《小先生请赐教》 正文 第一章 少年游1 北宋末年,汴京王c谢二家可谓泼天富贵,名噪一时。 时人都道东京旧梦,汴梁花影,只看这两家便是。那时金樽清酒,杯盘珍馐,又何曾入眼? 奇珍异宝,金银珠翠,不过司空见惯。所谓朱门酒肉臭,大抵是这番景象。 年前,谢家二娘子谢芪晋了淑妃,这会子赏下不少节礼。 这位二娘子,初入宫时便为淑仪,短短几年,虽无子嗣,却已是淑妃,可见恩宠隆盛。 今早雪刚停了,便见张公公与沈宫人来派节礼。 二人由管家嫂子领着,一路见仆婢往来不绝,周身绫罗,已然有些惊了。 行入老夫人内院,那些婢子更是珠翠满头,璎珞禁步盈盈一身。 二人自宫中来,也算是见多识广,细细算来,如谢府这般气派,即使这满是权贵的汴梁城里,左右也是凤毛麟角的。 张公公向来八面玲珑,见这气势,只听得他向管家嫂子道: “现下见着,比之年前,更是富贵了!” 管家嫂子自是满面堆笑: “您见笑了。左右是为着圣的体面,淑妃娘子的体面。老夫人c大夫人c二夫人,哪个不是清简惯了的?老夫人常说,自己多担待些,只是别亏了?耍埠媒兴歉心罨识鳌!?br /> “老夫人果是颗菩萨心肠!”张公公道。 方至厅内,管家嫂子打发那二人坐了吃茶,便进内室通传。 只见一锦衣少女打了帘子出来,她着一件妃色小袄,艾绿长裙系在小腰,海棠红的裙带坠着雕花玉璧。 若在寻常人家,合着她一身气度,只当是主人家的小娘子了。 “宫里来人了,烦娘子通传一声。”管家嫂子道,倒也温和有礼。 “听闻淑妃娘子赏下节礼,老夫人一大早便起来备着,我这就去请。” 来人原是老夫人的近身侍女,名曰“珮儿”。她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行?次戎孛骼恚牡美戏蛉似髦亍?br /> 老夫人由珮儿扶着出来,瞧着花甲有余,常年养尊处优,倒是富态得很。 她笑盈盈的,一身鹿皮长袄,拿翠羽封了领口,行动时,翠羽颜色变幻,极是华美。只是翠羽难得,也不知多少能工巧匠才能织就。 二人见老夫人来,忙前请了安。 珮儿在椅子又铺了层攒丝软垫,方伺候老夫人入座。 老夫人见了二人,道: “宫中贵人切莫多礼。你们奉旨而来,原该我老婆子行礼。只是人老了,身子不比从前,你们莫要怪罪老身才好。” 沈宫人忙道: “老寿星折煞咱们了,给您请安是添福添寿的好事,多少人盼不来的!” 言语间,珮儿已同那二人递了赏银。他们留下节礼便告辞了,自是宫中事忙,老夫人也不好久留。 看那节礼,淑妃倒是个极懂分寸之人。 所赏之物并不十分贵重,除了例行的赏赐,谢府小郎君们皆得文房四宝一套,小娘子们则得吴罗一匹,并各色绣线。 都是用功学问,专心女红的好意头。 可唯独七娘子谢蓼,多了一串净色琉璃莲子手串。 也不怨淑妃偏心,她同母的胞妹也只六娘与七娘,自六娘出嫁,家中也只得七娘一个亲妹妹,自然有什么好处也先顾着她了。 老夫人瞧着那手串精致,一番把玩,遂向身旁侍女道 “珮儿,去请七娘来。说她姐姐赏了个好物件,叫她来瞧!” “是。”珮儿行一万福,笑吟吟地去了。 至七娘处,只见院中残雪未扫,屋檐抖落些松针,几个婢子穿行往来。 侍女阿珠一身嫣红袄子,梳了双鬟,捧着鎏金铜手炉,坐在廊下打盹儿。 珮儿过去猛推醒她,只笑道 “这就睡着了?大冷的天,也不怕病着!” 阿珠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待看清来人,方道 “珮儿姐姐只管吓唬我,果是扰人清梦呢!” 珮儿笑了笑,又道 “快唤你家小娘子来,淑妃娘子赏了节礼,老夫人唤七娘去瞧呢。” “七娘”阿珠猛地清醒,“七娘!” 珮儿见她一惊一炸的,只作不解。 “七娘她她去妻梅坞赏梅了!” “这天气,你也不拿伞跟着?”珮儿审视着阿珠。 “琳琅琳琅跟着呢!”阿珠有些慌乱,“好姐姐,你先回老夫人,我寻她们去!” 阿珠说着便要走,珮儿只拉住她,犹疑道 “莫不是七娘又溜出去玩乐了?” “没没没!”阿珠直摆着手。 “在屋里就听见阿珠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只见一位着碧色褙子的少女掀了帘子出来,一面搓手,嘴里呵出暖烟来。二人朝那边瞧去,不是琳琅是谁? 珮儿忙盯着阿珠,阿珠心道傻琳琅,见着她平时稳重,早不来晚不来,偏此时出来,七娘外出的事怕是瞒不?ァ?br /> 阿珠恨不得寻个地缝躲,这会子,又不知要闹出些什么! 琳琅见着珮儿,才知自己出来得不是时候,心中已悔了千万回。 “你们呀!闯大祸了!”珮儿指着二人,“还不从实招来!” 二人心中害怕,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来。 珮儿只道 “不同我说,你们自己回老夫人去!” 阿珠这下慌了,忙道 “是出去了。今早王家三郎和咱们家五郎来看小娘子,说着便出去了,我们也拦不住的!五郎还说,若不瞒着,回来有我们好看!” “这个五郎,日日跟着王家小郎君瞎胡闹!小郎君闹也便罢了,还偏拐着七娘子!这会子老夫人还等着呢!你们且待受罚吧!”珮儿也没了主意,急得焦头烂额。 阿珠直直跺脚,嘴中还念念 “五郎说,午后便送小娘子回来的!” “早过午后了!”珮儿蹙眉道,“不成!这得同老夫人说,若出了什么好歹,你们哪个担待得起?” “好姐姐,如今怎生是好?”琳琅也急了。 “还能如何?你们跟我见老夫人去!”珮儿拉着她们便要去。 琳琅一听,只得拖延,道 “不如稍等,若七娘回来,大家相安无事。若是还不见七娘,那时再回老夫人罢。” 阿珠自是赞同,珮儿到底也不想做恶人,只得应下。谁知挨了半晌,仍不见七娘身影,却是大夫人朱氏身边的金玲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少年游2 只见金玲身着胭脂短袄,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她年纪长些,待人也十分严厉,跟在朱夫人身边,平日里连小郎君c小娘子们也惧她几分。 她这会子过来,阿珠与琳琅愈发怕起来。二人拉着手,面面相觑,只觉心口跳得厉害。 “大夫人去瞧老夫人,听闻七娘子也来。等了半晌不见,打发我来看看。七娘子呢,怎么还不过去?”金玲一边进门,一边朝四处瞧。 珮儿向她道 “七娘贪玩,和五郎出府去了。” 金玲一听便直瞪着阿珠与琳琅,斥道 “又出府去?你们俩也不劝着!让你们在小娘子身边侍奉,是任小娘子胡闹的么?” 阿珠与琳琅心中委屈,却也不敢出声。珮儿见她俩可怜模样,劝道 “关她们甚么事?七娘年纪小,不懂事,五郎又惯了的胡闹,她们哪里拦得住?” 金玲却冷笑道 “姐姐这话怎生说的?八娘子年纪更小些,也不见闹成这样!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说着只白了阿珠c琳琅一眼。琳琅红着眼,憋了一汪泪,也不敢流。 珮儿见着实是看不过,她平日里温和好性,这会子也厉声起来 “老夫人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教训起人来!这总归是小郎君c小娘子的事,咱们这样的人何必多这个嘴?做出狐假虎威的样子,也白叫人看不起!” 金玲被驳得哑口无言,讨了没趣。只是眼见天色渐晚,却仍不见七娘回来,几人心中担忧,也只得去回老夫人。 且说七娘回府已是天黑。 只见五郎骑在马,着一件降紫暗花绫圆领袍,脚蹬嵌玉皂靴,嘴里还哼着坠花楼的歌卞大娘子新填的一阙相见欢。 另一位骑马的小郎君自是王家三郎,王绍玉。他发髻半束,着卷草纹鸦青衣裳,不时朝身旁马车里瞧。 马车里坐的不是七娘是谁? 还不待马车停稳,便见跟五郎的小子顺子从府中冲出来,脸色胀得通红,极不好看。 五郎俨然还有醉态,只笑道 “唷!这还没到家呢,就急着出来迎你爷爷!” “我的小郎君,小祖宗,可算是回来了!快老夫人屋里去!”顺子急得直跺脚。 听着顺子的声音,七娘也不顾体面,直从马车跳下来。 只见她一副小郎君打扮,穿着五郎前两年的旧衣,倒是有模有样。 顺子可吓坏了,忙拿手捂眼睛。只嚎道 “我的女祖宗,这是在外抛头露面了?快老夫人那去吧!你们再别连累小的了!” 七娘看了他一眼,却不以为然,只嘟哝道 “怎还是知晓了?不是叫那两个丫头瞒着么?” 王绍玉见七娘下来,也跟着下了马 “七娘,我同你去吧!便说是我带你出去的,婆婆自不会为难我!” 七娘瞥了他一眼,脸却红了 “王绍玉你去什么!没来由的又听那些疯话!” 绍玉还欲说话,却是顺子打断他。 “王小郎君,您就别添乱了!”顺子又转向五郎,“大夫人也在,五郎快去罢!” 一听“大夫人”三字,五郎猛地清醒,吓得差些从马摔下。 他一把拉着七娘,便直往府里跑,想来母亲是真生气了,再耽搁?ィ赂缓檬帐埃?br /> 五郎一路狂走,酒也醒了不少,方才还对酒当歌,豪情万丈,这会子早已吓怕了。 方至老夫人处,顺子在院外跪着,并不进去。 只见内室里老夫人已在打瞌睡,阿珠与琳琅跪在帘外,琳琅还似哭过的模样。 帘内朱夫人只盯着他俩不说话,见七娘一身男装,更是生气。五郎一身酒气,拉着七娘垂头站着。 两个孩子也不敢言语,朱夫人又瞪了五郎一眼,只起身轻声向老夫人道 “母亲,那两个不孝的回来了。” 老夫人闻声睁眼,见着七娘蓦地一惊,却哭了起来 “怎的这副打扮?可是抛头露面了?” 七娘低头道 “回婆婆,只是同五哥和王绍玉一处,也不是没见过,算不得抛头露面。” “怎么同婆婆说话呢?”朱夫人斥道,“小娘子家家,这副打扮还有理了?你方才怎么称呼王家小郎君的?直呼其名,是谁教你的礼数!” 七娘自知理亏,撅着嘴不言语。 “人没事就好,大媳妇你也少说两句。”老夫人道,“跟七娘的嬷嬷是谁?丫头们不懂事,怎么嬷嬷也任她胡闹?” “是周嬷嬷。”朱夫人道,“母亲还说呢,金玲去请周嬷嬷来问话,谁知七娘把老人家锁在卧房里,钥匙偏往井里丢!方才砸了锁才救出来。” “哪个周嬷嬷?”老夫人一时想不起。 “她儿子在二郎手下当差。” “人没事便罢了!”老夫人又向七娘道,“好歹吃过几日人家的奶,可不许再胡闹了!” “知道了,婆婆。”七娘弱声道,心里多少还是不服气。 周嬷嬷平日里忒爱管人,还时常把母亲搬出来唬人,倚老卖老,着实可恨! 老夫人打了个呵欠,只道 “我老婆子是不能同你们耗了!走罢走罢,眼不见,心不烦!” 说罢,珮儿便扶着老夫人进了里屋。五郎见此,朝七娘偷偷眨了下眼,嘴角泛起侥幸的笑。七娘也朝他偷笑。 朱夫人冷眼瞧着,沉下声,道 “你二人随我来。” 五郎与七娘猛地愣住,试探着朝母亲看去。 “看什么!别扰婆婆休息,我回去收拾你们!” 五郎与七娘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朱夫人身后,心中不住打鼓,还一面朝对方做鬼脸。 再过几日便是元节,谢府各处已陆续挂了花灯。“妻梅坞”的绿梅开得极好,远远地便闻到幽微香气,夜里显得格外怡人。 只是一行几人皆无心欣赏。 方至朱夫人屋中,闻说大老爷还在书房理事,也不便惊动了。 大夫人只教五郎与七娘跪在堂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问道 “今日之事,是谁起的头?” 二人皆朝对方看了看。 原是和王家三郎说好,一旦事发,便往对方身推。母亲也必不会向王家求证,如此,自己也少受些惩罚。 五郎遂道 “绍玉来家中寻我,偶然提起七娘,便便邀她同去了。” “七娘!可是如此?”大夫人又厉声问七娘。 七娘愣愣地点点头。 “你们去了何处?” “夜”五郎欲言。 “你闭嘴!七娘说。”朱夫人生生打断他。 七娘看了五郎一眼,心中会意,只道 “去了夜市。同三郎与五哥吃些酥烙c糖水,又看了一阵子傀儡戏。” 朱夫人听罢,只无奈叹气 “那地方是你去的么?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子!可还有半分像小娘子?” “从前年节时也是去的”七娘低声抱怨。 “那是多少人跟着?和你私自外出可一样么?还偏同王三郎一起,日后人家怎么看你?” 七娘低头不语,却听五郎道 “母亲别怪七娘,原是我和绍玉怂恿,七娘哪来这样的胆子?” “自然怪你!平日胡闹便罢了,此番还拉着你七妹!你算算这是第几回了?她年方十二,人小无知,你的书却都白读了?” “润儿知错了。”五郎道。 “七娘呢?” “蓼蓼也知错了。”七娘道,模样可怜兮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少年游3 朱夫人摇摇头,对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操碎了心。 “罢了罢了!罚五郎默写论语二十遍,七娘默写女诫十遍。”朱夫人言罢,又向金玲道,“你去承德堂,在祖宗牌位下置两副桌椅。字迹需工整分明,不写完便不许睡!还有,七娘的侍女,不能规劝小娘子,罚在院里跪两个时辰。五郎的小子不拦着小郎君胡闹,也去跪着!” “是。”金玲行了万福,又道,“小郎君,小娘子,随我来吧。” 那二位一脸不愿,却听朱夫人道 “还不快去?过会子你们父亲回来,非打断五郎的腿。” 二人闻此,只好讪讪跟在金玲身后。 承德堂早已备好文房之物,五郎与七娘见着便是一声长叹。祖宗牌位在,端庄肃穆,二人显得渺小而可怜。 金玲领七娘去偏室换回女装。 她双鬟垂髫,以珍珠绸带系发,着了件银狐毛妆花天水碧夹棉褙子,下系织银云锦留仙裙。一双玲珑小脚隐在裙下,着嫣红软缎翘头履。 七娘这副打扮与方才判若两人,若非熟识,哪里敢认?只她那任性的神情,却不减丝毫。 冬夜寒凉,鎏金暖炉置于堂中各处,金玲又着人添了许多银炭。 为方便二人书写,承德堂已多掌了数盏灯,耀得如白日一般。 一大摞宣纸已铺在案头,瞧着便眼晕,也不知要写至何时。 金玲四处看了看,已然妥当,方道 “小郎君与小娘子快些写吧!” 见五郎与七娘皆已坐下,金玲又道“可不许偷懒,巡夜的嬷嬷看着呢!” 说罢,她便行礼退下。 只听七娘冷哼一声 “呸,狐假虎威!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咱们耍威风?” 五郎已动笔,只摇头道 “你快些写罢!我此番被你害惨了。” 七娘本已执笔,却又重重放下,像是故意发脾气。 她托腮望着对面的五郎,噘着嘴道 “五哥却怪在我头!” 五郎也放下笔,无奈道 “蓼蓼,你讲些道理可好?谁哭着嚷着要我带你出去?” “哼!”七娘别过头,反驳他,“醉酒误了时辰的,也不是我。” “好!你既如此说,日后便别指望我带你出去!”五郎说罢,便悠然写起论语来。 七娘性子倔,也不理他,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默着女诫,却心绪不宁,不时抬眼看看五郎。 铜壶滴漏,风雪声杳,冬夜格外静谧。转眼已是四更天,不时有巡夜的嬷嬷进来瞧,也轻手轻脚的,生怕惊了小郎君与小娘子。 七娘坐得有些不耐烦,一会子揉揉手,一会子垂垂腿,一会子又望着鎏金暖炉发呆。 “蓼蓼你安分些,恍得我字也歪了。”五郎边写边道。 “哦。”七娘有气无力的,想来是困了。 “五哥。”七娘轻声唤道。 “恩?”五郎也不抬头,只轩了轩眉。 “五哥,你当真不再带我出去?”七娘试探着,小心翼翼的。 五郎抬头看着她,忽笑了起来 “怎么还想着这个?” “五哥!”七娘撒起娇来直跺脚。 “我如今是有心没胆。你看今夜的阵势,还好是在婆婆那里,若是爹晓得,我还有命默论语?”五郎仍心有余悸。 “五哥怎的这般怕爹爹?爹爹待我最好了,断不会如此。”七娘不服。 “那是你!我可惨了。经了此番,再不敢带你出去!” 还不待五郎说完,只见七娘满眼含泪,一脸委屈,直直看着五郎。 五郎一瞬慌了神,忙至七娘身边,急色道 “别别别!我是服你了!” 七娘一瞬破涕为笑,双颊却还挂着泪 “就知道五哥最疼我。” “我可当不起。这些年你便指着我折腾罢!待哪日做了绍玉的夫人,只管烦他去!” “呸!谢润!”七娘半怒半嗔,只道,“又说这不正经的话,默你的书去!” 五郎憋笑着回自己的书案,也静心默写起来。忽而又道 “蓼蓼,你那女诫可记得全么?” “自小便背,怎么不记得?”七娘得意道。 “那我考考你,第二篇是怎么说的?” ?蚋镜诙7蚋局溃闻湟跹簦u锷衩鳎盘斓刂胍澹寺字逼吣锩突厣瘢隳招叱膳恢缸盼謇沙獾溃靶蝗螅 ?br /> 只见五郎已在对面笑得合不拢嘴,捂着肚子,前仰后合的。 “谢润!竟敢拿我取笑,你混蛋!”七娘说着便将手中的笔向五郎丢去。 五郎不?从Γ患匦碌呐圩佣嗔艘坏滥#复δ恪?br /> 五郎忙起身左瞧右瞧,霎时满脸懊恼,只道 “你好歹有个小娘子的样子!这可是卞大娘子送的衣料,我日后哪有脸见她?” 七娘起身过去,委屈道 “我不过是气急了,也不知是她的东西。” 五郎叹了口气。 “五哥你别恼,下回再带我去坠花楼,我同她说。卞大娘子人好,必不会怨你。”七娘信誓旦旦。 “罢罢!你安分些便是我的福气,快离我远些。”五郎直把七娘往外推。 ?置魇悄憧诓辉裱栽谙龋还患圩樱仓档媚阃莆遥 逼吣镆财帕耍罢庋呐圩樱闶前偌倚晦づ獠黄鹈矗俊?br /> “你”五郎指着七娘道,“还说我口不择言?瞧瞧自己蛮横的模样,除了绍玉,谁肯要你?” “是!我蛮横!总有一日,你们都不要我,我自己死去!”七娘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 “谁叫你去死了!”五郎呵她一声,“我才要死!迟早被你闹死!” 五郎此话一出,七娘哭得更是厉害。巡夜的嬷嬷早听着动静,拉周嬷嬷来瞧。 周嬷嬷一进门便吓坏了,只见七娘放声痛哭,极是伤心的模样。五郎冷眼瞧着,也不说话,衣服还脏兮兮的。 周嬷嬷忙搂着七娘安抚 “这是怎么了?满嘴死不死的!当心大夫人听到又罚小娘子。” ?hィ》hィ∽笥叶疾灰遥k牢宜懔耍 逼吣镏徊灰啦蝗摹?br /> 周嬷嬷此时满心惶恐 “我的小娘子,怎的又说死!小郎君也是,妹妹哭着,也不安抚几句?” 五郎白了周嬷嬷一眼 “她哭她的,与我何干?” 七娘又是一阵哭嚎。 周嬷嬷只道 “小郎君这是什么话?七娘快别哭了!” 七娘只瞪着五郎,却向周嬷嬷啜泣道 “我哭我的,与他什么相干?都不要我才好!周嬷嬷亦不是好人!” “小娘子这是赌气的话,平日不是和五哥最要好么?再哭?ィ梢蠓蛉肆耍 敝苕宙痔嫫吣锼称?br /> “已然惊动了!”只见金玲站在门外,不苟言笑地盯着堂中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少年游4 金玲行入堂中,见五郎与七娘跟冤家似的。一个气呼呼的,一个则哭得梨花带雨。 她只看着五郎与七娘,道 “动静这般大,大老爷也知晓了!想来是嫌罚的书不够,小郎君与小娘子此番闹得可开心?” 五郎衣袖一甩,冷哼一声。七娘只噘着嘴不说话。 “哟!咱家五郎脾气不小啊!”金玲冷言道,“只是你们有什么话,都去大老爷跟前回有什么脾气,也皆去大老爷跟?13遄盼艺獍悖惺裁匆馑迹俊?br /> 七娘白她一眼。金玲又道 “大夫人罚的书,你们且先写着。大老爷说了,小郎君与小娘子只管闹,要惊动全家才好!大老爷还说,待天亮便去他那里,也给你们评评理。” 那二位这才知事情闹大了,却又拉不下脸面互相赔不是,只僵持着不说话。 方才承德堂还乱作一团,此时竟鸦雀无声,清净得很。 周嬷嬷怕他们再闹,也不敢睡,只在一旁坐着陪七娘。金玲亦是有这层顾虑,便督促着二人默书,不敢懈怠。 这样的时辰过得极慢,着实难挨。好容易挨至天亮,二人又怕起来。 虽说大老爷谢诜素来最疼七娘,往日比这闹得厉害的也是有的,可孩童胆子小,事到临头多少有些怕。 尤其五郎,自小顽劣,从前和王绍玉一同闯过多少祸,怕是连他自己也记不得。 他这些年自是没少挨父亲的打,只是谢诜公务越发繁忙,并不能时时管教,是许久不曾打他了。此番又牵扯七娘,也不知又要遭什么“刑”! 二人方才的神气早不在了,这会子一个个耷拉着头,硬着头皮往谢诜处去。 谢诜与朱夫人已然坐在暖阁。谢诜换好朱红朝服,却未着襥头,是赶着朝的模样。 朱夫人一脸忧心,本以为昨夜罚过便是了,谁知两个孩子竟闹起来。 别处也罢了,偏是承德堂那样的地方,若惊了列祖列宗,便是她朱夫人也担待不起。 她又偷瞧丈夫几眼,只见谢诜悠然饮茶,还向朱夫人道 ?蛉说牟杓迹怯10昧恕!?br /> 他越是如此,朱夫人便越担忧,从?11鹬保闹蟹吹固な担缃袢床虏煌噶恕?br /> 只见金玲与周嬷嬷领着五郎c七娘进来,那二人皆是狼狈。五郎的袍子墨迹斑斑,七娘也哭得满脸泪痕。 谢诜瞧了一眼,蹙眉道 “两位祖宗,不闹了?从承德堂请出您二位果是不易啊!” 金玲和周嬷嬷早已退下,留下五郎与七娘现在屋内,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谢诜倒不急着发火,他先问了昨日七娘出府的事,又问了夜里二人吵闹的事。 他们皆据实答了,唯将坠花楼与卞大娘子隐去,二人心中明白,这是如何也不敢说的。 谢诜捋了捋胡须,下打量五郎,只道 “抄了一夜论语,懂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么?” “从前不懂,昨夜懂了。”五郎虽说这话,态度却恭敬谦和。 谢诜有些忍俊不禁,他背过身,偷笑一下,又道 “那还同七娘计较?” ?置魇恰?br /> “嗯?”谢诜瞪眼打断五郎。 五郎忙会意,已说了不同女子计较,这会子却又分辩做什么! 他只讪讪道 “是,父亲。是润儿不懂事。” “你长七娘两岁,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你二人年岁相当,平日里,比其他兄弟姊妹也更好些,焉知七娘那些骄纵的性子,不是跟你学的?” “是,润儿受教。”五郎道。 “至于七娘”谢诜看了看她,只见她可怜兮兮的,又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着实刁蛮了些。 “虽说年纪尚小,又是女孩子,也总该明些事理。日后嫁人,才得宜室宜家,不辱门楣。”谢诜接着道,“是该请位正经的先生管管她。” 朱夫人一听这事,便直直摇头 “老爷也知道,咱家小娘子皆受教于张夫人,谁知七娘懒怠,总想着玩乐。张夫人是何等的闺塾先生?人家也不愿教导了。听闻有几回,七娘的功课还是八娘做的。如今哪里还有更好的女先生?” “为人师者,因材施教。闺塾的女先生能教些什么?七娘若能明理,请位鸿儒也不是不可。只是那些老人家迂腐,我怕七娘也是不愿,此事需从长计议。只一点,七娘的先生不必有多大名气,得是治她的药才好!” 谢诜说罢,只看着七娘。七娘心中自是不快,好不容易张夫人不管她了,却又要换一位新先生。日后哪还能出府玩乐? 昨日还同卞大娘子约好,元节要同观花灯,如此一来,岂不又有做不完的功课?她只隐隐叹气,觉得好生无趣。 朱夫人听了,却觉着不妥。她向谢诜道 “七娘也不小了,还是女先生教导稳妥些。” 谢诜点头道 ?蛉怂狄灿械览怼v皇牵奈慌壬痰昧怂糠蛉巳舨环判模已案鍪焓兜南壬闶橇耍坏弊鞒け玻彩俏薹痢!?br /> “老爷心中有打算,我自是听你。”大夫人温和而顺从。 “那我便朝去,夫人辛苦了,快回去歇下罢。”谢诜道。 “老爷快去,马车已候了许久。”大夫人只催促着。 五郎心中暗笑,难得父亲没罚他板子,过会子找王绍玉喝酒庆祝去。 谁知谢诜才行至门边,忽顿住了,只自语道 “似乎忘了什么?” 屋中三人皆不言语,心已提到喉咙。 谢诜一拍脑门,猛吓人一跳,原是书案起草的折子落下了。待他走后,五郎才松一口气。 却听顺子在门外道 “五郎,大老爷昨夜备了板子,说你私带七娘出府的事还是要有告诫,让你自己去院子里领罚!” “什么!”五郎讶异得紧。大夫人与七娘也只能给他满脸的同情,再无其它。 大老爷瞧着虽好说话,时时一张笑脸,可却是笑里,罚起人来自是说一不二的。故而,他叫领罚也只得乖乖去,从未有人敢违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相见欢1 五郎在床躺了几日,归根结底,那几板子也不该全打五郎的。 七娘心中过意不去,日日都来陪他。好吃的,好玩的,也只管往五郎这里送,还一味地卖乖说好话。 五郎虽是养伤,几日下来,好吃好喝地伺候,人却胖了几斤。 王绍玉前些日子不敢来,怕被问起起带七娘出府之事,更加添乱。 这日,他估摸着此事已过了,便巴巴地往谢府来。绍玉换了件月白菱花直裰,外边罩着银狐裘袄子,翡翠簪子横插头,俨然一位玉面郎君。 他虽是年幼,却自有一番风流姿态。 五郎院里的腊梅极好,远远便闻着香味飘然。绍玉随手折了一枝,便往五郎暖阁去。 本以为五郎挨了板子,是副狼狈模样。谁知一进屋,却见他哼着小曲,悠然自得,一面还吃着时令果子,好不快活! “几日不见,竟愈发自在了!”绍玉唤道,手里拿着花枝把玩。 五郎见他便道 “每回来都要折花,等哪日园子秃了,看七娘不寻你算账!” “算什么账?本是折与七娘的。她人呢?”绍玉笑道。 “喏。”五郎朝书案处努了努嘴。 只见七娘着一件鹅黄刺绣短袄,挽个家常的宜春髻子,淡妆素抹,面若桃李,端坐在书案前抄书。 她难得这样安静,从前见惯了她骄纵的样子,如今这般温婉可爱,倒叫人多生几分怜惜。 绍玉默默走近,把花枝阁在她面前。 七娘却只拂开,轻声道 “三郎别闹。” 绍玉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七娘也能静心念书了? 五郎笑道 “母亲罚了论语,七娘帮我写呢!左右是一同闯的祸,我挨了板子,是写不得了。好在咱家蓼蓼好手好腿,能替五哥分忧。” 绍玉白了他一眼,向七娘道 “七娘,别理他!我帮你写。” 七娘只道 “谁帮他来?” 绍玉仔细一看,原是一阕南乡子,其写着“观雪梅寄卞大娘子” 大雪掩寒塘,人影凄凄烛影长。 不待旧时双燕子,惶惶,闲步徘徊又几行。 寻问纸鸳鸯,那处风流似卞娘? 蜜蜡滴成连理树,残香,我与梅花两断肠。 绍玉指着五郎大笑,原是五郎自做多情。 七娘兀自理了理词稿,向绍玉道 “你这枝梅花甚好,替我一同带给卞大娘子去,便说是五郎送的。” 绍玉接过,对着梅花与词稿端详了一阵,只笑道 “这是什么缘故?” “那日在承德堂,我弄脏了卞大娘子送他的袍子。人家礼虽轻,可情谊重,我左右也得赔份情谊不是?”七娘看着五郎。 “五郎也忒小气了!”绍玉笑道。 五郎也觉过意不去,只赔礼道 “好妹妹,早知你有这份心,我还同你闹什么?你大人大量,都是五哥不好,你可万万别和我计较。” 七娘笑道 “得了吧!一提起卞大娘子,你便是这副熊样子!” 三人正笑着,却见帘外进来一素衣。 她不施脂粉,只描了双眉,梳个堕倭髻,髻正插一把象牙金箔篦子,再无其他,素绫袄子与暗花罗留仙裙亦浅淡得紧。 丫头打了帘子请她进来,又忙了茶,瞧着,她在谢府是极受尊重的。 只听七娘与五郎齐齐唤了声“大嫂”。 绍玉恭敬作揖道 “仪鸾宗姬。” 来人原是仪鸾宗姬,赵梓姝。她少时嫁与谢家大郎,性情极是和顺,颇得公婆喜欢。 只是自大郎战亡,她伤心许久,哭坏了身子,如今寡居谢府已许多年了。 照理说,身为宗姬,身份贵重,早该由皇帝另指一门亲事了。偏她情愿寡居谢府。 为着此事,从前还传了不少闲话。皆说谢府留宗姬守寡,是自私轻狂。 七娘记得,自大哥去后,大嫂也不爱脂粉,也不喜热闹了,便一直是这副寡淡的模样。 偏在汴京谢府这样的繁华之处,显得愈发清贵难得了。 仪鸾宗姬莞尔一笑,行了万福,只道 “王小郎君也在。家中不必拘谨,同他们一般,唤我大嫂便是。莫不是你在王家也唤你嫂子仪平宗姬?” “大嫂,是我拘束了。”绍玉笑道,“我家大嫂昨日还提起您,说过些日子来瞧您。” 她瞧了瞧五郎,哪里有养病的样子?她只道 “五郎的伤如何了?原是我前日病了,并不知晓,昨日遇见二郎,才听他说起。” “五哥皮糙肉厚的,大嫂诚不必担忧。”七娘笑道,“倒是大嫂,可大好了?” 七娘说话有趣,仪鸾宗姬亦掩面轻笑 “已无碍了。见着五郎还能玩闹,我也放心了。只是七娘不大听话,听二郎说,父亲要给你请位正经先生。” 七娘一下子便没了兴致,只撅嘴别过头去。 正此时,却听王绍玉向她道 “外边的人如何能教你?我来给你做先生,如何?” 七娘与惊,忽拍手笑起来 “虽是荒唐,我也乐意的!” 五郎也笑起来 “如此,我便给七娘做书童去!” 仪鸾宗姬摇摇头,只笑道 “如今玩笑愈发不正经了!你们三位若日日凑在一处,读什么书,咱家还不翻了天?此番之事,怕是王小郎君也有份吧?” “大嫂别取笑我了!”绍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说笑一阵子,见五郎身子无碍,仪鸾宗姬便回房了。待她去后,七娘忙至绍玉身旁,下打量。 她轻声道 “给卞大娘子的词,你藏哪里去了?幸未被大嫂瞧见。” 绍玉得意一笑,从五郎枕下抽了出来。 五郎可惊呆了,瞪着眼直道 “三郎何时放的?我竟不知!” 七娘接过词稿,往五郎头猛敲一记,得意笑道 “你若能见得,大嫂岂不也知晓了!” 五郎忙护住头颅,只道 “说话便说话,敲我做甚!” “罢了罢了!”绍玉笑道,拿过词稿,“我送信去!若讨得卞大娘子开心,七娘敲你几记,又算个什么?” “那是!那是!”五郎只不住赔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相见欢2 自七娘写了那阕南乡子,五郎便日日盼着元节,好去与卞大娘子相见。 汴梁城的元节最是热闹,平日里幽居深闺的小娘子们倾城出动,细致装扮。 她们头戴蛾儿c雪柳c玉梅,手提花灯c塔灯,三寸金莲满地游走,笑语盈盈,终日不绝。 百姓还可于宣德门?忠デ沾偷慕痍本疲ゴ旃捎诔锹ス鄣疲缁ㄑ┰拢朊裢帧?br /> 城中亦不设宵禁,足足闹五日。宫中寻了能工巧匠打造的机关灯,亦在城中展出。 机关灯身型硕大,其瀑布山水如真实一般,灯中假人亦能嬉戏舞蹈,行走自如,好似在琉璃宫殿中,如梦如幻。 把式人也都在这日耍起来,变戏法c傀儡戏c猜灯谜 通宵达旦,好不尽情。更有欢会的男女,结伴而行,执手游玩,也并不稀奇。 好不容易盼到元节,七娘一大清早便装扮起来。 王绍玉亦早早来谢府等她,原是五郎c绍玉c七娘相约去相国寺逛庙会。 自然,这样的日子,有五郎带着,大夫人亦不会不许,况且谢诜亦约了她逛去。 不多时,七娘已装扮毕了。只见她身着牙红?亢民刈樱诖钪鹑矶薪涣煨啵孪狄惶跷男逶旱幕癖躺平跞埂?br /> 那双鬟髻垂了金缕雪柳,耳坠一对宫灯流苏耳坠,颈挂着金锁多宝璎珞儿。 这般华美可爱,一见便知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娘子。 五郎正来,见七娘已装扮毕,也不及夸赞客气,只催促着二人走。 绍玉与七娘哪个不是贪玩的?三人也不带丫环小子,便忙手拉手地往外去。 正至七娘门外,却见谢家八娘子谢菱在此。 她小七娘几月,稚气却少些,倒是个小美人坯子。 谢菱下巴尖小秀气,唇角微翘,眉眼中透着股精明。平日里,她是最听话懂事的,不似七娘时时惹祸。 今日谢菱着了一件雪青妆花锻褙子,行动时鎏金步摇轻晃,倒是个窈窕淑女的模样。 她见着七娘,忙行了万福,道 “七姐这就要出去?” “是啊!往相国寺逛庙会去!听闻海棠开了些,又新来了些古玩摊儿。”七娘笑道。 谢菱点点头,却也不走,也不说话,只看着七娘。 七娘方知她心意,故而邀约 “菱儿可要一同” 话还未毕,却听五郎道 “蓼蓼!快走啊!夜里还早些回来陪婆婆呢!” “婆婆”不待七娘答话,五郎和绍玉便匆忙拉着七娘走,只余谢菱一人不顾。 待出了府,七娘摇摇头,遂向五郎道 “婆婆今日宫里去,自有淑妃姐姐陪着,你哄她作甚?不过是顾氏惹人厌些,五哥何必这样对菱儿?” “她母亲不是好人,她日日跟着,能学着什么好?那下作模样,蓼蓼你少理她些!”五郎有些不耐烦。 “我瞧着菱儿可怜,”七娘道,“好歹她是你妹妹,也总该和善些。” 五郎瞥了七娘一眼,嗤之以鼻 “她也配?蓼蓼,我只你一个亲妹妹!” 绍玉忽笑起来 “为着她也能争这许久?不过是个小女子,五郎忒认真了!哪里值得?” 还不待五郎说话,七娘便直直瞪着绍玉 “我亦是小女子!你别成日和我一处!” 她刚说罢便自顾自朝前行去。 绍玉才知说错话,霎时慌了神,一面追着,一面不住朝七娘作揖 “七娘七娘!你听我说啊!为着你我便是死也值得的!大过节的,可别恼我了?” 七娘猛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却还是气呼呼的。 绍玉自是慌乱,也顾不得什么,忙抓起七娘的手往自己身打,只道 “不若你打我几下,可能消气么?” 七娘“噗嗤”一笑,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她只向绍玉嗔道 “呸!谁要打你了?懒得理你!” 七娘别过头去暗笑。 绍玉见她不恼了,也放下心来,笑道 “你不理我?我却要日日理你哩!” “好不正经的话!”七娘回身拉着五郎,“五哥,你看他!” 五郎低头笑笑,只道 “你原也知羞的。人家如何了?可不是时时护着你么?得了!快走吧,还逛庙会么?”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着,到底孩童心性,也忘了方才的争执,便往相国?チ恕?br /> 且说谢府这处,三人去后,只余谢菱一人在此。 她只望着满眼的白雪,房檐亭台,心中难过。母亲身份低微,她自小亦不受重视,唯有听话懂事,搏个温婉贤良的名。 到底不似七娘,是大夫人亲生亲养,即使爱好嬉笑,玩闹无礼些,也不会有人真怪她。 而谢菱只得日日专心女红,诗书亦比七娘用心许多。 五郎向来看不她,老夫人偶尔见一面,夸赞她几句,便已是难得,哪里还敢如七娘一般闹? 她拂了拂一旁枝桠的新雪,瞧着那三人远去的身影,只含着泪,倚在树边默然啜泣。 琉璃世界,茫茫白雪,似乎天地间唯她一人。 “这大雪天的,谁在那里?” 忽听得有人说话,谢菱忙揩了眼泪。 那人却已至她身旁,只扶着她的肩,道 “可不是八娘么?” 谢菱抬起头,来人原是父亲房里的陈氏。 她本是江南酒肆家的女儿,因着通文墨c善诗书,颇得谢诜宠爱。加之她性情柔和谦卑,老夫人也很是喜欢。 只是红颜命苦,她所生的三娘谢蔓一出生世便没了,五娘谢荇亦在幼时夭折。 只余一个四娘谢菀,前些年嫁给了薛太医。闻说今夜是要回府归宁的。 陈氏见着谢菱似哭过的模样,怜惜道 “这是怎么了?白白的却哭起来?” 谢菱只摇摇头,笑道 “想是风迷了眼睛。” 陈氏望了一眼七娘的院子,又向谢菱笑道 “便是有委屈,大过节的,可不许哭了!” 谢菱点点头 “陈姨娘要出门么?” “大夫人同老爷兀自逛去了,嘱咐了今夜老夫人和你大嫂进宫的事。你四姐菀娘与薛姐夫说今夜送灯来,六娘与你王姐夫也说要约着去看灯!还许多事需备着,这会子还忙去呢!”陈氏转而又道,“我瞧你母亲一人在房中,安静得很,你可去陪陪她?” 谢菱低头笑了笑 “母亲总嫌我吵闹。既是四姐与六姐归宁,我帮姨娘打点去,可好?” “那些繁琐家事,小娘子娇贵得紧,哪里做得来?”陈氏笑起来。 谢菱心道七姐姐才是娇贵的小娘子,自己哪里是呢?她只道 “万事也没有天生便会的,想来是姨娘嫌菱儿愚钝。” “八娘子是要折我的寿呢!我是盼着你来,又怕你母亲怪我。”陈氏道。 “不打紧的,菱儿念着姨娘的好。”谢菱一双水灵的眼睛只看着她。 陈氏瞧她很是懂事,轻抚她的发髻,道 “小娘子好学也是好的,家中琐事,总归是要会。日后到了夫家,父母有光,便劳小娘子贵体了!” 谢菱俯身作一万福,便同陈氏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相见欢3 而七娘一行三人却在街市玩得不亦乐乎。 街吃的c玩的早摆满了。行人悠闲自在,娘子郎君们打扮皆细心装扮,或是往庙会去,或是随意入家酒肆饭庄。 大些的酒家皆养了歌舞艺人,早晨起便曲笛笙箫,终日不绝。更有杂耍艺人,花样颇多,孩童最是喜欢。 三人一路吃这买那,才用过酒糟丸子,又想着芙蓉糕儿。刚转过街,又买了玛瑙珠花c珊瑚臂钏c碧玉绦儿c鲁班锁儿。 还未至相国寺,王绍玉手已提得满满。这会子气喘吁吁,早后悔没带个丫环小厮。 五郎也有些看不过,向七娘笑道 “你收敛着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偏在街丢人!” 七娘不以为意,只道 “市井之物自有它宜趣之处,家中与宫里亦是没有的。” “这话我赞同!”绍玉提着东西向七娘道,“七娘你看,那个糖人眯着眼指着人乐,也有趣得紧,我买给你可好?” 七娘顺着他的眼神瞧去,拍手道 “果真有趣!我要我要!” 绍玉忙买了给她,七娘接过,拿糖人对着绍玉,笑道 “三郎!看!他指着你笑呢!” 三人皆笑起来。五郎看着绍玉,取笑道: “你愿意帮她拿物件,怪不得那糖人笑你,你这左提右提的模样,可笑可笑!” 绍玉倒不在意,只笑道: “我瞧着七娘这架势,哪里还到得相国寺?不若往潘楼街去,拣些精致物件,差人送回府里,晚些时候去听卞大娘子的新曲,罢了邀她同观花灯去?前些日子卞二娘子病下,想来如今也好了,一并瞧她去!” 五郎拍手叫好,早盼着了!七娘却下打量自己,只道: “回是郎君装扮去的,如今谢郎乍作了谢娘,是怎个意思?日后出门,怕是招摇了!” “这也不妨,只在前头簇锦坊买一身现成的便是。”绍玉道,“他家原也给宫里制衣的,衣料花样皆是时兴样子,想来也入得你谢家娘子的眼。” “三郎穿衣向来讲究,你说好,我自是信得过。不似五哥,只在见卞大娘子之时,才穿得人模人样!” 七娘语罢,同绍玉皆笑得前仰后合。 “也就是年节下,你们也敢取笑我了!”五郎说着便向绍玉捶去。 绍玉腰间一躲,忙跑开。五郎也紧追不放,只见二人追打嬉戏,如在自家一般,行人见着好笑。 恰遇见几个认得的小郎君,唤了几声,还玩笑一通,二人方才止住。 正此时,却见七娘已从簇锦坊出来。她玉带束发,一袭梅花绫月光袍子并皂靴,便乍作了俊俏小郎君模样。 只是手里捧着精致铜炉,越发显出娇贵气来。 那几个相熟的小郎君见着,乍然一惊,汴梁城中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一人打量着谢蓼,只笑道: “哪里来个粉面小郎君?” 只见他着天水碧浮花暗绫直裰,白玉线绦儿束腰,织银金箔雪锻带束发,簪一枝新生海棠花。 恰见着,便是一副常问迹花街柳巷的浪荡子模样。 绍玉忙将七娘护在身后。五郎只道: “我家远房兄弟罢了!” 其他几位小郎君也都瞧着她。 七娘只躲在绍玉身后,她虽是爱闹,却也少见男子,见着那浪荡做派,多少有些畏惧。 “小郎君躲着作甚?”那人道,“既是润郎的兄弟,也叫咱们认识认识!” 说着便要伸手拉七娘。绍玉一把打下他的手,厉声道: “收起你那些做派!” 那人一时不知所措,却也不在意,只笑道: “王兄弟这是作甚?又不是小娘子,何至于这般护着?” 五郎见着不妥,只陪笑作揖道: “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世兄见笑了!” 那人这方收了手,瞧了七娘几眼,又绕有兴味地看了看绍玉。 他遂负手笑道: “想来是不熟识的缘故,日后多聚着玩笑,也就不拘谨了。” 那人说罢便领着一行人告辞,路过七娘身旁时,还故意顿了顿。 七娘又往绍玉身后躲了些,狠狠低着头。那人笑笑,唱着曲儿便去了。 七娘只窃窃地偷瞧,心中还有些怕。 待那群人走远,七娘方从绍玉身后出来,却还拉着他的袖子。 她问向五郎: “那是甚么人?这般无礼!” 五郎摇摇头: “他是鲁国公的孙儿,赵廷兰。你若去问卞大娘子的姐妹,没有不知他赵郎的。说来,他与咱家宗姬嫂嫂还沾着亲呢!” “凭他是谁?敢对七娘动手动脚!”绍玉一声冷哼。 五郎看着七娘,只道: “也怨不得人家!七娘一副小郎君打扮,人家自和她称兄道弟!” “呸!”七娘瞥了五郎一眼,“谁是他兄弟!鲁国公府也不比从前了,我瞧着,便是后人浮浪无能,白败了家底!” “这会子神气!方才谁躲在三郎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五郎学着七娘的样子,躲在绍玉身后。 七娘也被这模样逗乐了,只道: “五哥只管欺负我,我同卞大娘子告状去!” 又是一番玩笑,这才到了坠花楼。 坠花楼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馆,平日里便是歌舞升平,座无虚席的景象,更别道今日元节了。 此处早已满客,热闹得紧,却见卞二娘子卞苍在门边。 只见她着青缎袄子,菱花暗纹裙学着前朝女儿模样,在眉间贴了金箔花钿,颇觉俏丽。 她在门边托腮坐着,三人心下好奇。 五郎惦着脚,悄声过去,凑到她耳边: “你盼着谁?” 卞苍猛的一惊,直往五郎身捶: “冤家!平白地吓唬人!怎的恁早来?” “见你盼着便来了!”五郎戏道。 “谁盼你来?”卞苍轩眉看他,兰花指儿挽个花儿叉在腰间,“那是我姐姐!连日不来,看她不恼你!” 不待五郎接话,她瞧见绍玉,忙作万福问好: “王郎也在!快些进来,进来!” 三人便随她进了坠花楼。只见雕栏玉砌,帏帐漫垂,时花拥簇,裙带穿行。 还有金瓯玉箸,杯盘摇曳琳琅,叮叮入耳,颇似奏乐。更有笑语轻盈,胭脂眉黛成群,步摇飘飞,金莲婉转。嬉笑怒骂掷百万,一眸娇嗔值千金。 因着元,其中亦挂了各色灯儿,花鸟成群,鱼龙戏舞,故事灯连环,白蛇灯c龙女灯c梁祝灯不再话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相见欢4 七娘也算开了眼,回来此,直往卞大娘子处去,哪里见得这般热闹? 她只四处张望,满眼看不尽的灯火繁华。 卞苍瞧她模样,自笑了笑,只道: “这位小郎君敢是头一回来?” 七娘不?从Γ故巧苡竦溃?br /> “他是五郎族弟,原也来过一回,恰遇着你病了。” “原是谢郎!”卞苍忙作万福,“听红菱姐姐提过许多回,不想年纪轻得很。” 七娘忙扶她起来,自作一揖,学着五郎的样子,道: “小娘子有礼。” 卞苍又笑她一回,便往楼行去。 一路皆是她熟识之人,这个郎君,那个娘子,往来招呼,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七娘心道:好个百伶百俐的小娘子,偏生在这地方!若是在公侯王府家,下照应,料理家事,自不比旁人差。 ?骷洌阎亮吮宕竽镒哟一?br /> 卞苍叩门道: “姐姐,五郎来了!” 卞大娘子正对镜梳妆,闻得卞苍话语,忙命侍儿举着后镜,自是一番端详,方道: “且请进来。” 侍儿开门请四人进来坐,又张罗了一番茶点果脯儿,香煎小饺儿,菱粉香糕儿,便去内室请卞大娘子。 卞大娘子又磨了半晌,方自卷了珠帘,款款而来。 见着她来,七娘煞是一惊!比之回初见,倒愈发见标致了。 她也不直出来,只倚在帘子边,四下望了一番。隐约见她一副窈窕姿态,挽个积云髻子,腰间拿玉绦儿束了。 待走近些,只见她一双杏眼,秋水流波,新月弯眉别样颜色,直入云鬓,纤纤韵致,不可说也。 又见绛唇新点,粉面初匀,十指儿鲜笋般捻着白绫挑线月光裙。正个粉嫩嫩,白净净的玉人儿。 三人见她,皆起身作揖,卞大娘子亦道了万福。 五郎请她身旁坐,她娇娇恰恰拉卞苍一同坐下,又吩咐侍儿摆了茶具,与三人点茶吃了,并不与五郎过话。 七娘见她点了梅花傲雪图,因想起那日一阕南乡子,遂打趣道: “大娘子点得这茶,倒叫我想起前日读的一阕词来。别的也罢,只一句好。” “愿闻其详。”卞大娘子道。 “词曰:我与梅花两断肠。”说罢却笑起来。 绍玉亦想起来,亦同七娘笑在一处。只丢五郎与卞大娘子,羞在那里不说话。 卞苍却不知其中缘故,只道: “你们自说自笑,打甚么哑谜?偏我不知!” 卞大娘子羞嗔道: “谢郎心细,休要取笑奴家!” “也不是取笑你,”绍玉道,“这几日五郎家中看管得紧,不曾来看你,可他心里却是记挂着的。你只问谢郎便知。” 卞大娘子只敷衍笑笑,道: “腿长在他身,一双嘴儿由你说,来不来的,与我甚相干?” 五郎一听,却是急了,只向卞大娘子道: “你这人,好好与你说话,白白的怎又恼了?” 卞大娘子只不理他。七娘忙来安抚道: “不哄你的!那夜从你这里回去晚了,他母亲罚他抄了一夜书。次日他父亲又知了,恁打下几十扳子,在床将养了好些时日。不怪他不来,实在是身子不方便。” 卞大娘子闻言,忙的起身下打量五郎: “怎还挨了板子?可伤着哪里?多将养些时日便罢了,急赶着来做什么,我还当真恼你不成?” 她说着便已红了眼,只背过身径自抹眼泪。 卞苍眼看着将劝不住,只向她姐姐道: “不是我说姐姐,他不来时你望穿秋水,日日盼着这会子他好容易来了,你又同他闹!现下又哭个甚么!” 五郎见她娇声啜泣,梨花带雨,心中尤是不忍,哪里又怪她了! 他只道: “已大好了,没甚么妨碍!不信你自瞧瞧?” 众人都笑起来,卞大娘子回身嗔道: “呸!黑心下流的!板子打在哪处,也瞧得么?” “好姐姐,我口里没个遮拦,且饶了我罢!”五郎只兀自作揖。 原来五郎年轻,并不常于风月场往来,又是世家子弟,嘴里口里向来干净。 尤其对着卞大娘子,自是心下尊重,真心爱慕,哪里有过污言秽语的调笑?原是急了,才说出那话。 卞大娘子遂破涕为笑,也无甚计较了。 卞苍见她笑了,心下机灵,遂拉过她手并五郎的手,合在一处,只道: “这便对了!好容易见一回,和和气气的才是。” 那二人才羞得坐下,一处说话,与从前一般亲昵。 卞苍只照顾着绍玉与七娘,圆滑来去,莫不周全。她听卞大娘子说过,知七娘爱饮青梅竹叶酒,又唤侍儿筛了两盅,与他几人吃。 七娘年幼,又是女子,才饮两盏便带了酒色,粉面透出红来,倒是比胭脂好看的颜色。 卞苍瞧了她一番,只自语道: “谢郎若是女儿家,倒比咱更得韵致。” 五郎一心在卞大娘子身,哪闻得这个?还是绍玉隐约听见,怕露出马脚,忙夺下七娘的盏儿,只道: “你又吃不得酒,快罢了吧!” 只见七娘微醺模样,一双眼儿惺忪迷蒙,玉腕拖着粉香腮,束发的玉带搭在溜肩。 她只由绍玉撤了盏,也不说话。绍玉惯见了她平日娇纵模样,如今这青梅竹叶酒,泡软了她的性儿,泡化了她的脾气,倒真见着几分柔情。 只那生来便带的娇贵气,与平日无二。 见七娘醉态俨然,卞大娘子遂道: “谢郎有些醉了,不若去内室歇息片时?” “不要紧,过会子便好了,”七娘摆着手,“不好唐突大娘子的。” “你才几岁?没那些忌讳的。”卞大娘子伸手牵她,“来,我带你去!” 五郎瞧她模样,亦道: “卞大娘子也不是外人,你将息些。夜里出去若受了风,恁害头疼。” 七娘遂点点头,由卞大娘子带着去了。 卞大娘子长她四岁,高出半个头来,正是二八好年华,只她内室却不比外边富丽热闹。 一挂素帛帐子,案头一盏青纱蝉翼灯,文房四宝莫不齐全。 她又打起帘子扶七娘躺下,锦灰褥子并丝织软枕,床铺亦素净得紧。只枕下半压着本杜甫的集子。 七娘拿起定睛看了看,向她道: “娘子好读杜子美?” “不过是看着认几个字,”卞大娘子道,“不敢在小郎君面前卖弄。” 七娘随手翻了翻,书中竟全是卞大娘子作的注。在那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旁,见她注道:广厦桃源,镜花水月。 七娘不大懂,举着集子,指着那处道: “人家皆说他胸怀天下,娘子这注,我却读不大明白,镜花水月?” 卞大娘子接过集子收好,扶她躺下,笑道: “不过随心写写,哪有什么意思?小郎君吃醉了。” 七娘还欲问,却听外边五郎在唤,卞大娘子遂打下帘子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相见欢5 七娘又翻了一阵子卞大娘子的集子,便晕晕乎乎睡去。待醒来时,已是傍晚。 窗外人群愈发喧闹起来,各式花灯在夜间游走,比白日更绚烂辉煌。打扮入时的娘子郎君比比皆是,满街欢声笑语,永夜不绝。 五郎与绍玉闹着要同去看灯,卞大娘子遂进来唤七娘,只见她睡痕尤新,懒散坐在床头,倚着白瓷枕屏。 卞大娘子扶她下来,又重新帮她束了发,只望着铜镜笑道: “谢郎容貌,倒生得像位小娘子。” 七娘一惊,故作玩笑,只道: “我本堂堂男儿,大娘子莫要取笑。” 只见五郎在帘外,戏谑道: “他在家中排行小,爱同姊妹们一处玩,养得娇贵些。” 七娘白了五郎一眼,卞大娘子笑道: “我瞧着,谢郎却比五郎?笮!?br /> 五郎讪讪笑笑,玩闹片刻,几人便同往灯市去。 元夕佳节,灯市如昼。方至街,七娘便闹着买灯,五人至一家灯铺,皆各自挑了。 卞大娘子与五郎挑了对皱纱嵌宝蝴蝶灯,卞苍挑了红锦鲤鱼灯,绍玉看了许久,只随手拿了盏麒麟瑞兽灯,七娘则一眼看中一盏绢帛掐丝莲花灯。 那盏莲花灯,看着虽素净,只那纹理脉络皆是一丝一丝掐出来的,精致得紧。 一行人正往宣德门看烟火去,五郎与卞大娘子携手走在前面。 那二人你侬我侬,软语嬉笑,好不浓情!想来,世间男女平日少有相会,自是盼着那来之不易的“人约黄昏后”。 只是卞大娘子比不得寻常闺阁女子,她与五郎常来常往,总是见得多些。 但在这般的夜晚,也难免牵动情丝柔肠,好似久别重逢,恨不得二人揉作一人。 绍玉与卞苍c七娘行在后面,不时看着前面那二人发笑。 街市的人又多又杂,拥挤纷纷,绍玉只一面行去一面护着七娘。 卞苍见了,只酸道: “到底是谢郎娇贵,奴家这副糙皮囊,便是弱女子,哪有个兄弟姐妹护着?” 绍玉只笑笑道: “你只不骂人便好,哪里需他人相护?” “王郎好没意思,白白的又打趣奴家!”卞苍嗔道。 七娘见卞苍模样,知她是真性情,方道: “我自小身子弱,原是家里嘱咐了三郎。他倒是个不解风情的,我来护着小娘子。” 说着便拉起卞苍行去,直往最热闹处凑。 绍玉只得在后面追,一面唤: “七谢兄弟,你们慢些,当心挤着!” 待走得远些,卞苍只悄声向七娘笑道: “这个王郎怪得很!你正经哥哥不曾管你,偏是他事事管束!” 七娘心下一慌,忙解释道: “小娘子这话!想来,你我一处,怕是他想跟着娘子,便拿我做托辞罢!” “果然么?”卞苍睁大眼看着七娘,又自语嗔道,“没心气的!” 卞苍回头瞧了瞧绍玉,他正挤着人群过来。她低头一笑,便道: “看他着急,我去寻他。谢郎在此处等等?” 说罢,卞苍便逆着人群寻绍玉去。七娘个头小,早已望不见卞苍,亦忘不见绍玉。 她只管随着人群走,看看这个,玩玩那个,倒乐得自在。 七娘行了一阵子,灯红酒绿拥围着倒有些乏了,遂转入一小巷歇息。这才惊觉,她与绍玉他们已失散多时。 她方才玩的痛快,不管不顾的,这会子倒猛然怕起来。只是街鱼龙混杂,她攒着袖口,又不敢喊,只惦着脚焦急地瞧,掌心早渗出汗来。 从前在家中,也听闻过年节下拐带妇女孩童之事,这巷子黑漆漆的,四下里也少有行人,直叫人毛骨悚然。 拐子也罢了,好歹是个人,若是遇着鬼 七娘越想越怕,只得趋步前行,一面环视左右,留心动静,只盼早早回到人群中,好教五郎c绍玉寻到她。 她急急往前去,只听身后大喝一声: “站住!” 七娘猛地顿住,也不敢回头,只不住揉搓着腰间的绦线。 “谁在那边鬼鬼祟祟?”闻得那人靠近,七娘揪紧了心,忙紧闭了眼。只听那人道,“这不是谢五郎的兄弟么?” 七娘疑惑,忽一转身,差些撞那人。待她定睛瞧了,原是白日里遇过的。正是鲁国公家那浮浪孙儿,赵廷兰。 他身后自跟着一群纨绔子弟,看着便不像是正经清白的小郎君。 七娘怕他,转身便要走。他只一把抓住七娘的手,笑道: “小郎君莫走!敢是我得罪了你?” 七娘忙挣开,低着头别过身去。 “你怎么怕我?”赵廷兰负手笑道,“润郎和王郎呢?可是走散了么?” “不关你事!”七娘有些薄怒。 ?讲畔胱叛宕竽镒庸鄣疲凳峭謇扇チ恕!彼挚拷诵岸ㄊ侵还俗疟宕竽镒樱诵值埽〗衷勇遥掖阊澳愀绺缛ィ珊茫俊?br /> 赵廷兰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七娘怯怯地抬起头,才看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只道: “不要你管!” 赵廷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笑道: “你这人,好没意思!我见你是润郎兄弟,年纪又小,怕你出事才说了这许多话,你怎么不识好人心?” 七娘见他无赖,瞥他一眼: “谁信你来?” “罢罢罢!”赵廷兰摆摆手,“兄弟之谊我已尽到了,你若出事,润郎也必不怨我!” 他说着便要走。七娘见他欲走,此处岂不又只她一人? 她心下害怕,忽而唤道: “你你当真和五哥要好?” 赵廷兰回头笑道: “何止润郎?你家渭郎也是顶要好的!” 谢渭是谢府二老爷谢宪之子,家中排行老四,是七娘的堂兄。 七娘不常与他一处,偶尔见着,他倒也殷勤周全,只是没什么志向,在族个闲职罢了。 七娘见赵廷兰信誓旦旦,又时时友善微笑,也渐渐放下戒备来。 此时她急于寻五郎他们,自然也顾不得许多,只道: “你带我去寻五哥他们,可不许骗我!” 赵廷兰见她已然应了,遂拱手道: “我的好兄弟!你们在何处走失?咱们回那处去,他们眼下怕也急坏了,定会回来寻你。” 七娘摇摇头: “只是记不大清,街人多,行着不觉便散了。” “不妨。”他道,“想来你也乏了,不如去酒楼吃些东西,我让人去寻润郎,寻到便带他来接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相见欢6 七娘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随他。赵廷兰伸手想牵七娘去,七娘不待?鳎屯撕笠徊剑话咽直吃谏砗螅降谆故欠雷潘摹?br /> 赵廷兰笑笑,道: “你可跟紧我,别又散了。” 七娘点点头,一脸不情愿地跟着他。 五郎和绍玉那里早已急得发疯,只一眼不见,怎就走丢了?绍玉不住自责,怎就由她去了?怎不拉着她? 到底不该不带丫头小子的,家中已说过许多回,偏他们几个不听,还瞒着家里。 卞苍心下更是过意不去,原是自己有意撇开谢郎,如今走散了,鱼龙混杂的,哪里去寻? 卞大娘子只宽慰五郎道: “你别急,好歹是个认路的小郎君,不定已回去了。” 绍玉急得焦头烂额,也顾不得?鳎坏溃?br /> “七娘哪里认得什么路?” “七娘?”卞大娘子不解,只同卞苍面面相觑。 绍玉一时恁住,五郎瞥他一眼,忙道: “是七两,我这弟弟生来身量轻,体质弱些,才得了这名。正是如此,才多担心些。” 绍玉深吸几口气,便道: “咱们着急也不是办法。五郎和卞大娘子由御街往宣德门去寻,我与卞二娘子在回坠花楼的路看看。大娘子说的对,不定他已回去了。” “可要人往谢府去瞧?”卞大娘子道,“若是他家去,也便放心了。” 五郎摆摆手,心道:她这副模样,必不敢回家的。他道: “咱们先寻。” 说罢,便分开寻去。一路人群穿梭,灯影蒙蒙,笑语嘈杂,直叫人心烦。 且说七娘这厢已同赵廷兰在酒楼。赵廷兰唤了一大桌的酒菜,七娘却是分毫不进,只托腮望着窗外,一心盼着五郎他们的消息。 赵廷兰见她一直心神不宁,遂筛了一盏酒儿递与她,只道: “去年春日的桃花酿,你尝尝?” 七娘回过头看看那酒,用琉璃盏儿盛着,飘了一两片粉白花瓣,着实可爱。 她心道:赵廷?涫擎袈鄯缪胖Γ降撞凰住t跄巫约壕屏壳场?br /> 她只摆手道: “生受你了,我吃不得酒。” 赵廷兰笑笑: ?讲偶闶保阄抛啪破跛党圆坏茫俊?br /> 七娘狡辩: “哪来的酒气?” “自是坠花楼的青梅竹叶酒,”赵廷兰身子向前一探,嗅了嗅,直看着她的眼,“是也不是?” 七娘一惊,僵直着身子,别过头不看他,只自语道: “当真是个酒博士么?” 赵廷兰笑笑,只把盏儿向她推些。七娘见那桃花酿着实清澈可爱,又芬芳香醇,只看着咽口水。 赵廷兰道: “只一小盏儿,不碍事的。莫不是怕王三郎的管束?” 七娘一听这话,霎时红了脸,只瞪着赵廷兰,拿起盏儿便道: “谁怕他来!” 说着便饮下一盏,又要了一盏。 赵廷兰见她这般豪饮,忙阻止道: “你慢些,容易醉的!只吃一盏儿便罢。” 七娘不胜酒力,已然有些醉意。她看看赵廷兰的酒盏,只道: “呵!如此佳酿,你亦满饮此杯,凭何管我!” 赵廷兰心道:还当他是谦逊推辞,原来这般经不得,一盏便醉了,偏还贪杯。 他夺了七娘的酒盏: “过会子润郎来了,见你这副模样,可不是又算在我头么?” “呵呵!”七娘笑起来,“你怕什么?老鲁国公也管不住你,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自在么?” “不许街,不许吃酒!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七娘瞥他一眼,“哪比得你自在?” “你我又不同。”赵廷兰自笑道。 说罢,七娘又夺回盏儿,饮了一回。她望着盏中花瓣,忽有兴致,遂赋一阕女冠子道: “桃夭桃笑,入醉分明窈窕,尽承欢。佳酿湮红玉,香腮晕粉团” 七娘?饕徽螅皇毕氩怀鱿戮洹;秀奔洌匆继煤笞酪蝗俗杂锏溃?br /> “不知年岁去,空做酒中仙。梦醒荒凉处,咽辛酸。” 七娘一恁,分明是接自己的女冠子! 自己的词热闹应景,偏那人接来凄凄楚楚的。又恰在年节下,没博个好意头,她自是不乐意的。加之她平日本就骄纵,此时酒劲亦来,越发犯了贵女的脾气。 她也不转身看那人,只冷声道: “不会接便别接,什么破词?偏惹人不快!” 那人笑了笑,自饮了一盏,道: “兴之所至,我说我的罢了!” 七娘起身,有些生气,直对着他背影道: “那是我的词!哪个许你接了?” 只见那人气定神闲地饮酒,与四周的喧闹有些格格不入。 那人年近弱冠,一副穷书生的模样。他一身月白布衣,发髻半束,头戴儒巾,再无其他。只是他气韵间透着股冷清与傲然,大抵是恃才傲物的。 闻得七娘言语,那布衣少年蹙蹙眉,似乎不愿多起争执,遂起身拱手道: “污了尊耳,是在下唐突,小郎君别在意。” 待他放下手,七娘方瞧清楚。 那人颇是清俊,不似赵廷兰的浮浪,亦不似五郎c绍玉那般富贵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傲气。 他身的直裰已然洗得发旧,腰佩无甚坠饰,只一个精巧的绳结。便是这般一穷二白的模样,却显得高高在。 七娘一霎时被震住了,酒也醒了一半。 他的清高似乎是骨子里带来的。细思起来,他方才的词,文采立意皆在七娘之。或许这便是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即使身着布衣,亦不会叫人看他不起。 七娘忽而有些莫名的自卑。她低头看了看,除却这一身织金镂玉的装束,自己还有甚么比得过人家? 方才不虚心求教便罢了,她却还借着酒劲撒泼,到底是辱没身份,不识好歹的。 她学着小郎君的模样回作一揖,道: ?讲哦嘁肆秸担米锪耍∧鞘状剩鸺菔窃谖抑摹!?br /> 那人亦作揖道: “小郎君谬赞,不过一番性情,且各自饮酒吧!” 那人说罢,七娘不?从Γ从肿露雷砸疲2淮蟀哑吣锓旁谛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相见欢7 七娘是大夫人最小的孩子,自出生便是万千宠爱,老夫人与大老爷自不必说,兄弟姊妹哪个又不多让她几分? 纵使母亲严厉些,也总是太过在意的缘故。绍玉待她自是百依百顺,连赵廷兰也是千般殷勤。 偏偏此人不同,似乎,她从未入他的眼。 七娘初有些生气,可见他风姿清朗,淡然处之的模样,却也只剩得些落寞。 赵廷兰见七娘低头坐下,也不说话,只笑道: “不过一介穷书生罢了!谢兄弟置甚么气来?” 七娘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自语道: “咱们也没什么可傲气的” 赵廷兰看她一眼,自筛了一盏酒,只自嘲道: “本就无甚可傲气,不过是世人多担待些!我这样的,书读不好,名声亦不好听,还总遭人嫌,傲气什么?” 七娘知他是说方才在小巷中的事,忙解释道: “我并非嫌你!此为实话!只是你名声着实不大好,我有些怕。” “怕还同我吃酒?” “你虽非君子,亦不是小人。”七娘道,“众目睽睽的,却怕你来?” 赵廷兰忽举起盏儿哈哈大笑起来,这谢小郎君看着年轻不经事,内里却是个明白的。 他只道了句“谢兄弟知我”,便一饮而尽。七娘不甘示弱,亦回敬一盏。二人推杯换盏,好不自在,只是转眼看方才那人,却早已无踪。 酒楼里,歌姬成群地穿梭,莺莺燕燕,软语呢喃。又听得一歌姬弹唱客人新度的曲牌,新鲜有趣。 方才还不觉,此时只闻得管弦四起,一派昼夜笙箫的景象。文人墨客一时兴致,也在帐子c栏杆作诗题词,再唤了歌姬吟唱。 那时元节,女子好穿月光衣,插琉璃梳。座中满目浩然洁白,玉质晶莹,映衬着点点月光,叫人不知天人间。 七娘为这风雅倾倒,从前五郎与绍玉跟着,虽也由她任性,到底顾忌着小娘子的身份,总也谨慎些。 如今她借着酒意,身态翩然,满盏满饮,丝毫无所顾忌。 七娘恣意看着这眼前的一切,汴京城的繁华热闹尽收眼底,她已然痴了。 家中年节时也热闹,再好的珍馐美酒,再妙的歌姬舞姬,又怎么没见过?只是朱门之内,处处约束,纵然锦衣玉食,哪比得外面自在? 七娘又饮了一盏,举杯道: “赵哥哥,筛酒!干!” 赵廷兰见她那不醉不归的架势,也不拦她,却自筛了一盏,笑道: “我今日便舍命陪君子!谢兄弟,干!” 二人正酣畅淋漓,饮得尽兴,周遭莺燕皆不在怀,唯酒不尽。三杯两盏,赵廷兰竟也有些头晕,七娘却越发来了兴致。 说来也巧,五郎几人正被赵廷兰的人领着过来。猛见了二人模样,煞是讶异! 绍玉忙扶起七娘,她早已烂醉如泥,倒在案几,由他扶着。 绍玉瞪了赵廷兰一眼,便对七娘道: “咱们回家。” 却闻得七娘囫囵喊着: “赵哥哥,干” 五郎亦看不过,纠起赵廷兰的衣襟便要动手。 赵廷兰的朋友知他是谢家郎君,也不敢拦,周遭之人?腔錾恚员苤患啊q奂謇烧杖钚┐虻秸酝16剂场?br /> 卞大娘子忙前阻拦: “快些住手!吃醉酒的人,教训他也无济于事!五郎是盼着闹大么?” “赵家小子把我兄弟灌得烂醉!他才多大,哪经得起这些酒?” “你是要闹到尊府去么?”卞大娘子劝道,“赵郎君随性惯了,想来也不是有意。若不是他,怕是现下也寻不得谢郎!方才路不是说要谢他么?如今却又这般!” 五郎冷哼一声,用力推开赵廷兰,便也去扶着七娘。 赵廷兰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带碎一地杯盘。那皆是汝窑青瓷,颇为可惜,旁人无不扼腕。 五郎却冷眼看着,只厉声向七娘道: “喝什么喝!还不快回去!” 说罢便丢下几张交子,自作杯盘赔偿,便扬长而去。 七娘醉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记事?待清醒过来,已近次日午时。 她只觉头脑昏涨,身也有些酸。待看了半晌,青绡帐子c铜镜妆台c女红笔墨尚在,这才知是自家闺房。 昨日的事,她已然全忘了,只是神思昏昏,见阿珠c琳琅侯在帘外,一时舌燥,唤了声“水”。 那二人闻声,忙伺候她将温着的醒酒茶饮了。醒酒茶味苦,七娘才饮一口便推开去。 “甚么东西?” 阿珠只摇头道: “娘子还说呢!快些饮了去,昨日烂醉,偏要它才好。” 七娘讪讪,也只得饮了。琳琅伺候她起身,一面只道 “我的小祖宗,还是安分些罢!昨日不是王三郎周旋,怕已举家知晓了,娘子日后还如何做人?这一辈子怕也毁了!” 七娘见琳琅满脸忧心,也渐渐忆起昨夜之事。 她软软抬起玉臂,揉了揉太阳穴,只觉酸胀无力,娇娇慵慵被扶至妆台前,还有些恍然。 如今想来,七娘愣愣的,也觉心有余悸。与陌生男子吃醉酒,放在何处理论也是不体面的。 她虽得父母兄弟的偏爱多些,也断不该出格至此。从前同五哥c绍玉闹闹也便罢了,此?舯桓改讣胰酥制袷浅灰故榭梢曰旃模?br /> 只是七娘年岁尚小,琳琅方才所说“一辈子都毁了”的话,却是不大明白。 她抬头看了一眼琳琅,若是事发,怕是这一屋子的丫头也留不得了,白白连累她们。 七娘正兀自出神,却听得外面报: “五郎来了。” 七娘一时揪紧了心,五郎边进边道: “可是你家小娘子醒了?” 听得门外环月的声音急急拦道: “五郎慢些,我们娘子梳妆呢!” 五郎哪里理她,直闯了进来,见七娘直直坐在妆台前,猛黑了脸。 “七娘!”他沉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七娘自知犯了错,哪里敢转身,只羞愧地垂下头。五郎摆摆手,阿珠c琳琅便也出去了,屋中只余兄妹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相见欢8 二人皆默着不说话。同赵廷兰吃酒固然是七娘的不是,可弄丢七娘的错,多在五郎和王绍玉身。 五郎心中自是不好受,他忽深作一揖,道: “五哥对不住你!” 七娘一时慌神,本以为要遭受训斥,却不想五郎来了这一出。她慌手慌脚忙将他扶起: “五哥这是做什么?蓼蓼做错事,累及五哥和三郎担待。婆婆c父母那里,可有为难?” 五郎摇摇头: “昨夜都慌了,只避着周嬷嬷,将你直送进屋子,同母亲说是你玩累了先歇下。且那时家中人多,都不大顾得你我。” 七娘点点头,放下半颗心来。 “说来,你是如何遇着赵廷兰那登徒子的?” 见五郎恨恨,七娘也是一愣,便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哼!”五郎冷哼,“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 “五哥!便罢了吧!” 七娘羞愧难当,心想自己当日做小郎君打扮,也难怪人家劝酒。 况且赵廷兰不过是看着浪荡些,却并未对自己不尊重,想来也不是那等奸邪之徒。 再者,此?粽婺制鹄矗募艺祭砘共欢兀÷彻洳蛔阄澹降咨说氖亲约姨迕妗?br /> 五郎看了看七娘,只一脸不甘。事关七娘名节,他如今也只得吃下这一记闷亏,可这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小娘子,”忽听得帘外琳琅唤道,“五郎屋里的顺子来请,说是五郎有客来。” “五哥有事?” “你好生歇息,昨夜已叫阿珠她们焚了重香,酒气早没了。过会子母亲那里用饭,可别叫瞧出端倪来。”五郎嘱咐道。 “知道了,五哥快去吧。” 五郎一出七娘的院子,便见顺子侯在门外。五郎一拍顺子脑袋,只道: “狗才,甚么客人?装神弄鬼!” 顺子见五郎气闷不快,也不耽搁,道: “是王家三郎,说是别叫七娘子知晓。” “这会子又躲着七娘了!”五郎自语道,便见王绍玉去了。 王绍玉自昨夜回府,心中一直不安。想来也是自己未看顾好七娘,那时若跟紧些,哪里还容得赵廷兰来? 他思前想后,挨了半日,只觉没脸见七娘,又担心得紧,这才五郎这里打听。 才见着五郎,他便趋步前: “七娘如何了?可是吓坏了?酒可醒了?” “你闭嘴!”五郎心中本就不顺,被王绍玉一连串地问,更是心烦,理也不理他,便直往屋里走。 “谢润你站住!”绍玉也喝一声,“不就是忧心谣言么?昨夜临走,我已托卞大娘子拿些银钱封了在场人之口,只当两家小郎君闹事,也没人乐意传什么!” 五郎猛地回头: “当真?” “赵廷兰那孙子被你打了,自不会到处宣扬。我只是怕七娘她” “七娘自知做过了,如今也后怕,你得空去看看她吧。”五郎道。 “她可是怨我?” “七娘什么人你还不知?看着神气,内里也是柔弱的。方才还同我说连累三郎担待,咱们左右是一处混大的,你对她的好,她心里都明白。” 王绍玉听这话,也安下心来,一刻也等不得,直往七娘那里去。 元夜的事后,七娘和五郎都安分了许多。 大夫人听闻五郎这些日子都在家读书,虽是高兴,心下也难免奇怪。 后来五郎回过神,心中对卞大娘子却是感激得很。当日若非她拦着,事情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到那时,七娘的闺誉也全然毁在他这个好五哥手了! 那日王绍玉去瞧七娘,二人自是冰释前嫌,其实本也无甚嫌隙,原不过是绍玉关心则乱。 他倒是不理卞二娘子了,不是她丢下七娘,七娘哪里会失散?只是那些个风尘女子,怎会有世家子弟的周全? 七娘这样的小娘子,原也不该与她们一处混的。想来,也总是他王绍玉的不是。 七娘闷了几日,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又想着出去玩乐。只是有了前车之鉴,五郎哪里还肯带她? 她闺中长日无聊,竟也和丫头们常说起那日的奇遇。琳琅稳重怕事,也只是敷衍,倒是阿珠听得起劲。 “娘子说,那鲁国公的孙儿不像好人,怎又跟他去了?”阿珠抓着七娘问。 七娘得意笑笑: “我也不是傻的,那小巷漆黑,若真有坏人该如何?他也只是看着浮浪些,明知我是谢家郎君,想来也不敢做什么。况且酒楼那地方,人来人往,人家不过请我吃酒罢了!” “娘子吃不得酒的!”琳琅一边分茶一边道。 “可不就醉了么!”阿珠笑起来。 “死丫头,如今敢打趣我了?”七娘捶了阿珠一下,“你简直不知他多有意思!他认得好些奇怪又有趣的人,更是个酒博士!与咱们家的兄弟皆是不同呢!” “我的天!”琳琅双手合十,“咱们府的小郎君也没那样的!” “便是那样的才好呢!”阿珠戏道,“逗得咱们小娘子开心。” “越发口没遮拦了,这话也好混说的?”琳琅道。 阿珠吐了吐舌头,朝七娘瞧了一眼,便看小丫头熏?谷チ恕?br /> 好在七娘只当二人拌嘴,也不大明白话中深意,到底年轻,哪懂得甚么男女之事呢? 环月正打了帘子进来,见着七娘在家,只道: “元节已过了好些日子,方才我见着八娘子学里去了,娘子怎么还在家中?咱们总不好叫张夫人等着。” 七娘撅着嘴不理她。琳琅看七娘一眼,笑笑向环月道: “前几日你不家去么,这会子一忙,我倒忘了说。大老爷做主,说咱们七娘不必跟着张夫人学了,要寻一位正经的先生呢!说是南方来的,我算着,这两日也该到了。” 环月也笑起来: “我说呢,怎么一提学娘子就变脸?原来这是关窍!想来那先生惯教男子,不定教咱们七娘做个女状元呢!” 这话听着不正经得很,倒是引得七娘发笑。 琳琅见她笑了,也知她不过闹闹贵女的脾气,并不是真恼,遂道: “到底是大老爷看重娘子,此番的先生比不得张夫人,娘子也千万在学业多用些心才好。大夫人还说了,虽说不跟着张夫人学,针织女红亦懒怠不得,到底是要会的。” “知道了!”七娘瞥了她一眼,“婆婆妈妈的日后还做绣娘不成?” 七娘是朱夫人小女,自然养得娇些,平日也舍不得让她在针线多费神。府中本也养着十来号绣娘,哪就真要七娘做这些了? 不过是学得精致些,日后到夫家也有体面。汴京贵女大抵是如此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接贤宾1 正说着,琳琅便拉着七娘起身梳妆。 原是朱夫人吩咐了,让七娘午饭后去她那里见客,需穿得正式文雅些。 七娘原想午后拉了八娘逛园子去。想来她一个小娘子,见不见客又有什么要紧?那些夫人娘子们,她是最不耐烦应付的,偏母亲总叫着她。 七娘至妆台前落座,一时屋中丫头弄粉调朱,拣金捧玉,忙而不乱,也是惯了的。 琳琅先拿桂花油给七娘梳头,在头顶挽了同心髻,嵌宝绸带垂在脑后,一把玳瑁宝石梳横插髻,中心一颗红珊瑚娇俏可爱。头两边又添了对玳瑁镶金的小蝴蝶,精致得紧。 环月也不闲着,替她敷粉描眉。 七娘年纪小,又自小生在富贵金玉堆里,模样自然是好的,只薄施粉黛便出落得画中玉人一般。环月又拿朱色和檀色调了,替她点唇。 忽闻得一阵幽微香气,原是阿珠领着小丫头们,带了熏好的?估础?br /> 今年梅花极盛,老夫人便着人制了香给七娘熏衣。寻常薰衣的香料虽是名贵,到底少了份心思。哪似这,行动间花香细细,自有一番韵致。 七娘瞧了那?梗愕阃罚父龃笱就繁闼藕蜃潘隆?br /> 内里的软锻牙色小衣拿金线攒了满地折枝花,又见下系一条茜色挑线裙,洒了泥金梅花纹样,倒应和着衣的梅香。 裙带盈盈一系,压了个翡翠禁步,外又罩件艾绿窄袖小袄,是时兴的八宝纹。再戴了串珊瑚璎珞,更显得光彩照人了。 七娘对镜自视,果是个娇贵的小娘子,她对自己的模样感到满意,便转身朝屋外行去。 只听琳琅忙向丫头们道: “快!娘子的斗篷c手炉!快些!” “来了来了!” 只见阿珠与环月,一个提了绾色斗篷,一个捧了紫铜手炉,伺候七娘出门。 阿珠向来不稳重些,因是去朱夫人处,便留她在家,只琳琅与环月陪着七娘。 刚至朱夫人院门,便见金玲候在此处,见了七娘就迎来: “娘子可算来了!大老爷与大夫人等着呢!” 七娘一愣: “父亲也在?” “可不是!”金玲边走边道,“客人亦来了,大老爷看重呢!” 七娘心道,本当来人是哪家的娘子夫人,可如今父亲也在,莫不是男客?若是男客,又怎会在内院? 敢是亲戚么?可若是亲戚,一家子娘子郎君,又岂会只叫她? 不待七娘?鳎鹆嵋蚜熳潘荩绽庞牖吩铝粼谕獗摺?br /> 她只见父母端坐于位,一旁果是坐了个男子。 七娘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向父母行了万福。虽说她平日里淘气,外客面前却也自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气度。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孩子,若是小门小户的娘子,忽见陌生男子,早手忙脚乱躲避不及了。 朱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只道: “金玲,带小娘子?ジ隆!?br /> “是,夫人。” 一时,七娘已去了斗篷出来,禁步清响,通身的锦衣流光,通身的大家气派。 大老爷方笑道: “七娘,来,见过你的新先生。” 七娘朝那处望去,便见了个布衣郎君。 他头戴儒巾,约摸弱冠年纪,周身自有一股冷清与傲气。七娘只觉面善,一时却想不起。 “先生万福。”七娘行礼道。 原来这便是新来的先生。按着父亲的性子,还当他请了个老学究来,谁知竟是位年轻后生。 那后生先朝七娘作了一揖,又向谢大老爷与朱夫人作揖,只道: “大人抬举。不过读书闲暇,勉强带着小娘子认几个字,当不得一句先生。” 大老爷笑起来: “酿儿啊,到底是你拘谨。本是一家子亲戚,也确不必如此,只千万莫纵了她才好。” 亲戚?七娘不解地望向父亲。大老爷捋捋胡须,走下来,将七娘带到那后生跟前,向她道: “他是你陈姨娘娘家的侄儿,日后你跟着他念书。” “小生陈酿,见过谢小娘子。”他又作一揖。 七娘心道,这人时时行礼,未免太迂了些。只是他气度坦然,倒并不叫人生厌。 七娘方回了个万福: “谢氏七娘,见过陈小先生。” 原来那陈酿本是汴京备考的,正是次年的省试。只是他姑姑陈姨娘在此处,倒不好不来拜访。 想来从前姑姑最是疼他们兄弟的,自姑姑出嫁,也常有书信往来。来时大哥特地嘱咐了,说是来看看姑姑。多年不见,也尽一尽他们兄弟的孝心。 陈家在南方开了个小酒肆,原算不得什么体面人家,当年陈姨娘嫁入谢府,自是一门有光。 那时谢府虽不比如今显赫,到底是官?思遥芏嗉阜痔迕妗?br /> 陈酿那时还小,对谢府也只是耳闻,知是朱门大户,却不想这般富贵,只看眼前这谢七娘便知一二。 她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可这通身的穿戴,又岂是寻常人家可比? 只怕卖了陈家的酒肆,也抵不得她身一尺绫罗。再看她眉目样貌,行动间颇有仪态,想来定是养得极娇贵的。这又不知是多少人自小伺候着了。 “陈小先生?”大老爷忽笑道。这个女儿果是古灵精怪,添了个“小”字,这先生不像先生,亲戚不像亲戚的。 “父亲!”七娘撒娇道。 谢大老爷一副慈父模样,摸摸七娘的头,向陈酿道: “酿儿,你看她可教得么?” “虎父无犬女,小娘子见着是个有灵气的。”陈酿道,“只是不知小娘子如今读什么书?” “去年才将女四书都学了,如今正学些唐诗。小时还学过列女传。”七娘道。 “都是些闺秀该读的书。”陈酿笑笑,又道,“小娘子可背得一二?” 背?七娘一时心慌。从前嫌读书无趣,功课也少做,哪里能背得? 她倒也坦然,只俯身一福: “学生愚钝,并不曾背来。我又不同先生一般考科举,读书不过是明理,大是大非,想来也不是背出来的。” 七娘这会子倒显出官家闺秀的骄矜与任性来。 陈酿听她如此说,颇是满意,他向谢大老爷深作一揖: “小娘子天资聪慧,假以时日,才学必不输男儿。” “好好好!”谢大老爷一时大悦,“小女的学业便托给你了。” 朱夫人见大老爷开心,心中也高兴,只是难免嘱咐一句: “学业固然要紧,针线之事也不得落下,到底是小娘子,知道么?” “知道了,母亲。” 如此一见,陈酿也算是认下七娘。 罢了,大老爷便叫七娘回去歇息,准备过些日子学,倒与陈酿聊了许久,还留他用饭,瞧着颇是看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接贤宾2 陈酿已然在谢府住下,朱夫人替他安排的院子挨着二郎,离大老爷书房最近,又因着那院子前一片竹林,虽是人来人往,倒也安静,并不扰他读书。 陈姨娘见朱夫人安排得如此心,自知是大老爷看重陈酿,自己也多了几分脸面。 只是顾姨娘那里便不乐意了,成日和丫头珍儿抱怨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姨娘的侄子么?你看这几日陈氏得意那样,开口闭口都是我们酿儿,当谁不知道她有个好侄子么!夫人也是真糊涂了,一身寒酸气,凭他也配住那院子?” 珍儿闻此忙劝道 “姨娘少说两句吧!便是心中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该说大夫人的不是啊!” “哼!”顾姨娘冷哼一声,“我碍着这身份,处处矮人一截,如今你也来教训我?” “珍儿不敢。”这话说得重,珍儿直跪了?ァ?br /> 一时却见屋外的丫头打了帘子,八娘子谢菱正进来。谢菱才下学,见珍儿跪着,也不惊讶,只兀自坐下。 她看了顾姨娘一眼,冷言道 “这又是做什么?” “她如今敢同我顶嘴了!”顾姨娘道。 谢菱冷笑一声,起身扶起珍儿,又微笑道 “珍儿姐姐受委屈了,姨娘胡说的。你?ッΠ伞!?br /> 珍儿感激地看向谢菱,作一万福,便?チ恕?br /> “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我连自己的丫头也管教不得了?”顾姨娘向谢菱闹道。 “姨娘收敛着些吧!还嫌从前闹得不够么?”谢菱无奈道,“我知你闹甚么!夫人对他这般安排,显然是父亲看重。如今陈姨娘又跟着夫人理事,你要闹,好歹也掂量掂量,你得罪得起哪一个?” 陈姨娘也知谢菱说的道理,却心有不甘,只不服道 “我就是看不惯陈氏那轻狂样!从前你显表哥来时,也不见这般待他!” 谢菱白她一眼 “他是我哪门子的表哥?那样的人,府里容他住下已是开恩,还不知足么?” 顾姨娘气急,指着谢菱便骂 “小白眼狼,是谁怀胎十月生下你?我还没死呢,你就六亲不认了,哪日我去了,你怕是也不会替我收尸!也就是我没儿子,否则何必事事仰仗你!” “姨娘这是怪我了?”谢菱觉得可笑至极,母亲快三十的人了,怎的总是这般无理取闹。 “我哪敢怪小娘子?”顾姨娘冷哼,“我只恨自己没用,生出的女儿也不得叫我一声娘!” 此话却猛戳了谢菱的痛处,因着顾姨娘,五郎本就看不起她。其他人面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 她成日夹着尾巴做人,却时时被顾氏连累,想来心中总是不大痛快的。 “姨娘不听我劝也就罢了,说出这些来,惹人笑话么?”谢菱无奈。 顾姨娘在府中的处境本就不算好,朱夫人不喜,老夫人不疼,偏她还自视甚高,不知收敛。 要说从前,谢诜倒爱她的性子,虽泼了些,却不失可爱。只是如今这年纪再闹,倒越发不像了。 也就是朱夫人好性,若真计较起来,怕是吃得她连骨头亦不剩。 只是顾姨娘这些年来,失了宠爱,也没儿子,性子是越发刁钻古怪了。 若非当初她娘家在谢府还有些脸面,她兄弟在谢诜跟前也得脸,又哪里容她这样闹来? 顾姨娘自然想不到这一层,还当是从前得宠的时候,由着性子来。 她只向谢菱道: “小娘子看不我,拣高枝去呢!你叫人家一声娘,人家何曾把你当女儿?怕是背地里还恶心呢!” 谢菱被她说得没脸,一肚子生气,自己分明好心做了驴肝肺。 她颤抖地指向顾姨娘: “你你好自为之吧!” 谢菱说罢便气冲冲地往外去。珍儿见她满脸委屈,想是又同姨娘闹了,少不得劝慰一番。 她忙拦住谢菱,一面赔笑: “小娘子留步,这是怎么了?又和姨娘置气呢!” 谢菱见着珍儿,也只是无奈: “你瞧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也太不尊重了!我分明为她好,偏这样编排我!这些话若是被老夫人c夫人听去,像甚么样子!” “小娘子为姨娘好,姨娘也心疼小娘子啊!”珍儿劝到,“她心里不好受,若说了不该说的,小娘子多担待。到底,她才是你的亲娘,哪有不为你打算的?” “打算?”谢菱冷笑,“如她这般,迟早将我算进去!” “小娘子” “罢了,姐姐也多劝着她,可别闹出事来。” 谢菱说罢,便离了顾姨娘这里。她心中难免憋闷,便往妻梅坞散心去。 一时又想起顾姨娘方才的言语,也太沉不住气了。 想想那陈小先生,不过只是个姨娘的亲戚,也值得母亲这样?若是父亲真心看重,又岂会叫他给女子做先生? 虽说七娘不同于其他姐妹,到底是位小娘子,陈酿一介举子,教她岂不有份? 如此看来,这陈酿怕也是个溜须巴结之人,给七娘做先生?谢菱想想也觉可笑。就凭他一身寒酸布衣,怕是七娘也不能服他。 且说七娘这里,自那日见过陈酿,只觉似曾相识。回去思忆许久,她方想起,他竟是元节那日在酒楼与自己和词之人! 七娘一时心中忐忑,也不知他是否认出自己。那赵廷兰的事,岂不是瞒不住了? 不过想来,那时他对她那般不在意,怕是早不记得了。思及此处,七娘似乎将东窗事发的危险抛诸脑后,失落与自卑确是又深了些。 只如今他又成了自己的先生,是要长日一处了。这世的事,原是这般巧的。 用罢了午饭,七娘惯午睡的,她这会子午睡才起,便对着窗前读起诗经来。 正是那日见过后,陈酿着人送来的,说是叫她先看,过两日要问的。 七娘心道:那陈酿本就看她不起,自己也总要装着爱读书的样子,否则日后岂不被他吃得死死的! 可恨窗前的海棠开了些,有枝丫伸入窗里来,她玩着花枝,又有些心不在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接贤宾3 琳琅正端了果子来,见七娘模样,还当她真在读书。她只对着七娘笑道: “小娘子歇一歇?午时的蜜汁丸子腻了些,可吃些金桂腌梅肉解解?” 七娘正不耐烦,这倒勾了她的馋虫。她是最爱吃这样的东西了,甜了太腻,酸了又太瑟,这样的东西是刚刚好的。 况且琳琅有心思,特意拿了琥珀小碟乘着,取了玉碗盛来琥珀光之意境。小碟旁配的是犀角叉,名贵却不张扬。 这样的小食,可不就该这样的精致么? 她眼睛亮了,拿起犀角叉便吃了一颗,果酸味里夹着桂花香,果是解腻解乏的好东西,这一眨眼便五六颗下肚。 琳琅见她还要吃,忙劝到: “可不好多吃的,当心酸东西伤了胃。” “哪就这么要紧?果子罢了。”七娘言语间又吃下两颗。 环月进来恰见了,笑道: “小娘子又任性了不是?大夫人方才差人来问呢,问小娘子午睡可起了,这会子做些什么?我还说小娘子听大老爷的话,正用功读书呢,这会子却又不听劝。” “可是金玲来的?”七娘问,有些紧张地盯着环月。 “金玲姐姐忙呢!是银琦姐姐。”环月摇头笑道,“听闻娘子读书,便说不打扰了,去回大夫人的话去。” 七娘吁一口气: “罢了罢了!我不吃了,赏你们吧!” 环月笑笑,只端着果子?ィ指⊙就访浅浴一胧瞧吣锿馇恐懈桑轮旆蛉嗽鸨福换故歉鲂『19幽兀?br /> 七娘望着环月出去,一时想起了什么,又向琳琅道: “你再备一碟,给五哥送去。他这些日子不来瞧我,去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是。”琳琅俯身一福便去了。 环月赏完果子,又同阿珠一起进来伺候,添茶倒水,又哄着七娘读书,七娘已然不耐烦得紧。 不一时,只听门外报道: “八娘子来了。” 七娘早不厌倦读书了,这会子忙丢了书,去外屋相迎。 丫头们正替谢菱去斗篷,便听七娘笑道: “可算你来了!快坐!” 只见谢菱里边着了件豆绿狐裘袄,茜红织金八仙裙系在腰,又坠了两个灰锦香袋。 阿珠掩面笑着附和: “八娘子再不来,我们娘子怕要被书虫给吃了!” “这是什么话?”谢菱笑道,“七姐姐在念书?” “快别提了,先生要我自己读几日,回头要问,我正烦呢!”七娘噘嘴,又转而一笑,“好在你来了,我也歇一歇。” 谢菱故作自责: “倒是我扰了七姐姐念书,那还是告辞的好。” 七娘忙拉住她: “你又打趣我呢!快坐下,咱们一处说话。你从哪里来?” 谢菱由她拉着坐下,又把手炉递与丫头,道: “才下学呢,还去瞧了姨娘。这就过来了。” “呀!”七娘一惊,“不曾午睡么?” “昨日打璎珞打得手疼,睡得早些,这会子倒不困了。” 姐妹二人正说着,环月便奉了茶来。 那茶颜色极正,香气也沉得住,谢菱品了一口,神色微惊,果不是寻常之物。 她又轻轻放下茶盏,向七娘道: “这是七姐姐得的新茶?从前倒不曾吃过。” 七娘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那茶,道: “是今年宫里新制的红茶,叫胭脂露,二姐姐过年时赏下的。说天凉了,这茶最是暖身子。想来环月见你从外边来,才了这茶。” “淑妃姐姐赏赐,自然都是好的。”谢菱笑道。 七娘见她不曾吃过的样子,只惊道: “菱儿没有?” 谢菱心道:淑妃娘子是你亲姐姐,除了长辈们,全府小娘子你独一份,旁人哪里能有了? 只是七娘心思不在这些,还当人人皆有。 谢菱只放下那盏茶,道: “许是有的,因不大吃,故而倒认不得了。” 七娘只觉这话奇怪,却并不大?鳌v皇切涣獠潘荡忧安辉怨耸庇炙涤姓獾降资怯校故敲挥心兀?br /> 琳琅正送了果子回来,见谢菱在此,行了一礼,又向七娘道: “果子送去了,只五郎不在,顺子说放屋子里,待五郎回来与他说。” “五哥又玩去了?”七娘一脸不服。 琳琅笑笑道: “是被大老爷叫去了,说是同陈小先生探讨学问。” 想来五哥也到了科举的年纪,父亲自然管得紧些。只是那陈小先生倒像是一刻不闲的样子,又要领着七娘读书,又要探讨学问,自己还得备着省试,可不是忙成一锅粥么! “那陈小先生,七姐姐见过了?”谢菱问道。 “你也知他?”七娘一惊,谢菱这般的深闺小娘子也知此人,看来举家下也无人不知了。 “因是七姐姐的先生,听?嗣撬灯鸸!毙涣獾馈?br /> “父亲带我见过一回,你看,”七娘指着书桌的诗经,“这便是他叫我看的。” “还不曾授课,已然管教起七姐姐了。”谢菱笑道。 “就你打趣我!” 二人又讲了些日常趣闻,说说笑笑,也有半日了。谢菱因还有功课未做,便起身告辞了。 她去后,七娘心中奇怪,遂唤了琳琅来,只悄声道: “我见菱儿不曾吃过胭脂露的样子。” 琳琅打发了环?タ醋磐矸梗窒蚱吣镄Φ溃?br /> “那是宫里的东西,本就不易得,小娘子当谁都有么?” “既是没有,你送些去。左右我也不大吃的,都待客使了。菱儿向来畏寒,她吃着合适。”七娘吩咐道。 “这我便要多句嘴了。”琳琅道,“八娘子面子薄,方才也不认她没有的。小娘子这样送去,可不是要人家下不来台么?我们知你是心疼妹妹,八娘子心里如何想呢?小娘子也知道,她向来心思深些。” 七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耐烦去?髡庑┤饲椤?br /> 罢了晚饭,她又去朱夫人那里说了一会子话,回来便由丫头们哄着睡下了。 因着明日学里去,七娘虽是睡了,几个大丫头却为她备了文房四宝并一应课本,歇下已是子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接贤宾4 今日是七娘学的头一日,自然马虎不得。朱夫人点了琳琅与阿珠伺候七娘学里去。 琳琅稳重,阿珠机灵,又是自小伺候惯了的,自然也能处处帮衬着七娘。而环月素来细心,便留她在家中打点。 许久不曾早起,七娘还打着呵欠,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几个大丫头只得硬拉着她起身梳妆。 今日学里去,又在家中,自然不必穿得太过。七娘挑了件湖蓝暗纹交领长袄,配一条葱白苏绣留仙裙,压了个白玉禁步,用湖蓝流苏系了。 项链璎珞倒不必戴,只换了个羊脂玉镯,想来君子贵玉,如此也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琳琅又扶她在妆台前坐下,只描了眉,点了檀口,头顶一个环髻,余下的发皆拿绸带束着。 七娘生在文官之家,本就染着股书卷气,这般简单干净就很好。 给七娘讲学的地方在陈酿的书房边,只分出一间来,拿帘子屏风隔了,又自有出口。 其间一应布置早已妥当,又换了七娘惯用的笔墨来,再无不妥了。昨夜陈酿彻夜读书,听着书房外的动静虽小,却至三更才罢。 他自知是为何,一位小娘子学,便这样大的阵势,到底是官宦家才有的气派。 回想那日她一身宝石绫罗,礼仪周全,此番之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陈酿理了理衣襟,便往一旁的小书房去。他回身看一眼自己的书房,哪一样又不是顶好的呢? 对于文房之事,陈酿向来也不大计较金银,徽墨c湖笔c宣纸,皆不差的。只是谢府的笔墨多是宫中贡物,外人何曾见得?更莫提日常消磨了。 陈酿方至小书房,可巧七娘正从门外进来。二人两两相望,皆恁了一瞬。 陈酿见她今日打扮却清新,全不似那日的模样,只这家常打扮倒也是用心精致的。 他微笑作揖,道: “小娘子早。” 七娘方回过神,作了万福: “问陈小先生安。” 七娘抬眼看他,还是从前那般的眉目,却少了元节时的傲气。 他一脸温和,不似先生,倒像个兄长。只见他一身水蓝袍子,还是素雅得紧,若单瞧那颜色,倒与自己的?瓜喑啤?br /> 原是七娘深闺不知,陈酿虽着布衣,那布也比外头寻常棉布讲究许多。她成日见惯了好东西,对这些自是不知的。 陈家本是商贾之家,虽不敢同谢府比,到底比寻常人家强些,丫头小厮也有一二。放在外面,没有说不好的,只一到谢府,却显得寒酸起来,总不是个滋味。 陈酿请她坐了,自己也在一旁的案前坐下。琳琅与阿珠则铺纸研墨,细细伺候起来。 七娘环顾了书房一阵,果是与从前的绣房不同。窗前几竿竹影,屏风是水墨小景,盆栽树木自有一番清俊。 “小娘子从前是跟的哪位先生?”陈酿问道。 “是张夫人。” 陈酿点点头。初来汴京时,便听过此人名号,是有名的闺塾先生。受教于她的小娘子,皆有极好的闺誉教养。 “是位有名的女先生。”陈酿道,“我等后生晚辈,比不得她,怎就换了?” “父亲安排,自有道理。”七娘道,“至于张夫人,大抵是蓼蓼顽劣愚钝,怠慢了人家。” 陈酿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不遮掩,亦不委屈,有趣得紧。 原是陈酿故意试她,谢诜早已同他说过其间原委。不过是张夫人嫌七娘任性娇纵,也不做功课,在女红亦不用心,这才辞了去。 陈酿本当她多少有所隐瞒,谁知她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倒有些意思。 “笔墨既全,小娘子可写几个字来瞧?”陈酿道。 “写些什么?”七娘抬眼问他。 “不拘写什么,随手写来便是。” 七娘倒爽快,也不多想,提笔便写下自己的姓名。罢了,便让琳琅递与陈酿。 “谢蓼?”陈酿一恁,道,“可是小娘子姓名?” “是。想着陈小先生还不知学生的名,故而写了。” 她字体秀丽,运笔也不见紧张刻意。都道张夫人教得好,见这谢小娘子便知一二了。 陈酿笑了笑,又道: “小娘子有字无字?” “无字,父亲说及笄时再给。” 陈酿听罢,就着那张纸,在七娘姓名下写了自己的姓名。 “这是我的姓名,我亦无字。” 七娘接过那张纸,忽而觉得他有些可亲。 从前张夫人在时,她是不知张夫人闺名的,总像是隔着一层,倒越发疏远了。 七娘是见过不少名家真迹的,看他字迹俊逸,规矩中透着股洒脱,若得机缘,他日成名成家也未可知。 七娘又瞧瞧自己的字,不过是写得清罢了,尽是闺阁姿态,哪有甚么笔法风格可言? 陈酿哪知她心中所思,只问道: “前些日子给小娘子的诗经可读了么?” 七娘早知他要问这个,好在从前张夫人也教过,前几日略略温习些也就是了。 “倒是读了,只是从前跟张夫人亦学过的,竟还要学么?” “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陈酿微笑道。 七娘心道,我正是厌了,你若倦了,放我家去便是,园中风光正好,何苦这般相对坐着?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嘴说。只听陈酿又道: ?捕潦檠撸员懿豢佟?伥乱皇祝捎泻谓猓俊?br /> “张夫人说过,是讲后妃之德,像我二姐姐一般。”七娘带着骄傲的神情。 一想起在宫里做淑妃的二姐姐,七娘心情也好了些。 二姐姐进宫时她还小,只记得那一身华贵无比的衣饰,和二姐姐临走时那个傲慢的笑。 这些年二姐姐宫里去,并不能与她时时相见,却是顶想的。思及此处,七娘又兀自伤感起来。 陈酿看着这孩子的神情,想来汴京贵族贵女,皆以这等事为荣,她如何面有愁容? 此时他倒不好深究,只道: “小娘子的解,皆自张夫人,岂不闻万事哪止一解?何况乎诗书!” 七娘闻得此言,不禁呆看着陈酿。 “诗书之解,少说有三。其一师之解,开蒙教导,不可不闻。其二众人之解,世间人心,可窥一二。至于其三么”陈酿转而看向七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接贤宾5 “其三为甚么?”七娘焦急地问他。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便是自家之解。” “我的解?” 陈酿点头。 “不妥不妥!”七娘摇头,“我从前解错,还总被张夫人罚。若叫我解,岂不又错了?你也定会罚我的,我不要解。” 陈酿忽觉这小娘子有趣得紧,笑道: “我不罚你的。你如何想便如何说,哪有甚么对错?” “如何没有?且说这关关雎鸠,我若说想去湖边看看这鸟,张夫人便说,”七娘学着张夫人的模样,“小娘子的烟雨芙蓉可绣成了?新样子的荷包可做了?” 陈酿见她有些娇纵的委屈。来此之前,早听闻谢七娘是个贪玩的,果不其然,刚读了首诗,便想着去看鸟。日后再读,岂不又想着看花看草,只怕没得消停了。 “看鸟容易,只这雎鸠,如今是少见了。”陈酿叹道。 七娘转了转眼睛,道: “听二姐姐说,从前她宫里养过几对的,后来也不知飞何处去了。倒是去年在汴河见过,也不知今年来不来。五哥还说带我打马去看的,若是不来,倒辜负了我。” 听七娘说得头头是道,倒像个时常外出的小郎君,似乎早忘了自己的闺秀身份。 又见琳琅悄悄拉扯七娘的衣袖,陈酿憋笑道: “小娘子倒是见多识广,与众不同。” 琳琅见七娘说得起劲,忙拦道: “陈小先生莫怪,小娘子还小,难免直率些,平日里也不这样的。” “这倒无妨。”陈酿摆摆手,“何必拘着你家小娘子?只要时时护着,不出乱子也就是了。况且贵府的花鸟就很好,不是非要出去的。” “那不同的,”七娘道,听陈酿说无妨,她倒大胆起来,“家中花匠修剪,不免落了匠气。” “庭院花草,本就如此。外面的天然,府内的精致,不过各有千秋。小娘子是生在这精致中,不知它的好罢了。”陈酿道。 七娘?饕凰玻吣镏蛔杂锏溃?br /> “若是真好,你为何那般不削一顾?” 七娘虽是自语,可四下安静,各人也听得真切。陈酿只一恁,她这话没头没尾的,不知是从何说起? 一时,众人皆看着七娘。 好在阿珠机灵,只道: “大抵是如今花败草衰的,景致不好,谁乐意看了?等春来之时,百花争艳,那才好看呢!” 七娘这才知自己走神失礼,下学回去后,阿珠只拉了她悄声问: “小娘子方才怎么了?对陈小先生那样说,当真是不知所云呢!” 七娘叹了口气,只道: “你可知陈小先生是谁?” 阿珠只觉莫名其妙: “小娘子的新先生,陈姨娘的亲侄儿,咱们府里的座宾啊!大老爷看重呢!” “谁问你这个了!”七娘摇摇头,“你可记得我同你说过,元那日和我在酒楼对词的书生?” “莫不是”阿珠猛地惊讶。 “那时他便看不我,如今教我,怕也只是碍于爹爹的情面。” 七娘又想起元节那日陈酿的傲慢,那神情,她一世也忘不了。 “我说小娘子这几日心事重重的。他认出你了么?”阿珠担心起来,“这事可大了!” 七娘自嘲地一笑: “你当我是谁?人家都不曾正眼瞧我,哪还记得?不过是每日所见千百人中的一个罢了。” 七娘入学已有些时日,不觉间,竟巳了。 早春的天气舒爽,都道春眠不觉晓,人是更易犯懒了。待真醒过来,就着好时节,又想着往园子里逛去。总而言之,春天到底不是读书天。 今日巳,陈酿特准了七娘的假,她哪里是坐得住的?早拉了谢菱去园子里放风筝,谢菱好不容易得了张夫人的假,自然也是欢欢喜喜的。 谢府各处,百花已然开了。再过十来日,花朝之时,便更繁盛了。 春风巳天,桃瓣轻如剪,小娘子们也早换春衫,姹紫嫣红的,倒是比园中的花还好看。 七娘着了件牙白苏罗交领衣,系一条藕荷色丝裙,腰间拿妃色绸带盈盈一束,又挽了条嫣红剪花绡披帛,真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 加之她生性活泼,行动时,水晶禁步玲玲作响,像鸟儿一般。 正巧五郎经过,七娘忙唤了他来。他身穿钳色袍子,外罩一件织银的春日斗篷,显然是从外面回来。 五郎一向看不谢菱,谢菱也有些怕五郎。她待五郎过来,只行了一礼,道了句“五哥”。 那样的礼数,不少一分,也不多一分,瞧着着实有些刻意。五郎只朝她点点头,亦不多说什么。 七娘看着不像,遂转而向五郎道: “你从何处回来?” “早间同陈二哥往汴河游了一圈,他这会子被父亲叫去了,说是同去见客。” 七娘听他提起陈酿,遂问: “说来,晨起怎么去了汴河?也不带我。” “是陈二哥。”五郎道,“因着不熟,才拉了我同去。” 七娘一时?鞑挥铩5故切涣夂闷妫?br /> “怎的想去瞧汴河?也不是名胜,也没极好的景致。” “说是去看雎鸠鸟。只可惜我们不曾见得,”五郎笑笑,“嘿嘿,竹篮打水一场空。” 雎鸠鸟么?七娘惊了一瞬,是那会课,她提过的雎鸠鸟么? 陈小先生竟放在心,真替她去看了。他明日学会同她说么?今晨的汴河又是怎样呢?白白等一年,如何没有雎鸠呢?许是它们不来了吧,倒辜负了她。那他还带她去么? 五郎讪讪地摆摆手: “也不知那鸟有什么好看?从前家中倒是养过,如今富贵人家也多不养了。对了七娘,早前听母亲说,花朝那日朱家二位表妹要来的,你可别躲人家。” 话音刚落,五郎想着午后约了卞大娘子,便匆匆告辞。 谢菱心下奇怪,倒是七娘,望着五郎的背影白了他一眼,自然心知肚明了。 不过,一想起朱家的二表姐,七娘只恨不得一辈子不见她才好。那可是她的克星,她的冤家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蹋莎行1 巳一过,很快便是花朝。女子向来爱花,花朝自然成了小娘子们最喜爱的节日。 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这一日总是结伴观花去,郊外c佛寺c道观,皆是观花的好去处。 而谢府却不然,府里的花草比外面不知好了多少,又何苦去那人多之处? 且不说府外人杂,便是整日游玩,到底辛苦,小娘子们也不大经得的,倒辜负了满园春色。 自六娘嫁与王二郎,府中只得七娘c八娘二位小娘子,就着节庆日子,也太冷清了些。 故而花朝之期,二人也总会下帖子,邀几个亲近的姊妹来。朱夫人娘家的小娘子是最常来的,尤其朱二娘子凤英,颇受朱夫人喜爱。 朱凤英的境况倒与七娘有些相似,作为家中最幼的嫡女,自然如掌明珠一般,自己亦傲气得很。 七娘这里正打发小丫头们采花去,听闻朱家姐妹正来,忽而一脸忧色。 她只拉了琳琅道: “琳琅琳琅,去同母亲说我病了,不好同姐妹们一处。” “这又是闹什么?”琳琅笑道,“朱小娘子一来你就病,昨日还好着,谁信来?” “我不耐烦见她!”七娘边说边往屋里去。 琳琅忙追着她劝,却听屋外一声唤: “七娘!七娘!” 只见一锦衣少女直往七娘屋里去。她面敷桃花妆,头戴百花冠,身系五彩留仙裙,鎏金禁步如她声音一般清脆。 七娘猛地从榻惊起,还不及躲避,那少女已然进来了。 她扫视了屋子一眼,又下打量七娘。七娘今日着一身浅粉丝衣,髻只簪了几朵新开的桃花,较之平日,是清淡了许多,更莫说今日花朝了。 戴百花冠的少女只围着她打量,不时摇摇头: “我说七娘,你怎落魄到如此地步?连百花冠也不知戴的?” 七娘不快,只道: “年下才来过,怎又来了?” “年年花朝皆来的。”她忽而一笑,“莫不是今年你家花不好,怕叫我瞧见?” “呸!”七娘对她,“谁家花不好?去年培了新种的海棠,眼下已然开了,想是你并没见过,方如此眼浅。” “有何稀罕!”那小娘子哼了一声,“倒是你,这副清素模样,外人还当谢府败了呢!” 琳琅在一旁只无奈笑着: “眼瞧着是嫡亲的表姊妹,怎的见面就闹?” “便说我不耐烦见她的。”七娘嘟嘴只不看她。 来人正是七娘的表姐,朱家小娘子朱凤英。二人自小都是家里宠天的,一见面便是比这比那,谁也不愿矮了一头去。 别的也便罢了,她们这样的小娘子,绫罗首饰c佳肴玩物哪有比不过的? 偏是书画,朱凤英已是汴京有名的才女,又爱斗书斗画,这样一比,七娘不免矮了一头。 今日瞧她兴致颇高,不知又要作甚?朱凤英只径自坐下,翻了翻七娘的书,笑道: “听闻姑父给你请了新先生?你是看不张夫人呢?” 七娘自知凤英讽她功课不佳,只讪讪道: “与你何干?” “既换了先生,想必功课大有进益。”她又去拉着七娘,“今日姐妹们约着在你家斗诗,你来不来?” 七娘心道,既在自家,又有何不去的道理?只是去了,免不得又被表姐一番嘲笑。 她正犹豫不决,凤英一笑,只道: “姑姑要看呢!她说了,你若还是从前的样子,要再换鸿儒呢!” “你!”七娘一惊,欲言又止,霎时真有些气了,“我跟着陈小先生不过二月,若是我不好,又何必累了他?表姐欺人太甚!” “此是你母亲所言,与我何干?你来是不来?” “事关陈小先生,我不能擅自做主。表姐先去,待我问过就来。” “哈哈哈!”凤英大笑,摇着团扇,“果是比从前听话了,我先去婆婆那处,你可不许赖掉!” 说罢,凤英便带了丫头去,她周身流光溢彩,灿烂得如一抹云霞。 七娘这里却是乌云密布,自己丢脸便罢,可陈小先生的体面,总不能毁在自己手。 七娘方悄然至小书房,陈酿果然在此。隔着山水画屏,只见他着一身竹青素布春袍端坐案前,窗前几竿竹影映肩袖,倒似画的。 有时风过,总有竹叶临风飘飞,落在案几c宣纸,他倒似不觉,只由它们在,不扶走,亦不多注视。 “是七娘子么?”他只轻声相问,并不抬眼,轻地如一阵风。 七娘自屏风后出来,难得安静不语,默默在陈酿身后立着。 见他正写一篇竹论,有曰:“清淡染襟袖,翩然归诗书。”所言不正是此时么? “怎么来此处?不观花去?” 七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偏头瞧着陈酿,只道: “朱二表姐来了。” 陈酿心道:这孩子说话没头没尾,只怕是有什么难处,又不好同他讲。他也不说话,只转头看着七娘。 “她又与我斗诗来!”七娘噘嘴,“母亲说说” 她看着陈酿,他只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 七娘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难过: “哎!左右怪我不长进。” 陈酿心下了然,她定是与人家赌了什么,这会子又怕输。他道: “既有赌注,赢了自然好。若是输了,愿赌服输,方为君子之道。” “也不是我要赌。”七娘自觉委屈,小唇咬着雪绡披帛,口脂也染了。 陈酿见她这幅模样还是第一回,从前虽说淘气,到底礼仪周全。她轻咬披帛的样子倒自有一番风流,但总不是官宦闺秀的礼仪气度。 “是赌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小娘子这样?”陈酿有意训诫,“且说府朱门大户,你本世家娘子,哪里学来如此小家子气?” 陈酿的话有些严厉,七娘猛地愣住。她放下披帛,端正立着,又像初见时的那个官家闺秀。 陈酿自知刻薄了些,忙道: “我言重了,小娘子多担待。” 七娘抬头直视他,咬着唇,憋了满眼的委屈。自打出生,她谢蓼还没受过这般委屈,本是为他而来,却被谤至此,她如何能受? 七娘心道:陈小先生只觉她任性胡闹,自己又何须辩驳,白叫人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踏莎行2 陈酿还要安抚,她却转身便走,待陈酿追出,七娘已携了琳琅往老夫人处去。任凭他喊,她亦不理。 陈酿无奈,只得回书房继续做文章。时有竹影横斜,他总当身后有人,一回头,却只得窗外几竿翠竹,空空袅袅,又有簌簌柔风,吹过幽微的海棠花香。 他遂专注做文,才写不到十字,却见五郎又来了。陈酿扶额,左右今日是不得专心诗书了。 五郎拨竹而入,见陈酿写字,只唤道: “陈二哥好用功,今日花朝,何不一同逛去?” “听闻你家有姊妹来,我客居在此,倒不好去了。况且今日还有文章要做。” “这是见外的话了,大家皆是兄弟姊妹,如何不好去?她们在婆婆院子里斗诗呢!我见七娘气冲冲地去了,不知又要闹什么笑话?” “原是我惹了她,”陈酿笑道,“明日她来,我与她赔不是。” “她一向听你的,今日倒怪了。”五郎也笑笑,“说来,她们斗她们的,咱们府外去!原是二哥托了我来请你。” 说着五郎便递帖子。 陈酿接过看了,其写道: 陈贤弟酿雅启: 岁时花朝,风花正好,遂邀二三知己,于灵宝寺后山瑟瑟亭赏花对诗。闻贤弟素有雅兴,唯望不弃,同效前人曲水流觞,虽有效颦之嫌,或可得一二意境。 愚兄谢汾待于瑟瑟亭 陈酿与谢汾虽见面不多,却对他颇是欣赏。初见谢汾时,他方下朝而归,一身官袍气宇轩昂,言语间自有一番见地,不比寻常读书人。 自大郎离世,谢汾便为家中长子,自然雍容稳重些。侍父母长嫂,下教弟妹,二家长的派头端了个十足,训起五郎他们几个来,也毫不留情面。 偏是这样的人,对陈酿却高看一眼。初时父亲请他教七娘读书,谢汾本就多留意些,父亲的深意,定不止如此。 后来日子长了,一同论过几回时事,品过几回诗书,倒越发觉得志趣相投了。 陈酿收了帖子,向五郎道: “既是谢二哥盛情,不敢推辞。待我更衣便来。” 不多时,二人便打马往瑟瑟亭去。殊不知,老夫人那里,小娘子们围坐一处,那才是真热闹有趣呢! 春归时节,谢府各处早已桃李纷飞,各色蔷薇攀在架,别有一番风情。便是新生的葡萄藤c榆荚钱,亦引逗得人满心爱怜。 烟丝醉软,清波画船,就着奕奕春风,更在这繁华热闹中添了几分精致的?蟆?br /> 七娘至老夫人的和禧堂时,已闻得一片欢声笑语。 朱家姐妹c谢菱c仪鸾宗姬c四郎妻钱氏皆在此处,大夫人朱氏c二夫人周氏亦在。 想来婆婆年纪大了,总爱与后辈们一处,瞧着子孙满堂的景也高兴。 七娘方进去,丫头们又是打帘子又是茶。老夫人见了她自是欢喜,忙唤至跟前坐,另一边则坐了朱家大娘子,朱琏。 朱琏与朱凤英虽为一母同胞,性情却大不相同。凤英活泼机敏,朱琏却娴静?帷k欢俗诶戏蛉松肀撸5妥磐罚秃推模床淮笏祷啊?br /> 今日朱琏着了藕色春衫,搭一条织银留仙裙,加之她性子柔和,再没比这温婉的了。 七娘遂与老夫人c母亲c二婶母请安。 罢了,老夫人便拉她坐下,笑道: “七娘来迟了,快同你大表姐道喜。” “道喜?婆婆欺负我迟来,却不同我说缘故。”七娘故意撒娇。 “你们瞧她,晚来还有理?”老夫人揽她入怀,又指着朱琏,“原是你大表姐的亲事定下了。圣亲自指婚,要嫁与太子,做天家的媳妇呢!” 七娘倒是一惊,只拉着朱琏连声道“恭喜”。 想来,从前大表姐及笈时,圣便有意结亲,却迟迟不下旨。朱家亦不敢与他人结亲,拖至如今,朱琏已二十有一了。 今日听闻亲事定下,自然是举家欢喜。 朱琏见七娘盛情,只连连道谢。 七娘狡黠一笑,故作恭敬道: “不敢!不敢!皇太子妃!” 闻得此言,众人皆笑起来,只朱琏略有羞涩。 老夫人方道: “这鬼精灵,可别恼了你大表姐。” “恼的才不是姐姐,”只见朱凤英摇着团扇道,?讲牌吣锬瘴夷兀 ?br /> “不是你缠着说斗诗,谁恼你来?”七娘道。 “这是七娘的不是了。”老夫人道,“诗书娱情,你换了新先生,想来,比之从前是有进益的。” “媳妇亦如此想,”朱夫人亦附和,“趁此机会,也考考七娘。” 七娘自不乐意,只拉着老夫人撒娇。 “你母亲说的对,”老夫人向七娘道,“不过作首诗罢,何须推辞?” 老夫人哪知此间还有陈酿的事。她既如此说,七娘再不敢推辞。又因着陈酿方才冤了她,七娘也赌气似的应下。 早前,仪鸾宗姬已备好了茶席,这会子正要请老夫人示下: “婆婆,今日的席要摆在哪处?” 老夫人只道: “年年看花也倦了,倒是荣恩亭附近的竹林好。亭亭青翠,有春日之意,亦不落俗套。” “还是母亲心思奇巧,咱们却?琢恕!倍蛉酥苁咸趾眯Φ溃澳瞧窳秩涨安判薰睦苫剐绿饬擞捏蚨郑袢照比サ氖苯凇!?br /> 众人拥着老夫人便往幽篁林去。一路赏花玩笑,至幽篁林时,一应所需已然妥当,只余主茶席待仪鸾宗姬亲自来布。 她素喜茶道,在汴京也是有名的。自嫁来谢府,年年花朝皆由她布一席。前年的牡丹席,去年的兰芽席,无不叫人称赞。 今日却非花朵,向来以竹比君子,而在坐皆是女眷,今日之席便名“红君子席”。 只见仪鸾宗姬先铺了层竹叶,又展开一卷竹编茶席。红泥小炉煮着年前收的雪水,茶具是套官窑白瓷。席又立一只净瓶,独插一竹枝,再无须矫饰。 老夫人亦喜欢她的清净,遂道: “今日小娘子们斗诗,便以竹为题。” “这倒新奇,从前皆是花的。”朱凤英道。 “原是应她的景。”老夫人指着仪鸾宗姬道。 “婆婆抬举。”仪鸾宗姬俯身一福,便亲自与各人斟茶吃,并无半分宗室女的架子,眼瞧着众人也是惯了的,只朱家姐妹略客气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踏莎行3 吃过茶,老夫人一声令下,小娘子们便提笔作文。 朱凤英原早有许多花朝的诗句,蓦地写竹,到底不能一气呵成。 七娘见她迟迟不下笔,心中反倒不安。从前朱二表姐总是头一个作完,那副得意模样,顶叫人讨厌。 只是七娘一时也不知写些什么,只记得陈小先生书房前,亦有数竿翠竹。 方才竹影落在他的衣襟,倒显得花影月影都太俗了,偏要竹影,才是翩翩君子的模样。 她一时晃神,因想起他作的竹论,竟念了首绝句: “微微高竹影, 簌簌晓风迟。 清淡沾襟袖, 翩然入旧诗。” 众人听着,皆是一惊。 朱凤英只当自己听错,问道: “七娘在说些什么?” 七娘方回神,忙在纸写下那首绝句。 老夫人叫珮儿递瞧了一番,却是高兴的: “果是我们妇道人家眼皮子浅,早前还不愿七娘换先生。好在他父亲有主意,你瞧瞧,如今可不是长进了么?” 老夫人只将七娘诗笺递与朱夫人,朱夫人细细看过,亦道: “前两句便罢了,清淡沾襟袖,翩然入旧诗。嗯,果是有些进益。” 一时间,七娘的诗稿在席间传阅,周夫人亦连连称赞。朱琏还未读罢,朱凤英忙拿了来瞧。 她摇着团扇打趣道: “我说这些日子总不见七娘,原是偷偷跟着你的小先生用功呢!不多时啊,怕也是这汴京城有名的才女了。” “偏凤娘爱打趣人!”朱夫人向侄女嗔道,“她还早呢!向来任性,你别助着她!” “妹妹耍嘴任性,”朱琏指着凤英笑道,“姑母可要多多管束。” 凤英故作委屈姿态,只挽着她姐姐,向众人辩道: “是了,如今七娘有先生管束,只得我没人管没人顾了。” 众人又笑作一处。斗诗的结果,无疑是朱凤英胜了,年年如是,倒也不稀奇。虽说七娘化用了陈酿的句子,到底文体有别,并不大娴熟。 一番筵席散后,七娘只由琳琅陪着四处逛去,不觉间竟至陈酿书房前的竹林。 今日虽偷借陈小先生的句子,长辈也夸赞,却并未胜过朱表姐,不知日后还许不许他带她读书。 一时想起,又有些难过。 琳琅自幼跟她,自然知察言观色,只道: “小娘子忧心陈小先生呢?” 七娘一恁,又想起早陈酿冤枉她的事,。她转而薄怒道: “谁忧心他来!今日才冤了我,他不知因由,白白训我一通,再不理他了!” “他原是大老爷钦点的先生,又如何说你不得?”琳琅劝道,“小娘子左右也担待些,叫人知道,又该说你任性胡闹了。” “你说,我此番又输给朱二表姐,他们可会换新先生?”七娘似自语,只在一旁扯竹叶。 琳琅还待劝,却听身后有人道: “再扯?ィ飧椭窀猛毫恕!?br /> 七娘一惊,猛地回身,只将拈着竹叶的手背在身后。 眼前不是陈酿是谁! 他负手而立,一身白袍,低头看着七娘。哼!还是那个自以为是的陈小先生! 七娘恁了一瞬,转身便要走。 “站住!”陈酿道,“还生我气?” 七娘停下,猛地回身,噘嘴瞪着他,像是质问: “你冤枉我!” 陈酿一愣,不知她所言为何。 琳琅见两人僵站着,不像样子,遂向陈酿解释道: “陈小先生确是冤了我们娘子。今日小娘子们花朝斗诗,朱小娘子说,若七娘子输了,大夫人便要换先生。小娘子为此事难过,才去寻先生。谁知先生却教训了小娘子一通,她自然有怨的,还请多担待。” 陈酿听罢,原是自己冤了她,难怪这般。只是,她们竟拿他做赌注?这些孩子,真是能闹,想想也可笑! 不过,这谢七娘向来直率傲气,能忍着不闹,已是难得。何况,在她看来,错是在陈酿的,她到底委屈。 他走近些,深作一揖,也不与她计较: “是我错怪小娘子,这里赔不是了。” 七娘本就忧心多过生气,见他行这般大礼,只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那你”七娘垫脚至他耳边,低声问,“还做我的先生么?” 陈酿忽笑起来: “定是你表姐怕你不应,故意哄你。一来,这些日子你确有进益,又怕什么?二来,我受你父亲之托,你母亲如何做主?” 七娘本有灵性,陈酿一说,她便恍然大悟。原是朱表姐哄她来的,害她忧心了一整日。 这个朱表姐,也太过分了些,下回见她,定要讨个公道! 陈酿又道: “若有一日,我不带你读书,大抵也是因你学成了,再不需一个陈小先生。” 七娘见他面带笑,可这话,听去却有些伤感。 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对,说说笑笑,读书竟也不那么乏味了。时有有趣诗文,相互看着,也能一同乐一乐。 若哪日陈小先生不带她读书,或许再有趣的书也会变得无趣吧。 “七娘愚钝,学不成的!”七娘向他道,“陈小先生可要一直教七娘啊!” “你倒霸道!” 陈酿说罢,却从身后拿出一枝白玉兰,递至七娘跟前。 她素爱花草,自然高兴,只接过道: “看其颜色形态,不像是府里的。” “是灵宝寺的瑟瑟亭。”他道,“今日与你二哥c五哥同去的,席间还有文士僧侣二三,作序留诗,效兰亭古人曲水流觞之境。亭后有株硕大的玉兰,想着你不得出府,便带回来与你看。可还喜欢么?” 七娘拿至鼻边嗅了嗅,只安静地点点头。她难得显出这般精致的女儿情态,一时安静地像只小奶猫。 陈酿亦微微一笑,道: “很好。今日的功课便是这个,一诗一词,明日学检查。” 不待她应答,陈酿便径自入了书房。 七娘一时不?从Γ毓瘢胖约河侄嗔朔莨巍v缓蕹履鹨讶蝗チ耍魅斩ㄒ砺邸?br /> 倒是玉兰花的幽香,带着瑟瑟亭的雅致,她又低头嗅去,总是比功课叫人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念奴娇1 自花朝灵宝寺一聚,二郎谢汾与陈酿倒越发熟识,朝中难办之事,私下里也愿意说与陈酿听听。 自然,也是大老爷谢诜有意抬举。陈酿虽不在朝中,时时听些,对来年省试也是大有裨益。 今日二郎才下朝,便要寻陈酿去。一路尽是春景春莺,便是再烦心的事,倒也不在怀了。 他放慢步子,却见酴醾架下正一女子行来。 花影重重,只隐约见得一个月白的影,又像太湖石雨后生的烟。待她近些,原是着了月白褙子。 她一身清清淡淡,同心髻挽在头顶,只一枚素白玉簪,也不施脂粉,独描了眉,看着有些冷清。 二郎瞧清了她,遂唤道: “请大嫂安。” 那人原是仪鸾宗姬,她前行一万福,又道: “二弟才下朝来?” 二郎点点头,问道: “大嫂好生清素,这时节乍暖还寒,总要兀自保重才好。” “劳二弟记挂。”她笑了笑,“今日是我从前嫁来府中的日子,才去祭了你大哥,寡居之人,无所谓清素不清素。” 二郎亦笑笑,又见她行色有些匆匆,因问道: “嫂嫂现下往哪里去?” “正是母亲那里。”仪鸾宗姬道,“父亲有位姓许的故交,如今乍然离世,家中无人,只余一女年方及笈。母亲怜许娘子孤苦,商量着要接到府里来,也不枉相交一场。” “到底母亲是最心善的。”二郎道,“此事父亲亦同我提过,许娘子从徽州来,算算日子,明日也该到了。” “正是了,又多一位姐妹,七娘该高兴了。”仪鸾宗姬笑道,“我先去了,不扰二弟忙碌。” “嫂嫂慢走。” 别过二郎,仪鸾宗姬便往朱夫人处去。 至那处时,二夫人周氏c四郎媳妇钱氏已然在了。她见过长辈妯娌,便也坐下,一面吃茶。 朱夫人便道: “许娘子的船明日午后到渡口,一应起居可妥当了?” “是。”仪鸾宗姬道,“辟出的院子是淑妃娘子入宫前住的,近着七娘,又重新修整了一番。起居之物皆比着咱们家的小娘子,加之婆婆c母亲c婶母着意添的,再无不妥了。” “你素来细心,我自是放心的。”朱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全府下皆道宗姬能干利落,也亏得大嫂调教。”周夫人笑向朱夫人道,转而又同钱氏说话,“你倒是多学着你大嫂些,帮着料理家事,也该分担分担。” 钱氏却有些不快,只道: “大嫂耳根子清净,自然得以专心家事。我却成日伺候夫君,偏这样,他前些日子还同我怄气呢!已然两日不曾回府。” 闻得此话,仪鸾宗姬却是有些难堪。她本寡居,却被钱氏这般不阴不阳地说嘴,自然心中不好受。 朱夫人瞧了仪鸾宗姬两眼,虽知她委屈,却也不好说什么。 原来那钱氏本是周夫人娘家侄女,在周夫人跟?潘凉吡耍抑杏殖璧美骱Γ衙馄眯?br /> 她父亲亦在朝为官,只是官宦家的气度她不曾学得,却将任性刁钻学了个十足。自嫁与四郎谢渭,磕磕绊绊的,也没少闹。 周夫人见媳妇口无遮拦,忙道: “胡说什么呢!” 钱氏见众人反应,才知方才不妥,只笑道: “不过是四郎欺负我,想母亲说说他罢了。” “到底弟妹是享福的人。”仪鸾宗姬道,“家事繁琐,慢慢学也就是了,婶母倒不必操之过急。” 周夫人也只得附和: “你说得很是。只是她懒怠惯了,少不得你多教导些。” “难得婶母不嫌弃,这个自然。”仪鸾宗姬笑道。 朱夫人见媳妇得力,也省了不少心,明日迎许娘子的事又叮嘱一番,也就散了。 倒是钱氏回到自己屋中,越想越不是滋味。从前未嫁入谢府时,姨妈待自己是千好百好,如今却也不同了。 就为着不得管家之权,也说她许多回了。可大嫂是婆婆亲自嘱咐的当家媳妇,又是宗室女子,她能如何呢?加之四郎不争气,整日地不回府,也不知忙些什么! 钱氏方在榻前坐下,见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便来气。 她遂唤了丫头巧云来,问道: “四郎君可回来了?” 巧云伶俐,忙进屋回话: “倒是回来了,只是” 钱氏见她欲言又止,想着四郎已两日不曾回家,更是生气,只怒道: “他在何处?” “书书房” 钱氏听罢,直直往书房去。方至书房,便闻着酒气浓重,四郎更是烂醉如泥,倒在榻。 几个丫头在他身边伺候,见着钱氏,着实一惊。钱氏脾气大,众人也都知道,故而从不敢惹她,今日本也瞒着,谁知她却来了。 “娘子恕罪,四郎是由小子们抬回来的,娘子别生气。”几个丫头忙行礼劝道。 “哼!”钱氏怒目瞪着四郎,“我不生气!” 正言语间,便砸了个影青花瓠。一屋子丫头倒不敢言语了,正此时,四郎却醒了,只还带着酒意。 书房一片鸦雀无声,他见着眼前的女人,只无赖笑道: “美人,生什么气?咱们喝一杯!” 钱氏听他言语浮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便是一顿捶。 她只骂道: “呸!你当我是什么?你们谢府有甚么了不得,嫁了你这样的人,偏还这般羞辱我!你这黑心的,只醉死才好,回来做甚?” 巧云见钱氏脾气大,越说越不像,怕闹到周夫人那里,因忙劝道: “四郎说的是醉话,娘子消消气。等他酒醒与娘子赔不是,也就是了。” “只怕是酒后见了真性情!”钱氏冷笑,“这也不是头一回了,鬼知道他去了何处。哼!道貌岸然的东西!” 巧云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只站着干着急。谁知钱氏竟猛地把四郎推到地,这一摔,他倒是痛得清醒了过来。 “谁推老子?”四郎一面揉着手臂,一面骂道。 钱氏只冷哼一声,斜眼俯视着他。一众丫头正要去扶四郎,却听钱氏怒道: “谁敢扶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念奴娇2 丫头们吓得面面相觑,也不敢动。 四郎四处看看,又见钱氏一副凶模样,才知是自己得罪了她。他倒也不起来,只盘腿坐在地,半卖可怜道: “地阴冷刺骨,秀娘快拉为夫起来。” 钱氏闺名秀敏,故而亲近之人皆唤“秀娘”。 她见四郎一副无赖模样,已是不屑,只道: “你少花言巧语,竟还知自己是为夫的?呸!活该你在地冻着。” “嘿嘿,”四郎朝她那处挪了挪,笑道,“我才吃醉酒胡说的,你才是老子,我是孙子!” 四郎此话一出,一众丫头皆忍不住笑出了声,逼得钱氏也噗嗤一笑。她却很快又黑了脸,只瞥四郎一眼。 四郎见她笑了,忙起身向四下笑道: “你们几个小蹄子只管笑我,我家秀娘不气了就好。” “谁说我不气了?”钱氏只仰着头不看他,“你少得意,别以为就这么算了!” “是是是,”四郎忙作揖,又轻轻搂她,只耳语道,“要怎么罚,今夜,你说了算。” 钱氏听他浮浪言语,霎时羞红了脸,一面又推他: “你个无赖!” 谁知四郎却将她搂得更紧,一脸痞气地笑: “我无赖,你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 他只拿一双桃花眼挑看着她,眼见着就要逾礼。 丫头纷纷红着脸低下头,恨不得低到地底?ァg嗵彀兹盏模馕蛔孀谝蔡肆诵g纤淦茫匆仓嶂兀恍叩溃?br /> “?嗽谀兀 ?br /> 趁着四郎不备,她一溜烟地便逃了。四郎笑了笑,倒也不追,只在后面高声唤道: “夜里没?耍以倮囱靶隳铩!?br /> 钱氏已然忍不得他的混话,何况这一屋子未嫁的丫头,早已羞得不知所措,皆是你看我,我看你,到底也不敢言语。 时至夜里,夫妇二人两情缱绻,颠鸾倒凤,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何况乎白日的事? 钱氏捻了捻锦丝鸳鸯被,脸一片潮红,只嗔道: “你个没良心的,只管欺负我。” 四郎笑笑,捏着眼看她: “你自欺负回来也就是了。” “啐!不知羞!”钱氏又道,“你左右也争气些,总在这些事用心算什么?母亲一味怪我手无管家之权,焉知不是你不进的缘故?二哥在朝风生水起,连五弟也备着乡试了,你这般不不下的,总叫我不安心。” “二哥是长子,五弟年幼,婆婆素来多疼些。”四郎道,“况且大房出了位淑妃娘子,又有个宗姬媳妇,总比咱们得脸不是?现下大夫人娘家又添位太子妃,又瞎争些什么来!” “说你窝囊也是抬举!”钱氏有些气急,“你也不想想,日后二哥管着外面,大嫂管着里面,待婆婆百年,你我还有何立足之地?” “一家子亲戚,总不至如此。”四郎笑道,“你不过是嫌我没出息,改日寻个正经差事,你也就安心了。” “若真有那日,我也就不说你了。”钱氏摇摇头,晕晕乎乎地,竟也睡得很熟。 次日一大早,钱氏便起身梳洗,与府中众娘子一般,要往老夫人处去,请过安便准备着午后迎一迎许家娘子。 窗外春风暖软,前些日子还不见的牡丹已然开得繁盛,桃李倒生了绿叶。 也不知那许娘子是什么模样,既得大夫人看重,想来总是能与府中的花比娇争艳的。 午后的渡口虽沐着阳光,奈何江风大,骄矜的娘子家也有些经不得。 本说接许娘子的事,二郎与五郎去也就是了,谁知七娘闻说,非要跟着,少不得又是一番安排。 七娘的轿撵自不必说,阿珠c琳琅c环月也都跟着。 一时七娘下轿,她今日着了新做的樱草色春绡褙子,配一个珍珠璎珞,玉雪可爱。 环月只扶着她,琳琅又替她理了帷帽,生怕露出半分来。二郎最重礼仪,她们几个自然更谨慎些。 渡口风大,阿珠又取了七娘的攒翠羽斗篷来,春日的斗篷轻薄,风吹起来,隐见翠羽的光,瞧着如仙人一般。 兄妹三人立在渡口,身后是大管家与一应小子丫头。 谢府向来阵式大,寻常百姓见着,也总要远远围着看一时,虽不知是哪家权贵,却也并不敢靠近。 接许娘子的船是谢府派去的,自然是一气呵成的气派,那船又大又稳,所用陈列之物与陆并无两样,所谓世家体面,理当如此。 眼见着许娘子的船渐近,七娘只伸长了脖子要看。 二郎自觉她有失气度,只压低声音训诫道: “七娘。” 七娘闻声,忙低头立着,左右还是有些怕二哥的。 眼见着船只靠岸,她又向阿珠她们道: “也不知这许娘子是什么模样,生得美不美?” 阿珠只笑道: “小娘子别急,就快见着了。” 待船停妥,先出来了两个鲜衣明艳的丫头,原是谢府派过去一路照应的。 她们与众人问安,又回过二郎的话,便往船舱请许娘子。 那二人打起帘子,只见一小娘子款款而来,由一个丫头,一个嬷嬷扶着。 她亦戴着帷帽,弱柳扶风,隐约觉着瘦弱得紧,闻说许娘子身子不好,想来是这个缘故。 七娘见她身着绾色丝裙,纹样是早些年的样子,并不十分名贵。 她的小脚隐在裙下,不露分毫,是个知礼知仪的人。身边的丫头倒也文气,嬷嬷很是慈祥。 许娘子见过二郎与五郎,不免一番寒暄,倒对一旁的小娘子多留意几分。 在家时听嬷嬷说,谢府有位极受宠爱的小娘子,还请了位举子做先生。 眼前的小娘子裙钗华美,气度自与寻常女儿不同,她身那件攒翠羽斗篷更是许娘子不曾见过的。 想来,那位小娘子必是她无疑。 二人相互行过万福,便了各自的轿撵。 才下船时,许娘子见着几顶轿撵,已然有些惊了,锦缎宝石,玉线流苏,自然好看得紧。 来时已知谢府富贵,不料奢靡至此。 待入轿坐了,她更是惶惶。轿中吃食茶点莫不精致,软垫轿帘莫不名贵。便是羊脂玉九连环这样的稀罕物,也只摆在轿中做小娘子的玩物。 许娘子一时感慨,只向身边的嬷嬷道: “他家富贵极盛,轿中已然如此,想来府更是咱们没见过的。” “是了,”那嬷嬷道,“小娘子日后要时时谨慎些。” “嬷嬷说的很是,”许娘子点头,“如今家中无人,只得寄人篱下,倒委屈了你们。” 那丫头忙拉了许娘子的手: “小娘子说哪里话?咱们只在一处,相互照应也就是了。我见他家的人倒很是和气,咱们安心度日,再无不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念奴娇3 方至谢府,人群便拥着他们往老夫人的和禧堂去。 七娘在家中向来随心,只自去了帷帽,往琳琅手一丢,直直进去了。 她一面向老夫人道: “婆婆,我回来了。” “你慢着些,当心摔了。”老夫人笑道,“琳琅快伺候小娘子更衣。” 七娘忙至内室去了斗篷,出来时,正见二郎c五郎带着许娘子进来。 那许娘子生的清秀,方才隔着帷帽瞧不真切,现下看来,果是位难得的美人。 她一双凤眼颇有情态,鬓发规矩地贴在耳边,乍瞧着,是有些淑妃谢芪当年的韵致。 只是谢芪养得珠圆玉润,许娘子的面色却微微发白,眉宇之间似有愁容,加之双肩瘦小,倒不像是个有福气的。 眼见一屋子的夫人娘子,许娘子有些恍然。她们衣饰炫目,人也养得骄矜美丽,气度又雍容和气。 书中所言富贵金玉堆,大抵是这番景象。 二郎一时见着七娘出来,便教训道: “就你跑得快,也不顾着许娘子。” 七娘只低头笑笑,又驱步过去,独向许娘子行一万福: “是我鲁莽了,许姐姐别怪我。” 这定是方才渡口那位小娘子了,许娘子忙回礼道: “谢家姐姐多心了,原不碍事的。” 老夫人见许娘子礼仪周全,心下自是赞许,她笑道: “快来我瞧瞧。” 七娘遂拉着许娘子过去,她见老夫人慈祥,倒不紧张了,微笑道: “请老夫人安。” 语罢,丫头便拿了软垫铺在地,许娘子跪下行了拜礼,方至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拉她与七娘各坐一边,又审视了一番。 “一路行来,可还习惯?”老夫人关切问道。 许娘子向老夫人微笑: “劳老夫人挂心,贵府周到,我心中很是感激。” 老夫人又带她认了屋中众人。二郎c五郎c七娘自不必说,朱c周二位夫人,几位姨娘,仪鸾宗姬c四郎夫妇c八娘子谢菱,也都一一行过礼。 七娘一时好奇,只问道: “说来,还不知许姐姐闺名。” “道萍二字。”许娘子道,又在桌虚画了几笔。 “是极文雅的名。今年多大了,可读过什么书?”老夫人问。 “已十四了,从前父亲在时,跟着认几个字。”许道萍道,“女德之书倒读过些,史书国策亦略看看。只是我天资愚钝,总学不好,叫老夫人见笑了。比不得贵府,书香传家,有风有化。” “许娘子是谦虚呢!”五郎笑道,?讲糯嵯录复笙渥邮槔矗肜词瞧木卟叛Аu嬗心遣谎奘醯模谀谴δ兀 ?br /> 五郎指向七娘,众人也都笑起来。老夫人亦笑道: “你比我家七娘长两岁,人又稳重,才学也好,她倒要多同你学。” 七娘一听此话,只挽着老夫人撒娇: “人家有陈小先生呢!” 朱夫人闻此摇了摇头,却满眼的宠溺。她向许道萍道: “七娘又任性了。” 许道萍闻声朝那处看去,想来朱夫人是极宠爱女儿的。 她不免思忆起早逝的母亲,心中难免有些羡慕。一时又难过,只压着声咳了一下。 朱夫人心细,关切道: “可是病了?船那两个丫头也太不尽心了!” 许道萍忙解释道: ?蛉思还厮鞘拢抢厦x恕s鲎沤谄惶妫芤敢换亍4朔涣怂粒椒16骱π┦比找簿褪橇恕!?br /> 朱夫人又向仪鸾宗姬道: “明日请位御医来瞧瞧,对着许娘子从前的方子配些好药来。她年纪轻,如今若病坏了身子,日后再调养也就难了。” “是,母亲。”仪鸾宗姬道。 虽知他家富贵,此时许道萍亦不得不惊。 御医向来是独与皇家诊病的,便是他家出个娘娘,娶个宗姬,也断不是寻常的脸面。 况且她不过一位寄人篱下的小娘子,人家念旧收留罢了,本不是谢府正经主家,何至惊动御医? 如此想来,御医出入也是惯了的。 许道萍只一味道谢,面却不露惊讶,总不愿显得小家子气,叫人看不起。 老夫人又留了她用晚饭,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待回院子,已是月夜时分。 方至院中,与许道萍同来的姜嬷嬷便迎了出来。她四下瞧了瞧,又低声向许道萍道: “谢家的人都见过了?小娘子可受什么气来?” 还不待许道萍答话,身后的丫鬟湘儿便笑道: “嬷嬷也太小心了。我们小娘子很是得老夫人喜爱,大夫人还嘱咐仪鸾宗姬,明日请太医来给小娘子瞧病。各房各人又送了许多礼,比自家娘子还亲呢!我瞧着再没不好了。” “那些礼送来时我瞧了,很是贵重。”姜嬷嬷扶许道萍进房,又道,“只是千好万好都不如一个太医好,到底是大夫人有心,得太医照料,小娘子的身子也该好起来了。” 许道萍点点头,又四处看了几眼,问道: “听闻这屋子,从前是淑妃娘子的闺房?” “正是了,”湘儿道,“小娘子好福气。” 许道萍饮了杯茶,又将茶杯审视一番: “果然处处精致考究。只是人家客气,咱们也不能不识抬举。你们略准备些,明日一早,我便去同他家老夫人c朱周二位夫人请安。仪鸾宗姬身份贵重,自然也要亲自登门道谢了。” 姜嬷嬷见她周全,欣慰地点点头,又提了一句: “小娘子,咱们旁边的院子,住的是他家七娘子谢蓼。” “是她。”许道萍道,“是了,她与我年纪相仿,也该多亲近些。” 正说着,却见外面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的正是七娘身边的环月。 许道萍认得她,正是在渡口服侍七娘那三个丫头中的一个,瞧着是最温和不过的。 她着嫣色春衫,下系鸦青泥银裙,在月光的映衬下煞是好看。 见着许道萍,环月忙堆笑道: “许娘子安。” “姐姐来了,”许道萍亦笑道,“我认得姐姐,是谢七妹妹身边的人。姐姐快坐下吃杯茶。” “小娘子好记性。我叫环月,茶就不吃了,我们小娘子让我给许娘子送东西,还回话去。” 环月说着便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点心,又拿了一盅炖品,光看样子已不舍得吃。 环月又道: “这桃夭千面酥是我们小娘子睡前爱吃的,虽不值什么,只是所用桃花,皆是我们小娘子前些日子亲自摘的,素日五郎要还不给呢!拿来许娘子尝个趣儿。这盅牛乳炖燕窝,是我们小娘子特意让小厨房做的,白日里见许娘子咳,这个最滋养了。” “七妹妹倒是风雅之人,有心了,替我谢过你们小娘子。”许道?蛋眨纸邢娑肓思父鏊橐痈吩拢案盥吨兀量嘟憬阕哒庖惶恕!?br /> 环月只不收,笑道: “许娘子远来是客,我们哪受得这个?走这一趟,不过是七娘子的心意,许娘子再莫如此了。别人不敢说,七娘子可是极乐意许娘子来的。” 送走环月,许道萍只对着灯叹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念奴娇4 湘儿是自小伺候许道萍的,见她如此,自明白她的心思。 她如今寄人篱下,身子又惯了的不好,难免伤感,因道: “小娘子叹什么气呢?谢家人待你多好啊!” ?讲呕吩履腔埃呛我馑寄兀科吣镒蛹忠馕依矗沧苡腥耸遣焕忠馕依吹摹n矣胄桓乔追枪剩降子行┗袒獭!?br /> 湘儿知她又犯了痴,劝道: “小娘子多心了。” 许道萍再不言语,只倚着窗边兀自发恁。谢府规矩大c人情多,今日受了这么些恩惠,日后又如何还呢? 那夜,她睡得比往日更迟些。屋中床铺虽是无可挑剔的柔软舒适,她却是头一回这般的不安稳。 辗转反侧间,花影月影映窗棂,蓦地又下起春雨来。 这样的景致极美,可惜只得在夜里,花影摇晃,孤零零的在窗口,也没人知道,也没人怜惜。 许道萍挨至四更,依旧没个睡意,只听着窗外缠缠绵绵的雨声,闲愁没处消遣。 她缓缓执起笔,随意在金箔花笺题了首律诗。只这花笺精致,倒也是头一回见。 只见那花笺题到: 连天小雨缠绵景,月色难堪故梦中。 浓雾沾来春晓泪,轻愁染暮边桐。 飞红不舍秋千架,落蕊还亲绿鹉笼。 薄命卿卿何似我,浮华一枕尽随风。 湘儿自是担心,进来劝了几回。她身子本就单薄,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她遂自作主张收了许道萍的纸笔,轻声道: “小娘子快些入睡吧,什么字白日不能写?” 许道萍看了眼窗外,到底夜深了。她起身去睡,辗转反侧间,只把脸埋进软枕,默声哭了一夜,也没个来由。 次日醒来时,枕头已湿了半个。湘儿见着,叹了口气,只默默将软枕重新换过。 许道萍至谢府已有些时日,对待府中各人也是费心周全,生怕有甚差错。 自七娘夜送牛乳燕窝后,她亦时常送些亲制的点心予七娘,又因着住处近c常走动,一来二去,两位小娘子总显得比旁人亲热些。 许道萍待人温和,行事稳重,与她在一处,七娘时常觉得多了个亲姐姐。 二姐姐早年去了宫里四姐姐谢菀终非一母同胞,总是隔着一层从前倒是与六姐常在一处,如今她也嫁给王绍玉的二哥了。 许姐姐现下住在二姐姐从前的院子,倒叫七娘觉得是二姐姐回来了。 可怜许姐姐身子弱些,前些日子犯了旧病,水土不服又闹了几日。 御医来看过几回,用了新药方,如今总算略好些,却偏赶这清明前夕的阴雨天气。眼看着人已瘦了一圈,就着湿气,怕是又要费些功夫了。 七娘只挑了好的便往许道萍这里送,也不知有用没用。老夫人与其他夫人娘子也着人来看过,都各自嘱咐了一番。 倒是朱凤英有心,听闻许道萍至谢府,又带着病,忙赶了来探望。 原是她读过许道萍的文章,二人同为才女,到底有些好奇,也有些惺惺相惜。 这样的情感,此时的七娘多是孩童心性,却是无法体会的。 朱凤英来时,穿戴比之往日素简了许多,她知许道萍寄人篱下,本就清苦些,不愿再添难堪。 许道萍自然也听过朱凤英的才名,此番一见,心下激动,病也去了一半。 朱凤英初见着她,倒像是多年知己,只把自己的诗集赠她。又道: “我读过许娘子的诗文,我想,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你写过许多徽州的风光,我总想去游览,也好拜访你。如今你来了汴京,我恨你不能住朱家。既是在谢府安顿下来,只把此处当作自己的家,我与七娘便是你的亲姐妹。日后常在一处,就与自小长大是一样的。” 许道萍自然也读过朱凤英的文章,此番她这样说,许道萍甚是感念。 她只激动地拉过她的手,半含眼泪道: “从前读你的文章,便认你是个知己,总想拜会。如今既能时常一处,倒是从前不敢想的,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大病一场了。” 许道萍来此,本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心中自然多些拘谨。好在谢七娘与朱凤英心性开朗,时常陪伴,她也得以一同说笑,稍谴闷怀。 自辞了许道萍,七娘与朱凤英一道出来,要往老夫人处请安去。 一路,朱凤英却连声叹气,她一向是无忧无虑的,今日怎么这般? 七娘心下奇怪,暗自偷瞧了她几眼,只道: “表姐,你今日怎么了?如何哀叹连连?” “哎”她又叹一声,“自古红颜多薄命,只是为许娘子难过罢了。” “大嫂已请了御医来瞧,不日也就好了。”七娘道,“况且,还有我照顾她呢!” 朱凤英摇摇头: “也就是你,什么也不懂!她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寄人篱下,那是心病,岂是太医能治的?否则方才那番话,如何说着说着便哭了?” “可家中之人皆待她很好。” 还不待朱凤英答话,却见顾姨娘朝此处来。 只见她衣着艳丽,满脸堆笑,嚷着就来了: “我说远远见着哪个小娘子风姿绰约,原是朱小娘子和七娘呢!这是往哪里去?” 七娘笑笑,道: “才同表姐去瞧了许姐姐。” “可是不巧了,我正要去看看她呢,你们又走了。”顾姨娘笑道,“朱小娘子何时来的,怎么不来坐坐?八娘子念叨你呢!” “姨娘说笑了,”朱凤英道,语气里自有一番不屑,“我不过是来看看表妹,连婆婆那处都还没去呢,如何好惊动姨娘?至于许娘子这里,她才学颇高,我与她说得话,又听闻她病了,才先赶着来看她。您别见怪。” “我见怪什么!你八表妹可是仰慕你的才学,常说要向朱表姐请教呢!” “八娘子得张夫人教导,再好不过了。”朱凤英又看着七娘,“不像七妹妹,需单独请个先生。” “表姐又取笑于我!”七娘只噘嘴瞪着她。 顾姨娘得意笑笑。朱凤英亦笑笑,又告辞道: “我与七妹妹要与婆婆请安去,先告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念奴娇5 待顾姨娘走得远些,姐妹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盘算些什么,竟猛地笑了出来。 既是笑了,一时自顾忌不得,二人前仰后合的,哪有半分闺阁女儿之态。 七娘只捂着肚子,指着朱凤英: “表姐这张嘴也太坏了,她又没惹你,你做什么这般奚落她!” 朱凤英从袖间抽出折扇,一面扇一面笑,看着得意轻狂。她道: “便是看不惯她那副谄媚的模样,浑身衣饰更是妖艳无格!全府下谁不知道,咱们不过是平日里爱拌嘴,她当你我真不和呢!还拿她女儿来挑是非,咱们才是亲亲的表姊妹,那谢菱算什么东西?” 七娘听她提起谢菱,只无奈笑道: “这关菱儿什么事?顾姨娘不过是看着大表姐与太子定亲,一心攀附你。可菱儿是最老实的,才做不来此事呢!” “你没看出来?”朱凤英又摆出那副嘲笑的神情,“她句句不离谢菱,只怕想借着姐姐的东风,让她女儿也嫁位皇子呢!真是蠢得可以。” “既知她蠢,表姐又同她计较做什么?世间总是蠢人多的,否则怎么显出表姐的聪慧来?”七娘又凑近几步,“陈小先生说了,与蠢人计较,人家便分不清谁是蠢人了。” “好哇,七娘!跟着你的小先生越发长进了,竟敢拐着弯骂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一时间,朱凤英忙收了折扇,追着七娘要打,七娘一个转身竟躲开去。 二位小娘子你追我赶的,头步摇c腰间禁步,晃得玲玲作响,引来四周鸟儿也声声叫起来。 七娘面对朱凤英倒着跑,一面还朝她做鬼脸。 朱凤英初时还笑骂着,忽猛地顿住,只生生立在那里,还一面同七娘使眼色。 七娘正得趣,哪里理会,还一面笑着往后退: “表姐可是打不着我了?啊!” 七娘只觉猛撞一个人,脚下不稳,眼见着就要往下摔。那人忙顺势一环,这才将七娘接住。 她惊魂未定,呼了几口气,才缓缓抬头。那人也正望着她,一脸担忧地将她扶起。 七娘忙要立起身子,谁知竟踩了裙摆,猛又滑在他怀里。 “怎么样?可摔着了?”那人直打量着她。 七娘羞得咬着唇,行了万福: “陈陈小先生” 朱凤英趋步过去扶起七娘,也行一万福: “二表兄好,陈先生安。” 七娘闻声忙抬眼,原来二哥也在。 她吓得只垂头立着,又与朱凤英相互看看,双手紧拉着裙带揉,再不敢言语。 二郎冷眼看着她二人,又转向陈酿道: “陈贤弟平日里都如此教她的?” 陈酿恭敬行了一揖: “教不严,师之惰,是酿的不是。” 二郎蹙了蹙眉,又厉声向七娘道: “花园冷清,小娘子艳装嬉笑,成何体统?” 七娘低头不敢言语。 平日里,母亲是最厉害的,二郎此番的模样却更胜母亲,直叫人害怕,“二家长”的称呼断不是虚名。 他又瞧了朱凤英一眼,只道: “婆婆与母亲都很是想念表妹,来了怎不去看看?跟着七娘闹什么!” 朱凤英又行一万福: “正要去婆婆那里的。只是方才与七妹妹说起一个笑话,在二表兄与陈先生面前失仪了。” “那还不去?”二郎道。 朱凤英捏了捏七娘的手,只道: “就去了。” 她说罢便一溜烟地逃了。二表兄最厉害,凶起来谁的情面也不给,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也好在他不是自己的亲兄长,并不大训斥她。朱凤英不时回头看看,此番七娘落在二表兄手里,可是惨了。 记得从前五表兄犯错,二表兄要法,连姑父谢诜也是拦不住的。只盼那陈小先生能多说些好话。 七娘看着朱凤英逃开,心中只埋怨她不讲义气。她噘嘴嘀咕道: “春色如许,不笑,莫非哭么?” “小娘子!”陈酿忙打断她,又向二郎道,“谢二哥,小娘子年纪尚幼,难免随性些,慢慢教导也就是了。” “我听闻,你除了教她学问,并不大管束于她。”二郎摇摇头,“她如今大了,越发放肆,你也要严厉些才是!她如今有了你这个先生,我也不好罚她了,你看着办吧!” “谢二哥言之有理,”陈酿拱手,“是我疏忽了。” “父亲那里还有事,我先去了。”临行前,二郎又瞪七娘一眼,“听先生的话。” 二郎迈步而去,气宇轩昂,袍服带风,光这背影也够震慑七娘了。 待二郎走远,七娘方吁了口气,朝他的方向做个鬼脸。 陈酿只觉好笑,故意斥责道: “做什么呢!” 七娘忙低头站着,偷瞧陈酿,怯生生地: “你生气啦?” “嗯!”他重重点头。 “是因为二哥斥责你么?”七娘摇着他的袖子,“抱歉,连累你了!不要生蓼蓼的气,好不好?” 这孩子,向来任性倔强,竟也有这卖乖的时候。 她只抬头看着陈酿,满眼的楚楚可怜,似乎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陈酿抬手摸摸她的头,她今日梳了低髻,只戴一对珍珠流苏步摇,娇小玲珑的,人又娇气,总叫他不忍心责罚。 只是这样闹?ィ蔡幌裱恿恕?br /> “倒不是气你二哥,气的是你呢!”陈酿道,“你二哥说的不错,小娘子日渐长大,又不是孩子了,总该稳重些。” “可从前,陈小先生说无妨。”七娘抬起委屈的眸子。 “在我跟前自然无妨。”陈酿低头看她,“今日撞的是我,见着的是你二哥与表姐,若是外人呢?难免惹些口舌,口舌易生是非。” “口舌?”七娘似懂非懂,那回与赵廷兰吃酒的事,琳琅也是如此说。 “家里人自是疼你的,放肆些也就罢了。可并非人人都疼你,可明白么?”陈酿认真同她讲。 七娘亦听得认真,只是自打出生,她便是家里的掌中宝,有人不疼她的话,到底不能全然明白。 她只点点头,若有所思,似乎做了个重大决定: “那日后,我只在陈小先生面?潘痢!?br /> 陈酿忍俊不禁,只得揉揉她的头,又笑道: “无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庆金枝1 汴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任何事都能传得满城皆知。 这些日子,官僚贵戚们最爱谈起的,自然是鲁国公府夫人七十大寿的宴会了。 就着为鲁国公夫人祝寿的由头,有脸面的世家子弟皆纷然而至,小娘子们也多爱凑热闹。 虽说是老人家的寿宴,借机看看别家的小郎君小娘子,若定个什么亲事,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二郎作为谢府长子,少不得替父亲应酬,五郎自是惯爱这样的热闹。 陈酿本无心去的,奈何二郎盛情,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遂也应下了。 谢府小娘子们则随朱夫人的车驾去,二房四郎一家与周夫人一处,仪鸾宗姬自有车驾。 这样的场合,七娘自是惯了的,只许娘子是头一回。来此之前,七娘特意与她嘱咐过一番,像是国公夫人的喜好,将会在场的夫人娘子 七娘年纪虽小,这些应承也是见惯了的,叮嘱起来头头是道,许娘子也佩服起来。 想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孩子,竟懂得这许多,到底难得。 府门前,七娘瞧了一眼五郎,一身绫罗光彩熠熠,风流世家子的模样。 她摇摇头,正欲车,却见陈酿也骑着马过来。 他一身鸦青长衫,胯下一匹雪白的马,微风吹起他的衣角发带,好一位意气风发少年郎。 七娘忙拂开阿珠c琳琅的搀扶,向前行了几步,兴奋道: “陈小先生也去?” 陈酿闻声,策马过去,见七娘头戴幕篱,周身华服灿若云霞,小小的身子隐在镶嵌珍珠的斗篷里。 他躬下身子,牵起她幕篱的一角,恰只他能看见。这样的宴会,她必是精心装扮过,胭脂比往日浓些,像个留有鲜花余香的白瓷瓶。 七娘见着他来,自然开心,只冲着他笑。陈酿一恁,也笑了笑。 “自然去了,出门在外,小娘子可要听大夫人的话啊!” “知道了,”七娘嗔道,盖下他掀起的幕篱,“七娘乖呢!” 说罢,便自入了马车,只留陈酿在车外浅笑。 二郎见着好奇,策马过来道: “陈贤弟,可是七娘又淘气了?” 陈酿想着方才,又笑了笑: “没有,小娘子最得天然二字。” 鲁国公府今夜格外热闹,如今老鲁国公不涉朝政,但皇亲国戚的架子却不减分毫。 府中虽不是奢靡堂皇,到底世袭爵位,自有一番天家气派。 身为长孙的赵廷兰正在堂应酬,有相熟的小郎君,便前寒暄几句。 至于那些官高禄厚的大人们,自有几位叔伯安排。他的几位叔伯皆在朝廷混个寄禄官,虽无甚权势,倒也靠着国公府的庇佑过得安稳富贵。 只是赵廷兰在汴京名声不好,是个众所周知的纨绔,有几位小郎君也不大爱搭理他。 二郎本也不必理他的,从前多是与他叔伯照面,见他正过来,少不得要应酬几句。 从前他灌七娘吃醉酒,五郎心中很是气他。他在袖里攒成拳头,恶狠狠地盯着赵廷兰,若非二郎在此,怕是要出事的。 赵廷兰却似不懂五郎的表情,只热情地迎过来: “是谢家兄弟啊!怠慢了,怠慢了。与五郎自元偶遇,便再未见过,五郎一向可好?小谢兄弟可有来?” 五郎紧咬着牙,忍无可忍,只敷衍地抱拳行礼,便转头走开。 赵廷兰一脸莫名,只向二郎道: “这是怎么了?我得罪他了?” 二郎亦不知五郎发什么疯,只敷衍笑笑: “他这些日子病着,不爱理人,赵小郎君不与他计较就是。” “谢二哥如此说,我便放心了。”赵廷兰笑道,“元那日我把小谢兄弟灌醉了,那时五郎就生气,还当他气没消呢!” “小谢兄弟”二郎沉吟片时,“他酒量浅,怨不得你。” 罢了,二郎又道了“恭喜”,便由赵廷兰领着入座。 小谢兄弟?七娘最喜扮作小郎君出游,又惯了的没规矩,除她还能是谁?竟与陌生男子醉酒!难怪五郎那副样子! 二郎强压着火,只盼宴会早些结束,好回家教训这一双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妹。 谢家的夫人娘子们,则由鲁国公府的当家长媳迎进屋去,听闻才封了淑人,也是个端庄稳重的。 众人歇息片时,便该与鲁国公夫人拜寿。她今日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又儿女双全,众人都盼着沾些喜气。 谢家女眷去时,只见鲁国公夫人身着命妇服制端坐堂。 堂中围满了人,各家都瞧着她们,七娘偷看见朱家表姐也在,还有几位相熟的小娘子。 至于那些小郎君,除了自家与王家兄弟,多是不认得的。 祝罢寿辰,鲁国公夫人满目慈祥,只笑道: “你家老夫人一向可好?” 朱夫人道: “劳您挂心,母亲近日嗜睡,未能来祝贺。” “无妨无妨,”鲁国公夫人道,“我们都老了。” 七娘见鲁国公夫人可亲,前笑道: “才不老呢!夫人与婆婆都是老当益壮,满满的福气!” 鲁国公夫人瞧着堂下说话的孩子,她一身锦衣华服,行动有度,又不失天然可爱。 老人家一时高兴,遂笑道: “这是谢七娘子吧?许久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快前我瞧瞧。” 七娘微笑着至鲁国公夫人身边,作一万福: “给您祝寿。” 鲁国公夫人拉过她的手,手一对金约腕倒是别致,再下打量,瞧着哪处都好。 七娘生的好,打扮又出挑,怨不得旁人羡慕嫉妒,这谢府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众人见七娘得老寿星喜欢,都瞧过来。听闻谢家小娘子向来谨守闺仪,深居简出,若非这样体面的宴会,哪是能轻易见的! 一时众人皆看着七娘,艳羡的c妒忌的c好奇的,比比皆是。她像一颗明珠,照得旁人黯淡。 朱夫人笑了笑,唤七娘道: “七娘快回来,别去闹老寿星。” “是。”七娘又向鲁国公夫人行一礼,便回母亲身边去了。 谢家郎君们亦在一旁瞧着,见七娘的表现,二郎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倒越发会哄人开心了。 想起陈酿来之前,她还与陌生男子醉酒,此时却知礼温顺。到底是教好了。 也罢,权当七娘年幼无知,且饶她一回。 二郎遂向身旁的陈酿道: “父亲果然好眼光,陈贤弟教得很好。” 陈酿望着七娘,不觉间,教她读书已半年了,当真是白驹过隙。他只道: “小娘子天资好,任谁教她,也是一样的。” 二郎只笑笑不答。 七娘倒似听见他们说话,转过头一看,正对陈酿。 他一双眸子像水一样深,包容万象,深不见底,是桃花潭水深千尺。 七娘一时恁住,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到,陈小先生的心里,应也有许多心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庆金枝2 时至宴会,小娘子们在一处,倒不必应承长辈。瓜果佳肴c歌舞娱情,又没人管束,乐得自在。 七娘还同相熟的小娘子引荐起许道萍来。为着宴会,朱夫人特意替她张罗了?故资危胄患夷镒游薅?br /> 自然,别人也尊重些。 许道?嫫吣锫渥Φ溃?br /> ?讲牌呙妹煤玫昧常谌硕伎醋拍隳兀∧切┬∧镒樱闭嫦勰降貌坏昧恕!?br /> “许姐姐取笑我呢!”七娘嗔道,“姐姐的才情,在汴京也是数一数二的,她们不认得你罢了。日后你去朱二表姐的诗会雅集,才名远播,也治治朱表姐的傲气!” 许道萍还欲谦虚,却听不远处有人道: “谁要治我啊?” 七娘闻声,不必想也知是朱凤英。 她今日打扮也很是出挑,一身霞红轻罗褙子,领绣了粉白折枝海棠。 她人生的美,在汴京才名又好,走在哪处也都有众人的目光随着。 她倒也不在乎,该说话说话,该打趣打趣,瞧着虽任性得很,倒也不失真性情。 七娘拉她坐下,又指了指许道萍: “许姐姐来了,日后汴京可不止你一位才女,可不是治住你么?” 朱凤英瞧了瞧许道萍,比之回初见,她倒像换了个人。回见她病得厉害,我见犹怜,如今是将养好了。 她一把拉了许道萍的手,只道: “还以为你不来了,身可大好了?我瞧着气色好了许多。” “难为你们姐妹费心,”许道萍笑道,“成日里送这送那,可不是养好了么?再不出门动一动,可该胖了。” 三人笑作一团,一旁的谢菱却总插不话,只得看着三人玩笑。 一时,堂中灯光暗了些,有的小娘子有些惊慌。只听堂中有人道: “孙儿恭贺婆婆大寿,特教府中舞姬歌姬排了新曲,祝婆婆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灯火虽暗,七娘也瞧出那人是赵廷兰,他一向油嘴滑舌,此番又玩什么把戏? 她下意识地朝朱凤英身后躲了躲,可别瞧见她才好。 只听一声箜篌,舞姬们鱼贯而入。她们身着月白纱衣,挽了唐时时兴的双鬟飞仙髻,袅袅娜娜,手执琉璃宫灯。 两旁的莲花灯也逐一亮起,正应了步步生莲的典故,像是天仙们来与国公夫人祝寿了。 舞姬们长袖柔媚,身似柳摇,曹子建所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当是如此了。 角落的乐姬着广袖纱衣,丝竹管弦,仙乐渺渺,不知天人间。 正此时,空中落下玉色绸带,待绸带再升起时,中央竟出现一华服歌姬。 她挽了唐时的牡丹髻,抱一把雕花嵌宝箜篌,浅唱低吟,不食烟火。那是如置身天宫阙的美。 歌姬纤腰只盈盈一握,小脚隐在纱裙中。那般婀娜多情的姿态,倒叫人觉得莫名熟悉。 一时舞姬们执灯笼簇拥在华服歌姬身旁,灯光缓缓照清她的脸。 只见她一双杏眼,秋水流波,新月弯眉直入云鬓,不是卞大娘子是谁! 在她还未现身时,五郎还不敢笃定,只是那些灯火映那张脸,他猛惊得不知所措。 竟是她!是受邀来献舞么,怎么从未听她提起? 接着的恭贺与热闹,在五郎眼中,大抵是一片模糊。他只隐约记得,她带着舞姬们领了赏钱,兴高采烈地?ァ?br /> 就从他眼前,那么兴高采烈地,生生地?ァk撇蝗系盟话恪f吣镆嗑鹊暮埽趸崾撬兀?br /> 她又定睛瞧了瞧,只喃喃道: “果是她。” 谢菱正坐在她身边,闻得此言,只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七娘: “姐姐说什么?” 七娘看得入神,哪里管得谢菱的问话。卞大娘子竟来了鲁国公府!此番情景,五哥必已看见,他们的事,会不会被人知晓呢? 说来,卞大娘子一向聪慧,会不会认出自己? 好在她已去了,倒是那赵廷兰,元夜是否真不知她是小娘子?此人纨绔放浪,堂人多,却不如出去避一避。 见七娘一味发呆,朱凤英觉得蹊跷。她审视一番,只猛推七娘一把: “七娘!想什么呢?” 七娘这才惊得回神,只觉一身冷汗。她抬头看看朱凤英,摇头道: “无事。这堂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朱凤英担忧地看她一眼,忍不住又嘱咐道: “这里不比家中,放肆惯了,你当心些。” 七娘点点头,便由琳琅c阿珠扶着去了。 鲁国公府的庭院虽少了往日的气派,但却添了分别致。 曲折的回廊颇有南方的样子,太湖石在夜里,也显得更是婀娜。 七娘在堂外不远的花园闲逛,堂中虽是热闹非凡,这园子里倒是个清静的去处。 正是开到荼蘼的时节,花不多了,园子里充盈着叶的气息,牡丹的叶c李树金黄的叶c海棠的叶 七娘难得这样安静,琳琅瞧她道: “小娘子今日有心事?” 七娘摇摇头。 琳琅与阿珠只觉七娘今日很是奇怪,倒也瞧不出端倪。 “什么心事,叫我来猜猜?” 不知谁在说话,主仆三人回头看去,只见一锦衣郎君正往此处来。 初时灯火昏暗,还瞧不清,待他走近,七娘便认出他来!不正是鲁国公的纨绔孙儿赵廷兰么! 七娘心下一紧,也不理他,忙转身要走。谁知赵廷兰却不知趣地追来。 只听他唤道: “小娘子留步!你我素昧谋面,为何见我便走?” 七娘顿住,他竟没认出她么?阿珠转头瞪着赵廷兰: “好轻浮的小郎君!凭你是谁,也敢拦我们小娘子的路?” “阿珠,”七娘道,“不得无礼。” 赵廷兰这人虽是讨厌了些,也并非真恶人。那回的事,倒不能全然怨他。 七娘勉强作一万福道: “赵小郎君不在堂屋陪着老夫人,倒在此处拦我?” 赵廷兰又露出那痞气的笑,他凑近些,只低声道: “小谢兄弟,既认得我,又跑什么?” 七娘吓得退后两步,直瞪着他: “你!谁是你兄弟!” 阿珠与琳琅忙护着七娘,只听阿珠斥道: “你这个人,怎这般不知好歹!我家娘子不耐烦与你说话,你再无礼,我告诉我家大夫人去!” 赵廷兰摇头笑笑,向七娘道: “小谢兄弟,你的丫头倒是和你一个模样。” 七娘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挺直了背,正色道: “我本不认得你,只因方才在堂中见你与国公夫人祝寿,才有了印象。我又不是男子,你胡叫什么?钗裙红妆,是辩不出么?若非念你是鲁国公府长孙,你婆婆今日寿辰,我早唤人了。到那时,只怕伤的是你鲁国公府的脸面!” 赵廷兰饶有兴致地审视着七娘,玩味道: “几月不见,小谢兄弟的口才倒是见长。” “你”七娘气急,瞥他一眼,“哼!无赖!” 说罢便要走。赵廷兰依旧不放她,这般得理不饶人,莫不是非要七娘承认是“小谢兄弟”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庆金枝3 月黑风高,在这地方待着就害怕,她又想起元那日的巷子,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偏又遇着赵廷兰。 七娘正想着脱身之法,不料竟被赵廷兰看穿。他笑道: “你小脑袋里想什么呢?我是真心与你做兄弟的,那回还推杯换盏,其乐融融,怎么转脸便不认赵哥哥了?” 说罢,赵廷兰又要去拉她的手。她吓得直往后缩,忽听清脆一声,不知谁打下赵廷兰的手。 众人皆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冷脸道: “七娘子,不是说听大夫人的话么?怎么孤身在此?” 七娘羞愧地低下头,如此狼狈的模样,又叫他瞧见!她咬着唇,恭敬道: “陈小先生。” 赵廷兰下打量那位“陈小先生”。他长身玉立,玉面束发,却并非富贵堆里混大的模样,倒有一番俊逸气度。 听闻,谢府为他家小娘子请了位举子做先生,想必是眼前的人了。 只是多看几眼,赵廷兰却莫名生出似曾相识之感。他身那股子清高傲气,总像是见过。 陈酿冷眼看着赵廷兰: “赵小郎君自重!挡谢娘子的路,怕是你国公府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便是谢府的举子先生?呵,”赵廷兰无所谓地笑笑,“不过与小娘子玩笑几句,先生也太认真了!莫说这是鲁国公府,你管不得我,便是要管,还有她二位兄长,还有王三郎,岂轮到你?” “我教得,便管得。” 陈酿依旧一脸傲气。赵廷兰审视他,几番?鳎雠牧四悦牛?br /> “我记起了!元那日吃酒,你,还有你” 他指了指七娘,又指了指陈酿,忽大笑起来: “果是无巧不成书!我说先生那傲慢模样似乎见过,原来如此,哈哈哈!” 赵廷兰自顾自地笑,陈酿也懒得理他。他从琳琅手取过七娘斗篷,只细细替她披了,却冷语道: “咱们回去。” 七娘打了个寒颤,点点头,又看赵廷兰一眼,便随陈酿去了。 周遭的景,还是那样黑漆漆的,七娘却不怕了。她只拉着陈酿的袖子,默默跟在他身后。 陈酿一路不语,黑着一张脸,便是琳琅与阿珠见着也莫名胆颤。 七娘扯扯他的袖子: “你生气了?” 陈酿忽顿住脚步,回头蹙眉看着她。便如此过了半晌光景,七娘咬着唇,再忍不住,猛推开陈酿。 她只含泪道: “你还生气?我快吓死了!” 只见七娘双手环抱,瑟瑟发抖。 琳琅c阿珠忙过去扶着她,一面安抚道: “小娘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陈酿一步步走近她,抹了她眼角的泪。 七娘只委屈道: “酿哥哥为何不早来?” 陈酿一愣,“酿哥哥”?何人教她这样叫的。他只道: “酿哥哥?” 七娘一惊,忙捂住嘴转过身去。 “七娘!”陈酿故作严肃,“你唤我什么?” 七娘红了脸,依旧背着身子: “陈陈小先生。” 陈酿笑了笑,蹲下来,转过七娘的身子,道: “我不是生气,是担心。此处不比家中,你身边又只两个丫头,若真出了事,如何是好?回你二哥教训得不够么,此番可知晓了?却说那赵小郎君,元那日,他未必不知你身份,却还硬拉你吃酒!若非真放荡不羁,便是个活纨绔。” 七娘抬眼看着他: “元的事,你怎知晓?莫非你记得?你记得我?” “你那醉态,何处像小郎君了?”陈酿道,“那日一眼便瞧出,不与你说破罢了。” 七娘一瞬破涕为笑,原来,他一直记得,一直替她守着秘密。 陈酿见她又哭又笑的模样,着实有趣,方才想要训斥她的话,倒都忘了。 因想起方才她唤他“酿哥哥”,陈酿刮了她鼻梁一下,只问道: “小家伙,酿哥哥,是谁教你的?” 七娘一时语塞。阿珠笑了笑,只道: “小娘子在无人时,都是这样唤陈小先生的。她说二哥太凶,五哥又爱欺负她,还是酿哥哥最好!” “阿珠!”七娘斥道。 陈酿望着她笑了笑,道: “既然酿哥哥最好,那蓼蓼今后要听酿哥哥的话,今夜的事,不许有第二回,明白么?” 七娘点点头,又?饕徽蟆!稗まぁ保考且淅铮挥兄燎椎募胰苏庋焦约骸?br /> 她眯着眼审视陈酿,故意问: “酿哥哥唤我什么?” 陈酿又轻轻一笑,也不答她,起身便走。七娘忙追去,一路不依不挠,行步便要唤一声“酿哥哥”。 初时陈酿还应她几声,多几回,才发觉她不过是自言自语,自己傻乎乎地乐罢了。 陈酿回头看她一眼,她又自顾自地傻笑。 这个谢七娘子,虽说平日里骄纵了些,贵女的脾气大了些,到底是守得赤子之心的人,不失天然可爱,孺子可教。 暮春的风很暖,七娘又穿着披风,是不怕着凉的。 许是给国公夫人祝寿的缘故,热闹都在堂中,别处的小径却显得清幽极了。 在家中时,她与陈酿一处,似乎除了念书便是做文章,从未像现在一般无所事事地走路。 她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显得很听话。她双足缠得玲珑秀美,只是走了许久,倒有些经不得。 七娘轻轻拉了陈酿的袖,道: “酿哥哥,我有些累了。” 陈酿回头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脚。也是了,她出来许久,却不曾歇息,这样精致的小足,哪里受得住? 他朝四周看看,不远处正有一小亭,遂道: “来,咱们歇一歇。” 阿珠与琳琅扶着七娘了亭子,亭中清风徐徐,顿觉神清气爽。 两个丫头铺软缎手帕,伺候七娘坐了,方替她揉腿,这又是贵女的骄矜了。 陈酿看了一眼,遂向七娘道: “说来,怎么独自出来了?平日不是顶爱热闹么?” 陈酿这一问,七娘又想起卞大娘子来。她叹了口气,倒不像平日的模样。她心中信任陈酿,只把卞大娘子的事一五一十同他说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见陈酿沉吟不语,七娘心中打鼓,因问道: “你知道了,那日我为何扮作小郎君,为何会走失,为何同赵廷兰一处吃酒酿哥哥在你心里,蓼蓼是否不好?” 陈酿见她难过又愧疚的模样,哪忍苛责?她既知那日的不妥,不如就此打住,点到为止,总归明白道理也就是了。 陈酿轻抚她的头,安慰道: “蓼蓼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酿哥哥心里,蓼蓼是最好的孩子。” 七娘红着脸低下头,抿着唇,手指玩弄自己的裙带。自教导七娘以来,陈酿一向温和,却也严厉,从不曾这般夸她。 她有些飘飘然,只偏头偷瞧着陈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庆金枝4 陈酿见她如此,只道: “你看着我做什么?” 七娘低头浅笑,摇摇头。因还想着赵廷兰的事,又道: “说来,也不知他人是否会知晓。” “笑骂由人笑骂,我行我素而已。”陈酿道,“只要留有一份赤子之心,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赤子之心?那是什么?”七娘睁大眼睛望着他。 “蓼蓼便有的。”陈酿又揉揉她的头。 “酿哥哥可有?” 陈酿沉吟一阵,只道: “如今还有的。” 七娘只偏头看着陈酿,他似乎想得很远,是远到七娘无法触及之处。 她开始看不懂他的眼神,听不懂他的话。那都是酿哥哥的心事,那些沉在心底,她看不懂,猜不透的心事。 七娘讨厌这感觉,好似从前那样,自卑又疏远。 现下已出来许久,陈酿看看时辰,只道: “可歇息好了?还累么?” 七娘只兀自摇摇头。 “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陈酿起身道,“再晚,你母亲该担心了。” 罢了,琳琅与阿珠扶了七娘起身。 天色昏暗,她捻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下台阶,许是累了,倒不像平日里淘气任性的模样。 时至堂前,只见朱凤英c许道萍c谢菱正结伴出来。 七娘见着她们,忙迎前去,唤道: “表姐,许姐姐,菱儿!” 朱凤英闻声看去,果是七娘。她身边除琳琅c阿珠,却还跟着一个人。 朱凤英定睛瞧了,原是那日见过的七娘的小先生。 她前拉着七娘,耳语道: “你何处去了?正要去寻你,白叫人担心!” 七娘亦笑着耳语回她: “表姐别担心,有酿哥哥呢!” 酿哥哥,何时成了酿哥哥?朱凤英一愣,转眼看向陈酿,又看看七娘。 只见他一身鸦青衫子,倒是个俊逸郎君,只可惜身为一介商人之子,所谓仕农工商,确是白白埋没了。 朱凤英向他行一万福,只道: “多谢先生送她回来。” “小娘子客气。”陈酿亦作揖。 同行的三位娘子,唯有许道萍,陈酿是不曾见过的,因而多瞧了几眼。 见她面带弱质,身量纤纤,独立似弱柳扶风。也不知是哪家贵女,虽是绫罗满身,到底可怜了些。 七娘见陈酿看许道萍,忙过去拉着她,笑道: “酿哥哥,这便是我许姐姐。” 陈酿一惊,原是前些日子住进谢府的许娘子。她才名在外,早听七娘提起,却因缘际会,始终不曾见过。 许道萍看着他,只觉陈酿颇是清俊,倒不是与堂中那些小郎君们一样的人物。 瞧着,七娘又与他很是亲近。 许道萍缓缓行一万福,只道: “想必,阁下便是七妹妹的先生了。” 她因着久病,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当真是我见犹怜。 陈酿恭敬作了一揖,应道: “许娘子有礼。” 眼见着天晚了,几位小娘子与陈酿别过,便进了堂中。 朱c周二位夫人正与老寿星同桌说话,仪鸾宗姬在一旁相陪。算来,她们赵家人何处又不沾着亲?真论起来,仪鸾宗姬还需唤鲁国公夫人一声“婆婆”。 七娘与朱凤英本就是万人瞩目的,又加许道萍与谢菱两位美人,她们一进屋中,鲁国公夫人便瞧见了,忙使人唤了来坐。 几位小娘子与国公夫人行过万福,也安然坐下。 她瞧着小娘子们,越瞧越是喜欢,只笑向朱夫人道: “难怪人家说你贤良,当年在闺中做小娘子时,我便知你是个宜室宜家的。如今见着孩子们,养得这般人物,倒正应了老身当年的话。” “老寿星这是抬举我呢!”朱夫人笑道。 “我是知道你的。”鲁国公夫人拉着朱夫人的手,笑道,“我家孙儿不争气,虽年岁相当,倒比不你家小娘子了!到底也不是本性就坏的孩子,如今大了,我想着,总该是找个人管管他才好。” 朱夫人一愣,转而又笑笑: “小郎君有先生教导,又是您与国公爷的亲孙儿,总会有出息的。” 鲁国公夫人亦笑笑,又向七娘问道: “小娘子方才出去了?可是宴会无趣?” “您别见怪,”七娘笑眯眯地看着鲁国公夫人,“只是屋中有些热,我出门透透气罢了。贵府的庭院精致可爱,哪里会无趣呢?” “我家七娘一向贪玩,老寿星不理她就是。”朱夫人笑道,满目的慈母之情。 “小娘子活泼些才好!”鲁国公夫人看着七娘道。 朱夫人瞧了鲁国公夫人一眼,又看见七娘身边的谢菱。只见她规矩坐着,颔首低眉,一副不喜言语的温和模样。 朱夫人笑道: “倒是八娘文静,年纪虽小,性子却好些。” 鲁国公夫人原不大注意谢菱,听朱夫人一说,便朝她看去。 只见她亦朝鲁国公夫人点头微笑,双手不露,交叠在五彩裙,倒也是个礼仪周全的小美人坯子。 只是她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沉稳,反倒落了刻意,失了真性真情。虽不至有甚错处,也总不大讨人喜欢。 鲁国公夫人笑笑,只道: “你谢家的女儿,总是好的。老身见八娘子年纪尚小,还是孩童心性,伶俐可爱。倒是七娘子已长成了。” “您别看她年岁长些,却不如她妹妹省心。”朱夫人故作无奈道。 鲁国公夫人又瞧了瞧许道萍,因是未见过的小娘子,遂也多问了几句。 不多时,天色渐晚,众人也纷纷散去。国公府的侍女侍儿川流不息,开始收拣打扫,贵人们却多已入睡。 鲁国公夫人折腾了一整日,心力交瘁,倒不能马入睡了。 赵廷?於肆税采裉览矗滏运牌诺挂彩钦嫘7场?br /> 赵廷兰父母去得早,自小是鲁国公夫人亲自带大的,总是比其他兄弟亲些。又怜他年少孤苦,他婆婆总多疼几分。 见着赵廷兰来,鲁国公夫人颇是欢喜,忙拉至身旁坐了。 她只道: “你这孩子,忙前忙后的,歌舞不算,这会子又来讨我婆婆开心。今日可是费尽心思了。” 赵廷兰挠头笑笑: “婆婆大寿,自当尽心了。” 说罢,他又伺候鲁国公夫人吃了安神汤。鲁国公夫人看他一眼,只问道: ?讲盼稳ダ剐黄吣镒樱俊?br /> 赵廷兰一愣,婆婆如何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庆金枝5 鲁国公夫人摇摇头: “国公府才多大,何事能逃过婆婆的眼?” 赵廷兰卖乖笑道: “嘿嘿,从前见过,寒暄几句罢了。” “又犯老毛病了不是?”鲁国公夫人瞥他一眼,“成日里没个正经,如今外面的人都如何看你?那谢府的小娘子也能随便戏弄的?” “孙儿瞧那小娘子可爱,并非有心戏弄。”赵廷兰辩道。 “你这个小祖宗,趁早收敛些!”鲁国公夫人摇摇头,“要说那孩子,人才性情都好,婆婆也是真喜欢。只是方才席间与她母亲过话,人家很是瞧不起你,还拿他家庶女来堵婆婆。你呀!也该在意些你的名声了!” “婆婆说哪里去了?”赵廷兰忽然哈哈大笑,“不过是孙儿无聊,逗她一逗,婆婆未免想太多了!哈哈哈!” 鲁国公夫人看着他大笑,忽有些心疼。 他自幼父母双亡,伤心难过也都藏着掖着,做出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日子过得颠三倒四。 叔伯们有自己的孩子,哪里顾得他?唯有她这个婆婆怜惜些,有时多疼了几分,又被儿孙们说偏心不公,总有抱怨。 “兰儿,”鲁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你几时能让婆婆放心啊!” 赵廷兰止了大笑,只呆呆望着鲁国公夫人。今日是她七十大寿,虽说是喜庆日子,到底也是数着天数过。 婆婆的命妇珠冠下是一丛苍苍的白发,两三年前已开始掉得不成样子,平日只靠义髻撑着。 当真是岁时无情,婆婆总是要老的。 赵廷兰握着鲁国公夫人的手,安抚道: “自小婆婆是最疼孙儿的,孙儿虽无甚本事,自己一生平安顺遂也是顾得的。” 这些年来,他性情乖张,,行事纨绔,达官显贵皆避而远之,名声着实坏了。 只是细细算来,倒并未出过什么大事,左不过青楼薄幸,与人口角,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如今这样。 倒是外地来汴京讨生活的商贾,赵廷兰结交了不少。 汴京是大宋都城,天下最繁华的所在,汴京人自然也傲气些,对于外来人多不愿理会的。加之那些人又多从商,汴京遍地官僚,哪里看得他们? 赵廷兰却颇是客气。他名声臭,也只在汴京,外来人如何知晓? 他与商贾相交,又时常打着鲁国公府的名号,一听公侯王邸,少不得多敬畏几分。 跟着那些人做点生意,赵廷兰倒也赚了不少,只是听闻多用在了青楼赌坊。 如今鲁国公府虽无权势,地位也大不如前,好在富贵还在,也不至一个空架子。 赵廷?藕蚵彻蛉怂耍簿蹲猿隼础7讲乓环饶郑窒碌故前簿病?br /> 他自知婆婆心疼他,好好的国公府长孙,没个正经差事,也总被人看轻。 只是如今的世道,为官做宰,到底也不是最好的出路。倒不如碌碌一生,保全富裕,还落个自由逍遥。 自国公府回来,谢菱心中一直不安。寿宴,大夫人与国公夫人的话是何意思?为了替七姐姐挡婚,便要把她硬塞给赵廷兰么? 嫁给那样的纨绔,一辈子岂不尽毁了!即使自己并非大夫人亲生,好歹唤她一声“母亲”,总不至这般心狠。 她端坐绣绷前,实在静不下心,胡乱绣了几针,不成样子。 丫头钏儿进来换新茶,见着谢菱心不在焉的模样,又看了看绣绷,只道: “小娘子有心事?” “是否,是我懦弱无用?”谢菱自语,“他们便不把我当回事。” “小娘子说什么呢?” 谢菱看她一眼,摇摇头,又道: “要说功课女红,我哪样不比七姐姐强?只因没个体面的母家么?” 钏儿跟她许多年,自知她心结。她递茶盏,道: “小娘子别生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顾姨娘,你实在是靠不。成日里,不给小娘子惹事也就是了。” “?敌±删嵌潦槭蹲郑氐谜龊们俺獭j獠恢右嘤星俺讨瓢。∧闼档亩裕铱坎凰ㄓ形易约骸9识榕欤呓憬阌霉ξ宸郑冶阌霉k郑懿蝗跤谌恕?赡盖孜位苟晕胰绱瞬辉谝饽兀俊?br /> “小娘子虽唤大夫人一声母亲,可到底不是亲生。她待你虽好,总好不过七娘子。小娘子是太苦了。” 谢菱踱步至案前,面摆着为大夫人抄的心经,洒金梅花纸,字迹秀稳。 她坐下接着抄,一边道: “钏儿别胡说,那也是人之常情。我并非想与七姐姐争什么,只是有些怕。” 谢菱顿住笔,托腮陷入沉思。谁不怕呢?母亲的一句戏言,或许就是自己的一生啊!没个体面的母家,她便这般轻贱么? 不!不会的!定是母亲还不知她的好处,她那样进,她的婚姻给谢家带来的,绝不逊于一个早无权势的鲁国公府! 她谢菱配得更好的人,只要她够好,她给夫家带去的,也绝不止一个谢府。 谢菱忙起身,又向钏儿道: “快替我更衣,咱们去陈姨娘那里。” “好好的,去陈姨娘那里做什么?”钏儿有些犹疑,“咱们姨娘若知道,又该不高兴了!” “由她去。”谢菱道,“陈姨娘操持府中大小事务,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钏儿见谢菱来了精神,不似方才那般惴惴不安,也乐得伺候她更衣出门。 至陈姨娘处,见她正在与几个管家媳妇对账。众人见着谢菱,尽起身行礼,小娘子面子是极大的。 陈姨娘一向素简安分,穿一件缃色褙子,系条琥珀罗裙,乌发成髻堆在头顶,其横叉两对芙蓉玉簪。 她捧着账本,笑吟吟地瞧着谢菱,又因脸生得圆,显出格外的亲近之感。 陈姨娘起身拉谢菱至身边: “八娘子怎么有空过来?” “许久不见,想来看看姨娘。”谢菱又唤了钏儿手中的食盒来,“姨娘累了,吃些点心吧。” “喲!”陈姨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哪当得!小娘子费心了。” “都是小事,不打紧。”谢菱又向座下的管家媳妇们道,“妈妈们也有,都辛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花非花1 几个管家媳妇连声道谢,一味地说谢菱的好话。陈姨娘又道: “大暑天的,可是热着了?快歇一歇。我先打发了她们,再与你说话。” 谢菱遂在陈姨娘身边坐下,只听一个媳妇回话道: “各房笔墨还是从前的定数,许娘子爱诗文,每月多添了竹纸四尺六刀,六尺三刀,浣花笺十二扎,徽墨c鲁墨各十二方。近日,七娘子与陈先生的文房消磨也见长。倒是五郎房里,余的太多。账细数已记明了。” 陈姨娘一面听她回话,一面看账本,因见着绫罗绸缎的开支多了许多,遂指着问道: “周嫂子,这一笔是哪处的?” 周嫂子靠近看了看,回道: “这不下月淑妃娘子芳诞么?老夫人c大夫人c二夫人c七娘子照例是要进宫的,新衣也该赶制了。大夫人怕委屈姨娘c八娘子与小郎君们,遂叫一同添些?梗巳擞蟹菀簿褪橇恕r皇泵β遥雇送棠锼怠!?br /> 陈姨娘点点头: “记清楚就是了,晚些时候大夫人要过目的。说来,你夫家姓周?倒有些耳熟。” 周嫂子笑道: “妇的外家在大老爷手下当差,母亲是伺候七娘子的周嬷嬷。” “难怪了。”陈姨娘看看她,又道,“快入夏了,各房的窗纱需紧着换。七娘子?龋幌曹缟矗蛔霰逃裆窗伞戏蛉四昙痛罅耍鹿馊潘堑枚嗉右徊懔髟粕矗缢狈畔隆!?br /> 周嫂子一一应下,陈姨娘又嘱咐了一番,遂打发她们去了。倒是谢菱听得认真,方才的话,只细细记下。 陈姨娘收拾了账本,向谢菱笑道: “委屈小娘子坐这一遭,可是怪无趣的?” “姨娘好厉害。”谢菱拉着陈姨娘,“家中琐事千头万绪,竟也有这样大的学问。我今日长见识了,难怪母亲看重姨娘呢!” 陈姨娘笑笑: “小娘子见笑,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大夫人不嫌弃也就是了。” “菱儿自知愚笨,还要烦姨娘多教我。” “你是张夫人的得意门生,我能教你什么?家事琐碎,时日一长,小娘子们便厌烦了。你若常来看看,倒也是无碍的,只是别多费心神,惹一身苦累就不好了。”陈姨娘只笑着饮茶。 谢菱连忙奉承感激,略坐一阵子也便告辞去。 陈姨娘望着她的身影,只摇头叹了口气。要说八娘子谢菱,聪明也是真聪明,待人接物也很是妥帖。 奈何同人不同命,这些账本家事,七娘早跟着大夫人学得七七八八。虽不是有意教她,潜移默化也就是了。 这些日子,陈酿来探望陈姨娘时,不免说起七娘的功课。她如今像是开了窍,策论文章竟颇有见解。 别人许是不清楚,可陈酿是明白的。 谢诜让他一介举子来教七娘,必有深意。哪里是七娘任性换先生?细细想来,张夫人到底深闺妇人,如何教她史书国策? 而通史书国策的女子,其婿之贵可见一斑。若非天潢贵胄,必当朝中大元。 陈姨娘收回思绪,只向身边丫头道: “你把对过的账簿送去大夫人那里,请她过目。” 那丫头拿账簿,一刻也不耽误,便直直往朱夫人那里去。 七娘午睡起后,正在朱夫人处玩,母女二人一同刺绣过话,其乐融融。 朱夫人遂吩咐一旁的金玲道: “去把方才的账簿拿来,给七娘子瞧瞧。” 七娘停下针指,只细细看来。 照理,谢府这样的人家,小娘子们是不必精于算计,与银钱打交道的。左右也不缺,何必太在意呢? 只是若丝毫不懂,那便太过愚笨了。 “母亲,你看,”七娘拉着朱夫人,“厨房的开销倒是越发大了。” “家中仆婢小子甚众,都要吃饭,自然就大了。”朱夫人笑道。 “可是母亲,主家的院子皆有小厨房的,房里人的花销也是月底归在月例中。就府中下房人的分例,何至于这样多?”七娘捧着账簿,一脸不解。 朱夫人犹疑地看着七娘,接过账簿仔细看了。她将大厨房与小厨房的账目一对,这才找到了关窍。 账面瞧着倒是清楚,只是小厨房与大厨房的花销多有重叠,从前倒不曾在意。 “去把管事的叫来。”朱夫人吩咐金玲道。 “金玲别去!母亲,”七娘又道,“我想,他们也不至于在账作假,多少眼睛盯着呢!况且皆是有据可查的买卖。” “你接着说。”朱夫人笑道。 “我是想着,这些东西这般多,每日不知倒掉多少!真应了朱门酒肉臭的典故。”七娘噘嘴道。 “你是说,减少采买?” 七娘摇摇头,起身踱步道: “这东西也不值几个钱,骤然减少,倒叫外人看笑话,说我们谢府斤斤计较。只是粒粒皆辛苦,白白浪费,颇是可惜。” “小娘子有何高见?”金玲见七娘胸有成竹的模样,乐得顺水推舟。 “昨日学,陈小先生讲不患寡而患不均。想来,汴京那般大,除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总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鳏寡孤独,皆为不均。若能略施救济,岂不两全?况且,咱们家有这糊涂账,别家未必没有,咱们起个头,自有人纷纷效仿,如此,也是功德一件。” “我的天!”金玲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七娘子么?” 朱夫人亦下审视她一番。要说淘气惹事,七娘干得也多了,而今日的话,哪像是她说的? 她自幼娇生惯养,竟还惦记着鳏寡孤独,想出这样的法子,倒难为她了。 朱夫人欣慰地看着她,这孩子从前虽有些小聪明,却总不似方才有条有理。看来,那陈姨娘的侄儿,果然有些真本事。 朱夫人又向七娘道: “你的法子不错,只是还有许多处需费心斟酌。我先同你父亲说,明日你拿一篇文章来,给他过目。” “啊?”七娘忽蹙眉噘嘴,“还要写文章?” 朱夫人笑了笑: “不是有先生么?不懂的地方,多请教先生。” “知道了,母亲。” 七娘作一万福,便往自己院中去。她一脸不情不愿,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话,竟摊一篇文章! 看母亲的意思,是要做策论么?她谢七娘又不考状元,做什么操这心! 七娘只玩弄着手中的团扇坠子,一时无趣又丢开,只往陈酿的书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花非花2 七娘打发了琳琅c阿珠,独自至陈酿的书房来。那一排竹似乎更青了些,七娘随手折了一枝,陈酿的书案恰有个白瓷案瓶,想来是合适的。 七娘自拨开竹叶往屋中去,他的屋子总是清静,而他,总是在书案前。陈酿正捧着一本翻旧了的集子,看得认真,倒并不知七娘已至。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后,“吓”的一声,猛然做个鬼脸。陈酿一惊,集子也落了。 七娘大笑起来,狡黠道: “酿哥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酿拾起集子,合放在案前,只笑着摇头: “也就是我,若你二哥在,又该说你了!” “可你是最好的酿哥哥啊!酿哥哥说过无妨的。”七娘托腮,撑在案,只偏头看着他。 “你呀!”陈酿笑道,七娘不讲理起来,他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七娘故作得意地看着他,从身后变出竹枝,举在陈酿面前。她知陈酿素爱修竹,邀功似的道: “你的白瓷瓶呢?” 陈酿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案的瓷瓶,已插了枝芙蓉,粉白的色,娇柔得紧。 七娘端详一阵子,只道: “酿哥哥甚少插女儿家的花。” 陈酿笑笑: “多谢你的竹枝,只是我院里的竹,迟早被你拔秃。” 说罢,他便接过竹枝。博古架一个影青瓷瓶恰还空着,他顺手插。七娘见他起身,便坐在他的椅,翻着那本旧集子。 集子有些年头了,多是闺怨之词,偶有感时怀古之句,也颇是精致。 这显然不是酿哥哥的集子,手抄的字迹工整秀美,倒是有些眼熟。 陈酿见她正看,只道: “是许娘子的集子,那回在花园拾得,你替我还了吧。” 七娘仔细瞧了瞧,开篇题了“浮沉散人”的名,想来是许姐姐的号。这倒不像她,像个女道士,闺阁娘子哪来这样寡淡的名号? 七娘不解,因向陈酿道: “你怎知是她?浮沉散人,瞧着不像小娘子的号。许姐姐么,是走水路从徽州来,人又好看,应唤作玉湖西子才是。” “你自还了便是,定不错的。” 七娘犹疑地看看陈酿,再看看集子,也懒得去理会。左右今日是有正事的。她起身至陈酿身边,狡猾兮兮地看着他。 陈酿岂能不知她,只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蓼蓼且说吧。” 七娘莞尔一笑,只将方才在大夫人那里的事说了。她一脸得意洋洋,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灵气与聪明。小小年纪,难为她想到这样的法子。 “大夫人让你来问我?” “嗯!”七娘点点头,“母亲说,写不出便请教先生。酿哥哥,帮帮蓼蓼吧!” “你这法子,乍一看确是不错,只是不曾周全。”陈酿顿了顿,“你且坐下,我同你慢慢讲。” 七娘一知半解地看着陈酿。他恰在院子里置了个席,带七娘去坐下,把小炉煨的茶斟与她吃了。席在竹林间,颇得魏晋之风,他又着一身家常白衣,气韵风流洒脱。 她只痴然看着陈酿,愣愣地接过茶盏,却也不喝。 陈酿亦自斟了盏茶,只道: “你那法子,若只在谢府,也便罢了。若是推己及人,还需斟酌。” 七娘闻声,这才回过神来。她遂问道: “是怕别家不愿么?” 陈酿摇摇头: “不愿也便罢了,最怕是争相攀比,不愿矮人一截。到头来,硬着头皮捐财捐物,总有抱怨,岂不违了你的初衷?” 七娘?饕徽螅坏溃?br /> “各家开支结余本就不同,不过是力所能及地帮人。存着沽名钓誉的心思,实在是不该。” “人心如此。”陈酿笑道,“再则,老人孩童便罢,其他呢?救济过多,人便懒怠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酿哥哥的意思,是给教他们自食其力的能力?”七娘恍然大悟,“是了,如此一来,即便有一日没了救济,他们总还能活得体面。” 陈酿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她,又把小几的一碟蜜饯朝她推了推。那是七娘顶喜欢的糖霜腌青梅,从前陈酿还取了个雅号,唤作“玉雪团子”。 七娘咽了咽喉咙,只道: “蓼蓼先作文章,罢了再吃。” 她像是忽然开了窍,就着陈酿的书案纸笔,奋笔疾书起来。便是陈酿,也从未见过七娘如此认真的模样。 他轻手轻脚地多掌了几盏灯,夜里用功,最怕她熬坏了眼睛。七娘倒是不觉,只自顾自地写着。 陈酿遂不扰她,悄然退出书房,只在门外竹林间的小几前坐了,依旧饮茶作文。 今夜的月光轻柔,他时不时朝窗中看,竹影映窗棂,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七娘?骨宓谇峄蔚闹裼爸腥粢粝郑共患饺盏纳衿c鞘榻蟮奈帷?br /> 她难得如此,那样的时光,显得很慢很慢。夜里静谧,只闻得轻风拂过竹叶的沙响,似乎一切的心绪都沉淀得心安理得。 七娘欠了欠身子,方才一心作文,不觉已是后半夜。天有些发凉,有些莫名的清润。其间,陈酿进屋剪了多少回灯花,她是不知晓的,好在文章已作好了。 她饮了口热茶,拣颗玉雪团子吃了,一面左顾右盼地寻陈酿。 后半夜蓦地生了寒意,他却还在屋外席地而坐。七娘隔窗静静看着,他的白?髁瞬憷滟脑鹿猓路穆掷嘟鹿庥胍股校唤腥司醯美淠质枥搿?br /> 七娘有些讪讪,她轻声唤道: “酿哥哥。” 陈酿闻声回头,神情里亦沾染了月色的清冽。 七娘又道: “夜凉如水,快进屋吧!已作罢了。” 陈酿遂起身道: “琳琅在一旁的小书房等你许久了。我唤人去掌灯。” “酿哥哥要赶蓼蓼?”七娘委屈地看着他。 “夜深了。”陈酿进屋,自点了盏灯笼,递到她手。 七娘不情愿地接过,他又取了件自己的袍子替她披。青灰的袍子太长太大,已曳到地,显得七娘弱不禁风的。他送她至院外,天还黑得很。 琳琅扶着七娘,正待道别,却听陈酿轻声道: “还是我送你吧,夜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花非花3 七娘闻声,忙拖着袍子至他身旁,偏头看着他,笑着拉了他的衣袖便走。 陈酿被她拖拽,直怕她摔了,忙道: “蓼蓼!花径路滑,仔细行走!” 七娘这才放慢脚步。琳琅在二人身后跟着,手里捧着七娘的斗篷。她心下奇怪,分明带了自己的斗篷,七娘子却只愿裹着陈小先生的旧布衣。那有什么好的?又大又不保暖,果然是孩童心性呢! 春日的花大都落了,倒是荼靡繁盛,丝丝袅袅,总爱勾住簪钗花钿,惹女儿家烦心。 可七娘却觉得有趣,时常在荼靡架下穿行,每每经过,总要走一回。她心中是喜爱荼靡的,荼靡多情,才挽成柔丝留人住。 陈酿书房至七娘闺房的路,正有个小巧玲珑的荼靡架。七娘看了陈酿一眼,满脸期待,却不说什么。 陈酿哪里不知她的心思?这孩子越发贪玩了! 他只冷了脸道: “不行!” 七娘霎时被看穿,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还不依不饶的。 她又道: “西南月落,城乌将起,左右睡不成了。酿哥哥陪我至荼靡架下,闲步一回可好?” “夜深了。”陈酿抬头看看月色,“别淘气!” 七娘似未听他言语,直往荼靡架?ィ幻婊赝罚?br /> “琳琅不许跟着!” 琳琅担忧地看了七娘几眼,也不敢去,只得作一万福,向陈酿求救: “陈先生” 陈酿叹了口气,最拿她的无赖没办法。他兀自摇摇头,便寻七娘去。 七娘闻得脚步声,自知奸计得逞,遂狡黠一笑,回头道: “酿哥哥不会丢下蓼蓼,对不对?” “也就是你,这般任性!”陈酿笑道。 七娘偏头一笑,谁知荼靡解意,真挂住了她的步摇。 她咯咯笑了几声,又试探着伸手去解: “呵呵,又挽住了。” 陈酿见她模样笨拙,忍俊不禁,遂负手行过去,自替她解。只是月光朦胧,看不大清,解了许久亦解不开。陈酿靠近了些,仔细理弄着步摇和荼靡丝。 他的下颌就快抵她的发髻,她的鼻尖似乎触到他的衣襟。七娘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怔怔立在那里。一瞬间,她只觉面颊发烫,掌心冒汗。 这是大概头一回,她清楚地知道,陈酿与别人是不同的。 ?挚恕!背履鹗媪丝谄粑u姆7俊?br /> 七娘却缓不过神,面色绯红,只发愣地看着他。陈酿蹙了蹙眉,逗她似的轻拨方才那支步摇。夜里安静,玉石坠子声音清脆,七娘一个激灵,这才知身在何处。 自回了闺房,她依旧有些心绪不安。那夜七娘不曾入睡,辗转反侧间,总觉得有人抵着她的发髻。 她低头,不自主地浅笑,只抬手抚过长发,又碰一下自己的鼻尖。一时心绪荡漾,她把头埋地更低,面色羞得绯红。 酿哥哥,似乎,是很好的。 七娘望着窗前洒下的月光,只胡乱吟哦一阕天仙子: 胧月罥烟三寸小,老花飞絮沾袍皎。 多情荼靡挽成丝,留窈窕,解春调,玉瑟一音风渺渺。 自送了七娘回去,陈酿也无心睡眠,都被他给闹清醒了。 他自在月下踱步,如今已是初夏。七娘经不得夏夜的凉,他倒觉着清爽。陈酿微闭眼,只循着花草的气息,向花阴深处行去。 听闻园中有几株极罕见的昙花,也不知今夜是否有缘见得。他只漫无目的地走,袍子沾了露水,也只由他。恰一派名士风流。 忽而,花阴更深处,似有什么声音,幽微又哀愁。从前老人?担庀囊估铮u抖钜壮删3履鹜案葱辛思覆剑患律蚀Γ桓霾园椎纳碛埃朴邪?br /> 细细看来,她身旁的昙花已然谢了,她像是祭奠它们的尸身,莫不是花神么? 陈酿一向对鬼神敬而远之,若是平日,不理也就是了。偏此时他见着,有些莫名的熟悉,又莫名地怜她孤零。 他又近前几步,只轻声唤道: “是谁在哭?” 那人闻声一惊,忙抹了眼泪,回眸一看,竟是许娘子! 只见她面带愁容,双眉紧锁,残泪还挂在脸。一身家常装扮素雅得紧,加之长发未挽,亦无矫饰。她只孤身立在那里,无艳无俗,单薄不堪。 陈酿忙近前去,也不急问她为何在此,只蓦地道了句: “更深露重,许娘子深夜在此,何不添衣?” 许道萍一恁,忙红着脸回过身避他。 陈酿方知失礼,遂作揖道: “是我唐突了。” “先生客气。”许道萍轻声道。 “只是,小娘子为何在此哀泣?” 许道萍离他远些,行了一礼。又匆匆看他一眼,只低声道: “先生见笑,就告辞了。” 说罢,不及陈酿反应,她便自离去了。来去匆匆,似乎方才的言语只是一个梦。 他忽忆起她诗集一句话来,有云“浓雾沾来春晓泪,清愁染暮边桐”,所言情态,恰似方才。 想来,她孤身客居在此,倒是与他同病相怜。只是他好歹还有个姑姑在此处,而她却是寄人篱下,孑然一身了。 陈酿看着身旁凋谢的昙花,已是残枝败叶了,难怪她哭得那样伤心。昙花一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带着心事回书房,已静不下心来看七娘的文章。竹叶的沙沙声扰得人心神不宁,他只胡乱修修改改,点点评评。好在七娘是有些悟性与灵性的,也不至花费太多笔墨。 他又自作了一篇,想来,大夫人要七娘作文,更是谢诜想看陈酿的见地。他一向对陈酿有着别样的看重,朝堂之事也愿说与他听,此番的文章到底马虎不得。 他理了理思绪,振了振精神。省试的日子已不到一年,谢诜本是洪门大儒,难得客居他家,也总要多多请教才是。 就七娘所言鳏寡孤独之事,他早想畅所欲言,此番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待停笔时,天已然大亮了。只是,昨夜的奇遇总挥之不去,时不时涌心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花非花4 因着陈酿托付,七娘一早便往许道萍那里去。一路她也随意翻翻,?敌斫憬闫挠胁徘椋评吹故遣淮怼h粲胫於斫阆啾龋媸遣幌嘞拢材压侄诵市氏嘞r恕?br /> 朱二表姐文风洒脱清俊,都道是个闺中李白,红粉诗仙。而许姐姐的诗文,说不像谁,读来只觉多愁少怨,可谓“工雅”。看她字里行间,分明写的都是寻常之物,读来偏有常人不及之情,七娘不由得心下佩服。 方至许道萍闺房,这屋子久不来了,却还是二姐姐从前离开的样子。一应摆件小物,倒叫七娘思忆起从前。 许道萍才起不久,正在案前作文,见七娘来,忙起身迎去。一面道: “正说午后去瞧你,却是你先来了。” 她拉七娘坐下,又吩咐湘儿茶。七娘一手背在身后,只狡黠地偏头看着她。许道萍知她心性贪玩,此刻不知又在计算什么。她笑道: “你打什么鬼主意,如何这般看我?” “许姐姐要谢我!”七娘笃定地看着她。 许道萍忽垂下眸子,低声道: “是了,借住你家,自然该谢你的。” 七娘一心想着玩笑,此时许道萍忽来的自苦,倒使人不知所措。她只得笑道: “姐姐别多想,只是,你仔细想想,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许道萍一恁,心道,自己有什么可丢呢?一时?鞑坏健?br /> 湘儿正奉茶进来,听到她们谈话,只先请七娘喝茶。她道: “这是我们娘子从徽州带来的太平猴魁,谢七娘子尝尝。” 七娘饮了一口,倒极合她的口味。湘儿又向许道萍道: “小娘子怎么不记得了?前日在花园,可不是丢了东西么?” 许道萍忆起那日,只点头道: “倒是了。那日在花园整理近日诗稿,回来时便忘了。后来再去寻,只寻不到的。” 七娘不语,只得意笑笑。许道萍见她一手背在身后,惊道: “竟是七妹妹得了?” 七娘拿出那本“浮尘散人”的集子,递至许道萍面前。她笑道: “却不是我,我不过受人之托,物归原主。” 许道萍接过集子看了看,果是自己的。此番失而复得,倒是意外之喜。她心中欢喜,因而问道: “受谁之托呢?” 那集子不见“许道萍”三字,拾得集子之人,又怎知是她呢?莫不是朱小娘子?说来,在此处,知心之人也只她了。 七娘得意笑笑: “是我酿哥哥。” 是他!七娘的先生!昨夜遇着的那人么?现下想来,昨夜似一场梦般。可他怎知集子是她的?她与那先生,算昨夜,不过两面之缘,亦无甚交心言语,怎就笃定是她了? 她摇摇头,只向七娘道: “你又哄我,我与你那先生并未有甚交谈,他怎就叫你还我了?定是朱小娘子,她鬼心思最多。” 七娘一味摆手,以为许道萍不信陈酿的聪明。她忙道: “才不是呢!酿哥哥厉害呢!哪有他猜不出的事?” 许道萍一时不解,只兀自?鳌d侨斯嬗猩裢矗磕羌颖臼墙词澹喜换嵊腥丝垂摹r嗷蚴牵故歉龆阜种恕蛞固杂铮朴谢八担皇歉盥吨兀淼榔脊俗拍信蠓粒2淮罄砘崴h缃窨蠢矗故亲约憾嘈目瘫x恕?br /> 七娘去后,许道萍又把诗稿细细读来,这才惊觉,有几句,他竟作了注,句句皆注到她心里去。尤其那句“浓雾沾来春晓泪,轻愁染暮边桐”,他注曰:分明自苦,浓雾晚桐皆为卿愁。 许道萍又想起那人的样貌,昨夜是未瞧清的。倒是初见那回,在鲁国公府的堂外,那时便觉出,他与堂中富贵世家的小郎君们是不同的。 常听七娘提起他,说是为着来年的省试,客居此处,这倒与自己同病相怜了。也难怪他知那集子的出处。谢府下,谁的处境又与她一般呢?寄人篱下的心,怕也只他懂得几分了。朱小娘子虽是知己,到底不是一样的人,七娘就更不提了。 那夜她抑抑恹恹,又哭至四更,愁情难遣,只得作罢。 天气闷了几日,终是下雨了。夏日的雨,来去匆匆,只是今日却是不愿停的样子。七娘急得直跺脚,本是去陈酿书房读书的日子,偏此时走不成。阿珠收了伞,正从外边打了帘子进来。琳琅忙拉着她道: “你慢些,小娘子还在呢!别带了湿气进屋。” 阿珠闻言,忙退至外屋,又呵手道: “这天气,一下子却又凉下来!我方才回了大夫人,雨太大,若一时不停,便准了小娘子今日不去学。” “那再好不过了。”琳琅道,“免得不当心淋雨,生病就不好了。” 七娘在里屋闻得二人言语,自掀了帘子,直直冲出来。环月在身后追着,不知这祖宗又闹什么!七娘只向阿珠问道: “怎么不去学了?也不是没雨中出行过,况且是学。” 阿珠正不知如何说,还是琳琅开了口: “这是大夫人的意思,怕小娘子淋着生病呢!不是不喜学么?就着这雨,索性歇一歇,再过可没有这好事了!” 七娘急得满屋子走,又捧着昨日作的诗,酿哥哥说今日学看的。况且前些日子替他还了许姐姐的集子,他还没谢她呢!她只道: “我还是要去,酿哥哥该着急了!” 阿珠却笑起来: “已差人说去了,又不是张夫人,哪就那般严厉?陈小先生平日里,不是顶疼小娘子么?” “我不管,”七娘来了脾气,噘嘴道,“我就要去!” “恁大雨,又去做什么呢?”环?暗溃颁冷懒ちさ模植坏镁残哪钍椤!?br /> “酿哥哥在呢!” 七娘也不理她们,说着便提起裙子往外走。三个丫头见着,手忙脚乱地前拦。这小祖宗倔起来,她们三个更是紧张。回头再淋着碰着,她们哪担待得起?连她偷跑出去玩,她们丫头也跟着受罚,何况是病了!七娘也太不体谅?嗣橇恕?br /> 三人眼看就拦不住她。七娘正要拿门边的伞,却蓦地撞正来的陈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雨霖铃1 只见陈酿仍是一身素布衣裳,他踏雨而来,倒有一番风尘仆仆的模样。七娘惊了一瞬,只愣在那里。琳琅忙前拉她进屋,一面道: “小娘子还出不出去了?陈小先生可不是来了么?” 阿珠接过陈酿的伞,环月了茶,又请他坐。他只至七娘跟前,看她奇怪,因问: “急匆匆的,要往哪里去?敢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七娘忙摇摇头,拉他坐了,又道: “本是要去你书房的,偏她们几个说雨大不让。正巧酿哥哥来,那便不许走了。” 陈酿笑笑,她何时这般爱读书了?到底奇怪得紧。莫不是小脑袋里盘算着什么? 他也不去理会,只道: “我可是来出题的。” “出题?” 陈酿点点头: “原也不曾想到,只是忽来的大雨,却是作诗填词的好意象。” 七娘看了眼大雨,眼眸一转,蓦地来了主意。 她向陈酿道: “不如咱们来行令吧!” 还不待陈酿答话,她又兴冲冲地转向琳琅: “你去请许姐姐来。” 琳琅见她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劝道: “许娘子身子一向弱些,这样的气候,?咀攀!?br /> “不打紧,许姐姐近。”七娘道,“你多叫几人去,护着她,用个轿撵接来便是。况且她前日已大好了,正应出门走动走动。” 琳琅无奈笑笑,只得从她。只是还未出门,却听七娘又唤道: “还有五哥与菱儿,叫大嫂,便说来赏雨。只别告诉二哥去,凶巴巴的。” “是,知道了。”琳琅应下,便笑着出去。 陈酿见她兴致高涨,也不拦她,只打趣: “唤了这许多人来,倒比无雨时更热闹。” “这样一说,”七娘又似打着什么主意,她灵机一动,又向阿珠c环月道,“你们去请朱家表姐和三郎来,人多才热闹呢!” 陈酿只笑她孩童心性,本是她自己的功课,此番却变作了众人的聚会。 这样人家的小娘子大多是爱热闹的。春日赏花,冬日赏雪,白日游园,夜里步月,都是极风雅的事。不似朱门之外的寻常百姓家,成日里想的,尽是温饱三餐,到底可怜无趣些。 只是别家娘子看花看雪,自是情理之中赏雨也是有的。倒是今日泼天大雨,人多是闷在家中,百无聊赖,也只七娘还有心思热闹玩耍。 “这样一闹,倒不如书房乖乖念书去。”陈酿扶额。 “众人都避着这雨,我却是能苦中作乐的!”七娘巧辩。 她兴致颇高,让人焚香除了湿气,又学着仪鸾宗姬的样子布起茶席来。陈酿只由着她忙前忙后,她又时而唤陈酿帮忙,拿这个,递那个,总是脚不沾地也就是了。 七娘又至窗前,放下半面帘子。陈酿跟去,无心问了句: “前些日子,托你还许娘子的集子,可还了么?” 七娘仰着面笑道: “自然还了,果是许姐姐的呢!那日她还惊道,酿哥哥怎知的。过会子叫她谢咱们。” “还了便是,却提起我来做什么?”陈酿摇头道。 “酿哥哥的才智,总要叫大家都知道才好。你厉害,我也好狐假虎威。来年,更等酿哥哥考状元,我就不怕朱二表姐了。” 虽为玩笑话,七娘却是顶认真的模样。陈酿忍俊不禁,好一个“狐假虎威”,她竟舔着脸说了。这孩子的心思未免太灵巧坦纯了些,偏在这样的富贵之家还好,由她胡闹胡说。若是小门小户,哪容得她这样? 不几时,许道萍便到了。她住得最近,一进屋就瞧见七娘,只笑道: “不过是挨着的两座院子,你却声势浩大的,又那么些人来接,倒叫人说我轻狂。” “笑骂由人笑骂,我行我素而已。”七娘笑道。 她这般自然地说出来,倒叫陈酿一愣。这话只在鲁国公府与她说过一回,她倒记住了,还拿来与许娘子说。 只见许道萍穿了件蟹壳青素罗褙子,系一条葱白暗纹裙,头只一支珠钗,两三朵绢花。她虽在孝中,未免太清简了些。 反观七娘,做褙子用的海棠红衣料定是特意制的,领口还绣了花串儿。丝履尖拿金线捻了,行动时粼粼的好看,又不易磨损。 许道萍方见着陈酿,拿团扇掩了掩,行万福道: “先生也在。” 陈酿回作一揖: “许娘子有礼。本是为着七娘子的功课来,临着要聚会赏雨,还望娘子莫觉在下唐突。” “先生哪里话?自是七妹妹的盛情。”许道萍道。 因想着前日集子的事,她又向陈酿行了一礼: “那日七妹妹来还集子,倒是多谢先生了。我见其新添的注,想来先生有许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是我鲁莽了。”陈酿道,“见小娘子诗文颇好,只是转结太过凄苦了。” 此时七娘在侧,许道萍倒不好与他多说,只敷衍道: “不过一时心性,先生切莫放在心。” 许道萍刚说完,七娘便拉她坐下,只安慰笑道: “如今许姐姐来了我家,也就再不凄苦了。” 话音未落,只见仪鸾宗姬带着五郎与谢菱正进来。仪鸾宗姬是素简惯了的,只髻一对白玉多宝步摇,彰显着皇室的气度。谢菱一身家常打扮,握着团扇浅笑。 五郎依旧是那大大咧咧的模样,还未见着他人,便听他高声道: “正想着下雨无聊,还是七娘会享乐。” 一时他又见着七娘,也不用人请,只兀自坐下: “赏雨这主意倒好!你西窗前那挂水晶帘,隔着雨水是最好看的。我方才让顺子弄些好酒来,这才是有诗有酒有风流。” 不知何时,周嬷嬷却进来,忽道: “小郎君可别教坏妹妹!七娘子吃不得酒的,仔细大老爷回来骂你。” “嬷嬷行行好,”五郎卖乖,又向周嬷嬷耳语道,“那里面还有嬷嬷的酒呢!?プ约豪职眨葜杏醒就访且簿褪橇恕!?br /> 周嬷嬷摇头笑道: “小郎君越发耍起无赖了,可别过了。” 打发了周嬷嬷,却像是久囚之人出了牢笼,众人开始盘算起玩乐之事。一时瓜果齐备,茶酒俱在,色子骨牌令签又放在了另一边。众人围坐一处,外面虽是骤雨,屋中七嘴八舌,却是极热闹。 七娘唤了阿珠取令签来: “阿珠快些,我是不耐烦作诗词文章的。莫等朱二表姐来,又玩不成。” “我见你如今有长进,又怕什么来?”五郎玩笑道。 “哼!”七娘噘嘴嗔道,“你无故打趣我,却该先罚一杯。” 七娘自斟了盏酒,笑嘻嘻地跑至五郎身边,灌他吃了一回。 “我们在墙下听了半日,你请我来,却又怕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竟不明白了。” 众人闻声朝门边看去,果是她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雨霖铃2 正见三人进来,前面两位锦衣少女,后面跟着王绍玉。方才说话的,那样风流伶俐,自然是朱二娘子凤英。 她进屋又笑道: “在门边遇了王三郎与王小妹妹,听见七娘说我坏话呢!我姐姐过会子进宫去,就不来了,说代问兄弟姊妹们好!” 她姐姐朱琏与太子的亲事才定下,想是皇后有诏,往宫中多走动也是常事。 朱凤英四下瞧了瞧,直坐在许道萍身旁。因念着她的病,又见她衣饰寡淡,遂问: “这样的天气,你竟也来了。可是大好了么?” “劳你念着。”许道萍微笑道,“此处最近,料是不碍事的。” 王绍玉惯来的,只他身旁的小女孩却不常见着。她穿了件秋香色交领罗衫,系条鹅黄丝裙,小脚裹得精致。又看她面若满月,眼似乌珠,身形微微发胖,笑起来倒与王绍玉有几分相似。 七娘一瞬惊喜,忙起身拉着她: “可不是王小妹妹么!多年不见,一下子倒认不得了。” 众人遂向那位“王小妹妹”围过来,拉着她左右打量。她惯爱笑的,姐妹们都喜欢得不得了。王绍玉心道,这个妹妹一向讨人喜欢,倒也不怕生。 他遂向众人道: “这是我三叔家的小妹妹,单名一个環字。三年前随她父亲去任,如今三叔迁至汴京,她也一同回来了。方才听说来谢七姐姐这里,巴巴的要跟来。” “我正盼着她呢!”七娘笑道。 王绍玉起身招她至身旁: “環妹,来!” 她听话地过去,绍玉又带她一一认了众人。她年纪虽是最小,却聪慧机灵,一双圆眼透着敏锐的可爱。王環挨个记着众人,竟没唤错过。 七娘与她许久未见,拉她身边坐了。朱凤英见众人坐定,遂道: “怎个玩法呢?” “本为着赏雨才聚在一处,总是要应景的。”许道萍道。 “作五言排律如何?”仪鸾宗姬提议,“以雨为题。” 在座尽是读书之人,这也容易。众人皆道好。 “什么韵呢?”七娘问。 “用个宽韵罢!你们别欺负我小,”王環道,“十一真如何?” 朱凤英一向爱出风头,只抢道: “我来起头。” 她看一眼窗外,竹帘半卷,雨倒小了些。只道: “有了!卷起窗间雨” 许道?湟锥裕床话芬桓觥v旆镉7熘噶送跣∶茫伤来蜗ァ?br /> 王環一惊: “待我想想有了!揉来梦里春。” 她四下看看,见七娘书案压了旧诗文,此刻正有风吹着。因出句道: “诗文声簌簌。” 七娘?靼肟蹋捕猿隽耍?br /> “洛水影粼粼。出句是,又作团圆客。” 又该许道萍,这自难不住她。她对道: “还怜潦倒宾。江天闻锦瑟。” 后边是陈酿,他看了许道萍一眼。“还怜潦倒宾”,说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此刻瞧着,虽是团圆热闹的景,在她看来,未必不是更深的痛。那些锦衣绸缎,何尝不刺目?欢声笑语,又何尝不刺耳呢?只见她一手撑在圆几,一手执着团扇,病态俨然,轻轻倚靠,人又清素可怜。 陈酿理了理神思,对道: “浪枕见麒麟。遍请蓬莱女。” 王绍玉又接: “重邀紫竹神。” 他忽想起庭院中的太湖石,逢着下雨遍要生烟的。那景致极美,似置身江南一般。 绍玉遂出句道: “青烟石过。” 他身旁是谢菱,她似有些羞怯,许是不常见人的缘故。谢菱偷瞧绍玉一眼,低声道: “白沫水中匀。忽倒芙蓉蕊。” 仪鸾宗姬接: “闲翻比翼巾。飞来晶满树。” 五郎只觉时光如飞,不觉便到他了。他心中默念:飞来晶满树,飞来晶满树始终想不出。七娘等得不耐烦,只催道: “五哥快说啊!再不说,便罚酒了!” 看着五郎的样子,朱凤英心中也急。还不到自己呢,别卡在五郎那里。她那团扇指着五郎,亦附和催道: “五表哥,你若想不出,我先说了。飞来晶满树这是残雨挂在树枝的景,大表嫂此句真得雅趣。那我便对,采下玉盈身。” 一时众人皆笑起来。 仪鸾宗姬指着朱凤英,哭笑不得地,一面道: “还说我那句好,偏她这句才有趣!人淋了雨,成个落汤鸡,岂不忙着掸雨?还采下玉盈身,也太能奚落人了!” 许道萍只掩面笑来,又柔声道: “这样的句子,也只凤娘作得出。” 王環亦哈哈大笑,还拍起桌子来: “还好我们皆带伞的,谁若真淋着,岂不成了朱姐姐口中的采下玉盈身,由她取笑了。” 朱凤英故作叹息,一个个指着他们,摇头道: “亏你们皆生在书香之家,却是个顶个的俗人。句中文雅之处不曾见得,偏往那插科打诨去解。我为此句一哭啊!”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倒是七娘兀自发愣。“采下玉盈身”,怎都笑了呢? 今日酿哥哥到时,正是雨最大的时候。他衣裳沾了雨水,有青草和青石板的香气。雨天又暗,更显出雨水的光影来,那才是“采下玉盈身”啊!那才是仙人般的采下玉盈身。 七娘低头轻笑着,那样的“采下玉盈身”,他们是不曾见过了。那样仙人般的陈酿,他们是不曾见过了。 一时笑过闹过,众人也都累了。窗外的雨也停下,只窗棂房檐还滴着水。除仪鸾宗姬外,陈酿是最年长的。他不大爱与他们闹在一处,又因着骤雨初停,空气格外清新,遂至回廊下闲步一回。 七娘的院子倒是多柳,雨后看着格外清丽。陈酿深吸一口气,好似一切烦恼都消融尽了。可他又有什么烦恼呢?多是自苦罢了。 地已湿透了,柳叶和芙蓉花瓣都打在湿透了的地,紧紧黏住。他忽想起唐时张若虚那句,“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拂还来”,地的花瓣柳叶,正与闲愁一样,是最难消遣的。他摇摇头,继续行去。 回廊尽头是一座高亭,恰一个青白色的背影倚在朱红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雨霖铃3 那身影染着难以言说的哀愁,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生愁呢? 高亭外正拥着芙蓉。今年芙蓉开得早,本说是好事,可惜今日的雨,倒要叫人失落了。 陈酿仔细瞧了那身影,却是莫名的熟悉。他轻手轻脚去,生怕惊了她。 方至亭,他才唤道: “是许娘子么?” 许道萍闻言转身,这都像极了昙花凋谢那夜。只见她细眉轻锁,眸似冰雪,少付脂粉,只点了檀色口脂,一张鹅蛋脸苍白得紧。 那日夜里只得月光,她又来去匆匆。现下看清了,竟忍不住多看几眼。 陈酿心道,自己大抵是一颗爱美之心,俗世中,俗而又俗之人。 许道萍只恭敬地行一礼,却不说话。 “听闻许娘子身子不好,却还站在风里吹。”陈酿见她单薄,故道。 “没什么要紧。”许道萍摇摇头,又道,“先生给我的注,我皆看了。不论是指教或是见怜,先生有心了。” ?讲帕洌闼担沽实贡觥!背履鸲倭硕伲捌癫皇俏业挠行模园追蚜耍俊?br /> 许道萍蓦地怔怔望着他。他的有心?这话又从何说起呢?自己说来是客气,他说来又算什么!许道萍一下子有些心慌,只屏着气不敢言语。 陈酿自知失言,又岔开道: “今年芙蓉开得早。” 许道萍点头道: “只是不料这雨,先开的,倒也都落了。” 她踱步至亭子的另一边,依旧倚着。陈酿又道: ?讲旁谙卤呒牛共恢悄悖皇俏蚁肫鹆艘痪浯世础!?br /> “什么?” “丁香空结雨中愁”陈酿叹息。 “李中主的摊破浣溪沙,倒是首好词。”许道萍道,“可我只爱一句。” ?缋锫浠ㄋ侵鳌!?br /> 二人竟异口同声地说出来。许道萍忙转过身去,轻咬着唇,一时不知如何对他。 她双手只紧握着团扇,细细地呼气,动也不敢动。一时气氛凝住,陈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一切言语都是唐突。他只怔怔呆立着,一手撑着朱红栏杆。 二人便静默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隐约听得亭下有人唤: “酿哥哥,许姐姐,你们在那处做什么?” 二人皆是一惊,只朝亭下望去。亭下之人正提着丝裙来,步态轻盈。 陈酿遂笑道: “是蓼蓼啊!我见着雨停,出来闲步,不想遇着了许娘子。” 七娘噘嘴哼了一声: “却也不带我。” 许道萍笑她心性至纯,只过去挽着她: “妹妹不是自来了么!说来,其他人呢?” “有婆子来寻大嫂,她便回去理事了。朱二表姐有些醉,菱儿照顾着她,别人也还在屋中呢!” “那也不尽然!” 只听芙蓉树下有人得意言语。三人一齐看去,不是王绍玉是谁!他一身白绫袍子,负手而立,只仰头望着七娘笑。 见他痴乎乎的模样,七娘灵机一动,眼珠转了转,直往芙蓉枝丫那处去。 那芙蓉茂盛,枝叶已伸进亭子,七娘一把抓过,只摇了起来。一时,枝残雨簌簌而落,打了王绍玉一个猝不?馈?br /> 绍玉忙抬手要遮,一面又避开。 七娘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如今,你也是采下玉盈身了!” 七娘捧腹,笑得前仰后合,不时又去摇那树枝。许道萍没忍住,只捶着七娘,掩着面笑。 陈酿摇摇头: “你也太能闹了!” 绍玉忙在身胡乱掸了一通,又指着亭的七娘,笑道: “好哇!七娘别躲,看我不抓你!” 七娘直往陈酿身后一缩,又探出头偷瞧绍玉,一面高声道: “三郎要了!酿哥哥救我!” 闻着外面喧闹,屋中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尽数出来看热闹。朱凤英的酒醒了半日,谢菱与王環搀着她出门。 只见高亭七娘四处闪躲,绍玉只追着她不放。五郎向来是个好事者,紧赶着来掺和。 七娘见他来,又过去躲在五郎身后。绍玉追来,五郎猛见他袍子似有雨痕,却大笑起来。 他拦道: “三郎等等!” 五郎一面护着七娘,一面向下边的人道: “你们快看,三郎现下,可是个玉盈身了!” 众人闻言,皆围过来看,又笑在一处。 绍玉倒也不在意,只指了指七娘: “还不是她干的好事!” “不行了,不行了!”五郎一面摆手,一面捧腹,“这玉盈身够我笑半年的!” 众人又是一阵笑。倒是陈酿有些拉下脸,他端起先生的架子,向七娘道: “快与王小郎君赔个不是,哪有你这样闹的?” 绍玉见陈酿严肃,只笑道: “不打紧,自小这样闹过来的。” “下不为例!”陈酿低头看着七娘。 七娘点点头,又朝绍玉做个鬼脸。 朱凤英却掩面笑起来,她饶有兴味地看着陈酿,比了个二的手势,只道: “陈先生,两个下不为例了。” 众人皆不解意,终究王環是个直肠子,直问: “朱姐姐,何为两个下不为例?” 朱凤英遂把那回在花园追闹,恰遇着谢汾与陈酿的事与众人说了。 “哪有这样做先生的?”王環笑道。 “故而,我唤他酿哥哥啊!”七娘拉着陈酿道。 此番赏雨,天公虽不作美,人却是极热闹的。日后七娘也常与陈酿说起今日,回想起来,兄弟姊妹们,似乎再未像此刻一般恣意快活。这大抵,便是所谓赤子之心。 众人散去后,七娘独自无聊,夜里写写画画,只把众人白日的排律整理一番。环月偶见得,只打趣说七娘如今爱读书了。阿珠却狡黠笑说,是爱跟着陈小先生读书。 七娘只红着脸要捶阿珠,总算琳琅进来,骂了她们一通: “两位妹妹越发没分寸了,小娘子还在呢,只管地胡说!” 阿珠只躲在七娘身后,故作耳语道: “我就瞧不惯琳琅那样,越发像金玲了!” 环月掩面笑笑,又拉她同去铺床,一面回身笑道: “这又把金玲姐姐得罪了。” 七娘又坐回案前,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夜色,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来。如何会这样呢?此时的她,大抵是不明白的。白日见着许姐姐与酿哥哥一处,七娘只觉心底发酸。 初时,她只远远见着,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又静默站了许久。既无话说,又站着作甚?终究还是忍不住,去寻了陈酿。 七娘是看过许道萍的集子的,其零星有酿哥哥作的注。想来,也只许姐姐那样才情的人,酿哥哥才会字字句句皆细细读来,才值得他一番辛苦。 那高亭,他们许是论诗的吧!七娘心中只放不下,那是头一回,她为着一个人不眠,为着一个人辗转反侧。无忧无虑的谢七娘子,终是有心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定风波1 转眼已是深秋,芙蓉开得繁盛,不像那日,零星几朵,还尽落了。银杏叶子一片金黄,满地都是,四处也不见萧瑟的景。 许是天气变换,许道萍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回。七娘倒是更爱找陈酿的麻烦了。不学的时候,也跑到他书房赖着。陈酿忙着省试,倒不大顾得她。有时她一坐便是一日,他默自己的书,她便看着他默书。 这日,谢诜刚下朝来,便见朱夫人已在屋中侯着他。 他见朱夫人面带忧色,似有话说,遂摒退了左右,坐下道: ?蛉擞行氖拢俊?br /> 朱夫人点点头: “有件事,想和老爷做个商量。” “是谁的事?夫人这样看重。”谢诜笑道。 “能有谁?还不是咱们那宝贝女儿。”朱夫人摇头,“我见她近日越发不像了,此前邀着小郎君小娘子们嬉闹无度,还同王家三郎在院中追打,这是多少人见着的!凤娘那孩子也糊涂,本当她是表姐,也该管束着她,偏又闹在一处!” 谢诜笑笑,摆手道: “不过是孩童心性,大了也就好了。” “正是这话。”朱夫人道,“她如今虽小,只是日渐长大,也这般闹?ゲ怀桑靠赡浅滦±删涫墙趟视谐桑床辉谄沸约右怨苁!?br /> 谢诜心道,原来此是关窍。从前定下此事时,朱夫人便不赞成,总顾着男女之妨,此番的话,想来,也还是当初的意思。 朱夫人见谢诜不语,又道: “我见七娘对陈小郎君,是越发爱亲近了,一日也离不得。我一介深闺妇人,也听着闲话,到底有些惶惶。” 谢诜沉吟了一阵,有审视了朱夫人一番,只道: “既是如此,何妨成全?” 朱夫人猛地一惊,竟说不出话来。那陈小郎君的家世,实在是况且又是陈氏的侄儿。 她默了半晌,只叹了口气: “老爷对陈氏,倒是抬举得很!当初,便是打的这个主意罢。” 谢诜见她醋意来,只笑道: “?捣蛉舜匣郏趺创耸聪氩幻靼啄兀磕鸲缃袼涫呛抛拥埽云洳胖牵崭咧校矸菀簿筒煌恕?銮遥吣锬切宰樱植豢细模艏薜奖鸫Γ易芤才滤芪绞比浅鲂┦吕础!?br /> “王家三郎颇是迁就蓼蓼。”朱夫人提起王绍玉来。 “六娘已过去了,咱家的女儿便尽要给王家么!”谢诜摇摇头,“昨日在朝堂,孙九郎竟也明着和我争论起来。可见,各人总有各人的心思。” 孙家是谢府的亲家,谢家二房的大娘子谢芝,便是嫁了孙九郎。听闻二人颇是要好,一刻也分不得的。算来,孙九郎该唤谢诜一声大伯父的。 谢诜拉起朱夫人的手,又道: “你久居深闺,不知外面的厉害。这朝堂,总要有可信的人才是。正因酿儿家世不济,能倚仗只我们谢家,倒比世家子可靠。如今他常随我听事,高中不过迟早的事。” “老爷思虑深远,是为妻的眼皮子浅了。”朱夫人笑道。 “不过最要紧的,是七娘服他。总算是自小认得,他待七娘也好。”谢诜道。 朱夫人点点头,又严肃道: “老爷也是用心良苦。只一处,他若有朝高中,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便是七娘不依,你也不许留他。” “是,一切听夫人的。” 一时说罢,谢诜便往前厅议事。朱夫人见他去了,只揉搓双手,兀自思量。 这个陈酿,到底什么本事,讨得那父女二人恨不得把他捧天。不过一介商人之子,又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哪里就能高中了? 当初他来时,不过看在七娘的面,人前人后难免尊重些,别叫人看轻了七娘,也博个礼贤下士的名声。如今谢诜蓦地说起婚姻大事,朱夫人面虽应下,心中总不是滋味。 他若高中也便罢了,若是落地这一年中,七娘与他几乎日日一处,便是没有男女之情,也总有师徒之恩,又岂是那么容易断的? 此?艚凶约焊盖字囟ㄐ奶弁馑锱抛磐跫业拇蠛靡鲈挡灰懈雒簧硎赖呐觥k技按舜Γ旆蛉瞬坏貌挥牵思浠褂懈鐾跫夷兀?br /> 那王三郎与七娘,自小是长在一处,闹在一处,若不是二人年幼,事也定下来了。王谢两府,口里心里,谁不是认定了呢!现下谢诜找来个陈酿,此处又如何交代呢?真是一刻也省不下心。 朱夫人只扶额撑在案,唤了金玲来: “去把七娘身边的琳琅叫来,我问问七娘近日起居。” 金玲见她疲惫模样,隐隐知道有事,行了一礼,便也去了。 此时的朱夫人尚不知,此后的事,才更叫她头疼。 那已是快年下的时候,谢府外大雪纷飞,汴京城满眼皑皑。一顶灰布轿子,由两个瘦子抬着,又脏又旧,看去颇是寒酸。 轿中似有人抽泣不绝,两个瘦子抬头看了一眼谢府的牌匾,直把轿子下在那里,朝着轿子里戏谑地一声冷哼,便径自离去,活脱脱一副小人姿态。 方才放下时,轿子骤然颠簸,轿中的哭声惊得顿了顿,现下哭得更厉害了。轿中人也不下来,只闻得哭声凄楚。谢府的三个门房朝那边看去,只觉奇怪,待反应过来时,两个瘦子已然走远。 “哪个不长眼的!”矮些的门房直往轿子踢了一脚,“这样的轿子也敢往谢大人门前停!” 轿中人一时惊得不敢出声。 “凭她是谁,谢府的畜生也不坐这样的轿子。”胖些的门房讥笑道。 “在此处废话什么?”高些的门房瞥了灰轿子一眼,“找人抬走也就是了。” 说着便要去找人。 轿中人再忍不住,直冲了出来,帷帽也忘了掩。三个门房惊得动也不敢动,谁能想到,这样破旧的轿中,竟是位华服艳光的美妇人。 那妇人满面泪痕,头戴点翠凤钗,身着棠红绫丝袄,领口袖口皆用好的皮毛封了。就连手握的丝帕,其绣工也是一流。 那三个门房想破脑袋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认得她,只当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那美人指着三个门房怒斥: “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对我冷嘲热讽!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么!还不去与二夫人通传!” 那高些的门房只唯唯诺诺地去了。胖些的那个一面点头哈腰: “这位大娘子先进府吧,这外边冷。” 美人冷哼一声: “我便在此处等,也好叫你们看看,谢府有是没有我这号人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定风波2 门房也不知这妇人什么来头,房人他们自是不曾见过的。看她那样的架势,多半不是寻常亲戚了。 一时,周嫂子急急忙忙出门来,身后那个高些的门房连滚带爬地跟着。她猛见了那美人,赶着撑伞趋步过去,一面又替她掸雪。 周嫂子见那妇人生气,只转头向三个门房骂道: “黑心的小人势利眼,有几条命?敢叫咱家大娘子在雪里站着!” 三个门房忙跪下磕头。 那妇人原是谢府的大娘子谢芝,二老爷谢宪的长女,正是从前嫁去孙家的那个,不知怎么这样就回来了。谢芝也不去理会三个门房,直直往府里去,周嫂子只追着替她撑伞。 谢芝白她一眼,只酸道: “你公公教出的好?耍〗袢崭肄陕湮遥魅站透迷旄盖椎姆戳耍 ?br /> 周嫂子忙陪笑道: “大娘子大人大量,别气着自己的身子。等我送了您,就去发落那些个有眼无珠的小人。” 周嫂子送她往二房那处去,先是周夫人的大丫头阿璇瞧见。阿璇生得一副憨厚模样,也不大会说话,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她只惊地迎来: “大娘子回来了,怎么也不早来说一声?快些进来,二夫人想娘子呢!” 听着阿璇的话,谢芝只觉委屈一瞬提心头,霎时红了眼。 阿璇真吓着了: “这是怎么了?” 谢芝只不说话。阿璇遂打发了周嫂子,便扶着谢芝进暖阁,一面唤道: “二夫人,你看谁回来了?” 二夫人周氏正从内室出来,恰见着谢芝。母女二人相见,自是激动不已。周夫人忙前去搂着她: “好孩子,可是回来看母亲的?” 听着周夫人这话,谢芝再忍不住,竟伏在母亲肩头伤心哭起来。周夫人自不知何故,只拍着她的背安抚。 阿璇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实在伤心,只道: “大娘子有什么委屈也先说出来,这一味哭?ィ膊皇前旆ā:慰龌股松碜幽兀 ?br /> 谢芝已快哭得没眼泪了,正待说来,又觉委屈,只默然垂泪。 “在孙家受了委屈?”周夫人问。 “母亲!”谢芝依旧带着哭腔,“孙家人不是东西!府外那顶又脏又旧的灰轿子,他们用那赶我回来!” 周夫人一头雾水,不知是个什么境况,又问: “九郎可知道?” “九郎若知道,哪容得他们这样?”谢芝哭道,“他母亲本就厌弃我,嫌我霸道,早有此心。若非九郎护着,怕是年初已回来了。此番趁着九郎入朝,他母亲他母亲说要要休了我” “有这等事!”周夫人拍案而起。 她只道女儿有个贵婿良配,一向是最放心的。谁知孙家竟如此对待她!此事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周夫人安顿好谢芝,想着去找朱夫人商量一番。 说来,此番之事也不能全怪孙家。孙夫人是刁钻了些,谢芝生来傲气,也不大与她计较理会。可孙夫人左右是长辈,谢芝那态度,惹得孙夫人越发来气。初时也不过抱怨几句,说谢芝仗着娘家显赫,极是轻狂。 这也罢了。后来谢芝帮着料理家事,二人的摩擦过节越积越多,越积越深,才闹到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地步。加之两家在朝堂之亦有争论,如今不必顾忌谢府,正是休她的好时候! 周夫人至朱夫人那里,把来龙去脉?盗耍苌┳佑衷谀腔医巫又蟹11至诵菔椋坪跻磺幸咽遣豢赏旎刂啤?br /> 朱夫人这里也没有好的决断,想来这是大事,又如此棘手,总当禀明老夫人才是。如此,事情又拖了两日,谢芝也病下了。当初陪嫁的丫头坠瑛也被孙家赶了出来,她是不能乘轿的,在雪地里走了整整半日,到谢府已是傍晚。 小娘子小郎君们听说大姐回来了,忙赶着去看她。七娘与谢菱是一道来的,见谢芝躺在床,面无血色,双目无神,只痴痴看着?健?br /> 坠瑛正奉了药来,红着眼,显然是哭过一回了。她也不及照顾七娘与谢菱,只先伺候谢芝把药吃了。 谢菱有些怕,只将坠瑛拉到一边,低声问: “大姐是什么病?怪可怕的。” 坠瑛摇摇头: “本不过是着了凉,只是除了药,她也不吃东西。八娘子你说,便是常人,不吃东西也撑不住几日,况且她又郁结在心。” 七娘坐在谢芝床边,也听着这话。她唤了谢芝几声,她也不理。 二郎与四郎c五郎正从外边来,二郎见着谢芝的样子直摇头。他叹了口气,向谢芝道: “大妹,事情已然如此,便是孙九郎有心,那孙家你也是回不得了。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教亲者痛,仇者快呢?” 听着二郎的声音,谢芝缓缓转过头。只见她满脸泪痕,一面道: “二哥,大哥去得早,兄弟姊妹间,我是最敬重你的。这两日我病着,想着从前在孙家,也有我的许多不是。我性子要强些,又因着咱们家世,总多些傲气。九郎劝过我许多好话,我竟都辜负了。如今这样,是我的报应。” “大姐为何这样说呢?”七娘也跟着哭起来,“大姐是个好阿姊,不该受这样的苦。” “七妹妹,”谢芝摇摇头,“你个最有福气的,别像姐姐这样” 二郎见谢芝病中糊涂,七娘还是个孩子,竟对着她说这样的话。他遂拉了七娘起来,斥道: “本是让你来劝劝你姐姐,怎么反倒哭起来?还不快回去,别惹你大姐姐伤心。” 七娘最怕二郎,只好拉着谢菱出去。 见了谢芝的模样,谢菱心中也不舒服,只向七娘道: “七姐姐,你说,大姐姐怎么就这样平白受欺负呢?就不顾忌着咱们家么?” 七娘脸泪痕还未干,她道: “孙姐夫无情,便是不能护她周全,这几日也该来看看。害大姐为他病得这样,他就不心疼么?” 两位小娘子所问所答全然不是一回事。七娘怨着孙九郎的薄情,谢菱却看的是其中利害。看来孙家,是铁了心要得罪这个亲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定风波3 自那顶灰轿子落在谢府门前,此事在汴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有好事者还编了支歌谣,连小孩子也知唱:“朱门前落了灰轿子,一家两家乱如麻,公子王孙尽散去,王谢燕子变残花。” 谢芝回府的第三日,病势已汹汹不可收,二房下一片哀怨之声。 老夫人闻得此事,只叫先把身子养好再说。二老爷见长女如此,自然心痛不已,加之孙家在朝堂又缕缕作对,他更是生气。 谁也没想到,却是孙九郎这日来了。谢芝一听,只闹着要去见。 坠瑛紧忙劝她: “二夫人交代了,不许大娘子去呢!” 谢芝哭着求她: “你扶我至帘前,只见一眼就是了。别人不知,你是知道的。孙家虽刻薄,九郎待我却是极好,我到底放不下他” 坠瑛一向是个软心肠,何况谢芝已这样了,也不知还有多长时日。她拗她不过,只得扶她去帘后。 只见孙九郎也是形容消瘦,一副病态。他只垂头跪在二夫人跟前,谢芝一见便要去扶他,好在坠瑛拉住,朝她摇摇头,她只一味地落泪。 二夫人白了孙九郎一眼,冷笑道: “你还有脸来!” “岳母明鉴,让我见芝娘一见吧!她明白我的。”孙九郎苦苦哀求。 “谁不明白?整个汴京城都明白了!”二夫人冷哼,“你负芝儿在先,孙家又如此不讲情面,那也别怨我们心狠!” “此事是家母一时意气,她岁数大了,难免糊涂。求您让我带芝娘回去吧!” “你还想要她再回那处?是要吃了她吗!”二夫人拍案而起,指着孙九郎的鼻子就骂,“你如今倒来装好人!事已过了这些时日,为何今日才来?芝儿为你惹了一身病痛,受尽屈辱闲话,你还要她回去?便是她肯,我也是不肯的!” 谢芝闻言,一个气急,直冲了出来,猛跪在周夫人跟前: “母亲!你让我随九郎去吧!” 说罢,她又过去拉着孙九郎的手。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双双无言,惟有泪千行。 孙九郎忙揽着她,不过几日的光景,她竟病得这样。 当初原是孙夫人说,芝娘想家,要回谢府小住几日。这在从前也是有的,他遂不作他想。直至此事已在汴京传开,他才猛地惊觉。 谢芝额头冒着虚汗,只倒在他怀里,一双玉掌冰凉如雪,从前最是明艳的眼,却也凹陷得不成样子。 周夫人瞪向坠瑛: “还不快带大娘子回去!跑此处来丢人!” 坠瑛忙去扶她,她只不肯走。周夫人遂向阿璇使了个眼色,阿璇这才与坠瑛一起去拉她。 谢芝一味不走,孙九郎也一味不放,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便丢了。 周夫人摇摇头,只得让人将孙九郎先赶了去。谢芝却跟着追去,大雪的天,她也不及添衣,单薄可怜得紧。坠瑛与阿璇吓坏了,忙拉她回来。 孙九郎见她病势如山,哪里忍心,只安抚道: ?缪┥醮螅ツ锟旖グ眨∥以倮纯茨恪!?br /> “九郎!”谢芝扯着沙哑的声高唤,“你可要来啊!” 周夫人无奈地看了谢芝一眼: “你也是个不争气的。” 谢芝望着孙九郎的身影,只迟迟不肯进去,又兀自哭了一回。 这夜里,似乎因着白日的事,谢芝已心力交瘁。她心里还念着孙九郎,只是又哭不出了,一口气憋在胸口,竟猛怄出一口血来。残血挂在唇边,就着她苍白的面色,那片艳红,显得更是触目惊心。 坠瑛吓坏了,忙取了丝帕替她擦拭。 “到底他不曾辜负大娘子,你也该宽些心啊!”坠瑛劝道,“兀自保养,还怕没有来日么?如今就怄坏身子,又有什么盼头呢?” 谢芝呆愣着摇头: “来日竟有来日么?” 坠瑛一面伺候她吃了药,一面安抚: “老夫人不是说了么,左右先养好身子,才好从长计议啊!” 谢芝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夜,她又是熬至四更天才睡下,夜里又醒了几回,如此反复,已然憔悴得不成样子。 朱夫人与仪鸾宗姬又来看了周夫人,便是再伤心,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朱夫人先是安抚一番,又问了一回谢芝的病。周夫人却是满面愁容,只道不好。 “芝儿是有心结的。”朱夫人道,“受了这样的委屈,这口气,哪里是容易过去的?” 周夫人叹了口气: “今日孙九郎来,我瞧着两个孩子可怜,倒想随他们去罢。大嫂,你是不见芝儿哭的模样” 周夫人说着,眼也红起来。 “你也太心软了,难怪芝儿受人欺负。”朱夫人道,“她被这样送回来,回去焉有好日子过?纵使孙九郎不负她,孙家岂能罢休?” 周夫人只无奈叹气。她心中也明白,此事已是无力回天。孙家有心撕破脸,一来,女儿的性子,母亲总是清楚的。从前做小娘子时,谢芝便是个要强傲慢之人,时日长了,哪有不得罪人的。二来,朝堂之事,周夫人也闻得一二。 朱夫人见她不说话,又道: “芝儿在自家养病,你日日照料,倒也好些。你放心,真不要了这姻缘,也不是小小孙家说了算。和离的话,总要咱们府来说,也别叫人看轻去。” 周夫人点点头: “我如今只盼事情尽快了结,她也好断了念想。一切依大嫂也就是了。” 送走朱夫人与仪鸾宗姬,周夫人又步至谢芝闺房,默默地瞧了她一回。只见她愁眉深锁,额角冒着冷汗,是极易惊醒的样子。 这孩子看着要强,心智却脆弱,左右是经不起这些风雨的。 七娘几个又去看过谢芝,虽说她依旧日日以泪洗面,却是不再闹了,也愿意吃些东西。四郎虽是她的亲弟弟,倒不见常来。 又如此过了两日,孙九郎再来,也不让进门了,众人只当此事就此作罢。 谢芝心境平和不少,别的不顾,总先养好病也就是了。谢府的四女婿薛仁本是御医,也来瞧过几回,几贴药?ィ故羌谩?br /> 周夫人想着,女儿成日闷在屋里,难免胡思乱想。过几日六娘生辰,邀众姐妹王府去,正好让谢芝出门散散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梅花引1 雪下得越发大了,河面也结薄冰。王家二郎绍言在府里挑了个清净的所在,正备着为妻子谢蕖庆生。 那处唤作“熏风馆”,一片红梅中隐了座玲珑小楼,平日里也不住人,专供冬日清赏雅玩。 此处原叫“红晶馆”,只是如今红梅开得正好,风一吹,便一室馨香。 加之冬日屋子熏得暖,就着花香,倒跟春日里似的。故而,谢蕖才改作“熏风馆”。 今日熏风馆中,置了张花梨大案子,拿绣了织金万寿图的红绢铺开。其瓜果齐备,皆拿五彩琉璃碟子乘着,有的并非当季之物,是春夏里存在地窖中,为着冬日吃个新鲜有趣。 果脯蜜饯却是前日腌好的,丹桂蜜枣c盐雪杏干c桃仁香糕又拿红泥火炉煨茶与酒,叫人时时盯着,生怕火候过了或是不足,总是一刻也不敢轻心的。 她的生辰也不铺张,只请了自家姐妹来。谢府的娘子自然是要到的,朱家姐妹也应邀来了,此前又差人薛府请来四娘谢菀。 王家这边除王環与仪平宗姬,本还有两位小娘子,只是皆嫁去外地,倒不能来了。郎君们自由王绍言招呼着,并不在一处。 一时众人毕至,衣香鬓影,穿行不绝,好不热闹。 白茫茫风雪中,小娘子们大都穿了艳色斗篷,极是好看,只许道萍穿白,倒似融在雪里一般。倒是谢芝的病好了不少,也能勉强一同乐一乐。 最先进暖阁的是朱家姐妹与许道萍,朱琏已是准太子妃,身份贵重,又年长些,自然端端地一派古时贤良之风。 许道萍向来身子弱,经不得风雪,也紧着进来了,朱凤英自然照料着她。 倒是七娘,见着屋外一片红梅艳丽,就着白雪,尤其可爱。她喜欢得紧,遂拉了谢菱c王環一同在花下嬉戏。不是仪鸾宗姬来唤,竟舍不得进来。 一时进得屋中,只见她六姐谢蕖笑吟吟地看着她。谢蕖身着交领嫣色长袄,用银狐毛封了袖口领口并开衩处,又戴一串五彩珍珠璎珞,如画中人一般。 这也罢了,只她生得长眉樱口,一番雅贵气度,倒是旁人学不来的。 谢蕖与七娘本一母同胞,自然最是亲近。七娘见她,忙拥去: “好姐姐,蓼蓼想你呢!拜你芳诞。” 谢蕖拥她在身旁坐了,又亲替她掸雪: “与从前一样,还是这般顽皮。” 姐妹二人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性情却大不相同。谢蕖素来温和大方,时有任性,也不过是幼时的事。自嫁来王府,公婆甚是喜欢,加之心善大度,?舜埠苁亲鹬亍钅训檬峭跎苎缘那橐猓俗孕∫淮tご螅苁潜妊俺7蚱薅靼?br /> 谢蕖见姐妹齐全,很是欢喜,只叫丫鬟李蔻把筛好的玫瑰酿斟与众姐妹吃。仪平宗姬遂起头,姐妹们一齐敬了谢蕖一杯,与她贺寿。 仪平宗姬又道: “她一年到头也辛苦,咱们喝了她的酒,理应写些祝寿词与她。” 朱凤英来了兴致,忙道: “这倒好了!今日景致颇佳,咱们一人作一首与六表姐,诗词曲赋皆不拘着,如何?” 一时众人点头道好,还未开始,却见王绍言领着小郎君们来了。 小郎君们一个个锦衣玉面,或束发弱冠,或垂髫天真,人人皆端了杯酒。王绍言着绛紫?颗圩樱翟芙鸹n岢に牍校反髀觇Ч冢恢谌擞底畔蚯啊?br /> “这是做什么?一窝蜂往熏风馆来。”仪平宗姬玩笑,又指着自己的丈夫王大郎绍宣道,“亏你还是做大哥的,怂恿着兄弟们胡闹呢!” 王绍宣笑笑,又把绍言推出来: “二弟一心想来给弟妹祝寿,做大哥的自然要成全。带着兄弟们,敬寿星一杯。” 绍言是王家三兄弟中生得最好看的,形容俊美,英姿挺拔,颇有世家仪态。他举杯至谢蕖跟前,笑道: “蕖娘今日生辰,赏脸饮一盏儿罢。” 谢蕖低头笑笑,毕竟人多,又是小夫妻间,到底有些羞。年纪小些的娘子郎君们已然起哄了,谢蕖无法,只得饮了一盏,道了句: “生受你了。” 一时五郎又来拉绍言: “王二哥,酒也敬了,且看戏去罢!” “是了是了,”王绍言向众娘子道,“今日邀了南戏班子来,在梅林那头架了个戏台,你们也快些来。” 不待他说罢,一众小郎君只拥着他出去,只绍玉走在了后头。他今日着了湖蓝花裘,倒是打眼得很。趁人不见,绍玉悄然步至七娘身边,低声耳语道: “过会子看戏,咱们坐一处,我有东西给你。” 七娘听得莫名其妙,不待细问,他却已走远。还是仪平宗姬瞧见,笑着打趣: “这个三郎,平日对着我们,不见他多说一句话。偏是谢七妹妹来,也知见礼了,也知说悄悄话了,可不是个怪人么?” 七娘一听,红脸愣着,直往谢蕖身后躲。谢蕖笑她: “从前的女霸王,如今也这副德行?” “六姐姐坏!”七娘撅嘴道,“帮着王大嫂子欺负我!” 一时众人皆笑起来,也不知谁说了声看戏去,娘子们只拥着出门往梅林去。风雪飞来,她们紧了紧斗篷,倒是贪恋梅花之色,也并未有人说回去的话。 许道萍与众人都不大相熟,性子又沉闷,只慢慢地跟在后边。朱凤英见她柔弱模样,只过去陪着,又说了许多开解之语,病才好些,总别叫她自苦才是。 王環与七娘走在一处,二人性情相投,自别后重逢,倒像更亲近了。王環今日着了件酡颜菱花泥金短袄,映衬着粉扑扑c胖嘟嘟的面孔,更是娇俏可爱。她一路贪恋地嗅着花香,似乎香味也是能留得的。 二人一路行去,远远便见着戏台,原是立在湖边的,倒是有趣。王環细细看了几眼,又蓦地叹了口气。七娘见着,心下奇怪,因问道: “環娘叹什么?” “也没什么。本有个巧思,”王環道,“看来,如今却要作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梅花引2 七娘一时好奇,忙问: “何妨说来听听?” 王環抱着手炉搓了搓,只道: “原想着,戏台在水边,咱们若坐在船听戏赏花,可不是顶好么?” 七娘拍手叫好: “果是巧思,怎么要作罢呢?” 王環笑道: “你看这风雪,想来湖面已然结冰,又如何划船呢?” 七娘扫兴地摇摇头,只觉无趣。倒是旁人听见她们的话,也颇觉可惜。 谢蕖却笑道: “你们怎知道,我不是个未卜先知的诸葛亮呢?” 谢蕖一说话,众人皆朝她看去,不知是什么花样。 谢蕖接着说: “環妹的法子,我原也想着了。昨日和二郎提起,那冰也不厚,他便让人连夜把冰凿了去。你们仔细瞧瞧,湖面可不是停着两艘小舟么?” 众人皆是好奇,忙往那处看。到底是王绍言有心,谢蕖一句话,他便办得妥妥贴贴,任谁也是羡慕不已的。尤其谢芝,此时虽也在一处说笑,只是心中难免触景生情,想起她夫君孙九郎来。 她与孙九郎,从前何尝不是这般要好?这样凿湖悦妻的傻事,他又何曾没做过?怎奈孙夫人刁钻,孙家可恶,自家偏又放不下脸面,不许她回去。 如此,生生地也就拆散了。谢芝心中酸苦,偷着拭泪,只装作闻花的模样。 见着有船,众人自然是高兴的,近着湖边,却见郎君们已然在船。因畏着风雪,船舱中生了不少暖炉,帘子已打下。只是他们推杯换盏,吟诗作对的动静不小,听着好不有趣。 七娘与王環心里欢喜,催着姐妹们另一艘船去。 船舱内果然暖和,细口瓶中又插了新折的梅花,熏得一室生香。虽非在熏风馆,倒更得“熏风”二字之意境。娘子们皆由丫头伺候着去了斗篷c暖帽。 一时坐定,朱凤英又想起方才未完之事,只道: “咱们的祝寿词还不曾作呢!” 仪鸾宗姬附和: “正是,这光是听戏吃酒,未免俗气,作些诗文也好。” 谢蕖笑道: “知姐妹们疼我,只是祝寿词确是不必。不若以熏风馆的梅花为题,一一作来,也不辜负我一番心思。” 四娘谢菀笑道: “六妹妹这样一说,咱们这群拜寿的,倒都成俗人了。” 谢蕖又唤来李蔻准备文房之物,各色花笺俱全,一炷香为限,诗词曲赋皆不拘着。她自乐得做个考官,只看着姐妹们写来。 向来这样的事,朱凤英是最喜欢的,不到半柱香,她已将红笺交了,众姐妹皆是佩服不已。 许道萍本也早作出,只是不愿出头显露,待众人尽作罢时,她才同七娘的诗文一起交了去。 谢蕖清点着众人的诗文稿子,光看字迹,已能辨个七七八八。只其中一张瞧着陌生,她故作随意抽出,就要念来,原是首五律: “晶莹生艳骨,皎洁掩风流。 踏裹绫丝袜,行披紫绮裘。 凿冰知爱惜,绾雪解含羞。 姊妹邀芳诞,当无岁月忧。” 念罢,众人皆道好诗。不仅将今日人事描摹尽了,还提及王绍言凿冰取湖之事,既贺她芳诞,又赞了一回夫妻二人的情意。“凿冰”二字,怕是又要成个典故了。 又见底下题了“浮尘散人”四字。 谢蕖只问: “浮尘散人是谁?作得这样好。你们的字号我是知道的,可是谁改了?” 七娘一听,忙接道: “是许姐姐!” 众人皆朝许道萍瞧去。 只见她静坐在一边,也不张扬,面目文秀,双眉细长秀气,脂粉薄施,衣着首饰虽不致贵丽,总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想来,许道萍在汴京的才名,也是自此处起的。 朱凤英听着,正要去抢谢蕖手的诗稿。 谢蕖忙避开,朱凤英又道: “不能念了,你快把我的给我!” 谢蕖忙护着,笑道: “这是甚么道理?” “许娘子作得好,我要出丑了!快给我!”朱凤英又要去抢。 仪平宗姬指着朱凤英,一边绕着姐妹们走,只笑道: “咱们之中,她是最惜才名的,总是看不咱们。今日来了个许娘子,倒戳戳她的神气,替咱们出口气。也好叫凤娘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朱凤英只把头埋进手帕里,一味不依。许道萍掩面轻笑,又去拉凤英。 谢蕖找出朱凤英的花笺,向众人道: “可把凤娘的找着了,她回回夺魁,也有她怕的时候。” 一时众人传阅。那是张冰片梅花笺,字迹飘逸俊丽,是一阙采桑子。 写到: 红香尽染熏风馆,有燕支痕。 帘卷珠珍,户底飞来玉雪尘。 平湖难负相思意,瑰饮清醇。 谁道无人,明夜还来数月辰。 姐妹们又笑起来,传回谢蕖手中时,她细细看来,却赶着要捶朱凤英。尤其最后一句,分明是打趣谢蕖与王绍言,她这才知中了朱凤英的计。 ?锬镌椒9缙ち耍 毙晦≈欢宰欧镉14⊥贰?br /> “还说不好呢?”许道萍拉着凤英道,“这般趣意盎然,户底飞来玉雪尘,可算一奇妙巧思。倒是我的,却呆板了些。” 仪鸾宗姬道: “依我看,是各有千秋。你们二位,可做此处的女学士呢!” “七娘还要做女状元呢!”朱凤英玩笑,“有个举子先生,也叫咱们看看你的大作?” 七娘也不怯,只道: “看就看,不如许姐姐本是情理之中,又有什么要紧。” 一时,谢蕖又把七娘的花笺取来读,只见写到: 一朝散尽人间白, 半树清寒至汴京。 未是阳关惆怅客, 潇风弱雪总当情。 在座之人无不惊愣地看着七娘,谢蕖还怕拿错,只反复看了,果是七娘诗文。 此首绝句,文风清灵,意象描摹不俗,最是那股似有似无的愁思,哪里是七娘能作的?她自幼锦衣玉食,事?缫猓钟猩醭罾矗?br /> 大抵,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 一时众人皆说七娘开窍了,连朱凤英也不吝赞美。七娘倒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未在诗文被人称赞,不过信手写来,她们也太认真了。 谢芝见姐妹们欢笑在一处,心中更是伤感,只托辞身不好,下船回熏风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梅花引3 下得船来,谢芝踏雪地。她回头看了一眼湖的船,两艘都闹哄哄的,遂觉无趣,只兀自朝熏风馆去。 丫鬟坠瑛是近身服侍的,见她心绪低落,遂指着她的脚印道: “大娘子瞧,?的镒拥慕攀切桓鹿米詈玫模饨庞”阒恕!?br /> 只见三寸金莲印雪地,她步子又小又碎,远远看去,倒似一串银铃铛。这样精致秀美的脚印,怕也只她能配。 谢芝叹了口气,此时本是极得意趣,可惜身边却是坠瑛。若九郎在她一时又有些想哭。 一阵风过,雪飞起来,又掩方才的脚印,似乎谁也不曾走过。谢芝蓦地咳了两声,坠瑛忙替她拉紧斗篷,又将伞打低些。 “娘子还病着,雪又大了,快些回屋中罢。”坠瑛只担忧地看她。 谢芝点点头,也不说什么,眼泪似乎也被风吹散,只红着眼,又哭不出来。 船依旧是热闹的,戏台那处唱起了琵琶记。闻着声,两只船也往那边靠。王環听那边闹得起劲,一时好奇,只半打起帘子往外边瞧。 原来郎君们早已开窗赏雪,倒是小娘子们身娇体弱,生怕风雪入侵,沾了寒气。 王環唤了七娘来,一面往外探头: “谢七姐姐,快来看,他们倒是风雅。” 七娘也朝那处瞧去,只见陈酿正端坐窗前,着了件苏绢白袍,风雪中恰一个俊逸的侧影。他正饮一盏,一面与谢汾过话。七娘只呆看着,却是不语。 “咱们也打起帘子吧!这样好的雪,且莫辜负了!”王環就要去打帘子。 七娘忙拦: “许姐姐身子弱,当心风。” 许道萍闻声,只笑道: “不打紧,我亦想着看雪的。方才饮了几杯,倒不觉寒冷了。” 王環心中欢喜,遂拉七娘与朱凤英,自把帘子打起。 霎时一片白茫茫入眼,亭台楼阁皆落满白雪,湖面清冽,岸柳枝枯尽了。一派望去,正一幅冬日水墨,自然天成。 许道萍见着,心中感慨。许是因着体弱,她雪天是不大出门的,今日见着,颇觉震撼。 她只不觉道了句: “好一幅平湖雪柳图。” 那边的郎君们见她们打起帘子,也唤船娘摇橹靠过来。王绍玉见着七娘,忙至窗边唤起来。七娘瞥他一眼,也不理他。待两只船靠在一处,他又低声唤她。 “作甚么?”七娘靠过去,“瞒着众人,必不是好事。” “本想着与你坐一处,谁知分了两只船。”绍玉笑道,又拿出个玛瑙穗子,“喏,你看看。” 七娘先不去接,看了一眼,只道: “什么东西,我不稀罕!” “你再看看。”绍玉硬是递过去。 七娘不解,接过细细瞧来。那玛瑙穗子的品相倒不算极好,却是最大的那颗刻了个“卞”字。七娘猛地一惊,忙收起来。竟是卞大娘子的东西! “她给我的?”七娘问道。 “她说你是五郎兄弟,故而赠你。”绍玉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七娘偷瞧五郎一眼,又嘱咐道: “你先别同五哥讲,我自同他说。” 说罢,七娘便要走,绍玉又拦住她,只道: “还有个东西。” 还未说罢,他便从袖中拿出东西来。那物件乘在锦盒内,以丝帕包着,想来不是方才玛瑙那样的寻常之物。 七娘打开瞧了,原是个羊脂玉领扣,其玉质很是?螅值褡髁似吣锵舶暮础?br /> “前日贵妃娘子赏的,我想着你必喜欢。”绍玉道。 “在这些东西,你自然是最有学问的。”七娘笑道,“我虽喜欢,却不能要。” “何时这般扭捏起来?”绍玉不解。 二人遂隔着船,相互推脱起来。 仪平宗姬见她二人奇怪的样子,忍不住过去,扶着七娘双肩,笑道: “又说悄悄话呢!” 对着自家大嫂,绍玉左右有些难为情,一个慌神,竟不知将玉蝴蝶落在了何处。 他又敷衍他大嫂道: “是陈二哥,托我来问七娘的诗文。” 仪平宗姬审视了一番,道: “嗯问了这许久,可问出来了?” “说要七娘学这个呢!” 绍玉只去船舱,不及阻止,他遂一把拿过陈酿的诗稿。趁着他不注意,朱凤英正抢了来,一面道: “谁的大作?倒叫我瞧瞧。” 听说是那边传来的诗稿,众人皆争着要看。况且陈酿本带着七娘念书,她方才的诗文,众人已是赞叹,如今倒要看看那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众人围着诗稿去,朱凤英只悄悄将七娘拉至一旁,低声问道: ?讲拍阌胪跞赏评赐迫プ鍪裁矗俊?br /> 七娘摇摇头,只不说。 朱凤英摊开手来,只见那只玉蝴蝶停在她掌中。 七娘刚要去拿,朱凤英只握在手中,看着她道: “从实招来!” 七娘无法,只得同她说了: “不过是三郎受了王贵妃娘子的赏赐,拿来送我,我不要罢了。表姐若喜欢,拿去便是。也免得与他还一遭,怪难为情的。” 不待朱凤英说话,她便转过身,要看陈酿的诗稿去。那诗稿正传至许道萍手中,她倚在榻,见他字迹俊逸,不免细细读来。 其书道: 霜天寥落一重酥,辗转诗情绿蚁壶。 也道吴门多俊杰,难消雪柳正平湖。 七娘正吵着要看,许道?焖呈频莨ァ?br /> 她心道:别的便罢了,虽是好诗,可世间好诗何止千百,却皆不足以动情的。唯有“雪柳”“平湖”四字,与她方才随心所言无二。 从前在鲁国公府初见时,便知他不是俗人。此后又有了,细注诗稿,昙花夜遇,赏雨偶见。从前种种,加之今日诗文,他果然是个知己。 许道萍隐隐朝窗边望去,他束发白袍,倒是与自己的?雇?br /> 他微微抬眸,恰对她。她只慌忙地低下头来,好似自家心事已尽教人知了。她羞红着脸,转头装作与姐妹们说话,再不看他。 且说谢芝,本该是散心去的,自王府回来,却是变得越发不爱理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乌夜啼1 谢芝的病一直拖着,不见好,亦不见坏。周夫人不忍,初时还劝几句,时日长了,也就不再劝了。 雪是越发的大,天也越发的冷,人一懒怠,总是不爱走动的。 谢府内院已许多日没有孙九郎的消息,却是近着年下,孙夫人竟来了。只见她带了大队人马,跟着顶极好看的彩轿,又有仆从抬了一箱等丝绸,一箱金玉玩物。 她只叫停在谢府跟前,一面,又一个丫头去唤门房: “站着作甚么?亲家夫人到此,还不迎进去。” 门房已然换了人,他们认出是孙家的车马,如今两家这样的关系,他们自不敢做主,只去回了管家媳妇。 一时周嫂子出来,着一件鸦青织金长袄,下系橄榄绿挑线裙,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孙夫人见是个体面的媳妇,遂自己前去。只见她满面堆笑,却生得一面刻薄像,颧骨凸起,下巴尖小,一双老眼眯成缝。 周嫂子冷眼看着她,只道: “二夫人说了,请夫人回,大冷天的,别冻坏了身子。” ?城肽阍偻u簧!彼锓蛉艘膊簧故怯行┠盐椋岸蛉斯治乙彩浅g椋忧暗氖拢俏依虾浚缃裣朊靼琢耍从ゴ竽镒踊厝ァd憧矗刹痪c浅弦饷矗俊?br /> 周嫂子瞥了一眼那轿子与箱子,心中却是不屑。若非孙九郎父子在朝堂受了排挤,她哪有这样的好心! 从前谢府给了他们多少好处,稍稍发达,也不知报答,反是处处作对,恩将仇报。 就这般小人行径,谢诜哪里容得? ?蛉嘶匕桑《嗌倭粜┨迕妗!敝苌┳泳鸵ァ?br /> 谁知孙夫人竟哭闹起来,又说谢府不讲人情,又说任由仆妇欺主,一时间只围些看热闹之人。周嫂子被她闹得进退两难,孙夫人算她哪门子的主? 她正不知怎样办,恰周夫人与朱夫人一同往此处来。 二位夫人刚到,便叫小子门驱散了围观之人。 周夫人面子难过,又心疼女儿,一时火心头,指着孙夫人就要骂: “你孙家不义在先,如今有事求着我们了,便来府门前闹!我只同你说一次,再休想叫芝儿跟你回那虎狼穴去!” 周夫人说罢,又看了眼朱夫人。 朱夫人见孙夫人那样子,打心底看不,只道: ?蛉巳グ桑际浅再郝坏娜思遥慰嗾庋惶迕妫俊?br /> 孙夫人见她温和好性,像是抓住了救命草,忙赔笑道: “从前都是我不好,怠慢了大娘子,但九郎的心是天地可鉴的。我如今知道了贵府的厉害,要如何罚,我都是甘愿的,日后只好生伺候大娘子也就是了。可九郎那孩子,十年寒窗,走到如今不易,何苦断了他的前程?日后大娘子又依靠谁呢?” 孙夫人虽不是个明白人,这几句话却说得在情在理。周夫人已然有些动容,不论孙家如何,左右孙九郎的心,是明眼人都知道的。 朱夫人看了周夫人一眼,只道: “大娘子已然依靠着谢家,难道嫁出去,便不是谢家的女儿了?夫人把咱们看得也太势利了些。” “是是是,”孙夫人点头附和,“承蒙府大度,不与我们计较。” “再说,”朱夫人道,“朝堂之事,我等深闺妇人如何知晓?便是老爷们亲近,愿意说几句,我等哪敢置喙?你家九郎被贬,自然是陛下圣意,岂是臣子能左右的!谢府一门忠义,再厉害,也没这个本事!” 孙夫人被驳得哑口无言,只焦灼地站在那处。 倒是周夫人心软,见她有心悔过,只向朱夫人求情: “大嫂,她如今也知错了,此事不如” 不待说罢,朱夫人便道: “弟妹糊涂!你忘了大娘子是如何回来的?” 周夫人先是一愣,又叹了口气,只与朱夫人一同回府去。 孙夫人在此处吃了闭门羹,已然不知所措。她本是长辈,放下身段来同媳妇赔不是,还要亲自接她回去,便是从前再不好,今日也当尽了。谁知谢府强势,端端的架子,竟连谢芝的面也不让见。 此番孙九郎遭贬,不待过年,便要赶着出汴京,往黄州任去。黄州偏远冷清,哪比得汴京的歌舞升平。 加之孙老爷孙夫人年事已高,长途跋涉,怕是又要折腾出一身病来。 这些事情,谢芝原不知的。只是她日日夜夜,口里梦里念的皆是孙九郎,一心想要回孙府去。那日孙夫人一来,本当是回定了,坠瑛便来同她道喜。 谢芝总算盼得孙夫人接纳,谁知竟是,无限欢喜化成灰。如此,病也就更重了。 周夫人见着不忍,又去同朱夫人说了一回。朱夫人只道周夫人心软,又把回孙家的坏处与她一一道来,也就作罢了。 二老爷谢宪亦有意与谢诜商量,芝娘的事闹得太大,如此收场,怕也是不体面。只是孙九郎在朝堂着实过分了些,到底由不得谢宪辩驳。 三日后,孙家举家迁出,谢芝算着日子,只闹着要跟去。 周夫人心中也不好受,只同她道: “你如今想着回去了?从前但凡多忍让些,也不至闹得这样!” “母亲让我去吧!”谢芝哭得脂斜粉残,“哪怕见一面,也是好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周夫人亦偷着抹泪,“也怪我,从前纵着你的性子,才酿成今日祸事。” “母亲果真不成全我么?”谢芝只呆愣地凝视着周夫人。 周夫人最怕她这样的神情,绝望又阴郁。 她只叹了口气: “往事不可追,你宽心养病也就是了。” “呵!”谢芝一声冷笑,“狡兔死,走狗烹。你们如今用不孙家了,便这样害他!可是母亲,这也是我的一生啊!难道我与他的情意,便不作数么?” “芝儿!”周夫人有些焦躁,“你病糊涂了,说什么胡话!坠瑛,快伺候大娘子吃药。” 说罢,坠瑛忙捧了药来。谢芝只觉气郁不顺,猛一把把药砸了,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周夫人。 一时屋中人皆秉着呼吸,周夫人惊了一瞬。只见谢芝红着眼,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周夫人再不忍见她,遂兀自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乌夜啼2 谢芝独坐良久,饭亦不吃,药亦不吃,便是坠瑛唤她,也只作充耳不闻。 听闻黄州偏远,气候不佳,加之九郎心性又高,如今辱了他母亲,他又该如何误会自己呢? 她一时却又猛地落泪,又怕甚误会来?她的九郎,此去一别,怕是再难相见。这些年的恩爱与时光,到底是断送了。 思及此处,谢芝竟咯咯笑起来。母亲说得不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当初九郎进士及第,八尺少年,意气风发,又是多少贵女倾慕的呢?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皆占了齐全。此后几年,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便是谢芝那样的脾气,偏他不在意,时时纵她,事事由她,再没更好的了。 谢芝看了眼滴漏,此时,九郎怕已走远了。 他孤零零的一个,谁是知冷知热的人呢?家人狠心,她独留在汴京,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可怜? 她打发了坠瑛出盯着药,只独自在房中,把绫丝帕一张一张打死结。各色丝帕连成一条斑斓彩绫,那些丝帕,又不知揩过多少回眼泪。 她拼尽力气,将彩绫悬房梁,又踏小凳。小足纤纤,绣鞋玲珑,一时晃动,倒有些经不得。想那寸寸足尖,怎能撑起一个人呢? 她只将颈缓缓挂,茫然地望着?剑?br /> “九郎,是我害了你。” 谢芝闭眼,脚下小凳轻轻一蹬,眉目安详。从前她总是哭,总是闹,此刻却是连日来最轻松的姿态。 从此世间,再无孙谢氏,再无谢大娘子,他们的执着,皆与她无关了。 坠瑛丝毫不知她的心思,还端着药往屋中来。方推门进去,她只见谢芝一身半旧衣衫,直勾勾地悬在梁,面目苍苍,已无人色。 尤其那双小足,缠得精致,拂着裙边,只不停地晃。烛火也晃,映窗棂,影也晃。 坠瑛吓得猛打翻汤药,跌坐在地,只指着谢芝发抖,嘴唇亦抖得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谢府已举家知晓。 七娘还清楚记得,那夜刮了很大的风,下了很大的雪,她只让丫头们将门窗皆紧闭了。有人来报时,她与丫头们心中还奇怪,这样的天气,竟有人来?还不待琳琅进屋回话,府中却已喧嚣起来。 七娘同五郎是一齐赶到的。屋中之人已哭成一片,周夫人抱着谢芝的尸身发愣,倒不见落泪,只痴痴呆呆地,渗人得很。七娘确吓着了,一时还未明白过来,僵直地立在屋中,还冒着冷汗。 朱夫人揽过七娘,将她的头埋进怀里,不教她看。 七娘缩在母亲怀里发抖,谢菱见此情景,亦抖得厉害,只与顾姨娘靠在一处。 朱夫人拭了拭泪,又将七娘交与周嬷嬷,遂向周夫人安慰道: “弟妹节哀。我知你难过,只是你抱着大娘子总不是办法。如今她芳魂不在,早日入土为安才是正经啊!” 周夫人闻声,却将谢芝抱得更紧。她只着中衣,披散着发,显然是从梦中惊醒,不及梳妆。 听得朱夫人声音,七娘这才回过神来,又见谢芝尸身,只“哇”地一声,猛落起泪来。 她一面道: “为何不让大姐姐同孙姐夫去?为何如此待她呢?” 周嬷嬷忙捂住七娘的嘴,一面有说些安抚言语。周夫人闻此,终是流泪了。她只将头埋进谢芝的颈,隐隐啜泣。 朱夫人泪眼朦胧地瞪了周嬷嬷一眼,又向七娘道: “孙家犹似虎狼之穴,你大姐姐如何回去?这是她病中糊涂,说些糊涂话,做了这糊涂事,你哪就信了?” 七娘不服,只低着头哭。那是她的大姐姐啊!虽说在一处的日子也没几年,到底是骨肉至亲,如何不难过呢? 七娘至今也忘不了谢芝那时的模样,瞪着眼,散着发,像个真正的鬼,似乎会勾了人去。 那些日子谢府下一片伤心,老夫人也病下了。一时间,既要忙老夫人的病,又要忙谢芝的丧事,仆婢往来,终日不觉,倒也热闹。 四娘谢菀与薛仁夫妇一向是有孝心的,听闻老夫人生病,薛仁忙亲自来照拂,他医术了得,又是翰林医官院的御医,人也随和,都称作“薛菩萨”。 谢菀从前身子不好,也多亏了他。她如今将养着,也能帮着料理家事。二人遂在谢府小住,还是谢菀从前的院子。 难得谢菀夫妇住下,陈姨娘与陈酿也常来看她,近日谢府事多,到底家人能在一处才是最要紧的。只是薛仁忙碌,待到饭时,却仍不见他回来。 谢菀正欲问,却见帘外有丫鬟道: “娘子,大人回来了。听闻姨娘与陈先生在,说更衣便来,请姨娘与陈先生略坐坐。” 谢菀听了,低头微笑,自语道: “济良回来了。” 济良是薛仁之字,取济世良医之意。她又转向帘外人道: “叫他不急。厨房里煨的参汤可送去了?前些日子翰林医官院忙碌,又逢着大姐的事,婆婆生病,叫他饮过再来,姨娘与酿弟也不是外人。” 还不待帘外人答话,却见一白袍男子自掀了帘子进来,一面道: “不急不急,已饮过了。总操心我,倒是你自己,才要多费些心。便是如今好了,也大意不得。” 来人原是薛仁,只见他生的慈眉善目,气度?笕绶鹜右话悖饺绽锸谴硬环22模胄惠业故前闩涞煤堋?br /> 谢菀起身至他身边,拉着下打量一番,抱怨道: “人也熬瘦了,不知道的,还当你病了呢!” “说什么呢!”薛仁被她怄笑,“春来易生时疫,任自然忙碌些。这道理年年同你说的,却叫姨娘与酿弟笑话。况且此番,还有婆婆呢!” 谢菀眼中唯见薛仁,倒忘了陈姨娘与陈酿还在,只脸红着低下头去。 得此佳偶,陈姨娘自然也就放心了。 薛仁年少老成,又是悬壶济世的名医,少不得让人多尊重些。加之薛府世代行医,在汴京有极好的声誉,虽不比谢府家大业大,到底是世家,自有一番沉稳气派,也不会教谢菀受委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凤凰台上1 “表姐夫。”陈酿起身行了一揖。 “不敢当,”薛仁笑着扶起他,“如今是先生了,我可当不起如此大礼。” 谢菀瞥薛仁一眼,又道: “酿弟学问好,你又打趣来!说来,你去瞧过婆婆,她身子如何了?” “是啊!”陈姨娘亦道,“你们婆婆年纪大了,又遇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 “你们放心,没什么大碍。只是人老了,难免身子弱些。我已让珮儿去取药,罢了晚饭我亲自看着去。” “倒是难为你了。”陈姨娘道。 这个女婿对谢府的事是极心的,尤其老夫人那里,更是周到。不知是否是这个缘故,虽说同是庶出,老夫人待谢菀,总比谢菱多几分亲近,朱夫人亦多看重。自然,陈姨娘的日子,也比顾姨娘好过许多。 “姨娘这话见外了,”薛仁道,“菀娘的长辈,亦是济良的长辈,自然怠慢不得。” “你这孩子心里仁善,”陈姨娘欣慰道,“怨不得老夫人与大夫人多疼你几分。” 薛仁?笮πΓ纸疤庖虺履鹉谴一?br /> “前日在宫中,与淑妃娘子诊脉,听她问起七妹妹的功课,还问了句酿弟。”薛仁道。 陈酿倒是沉稳,不做反应,如常用饭。倒是陈姨娘心下有些奇怪: “问酿儿做什么?” 酿儿带着七娘子读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真心七娘的功课,为何此时才问来?偏近着春闱,敢是有什么打算? 这个淑妃,从前在谢府做小娘子时,便颇是聪颖。其思之深,所及之处,总是常人不能至。又因是长女,行事风度一丝不苟,总是姊妹们的典范。 薛仁看了眼陈酿,他倒不见紧张! 薛仁又道: “也不是什么要紧,家常话罢了,不过问问带着七妹妹读的书。倒还提了句,回七妹妹说要救济鳏寡孤独的文章,想来,淑妃娘子是看过了,很是满意。” 陈姨娘点点头,陈酿自然也是个明白人。问七娘读的书,是要看陈酿此人的格局与分寸。 若尽是闺阁女德之书,这先生便无异于酸腐之人,难成大器若只是史书国策,未免野心太大,心眼太多,妄图靠一个小娘子博得谢府青睐,不免落了小人行径。 说到底,陈酿是谢菀的亲表弟,薛仁对他的了解总比旁人多些。那日他在谢淑妃跟前一一答来,淑妃虽不说什么,瞧着也是满意的。 只是谢府幕僚甚众,其中宗族亲戚也不止陈酿一人,便是带着七娘子读书,何至于叫淑妃了心,薛仁一时却想不通为何。 “七娘子天资高,从前只是心不在此,如今想学了,自然是有进益的。”陈酿笑了笑。 换做旁人,定要问及自身了。偏陈酿只顺着薛仁的话说,看似合理却又是不合理的。 “我瞧着,七妹妹对酿弟很是亲近呢!”谢菀笑道,“大姐的事之后,她人也吓得不知吃喝,连大夫人也束手无策,还是酿弟给劝好了。” “这有什么!”陈酿道,“我与她长日一处读书,她自然与我熟识些。大夫人左右是长辈,七娘子有些怕的。” “说起读书,年一过,很快就春闱了。”陈姨娘道,“酿儿你备得如何?” “姑姑放心,不敢说三甲提名,讨个功名还是有的。”陈酿又道,“大夫人体谅,近日也免了七娘学,叫我专心备考。” “大夫人有心了。”陈姨娘道,又夹了口菜,细细咀嚼,“今日的笋倒尝不出味道。” 谢菀笑了笑,只道: “姨娘忘了?这是大夫人吩咐过的。大姐的事才完,婆婆又病了,听闻淑妃娘子也有些不好,故而全府饮食皆要清淡些,以祈福祉。” “倒是该如此的,大夫人一向心善。”陈姨娘点头道。 送走陈姨娘与陈酿,谢菀夫妻二人收拾一阵,便准备歇下了。薛仁是医者,深谙养生之道,故而他们睡得早些。 谢菀对着菱花镜梳头,用的是薛仁特意给她制的桂花头油,养得一头乌丝极美。只是谢菀心中有事,只对着镜中人,轻轻叹了口气。 夜里寂静,薛仁听得真切,他只走过去扶着谢菀双肩,轻声唤道: “菀娘。” 谢菀垂下眸子,蹙眉道: “此事,就这样过了?” “你别多想。”薛仁安抚道。 不多想?是她多想么?大姐的死,虽说因起孙家,总归是在谢府去的。其间是怎样的逼迫无情,别人不知,她作为谢府出来的小娘子,能不知么? 况且那时孙家已然低头,是谢府不放人。孙家若有三分不是,谢府就有七分了。 她又叹了口气,那是她的亲堂姐啊! 她又道: “济良,我明白。只是,二婶母只大姐一个女儿,四哥又惯了的不争气” “这又是你太操心了,这两年身子总算好些,又想这些做什么?” “唇亡齿寒罢了。”谢菀依旧看着镜中。 “菀娘,这不是家中。”薛仁捏了捏她的双肩,“大夫人心善,不忍大姐到孙家受苦才不叫去的,只怪大姐性子太烈。这道理,二婶母又岂能不知了?” 谢菀一怔,随即又点点头道: “你说得对。到底姐妹一场,我只是尽一尽妹妹的哀思。” 谢芝与孙家的事,确是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她去了,却也不得消停。 老百姓哪知期间的利害,只看着谢大娘子灰头土脸地回门,又声势浩大地入葬,总归有热闹看也就是了。 茶余饭后,谈资多了,也显得自己入时。至于是非曲直,真相原委,各有定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又多在意呢? 倒也不止在城里,宫中对此事亦各有盘算。后宫中多少双眼睛又盯着淑妃谢芪呢? 她自入宫便平步青云,尚无子嗣已位及淑妃,待哪日有了皇子,还不知是怎样的富贵呢! 她大姐谢芝的事,她心里岂不明白?索性称病不见人,一来着实伤心,二来,也懒得应付那些有心试探的人。 倒是皇帝心疼她,顺水推舟地,准了她母亲及娘家姊妹入宫小住,排遣闷怀。 谢府这样的人家,虽说极富贵,到底也不是皇亲,只是外戚,谢府女子入宫也非常事,自然格外谨慎。 如此一来,才忙过谢芝的丧礼,就马不停蹄地备着入宫之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凤凰台上2 此次入宫的人,也格外多,朱夫人惯带七娘的,此番却多了个许道萍。 似乎是谢淑妃无意提起,听闻家中来了个许娘子,才情颇佳,还住在自己从前的院子,想要见一见。 这道懿旨传来,谢府下皆是一惊。 这听着是谢淑妃随口一说,其实想来却奇怪。七娘入宫陪伴自是理所当然,可许道萍,又是为何? 谢淑妃与许道萍非亲非故,要说才情,汴京可不缺有才情的女子,况且家中还有谢菱这个妹妹呢!虽说不是一母,到底是正正经经的亲妹妹啊! 最坐不住的自然要属顾姨娘,才听着消息,只猛地拍案而起: “这是什么意思?许道?闶裁炊鳎坎还羌木釉勖歉墓屡臼裁矗 ?br /> “姨娘,”谢菱只安静坐在小几旁,言语中听不出波澜,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是淑妃姐姐要见的。” “呵!”顾姨娘一声冷笑,“你还知淑妃是你姐姐啊?日日黏着陈氏,不知道学些什么!小娘子若真得脸,你淑妃姐姐为何不见你一见?” 谢菱将手中的丝帕攒紧,随即又松了口气。还好,顾姨娘还没蠢到说淑妃的不是。 她冷言道: “淑妃姐姐要见谁,不是我能做主的。” “如今一个外姓孤女都骑你头了,还做什么主?” “我一个小娘子,自然不需要做谁的主。”谢菱道,依旧平和,“姨娘有这怨气,只同大夫人说去,何苦在我跟前不尊重?” “我就要同大夫人说!遇着七娘也就认了,如今许道萍也能入宫,凭什么你入不得?”顾姨娘说着便要往朱夫人处去。 谢菱一看,只猛地起身拦住她,心中百味陈杂。自己为何有如此愚蠢的生母? 这分明是淑妃的主意,别说她谢菱,就连朱夫人c父亲谢诜,亦是做不得主的。她这一去,岂不是与淑妃作对?与淑妃作对,便是漠视皇家,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我入不入宫有什么要紧!”谢菱道,“难道我入了宫,就能飞枝头了?我知姨娘想什么,未免也太作践我了!” 顾姨娘看着她,也知是自己冲动了。 她叹了口气: “到底是我连累小娘子,这样的身份” 谢菱心道,连累我的哪是你的身份,分明是你的作为啊!四姐姐同样是庶出,薛姐夫也并非位高权重,婆婆还喜欢得不得了呢! 只是这话,又如何同她说呢?她到底是谢菱的生母,便是再蠢,长辈该得的尊重也还是要给她的。 好不容易将顾姨娘劝回去,谢菱一时也无心他事。顾姨娘人是蠢了些,性子急了些,只是连她也看出其中的蹊跷。心思精细如谢菱,又如何不知? 许道?渥⌒皇珏忧暗脑鹤樱趾推吣锝缓茫词姑嫠敌一矗涣馊匆幌虿淮蟀阉旁谘劾铩?br /> 才名盛也好,性情贤淑也好,终究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什么家世背景,连自己也比不,更别提七娘与朱凤英之流。 虽说老夫人与朱夫人都待她很好,那也不过是待客的礼数,是客气。即是客气,自然也不把她当做家里人了。 可为何,淑妃还要见她?自淑妃入宫,便从未召见过谢菱,她自然不会蠢到和七娘比,但是许道萍大抵还是有些不服的吧。 她心中?鳎炙蛔牛黄鹕碇猎褐絮獠健=褚刮拊拢匾咽且徊愫窈竦幕估锏幕遣换嵊腥松ㄈサ摹?br /> 近正月了,天气越发寒冷,她裹着件雪青斗篷,也不拿手炉,只来回地走,似乎寒冷可以让她清醒。 丫头钏儿见谢菱不在屋中,也知她心事,忙提了手炉出去。 她常日跟着谢菱,也学得了她的细致,察言观色,谢菱的心思总能懂七八分。 见谢菱雪中踱步,那小小的身影有些可怜。 钏儿忙撑了伞跑过去,又递手炉: “夜里天凉,又下着雪,小娘子快暖暖。” 谢菱看了她一眼,只接过手炉,由她撑伞跟着。这个丫头很好,从不劝什么,也从不问为什么,只一心跟在自家娘子身后。 谢菱记得,这丫头并非家生的,当年买来就分到了自己房里,想来也许多年了。 她徐徐前行,轻声开口问道: “你来谢府多少年了?” “难为小娘子不记得,”钏儿拈指算到,又笑道,“整六年了呢!” 谢菱点点头。是啊,整六年了,当初的小丫头已然成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自己却是没什么变化的。还是那个谢菱,那个姊妹不提,最易被遗忘的谢菱。 虽说谢菱那里冷冷清清,可进宫的事,本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七娘与许道萍屋中已热热闹闹地备起来。 前些日子谢淑妃芳诞,七娘才宫里去过一回,没想到不多几日,又要去了。 “我就顶不爱进宫,”七娘坐在塌,双腿交叠轻晃,噘嘴道,“哪日回来?” 屋中丫头穿行,鱼贯来去,阿珠才捧了钗盒去,又回头向七娘向道: “还未去呢,就想着回来,淑妃娘子该生小娘子的气了!” “见二姐姐自然好的,可是宫中拘束,总不自在。”七娘撇嘴道。 琳琅正带了两个管事的绣娘来,一面道: “此番赶得急,大夫人已吩咐了绣房连夜制衣。小娘子快来量量身子,瞧着是又长高了。” 七娘不情不愿地起身,两个绣娘只前要量。 琳琅忙拦住,只道: “嫂子们是忙忘了规矩?” 那两个绣娘忙惊觉,默默退后了些,一面抱歉道: “小娘子担待,琳琅娘子担待。” 七娘近身的事,一向是大丫头们亲自伺候,琳琅她们几个量,管事的绣娘侯在一旁记。绣娘若量了七娘的身,便是逾矩了。 七娘由琳琅量着,一脸的不乐意。 琳琅见她这样,只笑道: “小娘子只管不情愿,大夫人可说,就是要小娘子常进宫的好。时时拘着你,也就不敢淘气了。” 七娘朝她做了个鬼脸,一时又看到绣娘捧的衣料。 她指着一匹天水碧的细绢料子,只道: “这个颜色清丽,给许姐姐吧。” 琳琅笑道: “又瞎操心了!许娘子有的,入宫的一应用度和小娘子是一样的。许娘子头回进宫,周嬷嬷已过去教规矩了。” “那我也去!”七娘笑笑,“纵然许姐姐聪慧,可周嬷嬷年纪大了,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大雪天的,说些便要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凤凰台上3 琳琅正与绣娘对尺寸,看着七娘要出去,忙唤: “阿珠c环月快跟着。” 环月先来了,伺候着七娘至内室更衣。阿珠三两句交代了手中的事,便去备着手炉c斗篷c风帽c手套等保暖之物。 琳琅摇头笑笑,这个七娘子,哪里是真要去帮许娘子学规矩?分明是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玩耍,保不齐误了许娘子学规矩! 七娘子从前也淘气,只是一味胡闹,没个章法。自打跟了陈小先生念书,淘气起来一套一套的,说出的理倒叫人不能辩驳,尽学了些文人的淘气,精致的淘气。 琳琅看着七娘的茜红背影,蹙了蹙眉。日后要管束七娘,也就更不易了。难怪大夫人说,小娘子该多进宫去,学学礼仪气度。想来,女孩子左右还是温顺听话的招人喜欢。 时至许道萍院中,方见一株红梅隐在月门后,映着白雪,颇是娇艳。 七娘忽忆起那日王府的熏风馆,那时那时大姐姐还在呢 她叹了口气,如今家中忙着进宫的事,大姐姐就像这花香一样,风一吹也就不见了,连母亲也少提了。 似乎大家都忘了,此次进宫,本是为了安慰谢淑妃的丧姊之痛。 她步至许道萍屋中,只见周嬷嬷正要告辞。周嬷嬷见着七娘,寒暄几句,又嘱咐了一番不要玩太过的话,遂也去了。 “你来的不是时候,”许道萍笑道,“周嬷嬷刚去,嘱咐了许多好话。你惯进宫的,也能一同与我说一说。” “我来得可正是时候呢!”七娘道,“周嬷嬷唠叨,我才不愿同她一处。况且姐姐聪慧谨慎,我任性胡闹,能与你说什么?” “这又是你打趣我了。”许道萍指着她道。 ?讲拍盖姿土艘铝侠矗憬憧捎校俊逼吣锏溃沟爰亲拍瞧ヌ焖痰囊铝稀?br /> 许道萍指了指案头: “送来了好些,我都挑花眼了!” 七娘细细看了,却不见那匹天水碧的,因问道: “有匹天水碧的细绢料子?” 许道萍点点头: “本是有的。只是大夫人说,家中虽有丧事,可小娘子家家年轻,到底不必太素简了。我遂收了起来。” 许道萍如何不知朱夫人的意思?她惯了的清素,一是性情使然,二来,她是带孝客居此处,行事打扮也不应太过张扬。 虽说朱夫人待她很好,吃穿用度皆与谢家娘子无异,只是寄人篱下的身份,她终究是不忘的。朱夫人也知她心结,故而平日里也不劝她的。 只是此番是进宫,外人眼中,许道萍到底是谢府出来的小娘子,她的体面便是谢府的体面。这个道理,许道萍自然知道,故而这回就全凭朱夫人安排了。 至于谢淑妃为何宣她进宫,她也想不明白。许道萍并非张扬功利之人,自入谢府,不争不抢的。其实她这样的身份,也轮不到她争抢。她只求平安度日也就是了。 偏又来了进宫的事,如此一来,她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第一个不服的,怕就是谢府的八娘子。且不论嫡庶,她作为淑妃的亲妹妹,此番进宫,连许道萍也在列,她却不在,这心里面怕都是不好过的。 即便八娘子通情达理,不予计较,旁人的闲话议论哪里又会少呢?况且,许道萍与谢淑妃素不相识,哪里就想要见她了? 七娘哪知她的顾虑,此番进宫,终于有个姐妹相陪,她自然是欢喜的。 “那料子做件褙子,许姐姐穿,是顶好看的。”七娘诚恳地说道,觉得颇是可惜。 七娘为何说这话?许道萍一怔。虽说她爱穿这颜色,可进宫终究是非同小可的事,其间道理,难道七娘不懂? 若是如此,未免太天真了些。若非如此,莫不是怕自己抢了她的风头? 也是了,她们这样的小娘子,不是最爱出风头么? 许道萍只笑笑: “日后家常穿,也是一样的。” 七娘?靼肟蹋坏溃?br /> “许姐姐不穿,那我穿了?我也爱这料子呢!” 许道萍一惊,她要穿?不是怕抢了她的风头,而是她想要穿?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真是不该。 只是七娘惯穿艳色?沟摹p淼榔技堑貌胖列桓保图┕惶跏圃禄梗鞴庖绮剩氖腔馈?br /> “你爱这料子?”许道萍又问了一句。 七娘点点头: “从前我也不爱的。只是那日酿哥哥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想,穿艳色?褂肭逅匾故且谎摹!?br /> 七娘觉得,亲近之人不会因你穿清素服饰便疏远而疏远之人,也并不会因你着艳色衣饰而多亲近几分。 到底还是七娘年幼,世间的事,哪是这样容易分辨的? “况且,”七娘又道,有些羞涩的愉快,“酿哥哥说,这个颜色很好。” 酿哥哥又是酿哥哥 许道萍漫不经心地笑笑。果然,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大道理,也不过是七娘的?谘凇d歉瞿鸶绺纾攀撬男哪钅畹摹?br /> 许道萍看了看七娘,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 “那你酿哥哥,”许道萍试探着问,“知道你这般听话,定是很开心的。” 七娘忽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近日我少见他的,既见着,他又总心不在焉。想是时时挂心春闱?” “许是吧。”许道萍安抚道,“十年寒窗,可不就为着此时么?” 七娘讪讪地点头,撅着嘴道: “二哥也叫我近日别去烦酿哥哥。左右要进宫去,确是烦不到他了。” 许道萍笑了笑,又递了盏新茶给她: “吃茶吧!” 七娘饮了一口,转而又笑了,似乎是自语: “不过,时日长呢!” 许道萍一怔,何为“时日长呢”?她也不问,装作不闻,又问了七娘一些有关谢淑妃的事,也并非是着意打听,回头到宫里,总不失礼莽撞也就是了。 听七娘言语,她的二姐姐是世间最好的姐姐,有什么好处也先想着姊妹们。 许道萍心中一笑,这个“姊妹们”大抵只是七娘与朱凤英之流。至于谢菱那样的姊妹,连入宫也不让的,又何谈情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凤凰台上4 自那回七娘想给谢菱送淑妃赏的胭脂露,琳琅劝了她一回,类似的事,她也再不提谢菱了。 譬如此番进宫,她就从未问过“为何许姐姐去,菱儿不去”的话。 七娘再爱胡闹,也知是淑妃姐姐的意思,毕竟是进宫,也不是送个胭脂露那样的小事。 进宫那日,沈宫人也来了。朱夫人c七娘c许道萍也早早梳洗毕了,待宫中车架一至,就往外去了。 谢府女眷皆至院门相送,自然,为了皇室的庄严,街道也早清了人。即便如此,小娘子们也都戴着帷帽,这也是官?思业睦袷?br /> 沈宫人在街口已下车步行。这条街,住的皆是举足轻重的世家大族。皇帝为表尊重,曾下旨,宫中车架至此,随行宫人需下车步行。 沿途路过了右仆射府c礼部尚书府c邓国公府 沈宫人虽目不斜视地前行,也能感受到这条街的庄重,旧时所言“乌衣巷”,大抵与此处无异。 复前行,只见谢府女眷排成一片,齐齐列在府门前,丫头仆妇也分列街边。男人们都朝去了,可女眷们的气度,也非常人可比。 府有丧,各人服色比之往日要清淡些,但仍是掩不住的富贵繁华。沈宫人至谢府门前,先去请了安。 ?蛉嗣呛茫镒用呛茫 鄙蚬诵欣瘢挥一嫘泄艘喔判欣瘛?br /> 朱夫人与周夫人带着谢府女眷回礼。 沈宫人又前些,与朱夫人寒暄道: “淑妃娘子问老夫人安,问大夫人安。” 朱夫人微笑道: “老夫人伤心,身子微恙,好在薛女婿在。请淑妃娘子兀自保重才是。” 沈宫人又行一礼,向一旁的周夫人道: “淑妃娘子问二夫人安。” 周夫人虽装饰华贵,脂粉傅面,可那般憔悴的神情形容,却是显而易见的。 沈宫人又道: “淑妃娘子挂心二夫人,说大娘子的事,错不在夫人,还请夫人宽心。” 周夫人回礼道: “多谢淑妃娘子念着,也请淑妃娘子宽心。” 一时说罢,沈宫人又看向朱夫人身旁的两个女孩子,笑道: “七娘子,月余不见,又长高了。” “沈姐姐。”七娘笑着应道。 另一位是个不曾见过的陌生女子。只见她双肩窄弱,腰身纤细,双目微垂,一张文秀面容隐在帷帽后,瞧着是极雅致的。 “想必这便是许娘子了。”沈宫人道。 许道萍行一万福,果是和知礼知仪的人。 一时间,见天色不早,众人忙拥着朱夫人与二位娘子车。 从前许道萍才至谢府,只觉谢府的车马华丽,如今见了宫里的,自是谢府不能比。华盖庄重,帘幕纹饰精致,丝丝寸寸无不是皇家气度。 才入宫门,便有人伺候三人下车。 因知许道萍初次入宫,沈宫人遂笑道: “外臣入宫,皆需步行的。小娘子们当不得,慢些走也就是了。” “您费心了。”许道萍行礼道。 行在宫中,一切像是天的楼宇。只是许道萍不敢多看,只垂首跟着朱夫人,生怕有什么差错。 七娘见她紧张,手也出汗了,遂凑过去低声道: “许姐姐,不要紧的,母亲在呢!” 许道萍闻声点点头,只朝七娘微微一笑。是啊,朱夫人带着,她又紧张什么呢? 又行了半晌,小娘子们惯缠足的,自然有些累。沈宫人也知她们娇生惯养,故安慰了句“就快到了”。其实皇宫那么大,又哪里是这样容易到的。 七娘心中正抱怨,忽见前有来人,沈宫人带着她们避开让路,复行一万福。待来人走近,七娘抬头看去,原是两位小郎君。 二位郎君年纪相仿,约摸已过弱冠。一个穿紫袍的,看去温吞持重,另一个穿白袍的,却风神俊雅,更像个文士。 他二人见这般声势浩大的避让,有件几位女子衣饰华美,也知不是寻常人家。 那个白袍郎君遂问了领头的沈宫人: “这是哪家夫人娘子进宫?” 沈宫人回道: “是谢府,淑妃娘子的母亲?19谩!?br /> 那白袍郎君看了紫袍郎君一眼,又向她们道: “原是谢家夫人与谢小娘子,何须如此多礼?快快免礼。” 待她们起身,沈宫人遂微笑解释道: “这是太子殿下与郓王殿下。” 太子殿下?七娘猛抬起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 “大表姐夫?”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旁边的宫女们已吓得出汗。 朱夫人忙拉了七娘往后,一面请罪道: “小女无礼,太子殿下赎罪。” 太子扶起朱夫人,只笑道: ?蛉饲肫穑∧镒勇收媸呛檬拢銮宜档靡膊淮怼!?br /> 此事就算过了,太子与郓王自不做停留,遂也去了。只是不多时,便见一个首领太监带了三乘步撵来。 “谢夫人c谢小娘子请留步。这是郓王殿下赏的,说夫人与小娘子难得进宫,别累着了,尤其小娘子们娇弱,还是乘轿撵的好。” “这如何使得?”朱夫人一时有些为难。 若乘了这步撵,被人传出去,是否会有外戚之故的谣言?即便没有,也总该说她谢府轻狂若是不乘,也像是不识抬举,白得罪人。 此步撵若是太子赏的,倒也乘得,到底有层亲戚关联,可偏又是郓王!如此,太子是否会多想?这就更为难了。 “母亲,”七娘轻轻扯了扯朱夫人的衣袖,一脸可怜模样,“我有些累了。” 这孩子! 朱夫人心道,入宫前已嘱咐了要谨慎行事,从前她也知轻重的,怎么今日这样唐突?先是一句“大表姐夫”,这会子又要乘撵! 首领太监看了看七娘,笑向朱夫人道: ?蛉瞬槐乜推颐峭跻吡说牧阆в瘛4忧坝泄业男∧镒尤牍懿蝗膛19有∽阈新罚彩谴凸斓摹!?br /> 到底是宫中的人,言语滴水不漏。不必客气,便是不必有别的顾虑。提及别家入宫的女眷,便是说,郓王不过是好心,并非为了你谢家。 加之七娘那一闹,反而好了。说破天,也不过是官家娘子娇气,小孩子任性。 话已说得如此明白,事情也如此清楚,若是有心往别处引,反倒落了刻意。 三人再不推辞,只乘步撵往谢淑妃宫中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凤凰台上5 方至谢淑妃处,七娘才下步撵,便挽着朱夫人狡黠一笑,又看看那三乘步撵。 朱夫人倒是一愣,七娘怎么这样笑?莫不是,方才她说累了的话,是故意的?总当她是不知世事的孩子,谁知她竟想着为母亲解围。 七娘自然想不到郓王与朝堂的关联。只是随意乘撵,会被人说轻狂,不乘撵,亦被人说轻狂,这道理她总还是明白的。 倒不如由她小孩子撒个娇,况且走这样久,也着实累了。 淑妃谢芪的住处唤作“永兰殿”,殿内筑得雅?岷汀pn帕魉灏桑降资浅錾硎橄闶阑碌呐樱芏嗉阜质榫砥?br /> 许道萍这样想着。 谢芪是在内室见的她们,因是自家女眷,若在正殿见,反而显得疏远再则,她还在病中呢! 进了室内,一应宫人尽是淑妃的心腹,七娘便如在家中一般,放肆了起来。 她揭了帷帽便直往谢芪处去,一面娇声唤道: “二姐姐!” 谢芪坐在榻,铺了玉白鹅毛毯子,手里捧着一方紫铜南瓜炉,一条琥珀抹额绑在头,因是病着,未免受风。 待七娘至跟前,她只一把抱住七娘,一面道: “姐姐盼着你呢!” 七娘靠在谢芪怀里,又回过头去看朱夫人与许道萍。 她们有条不紊地进来,朱夫人只摇头道: “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七娘不理母亲,只躲在谢芪怀里撒娇。待走进些,朱夫人遂带着许道萍一起向谢芪行礼。礼毕,沈宫人忙扶起她们。 谢芪嗔道: “我倒喜欢七娘的率真!母亲回回拘着礼数,总不够亲热。” 谢芪虽贵为皇妃,可撒起娇来却似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人也没架子。难怪七娘喜欢她,一来是骨肉至亲,二来则是性情相投。 “七娘是小孩子,”朱夫人笑道,“母亲若不知礼数,就该被笑话了。” 谢芪撇撇嘴,那神情与七娘极像。 她又看向旁边的温顺女子,笑道: “这是许妹妹吧?快来我瞧瞧。” 许道萍先是与她行过大礼,方才过去。自然,这也是周嬷嬷交代过的。 “听闻你住我从前的院子,”谢芪笑道,“这便是有缘了。你头回进宫,不要怕,晚些时候我让沈宫人带你四处转转。” 所谓“四处转转”,其实也只是在永兰殿中。皇宫又岂是能四处转转的地方? 许道萍怯怯地抬头看谢芪。此时宋人尚瘦,而谢芪面容饱满,腰身却细。 古人有云,楚腰纤细掌中轻,她此时斜倚在榻,病中娇懒,更得风流二字。 加之她眉目情态颇有韵致,艳而不妖,文而不迂,恰得好处。 一时,朱夫人又问了一回谢芪的病,知无大碍,也就放心了。 其实哪有什么病呢?不过是谢芪懒于应付,装出来哄人的。 朱夫人何尝不知?俗语有云,做戏做全套。况且她们进宫,本就是为了陪谢芪养病,问一问自然是要的。 念着三人一路劳累,又近午时,谢芪遂让宫人带她们回房,晚些时候一同用饭。 宫中的陈设器物自然又与谢府不同。从前许道萍至谢府时颇是惊讶,如今见着宫里的,反倒没什么反应,许是心中早有准备,也不至于少见多怪。 “小娘子坐。”湘儿扶许道萍坐下,一面笑道,“我瞧着淑妃娘子很是可亲,还特特安排了宫人服侍小娘子。” 许道萍笑笑,心道,众人都有的,若自己没有,岂不反倒是苛待,这本是待客之道。 那个淑妃,看去没什么架子,人也随和。只是,她为何要见自己,许道萍始终想不明白。如此,便要更谨慎些了。 七娘却是没这些顾虑,回回进宫,吃喝玩乐也就是了。从前皇后c贵妃的宴会也没少来,她倒是喜欢宫里的热闹。 只是她不爱掺和在这热闹中,远远看着宫嫔们笑语盈盈,又打扮得美,莫说七娘,谁又不爱呢? 不过如今近正月了,天气越发寒冷,宫里也不大热闹。七娘正觉无趣,却是沈宫人来了。 沈宫人一身宫装,头戴花冠,行动间颇有仪态。 琳琅惯随七娘进宫,忙迎了她进来,笑道: “沈宫人来了,外边天寒,快进屋暖暖。” 沈宫人一脸温和,既带着宫中的尊贵,又带着侍女的谦卑,实则是很奇怪的模样。 她朝琳琅点点头,又向七娘行了一礼。 “沈姐姐来了。”七娘唤道。 她又让琳琅了茶与沈宫人吃。 七娘正着一件织金秋香小袄,琥珀璎珞间杂穿着珍珠,垂在胸前,又梳了个家常的低髻。一对玳瑁篦子插在髻,显得玉雪可爱。 沈宫人见她出来,方道: “倒是扰七娘子歇息了。听闻大夫人与七娘子进宫,王贵妃高兴,说想见见,明日要设宴呢!淑妃娘子要七娘子准备着,大夫人那里,淑妃娘子亲自去说了。我这会子还往许娘子那处去。” 赴宴倒是常事,只这王贵妃倒不曾见过,只是听去有些耳熟。 “王贵妃?”七娘?鳌?br /> 沈宫人见她模样,遂解释道: “这王贵妃是咱们汴京王家的远亲,平日里不大出门走动,也不大参加宴会,难怪小娘子不认得了。” 七娘点点头,原是王家的亲戚。那回在王家熏风馆的船,王绍玉给了她一枚玉蝴蝶领扣,似乎说是王贵妃赏的,想来正是她。 只是,那领扣无意中被朱二表姐拿去了。 “对了,”沈宫人又道,“说来也巧。适才赏小娘子步撵的郓王,正是王贵妃所出。” 七娘回忆起那个白袍郎君,玉面束发,头戴镂花紫金冠,尽得文雅风流。 虽说是皇子,却淡了份跋扈,更像个读书的文士,或是太学生。 因提及郓王,七娘不由得想起了陈酿。酿哥哥也是爱着白袍的,有时他读书熬晚了,月光透过竹影,洒在他的袍子,他就像个仙人。 七娘一时晃神。沈宫人觉得奇怪,待唤她时,她才猛清醒,忙红着脸垂下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闲中好1 自朱夫人带着七娘与许道萍入宫,家中之事,尽落到仪鸾宗姬与陈姨娘肩。只是缺了朱夫人这个主心骨,众人皆有些吃不消。 老夫人此时病着,周夫人又逢丧女之痛。虽说谢菀此时在谢府,可嫁出去了便是客,哪有麻烦人家操持家事的道理? 谢菱虽能干伶俐,到底是小娘子,也不好做这样的事。如此,只得请了钱氏来协理。 周夫人素来埋怨钱氏手无管家之权,此番倒是个机会。钱氏这回也是卯足了劲,踌躇满志的模样,像是打算大干一场。 头一件事,便是查账。 虽说朱夫人她们年前便回来,只去一月不到,这样折腾,未免太兴师动众。 可左右钱氏是头一回当家,自然要做出个新官任的模样。仪鸾宗姬与陈姨娘虽觉可笑,也不好拂她的面子,毕竟是周夫人的人。 这日清晨,三人聚在仪鸾宗姬处,管家媳妇们已在门外侯着。 仪鸾宗姬正要让人唤她们一一回话,谁知钱氏却拦了一道。 她倒是不慌不忙地饮了盏茶,只道: “大嫂就是太心善,才纵了她们从前的许多不是。今日让她们多等等,有什么怨气,只管冲我来!” 仪鸾宗姬看看外面,又转过身来,一时有些为难: “这” “大嫂是不信我?”钱氏分辩。 陈姨娘见钱氏那模样,只是笑笑,又过来打圆场: “到底是秀娘干练,新官任三把火。宗姬就歇歇,那些人平日里就轻狂,仗着伺候过老夫人c夫人,连咱们也要敬她们三分。此番,也叫她们知道秀娘的厉害。” 仪鸾宗姬看了看陈姨娘,心中了然。又坐下笑道: “到底是我性子软弱,还是四弟妹得力。”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钱氏才放了那些管家媳妇进来。 那些人年纪都不小了,站这么久,自然有些经不得,一时回过话出来,各人便交头接耳,抱怨起来。 李嫂子的腿本就有风湿,前两日犯了病,又站这许久,越发难过。 周嫂子看不?ィθゲ糇潘?br /> “你这腿可受得住?” 李嫂子只无奈: “这钱娘子也太能折腾了!她新官任,是该立威,这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周姐姐,从前你在大夫人与宗姬跟前回话,都是有座的。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竟叫姐姐站着回话!” 周嫂子笑笑: “行了,要震慑你们,可不是该拿我开刀么?你没听方才屋里,宗姬还劝不住呢!我不过多站站,有什么要紧?倒是你,这腿是旧疾了,快去歇着才是。” 管家媳妇已然如此,丫头们就更不提了。 她们皆是年轻女孩子,性子又冲动,平日里仗着自家小郎君c小娘子多有得意,哪里受过这个气?一时怨言四起,总有不满。 那日送走钱氏,陈姨娘一面捶着背,一面向仪鸾宗姬道: “这姑奶奶,太能闹了!” “姨娘辛苦。”仪鸾宗姬笑道,“虽说外边抱怨,她那爽利性子,倒能趁着此番,把平日里咱们做不成的事做了。那些仆妇丫头们偷懒吃酒的事,也该整治了!” “到底还是宗姬周全,”陈姨娘笑道,“也省得咱们落个里外不是人。大夫人去时还嘱咐,她要做什么都由着她,左右也没几日,还闹出花来?” “正是这个道理。”仪鸾宗姬道。 本来,钱氏不过一个小辈媳妇,何至于这样看得起她?到底也是为了安抚周夫人。 别人不知,仪鸾宗姬和陈姨娘是清楚的。大娘子的死,周夫人心中多少是有些怨朱夫人的。 若非朱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阻拦,周夫人怕是早已心软,由谢芝随孙家去了。 如今谢府的脸面倒是保住了,可女儿没了,要这颜面有何用? 况且,孙夫人来接谢芝时,已是认怂。反而是谢府,朝堂家里,层层相逼,把孙家逼出了汴京,也把自己的女儿逼死了。 周夫人面虽不说,聪慧细心如朱夫人,又岂能不知她的心思?故而,纵着钱氏,也是纵着周夫人,也别叫她再有怨气。 仪鸾宗姬来回踱了几步,又向陈姨娘道: “此番母亲进宫去,家中一下子便没了得力的人。日后母亲免不得进宫的,总不能回回都叫她折腾啊!咱们受得了,?嗣且簿黄鹆恕!?br /> “宗姬,话虽如此,可咱家也没别的媳妇。况且,二夫人心里还膈应着呢!”陈姨娘叹了口气,“说来,二郎这年纪,也该寻个得力的人回来了。” 仪鸾宗姬只猛顿了顿踱步的脚,又看向陈姨娘: “我想,也不一定要媳妇的。八娘子不是常跟着姨娘出入么?” 陈姨娘点点头: “八娘子好学,人也伶俐聪明,我也只好由她。可她小娘子家家,还未出阁便理家事,说出去,总是不大体面的。知道的说是八娘子好学,不知道的,还当咱们苛待八娘子呢!” “我也是顾及着这一点。”仪鸾宗姬道,“只是,如今确无可用之人。” “待大夫人回来定夺吧!”陈姨娘道,转而又想起了什么,“左右,还得问问顾妹妹的意思。” 提起顾姨娘,仪鸾宗姬也只得摇头。可惜八娘子生的聪慧机敏,却有那样的生母,这前程,确是堪忧啊! 自辞了仪鸾宗姬,陈姨娘便往自己房中去。路过陈酿书房时,见他正往外去。 因向附近的丫头问道: “陈先生要出门?” 不应该啊?近着春闱,该用功才是,怎么总往外跑。 那丫头见是陈姨娘,只行礼道: “许是呢!我见二郎的小厮才来送了帖子。” 陈姨娘点点头,打发了那丫头去。 若是与二郎一处,也无妨了。二郎本就在朝供职,又得谢诜器重,他若肯提点,自然是好的。 且说陈酿这会子出去倒比往日勤了。一来,临近春闱,该看的书也早看过,反而不必那么紧张二来,七娘进宫去了,他身边少了个闹腾的小跟班,自然更多空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闲中好2 这日陈酿外出,原是二郎相邀赏雪。除了二郎与五郎,还有几个相熟的太学生。 大家皆是相仿的年纪,大都备着春闱,难得有这样自在的时候。 他们又是一群文雅风流的小郎君,走到哪处,皆是引人注目。虽不至掷果盈车,也是有不少外出的小娘子偷看倾慕的。 陈酿依旧一身白袍子,腰间拿玉色宫绦束了,外披的裘衣c风帽虽不如二郎他们的名贵,却也足够保暖。 小郎君不比小娘子们娇气,大都不喜带手炉的,总怕被别的小郎君笑话。 倒是五郎,从不理这些,自己舒服就是。为着这个,还常被二郎骂不思进取c贪图享乐。 五郎心道,自己也确是个贪图享乐之徒,既然有这些富贵,何不恣意享受呢?等着金子发霉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一时间,小郎君们已了个茶坊,此处正是赏雪的好去处。 不独他们,还有其他几波小郎君。听闻阁楼包厢,还有几位小娘子。 汴京的人是越发会享受了,这样的雪天,也能自得其乐。 陈酿倒想起,那回骤雨,七娘约了众人赏雨联诗,与此番又不同了。 二郎他们是后到的,径直去了预定的包厢。几位相熟的小郎君已候在此处。 见他们来,都起身作揖相迎,他们也回礼,这都是世家大族的体面。 其中有个姓张的郎君,最是八面玲珑,忙唤他们坐: “说曹操,曹操到!谢二哥快坐,方才还说你们呢!” 二郎只笑笑坐下,倒是五郎插话道: “说我们什么?” 张郎君笑笑: “说你出息!你们方才走来,我就闻着楼起起伏伏的脚步声。那群小娘子,也太不矜持了。” 一时郎君们都笑起来。说来,谢家的郎君本就不易见,谁不好奇呢? 加之二郎少年得志,又风姿俊郎,与别的小郎君自然不同,便更是小娘子们倾慕的对象了。 只是小娘子们看的,还有另一个人,陈酿。 原来楼,还有王環在。那时三位郎君进来,小娘子们都隔着窗偷瞧。 “環娘,環娘!哪个是谢家七娘的先生啊?”一位小娘子拉着王環。她衣饰华美,瞧着与七娘差不多年纪。 王環看了一眼,只笑道: “你们猜?” “都走不见了!”另一个小娘子道,“你快说啊!不是说见过么?” “是走在前面穿织锦紫袍,冷冰冰的那个?”一位小娘子猜道,又撇了撇嘴,“看着怪凶的!” “莫不是看去年纪最轻的那个?”又有人猜。 只见一位姓何的小娘子推了说话人一下: “什么眼神?那是七娘的五哥啊!” 另一人笑道: “你倒记得清楚!” 何小娘子只瞥她一眼,低下头去。 “是那个穿白袍的!”王環忽然道。 “他呀!”一众小娘子有些失望。 “看去”何小娘子欲语不语,“有些寒酸” “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一人道,“七娘倒是服他!” 王環看不过去,她有心维护七娘,只辩道: “古人云:英雄不问出处。这个陈先生厉害呢!你们扪心自问,谢七姐姐服过谁?也就他了!” “也是了,”何小娘子道,“听闻前阵子,七娘作了篇文章,淑妃娘子也夸呢!” 一位小娘子掩面,佯装着笑: “淑妃是她姐姐,当然要夸她,难不成夸你么?自然了,这谢家的事,你是最清楚了!” 何小娘子被这样编排,面自然挂不住。她只咬着唇,垂下头去,满脸的委屈羞愤。 要说与谢家相熟,坐中谁能比王環熟?那小娘子不过是故意刻薄何小娘子。 说来,五郎风流富贵,待小娘子们又亲近,有小娘子认得他,也不稀奇。用这个来羞辱人,实在是心眼不好。 王環抬头看了一眼,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郑明珍! 她素来与七娘不和,仗着是郑仆射唯一的孙女,惯欺负小娘子们。 此番,众人都好奇七娘的先生与兄长,倒冷落了她,她心中自然不痛快。何况七娘人也不在,她们还想着她! 王環看着她狡黠一笑,不知在盘算什么主意。 她只道: “似乎我三哥也在的,我?ゼ隼瘛d忝撬闩阄遥俊?br /> 小娘子们皆是一惊!连丫头们也忍不住跃跃欲试,纷纷撺掇着自家小娘子。 要知道,再加王三郎,楼下坐的可都是汴京城中家世最显赫,最受瞩目的小郎君。 而楼下这处宝地却不那么热闹。小郎君们在一处,没那么多七嘴八舌,大家静静赏雪,兴起之时留些诗文,便是最风雅的了。 “陈兄?”张郎君忽唤道。 陈酿适才还对着窗外的大雪发愣,张郎君一唤,方才回过神来。 “你看什么呢?”张郎君只好奇地对着窗外打量。 “看雪。”陈酿声音有些淡然。 “这雪成精了?这样出神!”张郎君只笑他。 “是啊,”二郎也转过身来看着他,“我见你近日总是心不在焉,眼看着要春闱了,可别误了的好。” 陈酿点点头: “谢二哥说的是。只是想起那日在王家赏雪,平湖雪柳,与如今是不同的。” 二郎倒也想起那日,却是难得的景致。 他亦点头: “平湖雪柳四字用的好。不知今日,贤弟可否再留一玉?” 众人一听,“平湖雪柳”,光想想也是心向往之的,一时都等着陈酿的回话。 他步至窗边,推开窗,只一阵风雪灌进来。如今更冷了,整个汴京城皆覆白皑皑的一片,显出京城的壮丽来。 “苍茫大地。”陈酿道。 “好!”二郎忽中气十足地叫了声好。 众人一时皆来敬陈酿酒。若说“平湖雪柳”是韵致清婉,今日的“苍茫大地”便是名士之风。 难怪二郎要说“好”了。将来要出入朝堂之人,不正该有这样的风骨与眼界么? 这个陈先生,虽出身商贾之家,可行事做派都有世家子弟该有的体面。何况眼界与风骨,又岂是人人都有的? 纵然那些小郎君出身官宦,也不得不对陈酿感到佩服。不独今日的“苍茫大地”,从前一处时,他的诗词文章,已远在常人之了。 只是那些小娘子们,却不大在意这个。她们盼着王環邀自己同去,却又不敢嘴说,只扭扭捏捏,又用手指绞着丝帕。 王環只想发笑,却又不便笑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闲中好3 王環扫视了众人,只见郑明珍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她笑了笑,只道: “何小娘子,可否陪我同去?” 何小娘子一惊,又看了看郑明珍,心中犹豫: “我” “我什么我!”王環笑着挽住她,又向众小娘子道,“我们去了!” 见着王環与何小娘子出去,众人只伸长了脖子忘,亦有人失望叹息。 王環与七娘其实是同一类人,因着自己的身份,没受过什么气。家中有人疼,出门有人捧,行事自然张扬些。 在长辈看来,就有些不知礼数,无法无天了。其实,不过是小孩子的年幼意气,也并非要争个什么,只是吃不得亏。 何小娘子倒有些怯生生的,她虽也是官宦家的娘子,只是比不得世家大族,性子又懦弱,故而总受欺负。 她心中虽知王環仗义,至楼下包厢时,还是有些犹豫。 王環正要叩门进去,何小娘子却一把拉住她: “王小娘子,这样不好。” “我来寻我哥哥,有什么不好的。”王環理了理帷帽,又替何小娘子理了理,“你别怕郑明珍,方才你护着谢七姐姐,她拿你撒气!你越在意,她便越得意了!” 说罢,王環只轻叩了几声。里面本就安静,闻着叩门声,都瞧门边看去。 还不待应答,她自己先闯了进去,只唤了声: “三哥!” 王绍玉原也是在敬陈酿的酒,见着王環,着实一惊: “環妹也在?” “才见三哥进来,想着来见个礼。三哥不会怪我莽撞吧?”王環笑道。 在座皆是年轻小郎君,见有小娘子来,自然十分兴奋。一时皆整了整袍子,起身作揖,坐也坐得更直了。 “此处大多是见过的人,倒没什么的。”王绍玉笑道。 他一向不守规矩,又怎会要求别人讲规矩?只是,旁边的小娘子却陌生得很。 “这位小娘子不曾见过?”五郎见一旁还有个和顺的女孩子。 “谢五哥,是何小娘子!我拉她陪我一道。”王環道。 那个何小娘子个头不高,帷帽挡着,也瞧不清模样,只是她一直拉着王環。也难怪,对着这么多陌生小郎君,自然紧张拘束了。 她大着胆子看了看五郎,还是那个风流富贵的谢五郎。 何小娘子见过他许多回,各种宴会,每年的元节,都见过的。只是,皆远远看着,五郎定是不知的。 今年元节,五郎身边跟着女扮男装的谢七娘子,还跟了个艳妆的美丽女子。也不知是谁,有这样好的福气。 王環看了眼何小娘子,心道,礼也见过,气也出了,确是没道理再留。她行了个万福,遂拉着何小娘子告辞。 自她们回去,那些小娘子们自然也是拉着问东问西。 “进去时,小郎君们皆在敬陈先生酒。”何小娘子道。 “这样尊重?看来,确是个厉害的人物,难怪七娘服他了!”一小娘子道。 “可惜咱们都是闺塾女先生教的,多无趣。”另一个小娘子抱怨。 “不就是个举子先生么?”郑明珍冷笑,又自语着嘀咕,“谁不能有啊!” 小娘子一多,总爱聚在一处说是非。那些小娘子向来娇纵,嘴功夫也厉害。 从前谢菱也爱与她们混在一处,因是谢家娘子,倒也没人敢欺负她。只是和那些小娘子混多了,有什么益处? 又不是真心相待的姐妹,一旦自己有事求她们,怕是溜得比谁都快。倒不如自己用功,搏个前程,才是实在。 前些日子她跟着陈姨娘出入,也摸得些治家的门道。 按理说,陈姨娘不过一介商贾女子,身份还不如自己的生母。可她这些年跟着朱夫人料理家事,日子可过得比顾姨娘顺心得多。 可见,这人的命运,也不全是生而注定的。这几日钱氏在帮着,谢菱倒不好时时往跟前凑。只是听闻钱氏凶悍,下多有怨言,这倒是她的机会。 谢菱唤了钏儿来,吩咐道: “听闻李管事家的旧疾犯了?” “是风湿。”钏儿早已打听清楚,“前几日又站久了,故而有些不好。” “我记得,你才至府,是她教的你规矩。” “小娘子好记性,”钏儿又道,“咱们院里的?宙质撬棠福识盟镒糯!?br /> 谢菱心中了然,点了点头。 她托腮道: “我前日正得了瓶祛湿的膏药,也用不,替我拿去给她吧!” “李大娘真有福气,我代她谢过小娘子了。”钏儿笑道。 她自然不知谢菱心中的盘算,只欣然去了。 方至李嫂子那里,只闻得她正跟她女儿抱怨: “我如今只盼着大夫人快些回来,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 她女儿小李本是五郎房中外院伺候的人,小李只安抚道: “妈,我昨日听五郎身边的姐姐说,大夫人年前就回来,不在宫中过年的。” 李嫂子摇摇头,只觉时日难熬,颇是无奈。 “李大娘!”钏儿故意提高了声音,“我来看您!” 屋中母女闻声,忙闭了口。 见钏儿进来,小李忙让座: “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姐姐快坐!” 钏儿笑了笑,问道: “大娘的腿如何了?” “老毛病了,倒是多谢钏娘子来看我。”李嫂子笑道。 钏儿拿出药膏递过去,只道: “八娘子吩咐的。她新得了瓶祛湿的药膏,想着大娘的旧疾,这就叫我送来了。” “哟!”李嫂子受宠若惊,“这哪里当得?八娘子的药,必是极名贵的。” 钏儿只将瓶子塞到小李手中: “大娘,再名贵的药,哪有人要紧。你只管收着,也是八娘子的一片心意啊!” 李大娘颇是感激,又亲自送了钏儿去。谢菱行事虽不张扬,只是谢府之内,能有什么秘密?这件事,很快便传到陈姨娘那里。 “到底是小孩子,做事还是莽撞了。”她对丫头玉络道。 “咱们知道,钱娘子未必不知。只怕她多想,明日有的闹呢!”玉络道。 陈姨娘点点头。八娘子不过是惜老怜贫,钱氏自然不会同八娘子闹,她只会同?嗣悄帧u庖荒郑嗣堑脑蛊票馗亓恕?br /> 可这样粗浅害人的手段,朱夫人回来,自然知道事情原委,可不就该提防八娘子了?果是她等不及了么?本来还有心扶持她,如今看来,还是隔岸观火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后庭宴1 家中的事闹得下不安,宫中却一派欢喜热闹。王贵妃的宴会设在她自己宫中,其实不独七娘她们,她还邀请了别家小娘子。约摸十来户,多是认得的。 朱家姐妹自然是要来的,王環也在。只是,其间还有个熟悉的身影,郑明珍。这个人,七娘一向不大喜欢,与朱凤英的拌嘴不同,这是真厌烦。 “谢七娘子!”只听郑明珍唤道。 七娘不情愿地转过身,敷衍笑笑。 “听闻你近日住在宫中?”郑明珍问。 七娘点点头,不愿与她多过话,只想找个借口离开。谁知郑明珍却凑过去,装作亲昵的样子,耳语道: “我可见过你那举子先生了!” 七娘听闻陈酿,猛地抬起头看她。郑明珍只笑笑,带着戏耍七娘的得意。 七娘心道,酿哥哥不大与小娘子们来往,她如何见过了?想是他与哥哥们一道出去时被她见了,有心打听。 “我的先生,与你何干?”七娘瞥她一眼。 “呵!你的先生?”郑明珍一声冷笑,“不过如此。” 说罢,她便扬长而去。七娘有些莫名其妙,她这样挑衅,所谓何来? 王環正与朱凤英c许道萍一同过来,自然见了方才的情景。王環只把那日茶坊的事与她们说了,七娘只觉可笑,这都多少年了,还是那般嫉妒捻酸。 朱凤英拉着七娘道: “理她呢!就要春闱了,到那时,陈先生中个状元回来,也用不着咱们奚落她了!” “嗯!”七娘点点头,“酿哥哥定能的!” 一时,七娘又觉得很愉快,几位小娘子再不耽搁,便欣然赴宴去。 王贵妃性情好静,虽为贵妃,宴会的布置却不铺张奢华。腊梅素帘,白瓷竹席,极是文雅清贵。她本善画,这样的布置,像是水墨中的留白。 想来,郓王在朝中颇有才名,与他母亲自是一脉相承的。 七娘是越发喜欢这样的景了,初见时,只觉一目了然可置身其中,却又觉得处处皆景,处处皆有故事再细看来,才知是看不尽的。 夫人娘子们皆已到了,谢芪等宫嫔也受邀相陪。七娘与母亲c姐姐一处,端端坐着,不像平日里的放肆模样。许道萍本就言语不多,因着紧张,更是静默着不说话。 倒是谢芪随和,她见许道萍的样子,只低声笑道: “许娘子,别怕。就同在家中一样,姊妹们一同乐一乐,你只把我当亲阿姊就是。” “多谢淑妃娘子关怀。”许道萍点头道,极是客气恭敬。 待众人入席毕了,王贵妃才款款而至。七娘虽在这样的宴会中常来往,确是头一回见王贵妃。 王贵妃与朱夫人差不多年纪。只见她着玉色暗纹长袄,下系十二破月华裙,料子虽名贵,颜色却清素。裙摆泛着若有若无的微光,倒像是水波在其流动,莹莹润润,占尽风华。 “好美!”七娘低声感叹。 谢芪笑了笑,对她道: “这月华裙的料子唤作明珠绡,才进贡来的,独王贵妃一份,难怪你不认得。” “何为明珠绡?”七娘好奇。 “这料子名贵便名贵在明珠二字。这每一根经线皆是拿珍珠磨粉涂了,每一根纬线又依次涂了玳瑁c琥珀,夹杂着银线织就。顺序也丝毫错不得,这就更费功夫了。” 七娘点点头,又看了看那裙子,果是华美至极。除了王環,别的小娘子多也是头一回见王贵妃,那裙子自然也是头一回见,都羡慕得挪不开眼睛。 “看小娘子们的模样,倒比裙子更有趣!”七娘低声向谢芪道。 谢芪笑了笑,还是朱夫人呵斥住了七娘: “你安静些!贵妃跟前,可别胡闹!” 七娘吐了吐舌头,这才闭嘴。 王贵妃将进厅内,只听有太监高声报“王贵妃驾到”!一众女眷忙起身行礼相迎。这么些美艳富贵的女子,一齐行礼,也只有在皇家的宴会见得。 王贵妃眉目温和,笑起来端庄又可亲。众人见着,倒少了些拘束。 只见她行至主位,遂道: “这是做什么?今日本是邀你们行乐,快别拘着礼了。” 一时,众人也坐下。 “我瞧着,小娘子们都长成了,知礼知仪,”王贵妃笑道,“可见夫人们教得好。” “贵妃谬赞。”众人道。 王贵妃又看向王環,到底是自家的孩子,总格外注意些。 “多年不见,環娘高了,也胖了。”王贵妃看着王環。 王環起身行了一礼。王夫人亦笑道: “托贵妃的福。” 王贵妃又扫视众人,饶有兴味地问道: “哪位是谢家小娘子?” 七娘闻声,倒也不怕。谢府这样的家世,宴会受人瞩目,也是惯了的。 她如往常一样,起身行礼,冲着王贵妃微笑。 “你就是那个大表姐夫?”王贵妃笑道。 七娘一愣,这不是昨日她嘴快,这般唤了太子么?昨日的事,她如何知晓的?想是那个郓王多嘴,她是郓王生母,知道也不奇怪。 七娘只道: “蓼蓼莽撞,贵妃见笑了。” 别的小娘子皆是一脸不解。大表姐夫?谁不知道,七娘的大表姐夫不就是太子么?可这与太子有何关系? 朱夫人亦笑道: “这孩子,平日在家中娇纵惯了,没规没矩的!也怪臣妇管教不严。” ?蛉舜搜圆钜樱∧镒犹煺嫘┑暮谩!蓖豕箦Φ溃翱銮曳蛉私萄鲂幻妹茫肜词羌玫哪盖住!?br /> 这是说的淑妃谢芪了。 “我亦有个孩子,”王贵妃道,“说来,还要多向夫人讨教呢!” “贵妃言重了。”朱夫人亦客气。 “咱们看歌舞吧!”王贵妃又唤了歌舞来,“你们近日住在宫中,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 一时,歌者舞者鱼贯而入,乐师开始奏乐。这些教坊歌舞,丝竹管弦,七娘是惯见的,也不觉得稀奇,与别的宴会无异。一切皆在礼制中,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许道?洳胖零昃庋某『弦踩ス富兀识廊豢醋乓簿褪橇恕?br /> 难怪七娘说宫中空有热闹,其实是顶无聊的。只是,凡事总有意外,忽然的来客,却叫那些恹恹欲睡的小娘子们不虚此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后庭宴2 只见来人身着葱白?眶门郏反靼子裥」冢し14c穑歉瞿旯豕诘男±删?br /> 他从厅外来,茫茫大雪中,自撑了一把伞,斗篷沾了雪花。古人所谓“玉树临风”,大抵是今日所见的样子。 王贵妃见着,忙起身去迎他。众人见了,想着来人必是个人物,遂也跟着起身。 王贵妃亲自替他掸雪,一面道: “我的儿,怎么自己撑伞了?进来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七娘认得他。可不就是那多嘴的郓王么? “母妃这里,今日好热闹!”郓王笑道。 听到这声“母妃”,众人忙行礼,一面道“拜见郓王殿下”。想那郓王,不仅生的好看,才学也好,还是这样的身份! 听闻,从前他瞒着陛下下场应试,竟中了那年的状元。只是后来身份曝光,才叫别人顶了这状元之位。 汴京的小娘子们,哪个不是盼着见他?只觉世再没比他更好的人了。 ?蛉恕12∧镒用遣槐囟嗬瘛d忝鞘悄稿目腿耍匀灰彩潜就醯目腿恕!臂┩跣Φ馈?br /> 这一笑,不知又教多少小娘子茶饭不思了。从前只知他的才学身份,今日一见,又如此谦逊有礼。 汉时佳人曲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眼前这郓王,又如何不是这样的佳人呢? 郓王只环视了在座之人,那个“大表姐夫”竟也在?也是了,这样的宴会,哪能少了谢家? 他收回目光,只向王贵妃道: “母妃,我先去更衣。” “好,快去吧!”王贵妃一脸慈母样子,又唤了自己的宫女伺候。 有大胆的小娘子,只一直看着郓王,直至他离去,也还望着内室的方向。自然,这些王贵妃都看在眼里。 郓王的出现,倒叫众人对王贵妃的用意了然。想来,郓王早到了成亲的年纪,今日在座,又都是汴京城中最显赫人家的小娘子,再明白不过了。 昨日进宫时偶遇太子与郓王的事,朱夫人自是同谢芪说过。当时谢芪只笑笑说有缘,现下看来,缘在此处。 浮躁些的小娘子已然按耐不住,待教坊歌舞毕了,忙赶着要献艺。照理说,她们皆是世家娘子,日后嫁与达官显贵c皇亲国戚,本是理所当然,何至于如此? 只因那人是郓王!如今太子已定亲,郓王当是皇子中最拔尖的。况且,他才名之盛,又是翩翩少年郎。不见着也罢了,方才他一出现,小娘子们心中倾慕,自然乱了阵脚,平日的羞涩矜持也就顾不了。 倒是七娘与许道萍,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七娘只自顾自地吃点心,不时还同许道萍介绍自己爱吃的东西。 王贵妃心道,这谢家的小娘子果然与众不同。她遂唤宫人来问: “谢七娘子身旁的小娘子,也是淑妃的姊妹么?” 宫人看了看,笑道: “也算是了。那是许娘子,家里没人了,谢府收留着。听闻才学是极好的。” 王贵妃了然一笑: “那别去打听了。” 那宫人自然也明白王贵妃的意思,许道萍这样的身份,才学再好,也不会是郓王妃的候选人了。故而,也不必再打听,省得有心人误会了去。 郑明珍善鼓瑟,才献艺毕了,回座时只朝七娘得意一笑,那般趾高气扬,似乎她明日就是郓王妃了! 七娘也懒得理她,也不愿凑献艺的热闹,只自同许道?祷啊?br /> 在朱夫人看来,那些小娘子们也是莽撞了。王贵妃设宴,自然不是为了看这些歌舞琴瑟,郓王妃也不需要会这些。七娘这孩子,平日虽胡闹,在大事,到底也是知轻重的。 王贵妃见七娘似不在意,只笑道: “谢小娘子倒是文静。” 这话在平日里,定是人家奚落七娘。只是王贵妃与她素不相识,自然也不知她性情。座中的小娘子们却是相熟,自然知她的斤两,有的已偷笑起来。 七娘扫了那些人一眼,只起身答话: “贵妃,不是文静,着实才疏学浅,比不得小娘子们。” “谢小娘子谦虚了。”王贵妃道。 七娘摇摇头: “论舞,座中小娘子里,方三娘子为魁论歌喉,张五娘子为魁论瑟,郑娘子为魁若要论琴,自然是我身边的许娘子为魁。至于诗词歌赋,我表姐朱二娘子的才名,在汴京也是人尽皆知的。蓼蓼技不如人,便不献丑了。” 七娘所提之人,大家皆认得,除了许道萍。有夫人娘子已偷偷打量着许道萍,王贵妃却不看一眼。 “小娘子的评价很中肯。”王贵妃点头道。 郓王妃不必会这些技艺,但必是会听会看会评的。正是真懂,她才能说出方才的一番话。王贵妃想到,方才她提及诗词歌赋,朱二娘子确是公认的才女,只是不知这个谢七娘懂不懂。 王贵妃又道: ?讲判∧镒铀灯鹗矢韪常肜茨愠錾硎橄阒遥囟ㄉ畈夭琶摹:尾桓呈皇祝袢罩耍俊?br /> 又要作文?七娘心下一抖。她如今虽不讨厌诗文,但平日里随心而作,与现下的“助兴”到底不同。 七娘还欲装谦逊,转念一想,这倒推不得。王贵妃许是怕她推脱,故意说了句“书香之家”,若是不作,岂不丢了家族的体面? 淑妃谢芪见她久不做声,遂笑道: “你作来就是,你年幼学浅,贵妃又不会笑你。” 七娘无法,点点头,只得硬着头皮。倒也不见她要笔墨,却是随口吟来一首绝句: “皑皑满目雪飞晶,深阁佳人笑语盈。” 七娘念罢两句,只看了看众人,那些小娘子一副“不过如此”的神情。朱凤英更是扶额,这两句未免太俗了些,她只恨不得递个纸条过去。 只是那么多眼睛盯着,七娘身旁的许道萍亦不敢提醒,她又如何能了? 谢芪虽不动声色,心中也是担心的。回看七娘抄进来的文章,还以为她真长进了,谁知这样的诗也做出来,岂不是贻笑大方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后庭宴3 见众人模样,七娘倒似不觉,继续道: “梅自陈桥开盛世,荣恩歌舞颂升平。” 此句一出,在座之人无不一惊。陈桥,说的是本朝太祖陈桥兵变的事。这句诗,是显然地拍马屁了。 这个谢七娘,原来在此处等着,倒是小瞧了她。 纵然这诗又俗又没趣,可谁又敢说这句不好呢?这样的宴会,可不就该作这样的诗么?本来,前两句念来时,倒可当作谢七娘的笑话,如今却是不敢了,只能称赞。 王贵妃心道:不错,有些小聪明,胆子也够大。敢用太祖皇帝陈桥兵变的事作典故,堵了那些争风吃醋之口,借力打力,不错! 唯一可惜的是诗不好,不够高明。不过她并未?鳎凰婵谧骼矗彩悄训昧恕?br /> “赏!”王贵妃笑道,这样的马屁,她自然要接着拍。 王贵妃突然的赏赐,倒叫七娘措手不及,只愣愣地看着王贵妃。 淑妃谢芪遂低声提醒: “还不快谢恩!” 七娘这才回过神,忙行礼谢过。 方才也有小娘子得了赏赐,这也不稀奇。王贵妃的赏赐自然是极名贵的,七娘得的,本应与旁人无异。 谁知王贵妃却笑道: “小娘子还不知我要赏什么,却先谢起来?来人,笔墨伺候!” 只见王贵妃唤了文房四宝,提笔便是一副墨梅傲雪图。她又在图题道:梅自陈桥开盛世,荣恩歌舞颂升平。罢了,又盖自己的私印。 “赏你这个,如何?” 七娘一惊,忙行了大礼,这可是太抬举了。王贵妃亲笔写了七娘的诗,还配图,虽不是名贵金玉,可这份心思,哪是那些俗物能比的? 别的小娘子皆无比羡慕,得了这样的赏赐,显然,七娘在王贵妃心中是有些不同的。 宴会罢了,王贵妃许了小娘子们参观宫殿,自己便歇下了,倒是王環陪着。 朱琏是准太子妃,入宫自然去拜见皇后。七娘遂与许道萍c朱凤英一处,随意逛逛。贵妃宫中的景致与厅中一样,皆是极雅致的,七娘喜欢这样的景。 她只边赏边道: “世间景致,繁华精致,或素雅清贵,在宫中也就看尽了。” 朱凤英偏头看她,笑道: “还看景呢!方才你作那诗,现下想起来还后怕。你虽不惜才名,家中总是在乎的。” “正是呢!”许道萍亦附和,“想着给你提醒,可那么多眼睛盯着,倒也不敢了。” “有什么要紧?”七娘笑笑,“那些小娘子们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想看我的笑话罢了。表姐,许姐姐,我悄悄同你们说,可别告诉娘去。” “什么事?”朱凤英道。 七娘忍着笑,低声道: ?讲叛纾夜室獾哪兀 ?br /> “你”朱凤英只讶异地盯着她。 七娘心道,郑明珍之流,心思也太坏了,总要给她们些教训!明摆着那诗不好,她们又说不得骂不得奚落不得,还偏得捧着,光想想也觉好笑。 朱凤英与许道萍心下了然,皆摇头笑了笑。 “贵妃跟前弄鬼,”许道萍指着七娘,“胆子也太大了。” “她如今肯念书,学得些精致的淘气。越发厉害了!”朱凤英打趣。 说罢,三位小娘子皆笑起来。 今年的雪尤其大,小娘子们裹了更厚的氅衣与风帽。许道萍身子弱,向来畏寒,这会子又有些经不得了。 朱凤英见她如此,方道: “不若去前头的亭子歇一歇?你病才好些,可别大意了。” 许道萍也知自己的身子,遂点了点头。七娘却是意犹未尽,又不忍许道萍冻着,她遂道: “表姐同许姐姐先去,我在附近逛逛就来。” 朱凤英有些担心,这毕竟是宫中,七娘又爱胡闹。她遂嘱咐: “你可当心啊,别走远了。” 七娘点点头: “表姐放心,琳琅在呢!” 琳琅向来妥帖,朱凤英也不再说什么了。七娘由琳琅陪着,又逛了一阵,倒也不觉得累。想起那夜,酿哥哥陪着她在荼靡架下穿行,也不觉得累的。此时,若是他在就好了,他懂这宫殿的美,不像琳琅。 七娘一时走神,不觉手炉有些凉了。琳琅仔细,伸手试了试,遂道: “呀!这炉子冷了,雪天可冻不得。我去添些碳来,小娘子可别乱走!” 七娘愣愣地点头,一时伤感,哪有心思理她? 谁知琳琅才去,便见郑明珍往此处来。她着洋红斗篷,风帽嵌了玛瑙与祖母绿,极是艳丽华美。 她见七娘只身在此,觉得奇怪,遂道: “哟!我当是谁呢?原是谢七娘子啊!” 七娘闻声,抬头看她一眼,也不想理她,只往亭子处去。 “诶!”郑明珍拦住她,“果然是会攀高枝的人啊!还没当郓王妃呢,这就学会目中无人了?” 七娘猛地顿住,回头道: “谁要当郓王妃!你少胡说!” ?讲怕砥ㄅ牡孟欤饣嶙铀肆耍俊敝c髡涞馈?br /> 七娘转而一笑,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是怪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啊! “拍马屁?”七娘笑道,“我可不会,也犯不着!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郑明珍一声冷笑。 “莫非,”七娘看着她,“郑小娘子觉得,我那首诗,说得不对?” “你”郑明珍冷哼,“诡辩!” 她下打量着七娘,见她一身天水碧长袄,鹿皮小靴也是素菱花的鞋面,只觉太清素了些,不像她的身份。 “你穿成这样,是怕谁不知道你家有丧么?”郑明珍又道。 “你说什么?”七娘有些生气,只瞪着她。 “呵!”郑明珍白了七娘一眼,“你那个姐姐,是被夫家赶出来的,有那么稀罕吗?死了才能留些体面呢!” “你说够了没有?”七娘真生气了。 近来,她本就为此事伤心,眼见着才好些,郑明珍却这样无礼!那是七娘的姐姐啊,再不体面,也不能任由外人编排。况且死者为大,她怎能这样说谢芝? “我自问从不曾得罪你,为何你非要咄咄相逼呢?”七娘又道。 郑明珍的丫头忙开口相劝,她自己也知说过了,方才脾气来,口无遮拦,拿过世的人说事,总是不对的。郑明珍自觉理亏,又不甘心,在这样的地方闹起来也不好。 她遂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只余七娘站在雪地中,红着眼发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后庭宴4 想起谢芝,七娘又觉得自己无情。分明大姐才走不多时,自己却在宫里嬉笑热闹,还任着别人那样说她! “谢小娘子?” 忽闻得有人唤她,七娘一回头,可不是那个多嘴的郓王么?他换了身珠白袍子,白狐裘裹在身,越发显出清贵来。 她此时心情不佳,只敷衍行了一礼。 郓王见她一身天水碧打扮,独自立在雪地中,不似别的小娘子明艳,却自有一番韵致。 她小脸冻得通红,还红着眼,似乎是哭过。他惯了的怜香惜玉,是最见不得小娘子如此了。 “小娘子怎么孤身在此?跟你的丫头呢?”郓王忙前去,有些担心。 七娘方想起琳琅,又看了看捧着的手炉。她退后一步,只道: “手炉冷了,她添碳去。” “既如此,可否借小娘子的手炉一用?”郓王笑道。 七娘不解,一个凉透的手炉能有何用?她只将手炉摊在手,疑问地看着他。 谁知郓王竟拿出自己的炉子,又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金镊子。 他不慌不忙地,移了几块正红的碳火给七娘。又从麒麟香袋中取了两片香饼,添在七娘炉中。 七娘被他忽然的举动惊到,只僵直地站着。他低头挑弄着她炉中的香灰,七娘看着他,轮廓分明,眉目细长,只觉这人生得是极精致的,难怪那些小娘子赶着巴结。 “好了,快收起来。”郓王笑道,“小娘子是冻不得的。” 七娘亦红着脸,将手炉收起,只闻得一股幽微香气,想来是那香饼。这个郓王,倒是个风雅之人。 ?讲牛臂┩跤值溃拔壹p∧镒悠宄宓厝チ耍墒撬鄹耗懔耍俊?br /> 七娘心道,原是自己将委屈全写在脸,也难怪人家问。家中的事,自己伤心,又何必叫外人知道呢? 她只轻轻一笑,道: “既是她气冲冲的,又如何是她欺负我呢?” 郓王一愣,从前遇着这样的事,小娘子们早诉苦了,恨不得哭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个谢小娘子,说这话,倒叫自己碰一鼻子灰。也是了,若是她受了欺负,郑明珍自然是不会生气的。 “郓王殿下见我委屈,”七娘笑了笑,“我不过是被冻红了眼。殿下见怜,雪中送炭,多谢了!” 正此时,琳琅也添碳回来,见着郓王在此,像是与小娘子说什么,她倒不敢前了。左右那是个大人物,不知与小娘子说些什么,自己是否听得? 她自思忖间,远远见着朱凤英来了。 原是朱凤英久等七娘不来,心中担心,遂让人送了许道萍回去,自己出来寻。 她先是瞧见琳琅,只唤道: “琳琅,怎只你一个?你家小娘子呢?” 琳琅咬着唇,不知如何说,只朝那边看了看。朱凤英也见着了,七娘似与人说话,那人,像是郓王? 朱凤英忽有些生气,只斥责琳琅: “你傻么?怎么放着她独自与男子一处?” “我我”琳琅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到底是琳琅怕事,按理说,这确实是不该。若非此处雪天幽静,被人瞧见,又该生出什么闲话呢?谢芝的死,不正是个教训么! 朱凤英只瞪她一眼,忙带着丫头要过去,一面对琳琅道: “还不跟着?” 琳琅只得讪讪过去,自己不过是怕小娘子受冻,才去添碳,倒受了这样的误会。 “七娘!”朱凤英高声唤道。 郓王与七娘皆朝这边看来。只见朱凤英着猩红软缎斗篷,同纹饰的风帽裹在头,又点了朱红口脂,正像个瓷人儿。 她一双小足踏着艳红马毛靴,风风火火而来,与七娘是不同的韵致。别的小娘子虽也着艳色,到底不如她明艳动人。 ?锬铩!比词芹┩跸鹊馈?br /> 七娘只看着那二人,原来他们是认得的。也难怪了,朱凤英惯随她姐姐入宫,认得郓王也不奇怪。 朱凤英见着郓王,却也不行礼,只仰头看着他,道: “你是不是欺负七娘了?” 七娘倒是一脸莫名其妙,只拉了拉朱凤英的衣袖,低声道: “表姐,郓王是雪中送炭来的,你别这样!” 说罢,七娘只将手炉捧到朱凤英面前。她一时语塞,只尴尬站着。 郓王见她模样,觉得好笑,只道: “有你这般厉害的表姐,本王哪敢欺负她啊?” “我再厉害,能有您厉害?殿下!”朱凤英加重了“殿下”二字。 七娘只奇怪地看着他们,莫非二人有积怨?可表姐的样子,也太无礼了,亏得郓王只是嘴争辩,并不曾处置她。 “这就不讲理了,”郓王笑道,“我哪在小娘子跟前露过半分厉害?” “哼!”朱凤英瞥他一眼,拉着七娘就走。 七娘顾不得告辞,抱歉地看了郓王几眼,只由朱凤英拉着。 “表姐!表姐!”七娘被她拖得有些行不稳,“你慢些。” 朱凤英猛地顿住,已是行远了。 “表姐怎的对郓王那般无礼!”七娘嘟哝道。 “你懂什么!”朱凤英撒气道,“仗着有些文字功夫,屡屡奚落于我,与他讲什么礼来?” 七娘偷瞧了朱凤英两眼,试探着道: “郓王这人,看着,挺和气的。” “和气?”朱凤英一脸不屑,“阳奉阴违!” 朱凤英想起,初见他时,因知他才名极盛,自己少不得存些尊重之心。本也读过他的诗词,赏过他的字画,又见他清贵气度不同旁人,心下是有些佩服的。 谁知,他评起自己的诗文来,竟豪不留情面。朱凤英左右也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谁不夸她,谁不捧她?连太子也说她写得好,偏郓王就不同么?非要贬低自己,才能显出他的才名来? 原是有一回,郓王读了她的词。只说了句“美则美矣,空有皮囊,绣花枕头罢了”。朱凤英自然不乐意了,即使那词不好,多少也该客气些,没他那样不留情面的! 这也罢了,偏他当着她的面,却做出欣赏和气的样子!还说什么“如此,是不想凤娘难过,日后弃了文章但不好就是不好,人前人后,都是不好。” 为着这个,太子与朱琏还劝了朱凤英好些时日。 朱凤英想着就来气,没好气地同七娘道: “你别打听了,总之,他这人不好!” 七娘还欲问,朱凤英却忙将矛头对着琳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后庭宴5 天开始飘着小雪,朱凤英的目光,更是寒冷凌厉。她一向任性没章法,比起七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方才见她那样对郓王,对着琳琅,不知又是什么样了。 琳琅吓得猛抖了一抖,不敢说话。 “你说,”朱凤英瞪着琳琅,“为何放着你家小娘子一人?” 琳琅只求救地看向七娘。琳琅这丫头,虽是妥帖,却懦弱了些。她凡事避让,不敢出头,方才定是见郓王在此,这才怂了。 “表姐,”七娘劝道,“她不过是个丫头。” “你这些丫头,不能护主,留着何用?”朱凤英道,“若是姑姑知道,还不打发了她出去!” 琳琅吓得红了眼,急得直跺脚,就差跪?チ恕?br /> “她也是怕我受冻,并不是故意。”七娘道,“表姐,哪里犯得着同母亲说呢?” “你就护着吧!”朱凤英无奈,“你那些丫头,养的比小娘子还娇贵,打不得,骂不得,稍微说几句,便一脸委屈。罢了!我也不做恶人,只是琳琅,你日后可要当心伺候。” 七娘年幼,思虑自然不周全些。郓王那两块红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也可以说是私相授受。 况且,那时只她二人,若被不怀好意的人瞧去,还不知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方才七娘只顾伤心,现下想来,确是自己不该。琳琅若在,也就罢了,她独身一人,见着男子也该避开。只是她不明白,郓王又不是赵廷兰,他没坏心的,别人又能胡说什么呢? 这三人遂回朱夫人处,只将事情瞒下,连许道萍也没告诉。 许道萍方回永兰殿,因着适才受了寒,又有些不好,吃过药也就歇下了。倒是谢芪有心,打发沈宫人来看过一回,赐些好药,也算尽心。 夜里七娘睡得早,朱夫人与谢芪遂拥着熏笼,一处说话。 她们难得有这样母女独处的时候。从前在谢府,谢芪出生没几年,朱夫人便有了五郎,后来又有了六娘c七娘。 她身为谢诜长女,自然要体谅母亲辛苦,没什么事,也多是奶娘和嬷嬷带着,并不大去朱夫人跟前撒娇。 此时,谢芪却倚在母亲怀里,像个尚未出阁的小娘子。 “都这么大了,还这样!”朱夫人笑道,“羞不羞?” “不羞!”谢芪撒娇道,“七娘她们跟前,我是姐姐母亲跟前,我永远是小孩子呢!” 朱夫人慈爱地抚摸她的长发。对这个女儿,她心中是有亏欠的。她年纪轻轻,就被家里人送进宫中,地位与富贵倒是有了,可又失了多少天伦之乐呢? “母亲,”谢芪笑着唤道,“我瞧那许娘子,是个很妥帖的人。母亲这就让她进宫陪我吧!” 听着这话,朱夫人倒也不惊讶。接许道萍来汴京,本就是谢芪明里暗里授意的。朱夫人只觉得,这有些着急了。一时,她只不答话。 谢芪瞧了瞧母亲,一下子从她怀中坐起来,紧绷着脸,像个任性的孩子: “母亲反悔了?” 朱夫人摇摇头: “她的身子,你也瞧见了,再过些日子吧!” “哼!”谢芪背过身子,“宫里的御医岂不更好?母亲就是不疼我!也罢了,留些日子便留些日子吧!母亲总不至于把她给二哥的,对不对?” “怎的可能?想什么呢!”朱夫人无奈笑道。 这一夜,谢芪与朱夫人二人就像寻常人家的母女,说笑了一夜。只是,她们的话题,并非日常琐事,家长里短,而是另一个人的命运。 很快就要过年了,永兰殿中都忙着准备谢府女眷回府的事。此去一别,不知又是多少时日才得相见了。 谢芪赏了好些东西,又亲自将她们送至永兰殿口。她只拉着朱夫人与七娘,迟迟不送她们车。 七娘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是最易感的。这样的情景,又逢着大雪,离愁别绪直涌来。 她也紧紧拉着谢芪,竟哭了出来: “二姐姐,蓼蓼舍不得你。” 谢芪捧着七娘的小脸,替她拭泪,自己也红了眼: “好妹妹,姐姐也舍不得你啊!你们这一走,此处又只我一人了。蓼蓼,你素来任性些,在家中要听父亲c母亲和二哥的话,别惹事,知道么?” 七娘重重点了点头,像是对姐姐的承诺。 谢芪又看向许道萍,只见她面色苍苍,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她身子紧紧裹在裘衣中,是一个单薄欲坠的人。 “许妹妹,”谢芪又去拉着她,“从前你住徽州,在闺中时,咱们并不认得。如今见了,我只觉与你一见如故。待你身子好些,咱们来日方长,日后见的日子多呢!” 许道萍恭敬地行礼。她想,谢芪说来日方长的话也不过是思念亲人。其实,哪有什么来日方长呢?一入宫门深似海,下回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许道萍看着眼前的谢淑妃,虽用的锦衣玉食,住的玉宇楼台,可临走时这番可怜模样,凄凄冷冷,到底不是装出来的。 况且,她还是身份贵重的宠妃,那别的宫嫔,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呢?是否真的如梅妃诗云:长门镇日无梳洗?她不敢想。 送走了她们,谢芪只独自步回内室,又是这样的冷清!前几日,七娘在跟前说说笑笑,母亲还嫌她烦。殊不知,这样的吵闹,是谢芪盼也盼不来的。 她想家了,想年迈的婆婆,想严肃的父亲,连不讨人喜欢的庶妹谢菱,她也想。她想谢府的花花草草,想谢府的亭台楼阁。也不知,从前伺候她的?嗣牵缃袢チ撕未Γ?br />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知道朱夫人她们今日回来,府中早已安排妥当。阿珠与环月带着小丫头们熏了碳火和香,如此,小娘子进屋便不冷了。 茶水都煨着,一应点心也已妥当,丫头们只在门边齐齐站着,等待小娘子进屋。 七娘的院子里,虽是一片欢愉期盼的气氛,可谢府正门口的景象,着实是有些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好女儿1 朱夫人一行回府,自然是仪鸾宗姬c谢菱与陈c顾两位姨娘相迎。只是今日,钱氏却也来了。 朱夫人何等聪敏之人,只见钱氏似憋着一股气,看着朱夫人,要告状的模样。 这些日子,朱夫人请钱氏帮忙料理家事,就算着要出些事。此时见她如此,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一时只带着七娘与许道萍下车,还是一副温和高贵的模样,在女眷们的簇拥下,一齐去同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的病,瞧着是大好了,气色也红润了不少,这多亏了薛仁日夜照顾。 众人在老夫人处说了半日的话,朱夫人又讲了宫里的境况,淑妃的嘱咐。说起王贵妃的宴会时,她只看着七娘笑了笑。 这样聊?ィ晃葑拥幕渡t铮庥涛淳。劭醋庞忠肴铡g先从行┳蛔x耍闹杏谢埃问辈拍芏灾旆蛉怂的兀?br /> 她只进拽着扶手,坐立不安。老夫人虽是在过话,却也看出钱氏的不耐烦。老夫人向来重礼,钱氏这样,她自然有些不快。 她看了看钱氏,遂道: “四郎媳妇?我知你近日理家辛苦,若有事忙,你自去就是。” “婆婆,不是的,没有。”钱氏忙道。 她只低下头去,又看看朱夫人,再不敢那样,只规矩坐着。朱夫人心道:这个钱娘子,外强中干,且先不去理会她,压压她的火气再说。 一时回到房中,朱夫人是带了金玲进宫的,她只唤了银琦来问: “我不在这些日子,可是生了不少事?尤其那钱娘子,今日欲语还休的,你快同我一一道来。” 银琦笑了笑,先递一盏茶: ?蛉讼瘸员瑁獠呕胤啃拢植傩钠鹄础!?br /> “家中事多,也由不得我不操心!”朱夫人摇摇头,揉着太阳穴,“你快说,我好放心。” 银琦也算伶俐,她行至朱夫人身后,替她按头。只慢慢道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钱娘子爱折腾些,?嗣怯行┎宦!?br /> “她一脸吃瘪模样,?瞬宦植皇遣换岽x茫沃劣诖耍靠墒亲诩遣迨至耍俊敝旆蛉擞行┎荒头场?br /> “不是宗姬,进宫?蛉瞬皇欠愿拦矗孔诩p换岬摹!币倭硕伲笆前四镒印!?br /> 朱夫人惊诧地回头,银琦只把那回谢菱派丫头给李嫂子送药的事,同朱夫人细说了。 “想来,是八娘子心善,钱娘子倒是多心了。”银琦笑道。 朱夫人一时沉吟不语。此?羰瞧吣锼箍伤凳俏扌摹p涣猓坎换幔〖热凰芾孟说脑蛊脚忝簦筒慌轮旆蛉酥馈?br /> 钱氏是一定会闹的。就算她不闹谢菱,也会去闹?嗣牵虑橐淮螅戏蛉酥簿筒缓檬帐傲恕?br /> 可钱氏真敢闹么?若闹起来,谁是最大的获益者? “你明日请钱娘子来一趟,”朱夫人道,“宗姬她们也来。” 进宫的事才罢,家中的事又来了,朱夫人只觉一刻也消停不得,偏处处离不得她。 也不知许道萍的病如何了?送她入宫的事只能先缓缓,眼前的事才是第一要紧的。 朱夫人心力交瘁,七娘却像个被放回山林的鸟儿。她一回房,也不歇息,只忙东忙西,也不知要做什么! 淑妃赏了她好些东西,丫头们只帮着收拾。七娘颇有兴致,又安排着什么东西要送什么人。只是有个东西,却找不到了? “七姐姐!”忽听帘外有人唤。 七娘闻声回头,原是谢菱来了。她着了身家常翠蓝小袄,亲昵地前拉着七娘。 七娘心道:离家这些日子,还是亲姊妹最惦记她。也不知五哥忙些什么,从进家门便不见他人影,也不来看她。 七娘忙迎了谢菱进来,又拿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推到谢菱面前: “这是一对臂钏,两支珠花,还有一枝细绢宫花。都是宫中的时兴样子,二姐姐赏了好些,我一人也戴不了这许多,想着分给姐妹们。” 那锦盒精致得紧,谢菱忍不住抚了抚。七娘顺势打开,光华灿烂,绚丽耀眼。 她笑道: “不如你先试试?若不喜欢,就换一个。” 说罢,七娘只拿丝帕裹了谢菱的手,将臂钏套去。那臂钏是鎏金雕花的,雕工尤其细致,连花蕊也分明可见。若是着夏日薄衫,臂钏从袖中透出来,那才好看呢! 谢菱由她摆弄,低头看着,瞧去很是开心: “到底是宫里的东西,真是好看!多谢七姐姐割爱了。” “算不割爱,我有许多呢!”七娘笑道,“你喜欢便好。” 谢菱低头笑笑,又问: “二姐姐的病如何了?要紧么?” 七娘摇摇头: “你放心,二姐姐为大姐姐的事伤心,哭坏了身子。我与母亲陪着她,也就没什么了,前日已不吃药了。” 谢菱点头以示安心,该寒暄的都寒暄了,接下来,是该问七娘一些正事了。 “你们一路劳累,我见母亲方才也不歇息,又处理家?チ耍俊毙涣馐蕴阶诺馈?br /> “还在宫里时母亲就惦记着,”七娘憋嘴道,“不是让四嫂帮衬了么?” 谢菱笑了笑: “我听闻,四嫂治家很有手段。” “我适才听她们说,”七娘点点头,指着屋中几个丫头,“四嫂很是严厉。母亲再不回来,她们可吃不消了。” “那是七姐姐不在,”谢菱道,“想来四嫂怕她们懒怠,故而严厉些。” “好在母亲回来了!”七娘转而一笑。 谢菱也附和起来,又闲话一阵子,遂也告辞了。她闲步着往自己的院子回去,心中兀自?鳌?br /> 方才听七娘言语,朱夫人在宫中时,很是不放心家里。她既托了钱氏帮衬,若是真心嘱咐,又哪来的不放心?莫不是早知道钱氏会闹?还是说,她一直等着钱氏闹? 谢菱从前常跟着陈姨娘出入,此番的事也看出些端倪。 仪鸾宗姬与陈姨娘虽未明着给钱氏下绊子,可有的事,她们分明能敲打钱氏几句,却偏偏一语不发,有时还助着她。这不得不令人起疑。 谢菱忽觉得,自己赌这一把,或许是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好女儿2 次日一早,谢菱还在梳洗,便听丫头钏儿说,钱氏急匆匆地朝朱夫人那处去。她只低头笑了笑,又拿起新添的胭脂涂抹,似乎只是在听事不关己的闲话。 仪鸾宗姬与陈姨娘也赶着去了。她们心中自然明白,朱夫人要她们在场,不过是堵钱氏的口,钱氏再如何闹,总不会当面说她们的不是。到底是一房的人,总是会相互护着的。 “大伯母早。”钱氏一进屋,只恭敬行礼。 朱夫人打量了她一阵,看其衣着打扮,倒是比往日沉稳。这会子还端着,想必这些日子也学得些人事往来。 听闻家中?嗣悄值美骱Φ氖焙颍泄室馔胁⊥道恋模跃贫那模切┤斯吡说幕ɑu一樱弦桓雒焕砉业哪昵嵯备荆睦镉Ω兜美矗?br /> 朱夫人微笑着拉她坐了: “这些日子难为你操劳,瞧瞧,已然瘦了一圈。你母亲该怪我了。” “大伯母说的哪里话?”钱氏亦温和笑笑,“多是大嫂与陈姨娘辛苦,我不过做个样子。” 这是在推脱了。?嗣前道锬郑粝滦┟皇帐案删坏睦锰印k庋凰担认缘们酚欣瘢纸鹑瓮频剿松怼k睦烧飧鱿备荆忠9峙率拢兰淠挠姓庋暮么Γ?br /> 她们正坐下过话,却见仪鸾宗姬与陈姨娘一道来了。 朱夫人看了她们一眼,来得正好。她半玩笑半打趣道: “你们也这样早?是知道四郎媳妇来,怕告你们的状?” “那可冤枉死了!”陈姨娘笑道,“咱们哪件事不是帮着钱娘子?这是怕她年轻,头一回管家,有委屈也不知道说。那些丫头婆子惯了的欺软怕硬,刁钻起来,连宗姬也敢欺负,别说她一个年轻媳妇了!” 朱夫人一脸惊讶,关切地看着钱氏: “这些蹄子!你都告诉大伯母,我打发她们去!还翻天了不成?” 钱氏一时反应不及,只愣愣地摇摇头。 仪鸾宗姬笑了笑,前搂着钱氏: “母亲别吓着秀娘妹妹,她可有主意呢!往日我与陈姨娘都犯难的事,她三言两语便解决了。我也看得目瞪口呆呢!也是我惯了的吃斋念佛,狠不下心,那些蹄子,早该教训教训了。” 几人又笑作一团。她们一唱一和的,句句皆是夸钱氏,为钱氏好,可明里暗里,也将事情说清楚了。 钱氏跋扈,易得罪人,此番仪鸾宗姬与陈姨娘因着朱夫人的嘱咐与周夫人的面子,只好纵着她,也不敢管。 钱氏本是一肚子气,听着她们三言两语的,倒不知如何撒气了!看着她们都是为了自己好,若还抱怨,只能赖在?嗣峭罚且蔡覆蛔帕耍?br /> 况且,来此之前,周夫人特意嘱咐了,不能抱怨,不能发火。自己若心存不满,朱夫人正好顺水推舟,必说怕钱氏受委屈,日后再想管家,也是不能了。 钱氏看了她们三人,谦虚道: “大伯母别听大嫂的,我哪有那么厉害!若非大嫂与陈姨娘帮着,我哪懂什么治家的门道?从前我不懂事,不能体谅你们的辛苦,落在自己头,方才有体会。这些日子虽累些,却比我成日无所事事的强。” 仪鸾宗姬与陈姨娘相视一眼,钱氏何时这样沉得住气了?竟连谢菱那件事也没说! ?蛉瞬恢溃背乱棠镆桓贝虮p黄降哪q把就访腔购茫切抛由┳樱杂胁宦退一匙印g凹溉站陀腥苏套啪杉蚕胪道粒磺镒臃a耍嘤斜г埂:迷诎四镒有纳疲土艘┤ゲ虐铡!?br /> “怎么八丫头也掺和进来了?”朱夫人不解。 仪鸾宗姬正欲激一激钱氏,却是钱氏先道: “不怨八妹妹,她小孩子心软,哪懂得这些?她若不去送药,我也是要去的。咱们罚人,不过是叫她们办事更尽心,也不是真与?思平稀h羯鲈苟裕故r宋业谋疽狻!?br /> 屋中之人皆是一惊,这断不是钱氏能说出的话。第一句是说谢菱年轻无能,断了陈姨娘扶持谢菱的念想。后边是说自己软硬兼施,深谙治家之道。 莫非是周夫人指点?若是平日,倒也不奇怪。只是她才逢丧女之痛,哪有心思想这些呢?难道是因着谢芝的事,对朱夫人生了怨恨,故意如此? 可她儿子又不争气,就凭一个钱氏,能如何呢?朱夫人可是有朱家撑腰的,她侄女是准太子妃,媳妇是宗姬,儿子亦得家族看重。周夫人可不是看不清形势之人。 本以为钱氏会闹,这样一来,却不知该如何办了。 却是仪鸾宗姬笑了笑,道: “可惜?嗣遣2恢滥愕目嘈模资芩瞧】闪模刮诵隳铩!?br /> “不委屈!”钱氏笑吟吟地对着朱夫人,“如今大伯母回来了,有您撑腰,她们不敢给我委屈受。” 这个“她们”,有些意味深长。是说?嗣牵丘阶诩в氤乱棠铮嗷蚴切涣猓?br /> 朱夫人不由得看着钱氏,方才那话,是将朱夫人至于骑虎难下的境地。让她管家并非朱夫人初衷,而此时不让她管家,又像是怕了?嗣恰?br /> 听说朱夫人那里没闹起来,谢菱倒有些疑惑。照钱氏的个性,不闹到婆婆那里,已是难得,故而谢菱才敢兵行险招。可过去这么久,怎不见动静呢? 丫头钏儿此时正回来,一脸忧色,只低声同谢菱道: “小娘子,那边没闹。” “嗯。”谢菱点点头,一面专心刺绣。 “小娘子!”钏儿怕谢菱没听清,“钱娘子没闹,咱们可不值当了!” 谢菱一边刺绣一边道: “你知我在绣什么么?” 钏儿看了看针迹,不过一排精致些的套针。她只摇摇头。 “本是要绣朵牡丹,如今想想,绣只鸟儿也不错。”谢菱笑道。 “小娘子?”钏儿不知她是何意。 “这事同刺绣一样,不到最后,你哪知是牡丹还是鸟儿?”谢菱停下刺绣,“她不闹也好。” 钏儿不解,谢菱也不与她多说,只收拾了绣绷,准备往朱夫人那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好女儿3 谢菱心中自有盘算。钱氏若闹起来,自然是好。到时候她示个弱,撒个娇,人心也收买了,倒显得钱氏不懂事,日后管家,哪有她的份? 若是没闹,倒不失为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因着生母的关系,朱夫人一向看不谢菱。此番钱氏治家,处处不顺,焉知没有朱夫人的默许? 谢菱送药的事虽做得不妥,可与朱夫人是一条心。这大家氏族中,看着一团和气,其实微妙得很。办事倒不是最要紧的,忠心二字,才是关窍。 故而谢菱丝毫不见惊慌,还说不闹也好,其实早已算计清楚,这便是她的退路。可如何全身而退,退得漂亮,就要看她怎么巧舌如簧了! 朱夫人那里,众人已散去,霎时显得冷清,又庄严。谢菱早已习惯了这般气氛,那是她的嫡母,又有甚天伦之乐可言呢?唯有七姐姐在时,此处才是欢声笑语的。 谢菱理了理?梗鹆嵩诿疟撸膊恢欠窆室庠诘人毂唤鹆崃炝私ァ?br /> “母亲。”谢菱恭敬行礼,尽量显得亲近。 “是八丫头啊!”朱夫人笑道,“还是你有孝心,你那两个哥哥也不知来看我!” 谢菱低头笑了笑,又扶着朱夫人坐下: “自然是哥哥们在外用功,有许多事忙。母亲该高兴才是。” 朱夫人点点头: “可见你是个明理懂事的,不像你七姐姐,成日里只知任性胡闹。” 任性胡闹,不也是全家人宠着的么?谢菱只不语。 “昨日你四嫂来”朱夫人顿了顿,审视着谢菱的反应。 谢菱只微笑着看着朱夫人,似乎不知这话的意思。 “她罚了李氏,”朱夫人接着道,谢菱只拽着裙带,“听闻是你让人送药过去?” 谢菱点点头: “李大娘从前教过我的丫头。四嫂严厉,可是怪我了?” 朱夫人安抚地摇摇头: “这不过是小事。只是,你一个小娘子,理应谨守闺阁,总掺和这些事,说出去不大好听。” “母亲教训得是。”谢菱垂目颔首,“四嫂雷霆手段,家中本有些积怨。我是怕积怨深了,婆婆不免知晓,到时候冤枉母亲。至于别的,菱儿是不心的。” 朱夫人饶有兴味地看着谢菱。她说的也不错,钱氏闹的事,最后不还是要朱夫人来善后么?她身为当家主母,家中诸事,她都要负责的,况且让钱氏帮着理家,也是她的主意。 “李大娘在咱们家许多年了,”谢菱道,?缡纫彩悄悄晡绕牌牛渌一碌摹k纳┘蘩疵患改辏恢庑艄治遥勺潘褪橇恕笥遥蠹叶寄钭拍盖椎暮谩!?br /> 谢菱说话的模样,带了些小娘子的娇纵,这才像她这年纪的女孩子。只是细细想来,这话哪有半分娇纵呢? 得罪钱氏与周夫人的锅,谢菱主动替朱夫人背了,行事又以朱夫人为遵。?嗣媲埃旆蛉耸切纳频钠腥厦媲埃旆蛉耸谴劝某け舱庋蠢矗涣馑鸵扇木故侵旆蛉恕?br /> 这样聪明,又极力巴结的人,纵使朱夫人再看不,也不会给她难堪。反而要事事护着,时时疼着,说不准哪日就用了呢? 朱夫人拉着谢菱的手,拍了拍: “难为你,小小年纪,这样周到。” “都是母亲的教导。”谢菱低头笑道。 “你四嫂是跋扈了些,好在你温和聪慧。”朱夫人道,“从前我便跟你陈姨娘说,要她多带着你。只是” 朱夫人欲语还休,谢菱的心却是一沉。 “你毕竟是小娘子。”朱夫人言语充满心疼,“要学这些,也是定亲后的事了。这样传出去,人家还当咱们谢府无人,苛待小娘子,不好听的。” 谢菱还是如往常一般温和不语,双手却在袖中握紧。还是算错了么?朱夫人还是怪她多事,还是防着她?谢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朱夫人余光扫了眼她袖中的手,了然一笑,只道: “母亲心中,待你和你七姐姐是一样的。她是个混贪玩的,不争气,你却很有主意,倒也别埋没了。” 谢菱抬起头看着朱夫人,掩饰不住一脸惊讶。到底是个小娘子,再聪明,没历练过,也藏不住心事。朱夫人只三言两语,她也就无所遁形了。 朱夫人又道: “我知道你的孝心,日后多跟着你大嫂。正经的小娘子,成日跟姨娘混在一处,算什么事?日后,你四嫂也学着管事,她莽撞些,你替母亲看着?” “姨娘”二字,不知是说陈氏,还是谢菱生母顾氏。谢菱面有些难堪,好在朱夫人准了谢菱料理家事,虽不是明面,可朱夫人心里是认她的。 也不是防着谢菱,那也太犯不了。只是家中本有个媳妇,如何能让小娘子理家,岂不贻笑大方么?况且,其间还得顾及着周夫人的脸面。 朱夫人昨夜里便想好了,不如就让钱氏试试。如今里里外外,做主的尽是她大房的人,若再不依钱氏,老夫人那里也说不过去。 原本以为,钱氏那刁钻脾气,不要几日就受不得苦了。谁知昨日见着她,倒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朱夫人是没工夫看着她了,仪鸾宗姬与陈姨娘亦各司其职,正好也巧,来了个谢菱,解这燃眉之急。 众人的心悬了两日,最终还是皆大欢喜了。没有闹,也没有事,谢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一切看起来与往日一样,却又都不一样了。 老夫人得以安心养病,周夫人也得了应有的交代,谢菱更是险中得利。整个谢府,似乎唯有七娘,活在一个绮丽的梦里,懵懵懂懂,家中一切尽无心思量,只顾自己快活。 陈酿备着春闱,已在七娘进宫前停了她的功课。七娘长日无聊,自回府后,遂日日往陈酿书房寻他。奈何不凑巧,要么陈酿出门了,要么已睡了,总不得见,至此已是第三日了。 这天七娘来,又见他书房无人。她“哼”了一声,撒娇地坐下,守株待兔虽笨了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应景乐1 陈酿书房虽也有丫头,可同行的阿珠还是亲自伺候着七娘。七娘又换过一盏茶,独坐在陈酿的案前,惯了的鸠占鹊巢。这屋子几乎日日来的,瞧来瞧去,倒没什么稀奇。只是窗前的翠竹已然枯了,覆一层淡淡霜雪,颇得韵致,如画一般。 时日过得真快,陈酿来汴京时,正今年元,也是一般的时节。那时酒楼初见,他一身细布棉袍,对她千般看不。可后来,他却意外成了自己的先生。他懂她纵她,会跟她说“无妨”,会为她的小秘密守口如瓶。 转眼经年将过,陈小先生成了她的酿哥哥,她从谢七娘子成了他的蓼蓼。七娘为此而愉快,酿哥哥与别人确是不同的。 七娘转头望了望门边,还是不见陈酿身影。她也不着急,只静静地坐着吃茶,时而写几个字玩。她似乎习惯了等他,纵然独自无聊,也总能自得其乐。 “蓼蓼,你来了!”忽听有人唤。 七娘闻得,忙从窗边探出头去: “酿哥哥!” 只见陈酿一身半旧袍子,罩件薄裘氅衣,风帽掩着发髻,几本书有些凌乱地抱在胸前。他果然是从外边回来,天气冷,说话时还冒着白烟,因见着七娘,遂在窗边停下。 “快把头缩回去!”陈酿近前几步,又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七娘头的雪,“下着雪呢!” 七娘听话地回到屋中,又奔至门边迎陈酿。她扶着门边半倚着,今日着了新制的桃花锦狐裘长袄,戴一串孩儿面珊瑚璎珞。 陈酿刚一过来,七娘忙殷勤地过去帮他掸雪。两个小丫头亦接过他怀中的书与裘衣。 “多日不见,越发乖巧了!”陈酿牵着她往里面走,一边打趣。 他又见着自己书案多了一盏茶,还有几张写了字的纸。他又问七娘: “来多久了?” “她们说,我来时酿哥哥刚出门。”七娘跟在他身后。 陈酿自于案前坐下,随手拿了她写的字看。 “纵我不往,子宁”陈酿随口念来,却又猛地顿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是诗经中的句子,是她学过的,是他教的。 “你写的?”陈酿问。 分明对她的字迹无比熟悉,陈酿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她还是个小孩子啊,如何会写男女之情的句子?或许,只是信手写着玩? 七娘点点头,垂着眸子,也不说话,陈酿审视着看她半晌。屋中一下子便没了七娘的吵闹声,安静地有些令人发慌。 正巧有丫头换了新茶来,七娘忙从他手中抽回那张纸,背在身后。她只道: “酿哥哥吃茶吧!” 陈酿顺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小娘子有心事?”他道。 小娘子?怎又变成小娘子了?她不解地看着陈酿,方才还是“蓼蓼”呢! 七娘想起来,每回他这样唤,多是她惹了事,要正经地训斥了。可这几日,她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能给他惹什么事呢? 是她方才写的字不好么?还是,他知道她怨他? “蓼蓼胡乱写的。”七娘把那张纸往案随手一丢。 陈酿?髌保皇峭跞桑克肫吣镒孕∫淮tご螅嗝分衤恚羲涤星椋参纯芍g靶┤兆悠吣锝ィ闶恰白菸也煌绷似吣锘馗螅治醇跞衫矗刹徽恰白幽凰靡簟泵矗?br /> 七娘偏头看了看陈酿,不知他在想什么,可别真生了她的气。 “酿哥哥,”七娘撒娇地拉着他的袖子,“我知道你忙着春闱,不该怪你不理我的。” “不理你?”陈酿猛回过神,“这几个字,是写我?” ?裨蚰兀俊逼吣锊唤獾乜醋懦履稹?br /> 陈酿舒了口气,笑着摇摇头。原来还是她孩童心性,这几日没工夫搭理她,这就瞎抱怨起来了。陈酿笑道: “我左右是你先生,写酿哥哥,不该用这句的。” 七娘见他笑了,亦得意起来: “别说纵我不往了,我自回府,日日来寻酿哥哥,你还是不嗣音呢!听母亲与二哥说,春闱有许多功课要准备,酿哥哥如何还日日出去呢?谁知是不是故意躲我!” 陈酿无奈摇摇头: “这就没道理了。我出门,自然有我的事。你来得不巧,又要怪我!” 七娘也觉得自己霸道了些,她遂笑道: “故而我今日守株待兔,可把酿哥哥等来了。” “有事?”陈酿问。 七娘摇摇头,陈酿也只笑笑。她向来如此,没什么事也爱赖在他的书房,陈酿早已习惯,遂不再问她什么了。前阵子七娘宫里去,没了她在身边吵吵闹闹,还真觉出些冷清来。 “酿哥哥方才带回的是什么书?”七娘想起他回来时怀中所抱。 “自己看吧。”陈酿笑道。 七娘遂翻起案头几本半旧的书,大抵五六册的样子,有字有画,还有作注。有讲奇经八脉的,有讲药理病理的,都是些医书。 “酿哥哥看医书做什么?”七娘边翻边问。 “多看些,总没坏处。”陈酿道。 “四姐夫的医书脉案倒是多的很。”七娘想起她做御医的四姐夫薛仁。 陈酿点点头,又指着七娘手中的书: “正是问你薛姐夫借的。前几日,我随他去了几回翰林医官院,倒是学得不少。” 七娘拿书掩面笑了笑: “酿哥哥这还没做官呢!明年金榜题名,也是做文官,怎么先进了医官院?” 陈酿被她弄得忍俊不禁,方才进屋时还夸她乖巧,这会子又露出本性了,如今连陈酿也敢打趣。 “你呀!”陈酿看着她笑道,“本以为你进宫学规矩去了,谁知如今变本加厉。过些时日,我也管不住你了。听闻许娘子颇有才情,你也听她的,让她做你先生吧,我可不敢教了。” “好啊!”七娘知陈酿逗她,亦放肆起来,“我这就找许姐姐去,没了蓼蓼这般伶俐的徒儿,酿哥哥可不要后悔。” 说罢,七娘转身便出了书房,阿珠忙跟去撑伞。陈酿摇头笑笑,将七娘写过的纸叠起来放在一边,看起他的医书来。 他刚一翻开,却见七娘从窗边探头进来,步摇还泠泠作响。 “酿哥哥,明日你在家么?” 陈酿也不看她,只点点头,七娘遂愉快地跑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应景乐2 近着年下,雪下得越发大了,整个汴京正一片琉璃世界。去年这时候,城中百姓备着过年,街市商铺兴旺。今年与去年不同,因着开春便是春闱,下场的举子们纷纷而至,瞧着总是比往年更热闹。 那些举子,皆是少年郎君,趁着春闱聚至汴京。有胆大的小娘子们,借口出门置办年货,也偷偷去瞧那些考生,夫人们也期盼着能相得位贵婿。 自然,也有考生故意出门晃荡,若得士族小娘子青睐,那便是一生的光明前途。这类闲话,虽不正经,却与小娘子们息息相关,自然也悄悄在闺阁中流传。 阿珠是最爱打听这些的,也不知哪里得了消息,只急忙跑来同七娘讲。 “小娘子!小娘子!”阿珠气喘吁吁地跑进屋来,“城里传遍了!” 七娘刚起身梳洗,正在镜前抹着桂花头油,琳琅在一旁伺候。 她从镜中瞧了阿珠一眼,漫不经心道: “什么了不得的事?” 环月倒了杯热茶给阿珠吃,她一饮而尽,一面道: “王贵妃赏小娘子字画的事,传得真快!如今外面?担勖切∧镒拥牟叛В鞘嵌ゼ獾暮茫∧切┓蛉四镒用牵勰降貌坏昧四兀 ?br /> 七娘倒是不在意: “那有什么!不过是贵妃的字画好c身份好,也不关我的事。” 环月亦去妆台帮忙,一边笑道: “画还躺在屋子里,怎么不关小娘子的事?” 七娘打了个呵欠,只摇摇头。 “最好笑的是,”阿珠接着道,“城中老爷夫人们,都张罗着给自家小娘子寻个举子先生呢!哼,东施效颦!都当和咱们小娘子一样聪明么!” 七娘忽得意地笑起来,回头向阿珠道: “那些举子,哪比得我酿哥哥。” 几个丫头看着七娘笑了笑。琳琅只打趣道: “偏阿珠聒噪,听她胡说呢!长日在内院,哪里听来的这些?” 阿珠面色蓦地一红,只替七娘叠被子去,一面道: “要你管!只不错就是!” 七娘看了看窗外,谢府也渐渐挂了应景的年节装饰,不再一片白茫茫。近来家中也热闹,庄子送年货的媳妇穿行不息,虽不往内院来,也能闻着吵嚷。 这些日子又没有功课,七娘正闲的慌,这样的热闹,怎能少了她? 她插一支淑妃赏的珠钗,向丫头们道: “咱们也出门置年货吧!” 阿珠拍手叫好,环月不置可否,倒是琳琅一脸无奈。 “大夫人说了,”琳琅道,“近日小娘子不学,也该专心女红,那日起晚了可不是又被说了么?” 七娘瞥她一眼: “大夫人,大夫人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母亲的?” 琳琅只憋得哑口无言。环月知琳琅委屈,遂来打圆场: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回大夫人,打点好也就是了。可要邀朱小娘子与王小娘子一道?” 七娘拍手道: “好丫头,快去!快去!让人在玉福楼留座!阿珠,来替我更衣。” 一时院内院外皆忙碌起来。小娘子一个心血来潮,折腾的都是?嗣恰7恐械难就返拱樟耍帐白鹏靡隆6放瘛6致6痔祝淼牟杷阈模懵嫖铮约≈苋一备竟苁旅亲匀徽怕拮懦德怼1置Σ盍诵∝巳ビ窀bチ糇?br /> 七娘也是许久不曾出门了,自宫里回来,她也听话地待在家中。朱夫人自然知她闷不住,又闻说是姐妹们一起,遂准了她出门。她只让四个家院跟着,车夫身也有功夫,又让阿珠c琳琅c环月都陪着。 近着年下,城中的生意人多,有汴京的,也有外来的,甚至还有不少胡人。人多了,不免杂乱,出门在外,小心一些总是不错。 玉福楼是汴京顶好的茶坊,达官显贵多爱来此。此处不比别的酒楼热闹,却是个清雅的去处。由于此处不供酒,生意人便不爱来了,久而久之,倒成了官?思仪囗一?br /> 如此,常有文人出入,格调自然不同于别处。名家字画c珍宝古玩,也都陈列在此。玉福楼雅致,小娘子们自然也爱来,又可出门散心,又不必见着闲杂人等。 七娘在此处有几套专用的茶具c餐具,未免她在外不适,什么茶配什么壶,什么点心用什么碟,这些都是早嘱咐过的,只她自己不大在意罢了。 七娘坐在马车,不知路过的是何处,只闻得外边一阵喧嚣。她伸出手指,挑了车帘一条缝,偷偷地瞧。 只见一个大汉,满脸络腮胡,看着怪?说摹v患乓簧泶植济抟拢煤裰兀钕窀龉鲈驳那颉?br /> 七娘低声笑了笑,又听得那人高声道: “买定离手啊!诶,诶,诶,不许改!别动!” 原是在赌钱,七娘蓦地觉得无趣。 “我同你们讲,”只听一清瘦赌徒道,“今年的春闱,必是陈酿夺魁了!可别不信!” 一听陈酿姓名,七娘忙又挑起帘子,一面让车夫停下。 那赌徒瞥着嘴,像是知道天大的秘密。他只接着道: “他可是谢府的人!如今常跟着谢大人出入,那些考官敢不卖几分面子?” 长络腮胡的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你只知其一。陈酿入谢府,不过是给他家小娘子做先生,哪有那些体面?照你这样说,虞县的吴生,前几日还去郑仆射家教书呢!那他也夺魁了?” 那清瘦赌徒甩了甩袖子,不愿听他人的言论,好像挡他财路似的。 七娘放下帘子,?髌蹋强舜恒堑亩木帧u庑┒耐剑痘拱眩纤嗟拇恒且材苣美炊模媸怯腥杷刮摹2还吣锞醯茫獾褂行┮馑肌?br /> 听那些人的话,酿哥哥似乎是今年的热门。七娘得意地笑了笑,只向阿珠道: “你去,一百两,压陈酿!” “小娘子同这些粗人争什么?”琳琅劝道。 倒不是怕花钱,只是谢府小娘子出门,本就不宜张扬。这是朱夫人千叮呤万嘱咐的。 “给酿哥哥添个彩罢了!”七娘笑道,又催着阿珠去。 阿珠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慢悠悠地扫视过围观的人群。一手捻着裙子,拿了一百两银票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应景乐3 七娘的马车本就华丽,久停此处已引人围观,有好事者已认出是谢府的车架。此时阿珠又下来,金钗丝裙,模样俊俏,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也不管,直直走至赌局那里,丢下一百两银票,道: “都压陈酿。” 四周之人皆是一惊,这不过是街坊们赌着玩,哪来这样大的手笔? “小娘子好阔绰。”有人叹道。 阿珠看了看那些人,只道: “这是我家小娘子吩咐的,日后赢的,她也不要。庄家,待陈先生高中,就当是请街坊们吃酒了。” 说罢,阿珠便回了车中。一时马车行远,众人也看不见车中的主人,只啧啧感慨。不知哪家小娘子,纵使富贵,也没这样败家的。 看那随从的阵势,车马的装饰,莫不是谢家来人替陈酿撑腰了?如此看来,今年春闱,还有什么悬念,自然非他莫属了! 反应过来的人,忙跟着压了陈酿,庄家脸都绿了。 在车中,七娘只呵呵笑起来。阿珠亦笑道: “那些人也太没见识了,一百两而已,眼都直了!” 她一面学着那些赌徒的惊讶神情。七娘被她逗得前仰后合,因帮陈酿添了彩,她又很是高兴。原来酿哥哥的名声已是街知巷闻了,那些人白得钱,想来也会真心为酿哥哥祈祷。 方至玉福楼,七娘戴着帷帽,在丫头的搀扶下下车。 朱家与王家离此处都近些,故而那两人先到了。侍女领着七娘进包厢去,家院与车夫在玉福楼外侯着。 王環见着七娘,忙拉她坐下: “七姐姐不知道,你走后,我倒留在宫中,前日才回家,好生无趣!” 七娘笑了笑: “自然是你表姑王贵妃想你,这不也回来了么?” 朱凤英今日兴致很高: “过会子,咱们也买年货去吧!我瞧着,今年比往年都热闹,咱们也看看市井人家是如何过年的。” 七娘与王環?岛谩u惺膛吹阈模患诎张套樱帜贸鲆徽湃鼋鹬嚼矗湫戳私衲昕忌男彰爰帷?br /> “这是做什么?”朱凤英拿起纸来瞧。 侍女恭敬道: “有庄家设了个雅局,压今年春闱的魁首。小娘子们可要跟么?” “我当此处清雅,原来也同市井一般赌钱。你说雅局,雅从何来?”七娘笑道。 “小娘子见笑,并非赌钱。”侍女解释起来,“小娘子们留个随身之物就算下注了。若压着了,庄家另赔一件首饰若没压着,东西会换成银子捐给灾民,也是为小娘子们积德。三位可要凑个趣?” 七娘想也没想,直取下髻珠花,只道: “压陈酿!” 朱凤英忙拦着她: “这可是贴身之物!若压钱倒罢了,这个,不大好吧!” 侍女也不催促,只微笑待着。 “那有什么?”王環道,“又不止七姐姐一个,别家小娘子也这样压的。算我一个!” 王環遂把随身戴的鎏金香球拿来作注,只是这香球看着眼生,倒不见她平日里戴过。 七娘向朱凤英笑道: “表姐何时这般扭捏起来?不过图个新鲜,从前不曾这样玩过的。” 朱凤英?髌保肜匆裁皇裁捶涟3扇缤醐h所言,入这个局的,又不止她们三人,来此处的官宦小娘子多了去了。只是,她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来。 “我出门急,也没带什么。”朱凤英道,?讲怕饭亟醴宦蛄似ヒ铝希萌プ髯伞2还移谎鼓隳鸶绺纭!?br /> 朱凤英转而向侍女道: “除了陈酿,随意压一人就是。” 七娘蹙着眉,一脸不服: “表姐真坏!” 那侍女见小娘子们斗气玩,只向朱凤英笑道: “压吴生可好?除了陈酿,他的注是最高的。” “就他了!”朱凤英挑衅地看着七娘。 七娘只瞪着朱凤英,这个表姐,真是她的克星!不过那吴生,听去倒是耳熟,只一时想不起来。 侍女退了出去,王環却想起了什么,只道: “我听闻,郑明珍她爷爷亦给她寻了位举子先生,似乎是姓吴,敢是方才朱姐姐压的那位?” 朱凤英与七娘皆是一惊。七娘只抱怨道: “你瞧,果是压错人了吧!她一向爱与我作对,表姐这回却助了她。” 朱凤英一脸讪讪: “我又不知,環娘也不早说!她的先生怕是与她一样草包,到时候输了钱给灾民,才是咱们功德无量呢!” 她一面说,一面双手合十,故作虔诚的模样。七娘被她逗笑,又觉她说得在理,遂也不恼她了。王環亦在一旁跟着笑。 “如今都学七姐姐,”王環打趣,“考生们才不得安宁了!又备着春闱,又要教书,倒是陈先生闲下来,得以专心读书。七姐姐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呢!” 七娘伸手要去打王環: “你这个人,东拉西扯的,也太能想了!” 王環不再开她玩笑,只奔至窗边,一推窗,恰能见着玉福楼的庭院。庭院雅致简洁,不落俗气,不由得叫人想起王贵妃的宫殿。听闻今日的茶,便是院里辰时的雪水煮的,难怪有股清朗之气了。 王環赏着一片雪景,虽比不得她王家的熏风馆,倒也有它自家的意趣。忽而几个人影在庭院行走,王環猛地一惊,一时愣住。 “你们来瞧,”王環招手道,“那是谁?” 朱凤英与七娘闻声瞧去,只见一男一女静默相对着。那女子衣饰华丽,男子却朴素些,神神秘秘的,不知说些什么。 那女子转身行了几步,可不是郑明珍么?可那男子又是谁呢?是她兄弟?她家兄弟非富即贵,总不至如此的。 郑明珍身边也没个丫头,到底有些奇怪。虽说玉福楼人来人往,可大冷的天,院里是最冷清的所在,他们要做什么呢? 王環看了看朱凤英与七娘,只道: “我差人去打听打听。” 朱凤英忙拦: “别理她,不关咱们的事。” 王環笑笑: “我就是好奇嘛!” 她四下看了看,却不见她家丫头,也不知跑何处去了,竟不说一声,越发没规矩了! 王環遂至门边问阿珠: “你瞧着我家丫头么?” “她看着茶去了,”阿珠笑道,“一时怕是回不来,王小娘子有吩咐?” “嗯!”王環点点头,“你去替我打听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应景乐4 阿珠一向是个好事者,听着这差事,自然乐意效劳。况且此事与郑明珍有关,她一心想着与自家小娘子作对,总要叫她出些丑,吃些教训才好。 七娘望着郑明珍,又想起元那日与赵廷兰独在一处。若被人瞧去,心中所想,怕是与她此时看郑明珍是一样的。难怪五哥与绍玉那般担忧,到底是自己太任性了。 阿珠为人机灵,不多时也就回来了。她先同小娘子们行了万福,一副邀功的表情。 七娘下打量她,又指着有些凉了的茶: “你去哪里玩了,也不看着茶!” 原是七娘与朱凤英看着郑明珍,倒没注意王環吩咐了阿珠去。 王環只笑道: “阿珠做大?ツ兀】彀涯愦蛱降乃道刺!?br /> 朱凤英默了半晌,看了王環一眼,又向阿珠道: “你且说吧!” 阿珠先掩面笑了笑,只道: “小娘子们猜,那男子是谁?” “要知道还问你?”七娘瞥她一眼,“快说!” 阿珠再不卖关子,细细说来: “她便是虞县的吴生,郑小娘子的新先生!亦是今年春闱的热门呢!听闻家境不大好,一心攀附权贵,靠着郑家撑腰。哼!哪里比得我们小娘子的陈小先生?” 这话听来,七娘倒是受用得很。自然谁也比不她的酿哥哥了。郑明珍向来看七娘不顺眼,她寻个举子先生,不就是不服气么?说到底,还是回王贵妃的宴会惹出的事。风头出太大,便成了众矢之的,弹打出头鸟。 可话说回来,她谢家的小娘子,又怕什么来?汴京城嫉妒捻酸的人,还少了不成?谢府照样满门朱紫!若什么人都去在意顾忌,一来没那心力,二来也实在是犯不。 朱凤英摆摆手,向七娘与王環嘱咐道: “这事听过也就罢了,到底是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你们两个年纪轻,惯了的胡闹,回去可别胡说!” 郑明珍和她先生的事,摆明了是趟浑水,她才懒得管。只是那二人年幼,免不得嘱咐一番。 今日一连串的事,朱凤英始终觉得有些蹊跷,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郑明珍一心想做郓王妃,傻子也能看出来。那她与吴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朱凤英一时想不出,夜里只在床辗转反侧。 七娘倒没这些思虑,她一回府便拉着陈酿看她买的年货。市井妇人剪的窗花c人胜,外头厨子做的年果,绣娘打的璎珞 这些在她看来新奇无比的东西,陈酿却是司空见惯。寻常人家可不都这样过年么?只是朱门深宅的小娘子不知罢了。 陈酿微笑地看着她,心底生出怜悯来。钟鸣鼎食之家,到底还是有些冷清的。七娘低头盘点着她的年货,极是认真,小手还掰着手指算起来,不时又望天?鳌?br /> “蓼蓼来,”陈酿招手,“给酿哥哥看看,你买了些什么?” 七娘忙抱了满怀的东西,奔至陈酿面前。 “酿哥哥,还有你的呢!”七娘仰头笑道。 她将怀中的物件一应铺在陈酿案,又拣了几张窗花给陈酿。那些窗花倒是精致,只其中一张大而化之,手艺粗糙。陈酿小心翼翼地捻起那张,绕有兴味地看着七娘。 七娘低下头,故作不在意,不时又东张西望,那样子颇是可笑。 “鱼目混珠?”陈酿将那张剪纸举到七娘面前。 七娘猛地掩面,又从指缝里偷瞧他。只见陈酿哈哈大笑,她又羞又恼,直在地跺脚。 “不玩了!不玩了!”七娘要去抢那剪纸,“我本就不会这些,好不容易学着剪一个,酿哥哥又笑话!” 陈酿忙将那剪纸举高,一个转身,顺手拿了案的浆糊。 “既然辛苦学的,总要贴起来才好!”陈酿一面说,一面糊窗。 正红的窗花糊白色的窗,又映衬着窗外的雪,一下子便有了过年的味道。 七娘嫌丢人,本欲揭下那窗花,却被这样的景猛地打动。她忽停下步子,看着糊窗花的陈酿,原来这才是过年啊!屋中被熏得很暖,陈酿不喜用香,四?疵致潘饺绽锼璧钠丁u獍愕那逖牛苯腥嗣宰怼?br /> “如何?”陈酿贴好,回过头问七娘,自己亦站远些看。 “酿哥哥,”七娘的声音忽而很低很温和,“原是过年了。” “是啊!过年了。”陈酿亦感慨。 今年过年与往年倒没什么不同。除了家中一应礼数,淑妃那里亦有往来。只一处,王贵妃向来只与王家走动,今年却带了谢家。除了派下节礼,还送了盏琉璃花灯,说是要挂到元节。 此事也未刻意隐瞒,汴京城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先有王贵妃题字赠画的事,如今与谢家又添了年节往来,都传这郓王妃,怕是已有人选。谢府出了位皇妃,再出位王妃又有何不可? 谢府倒不大在意这话,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气度。况且年下正忙,且不说别的,亲戚往来也已够操心了。既要顾及着亲疏内外,还要张罗着宴席享乐。这几日里,朱夫人c仪鸾宗姬c陈姨娘c钱氏,哪个不是忙得脚不沾地? 朝堂虽不比平日忙碌,仍有许多人情需往来,二郎亦费心费神。直至初六,方才有些空闲。他遂邀了几位熟悉的小郎君与太学生,往玉福楼小聚。 陈酿c五郎自然在列,也有不请自来的考生前来拜会。谢府二郎君谢汾,年少有成,多少人盼着巴结结识,只他不大理会罢了。 一来,顾忌着结党营私一说二来,是驴是马,他也不是瞎子,还看不出么?只是考生们,虽说少年意气,其中也确有可造之材,偶尔遇着,寒暄一番,也显得大家的气度。 今日的玉福楼很是热闹,大抵众人都忙完家中之事,得空出门享乐。 “我见楼下许多应届的举子,二哥有的忙了!”五郎打趣道。 二郎冷冷看他一眼,也不说什么,只自饮茶。 五郎却笑起他二哥来: “二哥不愿见,我替你挡掉就是了。礼贤下士的虚名,有那般要紧么?你本就是个铁面金刚,装什么普度众生的佛陀啊?” 陈酿亦忍俊不禁,直摇着头。 二郎端坐,低声向五郎道: “年过得太舒服,皮痒了是不是?” 五郎吐了下舌头,有些讪讪。虽说二哥一向无趣,如今连玩笑也开不得,越发像爹了。 五郎遂转头与陈酿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花犯1 在五郎看来,陈酿虽也迂得很,却不似二郎那般无趣,况且陈酿也训不得他。 “陈二哥,”五郎笑道,“一路行来,我见各大赌坊都开了今年春闱的局,多是陈二哥独占鳌头呢!” 陈酿只笑笑: “市井玩笑,谢五弟还当真了!” “听闻前几日在西街口,有位乘马车的小娘子压了你一百两。”五郎试探地看着陈酿,一面偷笑地提高调门,“也不知是谁哦?” 陈酿一惊,这是从何说起的事?本来富家小娘子一掷千金也不值得说,偏五郎那样的神情,不必想也知是谁了! 七娘那脾气,爱做意气之争,是家人都知道的。二郎看了陈酿一眼,也不说什么,只兀自饮茶。本来,为自己的先生添些彩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偏五郎这样一说,反而有些别样的滋味。 陈酿也只笑笑,故意对五郎玩笑: “你既不知,我又如何知道?” 正此时,别的小郎君也都到了,正涌进来。 张郎君一向热情,见着二郎,忙抱拳作揖: “谢二哥赎罪,来迟了!来迟了!” “张大哥平日赶早,今日怎迟了这许多?”五郎笑道。 “门外被考生们堵着呢!”张郎君至二郎身边,“都等着拜会你谢大人,这不,让我来引荐引荐。” 二郎笑笑: “你巧舌如簧,还有推不掉的事?” “话是不错,”张郎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可不显得我在此处没脸面么?谢二哥可怜可怜我,他们来请个安就走!” 话已说到这个份,二郎也只得应下。自然,他也不是什么人都见。张郎君那般八面玲珑,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他早已推掉许多,剩下五六位,俱是今年春闱的热门。 陈酿一眼扫过,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几人也确有些本事的。那些考生他多不认得,只其中一位,前些日子在街市遇到过。那人似乎有意结交,只是几日不见,陈酿也就抛之脑后了。 “陈兄也在?”那人一眼便见着陈酿。 陈酿微点点头。二郎看陈酿一眼,既是熟识,私下引荐就是了,何须这般? “你们认识?”二郎问陈酿。 “一面之缘。”陈酿点头道。 二郎心中自然明了,原是个爱攀附的。 那人见二郎开口,忙作揖道: “在下虞县吴生,与陈兄原认识的,谢大人见笑。” 二郎礼貌地点点头,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吴生倒是佝得很低,连随身之物也从袖中滑落。一众小郎君只暗笑,这般做派,也太谄媚了。 那吴生也知丢脸,忙要捡起。有好事的小郎君却快他一步,仔细一看,倒是惊讶得很。那东西,可不是女子之物么? 那是一枚精致珠钗,瞧着做工细腻,不是寻常之物。汴京城最有名的银楼也做不出这样的累丝嵌珠,倒像是宫中之物。珠钗裹了一张嫣红花笺,写着“只愿君心似我心”。 一时,在场之人皆满脸尴尬。那位好事的小郎君只举着珠钗与花笺,笑道: “吴兄原是位风流才子啊!” 众人瞧清那珠钗,二郎c五郎c陈酿,心?疵偷匾怀痢d侵轭危侨系玫摹j珏纳痛停兰浜庇校酪晃薅瞧吣锏昧耍≡趸嵩谖馍恚?br /> “这不是我的!”吴生忙摆手,一面不时地朝陈酿使眼色。 陈酿只蹙着眉,不知他是何意,隐隐只觉有些蹊跷。看吴生的架势,是要说这珠钗的来历了?陈酿心道:这自然不会是七娘给的,可出处在她,一番牵扯,难免被无辜波及。 他故作轻松,只笑道: “吴兄的私事,咱们别掺和了!” 二郎亦点点头,此事只能暗中查访,这会子先打马虎掩过去,回家再同七娘问个清楚。 谁知吴生却不依不饶起来,他只向陈酿道: “真不是我的!我好歹还要些脸面,怎会随身带着这东西?陈兄你可别过河拆桥啊!” 过河拆桥?这倒有意思了,莫不是与陈酿亦有关联?一屋子的小郎君皆一副看戏的模样,二郎强压着怒气,不好发作。 五郎却有些沉不住气。那分明是七娘的珠钗,吴生又牵出陈酿,他自然心惊。五郎年纪轻,又是个直肠子,只起身喝道: “你胡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陈酿的心又是一沉。五郎也太冲动了,此时正不能让吴生说话,谁知他会胡言乱语些什么?偏五郎这样不过脑子。 二郎真想一把掀了桌子。五郎这个傻小子,这会子添什么乱! 吴生看了看五郎,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话到这份儿,我也只能明哲保身!陈兄,对不住了!” 方才拦他还有可能,如今这地步,不让他说话,才更叫人可疑。 吴生先朝二郎作了一揖,遂徐徐道来: “这珠钗你们也见了,精致细巧,断不是寻常人家可用。这是谢府七娘子托我带给陈酿的!” 此话一处,屋中瞬间鸦雀无声。陈酿此时才恍然大悟,吴生之前所有莫名其妙的表现,都不过为了此时这句话。 陈酿只觉无奈,七娘想见他,随时能见,又何须一个吴生。这样的栽赃,也太莫须有了。况且她还是个孩子,哪懂得这些? 屋中小郎君们虽想听下文,可二郎在此,为前程计,也是要站在这头的。 有人道: “你这话不可信,便是有什么,他二人本就常来往,何须你做中间人?” 吴生只摇头道: “谢府家教严谨,自然是在府外更便利些!你们若不信,问问这玉福楼的侍女,谢七娘子的丫头是不是打听过我这号人!自然,我人可以作假,可这珠钗是作不得假的!今日谢大人在,我本不想说。只是我的清白名声,倒不能让人白冤枉!” 这番话有理有据,已有人狐疑地瞧着陈酿。本当他有些真本事,原来还是靠着攀附权贵家的小娘子。 吴生说得滴水不漏,倒像是事先安排。陈酿被夹在其间,不得,下不得。他能解释清自己与吴生的关系,可如何解释那支珠钗呢?那可是铁证啊!事关七娘名节,不得不多分谨慎。可若不予理会,更像是做贼心虚,百口莫辩。 二郎心中也是信七娘的。她再胡闹,也不至如此,况且还是经过个外人。再说,她长日养在深闺,如何知道吴生是谁?还着人去打听?简直一派胡言。 陈酿扫视了一圈,忽站起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花犯2 陈酿气度不卑不亢,亦不见什么紧张怯懦,还是以往那个清高地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他理了理棉袍,轻轻一笑: “强词夺理!不知你为何这样编排我与谢七娘子?且不说,我与你算上今日只见过两回,七娘子随我念书近一年了,我的学生是何样子,我自然知道,她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 “哼!”吴生瞥他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谁是上梁?” 忽闻得二郎低沉的声音。他一直饮茶不语,天气本就冷,此时一句话,叫人越发生出寒意来。二郎是七娘的亲哥哥,可不正是吴生口中那个不正的上梁么? 吴生一下子慌了手脚: “谢谢大人,小人不不是这意思” 二郎缓缓起身,踱步至吴生身旁,一手拍在他肩上: “你最好三思!” 吴生身子一歪,差些跌倒。屋中别的小郎君亦不敢言语。二郎遂带着陈酿与五郎去了,多争无益,左右先离了这是非之地,回府问清楚才是。 一路上,三人骑马回府,皆不说话。马蹄在雪地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步两步,又被雪淹盖掉。 陈酿心中清楚,即使二郎不信此事,心中也已对他生了嫌隙。这便是此局高明之处。 只是他脑中有着无数个疑问。珠钗究竟是谁给吴生的?吴生害陈酿倒是说得过去,可为何牵扯七娘?幕后是否还有旁人?到底是谁,既要害他,也要害七娘呢?况且,还不怕得罪谢家? 陈酿想不出,只是一切关窍,怕还是在七娘身上。 已是初六,该忙的也已忙过了。七娘正在闺中写字玩,又哪知外面的风云? 除夕那夜,许道萍写了副春联赠七娘,她极是喜欢。那一手好字,当真令人羡慕得不得了。也不光是她,兄弟姊妹们皆得了一副,?敌淼榔夹乃剂榍伞?br /> 七娘心道,自己也要练好字,待明年过年,写一副给酿哥哥。他的书斋冷清了些,正应添些应时的物件。自己是他的学生,总比许姐姐的春联亲几分。 她正待下笔,只见五郎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他的裘衣与风帽还穿在身上,由于雪大,雪花沾了一身。 五郎急急喘着气,嘴里还冒出白烟。七娘早已见惯他这副样子,只亲自端了杯热茶与他。谁知五郎却摆手推开。 “别忙这些,七娘!出大事了!”他喘着道。 七娘一脸莫名其妙,倒是丫头们有些心惊,莫不是小娘子又闯祸了? 见丫头们在侧,五郎忙挥着双臂赶她们出去: “出去出去!杵在这里作甚!” 丫头们才不敢惹五郎,这祖宗闹起来,可比七娘子厉害多了!她们忙讪讪地溜出去,恨不得越远越好。 见丫头们走远,七娘狐疑地看着五郎,莫非真出了事? “五哥,你怎么了?” 她扯了扯五郎的袖子。 五郎喘匀了气,遂道: “我谎称更衣,偷着从二哥那里出来报信,你可听好了!” 二哥?果然是有事! 五郎又道: “有支二姐姐赏你的珠钗,不知怎么到了一位考生手里,他拿来编排你和陈二哥!我知此事子虚乌有,你最好想想,如何同二哥说!” 七娘猛地一惊!那支珠钗,不是在玉福楼拿去做赌注了么?胜负未定,怎会在他人手中? “那人是谁?”七娘忙问。 “虞县吴生。” “是他?”七娘惊道。 五郎却更惊讶: “你还真认得?” 七娘回想着那天的事,只觉一片哄乱,却理不出个头绪。 “罢了!”五郎一边出门一边道,“我去了,迟了二哥该疑心我。” 五郎只一溜烟地又不见了。他来去匆匆,七娘这里已是天翻地覆。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感到脑中罩着一团浓雾,化不开,散不开,令人无法?鳌?br /> 凭个赌出去的珠钗,又能编排她和酿哥哥什么呢?她和酿哥哥七娘猛地心惊,双手握拳捂在心口。 可恨五哥的话只说了一半,不清不楚,越发叫人忧心。七娘来回踱步,紧咬着下唇,红着脸,也不知在焦躁些什么。 “小娘子,”琳琅见五郎去了,遂进屋,?讲哦勺湃死辞搿!?br /> “二哥!”七娘一瞬回头,看着琳琅发抖。 琳琅看她不对劲,忙上?鲎牛?br /> “小娘子怎么了?可是病了?” “二哥,二哥”七娘只喃喃自语,“不怕不怕,朱表姐在呢!環娘在呢!” 琳琅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七娘只让她们伺候着换了?梗愀献磐纱θァ?br /> 二郎的屋子刻板冷清,平日里,七娘最不乐意来此处,直叫人害怕。 她一进去,只见陈酿与五郎也在。陈酿在,是因为与此事息息相关,而五郎,多半是怕他性子冲动,在家人跟前说漏。此事,总要先弄清楚原委才好。 七娘谨守着闺秀的礼仪气度,在二郎面前,她多少是有些拘谨害怕的。她垂目颔首,一步步走到二郎跟前,行了万福。 见她如此,陈酿又想起谢府初见时,那个礼数周全的谢七娘子。他们长日一处念书,她向来随性,倒忘了七娘还有这样一面。 “二哥,我来了。”七娘恭敬道。 二郎先没说今日的事,那样无耻的编排,如何好在小娘子跟前直说!他只问道: “淑妃妹妹赏过你一枝累丝珠钗,可还记得?” 七娘点点头: “记得,前些日子出门还戴过,却不曾戴回来。” “这是什么缘故?”二郎问。 七娘遂将那日的事细细道来。如何赌了一百两,如何见了郑明珍与吴生,如何赌了珠钗出去 二郎点点头,又道: “如此说来,珠钗该在玉福楼存着?” “应是的。” “你赌珠钗之时,还有谁在?” “朱二表姐与環娘都在!”七娘道,“朱表姐还赌了匹绸缎,環娘赌了个鎏金香球。对了,还有个玉福楼的侍女。” 二郎心道,此事果然蹊跷。从未听说玉福楼有这样的规矩,要小娘子以随身之物做注?也只能哄哄这几个小孩子了!也怪她们涉世未深,才着了别人的道! “二哥,”七娘怯生生地试探,“为何忽然问这个?” 她屏住呼吸望着二郎。五哥没说清楚,二哥也遮遮掩掩,到底事情是怎样呢?七娘又怕又好奇,只得等着他的回话。 二郎直直地看着她,却是一声冷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花犯3 “你五哥没同你说?”二郎又看着五郎。 五郎新下一紧,只愣在座位上,面目僵硬。七娘低垂着头,偷偷瞧着五郎。 二郎看着这一双弟妹直直摇头,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去年上元节,七娘独自与赵廷兰醉酒的事,还未找他们算账,此番却又惹出事来。还偏都赶在年节上! “你一个小娘子,能不能少惹些事?”二郎有些忍无可忍,“就因你胡乱赌了支珠钗,惹出多少麻烦?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你当真不知么!” 七娘被吓得不敢言语,却又有些委屈。不就是赌了支钗么?她双眼包着泪花,又不敢哭出声。 陈酿见她如此,也觉二郎有些过了。他遂起身相劝: “谢二哥,七娘年幼无知,是因着我才赌了那一局。我没跟她说过这道理,并不怨她。” 二郎看了七娘一眼,无奈道: “那吴生拿着你的珠钗,说是你托他给陈先生的,冤枉你们私相授受。” 七娘这才惊觉,私相授受,又何止是麻烦? “不对!”七娘忽道,“朱二表姐与環娘亦在,一番对峙,也就真相大白了!” 五郎听着也着急,忙过去拉着七娘: ?锬镉肽闶乔灼荩跣∶妹糜质悄阒坑眩堑幕叭绾畏耍俊?br /> “还有个张罗赌局的侍”七娘想说侍女,可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 既是有心害她,有心冤枉,那侍女如今怕也寻不见了。就连那赌局,也未必是真的。可吴生与她与冤无仇,何至于如此? 莫非 七娘脑中忽闪过一个名字,只觉气不打一处来,竟是她么? “二哥!我知谁要害我!”她猛地抬起头,抹去眼泪,“你们别管了,我自己收拾她!” 话才说罢,七娘便奔着出了二郎的屋子。 “我我看着她去!”五郎也不愿在此处逗留,遂跟着七娘追出去。 少了那二人,屋中安静许多。此时只得陈酿与二郎,事情原委弄清楚了,二人都显得平静。看七娘模样,此事起因,许是小娘子间的意气相争,她应知道如何应对的。 而如今最棘手的,却是汴京城中四起的谣言。谣言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不会有人去关心真相,他们只会相信那些刺激的言论。故去的谢芝正是个例子。 在场那么些人,都是应试的举子。纵然畏惧谢府权势,终究做不到一一封口。若真有什么动作,反倒落人把柄,越抹越黑。 “此番七娘子无辜,事情我会查明。”陈酿道,“至于七娘那里,我盯着她与谢五弟,别再节外生枝也就是了。” 陈酿说完便往门边去。 “陈贤弟!”二郎忽唤住他,“七娘这回,可是为你下的赌注。” 二郎直直盯着他,陈酿只觉一股寒气逼人。他的话,似乎意味深长,又充满着陷阱。果然,是生了不小的嫌隙。 陈酿笑笑: “自然,我是她先生。” 二郎亦笑笑,目送着陈酿离去。他的七妹妹,看着虽年幼无知,可并非愚蠢。朱凤英与王環还都因疑虑留了一手,一个赌了随处可见的丝绸,一个赌了不常用的香球。 那样粗浅的害人手段,七娘就真看不出?竟没一丝犹豫,便赌了支独一无二的珠钗?原因只能是一个,赌注事关陈酿,她想也没想,疑也未疑。 这才是二郎最担心的。本是子虚乌有的谣言,若七娘真有那心思,又怎能说是冤枉?便是跳进黄河亦洗不清了。 二郎自语叹气: “最迟明早,便人尽皆知了。” 此事非同小可,家里迟早知晓,只得先告知父母,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七娘气冲冲地回到屋子里,插着手往榻上一坐,便赌气道: “好你个郑明珍!我不与你计较,你反倒来找我麻烦?” 琳琅是跟着她从二郎那里回来的,虽不曾听到什么,也知出了大事。 她只管劝七娘: “小娘子消消气,究竟出了何事?我们几个都悬着心呢!” 七娘只把事情始末道与她们: “你们还记得玉福楼的赌局么?才不是什么赌局,那是郑明珍的局!” 丫头们一脸不解。 七娘噘着嘴道: “等着吧,我要让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丫头们此时虽不知何事,可第二天,这事就传得满城风雨,哪还有个不知的人?只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怕她生气,都瞒着她罢了。 可谢府外面,早已是热闹非凡。 “听说了么?谢府的小娘子与那举子先生私相授受!人家还有证据呢!” “是了,那日在玉福楼,好多人都见着她家丫头去打听吴生,定是盘算着让人家传信了。” “还书香世家呢!竟教出这样的女孩子!有辱门楣啊!” “怕是那小先生教的!” 这些市井的闲话越来越多,还有传得更难听的,只是阿珠她们几个不敢拿到七娘面前说。七娘忍着一股气,憋红了腮帮子。这些人连此事真相也没弄清,便这般出口伤人,也太坏了! 郑明珍更坏!名节对女子而言何其要紧,竟使出如此阴毒的手段。早晚叫她自食其果! 七娘唤了阿珠来: “此时,朱二表姐应已把赌局的事传出来了。你去同五哥说,让他帮着查查玉福楼那个不见的侍女。我就不信,此局一点破绽也没有!” 阿珠点点头,一脸斗志地去了。正此时,撞上了进来的陈酿。 他一身玄棉袍,匆匆而来,脸上带了些倦意。屋中丫头皆是一惊,这个时候还敢来,是不打算避嫌了么? 七娘也是惊讶,忙起身道: “酿哥哥。” “就是怕你冲动胡来!”陈酿看七娘一眼,拦住阿珠,“我与你二哥已派人去查,你五哥一向沉不住气,只怕打草惊蛇。” 七娘只好讪讪地坐下。 “你且想一想,此事本是吴生说出的,你如何扯到郑小娘子身上?”陈酿道。 七娘只一愣,倒没想着这个。她心中自然清楚是郑明珍与她有积怨,伙同了吴生演这出戏。可旁人眼里,此事只关乎吴生。他在郑府教书时日也不长,也没他二人勾结的凭证。骤然牵扯郑明珍,她定会喊冤! 陈酿见她?鳎毫嘶海值溃?br /> “此事关窍,是郑小娘子为何不伙同旁人,而是吴生!” 七娘怔怔看着陈酿,一语惊醒梦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花犯4 “只是,”七娘依旧有些不解,“吴生不过是她的新先生,按理说,她该畏惧吴生的。又如何能成事?” 陈酿看她深蹙着眉,只微笑安抚道: “别担心,很快会查到的。” “当真?”七娘一双灵澈的大眼睛望着陈酿。 “既是子虚乌有,蓼蓼何须担忧?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陈酿道。 他似乎很笃定,完全地相信她是被人构陷。他既信她,她也当信他。 七娘狠狠地点点头: “酿哥哥,我信你。” 陈酿去后,七娘便想出门找朱凤英商量对策,毕竟有的东西,只有小娘子们的圈子里能查到。 七娘正欲出去,却见金玲来了。她许多时日不来了,偏此时这么巧! 金玲上下审视着七娘,见她一副外出打扮,叹了口气,只道: “七娘子这是去哪里?” “是金玲啊!”七娘一边出门,一边回她,“我去朱表姐那里,你回头同母亲说一声。” 金玲摇摇头: “小娘子留步!大夫人说了,天气凉,小娘子还是待在家中的好。” 七娘忽而愣住,只回头看着金玲。 金玲接过她手中的暖炉,又替她去了斗篷,扶着她往屋子里走。七娘有些莫名地瞧着她,却又不敢违逆母亲的吩咐。 “此番出的是什么事,小娘子心知肚明。竟还要出去惹是非么?”金玲一脸说教模样,“大夫人的意思,小娘子近日还是安分些罢!一切,大夫人自有决断,小娘子别再节外生枝,也就是了。” 七娘一时反应不及。这是禁足么?此番分明不是她惹事,而是受人构陷,为何要将她禁足?她还要让郑明珍还她清白呢! 金玲说罢,只兀自出去。七娘还欲追去问个明白,门外却有两个陌生丫头拦着。 那两个丫头绷着脸,不苟言笑,比包公的脸还黑。七娘望着金玲的背影,也是无法。她只瞪了两个丫头一眼,一跺脚,径自回了屋子。 七娘越想越委屈,从前是自己惹的事倒罢了,这回她是受害者,母亲竟还是如此待她!金玲若早来一步,酿哥哥还在,自己还有个救兵,这会子又找谁来帮她呢? 朱夫人虽关着七娘,不让她有所作为,可自己却没少花功夫。昨日二郎与朱夫人说起,她只觉是晴空霹雳。此时已谣言满天,连周夫人方才也来问过她了。 适才二郎派去朱府与王府的人来回话,朱凤英倒说确有赌局的事,可王環却病下了,不曾见得。 朱夫人心里是信七娘的,可那表姐妹二人,合伙骗她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此事到底该不该查?经不经得起查?查出的结果是否对谢家是有利的?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朱夫人要忧心的事。故而只得先关着七娘,别让她再惹出些什么来! 说到底,朱夫人还是心存疑虑的。一来,赌局之事荒唐可笑,二来,那珠钗可是铁证,天下独一无二的珠钗! 朱夫人一向看不上陈酿,此时她心中更有些后悔。若从前便拦着谢诜,别招来这个陈小先生,又哪有今日的事呢? 她想起从前与谢诜说起七娘的婚事,他不愿将七娘嫁给王三郎,却很是抬举陈酿。可前些日子在宫中,王贵妃似乎有结亲的意思。朱夫人想着,到时圣旨赐婚,也由不得谢诜了。 只是,如今出了这事,若传到宫中去是定会传到宫中去的!不论此事真假,光是谣言,足以伤人了! 朱夫人正忧心,却见二郎回来了。她忙迎上去问: “怎样?七娘说的那个侍女,可查到了么?” “根本查无此人!倒是阿珠打听吴生的事,是多少人见着的。”二郎摇摇头,“据七娘所说,也不会一点踪迹也不留。要么,是安排极其周密,被人藏了起来要么” 要么,是七娘说了谎。二郎不再说?ィ旆蛉艘嘈闹敲鳌h粽媸瞧吣锼祷眩耸卤悴皇侨缃竦牟榉恕?br /> 最便捷的,是买通吴生,要他承认是自己无意间拾到七娘丢了的珠钗,因着嫉妒陈酿,故而使了坏心。 可那吴生本是热门的考生,面前是大好前途,如何肯呢?况且,他已入郑仆射府,又不能对他硬来。 “芪娘那里,可有什么消息?”朱夫人问。 二郎点点头,正是才收到淑妃的口信: “二妹妹已叫宫人传出话来,说宫中也已传开了。要咱们尽早查明解决,王贵妃那处,已很不高兴了!” 查明解决朱夫人自然懂这个意思,查出自己需要的真相,解决那些无谓的人事。 王贵妃生气本也是意料之中,自己另眼相待的小娘子,竟做出这等事!任谁也会过不去面子的! 王贵妃一生气,王家自然不敢有什么动静。王绍玉闻听此事,直说有人冤枉七娘,本想赶着去帮她,却被家人拦着不许去谢府。成日里,只新派了个小厮看着他,一刻也不离。 只是,为着不牵扯进去,让王環称病,也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到底事关小娘子的闺誉,一辈子的事,也不得不谨慎些。 朱夫人沉吟了半晌,只道: “若寻不到那侍女,不如安排一个!虽说漏洞百出,可谢家说是也就是了,旁人未必敢质疑。时日一长,谣言也就散了。” “母亲,”二郎有些忧心,“怕是不妥。了个糊涂案容易,要紧的是七娘的闺誉。” “她若真在乎闺誉,还能惹出此事?”一提七娘,朱夫人便来气。 自然,这都是气话,她还能真不管七娘了?她再如何任性淘气,到底是谢府嫡亲的小女儿啊! 朱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说该如何?” “吴生不是圣人。”二郎道,“咱们七娘有把柄在他手里,他就一身干净么?捏住他的死穴,就不怕他不吐露真相了。即使七娘真送了那珠钗,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认栽。” “若是真干净呢?”朱夫人问。 二郎一声冷哼,寒气逼人: “母亲,有的把柄不是靠寻的,是靠造的。” 朱夫人点点头,所谓“真相”,定要吴生亲口说出。于谢府而言,对付吴生这样的小人物,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要紧的是悠悠众口,是谢家小娘子的闺誉,是谢府的门楣。 “只一点,”朱夫人忽道,“那陈小先生,也留不得府中了。” 二郎点点头: “儿子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花犯5 陈酿游走在街上,天飘着雪,他有些失神。查吴生与郑小娘子,该从何查起? 张郎君结交甚广,是个可用之人朱小娘子在汴京贵女中说得上话,也可帮忙查证。 他心中自盘算着对策,却并未与二郎商量。 其实他早已看出,谨慎如二郎,并不会真信七娘的话。便是连带着陈酿一起怀疑,也未可知。 他们在乎的是谢府门楣,而陈酿要的,是还那个受冤的小娘子,一份真真正正的清白。 至于为何这般信她,他也说不上来。许是因着她是他学生,他该为她的一切负责? 虽说牵强,似乎也只得这个解释了。他负手而行,在白茫茫的汴京显得孤独又冷清。 忽而撞上了什么!陈酿只踉跄地退了几步。 对方倒是骂起来: “哪个走路不长眼,老子” 那人却猛地顿住,只惊讶地高呼: “陈先生?” 陈酿抬起头,见那人一身裘衣,姿态放浪。原是赵廷兰,鲁国公的败家孙儿。 赵廷兰上下打量着陈酿,笑谑道: “陈先生这时候还有雅兴出来啊!” 他自然是听闻了那事,陈酿只礼貌地点头示意,倒并不说什么。 赵廷兰近前了几步,压低了声音,一副正经模样,只问: “小谢兄弟,呸!是谢七娘子,她可还好?” 不待陈酿答话,他又摇头自语起来: “我这猪脑子!被这等冤枉,如何能好?” 他信她是冤枉?陈酿有些惊讶,微蹙着眉望着他。赵廷兰只是个外人啊! 赵廷兰忽笑起来,似乎看穿了陈酿的疑虑,只把手搭上陈酿的肩: “与我吃杯酒都怕成哪样!就她,有胆子私相授受?逗谁呢!” 陈酿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赵廷兰一个外人,似乎却比家里人更了解七娘。偏家里人不信她的话,可不是莫大的讽刺么? 这个人瞧着玩世不恭,内心却又极通透。 “陈先生,”赵廷兰咧嘴笑道,“你看,如今这样的境况,可有用得上我的?” 陈酿蹙眉审视着他,他交往颇广也是事实。街市的乞丐c旅居的胡人c体面的贵族,三教九流,没他不认识的。要查个考生与小娘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是,赵廷兰骤然说出要帮七娘的话,究竟是敌是友?亦或只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 赵廷兰一副无赖的模样,只道: “我是个生意人!你家亦是做买卖的,应当知道,生意人做事,唯利是图。” 陈酿点点头,可他不明白,此事对赵廷兰又有何利呢? “利在何处?”陈酿问。 “人人都能见得的利,就没赚头了!”赵廷兰道,“嘿嘿,只当欠我个人情,如何?” “好。”陈酿也不及深思熟虑,语气依旧清高,“这是我寻你帮忙,与七娘子无关,这份人情算我头上,日后定当报答。” 赵廷兰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又故作豪爽: “说吧,查谁?” “一是吴生,二是郑小娘子。三是,”陈酿压低了些声音,“吴生与郑小娘子。” 吴生与郑小娘子?赵廷兰哈哈大笑起来,原是这么回事! “你放心,最多两日!不谢!” 说罢,赵廷兰如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去了。 陈酿望着他的背影,只觉有口气堵在心间。 他并不完全信任赵廷兰,可正如他所说,唯利是图。他图了陈酿一个人情,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呢? 禁足的日子,似乎很慢。 七娘成日坐立不安,苦不能作为。 许道萍与谢菱听闻此事,忙赶着来看她。七娘虽在禁足,姊妹往来也是准了的。 “你可还好?”许道萍一进屋便拉着七娘,“我一听说那事,就担心得不得了。” 谢菱亦拉着七娘,含着泪,不停地点头附和: “是谁那样坏,这般害七姐姐?” “菱儿认得的!”七娘噘嘴道,“说来,许姐姐在王贵妃的宴会上亦见过。” “是”谢菱?饕凰玻爸f蜕浼业闹c髡洌俊?br /> “菱儿果是我亲妹妹!”七娘抱着谢菱。 “那吴生是她的新先生,她又素与姐姐有怨。不是她,还能是谁?”谢菱替七娘不平。 许道萍只蹙眉道: “上次宴会见着,倒是个明艳的小娘子。不想这等心肠!” “如今母亲不让我出门,也不知她在外边何等得意!”七娘直恨得牙痒痒。 许道萍看了七娘一眼,一番犹疑,还是问了: “陈先生那里,如今怎样呢?” “酿哥哥倒是信我。”七娘试图掩藏着声音中的愉悦,又有些莫名的失落,“至于他自己,清者自清。酿哥哥说过,笑骂由人笑骂,我行我素而已。” 这确是陈酿会说的话,许道萍心道。只是,他清者自清,旁人未必这般想,否则,又如何会禁足七娘? 明着关七娘,实则隔陈酿。对于七娘的辩白,谢家到底是有些信不过的。 “哎!”谢菱叹了口气,“陈先生信姐姐又有何用?姐姐不还是受着委屈呢!” 谢菱话中有话,似乎在说,关着七娘,是因朱夫人不信她? 七娘猛抬起一双惊诧的眸子看着谢菱。果是如此么?她又垂下眼?靼肷危鼍跷徽笏岢可媳始狻?br /> 母亲不信她?二哥不信她?可她说的都是实话啊! 七娘直直摇着头,似乎是自语: “不会的,母亲是怕我闯祸,不会不信我的。” 她又一把拉住谢菱: “菱儿,你说对不对?母亲与二哥,都是信我的!” “七姐姐,”谢菱亦握着她的手,“我信你的。” 七娘看了谢菱一眼,只缓缓起身,神情中掩饰不住的伤心与委屈。 在母亲与二哥心里,她是一个会私相授受,会说谎的人么?他们怎能不信她呢?七娘是他们的亲人啊! 那个吴生,什么都不是!就凭着骗来的珠钗胡说八道,怎么会信他呢? “七妹妹,”许道萍上前抚着她的肩,“不会的。这几日正风口浪尖,大夫人是怕你受委屈。你别担心,陈先生不是说么,清者自清。” 七娘回头看着许道萍,只靠在她怀里,不愿起来。 谢菱亦上前安抚: “七姐姐放心,母亲是顶心疼姐姐的。” 七娘点点头,不愿她们二人跟着忧心。母亲着实心疼她,可那无关乎信任。 七娘心中明白,家人是无论如何也会救她的。只是,方才一番言语,她忽觉得自己活得卑微,像个傀儡戏的玩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花犯6 两日!赵廷兰没有食言。 汴京郊外的小酒肆凉嗖嗖的,只一方草棚,既无暖炉,亦无暖帐。 陈酿烫了一壶酒,他有些好奇,赵廷兰为何会挑在此处。一个金玉堆里泡大的纨绔,竟忍得这里的粗陋。 “别烫了!”赵廷兰有些等不及,自斟了一盏,一饮而尽。 陈酿低头笑笑。这鲁国公的孙儿,哪有半分贵族的模样?许是惯与胡人做生意的缘故,学得一身胡人习气。 “我就是个粗人!”赵廷兰嘿嘿笑道,“陈先生,你看这是何物?” 赵廷兰只拿出一摞花笺,洒金嫣红,不正是吴生冤枉七娘时用的那种么! “这个花笺”陈酿沉吟。 “这是郑小娘子的!”赵廷兰一副说书模样,“看着是寻常的涛笺,实则是郑府独有胭脂笺。” 胭脂笺?陈酿对此闻所未闻,取过一张仔细瞧来,却看不出端倪。都是小娘子们的玩物,他哪里知道? 赵廷兰倒是得意: “先生是正经小郎君,不认得这个不奇怪。我却是爱沉在?嵯绲摹!?br /> 陈酿瞥他一眼,指着胭脂笺: “还请指教。” “这是郑府的丫鬟赠予在下。”赵廷兰笑道,“据说,此笺是已故的老仆射夫人所制,因制笺极费功夫,如今只有郑小娘子用。” “可瞧上去,并无稀奇。”陈酿道。 “那是你不懂!此笺遇水便会化作水胭脂,可以匀面,故而名曰胭脂笺。” 赵廷?蛋眨换艘徽旁诰评铮怀闪怂僦?br /> 这些女儿之物,竟有许多学问。陈酿忽觉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 他含笑地看着那胭脂笺,即是郑府独有之物,自然与七娘无关了。 “知道为何吴生会有这东西么?”赵廷兰压低声音笑道。 “郑小娘子?”陈酿轩眉。 “聪明!”赵廷兰猛拍了两下陈酿的肩。 陈酿正欲斟酒,差些撒出来。 他瞪了赵廷兰一眼: “那吴生就不能如你一般,惹上个小丫鬟?” 陈酿只觉证据还不够有力,那二人仍有可辩白之处。 赵廷兰撇着嘴摇头: “你想,什么人会想到编排你与谢七娘子?若说王三郎与她,似乎更令人信服。” “我孑然一身,可王家不是随意开罪的。”陈酿笑道。 “已然得罪一个谢家,多个王家又如何?”赵廷兰道,“况且,只是谢七娘子传东西,还没到人家手上呢!” 陈酿点点头,关心则乱,倒没想到这个。不料赵廷兰洞察世事,自有一番见地。 能想到栽赃他与七娘的人,心中必定也是这般心思。颇有些贼喊捉贼的意味。 “此是物证,人证呢?”陈酿道。 “郑家那小丫鬟同我说,自那日郑小娘子回府,便关了个丫鬟。也没缘故,也没交代的,你说会是谁?” “那个侍女。”陈酿脱口而出。 那个张罗赌局,骗走七娘珠钗,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侍女。 “陈先生,如何?没哄你吧?”赵廷兰又恢复了那副无赖嘴脸。 陈酿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 “你这个人,虽言行无方,分明通透得很。不是君子,亦非小人,此番多谢了。” “不谢不谢!”赵廷兰忙摆手,“都是买卖嘛!” 这个赵廷兰,此时也不忘了自己的好处。 陈酿遂起身道: ?判模蘸蟊氐毕啾ā8娲牵 ?br /> 他作罢一揖,遍兀自去了。大雪茫茫,他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见陈酿离去,赵廷兰心下只道:这陈先生果是位坦荡君子! 此事在汴京城中,传得不知有多难听。他竟似充耳不闻,不急不怒,只按部就班地替七娘申冤。 此人迟早成就一番事业,这个买卖不亏!赵廷兰独自饮着剩下的酒,酒是糟蹋不得的。自然,做成好生意,也该庆祝庆祝。 陈酿方回谢府,这才知七娘已被禁足两日!朱夫人与二郎果然还是用他们的行为,印证了陈酿的猜测。他们不信七娘! 陈酿有些莫名的愤怒,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家呢? 他徘徊在七娘门外,既见不得她,今日之事,只得托人相传。 五郎冲动,是不能同他讲这个的。正许道萍从七娘这里出来,这两日,她时时陪着七娘,也算是尽心了。 她身着青绫袄子,罩件玉斗篷,小巧铜炉捧在掌心,风雪之中显得更是瘦弱。 “许娘子。”陈酿忽唤住她。 许道萍闻声回头,有些惊诧。 她回一万福: “陈先生。” “七娘子她,如何了?”陈酿问。 “得知大夫人不信她,有些委屈。”许道萍叹道。 她似乎也觉得,大夫人的行事有些不近人情。 “有件事,可否劳烦许娘子?” 许道萍抬起眼看着他,半晌,遂道: “先生请讲。” 陈酿方将赵廷兰查到之事同她说了,请她代传,好让七娘放心。 许道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也想着是如此,只是苦无证据。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先生与七妹妹的清白,可分明了。” 许道萍又道: “我此时去大夫人处问个安,回来便同七妹妹讲。只是,胭脂笺易识破,可那侍女身处郑家内院,如何叫她开口呢?” “免不得再麻烦赵小郎君一回。”陈酿笑道。 许道萍心领神会地一笑。是了,那侍女如今被关着,心中难免有气有惧。 若有平日共事的姐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金,不怕她不说出实情。 许道?旄娲牵裁晃适欠褚嬷旆蛉恕?br /> 朱夫人已然不信七娘了,如何信陈酿呢?只怕她还当陈酿故意栽赃他人,想要脱身。 许道萍摇头叹息,这是个怎样的家呢?她望着茫茫庭院,自己身在其中,一时迷惘,不知所措。 待她再来七娘处时,谢菱已然在此,陪着七娘说说笑笑,倒也能安抚些。 “许姐姐来了!”谢菱笑道,“七姐姐说姐姐方才去了,我还念着姐姐呢!” “八妹妹也在。”许道萍亦微笑同她说话。 “许姐姐身子不好,还当姐姐歇息去了。这会子又来看我。”七娘撒娇地抱住许道萍。 许道萍亦搂着七娘,她看了谢菱一眼,陈酿所托之事,谢菱可听得么? 不过,她一介深闺小娘子,又有什么要紧呢! 一番犹疑,许道?斓溃?br /> ?讲旁谠和猓鲎懦孪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花犯7 酿哥哥?七娘一惊,只凝着神听。 许道?旖履鹚兄滤涤肫吣铩f吣锓畔滦睦矗匆灿行┮苫螅跤殖渡险酝16剂耍?br /> 想起过去种种,七娘还有些后怕。 “陈先生的法子,也太慢了!”谢菱忽道。 七娘与许道萍只转过头看着她。此事左不过就是这样处理了,还能如何? “二位姐姐,”谢菱道,“你们想想,那侍女如若油盐不进呢?再可怕些,郑明珍若是灭口呢?” “灭口应是不至于吧?”七娘有些惊愕,好歹一条人命呢! “七姐姐你菩萨心肠,可那郑明珍是什么人?用如此下流的法子对付姐姐,又有何事做不出呢?”谢菱有些义愤填膺。 “菱儿的意思是”七娘试探地问。 “叫她跌个大跟头,才知七姐姐不是好欺负的!” 七娘有些茫然,只微微审视着她。菱儿从前顶胆小怕事的,五郎面前,大气也不敢喘。 七娘倒也说过报复的话,可那时正气头上,又是与自己息息相关之事。 如今谢菱不过为她出头,却说出这般话,七娘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存疑。 “姐姐出不得门,此事交给妹妹吧!”谢菱握着七娘的手。 “你要做什么?”七娘有些担心。 “明日玉福楼有个茶会,郑明珍如今得意,是定会出席的。”谢菱转而一笑,“七姐姐放心,我定替你出气!” 七娘听谢菱这话,倒觉着她有些像自己,那个无法无天,只顾自己快活的小娘子! 许道萍看着这二人,心中隐隐担忧: “明日我陪着菱娘吧,可别闹出事。” “是了是了,”七娘点头附和,“许姐姐沉稳,也好帮你。只是菱儿,我怕你受欺负。” 谢菱摇摇头: “从前七姐姐待我的好,我都记着。此番姐姐受冤,做妹妹的,总该尽些绵薄之力。” 七娘忽有些感动,母亲与亲二哥不信自己,偏一个庶出的妹妹,愿为自己两肋插刀。总算平日里没白对她好。 “许姐姐,”谢菱又道,?衬阃孪壬担宦凼裁词侄危魅眨ㄒ形馍诔 !?br /> 许道萍犹疑地看她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冬日的茶会本该冷清,可因是过年,又近着上元节,此番张罗得极热闹。 小娘子们在家中闷了许久,好不容易出门,皆欢欢喜喜地结伴而来。见着郑明珍,也都热情见礼。 七娘不在,王環不在,她倒是如鱼得水了。 小娘子们一处,总爱说些是非。此处又是玉福楼,免不得提起七娘的事。 一位裹着白狐裘的小娘子,周围聚了几人。只听她低声道: “听闻了么?谢七娘子那事” 一人掩面笑道: “还有人不知么?连我家?艘啻梅蟹醒镅铩!?br /> “前阵子她得了王贵妃的字画,且得意呢!”一人附和,“还妄想做郓王妃!她配么?” “年前谁家不张罗着请位举子先生,”一小娘子语气轻蔑,“如今哪敢啊?” “咳咳!” 忽闻得人声,众人吓得一惊,只朝那处看去。 两位锦衣小娘子结伴而来,一个着雪青短袄,一个着菱花长袄,髻上金钗珠花颇是名贵。 见那二人来,便有小娘子围了过去。来人原是谢菱与许道萍。 七娘如今声名狼藉,要讨好谢府,自然需亲近她们。 谢菱虽为庶出,好歹是正经的谢家娘子。虽无盛名,亦无恶名。 而许道萍,自来汴京这些日子,才名渐盛,又参加过王贵妃的宴会,自然有人巴结。 那几个说闲话的小娘子猛地禁声,只偷瞧着她们。 郑明珍正与人说笑,行过二人身边,轻蔑地瞥了她们一眼。 谢菱见她来,倒是大方地上前打招呼。 郑明珍倒不急着回她,上下打量一番,轻蔑地一笑: “你是谁?” 谢菱低头笑笑,知她故意为难,遂道: “谢府八娘,谢菱。” “呵!”郑明珍冷笑,“谢府的小娘子还真多。你姐姐不敢出来了?” 众人一时都笑起来。 “我七姐姐是冤枉的!”谢菱正道。 “人尽皆知的事,还敢喊冤?她那赌局骗钗的说辞,也太荒唐了!”郑明珍冷笑,“不过,你是个姨娘生的,能有什么见识?” 小娘子们面面相觑,郑明珍还装不认识谢菱,连她是姨娘生的也知道! 在场小娘子中,自然也有庶出的,此话一出,倒无形之中得罪了她们。 庶出,是谢菱心中的一根刺。她强压着怒火,靠近郑明珍些,耳语道: “你别得意!听说你关了个丫鬟,真以为关得住么?” 郑明珍猛地一惊,只瞪着谢菱,低声道: “你什么意思?” 谢菱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只拉着许道萍走。 郑明珍一下子乱了阵脚。她怎知自己关了个丫鬟?在此时说,莫不是她们已知道了? 照理说,七娘想让人作证,王環一病,朱凤英的话根本不可信。还会有谁去帮她查呢?竟还查到了自己头上! 这也不怕,她们左右没证据。可那丫鬟若在她们手中,事情就不好说了! 自己出门?置鞑趴垂慰孔拍兀?br /> 可万一 郑明珍只觉焦躁不安,她一把拉住谢菱,恶狠狠地瞪她: “你把话说清楚!” 谢菱却是一脸无辜: “说什么?” 郑明珍性子急,心中又气又怕,没处发作。正谢菱在旁,她直上前一步,猛一记耳光,恰落在谢菱左脸。 啪! 一时众人皆愣住了。 谢菱个头不大,年纪又只踉跄地闪了好几步,幸有许道萍扶着 “姨娘生的下流胚子!” 郑明珍丢下一句恶语,便扬长而去。 谢菱的脸越发红肿起来。她眼中包着泪,满脸的惊恐,楚楚可怜。 别家庶出的小娘子自然同病相怜,只不平道: “她怎么随便打人啊!” “得罪她的是菱娘的姐姐,凭什么把气撒在菱娘身上?”有人附和。 谢菱依旧靠着许道萍,双手捂着辣的脸颊。 她带着哭腔,道: “你们快跟上去看看吧!我怕她不会善罢甘休。又惹出些事来!” 一听有事,几个好事的小娘子忙赶着跟上去看,留下两三个照顾着谢菱。 谢菱望着门边,嘴角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郑明珍刚下楼,便急着回家。那丫鬟果真逃了么?定要先回去探个虚实,再收拾谢菱! 家院忙去牵马车。郑明珍等得不耐烦,只在庭院的角落,急得徘徊跺脚。 正此时,一人忽从背后抱住她。 只亲昵唤道: “珍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花犯8 郑明珍吓得一把推开,回头一看,竟是吴生! 吴生方才自一棵矮松后来,披着簇新的鸦青裘袍,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尤其显眼。 郑明珍吐了口气,眼神闪烁,忙四下看看。 她瞥了吴生一眼,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来了?” 吴生一脸莫名,只蹙眉: “不是你留了字条,叫我来么?” “此处全是人,我怎会叫你来?”郑明珍又瞥他一眼,显得更是焦躁。 她不及?鳎嗖淮馍鸹埃阄实溃?br /> “你可是从家里来?” 吴生点点头。 郑明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小风呢?还在家中么?可是逃了?” “如何这样问?”吴生不解,“我出门时见铁锁无恙啊究竟出了何事?” 郑明珍摇摇头,紧咬着唇,还是不放心。那谢菱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玉福楼的事”郑明珍的声音有些虚,“怕是有人知道了!” “你是说,让小风假扮侍女,开赌局骗钗的事?”吴生惊道,“怎么会?此局严密,就算疑心,也坐不实的。” 郑明珍猛警惕地又四下瞧瞧,确定无人,方道: “爷爷对此事毫不知情,人又迂腐。若捅出来,他不一定会保我的!我” 她双手环抱,身子有些颤抖。这些小娘子们无法无天惯了,事到临头才想起害怕。 吴生扶着她的肩,满眼怜惜: “你别怕,最坏的地步,不过是你我远走高飞。” 郑明珍抬起眸子看着他,见他诚恳模样,忽有些想笑。这个新来的吴先生,根本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抬手拂开吴生,神情添了分傲慢: “你快走吧!我不想被人瞧见。有什么事,家里说。” 吴生蹙眉审视着郑明珍,只觉越来越不懂她了。她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又比冰霜还冷。 吴生明白,自己是高攀了她,确不该再指责她什么。 可每每看着她,又忍不住想问,究竟在她心里,当自己是什么人呢? “想走么?” 不知谁在说话,郑明珍与吴生闻声回头,吓了一大跳!不知何时,那些小娘子们都从廊下出来了。 方才这庭院还是空荡荡的呢! 郑明珍惊愕地张大了眼,吓得直向后退,猛撞上了身后的朱红柱子。 穿白狐裘的小娘子只缓步向前,一面道: “私相授受的,是你吧。” “你胡说!”郑明珍怒斥。 “呵!”穿白狐裘的小娘子笑道,“哪是我说的?方才,分明是你自己说的,大家皆听到了。对不对?” 一时附和声四起。 郑明珍惊慌地望着她们,只难以置信地摇头。 这便是墙倒众人推么?方才还是一处说笑的姐妹,怎么一眨眼,跟仇人似的咄咄相逼。 “我没有!我没有!”郑明珍几乎哭了出来。 这么多小娘子聚在庭院,楼上的人皆探出头围观。小娘子们闹事,向来是最有趣的。 郑明珍抬头看去,慌得腿都软了。全是人!全是人 她忽觉眼前一黑,直跌坐在地。 吴生忙要去扶她,她却猛抬手,狠狠指着他。此时,想让她更难堪吗? 郑明珍瞪着吴生,咬牙道: “走开!你算个什么东西!” 吴生一愣,双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在场的小娘子或是一脸鄙夷,或是窃窃私语。楼上看热闹之人,更是喧闹起来。 呜呀呀的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郑明珍只觉喘不过气。 此时,谢菱才从楼上下来。她红着半边脸,带着无辜的神情,小娘子们对她都颇是同情。 “这是怎么了?”谢菱一脸惊愕。 一小娘子正道: “菱娘你别怕!她冤枉七娘的事,已然清楚了。她才是与自己的先生私相授受之人!” “是啊!我就说七娘是冤枉的!” “没错没错!谢府一门书香,断不会的!” 众人皆随声附和起来。 众目睽睽,她与吴生被抓了正着,一切都清楚了,一切都瞒不住了! 她怒目瞪着谢菱,谢菱有些害怕,小娘子们都忙护着。 “谢菱!小风根本没逃,对不对?”郑明珍质问,“你摆我一道!” “谁是小风?”谢菱直摇头,“你在说什么呀?我根本听不懂。” 郑明珍见她一副可怜相,气急败坏,直冲上去要打。众人忙拦住,猛将郑明珍推开。 要看就要摔?ィ迷谖馍幼x怂vc髡湟6a溃唇馍话淹瓶?br /> “你凭什么扶我?你配么?”她怒道。 吴生强压着火气: “回家再说。” 郑明珍只不理他,转身看向谢菱: “你们姐妹赢了!” 谢菱叹了口气,像是要度化一个恶灵: “你为何要害七姐姐?你们不过是寻常过节,至于这般狠毒么?” “呵!”郑明珍一声冷笑,“我才有资格做郓王妃!谢蓼她算什么?无才无德,全仗着家里威风,她配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唏嘘不已。为着份不确定的虚妄,竟这般害人! 最震惊的自然是吴生。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郑明珍。那个曾对他百般讨好c柔情蜜意的女子,竟一直在利用他么? 她的所作所为,不是为小娘子间的意气之争,而是为了嫁给另一个男子? 吴生直摇着头,无力地自语: “珍娘” 吴生的名声是彻底毁了,他忽觉得自己如此可笑。为着她能出气,为着她能开心,竟搭上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眼看就要春闱,十年寒窗苦,都付与这片茫茫大雪了。 “也太不要脸了!”有小娘子道,“这样的品行,还妄想做郓王妃?” 谢菱与许道萍相视一眼,只悲悯地摇头。 郑明珍看着这群落井下石的人,却是叹了口气。 她只低声自语: “你们根本就不明白” 她们哪里会明白?郓王是世上最好的男子。那个除了脸蛋和家世,一无是处的谢蓼,如何配得上他? 记得那年上巳节,郑明珍与姐妹们往郊外踏青。他打马而过,丰神俊朗,带过的风,恰吹起了自己的帷帽。 若是别人,过了也就过了。偏他勒马回头,?笠恍Γ?br /> “好明艳的小娘子,花草尽然失。” 那是第一回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为着此事,姐妹们还笑话她许久。 从此,她更爱穿明艳的?埂萑淮撕笤傥醇┩酰苍赋盏认ァ5茸约撼ご螅人靡阅慑?br /> 偏半路杀出个谢蓼!先得了王贵妃的字画,又有郓王雪中送炭。她如何忍得?那是她一生的念想啊! 只是如今,都成虚妄了 眼看着大戏落幕,楼上之人也都闭了窗。 有人又悠然煮着自己的茶,笑道: “这些小娘子们,着实有趣。” “可不都是为着你么?”另一人道,“郓王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花犯9 郓王微笑着饮一盏茶,又道: “兰弟,这我可比不过你。” 对面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大拇指指着自己,一面道: “我赵廷兰一无是处,也就在小娘子们面前,还有几分薄面。” 他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郓王只笑笑不言。 赵廷兰探过身去,直勾勾地看着郓王: “殿下,那谢七娘子的清白分明了,你可放心了?可别忘了欠我的人情!” 原是郓王托了赵廷兰查此事。他果真是个商人,一单生意,赚了郓王与陈酿两份人情。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郓王反问。 “怎样?”赵廷兰有些得意,“不比在沙场叱咤无聊吧!” 郓王笑得有些无奈,只摇摇头。此前听赵廷?担舜t泄赜谛黄吣镒拥暮孟罚獠爬础?br /> 如今,却连她的面亦不曾见得。 “佳人未至,无趣。”郓王道。 赵廷兰笑笑,看了眼窗外,小娘子们都陆续散了。众人争着安慰谢菱,她也在众人的拥簇下,回楼上歇下。 赵廷兰收回目光,似是自语: “从不知道,谢府还有个八娘子。” “你说方才那红着脸的小娘子?”郓王道,“听闻是七娘子的庶妹。” “殿下连她家里人也这般清楚,是安心做女婿了!”赵廷兰打趣。 郓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明知他无赖,又何必去辩驳!只不理他就是了。 赵廷兰讨了没趣,又忍不住看了眼窗外,已然不见谢菱的踪影。 这个谢八娘子,着实聪明,心也够狠。最难得的,是无形,还能全身而退。 明日汴京城中,怕是都传:谢八娘子不惧恶女,以身犯险,为阿姊申冤。 赵廷兰忽生奇思,细数起谢府的小娘子来。七娘子天真可爱,八娘子聪敏果决,还有个才华横溢的许娘子。 怎么天下的好女儿,都尽在他谢家呢? 他低头笑起来,只兀自吃茶。 诸事毕后,谢菱遂与许道萍一回谢府,先来了七娘这里。许道萍又让湘儿去同陈酿说今日之事,好叫他放心。 出了这样大的事,自然也要同朱夫人讲。只是,小娘子们都明白,她们耍的心眼,却是不必说的。 谢菱派去的丫头只告诉朱夫人,是郑明珍作茧自缚,被当众揭穿。 既然七娘的清白得以分明,朱夫人自然不会在意其他。只是她心中有些隐隐的愧疚,到底是不曾信七娘的。 七娘等了一整日,急了一整日,见着谢菱与许道萍来,忙上前迎进屋。 “怎么样?你们可曾吃亏?”七娘一面拉着她们一面道。 “进去说罢。”许道萍笑道。 一时,二人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七娘。七娘像听说书似的,一会子惊愕,一会子担忧。 她心疼地捧着谢菱的脸颊,掌印还没消呢!这妹妹怎如此傻,与郑明珍争那些意气有何用! “阿珠!”七娘唤道,“去拿薛姐夫配的药,菱儿的脸可要好好治,马虎不得!” 阿珠只听话去了。 谢菱笑了笑,只道: “不过肿两日,七姐姐说得太严重了。” “我怎能不担心呢?”七娘拉着谢菱,“你是为着我,才受她欺负,身为七姐姐,本该护着你的。” “你是我姐姐,菱儿自然要为你的。” 这话听着,似乎是谢菱在安慰七娘。七娘叹了口气,又向许道萍道: “还有许姐姐,又让你担心了。你身子不好,还烦你出门。” “这是什么话?”许道萍嗔道,“姐妹之间,理当如此。” “七姐姐是没见着郑明珍的气焰!”谢菱道,“若非许姐姐在,我心中也怕呢!” 她做出一番小女儿态,手掌轻拍着心口。 阿珠正取了药膏来。七娘遂拿起玉片亲自替谢菱上药,掌痕瞧得越发真切。 如今清白虽已证,可七娘心中总是不安。倒不如用酿哥哥的慢法子,菱儿何必受这样的委屈。 那夜她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次日一早,七娘才隐隐睡着,却是朱凤英急匆匆地来了。 也不待丫头们通传,她直直便去了七娘内室。她自打起帐子,掀开暖被,要拉七娘起来。 琳琅吓得忙劝: “朱小娘子,可不好掀被子的!大冷的天,我们七娘子该着凉了!” “去去去!”朱凤英只赶她,“我有事问她,别在跟前碍眼!” 自在王贵妃宫中,琳琅丢下七娘一人,被朱凤英训了一通,她就越发不待见琳琅了。 七娘揉着眼,扯回被子,翻身向里继续睡起来。 朱凤英只掰过她的身子,对着她耳朵大喊: “我问你!昨日是怎么回事?” 七娘被震得头痛,猛掀了被子坐起来。她只睡眼惺忪地盯着朱凤英,鬓发还散乱着。 “昨日”七娘迷糊中喃喃道,“收拾了郑明珍。” 朱凤英见她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伸手拍拍她的脸。只道: “早晨我去取新打的簪子,外边都传遍了!说谢菱有情有义,还为你挨了郑明珍一巴掌?” 七娘看着她点点头,又向帘外唤道: “水!” “郑明珍怎会自己露马脚?你快同我说呀!”朱凤英紧问不放。 琳琅进来递了杯水,有些怕朱凤英,也不敢看她,只忙又出去了。 七娘抿了一口,遂道: “事情成如表姐听到的,不过,是菱儿使的计。” 七娘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朱凤英。她先是一惊,?靼肷危雌恼酒鹄矗敝缸牌吣铩?br /> “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说,还拿不拿我当姐妹了?”她道。 “表姐!”七娘拉她坐下,“菱儿不让走漏风声的,怕出差错,五哥也不知呢!况且,母亲怕你我串供,一起哄她,哪还许我找你!” 朱凤英撇嘴,有些讪讪。这件事她到底不算个局外人,朱夫人不信她也不奇怪。 七娘见朱凤英模样,遂笑道: “表姐亦有被嫌弃的时候啊!呵呵,好在事情解决了。” “那,倒要多谢谢菱了?”朱凤英有些不屑,又有些不服。 “可不是么!”七娘道,“你们别总欺负菱儿老实。” “她要老实,能想出这计策?”朱凤英直摇头。 七娘还欲替谢菱分辩,只见五郎正进来。琳琅c阿珠打了帘子,环月接着五郎的斗篷。 朱凤英只向七娘笑道: “你看,蒙在鼓里的可不止我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花犯10 “七娘,”五郎急急道,“你还不知吧?郑仆射家的小娘子” 不待五郎说罢,七娘与朱凤英忽笑起来。 “你看你看,五表兄更在云里雾里呢!”朱凤英掩面笑道。 七娘过去挽着五郎,亦拉他在床沿坐下。五郎一脸莫名其妙,也不知她们俩打什么哑谜! “五哥,原是不该瞒你的。只是怕你护着我,又节外生枝。”七娘撒娇。 她遂将昨日的事又同五郎说了一遍。 五郎听罢,直指着七娘,眯着眼道: “好哇!原是你们的计策,瞒得好深。我就说,郑小娘子再傻,总不会不打自招的!” 七娘亦得意地点点头。 五郎叹了口气,又道: “看来,平日里是小看了八妹。” “八妹?” 七娘与朱凤英都惊讶得很。自五郎记事以来,就顶看不上谢菱。若非长辈在侧,尽是直呼其名的,今日竟这般客气? 五郎瞥了她们一眼,只道: “从前不待见她,是因着她生母,无才无德,能教出什么?可此番之事,她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确是我看错了她。” 从前七娘夹在五郎与谢菱中间,极难做人。如今五哥想明白了,从此兄弟姊妹们和和气气的,再无嫌隙了。 七娘心道:这件事,自己虽受了几日委屈,总算没白挨的。 “五哥能这般想,菱儿一定高兴的。”她很是开心。 五郎点点头: “最要紧的,是你没事。” 朱凤英冷眼看着这兄妹二人,只觉他们天真的有些愚蠢。 她遂无奈摇头,只道: “你们呀,还是多长个心眼吧!” 好不容易五郎放下成见,偏朱凤英又来说这个。 七娘有些不快: “表姐,她也是你妹妹啊!” “谢七娘啊谢七娘!”朱凤英戳了七娘一指,“你但凡有谢菱一半的心眼,姑姑不知少操多少心!” 七娘只委屈地撅着嘴,也不说话。 朱凤英又道: “为着此事,你受了许久的委屈,而郑明珍亦身败名裂。表面看着是你申冤了,可你也不想想,如今汴京城里,夸的是谁?” 七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 五郎听着这话,亦点头附和: “表妹所言,倒也在理。她此事做得,也狠了些。” “怎么?”七娘望着五郎。 “听闻,那郑小娘子被送至家庙,带发修行去了。”五郎道。 七娘惊地捂上嘴。怎么这样严重?送去家庙,那郑家是不打算管她,由她自生自灭了! 见七娘模样,五郎顿了顿,又道: “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现行的。纵使郑仆射有心护着,族人必然不服。郑仆射那人,又迂得很!” 七娘只蹙眉不语。郑明珍的罪行,说破天也只私相授受与栽赃嫁祸,何至于去家庙呢? 七娘再淘气,朱夫人亦从未拿“去家庙”三字吓唬她。可见是多严重的事! 朱凤英见七娘面有悔意,只道: “别想了,她自作自受,也不关你的事。” 七娘抬眼看着朱凤英,忽有些想哭。 她知表姐是宽慰她,可这如何不关自己的事呢? 什么众目睽睽,什么族人不服!郑明珍遭受如此重罚,说到底,只因她得罪的是谢家小娘子! 即使谢菱不施计,谢府便没办法了么?谢菱的计策,不过是让一切更顺理成章。 而这顺理成章的一切,都是郑家给谢府的交代! 七娘打了个寒颤,郑明珍虽可恨,总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朱凤英随手拿了件薄袄替她披上,只一味摇摇头。 这个表妹,自小被家人护在手心里,不通世事。瞧着虽是掌上明珠,似乎也并非什么好事。 离了七娘这里,朱凤英只在街上闲逛。这件事,她总觉得还有不妥之处。 郑明珍那样冲动痴傻之人,怎会想出如此精妙的局? 纵使有吴生,可他并不认得七娘,如何知道用陈酿诱她下注?这必定是极熟悉七娘的人才知的。 会是谢菱么? 她虽是受益者,可郑明珍的恨不是假的,那一记耳光亦不是假的。若真是谢菱,心思未免太毒太细。 朱凤英一时理不出头绪,只低头踟蹰。 ?锬铮 ?br /> 忽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朱凤英遂止步,只转过头去,笑问道: “戴着帷帽呢,竟也认得出?” “你我相识多年,你就是化成” 朱凤英一听,直瞪着他,那人忙住嘴。虽隔着帷帽,倒也能感到她眼神中的寒气。 “郓王殿下!”朱凤英有些不耐烦,“有何贵干?” 来人原是郓王。他着一身雪白裘衣,玉冠束发,身后牵着一匹红棕烈马,似乎是微服出游归来。 “你便这样行走,脚不疼么?”郓王问,“为何不乘轿呢?” 朱凤英见惯了他这德性,怜香惜玉,搏个谦谦君子的名。 她冷哼一声: “比不得我那表妹,有人赐撵赐轿。” “你看你,”郓王笑起来,“好生与你说话,却又呛起来。” “有话快说!”朱凤英道。 郓王抬眼看了看街道的方向,遂问: “你是从谢府来?” 朱凤英点点头。 郓王思虑片刻,终于问道: “七娘子近日受委屈了,她可还好么?” 朱凤英只审视着他,冷笑道: “你还好意思问?不是为着你,郑明珍能那样害她?” 她这话有些无理取闹。原是郑明珍的痴心妄想,又关郓王甚么事来。 郓王却不辩,只由着她: “我心中过意不去,才来问你嘛!” 朱凤英忙警惕地看着他: “她好着呢!你可别打七娘的主意,才出了这事,别又闹得不消停!” 郓王笑了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也读过书的,这哪里是闹?” 因在大街上,朱凤英遂强压着火。他竟又拐着弯地,奚落她读书少。 “赵楷,”朱凤英压着声音,“你一日不奚落我,便过不得了?” 郓王只抱歉笑笑。朱凤英再厉害,到底是个小娘子,面子薄,经不起逗的。 她看了郓王一眼,又故意笑道: “倒是你,招惹那么些小娘子,在七娘跟前,名声已然坏了!” 郓王微惊,他是脾气好些,待小娘子们客气些,可哪来招惹之说?又不是赵廷兰! 他只作揖赔笑: “那要靠凤娘多多美言,先谢过了。” 朱凤英见他这没皮没脸的样,心中不悦。 她瞥他一眼,哼道: “我犯得着么!” 说罢,便捻着裙子,径自去了。只余郓王在此,摇头浅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看花回1 七娘的事了结了,天气亦逐渐回暖。众人皆去了裘衣,只许道萍身子弱,依旧是隆冬的打扮。 过年时天冷,她本就少出门,又逢着七娘的事,担惊受怕,更是只能将养着。 湘儿心中担忧,怕她闷出病来,遂劝道: “这几日化雪,我瞧着,园子里的海棠开了好些。小娘子不如出门逛逛?” 许道萍自掀开帘子,看了眼窗外。花枝覆着残雪,柳条已生出新芽。又是一年春日近。 她点点头,轻声细语地: “也好。” 湘儿兴高采烈地取来裘衣,替她披上。又忙去备着手炉c香饼。 闻说许道萍要逛园子去,姜嬷嬷紧赶着进屋看,生怕穿戴不妥。 她是看着许道萍长大的,自然知她的身子弱。多一分担心,也是惯了的。 “天还凉呢!小娘子的风帽需戴上的。” 姜嬷嬷一边说,一边拿下衣架上的风帽,要替许道萍戴。 许道萍只笑着轻轻拂开: “嬷嬷,雪已停了。” “有风呢!”姜嬷嬷道。 却是湘儿在一旁笑起来: “嬷嬷放眼看去,府中穿裘衣的人也没有。纵然小娘子体弱,戴着风帽也太怪了!” 姜嬷嬷看了眼天气,只拿着风帽不知所措。 许道萍知姜嬷嬷担忧,遂接过风帽,道: “嬷嬷看这样好不好?我让湘儿拿着风帽,若是风大再戴上。” 姜嬷嬷直直点头,忙将风帽塞至湘儿手中,自送了她们出门。 刚出院门,湘儿看着那风帽,只掩面笑道: “姜嬷嬷果真老糊涂了,小娘子也由着她!” 许道萍叹了口气,边走边道: “在此处,只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姜嬷嬷年纪也大了,背井离乡都不容易。到底是长辈,能依她之处便依她吧,你别太较真了!” 湘儿附和着点点头。 积雪褪后,谢府的景致开始显现出来。五彩琉璃瓦c雕花?堋2岷熘右慌纱蠹沂孔宓钠扔攵酥亍?br /> 许道萍往附近的花园行去,海棠果然开了好些,娇娇恰恰,红艳欲滴。 她从未觉得海棠这样好看,许是久不出门,为此惊喜许是已习惯了谢府的日子,觉着此花颇是应景。 许道萍只站在海棠树下看花,月白裘衣更显得她亭亭玉立,纤尘不染。 她正出神,忽闻得有人唤: “许娘子。” 许道萍转身瞧来,果是陈酿!她依礼行了万福,陈酿亦作揖。 “许娘子还穿着裘衣?”陈酿见她打扮,遂问。 还是湘儿先道: “我家小娘子身子不好,又逢着变季的时候,不得不小心些。” 许道萍只温和笑笑: “陈先生从七妹妹那里来?” 陈酿点点头: “前阵子她受了些委屈,我去看看她。恰当难得的好天气,遂来逛逛。不想许娘子也在。” “是啊!我也瞧着天气不错,出门走走。”许道萍浅笑道。 “说来,蓼蓼的事,倒要多谢许娘子来回传话。我与蓼蓼听着消息,都安心许多。”陈酿颇是感激。 许道萍却有些害羞,从来都是她谢别人的,倒不大习惯别人的感谢。 她遂低头道: “先生客气,七娘亦是我妹妹。说来,天气回暖,该是先生春闱的时候了?” “嗯,快了。”陈酿点点头,“春闱之后,我也该走了。” 许道萍心中猛地一惊,只抬眼看着陈酿。什么叫“该走了”?要离开谢府么?不做七娘的先生了? 她只觉心头紧张,却不知为何,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那七妹妹”许道萍顿了顿,“先生可同七妹妹说了?” 陈酿摇摇头。 七娘那脾气,知道了还不得跳起来?他也别想安心准备春闱了!真走时,再同她说,她也就闹不起来了。 “先生教七妹妹快一年,多少有些不舍吧?”许道萍叹道。 也不知是否真不舍,可担心却是真的。 “蓼蓼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陈酿道,“我走了,还烦许娘子多看着她,别叫她惹事,也就是了。” 许道萍低头,兀自踱步,似乎要排遣心中的不安。 她看了陈酿一眼,忽而心生不舍。他若去了,谢府的外人,不是只她一个了么?又是一番凄凄凉凉,孤苦伶仃。 “先生,”许道萍喃喃,?亲卟豢擅矗俊?br /> 陈酿听她语气不同往常,只蓦地审视着她,似乎有些懂得她的心思。本是同病相怜的人,如今却兀自去了。 “大夫人对我,已生了嫌隙。再住?ィ皇裁匆馑迹 背履鹎嵝一?br /> “可大老爷看重先生。”许道萍道。 “谢大人的看重,不在谢府,而在朝堂。”陈酿道,“至于我,确是不好再留的。” 许道萍垂下眸子,忽猛咳了两声。她神情含愁,声音是凄楚无力的。 “许娘子”陈酿有些忧心。 许道萍只摇摇头,湘儿忙上?鲎牛痔嫠袅私趑靡隆?br /> “有时,真是羡慕先生。”许道萍低声叹道,“不必事事倚仗他家,说走也就走了。” 陈酿亦叹了口气,又有些不敢看她。寄人篱下的滋味,如何好受呢? 自己身为男子,也有许多的不得已,何况乎她?一介弱质女流,凡事做不得主,到底可怜了些。 “小娘子莫自苦的好。”陈酿安慰道,“从前看你诗文,颇有感触,故而作注宽慰。小娘子若不能稍得排遣,岂非辜负在下一番笔墨。” 陈酿说罢,忙闭了口,自知说过了些。他只尴尬立在那处,也不知该怎样办。 许道萍抬头看着他,有些心慌,有些不安,却又不愿移开视线。 她默了半晌,轻声道: “先生是前程似锦之人。不像我,人微命薄,爱作些酸文,枉费先生的善心了。” 还未说罢,她心绪动荡,又咳了两声。湘儿只在一旁替她顺气。 陈酿紧蹙着眉,心中怜她孤苦,却又不知如何劝。她客居在此,本就易感些,若稍有不注意,倒怕唐突了人。 “许娘子心细,还是兀自保重的好。”陈酿虽知劝说无用,却还是忍不住多劝一句。 不待许道萍答话,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又机灵的声音。 “酿哥哥!” 不用猜也知是谁了! 七娘踏着残雪而来,身着嫣织金短袄,系一条折枝芍药青碧裙。眼看着便是一副早春的打扮,不似许道萍,还裹着厚重的裘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看花回2 因在自己家中,七娘身后只跟了琳琅与阿珠。她一路唤着陈酿,行几步便唤一声,又看一眼。 陈酿与许道?彀樟朔讲诺幕疤猓嘉12一诺绕吣锕础?br /> “酿哥哥!”七娘忽至他跟前,仰头望着他。 陈酿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怎么?”他道,“我才去看过你,又有何事?” 七娘先不答话,只审视着陈酿与许道萍。她负手踱步,模样像个老学究,着实有些可笑。 忽而,她猛地顿住,双眼只瞪着他们,噘嘴道: “酿哥哥与许姐姐,最爱背着七娘说悄悄话!” 原是她想起了赏雨联诗的那回,骤雨初歇,那两人便在高亭上说了许久的话。见着七娘来,亦是不说了。 陈酿有些无奈,也懒得搭理七娘的贵女脾气。倒是许道萍性子好,怕她心中不快,遂与她解释。 她只笑道: “我是见着天气好,出门逛逛。不曾想,恰遇到陈先生从你那里来。闲话几句,你也不大爱听。” “谁说我不爱听了!”七娘仰着脸辩道,“酿哥哥的话,蓼蓼都爱听的。” 许道萍有些尴尬地笑笑。 陈酿一向拿她的歪理没办法。这才解了禁足令,没安静几日,又露出任性刁钻的面目来。 陈酿摇摇头,笑道: “那你来寻我做什么?” 七娘从身后拿出一本厚书,高高地举到陈酿眼前。她道: “你看,又拿掉了吧?” 那是本医书,正是薛仁所著,其中还有不少真实脉案。 陈酿忙接过书收起来,又看了许道萍一眼,只正道: “这是要还薛姐夫的,多谢你了。” 七娘得意笑笑,又摆摆手: “不谢不谢!只是,天气尚好,我能随酿哥哥一起逛么?” 陈酿朝她额头敲了一记,无奈笑道: “好!你就赖着我吧!” 他虽见她贪玩,可还是愿意顺着她。左右,春闱后便要去,日后见面的时日也不多了。 只是,他有些怕对着七娘。长日与她一处,那要走的事,是说还是不说?她必定不依的吧! 但朱夫人的猜忌不是假的,难道等着人家下逐客令么?与谢府上下相识一场,这点体面也还是要留的。 七娘哪知这些呢?她只要日日吃喝玩乐,随时能见着陈酿,便是天塌下来,又与她什么相干? 她还盼着春闱早些来,踌躇满志地,好似陈酿明日便是状元郎了! 如她这般的单纯心思,不懂自?衬眨站渴橇钊讼勰降摹?br /> 许道萍看着满脸笑容c灵巧活泼的七娘,忽有些伤感。她真好,无病无灾,无忧无虑,总不似自己。 一阵风过,许道萍又咳了两声。 她遂道: “你们逛去吧,我且告辞了!” “许姐姐不是也才出门么?”七娘不解。 她摇摇头: “又有些经不得了,还是春来再逛的好。” 七娘忙上前去替她顺气: “姐姐好生歇下,好在薛姐夫近日也常来,回头请他看看。他可是薛菩萨,几贴药?ィ肜幢阄薨恕!?br /> “劳七妹妹记挂。”许道萍道。 陈酿见她面愈发苍白,蹙眉道: “不若,我们送送许娘子?” 许道萍摇摇头,一手扶上湘儿,只道: “你们玩去吧,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 七娘倒是见惯了她生病的样子,遂也不再担心。 只听她道: “那我们逛去了,许姐姐自己当心。” 说罢,她便拉着陈酿往园子深处去。 许道萍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残雪与枝桠中。 她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又有些想哭。 湘儿看着她,终是忍不住,只不平道: “昨夜小娘子写诗时,不是还说么?这偌大的谢府,唯有陈先生是懂你几分的人。如今知己在此,你怎么” 湘儿只叹气跺脚。 许道萍垂下眸子,自嘲地一笑。便是知己,那又如何呢?他是七妹妹的先生,是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 她遂转身往屋中去,不时又回身看一眼方才的海棠花树。 可方才,他为何对她说了那许多的话?那样豪无知觉的,顺其自然的,像个故友。若非七娘忽至,他又会说什么呢? 许道萍心中明白,同是客居在此,那些话,他无法同七娘说,也不可能同二郎说。 偏只她许道萍,同是天涯沦落人。平日里虽不常见,却是唯一可倾诉一二之人。 湘儿见她出神,知她有心事,只道: “小娘子,且回去吧。” 许道萍又掩面清咳了几声。她忽觉一阵酸楚,这副病殃殃的皮囊,叫人好生无奈。 湘儿明白她的心思,只劝道: “待到春来也就好了。或是近郊出游,或是往湖上泛舟,还怕没个乐子么?” ?褐郏俊毙淼榔家淦鸹罩莸娜兆印?br /> “是啊!”湘儿笑道,“从前咱们在徽州,不是常泛舟么?兰舸画船,姊妹们一处争渡,着实有趣呢!” 许道萍笑了笑,那时确是愉快的。 她看了一眼湘儿,这倒是个忠心耿耿,知冷知热的人。只是,终究不能懂得她的愁闷。 她叹了口气: “浊浪滔滔,谁个不在舟中” 湘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茫然望着许道萍。 身似行舟,命似行舟,漂泊无依的凄楚,又岂是湘儿能明白的。 她一个小丫头,只要跟着自家小娘子,也就是安身立命了。小娘子高兴了,跟着乐一乐小娘子难过了,自然劝上一劝。便是旁的事,又哪里会烦心呢? 许道萍冲她笑了笑,只道: “没事,只是如今不喜泛舟了。日后别提罢。” 湘儿虽不明白,可小娘子的吩咐,自然要听的。她愣愣地点头,只默默记下。 那模样傻得可乐,许道萍亦被逗笑。 她从来都是哭的多,难得一个笑脸,湘儿更是开心了。 且说,自别了许道萍,七娘与陈酿兀自逛去,她又免不了闹腾起来。 春日还未至,听着七娘的笑声,倒把鸟儿也引得附和。她衣着又明丽,一派的生机勃勃。 陈酿跟在她身后,负手而行,慢悠悠的,只看着她跑,看着她闹。 有时她跑得远些,又会自己跑回来,总之不离开陈酿的视线也就是了。 时日真快,带她读书已近一年了。回想去年上元节,她作小郎君打扮,竟为着一首词与他呛起来。 到如今,那份任性与骄矜却丝毫未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看花回3 七娘穿行在枝桠间,细数着花树新发的芽。她那样天真c快乐,像一只鸟,像一阵风,充满着生命力。 “酿哥哥!”她忽而回身,步摇叮当。 陈酿行上前去,立在她身旁,低头看着她。 “你看!”她拉着陈酿的袖子,指着一新生的花蕾。 七娘弓着身子,看得出神。那花蕾倒没什么稀奇,只是生得半红半白。想来,开出的花亦是如此。 她又微笑道: “小时听母亲说,这样的花,叫鸳鸯。双各占一分,很是好看呢!” “小时?”陈酿有些忍俊不禁,“你如今亦是小时!” 七娘一愣,立直了看着陈酿。 她双手叉腰,又噘嘴道: “人家已十三了。” “哦?”陈酿故意逗她,“已十三了!” 七娘蹙着眉,正道: “杜牧之曾有诗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蓼蓼已长大了!” 这个孩子! 陈酿低头笑了笑: “长大又如何呢?” 七娘一下子愣住了。长大似乎她时时都在盼着长大,也按部就班,一日一日地长大。可长大,又如何呢? 更多的首饰华服?更多的恭维巴结?亦或是,更多人嫉妒陷害? 七娘轻咬着唇,只低头?鳌?br /> “长大”她喃喃道,忽而来了精神,“长大后,酿哥哥便不能当我是小孩子了!” 陈酿终是笑了起来,一旁的琳琅c阿珠亦掩着面笑。 “果是个孩子呢!”陈酿摇摇头。 “蓼蓼总会长大的!”七娘认真地盯着陈酿。 陈酿懒得与她争辩,却想逗她一逗。 他只点头道: “是啊!蓼蓼长大了,酿哥哥也会添岁数。如此,不还是个孩子么?” 七娘不服,却又不知如何辩驳。 她急得直跺脚,一面怨道: “酿哥哥强词夺理!” 从来只是七娘耍无赖,还未见过这样的状况! “你这个小无赖,也有今日!”陈酿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看着他,哪里像个先生?纵使自己平日任性些,也没他这样的! 她狡黠一笑,只打趣道: “都是酿哥哥教得好!” 说起教她,陈酿不免又想到分离之事。他有些不敢对着她,若对她说,她必然难过若是不说,她会不会怨他? 陈酿只看着她,神情有些隐隐的沉重: “蓼蓼,总有一日,我不再教你的。那时,你才是长大了。” 他突如其来的言语,让七娘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何意呢?只是忽来的感慨么?可七娘总觉得,这话听上去让人不安。 她也不作多想,忙拉着他的袖子: “蓼蓼不要长大了!” “人都要长大的。”他低头看她。 七娘渐渐放开他的袖子,垂下头,只默着不说话。 人总要长大,酿哥哥也总会走。以他的才学,今年春闱必然高中。待任命圣旨一到,谁知他会去哪处做官呢?纵使留在汴京,也必不会住谢府了。 只是于陈酿,不论高中,或是落第,都非走不可了。 可没了他,七娘日后该怎么办呢?她本爱惹事,难免再遇着郑明珍之徒。朱夫人与二郎虽疼她,却不懂尊她重她她那五哥,更是个混世魔王! “酿哥哥,”七娘忽轻声唤,“我乏了。” 这是触及她伤心之处了。还未明着对她讲,已然如此真到了那一日,又该如何面对她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没有不牵挂的。 “既乏了,便回吧。”陈酿道。 七娘点点头。 他送她回房,顺道替她把近日要读的书理了理。至少走之前,他依然是她的先生。 看着他做这些,七娘又觉得安心。适才的对话,想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而此刻,酿哥哥是真真切切在眼前的。 只是,如今她谢七娘也会杞人忧天,这便是长大了些么?到底有些可笑。 陈酿去后,又是好几日没来看她。想来春闱越发近了,他也要用功才是。 谁知七娘才用罢午饭,却是五郎与王绍玉结伴来了。 许久不见他们一起来,七娘蓦地有些惊喜。这些日子折腾郑明珍的事,是许久不曾与他们混在一处了。 王绍玉向来体健,已迫不及待地穿上春装。他身着猩红薄棉锦袍,束一条嵌玉革带,登着簇新的皂靴,容光焕发,风风火火。 “七娘!”他一面进来,一面高声唤。 七娘见惯了他如此,也不理他,也不相迎,只兀自坐在窗前读书。 绍玉径直至她跟前,只道: “上回的事,我不能来帮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七娘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读书,一面道: “谁要你帮来?酿哥哥早替我查明白了!” 绍玉有些讪讪地撇嘴。 五郎只在七娘榻上歪坐,一面吃着果子,一面看着他俩发笑。 他笑道: “也不是三郎不帮忙,你没见着他那着急样!” “我明白,”七娘放下书,“那件事,又扯上了環娘,三郎出面是越帮越忙的。” 七娘亦挨着五郎坐下,捻了颗果子: “说来,環娘的病怎样了?” “已大好了。”绍玉凑过来,“今日她本吵着要来,只是婶母说她大病初愈,还需养几日。” 七娘点点头: “那我便放心了。” 绍玉又道: “上回她没能来替你作证,自责得不得了,劝了好些时候才好。” “環娘心眼实,自小就这样的。”七娘笑了笑,“好在已无事了,你叫她安心将养,我回头去瞧她。” “只瞧她,不瞧我啊?”绍玉只看着她。 七娘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已然在跟前,我上何处瞧去?真是个呆子!” 绍玉挠头傻笑起来: “呆子便呆子吧!说来,又近上元了。七娘,今年想如何玩?” 还不待七娘答话,五郎一脸紧张,忙道: “可别折腾了!乘着马车逛一圈也就是了,再别去凑热闹!” 他是想起了去年弄丢七娘的事。去年有个赵廷兰,今年再来个李廷兰c张廷兰如何使得?他如今还后怕呢! 绍玉亦点点头,还有那些烟花女子,是不能再一处混了。 七娘却是不依。去年的事,总算有惊无险,今年多跟些人也就是了。五哥与三郎也太杯弓蛇影了! 她直直看着五郎,邪笑道: “五哥不看卞大娘子了?” “我看我的,又不干你事。”五郎道。 “好!”七娘起身道,“既不关我事,那我也不必兜着了。我告诉母亲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佳人醉1 说着七娘便要出门。 五郎忙一把拦着她: “又读了一年书,怎么还是耍无赖?” 七娘只负手而立,高高抬起头,得意地笑。 “七娘难得出门,”绍玉笑道,“这回我盯紧她,寸步不离,不信还能丢了!你会你的卞大娘子去,我只守着七娘,再不理旁人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七娘一时不及?鳌?br /> 只听五郎无奈道: “罢了罢了,只得多跟些人。” 七娘原不喜欢被人看着,只是有了上回的教训,她多少也安分些。好在还能出门,她遂也不计较了。 三人的盘算虽妥帖,怎奈世事难料,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 去年上元节那事,二郎虽不提,心中倒也防着。只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又不能关着七娘。 他索性改了规矩! 由着七娘他们胡闹,不如谢府举家出游。阵仗虽大些,左右出不了事。想来,家中也是许久不曾热闹一番了。 主意一出,老夫人是第一个赞成的。她向来喜欢看着儿孙满堂,一时高兴,还拿了一千两体己出来,说要凑个份子。 老夫人许久不曾这样乐,只笑道 “这主意好!婆婆高兴,我这份子是抛砖引玉,只管用去!” 老夫人既慷慨解囊,朱夫人与周夫人也只得跟上,这便是所谓“抛砖引玉”。本是怕七娘惹事才想出的法子,如今这盘越铺越大,举家上下皆兴奋不已,盼着上元节呢! 王绍玉常来常往,听闻此事,回家一说,王夫人亦觉得好。从前王家只他们一房,孩子也只王绍玉兄弟三人,到底有些冷清。如今二爷带着環娘回来,也该热闹热闹了。 两家人一合计,不如一道玩乐! 如此,王谢二府遂张罗起来。先是在潘楼街新筑了座观灯台,又出钱将整条街重新整修妆点一番。所挂花灯,无不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时有过路的百姓,大都要看上一番热闹。 “这是做什么呢?圣上要体察民情了?” 只见一妇人,望着就快竣工的观灯台,神情惊讶。 一大汉只道: “可不敢胡说!孤陋寡闻了不是?此是王谢台呢!” “何为王谢台?”又有人问。 大汉得意笑笑,摆出说书的架势: “我兄弟是谢府的花匠,听闻今年王谢二府要举家外出赏灯,故而筑此高台。” 说是高台,实则堪比高楼。修筑时日虽短,可工匠们夜以继日,木材c雕花丝毫不含糊。总是端端的世家气派。 一少年惊道: “不过赏个灯,需得如此?上元一过该怎样处置?” 大汉笑了笑,只觉他没见识: “小哥是外地来的吧?” 那少年愣愣地点点头。 大汉又道: “不怪你没见识。这是特特为年节修筑的,过了也就拆了。” 少年听得目瞪口呆: “这也太糟蹋东西了!” 大汉偷笑了一下,故作低声道: “不糟蹋!他们拆他们的,咱们只在一旁侯着。拾些尚好木材回去,做个桌椅c门板,比啥不强!” 一旁的妇人忙接话: “是了是了!我男人有回给谢府做工,可不就拾了些回来么?我找人做了个八仙桌,拿水洗,拿皂角泡,硬是不坏,如今还带着香味儿呢!” 一旁看热闹的众人皆笑起来,这位大嫂也太能折腾了! 说笑归说笑,众人瞩目的“王谢台”,终是在上元节前筑成了。还有书法名家赠了匾,瞧着又富丽又文雅。 今年的上元节比往年更加热闹。举子们手提花灯,游走在街头,意气风发,直叫人羡慕。 其中多有世家子弟,他们身着华服,发髻亦梳得一丝不苟。有成群结队的举子经过,人们都围上去看,指不定谁是新科的状元郎呢! 而今年,因着举家出游,七娘遂不再女扮男装。 她着一件朱红纹绣迎春袄,新打的赤金嵌宝璎珞垂在胸前,头顶挽了个宜春髻子,簪一支金累丝偏凤。 五郎还打趣她,说从来只当有个弟弟,如今弟弟变做了妹妹! 七娘自知五郎嘴坏,只追着他要打。 终于熬至天黑,花灯皆亮起来,汴京城霎时如白昼一般。 一时车架齐备,皆做了年节妆点。二府车轿本就华丽,此番更是了不得。观灯的路人无不伸长了脖子看。 小娘子们端坐在轿撵中,自然见不得。只是那些丫头们,一个个涂脂抹粉c锦衣佩玉,手提的花灯亦是世面上不曾见过的。 小郎君们皆骑高头大马,年少风流,姿态俊郎。年轻的女孩子皆羞红着脸看,时有小郎君的目光扫过,她们又紧忙着低下头。 七娘与许道萍同乘一轿,外面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许道萍是头一回在汴京过上元,皇城脚下,天子圣地,果然比别处气派。 七娘只牵开轿帘一角,偷偷瞧去。今年与去年又是不同的。 去年光顾着害怕,后来又醉酒,已然不大清醒。而今年见着这繁华种种,街市如昼,却是越看越欢喜的。 那些观灯的小娘子们三两成群,皆提着花灯。七娘细看了看,忽见一个穿月光衣的小娘子,瞧着倒是眼熟。 “许姐姐,”七娘唤道,“你瞧瞧,那是何小娘子么?” 许道萍透过帘逢,只见着一个侧影。 “像是的,瞧不大清。”她道。 “我想谢她来着。”七娘放下帘子,“听闻,从前郑明珍编排我,她替我变白呢!” 许道萍点点头: “我亦听说了。想来,不是个落井下石之人,倒也难得。” 七娘见许道萍一脸认真,只掩面笑了笑。 “许姐姐,我玩笑呢!”她又笑了两声,“你可知她为何护着我?” 许道萍见她模样,只茫然地摇摇头。 七娘遂凑至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 “我同你讲,她见着五哥,会脸红呢!” 许道萍只笑了笑: “原是爱屋及乌。” 她看向七娘,这会子又不像个孩子了! 陈酿说她不懂世事,过得糊涂。偏旁人的事,她清楚得很。 “你看,”七娘又掀起轿帘,“她跟着人群走,定是在看五哥!” 许道萍对这些事倒不大在意,只是一路无趣,听七娘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一时间,却是已至观灯台。 夫人娘子们纷纷下车,由各自的大丫头扶着登楼。霎时珠光宝气,颇是耀眼,满街的花灯倒是不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佳人醉2 两府之人,谢老夫人是辈分最大的,自然行在最前。仪鸾宗姬与仪平宗姬,身份贵重,紧跟在谢老夫人身后。 再后便是朱c周二位夫人与小娘子们,小郎君们则在最后。 老爷们自有同僚相邀,并不与她们一处。 台上霎时坐满了人,台下一片灯火辉煌,繁华热闹,自然是富贵之家的乐趣。 老夫人一时坐定,只拉着王夫人道: “亲家夫人,咱们多久没一处热闹了?你看孩子们,个个都好。与他们一处,老身也跟着年轻不少啊!” 王夫人满脸是笑,也觉欣慰,只道: “谁说不是呢!只是,老夫人一向不见老呢!” “偏你嘴甜,哄我高兴!”老夫人笑道。 众人亦跟着附和起来。屋中满座衣冠,一片欢声笑语。 仪平宗姬向来爱热闹,只拉着王大郎,倚在窗边看花灯。适时人群涌动,不少人都朝这边看来。这等富贵,谁不想看看里面的贵人 仪平宗姬觉得有趣,只回头道: “你们快来看,百姓们皆出游呢!我瞧着,可比咱们的日子好玩多了。” 闻听这般言论,倒是一旁的王大郎王绍宣笑了起来: “这就是深闺妇人说的话了。你只见着此番热闹,却不知他们苦的时候。我曾见过,有人等在咱们楼下捡木材呢!” 众人听着,皆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是些无用废物,竟有人捡?这怕是个现编的笑话了。 老夫人见此景,却有些五味陈杂。 子孙们皆是富贵金玉堆里泡大的,不知民间疾苦,也是常理。只是这等嬉笑,到底有些不近人情。 见老夫人模样,仪平宗姬只捶了王绍宣一下。 她故作怨他模样,道: “看你说的什么笑话?谢婆婆都不乐的,可见不好笑!” 老夫人只道: “我想着,看着百姓们玩乐,不如咱们自己也乐一乐。” “母亲好兴致啊!”朱夫人笑道。 老夫人接着道: “咱们从前也猜灯谜的,想来百姓们也猜。不如,你们一人写个谜,挂出去悬赏。虽不值什么,也算是善举。” 周夫人闻言,只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到底是母亲周到,一番菩萨心肠。” 老夫人指着周夫人笑道: “你别给我吃蜜糖,过会子若彩头添少了,我可不依。” 老夫人既开金口,众人自然乐意奉承。 王谢皆是书香世家,在座没有不通文彩的。一时笔墨齐备,皆是信手拈来。只是,若要得趣,免不得费些心思。 七娘悄然凑至陈酿身旁,想要偷看。他忽顿了笔,缓缓转过头,恰对着她。 七娘像个被抓赃的贼,只愣着一动不动。 陈酿嘴角渐渐上扬,眯着眼道: “想偷看?” 七娘手中还拿着纸笔,她忙直起身子,背在身后,只是眼神还有些闪烁。 “才没有!”她有些心虚。 他只笑笑: “做贼心虚。” 又一次被看穿,七娘显得垂头丧气。 她噘嘴自语道: “蓼蓼不过是想猜酿哥哥的谜。” “过会子便挂出去了,却急什么?”陈酿只笑她。 王绍玉与五郎亦凑过来。 “七娘,可写成了?”绍玉伸长了脖子,要看七娘身后的花笺。 “不会又赖着陈二哥帮忙吧?”五郎打趣。 他们一捣乱,七娘只得作罢。她看陈酿一眼,又转身对着五郎与绍玉。 只见她神情傲慢,高声道: “我这个谜,谁若猜出了,还有他物相赠呢!” “是什么?”绍玉满脸好奇。 七娘狡黠一笑,凑近了些: “不告诉你!” 说罢,她便兀自跑开了,又去看谢菱的灯谜。 丫头们从天花板上取下各人中意的花灯,又绑上写好的灯谜,皆陆续挂了出去。 照着上元节的规矩,猜出了灯谜是应取走花灯的。那些花灯极是精致,有的覆了绢帛c泥金,有的嵌了珠玉c玛瑙,况且此番还有赏银作彩头,众人皆跃跃欲试。 楼下比之方才更是热闹了。别的街上逛灯会的人,听闻此事,也来凑热闹。 见着潮水般涌来的人,朱夫人只笑道: “此前二郎说,观灯台筑高些,我还不以为然。现下看来,不筑高些,人怕都挤上来了。” 七娘亦朝窗外看去,显得有些急切。 她忙拉着朱夫人道: “母亲,我亦想去猜谜呢!” “不行!”朱夫人瞪了她一眼,“那么些人还往上凑,不怕挤坏了?” 七娘讪讪,焦急地望着下面。众人都当她是贪玩,只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怕酿哥哥的灯谜被旁人捷足先登。 王夫人见着,只觉七娘率真可爱。 她遂向七娘招手道: “七娘,来王婶婶这里。” 七娘闻声,虽挂心着楼下,也只得过去。 她恭敬立着,行了一万福: “王婶婶。” 王夫人揽过七娘,抱在怀里,只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她。 “是不是想?ゲ碌泼瞻。俊彼Φ馈?br /> 七娘猛点起头来,似乎抓着了救命稻草。 朱夫人摇头道: “你可别惯着她!平日里已够叫人烦心,年节下还不安生。” “小娘子活泼些的好。”王夫人笑道,又朝王绍玉招手,“三郎,来!” 王绍玉忙至王夫人身边。他年纪虽个头却高,看上去倒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郎君。 王夫人遂向朱夫人道: “让三郎陪着可好?寸步不离地护着。” 朱夫人无法,只得应了,一面无奈笑道: “也就你王婶婶忍得你这性子。去吧去吧!” 七娘一时兴奋,只抱着王夫人撒娇: “七娘最喜欢王婶婶了!” “三郎!”她又拉着绍玉,“咱们快去吧!” 说是王绍玉陪着,其实二人身后跟着一群丫头家院呢!人这样多,哪里就放心让他们二人去?眼看着两个孩子就要跑没影,二位夫人忙让人跟上。 五郎见着他们去了,自然坐不住,卞大娘子还等着呢! 先河一开,剩下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哪有不贪玩的?遂陆续往街上逛去。 如此,观灯台上又只剩下几位夫人与老夫人。仪鸾宗姬与二郎不爱热闹,故也留下了。而谢菱难得见老夫人一面,自然要做出尽孝的样子。 且说七娘与绍玉才至街上,她便盯着花灯,挨个地寻。绍玉自然不知缘由,只得跟着她,这一回,再不能将她弄丢了。 七娘倒不管他,只忽停在一盏花灯前。踏破铁鞋无觅处,终是叫她寻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佳人醉3 那盏花灯瞧上去并不富丽,红檀木的灯骨,覆上洒金灯罩,灯芯拿琉璃围了。 可这花灯风骨清然,一看便知是酿哥哥的。七娘心中欢喜,总算还在。 她正欲看谜,只听身旁有人低声念道: “根生同柳絮,气并共清莲。浪里飘摇客,朝朝尽似烟。” 那是首五绝,正是酿哥哥的谜面。七娘回头看去,原是许道萍。 她轻咳了两声,一身藕粉长袄,只亭亭立在那处,如今还穿着冬日斗篷。 七娘凑上前去,只道: “许姐姐畏寒,怎么下楼了?” 许道萍有些虚弱,却还笑道: “我是头一回在汴京过上元呢!这等热闹,徽州总是不及,自然要看一看。” “那姐姐的身子?”七娘还是心有担忧。 “略看看就上去了。”许道?蛋毡阋摺?br /> “许姐姐!”七娘猛唤住她,?讲诺牡泼眨憧刹伦帕耍俊?br /> 许道萍忽顿住,只缓缓回身,笑着摇了摇头。不多时,人群涌上来,又瞧不见她了。 “你要猜这个?”绍玉捻起那张花笺。 七娘方回过神,只点了点头。 “这花灯,也不大好看。”绍玉又讪讪放下那张花笺。 七娘又仔细看了一时,是猜个植物。她只想不出,又有些嗔怪陈酿。这个酿哥哥,出的谜奇奇怪怪,谁能猜着? 她看着那谜面出神,绍玉却有些不耐烦。 “不是要逛去么?你怎么只对着这个灯谜?”绍玉不解。 她转过头看着绍玉,只道: “我就喜欢这盏花灯,你若帮我猜着,我好好地谢你!” 绍玉又看了眼那花灯,有些狐疑。七娘惯爱耍赖的,尤其对着绍玉。 “当真?”他问。 “不信就算了!”七娘又回身盯着花灯。 “我信我信!”绍玉忙道,“且让我看看。” 绍玉重新执起那张花笺,细细?髌鹄础8酰苛醴置魇俏薷铮幕嵊懈醯模?br /> 后面就更不通了。气并共清莲却又到水里了。敢是菱角花?亦或是莲藕? 他也想不出,只胡乱说一个: “七娘,你猜菱角花。” 守灯的是王家的丫头,自然认得七娘。 还不待七娘说话,她只道: “谢小娘子,别听我们小郎君胡诌,可不是菱角花!” 绍玉撇撇嘴,只觉无趣。七娘亦觉得失落,朝夕相对的酿哥哥,他的谜,自己竟猜不出! 她只好先作罢,与绍玉一同在街上踱步。满街的花灯,耀得如云霞。她也不愿多看,好像做什么都失了兴致。 他们不时也猜几个容易的谜,手中已拿了一大把花灯。七娘看着那些花灯,虽是精巧,总不及那个。这便是诗中所说,“除却巫山不是云”么? “三郎,”她忽道,“咱们得了这样多的花灯,可我还是喜欢最初那个呢!” 绍玉笑得有些无奈: “可偏偏那个,是咱们猜不出的!” 七娘叹了口气。 绍玉见她面有忧,只将所有花灯都举在她眼前。 “这样多的花灯,要么比那个精致,要么比那个华丽。你便没一个喜欢的么?” 七娘垂着头: “可我只想要那一个,只要那个。” 绍玉忽笑了起来,不过一场猜灯谜的游戏,七娘倒认真起来了。也罢,既然她喜欢,总有猜出来的办法。 绍玉掏出几锭银子,拿给一旁的丫头,交代几句,那丫头便去了。 七娘只不解地看着他。 “咱们再去别处看看吧!”绍玉笑道,“不定过会子也就猜出了。” 她又看了一眼那丫头去的方向,轩眉对着绍玉: “你打什么算盘?” 绍玉淡然笑笑,只往前去。他们自小相识,极是了解对方的心性,谁也不能在谁面前耍花招。 “王绍玉!”七娘唤住他。 绍玉回头,见她直瞪着自己。他只作无辜模样,也不说什么。 “可别告诉我,她是去买谜底的?”七娘直勾勾地看着他。 绍玉只笑着走过去,解释道: “你看,又不信我!我只是让她看着灯谜,别让旁人猜了去!” 七娘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你要敢骗我,咱们来日方长!” 绍玉连连作揖,又拉着她往前去。 七娘对他说狠话也是常事了,许是看他不计较,故而年纪越大,越发厉害了。偏偏绍玉尽由着她,有时连五郎也看不过去。 绍玉又看了看七娘,她已没了方才的火气。他吁一口气,差些被她识破。果真是自小一处混大的,自己举手投足,都瞒不过她。 绍玉不知七娘心中所想,在他看来,得个花灯也不是什么难事。本就是自家的灯,她要喜欢,何必非去猜谜? 只是七娘的脾气,没人比绍玉清楚。 她钻起牛角尖来,是好说歹说都没用!倒不如让丫头露个谜底,如此,自然皆大欢喜! 绍玉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兀自得意,只见方才那丫头又回来了。 她将绍玉拉到一边,回道: “小郎君,那花灯” 绍玉只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那丫头欲语不语,只吞吐道: “那花灯,被人?チ恕!?br /> 绍玉惊道: “是谁?” 那丫头摇摇头: “说是一位小郎君,不认得的。” “那谜底呢?” 那丫头偷瞧一眼七娘,只凑在绍玉耳边,将谜底告诉他了。 绍玉背着七娘说了这许久的话,她心中难免生疑。 她遂径直过去,指着绍玉便道: “果是瞒着我买谜底了?” 绍玉不知如何同她说,心中又着急,只摆手道: “是那灯,被人猜走了!” 七娘只瞪大了眼睛,还会有人猜着么?熟悉酿哥哥如她,才华横溢如许道萍,皆是不知的,竟有人猜着?凭什么! 她一时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只一跺脚,鼻中“哼”了一声,直往那处要看个究竟。 这时又显出她的胡闹任性来,这样的生气毫无道理可言,偏还得顺着她。 绍玉忙上前去拦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去年的教训,再不敢放任她自己走了。 “七娘!”绍玉抓住她的手腕,“人早走了!” 七娘回头看着他,眼中的执着是绍玉不曾见过的,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恨。他忽觉得,也许,他并不了解七娘。 不过一个灯谜,她却为之喜怒无常,这着实怪了些。或许七娘眼中,那个灯谜,不止是个灯谜? 绍玉一路拉着七娘,生怕她跑了。至那处时,原先的花灯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八角琉璃五彩灯。 “灯呢?” 七娘颇是急躁,质问着守灯的丫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佳人醉4 那丫头眼看着是吓傻了,只不知所措地与七娘对视。从前就听闻谢七娘胡闹的本事大,可平日里见着都和和气气的,哪像今日这般? “灯呢?”七娘逼问,直盯着她。 守灯的丫头缩着脖子,差些哭出来。只颤抖地抬起手,指了长街的方向。 绍玉看那丫头吓成那样,又护不得灯。 他只摇头道: “没用的东西!” 说罢,又紧跟着七娘去,身后一群丫头家院,自然也亦步亦趋。 由于王谢二府在此处筑了高台,人们皆看热闹去了,越往前街走,反倒没那么多人。 已近子时,寒意越发上来。七娘猛顿住脚步,绍玉反应不及,险些撞着她。 她朝四周看了看,此处虽挂满花灯,可行人稀少,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去年。 去年那漆黑的小巷,又遇着赵廷兰,还吃醉酒 不知是冷还是怕,七娘身子有些发抖。她想,她需要一盏灯,只是那一盏灯,酿哥哥的灯。 绍玉越发看不懂她,见她如此,只将自己的春日斗篷替她披上。七娘似知觉,回头一看,原是绍玉。否则,还能是谁呢? 她紧了紧斗篷,垂着眸子,只道: “三郎,那灯怕是寻不见了” 绍玉蹙眉看着她,有些莫名的心疼。 他道: “七娘,你今日不大对劲。” 此话一出,七娘打了个寒颤。不对劲么? 她回想起方才的种种,那些焦躁c急切c不安,确是有些莫名其妙。绍玉说的不错,她今日不大对劲! 绍玉又近前几步,扶着她的肩: “那个灯谜,那个灯,竟这般重要么?” 七娘抬眼看着他,他眼里满是疑问。 真这般重要么?七娘亦在问自己。即使是酿哥哥的东西,那又如何呢?谁猜着谁拿去,也不是非该她的。 况且,就连酿哥哥,也总会走的。留着一盏花灯个灯谜,又有什么意思呢?纵使他留了千百盏花灯,那也不是他。 七娘兀自摇了摇头,喃喃道: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她转过身,直往一条小巷去。还是和去年一般,漆黑的小巷。只是今年,她没必要害怕。绍玉寸步不离,又有那么些丫头家院,实在没什么能伤害到她。 绍玉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只静默跟着。七娘不想理人,只让旁人侯在巷口。 小巷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没了人声鼎沸的繁华热闹,安静地连一根针落,也能闻着。 二人往小巷深处行去,忽听得似有脚步声,前面还泛着幽光。那脚步声有些熟悉,七娘只探头细看。 先见着的是那幽光的出处,不正是七娘求而不得的花灯么! 绍玉亦见着了,二人相视一眼,心下了然。他们轻手轻脚地靠近,靠墙躲着,直要去看是谁抢了七娘的灯! 那人的脸半遮在斗篷的帽里,可太熟悉了,太亲近了,那是仅凭脚步声便能认定的人! 不是陈酿是谁! 七娘惊得僵在那里,他为何拿走自己的花灯? 绍玉亦满脸惊讶,难怪守灯的丫头说不认得。王家的小丫头,如何认得陈酿呢! 还不待七娘上前,只听他道: “小娘子是猜着的吧?” 七娘一愣,四下看了看,并无旁人,也不像说给自己的。莫不是又被发现呢? 她只秉着呼吸,一动不动,双手紧抓着绍玉的胳膊。 忽闻得一女声,带着虚弱,却答非所问: “七妹妹喜欢这灯呢!” 陈酿向前行去,又瞧不见他人了,只余一丝微弱的花灯的光。 他道: “是了,本想着无人猜出,便带回去给她。” “这最好了。”对面的女子道。 七娘哪里听不出,那不是许姐姐么!所以,那灯,原是打算给七娘的?她有些偷偷的庆幸,只继续听来。 谁知陈酿?嬉蛔谰芍馗醋欧讲诺奈驶啊?br /> 只听他向许道萍道: “可你,是猜着的吧?” 许道萍勉强笑笑: “那不打紧。” 陈酿低头,亦笑了笑,只将花灯递给许道萍: “它该是你的。根生同柳絮,气并共清莲。浪里飘摇客,朝朝尽似烟。我想,只有你明白这意思。” 许道萍缓缓伸出手接过,忽想起她前些日子说过的一句。 她只叹道: “浊浪滔滔,谁个不在舟中” “果是知己。”闻得陈酿道。 之后他们渐行渐远,后面的话,都听不大清了。 那灯,原该是许姐姐的 七娘渐渐松开抓着绍玉的手。便是再不解世事之人,也知是怎么回事了。 见她这个模样,绍玉方才明白,她之前那些“不对劲”都是为了什么!七娘啊七娘,竟是有了与他无关的心事。 她直直向前走,似乎心存侥幸,想要去追上他们。 绍玉忙一把拦住: “你做什么!” 七娘只呆愣地低着头,也不说话。 “你知道谜底么?”绍玉忽道。 七娘猛抬头看着他,眼圈已然微红了。谜底,像是她的救命稻草。 “浮萍。” 绍玉说得轻描淡写,可“浮萍”二字却像千金重石,直压在七娘心口,叫她喘不上气。 浮萍,原是浮萍 他特意为她写的谜,七娘如何猜呢?偏她还装作猜不着! 七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自己像是耍猴人牵着的猴子,以为得到了满堂喝彩,其实不过是旁人的讥笑。 许姐姐c酿哥哥,她见过他们在高亭说话,在海棠树下说话。今日听真切了,原是说的这样的话。难怪见着七娘来,便不说了。 “七娘,”绍玉道,“我从不知,你的心是如此。” “自打他暗里说,春闱过后便要走”七娘忽哽咽起来,“我才知我离不开他,我才知” 她一时说不出话。 绍玉蹙眉看着她,十三年来,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那个骄傲任性的谢七娘,顷刻间荡然无存,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娉娉袅袅十三余,这个年纪该有这样的痛楚。 可七娘怎能与旁人同日而语?谢府最受宠爱的小娘子,王贵妃与王府都争抢的媳妇,就差给她天上的星星了。 或许,陈酿便是那颗星吧! “七娘,回去吧!”绍玉不敢看她。 “三郎,你看过我的花灯么?”她忽问,眼神只空洞地望着?健?br /> 绍玉一愣,她为何问这个? 他只点头道: “自然。我记得,谜面是何以解忧,打一人名。” “你知道谜底么?”七娘低声问。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绍玉恍然大悟,只深深地凝视着她。 他果然是不了解她的。都道他们青梅竹马,可眼前的谢七娘,陌生又疏离。 至于那谜底 七娘自嘲地一笑: “陈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佳人醉5 七娘垂下眸子,只朝长街的另一头行去。那一瞬间,她再不想见着陈酿,再不想见着许道萍。 她心中何尝不明白,自己的伤心难过,俱是没道理的。他只是她的小先生,而她,不过是他的女学生,那又凭什么难过呢? 可她忍不住,心中针扎似的,忍不住地难过。 “你去何处?”绍玉又一次栏着她。 七娘摇摇头,她只是不愿回到观灯台。她见不得热闹,见不得团团圆圆! 绍玉自然清楚她的性子,只一把牵起她的手,拽着往别处去。 行了不多时,巷子深处,只见一座小巧庭院。不见精致繁复,反倒有些大隐隐于世的冷清。 绍玉叩门,一布衣妇人正迎了出来。她约莫五十上下,身形肥胖,横肉堆在脸上,笑容却是可亲的。 她见着绍玉,猛一把抱在怀里: “我的小郎君,怎么想起过来了?夫人可知道么?带了多少伺候的人?” “顾嬷嬷!”绍玉笑道。 此人原是照顾过绍玉的奶妈,因着年纪大了,遂放出来养老。这宅子便是王家赠的。 “顾嬷嬷,今日上元,外边闹腾得很。我无处可去,借嬷嬷的地方一用?” 顾嬷嬷忙将他们迎进来,跟着的?耍蛟谕庠海蛟谕庹捕家灰话捕俸谩k衷谠鹤拥呐だ镏昧苏判〖福藕蚨俗恕?br /> 顾嬷嬷依然守着从前伺候小郎君的规矩,瓜果点心,虽不及王谢二府,也总是尽力周到的。 她瞧七娘生的好看,穿戴也体面,遂问: “这是哪家小娘子?瞧着倒眼熟。” 绍玉笑了笑: “嬷嬷怎么连她也不认得了?” 顾嬷嬷仔细端详一阵,又见绍玉与她很是亲近,略想一想也知了。 她试问道: “敢是谢七娘子么?几年不见,都这么大了!” 七娘方才只管伤心,听道唤她姓名,这才回过神。她只朝顾嬷嬷笑了笑,实在没心思寒暄。 想来,王家?思啵膊皇嵌既系谩?銮夜随宙终飧鋈耍吣锒嗄晡醇乱苍缤恕?br /> 绍玉见七娘无心理睬,遂拉开顾嬷嬷,低声道: “七娘心情不好,借嬷嬷的地方躲躲清净。嬷嬷忙去吧,此处有我呢!” 顾嬷嬷饶有兴味地看着绍玉,笑道: “你自小就对谢家这小娘子上心,嬷嬷能不明白么?” 她拍了拍绍玉的胸膛,眯着眼,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绍玉无奈地笑了笑,只赶着她去。 七娘倒不在意他们,只兀自托腮看着天,神情淡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绍玉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默然陪着。 过了半晌,七娘方道: “三郎,为何带我来此处?” “别处有你不想见的人,不想见的景。”他顿了顿,“除非,你连我也不想见。” “我是不是挺蠢的?”七娘把头埋进臂弯。 绍玉转过头看着她,陈酿所言不虚,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 “蠢,何止是蠢?” 七娘闻声,猛抬起头。只见她涕泗满面,虽是楚楚可怜,却还带着娇贵的任性。 她瞪着绍玉,怒喝一声: “王绍玉!” 绍玉轻笑了笑: “你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七娘不解,一时有些茫然。他们一处念书,她喜欢同他逗趣,喜欢与他说话。不论酿哥哥说什么,她都听的,怎就不是一路人了? “你可曾见过你五哥与卞大娘子?”绍玉问。 七娘点点头。 “那叫两情相悦。”他看着她正道,“而你,叫一厢情愿。” 绍玉的话如此不留情面,七娘真想一拳挥过去!可他的话,却又如此一针见血。 是啊,从小到大,她要怎么便怎样,从来也没有不顺着她的。她以为此番没什么不同,可酿哥哥,本就是不同的。正如那盏花灯,也不是她喜欢,就能得到的。 “还记得你做的那篇鳏寡孤独么?”绍玉道。 七娘自然记得,那回她奋笔疾书,在陈酿书房熬至深夜。他们一起踏月,一起行过恼人的酴醾架。哎!那个酴醾架! 绍玉见她伤怀,狠了狠心,又接着道: “你的鳏寡孤独,是茶余饭后的施舍。而他那篇,你读过么?他的鳏寡孤独,是江山社稷,是治国平天下。” 绍玉说罢,再不言语。七娘惊地抬头,他还做过一篇?连绍玉也知道,可自己却不曾见过! 想来,自己只是盼着他高中,却并不曾明白,他为何要念书考科举。 自卑的心绪又涌上来。去年今日,酒楼初见,他那样清高傲慢,逼得她越发卑微。可如今,他没在眼前,那股可恨的清高,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 “到底,”七娘叹了口气,“是我配不上他。” 绍玉摇摇头: “可你已经很好了。只是,你们不合适。” 七娘抬起头,又自嘲地一笑: “这话,算是巴掌后的一颗糖么?” 绍玉亦低头笑了笑。 他自知今夜的话有些过分,可七娘太聪明太狡猾,话不说透,她只会自欺欺人。到头来,不还是一身的伤么! “三郎,有酒么?”她忽问。 绍玉略惊,她一个小娘子,这算是借酒消愁吗?如何同家里交代呢? 罢了!她心中本就憋闷,倒不如一醉方休!船到桥头自然直,回去的事,回去再说罢! 他唤了人来,不多时,几坛子好酒已然在侧。 “我王三郎可是有求必应的!” “少废话!”七娘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干!” 酒气呛人,七娘猛地咳了起来。咳得鼻尖也红了,眼圈也红了。她只放肆地哭起来,像是所有委屈与不甘,都要在此刻哭尽。 绍玉从未见过她如此,为着她的陈小先生!他只深深看着她,看着她一盏一盏地喝,一盏一盏地醉,心中五味陈杂。 他亦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二人一来二去,倒见得些江湖豪气。 他们在此处狂饮,五郎却避开人,要寻卞大娘子去。去年出了七娘的事,尽剩担惊受怕了,全然没意思。今年可要好好过这上元节。 他只往坠花楼的方向去,一路上连走带跑,周遭的花灯把戏,哪里还管得! “哎哟!” 只听得一声叫唤,一小娘子跌坐在地。 五郎忙停下脚步看去,只见她身着月光衣,蹙眉扶着脚腕。原是自己心急,撞着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佳人醉6 五郎奔了几步至那小娘子身旁,有些自责,只抱歉地挠挠头。 他也知闯了祸,遂关切道: “实在是抱歉,小娘子可伤着了?” 那小娘子抬起头,双眉秀气,只微蹙着。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只怔怔看着五郎。 还不待她说话,却是身边的丫头闹起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么!” 她瞥了五郎一眼,只蹲下身去扶自家小娘子。那小娘子一瘸一拐地起身,这才瞧出,她原来个头不大,约莫与七娘差不多年岁。 五郎忙作揖,又道了声抱歉。 由于脚疼,她勉强行一万福,有些羞。 她先呵斥了自家丫头,又向五郎道: “不打紧的,丫头不懂事,小郎君莫放在心上。” 五郎见她着实扭伤了脚,人又知书达理,心中更觉过意不去。 “不若我送小娘子上医馆去?”他道,“好医好药只管用就是,都记在我头上。” “呵!”那丫头抬头冷笑,“你看我家小娘子的装扮,像是吃不起药的人么?” 那小娘子的衣饰也着实好看,虽不及王谢二府,总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 “是我唐突了。”五郎又作揖,“小娘子别多心。” 那小娘子间五郎这样有礼,只羞涩地低下头,又有些脸红。想来她长居深闺,是不大见小郎君的。 只听她轻声道: “小郎君行匆匆,相必是有要事。我这里不要紧的。” 五郎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再不去,卞大娘子该等急了,免不了又挨卞苍一顿臭骂。 “那我去了,”五郎一边走一边挥手道,“小娘子兀自保重!” 那小娘子只望着五郎的背影,径自浅笑。 谁知五郎没走几步,却又猛地回过身来。只见他面惊讶,全然不似方才的模样。 那小娘子心下好奇,只缓缓行了几步,轻声问道: “小郎君怎么还不走?” 五郎闻声,看向那小娘子,忽而来了主意! “帮个忙!” 不待那小娘子应答,他只执起她的手,揽过她的肩,正对着面前走来的人。 来人亦是一双男女,五郎挑衅似的看着他们。那男子正是鲁国公的纨绔孙儿,赵廷兰。而他身旁的女子 卞大娘子卞红菱! 二人态度亲昵,卞大娘子还俯在赵廷兰肩头,说着悄悄话。赵廷兰闻得,只旁若无人地浪笑。 五郎气急,生咳了两声。 卞大娘子一抬头,二人恰恰四目相对。 她一时语塞,笑容也霎时没有了。今夜王谢二府不是举家观灯么?五郎怎会独自在街头游荡?她只尴尬地回避五郎的目光。 赵廷兰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他饶有兴味地看了五郎几眼,遂道: “润郎,好巧啊!” 五郎瞥他一眼,冷笑道: “每年上元都有你!” “我生性好热闹嘛!”赵廷兰笑道,他又看了眼卞大娘子,“你我如今,可是同靴之好了!” 这等言语!五郎心中憋火。 他怨卞大娘子不贞,可她本就是个烟花女子。她的朝秦暮楚,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也不敢发火,今夜家人都在,真闹起来,谁也瞒不过! 赵廷兰依旧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又道: “起初我还?罄尚睦锬咽埽缃窦阋延泻煅罩海簿桶残牧恕!?br /> 五郎不语。 赵廷兰只将卞大娘子搂得更紧,张扬地向别处行去。卞大娘子脸有些不好,却又不敢回头看。 赵廷?旖宕竽镒拥耐仿窠约盒乜冢蜕溃?br /> “你再这样,我可不帮忙了!” 见着他们远去,五郎遂对那陌生的小娘子放了手。 那小娘子吓得面苍白,方才只觉脑中哄乱,根本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她身旁凶巴巴的小丫头亦吓傻了。就算今日上元节,也不该有如此浪荡行径!随便跟小娘子拉拉扯扯?如今的小郎君,都这般大胆么? “抱歉,”五郎低声道,“我送你上医馆吧。” 那小娘子缓缓回过神,有些畏惧地看了五郎一眼。适才的情境,换做旁人,早叫人报官了! 五郎知她心有余悸,也不勉强。 他遂道: “我是谢府五郎,谢润。你的脚是我撞的,可随时来寻我。” 说罢五郎便要走。 “谢小郎君!”那小娘子唤住他,吞吐道,“你家门房可不认得我。” 五郎心下混乱,确不曾想周全。 他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只手里还提着一盏琉璃花灯。方才撞上她时,不知在哪处磕碎了一角。 他递过花灯: “这个,落款有个润字。” 那小娘子点点头,咬着唇,似有话说。 她犹疑片时,终道: “我,我姓何。” 五郎心道:管她姓何姓张呢?真断了腿,不过安排几个?耍煤醚皇馈?br /> 他点点头,遂兀自去了。 何小娘子望着五郎去的方向,只紧紧将花灯握在手中。 凶丫头自是不解,有些生气: “他就这样走啦?” 何小娘子低头浅笑,面上升起一层红晕: “他是谢五郎。” “凭他是谁!敢轻薄我家”凶丫头猛住了嘴。 谢五郎!不正是小娘子日思夜想之人么? 她只觉小娘子疯了,这什么人啊!轻薄无礼,一派浪荡,也值得小娘子这样? 她只看着自家娘子不解,这些小郎君c小娘子,是越发奇怪了! 五郎气冲冲地回到观灯台,其他人也大都回来了。虽不见七娘c绍玉的闹腾,可此处还是一派热闹景象。 老夫人笑吟吟地看着这儿孙满堂的景,满门朱紫,满门荣光,不正是这样的景么! 忽而,楼下安静了下来,只闻得敲锣的声音。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年节下都听着的,是宫中来人了。 王谢二府众人忙下楼去,排列成队,俯首相迎。 只见一內侍公公领着人往此处来,其中还有张公公与沈宫人的身影。宫娥们提着光彩熠熠的花灯,周身锦绣宫衣,好似仙子下凡。 街上的百姓哪里见过这阵势,皆挤破了脑袋要看,不时还有人山呼万岁。 “陛下有赏!”只听领头的內侍高声道。 众人垂目谢赏。 那內侍又道: “赏琉璃多宝金丝灯一盏c御笔灯谜一副c御酒千瓯,官民同乐!” 此话一出,百姓们也跟着高兴起来。 原是皇帝带着嫔妃们在宣德门上观灯,见人烟不如往年。一打听,才知是王谢二府在别处筑台观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佳人醉7 皇帝也算个性情中人,正巧王贵妃与谢淑妃在侧,他直说要凑个热闹。 上元本有猜灯谜与饮金瓯酒的习俗。那金瓯酒本是于宣德门赏的,百姓皆可饮上一盏,体现皇家与民同乐。 如今将金瓯酒赐于此处,由王谢二府掌管分发,那是天大的脸面。 加之宫灯与灯谜,这等荣耀,一时无两。二府上下无不感恩戴德。 二郎忙唤人将御赐宫灯高高挂起。那宫灯精巧无双,纹样丝丝入扣,街上百姓尽看呆了。 一时,众人又研究起圣上的灯谜来。皇帝写得一手极漂亮的瘦金体,笔锋气韵,皆不是旁人能及。 只见谜面写道:七月流火鸣鸟飞。 这谜倒也容易,不过是君民同乐,想来圣上也不会故意为难。 “七月”,已近秋日,流了火,便剩一个“禾”字而鸣鸟飞,则是个“口”字。 故而,谜底是“和”。天下太平,社稷祥和,君臣亲和,端端的一派皇家气度。 二郎遂呈上谜底,宫中之人用托盘乘了,又寒暄几句,拿过赏银,便忙赶着往宣德门回话。 宫人们一走,百姓更是欢呼起来,只争相要饮金瓯酒。 正此时,官家的烟花亦耀满天空,斑斓绚丽,不可方物。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汴京城的繁华,在此刻,才算是道尽了。 唯有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想着圣上的灯谜。 她唤了朱夫人来,只道: “灯也赏过,谜也猜过,不如早些散了吧!” 朱夫人怕她年岁大了,有些熬不得,遂连声应下。她正要同王夫人商量,这才惊觉,七娘与绍玉还不曾回来! 王夫人忙唤人来问。 一丫头紧赶着来回: ?讲鸥±删娜死椿鼗埃刀嗽诠随宙帜抢铩r皇毙似穑攘思钢眩杏行┳砟兀 ?br /> 朱夫人一听,差些没气晕过去! 王夫人忙扶着她,一面蹙眉道: “这个三郎,也太没规矩了!尽带着七娘胡闹!你快叫他们回来,看我不收拾他!” 老夫人闻听,急道: “快快快!” 二郎蹙眉摇摇头,一脸无奈。果然还是平日里太纵她了! “婆婆,母亲,”二郎道,“还是我去吧!” “快去快去!”老夫人不住摆手。 二郎正披上斗篷,只见陈酿亦跟上来: “谢二哥,我也去!” 二郎点点头,七娘最听陈酿的话,有他在,想来她也能老实些。 方至顾嬷嬷宅邸,二郎一身鸦青织锦袍,不苟言笑,直压得人难受。 他与陈酿行在前边,身后是抬轿与提灯的人。 顾嬷嬷一出来,着实吓了一跳。自离了王府,是多少年没见过这阵势了! 不及多说,只一句“叨扰了”,二郎便直直闯了进去。 七娘与绍玉饮得正来劲,忽觉四周生凉,眼前一片黑压压的。 二人面颊都通红似火。七娘不胜酒力,只歪在案上,袖口已然被打翻的酒沾湿。倒是绍玉豪爽,拎起酒坛便要灌。 二郎三两步上前,直夺下绍玉的酒,也不说话,只让人抬他上轿。 陈酿至七娘身旁,蹲下身唤了几声。七娘伸了伸胳膊,似醉非醉地抬起头。 她眯着眼,步摇斜挂在发丝上,鬓发有些散乱,因沾了酒,只贴在颈间。实在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陈酿蹙着眉,伸手替她理步摇,又将她的鬓发卡在耳后。 “蓼蓼?”他又紧了紧她的斗篷。 七娘神情迷离,只觉眼前有人影在晃。她一把拂开,兀自摸索着酒盏。 “谢蓼!”二郎冷喝一声。 他黑着脸,只让丫头去扶她。 被这么一吓,七娘蓦地打了个喷嚏。原是着凉了! 陈酿抽走她手中盏儿,忙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她裹起来。此处虽是暖亭,小娘子娇气,难免受寒。 七娘被裹得动弹不得,只不安地扭动身子。丫头们稍一靠近,她便又哭又叫,弄得人手足无措! 陈酿叹了口气,向丫头们摆摆手,只轻轻将七娘扶上自己的背。 七娘隐约觉得此人熟悉,却因醉酒而睁不开眼,只安心地靠在他背上,也不闹了。 她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呼吸里还散着浅浅的酒香。 陈酿遂背着她向轿子去,忽觉颈窝有股热流,他回头看她一眼,这孩子! 原是她哭了。 这边紧赶着把七娘与绍玉送回各自府上,二郎遂往观灯台回话。倒是怕七娘又不安分,陈酿只得陪着。 方至谢府,小丫头们都吓坏了! 阿珠心直口快,只向环月怨道: “怎么年年上元都这样!” 琳琅看了一眼陈酿,忙朝阿珠使眼,生怕节外生枝。 七娘酒还未醒,只一直哭,一直哭,众人只当她醉了胡闹。 陈酿试了试她的额头,惊地缩回手,却这样烫来! 想是方才吹了风,现下倒有些发烧。他忙让人去观灯台请薛仁。 老夫人闻说,只拍着桌子骂?耍?br /> “让你们伺候着,怎由得她这样?小娘子小郎君不懂事,你们也不劝着么!竟还病了!” ?嗣且皇逼肫牍蛳拢圆桓已杂铩?br /> 王夫人心中过意不去,遂劝道: “都是三郎不好,回去让他老子打断他的腿,再与七娘赔罪!看他还敢不敢再带着七娘胡闹!” 老夫人摆摆手,一脸无奈: “七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谁带着谁还不定呢!” “顾嬷嬷也是,出了府,连规矩也尽忘了!”王夫人道,“还纵着他们!” 六娘谢蕖摇了摇头,叹道: “要我说,他俩都是混世魔王的性子!从前也闹出不少事,该管教管教了!七娘年纪不小了,三郎也是该备着科举的!” 众人皆无奈地点头。 此事一出,哪还有观灯的兴致?只略坐一坐,便各自回府去了。 观灯台人去楼空,可街市依旧热闹。百姓们依旧簇拥在观灯台,依旧对那些离去的贵人好奇。 汴京的上元节,本就该如此的。 老夫人刚回府,便忙着要来看七娘。只是天已晚,又担心她身子,好说歹说,总算是劝回去了。 朱夫人来看过一回,见无大碍,也就去了。 只是陈酿怕她又闹,不得不看着。烧渐渐退了?ィ匆谰闪骼岵恢埂?br /> 陈酿有些不解,她平日里也不这样的。见她一脸愁容,究竟是受了怎样的委屈呢? 思而不得,一夜竟也这般过去。 七娘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迷仙引1 薛仁不愧是名医,亲制的醒酒汤?ィ吣锎耸惫皇乔逍蚜恕k湟蜃派撕褂行┎皇剩懿幌袢ツ暌话阃吠础?br /> 她翻了个身,觉得枕头略略湿润。再四处瞧了瞧,却见陈酿坐在床边打瞌睡。 他 昨夜的?缙び跋芬话悖谄吣锬灾幸荒荒簧凉k幌爰瞧穑膊幌爰潘晌嗡诖舜δ兀?br /> 七娘又有些想落泪。她支起身子,正要唤人,却是环月奉茶进来了。见七娘要喊,她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她轻步至七娘身边,低声道: “小娘子别喊,陈先生守你一夜,才睡下不久呢!” 他在此处,是因着守了她一夜么? 七娘有些惊愕地看着陈酿。一夜未眠,他显得有些憔悴,脸不好,眼圈也黑了。 她只觉心中不是滋味。既然对她不过师生之义,何必做出这样子呢?在他心里,究竟当她是什么呢? 七娘痴痴看着他,叹了一声,却将陈酿惊醒。 他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来。七娘一惊,忙四处看看。她眼神飘忽,故意躲避着他。 “蓼蓼醒了。”陈酿笑道,“头还晕么?” 七娘把头垂得很低,不敢看他,生怕自己忍不住哭。 陈酿只当她自知犯错,不好意思。他又笑了笑,伸手去试她的额头。 七娘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可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好在已退烧了,想来再修养两日也就是了。”陈酿道。 七娘深蹙着眉,小手在被窝里攒成拳头,床单已然皱巴巴的。如今,竟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得了! 她有些憋闷,似赌气道: “听说,酿哥哥守了我一夜?” “那没什么!”陈酿笑道,“你日后听话些,也就没这些事了。” 那没什么 是了,他待她所有的不同,在他看来,或许只是个善举。从教她念书开始,教这个顽劣不堪的小娘子,不正是积德的善举么? 七娘心中冷笑,自己真是太蠢了! “酿哥哥,”她道,“你回去歇息吧!” 陈酿有些微惊地看着她。七娘从来只会让他多陪自己,今日却赶他回去。 许是见他熬夜辛苦,真懂事了吧! 陈酿只起身要告辞,谁知,又来一个不速之客。 只听琳琅道: “小娘子看谁来了?” 七娘闻声望去,心中百感交集。偏这般巧么?一个不想见的还没走,另一个却又来了! 只见许道萍款款而入,还是从前一般的虚弱。 “七妹妹,”她趋步至七娘跟前,“怎就病了呢?昨夜大家都担心呢!” 七娘不愿言语,遂将头转向另一边。旁人只当她病中爱耍小性子。 陈酿遂道: “你放心,烧已退了,将养些时候便是。” 许道萍点点头,放下心来: “还好有先生在。” “许娘子本也病着,总要兀自保养才好。”陈酿道。 七娘心中猛地一沉,如今却连人也不背了?还偏当着她的面! 还不待许道萍答话,只听七娘冷言道: “我要休息了!” 她语气凌厉生硬,不容置喙。 二人都从未见过她这般。七娘虽是淘气任性,可平日待人还算和气,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只是她向来霸道惯了,二人也都由着她。陈酿又与丫头们交代几句,遂与许道萍一同去了。 七娘只冷哼一声,猛地倒下,把头埋在绣花被里。 接下来,又是连日的禁足。 不过她本就病着,也去不得哪里。正好以养病为由,将陈酿与许道萍通通拒之门外。 绍玉挨了顿打,养了两日,还未好全,便赶着来看七娘,美其名曰“赔罪”。 谢府自然也不拦着他。 虽说王贵妃似有意结亲,可终究是个未知数。而王绍玉,自小是家中都认了的,否则哪容得他与七娘成日的闹! 这日七娘正吃药,阿珠遂进来道: “小娘子,有人来了,见是不见?” 七娘瞥阿珠一眼,想来又是陈酿或许道萍,成日成日地来,也不嫌烦! 她只撅着嘴,故作不理。 阿珠掩面笑了笑: “是王小郎君!” 三郎!七娘忙点点头。 这几日心中苦闷,正愁无人可说。只怕唯有绍玉,能交心交底。 绍玉遂往内室来,只见七娘着家常小袄,盘腿坐在床上,病中戴着碧绸抹额。 “身子如何了?”绍玉进屋便问。 “我还好。”七娘看他一眼,“倒是你,又一顿打吧?” 绍玉嘿嘿笑了两声,在她床沿坐下。二人总一起胡闹,一同受罚,亦算得同病相怜。 他又审视她一番,似有话说,遂低声试探问道: “听闻,上元那日,他守了你一夜?” 七娘蹙蹙眉,点了点头。 “这个混蛋!”只见绍玉咬着牙。 她猛抬起头,瞪着绍玉: “你说什么呢!” 见她如此,绍玉一下没了方才的气势。从来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都由着她。 “便当我嘴贱!”绍玉无奈道,“只是你又何必呢?” 何必护着陈酿,何必为他难过,他们本不是一路人的! 七娘也知绍玉是为她不平,她朝他那边挪了挪,只道: “我这几日养病,思前想后,总算有些明白。是我庸人自扰了!” 绍玉一时高兴,笑道: “这就对了,他算什么,没道理为他折磨自己的!” 七娘倒不理他,又道: “我觉着,上元那夜你说得很对,便把他作的鳏寡孤独寻来读了。” 绍玉只好奇地看着她。 她接着道: “他的心好大好宽,而我的心却只系在一方庭院。难怪他会认许姐姐为知己,而总把我当个孩子!” 绍玉越听越糊涂,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决定了!”她猛地在床沿一拍。 绍玉吓得心下一抖,这是要做甚么?他满脸茫然地望着她,不会是烧坏脑子了吧! 七娘转而一笑,来了精神。 只听她道: “从今日起,我也要做他的知己!读他读过的书,看他写过的文章。” “七娘可他”绍玉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三郎,”七娘道,言语间又显出?崂矗澳阋嘀模臀一馗匚乙灰梗闹性趸岵辉谝饽兀课蚁耄鸶绺缧睦锸怯形业摹!?br /> 绍玉只怔怔看着她。本以为她难过两日,就此作罢!谁知竟成了如今的境况! 这是第一次,看着七娘开心,他却有些失落。 “所以,”七娘又兴奋地拉着他,“三郎你要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迷仙引2 七娘直直对着他,眼中霎时充满了希望,脸也好看不少。 绍玉只犹疑地看她,每回她这副表情,总不会有好事!想必她心中早已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他们从小一处长大,绍玉自然摸得?男宰印?br /> 他向后缩了缩身子,只道: “我与他不熟,帮不到你!” “三郎”她故意拖长尾音,一面卖乖,“我可只能仰仗你了!” 绍玉心中无奈。是啊,有求必应的王三郎!况且此事唯有他知,七娘也总不能同旁人说。 他摇摇头,一副缴械投降的模样,只叹道: “你想做什么?” 七娘坐直了身子,正道: “眼下最要紧的,是解了这禁足令!” 还以为她盘算着什么大事,原还是在屋中憋闷坏了。 “这个容易。”绍玉道,“正好我在,过会子我上婆婆那里装可怜,回头你再认个错,卖个乖,想来也就过了。” 七娘亦点点头。从前都这样混过的,婆婆心软,必不会为难他们。就算母亲知道,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接下来如何做,她却未曾周全,只一味拉着绍玉替她想法子。 回府的路上,绍玉越想越可笑,方才怎就答应了她? 早知她是这个心,倒不如多关上几日!可她一撒娇,一卖乖,他是丝毫办法也没有的! 他待七娘的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兄弟姊妹谁人不知?偏她心如止水! 从前当她年幼,不懂世事,如今她倒是开了窍,却是无关乎他的。 七娘这里豁然开朗,五郎却还一片阴霾。 上元夜的事,他心中满是疑团。之前也不曾与卞大娘子闹别扭,怎就忽然与赵廷兰一处了? 他心乱如麻,又不愿去见她,只一人憋着生闷气。 丫头们这几日也站站禁禁的,不敢惹他。 “小郎君,”只见一丫头试探着唤道,“有客来访。” 五郎无精打采地抬眼,只道: “走走走,不见不见!” “是位小娘子,还拿了这个,说你们认得。” 那丫头递上一盏花灯,可不正是上元夜他送出去的那盏么? 竟是她来了!莫非真瘸了? 五郎一时想不起那小娘子的姓,只让人快请。不多时,他换了件待客的袍子,遂往厅上相迎。 只见何小娘子着一身嫣?梗缎“勒衷谕獗摺77傺胖拢揭x徵纭k硕俗牛慌上土脊胄愕钠取?br /> 五郎朝她的脚看了看,半隐在裙下。那小娘子羞涩,只向内缩了缩,这下是尽看不见了。 五郎讪讪,只上前作揖道: “小娘子。” 何小娘子亦起身行万福: “谢小郎君。” 五郎倒是一惊。还能自行站立,想来不是瘸了。他呼了一口气,兀自坐下。 “不知小娘子前来,所为何事?” 他也不寒暄几句,直问来意,倒弄得何小娘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尴尬笑笑,只道: “是来还灯的。” 方才的丫头又将灯拿来。 五郎看了一眼,笑道: “小娘子太客气了,你帮我那样大的忙,还不曾谢你。这灯若是喜欢,自留着便是。” “哼!”又是上元那个凶丫头,“既知是大忙,一盏灯就打发了?” “初一!”何小娘子呵斥。 “自然不是。”五郎笑了笑。 何小娘子又道: “总是小郎君的东西,不好私留的。那夜一撞,灯穗都打结了。我遂将灯穗皆换过一回,手艺粗浅,小郎君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方才还不曾在意,现下一瞧,果是换过了。 手艺粗浅,显然是何小娘子的谦词。 那灯穗精致得紧,绳结亦是极繁复的式样。短短几日,她竟打得这般灯穗,想必是夜以继日,费尽功夫。 “好精细的手艺!”五郎拨弄着灯穗,“小娘子有心了。” 何小娘子低头笑笑。 五郎有些过意不去,分明自己撞了她,她却不计较,还特地来还灯。 “还未请教小娘子家源?”他道。 “家父姓何,在朝观文殿学士。”何小娘子道。 “原是何大人的千金,是我眼拙了。”五郎道,“只是,小娘子来此,只为还灯?” 何小娘子低下头,有些脸红,只道: “也不尽是,不过有些好奇。我见谢郎是个君子,为何那日如此如此莽撞?” 五郎又忆起那日的情境,蹙了蹙眉。 何小娘子又道: “瞧来,那日的小娘子很是貌美,想必是谢郎的心上人?” 五郎依旧不语。 何小娘子笑了笑: “我这个忙,帮得有些冤枉。” 听她言语,五郎只抬起眼皮看着她。也是了,他那夜的行径,摆明了是轻薄人家。纵使无心,也总该解释解释。 “抱歉。”五郎道,“是我太鲁莽了。在下与那女子,从前是顶要好的。猛然见她那样,才出此下策,未顾及着小娘子。” 何小娘子审视着他,果然如此! “况且,”五郎又道,“我与那赵小郎君本有些过节。” 她仔细听来,也不作评说,只默然点点头。瞧上去很是温顺懂事。 “既如此,我也算是义举。”她笑道,“谢郎可当我是朋友?” 五郎一愣,总不能拂她脸面,遂道: “自然。” 何小娘子心中高兴,咬着唇笑了笑,又道: “就要上巳了,听闻张夫人在城北近郊起了个雅集,谢郎可去么?” 张夫人?不正是七娘从前的闺塾先生么!她的雅集在汴京顶有名的,小娘子们皆以受邀为荣。 “小娘子们相聚,我去作甚?”五郎笑道。 “谢郎有所不知,张夫人的雅集,虽未相邀,小郎君们亦爱凑热闹的。”她道。 五郎心道:汴京城中最优秀的小娘子皆在,小郎君们自然争相去看。 “谢郎,”她又唤,“张夫人邀我雅集献艺,这是头一回,我有些惶惶。若谢郎在,或可好些。” 原是如此!五郎本欠她人情,既然她开口,焉有不应之理? 他遂笑道: “承蒙小娘子看得起,定当赴约。” 天气已越发暖了,过些时候便是春风上巳的日子。窗外的花开了好些,朵朵皆是好颜。何小娘子步回闺房,只立在窗前浅笑着发呆。 她又回身,看向案头的穗子。那本是他灯上的穗子,她私心剪下,又换上自己打的灯穗给他。 她有些沉在心底的开心,只盼着张夫人的上巳雅集。她要他看到最好的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迷仙引3 作为张夫人曾经的学生,七娘与谢菱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许道萍如今才名渐盛,本也有她。只是近日气候变换,她一病下,又去不得了。 倒是听闻五郎去,兄妹三人便约着一起。 难得五郎不再对谢菱冷嘲热讽,连?嗣且簿醯镁妗?br /> 他先送二位妹妹上车,自己便骑上一匹高头大马。风姿俊郎,翩翩少年,难怪何小娘子心心念念的全是他。 谢菱向五郎道了谢,有些犹疑地向七娘道: “五哥今日,倒对我很好?” 七娘咯咯笑了笑: “五哥如今很是佩服你呢!上回收拾郑明珍之事,他也知的。” 谢菱点了点头,还以为五郎故意这般,要整她呢!原是自己多心了。 张夫人的雅集在近郊的山上,她在那里有处别院,平日里也不住人,专供雅集清玩。 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时。桃花初开,海棠新点,远远望去,恰一片嫣蒙蒙。枝条柔嫩,柳遥看近却无。 阿珠刚扶着七娘下车,不远处,却见王绍玉笑嘻嘻地过来。 “三郎,这边!”七娘笑着招手。 见着绍玉,五郎倒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七娘相邀。” 他与七娘相视一眼,彼此了然地笑了笑,也不知有什么“阴谋”。五郎近日心情不顺,倒懒得管他们。 他只嘱咐道: “前日才闹了事,你们好歹收敛些!” 绍玉与七娘皆惊奇地看着他。这般老气横秋的话,竟出自五郎之口?要在平日,他制定跳起来,怪他们瞒着他! “不关五哥的事!”七娘讪讪道,只与绍玉一同进去。 何小娘子已然在了。她今日梳高髻,步摇纤长,又画得粉面桃花妆,着实婷婷美丽。 见着他们,她遂过去见礼。 “谢郎果然来了,我安心许多。”她行一万福。 “既有诺在先,自然要来。”五郎笑道。 几人寒暄一阵,何小娘子便告退,说去备着随后的献艺。 七娘挑眉看向五郎,今日他装正经,原是为着这个! 五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故作正道: “不过是见了两回,你别多想!” 七娘狡黠一笑,自点点头: “不必解释,明白!” 五郎无奈地摇摇头,也没心思与她解释。 七娘忽想起上回卞大娘子托绍玉给她的镯子。她分明与五哥要好,却偷着递东西给自己,实在不是坦荡行径,五哥不再对她上心也好! 一时众人毕至,张夫人亦款款而出。 她年近四十,却不见老,一派端庄温和的气度,堪为女子典范。都道她是汴京最好的闺塾女先生,此话不假。 在座小娘子,多是她的学生,桃李个个荣贵,当真比太学的先生还得意。 席间自有侍女点茶与众人吃,小郎君与小娘子分坐两边,都当是读书人,故不设帘幕遮挡。 小娘子们纷纷献艺,看得人目瞪口呆。想是有心上人在场,个个都拼尽全力。 七娘对这些也看烦了,原本是不愿来的。她只朝对面的绍玉使了个眼,遂往院子里去。 院中正一株桃花开得好,春风上巳天,桃瓣轻如剪,浸润得人心也柔软了。 “七娘。”只见绍玉跟在不远处。 她回头一笑,面若桃李,想必她是精心打扮过了。一身藕?梗钏核柯模揭一味一一舜喝盏木啊?br /> 绍玉有些看呆,只愣在那里。 七娘上前行了几步,抬头道: “你可打听清楚了?” 他方回神,却有些失意,只点了点头。 “果真?”七娘有些紧张。 “你放心!”绍玉道,“他今日与太学生们在此论道,总会见着的!” 七娘点点头。 她又理了理自己的?梗f鹋笥易幻嫖噬苡瘢?br /> “三郎,我瞧着可还好。” 绍玉深深看着她,粉面初匀,眉黛新画,精致无方。何止还好,她今日美得堪比枝上的桃花! 可这一切,却不是为着他。 他深吸了口气,微笑道: “你酿哥哥会喜欢的。” 七娘微惊,一下子绽开了笑,灵巧可爱。 绍玉心道: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若她的笑如七娘一般,又如何不值呢? 可这笑,终究亦不是为他 他看着七娘,又道: “咱们往山上行些吧,应是在那处的。” 七娘点点头,很是开心,一路笑着同绍玉行去。 她盼着见陈酿,他既总不在家,她只得出来见。不就是做才女么?谁不会呢! 她想着,酿哥哥不会一直同太学生们一处,总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 到那时,她立在花树下念诗,恰逢他经过,正应了那句“落花时节又逢君”。七娘一面想着一面不自觉地发出笑。 二人又行了一阵,却半个人影也不见。七娘有些不耐烦,只驻足疑道: “可真是此处么?” 绍玉不常来此,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错啊!” 他东张西望,忽见不远处一座寺庙。 “咱们去问问庙里的师傅吧!” 他回头道,只见七娘兀自揉着腿。她自小缠足,行了这许久,不吵不闹已是难得。 绍玉犹疑半晌,只牵过七娘,又道: “山路难行,你慢着些。” 七娘点点头,只随他往庙中去。 那寺庙瞧着有些年岁了,黄墙上生了些地锦,郁郁葱葱的,正是山林里的清净之地。 更走近些,又见门环雕花颇有气派,?芏饭耙嗟醚湃ぁt谡庋纳缴希挂材训谩?br /> 绍玉遂轻声叩门,山林寂静,一旁的鸟儿惊得振翅而飞。 “门外何人?”庙中似有姑子的声音。 七娘只觉那声音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 绍玉只恭敬道: “途经贵寺,有些迷路,还望师傅指点。” 门内姑子道: “红尘本无路,人心迷惘罢了!” 绍玉与七娘并非修佛之人,听得云里雾里,这算是指路了? 忽闻得门内有脚步声渐进,二人皆有些好奇,正一姑子缓缓推开寺门。 她低着头,身形清瘦,着一褂半旧灰布淄衣,虽瞧不清模样,确是个出家人的样子。 又见她长发未挽,散在肩头,只拿木簪挽了个髻在头顶。原是带发修行的。 她缓缓抬起头,见着二人,猛然一惊! 七娘与绍玉更是惊呆了!此人脸蜡黄,骨骼消瘦,变化甚大,七娘却一眼便认出! 不是郑明珍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迷仙引4 她双眼凹陷,嘴唇发干,合十的双手枯瘦如柴,哪还有半点从?绶缁鸹鸬牡靡饩3?br /> 忽见着七娘,她瞪大了眼。仇恨c愤怒c嫉妒这些不属于出家人的神情,只杂糅在她脸上,狰狞又怪异。 七娘一瞬惊地说不出话。这样大一座山,偏偏来了郑家家庙,不知该说巧,还是冤家路窄。 想着郑明珍从前的样子,五郎只向前一步,将七娘护在身后。 郑明珍挑眉看着他们,乍然一声冷笑: “谢蓼,好手段!勾搭自己的先生不成,又缠着王小郎君!” 她的神情着实可怕,七娘探出头,又朝绍玉身后缩了缩。 绍玉亦笑了笑,只道: “也不知,勾搭自己先生的是谁!” 郑明珍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她性子本就急躁,直抬起手要往七娘身上打。 绍玉一把抓过,将她往门边狠狠一推: “又想打人?” 郑明珍蓦地撞在门框上,可眼睛还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三郎,”七娘扯了扯绍玉的袖子,怯怯道,“算了吧!” “算了?”郑明珍笑得有些奇怪,“你毁了我的一生,如今说算了?” 七娘觉得,她也太无理取闹了!分明是她害人在先,可她这样一说,七娘心中竟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蹙眉看着郑明珍,只道: “你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郑明珍又一声冷笑: “自作自受?那是大庭广众!我伤着你什么了?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你让那个姨娘生的来我跟前演戏,揭我的底,不是要逼死我是什么!” “我没有!”七娘不服地辩道,“我是讨厌你,恨你冤我,可没想你这样!” 郑明珍瞥她一眼: “是!我是自作孽!可你谢家权高不仁,逼得爷爷送我来此。谢蓼,这些事,迟早都是有报应的!” 七娘只觉她越发可怕。 她又笑了笑: “我的报应已然来了,青灯古佛,不过如此!可你的报应,你慢慢等罢!” 说罢,她只将门狠狠一摔,落下一把锁,兀自进去了。 七娘吓得退了两步,倒没注意身后台阶。猛一踩空,直直坠了?ァ?br /> 山里杂草藤蔓颇多,七娘跌坐在地,忽觉脚踝火辣辣地疼。她转头瞧去,绫丝袜已然渗出了血红的一片。 绍玉吓坏了,忙去扶她,又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那伤口着实疼痛,七娘却憋着不叫出声。这难道是郑明珍所谓的报应么?现世报,也太快了些! “可还能动么?”他满脸忧,蹙眉看着她。 七娘忍痛咬着唇,摇了摇头。 绍玉举目四处看看,此是山间,人烟稀少,门内还有郑明珍那个疯子。纵使他想回张夫人那里寻医,也不敢把她一人丢在此处啊! 他犹疑片时,只蹲下身道: “我背你吧!” 此时别无他法,七娘只得轻轻将手搭上他的肩。刚要用力,只觉脚踝疼得厉害,血又渗了些。 “啊!”七娘忍不住疼得大叫。 却见不远处花树间正行过一人,他闻声瞧了瞧,只往此处来。 待他渐近,二人终是看清,竟是陈酿! 他见七娘跌坐在地,忙趋步过去。 七娘可怜兮兮的,只红着眼看他。她的裙子也不知被什么划破,一条缝隙使整个人都显得狼狈。 “怎么回事?”陈酿蹲下身子,理了理七娘的鬓发。 七娘看向伤口,疼得厉害,她一时觉着委屈,只不住地流泪。 陈酿轻轻捧起她的小足,缠得极规整的小足,还不及他手掌大。那片鲜红晕开在绫丝袜上,显得触目惊心,像朵艳红的桃花。 他用身子遮住她的足,不叫绍玉看见,又轻手轻脚地脱下她的鞋袜。这可是男女大妨,极不知礼的事。 可七娘却安心得很,她面带羞涩,似乎伤口也不疼了,委屈也没了。 看她伤口,还好不深。陈酿一把撕下自己袍子的一角,替她包扎。 他低头,很是认真。阳光透过树叶映照出他的轮廓,那样?嵊纸腥嗣宰怼c薏家蝗σ蝗θ粕纤慕捧祝拖褚桓龈鏊∷幕贰?br /> 她想,此生她是逃不开了。 七娘只呆愣地望着他,花树也不必了,诗歌也不必了,只要他在,一切便是好的。 “王小郎君,”陈酿一面打结一面道,“劳驾你去安排车马,我这就带她下山。” 绍玉有些犹疑,七娘遂急急朝他使了个眼,他无法,只得去了,不时又回头看一眼那二人。 见王绍玉去了,陈酿又替她穿好鞋袜。忽一转头,只瞧见她裙上的裂缝。 他摇了摇头,脱下春日斗篷替她披上。她被裹得严严实实,正似上元那夜。 “总是让人操不尽的心!”陈酿又理了理她的步摇。 七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她忙羞得低下头,一面又忍不住偷瞧他。 她叹了口气,今日本特意打扮过,谁知一摔跤,所有的心意尽白费了。他眼里心里,只怕永远是那个最狼狈的自己! 陈酿忽转过身,背对她回头: “上来吧。” 七娘一愣,只咬着唇偷笑。 听闻上元那夜,亦是陈酿背她回去的。可惜那夜她烂醉如泥,什么也不知晓。 她遂缓缓将手搂上他的颈,这才惊觉,他虽是个读书人,可男子的背,挺括坚实,总能使人安心。 七娘放肆地看着他,轻轻将头枕上他的背,又缓缓闭上眼,手臂不自觉地搂紧。 陈酿忽顿了顿,侧头瞧她,以为是睡着了。他笑了笑,只继续往山?ァ?br /> 想来,他前阵子看了许多医书,不承想这第一回,便是用在了七娘身上。 今日,他本是与太学生们论道,只是想起有文章未作,遂先行了一步。 谁知遇着七娘这副模样!看她?狗7伲故蔷淖鞍绻恕一胧悄峭跞捎胨嗝分衤恚识氖巧闲摹?br /> 陈酿蹙了蹙眉,从前总当她是个孩子,如今看来,她亦开始有女子的小心思了。 山林的小路总是格外静谧,大树参天,郁郁葱葱。两个渺小的身影行在山间,隔着枝桠,若隐若现。 七娘只将陈酿搂得更紧些,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有一瞬间,她只希望这条小路绵延千里,一世也走不完。 至张夫人庭院时,只隐约闻得屋内有鼓瑟之声,恍如仙音,美妙非常。从前郑明珍极善鼓瑟,如今少了她,也总有别的小娘子。七娘一时感慨,只叹了口气。 绍玉备下的车马已然在了,他靠在车窗边,只讪讪看着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迷仙引5 五郎出来瞧了七娘的伤势,见无大碍,遂也放下心来。倒是绍玉的模样,更让他忧心些。 三人自小混在一处,谁能不知道谁?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绍玉何曾做过?大抵也只是因着七娘,他才这般好性。 那夜七娘坐在床前,伸手抚摸着脚踝,只兀自发笑。伤口虽是重新包扎过,可她依然能感到陈酿的手,正托着她的小足。 屋中丫头们都道她发了痴症,她自己却不以为意。 只是春闱渐进,她心中害怕。名正言顺与陈酿一处的日子不多了。今日不成,只得另想法子。 她望了眼天上的月,皎洁如玉,却这般遥不可及。辗转反侧间,竟也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七娘念着昨日之事,想来是该去同酿哥哥道谢的。她心中又羞又愉悦,忙赶着下床,只是双脚刚一触地,便痛得猛缩了回来。 正琳琅捧了膏药进来,见她如此,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小祖宗,还带着伤呢!又急着往何处去?” 七娘双手护着自己的脚踝,只噘嘴低着头。也不知是真疼了,还是恼自己的莽撞。 阿珠端着脸盆过来,一面笑着打趣: “还能是何处?不过陈先生的书房罢了!” 七娘轻轻笑了一下,又故作气恼模样,直指着阿珠: “小蹄子,你别得意!待我能下地了,第一个收拾你!” 阿珠只递上洗脸巾,又端着菱花镜,只笑道: “再收拾我,小娘子也得先洗脸啊!” 七娘笑着瞥她一眼。阿珠有时虽没大没小的,又显得不知礼数,到底是她们几个中最得七娘欢心之人。 琳琅却一向正经,时时管着她们,总不至闹得太过。她捧过七娘的脚,要替她换药。乍然见她的伤口,直担心地叹气。 “说来是去张夫人的雅集,本该文文雅雅的,却弄得这样。”琳琅摇头。 七娘不理她,只兀自对镜洗脸。 她见七娘不语,因又劝道: “小娘子如今大了,做事也该稳重些。阿珠也是,雅集上是你服侍的小娘子。她提前离席,你却不跟着,是什么道理?昨日可是被大夫人训了一通?” 阿珠一时语塞,只讪讪地撇撇嘴。 七娘遂道: “是我不让她跟着!再说,三郎也在,能出什么事?” “可不就出事了么?”琳琅指着她的脚踝,一面上新药,“小娘子左右也体谅体谅我们做?说摹4朔18楸谎凳履闶芰松耍颐遣灰哺判拿矗俊?br /> 七娘只看着她,忽垂下眸子。因着自己任性,确是害得一屋子丫头跟着吃了不少苦。 远的不说,便是今年上元与三郎吃醉酒的事,就闹得举家不宁。几个大丫头无一幸免,全被罚跪在院子里。上元的天气,还冷得很呢! 她们跟着七娘,也总是娇养长大,哪里经得起这个?若非念七娘生病,需人照顾,只怕命也跪掉半条。 七娘叹了口气: “抱歉,总是连累你们。” 听七娘这样说,琳琅与阿珠倒有些惶惶。 琳琅遂道: “倒不是这个话。我们是小娘子的丫头,为你受什么也是该的。只是,小娘子不是孩子了,不论做何事,也总该有个分寸。” 七娘看看自己的脚踝,蓦地陷入沉思。 这分寸便是长大么?可分寸又在哪儿,又是什么呢?与酿哥哥的分寸,与三郎的分寸,亦或是,与世间人的分寸? 琳琅的话,听上去怪得很,她不愿去想,只托腮发愣。 恰此时,却见五郎来了。他一身家常锦灰袍子,一支玉簪插在髻上,还是往常一般的风风火火。 “七娘,可起来了?”他一面唤着一面进来。 见七娘正换药,他只凑上去瞧,又自语道: “瞧着比昨日好多了,薛姐夫果然神医!” 昨日因着七娘受伤,五郎遂随他们一道回来。故而,张夫人的雅集,也就再没去了。 七娘拉他在床沿坐下,又凑近些,只耳语道: “五哥,你昨日先行了,那何小娘子该如何?” 五郎一愣,倒忘了还有个何小娘子!只是事发突然,也不知算不算失信于人。 见他模样,七娘已知他忘了,只摇头酸道: “何小娘子该伤心了!” 五郎看她一眼,只不客气地,要朝她的头一记猛戳: “说什么呢!不过是她帮过我,你五哥我,诚实守信,知恩图报!” 七娘忙护着自己的头: “可你还是没见她献艺啊!” “说来,”五郎一面?饕幻娴溃耙膊凰忝患!?br /> 七娘只好奇地看着他。她与酿哥哥到时,五哥已然在门外,如何见得? 五郎又玩笑道: “在门外等你时,确闻着她鼓瑟。左右不用眼的,想来不算失信。” “鼓瑟?”七娘惊道。 那段只应天上有的瑟曲,竟出自何小娘子之手!从前郑明珍以鼓瑟为傲,汴京城中谁人不知?可何小娘子的曲,分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来,郑明珍极是善妒,何小娘子一向受她欺负,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何小娘子虽也长日与她们一处玩,可总是最不显眼的那个。一来,她身份比不得别家贵女二来,这样好的技艺,一直藏着掖着,谁又知呢? 没了郑明珍,汴京正缺个善鼓瑟的小娘子。经了昨日,何小娘子应是声名鹊起,再不比往日了。 若当时五郎也在,还是为着她去,那更是别人没有的体面!只可惜,七娘的伤却是意料之外的。 七娘不由得想起郑明珍来。从前她何等傲慢,如今却成了个骨瘦如柴,面目狰狞的姑子! 七娘又叹了口气,若她闻着这鼓瑟之声,又该作何想呢? 或许就是汴京城,不论没了谁,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喧嚣繁华。你方唱罢我登场,总不落幕也就是了。 五郎见七娘发愣,只笑道: “怎么,不过是鼓瑟,也值得你呆上半日?” 七娘忽而回神,瞥他一眼: “五哥还是去给何小娘子陪个不是吧!虽闻着声,你不在跟前,也总是失约失信的。” 五郎想起那何小娘子的模样,个头不高,一脸怯生生的,确有几分可怜。 他点点头,只道: “你说得不错,她从前帮我许多,此番确是我不仗义。我这就寻她去,总不失了义气也就是了。” 说着,五郎便更衣出门,直往何学士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章台柳1 而此时的何府,却有些别样的酸味。 何小娘子自回府,便情绪低落,也不爱理人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没做好,谢五郎怎的中途走了呢? 要知道,这可是极失礼的行径。况且,他二人本是有言在先的。 何小娘子只觉竹打水,白欢喜筹备一场。 她只成日对着案头的残灯穗发愣,时而叹气,时而又落泪。 何夫人听闻,只赶着来看她。 何夫人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又喜穿鲜?埂f饺绽锼祷耙灿腥ぃ懿淮笙裎钢恕?br /> 见着何夫人来,何小娘子忙收了灯穗,只随意卡在书中。 她起身相迎,行一万福: “母亲。” 何夫人审视一番,又见书页中露出的灯穗,只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只道: “小娘子客气。听闻,昨日去了张夫人的雅集。” 何小娘子点点头,又请她坐了,一面吩咐丫头初一上茶。 “那可不是人人皆能去的,”何夫人笑道,“小娘子好体面呢!” 何小娘子只低着头,轻声道: “不过是张夫人抬举。” 何夫人看着她,讪讪笑了笑,又道: “也是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若非抬举,又如何去呢?” 何小娘子听着这般酸话,只微微蹙眉,咬着唇不做声。 倒是丫头初一进来上茶,见着这情景,只猛地将茶杯往何夫人面前一放! 正溅她一身! 何夫人忙起身拂拭。她一面低头拿手帕掸水,一面怨道: “天杀的小蹄子,你主子也不敢这样!” 何小娘子见此,忙朝初一瞪了一眼,又呵斥道: “初一!还不给母亲赔罪!” 初一不依,只拉着何小娘子直跺脚。 何夫人看着她们,只冷笑道: “她的赔罪,我可受不起!只是,小娘子要攀高枝,也该攀稳了!” “你说什么!谁攀高枝?”初一依旧是恶狠狠的。 何夫人只捻酸笑道: “听闻小娘子还专程去谢府请呢?可人家是什么人,中途才走,怕已是抬举!” 被她这样一说,何小娘子已然红了眼圈。 何夫人又道: “高枝攀不稳,也别失了体面,殃及府中。小娘子也知道,你父亲那个官,本就没多少体面,可别都败光了!” 何小娘子站在一旁,由她奚落,只觉屈辱又委屈。她双手紧紧攒着披帛,素丝的披帛一下子变得皱巴巴的。 “母亲,”她生生挤出那两字,“我知错了。” “罢了罢了!”何夫人瞥她一眼,又掸了掸自己的?梗靶∧镒雍米晕桑u舫隽舜忧爸p∧镒幽鞘拢勖羌铱擅惶迕姹d恪!?br /> 说罢,她又是一声冷哼,只扬长而去。 初一亦朝何夫人冷哼,一面又替何小娘子抹眼泪。 “小娘子,你看她,哪有个夫人样?”初一怨气满怀,“便这般作践小娘子么!” 何小娘子亦掏出丝帕拭泪,只叹道: “你又不是第一日认得她,争这些意气做什么?她不过发几句牢骚,忍一忍也就过了。” 初一不服道: “小娘子倒是回回忍让,可她识抬举么?” 何小娘子又是一声叹,只看着桌上的茶渍: “罢了,快收拾了吧!她到底是长辈。” 她只无力地趴在榻上,觉得好累,又无可奈何。 她不过想搏一搏自己的未来,难道由他们把她随意嫁了,日后还过如今的日子么! 她唤何夫人一声“母亲”,那是应尽的礼数,可她又怎能与自己的母亲同日而语呢? 原来,如今的何夫人本不是何小娘子生母。不过是她生母去世后,何学士娶的续弦。 何学士向来尽忠职守,一心只在朝堂上。内宅的事,自然交与何夫人,他并不大过问。 从前何小娘子不是没同父亲说过。只是何学士迂腐得紧,何夫人又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仁义礼智信,她全搬出来说,哄得何学士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当自家女儿不喜继母,故意刁钻。 久而久之,何小娘子也懒于去说,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自己也觉得可笑,父亲听信枕边之风,却不信嫡亲的女儿。 初一只气冲冲地胡乱收拾一通,刚要出去,便听门外有人来。 原是管家嫂子。 那嫂子是何小娘子生母的陪嫁,一向心疼她,故而常来走动。 今日见她满面春风,笑嘻嘻的,也不知是什么喜事。 “小娘子,大白日里的,怎这样懒怠?”那嫂子笑道,“快些梳妆梳妆。” “嫂子不知,”初一讪讪道,?蛉死垂兀 ?br /> 那嫂子自然知初一的意思,可她依旧拉扯着何小娘子起身。 何小娘子一脸莫名,只问道: “嫂子,这是?” 那嫂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有客来访。” 何小娘子亦笑笑: “既有客,让管家伯伯禀告父亲就是了,与我什么相干?” “人家可是专程寻你的!”那嫂子道。 “寻我?” “那人自称谢府五郎君,小娘子可认得?说是叫谢润的。” 是谢郎来了! 何小娘子还当自己听错,再三确认,才肯定来人是五郎。 她心下忽而跳得极快。他亲自来寻她,是为何呢? 莫不是,张夫人的雅集上,她的瑟曲不好,他才先走的?他后悔交她这个朋友,故来说明? 她越想越心惊,只在屋中来回走。 初一看得眼都花了,遂忙拉住何小娘子,又劝道: “小娘子别怕,也别胡思乱想。他来做什么,去见一见不就知了?” 何小娘子忽看向初一,不及?鳎汇躲兜氐懔说阃贰?br /> “现下最要紧的,”初一笑着扶她至妆台边,“是把雅集上他没见着的,都补回来。你看,方才脸也哭花了。” 初一这样一说,何小娘子只噗嗤笑了出声,不再多想,只赶着梳妆。 她又挑了套素雅的?梗肜葱桓还蠹3裁囱幕患獠煌牟藕谩?br /> 一时,她定了定神,刚一起身,又回身朝铜镜看了看。 她呼出一口气,只趋身往厅上去。 何夫人靠在廊下看着她,一面奚落道: “这回可攀稳了,别摔下来!” 何小娘子咬了咬唇,只转身朝何夫人行一万福: “承母亲吉言。” 说罢,她只兀自行去,只余何夫人在后边捻酸咒骂。 时至厅上,只见五郎正端坐饮茶,一举一动,自有一番世家子弟的贵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章台柳2 何小娘子瞧了瞧五郎,又向初一问道: “上的什么茶?” 想来,何学士清廉,家中好茶不多,她只怕五郎吃不惯。 “小娘子放心,”初一道,“是年前宫中赏的,老爷一向舍不得吃。” 她点了点头,遂放下心来,只缓步往厅上去。 见何小娘子正来,五郎忙起身见礼。她今日打扮倒是清素,五郎平日见惯了艳丽繁华,反是觉着耳目一新。 “不想谢郎来此,怠慢了。”何小娘子亦见礼。 五郎只笑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与何小娘子一同坐下。 何府虽也是官?思遥晃葜谐律杼丶蛄诵压趾涡∧镒右嘌媒啃n迨荨?br /> “我,”五郎面带抱歉,“是为着昨日之事。” “昨日,谢郎先行了。大抵是我曲艺不佳。”何小娘子满脸掩不住的失落。 “原不是有心,正怕小娘子误会,特来赔不是的。”他道。 何小娘子忽抬眼看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暗喜。 “是我家七妹妹,”五郎接着道,“她在山上摔伤了脚,不得不带她回去。” 一时真相大白,原来她两日的忧心与难过,不过是庸人自扰。 她低头浅笑: “原是如此,这自然是兄长的本分。只是,七娘的脚可还好么?” “是皮肉伤,已上过药,并无大碍。”五郎道。 初一见二人解了误会,自然跟着开心。 她只得意笑道: “这下子,看她还如何奚落小娘子!” 何小娘子忙瞪她一眼,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怎在五郎跟前说这个呢? “怎么?”五郎只看着她,“有人欺负小娘子?” 何小娘子摇摇头: “不过是长辈教诲,谢郎莫听这丫头胡说!” 五郎心道,自己本就欠她的,若能帮上什么,也算是两清了。 他遂道: “既是朋友,小娘子不必顾忌,但说无妨就是。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自然是不推辞的。” 五郎向来仗义,待人总抛一片真心。此话一出,倒叫何小娘子有些莫名的心慌。 说来,二人不过初初相识,这又是家事,如何好同他说? 可见他真挚模样,何小娘子亦想抛出整颗心给他。书中所谓“思无邪”,大抵是说五郎这样的人。 她正犹疑,欲语不语间,却是初一忍不得了。 “你一个外人,能帮什么!”初一依旧气冲冲的,“她苛待小娘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五郎见她模样,只觉好笑。也就是何小娘子好性,才容忍得丫头这般无礼。 他只向何小娘子道: “你这丫头着实泼辣得很!” 何小娘子无奈地笑笑。 初一撇撇嘴,冷言道: “若非我这般,小娘子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初一!”何小娘子见她越说越放肆,只忙着呵斥。 初一虽口无遮拦,可有句话却是不错,五郎终究是个外人。 他们非亲非故,说这个,也不过平白叫人笑话,看她不起。虽不如他家富贵,这点体面,总还是要的。 何小娘子只朝五郎笑笑,道: “谢郎能来,已是朋友之举。别的不过家中琐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这样说,五郎也不好再问,只说日后请她吃饭赔罪。又一番闲话,也就告辞去了。 何小娘子亲自送他,至前院门才罢。瞧着已望不见,站了片时,方由初一扶着回房。 才过花园,却又见何夫人在此赏花。人?翟┘衣氛慰龌乖谕晃蓍芟拢?br /> 何夫人见着她来,倒也不说酸话,只灰溜溜地走开。 何小娘子看她一眼,只冷笑道: “也就这点能耐!” 初一亦朝何夫人的去处瞥一眼,得意道: “她是忧心小娘子日后治她呢!” “八字还没一撇,你别太张扬!”何小娘子嗔道。 初一点点头: “从前她作践小娘子,要你嫁顾显那混蛋!还说他是谢府的亲戚,不算苛待!呸!好在小娘子有主意,否则怎会有如今这段缘分。” 何小娘子叹了口气。要说,何夫人初嫁来时,待她也不薄。若非顾显那事,害她得罪了人,家中也不该是如此境况。 可那是自己的一生,如何能任人摆布呢?纵使没有五郎,亦断不可嫁顾显之流。 步回闺房,她只端坐镜前脱簪,一面审视镜中的自己。 她人生得小巧,五官亦是小巧,虽不算惊才绝艳的美人,大抵也占得文秀二字。 她还记得,母亲在时,总爱念叨她的名字。她单名曰“斓”,是望她活得多姿多彩。 只是,如今母亲走了,父亲亦没心思管她。留得她一人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到底委屈了些。 “小娘子?”初一见她发愣,只打趣,“还想谢小郎君呢!” 何斓只低头笑笑,倒是不语。 自那年上元节一见,何斓似是认定了他。五郎的豪气与仗义,直叫她羡慕。 原来,人生还能那般恣意,还能我行我素,今朝有酒今朝醉。 若非见着他,她如何敢以死相逼地拒绝何夫人的安排? 只怕,如今已是顾显府中,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怨妇了。 “初一,”她唤道,声音也?崞鹄矗八芩登妨宋遥獠恢俏仪匪摹!?br /> 初一至她身旁,只笑道: “故而,这是斩不断c理不清的缘分。算命的说,此是最要命的,需用一生还呢!” 何斓羞怯地低下头。一生,她又何尝不愿呢! 五郎自离开何府,只兀自在街上游荡。他近日难得有独自一人之时,平日不是被父亲逮着议事,便是与七娘c绍玉一处玩乐。 不过,这似乎是他有意为之。 他又有些怕独自一人,上元夜的情境,总不提防间涌上来。卞大娘子搭在赵廷兰肩头耳语,那笑声笑脸,充斥着他的脑子,直叫人头痛。 他尽量不去想,却又不知不觉往坠花楼的方向去。 一路上人来人往,越近那处,越是热闹。烟花之地,本是如此的。 只见几位小郎君成群,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有人似与五郎相识,只偷偷看了他几眼。 隐约闻得有人道: “可知道么?坠花楼又要嫁闺女了!” 一人哂笑: “那有什么!此嫁非彼嫁。” “是真嫁人!”那人道。 众人一时纷纷好奇: “是谁?” “说你们没见识!便是坠花楼的头牌,卞大娘子,卞红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章台柳3 嫁人?五郎只猛顿住,一时行不动路。他不明白,怎么一切忽而皆不同了? 这几日的事太过怪异,他遂趋步往坠花楼去。不论如何,总是要先弄清楚才好! 谁知,刚至坠花楼,便见卞二娘子卞苍拦在门边。 她看了五郎一眼,只道: “五郎留步。” 他有些急躁,只望着她蹙眉。 卞苍有些不敢看他。分明是卞红菱料着他会来,自己不愿见,偏叫卞苍来趟这摊浑水。 她深呼吸,硬着头皮道: “你别上去!我姐姐过些日子就要嫁人从良,如今已闭门谢客了!” 又是嫁人! 五郎一时火气上来,直要往里闯。眼见着不好,卞苍忙唤人来拦。 虽说五郎平日里爱惹事,可到底是个读书人,怎闯得过那些大汉? 不几时,他已被赶出楼外。卞苍追出来,见五郎失魂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左右,他从前待姐姐是极好的,并不曾辜负。 她走近了几步,叹一口气,只劝道: “本是露水姻缘,你何必当真呢!” 闻着这话,五郎只觉心口隐隐作痛。回想从前种种,也总不是假的,况且来往的信物还在呢! 他耳边似乎又响起她的软语,一声声“郎君”,皆不作数了么? “她要嫁谁?”他声音冷得出奇,卞苍也吓了一跳。 她神情闪烁,并不愿说,只吞吞吐吐地望着五郎。 五郎一声冷笑: “赵廷兰吧!” 卞苍一惊,他如何知晓!想来,是因着上元那夜,被他撞见? 五郎见她神情,已然明了。他没再往里闯,只一声自嘲的冷笑,广袖一振,便兀自去了。 自他离开,卞红菱将入鲁国公府的消息,已在城中传开。 她确是位难得的美人。美貌倒是其次,只她风韵翩然,艺双绝,也是不少世家子所倾慕的。 纵然众人心中羡慕c嫉妒c惋惜,可面上却是同样的鄙夷。 鲁国公府虽不比当年,但到底是皇亲国戚。莫说挑个侍妾,便是个粗使丫头,总不能要这般不干不净的。 不过,赵廷兰的名声,汴京谁人不知呢?若说是他,倒也没什么稀奇。 鲁国公夫人一向对他溺爱有加,他叔伯婶子们亦不愿管他的闲事,没来由地惹一身腥! 此事闹得很大,闺阁中亦有闲话流传。 旁人听过也就罢了,唯七娘,直替五郎抱不平!从前五郎待卞大娘子如何,她是亲眼见过的。 她一跺脚,也不耽误,便往五郎那处去。 “五哥!”七娘还未进门便高声唤。 五郎正作文,一时断了思路,又有些发愣。 他看七娘一眼,只道: “什么事?” “你可听闻了?”七娘噘着嘴。 五郎只笑笑: “谁又惹你了?” 说罢,他又继续作文,好似七娘不在。 “哎呀!”七娘抽了他的笔,“卞大娘子要给赵廷兰作妾,你知是不知?” “嗯。”五郎点了点头,像是毫不在意。 “她怎能如此!”七娘不平,“五哥待她多好啊,她却辜负了你!” 五郎收了文章,只静静看着七娘。倒也不见他昨日的烦躁,反是冷静得怪异。 “七娘,昨日,我想了一夜,总算明白。”他道,“你也知道,咱们家是容不得她的。既如此,她为何不能另嫁他人?” 此话一出,七娘却是愣地说不出话。 五哥的话不错,纵使卞大娘子不负他,他也总会负她。可她如何忍心呢? 七娘哪里不知,五郎面上虽冷静,心里不定是怎样的伤心!他最是直肠子,从前惹事,也多是因着这般脾性。 她又看了看五郎,忽想起那回在王府熏风馆,卞大娘子托绍玉给她的镯子。 卞大娘子一向当七娘是小郎君,背着五郎赠镯,本就是水性杨花的行径! 七娘蓦地后悔。若当初同五哥讲了,他心有防备,今日还会这般伤心么? “五哥”七娘有些吞吞吐吐,“有件事,我瞒了你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垂着头,有些不敢看五郎,也不知现下说这个,是否妥当。 五郎见她这个模样,也没心思深究,只不在意道: “既瞒了许久,想必事情已过了。你愿说便说,不愿说便不说,何来的当不当?” 听他言语,七娘倒有些忍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只道: “卞红菱她,从前背着你,给我递镯子!” 五郎嘴角忽不易察觉地抽动,神情一瞬黯淡下来。 他蓦地一笑,向七娘道: “真可笑!堂堂谢府五郎君,竟对一介烟花女子动了真情!” “五哥”七娘有些担心。 “七娘,”他眼神变得深邃,“你可知,这本就是我的错。” 七娘只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怎么五哥今日的话,她都听不明白呢? 他又道: “我于她,不过千万恩客之一。花过银子,她便对我好,本就是虚情假意。只我一人认真了。” 五郎踱步至窗前,叹了口气。 到底是他自作自受,自己何等身份?竟被青楼的姐儿耍得团团转! 从前二哥教?切值埽恍砹髁芈コ荩袢詹潘愕昧私萄担?br /> 那些姐儿本就势利,为了银钱,又有何事做不出?今日谢郎,明日赵郎,五郎给不了的,她自然要寻别人给,总是为着自己发达也就是了。 “那镯子你丢别处罢!”五郎道,“莫脏了咱们家的地方!” 七娘只怔怔看着五郎。她思忆里,五哥向来是最心软的。他蓦地这般绝情,却是意料之外。 不过,那镯子惹人伤心,丢了也好,省得日后麻烦! 她别了五郎,便往花园行去。近日桃花正好,不如放些在酿哥哥书房,他日日瞧见,也不会闷。 西北角的牡丹亦生出芽孢,待花开之时,算来正是酿哥哥高中之期!到时折这丛牡丹,与他相贺,必是应景又不俗。 只是春闱渐近,有些话,又该如何同他说呢? 五郎此番的遭遇,倒叫她顾及起陈酿的身份来。酿哥哥再厉害,终不过一介布衣,还是陈姨娘的亲戚。 唯一的出路,便是他一朝高中。只是父母哪里,又是作何想呢? 况且,此间还有个许道萍 七娘一时有些烦躁,他究竟更在意许姐姐,亦或是自己? 她甩甩脑袋,只觉心乱如麻。 恰此时,谢诜正来,他似乎没瞧见七娘,直往陈酿书房而去。 七娘一时好奇,只蹑手蹑脚地跟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好事近1 谢诜一身家常袍子,倒不见平日的威严,竟显出慈爱来。 说来,父亲虽待哥哥们严厉,待酿哥哥却是顶好的。七娘一时又有些庆幸。 陈酿正温习,案上一盏冰片,几卷诗书,瞧上去极是文雅清静。 “酿儿。”谢诜唤道。 陈酿闻声起身,忙作一揖。 谢诜何等身份!向来少至他书房,纵然有事要议,只让人传唤一声便是。 今日,倒也怪了。 陈酿只道: “大人亲临,快快请坐。” 谢诜拍拍他的肩,笑道: “你这孩子,便是太拘谨了。” 陈酿亦笑笑,只与谢诜一同坐了,又唤丫头上茶。 谢诜自饮一口,向他窗外瞧去: “如今春回,你窗前的竹愈发青葱翠然。” 陈酿亦回头看了看,笑道: “大人见笑,君子贵竹,不过鞭策自身罢了。” 他又看了他几眼,因问道: “大人一向公务繁忙,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也没什么事,”谢诜笑道,“近春闱了,来看看你备得如何。” 陈酿一时会意,只将自己近日所作文章拿给他看。 那字迹行云流水,颇是俊逸。其文或是诗论文品,或是针砭时弊,皆文采风流,一针见血。独到之处,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谢诜一面看,一面满意地点点头。 陈酿有这般独到见解,着实难得。也总算谢诜没看错人,今年春闱,必是他高中之期。 从前总有世家,当街去拦状元郎,要为自家小娘子谋个好姻缘。为这此事,还闹过不少笑话。 而如今这位,本已是半个谢家人,又哪里需要去争去抢呢?谢诜为自己的决断感到满意,像是赢了个极大的赌局。 他放下陈酿的文章,审视他一番。 眼前的小郎君年少有为,风度俊逸。若结下秦晋之好,日后有谢府助相助,不怕没飞黄腾达的一日。 谢诜笑了笑,只向陈酿道: “说来,七娘随你念书经年有余,可有长进?” 七娘静静躲在窗下,听父亲提起自己,只紧贴墙根,竖着耳朵要听。 思及七娘,陈酿亦笑了起来。想起一年来的种种,倒似历历在目。 他只道: “小娘子伶俐可爱,颇有灵气。诗书文章,自不同于闺阁俗流。” “她向来刁钻些,酿儿可要多担待。”谢诜笑道。 听父亲这样说自己,七娘只撅着嘴,显得不悦。父亲也真是的,酿哥哥面前,便不能夸她一句好么? 她的刁钻,陈酿如何不知?回回惹事,不都被他遇着么! 陈酿一面想着,却不自主地笑出了声。忽见谢诜在此,只觉失礼,忙收敛住了。 “听闻,”谢诜忽闻,“上元夜七娘醉酒,是你守了她一夜?” 陈酿点点头: “是。小娘子贪杯,又受了凉,不大听话,遂只好看着。” 谢诜只饶有兴味地审视着他。 他愣了愣,又道: “左右,我是她先生,总该教导照顾的。” 谢诜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又自饮一盏茶,像是闲话家常: “算来,七娘今年已十三。在老夫身边,也没几年了。” 谢诜似乎像所有的父亲一般,眼看着儿女长大,感叹着年华如水。 七娘靠在墙外,黯了黯神,这话听起来,总是叫人难过的。 陈酿亦有些感慨。记得他初至谢府,这位小娘子便叫他吃了一惊,性情灵巧便罢了,偏满腹奇思,直让人嗔目结舌。 细细想来,竟是比十年寒窗更难应付。 “小娘子日渐长大,较之从前懂事许多,大人也该宽心了。”陈酿安慰道。 谢诜欣慰地点头: “酿儿自然功不可没。只是,有件恼人之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事关小娘子?”陈酿问。 “不错。”谢诜道。 七娘在窗下蹲得腿疼,又想听他们说什么,只好忍着。那样子着实怪异,若是五郎或绍玉瞧见,定会奚落她好些时候。 谢诜定了定神,只道: “她大了,虽是舍不得,也免不了思及她的终身大事。” 七娘闻言,顾不得腿软,只屏住呼吸地听。她双手抓着衣襟,心直提到嗓子眼! “大人,”陈酿面上一颤,有些慌神,“我是个外人。况且,小娘子年幼。” “年幼?”谢诜只觉好笑,“再两年,她便该及笄,怎说年幼?” 陈酿只默着不说话。他不明白,谢诜为何问他这个?在他看来,她不过是个孩子,年纪轻轻,怎就蓦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谢诜见他不语,又道: “你是她先生,想来是最明白她的。你也说说,什么样的好?什么样的七娘喜欢?” 窗下的七娘脸羞得绯红!她咬着唇,双手紧拽着披帛,又狠狠地扯。她恼父亲说这些,也怕酿哥哥误会了去。 陈酿呼出一口气,像是压了千斤巨石,不知如何回话。 “无妨,你说便是。”谢诜微笑着催促。 这似乎像个圈套。若说门当户对,倒像直指王三郎若说寒门无妨,谢诜是否会多想? 陈酿顿了顿,只道: “无他,唯两情相悦而已。” 谢诜忽哈哈大笑起来。他不以门第论,只说个“情”字。可这“情”字最是飘忽难解,有情无情,原不是今日能说清的。 七娘半直起身,偷偷朝窗内看。唯见着陈酿的背影,一身一如往常的布袍,髻上一根旧簪,也不知他究竟作何想。 谢诜忽向窗口瞧去,七娘心下一急,忙又躲了起来。 谢诜又看了看陈酿,只起身笑道: “罢了罢了,你专心备考吧!老夫不扰你了!” 谢诜说着便往门边行去,陈酿起身作揖,又亲自送他。 一时,书房又只陈酿一人。他只回想方才,总觉有些奇怪,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是问问七娘的近况,谢诜何至于亲至他书房。话间又提及七娘亲事,果真不把陈酿当外人么? 陈酿这里满腹疑问,七娘又何尝不是? 她又轻手轻脚地溜出陈酿的院子,显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生怕被人察觉。 前阵子七娘还恼陈酿当她是孩子,想着快些长大。如今,却着实有些怕。 自己日渐大了,总会同姐姐们一般,离家而去。 若是日后嫁了别人,自然不能日日同酿哥哥一处了,倒不如一世都做他的女学生! 七娘越想越气恼,垂着头直跺脚。 她行了几步,猛一抬头,竟撞上迎面而来的谢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好事近2 只见谢诜负手而立,低头看着惊慌失措的七娘笑。她被父亲看得心下发毛,一时忙左顾右盼,似乎亦无可躲藏之处。 她有些灰心,只行一万福,道: “父亲。” “来寻酿儿?”谢诜问。 七娘偷瞧父亲一眼,他只慈爱地笑。可那笑,总与平日不同,像是一瞬便看穿了她。 她灰溜溜地立着,点了点头,也不敢再看父亲。 谢诜摇摇头,这个女儿一向不大听话守礼,此番竟未恼羞成怒?想必,有的事,她是真心在意的。 ?讲糯跋碌模墒悄悖俊毙悔泛鲋饰省?br /> 七娘眼睛溜转,遂道: “本是寻酿哥哥的,谁知父亲捷足先登!又不好扰你们,窗下蹲了半日,七娘还腿疼呢!” 她显出些骄矜的抱怨来。从来七娘歪理最多,谢诜自然知道的。 “如此说来,竟是父亲的不对?”谢诜故意逗她。 纵然心虚,七娘仍硬着头皮点头。 谢诜笑她孩童心性,又道: “怎么时时缠着酿儿?” “读书。”七娘正道。 这孩子,如今说谎还故作正经。 谢诜摆出一副忧心模样,只道: “本有要事同酿儿商议,你这一闹,为父只得告辞了!” 七娘看了父亲一眼,撇撇嘴,只讪讪自语: “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你们嫌弃我,不要我了!” “你这孩子,如何说话呢!”谢诜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七娘噘嘴望着父亲,心中不服,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谢诜看她模样,只笑道: “也不止你!酿儿亦不小了,给你寻个师母可好?” 七娘猛抬起头,一双惊愕的眸子撑得极大。她一动也不动,全不似方才的任性。神情中,竟觉出些本能的落魄。 “怎么?”谢诜道,“多个人管你,害怕了?” 她忽一口气提至胸口,一双小手在袖中紧紧攒成拳头。 害怕她确是怕了!从他来谢府的第一日,她便开始怕。知他不久会离开,她便更怕了。 如今,父亲这话轻似鸿毛,却道尽了她怕的源头。 七娘缓缓呼出一口气,袖中的拳头亦渐渐松开来。 方才的惊讶与不安,竟变作了满面的颓然,还带着初见他时,那股莫名的自卑。 谢诜见她神情异样,有些担心,遂唤: “七娘?” 七娘慢慢抬起眼睑,一时无甚心绪。谢诜先说起她的婚事,又提及陈酿婚事,直叫七娘难过。 她正了正神,竟显出贵女的礼数来。 只闻她道: “父亲前后所言,是两码事。可这两码事,都不当说与七娘听。” 原是她有些故意赌气。谢诜笑了笑,这个女儿,未免太过至纯,面上总藏不住事。 可她为此事焦虑,确大可不必,况且身为人父,总是心疼的。 谢诜犹疑半晌,只道: “若是一码事呢?” 七娘蹙了蹙眉,一时不知父亲所言何意。分明两个人,怎会是一码事呢? 她只盯着谢诜看,满腹的疑问与不解全然写在脸上。 谢诜转而一笑,似乎能看透人心。他只嘱咐七娘,回房让丫头揉揉腿,擦些药,因还有事,遂也径直去了。 唯留七娘一人,不明所以地站着。 夜里谢诜与朱夫人提及此事,只觉两个孩子着实相配。想起他们今日的反应,他一味地笑,瞧着颇是欣慰。 朱夫人却有些忧心,整夜蹙着眉。 原是谢诜欲在春闱前,将二人婚事定下,他也了却一桩心事。 “老爷,”朱夫人劝道,“到底事关七娘终身,谢府门楣,可否从长计议?春闱之前,怕是草率了。” 谢诜笑道: “为夫知你的顾虑。酿儿的文章我看过,很是欣赏。春闱一过,殿试更不必忧心。想来,有谢府女婿的身份,陛下自然高看一眼。” “春闱之后,倒也不迟。”朱夫人依旧坚持。 谢诜摆摆手: “春闱之后,各府争抢,总是有失体面的。虽说咱们待酿儿真心,可外边该如何想?中了便做女婿,不中便做先生?” 朱夫人一时语塞,只低头不语。 “正要春闱前才好。”谢诜扶着她,“一来,板上钉钉的进士及第,又顾虑什么?二来,也是咱们府上的世家气度。” 朱夫人叹了口气。 从前谢诜同她说起,她本就不情不愿,只想着来日方长,慢慢地劝。谁知竟来得这般快! 那不过一介商人之子,便是他一朝高中,荣贵非常,再过三年,别的世家子未必不能中? 况且,如今王贵妃颇是有意。要说才华,郓王更是才名远播。他从前扮作考生,高中状元之事,汴京谁人不知? 这话也同谢诜提过,只他心疼女儿,不愿七娘嫁入皇室。 谢诜又道: “我前日与陈娘子说,她倒欢喜得很。” 提起陈氏,朱夫人瞥他一眼,有些醋意。 她无奈地摇摇头: “老爷这等抬举,她能不欢喜么?一朝寒门作朱门,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蛉耍毙悔沸一诵Γ案叽Σ皇ず鸲愫芎昧恕!?br /> 朱夫人一愣,只深深看着谢诜。高处不胜寒莫非,是老爷为着避嫌? 眼下谢府已是满门朱紫,所谓树大招风,难免惹人记恨。若再与权贵结亲,只怕有结党营私之嫌。 况且,这等荣贵,圣上未必不忌惮。待他有心整治,顺水推舟,便麻烦了。倒不如激流勇退,自己先识时务也就是了。 朱夫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谢诜如此抬举陈酿,为何对宫里与王家的大好姻缘置若罔闻。 七娘的夫婿,只能是陈酿。若另挑个寒门子弟,反倒落了刻意。 恰恰陈酿,一来有层亲戚关系二来,他因着教书的关系,与七娘朝夕相对,若说日久生情,也足以服人。 朱夫人深深望着谢诜,越发看不透他。原来,自陈酿入谢府起,他便算好了一切。 只是,这般境况,倒有些委屈七娘。 朱夫人只叹道: “老爷说得是,我不过太心疼女儿。” 想起七娘,谢诜又笑起来: “咱们女儿可不觉着委屈!” 七娘的心思,朱夫人也猜着一二。她点点头,只笑不出来。 次日一早,二郎下朝归来,照例去朱夫人处请安。 只见母亲脸不佳,他已猜着有事。 还不待他言语,朱夫人忽道: “二郎,有件事,母亲心中乱得很,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好事近3 二郎向来果决沉稳c心思缜密,他倒也不惊,只同朱夫人道: “母亲请讲。” 朱夫人沉了沉眸子,遂道: “上回我同你说,陈酿此人留不得府中。如今,怕是有些变数。” 她遂将昨夜谢诜所言之事,尽数说与二郎。 二郎却未急着说什么,只于厅中踱步。 自陈酿来此,父亲看重,颇是抬举。二郎如何不明白,父亲的深意,定不止是让他做小娘子的先生。 不承想,竟是这般的远虑。 二郎像是家常闲话,只道: “父亲如今,倒不复从前的意气。” 当年谢诜少年得志,雷厉风行,也是有不少铁腕之治,正如此刻的二郎一般。 多少年长前辈跟在他身后,上赶着巴结“谢大人”。可他偏是说一不二,行事作风,总不似如今这般瞻前顾后。 朱夫人看二郎一眼,更添一分谨慎,又道: “你父亲很是周全,此事原也在理。只是委屈了你七妹妹,母亲过意不去。” “母亲怎么忘了?”二郎忽笑起来,“妹妹又不止七娘一人!” 朱夫人一惊,带了些试探的语气: “你是说,八娘子?” 她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有何用?王贵妃与王府,看上的可都是七娘。她不订亲,旁人总放不下芥蒂。” 二郎又笑起来: “母亲,七娘还小呢!” 他微笑地看着朱夫人,朱夫人似恍然大悟,直直点头。 二郎所言不错,七娘的年纪,虽可谈婚论嫁,却也不必急。世家女子,总是在家中留得久些,方显出重视。况且是七娘这般身份。 这招以静制动,着实妙极。眼下谢府如日中天,便是忌惮,亦无从弹劾。 至于谢菱,倒可用她的婚事,先定旁人蠢蠢欲动之心。而七娘订亲前,谢府总是无虞的。那时的局势,怕是与如今又不同了。 “只是,”朱夫人想起谢诜,“你父亲谨慎,似乎不可转圜。” “若真不可转圜,母亲又同我商量什么呢?”二郎道,“事在人为。” 二郎凑上前去,低声对朱夫人说了些话,遂告辞了。 二郎去后,金玲上了新茶来。只见朱夫人一扫连夜的忧思,细心品茶,倒见出一番安宁与慈爱。 金玲只笑道: “到底二郎君最孝顺,总能哄得大夫人欢心。” “养儿如此,颇觉欣慰。”朱夫人亦微笑着点头,又问,“说来,七娘近日忙些什么?” 金玲亦跟着笑,回道: “七娘子如今长进呢!要么在房中读书,要么去向陈先生请教。总不至偷懒闹事,惹大夫人担忧。” 又是陈先生!七娘如今果是离不得他么? 朱夫人叹了口气,到底不能任她如此。况且谢诜心意已决,二郎所言之事,还需尽早决断。 金玲见她不语,因想起方才屋外之事,只回道: “适才鲁国公府的人来过。过几日,鲁国公夫人有个春宴,请大夫人赏脸。” “这倒巧了。”朱夫人忽笑道。 “大夫人,去年寿宴,鲁国公夫人像是惦记着七娘子呢!”金玲微微蹙眉,“咱们去是不去?” “什么像是?本就是!”朱夫人带着些嘲笑,“去便去吧,春日贪眠,也总该走动走动。” “那”金玲试探道,“可叫上七娘子?” 朱夫人垂眸一笑: “叫八娘子。” 见朱夫人神,金玲亦笑起来,一切了然于心。她俯身行礼,遂忙着张罗此事。 初听闻时,谢菱亦不做多想。 春日宴会雅集颇多,朱夫人带着她们姊妹,自是常事。只是,那日遇着七娘,无意提及,七娘却全然不知。她这才有些警觉。 钏儿正从外边回房,见着谢菱,忙凑过去。 她有些兴奋,只低声道: “小娘子,已打听明白了。” 谢菱忙做禁声手势,她四处看了看,方道: “你说吧。” 钏儿点点头: “此番宴会,七娘子与许娘子皆不去的。大夫人唯带小娘子呢!想来大夫人看重,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谢菱正端坐太师椅上,猛直了背,一手在案角越抓越紧。 她沉沉不言语,只深蹙着眉。 “小娘子?”钏儿唤她。 她只道谢菱是高兴坏了,一时不?从一?br /> “这是什么体面!”谢菱忽厉道,“蠢笨!” 她鲜少这般生气,钏儿吓得不敢言语。本是件出风头的好事,小娘子怎么满脸怒气? 谢菱看她一眼,缓了缓神,叹道: “不是我有心说你,这件事,实在蹊跷。” 钏儿不大明白,只疑问地看着谢菱。 “那是鲁国公夫人的宴会!”谢菱解释,“你可记得,去年她的寿宴?大夫人为护七姐姐,一句玩笑,便差些定我终身。如今只带我一人,叫我如何不怕?” 钏儿满目惊愕,原还是在算计小娘子!鲁国公府的纨绔孙儿,汴京谁人不知?这不是将小娘子往火坑里推么? “小娘子,”钏儿扯了扯谢菱的衣袖,“咱们别去了罢!不如称病?” 谢菱摇摇头: “行不通的,莫忘了,咱们家还有个做御医的四姐夫!” “那如何是好?”钏儿急得有些发抖。 “去!”谢菱斩钉截铁,“必须去!一来,大夫人的决断,我无法违逆二来,知己知彼,方能有些胜算。” 她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朱夫人葫芦里卖的药,总要亲眼看看,才知是毒是补。 那日,谢菱打扮得比寻常宴会隆重些。珠冠步摇,五彩丝裙,所谓人靠衣装,过去不觉,今日瞧来,竟是位难得的美人。 从前七娘在,她自需低人一等。此番只她一位小娘子,却不必作那些规矩了。 朱夫人看着她笑了笑,似乎很是满意。自谢菱与钱氏相争一事,朱夫人只道她急功近利。她今日的装束,恰又应了。 帷帽后的谢菱,亦低头笑笑。她心中明白,唯有如此,方显得她为此番得意,不曾多想。 朱夫人心情大好,邀她同乘一车。这在过去,是不曾有的。 谢菱自作欣然姿态。二人携手而去,母慈女孝,好不叫人羡慕。 朱夫人与谢菱至时,已有许多夫人在此。她们或品茶论绣,或说些琐碎家常,也得意趣。只是小娘子少见,倒有些奇怪。 说来,除了沾寿气的寿宴,鲁国公夫人的宴会,都鲜少有小娘子来往,难免冷清安静些。 至于为何如此,总是要托她孙儿赵廷兰的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好事近4 谢府这样的人家也便罢了,总能设法推脱。却是那些小门小户,最是担心,从不敢将自家小娘子带来此处。 若真被鲁国公夫人看上,说来还是自家高攀,又如何拒绝?故而只得将自家女儿藏起来,方能两全。 宴会设在鲁国公府的湖心亭,亭下汀州,嫩柳青青一片。船娘摇橹过去,湖面浅浅波光,春江水暖,正一派悠然闲情。 众人见谢家人来,皆起身相迎。只见朱夫人身后跟着位极知礼的小娘子,一时又有人窃窃私语。 谢菱先行一万福,柔声道: “谢氏八娘,见过鲁国公夫人,各位夫人。” 那声音似春风暖软,众人皆微笑着看她。此地并无男子,丫头亦伺候着谢菱去了帷帽。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大眼眼角微翘,下巴尖小秀气,唇似樱桃一点,透出浅浅的笑来。虽不至惊艳,却也是位端端的小美人。 鲁国公夫人极是热情,请她们坐了。 她只向朱夫人笑道: “今日没几位小娘子,我正觉冷清,好在你带了八娘子来。” 朱夫人亦笑笑。 又有一夫人道: “春眠不觉晓,小娘子们爱犯懒,都不大愿意出门。国公夫人见笑了。” 鲁国公夫人如何不明白她们的心思!多年来,她也是惯了的。谁让自家孙儿不争气,如今也没个寻着个好人家的小娘子。 她笑了笑,因想起七娘,又道: “怎么不见七娘子?” 朱夫人心中一声冷笑,鲁国公府如何配得上她的七娘? 她故作气恼状,只道: “那孩子极不省心!前日去张夫人的雅集,谁知扭伤了脚,多日不曾出门了,这会子还养着呢!” 受邀参加张夫人的雅集,本就体面,只堵得鲁国公夫人说不出话。至于为何说扭伤,而非真实的摔伤,这便是朱夫人的小心思了。 摔一跤的模样,着实不好看。而扭伤,便秀气文静得多。她的七娘,自然是要众人艳羡的完美。 “倒是八娘子,”朱夫人又道,“很是懂事孝顺,今日特意陪我来的。” 鲁国公夫人看向谢菱,这个模样,似乎见过,倒有些印象。记得去年寿宴,朱夫人亦提起她,那时是为七娘挡事,如今却又为何? 鲁国公府虽不必当年,族中之人也多是寄禄官,并无实权,可对嫡庶之别,却颇是在意。大抵还存着分皇亲国戚的傲气。 有夫人意欲巴结,只附和道: “倒是听我家小娘子说起过,她对谢八娘子很是佩服呢!当初因郑小娘子冤枉七娘子,八娘子为维护姐姐,据理力争,受了不少委屈。当真是明辨是非,大家之风。” 鲁国公夫人深居简出,却是头一回听闻此事。郑小娘子作茧自缚,众所周知。却不想,其中还有八娘子一分功劳。 不过一位庶女,竟有这般见识与胆量,着实难得。 鲁国公夫人忍不住深深审视着谢菱。她模样俊俏,守礼知仪,若不论身份,她的纨绔孙儿又如何配得上她? 鲁国公夫人显得更客气些,只道: “不想八娘子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见识。” 谢菱低头道: “国公夫人过奖了。” 她神情不卑不亢,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鲁国公夫人忽对她有些好奇,谢家的小娘子,当真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她又看了看谢菱,只笑道: ?蛉嗣且淮一祷埃∧镒幽衙饩踝盼奕ぁ2蝗纾胰萌舜闼拇涔洌看喝绽锘ê炝蹋肜匆彩呛每础!?br /> 谢菱看向朱夫人,朱夫人遂点头应下。她不在倒正好,谢菱聪明多心,有些事还是避着她,只与鲁国公夫人商议便是。 谢菱起身,行一万福: “有劳国公夫人了。” 罢了,她只带着钏儿告辞。 船娘已在渡口等候,船上立着个鲁国公府的丫头。只见她低髻束发,裙钗俨然,这等打扮,必是有些身份的。 谢菱免不得多尊重几分,微笑地朝她点头,又道了句“有劳”。她亦朝谢菱笑,殷勤地扶她上船,又铺上软垫请她坐。 那丫头规矩地行一万福: “见过谢小娘子。我是老夫人近身的丫头,小娘子唤我景纹便是。咱们府上虽不比谢府,却自有趣处。小娘子若不嫌弃,我便带你四处瞧瞧?” 景纹行动有度,言语谨慎,确是个大丫头的模样。 谢菱笑道: “那便有劳景纹姐姐。听闻贵府庭院别致,正想见识。” “小娘子客气。”景纹亦笑道。 船娘倒不管她们的言语,只兀自划船。行船悠悠,时有微风吹起帘幕,谢菱顺势打起。 眼见湖面波光柔润,岸上碧柳飞花。又一阵风过,花落水流红。鸳鸯惊得四处窜,又分散开来。 钏儿觉得有趣,指着道: “小娘子快看,不过流水落花,它们竟乍然一惊。” 谢菱瞧了瞧,笑道: “禽鸟本喜静。我见湖面波澜缓缓,想来府中长日安静和顺。这忽来的落花,才会吓着它们。” 钏儿似明白地点点头。 景纹只道: “小娘子好细的心思,正是如此了。” 谢菱有些好奇: “听闻鲁国公子孙众多,本当是热闹喧哗的,不想如此文雅安宁。” 景纹神忽添上些黯淡,只叹道: “老爷们多有外室,若非要事,不大回府的。至于小郎君们,也多是外室生养,入不得府。夫人们又深居简出,府中自然就静了。” 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冷清二字来的真切。容老爷们于外室常住,自古也没这规矩。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鲁国公府越发衰败了。 谢菱垂下眸子,只道: “抱歉,我不知是如此,并非有意打听。” 景纹笑了笑,又道: “众所周知的事,小娘子无须自责。好在咱家有个兰郎君,他可是国公爷嫡亲的长孙!” 谢菱只微笑不言。景纹所说,不正是赵廷兰么? 青楼薄幸的浪荡子,汴京城妇孺皆知的活纨绔。所谓“嫡亲的长孙”,也不过多一张脸可丢的脸。 赵廷兰的名声,景纹自然清楚。见谢菱不愿多说,她虽无奈,遂也不再提了。 方至对岸,浅草青青,恰掩着足尖。 只见不远处立着一纤瘦女子。她一身钴蓝丝衣,长裙曳地,红皂裙带绾上细腰,韵致俨然,自是绝。 景纹见着她,虽不愿理会,奈何谢菱在侧,总不能失了气度。 她上前几步,俯身一福,只道: “卞大娘子春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好事近5 卞大娘子闻声回头,见她杏眼细眉,檀口轻点,只是面似含愁,倒显出别样的窈窕来。 她微微颔首,只低着头,也不说话,像是没见着谢菱。 谢菱有些不解。见她?蛊龋k锹彻男∧镒恿恕2还拔蒲杂铮坪醪恍照裕皇枪那灼菝矗?br /> 卞大娘子久不言语,景纹觉着很是失礼,遂向她道: “这是谢府八娘子。” 卞大娘子猛抬起头,直直看着谢菱。竟是谢府之人!那五郎可来了?应是恨她的吧。 她又缓缓垂下眸子,行万福道: “谢小娘子春安。” 谢菱亦回礼: “姐姐春安。敢问姐姐,是国公府的哪位小娘子?” 卞大娘子愣了愣,有些晃神,只回道: “不是什么小娘子。我还有事,便告辞了。” 说罢,她又趋步行去,不多时,便瞧不见身影。 谢菱只不知所措地望着景纹。这鲁国公府的怪事,也太多了些! 景纹神闪躲,欲语不语。该如何同谢菱讲呢,说自家小郎君未娶妻先纳妾?不论放在何处,也是不体面的事。 看她神情,谢菱已猜出几分,只怕不是什么光彩身份。 那卞大娘子梳妇人发髻,显然已嫁人了。若是正经姨娘,不至于如此遮掩。老爷们的外室,亦不会出现在此。 那便只能是小郎君的妾室。未娶妻先纳妾,这般荒唐事,自然不好对外人言说。况且,这也的确像赵廷兰之流的行径。 只是谢菱不知,卞大娘子本是青楼之身,这才是景纹最欲遮掩之事。 景纹既不愿说,谢菱遂不再过问。又见?揭蛔被ㄍぃㄊ鞲叽螅底磐ら堋?br /> 谢菱方道: “景纹姐姐,不如去亭下走走?” 景纹正觉为难,谢菱的话,倒叫她如释重负。她微笑着点头,只扶着谢菱便去了。 槐花洁白,累累成串。春日里姹紫嫣红,它虽不起眼,却别有一番韵致。 亭头一块匾额,有行书云“皎槐”二字。那字迹放浪洒脱,却张弛有度,劲节分明。 两旁阴刻一副联子。 上联道:小木参天,红尘染蕊唯需白。 下联道:长根入地,碧岫出云未必彤。 谢菱饶有兴味地审视这幅联子,虽写槐花形态,细读下来,却觉出些深意。尤其那句“红尘染蕊唯需白”,颇有一种花花世界,天下归一的气度。 她有些好奇,只问: “不知这对联与匾额,是出自何人之手?” 景纹笑道: “是咱们府上的兰郎君。” 赵廷兰!谢菱蓦地一惊。 景纹早料到她是这般反应,遂解释道: “这颗槐花,便是当年兰郎君回府时,与国公夫人一同种下的。” “回府?”谢菱有些不明白。 赵廷兰不是在汴京城长大的么?自小名声便不好,这也是众所周知的。 景纹又道: “小娘子年轻,故而不知。我们兰郎君幼时,与大老爷大夫人同在北方驻地。后来大老爷殉国,大夫人亦守贞相随,兰郎君也就回汴京了。可怜他五六岁的年纪,便孤苦伶仃的。” 谢菱点点头,不想这座小亭,竟有这般渊源。 提起赵廷兰,景纹只无奈叹气: “想必小娘子也知道,他名声不大好。只是,他从前也不这样的,待?嗣且埠推=┠昀矗恢危椒20压苁耍 ?br /> 谢菱不愿多做评论,生怕与他扯上半点关联。她只举步往亭上去,想要坐下歇一歇。 忽听不远处似有人声,有些吵闹。谢菱抬头望去,因花叶遮挡,只隐约见着人影。 “快些打橹渡我过去!”只听一少年高声吵闹。 船娘有些为难,一面劝道: “今日设宴,汀州上尽是夫人小娘子们。国公夫人特意嘱咐过,说不叫小郎君去的。” “有小娘子来?”少年兴奋道,“都是谁家的?” 船娘只蹙眉摇头: “小郎君莫打听了,还是快些回吧!” 少年看着船娘冷哼一声,直抢过船橹,又嬉笑道: “我自己荡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 那船娘慌了神,忙拖住船橹不让他走,四周的船娘也都来帮忙。她们皆知他不会渡船,亦不熟水性,真出个好歹,谁也担当不起! 她们拼尽力气要拦。谁知少年力气大,个人卯足了劲也拖不回。 船娘们的脸正憋得通红,不料那少年忽一松手,一众船娘齐齐摔跤。她们或跌或趴,姿态各不相同,却同样的滑稽可笑。 少年一面拍手,一面笑得前仰后合。 他指着她们道: “哈哈哈!你们这群蠢货,还想拦老子?小爷我不与你们玩了!” 他说罢,也不上船,只大笑地走开。 见此情景,谢菱忍不住掩面一笑,哪有这般无赖之人! 只是,她又猛僵住神情。那无赖少年,似乎正往皎槐亭来。 谢菱忙转回脸,双手握拳,掌心已然有些出汗。方才的行径,不用猜也知是赵廷兰了。 景纹见此,只安抚道: “小娘子别怕,我这就去拦他。” 赵廷兰方至亭下,只见一俊俏丫头立在厅中,一华服小娘子斜倚栏杆,秀气柔弱,我见犹怜。 他挑眉一笑,正要上去,却被景纹拦个正着。 “兰郎君哪里去?”景纹正道。 “景纹姐姐,”赵廷兰卖乖道,“见着姐姐在此,知你伺候婆婆辛苦,特来问安!” 景纹回头看了一眼谢菱,低声道: “那是谢府的小娘子,你可别乱来。快回去罢,小心国公夫人打你!” “好姐姐,”赵廷兰扯着她的衣袖,“你当我是什么人?让我见个礼我便走,否则,我便赖在此处了!” 景纹瞥他一眼,笑道: “你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少来这套!我替你去问一声,若人家不见,可不许赖皮了!” 赵廷兰深作一揖,又拉着景纹低声问: “瞧着,不像是七娘子?” 景纹正要去,只转身一笑: “是八娘子。” 赵廷兰一惊,又作一揖,只催促着她去。 方至谢菱跟前,景纹赔笑道: “亭下是我家兰郎君,听闻谢小娘子在此,想要来见个礼。不知小娘子,可愿赏个脸?” 谢菱早已猜到。她朝亭下看了一眼,赵廷兰负手而立,这会子倒是目不斜视了。她又犹疑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景纹遂领赵廷兰上去。 倒是钏儿有些担心,低声道: “小娘子,那是赵廷兰啊!” 谢菱拍拍她的手,只笑道: “知己知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好事近6 一时,景纹领着赵廷兰上来。许是见正经的小娘子,他倒有所收敛,不像方才那般放荡无赖。 他先作一揖,谢菱亦俯身一福。 适才远远看着,只知他着十样锦春袍,髻上簪一朵新生桃花,轻浮浪荡,正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待他起身,谢菱方才瞧清。他眉目明晰,额骨宽阔,不笑之时,却有些威严之态。若非他臭名昭著,眼下看来,倒也是位俊俏郎君。 “想来与谢小娘子问声好,怎么初时似不愿?”赵廷兰笑道,却并未见逾礼之举。 谢菱心中觉着好笑,这厚脸皮的功夫,可谓一流。 她只道: “因不认得,总要问清楚才是。若知是赵小郎君,也就不费这功夫了。” 谢菱这话,听上去是恭维,实则是奚落。所谓“不费这功夫”,兀自离去就是,倒不必搭理他。 虽说是在鲁国公府,可赵廷兰的为人,汴京谁人不知?若真给他好脸,倒显得自己轻浮。故而,也算不得失礼。 赵廷兰装作不懂,只笑道: “所以说,我与小娘子有缘。” 谢菱倒想看看他又什么花样,遂问: “此话怎讲?” “咱们国公府那样多的凉亭,小娘子为何偏在此处歇脚?”赵廷兰面带得意。 见谢菱不语,他又道: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亭c这匾,便是头上的槐花树,皆是我的杰作!” 只见景纹摇摇头,一面道: “兰郎君,这些,我皆同谢小娘子说过。” “啊”赵廷兰面有些尴尬。 谢菱与景纹只相视一笑。 赵廷兰亦笑起来,还不忘恭维: “能博小娘子一笑,我再丢脸,也算是功德圆满。” 他双手合十,故作正经。 被他这样一说,谢菱忽有些羞。她只红着脸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到底不大见生人,纵使谢菱心思玲珑细巧,也总还有几分小娘子应有的骄矜。 赵廷兰见她不笑了,知她脸皮薄,又笑道: “我瞧着,小娘子倒比你七姐姐有见识!” 谢菱一愣,他还认得七姐姐?她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从不敢与七姐姐比,也从未有人拿七姐姐的不是来夸她。 赵廷兰见她模样,心下了然。原来,这个谢八娘子,暗暗与七娘较着劲呢! 他故意抱怨道: “你那七姐姐,见着我便躲!我又不吃人,这是何必呢!” 谢菱笑了笑,原是如此。七姐姐心思单纯,见着这般浪荡行径,自然会怕,有多远便躲多远了! 她只道: “想来七姐姐并非有心。” “倒有一事,想要请教小郎君。”谢菱又道,“既然亭上匾额c对联,皆出自小郎君之手,我不大懂,可否与我一解?” 赵廷兰忽缓了缓,神与适才隐隐有些不同。 谢菱一双大眼审视着他,倒也毫不避忌。她对着他微笑,眼神里透着股精明。 赵廷兰转而一笑: “自然赞槐花莹白柔婉,正如小娘子的气度。” 谢菱心道,这分明是故作轻薄,既是敷衍她的问话,更是试探她的斤两。 这个赵廷兰,揣着明白装糊涂,断不是人们口中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只是,他为何做出这幅纨绔样子?到底令人费解。 谢菱亦是聪明人,她只道: “小郎君谬赞。槐花虽柔婉,却知依附高树,自有主张。我见小郎君的对联,小树参天与长根入地八字甚好。” 本当谢菱会生气,谁知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景纹不解地望着二人,他们像是论花c论联,可听上去又有些奇怪,总不大像。 “小娘子好细的心思。”赵廷兰低头笑道。 自谢菱说出那番话,他遂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痞气。这样聪明的小娘子面前,再装什么,也显得拙劣可笑。 想当日在玉福楼,她稍稍几句话,不动声间,便逼得郑小娘子狗急跳墙,身败名裂。那等聪明果决,又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的。 今日一见,从前的佩服,又添二分。 就凭她不避赵廷兰,反以对联之事问他,这般胆与洞察,也不是旁人能有的。 从来夸谢菱,多以“心细”二字。可她心中知道,赵廷?孕南福氡鹑耸遣煌摹k晃1014恍Γ膊凰凳裁础?br /> 赵廷兰又道: “还未请教小娘子芳名?” 他这会子正而恭敬,生怕唐突。 谢菱亦端端行个万福: “单名一个菱字,菱角之菱。” 眼见耽搁得有些久,谢菱意欲告辞,要回汀州上去。 她行了两步,忽想起什么来,只回眸笑道: “对了,方才见着小郎君房中的卞大娘子,她孤身在此赏花,才走不久。有花堪折直须折,小郎君切莫冷落佳人啊!” 说罢,她又掩面一笑,兀自去了。 倒是景纹心下奇怪,似乎并没同她提过卞大娘子的身份,她是如何得知?莫非是自己说漏了嘴? 见她去了,赵廷兰只微笑作揖,目送谢菱上船。 他有些庆幸,好在她是个庶出女儿。若是谢府嫡出贵女,再配上这等聪明,哪轮的上他赵廷兰呢?那时,怕是要费许多功夫。 赵廷兰此前打听过,闻说朱夫人只带谢菱一人前来,他便觉出些意思。 自从玉福楼远远一见,他早想会会她。故而,今日的宴会,本是他央求鲁国公夫人的。 给谢府的帖子中,特意提起了七娘。朱夫人必会用庶女来挡,与去年寿宴无二。今日见着谢菱,果然全在算计中。 夜里,鲁国公夫人唤了赵廷兰去。 她只眯着眼笑道: “你个猴儿!央求我请七娘子,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廷兰挠挠头: “婆婆,景纹姐姐都同你说了?” 鲁国公夫人轩眉点头,又问: “怎么?此番你是真收心了?” “婆婆,兰儿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决断。”赵廷兰卖乖道。 鲁国公夫人却哼了一声: “你别高兴太早!房里那个,人家未必不在意。未娶妻先纳妾,总不是光彩事,何况那样一个妾!” 赵廷兰得意笑道: “菱儿已知晓了。” 鲁国公夫人大惊!他何时晓得了人家小娘子的闺名?谢菱又如何知道了卞大娘子? 她看着自家长孙,一面诧异,一面无奈,只扶额道: “你可真有本事!” 赵廷兰又作出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你孙儿别的本事没有,唯有这些事上,可让婆婆省些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好事近7 回府路上,朱夫人与谢菱各怀心思,皆满意顺遂。 在朱夫人看来,即使谢府一个庶女,配鲁国公的败家孙儿,亦是绰绰有余。今日见鲁国公夫人模样,她自然也是欢喜得很。 而谢菱,似乎上天保佑,让她见着那副对联,见着赵廷兰,遂盘算着顺水推舟。 朱夫人只当算计了谢菱,却不知谢菱自有算计。 鲁国公府的状况,她已然明白。 老爷们皆在外室居住,府中只得几位夫人。想来也不是厉害人物,但凡有些气性,也容不得自家老爷如此。 她一旦过去,妥妥的当家长孙媳。再谨慎随和些,又得谢府撑腰,谁敢给她气受?倒比如今自在! 况且,今日见过赵廷兰,她疑虑尽消。什么纨绔子弟,浪荡公子,不过是他让人这般想。 去国公府之前,她着意托人打听了。听闻赵廷兰与胡人有来往,手中买卖颇多,为此还常被世家诟病。 虽是商户行径,可他本无别的营生,累积钱财,又有何不好? 一来二去,谢菱的婚事,没几日也就定下了。待她及笄,方能出嫁。 谢诜倒没说什么,一位庶女,嫁与国公府的长孙,到底不算委屈。 唯有顾姨娘,成日哭得死去活来。 “那四娘子亦为庶女,从前还是个病秧子!怎就能嫁御医了?”顾姨娘哭道,“咱们菱儿,却要委身那个纨绔!” 谢菱又如何敢将实情说与她听!若非竭力拦着,只怕顾姨娘要闹到老夫人处去。 谢菱也只得作出一副无奈模样,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朱夫人心中,到底有些过意不去。谢菱虽非亲生亲养,也总是谢府的小娘子。为今之计,只得在嫁妆上大方些,也便安心了。 最惊讶的,自然要数七娘。 头一回见赵廷兰,便被他灌得烂醉第二回时,他言语无状,有意轻薄,好在酿哥哥及时到了。 七娘急急至谢菱的院子,只见她正端坐绣绷前做针指。 七娘趋步上前,夺过针线,正道: “菱儿!你还有心思做这个?” 谢菱倒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七娘。 “哎!”七娘直跺脚摇头,“母亲怎能如此!那赵廷兰是什么人,菱儿不知么!” 见七娘模样,谢菱有些想笑。这便是世人之眼,识人不明,见前不见后。 不过瞧上去,七娘确是真为她忧心。说来,谢菱还需多谢她。若非为她,朱夫人亦不至用谢菱去挡。 “七姐姐,”谢菱挽着七娘坐下,“婚姻大事,从来便是父母做主。鲁国公府到底是皇亲国戚,算来,是我高攀了。” “他家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七娘看着谢菱干着急,“听闻鲁国公府的老爷们,个个皆是寄禄官,白吃皇粮,有什么出息!” 谢菱只笑笑不语,私下议论长辈,总不大好。 “再说赵廷兰,”七娘一脸恨恨,有仇似的,“没个正经差事,成日街头浪荡,怎能托付终身?” 谢菱忍不住掩面笑起来。 七娘不解,推她一把: “人家担心你呢!你笑什么?” 谢菱依旧憋着笑,一面道: “七姐姐方才的模样,活像陈先生。从今后,我不唤你七姐姐,便唤你七先生!” 七娘有些哭笑不得,直要捶谢菱。 她正道: “难得与你说正经事,你却来玩笑!” 谢菱再不逗她,只拉起她的手,又低头笑道: “七姐姐,我与你不同,各人有各人的命。再说,他如今虽浪荡,不定日后就收心了呢!左右还三年光景,姐姐诚不必担忧。” “你倒想得开!”七娘叹道。 她又看了看谢菱,却不见有甚愁闷。或许真如她所说,三年光景,人事总会不同吧! 谢菱与赵廷兰订亲之事,在汴京传得很快。 一来,朱门大户,百姓本就好奇二来,自然是朱夫人与二郎有意为之。 时人都道,赵廷兰才纳个花魁为妾,又忙着娶谢府小娘子为妻,当真是艳福不浅。 那些忌惮谢府的世家,也算放下半颗心来。肯与鲁国公府结亲,想来也无甚野心。 至于另外提起的半颗,大抵还是因着七娘未定的婚事。是王家,或是郓王,皆不会让人安心。 后日便是春闱,这些日子陈酿闭门念书,七娘已十来天不曾见他。也不知酿哥哥可变了模样? 这日,谢诜亲自唤七娘去,说要问她的书。 时有婢子传话,说过会子陈先生要来。七娘闻着,忽眼神放光,只想着耍赖不走了。 她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道: “七娘近日背了好些书,父亲快一一问来,我背与你听。” 谢诜扶额: ?讲盼使耍慊匕桑 ?br /> 他只觉无奈,从前这孩子不学无术的,也不失可爱。这会子用起功来,却着实可怕。 七娘不依,只道: ?讲胖晃使蟠胧芳牵≌焦叽呵锼氖樾矶辔次誓兀 ?br /> 谢诜蹙眉笑道: “知你如今厉害,改日再问可好?父亲与你酿哥哥有要事相商。” 七娘倒不乐意了,她一跺脚,一噘嘴,只道: “上回便说有要事,不过是你们拿我取笑!我不管,这回我要听!” “听话!”谢诜呵斥,故作生气模样,“为父可要生气了!” 七娘深谙谢诜性情,他待小郎君们严厉,待小娘子们,却难得一句重话。七娘哪里怕来?只一味不依不饶。 只听她道: “生气便生气,不过一顿板子!礼记有云:可杀而不可辱也。我便要在此,你们才不得拿我取笑!” 谢诜无奈地摇头,她竟学会拿圣贤书编歪理! 七娘更是得意,又狡黠笑道: “父亲若真要打我,我便告诉婆婆去!左右阿珠在门外候着,我一叫,她便赶着往婆婆院里去!” 如今七娘读书多了,尽学得些精致的淘气。先拿圣贤的道理压人,再拿老夫人的心疼来威胁。 谢诜只觉越发管不住这个女儿。若非陈酿在,她还不知闹出些什么呢! 他终是妥协,只道: “罢了罢了!你隐在屏风后,别缠着酿儿。后日便春闱了,也要知轻重,明白么?” 七娘奸计得逞,只猛点着头。她抿嘴一笑,一溜烟地便往屏风后去,只坐下吃茶。 有婢子正进来,她缓步而行,看得七娘着急。 只见她行礼道: “大老爷,陈先生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隔帘听 只见陈酿一身月白春袍,靛青丝绦束腰。唯一根木簪横插髻上,发带飘飞,自有一番俊逸气度。 七娘从屏风缝里偷瞧。多日不见,酿哥哥瘦了些,更显出些读书人的风骨来。只是是备考辛苦,略微憔悴,倒难为他了。 谢诜见他来,自是笑脸相迎,一面又唤他坐。陈酿作揖谢过,遂不再客气。 “后日便是春闱,酿儿怎么有空过来?”谢诜问道。 七娘却在屏风后白了谢诜一眼。他连陈酿的来意亦不知,说什么有要事相商,还不是哄她! 陈酿有些犹疑,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他沉了沉气息,只道: “昨日,姑姑同我说了件事。听闻,是大人的意思?” 谢诜笑道: “你是说七娘的事吧!正是了。” 七娘一惊,果然事关她的。 陈酿只沉吟不语。 谢诜却道: “我的用意,你也明白。我见七娘很是依赖你,一日不见,便闹着要寻呢!” 他想起七娘模样,只自顾自地说笑。 “大人!”陈酿蹙眉,忽打断他。 只见陈酿骤然起身,手掌交叠,行了个大揖礼。 这般郑重,谢诜倒是一愣。 他只笑道: “酿儿,我知你心中高兴,却也不必” “大人!”陈酿又一次打断他,“齐大非偶,是陈酿配不上。” 齐大非偶!这还是他交七娘的典故呢! 七娘双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唇。她心下跳得极快,却又逼着自己沉下心?鳌?br /> 她双目微垂,不多时,似乎已明白过来。难怪那回父亲说,她的婚事与陈酿的婚事,是一码事! 原来父亲早有此意。那日若非她在窗下偷听,父亲便要亲自提亲了吧! 此番听来,像是托陈姨娘去说的。而陈酿却是一句“齐大非偶” 七娘颤抖着端起茶盏,想要饮口茶,冷静片时。 谢诜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年老听错。 他疑问道: “酿儿,你,你说什么?” 陈酿又作一揖: “陈酿,配不上谢七娘子!” 一时,厅中甚是寂静。忽闻屏风后有杯盏落地之声,众人皆朝那处瞧去。 七娘自己也猛然一惊,吓得直站起身来。她望着满地碎片,忽觉鼻尖一酸,瞬间红了眼。 陈酿直盯着屏风,不知谁在其中。谢诜亦有些悔,到底还是该赶她走的。 七娘紧紧抓着屏风,似乎下一步便会跌倒。她一步一步向屏风外挪去,从未觉得,这几步竟漫长得如一生。 她的身影缓缓而现,还是那个娇娇恰恰的小娘子。只步态神,灵气尽失,全然不似从前。 陈酿蹙眉望着她,不知为何,亦憋红了一双眼,霎时不知如何言语。 七娘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他从未见过七娘这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模样着实怪异,又叫人心疼。 “蓼蓼”陈酿似乎是挤出的两字。 七娘再忍不住,眼泪直猛然往下砸。她也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这么多眼泪。她只一味地哭,好似千般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哭尽。 陈酿想如往常一般为她拭泪,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困得他动弹不得。 七娘垂下眸子,再不看他,直直跑了出去。 门外的阿珠吓坏了,还未见过小娘子如此!也不及多问,她便忙赶着追上去。 厅中只余陈酿与谢诜,二人皆愣着,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谢诜先开口了: “没想到,是如此。” 谢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今日被一介白衣当面拒婚,不知该说他不识抬举,还是谢府自视甚高。 汴京世家,满门朱紫,自以为高不可攀,也总有人家看不上之处罢。 “大人,我,”陈酿想起七娘方才的模样,依旧蹙眉,“我有些担心蓼蓼。” 谢诜忽抬头看他,有些不解。陈酿此番拒婚,分明得罪谢诜,此时应在意的,不该是自己日后的仕途么? 况且,他已然拒婚,决绝毅然。这忽来的担心,又算是什么! “酿儿,”谢诜又发出自嘲的笑,“老夫越发看不懂你了!” 陈酿心中多少有愧,也知谢诜疑虑。 他只道: “左右,我还是她先生。” “这先生,当不得一辈子。”谢诜道。 “是我对不住她。” 陈酿说罢,也不顾礼数,只兀自往七娘的院子去。 七娘自一回房,便趴在榻上默然垂泪。眼见着软枕已湿了半个,丫头们劝也无用,又不知因由,只得陪着她。 正有小丫头进屋通传,说陈先生求见。 丫头们只道七娘最听陈酿的话,像是得了个救世主。 环月只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快些请进来,小娘子正闹呢!” 七娘闻声,猛直起身子,哭得更厉害了。 她指着环月便道: “谁敢放他进来,我便将谁赶出府去!” 思忆里,七娘还从未如此生气过。环月惊得忙打发小丫头走。 琳琅只劝道: “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最听陈先生的话么?” 七娘一面落泪,一面正道: “谁再与我提他,一并赶出府去!” 丫头们吓得面面相觑,自不敢放陈酿进来。她们几经商议,遂让琳琅去回话。 方至院门,只见陈酿面亦不好。 她只道: “陈先生,小娘子眼下不愿见你。想来她闹脾气呢,不如先生晚些时候再来?” 陈酿最知七娘的性子,也料到会是如此。 他点了点头,遂道: “不妨事,我只在此处等着。她何时愿意见了,劳烦你再通传一声。” 琳琅一时颇是为难。?灯吣锬制鹌2蟮煤埽獬孪壬欢故歉螅∷吣锸欠袷歉y模?br /> 琳琅摇摇头,至七娘跟前,又回道: “陈不,他!他不走,说等小娘子愿意见了再见。” 七娘忽觉更委屈,心一狠,只道: “那便别管他!” 丫头们无法,眼见七娘正气头上,也只得顺着她。 陈酿负手而立,一直在她院门站着,时有丫头斟茶递水,他也不喝,瞧着又有些像赌气。 便如此,他直从午后待至天黑,直至掌灯c熄灯,竟也不想着饮食,不想着春闱。 本当要如此立上一夜,谁知七娘院落中忽喧闹起来。熄灭的灯火重新亮起,丫头们胡乱裹上外衣四处奔走。 众人一副焦急模样,嘴里只惊慌喊着: “七娘子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锁寒窗1 阿珠正从门边奔过,陈酿一把拦住她,急道: “怎么回事?什么叫小娘子不见了?” 阿珠心下也急,一味摇头: “我不知的。琳琅起夜吃茶,便见小娘子帐中空空。院中四下寻了亦不得,正要回大夫人去!” 陈酿遂放开她,直往院中去!许是站了整整半日,他双腿有些发麻,竟不自主地绊了一下。 “陈先生!”见他神,阿珠有些担心。 陈酿摆摆手,提起袍子,两步并三步,踉踉跄跄朝院中去。 一院的丫头从未如此惊慌,一时全失了主意。 见着陈酿进来,琳琅似见了救星,忙求救道: “陈先生,小娘子她” “我已知了。”他急忙打断,一瞬也不愿耽搁,又道,“你们先往府中各处去寻。琳琅,你是第一个发现她不见的人,快细细同我说来。” 琳琅愣愣地点点头,先安排了丫头们,又领着陈酿至七娘内室。 今夜是琳琅陪七娘睡,她的床在第一道帘幕外。便是说,七娘在内室做什么,她是全然不知的。 陈酿蹙蹙眉,只问道: “此前,你可闻着帘内有甚动静?” 琳琅摇摇头: “小娘子先还闹脾气,后来哭累了,也便歇下。瞧着也不生气了,临睡前,还赏了我一盏茶吃。” 陈酿猛警觉,指着案头的杯盏: “可是这个?” 琳琅不明所以地点头,一面又焦急道: “本当小娘子今日委屈,怕她又闹,我也不敢睡太沉。谁知竟还是出了事!” 陈酿拾起杯盏嗅了嗅,又看了看残茶。他深吸一口气,只道: “这是上元那夜,她发烧吃的药。本有安神功效,你吃了这杯,自然睡得沉。” 他又看向她的雕花床,被褥凌乱散着,想是她蹬被子发过脾气了。 换下的?菇哉牍以谝录苌希辉5故橇绽糯餐芬录埽湛杖缫病?br /> 想是七娘扮作琳琅模样,偷偷从溜了。 陈酿又伸手一试床铺,已无丝毫体温,看来已走了些时候。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怕是,已不在府中了。” 琳琅惊地瞪大眼,不敢相信: “府中宵禁甚严,小娘子如何出去?” “她穿了你的?埂!背履鸬溃跋路康募以汉卧∧镒樱孔匀豢此率危晕歉龃笱就罚煨辛朔奖恪!?br /> 眼下更深露重,她一个小娘子家家,能去何处呢? 七娘长日养在深闺,若走远些,连路也认不得。况且月黑风高,恐有歹人,如何叫人不担忧! 只是,偌大的汴京城,茫茫无端,又该往何处去寻呢? 陈酿徒然叹了口气,只在她房中四处看,也不知是否有迹可循。 案头不过笔墨纸砚,寻常诗文,却无甚特别之处。倒是砚台旁一枝干枯玉兰,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陈酿指着那枝玉兰。 琳琅只道: “也不知是何处得的。去年花朝小娘子带回来,便是枯萎,也舍不得丢。” 陈酿一愣,忽觉心中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一手撑着案角,深蹙眉头,眼圈霎时红了。 琳琅见他如此,自是不明所以。 她只试探道: “陈先生?” “或许,”陈酿强撑着说话,“我知她在何处。” 才说罢,陈酿便径直往马厩去。 他也不理上夜的家院,直牵出惯骑之马,扬鞭一挥,疾驰而去。 风在耳边嗖嗖掠过,染着深夜的寒气与湿气,猛叫人清醒。而此刻,陈酿心中别无他念,唯愿七娘平安。 他不觉想起她案头的玉兰,枯瘦可怜,不正是去年花朝,他在灵宝寺后山的瑟瑟亭,折与她的么? 那一瞬,陈酿只觉眼角有些湿。他摇摇头,却当是露水,风一吹,便由它散去。 灵宝寺后山春景极美,七娘年年清明去踏青,自然认得路。 只奈山路难行,她多是乘撵的。眼下她一人偷溜上山,便是不遇歹人,山路艰险,亦是危险重重。 陈酿心头如有千斤重负,更是打马急行。夜里安静,只闻得他疾驰的马蹄,渐行渐远,终不断绝。 陈酿刚走,谢府早已是炸开了锅。 一时间,不论主家丫头,仆妇小子,皆披衣而起,一片慌乱匆匆。 丫头们提着灯火穿行,四处奔走。有人相互撞上,或跌倒或踉跄,也不多言语,只忙着起身,又往别出去。 朱夫人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谢诜忙让管家带人四处去寻。 这样的事最是棘手,小娘子走失,本报不得官。若真遇上山贼歹人,事关闺誉,又如何敢张扬? 周夫人与钱氏正扶着老夫人来。 老夫人满面涕泗,蹒跚着进来,气得直拿起凤头拐杖,狠狠往地下杵。 “我的七娘!”老夫人哭喊,“你们快让知府出兵,将我的七娘寻回来!” 朱夫人心中亦着急,却只得安抚老夫人: “母亲别急,已让人去寻了。她一介深闺小娘子,又不认路,想来走不远。” “哼!”老夫人更是生气,“定是你们成着七娘念书,这下好了,人亦逼走了!她一个小娘子,念不念书有甚么要紧?七娘若有个好歹,我拿你们做爷娘的试问!” 谢诜与朱夫人自不敢还嘴,只垂着头,一味说是。 周夫人见此,只劝道: “母亲,大哥大嫂也不想的。如今寻着七娘最要紧。至于官兵” 朱夫人直朝周夫人使眼,纵使谢府有脸面去请,为着小娘子闺誉,也断不敢惊动官兵的。 周夫人如何不明白,她只沉默不语。 老夫人才骂了他们一通,唯今只剩伤心担忧。 她瞥他们一眼,冷言道: “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算计些什么?怕她不能做王妃?不能嫁世家?你们只记住,七娘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老夫人从未说过这般重话,朱夫人心下一沉,只看了谢诜一眼,遂讪讪点头。 做王妃,嫁世家?谢诜亦沉了沉神。自己分明做主让七娘与陈酿订亲,莫不是朱夫人另有算计? 那些道理,谢诜也同朱夫人讲过许多回。谢府已然一门荣光,难道她还不知足,想更上一层楼么! 上元节陛下赏的灯谜,谜底是个“和”字。那便是要他们君臣相和,不可太过张扬。若朱夫人还有那些算计,到底是将谢府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警示地瞪了朱夫人一眼,此时也不便再说什么。 却是谢菱与许道萍,闻着消息,也急忙赶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锁寒窗2 她们携手而来,一味地着急,却也帮不上什么。接着,仪鸾宗姬与几位姨娘亦来了。厅中霎时乱成一锅粥,老夫人见着直头疼。 二郎c四郎c五郎,皆带人去寻了。老夫人想赶了众人回房,众人却又不愿。一来二去,只得一道在厅上等消息。 只是众人皆在,唯不见陈酿。谢诜只觉有些奇怪,只向陈姨娘问道: “酿儿何处?” 陈姨娘四下看了看,并不见陈酿身影。她深深蹙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不论是作为七娘的先生,或是未婚夫婿,他是最该在的! 琳琅正要进来回话,闻着谢诜问,她忙道: “回大老爷,陈先生说,他或许知小娘子身在何处,遂去寻了。” “那是何处?”朱夫人有些着急。 琳琅只摇摇头: “陈先生行匆匆,还不及问,他便走远了。” 谢府那里终是安了些心,而陈酿此时却越发心急如焚。 他虽已至灵宝寺后山,可山路崎岖难行,夜里枝叶杂乱不清,是极易行错路的。也不知七娘是否能顺着上山,他只得下马去寻。 “蓼蓼!”他不住地喊,行几步便喊一声。 那声音在山间回荡,她若在此,必能闻见的。 山上的夜,寒气颇重,加之一味嘶吼奔跑,陈酿忽猛咳了两声。他方才策马而来,必是大汗淋漓,眼下寒意四起,难免受了风寒。 陈酿倒也不在意,清了清嗓,又高声唤“蓼蓼”,只是忍不住地咳。那模样狼狈得很,哪里还是清高俊逸的陈小先生! “蓼蓼!”他竭力一吼,一面咳,一面粗喘着气。 “别喊了!” 忽闻得人声,那声音细又透着绝望与自卑。 陈酿缓缓转过头去,不是七娘是谁! 只见她身着琳琅的蛋壳青春衫,裙摆足尖,已然沾上露水。她长发未挽,鬓华未簪,两束发丝垂在胸前,只随寒风轻摆。掀长的褙子,显得人更是瘦弱。 陈酿有些惊愕,这一眼,似与她离别了多年。不知从何时起,七娘的眼睛竟也会含愁,她也会茶饭不思,也会为伊消得人憔悴。 总当她是为着王三郎,却不承想,是自己造的孽。 陈酿深深望着七娘,忽觉着她好远。月光透过树林,罩在她身上,她显得朦胧而易散。 他想伸手抓她,却怕抓住的只是一怀若有若无的月光。 故而,只好愣愣站着,相顾无言,亦无泪千行。 风吹得有些冷,七娘垂下眸子: “你何必来呢?” 陈酿无言以对。她所言不错,已是辜负,又何必来呢? “我是你先生。”陈酿道,“左右,我还是你先生。” 这样的话,他自己也觉着可笑而蹩脚。但似乎,也无别的话可说。在她面前,他没有底气。 “先生!”七娘自嘲地一笑。 一个教她“关关雎鸠”,教她“青青子衿”的先生! 还有那枯萎的玉兰,此处瑟瑟亭的玉兰。他亲手折来与她写诗作文,原来,他竟不过是个先生! 七娘觉着委屈,直直想哭,却又哭不出。与平日的委屈不同,此番,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蓼蓼,回家吧!”他轻声道,生怕惊了她。 七娘闻声,再忍不得,只猛捂住双耳,一面不住摇头。 她似嘶吼道: “我说了!你别喊!” 陈酿猛住了声,只缓步行过去。 他渐渐拉下她的手,七娘轻轻一颤,却也不闹了。 她抬头望他,他亦蹙眉望着她。 “是酿哥哥不好,配不上蓼蓼。”他道。 七娘摇摇头,一霎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说不出话,又想起午后他那句“齐大非偶”,着实太伤人了。 从来,所有人都捧着她谢七娘子。不需谢诜亲自提亲,只怕汴京城中的世家子,皆上赶着来。 可偏偏命运弄人,让谢府来了个陈酿。打最初在酒楼对词,他便极是瞧不上七娘。 此去经年,本以为随他读书,他多少能有所改观。可午后那番话,七娘只觉一年来的心意,皆错付了。 他终究是瞧不上她的。无才无德,不学无术,那才是她谢七娘。 而真正能在才情上与他相配的,到底只得许姐姐一人无二。 七娘叹了口气,只问道: “酿哥哥,你便这般看不上我么?” 陈酿沉默不语,不知如何答她。 从来,他拿七娘最没办法。她聪明灵性,时有狡黠奇思,虽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却也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她自拿一颗真心交付,而他,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 陈酿忽觉着自己卑鄙而可耻。他见不得她委屈,习惯了对她好,亦习惯了一切依她。 可唯独此事,他心中是没个决断的。 “夜深了,”陈酿叹道,似是自语,“回家吧!” 七娘依旧落泪: “那夜酴醾架下,酿哥哥亦说夜深了。” 那回他亦说夜深了,可还由着她玩笑嬉闹。而此刻,她满腹委屈,他却再不依她了。 记得酴醾架下,她的步摇缠上了荼蘼丝。他靠近替她解,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那是第一回,七娘觉着陈酿是与众不同的。她为他彻夜难眠c辗转反侧,原来,一切到头,终不过还是一句“夜深了”。 “蓼蓼,家中很是担心你,回去吧!”他又道。 “酿哥哥是说客?”七娘忽抬头质问。 陈酿一时蹙眉。 “郑明珍说,我早晚会有报应。”七娘偏头看着他,“原来,这便是报应!” “蓼蓼!”陈酿忽打断,正道,“别再闹了!” 七娘一惊,只难以置信地看他: “我闹?我” 还不待七娘说完,陈酿猛地捂住她的嘴,七娘只本能地挣扎。 陈酿一急,忽将她紧紧束在怀中。七娘霎时脸红,心跳得极快,一时也不知落泪委屈了。 只听陈酿低声道: “别说话,你听!” 四周格外寂静,只闻得枝叶窸窣晃动之声,却不像是风吹。 七娘这才知,陈酿为何忽然抱她。她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莫非真有歹人? 她瞪大了眼,只转头与陈酿对视。 陈酿摇了摇头,示意她别乱动。那窸窣之声渐近,越发清晰。他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来了。 陈酿双手护着七娘,一面谨慎地四处瞧去。 忽而,四周窸窣声骤停,只闻得一声闷响。陈酿眼前一黑,直直倒了?ァ?br /> “酿哥哥!酿” 还不待七娘反应,她亦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锁寒窗3 再醒来时,他们已被束着手脚。四周昏暗,只一豆微弱的油灯。灯火隐隐晃动,映衬着七娘的面颊,似还挂着泪痕。 此处蛛网遍地,许久不住人的样子。又见残案破椅,似有雕花,想是体面人家的别院,如今废弃了。 七娘还靠在陈酿肩头,却是难得的安宁。 他拿手肘推了推她,压低了声音: “蓼蓼?” 七娘缓缓睁眼,忽觉手臂疼,正待舒展,才知被束着手脚。 她惊恐地望向陈酿,一时不知所措。 七娘亦压低了声: “这是何处?” 陈酿摇摇头。 此刻天还黑着,想是离山脚不远。山路险峻,歹人带着他们只得步行,这些光景,应是还未至瑟瑟亭的。 七娘自小娇生惯养,哪见过这个?屋中满是灰尘,又潮湿寒冷。她伤心并着害怕,唯有倚靠陈酿,方能好些。 “别怕。”他道,“酿哥哥在呢!” 七娘缓了缓心跳,只望着他点了点头。 “此处潮湿,应是林子深处。”他继续说,似乎想让七娘安些心,“这屋子许久不住人,那群歹人也必是临时安顿,并非长日在此处的山贼。” “也便是说,”七娘道,“我们有机可逃?他们不熟悉山路,不定能抓着我们的!” 陈酿点点头: “灵宝寺离此处应是不远,咱们往那里去。” 七娘一瞬安心,果然有酿哥哥在,一切皆是无虞的。 二人正待互解绳索,却是有人进来。陈酿忙使眼,二人只装作未醒模样。 “史大哥!”只听一大汉高声唤道,带着粗鄙的嘲笑,“这一个娘们儿一个书生,身子也太弱了,如今还不醒!” 似乎那“史大哥”闻声,也进来了: “别去管他!咱们不过拿人钱财!本当此人明日才到,不想今夜便来了。也罢!后日一过,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咱们只管的逍遥!” 陈酿微微蹙眉,听歹人言语,他隐隐觉着事有蹊跷。 后日,不正是省试之期么?这两件事,是否有些关联? 而这些歹人,究竟是何身份?是为他来,还是为七娘? 一歹人又道: “大哥,初时只说有个书生。那小娘子瞧着亦不是寻常身份,不如多要一份?” 史大哥转过头看着他,似乎也觉可行。 “嘿嘿!”那歹人又道,“若他们不愿出钱,我瞧那小娘子模样不错,不如孝敬大哥!” 史大哥瞪他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吓得直发抖,往陈酿那处靠得更近。 “哟!”那歹人见七娘发抖,“醒了啊!” 已被识破,再装睡?ヒ参奚跻庖濉?br /> 陈酿缓缓睁眼,直问: “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冲着陈酿而来,并非寻常山贼,不知是谁有意为之。 此番,倒是他连累了七娘。 几个歹人只笑起来。 眼下瞧清了,他们言语虽粗鲁,可身上并不见山贼痞气。 一个个利落站着,正是训练有素的模样。方才的山野粗话,或许还有另一个出处。 陈酿心道:眼前这群人,只怕是出行伍出身。 “我们是何人你不必知道!”史大哥笑道,“你倒是我们的财神爷!” 陈酿迅速打量着他。眼前的人大眼阔面,发髻只胡乱束了,面上还残有胡渣。 他虽不修边幅,可身姿挺拔,不怒自威,想来,从前兴许有个一官半职。 行伍之人何等警惕,既非寻常山贼,要逃出去便更难了。 不过,这样的人本就有些气性,光是钱财,只怕也使唤不动他们。 陈酿默了半晌,一切关窍,终究还是在幕后主使身上。他看了七娘一眼,她只蜷缩在他身边,紧紧靠着,一动也不敢动。 陈酿直了直背,似要护住七娘,只道: “大哥既说我是财神爷。那好!大哥求财,我们求命,烦请准备笔墨,我们与家中写信。” 史大哥忽笑了笑。人质怕死,急着写书信也是常事。他从前抓获的俘虏,可不都这样么? 只是,怕死怕得这般淡然,眼前的书生还是头一个。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蹲下来审视着陈酿。 史大哥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只道: “不急!兄弟下山买笔墨,明日,明日让你写长篇大论!” 陈酿心道:此人到底谨慎。分明故意拖延,让他不得参加春闱,却以买笔墨??br /> 此时他为刀俎,陈酿为鱼肉,史大哥却还处处小心翼翼。这等心机,不得不叫人毛骨悚然。 只见史大哥朝其他几人使了个眼,门锁一落,也兀自去了。 天已渐渐发白,门外一排人影,立着一动不动,明摆的军营作风。 陈酿忽觉肩头有些湿,回眸一瞧,原是七娘伏在他肩头啜泣。 “蓼蓼别怕,他们并非要咱们性命。”陈酿轻声劝道。 七娘就着他肩头蹭了蹭,只不愿抬头,一面又道: “都是蓼蓼不好。我若不偷溜出府,酿哥哥此刻,也能安心备考。” 陈酿蹙蹙眉,她如今还在为他的春闱忧心!在她心中,他的春闱竟比自家姓名要紧么? 七娘哭得梨花带雨,那般自责,到底叫人心疼。 他摇摇头: “此事与你无关。” 七娘缓缓抬头,一双眼哭得通红。她委屈地靠着陈酿,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好受些。 “这些人,是冲我来的。”陈酿道,“看这阵势,咱们是逃不掉了。” 七娘惊得猛立起身子: “那春闱” 十年寒窗,本就在此一举。今夜飞来横祸,眼见的前程便要断送了么? 她愣愣地望着陈酿,忽回过神,只道: “莫非,他们正是不让酿哥哥高中?” 陈酿点点头。 七娘自然也不蠢,已知此事必有蹊跷。 陈酿一向温文尔雅,从不与人结怨。能这般害他的,必与谢府有关。 这一层,七娘明白,陈酿自然也明白。他只不愿在七娘跟前言说,她到底姓谢,只恐又为此自责。 七娘深深看着陈酿。分明他心有担忧,一味护着自己。可为何,还那般决然地拒婚呢? 她叹了口气,只道: “酿哥哥,我有一计。若成了,或许还能赶上春闱。” 陈酿狐疑地望着她,只见她神决绝,不似平日模样。 七娘看了眼自己腰间,正待开口,陈酿忙反应过来。 “闭嘴!不行!”他厉道。 七娘不理他,只高声唤: “门外的大哥” 陈酿手脚皆束着,眼见她要脱口而出,他不及?鳎幻腿晃巧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锁寒窗4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刚要出口的话,只被他堵得生生咽回。 陈酿的唇柔软而冰冷,七娘却发烧似的脸红。她甚至清晰地感到他的呼吸,忽急忽缓,细如雨丝,带着青草的香气。 七娘缓缓闭上眼,整个身子瘫软下来,柔若无骨。这似乎是个幻象,可她沉醉其中,终不愿逃离。 只听门外有人凶道: “喊什么喊!” 陈酿猛地清醒,一时不知如何对她。 慌乱间,他只瞪她一眼,低声斥道: “闭嘴!” 七娘还未缓过神,只瘫软地望着他,神情有些迷离,总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 陈酿避过她的眼神,又朝门外道: “没什么,小孩子不懂事!” 外面的人自得清净,也懒于管他们。 七娘低下头,轻轻咬着唇,显出小女儿之态。她嘴角隐隐泛着浅笑,却又不想被他察觉。 “抱歉。”陈酿忽道,“一时情急,怕你做傻事。” 七娘轻轻摇头,依旧一脸羞涩。 原是七娘腰间有枚玉佩,正面一个谢字,反面一个七字,是证明身份之物。 当年大郎谢源出生时,谢诜便订制了一枚。此后,却成为了惯例,男子为白玉,女子为青玉,自小玉不离身。 所谓的傻事,自然是七娘欲自报身份。 她想着,此事既与谢府有关,她亮出身份,或许能换得一线生机。可对方若是谢府仇家,只怕她有性命之忧。 故而,方才陈酿极力阻止,无可奈何之下,才做了轻薄之举。 “酿哥哥,”七娘抬起眸子看他,“若非府中之人,怎会知你的行踪?你放心,我必不会有事。” 其实,陈酿早已猜着对方身份,可他不敢拿七娘冒险。 ?彩伦苡型蛞唬彼蚱吣锏溃澳阋跋眨恍恚 ?br /> 一听“不许”二字,七娘不自觉地就来了贵女脾气。 她轻哼一声,似是撒娇,只道: “嘴长我身上,我爱说便说,你管不着!” 她如今竟连他的话也不听了! 此刻他们身在险境,她还如此不知轻重,陈酿亦来了脾气。他转头对着七娘,猛然靠近了些,差些贴上她的脸。 他带了些嘲笑的语气,只道: “哦?管不着么?” 七娘直往后缩了一缩,又想起方才那一吻,耳根子已然通红了。 陈酿不再逗她,只端直坐好,正道: “你既认我这个先生,便没什么是我管不着的!” 七娘愣愣地点了点头,又带着莫名的心慌,又带着隐隐的高兴。 她偷偷审视陈酿,酿哥哥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在府中时,他总正严肃,显得高不可攀。而今日,虽说适才情急,可未必没有丝毫真心。 这般想着,七娘竟也偷笑起来,好似忘了他们已落入歹人之手。 正此时,史大哥却推门而入。 ?讲攀撬诤埃∧愦蟾缭诖耍 笔反蟾绺呱碌馈?br /> 陈酿正欲周旋,却听有人来报。 “史大哥,不好了!有人带了大队人马,正往此处来!” “何人?”史大哥怒道。 “像像是谢府的人。”那人有些吞吞吐吐,一面又察言观,看史大哥的神情。 史大哥却是一脸惊讶,怎么谢府会有人来?还是大队人马? 他猛转头看向陈酿与七娘,满面怀疑,直问道: “你们究竟是何人?” 闻听救兵已到,二人安心许多。 陈酿只道: “史大哥不是说,小生是你的财神爷么?” “你究竟是谁?”史大哥急毕露,直瞪着陈酿。 他眼如碗大,看上去着实可怕。 陈酿却笑了笑,自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道: “让我猜猜,你幕后是谢家人吧!” 史大哥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听他言语,猛地顿住。 陈酿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他又道: “你此刻一定好奇,他们为何大队人马上山。不知,那幕后之人是否同你说,我是谢府仇家的幕僚?” 陈酿所言,与实情并无半分出入,史大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们是否还说,”陈酿接着道,“并非要我性命,只要我错过春闱便是?” 史大哥透过窗,又看了一眼山下。山路难行,大队人马一时还到不得。 他又望向陈酿,冷眼道: “你根本不是仇家幕僚,你究竟是谁?” 七娘满心着急。这个人,连抓的是谁也不知,未免太糊涂了! 她正欲分辨,却是陈酿按住她的手。此刻,还不是她暴露身份之时。 陈酿只道: “既然史大哥熟悉谢府,不知可否听过,谢府请了位举子教小娘子念书?” 史大哥霎时满脸诧异,这是整个汴京城都知道的事。 他试探道: “你是陈酿,陈先生?” “正是小生。”陈酿微笑看着他。 史大哥半信半疑,只问: “我凭什么信你?” 陈酿摇摇头,看向七娘,低声道: “他是你大哥旧部,不会害你,给他看吧。” 七娘点点头,反手扯下腰间青玉: “拿去!” 一人忙去拿,递与史大哥。 这东西他如何没见过! 当年,他跟着大郎谢源出生入死,见此玉从不离他身,也好奇问过。 记得那回打了胜仗,大军连日回汴京,一路上思念家乡,大郎遂将这玉佩的典故说与兄弟们听。 只是,当年方腊逆贼凶狠,大郎殉国,兄弟们或死或伤,多也散了。 唯留下他们几个,家中有老有亦不敢回朝领罪。这些年幸有谢府相助,才不致落草为寇。 史大哥捧着玉佩,双手发颤。 他忽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末将有眼无珠,谢小娘子与陈先生受委屈了!还不松绑!” 那些人本也受谢府恩惠,自不耽搁,忙替二人松绑赔罪。 “敢问史大哥,”陈酿又道,“单名可是一个雄字?” 史大哥一惊,可不正是他的名么?他再次抱拳,满心佩服。 原是陈酿看过大郎遗留的记载,有些印象。 据记载,史雄此人,颇有义气,也算得一员猛将。当年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回回有他。 如今,他却只替谢府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到底是埋没了。 不过有一事,史雄不解,只问道: “陈先生料?缟瘢判淮笕似氖强粗小c确浅鸺遥我矣胂壬眩俊?br /> “你只当是个误会吧!”陈酿道,又看了七娘一眼。 史雄忙会意。他一世英勇,还不曾有杀错敌人的时候。此事必是谢府内斗,拿自己做枪使。 想来那谢小娘子不知其中原委,陈先生不愿她为难。 可此番之事,必不是误会。七娘见他们一来二去地打哑谜,终是忍不住问: “要你抓我们的,究竟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锁寒窗5 史雄与陈酿面面相觑,二人皆心知肚明,却不敢与七娘明言。 七娘狐疑地望着二人,忽垂下眸子,话中似叹息: “是二哥对不对?” 她本有灵性,但凡能多?餍苣懿碌?不离十。 陈酿亦轻声叹气,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七娘蹙着眉。能号令大哥旧部的,唯有父亲与二哥。父亲本已亲自提亲,又如何会断了酿哥哥的前程? 至于二哥,他自小便听母亲的话,大抵还是为着七娘的婚事。 一旦陈酿此番不得高中,纵是三年后再考,那时七娘已十六了,必是早已定亲。 到底,还是自己害了酿哥哥。 “蓼蓼,”陈酿有心劝慰,“不论如何,皆不与你相关。” 七娘忽自嘲地一笑。 原是母亲与二哥还不知陈酿拒婚之事,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谢府真是自大得很! 父亲以为明摆着大好前程c功名利禄,酿哥哥便不会拒绝。而母亲与二哥,却是费尽心思,满腹机关算尽的小人之心。 只是不承想,此番却将七娘算了进来。 史雄见她已然猜着,只道: “小娘子放心,我这就放了你们。自大郎君殉国后,我们兄弟便起过誓,要一世为谢府卖命,报答恩德。只是,谢府的内斗私利,却无我等无关。” 他神情坚定,字字铿锵,到底是个是非分明之人! 陈酿扫视着眼前几人,在此处的,一个个皆是上过沙场,拼过血肉的好汉。 他们满腔赤城报答谢府,却被二郎这等欺瞒利用,但凡有几分气性,也必是不服。 不过,他们若私放了陈酿,二郎定然疑其忠心。 陈酿常与二郎一处论事,他行事强硬,手段刚烈,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史雄一干人等。 史雄功夫再厉害,到底是个一根筋的莽夫,如何斗得过二郎? 陈酿深吸一口气,向史雄道: “史大哥,你若放了我们,可知是什么后果?” 史雄怒目圆瞪,只道: “我等忠心的是大郎君,是报谢府的恩!不是替他谢汾一人卖命!” 陈酿心中生出些佩服来。人?担怨胖乙辶侥讶沸劭吹猛赋梗挠性颉j廊私缘溃患掖罄捎帽缟瘢松迫危豢囱矍暗氖沸郾憧芍欢恕?br /> 七娘看他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只劝道: “二哥最凶了,你不听他,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无妨!”史雄一摆手,“陈先生的春闱要紧。” “我有一计”七娘看着陈酿怯怯道。 “不许!哪来这么多计!”不待她言语,陈酿生生打断。 “人家都不曾说!”七娘委屈地噘着嘴。 “先生不如听小娘子一言,”史雄劝道,“不定有两全之计。” 陈酿无法,只蹙眉看着她。 七娘遂道: “不如,史大哥先放酿哥哥春闱去,再以我为质。想必,二哥不会轻举妄动,到时你们趁机逃走,也就是了。” 他就知道! 陈酿瞪着她,言语倒是平静: “不许。” “可春闱”七娘急得快哭出来。 “不许!”陈酿更厉声了些。 便是史雄足以信任,他也断不会留七娘一人在此。 于旁人眼中,史雄他们是山贼。山贼们与小娘子独在一处,她还有何闺誉可言?到底,这才是对小娘子最要紧的事。 眼见着太阳要落山,明日便是春闱之期。此处离城中不近,再不做决断,只怕要耽搁了。 史雄自知陈酿的顾虑。 他一咬牙,一闭眼,只道: “罢了!你们走吧!去寻谢家人,谢汾总不会当众阻挠!如此,小娘子闺誉可保,陈先生亦不负春闱。” “可你”七娘只惊诧地望着史雄。 他看了看眼前二人,又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番是我错抓了先生与小娘子,愧对大郎君在天之灵!一条贱命,早该丢在战场上,也罢!” 史雄身后几位汉子,听他如此言语,皆高声唤着“大哥”。到底曾经同生共死,纵使铁骨铮铮,亦忍不住落泪。 见他们这等义气,陈酿与七娘皆为之所动,断不可置他们于不顾。 陈酿拍了拍史雄的背: “史大哥切莫如此说,总有法子的。” 下山的路,已被团团围住,谢府的人寻得他们,是迟早的事。 至于是春闱前,或是春闱后,自然是尽在二郎掌控之中。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陈酿忽道,“我昨夜出门,是因着七娘。谢二哥并非未卜先知,如何会让你们在此处伏击?” 况且,二郎与朱夫人若知陈酿拒婚之事,断不会再多此一举。 听陈酿提起拒婚之事,七娘的神又黯淡下来。她别过头去,不愿叫人瞧见。 史雄兀自?鳎灰⊥返溃?br /> “此前谢汾与我们看过先生的画像,原是说的天亮人来。我们怕误了事,夜里便也等着。” 陈酿蹙眉,一时想不通原委。 史雄又道: “本来也不曾在意,可先生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些。夜里天暗,兄弟们分辨许久,才知是你。又见谢小娘子在侧,恐她通风报信,节外生枝,故而一道抓了来。” 他的话调理分明,并无半分破绽,想来不是胡说。 或许,二郎还有别的计划。只是,昨日意料之外的事接踵而至,几番巧合遂凑到了一处。 陈酿默了半晌,思虑一番,似有话说。他一手在袖中握成拳头,只深蹙着眉,又缓缓松开。 七娘见他神情奇怪,也不知为何。 她轻扯他的袖子,有些担心: “酿哥哥?” 陈酿此时方回神。只见七娘一双大眼澄澈,直望着他。 从昨夜至现下,发生了这么些事。可她看上去,却还是往日那个谢七娘。 那个不知世事,不懂人情的深闺贵女。似乎连他的那句“齐大非偶”,她也尽可以不计较。 “蓼蓼,”陈酿浅笑地看着她,“若史大哥他们出事,你会难过么?” 七娘无半丝犹豫,只点了点头。 “可他们抓了你。”陈酿道。 七娘看了史雄一眼,又看了看别的汉子。 她正道: “这是误会,他们并非故意。我想,大哥在天之灵,亦不希望他们有事。” 陈酿点了点头,颇觉欣慰。七娘是非分明,又有侠义之风,那些圣贤书,也总算没白读。 他笑了笑,只道: “今年春闱,我便不去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锁寒窗6 一时,七娘只惊地瞪大了双眼。屋中众人亦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陈酿早知她是这模样,只安抚地笑道: “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十年寒窗,不过在此一举,怎说不是大事? 别人不知道,可七娘心中是明白的。陈酿的诗词文章,字字句句,皆是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如今不得参加春闱,断送的又岂止“前程”二字! 她霎时挣红了眼,不知言语,直直摇头。 陈酿有心安慰,只道: “也不是考不得,三年而已,一晃也就过了。” 说此话时,陈酿虽强撑着,到底是没有底气的。少年时光最是难得,又能有几个三年呢? 况且,眼下内忧外患,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若不能尽早一展抱负,终究是人生之憾。 只是,人命关天,此时弃史雄不顾,与者又有何不同?史雄等人见陈酿如此侠义,只齐齐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酿又道: “快天亮了,还是蓼蓼方才的法子。不过,你们需以我二人为质!谢二哥必会尽力拖延,你们趁此向他要马车与干粮,尽早离开汴京,想来也就无碍了。” 史雄满是感激,只道: “先生大恩,来日必报。” 陈酿摇摇头,看着七娘: “是蓼蓼的功德,她不愿你们有事。” 史雄等人又对着七娘,齐声道: “多谢谢小娘子。” 他们声如洪钟,颇有阵势,倒是吓了七娘一跳。她只朝陈酿身后退了退,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陈酿抚了抚七娘的头,浅笑道: “没事,别怕。” 天已渐渐发白,谢府的人马寻了一整日,纵是故意拖延,也总该到此处了。 只见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人,领头的几个依稀可以辨认。他们渐行渐近,史雄等人皆屏住呼吸,不敢丝毫走神。 “陈先生,他们来了。”史雄道,眼睛还盯着窗外。 陈酿点点头,扶起七娘,便要往外去。 两夜未眠,七娘已然有些经不得,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小足娇弱,眼见着就要站不稳,七娘只紧抱陈酿手臂,尽靠着他,再顾不得男女大妨。 陈酿身子微颤,背脊一僵,只转过头看她: “蓼蓼?” 七娘只抱得更紧,却不愿挪步。她闭上眼,将头埋进他的手臂。出了这个门,酿哥哥又成了陈小先生。 “酿哥哥,”七娘喃喃道,“酿哥哥” 陈酿微蹙着眉,心下有一丝发酸。 两日不曾梳洗,她看上去身心俱疲,显得狼狈而憔悴。虽不至蓬头垢面,只是鬓发散落,钗斜粉褪,到底有些不雅。 新做的绿萝春裙已然皱巴巴的。曾有诗云:记得绿萝裙,处处怜芳草。倒是她此时的模样,越发叫人怜惜。 “蓼蓼,”陈酿捧起她的脸,“且梳洗一番吧。” 他又转头向史雄道: “史大哥,此处可有清水?” 史雄一脸着急不解的模样。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梳洗一番!这些个读书人,也太酸太迂了! 不过,谁让他们此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况且,陈酿为此放弃功名,眼前这二人,于他们兄弟有救命之恩。纵使不解,也只得依了。 史雄拿出自己的水壶与他们,七娘只乖乖坐下,望着陈酿。 此处自无面巾,陈酿只撕下自己内襟一角,好在干净,勉强可用。 他像个兄长一样替她擦脸,自然是思无邪。她额角有些脏,面颊也沾了灰,他皆一一拂拭。 只是她眼角的泪痕,倒有些触目惊心。 陈酿记得,七娘是不大爱哭的,便是她撒娇闹脾气,旁人一哄,也就过了。 如今两夜过去,泪痕犹在,又该是怎样的伤心呢? 他一点一点擦拭她的泪痕,心酸之感直往上涌。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奈何他眼圈已然红了,只是强撑着,不叫眼泪落下。 他悄悄轻叹,七娘只觉耳边似有气息划过。她用余光看着陈酿,他亦是满面疲惫。 七娘亦随他叹了口气。他本可独去春闱,如此,史雄以七娘为质,性命自然可保。可他此番行径,自断前程,终究是为她。 这两日的事,兜兜转转,变幻莫测。陈酿与七娘身在其中,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欠谁的。只一味地相互亏欠,又相互还,剪不断,理还乱。 陈酿又绕至她身后,以指为梳,替她顺了顺半披的发。 因她是夜里偷溜出来,长发只半挽起一个小髻,唯系着一根素丝发带。他解下发带,将她的长发束起,只微笑瞧着她。 七娘这般素面朝天,倒嫌少见得。此刻茅檐草舍,洗尽铅华,更见出一分纯粹来。 忽闻得窗外喧嚣四起,陈酿伸手牵她起身,只道: “想是你二哥到了。” 七娘点点头,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二哥好大的阵势!” 陈酿低头笑了笑,又向史雄道: “史大哥,咱们出去吧!” 史雄点点头,一切依计行事。七娘深吸一口气,惯拉着陈酿的袖子。陈酿护在她身后,只不叫人碰她。 一时,几人押着他们出去。只见二郎c四郎c五郎皆在此处,身后一片黑压压的人。五郎颇是担心,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七娘。 二郎倒是一贯的冷面,不怒自威。 史雄假意挟持着七娘与陈酿,要来了马车与干粮,便急忙往近郊去。 一行人已出汴京,二郎他们远远跟着,到底还是忧心七娘的安危。 马车四周尽是草丛,史雄等人四处看了看,还留着行军时候的谨慎。 他们再次抱拳感激,史雄只道: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只见他们功夫了得,一个个接连着翻身下车,一眼便知是训练有素。不几时,他们已消失在草丛中,再不见身影。 陈酿不慌不忙地调转马头,只回头向车中七娘道: “咱们回去吧。” 七娘忽掀起帘子,一把握住他勒缰绳的手。 她深深望着他: “酿哥哥,春闱入场时辰已过,你可悔么?” 这孩子,如今还在为他忧心。陈酿抚着她的发带,方才他系了个极丑的结。若有铜镜,七娘必是不依的。 他笑了笑: “左右已过了,又有甚后悔不后悔的。倒是你,听闻从前路过街市,押了一百两在我身上,如今,可是收不回本钱了!” 被他这样一说,七娘忽噗嗤笑了出来。 陈酿放下车帘,神却有些黯淡落寞。他只叫她坐稳,便驾着车往回去。 二郎他们已然跟上来,见车中唯有陈酿与七娘,着实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少年心1 倒是五郎先开了口,他一面朝车中看,一面道: “那群歹人呢?往何处去了?” 车上二人只摇摇头。 七娘是位小娘子,陈酿是个读书人,歹人凶残,必是逼着不让他们看的。五郎这样想着。 二郎负手行来,踱步一回,又审视他们半晌。 他依旧冷口冷面,只问道: “你们可知,那些歹人是何来历?” 七娘有些心虚,深深低下头,又往陈酿身后缩了缩。 陈酿看七娘一眼,解释道: “歹人粗鲁,小娘子有些吓着了。” 二郎依旧看着他,带着质问的眼神,直接而又犀利。 陈酿似是?鳎讣饨谧喾置鞯厍么蜃畔掳停?br /> “他们不大说话,像是为财而来,应是寻常山贼!从前听灵宝寺的师傅们说,夜里常受其扰,想来,正是他们了。” 二郎点点头,半信半疑。他眯着眼看陈酿,一面道: “贤弟受惊了。” 说罢,他顿了顿,又转向七娘,只蹙眉瞪着她: “一日不惹事,你便不安分么?” 七娘躲在陈酿身后,噘嘴低着头。她一向怕二郎,只紧紧拽着陈酿的衣袖。 “父母着急,长辈担心!婆婆这等年纪,还昼夜不眠地替你祈福!”二郎又斥道,“若你有个好歹,他们该如何伤心?” 一想起婆婆,七娘蓦地心疼起来,婆婆向来最疼她的。 只是,她虽任性,可此事分明是二郎所为。他这般训斥,贼喊捉贼,七娘觉着冤枉,到底有些不服。 她低头嘟哝道: “就你省心就你对!” “你说什么?”二郎骤然黑了脸。 “蓼蓼!”陈酿低声阻止她言语。 他又向二郎拱手道: “小娘子早已知错。许是被山贼吓坏了,故而言语无状,并不是有心顶撞。” “哼!”二郎只瞥他们一眼,“你便护着她吧!” 说罢,他袍子一甩,直往前去。 五郎见二郎走远些,急忙过来,只巴巴地跑到七娘身边: “怎么样?可是受伤了?你要出门,好歹叫上我一起!那大夜里,可不就出事了么?好在陈二哥找着。” 他一连串地问话,只听得七娘头疼。她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五郎又绕过去,凑到她另一边,满面不解: “你倒是说话啊!究竟为何偷溜出门?发髻未挽,还身着丫头的?梗≌馍缴喜还蛔旅恚裁皇裁春猛嬷Γ ?br /> 七娘又把头别向另一边,更不愿理他。 五郎还欲穷追猛问,却是陈酿拦住他,只道: “好了五郎!蓼蓼本就受了惊吓,你这般紧追不舍的,她如何招架得住?” 五郎这才住嘴,只立在那里挠挠头,一面笑道: “倒是我不周全了!那七娘快些上车,回府梳洗一番,再去见婆婆,也好叫她老人家安心。” 七娘看他一眼,只点点头,便上了自己的车驾。因怕七娘一个人闷得慌,五郎与陈酿遂陪着她。 折腾了整整两日,陈酿只闭目养神。 七娘讪讪看了一眼车窗外的风景,虽是春日繁荣,莺柳成群,她却觉着好没意思。 一时又见四郎车驾,七娘遂好奇问道: “怎么四哥也在?他一向不管家事的。” 五郎撇撇嘴: “还不是四嫂,非逼着四哥来!本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只不添乱也就是了。” “想来,四嫂越发有治家的派头了。”七娘道。 “倒是八妹与许娘子,担心得不得了!”五郎叹道,“尤其许娘子,若非母亲拦着,她便要跟来呢!” 一听提起许道萍,七娘只偷偷朝陈酿看了看。 他虽闭着眼,眉头却轻轻蹙了一下,手指不易察觉地微颤。这些,七娘自然皆看在眼里。 她回过头,一声轻叹,似是自语: “许姐姐的担心,倒比菱儿多一分。” “你说什么?”五郎问。 七娘只摇摇头,又看一眼陈酿,再不言语。 陈酿此番不得参加春闱,便还是一介布衣,纵使父亲看重,也已是无甚用处了。 她不再叹息,亦不理五郎,只呆愣坐着,似有心事,又似万事无心。 时至府中,庭院里暗乌乌的全是人。 只见周夫人望着渐近的车驾,一面向朱夫人道: “好在已回来了,听说是遇着山贼。可怜见的,也不知可伤着了没有?” 朱夫人听她言语,自知她含沙射影。一美貌的妙龄小娘子,落入山贼手中,到底不能放心。 朱夫人面镇定,只笑道: “陈先生与她一处,想来无碍的。” 周夫人自讨没趣,讪讪笑笑: “是了是了,不过母亲她老人家多担心些。” 提起老夫人,朱夫人心下自是一紧。 老夫人年纪大了,又连着熬两夜,已然撑不住。病来如山倒,那时家中又乱,只让人去请了薛仁来。此时,薛仁夫妇正于她榻前侍疾。 老夫人病倒前,只一味地骂谢诜夫妇。不知是因着担心,还是有意告诫。 见老夫人言语神情,似乎许多事,她已然知晓,心中分明。这便不得不让人多留心几分了。 谢菱跟着仪鸾宗姬站在后边。她心下只奇怪,昨日许道萍极是忧心着急,今日却不见她身影。 谢菱遂问: “大嫂,怎不见许姐姐?” 仪鸾宗姬蹙眉道: “你许姐姐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昨日熬了一夜,又有些不好。她本也闹着想跟来,只是母亲劝着,要她好生将养。若她再出些事,家中岂不又添一乱?” 谢菱点点头,倒是此理。 昨夜听闻七娘他们遇着山贼,许道萍直站不稳,眼睛一翻,差些倒?ァ?br /> 只是她这般反应,谢菱倒觉着有些奇怪。不过一位异姓姐妹,便是感情再好,何至于这等伤心?况且,是否出事,那时还不知呢! 谢菱正?骷洌患吣锼堑某导菀阎痢6捎胨睦善锫硇性谇懊妫谌巳炊忌沓ち瞬弊右闯道铩?br /> 只见七娘身着丫头的?梗话殉し2肫胧谀院螅孛娉欤皇┲邸?br /> 众人皆不曾见过她如此清素的模样,纷纷好奇地多看几眼。 不过,虽是清素,倒也整洁干净,总算不至失了贵女的体面。现下想来,陈酿那番梳洗折腾,倒免了许多闲话麻烦。 七娘方下款款车,由五郎扶着,陈酿跟在身后。她闻得周围喧闹四起,正觉难以忍受,便见着人群皆朝自己涌来。 母亲与二婶母行在最前,大嫂c四嫂c菱儿后面还有一众丫头婆子。七娘忽觉喘不过气,眼前众人渐渐模糊,直倒了?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少年心2 众人免不得又是一番慌乱焦急,唤薛仁来一看,原是七娘两夜未眠,竟睡着了。 陈酿跟随人群至她院门,却渐渐顿住脚步,迟迟不肯进去。 听丫头说,七娘不过是睡着,他遂放下心来,只低头笑了笑。这个七娘子,总能吓得人心惊肉跳的! 他步向附近的花园,只漫无目的地踱步。 春花烂漫,莺燕声声。人都道:春风得意马蹄疾,这样的景,本该是贺他高中之喜,如今,只得孤芳自赏之。 陈酿至今也想不明白,十年寒窗,当时,怎就那样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春闱,竟无丝毫犹豫的? 他正兀自思忖间,只见不远处一侍女正来。定睛一看,原是许道萍身边的湘儿。 恰见着陈酿,她俯身一福: “陈先生总算回来了。” 她一脸忧,上下打量着陈酿,忽双手合十,只自语道: “谢天谢地,小娘子该放心了。” 陈酿忽忆起,方才庭院中,他四下看过,众人皆在,唯不见许道萍的身影。 他忽心下一紧,只问道: “你家小娘子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湘儿垂眸叹了口气: “先生也知道,小娘子身子不大好。听闻你们落于山贼之手,彻夜难眠,忧心并着惊心,也就病下了。” 陈酿深蹙着眉,望了一眼许道萍的庭院。蒲柳弱质,到底还是个多愁多病的身! 他只道: “我有一物,要烦你交与她。本当春闱之后给的,如今” 陈酿蓦地沉吟,如今又说甚春闱呢? 湘儿随陈酿至他书房取来,原是一本空白诗册。他又新夹了一颗青草,不知名状,只让湘儿一并送去便是。 湘儿方至许道萍闺卧,只见她斜倚枕屏,面如纸,有小丫头正伺候她吃药。 见湘儿进来,她只拿丝帕掩面,一面细语斥道: “你又跑何处去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可别糊里糊涂惹出些乱子!” 湘儿接过药盏,打发了小丫头去,自伺候许道萍吃药。 “小娘子,我遇着陈先生了。”湘儿笑道。 许道萍一惊,猛咳了几声,连连问道: “他回来了?可伤着了么,如今又在何处呢?” 湘儿忙替她顺气: “小娘子别急!都回来了,陈先生没事的,眼下已回房歇下了。” 许道萍缓缓呼出气,点了点头,遂也放下心来。 “只是,”她忽问道,“今日可是春闱之期?” 湘儿拈指算来,猛瞪大了眼,一时不敢回许道萍。 她见手中握着空诗册,忽灵机一动,只岔开道: “小娘子你瞧,这是陈先生方才托我与你的。” 许道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接过来瞧。 那册子并无字迹,想来是予她书写之用。她轻轻翻开,忽闻得一阵幽微药香,倒也熟悉。 细细嗅来,她方蓦地一惊。 页页诗册,原非寻常竹纸。此是以药草为材而制,皆为许道萍寻常所用之药。 莫说其中几味本不易得,便是以何等份例入药,如何成纸?皆是极为考究,极费功夫的。 她拥着诗册,只叹道: “听七妹妹说,他近日多读药典,不想竟是为着这个。” 许道?匕椋姓獠嶙樱绞弊魇模材苎乓芑岷眯?br /> 若非知己,如何能有此等心思? 她生来易感,只黯然垂泪。 忽见册中滑落一株青草,许道萍拾起瞧了,原是离草。 记得陈酿说过,不论如何,春闱后,是一定要走的。 可如今他错过春闱,三年时光,又要往何处去呢?留她只身在谢府,岂不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人? 这方离草来得这般决绝,上元之事,倒像是一场梦。 一时心绪上来,许道萍又咳了几声。 湘儿虽不明原委,也劝道: “小娘子宽心些!既知他是为你,便是感他心意,也该兀自保重些。” 许道萍叹了口气: “此番,他为着七妹妹错过春闱,着实可惜。哎!七妹妹也太任性了些!” 湘儿心中亦不平: “可不是!她万人瞩目,众星捧月,向来我行我素,丝毫不顾旁人!可陈先生的前程,却” 湘儿说不?ィ货久纪判淼榔肌?br /> “想来,他心中自有轻重,也不是人逼着他去的!”许道萍垂眸道,“他本为七妹妹的先生,若是不去,我反倒看轻他!” 她端详着那药香册子,又唤道: “湘儿,取笔墨来,我写几个字。” 湘儿自不耽误,忙将案头旧笔取来,自己托着砚台。 许道萍字如其人,清瘦见骨,弱柳扶风,颇有些当今皇帝瘦金体之风。只是女子柔弱,虽有形似,到底无其筋骨。 她对着封面比划,指腕游移间,题下“灵犀集”三字。 她低头,又叹一口气,只望向别处。 便是终有分别的一日,但愿心有灵犀,方不负这册子,不负这一行字。 陈酿自回书房,只觉万事皆无心绪。 丫头见他回来,一面奉茶,一面道: “先生回来了。前日先生不在,二郎还着人传了口信来,说要在灵宝寺后山的瑟瑟亭,为先生的春闱祝酒。” 才提及春闱,那丫头忙住了嘴。陈酿正是错过了此番春闱,她此时偏提,岂不是故意找他的不痛快。 陈酿看她模样,只道: “不要紧的。不过,你适才说,什么口信?” 那丫头遂又说了一遍。 原是二郎邀陈酿至瑟瑟亭,欲祝他春闱高中。 陈酿低头笑了笑,如此一来,一切皆能讲通了。 为何史雄埋伏在那处,为何二郎未卜先知,原皆是因着这个口信。 口信不似帖子,事情一过,也留不下个证物。况且,谁敢凭空污蔑他谢汾? 陈酿只让那丫头再莫提及此口信。 春闱之事,多思无用,过了也便过了。可他的拒婚之举,牵连甚广,又岂能只是一句“齐大非偶”? 谢府是再留不得了,朱夫人不定迁怒于姑姑。 陈酿也顾不得休息,梳洗一番,便往谢诜处去。 见着他来,谢诜也不似从前,再没个笑脸相对。到底此番之事,也有陈酿的不是。 “谢大人,”陈酿依旧作揖,带着从未有过的愧疚,“学生是来辞行的。” 谢诜蹙着眉,抬起头看陈酿,满心可惜。 眼前的人,才学颇高,玉树风流,这是他为了谢家,为了七娘,千挑万选之人。 今日春闱之期,却是他辞行之日,功亏一篑,谢诜到底心有不甘。 “酿儿,你要走,我也不拦。”他只看着陈酿,叹气道,“不若,入太学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少年心3 太学! 陈酿蓦地一惊,只抬起一双眼望着谢诜。 天下读书之人,谁不想入太学?最博学的夫子,最针锋相对的论学,皆不是寻常人能见着的。 只是陈酿已然拒婚,谢诜竟还愿如此抬举? 他行了个大礼: “大人,学生惶恐。” 谢诜负手至他跟前,神情显得疲惫,言语中带着些无可奈何: “是我唐突了。那回你说,婚姻大事,向来只在两心相悦之间。我该明白的。” 陈酿从未见过谢诜如此模样。没了端端的仕宦架子,此刻,他更像一位纯粹的父亲。 一时,陈酿心有所感,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谢诜又道: “你与七娘的事,日后再说吧!倒是春闱,总是谢家对不住你。” 听他言语,想必已真相尽知。这也不奇怪,陈酿一个外人都能想到之事,谢诜身为一家之主,定然心知肚明的。 对于此事,陈酿只默着,也不说什么。 既然大家心中皆明了,谢诜又不愿说透,总是想为朱夫人与二郎留些体面的。 陈酿看了看谢诜,拱手道: “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何来对不住一说?” 他避开前夜之事不说,显然是卖谢诜的脸面。不论朱夫人他们做什么,谢诜向来是护着陈酿的。 谢诜似是欣慰地拍拍他的肩: “你心中明白便好。入太学的事,我明日便着人去办。至于七娘” 谢诜一瞬竟不语了。 这忽来的沉默,倒叫陈酿愈发生出愧意。七娘何其无辜,何其天真,他只觉有些不敢想她。 “罢了!”谢诜叹道,“由你们去吧!” 他为官多年,虽手段百出,到底不失为一位君子。况且,陈酿确是个可造之材,耗了那么些心血,谢诜总是不愿白费。 方至住处,陈酿一面收拾着衣物,一面有些心不在焉。 入太学,应是如今最周全的法子。 错过春闱,他本就无颜见许道萍。她满心期待,一身指望全在他,眼下还不知是怎样的伤心。 再者,因着此番之事,朱夫人断断是容不得他了。他在谢府一日,朱夫人便不会安心,最终受罪的,也只能是七娘。 至于七娘 或许,她才是陈酿最不敢面对之人。 从前,他只当她是个孩子。不承想,即使小如婴孩,也终有长大的一日。 她也会懂得男女之情,也会懂得伤心难过,再不是初见时,那个女扮男装,无法无天的谢七娘了。 陈酿离开那日,众人皆至二门相送。自然是熙熙攘攘,各怀心思。 他一一扫视着人群,唯独不见七娘身影。陈酿叹了口气,只决然转身上车。 罢了!相见时难别亦难,不见也好! 而此时的七娘,只呆坐在闺房的案头,克制着自己想要出去的冲动。 阿珠见着不忍,只劝道: “陈先生这就走了,小娘子不去送送?” 七娘心下直直发麻。她伸手触摸自己的唇,似乎,还能闻得他的青草香气。他的情急之举,却给了七娘往后几年的念想。 只是眼下,她同陈酿一般,亦不敢去见他。 七娘摇头叹道: “那时读书,见古人常说近乡情怯一词。当时不大懂,如今总算尝尽了。” 她缓缓垂下眼眸,此刻,酿哥哥想是已出府了。七娘遂自拿了笔墨,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近日说的话,阿珠是越发听不明白。她心下担忧,只得时时陪着七娘,再不敢出什么乱子了。 不多时,只见纸上原是一阙一七令论情: 情, 易动,难平。 明月夜,碧荷汀。 伶孤烟冷,寂寥梦惊。 抱琴偎夏木,怀阮忆春莺。 十里复还五里,短亭连更长亭。 来时观艳芳盈路,别后生衰草满庭。 此词意境,阿珠如何懂得?七娘摇摇头,只自将词收好,夹入书页中。 般般人生况味,到底一个情字,最难消遣。 从前,她总笑前人诗词酸腐,矫揉造作。如今换做自己,什么天涯断肠,什么闲愁万种,似乎句句扎在她心上。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桃李皆开了,姹紫嫣红,灿若云霞。远远看去,落红阵阵,芳华一片。 去年也是这般时节,酿哥哥一身半旧布衣,负手而来。 此去经年,他依然俊逸翩翩,却是春回时节送君去。 “小娘子,真不去了?”阿珠只蹙眉看着她。 七娘轻咬着唇,真不去了么?他是否会等她去告别呢? 左右,他还是她的陈小先生啊!至少,他还是陈小先生 七娘心下一酸,只猛地站起,直往门边去。 她微提起罗裙,心中极是焦急,因缠小足,又行不快。 阿珠只跟在后面追。近日小娘子的举动越发奇怪,也不知成日里想些什么! 七娘还是想去见他!纵使她无数回地告诉自己,去不得!可她,终究是放不下的。 时至二门处,七娘却猛地顿住。 只见庭院空空,偶有几个穿行往来的婢子,一如往常。 地上车痕新添,碾碎满地落花,像晕开的胭脂。车痕直直朝着门外的方向,竟是同他一般决绝。 终究,他还是走了 七娘转身回房,没有哭,亦没有闹,日子过得与往日无异。 谢诜与朱夫人皆觉得奇怪,照着七娘的性子,必定是想尽办法拦着陈酿!装病c拦车c耍赖哪有她做不出的事? 只是他们不知,七娘那些行径,总是因着对方在乎迁就,方能奏效。 若心中无她,再怎么闹,想来亦是无用吧。 可陈酿心中,果真无她么?七娘不知道。 人已走了,如今说这个,似乎,只是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她的心思,虽不曾对人言说,熟悉如五郎c绍玉,到底也解得几分。 自昨夜听五郎说七娘遇险之事,绍玉便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总算熬至天亮,他只胡乱梳洗一番,也不曾用饭,便直往谢府来。 七娘亦是一夜未眠,近天明时,才勉强睡了些时候。 绍玉见着她时,二人皆是满脸疲惫,一时都有些惊诧。 七娘惯了的不理他,只对镜理发,因找不见桂花头油,只四处地看。 绍玉摇摇头,忽递上头油,道: “喏!自小便爱放在床头的,这会子又不记得了。” 七娘不说什么,兀自接过,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七娘,”绍玉唤道,“眼下春景正好,不若踏青去吧!五郎已回过大夫人了,正在院门等着。你不是最爱踏青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春光好1 七娘忽抬眼望着他,神情恹恹: “三郎,你不必故意如此。” 绍玉自端了个镂花矮凳,在她身旁坐下。他审视着七娘神,已然知她的心思。 他遂低声道: “你此番难过,不止是他离开的缘故吧!五郎不知你的心思,可我是明白的。究竟出了何事?” 七娘避开他质问的目光,心下慌乱,一把抓过那瓶头油,便往手上匀。忽一个不稳,又倒多了出来,弄得满手尽是。 正在理床的环月见着,忙拿了丝帕替她擦拭。 “怎弄得满手都是?”她一面擦一面道,“还是唤琳琅c阿珠来替小娘子梳妆吧!” 七娘夺过丝帕,背转身子,也不理环月。她一闹脾气便是这个模样,环月遂也不大在意了。 还是绍玉道: “没事的,你们忙去吧,此处有我呢!” 王绍玉惯来的,与她们也熟识。环月遂点点头,又自理床去。 他忽拿起她妆台上的象牙梳,替她梳理起来。记得小时候,他们还没出府的胆子,有时无趣了,便相互梳头玩。 小孩子挽的髻,大都奇形怪状,不堪入目。朱夫人与王夫人还打趣,说他们是小妖怪!可他们却不以为然,自以为好看得很,四处炫耀! 直至连五郎也笑话他们,方才作罢。 七娘偏头看着镜中的绍玉,亦想起幼时之事,竟不提防地笑了一声。 “三郎,”她道,“你如今,已不会了吧?” 七娘虽笑了,可绍玉怎会不明白?她不过是不愿提起陈酿,故意将话引向别处。 他只顺着她,又笑道: “是啊,如今七娘的发好长,我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七娘深吸一口气,振了振精神: “不是说踏青去么?五哥怎的还不来?” 绍玉一愣,她果然还是心不在焉。方才已同她说过,五郎是在院门等,偏她又来问。 不过,她既愿意出门,绍玉也放下半颗心来,左右比日日闷在房里强。 听闻城南新植了片海棠林,今年春来,慕名而来的游人甚众。海棠虽不稀奇,只是绵延几里,倒也颇是壮观。 其间又设凉亭数座,形态状貌,各不相同。可一一看来,却又极是和谐。 亭中另有时令瓜果点心,酒令玩物,百般俱全,专供贵人消遣。 来此之前,听闻亭子已然全包了出去,跟五郎和绍玉的小厮们倒不好交代。好在他们几个聪明,拿着王c谢二府狐假虎威,自然有人主动相让。 方至此处,只见阵阵艳红如血。海棠生而娇艳,七娘本也喜欢。只是零星几点方才得雅趣,眼下这样,大抵是为了取悦游人吧! 她忽无心赏花,却又不好拂了绍玉与五郎的好意。 绍玉撇开丫头们,自扶七娘下车。他小心翼翼的,便连说话也需斟酌一番。谁知七娘会不会联想到陈酿,又一阵伤心呢? “七娘,”绍玉笑道,“是要先看花,还是先往亭子去?” 七娘隐在帷帽中,轻声道: “都好,三郎安排便是。” 五郎亦从马上跳下来,他今日着十样锦春袍,极尽风流之态。 他只笑向七娘道: “三郎没安排,我倒有个安排!” 七娘与绍玉只不解地看向他。 还不待五郎答话,只见一车驾正停在了不远的地方。 那马车虽不比上王c谢二府的富贵华美,却也雅致体面,端端瞧着,想来也是书香之家。 七娘倒觉着马车眼熟得很,遂仔细看了几眼。 只见一戴帷帽的小娘子款款而至。她身着绫丝五彩裙,一件春日嫣褙子,罩着玲珑小巧的身姿。 七娘低头笑了笑,又饶有兴味地看向五郎,一面道: “原是何小娘子啊!” 五郎嘿嘿笑了几声: “她从前帮过我,我欠她个人情!左右你们也常一处玩的,此番邀她来,也算还她的。” 七娘摇摇头。这个五哥,也太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了,何小娘子岂要他还?最好一辈子欠着! 七娘遂上前去迎何斓。许久不见了,她还是如过去一样,羞涩怯懦,见着熟识之人,也要脸红半日。 从前小娘子们欺负何斓,多是七娘护着。她心中自对七娘亲近几分。 “七娘来了!”何斓亦迎上前去,“上巳过后便不曾见你,听谢郎说,你近日读书颇是用功,想来不多时,便要才名远播了。” 此话若是朱凤英说,必是讽刺七娘。而何斓,只是寻常恭维罢了。 七娘笑了笑,又看向五郎。什么时候,他竟与何斓这样亲近?看来,前些日子她连日伤心,倒错过了许多好事。 “五哥邀你来的?”七娘笑问。 何斓只兀自点点头,带着女儿家应有的羞怯。 七娘遂挽着何斓至五郎身边,抬头向他道: “既是你的客人,你自己陪好了!” 说罢,她只自跑去与绍玉站一处,又道: “三郎,咱们先往亭上去吧!五哥,可别怠慢了人家!” 闻着此话,五郎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见他模样,绍玉只忍俊不禁,他拉着七娘便往前去,生怕笑出了声。 何斓一来,倒也好了。一面打趣着她与五郎,七娘总算有些事做,不至于全心放在伤心之事上。 他们行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一眼五郎与何斓。 何斓身形娇跟在五郎身边,倒也相配。二人行得很慢,大抵是因着她不大出门,小足难行,五郎只好迁就着。 七娘回身掩面一笑,抬眼看着绍玉道: “三郎,你可曾见过五哥这等憋屈模样?” 绍玉亦笑起来: “还当卞大娘子的事,他要伤心许久。如今看来,倒是咱们多虑了!” 他看了七娘一眼,又接着道: “其实想想,天塌下来,有地接着。便是再大的事,过了也就过了。我倒欣赏五郎的洒脱。” 七娘何曾不知,绍玉的这番话,本是说与她听。 可一思及陈酿,她便觉着心有不甘。一年来的朝夕相对,真能就此作罢,说忘便忘? 七娘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好在,每每伤心难过之时,总有绍玉与五郎陪着,不至她一个人胡思乱想,钻牛角尖。 七娘心中清楚,他们自是真心待她好,若总一副抑抑恹恹的模样,到底辜负。 “三郎,”她遂轻声唤,“多谢你。” 绍玉倒是一愣,只转头看着七娘。思忆中,她还鲜少如此正地与他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春光好2 绍玉心中悸动,只大笑着掩饰,一面道: “怎的忽然说这个?” 他这个样子,七娘自是司空见惯。绍玉有心遮掩时,便是如此笑的。 她摇摇头,嘴角带着自嘲的浅笑。 七娘心道:到底是自小一处混大的。自己的任何心思皆瞒不过他,而他一举一动,也逃不过她的双眼。 “没事!”七娘忽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 “你不必在我面前如此。”绍玉亦笑了笑,“从前闯了祸,也是一起扛的,这没什么!” 这便是所谓的有难同当么?他二人皆是世家子女,说起话来,倒满是江湖意气。 绍玉的话不错,她在他跟前哭闹过,醉酒过,又做出那份洒脱给谁看呢? 他见七娘沉吟不语,只怕又思及别处,忙笑道: “你看!五郎他们越发慢了,咱们去闹他一闹?” 这样捣乱的事,从前七娘是最爱做的。今日不知怎的,总提不起心绪。 她只道: “算了吧!难得相看不厌,咱们别多事。听闻亭上的海棠酥极好,我倒有些饿了。” “我想着你定爱吃的,便让人多备了些!”绍玉笑道。 一时,四人方至亭上。 只是,别家出游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见何斓与那三人一处,满是好奇,总有议论。 七娘打起亭上的帘子瞧了瞧,真是春来无事,应试的举子们也有来此处的。 不论是否高中,汴京春怡人,难得来一回国都,总要一睹它的繁华热闹。 七娘叹了口气,不愿再看,只回身向何斓道: “听五哥说,他欠你个人情。也不知是何事,他却瞒着我们!” 何斓心下一惊,也不知当不当说,只怯怯地看着五郎。上元的事,虽说五郎不过情急之举,说起来也总是有些羞的。 “罢了罢了!”五郎一挥手,便道,“同你们说便是!省得日后缠着我问!” 七娘与绍玉忙至他身旁坐下,又让丫头将茶盏与海棠酥放在跟前,一副听人说书的模样。 五郎白了他们一眼,因想起何斓还在,遂问: “我,可说得么?” 他自是思无邪,随性惯了。可何斓却守礼得很,也不知她是否介意。 她低着头,轻声道: “谢郎自做主就好。” 七娘审视着何斓,那般娇羞,同为女儿家,自然都懂得。 五郎却不以为意,只将上元那日的事,花灯往来之事,皆同二人说了。他瞧上去云淡风轻的,想来,是真忘了卞大娘子。 七娘心道:她心属五郎,是小娘子们皆知的事。照着何斓的性子,应是极力避嫌,再不见五郎的。不想她却如此胆大。 从前总当何斓懦弱无用,此番倒叫人刮目相看。 七娘悄悄凑至她身边,耳语道: “这倒不像你的性子。” 何斓低头笑了笑,亦同七娘耳语: “七娘,我与你不同。我家中是个什么境况,你又不是不知。我一向懦弱些,若再不为自己做主,还不定被她如何糟践呢!” 七娘点点头,心生怜悯。 何斓那个续弦的母亲,可是臭名昭著得很!听闻与自家的顾姨娘颇是要好,皆一副拜高踩低,攀附算计的模样。 五郎与绍玉见她们说悄悄话,亦凑过去想要听。 七娘见着,一拍桌子,抬眼直瞪着他们。那二人只得讪讪作罢。 五郎笑道: “背着人说话,定不是好事!” 七娘狡黠一笑,又拉了绍玉至一旁。 绍玉一脸莫名,七娘遂回身对五郎道: “我还要同三郎说!偏背着五哥!” 五郎亦站起身来: “好哇!如今你越发长进了!” 他说着便要收拾七娘。七娘忙拉着绍玉往亭外去,只高声向亭中道: “我与三郎看花去,才不带五哥!” 待他们走远些,五郎遂坐下无何斓吃茶。他低头一笑,那个会说会闹的七妹妹,总算回来了。 且说海棠林中,绍玉被七娘拖着前行,也不知她是什么主意。 “你这是怎么了?”绍玉有些忍俊不禁。 她方才还难过着,此时竟能与五郎玩笑,这也变得太快了! 七娘忽停下脚步,回身道: “何小娘子说,她要为自己做回主,我很是佩服呢!” 绍玉回头看了一眼亭子,笑道: “你这等厉害,不是一向是自己做主么?又佩服人家什么!” 他这番话,一半道理一半打趣,听得七娘直想捶他。 “你可知,从前五哥不认得她的。”七娘又道,“可如今,他们越发亲近了,瞧着很是般配。” 绍玉亦附和点头: “自然了,卞大娘子怎能与官家小娘子相提并论?” “不是这个道理!”七娘解释道,“何小娘子从前极怕生的,可她主动寻五哥,那是多大的胆量啊!” 绍玉哈哈大笑起来: “这有什么?你不是也常寻我么!还不需通传的,说来便来,家中?私缘蹦闶亲约倚∧镒樱 ?br /> 七娘白他一眼,适才还故作正经地安慰她,这会子倒是将本性全然暴露,直直打趣她不知礼数。 她偏头一笑,当然有治他的法子。 她只道: “既如此,日后我不去便是!” 虽知是玩笑话,绍玉却也慌了神。 他忙凑至她面前: “诶诶诶!是我说错了,你接着讲,接着讲。” “诗经有云:纵我不往,子宁不俟音。”七娘眼底含笑,似乎得了个极妙的主意,“本小娘子之意是,君若不俟音,我往便是!” 绍玉猛地愣住,斜着眼,狐疑地看向七娘。她这副神情,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 上回陪她往城北山上寻陈酿,不想遇着了带发修行的郑明珍,她还因此摔伤了脚踝!绍玉如今还心有余悸呢! 他退后一步,防备似的看着她: “你又想作甚?” 七娘忽卖乖地一笑,靠上前去: “三郎,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绍玉又退后一步,早知她不安好心。 他遂道: “你先说何事!” 七娘紧跟着逼上去,向前探身,笑道: “小事,小事!” 绍玉哪敢信她?每每她说小事,便必会闯祸!况且,她才从山贼那里虎口求生,这会子又折腾什么? 看他神情犹疑,七娘猛背转过身,佯装生气。 “那算了!”她说罢便要走。 绍玉忽而心下一慌,忙伸手拉住她。 “你说!”他有些无奈。 七娘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奸计得逞,洋洋得意! 她一瞬转回身子,定睛看着绍玉: “我要去太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光好3 绍玉一瞬瞪大了眼,惊得直往后退。 七娘噘嘴哼了一声,负手向前倾身,像极了陈酿。 她正,一字一字道: “我,要,去,太,学!” 绍玉想也未想,忙避开她,转身便往回走。。七娘只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后面。 他被七娘缠得头疼,越行越快,只道: “你要去太学?也太看得起我王三郎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七娘小足难行,已然有些跟不上他。她忽顿住脚步,一声“哎哟”,倒不走了。 绍玉闻声回头,只见她扶着腿,像是崴了脚的模样。他忙趋步上前,一脸焦急地上下打量。 七娘冷哼一声,仰头道: “你走啊!别管我!腿断了我自己回去,左右你也不帮!” “怎么又是腿!”绍玉无奈又焦虑地挠头,“可疼么?” 他忙蹲下身去,回头道: “快上来,我背你上药去!” 七娘不动声,依旧仰着头不看他,嘴倒越撅越高。 绍玉无法,只摇了摇头,道: “罢了!我帮你就是,快上来!” 七娘这才偷偷瞧他,见他真心应答,忽大笑起来。 她奔至他面前,提着罗裙转了一圈,一手拍他的肩,憋笑道: “起来吧!中计了吧?” 绍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她什么好。他吐了口气,若总是这般没轻重地玩笑,迟早被她吓死! 他立起身子,难得一脸严肃: “是!你聪明,我蠢!” 说罢,只见他冷眼冷面,负手而去。这回行步虽缓,却是真不理七娘了。 七娘低头咬着唇,见他生气,也知自己过分了些。 她跟在他身后,试探道: “三郎?” 初时,绍玉还强忍着不理她。奈何七娘软磨硬泡的功夫着实厉害,几次三番后,他总算是招架不住了。 “好了!”他故作不耐烦,“我没生你气!” 见她松口,七娘又娇纵起来: “那你不理我!” 绍玉叹了口气,只无奈地看着她: “太学重地,本就禁女子出入,你如何能去?” 七娘撇撇嘴,她哪里知道呢?不过是听了何小娘子的话,遂忽生奇思,这才让绍玉帮着想法子。 她倒不灰心,道: “办法皆是人想的,我又不急,总能有机会。” 绍玉又一番叹息。本当她会说会笑,已不再想那些事,谁知竟还是为着陈酿! 他拿她没办法,只道: “容我想想吧!” 这便算是应下了。七娘心中高兴,一时来了兴致,忙拉着绍玉去赏海棠。 此处海棠绵延数里,或是艳红,或是粉白,自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初来时的愁绪,一扫而空。七娘只穿行在花树间,时而嗅一嗅,时而折一枝把玩。?剐阊牛颂嫒唬苁侨吮然n俊?br /> 自回谢府,七娘便冥思苦想,盘算着如何才能去太学。有时焦急些,想寻五郎商量,却又怕他说与父母知晓。 况且这些日子,何斓总是邀他踏春赏花,或是品茗雅集。他忙得不亦乐乎,哪顾得七娘? 他兄妹二人,各怀心事,却不曾察觉,谢府已悄然起了变化。 自七娘与陈酿获救归来,朱夫人便成日过得提心吊胆。 此事本是极精妙的安排,山贼谋财,谢府仗义相救。便是陈酿错过春闱,也不会与她有甚关联。世人只会赞谢府惜才。 谁知,那么些巧事凑在一处,谢诜必已知晓真相。 这也罢了,那日听老夫人言语,多有怨怼,也不知她心中如何打算。 那日,朱夫人正独自用饭,却见谢诜来了。 她心中打鼓,忙起身相迎: “老爷怎的这时候来?” 谢诜一面去了外衣,一面道: “怎么,怕我来?” 朱夫人自知理亏,不愿言语,只替他接过外衣。 这些日子,谢诜常往陈姨娘那处去,朱夫人心中自然有些怨气。陈姨娘亦是诚惶诚恐,只不时地劝着谢诜走。 朱夫人将外衣递与?耍糜喙饪戳丝葱悔贰?br /> 她犹疑一番,终是问了: “老爷从何处来?” 谢诜看她一眼,只道: “你说呢?捅了这么大的篓子!那是人家侄儿寒窗十年的功名!商贾之家,就指着这个翻身,可不该安慰人家几日?” 他所言在理,朱夫人也辩不得什么。左右,此事总是她做的。 谢诜只觉无奈: “行事之前,你便不能同为夫商量一二么?” 朱夫人亦有些不服: “你已认定的女婿,又商量什么?” 谢诜摆摆手,有些急躁: “道理已同你说过,咱们府上树大招风,本就是一人之下,再不可更上一层了!” 朱夫人鲜少见他这副模样。她心中也聪明,一番审度,只担忧道: “可是朝堂上起了变数?” “那倒没有。”谢诜道,“只是,凡事谨慎些好。” 其实此事之中,谢诜亦失算了。陈酿的拒婚,本就是意料之外。即使朱夫人不出手,他的如意算盘亦是打不响的。 “送了陈酿去太学,是老爷的意思?”朱夫人问,只怕是陈姨娘央求。 谢诜自是点头。 朱夫人蹙着眉,一脸不解。陈酿既已拒婚,又何须如此待他?弃子而已! 谢诜见她模样,心中有些窝火,却不好发作。到底是陪他多年的结发妻,该有的体面,也总是要的。 他只无奈道: “那是人家的大好前程!我于心有愧啊!” 此话既出,朱夫人遂再不好说什么。 于她,陈酿的前程,不过是谢府飞黄腾达的棋子而于陈酿,十年寒窗的心血,竟被人这般践踏算计,到底意意难平! “只是,”朱夫人试探道,“母亲那里” 说起老夫人,谢诜更是有气。 他只道: “母亲何事不知道!说来,此事也有二郎的份吧!我回头收拾他!你暂且称病吧,母亲心烦,别去惹她老人家不快!” 称病! 朱夫人惊得有些站不稳。所谓称病,便是要她暂且交出管家之权。谢诜说了半日道理,原是为此事而来。 她心中也明白,此番不过是她自作自受,也没什么冤枉之处。 老夫人向来最厌烦这等手段,有所处置,亦是情理之中。 只是,她再过分,总有谢诜替她求情,不该是如今的境况。况且,老夫人许多年不理家事,此番怎又出面插手? 如此看来,只有一个解释。知晓此事的,不止老夫人与谢诜,定是还有旁人。而那人煽风点火,才引得老夫人这等生气! 究竟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送我入门来1 朱夫人记得,当日,是周夫人与钱氏扶了老夫人来。莫不是她们? 她蹙?鳎獾挂膊黄婀帧k擎ㄦ捕耍谱潘淝装湍溃尚恢サ乃溃芊蛉说降资怯行慕岬摹?br /> 不过,朱夫人向来行事谨慎,滴水不漏。以周夫人那点手段,如何能知晓真相? 只怕,她初时也并不清楚,只是见着老夫人生气,一味地煽风点火。 直到谢诜在老夫人处受了教训,她?骼Γ沧苣艿弥?br /> 周夫人一直想扶持钱氏理家,奈何朱夫人这里过不得关。此番,倒是她自己送的机会。 朱夫人叹了口气,到底是失策了!她本以为算无遗漏,却不承想,陈酿的拒婚,是最大的失算! 也好,趁着此番,倒看看周夫人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朱夫人这一称病,周夫人与钱氏便开始横着走。 这回她们倒聪明了些,也不整顿?肆耍膊桓橇9婢亍v灰晃兜靥趾檬章颍谌俗匀桓咝耍坏笔乔献诵宰印?br /> 谢菱冷眼看着,像个局外之人。府中如此起伏,她却显得心不在焉。 钏儿跟她久了,也知她脾性,遂好奇问道: “这几日大夫人病着,倒是叫二夫人与钱娘子耀武扬威的!小娘子竟还有心思刺绣,没个决断作为?” 谢菱笑道: “就二婶母那脑子,能折腾几时?上回母亲便嫌我多事,我还是安分些的好。” “可小娘子终究是大房的人。”钏儿有些担忧,“如今二房得势,我是怕小娘子受欺负!况且” 况且,谢菱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庶女。 她看了钏儿一眼,心中虽不快,却是不曾发火。 她道: “你放心,母亲虽病着,可大嫂与陈姨娘在呢!此番,是谢府对不住陈姨娘,父亲与婆婆皆有心安抚。我长日跟着她理事,谁能欺负我来?” 钏儿会意地点点头,谢菱的话倒也在理。 “再者,”谢菱又道,若有所思,“什么大房人?我已订亲了,迟早,连谢家人亦不是。” 听她如此说,钏儿忽想起正事来。她取过一方锦盒,瞧着极是精致。 其中横放一枝攒玛瑙海棠簪,虽不至多名贵,却是极费功夫。 只闻得钏儿道: “今早赵小郎君托人送来的,说是多谢小娘子的海棠酥方子。他这是投桃报李。” 谢菱接来,一手抚过簪子,低头浅笑。 她问道: “听闻,他的海棠林游人甚众,七姐姐他们亦去过了?” 钏儿满脸得意,笑道: “可不是!从前还当赵小郎君纨绔,如今瞧来,本事大着呢!” 谢菱的笑意更深了些。 谁能想到,众人蜂拥而至的踏春圣地,竟是赵廷兰名下之产?更无人想到,谢菱还参与其中。 此番,赵廷兰怕是赚得盆满钵满。谢菱想着,他一副无赖嘴脸,窝在房中数钱的模样,只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缓了缓,又掩面笑道: “改日,咱们也去看看?” 钏儿自然高兴,只凑至谢菱耳边道: “是该去看看了,整片海棠林皆是小娘子的呢!” 谢菱微嗔着瞪她一眼,又满意地笑起来。虽说旁人不拿赵廷兰当回事,可她心中明白,自己断不曾选错人。 至于七娘,是不必算计这些的。 自陈酿走后,她无人管束,也不必上学,只闷在房中,盘算着去太学的法子。 这日她正觉无趣,却是绍玉风风火火地来了。 他一身水蓝锦袍,头戴紫金白玉冠,半束发髻,端端一个贵不可言的世家子。 七娘见他来,忙迎上去。此时过来,想是已有了帮她的法子。 自绍玉那回生气,七娘倒是再不惹他,只一味地卖乖。 她讨好似的拉了绍玉坐下,又殷勤地递上茶盏。 “王小郎君,”七娘故作客气,笑道,“请用茶!” 每每她如此,绍玉便心下一抖。他只接过茶盏,已知她要问什么。 “三郎”七娘谄媚地拖长尾音,含笑看着他。 绍玉先饮了口茶,缓缓神,遂道: “你说那件事,也并非不可。不过,若被人知晓,可不是好玩的!” 七娘故作正地点点头,她一心在此,哪还顾得这许多?陈酿离开已有月余,她正焦急无助,一听此事有门,便只削尖了脑袋想要闯。 绍玉无奈地看她一眼,免不得再多句嘴: “你可想好了?” 七娘又重重地点头,只急道: “三郎快讲!” 绍玉叹了口气,遂道: “太学虽严禁外人出入,可每月皆有一日探亲之期。” 探亲?是要陈酿来探陈姨娘? 七娘忽觉灰心,只低头道: “可酿哥哥断不会回来的。” 眼下的境况,陈酿如何回谢府?才错过春闱,他必是更加用功,只怕连太学的大门亦不出。 “这我明白。”绍玉道,“我是说,那日守卫正松懈,咱们或许可从混进去!” 七娘会意,原是这个主意。 绍玉又道: “我有一远房表兄,魏家的魏林,记得你们幼时还见过。他如今正在太学念书。咱们与他里应外合,想来是有机可乘的。” 七娘心中激动,恨不得此时便过去。魏林幼时话也说不清,不想竟然入了太学!她正要道谢,却见绍玉抬手阻止。 他正道: “先别谢!咱们说好了,仅此一回!若不成功” 还不待绍玉言罢,只听七娘笑道: “便成仁!” 绍玉蹙眉看着她,一脸的忧心并着无奈,样子着实奇怪。 七娘掩着面笑,又审视绍玉一番。她慢慢伸出食指,抚了抚绍玉的眉头,直想抹平它。 “三郎别愁,”她道,“我记着你的仗义呢!” 绍玉直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忙别过头去,避开七娘的眼睛。 只闻得他断断续续道: “我,我安排打点去了!记得穿,穿小郎君的衣,衣物” 说罢,绍玉便急急忙忙地抽身走了。 七娘望着他的背影,只觉他适才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是,他从前来了,都要赖上半日才肯去。此番却溜得快,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这两日,七娘是数着滴漏过的。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熬到了。 她穿上新制的雪青绫丝春袍,发髻束起,又带上一方襦巾,活像个满嘴之乎者也的读书人。 记得初见陈酿时,正是去年上元节,酒楼之上,她亦作小郎君打扮。只是,后来随他念书,家中规矩大,便再未如此了,也不知他能否认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送我入门来2 七娘随绍玉的马车,来至太学门口。一路上,她心中紧张,双拳握在一处,渗得满手是汗。 太学的大门很是气派,却不似皇宫的繁华威严。瞧上去,儒雅而不文弱,颇有大道至简之风。 可偏偏是这样的太学,七娘却有些畏惧。她学着小郎君的样子,倚在马车旁,犹疑着彳亍不前。 绍玉已先往门边打探。他蓦地回头,见七娘这副模样,心下只觉不解。 “七娘!”他唤道,“怎么不走?” 七娘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只伸出右脚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画圈。 “你后悔了?”绍玉试探道。 七娘紧闭着唇,并不言语。临到头来,她到底还是怂了。 绍玉故作高兴模样: “那正好!快些回去,省得惹人怀疑!不如去我家玩,二嫂正想你呢!” 七娘似是不闻,只兀自发呆。她望着脚底的皂靴,其间塞了好些棉花。一双精致的三寸金莲,活活成了大马脚。 这副样子,如何见他呢? 若是见着,又该说些什么呢? “三郎,”她轻声唤,“我似乎,并无见他的理由。” 绍玉一愣,她原是担心这个。此时,他正该劝她回去的。可那样,又显出乘人之危的小人之心来。 他看着七娘,她如此举棋不定,大抵也是太过在意的缘故。 “你想见他么?”绍玉忽问。 只见七娘毫不犹豫地点头。 绍玉呼出一口气,心中似压了千斤重石: “既想,便去吧!” 她忽抬起头怔怔看向他,竟是他一语惊醒梦中人。 万事随心,图个快活干脆也就是了。她谢七娘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最多,他再拒她一回,也不是没受过! 七娘重重地点头: “已然安排妥帖,我也该自己做一回主。” 从前,她总是听陈酿的话,未曾违逆,真成了个好学生! 如今,他已辞去先生之职,她自然要我行我素,做回那个无法无天的谢蓼了! 他们装作学子模样,由绍玉的远房表兄魏林领着。 自然,七娘的身份,并未同他说。只是幼时见过一面,又如何认得? 至于他们来此的目的,亦被绍玉?v凰敌±删南蛲肜纯匆豢础u獾挂擦钊诵欧?br /> 进得太学,只见正院旷达,柱檐有序。他们踏着排排青石,拾级而上,再回首望去,不觉已是居高临下。 魏林来太学已经年有余,带着太学生惯有的傲气,学究的架子倒大得很。 只是,七娘却觉出些奇怪来。偌大的太学,竟不见学子,往来不绝的皆是粗使?恕?br /> 魏林瞧得,只道: “此处并非太学生们行动之地,多是?舜┬小沤ィ攀墙惭e9巳牛闶俏颐瞧饺站幼≈一!?br /> 居住之处,岂非许多男子?七娘忽而心下一紧。 魏林又接着道: “此间还有个后院,为日常练习骑射之地。” 他面带得意,入得太学,皆是天之骄子,如何不意气风发呢? 七娘心道:太学不愧是大宋最了不起的学府。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当真一样也少不得。 “世兄,”七娘道,“听闻春闱后,新来了几个学生,是极厉害的人物?” “贤弟这也知晓?”魏林惊道,转而又道,“看来,你果真对太学心向往之啊!” 七娘憋笑,只作揖道: “奈何我不争气,比不得你们。” 魏林被她一捧,越发得意。他本就爱炫耀些,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他笑道: “别人也便罢了,倒有个叫陈酿的,很是不凡。” “诶!”他拿手肘推了推绍玉,“你应认得吧?听闻他是谢大人门下出身,从前在谢府,教他家小娘子念书。” 绍玉点点头,似心不在焉。 魏林接着道: “他那文章,行云流水,颇有见地。想是从前跟着谢大人出入,策略应对,总与旁人不同。” 七娘笑意更深了些,面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到底是她的酿哥哥,状元魁首之才,其实寻常太学生可比? 她正自得意间,只见魏林又摇摇头: “说来,他本是今年春闱最热之人。不知怎的,却未曾赴考。到底可惜了!” 绍玉不带情绪地笑了两声: “人家未赴考,表兄可惜什么?” 魏林“嘿嘿”笑道: “话不是这般说的!他今年不考,便是三年后,那时你表哥我也考的。他那样本事,可不是又多占一人么?” 七娘掩面笑起来,瞧魏林这副样子,还考科举呢!哪里是能与酿哥哥相提并论之人? 绍玉亦摇头,打趣道: ?判模疾坏媚愕模 ?br /> 魏林讪讪,也知他们笑话自己。 三人一路行来,说说笑笑,不觉方至二门处。 魏林停下脚步,遂道: “今日我还有课,便不陪你们,你二人自己当心。一个时辰后,我在此处等你们,可别四处乱转!” 七娘与绍玉皆故作正,闻得魏林叮嘱,怕他不放心,只差当场起誓了。 见魏林走远,那二人只一间房一间房地寻。 七娘一一瞧来,只觉太学着实有趣,有的是礼乐课,有的则是讲四书五经。一群人在一处学,总比独自一人有意思。 此间书声朗朗,或辩论四起,讲学的夫子,皆是举国最有名望的。 七娘听谢诜提过,他亦是出身太学,后来下场为官,还回来讲过学。不过,如今公务甚忙,却无暇顾及了。 “七娘,喏!” 忽闻得绍玉唤,只见他朝三门处努了努嘴。 七娘顺着瞧去,不是陈酿是谁! 他头戴玄襦巾,依旧一身宽大袍子,风神俊逸。眉眼中,透着惯有的冷清与傲然。 他与几个太学生一道行走,往三门去,一面还说些什么,像是才下学的样子。 见他正转过回廊,七娘心下一紧,生怕被他瞧见。 她慌张得左顾右盼,一会子躲在绍玉身后,一会子又往朱红柱子边藏身。那模样极是可笑,幸而此处人少。 “喂!”绍玉只白她一眼,“人已去了。” 七娘这才微微探出头来,见果真无人,方拍了拍心口。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又闪烁地看了绍玉一眼。 真真临到头,果还是怂了! 绍玉只道: “要见的是你,不见的也是你!现下该如何?” 七娘此时倒越发后悔!若方才大胆些,管它好歹,总能见上一面。如此想来,她倒不如何斓了! 七娘噘着嘴,只望着三门发呆。莫不是,要她闯此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我入门来3 七娘伸长脖子,垫起脚,直往三门里瞧。 虽说朱门大敞,可太学生们出入,须得腰牌方能放行。况且,其间是男子群居之处,纵是身着男装,她又如何敢去? 七娘心中羞恼,一下鼓起了腮帮子,只搓着手来回急行。 见她如此,绍玉摇了摇头,一把拦住她,只道: “七娘,你急亦无用啊!他已然进去,看来今日,只得作罢!” 七娘有些不甘心地望着绍玉。 他宽慰道: “时日长呢!咱们日后再想别的法子,也就是了。他总不能三年不出太学!” 七娘狠狠一叹,像是与自己怄气。 本已准备许多日子,既已来了,断不能连面也没见上便走,哪有这等憋屈之事? 七娘忽瞪大了眼,心一狠,直直盯着三门的围墙: “走,咱们进去!” 又是猛一记惊吓,绍玉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他也不知自己前生造了什么孽,竟愿陪着她这般折腾! 这回,他倒也懒得拒绝了。 反正七娘软磨硬泡,加上乞怜骗术,最多是个回合,他必败下阵来。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绍玉带上她,绕着院墙审视了一圈。 此为内墙,故而不算太高。况且,此处不过藏书珍贵,又没什么金银财物,倒不必太过提防盗贼。 此墙目的,一是划分学习与居住之所其二则是,告诫太学生们,莫要外出贪玩,时时用功才是正经。 绍玉以眼为尺,上下打量。他心道:若他托起七娘,也勉强能够着顶。只是 他转头看向七娘,只见她亦认真审视院墙,若有所思。 正此时,七娘忽转过头,亦看着绍玉。蓦地四目相对,七娘嘴角泛起狡黠的浅笑,二人心下自是了然。 绍玉无奈扶额,竟默默蹲了下来。 七娘掩面笑了笑,娴熟地踩上他的肩,双手扶墙,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上挪。 她的重量尽承在绍玉肩头,他猛怔了怔,这份重量,与从前是不同了。 犹记幼时,他们并着五郎,三人一道翻过厨房,翻过外院,每回皆是他与五郎轮着驮七娘。 那时她人绍玉又天生高个,驮起她来,便似驮一只鸟。可如今,二人都大了,绍玉却觉着,记忆中的这份重量似乎越发沉重。 七娘的指尖已然触到墙檐,瓦片粗糙,膈得她直手疼。 平日里,多动两针刺绣,也怕她手酸辛苦。养得如此娇娇恰恰之人,如今触着瓦片,却丝毫不见难。 她只低声道: “三郎,再高些!” 绍玉已是站直,他闻声无法,只得踮起足尖,一面道: “你慢些,小心摔了!” 七娘踏着他的肩,亦踮起足来。她本是裹得一双秀美的三寸金莲,如今皂靴中塞了棉絮,她有些不稳,双腿直打颤。 绍玉着实紧张,又怕她摔。他心下一急,也不及?鳎鸵话盐茸∷慕捧住?br /> 向来女儿家的脚踝,是极私密的所在。上回她在山上摔了,陈酿包扎时,为着她的骄矜,还故意挡了不让绍玉看! 此番他盈盈一握,忽觉她脚踝细颇惹人怜惜。人说金莲婉转,果真一点不错。这样的足,若非塞了棉絮,又该是怎样的精致呢? 绍玉一时晃神,愣着一动不动。 倒是七娘,被他忽而一握,竟显出女儿家的矜持来,只不自觉地微微缩了缩足。 绍玉这才惊觉,忙放了手。 一时没了支撑,她心底又慌,脚下猛地打滑,直摔了下来。 绍玉正欲接她,谁知重心不稳,亦重重跌下。他只狼狈地趴在地上,正做了七娘的肉垫。 七娘枕在绍玉背上,心有余悸,只粗喘着气。 正此时,却听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你啊!”那人道。 七娘一惊,又有些怕。她也不管那人是谁,忙抬起双手遮住自己的眼。似乎如此,那人便瞧不见自己。 她急忙辩道: “不是我!” 只闻得那人哈哈大笑起来: “为何每回见你,总是语出惊人呢?” 七娘紧捂着眼,一脸的焦虑毕露。她深深蹙着眉,已知自己脸丢大了。 闻得那人说话,她缓缓在只在指间开出一条缝,偷偷瞧去。 那人已蹲下身来,一手搭在膝盖上。只见他一身雪白云锦春袍,玉冠束发,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七娘不知如何言语,猛埋下头去,又强调了一声: “不是我!” 那人低头憋笑,逗她道: “这个我,是谁?” “我怎知你是谁!”七娘有些恼羞成怒。 那人见她还能这般还嘴,像是并没伤着。原本院墙也不高,又有人做肉垫,想是无碍的。 “快些起来吧!”那人又笑道,“此处无人!你若再不起身,王三郎便真成肉泥了!” 七娘低头一看,果是绍玉垫着!难怪方才不觉得疼,还以为神仙庇佑,原来是三郎做了肉垫! 她忙踉踉跄跄地起身,一面扶着绍玉,满脸忧与抱歉: “三郎,你可还好?” 绍玉缓缓起身,揉了揉自己的手脚,故作责怪道: “你说呢!” 七娘撇撇嘴,确无话可辩驳。她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又见身旁那人负手而立,只看着他们。 绍玉忙站直身子,恭敬行了一礼: “郓王殿下见笑。” 来人原是郓王赵楷。方才,他听护卫说有人,恐是刺客,可那功夫瞧着奇怪,不知何门何派。 郓王一时好奇,正想要亲眼瞧瞧,生擒刺客。谁知,竟见了眼前这一幕。 他摆手免礼,又向七娘笑问: “不是你,是谁?” 七娘尴尬地面通红,只立着不动,也不知该行揖礼,还是万福。 她看了郓王一眼,到底无奈,遂吞吞吐吐道: “是是我” 郓王憋着笑了几声,罢了,又故作正。 他似审刺客一般,只道: “说吧,你们来此,到底处有何目的?” 七娘咬着唇,与绍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见他们模样,郓王又开始偷笑。七娘倒有些生气,这哪里是审问,分明是耍着他们玩! 她细细审视郓王一番,忽转而一笑,只道: “说来,郓王殿下并非太学生,为何亦出现在此?” 郓王一愣,这个谢小娘子,倒审起他来! “自然是逢了父皇之命,前来视察。”他笑道,“不想,倒视察出两个小刺客!” “我们才不是刺客!”七娘忙争辩。 郓王负手踱步,点了点头,忽又停在七娘跟前: “我倒是信的,只怕旁人不信。” 他看了看身后的护卫,又接着道: “除非,你们一一与本王说明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送我入门来4 七娘与绍玉皆偷瞧着对方,事出紧急,又不得告知郓王真相,又不得串供,着实伤脑筋得很。 郓王见他们不言语,故意威胁道: “若不愿同说,本王只得报官了!到那时,谢大人与王大人便都知晓,你们自己交代去。” 他们哪里是怕报官,只怕汴京还没敢随便抓他们的官!二人怕的正是家人知晓,免不了又是一阵禁足。 七娘只捻着宫绦,掌心满满是汗。总不能同郓王说,她是为着见自己的先生而来吧? 忽而,七娘想起魏林来!如何骗他的,一样骗郓王也就是了!自己一口咬死,管他信不信呢? 七娘重重呼了口气,双手环抱,偏头望着郓王。 “好吧,是我要来的!三郎不过是陪我。”她道。 绍玉原本还斟酌着如何应对,七娘此话一出,他忙惊愕地看向她。 七娘朝绍玉点点头,又道: “我本一介深闺小娘子,原是不该来此处的。只是,听闻太学博采众长,集举国之大家,实在是心向往之,想来看看,也偷着听听夫子们讲学。” 绍玉瞪大了眼,眼珠子差些掉下来。这样的话,骗骗魏林也就罢了,对面的人,可是鼎鼎大名,满腹经纶的郓王啊! 郓王笑了笑: “殊不知,谢小娘子这等好学。” 七娘不惯说谎,有些心虚。她避开郓王的目光,接着道: “自然了!我的先生,是应试举子,我可用功着呢!” “可讲学”郓王更是忍俊不禁,只指了指二门的庭院,“是在此处。” 七娘一时百口莫辩,慌张得厉害。 她心道:这个郓王,上回雪中送炭,瞧着人是极好的。为何今日逢着,却百般刁难? 绍玉见着她编不?ィ弈沃拢坏锰嫠擦舜嘶选?br /> 他道: “我们初来太学,自然摸不清了。方才见太学生们结队往墙内去,想来是有夫子在?” 此话倒圆回了些许。 郓王哪里不知他们是胡说八道?只是,他们不愿告知实情,他遂也不再咄咄相逼。 只是,此事被郓王碰着,倒需给那二人一个教训。 “我信了!”郓王微笑道,“不过,谢小娘子真想入太学念书?” 此话问得无聊至极,她想有何用?太学的规矩,太祖时便定下了,一个小小王爷,又有什么能耐? 七娘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想着快些骗过快些溜。 郓王依旧一副温和神,只道: “好!本王成全你。” 此话既出,七娘猛抬起讶异的眸子看着他。她一时不?从Γ痪醪豢伤家椋┩蹙褂姓獗臼拢?br /> “殿下,是何意思?”她有些不敢相信。 “我这些日子皆在太学视察,日后你跟着我便是。可别再偷偷摸摸,如此狼狈了!”郓王微笑道。 直至回到谢府,七娘亦是满腹不解。 郓王何等身份,为何要带自己入太学呢?想来,他二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交情,真算起来,也只得手炉中一枚红碳。 她同绍玉商量亦是未果。况且,朱凤英极是厌烦郓王,若她知晓,定会骂七娘不讲义气! 七娘揪心了几日,奇怪的是,郓王的消息迟迟未来。 本当此事就这般过去,谁知那日,却来了一道圣旨。 谢府上下齐齐汇至正厅,皆不知是何事。霎时金钗华服,锦绣人物,济济一堂。这等繁华富贵,连宫中之人皆忍不住多看几眼。 只是谢府之人却有些忧心。若是赏赐c惩罚,也总该有些风声。此番忽来的圣旨,究竟是为何? 谢府虽满脑浆糊,此时玉福楼的二人,却静静吃茶,悠闲得很。 郓王正亲自煮茶,他替对面之人斟了一盏,只道: “想必此时,圣旨已到谢府了。” 对面之人瞥他一眼,只兀自吃茶,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这等态度,郓王却还一脸微笑着,他道: ?锬铮就醮朔梢匦挥谀恪!?br /> 对座的原是朱凤英。她一身明艳?梗懔酥旌炜谥黜缇В袢沼绕浜每础?br /> “若非你死皮赖脸,还拿了汉时残本的楚辞来钓我,鬼才帮你!”朱凤英一见他便没好气。 “怎能说是钓?”郓王面不改,一惯的悠闲做派,“那可是本王珍藏多年,忍痛割爱啊!” “得了吧!”朱凤英吃一口茶,“若被七娘知晓,是我卖了她,还不生吃了我!” 郓王笑意深了些,他向前探身,将食指放在唇上,低声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朱凤英向后退了退,只微嗔地望着他。 原是郓王想见七娘,求到朱凤英这里。 若是寻常宴会,或是王贵妃召见,总显得太过疏远。倒不如一次偶遇叫人上心。 而朱凤英深谙七娘的性子,知她必会忍不住,总有一日要闯太学大门。她便出主意,让郓王守株待兔,果然不错。 左右,一个顺水人情罢了。况且,那本汉版的楚辞,她苦寻良久不得,正好他送来。 至于,七娘闯太学的真正缘由,朱凤英虽是一清二楚,却与郓王只字未提。 她手摇团扇,半掩着面,上下打量郓王一番,又冷笑道: “想来,你倒清闲,竟有心思理七娘的事。不会是,近来陛下冷落了你吧?” 郓王点茶的手顿了顿,只笑道: “七娘子的事,自是正事,耽搁不得的。” 朱凤英只把团扇往桌上轻轻一丢,似是嗔怪: “谁拦你来?只是,七娘入太学的事,何苦扯上我?” 郓王摇摇头: “听宫中老人讲,违心话说多了,可是会变作丑无盐啊!太学的藏书楼,汇天下书卷,凤娘当真不想一观?” 闻得此语,朱凤英一时语塞,天下读书人,谁不想登楼呢? 她身为闺阁女儿,行万里路是做不到了。唯独这读万卷书,倒是能更上一层楼。 郓王见她神,心道:这才是为了学问,敢闯太学之人。 而谢七娘,那蹩脚的谎话,又有谁信来?至于她为何闯太学,她们既不愿说,日后自己探寻也就是了。 他点好一盏茶,拿兔毫盏盛着,只往朱凤英跟前推了推。 “左右只得一月,”郓王道,“委屈凤娘,做本王的军师了。” 朱凤英先不答话,只看向那盏茶。细细瞧来,竟是一副凤凰于飞图,恰应了朱凤英的名。 她掩面一笑,赵楷这厮,着实太会哄人了! 也罢,只当帮人帮到底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送我入门来5 两位小娘子将入太学之事,在汴京传得甚快,转眼已是沸沸扬扬。 此番之事,从前闻所未闻。不独市井百姓,连官僚世家亦议论连连。 这些日子出门,街头巷尾尽是说此事的。听闻,还有说书的优伶,编了戏本来讲。 若有不知此事的,只怕不是外来人,便是坟包中的亡魂了。 那日宫中人去后,谢府众人只皆围着七娘。 他们像不认得七娘似的,拉着她左瞧右瞧,上下打量。 朱凤英也罢了,她本就是汴京数一数二的才女。可自家七娘,怎么看,也不是个读书的料! 依圣?裕碇旆镉15肫吣锶胩6辉拢邢袄窭郑嫱ㄊハ汀k渲欢潭桃辉拢烧獾热僖蕴婵岳矗闶遣辉械摹?br /> 谢诜与朱夫人面面相觑,此番圣旨来得突然,也不知是何缘故。只是宫中人临走时,倒提了句郓王。 说是皇帝听郓王说,两位小娘子极是好学,对太学向往久矣。 陛下本就书画双绝,登基之前,已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他心中惜才,倒也在情理之中。否则,谢府也不必养着许道萍了。 朱夫人看向七娘,瞧着她所有所思的模样,应是有迹可循。 只是不待她问,却是周夫人先道: “我说七娘,如今竟这般本事了!你四哥还不曾入过太学,倒是你一位小娘子先去了!” 她言语含酸,七娘如何听不出? 只是大姐姐的事,不过一年有余,四哥又惯了的不争气。见七娘这等风光,周夫人难免心中不平,也是常理。 七娘不愿惹她不快,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她只道: “二婶母言重了。也算不得入学,一月而已,不过长长见识。” 朱夫人如今不理事,倒是惯着周夫人越发得意无方起来。 如今,她竟连七娘也敢呛白!长此以往,老夫人必然看不过。看来,朱夫人的病,也该渐渐好起来了。 朱夫人揽过七娘,向周夫人道: “她不过小孩子心性,念什么书来!只是,此番是圣上旨意,倒辜负不得。” 这般言语,直呛地周夫人说不出话。拿圣上压人,未免太轻狂了些。 朱夫人又转向七娘道: “此番不比从前,万不可任性而为。既是圣上下旨,你好生念书也就是了。千万用功些,可晓得了?” 七娘心不在此,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孩子,你亲去同婆婆说一声,也好叫她老人家高兴!” 朱夫人说罢,便让金玲送七娘往老夫人处去。 自七娘去后,一屋子的人各自言语,人声鼎沸。 他们或是恭喜谢诜夫妇,或是说七娘如今省心了。总之,满是说不尽的好话,盼不完的富贵。 谢府本就一门荣光,如今更添一层,连小娘子也备受青睐。总是令人羡慕非常的。 只是,谢诜与朱夫人倒有几分不安。 是夜里,夫妻二人正要歇息。朱夫人焚上几片安神香,只将拨火的玉钗放在一旁。 而谢诜靠着枕屏,正读左传。以史为鉴,这些圣贤文章,真是越发读出见地与味道来。 他因见朱夫人忙罢,遂放下左传,只道: ?蛉耍袢罩拢闳绾慰矗俊?br /> 朱夫人转身对着他,蹙了蹙眉: “午后我着人打听过,说是这一月,郓王奉皇命视察太学,一直在呢!” 谢诜沉吟不语。 朱夫人又道: “像是王贵妃的意思。之前宴会上,她便对七娘另眼相看,后又赏下节礼。” 谢诜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王贵妃能有那意思,还不尽是你惹出的!芪儿贵为淑妃,没少出力吧?” “老爷!”朱夫人有些撒娇,“我都是为着七娘好,为着咱们谢府好啊!” 谢诜只摇了摇头。 朱夫人不平,又道: “老爷只知高处不胜寒,却不知旁人的得寸进尺。且不说别处,便是今日二弟妹说的话,老爷也不是没听见!” 她见谢诜似是沉思,接着道: “为妻知老爷淡泊,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激流勇退,未必便能保全。况且,那岂是谢府要的体面?” 细细想来,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谢诜生性谨慎,而朱夫人的行事,太过烈性了。 眼下看来,陈酿是不能指望了。 而郓王赵楷,自小便深受圣上宠爱。圣心难测,即使已有太子,日后继承大统的是谁,倒也不好说。 可他究竟是为着谢家,还是为着七娘,其间又有几分真心,此刻却还看不透。 谢诜只道: “既是圣上旨意,叫七娘好生备着,不胡闹也就是了。至于别的,容为夫再看看,斟酌些时日罢。” 才说罢,他便躺下兀自睡去。话已至此,朱夫人只得点点头,遂也不敢再劝什么。 上回山贼一事,谢诜已然生气得很,朱夫人如今还心有余悸。 此番若非圣上下旨,他拒绝不得,不定又要训斥她一通。 朱夫人唤了丫头进来放帘子,亦躺下歇息。 只见谢诜脸朝外,背对着朱夫人。他虽是文官,可肩背挺括,亦能叫人安心。 朱夫人在闺阁时便听闻,当年在太学,谢诜的骑射是极好的。又因着与他订亲的缘故,总多上几分心。 谢c朱二府联姻,亦是当年轰动全汴京的大事。 自那时起,朱夫人便喜欢看着他的肩背。看了二十来年,有时,只觉它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靠山而有时,却是一方永远也跨不过的屏障。 古人云:至亲至疏夫妻。大抵,便是他们的境况吧! 至于七娘,此时像是恍然大悟,这才知自己要入太学了。 她一面兴奋,一面不安。本当是郓王的一句戏言,谁知竟成了真! 前几日为着入太学,七娘从墙上跌落,险些受伤。如今想来,还直直后怕呢! 而此番,竟能光明正大地去,到底是难得的机会。 七娘与朱凤英入太学那日,可谓浩浩荡荡。百姓与商户们也多有好奇,围在街道两边,伸长了脖子要看。 她们先自作一番梳洗规矩,众人拥着上了马车,又由太学的司礼官员引着前去。 众多礼仪下来,至太学时,已是午后。 二人正于房中歇息,皆自揭了帷帽。多日不见朱凤英,她亦带着满脸的兴奋激动。 七娘一时好奇,凑上前去便问: “表姐今日,像是很开心?” 朱凤英笑了笑,透过窗棂,望向藏书楼的方向。 她指给七娘看,一面道: “自然开心!此处,可是有数不尽的颜如玉,数不尽的黄金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折桂令1 方才听司礼官提过,太学里,有天下最大的藏书楼。朱凤英嗜书如命,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七娘见她满心欢喜,只自黯了黯神,又端坐在一旁不言语。 朱凤英看了看她,心下了然,只打趣道: “怎么,你那小先生近在眼前,你却是近乡情怯了?” 七娘瞥她一眼,委屈道: “人家烦呢!偏表姐还落井下石!” 朱凤英笑道: “你前几日闯太学,可不正是为着他么?又忧心什么来!” 七娘一惊,直直看着朱凤英: “表姐如何知晓?” 朱凤英忙拿团扇掩面,背转过身去,一面踱步一面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七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捏着眼审视她。朱凤英心虚,遂快行了几步,七娘只紧追不放。 忽而,她猛地顿住,转身对着七娘。七娘一时反应不及,差些一头撞上去。 “你跟着我作甚!”朱凤英遂拿团扇戳七娘的肩,逼得她猛退了几步。 七娘又何曾服过她?这二人争辩起来,能闹上一天一夜,从前谢c朱二府,便没少受她们折腾。 七娘双手环抱,忽向前探身: “从实招来!你不说,我日日跟着你!” 朱凤英撇撇嘴,摇着扇,又行至案头坐下。 她刻意回避着七娘的眼神,只道: “自然是有人同我说的!” 七娘狐疑地盯着她。 那日的事,除了她与绍玉,并未告诉旁人,连五郎亦不知!莫不是 七娘忽正道: “是不是那个多嘴的郓王?” 一来,他本就在场,脱不开关系二来,他与朱凤英最是熟识,此人非他莫属了! “你自问他去!”朱凤英有些没好气。 “他为何要告诉你?”七娘是要打破砂锅了! 朱凤英忽站起来,瞪着七娘,端起一副说教姿态便道: “我是你表姐!莫非,你想他告诉姑父姑母去?你一个小娘子家家,又是闯太学,又是的。人家没治你的罪,你便偷着乐吧!” 她又接着道: “如今,却还有脸来质问我?好啊!我便不管了,也不想管,只交与姑父姑母做主便是!到那时,可别怨我这个表姐,不替你兜着!” 七娘本当自己在理,气焰大得很。谁知朱凤英这番胡说八道,倒唬得她哑口无言。 她卖乖笑笑,又拉着朱凤英坐下: “好姐姐,你消消气,是我误会了。” “哼!”朱凤英惯了的得理不饶人,又道,“你真当我为了那藏书楼?若非怕你胡来,需我看着,谁稀罕这个太学?” 话虽如此,可七娘心中依旧有疑问,她只道: “表姐,可那郓王,为何要为我求这道圣旨?” 朱凤英一味敷衍,道: “自然是信了你的话,有心成全!” 七娘点点头,如今,似乎也只得这个解释了。 想那时,他雪中送炭。这回,又如一阵及时雨,解了她燃眉之急。莫非真是自己多心,这不过,只是寻常相助,顺水人情? 忽闻得有人叩门,只见丫头们皆在帘外伺候,这会子又是谁? 还不待开门,只听门外的丫头道: “不必启门,小的说完便走。方才孙夫子说了,请二位小娘子静一静。此是讲学之所,严谨规矩,并非歌舞楼台,还望小娘子们见谅。” 说罢,那丫头只兀自去了。 七娘与朱凤英面面相觑,相互吐一吐舌头,红着脸再不敢言语。到底是正经学堂,比不得闺阁中了。 时至夜里,七娘再不去多想。 不论郓王有意无意,既入得太学,她总要将该做之事做了,方不悔走这一遭。至于旁人的事,又与她何干呢? 倒是陈酿,听闻七娘入太学之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这道圣旨也太怪了些!纵使七娘有这份心思,她哪来这个本事? 自陈酿拒婚,谢诜也再不提此事,断不是谢府所为。况且,朱夫人本就不喜陈酿,怎会将她往太学送? 陈酿?骷洌闹泻錾凉桓雒舟┩跽钥?br /> 之前,王贵妃赠七娘字画一事,汴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俨然七娘已是准郓王妃。 此番她入太学一月,正巧郓王亦视察一月。其间关联,似乎已不言而喻。 陈酿忽坐起身,披上件半旧的竹月春袍,踱步至窗间。 朦胧月,微微细雨,便是此时了。 时有风过,案头的笺纸沾了雨水,浸润出痕迹来。 他将笺纸c书本皆往里挪了挪,一时又无所事事,只点起一豆灯火,坐在案头发呆。 油灯明灭,空荡荡的屋子,唯他一人。四下无声,安静得叫人心慌。 他习惯似的执起笔,总想写些什么,却无从落笔。只任由墨点滴滴打在纸上,和着新沾的雨水,晕出痕迹。 他忽想起在谢府联句那回,亦是这般的风,这般的雨。 那时七娘一句“又作团圆客”,而许道萍接了句“还怜潦倒宾”。二句意境,与此时倒出奇地相似。 他与七娘,也算得师徒团圆而今夜的自己,却是这等孤清潦倒的境况。 今日见她车驾至此,还是熟悉的珠帘宝辔,窈窕倩影。只是那一瞬,他不知如何面对她。 别的太学生们见有小娘子来,皆围在墙边挤着看。远远瞧去,只是层层衣衫,堵得水泄不通。 唯独陈酿,默然转身,再不看她,只朝别处行去。 陈酿思忆着,又觉无趣,直至后半夜,方才勉强睡下。 次日一早,他带着满脸倦意至学上,却被太学生们的举动,着实惊了一遭。 他们皆与往日不同,身着宽袍大袖,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个个容光焕发,都直直望着门边。 见着陈酿来,魏林忽上前寒暄: “陈兄怎么此时才来?” 陈酿一愣,他一向早来的,而魏林惯了地迟到。他说出此话,到底有些可笑。 “昨夜睡得迟些。”陈酿笑道。 他又四下扫视一番,遂向魏林问: “大家今日,怎的这等隆重?” 魏林笑了笑: “还不是为着两位小娘子!” 他将陈酿拉至一旁,声音压得更低些: “听闻,陈兄从前给谢七娘子做过先生?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陈酿点点头,只狐疑地看着他: “魏兄但说无妨。” 魏林看了看众人,又道: “众人皆盼着看二位大才女。回头小娘子跟前,烦陈兄替我引荐引荐,美言几句?” 陈酿负手审视他,只正道: “不行。” 他方说罢,只见众人皆端直立着,回头一看,原是七娘她们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折桂令2 二位小娘子皆带着帷帽,款款而至。 朱凤英身着银朱幅裙,罩一件浅血牙褙子。金约腕在袖间若隐若现,极是精致。 而七娘上着水黄小衫,下系春绿十二破绣裙。行动间,白玉步摇轻响,泠泠动人。 二位小娘子一艳一清之间,倒更见出别样风姿来。 她们渐渐朝厅中去,前有丫头高举帘幕遮挡,后有侍女捧着书卷文房相随。 太学之中,再没比这更大的架子了。 孙夫子端坐正堂,冷眼瞧着这一切。太学生们的神,小娘子们的骄矜,尽在他眼底。 他对此事,本就颇有异议。也不知陛下怎的心血来潮,想起这一出来。 如今,见太学生们此等模样,更是生气,只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们进来。 方至堂上,七娘与朱凤英同夫子行过大礼,便也端端坐下。 太学生们跃跃欲试地要看,奈何隔着帘幕,只见得两个窈窕身影,端丽非常。 孙夫子清了清嗓,又朝太学生们瞪一眼。 他怒目圆睁的,人又生得魁梧,太学生们向来最是畏惧,皆忙惶惶恐恐地垂下头。 只是,有胆大的,还偷着朝帘幕那处瞧。 孙夫子四下扫视一圈,只板着脸道: “堂堂太学生,都什么模样!” 他此话一出,倒将七娘与朱凤英吓了一跳。二人相互看着,也不敢言语。 那些太学生们,平日里瞧着意气风发,这会子却都垂手立着,亦不敢言语。 七娘心道:这太学的夫子,未免太凶了些! 到底她二人是世家小娘子,养得娇气。有更凶的,她们还不曾见识呢! 只见孙夫子负手行下讲台,于太学生面前来回踱步。 忽而,只见他抬起手,一指一指朝他们肩头戳: “一个个油头粉面的,可有半分读书的样子?” 他回头看一眼小娘子的帘幕,又向太学生们道: “眼前的二位小娘子,身份贵重,奉皇命前来听学。你们做出这副模样,是丢尽了太学的脸!” 太学生们只默着不说话。 孙夫子又厉声道: “你们可都是太学生,日后的栋梁之才,不是街头逗鸟游荡的纨绔子!眼瞧着皆是世家子,尔等家风何在?” 一时堂上鸦雀无声。孙夫子步回讲台,坐下道: “谁要不想学,便给我滚!” 太学生们吓得忙至自己案前坐好,铺纸研墨,再不耽搁。 七娘与朱凤英更是心下一抖。 孙夫子方才的话,虽是骂太学生们,亦是含沙射影地告诫她二人。 朱凤英争强好胜,七娘顽劣胡闹。什么油头粉面,世家纨绔,可不正是说她们么! 七娘心道:你不愿教,我还不愿学呢!若非为着酿哥哥,谁受这份气来? 朱凤英心中亦是不快。她本是受人之托,勉强来此,谁知第一日便受这般呛白! 七娘忽想起,昨日她与朱凤英吵得厉害,正是孙夫子派人来告诫的。 一时心中有气,她只低声向朱凤英抱怨: “日日都有他,真是个老顽固!” 朱凤英忙朝她使了个眼,向孙夫子那处努了努嘴。 只闻得孙夫子缓缓道: “哪位小娘子在说话?” 一时,众人只朝此处看来。 放眼太学,敢与孙夫子抬杠之人,还从不曾有。 一来,孙夫子着实凶得很,半点让不得人二来,他确是博学,天文地理,市井俗事,皆不在话下。 既如此,太学之中又岂有不服的! 七娘心下打鼓。 来此之前,家中千般叮咛,万般嘱咐,是否用功倒是其次,不可惹事才是正经。 谁知这第一日,便不作数了? 七娘紧咬着唇,发抖着站起身,只吞吞吐吐道: “学生谢氏七娘,见过夫子。” 陈酿听她言语,只无奈扶额。孙夫子也敢惹,她胆子未免太大!她当所有先生皆如陈酿一般么? “哦?”孙夫子轩眉看向帘幕上的影,“谢七娘子。你方才,说老夫什么?” 七娘沉吟半晌,已知混不过,直将心提到嗓子眼。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正道: “老顽固。” 霎时堂中一片哗然,太学生们只望着帘幕上的身影称奇。纵然是谢府之人,也没这般轻狂的。 “老顽固”孙夫子强压着火道,“你倒给老夫解释解释,何为老顽固?” 陈酿蹙眉望着七娘,她最善诡辩,可夫子跟前,哪容得她胡说? 只闻得七娘道: “所谓,老顽固实则,是是赞誉夫子。” 孙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又道: “你且说来。” 七娘定了定神,只道: “老者,岁长也,博古通今,世间百态俱知。顽者,志坚也,日日勤勉,持之以恒,当是治学之道。至于固,固” 七娘一时语塞,有些编不?ァk缶人频目聪蛑旆镉3旆镉14辔薹āk永唇允亲暄姓剩睦雌吣镎獍愕笞晷乃迹?br /> 正急间,却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所谓固,山河长安,定国兴邦。仁之大者,以天下为己任。” 众人一齐瞧去,不知陈酿何时起的身。 只见他一身钴蓝直裰,配鸦青丝绦,拱手而立。细细看来,又见他神不卑不亢,竟似寻常探讨学问一般。 孙夫子亦看向他,蹙了蹙眉。 陈酿自入太学,虽颇得青睐,却一向不喜出头。此时他为解七娘燃眉之急,竟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此话在情在理,亦与七娘的诡辩不同。 他以儒家之“仁”为根基,述治国之道,抒报国之情,座中太学生无不佩服。 况且事出紧急,这等敏捷与心思,断不是旁人可以学来的。 七娘透过帘幕,隐约见着他的身影。他还是喜穿素直裰,还是如从前一般俊逸。 只是,帘幕两头,人影模糊。此时见着,却更像个遥远的天外之人。 孙夫子审视着陈酿。他本是谢府门下出身,为他家小娘子解围,倒也是常理。 孙夫子遂也不疑有他。 不过,他们这一闹,似乎太不把孙夫子放在眼里。 他沉着声道: “如此说来,此为好话?” 还不待七娘与陈酿答话,却听门外有人高声通传: “郓王驾到!闲人回避!” 朱凤英心道:总算来了,否则该出乱子了! 一时,孙夫子也不及训斥他们,忙领着众人行礼相待。 只见郓王一身胡粉织金回文锦春袍,头戴多宝紫金冠,身后仪仗阵阵,尽是皇家气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折桂令3 郓王方至堂上,见孙夫子行礼,忙亲去扶起。 ?蜃雍涡肴绱耍俊臂┩醯溃中幸灰荆把喜桓业薄!?br /> 才说罢,他又亲自搀着孙夫子往讲台去。 孙夫子倒欣然受得,不见推辞。如此瞧来,方才他的礼数,莫非只是一番敷衍? 待孙夫子坐稳,郓王才一脸温和地让众人坐下。 七娘双手紧握,隐在袖中,不想孙夫子竟有这样大的脸面。 她原也是无心之举,不过在闺中随性惯了,脱口而出。可方才那番诡辩,夫子许是极生气的。 郓王看了看帘幕上二位小娘子的身影,只向孙夫子道: ?蜃樱讲旁诿磐馓税肷危墒切∧镒犹仆涣耍俊?br /> 孙夫子看看他,又看看七娘的影,笑道: “这谢家小娘子,心思聪明着呢!” 七娘听他说起自己,急忙认怂,此番算是栽了!都道祸从口出,如今总算知道厉害。 从前家中惹事,总有婆婆撑腰。眼下济济一堂,孙夫子最大,她又能靠谁去? 她忙起身行一万福,弱声道: “七娘年少无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夫子管教。” 七娘这话说得也讨巧。 一来,她将所有错处,皆归到一句“年少无知”。既是如此,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又如何原谅不得? 二来,“若有”二字,不过是试探孙夫子的心意。七娘的行径是否不妥,于孙夫子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 三来,“管教”一词最是狡猾。她既不领罚,亦不请罪。仅是管教,便不能把她如何。 孙夫子又看向她的影。 他与七娘虽是初见,可对陈酿,却是极熟悉的。孙夫子桃李遍天下,郓王之后,也只陈酿最得他心。 眼前的小娘子,到底是陈酿教出的。她心思奇巧不说,方才一句话,倒逼得孙夫子不好发作。 孙夫子沉吟片时,心底笑了笑,可面上依旧是怒目圆睁的严肃。 他道: “小娘子诡辩的功夫了得,也不知从何处学来!不过,你既入太学,不论一日也好,一月也罢,便都是与众人一般的学生。老夫断不会因你是女流之辈,而许你懈怠。” 七娘又行一礼,连声称是。 孙夫子又转向郓王: “想来,陛下命二位小娘子来太学,也是这个意思?” 这便是拿圣旨压郓王,让他不得插手了。 郓王虽心下无奈,却面不改,依旧一副?竽q?br /> 他只作揖道: “自然了,夫子的学生,当由夫子管教。” 孙夫子点点头,又向七娘道: “谢七娘子,你方才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并未讲透。” 七娘猛抬眼看着他,虽只是一个模糊人影,言语之间,却比方才和气了许多。她遂放下半颗心来,只细细听孙夫子说。 孙夫子又道: “既有道理,不如作篇文章,同窗们一处论一论。” 七娘心下一紧,又作文章!上回那篇鳏寡孤独,已是费尽心思,况且还有酿哥哥修改。 如今怎生作来? 她忙道: “七娘才疏学浅,恐污了夫子慧眼。” 孙夫子笑了笑: “你明日先交来,老夫看过也就是了。天下文章,各有见地,好坏难论,谢小娘子是过谦了。” 陈酿闻言,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在孙夫子不计较,不曾为难于她。 学上散去,他正欲与七娘嘱咐几句,却是郓王追了上去,只拦着她们,似有话说。 陈酿蹙了蹙眉,又立了半晌,遂转身兀自去了。 还不待郓王说话,却是朱凤英呛白道: “还当殿下多大本事,竟被一位小小夫子吓成这样!” “小小夫子?”郓王笑问,“莫说是我,父皇在这小小夫子面前,亦是恭恭敬敬。尤其谢小娘子,胆子也太大了!” 七娘亦是无奈,只道: “确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此番入得太学,多谢殿下成全。日后,不会与殿下添麻烦了!” 她说罢,正要行万福,却被朱凤英一把拦住: “谢他作甚!他恨不得你日日麻烦他呢!” 她也不待七娘言语,也不待郓王说话,拉着七娘便直去了。 七娘无奈地摇摇头,上回王贵妃殿里是如此,如今在太学,又是如此。 这朱二表姐与郓王,究竟是多大仇怨? “表姐,郓王似乎,只是好心。”七娘劝道。 “你懂什么!”朱凤英一面进屋,一面没好气地哼道,“别提他了!说来,你那篇文章,打算如何作?” 七娘步至案前,装模作样地执起笔,犹疑半晌,又咬着笔头发呆。 学上那番言论,本是她信口胡说,哪来什么道理?还要作一整篇文章来论,岂不是太折磨她了? 这个孙夫子,瞧着虽不与她计较,偏偏出了最能为难她之题。 这些老学究,迂腐得很,不比酿哥哥。七娘亦不敢照从前的路子作文。 如此,捱至二更天,依旧不成一字,一无所得。 朱凤英已是困得呵欠连声,见七娘屋中仍灯火通明,到底有些不忍。 她披上件绫丝褙子,提了盏琉璃灯,绕至七娘屋中,轻声道: “可作出了么?” 朱凤英朝案上探头,见纸上空空如也,不由得摇头。 七娘一脸倦意,耷拉着眼看向朱凤英。 “别看我!”朱凤英忙摆手,“我至多陪着你不睡,别指望我替你写些什么!” 七娘失望地一叹,又开始咬着笔发呆。 琳琅正进屋,见七娘这副样子,只笑道: “小娘子快别愁了,我替你送锦囊妙计来!” 七娘忽抬眼看她,又带着些许的狐疑。 琳琅掩面笑了笑,递上一摞写满字的纸。 那字迹,七娘再熟悉不过了。她忙双手捧着接过,多日不见,竟是酿哥哥的字。 她粗粗翻来,他虽为替她作文,却先说了此文章该如何作,立意在何处。 这也罢了,往后翻去,直看得七娘感激不尽。其后一页页,记录了太学之中各位夫子的所长c性情。 眼瞧着墨迹未干,应是怕七娘再无知惹事,特意写来。 朱凤英亦认出字迹,只惊道: “你这个小先生,也太尽职尽责了!” 七娘猛站起身,直问琳琅: “酿哥哥人呢?” 琳琅被她下了一跳,不?从Γ汇躲兜刂赶蛎疟摺?br /> 七娘一时急,忙提起丝裙便朝院门去。 院中早已熄灯,只盈盈一怀浅淡月光,依稀照着前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惜春郎1 方至门边,七娘忙催着丫头们开门。 几个婆子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夜已深了,小娘子还要出去么? 七娘自不及理她们,一把夺过钥匙,自开了院门。 正一阵风扑来,七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扶着门环,探头看去。似见着陈酿背影,俊逸若仙,渐行渐远。 她心绪上来,正要唤他,却猛闻得“咚,咚咚”。 只听有人高声道: “春风三月,花鸟移情,莫疏文章,兀自勤勉。三更!” 七娘像只受惊的鸟,忙背身躲着。她呼出一口气,抚了抚心口,原是打更人。 待打更人去后,她又隔着门偷偷瞧去。花叶依稀,月俨然,庭院空空如也,已然不见了陈酿身影。 她垂下头来,步回屋子,朱凤英依旧趴在案上,一脸倦意地等她。 “你呀!”朱凤英摇摇头。 七娘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坐下。她依着陈酿所写,提笔作文,不多时,竟成了一篇。虽不至多有见地,到底也能勉强应付。 次日学上,孙夫子果拿了七娘的文章与众太学生探讨。 因是小娘子所作,到底罕见,一时太学激辩四起。陈酿自入太学来,还不曾见过这阵势。 事情传至城中,越发玄乎。 有说七娘遇着神仙施药,才转了性子,人也变得聪慧。城中骗子闻此,借机施展骗术,靠着庸医假药祸害百姓。 也有说七娘从前不过藏拙,这会子方显露出来。 此事之后,七娘声名鹊起,竟也成了汴京城中能排上号的才女。闺中逢她诗文,皆要论一论,似乎自己成了太学生一般。 至于七娘那篇文章,除去当日在场的,却是鲜有人读过。 众人皆是好奇羡慕,唯有谢家人心中明白,此番定是陈酿从中相助。否则就凭七娘,哪来这等才学? 此事传至王府,绍玉心底自然也清楚。本当带她去太学一回便罢,她也该死心了!谁知,竟成了眼下的境况? 倒是郓王奇怪得很。遇着小娘子闯太学,他不审不问,还请了道圣旨成全她? 郓王本也是绍玉表兄,对他的性情,绍玉自然知晓几分。虽说他待人?笕逖牛啥喜皇呛廖拊蛑恕?br /> 眼下看来,莫非,是对七娘动了心思? 绍玉一时急不可耐,摩拳擦掌。太学是个好地方,他亦是读书人,又如何去不得? 正想着,他也不及更衣,直要出门寻他父亲。 方至院门,却见王環闯了进来。 多日不见,她倒瘦了些,亭亭而立,裙带飘飞,也见出些小娘子的韵致来。 “三哥哪里去?”王環拦道。 绍玉行得急,差些撞上她。 他猛顿住道: “今日没空陪你玩,你寻旁人去!” 说着绍玉便要走。 王環一把勾住他腰间革带,卯足了劲地朝后拖。 她耍无赖道: “不许走!不许走!” 绍玉无奈回头,只蹙眉瞪着王環。 “你又要作甚?”绍玉故作生气。 “哼!”王環一声冷哼,“不就是谢七姐姐不在么?瞧你急得那样!” “我急我的,你别添乱!”他一面道,一面掰王環的手指。 王環瞥他一眼,嘴角忽勾起一笑,趁他不备,蓦地松开手。绍玉直直向后踉跄,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模样着实有些不像样子,王環只哈哈大笑起来。 “王環!”他指着她,“你别太过分了!” 她也不生气,只仰头笑道: “无妨啊!你若不理我,我便同谢七姐姐告状,说你欺负我!” 绍玉又急又气,趋步至她面前,指着她便道: “少拿你谢七姐姐压我!她虽任性,却知是非!而你,在西蜀做的那些事,别以为三哥不知!此是汴京,天子脚下,你最好给我收敛着些!” 王環闻得此话,一瞬黑了脸。她双眉立起,直直瞪着绍玉。 西蜀之事,家中已言明不许再提。绍玉此番,是犯了大忌。 这副模样,绍玉最是熟悉。幼时也不见这般顽劣,怎的长大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摇摇头,想是西蜀偏远,又近着蛮夷之地,才养出这等凶悍的小娘子。 绍玉只正道: “你别这般看我!我是你兄长,自然能管教于你。” 王環面带不服,又近了几步,挑衅道: “那你管我一辈子啊!” 绍玉从来也是个混世魔王,哪吃她这一套。 他冷哼道: “王家管不得你,日后自有夫家管!一辈子?我操那个心?” 王環气得粗喘着气,直直跺脚,一面恨恨看着他。眼前这二人,今日算是杠上了。 只见王環忽轻笑了两声,道: “王绍玉,你是见谢七姐姐入了太学,坐不住吧?” 绍玉只负手看向别处: “与你何干?小孩子家家,自己玩去!” “你这般对我,可别后悔!”她斜眼看着绍玉,只兀自去了。 王環行过他身旁时,带着怪异的笑。绍玉心下一瞬毛骨悚然,这孩子,怎能笑得这般可怕? 他甩甩脑袋,拍拍脸,似乎可以振作些。这才惊觉,自己原是不曾更衣。 待他换过,便径直往他父亲那处去。 一切比预想之中还顺利。从来插科打诨的混世魔王,竟自己提出入太学,王大人自然求之不得。 他心中也明白,这多半是七娘的缘故。不过那有何妨?既入太学,夫子为大,便由不得他不学无术了。 王大人只嘱咐他备几篇得意文章,回头与孙夫子过目。 从前,绍玉极厌烦这些经济学问,治世文章,好在被逼着作了些,此番倒派上用场。 他端端的春风得意,想到很快便能见着七娘,只觉草木有意,花鸟含情,整个人亦精神了不少。 绍玉遂一刻也不耽搁,直往书房去。他盘算着,挑几篇受用的文章,夫子跟前一过,便大功告成。 因正想着,他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时至书房,只见有丫头成群地迎上来,一面高声道: “小郎君回来了!小郎君万福!” 绍玉待?怂洳凰慵茫挂菜婧停睦锇诠械阑队募茏樱?br /> 他狐疑地看着她们,又瞧了瞧虚掩的书房门。 “谁在里面?”他蹙眉问。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绍玉已知有鬼,忙一把推开她们。 刚至门边,忽闻得浓烟阵阵,蓦地涌出。绍玉忙抬起手臂,掩住口鼻,一脚踹开房门。 只见王環屈身蹲在房中,旁边正放着一方烈火熊熊的铜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惜春郎2 王環着茜掐牙褙子,一手托腮,一手朝盆中丢纸。她偏着头,极是天真的模样,嘴中还细细嘟哝: “什么劳什子?还是烧了干净!” 绍玉见此情景,猛地心下一沉,别是那些文章!他直冲过去,一把拧起她来。 “你烧什么?”他忙高声问。 见绍玉满脸急切,王環竟呵呵笑起来。 她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裙上的灰: “三哥一向不喜欢的。我替你烧了,想来,大伯父亦怪不到你头上。” 绍玉一瞬只觉喘不过气来。眼见着还有残章未燃尽,他毫不犹豫,直要伸手去捞。 丫头们见着,皆吓坏了。一个个蜂拥上前,或是伸手拦他,或是好言相劝,只使出浑身解数。 绍玉双拳难敌四手,被丫头们围得无法动弹。他若伤着分毫,丫头们哪还有命?故而,她们只得拼了命地阻拦。 绍玉心中窝火,实在无法。他心一狠,只一把甩开众人。 只见他怒道: “你们到底是谁的丫头!” 几个丫头已然摔了,有胆大的却依旧立在绍玉身旁,随时防着他做傻事。 又听一丫头怯怯道: “小娘子硬闯的,我们也拦不住啊!” 绍玉瞥丫头们一眼,也懒得说什么。王環是什么性子,他这个做哥哥的最清楚,就凭几个小丫头,如何拦得住她? 他冷眼看着王環,她一副不知悔过的模样,直叫人生气。 “你究竟要干什么?”绍玉铁青着脸问。 王環倒是悠然,她踱步至绍玉案头坐下,又随手翻看他的书本。 只见她微微一笑,道: “我说过啊,三哥会后悔的。” 绍玉箭步上前,一把夺过书本,生怕她再动甚么歪心思。 “你走!”绍玉没好气地望着她,“日后不许进我书房!” 王環故作惊怕模样,只抚着心口道: “三哥好凶啊!” 绍玉冷哼一声,不与她说话。 “三哥真要如此待我?”王環轩眉问,“你信不信,我将你的书房整个烧了?” 绍玉一惊,她怎能说出这番话?他瞪大了眼望着王環,一瞬有些难以置信。可他知道,她做得出。 他无奈摇头: “你究竟要怎样?” 王環叹了口气,噘嘴道: “環娘不过是想让三哥多陪陪我。人家才回汴京,你却要入太学去,是否太无情了?” 绍玉有些愣,不想,她竟是如此心思。 “環妹,”他过去扶她坐下,语气也变得?幔叭绮7侵媚悴还恕d阋仓溃缃衲阈黄呓憬阍谔兀∧敲葱└鎏褂性勖堑嫩┩醣硇郑绮环判陌。 ?br /> 王環摇摇头: “谢七姐姐岂是那般没见地c没决断之人?” “我总怕她惹事,又没人护着!”绍玉叹道,“上回她骂孙夫子老顽固,侥幸混过。日后不定有这等运气!” “三哥的担忧还真多!”王環撇嘴道,“我倒听闻,她的小先生护着解围呢!” 绍玉闻她提起陈酿,只微蹙着眉。他最忧心之处,可不正是这个? 七娘入太学的目的,绍玉最是一清二楚。为着陈酿,她二话不说,连太学三门的高墙,亦是说翻便翻! 如此,她还有何事做不出? 绍玉看着王環,囫囵解释道: “你走了这些年,哪知汴京的事?我若不看着她,总不放心!况且,咱们的贵妃表姑,何尝不是惦记着她?你谢七姐姐若再胡闹,可不是好玩的!” 王環一声冷笑: “说到底,三哥还是担心这个!” 绍玉一时不知如何说,总不能俱实相告吧? 他定了定神思,带着一丝慎重: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你满意了?” “呸!”王環一脸不快,“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说罢,她忽地起身,兀自趋步而去。 绍玉望着火盆中漆黑的烟灰,又不能真同王環计较,只觉无奈。 又因着他拿不出平日文章,王大人极是生气,免不了又添一顿打。 要入太学的是他,拿不出文章的也是他,是将读书当做儿戏么? 王大人一时气急,也不顾绍玉的面子,只高声斥道: “没心肝的混小子!为父同你讲,谢七娘子离开太学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家用功!要入太学?哼!一月后再说!” 如此,绍玉心中虽不服,也只得一面在家中养伤,一面又不得不加紧用功,生怕父亲再生气。 也不知是否于心有愧,王環竟日日来看他,还总带了他爱吃的点心来。 这会子,又像个乖巧的王小妹妹了。 见她如此,绍玉也无从责怪。似她年纪的小娘子,谁还没个胡闹的时候? 况且,他上回口无遮拦,提起西蜀旧事,难免惹急了王環。 也怪家中太宠,疏于管教。如今来了汴京,时时看着,再容不得她胡来了。 这日,王環正从绍玉屋中出来,隔窗又朝里面望去。 她转过头,竟露出得意的笑,带着奸计得逞后的满足。 只闻得她低声笑道: “这下,三哥只能在家中了!” 一旁的小丫头显出不安来: “小娘子,此?舯蝗弦ㄈ撇坏媚悖 ?br /> 王環哪里怕来?她面带?淼拇蛉ぃ?br /> “说你脑子笨,还真算抬举了!挖了喂鱼也白遭嫌弃!” 那小丫头猛地心下害怕,忙护住自己的头。 王環又笑了笑: “此?绮凰担也凰担苤勘闶侵秩绾文兀扛盖兹杖彰t诔琶恍乃脊苷飧觯⊙巯缧娜恚媚茉诩抑信阄遥 ?br /> 想来她母亲早逝,父亲又日夜忙碌,才纵了她这刁钻古怪,无法无天的性子。 绍玉既入不得太学,王夫人倒也安心。此时的太学,谢家c朱家c王贵妃,皆掺和其中,指不定有什么浑水! 想来王大人打绍玉那一遭,亦是心下谨慎,不愿他去。 只是想起王環,她又有些懊恼。 王夫人向来性情温和,只柔声向王大人道: “老爷,听闻三郎的文章,是環娘烧的?” 王大人应道: “我亦听丫头们讲了。只是三弟不管,咱们亦不好多言。” 王夫人无奈: “话虽如此,可環娘自小没有母亲,从前远在西蜀,不得教导也便罢了。如今既回汴京,再如此?ィ率峭跫沂芾郏欧缬兴稹!?br /> 她今日敢烧绍玉的要紧文章,还扬言要烧了书房,日后还烧什么? 王夫人一想着她的模样,心中便隐隐地毛骨悚然。好好的小娘子,怎的如此顽劣无方? “不如,”王夫人有些犹疑,“先订下一门亲事,待到及笄,尽早出嫁也便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探芳信1 王大人亦是无奈,只道: “她母亲不在,你身为她大伯母,自然要多费些心。若有合适的,不妨与三弟一番商量,只别委屈環娘就是。” “这个自然。”王夫人道,带着满面的悲悯,“她再顽劣,也总是个可怜的孩子。老爷放心,一应嫁妆珠奁,只有多的。” 王大人点点头,遂也不愿再说这个。 绍玉虽未去太学,可二位小娘子在此,太学又何曾风平浪静? “老顽固”的风波才过,七娘又有些坐不住。 她日日戴着帷帽出入,人也憋闷坏了。又碍于小娘子的身份,这去不得,那去不得,还真像来此做学问的。 好在七娘料到如此,早有准备。 这日,她与朱凤英才下学来,她便从衣箱底层拎出件直袖袍服。 那袍服带雪竹暗纹,瞧着像是月华锦的。其上掐牙精致,滚边齐整,应是簇锦坊的手艺。 朱凤英一时好奇,踱步过去,又细细看来,竟蓦地一惊! 七娘见她模样,只将袍服在自己身上比划,又笑道: “表姐,我新做的,好看不好看?” 朱凤英趋步过去,一把夺下,直往塌上随意丢开。 闻得她道: “这可是男子衣物,你怎往此处带?可别叫我猜着!” 七娘宝贝地拾起袍服,拍了拍,一面道: “我与表姐同在一个屋檐,本就没想瞒你!” “你要做什么?”朱凤英狐疑地看她,“可别乱来!” 七娘狡黠一笑,自至镜前端详: “日日在学堂与庭院来回,好没意思!表姐是来长学问的,我可不是!来了这些时日,我连酿哥哥的面,亦不曾见得,岂不叫人笑话?” 朱凤英不知该说她什么!她就知道,七娘带上男装入学,总没好事。 此处规矩大的很,若被有心人发觉,岂是好玩的? “不行!”朱凤英斩钉截铁,“你这个模样出去,也太” 她说不?ィ袂橹校词羌一柚埂?br /> 七娘至她身边,有条不紊道: “表姐放心,此处哪有人见过咱们?太学之中,小郎君数不胜数,多出两人,谁会在意?” 朱凤英猛向后一缩,惊愕地望着她: “我们?两人?” 七娘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谢蓼!”朱凤英忽而站起,“你要发疯,可别算上我!” 七娘也不理她,只在衣箱中翻来翻去,竟又拎出件小郎君的直裰。 她兴奋地举至朱凤英跟前,邀功似的: “表姐你看,我可是时时念着你呢!” 朱凤英又将脖子向后缩了缩,满脸嫌弃鄙夷。她何曾穿过这样的衣物? 七娘故作不懂,又端详那直裰一阵,只道: “不好看么?这可是托绍玉,特地去簇锦坊订的,听闻皆是宫中时兴的料子呢!” “谢七娘!”朱凤英正看着她,又拉她在塌上坐下,端出一副审问姿态。 只听她道: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要这样出去,不行!要拉上我,更不行!” 七娘已知她要如此说,心中早有对策,只从容道: “那个满是颜如玉c黄金屋的藏书楼,表姐不想去了?” 藏书楼!朱凤英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如何不想去? 这个七娘,如今知道拿藏书楼钓她了! 朱凤英只道: “赵楷那厮说了,过几日便带我去。我又不急,你少拿这个说事!” 七娘又叹道: “郓王日理万机,指不定就忘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自去的好。况且,几日光景,能读多少书了?表姐还说不急么?” 这是头一回,朱凤英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七娘所言不假,一想起藏书楼,她真是一日也不愿多等。 想来,藏书楼离她们的住处也不远,或许快些,去去便回,并不会引人注意? 朱凤英看向七娘,迟疑地拿起直裰,一时犹豫不定。 七娘见她动心,忙怂恿道: “表姐怕什么?我已扮过许多回了,定不会有人在意的!” 自打七娘知道,去年上元,她女扮男装被陈酿识破,便拉着绍玉苦心学习。 这学的,便是小郎君的姿态嗓音。大半年来,总算学有所成。 如今,她扮起男装来有模有样,若非熟识之人,必是认不出的。 二位小娘子倒也不耽搁,相互梳妆起来。 朱凤英看着镜中的自己,直觉别扭。她眉目未画,发髻束在头顶,镯子璎珞已尽褪去,俨然一个玉面少年郎。 适才,七娘已将丫头们皆赶了出去,这会子拉着朱凤英便要出门。 朱凤英头一回这副模样,她看着脚下皂靴,三寸金莲自然成了大马脚。 她蹙蹙眉,只道: “七娘,不如算了?” 七娘转回身直瞪着她,故意道: “那好,我自去藏书楼,你可别羡慕!” 说罢,她便抬腿要走。 朱凤英见此,忙拦住她,无奈道: “罢了罢了!你一人我也不放心,可不得看着你么?” 七娘转而笑道: “表姐是挂心你的颜如玉与黄金屋吧?” 朱凤英竟一瞬被她怄笑,她见七娘越发像个小郎君,亦笑道: “什么表姐?应是表兄!” 一时,二人只笑在一处,又健步如飞地自小门出去。 朱凤英倒是学得快,没走多远,已然比七娘还自如。许是挂心着藏书楼,行路也越发快了。 “表弟,”朱凤英笑道,“你怎的也去藏书楼?” 听着这声“表弟”,七娘只憋笑道: “表兄有所不知,藏书楼日出而开,日落而闭。酿哥哥那等用功,还不趁着开楼多多研读!” “原是如此。”朱凤英瞥她一眼,“就知道,你定有别的心思!” 二人方至藏书楼下,竟一下子被镇住了。 说是藏书楼,其实几座楼阁相邻,俨然一方雅致庭院。 主楼楼高三层,?芏饭埃鹜哂槎胖拢凰铺剖毙刍搿f洳厥榧幔允潜鸫Σ豢杀饶狻?br /> 又见旁有耳楼,地域开阔,专供太学生们借阅古本经典。 二人越发心向往之,遂直往大门去。 可待临近之时,她们方才惊觉,太学生们往来出入,皆有特制木牌为凭。 七娘与朱凤英面面相觑,倒不曾顾着这个! 既已出来,也总不能就灰溜溜地回去。二人正无法间,却见一小郎君健步过来。 他身着宽袍,淡眉圆脸,瞧着极好说话的模样。 只见他一面冲七娘拱手,一面道: “祁兄弟,果然是你!” 朱凤英不知所措地看向七娘,她怎么还认得太学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探芳信2 来人原是魏林。 上回为着七娘闯太学之事,绍玉只骗他说,七娘是个姓祁的小郎君。 不想,虽只得一面之缘,魏林倒记得清楚。 他满面带笑地过来,只道: “祁兄弟,又偷着来太学?” 说罢,魏林只朝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察觉。 七娘心中笑开了花,此时遇着魏林,真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亦拱手道: “魏大哥,你小瞧兄弟了吧!自那日回去,我苦心作文,夫子见怜,终是入得太学。” 魏林既惊又喜: “祁兄弟如愿以偿,恭喜恭喜!” 他又见着七娘身旁的人,一脸傲慢,贵气逼人,似乎任谁也不放在眼里。 七娘笑道: “这是我表兄,冯婴。他亦才入太学,想来魏大哥不认得。” 魏林行了一揖,又审视她一番,只觉她瞧上去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朱凤英被他看得心下发毛,急道: “喂!你看什么看!” 魏林这才知是自己无礼,忙作揖赔罪。 七娘眼睛滴溜溜地转,一面卖乖地, 笑向魏林道: “魏大哥,我兄弟二人出门匆忙,忘记带木牌。不知,可有什么法子?” 魏林又看了看他们,面露难。 七娘忙道: “常听王三哥说,魏大哥入太学已有时日,是极有办法之人。太学之中,还没魏大哥做不来的事!” 魏林最经不得捧。旁人随便一夸,他脑袋一热,便什么事都应下了。想来,这才是绍玉真正同七娘嘱咐的。 眼下,正是魏林头脑发热之时,只见他拍着胸脯道: “别的不好办,此事倒容易。三郎的兄弟便是我兄弟,包在你魏大哥身上!” 七娘朝朱凤英使了个眼,二人遂紧跟着魏林去了。 他功课虽平平,偏在这些人际往来上颇是受用。 时至侧门,核对木牌的官员,见着魏林来,亦拱手相待,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 “魏郎君,今日竟有闲情来藏书楼!夫子又留了为难的功课?”那官员笑道。 魏林指了指七娘她们,道: “?胙y男⌒值埽撬拇一!?br /> 那官员打量她们几眼,又道: “藏书楼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去处。将木牌予我对对,我这就放行。” 那二人一下子愣住了。 魏林只搂过那官员便道: “因才入学,木牌还未制成。” 说罢,他又递了些散碎银两上去,又道: “小郎君好学,不过先看看罢了。我你还信不过么?改日木牌下来,我也就不麻烦你了!” 七娘与朱凤英便那边看去,也不知魏林嘀嘀咕咕说些什么,那官员竟欣然放行! 看来,绍玉所言不虚,魏林果然是个地头蛇!如此,她们身在太学,今后靠他之处还多着呢! 七娘继续拍马,只道: “魏大哥好大本事!日后,可要多多护着小弟啊!” 魏林听着颇觉舒心,一面大笑: “好说,好说!” 朱凤英只看着七娘摇摇头,唬人的功夫,是越发厉害了。 她拿手肘推推七娘,低声道: “那人是谁?” 七娘笑了笑,看了魏林一眼,悄声回应: “是三郎的远房表兄,上回我偷着来太太学,便是他帮忙。” 朱凤英饶有兴味地笑笑: “原是王三郎搞的鬼!他对你啊,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七娘只作充耳不闻,趋前几步,忙紧跟着魏林去。 进得藏书楼外院,竟不似她们所想的古板。 廊桥玉树,池亭俨然,尤似世家庭院。太学生们行走其间,或独自研读典籍,或二三成群,自有一番思辨。 更有着宽袍广袖者,铺展茶席,对饮观花,颇得魏晋遗风。 朱凤英不由叹道: “还当藏书楼刻板,不想,竟是这般治学之风,当真羡煞人也!” 七娘凑过去,得意道: “如何?出来这一遭,表兄可后悔?” 朱凤英感慨颇深,摇头道: “若知是此等天地,不待你劝,我也早来了。” 七娘笑了笑,又见魏林在前边催,忙携了朱凤英过去。 三人正齐齐站在主楼脚下,仰头望去,天浑然,瓦檐巍巍,更添严谨之态。 七娘正要抬腿进去,魏林却一把拦住她: “此处亦需木牌的!你们随我来。” 三人延一条斜坡而上,不知哪里一方侧门,入得主楼,竟已是二层。 只见书架齐整,各有名牌,以供检索。此层多藏历代史书,版本齐全,亦是自家书楼所不及。 朝下看去,太学生们随意游走翻阅,自得惬意悠然。 朱凤英看得出神,自是常理。倒是七娘左顾右盼,引得魏林心生疑惑。 “祁兄弟?”魏林唤道,“你寻什么呢?” 七娘忙抱歉笑笑: “不过好奇,四下看看,四下看看!” 魏林点点头,这也难免。 记得自己头一回进藏书楼,也是这副模样,瞧什么皆觉新奇,便一味立志要做国之栋梁。 到如今,经年已过,不觉还是浑浑噩噩的好。 魏林又看了看七娘与朱凤英,嘱咐道: “祁兄弟,冯兄弟,我还有事,便不作陪了。你们若厌烦了,自从正门出去便是,出门是不必木牌的。” 那二人忙点点头,又是作揖相送。 七娘正是恨不得他早些去,她自己的正事,亦还不曾做呢! 见魏林走远,七娘只向朱凤英耳语道: “表姐,你可曾见着酿哥哥?” 说罢,她又四下张望。 朱凤英只道: “这么些藏书,我还看不过来,谁替你寻他来?” 七娘早知她如此说,只讪讪道: “罢了!我自寻去。” “诶!”朱凤英到底有些不放心,“藏书楼甚大,可别行远了。我便在此处观书,你快些回来!” 还当朱凤英不许她去,原是被书迷住,无暇顾她了。 七娘转而一笑,边去边道: “知道了,表兄!” 朱凤英还欲嘱咐,却见七娘已转过几个书架,兀自去了。 此处太学生甚众,寻了一圈亦不见陈酿身影。 七娘只垂头丧气,走一步没一步地行走。莫非他今日在房中作文,没来此处? 正?骷洌雎杂腥俗プ∷姆4k皇毙胁欢突毓啡ィ媸翘て铺廾俅Γ?br /> 眼前的人负手而立,一身老竹青袍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俊逸无方。 又隐隐见他手中握着书卷,书页泛黄,像是有些年份的古籍。 他微蹙着眉,低头凝视着她。 不是陈酿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探芳信3 七娘有些微惊。方才还四处寻他,这会子猛然见着,却是相对无言。 她只木然站站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见陈酿亦不说话,七娘遂夺过自己的发带,兀自理了理,只朝身后轻轻一抛。 “陈兄!” 她忽而仰头唤道,尽量显得理所当然,像个太学生的模样。 陈酿蓦地一愣,谁教她这般唤来? 他定了定神思,严道: “好生说话。” 七娘刚架起的气势,被他如此一说,她只颓然垂下头来,噘嘴道: “酿哥哥。” 陈酿带着她,往人少之处行去,方道: “你如何混进来的?” 七娘眼神闪烁,只嘟哝道: “不要你管,我自有我的法子!” 她带着些怨气,虽是为见陈酿而来,可拒婚之事,亦不是说过便能过的。 陈酿冷眼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论是你银钱,还是求了什么人,我只同你讲,太学不是好玩的!” 七娘撇撇嘴,就知道他会如此说。 陈酿又道: “你此番奉旨而来,这副打扮若被察觉,丢的是皇家颜面!怎如此不知轻重?” 七娘一时哑口无言。 这些道理她如何不知,不过心中念着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她偏头,试探地看他: “蓼蓼知道,上回孙夫子的事,人前人后,都是酿哥哥解围。” 人前,是他在学上的无所顾忌,挺身而出。人后,则是他夜里踏月而来,交与她匆匆写下的嘱咐。 只是,还有一层,七娘从不曾知晓。 原是陈酿私下寻过孙夫子。他先作一番身为人师的自责,又好言相劝,代她认错解释。 陈酿本是孙夫子的得意门生,既然开口,少不得卖他一分薄面。否则,岂是一篇文章得以混过的? 陈酿只叹道: “上回是我在,得以护着你,孙夫子亦不曾计较。可你岂能回回走运?” 七娘见他着急模样,心底却一味偷笑。想来,他也并非毫不在意。 她看了看他,又道: “酿哥哥是怪蓼蓼了?” 陈酿不答。 怪她么?似乎他也并未生气,唯有满满的忧心忡忡。 只见她仰面相对,额发有些乱,陈酿惯了似的抬手要理。 忽见七娘眉目,他只将手停在半空中。默了半晌,又垂下右臂,依旧是负手而立。 七娘神情颤了颤,心底亦颤了颤,一时不知为何,只低头朝别处看去。 “你”陈酿忽道,“为何来此?” 是问她为何来藏书楼,还是为何来太学?七娘笑了笑,可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低声自语,似是嗔怪: “酿哥哥不知么?” 陈酿只见她唇齿微动,却并未闻着声音。 他又道: “你若不为读书而来,又这般胡闹。我明日便修书与你父亲,不论称病或是别的理由,总要将你接回去!” 七娘心下猛地一紧。 她费尽心思进来了,什么也没做,断不能就这样回去! 她一时着急,也忘了生气,又真真耍起赖来,直扯着陈酿的衣袖不放: “我不回去!人家现下叫祁莨,才不是蓼蓼!” “祁莨?”陈酿上下打量着她,只无奈扶额。 七娘正点头,狡辩道: “偌大的藏书楼,为何我来不得?即是来此读书,日日只听学上讲,便能学好了?” 陈酿惯听她的歪理,自知应对。 他只笑道: “此话倒也有理。你要看什么,直让琳琅与我说,我自借来给你便是。” 七娘见他不吃这套,又辩道: “我亦是太学生,这不公平!” 她这会子倒计较公平了!世上女子,也只她与朱凤英入过太学,那时却丝毫不言公平二字。 只是,陈酿自然知她闷不住。 从前在谢府,纵有姊妹旧友往来,她还日日想着出府玩乐。 如今太学之中,只朱凤英一人在侧,陈酿又不得时时相见,她哪里就能安分了? 他又瞧了一回她身上直裰,簇锦坊的定制,精巧合身,显然是早有准备。 陈酿拗不过她,若一味预览,只怕她再惹出事来。 他只得道: “也罢,祁莨!好在无人认得。日后你若出门,先让琳琅来说与我知。我若不得空,你只乖乖待着,不许出门。” 七娘听他言语,眼神忽直直发光,像是做成了什么了不得之事。 她抿嘴笑道: “若是酿哥哥得空呢?” 陈酿叹出一口气,轻轻笑了笑: “那便寸步不离地看着你!” 七娘再忍不住,竟笑出声来。 陈酿忙做了禁声手势,七娘一瞬捂着嘴,笑声戛然而止。 他又正嘱咐道: “只一处,断不可独自外出。” 七娘丝毫不犹豫,端端地点了点头。她心道:谁要独自外出了,不是为寻酿哥哥,哪值得这一番功夫? 她又自顾自地笑了几声,正得意间,却猛想起朱凤英来。 “哎呀!”只听七娘忽道,“我忘了朱二表姐。” 陈酿蹙眉,这个蓼蓼,总在不停地给他“惊喜”! “她也在此?亦是这般模样?”陈酿问。 “嗯!”七娘点头,“她眼下,叫冯婴。” “你倒是周全!” 他遂朝七娘额上轻轻敲了一记。 七娘猛地愣住,那一瞬,她只觉忽而回到了谢府。 那时,他还是她的小先生。 他们一同读书论文,他会为她,从瑟瑟亭折一枝白玉兰花,会彻夜陪她行过繁盛的荼靡架。 还会,对她说“无妨” 七娘神情迷离,思绪飘得很远。 见她模样,陈酿亦痴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如今,似乎不能再如此了。他不过,只是她从前的先生。 二人各有心思,却相互望着不言语。那样子着实怪了些。 陈酿定了定神,收回了手,只轻声道: “我们去寻你二表姐,罢了,再送你回去吧!” 七娘木愣地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还未行几步,只见郓王站在前头书架旁,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心道不好,却也只得过去见礼。 七娘看四处人多,学着陈酿的样子,亦行揖礼。 郓王上下打量她一番,还未曾见过她这副模样。脱簪褪粉,素面朝天,倒也极是俊俏可爱。 他面严肃,来回踱步审视,倒不急着言语。 陈酿亦看了眼七娘,怕郓王怪罪,正待解释,他却抬手阻止。 忽而,只见郓王嘴角斜勾,显出一抹深沉笑意来。 他直直看着七娘,问道: “听闻,你如今叫祁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探芳信4 七娘怔怔望着郓王,一时不知所措,又有些心虚。 只是,他如何知晓她的诨名? 朱二表姐! 定是她说的!七娘一脸恨恨,本想着同她一道来藏书楼,哄她开心。早知如此,便背着她自己来了! 七娘又抬眼看了看郓王,他似乎并未生气,依旧是满脸的和善。 见她畏惧模样,郓王更柔声了些: “不怪冯婴,是本王硬问的。你也不必怕,这没什么。” 这没什么? 七娘与陈酿对视一眼。女扮男装混进藏书楼,还被逮个正着,这叫没什么? 郓王笑了笑: “本王初时还想,如何让你们登楼阅书?太学生们往来不绝,小娘子总是不方便。待人散去,书楼却又落锁了。若要重开,很是费事。” 七娘与陈酿皆狐疑地望向他,他究竟想说什么? 郓王又道: “倒是你这个法子好!本王若再不安排你们登楼,凤娘,不!冯婴,怕是又不知怎么骂本王了。” 说罢,他递上一方木牌,其上刻着“祁莨”二字,还有太学的官印。 短短两个时辰间,他是如何做到?太学办事,也太快了些!七娘直觉得难以置信。 自然,上传下达,郓王殿下的吩咐,谁人又敢不用心呢! 七娘颤抖地伸出双手,又骤然停在半空。 接,还是不接? 她转头看着陈酿,他虽一直蹙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七娘战战兢兢接过,又翻来覆去地看。此时,木牌真真切切握在手上,她却还有些不敢相信。 郓王今日着了件葱白云锦袍,玉冠博带,还如往日一般风雅?蟆?br /> 他转头看向陈酿,带着审视的意味。 只听他问: “你便是她的举子先生?” 谢家七娘有个举子先生,汴京城内何人不知? 陈酿拱手作揖,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学生陈酿,见过郓王。” “唔。”郓王点了点头,又摆手示意免礼。 这个先生,衣饰单调,却将发髻梳得极规整。在他这个郓王殿下面前,却也是身姿挺拔,不卑不亢,断无丝毫惶恐畏惧。 难怪教得谢七娘子这等胆大,又这等惹人喜欢! “陈先生,”郓王道,“上回学上,本王见识过先生的风采。” 这便是说孙夫子课上,陈酿挺身而出,替七娘解围一事。 “学生惶恐,”陈酿又拱手,“还请殿下训斥。” 惶恐? 郓王有些想笑,眼前的陈酿,岂有惶恐之! 他言语虽谨慎,眼神却直视?剑黄灰小k坪跛乃魉苁抢硭比弧?br /> “训斥不敢当,”郓王带着些玩笑语气,“本王又不是先生的夫子。” “只是,”只见郓王紧接着又道,“先生如今,亦不是祁莨的先生。她奉旨入学,自有皇命管教。” 陈酿转而笑笑,倒惹得郓王一愣。 他先不答郓王,只向七娘问: “管不得么?” 七娘本一脸无知地看着他们,也不懂他们所言何意。 确是陈酿忽来问话,弄得她心下一急。 她忙不停点头: “管得的,管得的!” 酿哥哥若不再管她,从此陌路,那她来此又有何意义? 陈酿自不必再说什么,只浅笑看着郓王。 郓王依旧神情温和: “太学之中,自有规矩。祁莨天真可爱,可别管迂了。” “祁莨!”郓王又转向七娘,“今日之事,你是否该同本王好生解释解释?” 七娘手中紧紧握着木牌,询问似的看向陈酿。只见他绷着脸,神情淡漠,倒又见出往日的清高模样。 她见他不理自己,?髌保较蜊┩醯溃?br /> “不如,寻着冯婴,再一处与殿下解释?” 酿哥哥说过,小娘子是不好与男子独处的。 ?胗に?br /> 还不待郓王说罢,只见朱凤英正从一旁阶梯上来。 她满脸不快,一面过来一面道: “我在那头等了许久,你们怎么一个也不回来?” 忽见着陈酿,她看了七娘一眼,遂拱手道: “陈先生也在。” “朱小”陈酿正拱手,转而一笑,?胗ば值堋!?br /> 七娘憋笑,如今此处,当是四位小郎君。 “表兄!”她上前唤道。 七娘如此娴熟地脱口而出,倒叫两位正经小郎君忍俊不禁。 朱凤英一脸无奈,只道: “好了好了!咱们回去吧!” “可郓王要的解释”七娘指着郓王,却看着朱凤英。 “解释什么!”朱凤英瞥郓王一眼,“他既给了你木牌,自然心中明白,何须你来解释?” 七娘惊讶地看向郓王,原是被他耍了么? 郓王笑了笑: ?胄值芑故且蝗缤0。】纱耸伦云钶苟穑芤卓谒道矗绞歉雒靼椎览怼!?br /> 此话倒也不错,左右是七娘自己惹出的事,也总要自己担着。 朱二表姐既已来了,自然也不是与郓王独处。想来,应是无妨的。 她又看看陈酿,他神情缓和许多,只朝她点点头。 那日夜里,七娘蹑手蹑脚跑到朱凤英床上,要同她挤着睡。 似乎为了白日里的因祸得福,七娘兴奋地不停说话,吵得朱凤英亦不得入睡。 “表姐表姐,”她拉扯着朱凤英的被子,“我说没事吧,你初时还不愿呢!” “是是是!”朱凤英有些不耐烦,“都念叨一夜了!” “你别睡嘛!”七娘撒娇道。 朱凤英本就睡意昏沉,被她闹了一夜,很是头痛。她猛掀了被子,直坐起来,倒是吓了七娘一跳。 “谢蓼,我忍你很久了!”她直瞪着七娘,“你若再吵,便自己回屋睡去!” 说罢,她又倒头睡下。 七娘只嘟哝道: “可表姐不开心么?你日日能去藏书楼,我日日能去寻酿哥哥呢!” 朱凤英睡眼惺忪,只抱怨道: “也不知你那小先生有什么好,说起来也没个完!你别忘了,你们上回遇着山贼,可是他连累的你!” 提起此事,七娘的神情一瞬黯淡下来,也不言语了。 忽闻不见她的声音,朱凤英心下奇怪,忙转过身看她。 见她面带忧思,朱凤英忙道: “好了好了!你的小先生最好,行了吧?” 还不待朱凤英再说话,只闻得一声长长叹息。 夜里已然熄灯,只月光撒进来,隐隐约约见着七娘的轮廓。 她一如往常娇美,唯独眼角泛着微弱的光。 朱凤英有些吓到了,遂坐起身来细细审视。这个七娘,怎么好好的便哭了? 七娘蜷起腿,双手环抱,只弱声道: “那回的事,还有一处,是表姐不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探芳信5 莫非那回遭遇山贼,是另有隐情? 朱凤英搂过七娘,柔声道: “没事的。你若愿意,便说来一听,若是不愿,表姐只陪着你便是。” 七娘伏在朱凤英肩头隐隐啜泣,却又迟迟不言语。 今日藏书楼之上,她与陈酿,皆对拒婚之事只字未提。竟似不曾有过! 他依旧如先生般管束,如先生般担心。她亦一如往常,娇纵又任性着。 有时七娘觉得,拒婚之事,是否只是她毫无由来的幻觉? 可他停在半空的手,七娘看向别处的慌张,皆历历在目。 他们,再不能如从前一般了。 从前,她总不愿陈酿把她当作孩子,如今看来,还是做个孩子的好。 她叹了口气,心中越发憋闷,只将拒婚之事的来龙去脉,尽说与朱凤英听。 至于朱夫人与二郎施计的事,虽是亲表姊妹,到底家丑不可外扬。 朱凤英听得目瞪口呆,本当七娘是寻常的亲近依赖,不过一时心性,过阵子也就罢了。 谁知,她竟有这般深沉的心思。 而对于陈酿,朱凤英总觉得他像个谜,似乎永远也看不透他心底所想。 他不过一介商人之子,姨娘的侄儿,有什么底气拒婚? 况且,这并非寻常婚事,那是谢府最受宠爱的小娘子!别的不说,仅在仕途之上,他必能事半功倍,平步青云。 朱凤英依旧搂着七娘,对她亦很是不解。那么些高门世家子,怎就偏偏看上了陈酿? 她有些无奈,只向七娘道: “七娘,这不值!” 七娘正靠着她,默然垂泪,竟猛地愣了一瞬。 值不值? 她似乎从未想过。 谢七娘子生来娇贵,有任性的本钱,想做便去做了。至于值不值,要付出什么代价,原不是她考虑之事。 然情之一字,岂能同日而语? 犹记陈酿走时,她作过一阕一七令: 情,易动,难平 值么? 从前惹事,要么家中替她兜着,要么绍玉替她兜着,陈酿来后,亦为她兜过不少事。 偏偏情事,只能自己兜着。 付出自己的真心,耗费自己的时光。 这样的失去,看不见摸不着,却最是锥心刺骨,任日后多少念想,也再换不回了。 七娘神情空灵,只缓缓摇头。 值不值,她不知道。 她似乎从未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过责,而此番,却要一力承担。到底,有些莫名的惶惶。 “表姐,”七娘弱声道,“我真是,好生没用啊!” “却是何必呢?”朱凤英蹙眉,“你们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七娘垂下眸子,声音低得似习习凉风: “可我” 她一时哽咽,说不?ァ?br /> 可她,不甘心啊!山贼也遇着了,太学也为他闯了,怎么表姐,偏说不值呢? 朱凤英将七娘搂得更紧,只把头抵着七娘的额,亦低声道: “七娘,算了吧。” 她声音虽低,却猛然砸在七娘心上。这句话,像一根刺,缓缓扎来,一寸深似一寸。虽不见血,却是钻心的痛。 “睡吧。”朱凤英又道,“明日,天依然亮呢。” 七娘轻轻点头,靠着朱凤英,神思恍惚,竟也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朱凤英便看着“祁莨”的木牌发呆。七娘刚醒,她忙将木牌藏了起来。 七娘虽见着,却也不说。这样也好,或许她是该冷静些时日了。 她唤了声“表姐”,朱凤英忙转身相对,微笑看着她。 七娘亦微笑着朝朱凤英去,只装作忘了昨夜之事。 “瞧着天气甚好。”朱凤英试探道,“赵楷那厮差人来说,今日有射御之课,问咱们要不要去看。” “表姐,别如此说郓王。不过,射御”七娘道,“从前在家中,倒见二哥与五哥摆弄过,想来,应是极有趣的。” 这便是应下了。 朱凤英心中高兴,拉起她就要梳妆,一面道: “射御之所,多是骑马弄箭的。咱们寻常模样去,还是不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昨日的法子甚好!” 七娘掩面笑了笑,表姐昨日还满脸忧,眼?词窃俨患苫淞恕?br /> 她亦点头道: “也好!我还是祁莨,表姐还是冯婴。” 此番郓王亲自带着他们,倒不必靠着魏林。 时至射御之所,只见地域开阔,一望平平。 有太学生打马而过,正挽起弓箭,发弦之时,颇是专注。 嗖!只见鹅羽箭飒然而过,正中把心。 七娘直看呆了,忙拍着手,高声道: “好箭法!” 她这一喊,那人闻声,遂调转马头。说来也巧,竟是魏林! “祁兄弟!”魏林亦挥臂相唤。 他打马过来,靠近些,才知郓王在此,遂忙下马行礼。 郓王笑向七娘道: “你们认得?” 她点点头。 说来,魏林与郓王也挂着表亲呢!不过,王府世家大族,儿孙满堂,有不认得的,也是常理。 郓王心道:原来,这便是上回带七娘与绍玉闯太学的小子! 七娘过去,上下打量着魏林。还当他不学无术,不想竟有这个本事!太学这地方,果不是寻常人能进的。 “魏大哥好厉害的箭法!”七娘道,这回却是真心夸赞。 魏林得意笑笑,这可是真本事! “祁兄弟今日没课?”魏林问。 七娘看了郓王一眼,不如拿他掩护: “这不郓王在此么?他想来射御之所看看,总要有人相陪的。” 郓王一时憋笑。分明是他陪着她们,七娘却说是陪他! 他只得点头,还未说别的,却见此处的太学生们已齐齐行礼。 朱凤英见此,低声打趣道: “还说怕我们太显眼,原来事最多的,还是你!” 郓王低头笑笑,亦很是无奈,这番尊贵,生来便形影不离,甩也甩不掉。 他只一挥手,示意免礼,又让底?舜蚍17颂牵挡槐鼐欣瘛?br /> 他于太学巡视已许多日,太学生们亦惯见他,故而适才的举动,也不过一番虚礼。 七娘倒不顾这些,她对弓箭着实好奇,只伸手戳了戳弓弦。 “这东西,当真如此厉害?”她常日深闺而居,自是满面不解。 魏林更是惊讶,还当自己听错。 他只道: “祁兄弟,不会没使过弓箭吧?” 七娘一时语塞,似乎小郎君们没有不懂这个的。 “魏大哥有所不知,”朱凤英忙接道,“我这表弟自小体弱,家中当女孩子养着,故而从未碰过这些。” 魏林愣愣地点点头,如此倒也讲得通。难怪祁莨一副娘里娘气的模样。 郓王看了看七娘,忽问道: “小祁莨,你是否想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探芳信6 七娘审视了弓箭半晌,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朱凤英已然看透了她,忙阻止道: “有什么好玩的?看看也就是了。” 却是魏林听不?ィ?br /> ?胄值艽搜圆钜樱”c椅拦笔悄卸穑趺唇型婺兀靠銮遥松溆酰钚值茉缤硪惨y模饪纯矗还缴咸副!?br /> 朱凤英也不知如何接?ァ?br /> 他的话在情在理,还真将她们当做了小郎君,竟说起保家卫国来。 郓王见朱凤英担心,只笑道: “若只试一试,倒也无妨。” 朱凤英虽不好言语,却狠狠瞪他一眼。 郓王依旧带着暖如春风的笑,似乎看不懂她的生气。 他只道: “魏小郎君,可否借你弓箭一用?” 魏林受宠若惊,忙双手恭敬递上。 郓王点头道: “是把好弓。” 才说罢,只见他也不拿箭,却是对准远处草丛,发了一回空弦。 霎时草丛涌动,群鸟惊飞。 眼见着鸟儿振翅,七娘只目不转睛地看,再不能移开一眼。 太学生们亦随着鸟儿朝空中瞧去。有的已然忍不住,挽弓要射。 却听让旁人道: “郓王的鸟也敢射?” 那些太学生这才一惊,讪讪罢了手。 只是,郓王这等好箭法,怎么偏偏发了空弦? 这边三人亦是不解,莫非只是吓鸟玩? 只闻得郓王微笑道: “攻而不杀,是为仁。” 此话既出,太学生们无不拜服。从前只道郓王才学无双,谁知竟这般心境宽广,胸怀天下。 七娘亦附和: “射御为仁,我为太学生,自当习仁。” “小祁莨甚是通透。”郓王赞许道。 说罢,他这便带着七娘至靶前,要教她射艺。 朱凤英看着她直摇头。 七娘倒也罢了,谁不知她是这般性子,没轻没重。可郓王明知她身为小娘子,怎也纵着她? 朱凤英无法,只得跟上去,总要有个不胡闹的人才好! 郓王先说了一通何为箭,何为弓,又唤人取了把更轻的予她。 七娘笨手笨脚地试着拉弦,才拉开一点,却又稳不住,直弹了回去。 她蹙蹙眉,倒同这把弓较上了劲。 又试了几回,终是不得,七娘垂下执弓的手,一脸沮丧,却见郓王在一旁憋笑。 虽是憋笑,他却还带着儒雅?蟮纳袂椋降卓珊蕖d压种於斫忝棵考潘阋枳旒妇洹?br /> 七娘只噘嘴道: “殿下别笑,祁莨不曾学过这个。” “执起弓来,”郓王温和道,“应是如此的。” 他在前边示范,七娘跟在后边做,却还是学不会。 郓王挽弓何等潇洒,而七娘,正应了魏林那句话,娘里娘气的。 郓王回头看她,倒也不恼,只步至她身后,手把手地教她。 朱凤英一瞬瞪大了眼! 只见郓王一手托着七娘执弓的臂,一手同她一起拉弓。远远看着,脸已快贴上了。 她恨地直咬牙,赵楷这厮! 又见他们拿起一枝箭,直直射出,正中靶心。 七娘一时高兴,蓦地转头,直对上郓王。 他正垂眸看着她,还是那张精致无方的脸,近得不到分毫。 她心下猛地慌乱,手一松,不提防,却恰被弓砸了脚。 “啊!”只闻得一声叫唤,七娘忙蹲身捂着脚。 这双脚,真是多灾多难啊!被划伤过,装着扭伤过,这会子又被砸! 她心疼地看着被塞成马脚的足,忽而一声轻叹。 郓王也吓着了,亦蹲身看她: “可是伤着了?” 朱凤英与魏林也趋步过来,担忧地望着她。 七娘抬头看郓王一眼,又忙脸红地垂下头去。方才挽弓时还不觉,他二人竟这样近地靠着。 她正心虚间,忽觉头顶上压来一个人影。 众人缓缓抬头看去,竟是陈酿! 只见他负手而立,蹙眉看着七娘。 七娘猛地起身,似乎脚也不痛了。 她直直摆着双手,忙道: “我不是淘气,我” 不待她说罢,陈酿已然蹲下,检查着她的脚。 “可还疼么?”他打断她,语气冷淡,面无神。 七娘咬唇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一番确认,陈酿方起身与郓王行礼。 “陈先生。”郓王认出他来。 “殿下,你也知道,祁莨自幼体弱,不大能使箭。”陈酿正道。 朱凤英亦在一旁附和点头。 “她自己要学的。”郓王笑道,又转向七娘,“对不对?” 七娘一时为难。 因又想起朱凤英昨夜的话,她定了定神,赌气似的,只仰头向陈酿道: “是,殿下教得很好,是祁莨自己笨。” 是啊!都是她自己笨! 若非昨夜提起,她似乎已忘了,他那句“齐大非偶”,可是自己真真切切,亲耳听着的。而他能给的忧心与在意,也终不过是仅有的师徒情分。 表姐既已没收她的木牌,他常去的藏书楼,如今也去不得了。有些事,哭过闹过,便算了吧! 又何苦惹那一句不值呢? 说罢,她也不理陈酿,只捡起弓,一面对郓王道: “殿下,要诲人不倦啊!” 诲人不倦,他亦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她有些倦了。 他的平湖雪柳,他的灯谜,他的齐大非偶 种种这般,皆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真的厌倦了。 郓王微笑点头,又似玩笑地向陈酿道: “如今,多一个先生了!” 倒是七娘一愣,她转而又挽起弓,摆出一副认真姿态,直要郓王教她。 陈酿的眉头蹙得更深,他们一个教,一个学,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他心中满是疑问。昨日藏书楼,七娘还缠着他,怎么短短一夜,竟又不理他了?还明里暗里地抬杠! 朱凤英看向陈酿,他僵直着背脊,依旧如来时般立着。 她手握折扇,在掌心敲打,行至他身旁,遂低声道: “陈先生是在兔死狐悲么?” 陈酿闻言,心下一沉,只转头看着朱凤英。 她又道: “先生对七娘有多狠心,先生心中没数么?” 陈酿语塞,自不说话。 朱凤英冷笑一声: “七娘入太学的真正缘由,先生果真不知么?那夜送手书的嘱咐来,先生也知避而不见。连在孙夫子面前解围,亦是点到为止。怎么,昨日她一耍赖,便忍不住纵着她了?” 陈酿面沉沉,负在背后的双手,正将衣袖抓出皱纹。 朱凤英又看向七娘与郓王: “昨日我与她说了些道理。她在学着放下,学着一个忘字。先生放心,祁莨的木牌在我手上。至于藏书楼,还请先生放心出入,绝不会有人缠着你。” 才说罢,也不待陈酿言语,她端端行一揖礼,正道: “先生慢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探芳信7 陈酿挂着僵硬又不失礼貌的笑。 朱凤英依旧傲慢的神情,说话层层递进,很是不留情面。 这也难怪,她连郓王都喊呛白,何况乎一个陈酿? 他遂自嘲地一笑,也不说什么,只轻挥衣袖,兀自去了。 却是魏林,什么事都蒙在鼓里。 他疑惑地望着陈酿的背影,只道: “陈兄怎么刚来便走?” 七娘箭在弦上,忽闻听魏林言语,猛地一颤。羽箭无力,只落在了不远的地方。 她握弓的手紧紧攒成拳头,深蹙着眉。不能再看他,不能再追着他跑了!那不过,是仅有的师生情分。 郓王却将一切尽看在眼中。 虽不知七娘为何如此,想来,与那陈先生,多少有些关联。 正?骷洌醇吣镆欢褰牛枞煌炱鸸?br /> 也不管姿态是否潇洒,也不管弓是否拉满,她只一支一支,不停地射。 虽说支支脱靶,却还不见丝毫倦意。 众人又一次看呆了。 适才郓王空弦射鸟,显的是高超技艺。而这位小郎君,回回不在靶上,偏无自知之明!这样的人,究竟是如何入的太学? 祁莨这个身份,本就鲜为人知。 朱凤英怕节外生枝,正要去拦她,却见郓王不停往她箭筒中加箭。 她忙上前,拽住郓王的手臂: “赵楷你疯了!” 郓王满脸尴尬,看了看四下,无奈道: “这许多人呢!你倒是给我留几分脸面。” “哼!”朱凤英一声冷哼,“你也知许多人,却还纵着她!她的身份若被察觉,你担着么?” 郓王却笑了笑: “也不是担不起。” “是!”朱凤英低声酸道,“你权势滔天,没什么担不起的,可那是七娘的闺誉!” “唔。”郓王点头,“这倒好说,左右,我不在意也就是了。” “你” 朱凤英抬手指着他,堵得说不出话。 他言语之中,虽带着轻薄,可他的心思,朱凤英也不是第一日才知,怎的这等生气? 况且,他句句所言,皆是七娘,纵然朱凤英是她表姐,也不至这般护着! 郓王见她急,再不玩笑,安抚道: “这没什么,太学无趣,全靠这个消遣了。我看她似与那陈先生闹了不愉快,故而如此?” 朱凤英看了七娘半晌,又瞥郓王一眼,遂道: “她有何不快的!家中皆纵着她,要什么有什么。便是入太学这样的难事,不也还有郓王你么?” 郓王无奈地笑起来: “你今日火气怎这般大?纵是我评过你的诗作,那也是多少年的事了,便不能对我有个好脸么?” 朱凤英双手环抱,来回踱步地打量他: “哟!求个窈窕淑女,已然求到太学来,还硬拉着我!这可是严肃学堂。脸?郓王您还要么?” 从前朱凤英也爱骂他,今日却真有些过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纨绔!” 朱凤英一声冷语,便仰头往七娘处去。 谁知,她亦挽起一把弓,胡乱射起箭来。这一个发发不中的也罢了,怎么又来一个? 此处俨然已成了太学的奇观。 太学生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自入太学,何曾见过这样的! 有人已打听起来,只低声道: “那都是谁啊?” 另一人见郓王在侧,遂道: “跟在郓王身边,像是大有来头的样子!” 又有人见着魏林: “魏兄也在呢!回头问问他去。” 还有爱传闲话的小郎君,得意道: “你们不知吧?我听说了,是表兄弟二人。矮的叫祁莨,高的叫冯婴。从前也不曾见过,听闻是才入学的。” “娘里娘气的,”有人道,“这个郓王,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一时众人哄笑起来。 至于祁莨与冯婴的来历,是否真是太学生,有人说见过,有人也说没见过,传来传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却是二人的名号,在太学已然人尽皆知,都想看看那日射箭的奇观呢! 既是如此,二位小娘子横行起来,也就更无所顾忌了。 学上,她们自是端庄文静的世家闺秀学下,她们便霎时成了祁莨与冯婴。 二人或是与人论道,或是随处闲逛,短短十来日,竟也结识下几位相谈甚欢的同窗好友。 至夜里,又时有家中书信往来。姐妹二人遂就着一盏灯,披了单衣,偎在一处看。 读至得趣之处,像是五郎又受了罚,她们也相视一笑,颇觉温馨,也勾起思念来。 日后,七娘与朱凤英说起这段日子,都很是感慨。对于从未离过亲人的小娘子,这便是她们第一段乡愁。 如此看来,太学,似乎也并非原想的那么无趣。 而谢府之中,对七娘入太学之事,总是有不同议论。 王贵妃明里暗里也与谢淑妃透过口风,此番的事,原是郓王从中成全。 传至谢府这里,且不论旁人如何看,朱夫人却是极欢喜的。 她称病已有些时候,这日正午睡起,只见仪鸾宗姬与陈姨娘结伴来探望。 朱夫人心中高兴,忙让金玲迎了她们进内室,连陈姨娘亦得了座。 陈姨娘很是受宠若惊。自打陈酿拒婚,又错过春闱,朱夫人待她便与以往不同了。有时过话,也只叫上仪鸾宗姬,并不大把她放在眼里。 不想今日,朱夫人却好性。 陈姨娘忙赔笑道: “妾身瞧着,夫人似已大好了?想来适时春来,人亦舒爽不少。” 朱夫人在妆台坐下,一面对镜自视,一面道: “就你会说话!”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忙上前伺候她梳妆。桂花头油并着多宝金钗,一样也马虎不得。 仪鸾宗姬审视一阵,想来朱夫人已放下心结。 那些事,本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又关陈姨娘何事?此时朱夫人不得势,若还一味地嗔怪陈姨娘,那才是蠢笨至极。 仪鸾宗姬亦至妆台前,替朱夫人配耳坠子。 她看着镜中的朱夫人,只笑道: “前些日子母亲病着,心绪不佳,吓得我也不敢来了。” 朱夫人似不经心地抬眼看她,这是替陈姨娘说好话呢! 她拉起仪鸾宗姬与陈姨娘的手,模样很是亲昵: “我时时念着你们呢!若不敢来,我可该伤心了。” 一时三人笑作一处,似乎从未有过任何嫌隙。 “说来,”朱夫人忽问道,“这些日子我不管事,二夫人与钱娘子可说什么了?想想上回,只怕?嗣鞘芸喟。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子夜歌1 仪鸾宗姬点头应道: “母亲仁慈。只是此番,她们倒不曾惹什么事,想是有了上回的教训,四弟妹也收敛了些。” “只是,”陈姨娘接道,“那些趁着上夜,吃酒赌钱的,又多了些。” “噢?”朱夫人转头看着她。 陈姨娘点点头: “有次五郎晚归,在门外等了许久,方有人应声。” 朱夫人蹙了蹙眉,又显出一丝笑意。 仪鸾宗姬接着道: “那回本也罚过了,那几个?艘簿〈蚍5阶由稀v皇遣欢嗍比眨阌置还苊皇恕!?br /> “老夫人不管?”朱夫人微惊。 “也不是不管。”陈姨娘扶她至案前坐下,又亲自递过茶盏,“老夫人虽心疼小郎君,只是您病着,家中也没个能立住的人,还指着二夫人管事呢,遂也不好说太重。”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上回钱氏吃了苛待?说目鳎饣毓芷鸺沂吕矗衙馕肥治方拧?br /> 朱夫人吃了口茶,只道: “别又是你们闹的!” “哪能啊!”陈姨娘笑道,“?嗣羌萍业牟还埽么缃咭彩怯械摹3跏被刮肪遄徘镒拥挠嗤比粘ち耍ㄗ釉椒4笃鹄础!?br /> 仪鸾宗姬亦附和: “尤其年老的嬷嬷嫂子,仗着跟过老夫人,带过小郎君小娘子们,左右也不能赶了出去,就更无所顾忌了。” 听她们言语,朱夫人沉吟半晌,又?饕徽螅坏溃?br /> “我养病这些时日,不想家中竟是这等境况。” 她放下茶盏,忽想起一人,忙道: “八娘子倒时常来看我,却不大说这些。” 陈姨娘笑道: “她一个小孩子,之前是莽撞些,可终究是没什么胆量的。” 朱夫人点点头。 自从她安排了鲁国公府的婚事,谢菱做事,便不再如往常一般上心了。 想来,是得知自己要嫁人,尘埃已然落定,她遂不在谢府这里费心思了。左右,做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安安分分也就是了。 朱夫人遂不再说什么,对于谢菱,本已是物尽其用,没什么好念着的。 想来,病了这些时候,也该痊愈了。 自朱夫人那里出来,别过仪鸾宗姬,陈姨娘只往自己房中去。 过会子,又是婆子们来回话的时辰。朱夫人近日不理事,周夫人又分走些轻松的肥差。这别人不愿做,不愿管的事,都尽落到了陈姨娘头上。 她在榻上歪坐着,兀自揉了揉太阳穴,当真是疲惫不堪啊! 丫头玉络正端了午后点心来。她特意挑了陈姨娘寻常爱吃的提子玫瑰酥酪。 谢府的酥酪不同别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精致之处,是真仿了玫瑰之态,以假可以乱真。 合该就着新得的明前碧螺春,细细品味,颇是爽口。 只是陈姨娘此时正心烦,哪有闲情吃这些? 玉络轻轻将茶点放下,又替她按头,一面试探道: “姨娘方才去大夫人那里,可还过得?” 陈姨娘叹道: “大夫人面上倒没什么,她是个明白人,不会真怪我。” 玉络舒了口气,笑道: “那就是了,咱们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 陈姨娘点点头。只是一想起陈酿拒婚,她便心中不安。 “酿儿也是太任性了!”陈姨娘摇头道,“终身大事,也不与我商量一声,便自去回绝。还当他年少看成,真是越大越不知轻重!” 玉络想起那夜大老爷与陈姨娘说起此事,姨娘很是高兴,谁知却是竹打水一场空。 她忙安抚道: “好在大老爷不计较,对陈先生依旧看重。先生入得太学,高中是早晚之事,姨娘又忧心什么来呢?” “麻烦就在此处呢!”陈姨娘一脸无奈,“如今,七娘子亦在太学,二人难免碰上。你说,酿儿又该如何相对呢?” 这确是尴尬了些。 陈姨娘本指着婚事,让陈家翻身,早日摆脱商户的名号。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商户之子,纵然高中,也必会遭人看不起。更莫提,陈酿那本该青云直上的仕途。 “罢了,罢了!”陈姨娘扶额,“此处还一堆事呢!” 她正起身,想往外屋去,却见周夫人带着钱氏来了。 “敢是不巧?”周夫人见她将出门的模样,又道,“我刚一来,陈娘子便要去了。” 她们怎么来了? 陈姨娘带着满心疑惑,趋步过去扶她,忙赔笑道: “这是哪里的话?二夫人与钱娘子贵步临贱地,我盼也盼不来的。” 她一面请她们坐,一面又吩咐玉络换好茶来。陈姨娘只一番忙乱,脚不沾地,是极热情的模样。 “姨娘快别忙了!”钱氏笑着去拉她,“咱们坐下一处说话。” 陈姨娘作出一派受宠若惊的神情,心中却暗自嗤笑。 今日一个二个都让她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只行礼道谢,又看了看钱氏。 钱氏为人一向高傲得意,不喜与姨娘们打交道。此番要她拉陈姨娘坐,只怕心中是千百个不愿呢! 陈姨娘坐稳,又向周夫人笑道: “二夫人近日一向忙碌,怎么有空上此处来?” 周夫人亦玩笑道: “怎么,就大嫂能来,我便不能来了?” “二夫人这是折煞我呢!”陈姨娘道,“我是盼着你们来,偏你们贵人事忙,哪里记得我这号人物?” 陈姨娘说?缛ぃ现谎诿嫘一诵一?br /> 她遂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春来日暖,想着给四郎新裁件寝衣。听闻姨娘针指好,特来请个样儿。” “难为钱娘子看得上。要说夫妻琴瑟和谐,还是用鸳鸯c并蒂的好。虽俗了些,到底这意头不怕老的。” 陈姨娘忙打发了玉络去取绣花样子,又让带上屋中几个小丫头,说是多取些来。 一时,屋中只得陈姨娘与周夫人c钱氏三人。 寒暄许久,又说了那么些有的没的,也是该进入正题的时候了。 周夫人见此情景,忽笑了起来。这个陈姨娘,果然是心思通透的聪明人。难怪朱夫人身边那么些人,也只她站稳了脚跟。 她只带了些打趣,道: “陈娘子将丫头都打发去了,谁伺候咱们呢?”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起身自斟一盏茶与周夫人: “我来伺候二夫人就是。” 周夫人忙拦住她: “与你玩笑,你还当真了!我不过是来问问大嫂的病,听闻你与宗姬午后去瞧了一回,可是大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子夜歌2 陈姨娘心中哂笑。周夫人若真问朱夫人的病,自去看她也就是了,何至于问到她这里来? 况且,陈姨娘与仪鸾宗姬不过午后才去,周夫人知晓得这样快,必是早留心着的。 到底她初初掌家,还是有些畏惧朱夫人的手段。 陈姨娘只道: “这病好不好,左右也是按部就班地治,二夫人倒不必太过忧心。” 周夫人问病,分明是问朱夫人是否有心再次掌家。可陈姨娘这回答,模棱两可,到底使人费解。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她既无心说,只好想别的法子。 周夫人遂道: “说来,陈先生入太学已有些时日。如今七娘也去了,府中许久不见他们师徒二人,倒有些不习惯。” 提起陈酿,也算是陈姨娘的一块心病。连日来的忧思不安,可不皆为着这孩子么! 陈姨娘只勉强应道: “也时有家信往来,说夫子们个顶个的好学识。只道入了太学,才知自己从前浅薄的很。” “也不是这个道理。”周夫人嗤笑道,“想必是陈先生谦逊,如今连小娘子亦入得太学,思来想去,我倒不敢让四郎去了。” 这样的酸话,从前陈姨娘也没少听。只是周夫人此话也不错,小娘子亦入得,那太学岂非如儿戏一般? 陈姨娘只道: “酿儿入得太学,那都是大老爷的决断,想来自有考虑,也不是我等妇道人家好议论的。” 周夫人心中冷笑,这是与她论贤良淑德了?陈姨娘跟着朱夫人这些年,虽不至坏事做尽,却也并非一清二白。 她骤然说出这样的话,到底可笑了些。只怕是言及她引以为傲的侄儿,陈姨娘自乱了阵脚。 周夫人方道: “老爷们朝堂忙碌,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凡?袅约阂膊淮蛩悖潜愀奕讼嘀恕!?br /> 陈姨娘垂下眸子,有一瞬不曾言语。 周夫人这是有意拉拢。 于朱夫人,陈姨娘是左膀右臂。拉拢她,虽不至要了朱夫人的性命,但就治家之权而言,到底还能搏上一搏,赌上一睹。 可陈姨娘到底是大房的人,按理也不会这等糊涂。 周夫人虽不是极聪明通透,却也不蠢,岂会连这个道理也不知? 陈姨娘微蹙眉头。这是头一回,她对着周夫人觉得心慌。 她只敷衍道: “妾身不比夫人们,打不打算的,也由不得我做主。” 周夫人闻言笑了笑,来此许久,颇是费神。 又见陈姨娘面上始终挂着微笑,对她们很是防备,再坐?ィ坪跻参奚跻娲一?br /> 她又看了眼帘外,仆妇成群,已然等得焦急。 周夫人遂缓缓起身,一边道: “适才来时,见院中站了许多婆子媳妇,想是等着回话请示下的。我们这就告辞了,省得那些轻狂的,又编排咱们苛待?耍室馊盟蔷玫取!?br /> 陈姨娘的笑忽有些僵住。苛待?说牡涔剩刹徽撬胍丘阶诩y慕茏髅矗?br /> 她忙起身相送,又赔笑道: “她们什么身份,哪敢说二夫人与钱娘子的不是!” 周夫人与钱氏出得屋门,只见仆妇们皆在日头底下站着。见着她们,恭敬地行过礼,也便忙赶着进屋回话。 钱氏挽着周夫人,刚出院子,只朝那里边白了一眼: “那些婆子媳妇,好生下贱的模样。见着是咱们在屋中说话,指不定又心生怨念呢!” 周夫人看钱氏一眼,无奈摇摇头。这等笨肚肠,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奈何她与四郎已然成亲,还是自己一手促成,不扶持她,又扶持谁去? 周夫人只道: “如今的她们,不会。那一回,是你铁腕之治,她们想着大嫂回来告状。其间,指不定还有陈氏与宗姬的事!” “此番呢?”钱氏不解。 “咱们先前已给过她们许多好处,她们舍不得。”周夫人扯了扯嘴角,“况且,此番是大嫂自作自受,她还想着翻身呢!有甚闲心管?嗣牵克怯钟胨嫠呷ィ ?br /> 见钱氏若有所思地点头,周夫人又接着说?ィ?br /> “不过,你此前的话也有道理,这些?俗苁翘诵3ご艘酝膊皇前旆āq巯拢勖钦疚攘耍蘸笤俾帐叭ァ!?br /> “母亲所言甚是。只是,秀娘尚有一事不解。”钱氏问道,“陈氏本是大房的人,咱们再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总不能背弃旧主的。母亲,咱们何苦走这一遭呢?” 能明白这个道理,钱氏也总算开得些窍。假以时日,周夫人一番调教,许是就能独当一面了? 周夫人拍拍她的手,得意笑道: “那群仆妇,见着咱们出来,虽不至下绊子,私下多少有些抱怨。只要有人说这个话,还怕传不到你大伯母耳中么?” 钱氏一惊,原来,母亲的心思在此处。 “母亲,这招离间计,可真是漂亮极了!”钱氏满脸的佩服。 周夫人的笑容却越发深沉: ?且玻宋皇裰啤!?br /> “一石二鸟?”钱氏不大明白。 射了一个朱夫人,还有谁呢? 只听周夫人从容言道: “你以为,陈氏心中,真就那般淡若止水?” 钱氏只瞪大了眼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又道: “说到底,还是你大伯母做事太狠了些!那陈先生到底是陈氏的亲侄儿,是她老陈家的盼头!” 钱氏亦冷哼道: “大伯母做事一向不留余地,否则,大姐姐怎会” 她正说着,忽见周夫人脸不好,只猛地住了嘴。 谢芝的事,虽已过去经年有余,可仍是周夫人的大忌。有时夜里,骤然惊醒,只觉得历历在目。 那时周夫人抱着谢芝的尸身,看着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就那样直勾勾的,狰狞,又可怜。 而此时的周夫人,似乎依旧能感到女儿的体温在一丝一丝地流逝,留不住,亦抓不到。 尽管她拼了全力要去挽回,可于生死面前,却是无能为力的。 最熬人之处,莫过于此。 周夫人渐行渐缓,心中已只颓然叹了一声。 “芝儿死得冤枉啊!”她感慨,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愤。 周夫人抬眼四顾,春景春莺,尤是尚好,雕栏画栋,何曾冷清。 这谢府的一切,自己看了近三十载的一切,本该亲近易感,而此刻,竟显得陌生而疏离。 她乍然一声低笑,都荒唐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子夜歌3 且说二郎这里,自他与朱夫人一手策划出山贼之事,谢诜便对他多有训斥。险些害了自己的亲妹妹,亦是他不曾想到的。 好在他朝堂得力,于大事无亏,谢诜遂不好再过多苛责。 只是,自史雄逃走,二郎到底有些惶惶。派去的人也寻了月余,终是不得。 史雄知道的事太多,一朝脱离自己掌控,不得不防。 况且,从前之事,也不知他是否觉出端倪。当初,到底不该留着他的。 二郎起身闭门,遂朝家祠行去。 家祠的厅堂是谢府最气派的所在。 穿过前廊,便至正堂所在。正堂颇是端重,漆红大柱,齐齐而开。列祖列宗俯仰无愧,先贤俱在。 两侧亦有耳房,梁檐齐整,雀替雕花精致细巧,一派大家氏族之风。 进得厅内,只见一人跪立牌位前,身着玉白春绡褙子,发髻温婉,单插一支点翠凤鸟簪。 她背影似柳,裙腰纤纤,透过褙子,竟见出一分别样的韵致。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当是如此。 “大嫂。”忽闻得二郎轻唤。 他行上前去,在仪鸾宗姬身旁跪下,亦望着谢源的牌位。 他恭敬地拜了三拜,也不起身,只与她一处跪着。 仪鸾宗姬忽而轻叹: “他走了这些年,我时时看着牌位,却似他还在。他看着我,亦看着这个家。” 二郎点头: “大哥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无愧于天地之间。只是,大嫂到底难了些。” 仪鸾宗姬轻笑,神情淡然,又带着些莫名的无奈。 大抵,是家祠的光暗得很,只压得人说不出话,亦流不出泪。 “听闻,”二郎轻声道,“大嫂近来多至此处。” 仪鸾宗姬点头: “尽一尽哀思罢了。” 谢源英年早逝,生前又多因公在外,夫妻恩爱的时日自不长久。 来谢府这些年,仪鸾宗姬多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她闲来帮着料理家事,也算得贤良淑德,实在没半分宗室女的架子。 一时,只见她欲起身,却不见有丫鬟在侧。 二郎只得伸手去扶,却垂着眸子,不去看她。仪鸾宗姬似惯了一般,只由他扶着起身。 罢了,她只俯身一福,神淡然,不见羞恼,亦不见喜。寡居之人,可不正该这个模样么! 二郎见她如此,方道: “近来家中多事,想来大嫂颇是忙碌,总要兀自保重才好。” 仪鸾宗姬点点头,又看了眼门外。家祠重地,冷冷清清,少有人往来。 平日里,也只她一人爱往此处走。或是祭奠亡夫,或是顾影自怜,这个家祠,似乎是最合适的所在。 她寡居谢府多年,气韵神情,似乎也带了家祠的冷清。 只闻得仪鸾宗姬缓缓道: “家祠是越发冷清了,今日我来了许久,门外却不见一人。” 二郎亦朝门外看了一眼。家祠虽鲜有人烟,可照看祭品香火的?耍苁侨杖绽创说摹?br /> 今日一人也不见,着实怪了些。 二郎心下了然,却只低头笑了笑。 他压低声音道: “到底还是大嫂心细。” 说罢,二郎遂与谢源上了一炷香,又燃上一盏长生灯。 他又道: “我许久不来看大哥了,心中过意不去,劳烦大嫂多费些心。” 仪鸾宗姬作出一副送客姿态,行礼道: “未亡人理当如此。” 二郎带着浅笑,沉吟片时,便出门去了。 见他走远,仪鸾宗姬遂唤出丫头琉璃,只正问道: “可有不妥?” 琉璃点头道: “好在宗姬谨慎,门外确有蹊跷。” 仪鸾宗姬示意她禁声,一面出门一面道: “你随我往西厢房去,整理大郎君的衣物。” 她目不斜视,端端行来,瞧着是与往常一般的模样。 进得屋中,却见琉璃紧闭了门窗。 她行至仪鸾宗姬身旁,俯首耳语道: “似乎是跟着宗姬来的,也不知是谁,只一副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模样。” 仪鸾宗姬?髌保实溃?br /> “是男是女?” “应是个丫头。”琉璃回忆道,“?顾洳槐却笱就访牵汕粕先ィ灿行┪戎卦凇!?br /> 仪鸾宗姬微蹙眉头,这会是谁呢?于家人眼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寡妇,又有什么可跟的? 琉璃是她娘家带来的丫头,自然深知她心意。如今连对方是谁也没个决断,如何不叫人心慌? 琉璃抿了抿唇,试探道: “二郎那里,是否要去说一声?” “万万不可!”仪鸾宗姬忙道,“不论来人是谁,正是为抓我的把柄而来。你此时去寻二郎,岂非自投罗网?” 琉璃恍然大悟,倒不曾想着这个。 她只道: “那眼下,该如何呢?” “总要知己知彼才是。”仪鸾宗姬道。 “那我这就着人打听去!”琉璃说着便要去。 “回来!”仪鸾宗姬呵斥住她,“切莫打草惊蛇。” “那”琉璃一时两难,不知所措。 “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仪鸾宗姬自端庄坐着,一派从容气度。 况且,她不去查,还有二郎呢!方才她一个眼神,短短几句言语,他自知何意。 又见得二郎神情,不需点破,他显然也瞧出端倪。 往日朝堂之上,闻听他使的尽是铁血手段,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此番,那些小人犯在他手中,怕也只得自认倒霉。 而仪鸾宗姬,不过深闺妇人,自有人护着,又何须担心呢? 她缓缓起身,只道: “走吧,咱们回去等消息。” 出了西厢房,却见她又作出一副忧愁模样。适才整理亡夫遗物,心中思念渐生,自当是如此的。 时至夜里,二郎坐在书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案头。 笃笃笃 他向来惜物,夜里只点上一两盏灯,左右能视物也就是了。 屋中由于少灯,显得昏暗阴沉。二郎整个人亦半隐于昏暗之中,面铁青,不怒自威。旁人见了,难免有几分怕。 便是如此,可他连一盏豆灯,也不愿多点。似乎多燃上一盏,便是骄奢逸,挥霍无度。 一时,有人进屋回话。 那人低着头,早见惯了这样的昏暗,一面抱拳道: “大人,家祠的人已有眉目了。” 二郎闻言,骤然停下敲击的手,“笃”声戛然而止,一时屋中鸦雀无声。 他也不说话,只渐渐抬眼看着对面之人。 那人接着道: “大人放心,不过是府上妇人作祟。家祠门外之人,正是姨娘顾氏的大丫头,珍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子夜歌4 顾姨娘? 二郎忽愣了一下,继而又低声笑起来。 他初时还当是多厉害的人物,不想,竟是府上最招厌弃之人。 对付她,只怕还失了自己的体面! 二郎忽觉,仪鸾宗姬与自己,都太过小心了。小小顾氏,便是被她觉出端倪,又有甚好怕来? 那珍儿丫头,也不过是拦着往来的侍女,说要帮她们做事。丫头们哪个不是贪玩的,这样的好事,岂有不答应之理? 况且,家祠的丫头,平日里本就闲。若无祭祀,她们也只一处说话玩笑,不亦乐乎。不过,家祠的供奉香火需看着,若无旁人,她们却是不敢随意往别处去的。 如此,珍儿才赶走了那几个丫头,方便行事。 二郎遂打发了禀报之人,让他与宗姬通个消息也就是了。到底是内宅之事,仪鸾宗姬自然知道该如何。 而顾姨娘这里,满心的着急,只伸长了脖子盼着珍儿回来。 她不住地来回踱步,也不知外面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珍儿回来时,倒不见平日的机灵沉稳,反是面惨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顾姨娘见她不似寻常,忙上前询问: “怎么样?可见着宗姬了?说上话了么?” 珍儿直直望着?剑翥兜匾x艘⊥贰?br /> 顾姨娘等了半晌,自然不耐烦。她捻起手指戳着珍儿的头,一面道: “小蹄子,你傻了是不是!” 谁知珍儿一把握住顾姨娘的手,神情里全是恐惧: “姨娘,我我闯祸了” 顾姨娘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不过是让她跟着仪鸾宗姬,找着机会请来坐一坐。自打谢菱订亲,顾姨娘便惴惴不安,连日地睡不着。 谁人不知,那鲁国公府的败家长孙,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纨绔。谢菱好好一个小娘子,凭什么便宜了他去! 便是朱夫人有心糟践,顾姨娘也总是要搏一搏的。 仪鸾宗姬到底身为赵氏宗亲,身份贵重。若她肯出面周旋,八娘子的婚事,或有转圜的余地。 顾姨娘正打着如意算盘,忽见珍儿这没用的模样,只是来气。 她没好气地高声: “让你去请宗姬,人也不见得!你是创了什么祸?” 被顾姨娘一吼,珍儿却猛地清醒过来。她紧忙闭了门窗,又趋步至顾姨娘身旁,低声耳语道: “姨娘,我只悄悄同你说,过会子,你可别张扬去。” 顾姨娘见她神神秘秘的,心下有些发毛,只得点了点头。 珍儿细细喘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遂道: “宗姬与二郎,像是有事。” 顾姨娘猛直起身望着她。话中之意,只觉荒唐得很,自己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 珍儿又将今日所见细细讲来。二郎是如何扶住宗姬,他们又如何眉来眼去。她越说越害怕,只颤抖着身子。 顾姨娘默了半晌,这样的事,简直是待燃的,怎偏叫她们知晓了? “你可被察觉了?”顾姨娘忙问。 珍儿摇摇头,又带着半分犹疑: “宗姬与二郎皆不见惊慌之,想是不曾察觉?” 顾姨娘叹气道: “傻丫头,那两人捏死咱们,还不跟玩似的!又何须惊慌?” “不如,我去请八娘子来。”珍儿道,“她一向聪明,想来会有法子。” “不行!”顾姨娘厉声阻止,“万不可将八娘子扯进来!” 她垂下眸子,一脸忧。虽说谢菱聪明,但如何能与她商量呢? 一来,此事本是顾姨娘自作主张,谢菱全然蒙在鼓里。若她知晓,指不定又怨怪顾姨娘多管闲事。 二来,若二郎与仪鸾宗姬真有所察觉,左右自己一力担着就是,只盼保得谢菱三年平安。待她出嫁,也就无碍了。 珍儿自然知她的顾虑。 虽说顾姨娘与八娘子时常争吵,抱怨连连,可她待八娘子的心,珍儿亦是看在眼里。 为着八娘子的出身不好,顾姨娘也没少怨自己。 此番鲁国公府的婚事,来得突然,更叫她自怨自艾起来。 凭什么顽劣的七娘能入太学,能被当作准王妃看待!而她的菱儿,纵使聪明贤惠,却只能嫁个品行败坏的纨绔! 说到底,还不是因着自己的身份! 顾姨娘越想越气,急红了眼,才想着寻仪鸾宗姬的路子。谁知,竟寻出祸端来! 她镇了镇神思,模样有些发狠,只道: “左右是拼死一搏,或许,咱们可以换个法子。” 珍儿不明所以地看着顾姨娘,又有些害怕。 顾姨娘遂步至案前,写下一封手书。次日,便直往仪鸾宗姬处去。 仪鸾宗姬一向起得早,先与谢源供奉一炷清香,方才用饭。 昨日之事,想来蹊跷。虽知是顾姨娘所为,可凭她那脑子,怎会骤然疑心自己? 仪鸾宗姬在人前向来谨慎,许是其间作为,还有不妥之处? 正待用饭,却见有丫头打了帘子进来,只回禀道: “宗姬,顾姨娘求见。” 仪鸾宗姬兀自用饭,只不言语。 琉璃正在一旁伺候,她忙拉着那丫头至帘外,低声训斥道: “宗姬用饭呢!还有没有眼见!” 那丫头有些委屈: “可顾姨娘说有急事,赶着我来。” 琉璃只道: “谁是你主子?凭他再急的事,也不该扰了宗姬用饭啊!老夫人与大夫人亦不曾如此,她是什么身份?你不是第一日跟着宗姬了,怎的这点规矩亦不知?” 那丫头如醍醐灌顶,忙道: “多谢琉璃姐姐提点,我这就打发了她去!” “诶!”琉璃拦住她,“那倒不必,你别理了,让她等着就是。” 那丫头自是明白,俯身一福,遂?チ恕?br /> 琉璃回到仪鸾宗姬身边,只笑道: “宗姬,我去看过了。顾氏很是焦躁的模样。趋步来回,可笑得很。” 仪鸾宗姬轻蔑一笑: “竟自己找来,她以为,她有多大的筹码!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琉璃自是附和: “可不是么!还想探咱们的底,凭她也配?” 仪鸾宗姬捻起手巾,擦了擦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好一个端庄无方的皇室宗姬! “罢了!”仪鸾宗姬柔声道,“既然来了,咱们便去会会吧。到底是八娘子的生母,多少也给她些体面。” 琉璃亦莞尔一笑,扶着仪鸾宗姬便往偏厅去。 只见顾姨娘依旧来回着趋步,见着仪鸾宗姬来,忙直直迎上去。 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宗姬来了,可叫我好等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子夜歌5 仪鸾宗姬一如往常,温和又端重,带着皇族宗室与生俱来的悲悯,似乎从不曾因着顾氏是姨娘,便看她不起。 “姨娘请坐。”仪鸾宗姬笑道,“这样急匆匆地来,可有何事么?” 顾姨娘在那边阴阳怪气,可宗姬却视若无睹。 这样的蔑视,不轻不重,让人抓不到错处,却偏偏最是高傲,直击人心。 顾姨娘就是看不惯她们这副傲气。老夫人如此,朱夫人如此,眼前的仪鸾宗姬,亦是如此。 她也不推辞,遂在椅上坐下,作出得意模样: “宗姬一颗七窍玲珑心,岂能不知,我所谓何来?” 仪鸾宗姬垂眸笑了笑。这个顾氏,竟还在试探她是否知情。堂堂宗姬,连被跟踪亦不曾察觉,岂非太可笑了! 她既要周旋,左右也无事,便由她挣扎一番。 仪鸾宗姬笑道: “我也不是神仙,姨娘的来意,我又怎会知晓?” 顾姨娘心有戚戚,加之性子急躁,被仪鸾宗姬磨了两句,再也忍不得。 她心一狠,两三步跨至仪鸾宗姬跟前。宗姬见此,身子忙向后缩了缩,琉璃亦赶着上前相互。 顾姨娘虽不足为惧,可俗语有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知她能做出什么? 咚! 不待琉璃唤人,却见顾姨娘直直跪了?ァ?br /> 仪鸾宗姬霎时惊着,只与琉璃面面相觑。 顾姨娘顿时没了方才的奇怪语气,倒见出些毅然决然: “宗姬,你救救你八妹妹,救救你八妹妹!” 她正说着,一把扯住仪鸾宗姬的裙角。仪鸾宗姬显然受了惊吓,忙抚着心口。 琉璃紧着上前去,拉开顾姨娘,一面劝道: “姨娘这是做什么?吓着我们宗姬了!” 顾姨娘看了看琉璃,忙缩回手,却依旧跪着。 仪鸾宗姬看着不像,无奈地摆了摆手。 琉璃方去扶顾姨娘,又道: “姨娘先起来,这般跪着像什么样子!” 顾姨娘只不依,一时却又哭起来: “八娘子自小便苦,总不如姐姐们受宠爱。如今适逢说亲的年纪,又要委身于那纨绔!宗姬,只你能救她了!” 仪鸾宗姬看她一眼,那不体面的样子,直叫人厌弃。 她蹙了蹙眉,只道: “鲁国公府与咱们府上也算得门当户对,八妹妹过去,总不会委屈。况且,母亲自是为着八妹妹好,这也不是姨娘该操心之事。” 顾姨娘早知她会如此说,抹了抹眼泪,遂道: “那宗姬的事,我是否该操心?” 仪鸾宗姬淡漠地看着她,原是想借此威胁。 “姨娘,”她依旧柔声,“我的事,您怕是操不起这个心。” “宗姬以为,我敢孑然一身地来,竟没有半丝防备么?”顾姨娘露出些得意。 仪鸾宗姬掩面嗤笑: “姨娘不会是留了什么手书,或是告诉了什么人吧?” 顾姨娘一愣,宗姬怎知晓?她抬起惊愕的眸子看着她。 “姨娘,”仪鸾宗姬起身行至她面前,“这些手段,怕是太粗浅了些。以我的身份,老夫人亦不敢随便质疑,何况乎姨娘?” 这声“姨娘”,既是唤她,更是嘲笑她的卑微。 宗姬接着道: “况且,姨娘也不想想,众人是信你,还是信我?这么些年了,心思细密如老夫人,果真是丝毫不知情么?” 顾姨娘一瞬瘫软,猛地坐在了地上。她身子直直发抖,细思起来,家中连五郎的亲事都着意留心着,却迟迟不为二郎张罗。其中,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不过她这样一闹,仪鸾宗姬却放下对谢菱的疑虑。若谢菱知情,必不会有眼下这一出。 她瞥顾姨娘一眼,仰起头,又是那般的傲气: “我知此事与八妹妹无关,姨娘放心去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只兀自去了内室。 放心去吧! 这是宗姬对她的处置么?顾姨娘望着仪鸾宗姬的背影,淡漠又冰冷!这个寡妇,也太阴毒了些! 只是,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顾姨娘早料到是这个下场。 在谢府这些年,她本就活腻了。今日一闹,不过是为保谢菱平安罢了。 琉璃故作恭敬地扶起顾姨娘,一面道: “姨娘照宗姬的吩咐去吧!否则,二郎的手段,可比宗姬厉害多了。” 顾姨娘猛打了个寒颤,踉踉跄跄地出了仪鸾宗姬的庭院。 她举目四顾,这偌大的谢府,竟无方寸之地与她安身。 自己畏畏缩缩过了这么些年,谢府有谁拿她当人看呢?临了,却在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中,可笑得很! 时至夜间,谢府忽而一片哄乱。丫头们来来去去,奔走相告,都念着一句话: “顾姨娘没了!” 那夜,顾姨娘屋中的场景着实吓人。 只见珍儿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手还紧抓着门檐,一把绣花金剪直插在心口。她面目狰狞,瞪大了眼,始终不愿闭上。 顾姨娘斜倚床头,面煞白,嘴唇乌黑。手边半碗汤药,尽洒在鸳鸯被上。 周夫人先命人草草收拾了尸身,也懒得去看,方叫上朱夫人,一同往老夫人处请示?ァ?br /> 听顾姨娘院中丫头说,是珍儿与顾姨娘起了争执,顾姨娘遂失手杀了珍儿。罢了她又后悔,故饮毒而亡。 老夫人年纪大了,也不耐烦听这些,只让好生安葬也就是了。 周夫人同朱夫人自是一番安排,又让人唤谢菱守灵去,遂也各自回房,不再话下。 顾姨娘的死,瞧着虽合情理,却也透着一股子蹊跷。 周夫人回到房中,也不敢耽误,只向丫头阿璇道: “你方才跟去替顾氏收尸,可瞧出端倪?” 阿璇轻轻点头,递上一封手书。其上所言,正是仪鸾宗姬与二郎之事。 想来,顾氏死到临头,也急中生智了一回。她不知谁会拿着,亦分不清熟是敌熟是友,只想着把秘密说出来,赌上一把,也好死得瞑目。 周夫人看过,也不惊讶,也不言语,只兀自将手书收了起来。 她早知顾氏死得蹊跷,却不承想,其间是这样大的隐情。 这等筹码,岂可胡乱使了?定要物尽其用,才是正理。 可顾氏猝死存疑,她能想到,朱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便是看谁捷足先登了。好在苍天有眼,给了她这个机会。 阿璇见她不语,试探道: “二夫人?” 周夫人沉吟片时,遂嘱咐: “切莫张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离别难1 顾氏自尽的消息传至太学,已是两日之后。 那夜,七娘与朱凤英依旧靠在一处读家书。此是五郎递进来的,七娘思念五哥,自然要细细读来。 只见其上写到: “近来阖家安好,母亲亦病愈。唯八妹心有戚戚然。顾氏葬后,余尝过院探望,其面容神,多有憔悴之态,终不似往常” 读至此处,七娘方感叹道: “顾姨娘虽惹人厌弃,可到底是菱儿生母。她们平日里闹得再厉害,终究逃不过骨血至亲一说。” 朱凤英亦点头: “从前只当谢菱多心狡猾,不想此事之上,倒见得些真情来。” “这样的时候,本该陪着她的。”七娘低头道,“可怜菱儿遭遇此等变故,却无姊妹在侧。” 朱凤英摇摇头: “如此也好。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躲得远远的,别去蹚那滩浑水。” 对于顾姨娘之事,五郎信中并未细说。去年谢芝之死,七娘已然吓得睡不着觉。何况此番情景,更是可怕! 姊妹二人往下读来,又见五郎提起何斓。近日,他们多在一处,或是有心邀约,或是无意偶遇,总能时长见着。 七娘掩面笑了笑。看来,于卞大娘子之事,五哥已彻底放下。 何斓温和谦恭,待五哥颇是上心,想来,也算得一良配。纵然何学士府并非世族,左右是官宦之家,也便没那么要紧了。 朱凤英笑道: “看来,五表兄好事将近啊!” 七娘憋笑道: “待我回去,定要好生审他一审。何小娘子那里,亦要去逗她一逗!” 朱凤英摇头打趣: “你呀!成日里尽想着捣乱!还是早些睡吧,明日下学,不是约了魏林他们论道么?” 七娘这才想起: “是了是了!表姐不提,我倒忘了!我这就睡去,明日,定要论出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说罢,她只翻身下床。只见她脚著轻罗袜,竟忘了穿鞋,垫着脚,捻上丝裙便往自己房中去。 琳琅见此,忙提起床榻前的绣花鞋,直直追在后边。 朱凤英看着她离去,竟不由自主地欣慰笑笑。 来太学这些时日,她总算不再缠着陈酿。想来那夜的谈话,多少有些用处。 不论她故意赌气也好,真心放下也好,能做到如此,已是难得了。 他既已拒婚,从此两不相见,才是正经道理。 况且,近来她们真将自己当做太学生,不时与人论道,也不似前些日子乏味。郓王亦常来相陪,不至无趣。 已近四月,牡丹极是繁盛,汴京盛产牡丹,正是花开时节动京城。 魏林约了人齐来茶聚,正在牡丹从下辟出一块地方,席地而坐。 七娘她们则带来郓王。时日久了,众人见着郓王也不似从前拘束。 郓王善烹茶,今日兴致甚高,竟随手折下一枝牡丹,就地取材,以做茶资。 “楷兄果然好雅兴!”魏林道,“以花入茶,虽古来有之,却不似眼下随性自然。” 原是郓王怕他们拘礼,故而私下只以姓名相称。 有人亦附和: “倒见出些魏晋风流来。” 朱凤英先接过一盏饮来,细细品后,只点头道: “碧螺春配着牡丹,清淡中显出浓烈来,淡泊中自有国风华。嗯,好茶。” 郓王一面烹茶,一面笑起来: ?胗ひ幌虿凰滴业暮茫袢漳训玫目湓蓿靡1湍畈攀恰!?br /> 朱凤英亦低头一笑: “从前楷兄不留口德,着实让人生厌。然牡丹?锬训茫豢晒几骸n抑晃庖徽挡瑁袷强种剩俊?br /> 一时众人皆笑作一处。魏林性情最是不拘小节,笑起来收不住,只猛拍身旁的七娘。 她正要躲,却见郓王一把抓住魏林的手。 他又推一盏茶至魏林跟前,笑道: “魏兄,吃茶。” 魏林这才罢了,却有些不知所措。 七娘感激地朝郓王看了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且不提男女之妨,魏林常日习射御之术,一掌下来,只怕七娘早去了半条命! 郓王亦看向七娘,?笠恍一k鬃砸艘徽担16谙潜小0樟耍稚焓质怨拢降萦肫吣铩?br /> 只闻得他道: “犀杯最宜春茶。” 朱凤英见此,忽审视着郓王。犀角与碧螺春皆属凉性,又如何是最宜? 她低头一笑,不过是为着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众人只道犀角名贵,可灵犀深意,大抵是无人在意的。 七娘接过,只道: “此前我在家时,用犀角盏饮寿眉,也是极好的。” “寿眉亦甚好。”郓王点头,“莨弟喜欢寿眉?” 寿?赜邪资撞焕耄侔钙朊贾狻n蟾龊靡馔罚佣喟瞬琛?br /> 七娘却摇摇头,她又饮一口面前的茶: “寿眉太俗,楷兄之茶,倒更见清爽些。” “莨弟果然与众不同。”郓王笑道。 方才净花之时,有花瓣落在碧瓷盥盆中,浮于水上。风过游移,也见出落落之姿。 朱凤英瞧去,颇觉有趣,只笑道: “你们只饮茶,却不得这浮花的趣处。” 众人好奇,皆望着那处。 她接着道: “浮花或邻或散,分分合合,人生至味,大抵如此。” 适时,浮花又兀自飘移。 魏林见了,遂道: “昨日与孙夫子论春秋战国之事,眼下浮花,倒显出合纵连横之态。” 众人见了,齐齐点头,果是一花一世界。小小盥盆中,竟装得天下兴亡。 郓王笑了笑,伸手拨一拨水。 朱凤英也算略通国策,听罢他们言语,只笑道: “眼下倒见得围困之势。” 郓王正待饮茶,此话既出,他忽顿了顿,也不言语,只拿余光看着朱凤英。 魏林凑近些看,忙到: ?胗ば值芎醚哿Γ埠眉栋。 ?br /> 七娘亦凑过去,点头附和: “中有一花瓣,瞧着最大,势不可挡,却受多方牵制,不易突围。表兄,此当如何呢?” 朱凤英只道: “若要突围,必先扰其阵法,攻其不备。再乱其筹划,使鹬蚌相争,我为渔翁。而后,方能以仁相待。” “攻心为上,恩威并施,果然妙极。”郓王亦点头称赞。 七娘掩面一笑,打趣道: “小弟记得,楷兄从前说过冯婴是绣花枕头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郓王笑道,“莨弟亦然。” 朱凤英只瞥郓王一眼,还是这副德行! “我非亦然。”七娘笑道,“我倒觉着,墨家所言非攻,是为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别难2 却是魏林笑起来,只闻他道: “这是昨日讲的诸子百家,奇谋战术,想是小祁莨听痴了呢!” 郓王看向她,弯着眉笑道: “是么?莨弟竟对这些有兴趣?” ?且卜且病!逼吣镆⊥罚痪跤胨墙膊煌ǎ挠行┎荒头场?br /> 她又道: “奇谋战术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妆台前” 妆台!七娘猛住了嘴。 她见众人还不?从Γ胱培襦鸹牍ァ?br /> 倒是魏林听得仔细,还不待七娘言语,只好奇问道: “妆台?小祁莨房中竟有妆台?” 霎时,众人只拿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祁莨平日里本就娘里娘气的,不会真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朱凤英忙帮着解释: “我这表弟,自小体弱,遂常?19妹茄谝淮一k宰碧ǎ氡厥擎19妹堑模俊?br /> 七娘吓得有些呆愣,直直点头,又故作生气模样: “自是我家妹妹的,小弟堂堂男儿,怎会有那东西?” 见着她生气,魏林忙领着众人赔不是。 既如此,七娘自然无度不丈夫,不计前嫌也就是了。 她遂道: “都是兄弟,又非故意,不打紧的。适才小弟是说,奇谋战术,不及妹妹妆台前的胭脂金簪,亦不及妹妹窗前初生的海棠。” 闻听这等言语,在座之人只面面相觑。 众人来此太学,本是为着求取功名。祁莨这般淡泊性子,又来此处作甚? 况且,金簪海棠,皆是女儿家之物。他骤然说出这话,到底见得些靡靡之态。 果然,他还是那个娘里娘气的小祁莨啊! 魏林文采虽不佳,却有报国之心,是最听不得人说这等靡废话的。 他蓦地来了兴致,辩道: “皆如小祁莨所言,岂非世风日下?便是都城汴京,亦作一片纸醉金迷?” 七娘不急着反驳,反是点了点头。 她道: “魏大哥所言在理。天下之大,若只信奉一家之言,难免有失偏颇。天下需魏大哥这般仁爱之人,亦容得祁莨这般无为之人。” 无为,原来她心属道家。 魏林?靼肷危煳实溃?br /> “祁莨是说无为而治?” 七娘低头笑笑: “并非无为而治,而是无为。治者,已是有为,非真无为也。” 魏林还欲再辩,七娘却不再理他。 他心中觉得莫名,倒是郓王了然一笑。 只闻得他缓缓道来: “道法自然,道可道,非常道。不可道者,方是宇宙之道。故而,莨弟不再与你说了。” 魏林虽不大研读道家,却也不曾听过七娘方才的歪理。 从前与祁莨论道,总觉他言语奇巧,道理怪异。今日郓王解来,却头头是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 七娘偏头看向郓王。同样的道理,怎么他说来,便是醍醐灌顶的透彻,而自己,却解释得囫囵不清呢? 只见郓王亦微笑看向她: “莨弟,可是如此?” 七娘重重点头。他生得好看,心眼也好,果然是雪中送炭的郓王啊! 她又偷偷瞧了朱凤英一眼,这个表姐,依旧一副不待见郓王的模样。 她适才还吃了人家的茶,夸过人家的茶技,眼?词欠巢蝗先耍膊恢驳氖裁葱乃肌?br /> 许多年后,七娘时常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多也是忍俊不禁。 各方争执,滔滔不绝。这般不拘男女,只为着学问的论道,似乎只有在太学这一月,方聚得几回。 日后,论道众人或外出做官,或落第回乡,皆飘离四散。许多人,至此也再没见过了。 时近暮春,杨柳飞絮漫天,皆作了片片鹅毛,苍苍如也,翩翩俨然。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谢菱靠在窗前,伸手拂过。这些杨絮柳絮,竟是抓不住的。 钏儿正捧了金剪与素纸来,她悄然至谢菱身旁,轻声唤道: “小娘子,你要的东西取来了。” 谢菱似是一惊,抬眼看向案头。金剪耀眼,素纸凄然,不觉间,她眼中竟包了一汪泪。 顾姨娘身为妾氏,谢菱本不得为她披麻戴孝。只是朱夫人怜谢菱孤苦,前三夜遂许她守灵。 既如此,谢菱只脱簪褪钗,换上素?埂q矍暗慕鸺羲刂剑俏偶粜┌谆ǎ笥以谧约何葜屑酪患溃菜憔〉眯5馈?br /> 她拿起金剪,忽想起顾姨娘的死因,又缓缓放下。 只闻她叹道: “从前只道姨娘聒噪,骤然不在了,倒见出些念想来。” 钏儿只得在一旁安慰: “小娘子节哀,人各有命,姨娘去了,也不必再看他们脸过活。” 谢菱蹙蹙眉,伤心归伤心,可顾姨娘死得突然,其间必有隐情。 顾姨娘这样的人,怎会为失手杀了丫头而自尽?纵使珍儿真犯下大错,折磨她的法子多了去了,又何须亲自动手? 况且,家中对此事讳莫如深,丧事也只草草办了。到底是两条人命,想来,却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谢菱又拿起金剪,细细剪起花来。便是再多疑问,眼下也只得埋在心底。 顾氏一死,家中虽无人为她惋惜,可那等死相着实吓人,谢府上下自是有些阴郁之态。 朱夫人的病亦逐渐好起来,这日正要往老夫人处请安,却遇上同来此处的周夫人。 周夫人早知她坐不住了,只上前笑脸相迎: “现下瞧着,大嫂的病已然大好了?” 朱夫人亦笑道: “难为你记挂着,也不是什么大病。本想再将养些时日,只是母亲怕弟妹操劳,才赶着我来重理家事。” 周夫人自然明白,上回不过是给朱夫人一个教训,并非有心惩戒。 她微笑着迎上去,妯娌二人遂携手往老夫人屋中走。 一时见着,老夫人又有些不好。想是她年纪大了,近来又听过血腥之事,只一味地经不得。 二位夫人忙上榻前伺候,又是喂药,又是递茶,一派的婆慈媳孝。 周夫人只道: “这些年家中连年出事,还尽是血光之灾,便是康健如母亲,近年亦时常病下。媳妇想着,是否是冲撞了什么?” 朱夫人蹙眉: “这是什么道理?” 周夫人看了看老夫人,又道: “我知母亲不喜鬼神之说,只是心中不安,也私下寻人看过。咱们家多年不曾办喜事了,难免积下些阴气。” 老夫人听着不语,倒也不见生气。 周夫人遂接着道: “不为别的,放眼咱们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大多已是适婚年纪。如此拖着,只怕不妥。不如趁着此番,张罗起来,热热闹闹的也就是了。” 老夫人亦点点头。 她虽不信怪力乱神,可周夫人所言孙辈们的婚事,却是老夫人最挂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离别难3 老夫人撑起身子,只道: “你说的不错,家中常年没有喜事,难免见着晦气。” “远的不说,倒是二郎君”周夫人笑起来,“大嫂在此,本不该我多嘴的。只是与二郎同龄的小郎君,皆妻与子俱全,可二郎” 朱夫人深深看着她,怎么骤然提起二郎的婚事? “劳弟妹费心了。”朱夫人道,“二郎朝堂事多,遂没那心力顾着。我亦替他相看过几回,也总不见合适的。” 老夫人点头道: “二郎这孩子,主张大呢!” 周夫人正待劝说,却见朱夫人抢道: “倒是五郎,也不小了呢!” “说起五郎,这些日子也不来请安,又是跑何处贪玩去了?”老夫人问道。 周夫人笑了笑。看来,仪鸾宗姬与二郎之事,朱夫人果然知情。至于老夫人,虽不至太清楚,也应见得些端倪。 眼下既言及五郎,周夫人遂顺水推舟道: “母亲,五郎正是去何处呢!” “此话怎讲?”老夫人满脸疑问。 周夫人又笑起来,俨然已有喜事: “媳妇听闻,近来,五郎与何小娘子颇是亲近,隔三差五地遇着,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缘分使然。” 老夫人闻此亦笑道: “五郎平日胡闹惹事的,不想竟自有主张!这个何小娘子家源何处?” 周夫人答道: “是何学士府上的。虽不至大富大贵,到底是门楣清白的书香之家。想来,教养亦好的。” 老夫人点头,瞧着很是满意的模样。 朱夫人隐有不安,又看向周夫人,只道: “不过是小孩子们闹着玩,弟妹也太认真了些。” 她又道: “倒是蔡太师家的三娘子,端庄温和,颇得古时淑女之风。” “蔡太师”老夫人沉吟片时,只蹙着眉。 “蔡三娘子,我也见过几回。”周夫人道,“像是不大与咱家小娘子往来。五郎怕是不认得她。” 朱夫人道: “蔡三娘子谨守闺阁,自然少见生人,何况乎小郎君?这等大家氏族,才是有风有化,门楣相配。” 老夫人见她们一来二去的,只觉无奈。 自她嫁至谢府,家中的妯娌向来亲近,何时成了这个样子?明抢暗箭,含沙射影,竟见得些小人之态? 她面上也不见生气,只道: “你们争来争去,有甚么意思?不论何小娘子,亦或是蔡三娘子,终究是五郎自己过日子。小郎君总要有自己的决断,我等深闺妇人,话说到也就是了。” 朱夫人与周夫人面面相觑,不知老夫人所言何意。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忽来的言语,倒叫人不知所措。 二人看向老夫人,见她有些倦意,遂齐声道: “母亲说的是。我等这就告辞了。” 老夫人摆摆手,也不言语,只兀自睡下。 朱夫人回到庭院,心中有些不安。 这些日子她深居闺卧,想着复权,哪有心力管五郎他们?还当七娘去了太学,五郎便跟着安分些。谁知,他竟还是惹些事! 朱夫人忙唤了金玲来: “听闻,五郎近日与一位姓何的小娘子走得近?” 金玲点点头: “我也是前日才听说,是何学士府的小娘子。她母亲早年间去了,如今在继室手下讨生活,倒也可怜。” 朱夫人摇摇头,一声冷笑: “这等身份,如何配得上咱家五郎?我初时还奇怪,学士府的小娘子,怎会长日不安于闺中?原是她生母早逝,疏于教养。到底,这不是书香之家的礼数。” 金玲忙连声附和,频频称是。 不过说来好笑,朱夫人只道何斓不得教养,可七娘更不安于闺中。 女扮男装,元夜醉酒,私闯太学,样样皆能编排出花来。可朱夫人不是一样疼,一样爱么? 到底是亲疏有别,内外有差,世间人心,大抵是如此的。 而周夫人这头,却显得悠然许多。 虽说因着操持顾姨娘的丧事,朱夫人,可今日一见,周夫人心中蓦地来了底气。 她刚回屋,却见钱氏在此。一见着她,便上前抱怨: “母亲,听闻大伯母病愈,要重新执掌家事了?” “意料之中的事,你急什么?”周夫人瞥她一眼。 “可咱们近来的功夫,岂不皆白费了?”钱氏不悦。 周夫人笑笑不语,只让钱氏稍安勿躁。听老夫人的意思,似乎已有不满。 上回山贼的事,累及七娘,此番又提及五郎的婚事。想来,五郎如今与何小娘子要好,对于朱夫人的安排,必多有不服。 到时真闹起来,也不知老夫人是护着孙儿,还是由着朱夫人,求个官官相护,门当户对。 听闻谢府有意为小郎君张罗婚事,媒人们皆排着队地要来说亲。 朱夫人自然不是谁都见的,虽拒下许多,可成日来来往往,总比寻常喧闹。 这日,五郎正外出归来,见着这等情景,再忍不得。也不顾时宜,直往朱夫人处去。 朱夫人正与谢诜用饭,见着五郎闯进来,着实一惊。 她见他才外出的样子,忙问道: “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可用过饭了?金玲,上副碗筷来。” 五郎不知谢诜在此,初时的神气与愤懑,全化作了耗子见猫的害怕。 “父,父亲也在。”五郎行礼道。 谢诜先晾他一阵,方道: “成日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这个时候,你所来为何?” 五郎看朱夫人一眼,心下有些犹疑。只是想着每日来往的媒人,实在不堪其扰。 左右不过一顿打,他心一狠,遂正道: “我不愿娶亲,你们别瞎张罗!” 朱夫人正唤人加菜,闻听此语,只骤然愣住。谢诜亦罢了用饭,只将象牙筷放下,不曾言语。 霎时屋中一片寂静。 五郎偷瞧父母几眼,心下只猛地打鼓。 谢诜抬眼看他,只道: “为何?” 五郎声音有些抖: “我听二婶母说了,母亲心属蔡三娘子,可儿子不认得她!又谈甚姻缘之份?” “那你认得谁?”谢诜声音低沉,似压着火气。 五郎一时不语。 “哼!”谢诜瞪着五郎,“没用的败家东西!此事家中自有主张,你先回去!” 五郎审视着谢诜。他语气虽硬,神情却不见怒。方才言语,似是而非,总让人难解。 五郎不是硬碰硬的人,此处行不通,他自有别的法子。 他遂行一揖,便告辞而去。 谢诜转向朱夫人,冷语道: ?蛉诵闹屑纫延腥搜。磐饽切┟饺耍亲鞲蚩吹拿矗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离别难4 只见谢诜一脸默然,神情是不可逾越的权威。他直直看着朱夫人,更像是一种审问。 朱夫人行了几步,至他身旁坐下,却回避着他的目光。 “老爷,只是见过蔡三娘子几回,心中喜欢。于外人面前,却不曾提过。”她轻声道。 谢诜依旧看着她,神情中带着无奈,又带着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他蓦地叹了口气: ?蛉税。憔烤够褂卸嗌偈率锹髯盼虻模俊?br /> 朱夫人骤然一惊,心生惶恐: “老爷何出此言?” 谢诜只默然不语。 谢芝的死,陈酿与七娘遇害,皆把家中闹得鸡犬不宁。而这些,无不与朱夫人息息相关。 谁知才安生没多久,又出了顾姨娘之事。顾氏之死颇是蹊跷,只怕,与她也脱不得干系。 朱夫人看了他半晌,乍然一声低笑: “老爷,是不信为妻了。” 谢诜只道: “?乙蜒悦鳎宦酆问拢愣疾桓寐髯盼遥≌庑庞氩恍旁谖遥刹豢尚牛蛟谀恪!?br /> 他看了朱夫人一眼,又道: “蔡太师是何等人,你当真不知?我与他时常针锋相对,与他家结亲,等着被百姓骂么?” 朱夫人不服: “蔡太师位高权重,与咱们才是门当户对。况且,冤家宜解不宜结,别的不过一群愚民,能成什么事?”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自小亦读圣贤书,怎么不知这个道理?”谢诜深蹙着眉,“你且看他如今风光,不定何时便会殃及府上!况且那等奸邪小人,为夫亦不耻!” 朱夫人叹了口气,心中更是憋屈。 从前,谢诜也是叱咤朝堂,无所畏惧的。功名利禄,门客幕僚,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人到中年,便这等瞻前顾后,不见丝毫气魄? “老爷变了!”朱夫人低头似自语。 谢诜见她如此,难免心疼,遂一番安抚,道: “为夫话说重了。好在,你的心思未曾与外人道。此事便就此作罢!不过,与五郎说亲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若无结果,却也不好收拾。依我看,何家小娘子就很好!” 朱夫人闻言,猛抬起头: “何小娘子?她如何配得上我们的五郎?” “五郎!”谢诜直摇头,“不过是家世好些,脸蛋好些。一无学问,二无功业,人又只图安逸,不思进取。夫人也太高估他了!” “五郎还小!”朱夫人不服。 谢诜知她心疼小儿,难免宠溺太过,遂道: “大郎这个年纪,已独自领兵了!慈母多败儿,你再惯着他,日后更成不得器。” 朱夫人一声冷笑,分明是他畏惧党争,只寻些配不上的人。七娘如是,五郎亦如是。 她直直望着谢诜,眼圈已然红了: “老爷已委屈过七娘一回,还要再委屈五郎么?” 霎时,只见她默然垂泪,一双眼睛满是不服与傲慢。 她身为朱氏长女,本该一世荣耀,儿女之事,又岂能受此等委屈? 谢诜见她这副模样,又是气又是怜。从前她也温恭贤惠,明理聪颖的,怎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他又看朱夫人一眼,她依然傲慢,怒目相对。 谢诜无奈,只道: “你若这等执迷不悟,家中之事也别管了。至于五郎的婚事,自有母亲做主。” 说罢,他再不看朱夫人,只拂袖而去。 偌大的厅堂,只余朱夫人一人在此。她望向桌上的饭菜,已然凉透了。 掌灯的侍女毕至,点燃烛火,谢府又是一片灯火辉煌的繁华。 朱夫人举目四顾,心头寒意四起。儿女忤逆,丈夫不解,她堂堂安国夫人,怎么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她在床沿坐下,兀自落泪,忽想起这些年在谢府的日子,只觉好没意思! 朱夫人?靼肷危交降溃?br /> “金玲,收拾收拾。” “大夫人?”金玲试探道,却不敢多言一句。 “回朱府。”朱夫人冷言。 金玲闻言,只呆愣着不敢动。方才也不见怎么闹,何至于匆匆回娘家呢?这可是犯了大忌讳啊! 远的不说,大娘子谢芝便是个例子。老夫人虽不是不讲理的人,却也难免伤心生气。 金玲劝道: “大夫人息怒,便是再委屈,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谁让你多嘴!”朱夫人斥道,“凭你也想拦本夫人?” 朱夫人此时的模样,极是任性无方。七娘那般为所欲为,焉知不是同朱夫人学的? 金玲自幼跟着朱夫人,也深知她的性子。 她遂又劝道: ?蛉瞬晃约海惨±删∧镒用窍胂氚。》蛉艘蝗ナ亲栽诹耍筛腥绾慰此悄兀靠銮遥苯辉拢吣镒硬蝗找簿突乩戳恕5绞保n拮拍肿乓蛉说模桥匀擞指萌绾嗡的兀俊?br /> 提及七娘,朱夫人忽抬起眸子,只怔怔望着金玲。 五郎一向是个不争气的,如此也便罢了! 可她还有七娘。 作得文章,入得太学的准郓王妃! 金玲所言不错,七娘不日也就回来了,朱夫人心有牵挂,多受两日委屈又何妨呢? 到那时,谢府蒸蒸日上,才真叫谢诜后悔今日所为! 那夜过后,五郎的婚事很快便定下了。 对于何斓,他总模棱两可的。偶尔遇着,倒也能一处说笑,若遇不着,也便罢了。 他不知自己究竟作何想,竟这样稀里糊涂地便定了亲。 只是,依谢诜所言,婚事是必须订下的。五郎自然要选最熟悉c最亲近的何小娘子了。 喜事传到太学已是一日后。 七娘与朱凤英捧着家书,欢喜得睡不着觉。家中许久没这样的喜事了,免不得又是一番高朋满座的热闹。 七娘最是兴奋: “我就知道,他们定然会成亲的。” 朱凤英亦笑起来: “是,谢半仙!你又知道了!” 七娘掩面笑道: “表姐不知,上回去近郊的海棠林,是五哥邀的何小娘子呢!不,从今该唤她五嫂了!” 一时,二人只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提及得趣之处,她们又想象着五郎穿婚服的模样,恨不得明日便是他的婚礼。 只是,想着要离开太学,姐妹二人又生出些伤感来。 七娘垂眸道: “就要回去了,也不知如何与魏大哥他们道别。” “正是呢!”朱凤英点头,“骤然离去,到底有些不舍。” 七娘看着她,似有些晃神。 待朱凤英言罢,七娘方正道: “表姐,我有一事相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离别难5 朱凤英见七娘神情认真,似有正事要说,遂端坐了身子,要将听来。 七娘轻咬着唇,垂下的眸子看向一边。 只闻得她低声道: “祁莨的木牌,表姐可还我么?” 朱凤英沉吟半晌,又看了眼书案。祁莨的木牌,她并未锁来,只置于书案右侧的屉中。七娘若真下了决心拿,却也不必同她说这一声。 朱凤英叹了口气,又蹙眉看向她: “你又心有不甘了?” 七娘摇摇头,她不知道。 只是她想着,此番去了,便是三年不得相见。三年后,是个什么境况,谁又知呢?或许,他一朝外出,这就是一生的分别。 “表姐,”七娘叹道,“只是见一见,悄悄见一见,并不与他过话。” 朱凤英拉着她的手: “七娘,你诚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的。木牌我自可以给你,你若真放不下,直去见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偷偷摸摸呢?” “表姐不懂。”七娘忽想起许道萍来,“他已拒过我一回,我若一味缠着,只怕仅有的师徒情意,也会尽变作厌弃吧!” 朱凤英霎时一惊。 原来,七娘这些日子的避而不见,不闻不问,竟不是放下! 而是,更放不下 她无奈地望着七娘,一时不知如何相劝。 朱凤英是时常出入藏书楼的,亦总在那处见着陈酿。 有时逢着,不过寒暄一句,点头之交罢了,并不多过话。他若问及七娘,她只敷衍说一切安好,也就是了。 七娘见朱凤英不语,只唤道: “表姐?” 她这才回过神,遂嘱咐道: “你要去便去吧!只一处,不论发生何事,皆不许瞒着我。” 七娘自知她心存担忧,安抚似的点了点头。 既得木牌,她也不耽搁,次日便往藏书楼去。 她仍作祁莨的打扮,有认识的太学生见着,也玩笑说: “从不见小祁莨来藏书楼,眼?匆仓霉一恕!?br /> 七娘无心理会他们的打趣,一时,只在藏书楼下猛顿住了脚步。陈酿是不难寻的。他总爱寻个无人角落,兀自看书。若往冷清之处去,定能见着他。 可她真要登楼么? 她仰头望着藏书楼,区区三层而已,却显得那般高不可攀。 藏书楼占地宽阔,气势雄伟,斗拱雕栏颇得天家风度,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将祁莨的木牌拽在手中,越握越紧,一双纤纤小手已然勒得通红。 去,或是不去? 七娘忽紧闭双眼,深深蹙眉,世间怎会有如此难以决断之事? 正气恼间,忽闻得耳畔有人,七娘一瞬睁开眼,却见那人靠得很近。 他好奇地审视七娘,问道: “这是作甚么?真想做太学生,要拜书神?” 七娘一惊,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谁知她脚下不稳,眼见着就要摔?ァ?br /> 那人忙拉住她的手臂,往回一拽。七娘踉踉跄跄,险些撞上他胸口。 只见那人又将她扶稳,微扬嘴角,有些憋笑地看着她。 七娘这才回过神,忙一把推开眼前的人,又兀自向后退了几步。 她缓了缓气息,负手而立,正望着他,像是审问: “楷兄寻小弟有事?” 郓王低头憋笑,她如此模样,倒也天真可爱。 他只道: “本王方才路过,见莨弟模样奇怪,一时好奇。” 七娘撅着嘴,又看了看藏书楼,只道: “楷兄便当我是拜书神吧!” “却也难得。”郓王点头微笑,又道,“你与冯婴不日便要家去了,本王想着,叫上魏林他们与你二人践行,也不枉同窗一场。不知莨弟,意?绾危俊?br /> “好是好。不过,他们不知我与冯婴的身份,又当如何说呢?”七娘道,骤然离开太学,总该想些可信的说辞。 郓王笑了笑: ?讲盘胗に盗耍慵矣邢彩隆p殖こ汕祝缘被丶易:兀源宋桑肜矗膊凰闫恕!?br /> 七娘点点头,这倒恰巧了。 只是,来此不久,竟到了要践行之时。聚散离合,这等古人情思,今日竟也落到了她谢七娘头上。 她又望了一眼藏书楼,适才郓王若不来,她会登楼见陈酿么? 她蹙了蹙眉,自知无解。 果然,这见与不见之间,是太难了。 郓王见她发愣,遂问: “莨弟想什么?” 七娘倒忘了他还在,只摇摇头,又道: “没什么,不过是忽生了些离别愁思。” 郓王点头: “自古多情伤离别,想来,是最断人心肠的。” “断肠”七娘幽幽吟来。 原来,这便是诗中所言断肠。从前虽读过许多,到底不知世事,也不大懂。 如今,望着面前偌大的藏书楼,七娘只觉若有所失,心生戚戚。此时所感所尝,原来便是断肠滋味。 这滋味,不苦不甜,不酸不辣,却又五味俱全,食过方知。 她神显得黯淡,只向郓王问道: “我离去之时,是会有人相送的吧?” 只是她最想相送之人,怕是再见不得了。 郓王见她满目离愁别绪,细眉俨然,只道颇是动人。 他方道: “旁人不知,我是定要来的。” 七娘闻言,心下一动,忽而抬头看他。郓王依旧微笑相对,自有一分?笃取?br /> 那般沉稳,波澜不惊,似乎再大的事,再浓的愁,亦可化在他的微笑之中。 “楷兄,”七娘唤道,“多谢你。” 至于为何而谢,她亦说不清。 或许为着他说要来相送,或许为着他帮她入太学,亦或是,只为他方才那一抹安抚人心的笑。 郓王却是一怔,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只道: “莨弟今日,像是颇多感慨啊!” 七娘低头笑笑: “莨弟?我已做不得几日祁莨了。” 这话听着很是伤感,郓王仔细看她,低头之间,倒见出难得的温婉来。 他望着她,柔声道: “可我,却一直是你的楷兄啊!” 七娘抬头望着他,忽觉心头一阵暖意。从前宫中,是他雪中送炭,如今太学之中,亦是他雪中送炭。 离别之期转眼已至,七娘与朱凤英坐上各自的车驾,太学生们皆排排端立相送。 谁也不知,他们寻常一处论道的祁莨与冯婴,竟是眼前两位世家小娘子。 七娘透过帘缝,又看了太学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他亦在的吧! 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似乎这一月的事,都显得荒唐可笑。 七娘回过头,端然而坐,只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陈酿隐在人群之中,负手而立。他想,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是不会注意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贺新郎1 七娘的车马渐行渐远,透过太学的大门已望不见了。太学生们亦四散而去,不作流连。 小娘子入太学的事,本就像一场闹剧,如今总算落幕,皆化作了汴京城的闲话家常。 陈酿登上藏书楼顶层,立在窗边。残阳正浓,屋舍的影被拉扯得极长,隐隐还见着七娘的马车扬起尘土。 夕阳西下,倒也觉出几分苍凉来。他垂下眸子,也不知该做何想。 诚如朱凤英所言,他是不该再见她的。可一年来,陈酿惯了地护着她,骤然抛离,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适才她踏上马车那一瞬,往日种种竟似皮影一般,直往他脑中一齐涌来。 不知为何,他心下蓦地酸楚。 而谢府这头,却是一派的热闹红火。 五郎的婚期临近,全府上下自然极尽所能地张罗。一时仆婢往来,穿行不绝,迎来送往俱是笑脸,熙熙攘攘无不道喜。 七娘自一回府,便见着这阵势,惊奇得不得了。从前大郎与四郎娶亲时,她还太没什么映像,倒是此番,见着什么皆觉新奇。 绍玉听闻五郎婚事,自然也紧赶着来凑热闹。三人又凑在一处,家中也只是无奈扶额。 七娘坐在五郎床沿,双腿交叠着来回晃,不时又拨一拨他新换的床帘穗子。 五郎见着,忙去赶她: “起开起开,都忙正事呢!你在此处捣什么乱?” 七娘依旧坐着,掩面笑道: ?置魇前镂甯绯锉富槭履兀 ?br /> 又见五郎面泛红,一副闪烁神情。 七娘又笑道: “五哥该不会是害羞吧?呵呵!五哥,堂堂七尺男儿,还怕成亲呢!” “去去去!”五郎摆手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啊?” “好哇!还没成亲呢,就学会欺负妹妹了!”七娘偏头望着他,“待五嫂进门,我只同她告状去。” “越发口没遮拦地胡说!”五郎斥道,又忍不住笑了几声。 正此时,只见绍玉从外边进来。他手执鎏金多宝牛皮鞭,也来不及去了斗篷,一身风风火火,满面堆笑地就往里走。 他倒不饮上一口水,直直便道: “我今日往近郊转了一圈,遇上好些相熟的小郎君,皆说要来贺你新婚呢!算来,你倒是咱们之中最早成亲的。” 五郎近日最?颂崞鸹槭拢降谆勾庞行┥倌昀傻男呱胄朔堋?br /> 他只道 “来便来吧!你少说些,七娘在呢!” 绍玉与七娘相视一眼,笑道: “那有什么!七娘可比你坦荡!” 七娘轻跳着下床,只趋步至绍玉身旁上下打量,又道: “不过,三郎这副春风满面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成亲呢!” 五郎只在一旁憋笑,饶有兴味地看着绍玉: “他倒是想!” 七娘笑了笑: “待三郎大婚之时,我可要送份大礼!定是比给五哥的大!” 绍玉闻言,只看她一眼,霎时黑了脸。他只将马鞭与斗篷丢给身旁的丫头,赌气似的在案几旁坐下。 七娘一愣,不知哪里得罪了他。绍玉近来脾气越发大了,有时不知说错了什么,他又不说话又不理人的。 七娘试探着看他,又拿手肘戳他: “三郎,不会是嫌我的礼小吧?” 绍玉白她一眼,亏她想得出! 他只道: “我才不成亲呢!你的好礼,都尽给你五哥吧!” 五郎看着那二人,直直摇头: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你们倒吵起来,可不是给我添堵么?” 还不待绍玉与七娘言语,大丫头只领了裁喜服的绣娘来,要替五郎量身。可巧,这事也算是混过了。 一时,十来位绣娘捧着各式绫罗c绣线而至。 领头的绣娘约莫三十出头,眉清目秀,十指纤纤,正是一位绣娘最好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绣娘,手艺已是精巧娴熟,又不至老眼昏花,劈不得线。 她只笑道: “这都是老夫人c大夫人细心挑过的,让拿过来与小郎君看看,若无不妥,咱们也就比着制衣了。” 五郎与绍玉皆是小郎君,哪懂这个? 倒是七娘,踱步上前,一一看来。她自幼不喜女红,是全府皆知的事,否则,张夫人如何就不教她了? 绣娘们皆觉着奇怪,只面面相觑,又有人偷笑。 七娘伸手抚上那些绸缎c绣线,从前也不觉得有何不同,今日瞧来,却是这般好看。难怪天下女子皆盼着成亲那日了。 “五哥!”七娘回眸道,“你的喜服,定然是极华美的。” 绣娘笑道: “这个自然。咱们府上多年不办喜事,老夫人特意嘱咐过,倒不拘着多铺张,热热闹闹的也就是了。唯有新郎官的喜服,却是马虎不得的。” 七娘点点头,仰头得意道: “婆婆可是顶疼五哥呢!” 打发了绣娘们,三人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方才生气的事,早已抛之脑后。 七娘与绍玉瞧上去,倒比五郎更是兴奋。到底小孩子爱凑热闹,此番又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热闹。 五郎大婚那日,正是入秋,已然惊动了半个汴京城。 老夫人虽嘱咐不必铺张,可该置办的,皆是礼数,一样也少不得。况且,谢府向来是用顶好的,何至于委屈五郎? 如此,银子依旧流水似的花,礼又流水似的收,场面终究小不得。 百姓们皆挤在街道两旁围观。有更甚者,还闭了门市,专程要看。霎时间,只道万人空巷,亦不为过。 街道纵横,被堵得水泄不通,有出城的车马,也需等上好些时候。外地的生意人见此场面,颇是好奇,左右马车也是堵着,正好看看热闹。 四周一片喧嚣,可唯有一辆马车,却不为所动。 只见车夫从容停车,遂往前边打听。 拉车的马儿亦不胡乱嘶叫,一副训练有素,英姿宝辔的模样。其车身颇是华美,满覆绫罗。 瞧来,当是达官显贵之家。 车众人已不见焦躁,待车夫回来,只闻得他问道: “怎么不走了?” 听他音语气,像是位年迈男子。 车夫趋步至窗前,方回道: “大人,是谢府娶亲,围观的百姓堵住了去路。” “谢府”车中之人沉吟半晌,又轻抚胡须,只道,“那便再等等吧。” 车夫失落应声。他只道平日里皆是有人开路,何曾受过这等罪? 他又抬头,焦急地望了望?健?br /> 人烟骤聚,车马成群,这样?ィ膊恢胶问绷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贺新郎2 在五郎的婚事上,众人皆是真真切切地替他高兴。纵使朱夫人初时有怨,见尘埃落定,也只得作罢。 唯有五郎自己,几月来,却是最糊涂的。 与何斓相识,不过是上元节的事。一年不到的光景,她竟骤然成了自己的妻。 对于何斓,五郎似乎并不排斥娶她。 或许是习惯了她对他的好,或许是习惯了她的出入相陪。到底,她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娘子。况且,与她成亲,总也好过素未谋面的蔡三娘子。 何斓虽算不得绝世美人,却也占尽温顺二字。自成亲以来,她日日早起请安,人又谨慎知理,实在无半分不妥之处。 如此,三朝回门之日,谢府自然给足了她面子。除去应有的回门礼,老夫人又着意添上许多。 五郎待她亦颇是上心,如今既为夫妻,自然与从前不同。 何斓正待上车,又回头望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回门礼。有些东西,她从前连听也不曾听过,眼下竟能随意赠人。 到底是不同了! 她带着满意的笑,又含情脉脉地看五郎一眼。五郎亦微笑相对,扶她上车。夫妻二人遂朝何学士府去。 何学士府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自打媒人来说,何学士便成日地想,自己祖上究竟积了什么德,方能得此贵婿! 谢府的车马方至,只见何学士与何夫人端端而立,亲自于正门相迎。仆婢两排,分列左右,虽没什么气势,倒也是诚心诚意。 五郎方扶着何斓下车。 只见她已换做妇人发髻,头上一支卧凤点翠步摇极是华美,还坠着米大的珍珠串。行动间,柔光细细,是极考究的功夫。 又见她裙摆飘飞,正一条五彩菱花绡六破裙,玛瑙禁步轻轻压上,眼见着便是世家风度。 何夫人见此,满面堆笑,趋步着就要过来: “小娘子可算回来了,瞧瞧这一身的气度,果是与从前不同。尤其这支点翠步摇,我可是连见也没见过呢!” 何夫人的为人,初一早与五郎抱怨过。她这会子来巴结,只怕晚了些。 五郎与何斓遂相视一笑,他只道: “这是宫里淑妃姐姐赏下的,不比市井之物,难怪夫人不认得。” 这般言语,只呛得何夫人说不出话,她讪讪一笑,只低着头想要去扶何斓。 何斓忙朝五郎身后退了退,五郎遂道: “岂敢劳烦夫人,斓儿自有丫头的。初一!” 说罢,初一亦挺身向前,护着何斓。 何夫人又吃了个哑巴亏,这分明是说她连个丫头也不如!若在往日,她早上手打何斓了,偏偏她如今是谢府的人。 真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想这小蹄子,竟有如此造化! 夫妻二人亦不再理她,只朝何学士去。 端端行过礼来,五郎方正道: “岳丈大人,日后便由小婿护着斓儿,还请岳丈大人放心。若有不妥之处,岳丈大人只管教训!” 五郎最是嘴甜,何学士激动得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忙抬起袖子揩眼泪。 他点头道: “好好好!得婿如此,老夫遂也安心了。斓儿自幼丧母,不得教导,贵府高门大户,日后还请贤婿多担待。” 五郎忙去扶着何学士,一面进门一面道: “斓儿很好,家中长辈甚是喜爱,皆道岳丈大人教女有方。” 一时众人入府,回门礼跟着流水似的进去。四下街坊见着,皆频频称奇,无不羡慕。 五郎自在堂前与何学士过话。何斓得嫁谢府,族中叔伯无不想攀附,堂中霎时挤满了人。 各人皆围着五郎寒暄见礼,又偷着打量。他周身的锦缎绫罗,世家气度,人又生得俊郎,俨然天神一般的人物。 “斓娘自小便见出福相来。”何家十三叔道,“今日得见谢郎君,这等贵婿良配,想来斓娘后福无边啊!” 何学士引荐道: “这是十三叔。” 五郎遂作揖,只道: “十三叔过誉,五郎至今无功无业,颇觉愧对斓儿。” 何十三叔笑道: “有心不怕迟,眼见着谢郎君便是有大出息的。” 这些恭维,五郎自然惯听的,并不大在意。只是,为着何斓的体面,他只得一一敷衍。 何斓回府,自然往后宅去。 这府中的一亭一阁,一花一叶,如今看来,竟是这般不同。 她挺直了背,微扬起下巴,手中握一把湘妃竹柄?客派取?br /> 这些年,似乎从未如今日一般悠闲恣意。 何斓轻摇团扇,只道: “从前,我只道厌极了府中。此番回门,却见春景甚好。” 身旁的初一亦满面得意,笑道: “可不是!如今再无人敢欺负娘子了。” 见何斓笑了笑,初一接着道: ?讲旁诟磐猓此勤泼难乙桓鲅就芬嗫此簧希v蓿“莞卟鹊偷男u耍 ?br /> “既知是小人,又同她计较作甚?”何斓不在意地摇摇头。 如今,她可不再是在何夫人手下讨生活的可怜遗女了。纵然她敢得罪何斓,也不没胆子罪谢府! 何斓又道: “听闻姊妹们来了?” 初一连声称是: “她们皆等着恭喜娘子呢!” “她们岂有这等好心?”何斓冷笑,“不过也是一番攀附。见见便见见吧,咱们多留个心眼也就是了。” 才行几步,只见一群小娘子聚在廊下。她们似没见着何斓,正悄声过话。 何斓与初一对视一眼,遂轻步凑上前去。这般交头接耳,定不是好话。 “你们可听婶母说了?”一蓝衫女子道,“斓娘从前本有门亲事,是她自己要死要活地退了,才有了今日姻缘!” 另一位粉衣女子又道: “那事怎么不知?听闻还是谢府哪位姨娘的亲戚。这兜兜转转,不还是在谢府么?” 众女子皆掩面笑起来,似乎贬低何斓,便显得她们更高贵些。 初一低声抱怨: “这群小娘子,别的本事没有,偏是极会编排人!还姊妹呢,不过与夫人是一丘之貉!” “那又如何?”何斓道,“嘴长在她们身上,咱们也管不着。只是,从前她们敢当着面说,如今却只敢偷偷地说。咱们心中明白便是,既如此,今日倒也不必再见。” 何斓转身便走,又故意弄出些动静。 廊下的小娘子们闻声,皆齐齐看过来。只见得何斓的背影极是华贵,渐行渐远。 她们面面相觑,忙相互捂着嘴,也不知何斓是否听见。 何斓却不大在意这些。只是她们的话,倒叫她想起从前与顾显说过亲的事,这才更让她提心吊胆。 转眼已是深秋,本当日子便这般过?ァk戊底畹p牡氖拢站炕故抢戳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摸鱼儿1 那日清晨,天刚见白,谢府门前还留着昨夜的残霜。 只见一男子裹着棉衣,风帽残破而不体面。他弓着腰,抄着手,在府门前不停徘徊。 经了从前谢芝的事,门房再不敢随意奚落这些人,指不定便是什么大人物呢! 新来的门房小跑着上去,先上下打量一番,遂拍了拍他的肩: “小哥在此处游荡作甚?此是谢府门前,若非寻人,还是远些吧!” 那人抬起头来,着实吓人一跳。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骨瘦如柴。面容已瘪?ィㄒ凰劬Γ惫牧顺隼础?br /> 他抬头龇牙笑道: “劳烦小哥通传一声,是实在亲戚。” 另一位门房亦过来,低声冲新来的门房耳语: “这副模样,小心贵人们发火!” 新来的门房道: “可听过从前大娘子之事?是不是亲戚的,里面人自有决断,咱们通报一声,也算是两不得罪。” 说罢,他们又问道: “小哥可报上姓名?我等与里边通传。” 落魄男子连忙作揖: “谢过了,谢过了!便说姓顾,是谢府的表亲呢!” 表亲?门房一听,似乎有些来头,再不耽搁,只往里边通传。 自朱夫人被谢诜罢了管家之权,自然是周夫人接着管。她心中得意,便时长邀着娘子们吃茶,自作一番笼络。 这日,七娘c谢菱c何斓c钱氏皆在,只见周管事家的匆匆进来,神情闪烁,只一副欲语不语的模样。 她夫家与周夫人同姓,也算拐着弯的亲戚,故而如今很是得脸。 周夫人吃一口茶,只道: “小娘子们与新妇面前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是府中的老人呢!” 周嫂子看了一眼谢菱,只频频称是。周夫人心道,原是与谢菱有关。一个庶女的体面,倒不必刻意顾及。 她遂道: “在座皆是家里人,有事你便说来。” 周嫂子会意,行了一礼,只道: “是顾家来人了,说是是八娘子的表兄。” 何斓正欲饮茶,忽闻此语,手猛地一颤,只将茶洒在了案几上。 四下安静,众人皆朝她看来。 何斓缓了缓神情,浅笑道: “茶太满了些。” 谢菱蹙了蹙眉,只见她忽地拍案而起,不必想也知是顾显了! 她厉声道: “周嫂子糊涂了?他是我哪门子的表兄?我母亲为汴京朱氏,哪来个姓顾的表兄?” 顾显那人,七娘是听过的。 闻说是个游手好闲,吸血蚂蟥一般的人物。从前来谢府时,便惹得人人厌弃,难怪谢菱这等生气。 况且顾姨娘已死,这样的亲戚,实在不必再来往。 周夫人看了谢菱一眼,只试探道: “到底是顾姨娘的侄子,这样,是否不大好?” 谢菱气得说不出话,七娘方行至她身旁,一面搂着一面道: “二婶母亦糊涂了么?” 七娘心底是明白的。母亲失了管家之权,虽是因着五郎的婚事,这明里暗里,也是婆婆与父亲的意思。 可其中,岂能少了周夫人的事?若非她来来回回地挑拨,父母之间何至于误会极深? 故而,她心中难免不平。只是尊周夫人是长辈,不好发作。 如今她却又想着作践菱儿,断断使不得的! 七娘又向周嫂子道: “还不打发了去!” “这”周嫂子一脸犹疑,只望着周夫人。 周夫人看了看七娘,只见她鼓着腮帮,颇是生气。这个小丫头,向来无法无天,早该整治了! 奈何她颇得老夫人喜欢,倒不好用强。 周夫人只笑道: “小娘子们莫急,好歹也先问清楚。若真有正经事,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啊!咱们家大业大的,可不最怕那些闲话么?” 周夫人转而又向周嫂子道: “如今人在何处?” 周嫂子见小娘子们急,声音更低了些: “小的也知小娘子们忌讳,遂安置在外院的茶房了,并不在正经的待客厅堂。” 谢菱一声冷笑,瞥周嫂子一眼,方道: “凭他也配?他能有什么正事,不过是要钱!我告诉你,若敢与他一厘一毫,我定然不依!” 周嫂子蓦地被一通抢白,只得讪讪笑道: “小娘子这话说的,还真不是要钱。” 谢菱与七娘面面相觑,很是惊讶。 顾显这人,也没什么大胆量。左右,不过是赌输了没钱还,逛窑子没钱使,莫非还能惹上更大的事? 倒是何斓双手紧握,已然渗出汗来。她愁眉紧锁,心下跳得极快,却是不敢言语。 周嫂子倒没注意她,又接着道: “他说,咱们府上强娶了他未过门的媳妇,要往衙门告去!问问私了还是公了” 初时,周夫人也只当是赌输了要钱。她想着顾姨娘已死,顾家恰好来人,倒能让仪鸾宗姬露些破绽。 可突来的言语,却更叫她好奇: “这是什么话?” 周嫂子只摇头: “小人也问过,他偏是不说。只道此事事关重大,要待个能做主的人,方可尽数告知。” 这些话听上去极是荒唐,谢菱只道: “周嫂子就这般信他?赌钱的人,什么话不能信口胡说?依我看,只管赶出去!饿死也好,冻死也罢,大家清净!” 七娘一直立在谢菱身旁,不停安抚。余光中,似见着何斓脸越发难看,身子亦瑟瑟发抖,已然有些喘不过气的模样。 “五嫂,你怎么了?”七娘轻声唤,一面担心地望着她。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脸一片煞白。 七娘与谢菱对视一眼,忙过去陪着,生怕她出什么事。 “初一快去请大夫?”七娘忙道。 何斓似受了惊吓,猛地摇了摇头。初一正待去,忽而又不敢动了。 七娘怒视着周夫人,又向周嫂子生气道: “你吓着我五嫂了!小心五哥不饶你!” 谢菱看看何斓,又看看周嫂子,沉吟了半晌,只斥道: “还不快打发了去!” 周夫人方缓缓起身,行至周嫂子跟前,作出一副斥责模样: “这些话,如何能在娘子们跟前说,嫂子将规矩尽忘了!” 周嫂子只得频频称是。 周夫人又打量了何斓一番,遂道: “罢了,我自去问清楚,莫再吓着她们。” 她说罢,便缓步往门外行去。 谁知何斓闻声,也顾不得体面,竟猛地站起。 她深吸几口气,忙唤道: “二婶母,您莫去。这件事,我说与你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摸鱼儿2 七娘不知所措地看向何斓。她怎会知晓?莫非真有其事,还与她有关联? 何斓缓缓低下头,避过众人的目光,只将从前的事一一道来。 说来也清楚,不过是继室逼着何斓下嫁,她誓死不从罢了。最后双方僵持,她以死相逼,方才得以退婚。 不过,既已退婚,顾显又有什么理由找来? 七娘从前本就受何斓的鼓舞,那番为自己做主的话,如今还记忆犹新。 她只正道: “五嫂别怕。既已嫁入谢府,自有府上为你做主。岂容小人放肆?” 谢菱亦附和: “事出有因,想来婆婆与母亲,皆不会怪五嫂的。” 一想起老夫人与朱夫人,何斓便心下打鼓。此事虽不是她的错,到底事关名节,说出去,也是极不好听的。 周夫人听罢,心下只笑小娘子们单纯无知。 这样大的事,无论孰是孰非,皆是何斓没脸。何斓又如何不知,故而,方才吓得脸也白了。 周夫人面上却作出安抚之态: “你们别急,此事,还是先禀明老夫人,再作决断。” 一时,周夫人只得安顿好顾显,先不让他胡说,又自往老夫人处去。 方至老夫人处,只见朱夫人亦在。 她因近来赋闲,没什么事,遂常来与老夫人一处说话。 周夫人先请过安,看了看朱夫人,方将事情据实相告,要清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听罢,倒未见惊讶,只道: “是有此事。当初五郎成亲前,也着人去查过何娘子。不想那姓顾的无赖,会以此事要挟!” 周夫人一惊,本当老夫人会极是生气,谁知她竟早知晓了。 朱夫人虽不喜何斓,可到底是大房的体面,五郎的体面,她也只得护着。 朱夫人方笑道: “户籍官那处也查过,婚事早退了,并无不妥。当时,母亲还夸何氏贞烈,心中有主意呢!” 老夫人点点头: “何氏是个好孩子,一心待咱们五郎的,你们也都日日看在眼里。这件事,决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 周夫人又道: “只怕五郎心中不好受。” “五郎也是个好孩子!”老夫人护道,“这点道理岂能不懂?” 她又转向朱夫人: “你同五郎说,叫他不许胡闹,要护着他媳妇。” 朱夫人遂点头应声。 这样的大事,到底瞒不住五郎。何斓心中又怕五郎嗔怪,只拉着七娘一同回房。 还未进屋,只见五郎已然暴跳如雷。 他的影子在窗前来回移动,一面闻着他道: ?讲呕馗闾盗耍」讼阅切∽邮敲槐淮蚬唬烤谷换垢依矗 ?br /> 屋中另一人像是绍玉,他劝道: “你冷静些!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打发去也就是了,生什么气来?” 见着五郎发火,何斓只吓得不敢进去,双手紧紧抓着七娘。 七娘拍了拍她的手,正道: “婆婆已发过话,五哥若敢为难你,她第一个不放过!” 说罢,七娘只拉着何斓便往里闯。何斓却只低着头,亦步亦趋地由她拉着去。 “谢润!”七娘才进屋,便是当头一喝,“你吼什么吼!作出这样子吓五嫂么!” 见何斓来,五郎忙闭了嘴。 她半躲在七娘身后,只偷偷瞧着五郎,像极了从前怯怯懦懦的模样。 五郎忙拂开七娘,拉过何斓,只一味地上下打量。 “你可还好?可听了什么难听的话?”五郎满脸担心,“可受什么气来?” 这一连串的询问,倒叫何斓蓦地一愣。 “你不怪我?”何斓轻轻抬眼,试探着问。 “怪你?”五郎不解,“为何怪你?” 何斓这才将悬下的心放下。七娘亦长长吐出一口气,只在五?缴纤嬉庾恕?br /> 她轻抚心口,只道: “还当你生五嫂的气呢?” 五郎牵着何斓,一齐在椅上坐了,只白七娘一眼: “我岂是那样糊涂的人?” “那你方才吼什么?”七娘亦白他一眼。 五郎一时又有些生气,忽起身道: “我吼什么?顾显那无赖,还有脸找来,竟这般编排你五嫂!你说我吼什么!” 一旁的绍玉摇了摇头,在七娘身旁坐下: “生气归生气,你也说说该如何处置啊。” 五郎一声冷笑: “拔了他的舌头喂狗去!叫他胡说!” 七娘却是笑了起来,只向何斓道: “五嫂,你看,初时你还怕呢!眼下见五哥如此,是否心中已乐开了花?” 闻此,绍玉亦笑了起来。 五郎方知自己有些过激了。 他指着那二人,讪讪道: “你们就笑吧!回头有我笑你们的时候。” 二人不理他,只兀自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半晌,绍玉方道: “如今那人关在府中,也没处胡说。想来,不过是要些银钱。不如打发了去,别将事情闹大的好。” 五郎见何斓无恙,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只向何斓道: “斓儿,不如你说,要杀要剐,一句话的事。” 何斓正待劝他,却听七娘摆手道: “婆婆正是怕你冲动!你杀了他,官府是瞎的?母亲那里,也是三郎方才的意思。” “岂非太便宜他了!”五郎心有不甘。 何斓亦劝道: “你照母亲说的做吧,那样的无赖,还是少惹为妙。” 何斓既已发话,五郎也只得讪讪应下。 几人正待散去,去见阿珠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面还道: “不好了!小娘子,不好了!” 七娘瞥她一眼: “做什么不好了?不是让你跟着母亲,看看如何处置那姓顾的么?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阿珠缓了缓气息,五郎的丫头又递上一杯茶与她吃了。 她方道: “我是按着小娘子的吩咐,跟着过去的。” “那顾显如何了?”五郎有些坐不住,只急急要听。 阿珠又道: “大夫人先跟他说了一通道理,说顾姨娘已死,他与谢家没什么干系了!罢了,又许了他银钱,只让他莫要胡说。谁知,他竟一把拂开!说甚么,咱们仗势欺人,抢了他未过门的媳妇,要咱们赔呢!” “这是什么话!”五郎怒目相视。 阿珠吓得打了个寒颤,接着道: “当时,大夫人亦是这等反应。他却说,咱们家害死顾姨娘,又抢他媳妇,一味地要让赔!” 何斓只紧紧抓着五郎,七娘方问道: “左右,这人已成亲了,他钱也不要,是想如何赔的?” 阿珠神情闪烁,不敢看七娘,只吞吞吐吐道: “他要要求娶七娘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摸鱼儿3 “什么!”绍玉直跳了起来。 屋中皆是一片震惊。 “五郎!”绍玉粗喘着气,“你说得对!这样的人渣,便该生吞活剥了!” 五郎只白他一眼。方才还劝五郎冷静,闻听这一出,他自己亦是暴跳如雷。 “三郎!”五郎方道,“你冷静些!” 劝他的话,与适才绍玉所言如出一辙。 七娘却不似何斓那样怕。 她依旧坐在榻上,伸手拽了拽绍玉的衣摆,笑道: “喂!不过说说罢了,当是个笑话!你还跟阿珠一般,认认真真地着急?” 绍玉转过头,正看着她: “说说亦不行!” 七娘摇摇头,三郎这个人,脾气倔起来,九头驴也拉不回。 她又向阿珠问道: “那姓顾的有没有脑子,怎会说这样的话?” 阿珠趋步至她身边,听七娘言语,倒是自己瞎操心了。 她点点头,只道: “小娘子说得不错。他初时本想求娶八娘子,说是自家表妹,有何不可?可得知八娘子已订了亲,他便提起了你。” “菱儿亦非他能觊觎的!”七娘不平道,“赵廷?洳皇鞘裁春枚鳎共恢劣姓獾刃u诵芯叮 ?br /> 阿珠亦连声附和: “大夫人亦如此说。还说她听了个笑话,差些笑出声来。” “不过,”七娘看了看何斓,“他既存着这份心思,只许他银钱,必是打发不走。便是走了,也免不得随处胡言。” 五郎将何斓搂得更紧些,嗤笑道: “他算什么东西!从前编排咱家的人多了去了,还不是一个个收拾干净!” 绍玉此时方冷静下来,又坐回七娘身旁,只道: “此番不同。” “怎么?”七娘偏头望着他。 绍玉遂道: “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体面,他要什么来?从前那些,多少有些利益牵扯,不敢轻举妄动。可顾显那厮,是个地地道道的亡命之徒!” 五郎亦点头: “三郎这般说,确是有些棘手。” 他又问向阿珠: “母亲可说什么了?” 阿珠摇了摇头: “当时二夫人亦在的。我见她们冷笑了一声,给了些银钱,说要商讨商讨,让顾显明日再来。” 七娘霎时脸也白了! 这算什么事!此事还需商讨么?莫非母亲还真能让她嫁了不成?竟然还让他明日再来,不怕脏了府上的地方么! 见她着急,绍玉忙握着七娘的手: “你别怕!阿珠这丫头,常常迷糊得很,听话也听不全。想来,你母亲与二婶母定有后招的。” 何斓此时方道: “七妹妹,此话不错。母亲连我亦舍不得,何况乎你呢?你可是母亲嫡嫡亲亲的女儿啊!” 五郎亦点头: “我想,母亲不过是稳住他,不让他四处胡说罢了。” 七娘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事情波及自身,她依旧心有不安。 方才为何斓出头的神气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不过是满脸的惶恐揪心。 “七娘,你放心。你母亲何时出后招我不管,不过,我这会子就去替你教训教训那厮!”绍玉显然已是怒火中烧。 五郎忙赞同: “三郎,你我同去!敢编排斓儿与七娘,我亦忍不得了!” 见着这阵势,何斓只吓了一跳。她满脸茫然并着担忧,也不知他们要作甚么。 七娘却一把拉着绍玉,只道: “既然家中已有决断,你们可别闹出人命!” 绍玉笑道: ?判模颐亲杂蟹执纭撸 ?br /> “走!”五郎应声,“看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正说着,二位小郎君便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何斓惊恐地趋步至七娘身旁,又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觉不安。 她问道: “他们这是” “五嫂放心,闹不出什么事,”七娘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揍那姓顾的一顿罢了!” 何斓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轻抚心口,只笑道: “人也吓死了。看他们的阵势,还当要大开杀戒。” 七娘掩面轻笑: “五哥从前惯打人的,回来不过挨父亲一顿板子,过几日又活蹦乱跳了。” 别过何斓,七娘遂也回房去。 谁知谢菱已然在此。她端坐在案几前,深蹙着眉,刚见着七娘,便委屈地哭起来。 七娘吓了一跳,便是顾显无赖,那值得谢菱哭得这般伤心。 她忙上前搂着谢菱: “菱儿,这是怎么了?快与姐姐说来。” 谢菱掏出丝帕,一面拭泪一面啜泣道: “七姐姐,那无赖要求娶你的事,我听丫头说了。我只恨姨娘有这样一个娘家,这样一个侄子!” 她哭得梨花带雨,七娘身为女子,见着也不免多心疼几分。 七娘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只道: “菱儿莫哭。这都不与你相干。便是顾姨娘,也不过只是生了你。你是谢家的女儿啊,你的母家可是汴京朱氏。” 谢菱点点头,依旧满脸自责: “只是,此番累及七姐姐,也不知婆婆与母亲,是否会怪我。” “不会的,菱儿想什么呢?”七娘直摇头,又替她拭泪,“用三郎的话说,那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放在谁家不糟心。可别为着这个跟自己过不去啊!” “七姐姐说的是,”谢菱终于止住了落泪,“姨娘有那样的娘家,本就无可奈何。如今姨娘去了,他还偏赖上咱们家,真是个无赖!” “既知是无赖,也就别再难过了。”七娘劝道。 送走谢菱,七娘只点上一盏豆灯,倚在窗边。 窗明几净,月俨然,真是好美的秋日啊!偏偏又有这么些烦心事。 她回府不过月余,先是知晓朱夫人被夺了管家之权,如今又来了个讹人的无赖,怎会有这样多的事呢? 到底还是太学好。读读书,论论道,日子也就这般过了。若哪日论出个所以然,还能治国平天下,名垂青史。 初时,她还嫌太学无趣,如今瞧来,倒是愿留在太学,做个娘里娘气的小祁莨。 思及太学,也不知酿哥哥此刻在做些什么,应是写孙夫子留下的功课吧?孙夫子那个“老顽固”,亦是位有趣之人呢! 七娘这般思忆着,竟也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五郎与绍玉便结伴而来,还带着何斓,只向七娘描述着昨日的义举。 “你是没见着,”五郎笑得前仰后合,“那厮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味地求饶,只道再也不敢了。” “是了是了,”绍玉亦憋笑道,“那厮” 不带他说完,却见朱夫人身边的金玲直闯了进来。 她冷面冷口,只正道: “大夫人请二位小郎君至正堂过话。” “二位?”绍玉不解。 “是,”金玲道,“王夫人亦来了。” 屋中之人面面相觑,不就打了人么?何至于这等劳师动众? 金玲瞥他们一眼,这些个孩子! 她只道: “顾显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摸鱼儿4 屋中四人一时不?从一2还谴蛄艘欢伲僮呤被骨笕哪兀≡趺此懒耍?br /> 二位小娘子只吓得不敢言语。从前再怎么闹,总不会摊上人命,那叫惹事。若真如金玲所言,便是惹祸! 惹祸,事情就大了! 绍玉仔细将昨日的经过回忆一番,并无不妥。 他遂问: “敢问金玲姐姐,那顾显,是如何死的?” 金玲轻声冷笑: “王小郎君还问呢?留着精神,与夫人们解释吧。” 只见二位小郎君不肯就走,屋中四人正相互使着眼。 金玲方道: “怎么,何娘子与七娘子亦想去凑个热闹?” 她们只愣愣地摇摇头。 金玲又道: “外院已有十来位家院候着。小郎君们若执意不走,就别怪他们惊扰小娘子了?” 绍玉与五郎相视一眼,只得跟着金玲去。 “润郎!”何斓弱声唤道,满面的提心吊胆。 五郎回头,朝他露齿一笑: “我与母亲说清楚便回来。你们可别散,我还要说书呢!” 他嘴上虽硬,心中却已打起鼓来。莫不是真打死了人? 绍玉只看了七娘一眼,也不说什么,二人遂跟着金玲去了。 方至堂上,只见谢诜c朱夫人,并同王大人夫妇皆在。 四位大家长端然而坐,俨然四尊不可抗衡的佛像,直压得五郎与绍玉心慌。 这也罢了,只是客座的方位还有一人,约莫四五十的年纪,也不知在何处见过。他神情温和,倒比谢诜他们可亲些。 五郎额上已开始冒汗,他抬眼偷瞧谢诜,又匆匆低下头去。 谢诜捋了捋胡须,声音低得如一声闷雷: “说说吧,昨日的事。” 二人面面相觑,五郎只道: “昨日,揍了顾显一顿。” 王大人亦审视他们一番,又问: “三郎,你说呢?” 绍玉缓了缓气息,强撑着面不改,方道: “五郎所言不虚。听闻,是死人了?” 王大人一声冷哼,倒是王夫人坐不住了。 她忙道: “你们快快从实说来,一条人命,岂是好混过的?” “母亲,”绍玉作揖道,“我们确是打了人,却并不曾取人性命。” “那人为何死了!”王大人怒道,“年纪轻轻,下手没个轻重,不少人看着你们出的手!” 绍玉心下跳得极快,却依旧稳住神情: “我们临走时,清清楚楚听他连声求饶。若是将死之人,岂会如此?” 王大人脾气上来,直要上手打他。 客座中的中年男子忙趋步上前,拦道: “大人且慢。二位小郎君,你们打人之时,可见他有醉态?” 二人回忆了半晌,皆摇了摇头。 四位家长相互看了看,一时放下心来。 那人又道: “仵作验过,说死者生前饮过烈酒。若非你们打死的,那必是有旁人出手。或是仇家,见着他醉态如此,一时起了心。” 王夫人亦附和: “正是呢!可怜两个孩子,被这等冤枉。” 谢诜只看向客座上的中年男子,笑道: “邓少尹,事情已然清楚了。至于真凶,便要靠你们了。” 原来,那人便是开封少尹邓大人。 今晨接到报案,说街边见着一具新尸,一看是顾显,不少人都道出了绍玉与五郎当街殴打之事。 按律,本当直接提人审问。只是,此事到底事关王c谢二府的小郎君,蔡府尹便着邓少尹亲自跑一趟。 邓少尹只作揖赔笑道: “下官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例行公事。倒是打扰了二位大人,也叫小郎君们受惊了。” 王大人只笑道: “为朝廷办事,自当尽责。邓少尹不必自责。” 说罢,二位大人便亲自送了邓少尹去。 一时,夫人们心疼小儿,忙拥上去上下打量。 朱夫人看了看五郎,只低声道: “人已走了,你们说实话,适才没哄人?” 谢诜一走,五郎倒不怕了。 他只正道: “母亲,这点分寸,五郎还是知晓的!” “谢婶婶,”绍玉亦道,“我们不过是为七娘与五嫂出口气,何至于?” 他们所言不无道理,二位夫人又将当时情景细问了一番,才真正放下心来。 罢了,只打发了他们回去。 一路上,五郎只对邓少尹嗤之以鼻: “什么东西!我们说,他便信,哪有个做官的样子?” 绍玉笑了笑: “怎么,你还盼着他不信呢?” 五郎撇撇嘴: “咱们本就是清白的。如今这般,倒像是依仗着家中的权势作威作福。也不知外面又编排些什么,倒不如同那姓邓的往府衙走一趟,也好调查清楚!” 绍玉摇摇头: “咱们才躲过一劫,你便别折腾了。也不知真凶是冲着咱们,还是顾显?” 此话一出,倒叫五郎倒吸一口凉气。 诚如绍玉所言,若是冲着顾显,倒也罢了。可若是冲着王c谢二府,日后行事,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顾显之死,也很快传到了谢菱这里。 二人到底有层表亲关系,遇着她房里的丫头,也都愿说与她们知。 谢菱正于房中刺绣。也不知怎的,今晨心下发慌,已连着错了许多针。 只见她神情焦虑,一旁伺候的丫头也不敢言语,只等着钏儿回来。 钏儿刚到,便打发了小丫头们出去。 她俯首过去,只轻声向谢菱道: “小娘子,干净了。” 谢菱紧紧抓着绣绷,只问: “果真干净么?我怎么听闻,今晨开封少尹来家中问及此事。还扯上五哥与王三哥?” 钏儿点点头: “不过,据说五郎与王小郎君只是打了人,并不曾取他性命。” 谢菱沉吟半晌,却笑道: “谁知道呢!” 钏儿拉着谢菱至床前,只道: “赵小郎君的人说了,没有比此番更干净的了。” “这是何意?”谢菱不解。 钏儿只递上一封手书,瞧着是赵廷兰的左手字迹。 谢菱笑了笑,这个赵廷兰好生谨慎,竟连她也防着,故意拿左手书写。 她展开读来,信中所言,却颇是蹊跷。 本是谢菱怕被顾显缠上,托赵廷兰解决了他。 谁知,当夜顾显醉酒,却直直倒在街头。眼见是难得的好机会,赵廷兰的人正待下手,却见他已然断了气。 如此,他们既不曾动手,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干净。 不过,醉酒而亡,似乎也太奇怪了些。赵廷兰的人亦有疑虑,还仔细查看过。 只见得顾显唇齿微青,指尖发紫,似有中毒之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摸鱼儿5 “中毒?”谢菱喃喃念道,“这个无赖,仇家还真多!” “不过,既是中毒,为何少尹大人还要来府上走一趟?”钏儿不解。 谢菱笑了笑: “想来,这样的案子,牵扯到王c谢二府,必然成个糊涂案。一来,仵作不用心,将中毒的青紫与打人的青紫混为一谈二来,许是府尹大人想卖咱们府上一个人情,故意而为。” “原是如此。”钏儿点头。 “别想了,”谢菱又道,“不论是谁出的手,左右,皆与咱们无关。” 她心中高兴,竟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此人。那样的人,贪得无厌,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说来,那时她亦是气糊涂了。其实,哪里用她出手呢?中毒之事,总逃不过朱c周二位夫人。命如草芥之人,还敢觊觎谢府女儿,真是找死! 深秋的天气,积霜越发重了。有时白日,亦见着窗棂上白蒙蒙的一片。 这样的天气,本该因寒冷而添衣,可周夫人这里,却急得满头大汗。 大丫头阿璇正进来,直往周夫人身边俯首过去: “二夫人,开封府来过人了。问过一通话,适才刚走。” 周夫人转眼看着她: “可有说别的?” 阿璇摇摇头。 “手书呢?竟无人察觉么?”周夫人神紧绷。 阿璇只道: “似乎,并无人提及。” 周夫人心下一沉,脚下发软,猛坐在椅上。她体态僵直,怔怔望着?健?br /> ?蛉耍俊卑4绱耍切牟19藕e拢蕴阶呕剿?br /> 周夫人却似充耳不闻,粗喘着气,只喃喃道: “完了,完了” 正此时,却见仪鸾宗姬正进来。 她一身清素褙子,峨眉淡扫,不施脂粉。宜春髻子挽在头顶,横插着青玉凤钗。正一位寡居之人的模样。 她不慌不忙,缓步而行,至周夫人身边,遂俯身道: “二婶母这是怎么了?” 见她满脸关切,瞧来也真心,却不知为何,只叫人不寒而栗。 阿璇忙护着周夫人。 仪鸾宗姬瞥她一眼,立直身子,忽变作审问语气: “二婶母,我自问不曾得罪于你,为何这般害我?” 周夫人还未曾回过神,仪鸾宗姬又是一番质问: “二婶母是要至我于死地么?” 忽而,只见仪鸾宗姬自袖中掏出一封手书,她左右翻看一时,便直往周夫人面上砸去! 阿璇猛地一惊,不敢言语。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仪鸾宗姬,何时变得如此凶狠? 周夫人冷汗冒得更厉害,不必看也知那是什么。 顾姨娘临终留下的手书! 琉璃拾起那封手书,就着案头的灯火,一霎时滋滋燃烧,字字化为灰烬。 原来,昨日朱c周二位夫人便商议着解决顾显。 周夫人自诩如今当家,主动请缨。 她先让人灌顾显毒酒,做成醉死之态。以应付谢府。其间,却也留下中毒的蛛丝马迹。 事成之后,她又命人将顾姨娘的手书,放在顾显身上。 如此,待人报案,便知是谢府为掩饰府中丑事,灭口。 她心中明白,于开封府而言,谢府若真要灭口,必不会杀了人还留下手书。故而,草菅人命的罪名是坐不实的。 况且,还有一层官官相护呢! 可谢府的丑事,却会人尽皆知。 这便够了! 谁知时运不济,前有添乱的五郎与王三郎,后有仪鸾宗姬这只黄雀! 周夫人只笑道: “宗姬的手段果然厉害!” 仪鸾宗姬亦笑了笑: “不过是母亲不放心婶母,让我着人跟着看看。谁知,二婶母果然叫人信不过啊!” 仪鸾宗姬又道: “让我猜猜,二婶母并非意欲对谢家不利,而是旨在我与二郎。二婶母是否以为,害了我与二郎,母亲亦受牵连,您与四弟夫妇便能就此扶摇直上了?” 周夫人的心思一一被她猜中,面显得更加难看。 仪鸾宗姬忽而摇头,作出一副怜悯姿态: “二婶母,我是皇家的体面,二郎是谢府在朝堂的体面。你说,你动得了谁?” 时至此时,周夫人方恍然大悟。 “况且,”仪鸾宗姬嗤笑,“皇后不管,婆婆不管,母亲亦不管,您操哪门子的心呢?” 仪鸾宗姬的话,直叫周夫人心下发毛。她只道自己败了,殊不知,她所做的一切,从来皆是在大房的眼皮底下。 前些日子的风光,此时乍然变作南柯一梦。 周夫人不过想为谢芝讨个公道。她的女儿受尽屈辱,死后亦被人诟病唾弃。凭什么,仪鸾宗姬这等逆伦,却能高枕无忧? 那二郎谢汾,披着一张,却做着禽兽不如之事,为何还能朝堂内宅风生水起? 她抬头看向仪鸾宗姬,乍一声低沉的闷笑: “你们这群疯子!” 仪鸾宗姬依旧高傲地仰着头,端端一派皇家气度。这般傲然,亦是皇族体面。 她微笑看着周夫人,却不言语。 她们若是疯子,周夫人便是个傻子了! 仪鸾宗姬又笑了笑,只道: “二婶母此番做的,是有损谢府之事,二叔叔亦保不得你。况且,王家那处亦需有所交代。婆婆已发过话,婶母怕要委屈些时日了。” 那日之后,周夫人便没再出过院门。 开封府本想早早了解此案,只作醉酒猝死判下。顾显这般无赖,顾家亦无人为他申冤。况且王c谢二府,又岂是轻易能惹的? 钱氏虽未受牵连,却心有戚戚。她再未上赶着管理家事,见着仪鸾宗姬,便同见鬼似的,总绕道而行。 至此,朱夫人又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当家大夫人。 五郎的婚事既定,她也受过了教训,再不随意提起与高门结亲之事。 如此,谢诜只当朱夫人想通了。自然是放下成见,夫妻和好如初。 倒是新妇何斓,却被顾显之死吓得不轻。 她只隐隐觉着,顾显死得蹊跷。为何他才登门闹事,当夜便死于非命?周夫人又为何忽而称病不出? 太多的疑问堵在心间,这些事情与谢府,是否另有关联? 她不敢往深了想。 时至夜里,何斓夜里与五郎说起此事,他也只囫囵敷衍,似乎亦不愿深究。 若多问了几句,五郎便道: “这般在意,你可是后悔退那门亲事了?” 何斓最怕五郎多心,只觉又委屈又冤枉,急得差些发誓,倒也不敢再问了。 经过此事,王家只道绍玉胡闹的功夫越发厉害,差些牵扯上人名官司,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这日,绍玉正趴在榻上养伤,只听帘外丫头道: “小郎君,谢七娘子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被花恼1 绍玉正吃时令果子,半搭着锦丝薄羽毯,几个丫头捏肩捶腿,好不惬意。 忽听闻七娘来,他一个翻身将起。谁知恰碰着伤口,只闻得蓦地一声惨叫。 七娘还未进屋,猛吓得直愣在门外,与丫头们面面相觑。 “三郎!”七娘回过神高声唤道,忙趋步进去。 只见绍玉捂着伤口,遮遮掩掩,又呲牙冲着她笑,眉头却因疼痛而紧锁。 那模样奇怪而滑稽,七娘掩面一笑,遂过去扶他。 “没事没事!”绍玉摆手,故作轻松,只笑道,“这点小伤算什么?” 七娘扶他至榻上,自己亦在榻沿坐下,一面憋笑道: “别嘴硬了!王伯伯下手一向重得很,我又不是不知。” 绍玉低头笑笑,又道: “说来,五郎怎样了?” 提起五郎,七娘遂叹了口气,摇头道: “还不是一顿打!不过比你好些,如今已活蹦乱跳了。倒是五嫂,母亲说她不能劝着五哥胡闹,莫名被训斥一通。” “你别忧心,”绍玉劝道,“好在五郎待她好的。” 七娘只点点头。 她又看了看绍玉,见他这般受罪,亦心有不忍。到底是为着七娘,他才落得如今的状况。 “三郎,”她柔声道,“可还疼得厉害么?” 听她言语,绍玉蓦地愣着。她端端而坐,垂下眸子,倒是难得的?帷?br /> 七娘今日着了件浅血牙金丝掐牙褙子,下系散镶玳瑁月华裙。白琉璃璎珞映出五彩的柔光,恰照着她肉粉的面颊,正一位盈盈润润的玉人儿。 绍玉一瞬看得痴了,只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言语。 忽见窗外飞来一方玉扇坠,正中绍玉额头。他蓦地回神,已然不及躲躲避。 七娘亦吓了一跳,试探着朝窗外看去。 只见王環梳个双环髻,双手撑在窗棂,正托腮望着他们。金步摇长长垂下,她偏头一笑,晃得步摇清脆,似闻仙乐。 绍玉一见是她,狠狠瞪上一眼,又抓起扇坠朝窗边丢去。 上回焚书之事还未曾与她计较,现下又来捣乱。也不知三叔还管她不管? 王環回身一闪,遂进了屋中。她瞥绍玉一眼,自去挽着七娘。 只见她朝七娘甜甜一笑,便唤道: “谢七姐姐!” 还不待七娘答话,却听绍玉没好气道: “你来做什么?又没事找事?” 七娘笑了笑,看了一眼地上的扇坠,只搂着王環: “可是你三哥得罪你了?” 王環撒娇似的倚着七娘: “姐姐不知,他前些日子还凶我呢!” “怎么?”七娘不解。 王環狡黠一笑,直视绍玉: “三哥,我能说么?” 绍玉白她一眼。他欲追着七娘入太学,却并未成事,说来到底有些难为情。 他脸发红,闪烁其词: “有什么好说的?去去去,别总缠着我!” 七娘对着绍玉审视一番,转头向王環憋笑道: “你看,你三哥脸都气红了。想来,環娘定是做了了不得的事。” 王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谢七姐姐打趣人的功夫,着实叫人佩服! 她掩面笑道: “不过是烧了他几篇劳什子文章,跟要了他命似的。” “什么文章这样宝贝?”七娘瞪大了眼。 王绍玉这个混世魔王,竟会为了文章着急!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若同五郎讲,他能笑上半年! 绍玉撇撇嘴: “不是什么要紧文章,你听她胡说呢!” 七娘看着绍玉,又想着他为几篇文章生气的模样,再忍不住,猛然哈哈大笑起来。 王環见此,亦跟着笑。 二位小娘子乐得前仰后合,唯绍玉趴在榻上,冷眼看着她们。 他讪讪道: “便当我从此用功,可行了!” 用功?二位小娘子笑得更是厉害。 七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绍玉: “你用功?只怕待酿哥哥考上状元,你还没做出一篇像样的文章呢!” 此话刚一出口,却见绍玉猛黑了脸。 七娘忙收了笑,紧闭嘴唇看着他。 他也不管王環还在,只正向七娘道: “是否在你心中,便没人比得上你酿哥哥?” 七娘不敢看他,兀自垂下眸子,神一瞬黯然。 不是说了要忘么?怎么就这般脱口而出呢?太学一月,她强忍着不同他说话,强忍着不上藏书楼,种种这般,竟都是徒劳么? “你还是不死心。”绍玉一声冷笑。 “我没有!”七娘转过身,双手直撑在榻上,厉看着他。 酿哥哥已然拒婚,她还有什么不死心的? 绍玉不欲与她辩驳,是否死心,她自己何尝不清楚? 这便是谢七娘,自欺欺人,死不承认。自小便是如此,她若有不顺心之事,总有人替她解决。解决不得的,她便装作不曾发生。 她故作洒脱天真,足以骗得旁人。可眼前之人,是王绍玉。 一处长大,知根知底的王绍玉! 见绍玉不语,七娘的声音更高了些: “我没有!” 绍玉嘲笑也懒得笑,只由着她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越是厉,越是心虚。 七娘讨厌他此刻的眼神,那般不容置疑,像是将她看透了。 她蓦地站起身,拉起王環便道: “環娘,我们走!” 说罢,她只死死瞪着绍玉,却不曾移步。 放在往日,绍玉早好言相劝,要死要活地拦她。或是赔笑,或是赔礼,总要劝住她的。 可此时,绍玉任她瞪着,自己只看向别处,一面还拿起手边的时令果子要吃。 “哼!” 七娘气性也上来了,一跺脚,拉着王環便要出门。 正至门边,却撞上迎面而来的李蔻。 她是六娘谢蕖的陪嫁大丫头,性情和善,倒是个好相与的人。 见七娘气冲冲的,李蔻忙上前搂着安抚。 她又看了看绍玉,心下了然,只笑道: “这是怎么了?小娘子刚来便要走?小郎君怎不好言留一留?” 绍玉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吃果子。 七娘瞥他一眼,依旧黑着脸: “蔻姐姐,王绍玉的屋子金贵,容不得我!” 闻着这话,绍玉忙转过身: “你自己要走,我可没说过!” 七娘仰头冲着门,也不看他。 李蔻掩面笑了笑,知是他们小孩子闹脾气,从前也惯见的,遂不以为意。 她又道: “七娘子来了,也不想着看看蕖娘子,她该伤心呢!” “是六姐姐让姐姐来的?”七娘这才笑了。 李蔻点点头: “本是来寻小郎君与環娘子的,正好七娘子也在,且一处去吧!夫人有好事要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花恼2 屋中三人皆是好奇,不论如何问,李蔻只挂着神秘的笑,任是不说。 三人随着李蔻,方至谢蕖这里。绍玉带着伤,由两个丫头扶着。 七娘心下奇怪,分明是王夫人有事要说,怎么将他们带至六姐姐的庭院? 一进正堂,只见王家女眷皆拥着谢蕖,笑作一片。 王夫人最是高兴,见七娘进来,忙去拉她往里走: “七娘也来了,这倒正好!” 到底是长辈面前,七娘不敢怠慢。 她先行过万福,一双大眼盛满了好奇,方笑道: “王婶婶,何事这等开心?也说来与我们听听?” 王夫人满面堆笑,拉着七娘便至谢蕖跟前: “还是你姐姐亲自同你说吧。” 谢蕖牵过七娘,拂了拂她的发丝,有些羞涩地笑起来。 七娘不明所以,只偏头看着她。姐姐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奇怪模样? 谢蕖又看了看七娘,方柔声道: “七娘,要做姨母,开心不开心?” 七娘一愣,还未曾回过神。做谁的姨母?怎就蓦地升了辈分? 却是王環机灵,忙拥上去行礼: “恭喜二嫂。” 谢蕖低头,笑得很是温婉。众人又是一片喧闹的笑声。 七娘睁大眼审视谢蕖一番,又将目光停在她的肚子上。 遂问道: “六姐姐,你肚子里,是有个小娃娃?” 却是王家大嫂仪平宗姬笑了起来: “要不怎说童言无忌!话虽好笑,却是这般道理。” 七娘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左看右看,却也不敢碰谢蕖的肚子,稀罕的很。 绍玉亦激动笑道: “如此,我也要做叔父了。” 却见王夫人笑着瞥他一眼,方轻声斥道: “要做叔父,也该有个样子,可不能这般淘气了!” 绍玉吐了吐舌头,只讪讪点头。 既是喜事,自然传得甚快,谢府这里自是上下欢喜。 不仅如此,宫中亦来了不少精致赏赐。单王贵妃赏的百子千孙?科练纾闶腔牢薹健?br /> 通经断纬的工艺,本就极费功夫,也不知多少能工巧匠,方能制得。 绍玉与王環寻常惯爱胡闹,此时在谢蕖跟前,也不得不谨慎小心些,倒像是收敛了张狂性子。 最兴奋的,莫过于王绍言。 他与谢蕖也算得青梅竹马,自成婚后,更是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上回凿冰取湖的典故,七娘她们至今还打趣。殊不知,这些恩爱琐事,早已传出王府,为汴京市井津津乐道。 如今谢蕖有了身孕,王绍言更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只伺候得她什么事也不必亲自动手才好! 谢蕖成日倚在榻上,只望着他笑,一面打趣道: “你这般事无巨细地操心,倒用不着丫头们了。改日我打发她们出去,也好省几个银钱,将来养儿!” “哪里学得这般小家子气?”王绍言笑道,递上一盏蜜糖水,“我还要多添置些丫头呢?你这里事多,我上朝之时,可不是要仰仗着她们?” “哎!”谢蕖摇了摇头,“让你省钱,你偏又破费。看来,倒是我的罪过了?” “呸呸呸!什么罪过不罪过?自小便这般口无遮拦!玩笑归玩笑,当心冲撞了神明!”王绍言言语虽斥责,可眼中是乘不尽的娇宠。 谢蕖这才笑笑住嘴。他在她身旁坐下,只搂着她,微笑道: “我的蕖娘,值得世上最好的。几个丫头罢了,也值得拿来打趣?我便是守着金钱银山,也尽供着你!” 虽自小长在一处,又做了几年夫妻,朝夕相对。蓦然听着他这番话,谢蕖亦不由得低下头,面上泛起一片潮红。 见她脸红,王绍言只兀自偷笑。 谢蕖看着伶俐,却是最亦脸红之人。幼时只当她年幼,脸皮薄。谁知大了,却比幼时更甚。 谢蕖佯装生气地瞥他一眼,又捶他一下,只嗔道: “说那么些好听的,原是又等着笑话我!也不知是谁,从前还尽护着我呢!如今,却变本加厉地欺负!” 王绍言笑道: “你呀!已是将要为娘之人,斗起嘴来,却跟个小儿一般。” 谢蕖得意笑道: “我是小儿,我肚里的亦是小儿。嗯,如此,两个小儿了!” 她只比着二的手势,偏头看向他。 王绍言低头一笑,顺势握住她的手,又揽上她的腰,忽猛地靠近,只在她唇间轻轻一琢。 谢蕖霎时又红了脸,忙别过头去不看他,只低声抱怨: “小时候也不见这等轻狂!” 王绍言遂轻轻将她搂在怀中,想起小时候,只觉时光匆匆。 那时两小无猜,何其天真自在。如今他得她为妻,更是何其有幸啊!王绍言想着,竟不觉溢出笑来。 他看向谢蕖,又道: “有时见着七娘与三弟,便想起咱们从前的时候。” 谢蕖思忆起往事,亦笑起来: “可不是么??芪吣锍鍪稚巳耍拼酥拢愦忧白龅囊嗖簧倌兀 ?br /> “不过,三弟那小子到底欠道行!”王绍言摇头笑道,“这么些年,我看,七娘还是对他爱答不理的!” “七娘这孩子,还不曾开窍呢!”谢蕖笑道。 她转头看一眼忙碌的丫头,忽见着案上折子,倒想起今日要问的事。 她只道: “说来,你近日一下朝便回府中,是否会误了正事?我这里这么些丫头,确不必时时来的。” “你是嫌我笨手笨脚,连丫头也不如了?”王绍言笑道。 谢蕖瞥他一眼: “人家与你说正事呢!” 她指着案头折子,又道: “那么些公务,也不见你看。” “你便是瞎操心。”王绍言依旧宠溺地对着她,“户部那么些人,我不做,自有旁人做。可你的夫君,唯我一人,自然先顾及着你了。” “这算什么歪理?”谢蕖又有些脸红。 ?判模彼哺y溃盎p炕褂心愣缒兀∥彝敌├粒缓梅乘嗟4!?br /> 谢蕖拿他无法,也只得由着他。 而谢府这头,朱夫人刚复得掌家之权,又逢着谢蕖有孕,可谓双喜临门。 她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挑了个日子,便往王府看谢蕖去。 朱夫人是过来人,她的嘱咐自然是最要紧的。谢蕖也细细听来,皆一一记下。 因不见七娘,她遂问道: “母亲怎不带着七娘来?上回女儿与绍言还说起,七娘与三郎,倒像极了我们从前的模样。” 朱夫人闻此,默了半晌,遂道: “像你们?王家人这样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被花恼3 听朱夫人言语,谢蕖忽愣了一瞬,忽而又笑了起来: “母亲想何处去了?不过一句戏言。早知母亲多心,我便不说了。” 朱夫人无奈笑笑,只道: “母亲还不知你?想着七娘过来与你作伴,便如幼时一般自在,对不对?” “母亲!”谢蕖只挽着朱夫人撒娇,“便是如此,又有何不可?长辈们舍不得为难,三弟亦是个知根知底的。” 朱夫人叹了口气: “要搁在从前,倒也并非无影之事,可如今” “怎么?”谢蕖不解。 “一来,你父亲发过话,说不能将女儿尽予王府。母亲如今的境况,哪还敢违逆于他?二来,”朱夫人接着道,“是顾及着王贵妃与郓王。” 谢蕖点点头: “郓王之事,我也闻说一二。似乎七娘入太学,便是郓王请的旨?” “不错。”朱夫人应道,“不论从前宴会,或是忽来的节礼,瞧上去,王贵妃很是中意七娘。只是不知为何,却迟迟没个示下。” “母亲便打算这般等?ィ俊毙晦一行┳偶保爸齑蟊斫阌胩樱潜菹旅骼硎谝獾模识鹊谩?邵┩酢?br /> 朱夫人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那郓王看上去很是有意,便是离了太学,也时常邀七娘雅集出游。 倒是七娘,却不大将人家放在心上。成日里,只与郓王称兄道弟。或许,正是如此,王贵妃是怕她顽劣无方,想着再看看? 朱夫人看着谢蕖,只道: “你呀,少管些旁人之事,肚里那个,才是最要紧的。” 谢蕖扶了抚自己的肚子,笑得无比柔婉,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 她方道: “肚子里的这个要紧,七娘也不是旁人,俱要费心的。” “这话说的,”朱夫人只觉女儿好笑,只道,“母亲还能害了七娘不成?” “母亲自然是疼我们姊妹的。”谢蕖靠着朱夫人,“只一处,还需七娘顺心喜欢才是。” 她想着自己与王绍言,不正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么? 若单凭着父母之命,却无真心相待,只怕终究是落得个相敬如宾,陌生疏离。 哪里能如他二人一般,成日地如胶似漆,便是整个汴京城中,亦作佳话流传。 朱夫人见她一脸温婉甜蜜,却只道是当年自己的抉择好。 她遂拍拍谢蕖的手,笑道: “母亲自有分寸。” 至于为何未带七娘过来,一来,是防着王府多想二来,今日郓王邀她郊外出游,又唤了五郎相陪,如何好不去? 秋日的天气,总是令人神清气爽。七娘不常至郊外,见远处青山黄草,鲜有屋舍,只觉旷达怡人。 五郎一时兴起,将至之时,只赶了车夫去,竟自己驾起车来。 七娘最怕五郎驾车,弯弯曲曲,时快时慢,晃得人直头晕。 偏他还自诩车技高超,旁人若多说一句实话,他竟能跳下车与人打一架的! 她只紧紧抓住窗棂,任是怎么阻止,五郎依旧兴致高昂,只作充耳不闻。 一路颠簸,总算到得郓王的马场。 还未下车,只见一纤瘦男子骑着匹红鬃骏马,恣意驰骋。 他身着绾圆领袍,脚蹬八宝皂靴。霎时发带飘飞,端端的英姿飒爽,风流卓卓。 正好昨夜空山新雨,今日云朵压得很低,蓝天白云皆簇拥着他,竟带着股不可一世的王者气度。 可此人,偏不是郓王。 他一回头,七娘猛惊了一瞬。 竟是朱凤英! 她这身行头,七娘从不曾见过,只怕是太学回来新做的。 她架马朝这边行来,挥着马鞭,高声道: “七娘,怎这时候才来?” 七娘见她这等英武,自己倒振奋得很。 她一把掀起帘子,倾身探出头去,笑道: “表姐好生神气!” 朱凤英自是得意笑笑,在她身旁停驻: “怎样,士别三日,可当刮目相待?” 七娘猛地点头: ?讲糯掖乙谎郏刮丛铣鍪潜斫憷矗”斫愫问毖y模柯鞯煤美骱Γ揖顾亢敛恢 ?br /> 朱凤英很是受用,又倾身伸出手: “少废话,我带你跑一圈?” 七娘二话不说,伸手过去,一瞬便翻身上马,紧挨着朱凤英。 “不错嘛!”朱凤英赞道。 七娘头回上马,到底有些怕,只紧紧抱着朱凤英的腰。 五郎见着,忙去扶着她,只蹙眉道: “还是快些下来吧!一个小娘子,骑什么马!” 七娘却跃跃欲试,虽心下害怕,可终究耐不住好奇之心。 朱凤英轩眉一笑,往五郎手上轻轻抽?ァn謇刹患从Γ一乱馐兜厮趸亍?br /> 她趁机扬鞭,只带着七娘便跑起马来。 七娘从未这样跑过,只觉心中猛地落空,耳边风声嗖嗖。她忙紧闭了眼,整个人缩成一团,只将朱凤英抱得更紧。 朱凤英哈哈大笑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七娘,怎的怂成这副模样?” 七娘哪里还顾得上回话,早后悔上马了! 表姐从前是顶厌烦这些的,总说是小郎君的玩物,她才懒得碰! 可此番也不知为何,她像是转了性子,竟将马术练得这般好。 七娘更是紧张,双腿死死夹着马肚子,生怕掉?ァ?br /> 她这一夹,倒是马儿猛地受惊,忽狂奔了起来!马儿越是狂奔,七娘越是害怕,只将马肚子夹得更紧。 朱凤英初时还觉恣意,眼下马儿越跑越快,早已脱离她的控制。 她紧拽着缰绳,保持着所剩不多的理智,试图使它停下。 她又向身后的七娘斥道: “你放松些,别吓着它!” 七娘早已吓傻了,满心想的皆是如何不掉?ィ睦锬芴旆镉5幕埃?br /> 只闻得红鬃骏马一声长啸,前蹄腾空,不安地上下扑腾。 马身忽而竖直,朱凤英拼尽全力,却是再抓不住缰绳。她手一打滑,整个人连同七娘,直直坠落。 七娘蓦地向后一仰,已然抱不住朱凤英,忙将双眼闭得更紧。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忽搂住七娘的腰,向上一抬,七娘只觉平稳许多,再无坠落之感。 她缓了缓气息,遂慢慢睁开眼,却见自己横坐在一匹白马之上。 她心有余悸,半分也未犹豫,一瞬又闭上双眼。 马上之人见她神情,方笑道: “没事了,可还怕么?” 七娘闻声,只觉那声音熟悉得很。她遂再一次睁开眼,只见眼前之人轮廓分明,带着?笥炙婧偷男一?br /> 果然,正是郓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花恼4 适才郓王眼疾手快,一手揽下七娘,一手稳住红棕骏马。 只见他袍服飘飞,姿态俊郎,神情中却不见应有的惊慌。一招一式,按部就班,行动间自能安抚人心。 朱凤英看他过来,虽是无比心惊,却忙自抱上马脖子,倒也安心不少。 此时五郎亦打马而至,一番混乱,总算稳住了局面。 郓王架马缓行了几步。七娘看着他,又看了看缓行的白马,虽不似方才惊险,却还是觉着心惊,只一味地不敢动。 她声音颤抖着,道: ?盼蚁ィ ?br /> 郓王见她惊恐模样,低头笑了笑,也不言语,只掉转马头,便往五郎与朱凤英那处去。 朱凤英早已翻身下马,却是惊魂未定,直抚着心口喘气。 见着她这副样子,七娘更是后怕。方才表姐何等神气,此番却比自己还怂。 她又怯怯地看身下白马。白马像是通灵,忽不安地直直摇头,马鬃来回摆动,吓得七娘不行! 她蓦地扭动着身子,差些哭出来: “我不要骑马!放我?ィ》盼蚁ィ ?br /> 郓王拿她无法,摇了摇头,只得一面安抚着马儿,一面让五郎扶她下马。 ?锬铮臂┩鹾稣溃翱苫贡匙疟就跗锫砹耍俊?br /> 朱凤英这才回过神。她看了看七娘,又抬头瞪着他: “还不是你的好马!不说是最温顺的么?怎的这般发狂?” 郓王下得马来,负手而立,亦看着朱凤英,柔声问: “可伤着了?” 听他一问,朱凤英却霎时没了气性,只垂下眼,摇了摇头。 郓王又质问道: “你学射御才几日,便敢带人上马?” 朱凤英一时哑口无言。本想人前得意,却差些将小命搭上! 郓王指着七娘,又道: “莨弟不曾骑过马,你不知么?” 朱凤英的气性一时又上来,忽一口闷气,压得心头难受。 她也并非有心。况且,分明是七娘踢了马肚子,自己亦险些出事,凭什么只这般厉地对着她! 她抬头看七娘一眼,正待发火,却见七娘面煞白,想来吓得不轻。 朱凤英撇撇嘴,又有些于心不忍。此番到底是自己鲁莽,不曾思虑周全。七娘做事一向没轻没重,自己身为表姐,却还纵着她! 她过去牵起七娘,打量道: “可是吓着了?” 七娘点点头,忽而,又蓦地摇摇头。 朱凤英叹了口气,斜眼看着她,无奈道: “嘴硬!” 转而,她又仰头向郓王道: “看好你的马!” 说罢,只兀自掉头往屋中去。 马场不远处正一方庭院,?芏饭埃糯帮位ǎ牡媒弦饩常共凰沏昃┑母还竺颐抑?br /> 那是郓王私宅。一进门,便是移步易景的韵致。只见得湖山石边,小桥流水,粉白芙蓉恰打着女墙。 只是,这等良辰美景,朱凤英皆无心欣赏。 她负手踱步,满脸的抑抑恹恹,只使小性儿般靠在芙蓉花下,自顾自地生闷气。 时有丫头经过,匆匆行罢一礼,便趋步走开。朱小娘子脾气大,实在是无人敢劝。 见着朱凤英赌气走开,七娘拦也不及拦。 她蹙眉望向郓王,只道: “楷兄不该这般说表姐的!你看,她已然生气了。” 郓王看着朱凤英离去的背影,却道: “她脾气这样大,不说两句,你表姐还当自己是武状元了!日后再胡闹出事,如何是好?” “可”七娘偷瞧郓王一眼,“适才是我踢了马肚子。表姐本告诫过,可我情急之下,却并未在意。” 她言语吞吞吐吐,神情闪烁,只怕郓王也厉凶她。 郓王却是一愣,莫非是自己冤枉了人? 五郎亦附和: “殿?肥窃┝酥毂砻谩!?br /> 说罢,五郎只摇头笑了笑,便朝马厩去挑马。 郓王朝私宅那处看了一眼,又转回过身,只道: “不论如何,凤娘私自带人,总是不对。定要煞煞她的气性,方才有所收敛!” 七娘试探着看他一眼,也不知他又是和谁赌气! 方才一番,她已然去了半条命,如今也不愿提了。 七娘方道: “说来,楷兄怎约在马场?小弟还当是秋来登高,特意让丫头备了厚底鞋袜。” 郓王看了看不远处那一群丫头。方才惊马之事,已将她们吓得不成样子。若真有个好歹,她们哪还有命? 如今虚惊一场,只是,仔细备下的鞋袜亦用不上了。 可笑朱门之中的小娘子,哪里只她们的辛劳,到底是难为了。 他又转头看向七娘。她今日着了件朱红秋袄,髻上斜插赤金流苏步摇,玉绿留仙裙衬出一番娇俏可人来。 恰在这萧瑟秋日,竟显出别样的明丽,大抵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天真。 郓王微笑看着七娘: “从前在太学,见你颇喜射御之术,想着投其所好。哪承想,先吓着了你。” 七娘心有余悸,好在两匹马儿已让训马女牵了回去。 她呼出一口气,摆手道: “射箭尚可,这御马之术,我是再不学了!” 郓王见她如此杯弓蛇影,忽笑起来。这等小女儿态,着实可爱至极。 他忽自嘲笑道: “也罢,女儿家,还是少碰这些。成日莨弟莨弟地唤着,竟真将你当做小郎君来!” “有何不可?”七娘仰面辩驳,“楷兄与小弟,相识于太学,自然兄弟相称最合适。除非,楷兄还端着郓王殿下的架子!” 郓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等奇思,也只她了。也好,兄弟相称,才显出与旁人的不同来。 “如此,是愚兄狭隘了。”郓王作揖道。 七娘掩面憋笑,只觉郓王有趣得紧。 她正待回一万福,忽又顿住,忙换作揖礼。 只是她本着小娘子的?梗献耪飧鲆纠瘢攀灯婀至诵瓜缘貌宦撞焕唷?br /> 七娘却毫不在意这些,只道: “既是兄弟,方才楷兄冤了冯婴,是否该赔个不是?” 郓王摇头笑了笑。绕这么大的圈子,原是在此处等着他。 “好!”他负手倾身道,“便依贤弟所言。只是冯婴脾气甚大,还有劳贤弟说和说和?” 七娘偏头一笑,双眼弯得如新月: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二人遂往郓王私宅去。 此前重林掩映,倒不曾注意,此处原有这般精致的庭院。 门前一株千年银杏已然金黄,落下的叶,尽将阶前铺成?崤碇f吣锕室獠壬下湟叮庋穆罚欣词蔷醪怀鼋盘鄣摹?br /> 一时进得门来,她更是惊诧,所观所感,皆与平日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被花恼5 七娘虽比寻常小娘子淘气些,却依旧常日养在深闺,更不曾出过汴京城,又何曾见过这等江南风光? 她一路行来,只道何处不新奇,何处不得风韵?恣意看来,却是看将不尽的。 从前在王贵妃宫中,只道贵妃的陈设,已将雅致二字道尽。只是宫有宫规,要将江南韵致尽善尽美,却是不能。 此番到了郓王私宅,才知何为高山流水,不食烟火。 门外匾额书有“随园”二字,想是郓王自题。字迹是学了陛下的瘦金体,颇得圣上神韵,确不愧大才之称。 七娘一时好奇,遂问来: “楷兄,门外所题随园,该是何意?” 她这样问,倒引得郓王忽生兴致。 他只低头看向她,道: “不若,莨弟猜上一猜?” 七娘眉眼辗转,?靼肷危帐遣坏茫悔ㄚㄒx艘⊥贰?br /> 郓王心道:确是难为她了,她也不曾来过,如何能知其意? 他正待答她,却听不远处一人道: “已将勋业等浮鸥, 鸟尽弓藏见远谋。 越国江山留不住, 五湖风月一扁舟。” 二人闻声看去,花影之间,不是朱凤英是谁! 她双手环抱,依旧一副高傲样子。 七娘这才悟得。“随园”二字,亦是随缘。随心而为,随心而不为,随清风明月,随花魂鸟魂。 “随园,原是这等深意。”七娘点头道。 郓王看向朱凤英。这本是他偶然所成之诗,不曾为外人道也。此典故亦从未与她提起,她倒懂得。 朱凤英瞥了郓王一眼,不屑道: “用典这般浅薄,也不算好诗。” 这是用了范蠡不爱江山爱美人,与西施泛舟太湖之典。虽合意境,却不高明。 郓王才高八斗,腹中典故何其之多,何至于用个众所周知的?故而,朱凤英这般奚落。 从前郓王说她的诗文是绣花枕头,今日一句诗评,总算报得当日之仇。 她得意地望着郓王,这回,他可是在七娘跟前丢脸了,看他如何辩驳! 谁知郓王却丝毫不在意,反是笑了笑: “典虽粗陋,意至即好。不似凤娘,言语华丽,以炫才为第一要紧之事。” “你!”朱凤英瞪眼指着他,本想着奚落他来,怎的却反被他奚落一番? ?锬锵1!臂┩鹾鲎饕荆殖闪艘慌汕拥哪q叭襞耍闶潜就跛抵辛恕!?br /> 朱凤英强压着怒火,狠狠瞪着他。 她向来最惜才名,?咽墙嵯滤拊梗袢崭硪恢亍?br /> 七娘见他二人又将吵起来,忙要从中劝和调停。 她扯了扯郓王的衣袖,低声道: “楷兄不是说,要赔不是来么?怎又惹表姐来?” 不待七娘言罢,朱凤英只将她拉至自己身旁: “七娘你闭嘴!” 罢了,她又斜眼望着郓王,忽浅笑起来。 朱凤英又看一眼七娘,遂直呼郓王名讳,道: “赵楷,你既如此说,可别后悔!” 郓王见她将七娘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笑得又那般意味深长,只觉无奈。 她知他爱慕七娘,已然深谙他的软肋。此番得罪她,威胁起来,真是毫不手软。 七娘与她表姐最是要好,朱凤英若在她跟前说郓王的不是,即便子虚乌有,七娘必深信不疑。 到那时,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才当真得不偿失。 郓王忙收敛了傲气,又一番作揖。只是这个揖礼,可比方才真心多了。 ?锬铮”就跷扌摹!彼馍闲一常般昃┑谝徊排谒苤袷潜就跛挡缓帽悴缓玫模俊?br /> 见朱凤英神稍缓,他又道: ?锬锎笕舜罅浚潜就跏a浴g夷儆氡就跫平希珊茫俊?br /> 朱凤英憋着笑,只瞥他一眼: “既是赔礼,我可没见着诚意!” 七娘见朱凤英越发来劲。对方可是堂堂郓王,这般戏弄,若真惹怒了他,怕也不好收拾。 她蹙着眉,只向朱凤英耳语道: “表姐,适可而止罢!” 朱凤英看着七娘,更是想笑,只低声道: “没事。” 郓王果然并未气恼,却问: ?锬镆裁囱某弦猓俊?br /> 朱凤英近前几步,低头数着步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 行至七步,她方于郓王跟前停下,仰头直看着他。 “七步成诗?”郓王道。 “不错!”朱凤英点头,“汴京第一才女,我可不敢当!可殿下是有大才之人,当年隐姓埋名参加科举,一举夺魁,端端的汴京第一才子!” 她继而又道: “南朝谢公有云:天下有才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凤娘想,殿下亦有八斗之才,就是不知,比曹子建如何?” 这便是才高八斗的典故了,七娘最是熟悉。 汴京谢氏本是南朝谢灵运后人,她自小听家中讲,先人事迹便熟记于胸了。 她倒真想看看,郓王是如何反应! 谁知他转而一笑,不待七娘回神,他却已行了一步。 “三步。”郓王忽停驻。 只闻他吟来一首绝句: “堪怜子建八分才, 未及清秋浅浅腮。 莫道花间无玉质, 金枝粉?锘死础!?br /> 此诗既出,朱凤英再憋不得,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急忙掩面回身。 七娘偷偷瞧她,只见她面颊泛着浅红,倒从未见过表姐这般模样。 七娘又看一眼郓王,只拍手道: “果是好诗!要我说,天下有才一石,我家先祖谢公占一斗,楷兄独占九斗!” 此诗四句,三句用典,到底难得。 一来,用曹子建才高八斗之典,承朱凤英所出之题。 二来,“玉质”二字,则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之典。书中有,花间未必没有! 这第三个典,最是有趣,亦是此诗诗眼。?锘恕倍郑旆镉9朊┚溆智『锰峒埃什抛曰ㄓ凹淅础5闭嬗浅!?br /> 郓王这“三步诗”,只将朱凤英夸到天上去,难怪她这等羞涩! 她才奚落郓王不会用典,偏他用这样多的典故夸她。既反驳了她的奚落,又叫人生不得气。 赵楷这厮,果是好生恼人! 只听郓王道: “如何?这三步诗,可有诚意?” “罢了罢了!”朱凤英依旧掩面而笑,“这一回,算你有些歪才,本小娘子便不计较了!” 此事至此,也算了结。 回城途中,朱凤英与七娘同乘一车。 只见朱凤英总兀自发笑,七娘一番审视,只笑道: “表姐笑了一路,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诉衷情1 朱凤英一愣,竟笑了一路么?怎么自己不曾察觉? 她触了触自己的面颊,又瞥七娘一眼,故作正道: “胡说什么呢!” 七娘掩面轻笑,她虽死不承认,面上却是绯红。这一点,姐妹二人倒是像得很。 “适才楷兄那样夸赞,想来,表姐很是受用。”七娘憋笑着点头,一副看透她的过来人模样。 朱凤英神情闪烁,只看向别处: “油嘴滑舌!” “可表姐开心呢!”七娘凑到她跟前。 自己是在开心?为着赵楷那厮一首酸诗开心? “谁开心来!”她不服辩道,神忽而黯淡,“你当他是真心呢?不过是有求于我,故意讨好!” 七娘也不与她辩,只淡淡重复着方才的话: “可表姐,很是开心呢!” “你懂什么!” 七娘摇摇头: “想来,楷兄贵为郓王,位高权重,又能求表姐什么?” “还不是为了”朱凤英猛地住嘴,差些脱口而出。 “为了什么?”七娘偏头道。 “算了!”朱凤英没好气道,“何苦与你说这个!” 七娘掩面偷笑,只当朱凤英是故意遮掩。她也不揭穿表姐,朱凤英的性子,极易恼羞成怒,是七娘最最不敢惹之人。 方回朱府,朱凤英只趴在案头,?髯沤袢罩种帧?br />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如何会那样地笑?还因此被七娘打趣了一路! 今日见郓王三步成诗,字字句句间,确见得大才。似乎,他也并非那等惹人厌弃之徒? 不过,从前的恩怨尚未了结。那句“绣花枕头”,她可一直不曾忘却。 她叹了口气,又撇撇嘴,只觉好生无趣。 忽闻得窗外喧闹,朱凤英抬眼看去,只见丫头们衣香鬓影,趋步往来,行匆匆间,正一派忙碌景象。 又见有丫头正卷帘幕,她方向卷帘人问道: “此处也无事,她们忙什么呢?” 卷帘人笑了笑: “小娘子自太学回来便心不在焉,怎的这样要紧的事也忘了?” 朱凤英只木然望着她。 卷帘人又道: “前些日子圣旨已至,不多时,便是太子妃的册封之期。眼见着礼数颇多,咱们院里的丫头,多抽调去帮着打点。” 朱凤英点点头: “你怎不曾去?” 卷帘人方道: “这是太子妃疼小娘子呢!她早?愿拦∧镒幽谠旱难就范坏茫沟盟藕蛐∧镒幽兀”鹞糯耸率芪!?br /> 朱凤英心道:姐姐一向周全得很,多番考虑,面面俱到。 她遂起身,步出房门,一时好奇,只随着丫头们的脚步而去。 谁知院门外,亦是人群来去。 排排瞧来,丫头们皆低头捧着好些物件。托盘之上,揄翟凤冠,莫不精致,大带蔽膝,莫不周全。金银绫罗,八宝翠钿,竟流水似的出入。 几个大丫头小心翼翼地高捧,满面诚惶诚恐,生怕出甚差错。 这般阵势,这般热闹,是许多年不曾见了。 朱凤英低头笑了笑。姐姐等了许多年,总算等得个花好月圆。 自入太学起,朱凤英便成日与七娘c郓王混在一处,不想朱琏出嫁,霎时成了近在眼前之事。 她朝朱琏院中行去。姐妹二人的院子恰挨着,没几步,便至她院中。 朱琏自小谨守闺仪,总见出一番沉稳端慧,不似凤英她们胡闹。 这会子,她自然是端坐房中,好好学着做一位德惠后世的皇太子妃。 “姐姐!”朱凤英唤道,自打了帘子进去。 只见方才捧来之物,皆在眼前,满室耀眼。 朱琏正一一过目,见着朱凤英来,她莞尔一笑,只拉了她坐: ?锬镌趵戳耍拷袢詹皇芹┩跸嘌胄槐砻猛谐鲇蚊矗俊?br /> 朱凤英本是不想思及赵楷,才来此处凑热闹。谁知朱琏蓦地提起,倒叫她不知所措。 她咬着唇,脸又有些发红,只道: “已回来了。” 朱琏一面端详揄翟礼衣,一面微笑道: “可还高兴?” 一闻着高兴二字,朱凤英直想起七娘那打趣的嘴脸。 她心下羞恼,猛站起身来,只辩驳道: “我我哪里高兴了?姐姐莫要胡说!” 朱琏倒是一愣,这叫什么话?她只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凤英。 只见朱凤英十指交错着紧握,神情飘忽,嘴角却又颤抖着憋笑。 朱琏蹙眉,这奇怪模样,直叫人担心。 她忙上前,拉着朱凤英的手,上下打量道: ?锬锝袢眨淮蠖跃。 ?br /> 朱凤英这才回神,只怔怔望着朱琏。 若一人说她不对劲,诚如七娘,或可是故意打趣。可姐姐亦如此说,那便真是自己不对劲了! 朱凤英低下头,又思忆起起今日种种。脑中挥之不去的,总是那句“金枝粉?锘死础保褂姓钥悄杖说男一?br /> 她缓缓抬起眸子,朱琏依旧一脸担心神,她只道: “姐姐,你说,我这般不对劲,可是病了么?” 朱琏一怔,忙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又上下打量一番,却并未见着不妥。 她拂过朱凤英的额发,浅笑如水,足以安抚人心。那是身为长姐,该有的?帷?br /> 她柔声问: “敢是哪里难受么?是否,要请位御医来瞧一瞧?” 朱凤英讪讪摇头,又抚上自己的心口: “是这里,却不是难受。” 是心慌,或是心悸,却都不像! 朱凤英深蹙着眉,隐隐觉出些害怕。眼下看来,今日的所?耄讶怀鲎约旱目刂啤k盅嵴庵指芯酰?br /> 朱琏依旧审视着她,忽而轻笑道: ?锬铮墒怯辛诵囊侵耍俊?br /> 闻着此语,朱凤英一瞬瞪大了眼,神情中带着惊愕与惶恐。 朱琏更是确信,又道: ?锬锸欠袷背一胱潘恳或恍Γ才Ю郑砸蜃潘煌俊?br /> 朱凤英听得呆了,朱琏所言,句句中地。似乎已将她的心思,抽丝剥茧地一丝不剩。 朱琏笑意更深: “姐姐只问你,眼看这揄翟凤冠,你心中所想,是谁?” 朱凤英恼怒似的,将眉头蹙得更深,脑中忽闪过二字赵楷。 她心惊地掩住胸口,忽向朱琏嗔道: “才不是!” 说罢,她也不管朱琏的担心,只兀自趋步回房去。 但朱凤英明白,即使嘴上再不承认,可她还是被朱琏说中了。 应他的荒唐请求入太学去,又在太学女扮男装,发狂似的射箭,还一次次地替他约七娘出游 原来,这一切,并非为着汉时的残本楚辞,亦非为着亲朋之谊。 她为的,从来,只是自己的私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诉衷情2 朱凤英忽而有些惊慌失措。在赵楷眼中,她或许只是个故友,或许,只是帮他促成好姻缘的冯婴兄弟。 那日后,她该如何对他呢?还有七娘,那是她最亲近的表妹啊!亦是赵楷心心念念之人,她又该如何对她呢? 朱凤英紧紧环抱着双臂,忽觉得天越发寒凉起来,她打了个寒颤,原是秋日已深深。 朱琏的册封礼如期而至,举国上下,大有普天同庆之势。 近年来,北方战局吃紧,大宋内亦经了些动乱,此时太子大婚,颇有安定民心之效。 在这般热闹欢愉的氛围之中,百姓的惶恐,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适逢太子大婚,他们又开始享受着汴京城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喜宴上,贵人们更是推杯换盏,好不自在。排排宫灯,盈盈琉璃,将太子府耀得如白日。 朱凤英托腮望着这一切,却始终提不起兴致。从前,她也是最爱热闹的,这样的喜宴,别的不说,总是要赋诗几首,才不枉“汴京第一才女”的美名。 而今日,这般抑抑恹恹,也不知所为何来! 坐在她身边的七娘,早觉出她不对劲。自郓王私宅回来,她对七娘便一直爱答不理,似乎有意回避。今日她避无可避,却又满脸的没精神! 七娘自是审视一番,推了推朱凤英: “表姐,今日大表姐大婚,你怎的这般没精打采?倒不像是你了!可是病了?” 朱凤英看了七娘一眼,忙直起身子,故作笑脸: “哪有?不过是进来帮着姐姐打点,我有些累了。” “果真么?”七娘狐疑地瞧着她。 只见朱凤英似没听见,倒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屏风。 纵然宴会是极致的热闹,到底不能失了礼数。屏风那头,正是小郎君们,虽见不得,却能想着他们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情。 七娘又打量了朱凤英一番,又看了看屏风,只道: “想来楷兄亦在,表姐既觉无趣,不如咱们寻他去?” 听她提及赵楷,朱凤英骤然一愣,忙问: “你从前,不是不愿搭理他么?” 七娘掩面笑起来: “我何时不愿搭理他了?分明是表姐,见着便争,见着便吵,很是难为楷兄呢!” 七娘是在维护他? 朱凤英一时黯了黯神,她竟开始维护他了?自己真是做得个好红娘啊! 七娘见她神情奇怪,又道: “前些日子,楷兄邀着出城游玩登高,表姐也不来。他还总跟我问起,我也不知该如何说。” 他竟问起她么?想来,是摸不准七娘的脾气,需她在旁相助吧! 朱凤英讪讪笑道: “已说了,家中备着姐姐的册封礼,尽忙呢!如何顾得上游玩?” “我亦如此说的。”七娘点头,“可楷兄说,又不是你受册封,哪有那么些事可忙,想是你故意躲着他!” 朱凤英瞥了七娘一眼,脾气又有些上来: “躲他?我也犯不着!” 此时她总算见得些生气,七娘方道: “可我觉着,楷兄所言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朱凤英斥道,“我为何故意躲他?” 七娘撇撇嘴: “那便要问表姐自己了!” 朱凤英被她逼得无奈,直指着她: “好哇七娘!你如今学着和外人一道编排我,究竟谁才是你表姐?” 七娘拉下她的手,卖乖笑道: “自然你是我表姐,可他也是我楷兄啊!” 朱凤英没好气地抽回手,再不理七娘。果然,一旦提及他,她还是那般地心慌。那恼人的心慌! 她看了七娘一眼。身旁这个不知世事的小表妹,怕是还不知赵楷的心意吧?只把人家当做太学的兄弟,成日楷兄楷兄地唤。 不过朱凤英脑中忽一个激灵,若是七娘无心于他,是否自己 她猛来了精神,忽一转身,直直对着七娘: “七娘,我只问你一件事,你需如实答我。” 七娘只怔怔看着她。表姐何时这样认真过?倒叫七娘一脸的不知所措。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表姐,你说” 朱凤英深吸一口气,正待相问,却见琳琅微笑着往这边行来。 正要出口的话,只得生生咽回。 只闻得琳琅笑道: “小娘子,郓王传话来,邀小娘子与朱小娘子步月呢!” 七娘听罢,又转身向朱凤英道: “表姐方才要问什么?” 朱凤英瞥琳琅一眼,回回都是这个死丫头! 她无奈摆摆手,只道: “罢了罢了!待你步月回来,再问不迟。” “表姐不去?”七娘不解,分明也邀了她的。 朱凤英叹了口气,又作先前的托腮状: “便不去了罢。” 七娘直直看着她,一面道: “还说不是躲着楷兄,眼下清闲无事,怎么去不得?” “我”朱凤英一时哑口无言。 七娘莞尔一笑,拉她起身: “走吧!便当作是我邀你的。今日大表姐大婚,你若拂我的面子,便不是待客之道了!” 朱凤英无法,只得由她拉扯,随她而去。 她心中未必不想见他,未必不想去。古人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确不是全无由来地胡说。 只是,她如今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太多头绪不曾理清,积压在心头,一时又不知如何与他相对。 好在七娘固执,硬拉了她去,使她不至于太过狼狈,这才好留得心中那一丝傲气。 一路行来,树上挂满了宫灯,星星点点,缤纷绚烂,倒像极了上元佳节。 宫娥纷纷低头前行,衣冠华美,裙钗俨然。她们手捧葡萄美酒,御制佳肴,迎来送往,总是络绎不绝。 有见着朱凤英与七娘的,便停下行礼,罢了,又匆匆而去。 喜宴上又传来乐舞之声,七娘回头看了一眼,心下牵挂,又想着回去看歌舞。 只是,既已至此,总不好拂人脸面。况且,朱凤英还是她强拉着来的,自己又如何好先走? 一时二人停下,层层宫灯中,恰见着郓王身影。 他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只见他今日着一件钳云锦秋袍,是从前不曾见过的,又得玉冠束发,贵气无方。 他闻听脚步细细,遂缓缓回过身。微风轻吹起衣角,灯火并着月光,恰映上他的侧颜。 他还是带着那一方?蟮男Γ腥患洌故潜仍禄刮岬摹?br /> 朱凤英一瞬晃神,霎时不知天上人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诉衷情3 从前不曾察觉,亦不曾过多在意,郓王,原是这般好看的。 朱凤英看得有些痴了,似欣赏一册古书,总想窥探他心中所想,却又舍不得翻开。 见她们来,郓王笑意更深了些,只听他唤道: “莨弟。” 七娘亦笑了笑,郓王虽贵为皇子,却为人随和,从不张扬,她是顶喜欢与他说话的。 七娘上前几步,亦应到: “楷兄,前头乐舞正盛,怎么想着来此步月?” 郓王笑道: “莨弟不知,秋来夜里易生霜华,恰应了霜月二字。这等意境,古来难得,到底不敢辜负。” 朱凤英顺着他的话,望向天上新月。月牙清瘦,倒比满月时更得风韵。 花叶上染了泠泠清霜,他所言“霜月”二字,原是有个天然的出处。 见朱凤英不言语,郓王只好奇地看向她。 往常这个时候,朱凤英或是抬杠,或是打趣,早已闹得人头疼。今日不知怎的,竟这般安静。 ?锬镉行氖拢俊臂┩鹾鑫省?br /> 朱凤英微微一颤,只轻轻摇了摇头。 郓王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只与七娘面面相觑。七娘亦不知她究竟怎么了?自来之时,便一直心不在焉,全然不似往常。 郓王自行过去,又问: “前几日相邀出游,你怎么也不来?” 朱凤英抬眼看他,他已然立在身侧。 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七娘,低声道: ?赡窬。脊兀饪墒悄阕约菏兴档模∧慵纫延胨嗽蓟苹韬螅肜矗乙哺霉t缮硗肆恕:慰喔虐郏俊?br /> 她言语之间,自是捻酸。从前她也凶他,可此番,却觉出些不同。至于何处不同,为何不同,郓王一时却想不明白。 “好军师,”郓王亦低声,“路还长着呢!你真忍心解甲归田,留本王单枪匹马的?” “哼!”朱凤英一声冷哼,“你威风凯旋,于我有什么好处?何苦来的!” 郓王一咬牙,作出极其痛心的模样,只道: “黄山谷的花气熏人帖!” 他竟连这个也舍得?那花气熏人帖,本是本朝大家黄庭坚所书。短短二十八字,笔势苍劲,拙胜于巧,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名帖! 朱凤英曾于宫中见过一回,回府后,便凭着记忆临摹。谁知,她竟两日不思饮食,生生饿晕了过去。 此事在汴京城中一时传为佳话,更坐实了她“汴京第一才女”的美名。自此,天下无人不知,她朱凤英是爱煞了花气熏人帖。 不想,这字帖竟然到了郓王手中。 朱凤英直瞪着他,他倒是好生大方!可他越是大方,她心中便越不痛快。 “又想钓我?”朱凤英摇头冷笑,“我不稀罕!” 才说罢,她便疾步行远了些。 郓王巴巴地追上,颇觉恼人,只道: “你胃口未免太大了!这幅字帖,本王可是真真切切地剜肉啊!” 本当朱凤英会二话不说地应下。那可是黄山谷的花气熏人帖啊!旁人要看一眼,他还舍不得。如今这般拱手相让,她却是不领情! 朱凤英瞥他一眼,将头仰得很高: “剜肉?喂我这只鹰么?” 还不待郓王说话,倒是七娘看着着急。 她试探地看向那二人,他们嘀嘀咕咕地,也不知在背着自己说些什么! 她遂道: “楷兄,表姐,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那二人一愣,自顾自地言语,竟忘了七娘还在。 郓王忙笑着至七娘跟前,只道: ?锬锝兆鼙芏患沂桥伦约旱米锪怂獠皇悄兀 ?br /> 七娘看朱凤英那生气模样,这倒也说得通。 她又踮脚看了一眼前头的乐舞,似乎很是好看呢! 她方回过头,向郓王道: “楷兄,你好生赔不是吧!步月着实有些无趣,我回去看一会子歌舞。罢了,你将表姐送回来便是。” 郓王正待挽留,却见七娘已带着丫头趋步而去,连背影亦染着兴奋。一转眼,早不见了她身影。 郓王低头笑了笑,若无朱凤英,还真是摸不透这谢七娘的性子啊! “你看,”他回身向朱凤英笑道,“本王还需请凤娘,重出茅庐。” “别!”朱凤英冷眼看着他,“你不是刘皇叔,我亦不是诸葛孔明。” “是是是,”郓王作揖,“可你是莨弟的表姐啊!” “莨弟?”朱凤英叹了口气。 对着七娘,他便是兄弟相称,亲密得很可对着自己,从来只有一句“本王”! 朱凤英背过身去,言语间,自有一番斩钉截铁: “我不会再助你了!” 这句话,既是说与郓王,更是说与自己。 凭什么自己要做违心之事,凭什么要委曲求全?他贵为郓王又如何,七娘是她亲亲的表妹又如何? 她朱凤英,从来便不是与自己为难之人! 郓王见她态度坚决,也不知是否又得罪了她,只愣在哪里,一时不知该些说什么。 她回过身,倒不见了方才的气恼。取而代之的,是毅然决然的傲气。 只见她仰头向郓王道: “我劝你,别在七娘身上费心思了!” 郓王一怔,只不解地望着她。七娘才对自己亲近些,怎又让他别费心思了? “没有的。”朱凤英道,“七娘的心,不在殿下身上。” 郓王却是笑了笑: “我自然知道。她情窦未开,故而才央求凤娘相助啊!” 朱凤英乍然一声闷笑。 他竟说七娘情窦未开?七娘为着那人遇过山贼c闯过太学,他竟说七娘情窦未开? 七娘天真是不假,可那份天真,却与情窦无关。 朱凤英摇摇头,只道: “赵楷啊赵楷,也有你识人不明的时候!” 郓王有些愕然: ?锬锎搜裕鞘裁匆馑迹俊?br /> “你说呢?” 朱凤英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一把利剑,直要刺到他内心最深之处。 可刚一触及,却化作不痛不痒地一点。赵楷,原是那个化百炼刚为绕指柔的人。 他微蹙眉头与她对视,这样的朱凤英,像是个陌生女子,他不认得。 恰对上他的目光,朱凤英只轻轻垂下眸子,睫毛染上月光,像覆着一层淡淡霜华。 她已没了方才的锐气,周身尽是夜浸润的?帷?br /> 只听她弱道: “你若不信,亦可以一试。” “如何试?”他亦低沉着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倔强。 朱凤英踮起脚尖,郓王亦俯耳过去。 一双华服男女,在月光下,耀得如仙人一般。 这样的窃窃私语,像极了咬耳情话,可朱凤英却清醒地明白,这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秋风清1 天气已入深秋,前几日的秋高气爽,换做了秋风萧瑟。 庭前芙蓉零星几枝,早已被昨夜那场大雨打落。地上湿漉漉的,轻轻踩去,落花片儿便粘上鞋底,还留有雨后的残香。 夜里,窗棂边染上秋霜,晨起时又化作滴滴露水。 记得昨夜,风亦大的,卷起帘幕扑啦啦地飞,又拂着案头的纸笔,吹出一阵墨香。 七娘才睡醒起身。她倚上枕屏,便向正在卷帘的阿珠问道: “昨日是你研墨?” 阿珠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 “是徽州的罥烟墨吧?” 阿珠打罢帘子,过去伺候她起身,一面道: “小娘子好灵的鼻子,正是从前许娘子从徽州带来的。前阵子想起,怕受了潮,这才拿出来使。” 难怪透着股清甜之气,原是许姐姐从家乡带的。 七娘看了看那一方墨,忽黯下神,只轻叹了口气。 “阿珠,”七娘唤道,“许姐姐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她不知为何要问这个,或许是替他问一句,或许,只是因着无话可说。 阿珠笑着点头: “想是好多了。听她房里的湘儿说,今年秋来,许娘子还不曾犯病,只是有些小喘小咳,倒也没什么大碍。要搁在从前,已是快断气的架势!” 话音刚落,阿珠忙捂住了嘴。 她有些急切地跺着脚,一面低声道: “呸呸呸,什么断气不断气!大清早的,找小娘子晦气!” 只见七娘兀自出神,也不理她。 阿珠当七娘是生了气,只卖乖道: “小娘子,不如咱们去瞧瞧许娘子吧?你这般问我,总不如见一见来得放心。” 七娘忽而一颤,猛抓紧了软缎背面。不多时,已然皱巴巴的。 按理说,她自太学回来,便不曾去看望过,总是有失礼数的。反是许道萍,时时送些茶果点心,与从前无异。 她?靼肷危坏溃?br /> “还是不去打扰了。” 阿珠侧头看了看她,笑道: “我记着,从前小娘子是顶爱与许娘子一处的,怎么做了回太学生,便不理人家了?” 七娘起身朝妆台行去,心下百感交集。 许姐姐这个人,她也是喜欢的。记得她初至谢府时,七娘直把她当做亲姐姐一般。 可后来的事,让她不知要如何面对许道萍。 她怕自己会抑制不住,委屈地哭,还会无理取闹地宣泄。可这一切,都不该由许姐姐受的。 但如今这般疏离,是许姐姐该受的么? 她垂下眸子,忽自嘲地一笑。何必躲着她呢?自己的伤心,从来,也不再她身上。 “还是去吧!”七娘柔声道。 去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之事,总不能为了他,连姐妹也不做了。 况且,说了要忘,便定要作数的,却又怕什么来呢? 七娘深吸一口气,如上战场一般,直出院门来,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度。 因着是见许道萍,七娘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尽量穿得清素些。 许道萍爱触景伤情,总不好故意惹她愁思。 可即使七娘再清素,一到她院里,便显得华服灿灿,明丽无方来。 她院中的银杏落了一地,直叫人心疼。 七娘记得,郓王的私宅门前,亦有几株。可那一地银杏叶,灿烂夺目,意蕴非常。 而此处,却正一片苍凉萧条。秋风卷着叶子,在枝上摇摇欲坠。落下的,却都枯残成泥。 七娘理了理飘飞的月白丝裙,乘着微风,便往内室而去。 湘儿正奉药而来,见着七娘,忙上前相迎: “是七娘子来了,七娘子万福!我们小娘子时时念着你呢,快些进来!” 七娘默不作声,只静静跟在她身后。 湘儿趋步往里去,一面笑着唤道: “小娘子看谁来了?” 许道萍横卧床头,缓缓抬起眸子。一时四目相对,竟似分别了多年。 只见许道萍倚着山水枕屏,面苍白如纸,人又瘦了一圈。一条靛蓝抹额系在头上,门窗皆紧闭了,想是怕她受风。 她强支着做起,冲着七娘微微一笑。 一霎时,七娘心中所有怨怼皆崩溃四散。 她趋步而去,也不言语,只忙接过湘儿手中药碗,要喂她吃药。 许道萍看了看七娘,亦不言语,只一口一口饮下她亲自喂的药。 待饮罢,许道萍方道: “好难得啊,七妹妹今日有空过来。” 七娘叹了口气,又转向湘儿厉道: “怎么回事?不是说秋来不曾犯病么?却又病得这般厉害了?” 湘儿亦是难过得很,只低头道: “本是不曾病的。奈何昨夜下雨,湿气上来,又有些经不得了。” 七娘蹙眉,这也不能怪湘儿。 许道萍握着七娘的手,浅笑道: “不碍事,已惯了的。秋来不病上一回,反倒有些不习惯。” 听着这话,七娘更觉无奈: “御医的药,可还有用么?” 许道萍点点头: “薛大人亦来瞧过。若非他医术高明,只怕这场病,初秋时便该来了。” 七娘扶她靠上攒金枝软枕,满面忧心,又道: “我该早些来看姐姐的。姊妹陪着,想来也好过些。” 许道萍笑了笑,七娘的心思,她也猜得一二。她对自己心存芥蒂,亦在情理之中。 她道: “七妹妹自太学回来,便多爱出门。有几回我去寻你,还寻不得呢!” 七娘时常外出,一来是郓王多有相邀二来,未必没有故意避许道萍的缘故。 她有些心虚地起身踱步,不想与许道萍再说这个。 “许姐姐,”七娘欲扯向别处,“我自太学回来,也觉出些读书的乐趣。你这里可有诗词文章,借我一观?” 七娘一面说,一面在她案头挑选。 不待许道萍言语,她忽拿起一本集子。其上字迹清丽,应是许姐姐自己的文集。封面三个极好的瘦金体,只见书道“灵犀集”。 细细嗅来,又闻着幽微的药草香气。当真,精细得很。 “好别致的集子。”七娘举着灵犀集道,“是何处得的?” 许道萍猛然一惊,一时语塞。 “是”她有些闪烁其词,“不过是旁人给的。” 此话既出,七娘只将举着集子的手停在半空。她神情愕然而黯淡,只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人 那个肯为许姐姐花这等心思,却又不便说出口的旁人!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七娘低头一笑。陈酿,你这个旁人,当真是无处不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秋风清2 见七娘模样,许道萍亦垂眸不语。 七娘缓缓放下那本灵犀集。忽而,只见得自册页之中飘落一枚叶子。那叶子已然干枯,却还散发着浅浅药香。 它轻飘飘地落在案头,七娘拾起,一番端详,却是不认得的。 阿珠亦凑过去,看了一阵,只道: “莫不是离草?” 许道萍闻此,猛咳了两声。湘儿吓坏了,忙颤抖着替她顺气。 她这一咳,七娘便如鲠在喉。那个旁人,果然是陈酿!若是寻常旁人,许道萍怎能如此反应? 不过,这方离草,倒来得蹊跷。 他去太学,不过三载。若他想,也总有相见之日,何须一方离草这般决绝? 看上去,那册灵犀集是以染药竹纸制成,想必极费功夫。记得那时他读了好些药典,七娘却不知为何。原来,这一切,竟是为她! 不过,既是这等情深意重,那株忽来的离草,便更显得奇怪而充满深意了。 “是离草。”忽闻得许道萍虚弱的声音,“今朝两下轻离别,从此天涯,两不想见,便是离草深意。” 七娘怔怔地望着她。这株离草,竟是这个意思?可为何呢? 七娘脸上向来藏不住事,满心的疑问与不解,已全然叫人看见。 许道萍垂眸叹了口气,只轻笑道: “想来,是为着另一个旁人吧。” 她面上惯挂着一抹笑,谦逊也好,尊重也好,总是礼仪周全。 可眼下这一笑,却有些自嘲的意味。 她又道: “不过,这都不与我相干了。” 她言语云淡风轻,可神情却不见半丝洒脱。 另一个旁人?那会是自己么? 七娘神迷惘,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转眼看着许道萍,愁思楚楚,好不可怜。 七娘只道: “既不与姐姐相干,何来灵犀二字?” “还许多事,是不甚明白的。”许道萍低声叹道,“世间之事,总不是你想,便能有的。” 天下有,纵然两心相知,两心相悦,却依旧不得相守的,又岂止她许道萍一个! 她的话,七娘似懂非懂,太多情绪压在心头,只觉剪不断,理还乱。 她放下灵犀集,缓步至许道萍榻前,握上她双手,只道: “许姐姐,不论旁人,我总当你是我姐姐的。近日的疏远,并非我有心,我只是只是有些乱。” 许道萍点点头,一汪眼泪已含在眼中: “七,自我来时,咱们便亲如姐妹。你我之间,是不该论旁人的。” 许道萍感念于七娘的良善纯真,七娘亦欣赏许道萍的才华与温柔。若真为旁人生了嫌隙,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自七娘离去,许道萍又兀自哭了一回。 他骤然一株离草,若说不伤心,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若非如此,今日这一病,哪会来得这般的烈? 况且,那一册药集的情意,又岂是假的? 他送药集之时,正获救于山贼,集子必是早已有的。至于那株离草,应是此后夹上。如此看来,只怕与山上之事有关。 她思索不及,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他这般忍痛决绝? 恍惚间,不知落了多少眼泪,竟也沉沉昏睡去。 七娘步出许道萍的庭院,亦挂念着那株离草。酿哥哥待许姐姐情深意重,连谢府的姻缘亦能拒得,为何又走了那株离草? 她脑中忽一个闪念,手指猛然轻触自己的唇。 果真,是为着自己么? 只见七娘微蹙着眉,神情愕然,俨然一尊雕像。 那时山贼当前,为阻止她自暴身份,他竟是情急地一吻。事急从权,况且还是为着七娘的安危,故而七娘从不曾怪他。 可酿哥哥心中,是作何想呢? 他本是个君子,是否觉着,自己该负些责?难怪,才有了那株离草。 但这些,他却从未与七娘提及。 陈酿心中何尝不明白,不论王三郎,或是郓王,皆是比他陈酿合适的夫婿。七娘,到底值得更好之人。 而陈酿送出那株离草,不过是为了问心无愧。 若是七娘不再执念,他自然也放下心来。 可她若对山上那一吻,心有所忠,他亦会负起该负之责。不过,那是三年后,待他高中归来,以配得上她的身份,亲自提亲。 而这一切,七娘全然不知。 阿珠见她今日多有发愣,遂唤道: “小娘子,可是身子不爽?不如去请薛大人?” 闻得阿珠唤,七娘方回过神来。她轻轻摇了摇头,心中若有所思,也不理阿珠,只拖着步子回自己的庭院。 见着七娘回来,琳琅与环月忙赶着来伺候。 只见琳琅蹙眉嗔怪阿珠: “怎连个斗篷也不知拿着?若受了凉,该如何是好?” 阿珠抱歉地笑了笑: “姐姐教训的是。小娘子走得匆忙,我倒忘了。好在只是去许娘子那里,不多几步的。” 环月亦过来凑热闹,只: “这个阿珠,总是冒冒失失的。回头让周嬷嬷见着,又该训她一回了!” 阿珠放下七娘的香袋扇袋,回头笑道: “那有什么,小娘子护着我呢!” 说罢,她们只朝七娘看去。 谁知七娘只托腮坐在案前,仍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任丫头们说什么,似乎也与她无关。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皆不知所措。 琳琅只低声问阿珠: “这是怎么了?出去时还好好的。” 阿珠摇摇头: “与许娘子说了些听不大懂的话,回来时一路便这样!想来,许娘子又病了,是为着这个伤心?” 琳琅行至七娘身边,试探着看了看,又道: “小娘子,是有何心事么?” 七娘不语,只摇了摇头。 琳琅又道: “早前有人递了书信进来,说是太学来的,要交与七娘子亲启。” 太学!七娘忙抬起眸子,直望着琳琅。 琳琅方递上书信。 七娘接过看来,其上字迹再熟悉不过。工稳中不失俊逸,起笔落笔,又见着分难得的洒脱。 不是酿哥哥是谁! 她颤抖地捧着书信,一时心绪激动,恨不得直将那些笔墨揉碎进心窝里。 今日发生太多的事。许姐姐的离草,眼下的书信,果真是自己守得云开么? 书信所言,是约了自己明日夜里,于城南相见,像是有事要说。 敢是离草之事,亦或是山上之事? 七娘心口跳得极快,数着滴漏,方才能好些。她心有所思,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秋风清3 七娘至今都还记得,那夜天刚黄昏,她便备着要出门去。只与家里说,是朱凤英相邀赏月。 几个丫头正于房中替她打理。她今日着了件茜红挑线薄袄,下系珠白泥金留仙裙。玛瑙禁步泠泠俨然,正端端压在裙上。 又见她挽了个单环髻,玳瑁插梳卡在鬓边,垂下两丝鬓发。 似乎,自太学回来,已许久不曾如此用心地打扮了。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淡眉檀口,玉雪柔婉,总是与从前不同了。 环月捧上宝鸭手炉,因是深秋之夜,左右怕她受凉。阿珠亦牵过斗篷替她披上。嫣斗篷上,恰绣了芙蓉纹样,再没比这更温婉的了。 七娘莲步轻移,出得房门,只见马车已然在此。随行的丫头皆低头立着,院外还有几个家院相侯。 七娘低头,琳琅忙上前替她正帷帽,罢了,又搀扶着她上车去。 丫头们不知道,她今夜要去见的,才不是朱凤英,而是她心心念念,想忘却总忘不掉之人。 到那时,只让旁人侯着,自己带着阿珠过去也就是了。 万事周全,再无不妥了。 七娘深吸一口气,可为何,心下还是那般慌张? 她双手相互紧握,屏住呼吸,只觉无法思考。她不知他会说什么,不知,是否真能如自己所愿。 谢七娘,终是有些怕了。 马车平稳前行,可她心中却尽是波澜。虽面上,只见她微蹙眉头,并无异样,可她自己明白,此番,到底是乱了阵脚。 马车渐渐停驻,那是城中为数不多的林子。那处的天,比街上更暗些,那处的月,亦比庭院更温柔。 七娘在阿珠的搀扶下缓步下车,却是难得的闺秀情态。 帷帽和斗篷将她掩得严严实实,七娘抬眼看去,只见月中隐约见着个人。 他背身相对,在夜里显得朦胧而不真实。好似风一吹,便会寻而不见,无影无踪。 七娘自叹一口气,不敢唤他。 那人闻着叹息,不易察觉地一颤。 七娘又近前几步,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身影,终是忍不住,脱口唤道: “酿哥哥。” 只见那人低下头,忽一声无来由的,沉闷的笑。 他缓缓转过身,月光掩映下,恍若仙人。他抬起头,将灯笼举至脸旁,只道: “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七娘猛退后半步,她微启双唇,只惊地说不出话来。 阿珠忙扶住她,亦是一脸愕然。 那人逼近一步,蹙眉重复道: “你可曾看清楚,我是谁?” 七娘周身有些颤抖,却强撑着推开阿珠。 她直直看着他,忽一声自嘲的笑: “楷兄!” 郓王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才高如他,傲气如他,竟为着这样一位小娘子,做了场竹打水之事。 是否在她眼中,汴京第一才子,还不如她那位出身商贾的小先生? 七娘深吸一口气,只冷眼看着他: “有趣么?” 闻听此语,郓王微微愕然。 七娘依旧冷口冷面,又道: “这般戏耍于我,有趣么?” 郓王负手垂目,挤出一句“抱歉”。可言语中,却是毫不遮掩的违心。 七娘心中暗笑自己愚蠢。酿哥哥是位君子,如何会约她夜里相见? 若非前有离草一事,她又怎会疑也未疑,莽撞赴约? 可她真会疑么? 从前郑明珍骗她珠钗之事,虽百出,她不也毫不犹豫地赌了! 郓王可比郑明珍聪明多了,单凭那学得入木三分的字迹,便足以使七娘深信。 况且,那是酿哥哥啊! 即使真生了疑虑,她便会不来么?她不知道,总还是不甘心的吧! 七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只笑自己没用。 她抬头看着郓王,那本是她的楷兄,是她及其尊敬的兄长。此刻,偏是他,将自己的痴傻与愚蠢,暴露得一丝不剩。 不过,自己对陈酿的心思,郓王又如何知晓呢? 这一切,只怕还要归功于她那亲亲爱爱的好表姐! 七娘神情中带着寒意,语气显得生硬至极: “朱凤英呢?让她出来见我!” “这不与她相干。”郓王沉着声道,“她不过是,让我认清些事。” 七娘扯着嘴角抽搐,忽高声唤起来: “朱凤英!你明知的!你卑鄙!” 她明知这是七娘心中最深的伤,她明知七娘在试着忘却。她更明知,如此行事,七娘必定怨她 可她偏这般做了,干净利落! 朱凤英隐在树影后,早已是泪眼朦胧。月光洒下来,眼泪泛着幽光,她显得单薄而可怜。 “我”她一时语塞,如鲠在喉。 七娘用冰冷的神情看着朱凤英,像是在看一个令人厌弃的陌生人。 朱凤英猛扶住心口,那分疏离与怨怼,直刺得她喘不过气。 七娘亦红了眼,却强忍着不流泪。 她紧咬着牙,似乎是挤出了几个字: “我讨厌你们!” 七娘说罢,又将头高高仰起,毫不犹疑地转身便走。 阿珠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却是吓得够呛,只低着头,紧紧跟在七娘身后。 见她正上马车,郓王这才发觉,她今日是刻意装扮过了。 钗裙云鬟,倒不似以往的小女儿态。行动间,自见出一分温婉娴雅。这俨然,是谢家有女初长成。 郓王只望着她轻叹,似是自语: “也不知,那书信的落款若是我,她会不会来” 朱凤英转头看向郓王,只见他双目颓然,傲气尽失。 她从未见过郓王这等失落,不可一世的大才子,今夜总是有了可嘲讽之处。 可她朱凤英,却一丝一毫也笑不出来。 她深深看着他,正待言语,只见一瞬寒光骤然闪过。 朱凤英也不及思索,直冲上去挡在他身前。 嗖! “凤娘!” 七娘的马车才行几步,只闻得郓王高声叫唤“凤娘”二字。 她心下一沉,忙打起帘子往回看,亦高声道: “停车!停车!” 还不待马车停稳,她直冲了下去。丫头们又是扶又是栏,生怕她出事。 她奔过去,见着眼前一幕,霎时腿软地跌坐在地。 只见朱凤英心口正中一箭,鲜红的血染满了衣襟,颇是乍眼。 她靠在郓王怀中,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却听她弱声道: “阿楷,你方才问,若落款是你,七娘是否会来” “你别说话。”郓王亦是满脸惊忧,摇着头柔声阻止。 “你听我说完”朱凤英吐着仅有的气息,“若落款是你来的是我” 言罢,只见她神情涣散,双目渐闭,任是谁唤,再不省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秋风清4 郓王只觉双目亦是晕眩,忙伸手捂住她血流不止的伤口,一面发狂似的高喊: “救人!救人!” 护驾的府兵早已赶到,有的忙去赶车,有的已然快马加鞭请御医去。 郓王一把横抱起朱凤英,紧赶着上了马车,便向郓王府疾驰而去。 疾驰的马车扬起浓浓尘土,马蹄亦带走适才的喧嚣与慌乱。四下霎时寂寥,只闻得风吹花叶的簌簌之声。 七娘依旧呆愣地坐在地上,丫头家院们也吓坏了,皆不敢去扶她。 方才那一幕,简直触目惊心。怎么自己一转眼的功夫,表姐便人事不省了? “谢小娘子!”忽见有人抱拳道,“殿下吩咐,护送小娘子回府。” 那人原是郓王府兵。方才郓王行匆匆,留下了这几人保她安稳。 阿珠见着府兵高大,心下有些怕,忙趋步过去扶起七娘: “小娘子,且先回去吧。” 七娘愣愣地由她扶起,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曾言语。 她也不知怎就回了谢府。谢府自是一院的灯火通明,显出令人安心的繁华来。方才一切,只像是一场噩梦。 可那一抹艳红的血,表姐苍白的面,还有那支直入心口的利箭,不停在她脑中盘旋扭曲,直挥之不去。 她虽不愿信,却清楚地明白,那都是真真切切之事。 这忽来的一箭,射地郓王亦惊慌万分,面上带着与朱凤英同样的煞白。 郓王望着晕厥的她,便那样安静地躺在他怀中,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张扬? 只见她额角冒着冷汗,身子瑟瑟发抖。从前嫌她聒噪,眼下,却恨不得她跳起脚来骂自己。 往日总说她的诗文是绣花枕头,她若不爱听,日后他再也不说了。 那些锦绣文章,哪怕能换得她半刻清醒,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郓王将她抱得更紧些,直抵上她的额头。刚触着,忽觉一阵寒凉。 他又急忙催促,马车遂越行越快。 那夜的郓王府,是最喧嚣慌张的一回。 只见郓王横抱一位小娘子,猛地破门而入,由于疾行,衣摆斗篷扬得很高。 灯火昏暗,照上郓王的面庞,更是见出急切与不安来。仆婢往来伺候,流水似的出入,却无人敢多说一句。 几位御医候在帘外,正商议着如何施药施针。 时日便如此地过去。朱凤英再次醒来之时,已是三日后。 由于伤势严重,不便回府,遂也只得在郓王府养着。 朱府送了近身丫头来伺候起居,她母亲亦是日日来看。至于旁的,郓王安排得很是妥帖,再无可操心之处。 朱凤英从未这般狼狈,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 她举目四顾,只知这间屋子是不曾来过的,可隐隐之中,却又透着股莫名的熟悉。 案头笔墨,皆是她寻常惯用的品类,装潢布置,亦是她喜欢的样子。就连床头的玩物小件,都颇合她的心思。 丫头见她睁眼,半惊半喜,赶忙着传出话去,一面又回来仔细伺候。 郓王正下朝来,刚出宫门便闻得消息。他也不顾正过话的旁人,只翻身上马,疾驰而归。 方至朱凤英门外,他忽猛地顿住,只从窗间瞧她。 她一身白衣落落,长发未挽,脂粉不施,亦无丝毫矫饰,真个清水出芙蓉之态。 小丫头跪在脚踏前,伺候她吃水。她细细泯上一口,又扶着心口轻轻喘气。 郓王正看得出神,只见刘御医从她房中出来。 自朱凤英来此,便是刘御医日夜诊治,不敢疏忽。 他约摸五十上下,却生得白发苍苍,想是常日辛劳,早见老态。 见着郓王,刘御医忙趋步上前行礼。 想起那夜郓王的可怕模样,刘御医如今还心有余悸。好在朱小娘子醒了,否则,自己只怕半条命也保不得。 郓王扶他起身,这会子,倒又变作了平日里的谦谦君子。 刘御医也不敢耽搁,只抬袖擦了擦额间冷汗,遂将病情说与郓王。 “如此说来,她是无碍了?”郓王强压着眼中的狂喜。 刘御医作揖道: “回殿下的话,好生调养些时日,也就是了。只是切记操心,否则,只怕日后留下心口痛的毛病。” 郓王一味地点头,赏下许多好东西,又让人用自己的车架送了刘御医去。 刘御医诚惶诚恐,正待一番推辞,却见郓王抬腿便往屋中去,哪里还顾得上他? 他舒了口气,又摇头笑了笑,谦和沉稳如郓王,到底还是免不得一身少年心性。 朱凤英才饮罢水,瞧着依旧虚弱得紧。青纱帐半掩,她忽觉帐前压了个影。 朱凤英缓缓抬眼,霎时一惊,只见郓王端直站着,负手而立。 他眉眼含笑地望着她,身上朝服还不及换下,直角襥头端然戴在头上,更显出一分沉稳,足以安抚人心。 朱凤英一瞬红了脸,回避着他的目光,只弱声道: “你怎么来了?” 此话既出,她便直直后悔。这本就是人家的宅子,又有何处去不得! 她正懊恼间,只见郓王府的丫头恰捧了新药来。 她工稳地行过一礼,只道: “请朱小娘子用药。” 床前的丫头正欲去接,却是郓王拦道: “本王来。” 他不由分说地接过药盏,又打发丫头们出去。 此时屋中唯余二人,郓王看了看朱凤英,也不言语,直在她床沿坐下。 那药还有些烫,他缓缓吹凉,又亲自试了试。一低头一吐气间,情态安宁,竟是不可方物的温柔。 从前只觉他恃才傲物,不过是装出的谦谦君子。可眼下看来,又何其叫人迷醉呢? 他握着青瓷调羹,递至她跟前,却不言语,只微微一笑。 朱凤英神情迷蒙,着魔似的由他喂药,一双大眼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那样苦的药,不多时,倒也饮得干干净净。 饮罢药,郓王又亲自服侍她漱口,还拿了新腌的果脯与她解腻。 他忙前忙后,似乎一刻也停不得。待再次坐下之时,朱凤英才忽而发觉,他面容颇是憔悴,身形也比往日清瘦了些许。 “听丫头们说,”朱凤英微蹙眉头,“这几夜,是你守着我?” “那没什么。”他搁下药盏,“如今你醒过来,我也就安心了。” “好在你没事。”朱凤英自语似的轻叹。 她又看他一眼,犹疑半晌,方道: “那时,我脑子不清醒的。若说了什么话,叫你为难,你,莫要往心里去。左右,皆是垂死的胡言乱语。” “我若当真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秋风清5 只见郓王深深看着朱凤英,神情中并无丝毫的戏谑玩笑。她忽觉心慌,从未见过他这般认真的模样。 朱凤英的眼神颤了一瞬,又急忙垂下眸子来: “这一箭,权当我糊涂。你断然不必,为此心生愧疚。” 她还是带着高门贵女的傲气,这样的骄傲,是不会因着某个人,而变得卑微。即使是他,朱凤英亦不会低头乞怜。 郓王何尝不知她的性子。 他依旧直视着她,语气平稳,又带着些理所当然的质问: “不是这个道理。莫非凤娘眼中,我竟是以身报恩的俗流之辈?” 听着“以身报恩”四字,朱凤英霎时红了脸。她别过头去,回避着他的目光。 从前听他胡说,她也不这样的。怎么此时这等没用,便是想恼他,恁是硬气不起来。 郓王审视她一番,忽站起身,正道: “你果真是信口胡说么?” 朱凤英不敢看他,只背着身点了点头。 “好!”他倒干脆,“既是如此,我便当从未听过。权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说罢,郓王便转身,一副要走的架势。 听得此语,朱凤英猛回过头,惊道: “你说什么?” 郓王背身相对,嘴角忽扬起一丝浅笑,又故作正经道: “我能说什么?左右,你是不乐意听的。” 只见他一掀袍子,抬腿要走。 朱凤英一时失了魂,忙道: “赵楷!” 他忽而顿住,笑意更深了些。 只闻得朱凤英又道: “你敢走,我再死一回!” 这显然是情急之下,她口不择言。谁知郓王却当了真,忙回身至她身旁。 “呸!”他满脸焦急,又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斥责道,“胡说什么!本王命令你,不许死!” 朱凤英被他吓得一愣,只一瞬,忽又忍不住掩面轻笑。 她偏头看着他: “你不讨好你的莨弟了?” 便知道她要问这个。 郓王笑了笑,扶上她的双肩,正看着她,一字一字道: “你听好了,我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一辈子。” 朱凤英微微愕然。 只听他接着道: “诚然莨弟如此可爱,我有心交好。可那一箭,才将我刺得清醒。有的人失去了,也许会痛一辈子而有的人失去了,却只剩得满心的麻木。只因她带走的,并非那单薄的欢愉,而是余生的酸甜苦辣,世间百味,是你的整个人生。” 他的目光比适才更加炙热,更叫人羞怯。可朱凤英却再不躲避,亦满含神情地回视。 她眼圈已然红了,包了满满的一汪眼泪,盈盈如斯,楚楚可怜。 她声音亦有些哽咽,只道: “这一箭,果真是好值得啊!” 郓王小心翼翼地揽过朱凤英,只深深拥在怀中,却又怕触及她的伤口,真是轻也轻不得,重也重不得。 “都怪我,”他轻声道,“活得这样糊涂,竟险些害你丧命。” 朱凤英摇摇头: “若非已半跨进鬼门,那些话,我许是一生也不会吐露半字。” 他将她搂得更紧些,微笑道: “你不必说的,只听着便好。那样的话,是我要同你说一生啊!” “呸!”朱凤英忽将头埋进他心头,“谁要听来?不知羞!” “诶,可不带这样的!”郓王笑道,“你那夜所言,我一字不差地写成了字据,你还画过押,再抵赖不得!” 郓王说着,只从官服的内袋中掏出一张洒金梅花笺,直提着在她眼前晃。 朱凤英伸手便要去抢,郓王又忽地举高,一来二去,她始终不得。 她又伸出手,忽扯着伤口,只“哎哟”一声,兀自捂住。 郓王再顾不得逗她,面上惊慌毕露: “我去唤御医!” 还不待他言罢,朱凤英转而一笑,偷偷抽下那张梅花笺。 只得意笑道: “别跟我耍花样,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好在虚惊一场,郓王只无奈笑笑。这个凤娘,便是生着病,却还是从前一般机敏有趣。 朱凤英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忽想着七娘,忙问: “七娘呢?她如何了?可也伤着了么?” “你放心,她没事。”郓王安抚道,“那夜我已让府兵护送她回谢府。谢大人那里,也已交代明白,你别担心。” 朱凤英舒了口气,又黯然垂下眸子: “她如今,应是恨极了我吧!到底,是我自私,那样揭她的伤疤。” 郓王摇摇头,直拿她没办法: “又瞎操心来!她见你中箭,骤然吓呆了。回到谢府,也只剩下担心。你已然这个样子,她又恨你什么?” “果真么?”朱凤英蹙眉,“可她临行时,说她讨厌我。” “那不过是一时气话。”郓王道,“便是昨日,她还来看过你呢!” 听郓王这样说,朱凤英遂放下心来。既来看她,想来,也是不再怪她了。 谁知她刚想着,便听帘外丫头道: “殿下,谢七娘子来看朱小娘子!” 不待郓王应声,却是朱凤英道: “快快请进来!” 郓王看了她一眼,嘴角又勾起一抹浅笑来。 朱凤英支使起郓王府的人,这般自然随性,倒真有个郓王妃的架势。 听闻朱凤英醒了,七娘忙趋步进来。 她立在离朱凤英不远的地方,忽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着她真无碍,七娘方道: “你没事了?” 那语气不似从前亲热,反倒显得有些冰冷。 朱凤英到底于她有愧,只低声道: “没,没事了。” “嗯。”七娘点头应声,又道,“既是没事,我回府与母亲说一声。她很是担心你,日日遣我来看。你既无碍,明日,我也就不来了。” 说罢,七娘直转身要走。 “七娘!”朱凤英忙唤住她,“我不是有意。我只是,迷了心窍,我不想伤你的。” 七娘回头看着她,忽而满脸的难以置信: “不是有意?你知晓我所有秘密,那人的分量,你真不明白么?你若不明白,何须用他的字迹来骗我?你就是自私!” 她又看了一眼郓王,接着道: “你们有qg rén终成眷属,便要揭我的伤疤取乐么?” “莨弟!”郓王忽道,“她已然病得这样,你少说两句!” 七娘瞥他一眼,乍然一声冷笑: “别唤我莨弟,我没你这般的兄长!况且,她中那一箭,也不是我射的!至于那些刺客从何而来,郓王殿下,你当真不清楚么?” 说罢,七娘再不逗留。她扬起下巴,转身便走,从未有过的干净利落,毅然决然。 朱凤英还待唤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微启双唇,却化作一声叹息。 不过有一点,七娘所言不虚。那些刺客,郓王心中未必没有决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秋风清6 郓王见七娘出了房门,遂回身看着朱凤英。 她依旧愁眉紧锁,忧心忡忡,那样亲近的姊妹,眼下却是何等疏离? 郓王伸手轻抚她的眉头,只道: “她不过是一时生气。过些时日,待她气消了,咱们好好与她赔不是。想来,她也不是计较之人。” 朱凤英又叹一口气。如今,自己卧病在床,何处也去不得。到底,只得这般兀自宽慰。 她握住郓王抚她眉头的手,细细审视他,还好,他是安然的。 朱凤英方道: “那些刺客,果然是有些来头吧?” 郓王点了点头: “你适才说,你挡这一箭是糊涂。想必,是已经猜着了。” 朱凤英轻咬着唇,又蹙眉道: “那些刺客射出一箭,便齐齐遁走,显然并非有心取你性命。我那时也是慌了神,若不去挡,于你肩上,不过一抹擦伤。” 她虽如此说,可即使是擦伤,她又何其忍心呢? 郓王接着道: “你所言不错。那些刺客中,只一人使箭,其余的,多是防胜于攻。那样的阵法,像是对郓王府的府兵很熟悉。还有一处,箭头并未喂毒,若真有心行刺,不会如此。” 朱凤英低头,一时有些害怕: “虎毒还不食子呢!若有个偏差,她不担心么?” 郓王笑笑,道: “母妃行事一向果决。自皇后殡天,她便dài li六宫事宜。这么些年,又有何事值得她怕呢?” 朱凤英只觉难以置信。王贵妃看上去,是顶谦和淡薄的,端端一派写诗作文的书卷气。 莫说那些争权夺利的戾气,便是后宫的浮糜之态,于她身上,亦未见丝毫。 那夜的事,竟会是她所为么?其间,是否还有误会? 她抬眼看着郓王,焦虑并着恐惧,显得面更是苍白。 郓王从床头抽出又抽出一方软枕,扶她靠着,方道: “你好生歇着,莫要多思。这些事,交给我便好。” “可你”朱凤英依旧不放心。 不待她说罢,郓王却道: “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你的伤势。旁的一切,可不许多想。” 他又扶上朱凤英的双肩,接着道: “不过,唯有一处,你倒是能想一想。咱们的婚期,是春日里好,还是秋日里好?” 还当他有什么要紧交代,谁知一不留神,却又被他戏弄一番。 朱凤英推了推他,由于病中无力,倒更像是亲昵的玩笑。 她只嗔道: “谁说要嫁你了!这等事,父母之命早有安排,岂是我操心的?你未免太看轻我!” 见她眼角含情,自泄出一抹娇恨。再没比这更得韵致之处了! 自然,高门贵女的婚事,确是不需她们自己操心。家族挑选,门当户对,多也是和和顺顺的一辈子。 郓王笑了笑,方道: “若需你操心,成什么道理了?自然是我安排妥帖,那时十里红妆,礼乐齐备,也由不得你不嫁。” 这些日子,郓王一下朝便急着回府。朱衣轻扬,行路带风,偏在秋日里,还一派春风得意的模样。 众臣见着,只啧啧称奇。寻常温润沉稳的郓王,倒见出一番少年心性来。 此话传至王贵妃耳中,她倒不觉奇怪,只召郓王入宫陪伴,与往日无异。 已是深秋,万物萧瑟,疾风生凉。便是宫中的景致,也总不如往常。 却是王贵妃宫里,种了些绿菊。若清晨染上一层薄霜,青白相融间,极是好看。 那些花并非名贵之种,可生于王贵妃宫里,合着她不喜矫饰的性子,倒更显得清丽出尘了。 郓王每每步过那片菊蒲,便要停下赏玩一番。 说来,这些花,到底颇是可怜。 本该于悠然南山间,才足以见出它的风骨。偏偏宫墙之中,这样的出世之花,倒像是个笑话。 王贵妃正领着宫人们浇水,亲力亲为,是有桑蚕之德。 郓王见着,方行一礼,只唤了句“母妃”。 “我的儿,今日不赶着回府了?”王贵妃笑道。 郓王亦低头一笑: “不敢回府,怕有刺客。还是母妃宫中安稳些。” 王贵妃依旧神情从容地浇花,只打发了宫人们去,遂道: “不承想,朱小娘子这般情深义重。可痴情用错了地方,却会坏了大事。” “母妃该谢凤娘的。”郓王道,“她救了我一命,亦是救母妃一命。” 王贵妃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儿子,只笑道: “阿楷,你在说什么?” 郓王叹了口气: “若事成,母妃是想推在东宫头上吧!” 皇帝向来最疼爱郓王的,众皇子们哪个不妒忌?若说太子忧心储君之位不保,暗下shā sh一u,也并非不可能。 况且,郓王本是受害之人,王贵妃身为郓王生母,六宫之主,一切黑白自由她说。若真想要些铁证,还怕做不出来么? 到那时,太子越是辩白,只会越令皇帝厌弃。 郓王便知她是这个主意,只道: “利用父皇的恻隐之心,着实是个好计策。可母妃,是否太高估父皇对儿臣的宠爱了?” 郓王又道: “父皇与儿臣,不过是书画之交。那样的宠爱,是赏儿臣天下最难得的字画,而非交付江山。” 王贵妃面不改,似乎在说家常琐事: “你莫要妄自菲薄。你父皇待你,自小便与众皇子不同。况且,眼下内忧外患,尤其北地外族猖獗。太子温吞无能,陛下早有易储之心。否则,就这点把戏,如何瞒过你父皇?” 郓王面带微惊,还当母妃鲁莽,到底是自己小瞧了她。 纵然深宫妇人,也未必没有男儿的筹谋与胆略。 王贵妃又道: “只要阿楷要这个储君之位,办法,母妃多的是。你父皇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能当得名正言顺!” 郓王抬起眸子,看着王贵妃。她的心思很深,郓王自小便从未读透过。 王贵妃宫中装点,淡泊而文气,却不过是她愿意作出来的样子。这等七巧玲珑心,她一年一年地藏,一年一年地埋,竟连她自己也骗得团团转。 诚如王贵妃方才言语之时,却还悠然浇花。这等闲适恬静,似乎只将家国大事尽然当做掌上玩物。 郓王近前了几步,方道: “看来,是万事俱备,势在必行了。可母妃,终究算漏了一卦。” 王贵妃神情颤了颤,这才显出些紧张。 “这个局里,母妃借不到东风。”郓王道,转而洒脱一笑,“储君之位,儿臣不稀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秋风清7 只见郓王神情泰然,正一派云淡风轻的气度。 王贵妃看他一眼,又默了半晌,方道: “一步之遥罢了,我儿莫要糊涂。” “母妃莫要糊涂。”郓王作揖道。 王贵妃只抬眼看着他,终是放下水盂,却不言语。 郓王又道: “如今新旧党争才得平息,又适逢奸佞当道。这朝堂之事,当真风云诡变,猜不透得很。” 王贵妃笑了笑,又执起水盂: “奸佞?这话真是好伤人心啊!我儿口中的奸佞,可皆是朝堂上下帮衬着你的。” “蔡太师之流,有些佞才,却心术不正。”郓王正道,“儿臣平日里,只与他们书画相交,何曾在朝堂之上有过勾结?” 他愣了愣,脑中猛然一个闪念。 郓王忽直直盯着王贵妃: “莫不是母妃” “母妃!”郓王行一大礼,“此是大忌啊!” 自大宋开国以来,上至太祖,下至当今陛下,无不对内外勾结之事,忌讳颇深。 前朝女主乱权,误国误民,宫妃们皆引以为戒。母妃在后宫横行也就罢了,若与朝臣有所勾结,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如何能这般糊涂! “莫慌。”王贵妃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我儿一生荣贵,母妃做什么,俱是值得之事。” 郓王顿了顿,微蹙着眉头: “这个储君之位,对母妃而言,真这般要紧么?” 王贵妃笑了笑: “适才,阿楷说不稀罕。可若摆在你面前,果真不要?” “并非不要。”郓王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至于那等构陷的手段,却是大可不必。” 见他神情严肃,铁面俨然,倒显得王贵妃有些小人之心。她忽黯了黯神,郓王此话,应是在怪她了。 她叹了口气: “我费心筹谋,却落得一句大可不必阿楷,是嫌母妃狠辣么?” 郓王一惊,忙行礼道: “儿臣不敢。” “你心中已然怪我,又有什么敢不敢的!”王贵妃瞥他一眼。 郓王看着王贵妃,心下百感交集。 从前三月里,母妃宫中开满了梨花,皑皑如雪,盈盈清润。那时,父皇与母妃最喜在梨花树下,一同教他写字作画。 母妃笑语婉转,是何等的温柔贤良?怎么眼下,竟成了这个模样? 这个波澜不惊,冷漠如霜的母妃,他只觉陌生得可怕。 郓王深吸一口气: “母妃是长辈,行事自有主张,儿臣本不该过问。可太子,亦是儿臣的亲长兄。骨肉至亲,断不是一箭得以了结的。” 王贵妃蹙眉审视着他,越发不懂儿子心中所想。 自古以来,储位之争无不是血淋淋的惨象,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可言? 郓王自知她的疑惑,只道: “纵便是争,亦应是场君子之争。君子大仁,为国为民。太子虽温吞懦弱些,行事却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于此之上,儿臣不愿落了下乘!” 王贵妃听得愣在那处,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郓王又道: “治国,并非弄权。心怀苍生,兼济天下,方是为君之道。” 王贵妃凝视着眼前的郓王,还总当他是个需时时护着的孩子。谁知他今日一番话,于王贵妃,更像是醍醐灌顶。 她忽叹了一口气,面微露羞愧。自己那些手段,确是太过小人行径了。 当年党争乱政,后宫亦多有毒瘤。那时,王贵妃为保后宫安定,不得不连根肃清,难免使了些不大光明的手段。 一年一年地过来,竟有些习惯了! 可诚如郓王所言,治国,并非弄权。自己的胸襟气度,倒比不得弱冠有余的儿子了! 王贵妃自嘲地笑了笑: “阿楷既自有主张,便当母妃多事了。” 郓王也不知如何答话。惹王贵妃自苦,并非他本意。可那些话,若今日不说,只怕日后会酿成大祸。 他近前几步,有意扯开话题,忽笑了起来: “对了母妃,凤娘已醒了,再将养些时日,我带她进宫与母妃请安。” 郓王这样说,王贵妃亦顺阶而下,只笑道: “看来阿楷,是心有所属了。” 郓王笑笑不答,满脸的少年春风。 “不过,那谢七娘子”王贵妃有些好奇。 从前郓王待七娘,也算是费尽心思。纵然朱凤英有救命之恩,可情之一字,岂是说移便移的? 郓王忽打趣一笑: “如今朝堂之上,唯谢诜谢大人,可与蔡太师分庭抗礼。想来,母妃那时有意对谢七娘子示好,又极力促成她入太学之事,不过是为了得一位谢姓的郓王妃,从而笼络谢府。” 去年,朱家大娘子朱琏册封为太子妃。因着朱家的表亲关系,旁人眼中,谢府上下自然对太子更亲近些。 而于朝堂之上,谢诜更是与蔡太师争锋相对,争执起来,丝毫不留情面。 王贵妃想着,树敌不如示好。蔡c谢二位重臣,若皆能为己所用,倒也不枉她费尽心思。 蔡太师一向拥护郓王,是不必担心什么的。而谢诜此人,软硬不吃。唯有在儿女婚事上,却是有迹可循,得以一番筹谋。 若无适才的对话,王贵妃只当郓王亦是这个打算。 可眼下看来,他待谢七娘的行径,似乎只是为着自己的本心。 不过,且不论从前是何等考虑,他们如今,是再不能同谢府结秦晋之好了。 那夜安排刺客假意行刺,只当是郓王独自外出,遂也不曾计划周详。左右,他知晓真相,又有什么要紧? 谁知先来了个朱小娘子,又来了个谢七娘子!待要收手,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二位小娘子皆聪明灵气,只怕早已瞧出蹊跷之处。 尤其谢府,从来中立,并未曾涉及朋党之争。若知王贵妃有意构陷太子,哪还敢结这门亲事呢?只怕落个伙同构陷的罪名! 这个道理,郓王何曾不明白? 失了谢府这个倚靠,虽颇为可惜,却到底不能为此辜负朱凤英,亦辜负自己的本心。 况且,娶朱凤英也并非全无益处。 只闻得郓王道: “其实,母妃诚然不必为一个谢家可惜。如今儿臣决意娶凤娘,亦是一举两得之事。” 王贵妃看了他半晌,忽而恍然大悟。 她掩面笑了笑。娶朱二娘子?也亏他有这等巧思。其间关联牵扯,却是寻常人不易察觉的。 其实何止寻常人,连王贵妃这个当局者,亦是今日才发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秋风清8 朱家因着朱琏,一向被视作太子一派。 若郓王亦娶了朱家的女儿,那不论日后继承大统的是谁,皇后自然皆是姓朱。 如此,朱家必不会再偏私太子。而谢c朱两家同气连枝,虽不帮衬,也必不会有所阻挠。 于郓王而言,储位之争,便公平了许多。 其实,这也并非多么高深的道理。不过是众人皆醉,当局者迷,唯郓王以旁观之眼视物,方能见得常人视若无睹之处。 话既说开,此事也算粗粗了结。 却是谢府这里,自七娘与朱凤英郓王府见过,便再未有所来往。 她心中自然是怨表姐的,伤心并着怒气,倒也过得几日。 院中不时递进来些雅集帖子,大多是秋来无事,小娘子们变着法玩乐。 七娘却无心应承,左右是那几张惯见的脸嘴,又有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汴京又下了一场秋雨,绵延至今,淅淅沥沥,总不曾停下。 七娘托腮望着窗外,忽忆起从前众人一处赏雨的时候。 那时酿哥哥还未入太学,表姐亦还是她的好表姐,众人联句玩笑,当真是别有性情。 而如今这番秋雨,空打落一地芙蓉,却再聚不起“采下玉盈身”的众人。 阿珠踏雨归来,正打帘子,见七娘兀自发呆,只前笑道: “小娘子近来多有诗文,今日观窗前秋雨,敢是腹中又有文章了?” 环月正点茶,嗔笑着瞥阿珠一眼,只道: “这张嘴,越发会打趣了!小娘子可该教训一番!” 七娘讪讪笑笑: “这样的天,做何事也提不起兴致。难为她有这等闲情,添些生气,我却又为何教训来!” 阿珠冲着环月得意笑笑,又趋步至七娘身边,讨好道: “哪就提不起兴致了?我这里有个好耍事,也不知小娘子是否愿意一听?” 七娘微惊,只转眼看着她。 阿珠自背后拿出一方帖子,递在七娘眼前。 七娘瞥了一眼帖子,摇头道: “不过又是哪位小娘子的雅集,也值得你这样献宝!” 阿珠便知她会如此说,遂笑道: “小娘子再仔细看看。” 七娘狐疑地接过,细细瞧来,原是个赏雨作诗的雅集。 “我见小娘子成日望着窗外发呆,定是想着从前此处的赏雨联句了!”阿珠道,“如今虽不是故人,却也得意稍遣闷坏。” 一屋子的丫头,到底是阿珠最得她心。 七娘回眼仔细看那帖子。其内花笺添了竹叶片片,倒不是花卉洒金的俗物。 又见笺簪花小楷极是工稳,隐约有些灵气,细细嗅来,墨香微微,沁人心脾。 “这是何处送来的?”七娘忽来了兴致。 阿珠笑道: “是蔡太师府的蔡三娘子。” “蔡三娘子?”七娘喃喃念道,“从前倒鲜少与她来往,已有些记不得模样。似乎,是去年才来的汴京?” 阿珠应道: “不错,小娘子有所不知,蔡三娘子本养在祖籍仙游县。因着去年蔡太师回京,遂也跟着过来了。” 七娘点点头: “倒是与王小èi èi的经历相似。” 提起王環,七娘亦是许久不曾见她,因问道: “王小èi èi可去?” “应是有帖子的。”阿珠回话,“至于是否去,待我着人去问过?” 七娘终是笑了笑: “好,你速速问来。她若去,我便与她一处。” 难得有个看得眼的雅集,去一去倒也无妨。 只是,自家与蔡太师府,一向鲜有往来。帖子蓦然下到这里,到底有些唐突。 七娘虽记不起她的模样,可这名号,却有些莫名的熟悉。 自阿珠去后,她心中反复念着,忽而睁大了眼,一脸惊愕。 这个蔡三娘子,不正是从前与五郎议过亲事的那位么? 那时,母亲很是中意。怎奈五哥心属五嫂,一味不从,这才罢了。 按理说,蔡三娘子本该避嫌,不再与谢府之人往来。可她如何这样大胆,竟毫不遮掩地,将帖子下到此处! “莫不是个鸿门宴?”七娘自语道。 回算是被郑明珍整怕了,好在家中护着,酿哥哥一番周旋,方才无虞。 故而,自那以后,小娘子们的邀约,七娘总多留个心眼。 丫头们见她又故作认真地自说自话,倒有些想笑。 环月只道: “小娘子说什么?这样要紧?” 七娘忧色毕露,看着环月,沉吟了半晌,方道: “环月,我问你。咱们府除了我,她可还邀了旁人?” 环月本管着七娘房中内务,故而时常出府走动,消息自是比旁人灵通。 环月想了想,回话道: “外面倒有人议论这个雅集,说是遍邀汴京才女。不过,咱们府,似乎并无第二人。” 才女?七娘蹙了蹙眉,问道: “许姐姐呢?” 环月摇头道: “并未在列。” 这便更是蹊跷了。许道萍本有才名,来汴京经年有余,便是朱凤英亦自愧不如。怎么反倒没她了? 如此猜看不透的雅集,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七娘一面忧心有诈,一面又着实好奇。 况且,此间还有一层利害,方才倒是忘了。 从前与五哥闲谈,听他无意间说起过。父亲与蔡太师,于朝堂之正是针尖麦芒的二人。 故而,给五郎议婚时,谢诜是极力反对与蔡家结亲的。 这些恩怨,也不是什么秘闻。七娘明白,蔡三娘子未必不明白,怎还是下了帖子呢? 她思索不及,不知挨了多久,连阿珠也自王府回来了。 见她一脸喜色,便知王環已然应了。 本来,王環近日多往雅集去,又闻听此番是七娘相约,自当欣然应下。 七娘叹了口气: “看来,真是天意了!”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就是了。吃一堑,长一智,郑明珍那样的亏,吃一回也就够了。 想来,七娘此番本有所戒备,再小心谨慎些,便无不妥了。 从前酿哥哥在时,她只倚仗着他那句“无妨”,无拘无束,为所欲为。 那时,是什么也不必多想,什么也不必多心的。若真捅了篓子,他不过教训几句,总还是能替她收拾开脱。 可眼下,他身在遥遥太学,鞭长莫及。便是他在,自己又以什么身份,去要那句“无妨”呢? 到底,有的事,只能倚仗自己。有的利害,也只能自己去考虑。 七娘又叹一口气。秋风萧瑟,虽闭了窗,望着窗窸窣晃动的叶影,亦觉出些寒意来。 深秋,原是如此猝不及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百宜娇1 蔡三娘子的雅集,说是遍邀汴京才女,实则统共十人不到。这样的雅集,也并非谁想来,便能来的。 除去七娘与王環,别的倒也是寻常相熟之人。蔡太师如今权倾朝野,想来,蔡三娘子的邀约,确是无人敢推辞。 七娘立在门边,却不慌着进去,只扫视一眼小娘子们。一个个的高门贵女,衣裙华美,宝髻玲珑,说说笑笑间,全然淡了平日的傲气。 这个蔡三娘子可真有本事,不多几时,已将众人笼络成这般! 七娘与王環遂携手进去。 见着她们来,蔡三娘子只领着众人起身相迎。 她身着茜红云锦小袄,趋步而来,面带惊喜之色。 只见她双眉如墨,比寻常小娘子略粗略浓些。偏生在她脸,倒显出些精致的英武之气。 蔡三娘子忽拉起七娘下打量: “你便是谢七娘子了?从前鲜少相见,今日算是重新认识。” 七娘一愣,原来,记不得对方样貌的,也不止自己。 只是,蔡三娘子这等热情,倒像是与七娘相识多年的好姊妹。 七娘愣神地望着她,到底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蔡三娘子见她模样,遂笑了笑: “看来是我唐突了,谢七娘子快坐。王小娘子亦请。” 近日王環与她,倒是多于雅集相见,故而更亲近熟识些。 七娘行礼谢过,遂也随王環坐下。 这是七娘头一回这等谨言慎行,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蔡三娘子身为主家,自然要顾及着客人的情绪与习惯。 茶是否对了,布置可是撞了谁的忌讳,所言话题能否引人入胜?事无巨细,皆是要雅集之主细细操持的。 况且,在座之人,皆是真真的有才有身份,她初来乍到,自是一个也不愿交恶。 见七娘拘束,蔡三娘子方道: “谢七娘子,听環娘说,你的性子最是活泼洒脱。怎么今日,却拘谨得很?敢是这茶点不合胃口?不如,我这就让人换过?” “不必如此麻烦。”七娘忙推辞,“蔡三娘子多心了。此处一切,一看便知是主人费了心的。这等精细巧思,我佩服还来不及,如何还能挑三拣四?” 蔡三娘子听她夸赞,却不羞怯,只露齿一笑,神情放光道: “要说佩服,我更是佩服谢七娘子呢!单单入太学一事,直直羡煞人也!” 如今七娘不论行至何处,皆有人好奇太学之事,可她是真不愿为外人道。 她吃了一口茶,是明前的胭脂露,宫里的贡茶。 听闻蔡家大郎君尚了茂德帝姬,想来,便是此茶的出处了。 七娘放下茶盏,只道: “也没什么,不过短短一月。我又惯了的愚钝,总不大开窍。” “谢七娘子谦虚呢!”蔡三娘子笑道,倒颇是爽朗,“听闻小娘子的先生是位举子,单凭这个,小娘子的眼界见识,定与旁人不同。” 这样的雅集,偏又有人提起酿哥哥! 七娘忽打了一个寒颤,倒吸一口凉气: “皆是教人学问罢了,哪有什么不同?” 蔡三娘子摇摇头: “我很是羡慕你呢!除了闺塾之书,我亦想学些旁的。奈何父母迂腐,我只得作罢!” 她言语之时,满脸尽是懊恼与失落,却不大像是装的。 莫非,她真只是单纯的羡慕,想要听一听,并无旁的心思? 七娘一时犹疑,不知如何答话。 正此时,却听王環道: “七姐姐与姊妹们说一说吧!環娘亦想听呢!” 此间众人,哪个不是爱听闲话的?皆一番起哄。 况且,是太学之事!别说入太学做学问,她们之中,亦有连太学大门,都未曾见过之人。 七娘眉头微颤,这样闹下去,自己是不得不讲了。 她脑中飞速地盘算。听夫子讲学是能讲的,可女扮男装登书楼,却是不能说的。骂孙夫子老顽固之事,本就传得人尽皆知,亦是能说的可酿哥哥夜送手稿之事,却是一字也提不得。 七娘遂遮遮掩掩,避重就轻,也敷衍地说了一回。 她多是说些夫子讲学之事,众小娘子听着无趣,便纷纷散开,三两成群地聊些衣料首饰。 却是蔡三娘子,只抓着七娘不放。 看她性情言语,倒是颇得“爽利”二字。似乎,与郑明珍之流,是不同的。 七娘只笑道: “怎么?蔡三娘子对太学这般心?” 蔡三娘子也不避讳,直言道: “我想,男儿志在四方,可女儿的天地,只一方闺阁庭院,到底有些不公平!若书还不让念了,岂非有心欺负?” 七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是哪来的奇思,倒比自己更甚! “蔡三娘子倒是巾帼不让须眉。”七娘道。 “这是你打趣我了!”蔡三娘子道,却也不见骄矜之态。 她顿了顿,又道: “从前父亲蒙冤被贬,我自小不是养在汴京城的。你见我说话带些蛮气,原是小时养在穷山恶水的缘故。可不许因此看轻于我啊!” 七娘笑了笑,心道:蔡太师家的小娘子,只怕宫中帝姬,亦不敢看轻! 七娘道: “不是蛮气,我倒觉得,蔡三娘子是英武之气。” “果真么?”她显得越发高兴起来。 七娘点点头。 若非此番有心提防,她倒喜欢蔡三娘子的性子。 王環见她们想谈甚欢,只笑道: “早想约着七姐姐出来,见见蔡姐姐,必是性情相投,一见如故的。” 蔡三娘子猛点着头,又拉起七娘的手: “環娘所言正是呢!你在太学作的那篇文章,虽多于闺阁坊间流传,想来,也并非每位小娘子皆明白的。” 她真挚地望向七娘: “可我当真是仔仔细细读过的。行文间,虽还有闺阁之态,可立意论点,却推陈出新,好生叫人佩服呢!” 那篇文章 七娘忽垂下眼。那本是酿哥哥踏月送来的纲领,自己添砖加瓦,勉强作得。 蔡三娘子佩服的,正是酿哥哥的立论而她看不的闺阁行文,才是出自七娘之手! 不过,这样的话,自然也不能同她说。 七娘只道: “不过是胡乱写来,恰中了夫子下怀,运气罢了!” “是运气还是真有才智,我自然懂得分辨!”蔡三娘子摇头道,“你这番妄自菲薄,也太矫情了些!” 七娘正待解释,却见门边帘幕微动,进来的,倒是个熟悉的身影。 “抱歉,我来迟了。” 她款款而来,见着七娘,恰四目相对,双双愕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百宜娇2 这是朱凤英伤愈之后头一回出门,算来,已是月余光景。 她挽了个低髻,一身藕色衣裙,瞧着比往日温和柔丽许多。 因是重伤初愈,虽能勉强外出,到底带得些病态。车马也只敢慢悠悠地行,这才迟了。 本来,朱凤英前几日说,要回朱府养病,郓王怕她往来受累,还只不让呢!不过顾念着礼法,却也不好不放。 如此,他只得将自己的车驾给她使。到底宽敞平稳些,他也略微放心。 朱凤英今日,正是乘了郓王车驾,众小娘子羡慕不已,皆围去拥着她说话。 唯七娘无动于衷,故意不看她,只兀自吃茶。 蔡三娘子见七娘神情淡然,笑道: “你表姐来了,你不起迎一迎?” 七娘看朱凤英一眼,蓦地心下一紧。 那群小娘子做什么围着她来?不知她身有伤么?这样聒噪,朱凤英哪里受得住! “让开让开!”七娘忙行前去,三两下地拨开小娘子们。 朱凤英方才被闹得头昏脑涨,众人散开,得以喘息,这才好些。 七娘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无碍,方才罢了。 她眼下虽很是生朱凤英的气,可她拖着病躯而来,到底有些叫人担心。 蔡三娘子身为雅集之主,这才迎来,只行礼笑道: “听闻你大病初愈,还当你不来了。汴京第一才女,竟这般看得起我,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啊!” 朱凤英亦微微回礼,又看了七娘一眼: “不敢当的。不过是姊妹们许久未见,趁着此番也说说笑笑,聚一聚。” 七娘如何不知她话中之意。 自那回,七娘从郓王府负气而走,姐妹二人便再未见过。 今日一见,朱凤英依旧病态俨然,七娘则还是面有怨怼。 七娘看了一眼楼下车驾,只闻得她冷语道: “不知自己有伤在身么,招摇过市,瞎显摆什么!” 朱凤英带伤外出,本是听闻七娘在此,想要与她把话说开,重归于好。谁知她这般不领情! 不过,朱凤英心中明白,七娘再怎么冷口冷面,心底却是在意她这个表姐的。 否则,她不会推开聒噪的众人,亦不会提起她的伤势。 朱凤英回看着她,只道: “这点伤,也不是要人性命的。真正要人性命之伤,是shā rén于无形。” 这便是说,七娘在她受伤之际,还毅然决裂,是伤透了她的心。 七娘笑了笑,如何不知她的意思? 她只瞪着朱凤英,道: “表姐说的很是,真正的伤,shā rén于无形。不仅如此,还哭不得,叫不得,真真的哑巴吃黄连!” 姐妹二人一来二去的对话,只弄得众小娘子不知所措。 她们所言,皆是明白的词句,这么连起来,却又听不大懂了? 不过,这姐妹二人,一向不对付。从前雅集,朱凤英还时常找七娘的难堪,七娘亦骂过朱凤英的诗文酸腐。 她们的争吵捻酸,倒也是常事,众人遂也不在意了。 却是王環,蓦地瞧出些端倪来。 她是此间最熟悉那二人的。她们平日里,不过是拌嘴玩闹,也并非真不和。 可眼下瞧来,却直直觉出些hu一 yà一味,到底奇怪得很。 王環前去,只拉着那二人,似乎有意说和: “二位姐姐别吓唬我!什么性命,什么shā rén的,環娘当真怕呢!” 七娘瞥朱凤英一眼,前抱着王環,故作亲昵: “環娘别怕,七姐姐不说就是了。不过,可保不齐旁人不说。” 朱凤英摇头笑了笑。 自太学回来,本当她沉稳些。不承想,七娘啊,还是这般孩童心性。 王環亦回抱七娘,她个头不高,身形玲珑,正一位娇娇怯怯的小小娘子。 却听座中有小娘子打趣道: “環娘,你还怕这些呢?” 众人只好奇地看向那位小娘子。 怎么这样说话呢?王環年纪本就小些,怕这些,自是理所应当的。 王環亦看着那位小娘子,一脸的委屈,只神情颤了颤。 那小娘子笑道: “我伯父家的兄长,正在西蜀任。他可同我说,環娘在西蜀时,厉害得很呢!” 西蜀?众小娘子心道:王環可不正是自西蜀来的么? 提起西蜀,王環一瞬黑了脸,又瞪了那小娘子一眼。 她依旧抱着七娘,将头埋进七娘颈窝,撒娇道: “七姐姐。” 七娘被她这副样子逗笑,转向那小娘子问道: “可是環娘在西蜀调皮,被人家知晓了?” 那小娘子见王環瞪她,猛闭了嘴。忽又垂下眼,只闪烁其词,道: “那倒不是。不过是環娘贪玩些,兄长迂腐,才说了那样的话。” 这样的回答,敷衍又仓促,直像是高举起重拳,却蓦地打在了棉花之。 明眼人皆瞧出些端倪,可都藏着掖着,故作不知。 既然王環不愿提,她们又何必当面得罪王家的小娘子呢? 众人不再言语,又接着吃茶谈天去。 却是朱凤英,她看了看那小娘子,又看了看王環,猛然一个激灵,忽过去拉住七娘。 七娘一愣,惊愕地回头看她。 她竟不知自己在生她的气么?这时候来拉她?她以为她骗七娘的事,便能这样过了? 七娘也不愿闹出什么动静,只轻轻抽回了手,低声道: “做什么?我那日的话,说了,是要算数的!” 朱凤英有些无奈,只正色道: “眼下不是闹别扭的时候,我有要紧事同你商量?” “要紧事?”七娘笑了笑,“你的婚期么?是啊,当真好要紧呢!竟要紧到不惜诓骗于我!” 朱凤英叹了口气: “你日后再怪我也就是了,不过眼下” 不待她说罢,七娘直打断道: “日后?日后,我的事,皆不劳表姐费心。表姐也不必时时想着与我赔不是,我不稀罕!” 说罢,七娘便直要告辞离去。 “谢蓼!”眼看着她要向蔡三娘子开口,朱凤英猛低声斥住她,“你别后悔!” 七娘也不看她,面色带着从未有过的疏离: “你意欲骗我之时,可曾想过后悔?” 朱凤英忽觉她有些不可理喻,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没脑子的蠢货!” 七娘的气性亦来了,直要骂回去。 还不待她言语,却见朱凤英先向蔡三娘子行了一礼。 “蔡三娘子,真是抱歉。”她道,“本想着出门走动走动,或许对伤势好些。谁知秋风瑟瑟,竟还是有些经不得。我这就告辞了,还望你莫要见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百宜娇3 只见朱凤英面带微笑,很是周全。 众人皆知她是带病而来,本就足见了情谊。想来,也不是故意拂蔡三娘子的脸面。 蔡三娘子道: “原是我不周全,害你走这一遭。来日方长,咱们日后再聚。” 说罢,她遂端然起身,亲自送了朱凤英去。 朱凤英倒有些微微愕然,这蔡三娘子,像是对自己格外的好。 不过,这番好意,却并非全无道理。 她父亲蔡太师,本就是拥立郓王的一派。而朱凤英在郓王府养伤月余之事,汴京城早已人尽皆知,二人关系,不言而喻。 若说蔡三娘子有意交好,却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朱凤英于郓王府养伤之事,传得这样快,也不知,是否是赵楷那厮有意为之。 前些时日,有不少小娘子借着探病之故,想要一睹郓王的风采。 只可惜,她们不仅没见着人,还被郓王派去的人告诫了一通。 说是,若真心探病也便罢了,且莫胡思乱想,扰了朱小娘子养病。 如今,他是真真将朱凤英当郓王妃供着。别家小娘子纵使嫉妒委屈,他也再顾不得。 从前只当郓王待小娘子们随和温润,可日后,怕也不尽然了。 思及此处,朱凤英只掩面一笑,露出女儿家的羞怯来。 她乘着郓王的车马,华盖仪仗,颇有气度。宽敞平稳,皆比自家的更盛。 难怪七娘说她招摇过市了! 而七娘这里,自气走朱凤英,她自己亦不好过。 她一面担心着朱凤英的伤势,一面又不肯放下身段去瞧她。 左右,这件事情总是表姐的不对,也着实是伤着七娘了。 回府之时,她与王環同行了一段。王環见她与朱凤英似有嫌隙,只试探着担忧地问: “七姐姐。适才雅集之上,我见朱姐姐似有话与你说,你怎么不理她?” 王環原是说的,朱凤英骤然拉住七娘,却被七娘拂开之事。 七娘心中藏不住事,只一脸不悦,抱怨道: “我与她没什么可说的!” 王環叹了口气,噘着嘴: “敢是朱姐姐得罪了你,你生她的气?” 七娘撇撇嘴: “人家可是日后的郓王妃呢!我一介平民丫头,哪敢生她的气?” 王環想起今日朱凤英的车驾,那样华美气派,确是郓王的不假。 她又看向七娘: “莫不是,七姐姐对郓王” 七娘一愣,这个環娘,怎么想到那处去了!也难怪,她本不知事情始末,胡乱猜测,也未可知。 七娘只道: “想什么呢?我怎可能对郓王有那心思?” 一想起骗她的事,郓王也有份,她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怎能仿酿哥哥的笔记! 七娘又道: “郓王的性子,恃才傲物,谁也不放在眼里,着实讨厌!还不如你三哥呢!” “三哥?”王環一惊,不想她竟骤然提起绍玉。 七娘点点头: “至少,你三哥从不骗人,亦从不戏弄人!” 王環忽而捏着眼审视七娘。她默了半晌,还欲再问,却是已到了分叉的巷口。 这头是谢府,那头是王府。 至此,二人不得不道别而去。 夜里,七娘才洗过头,只躺在贵妃榻上,由琳琅替她梳。 环月又拿来桂花头油,趁着长发半湿,细细抹上。 贵妃榻上加了层鹅羽软垫,又暖又舒服。七娘只觉今日确有些累了,躺在此处,方能好些。 她正昏昏欲睡间,只见阿珠端了一盘子的柿饼来,拿五彩琉璃盘乘着,其上柿霜不薄不厚,恰是诱人。 又见盘中凸起一琉璃小盏,其中乘着藕粉桂花糖浆,颇觉清甜。 “小娘子。”阿珠将柿饼捧至七娘跟前,邀功似的道。 这倒勾起了七娘的馋虫,只是平日里吃柿饼,皆不配糖浆的,今日怎想着添上? 她遂问: “这可是藕粉桂花糖浆?” 阿珠点点头: “前阵子庄子上送了些新藕来,正是今日才成的藕粉。这桂花,是咱们院子里那颗金桂,我亲自带着小丫头们打下来的呢!” 这些东西虽不稀奇,却也得“新鲜”二字,况且,是极费工夫的。 七娘拿起一旁的犀角调羹,轻轻抿上一口,真甜! “怎么想着做这个?”七娘问,“从前吃柿饼,也不见这个吃法。” 阿珠笑了笑: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是西蜀的柿饼,不是咱们庄子上的。” 她接着道: “如今西蜀也能出柿饼了,进贡至宫里,淑妃娘子便赏下来,说一道尝个鲜。只是这柿饼不如咱们庄子上的甜,怕小娘子吃不惯,故而又熬了些糖浆。” 七娘点点头,确是有这么回事。 她执起犀角叉,又仔细端详一阵。原来这便是西蜀的柿饼,果是比平日吃的小了些。 不过,提起西蜀,七娘倒想起今日雅集上,王環的模样。 怎么一言及西蜀,她便那般不自在? 那时,王環只躲在七娘怀里撒娇。七娘本想问的,只是正生着朱凤英的气,三言两语间,倒也忘了。 回想朱凤英的神情,她似乎也觉出不对来。 她去拉七娘,说有正经事要商量,莫非与此有关? 七娘的眉头越蹙越紧,只举着犀角叉,满脸的木然神情。 忽而,她脑中一个闪念,一瞬睁大了眼。 犀角叉自她手中滑落,呯!直落在五彩琉璃盘上。 “小娘子,这是?”三位大丫头齐齐看着她,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有些担心。 听她们唤,七娘方才回过神。 她细细喘着气,粗粗看她们几眼,忙道: “快!我要去封手书与朱二表姐!” 丫头们愣愣地点头,只面面相觑,又忙去备着笔墨文房。 这位小祖宗,大深夜里,不知又要折腾些什么? 笔墨才将齐备,七娘又道: “不!我还是亲自去寻她!” 正说着,七娘便翻身下榻,自取了外衣来穿。 这可把琳琅吓坏了,上回遇着山贼,正是她上夜的时候。 如今老夫人开恩,没将她赶出去,仍由伺候七娘子,已是大恩大德。 七娘这会子要出门,岂不是要了琳琅的命! 几个丫头忙争相去拦: “小娘子,什么要紧事,竟等不得明日了?这大夜里的,又要往何处去!” “你们放手!”七娘挣扎着,“别拦着我!要出大事了!” 正争执间,只见琳琅噗通一声,直跪了下来。 她心中焦急并着害怕,已然是泪流满面: “小娘子要走,便是要了丫头们的命!于老夫人c大夫人那里,我们规劝不得小娘子,也只得以死谢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百宜娇4 琳琅才说罢,只见环月与阿珠也直直跪了下来,低着头不言语。 “阿珠!你也拦我?”七娘质问。 阿珠委屈地看了七娘一眼,只道: “小娘子不知,上回山贼之事,全府上下自夜里起,便齐齐折腾,没有半刻空闲。便是老夫人那样硬朗的身子,也经不住病下了。” 环月亦附和: “老夫人与大夫人的模样,我们看着,也是于心不忍啊!小娘子不在意丫头们,也总该体谅体谅老夫人的难处啊!” 见着三位大丫头跪下,屋中一众丫头也只得跟着跪下。 房里这样大的动静,院子里的丫头虽不知何时,却也受了惊吓,亦齐齐跪下。 这大半夜里,七娘院里跪满了人,到底不像样子! 巡夜的嬷嬷经过,见院门紧锁,里面格外安静,只叩门道: “今夜是哪位娘子上夜?门窗可关严实了?” 众人闻声一惊! 本是院中之事,不过是小娘子胡闹,若捅到大夫人那里,就不好了。 琳琅忙胡乱抹了眼泪,朝院门口去,又摆手让庭院中的丫头皆起来。 她开出一条缝,打了个呵欠,只道: “嬷嬷们,这大夜里的,敢是有事么?” 有一嬷嬷透过门缝,朝里面探瞧一番,贼眉鼠眼的,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琳琅忽清了清嗓,那嬷嬷方才罢了。 领头的嬷嬷回头看了看那嬷嬷,只笑道: “琳琅娘子好大的架势,嬷嬷担心小娘子,看一眼便看不得么?” 琳琅本就心虚,此时倒有些打不上话。 忽听身旁一人道: “小娘子自有我们伺候,你一个外院的嬷嬷,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我们顾及不到之处,左右还有周嬷嬷呢!你们操哪门子的心?” 来人原是环月,她握了握琳琅的手,c好叫她安心。 琳琅性情和顺,一向不大会应付这些老东西,七娘遂让环月跟来看看。 果然,她若不来,琳琅免不了又挨一番欺负! 领头的嬷嬷有些讪讪,只道: “是环月娘子啊!依老婆子看,这屋里,也就你最伶俐了!” 环月一声冷笑,她是最不耐烦这些婆子的。成日里吃酒赌钱,败坏门风,如今竟敢找她们的不自在! 她们几个跟着七娘,也是从娇而养。连姨娘们见着,多也以礼相待,客客气气的,这几个老货算什么东西! 环月瞥她们一眼: “我伶俐不伶俐,自有小娘子分辨,与嬷嬷们何干!” 领头的嬷嬷还欲再说,却见阿珠大步地行来。 她一脸气冲冲的,直行至门边,一把打开了院门。 “看啊!”阿珠凶道,“今夜谁有胆子看,明日便让人将你们的眼睛挖出来!” 嬷嬷们吓得猛退后一步,阿珠丫头也太泼了些? 尤其那个偷瞧院子的嬷嬷,直低着头不敢再看。 见她们那欺软怕硬的模样,阿珠嗤之以鼻,道: “呸!什么东西!给你们脸了不是!小娘子的庭院,岂是你们这些浊眼能看的?若是惊动小娘子,有几条命来担待?” 那领头的嬷嬷,还未受过这样直戳脊梁的羞辱,直气得瑟瑟发抖。 她抬起手,颤抖着指着她们几人,只道: “娘子们如今有小娘子护着,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可风水轮流转,谁还没有老的一日。只怕到了那一日,你们还不如我老婆子呢!” 说罢,几位嬷嬷直相互拥着便讪讪去了。 几个丫头见她们走远,遂也放下心来。她们又重新将院门紧闭,只吓得够呛。 阿珠粗喘着气,背抵着门,轻抚心口顺气: “吓死了!若让她们见着小娘子一身外衣,要出门去,还不得闹到大夫人那里!” 环月亦附和: “好在你机灵,骂走了那群老货。” 三人又亲自往院中各处嘱咐,今日之事,不可泄露半句。小丫头们早就被吓傻了,只得愣愣应下。 回到房中,只见灯火昏暗,七娘情绪低落,兀自垂头坐着。 她半湿的发还滴着水,滴答滴答,像是滴漏的声音。七娘这副样子,直像个犯错的孩子,楚楚可怜。 三rén iàn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话。 还是琳琅先笑道: “这头还没梳罢呢!我接着替小娘子梳头。” 环月又重新拿起桂花头油: “我来替小娘子上发油。” “对了,小娘子,”阿珠捧起柿饼,“才出锅的柿饼,可要趁热吃啊!” 见七娘没什么反应,她们三个心下更是打鼓,莫不是真生气了? “抱歉。”七娘忽道。 霎时屋中一片寂静。谢家备受宠爱的七娘子,竟会如此正地与几位丫头说“抱歉”? 只见七娘低着头,言语之间满带哭腔,这句抱歉,说得倒是情真意切。 “抱歉。”她又道,“我从不知,我的任性随性,给你们添了这许多的麻烦。也从不知,你们竟是如此真心地待我。” 三人忙上前安抚,齐声道: “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我们是小娘子的丫头啊,不真心待你,又真心待谁?” 七娘啜泣着摇摇头: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真心,多谢你们这般护着我。我想过了,此时出府,必定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她又道: “方才是我冲动急躁了,就一夜的光景,也做不得什么事。况且,表姐大病初愈,夜里打扰,只怕于她的伤口不利。” 琳琅舒了口气: “小娘子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了。小娘子若着急,明日一早,咱们便安排车驾往朱府去。” 七娘点点头,又抬眼看着她们。多好的丫头啊! 她张开双臂,一把将她们三人齐齐抱住: “你们真好。” 三个丫头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七娘能就此懂事,收敛些性子,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们亦拥上七娘,面泛着微笑。主仆四人多年一处,却是难得逢着这样亲近的时光。 今夜正是十五,天上的月儿也圆了。古人常说,秋怡人,秋关情,只看这一轮秋月便知了。 七娘捧着柿饼至窗前,又亲自与三位丫头分茶吃。 主仆几人合盖一张翠羽长毯,围着榻上雕花小几而坐。赏月品茶,细声耳语,当真度得一番深秋好时光。 那夜七娘睡得极是安稳。一大早起身,众人已备好裙钗车马,又是伺候她梳妆,又是伺候她穿戴。 待诸事妥帖,七娘又理了理帷帽,便踏上马车,朝朱府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百宜娇5 方至朱府,七娘还是如从前一般熟悉,一路行来,便与在自己家中无异。 朱府的丫头们见着她,也与自家小娘子一般,皆朝她行礼,唤一声“谢七娘子”。 因着许久未来,七娘遂先至上房与舅母曹氏请安。经了昨日一夜冷静,她心中便是再急,也总能压制着些。 罢了,她才往朱凤英这里来。 朱凤英早已起身端坐,正用早饭。案上多摆了一副汝窑碗筷,正是七娘惯用的那套,早点亦多了几碟,像是本知道她要来。 七娘也不客气,直直坐了下来,兀自用饭。 才食了一口藕粉荷叶酥,七娘终是忍不住,像是憋闷了许久,只问道: “你怎知我要来的?” 朱凤英看了她一眼,也不慌忙。她先咽下一口荠菜虾仁粥,,又缓缓放下筷子。 遂道: “你若不是笨到了家,总该来寻我的。本当依着你的性子,昨夜便该来。看来,是让她们给劝住了。” 朱凤英看一眼七娘身后的阿珠,又转向七娘,撇嘴道: “害我昨夜熬至三更!这身上还带着伤呢!” 七娘有些抱歉地低着头。 朱凤英又道: “也好,你总算沉得住些!” 七娘抬眼回视她,又问: “昨日之事,我想着,是有些蹊跷的。你拉住我,可是为着这个?” 朱凤英点点头,又屏退了左右。七娘亦让阿珠于外室候着。 待众人皆出去,朱凤英沉吟半晌,只道: “若说環娘有事瞒着咱们,却也不稀奇。只是,一旦提及西蜀之事,她便是那般神情,倒有些不像她了。” 七娘亦附和点头: “正是呢!昨日不过一句玩笑,她脸黑成什么了?那等眼神,初时不觉,我现下思忆起来,才觉毛骨悚然呢!” “且不论从前在西蜀,究竟发生了何事。”朱凤英蹙眉道,“不过,另一件事,我心中一直怀有疑虑,不曾放下。你可记得?” “不错,”七娘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可其间缘由,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朱凤英点头: “我想,咱们可以试上一试。” 试? 一听这个字,七娘忙换了脸。 只闻她冷言道: “那倒是,你最爱试了。还总能试出些事来!” 朱凤英一时语塞。 她顿了顿,方道: “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怎么算账都行!只是眼下,先解决了此事。” “好!”七娘倒也爽快,“不过,你别以为就这样算了!恩,我记得仇,我亦记得!” 朱凤英白了她一眼。 七娘心中分明已经放下,否则依她的性子,如何还会来朱府?偏偏是这死不承认的模样,顶叫人讨厌。 不过,只要二人心中明白,她们皆是真心待彼此好,也就是了。 朱凤英此时也懒得与她计较,只没好气道: “你俯耳过来!” 且说王府这里,王環自回来,倒也没见惹什么事。不过闲来爱发脾气,摔了些杯盏花瓶,也没多大要紧。 王三爷一向不大管府中之事,对于王環,也尽托付与王大夫人。 只是,二人虽是实在亲戚,到底隔着一层。王大夫人也不好管太过,总怕落个苛待之名。 故而,要砸花瓶,遂就砸了,也不值几个钱。 倒是三郎绍玉,也不小了,是该多管上一管。好歹能成家立业,总比终日游荡的好。 前日,二郎绍言通过谢蕖,探了探谢府的口风。 不过,那边似乎并无结亲的意思。不论是否是郓王之故,人家不愿,倒也不能强求。 却是蔡太师府上,还有那么些意思。 王c蔡二府若能结下秦晋之好,倒是不弱于王谢的。 王大夫人只兀自盘算着,很是满意。只是三郎一心念着谢家七娘,又是个倔脾气,也不知能否劝得回。 这一个个孩子,怎就这般不叫人省心呢! 至于王環,王大夫人虽不大爱管,绍玉近来却极是烦她。 她不仅摔自己房中的瓷器玩物,有时脾气上来,连绍玉房中的物件,也是说砸便砸。 绍玉日日防范,可她却似黏在他身上一般,时时跟着。 绍玉扫视一眼房中瓷器玉器,只觉心惊胆战。 “三哥!” 忽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绍玉猛然扶额,恨不得寻个地缝藏身。丫头们皆掩面笑他,又露出些同情之态。 “三哥!”只见王環笑得很甜,糯糯地唤他。 绍玉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道: “你又来做什么?我可要出门去了,你回自己院子玩!” 王環负手踱步,一一行过绍玉屋中的摆件。她伸出手指,指甲染了嫣蔻丹,轻轻拂过那些奇珍物件,忽在一株珊瑚旁停下。 她回头冲着绍玉笑,一脸的天真: “三哥,这株珊瑚好漂亮啊!” 绍玉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一刻不离地盯着她,生怕不留神,那珊瑚便保不住。 她真是好眼光,别的便罢了,这株珊瑚,可是去年生辰七娘送的。 听闻她特意托人下海打捞,又寻了能工巧匠,这才打磨出如此精致的珊瑚。 绍玉小心翼翼地行过去,叹了口气: “環妹,你砸了好几日的东西了。问你为何发脾气,却又不说,家里担心呢!” 王環转身于案前坐下,眯着眼笑道: “我没发脾气啊!不过是觉着那些物件有趣,摔着玩罢了!” 绍玉在她身旁坐下,又道: “好,那我问你,为何日日缠着我?” 王環看他一眼,神情有些闪烁: “因着因着你是我三哥啊!我不缠着你,缠着谁去?” 绍玉还欲再说,却见王環已厥起了嘴。 她眉眼低垂,一副可怜模样,忽轻声道: “我亦不想日日缠着三哥的。可大哥公务繁忙,大嫂身份贵重,皆不敢打扰。至于二哥,他只陪着二嫂,一刻也不得闲。” 她抬眼看着绍玉,眼中已满满包着一汪泪,啜泣道: “我母亲走得早,也没个亲兄弟亲姊妹,长日一处。本以为三哥真心疼我,不想,竟还是嫌弃我了。” 绍玉这个年纪的小郎君,是最见不得小娘子流泪的。 他一时不知所措,毛手毛脚地替她揩眼泪,一面道: “我何时嫌弃你了?可你砸东西总归不对。我身为兄长,也不能只疼你,不教你吧?” 王環见他理睬自己,更是委屈,颇有些恃宠而骄的姿态。 她带着哭腔道: “可谢七姐姐犯错之时,三哥却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百宜娇6 方至朱府,七娘还是如从前一般熟悉,一路行来,便与在自己家中无异。 朱府的丫头们见着她,也与自家小娘子一般,皆朝她行礼,唤一声“谢七娘子”。 因着许久未来,七娘遂先至上房与舅母曹氏请安。经了昨日一夜冷静,她心中便是再急,也总能压制着些。 罢了,她才往朱凤英这里来。 朱凤英早已起身端坐,正用早饭。案上多摆了一副汝窑碗筷,正是七娘惯用的那套,早点亦多了几碟,像是本知道她要来。 七娘也不客气,直直坐了下来,兀自用饭。 才食了一口藕粉荷叶酥,七娘终是忍不住,像是憋闷了许久,只问道: “你怎知我要来的?” 朱凤英看了她一眼,也不慌忙。她先咽下一口荠菜虾仁粥,,又缓缓放下筷子。 遂道: “你若不是笨到了家,总该来寻我的。本当依着你的性子,昨夜便该来。看来,是让她们给劝住了。” 朱凤英看一眼七娘身后的阿珠,又转向七娘,撇嘴道: “害我昨夜熬至三更!这身上还带着伤呢!” 七娘有些抱歉地低着头。 朱凤英又道: “也好,你总算沉得住些!” 七娘抬眼回视她,又问: “昨日之事,我想着,是有些蹊跷的。你拉住我,可是为着这个?” 朱凤英点点头,又屏退了左右。七娘亦让阿珠于外室候着。 待众人皆出去,朱凤英沉吟半晌,只道: “若说環娘有事瞒着咱们,却也不稀奇。只是,一旦提及西蜀之事,她便是那般神情,倒有些不像她了。” 七娘亦附和点头: “正是呢!昨日不过一句玩笑,她脸黑成什么了?那等眼神,初时不觉,我现下思忆起来,才觉毛骨悚然呢!” “且不论从前在西蜀,究竟发生了何事。”朱凤英蹙眉道,“不过,另一件事,我心中一直怀有疑虑,不曾放下。你可记得?” “不错,”七娘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可其间缘由,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朱凤英点头: “我想,咱们可以试上一试。” 试? 一听这个字,七娘忙换了脸。 只闻她冷言道: “那倒是,你最爱试了。还总能试出些事来!” 朱凤英一时语塞。 她顿了顿,方道: “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怎么算账都行!只是眼下,先解决了此事。” “好!”七娘倒也爽快,“不过,你别以为就这样算了!恩,我记得仇,我亦记得!” 朱凤英白了她一眼。 七娘心中分明已经放下,否则依她的性子,如何还会来朱府?偏偏是这死不承认的模样,顶叫人讨厌。 不过,只要二人心中明白,她们皆是真心待彼此好,也就是了。 朱凤英此时也懒得与她计较,只没好气道: “你俯耳过来!” 且说王府这里,王環自回来,倒也没见惹什么事。不过闲来爱发脾气,摔了些杯盏花瓶,也没多大要紧。 王三爷一向不大管府中之事,对于王環,也尽托付与王大夫人。 只是,二人虽是实在亲戚,到底隔着一层。王大夫人也不好管太过,总怕落个苛待之名。 故而,要砸花瓶,遂就砸了,也不值几个钱。 倒是三郎绍玉,也不小了,是该多管上一管。好歹能成家立业,总比终日游荡的好。 前日,二郎绍言通过谢蕖,探了探谢府的口风。 这会子,只赶着来与王大老爷商议。 “老爷,”王大夫人道,“谢府如今,似乎有些无意。” 王大老爷沉吟半晌,又点点头: “孩子们小时候的玩笑话,说过也就过了,偏偏真谈及此事,才见出真知来。” 王大夫人叹了口气: “要说七娘那孩子,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小看着长大的,倒与咱们家小娘子无异。只是,不知怎么,他们如今又不愿了。” 王大老爷笑了笑: “想来是郓王之故。” “可郓王不是与朱家小娘子”王大夫人蹙眉道,“不过,对于三郎,谢府那边也并未说死。或许,只是想等上一等?” “他们要等,咱们可耗不起了。”王大老爷道,“他家这般举棋不定,我想着,不如咱们也替三郎相看着。” 王大夫人思索半晌,只得点点头。不论是否是郓王之故,不论是否是想要等一等,人家不愿,倒也不能强求。 却是上回往蔡太师府上赴宴,听蔡夫人言语,倒还有那么些意思。 王c蔡二府若能结下秦晋之好,倒也不弱于王谢的。 “有个蔡三娘子”王大夫人试探道。 “蔡太师家的?”王大老爷问。 王大夫人点头。 王大老爷却也并未多说,只教先留意着,却不可张扬。嘱咐罢了,他便别了王大夫人,往书房去了。 待他去后,王大夫人只兀自盘算着,一时又很是满意。天下好女儿,也确不止她谢七娘一个。 王家已得了个谢六娘谢蕖,如今还有了身孕。想来,再亲上加亲,似乎也并没那般要紧。 只是,三郎一心念着谢家七娘,又是个倔脾气,也不知能否劝得回。 这一个个孩子,怎就这般不叫人省心呢! 不省心的,自然还有王環。王大夫人虽不大爱管,绍玉近来却极是烦她。 她不仅摔自己房中的瓷器玩物,有时脾气上来,连绍玉房中的物件,也是说砸便砸。 绍玉日日防范,可她却似黏在他身上一般,时时跟着。 绍玉扫视一眼房中瓷器玉器,只觉心惊胆战。 “三哥!” 忽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绍玉猛然扶额,恨不得寻个地缝藏身。丫头们皆掩面笑他,又露出些同情之态。 “三哥!”只见王環笑得很甜,糯糯地唤他。 绍玉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道: “你又来做什么?我可要出门去了,你回自己院子玩!” 王環负手踱步,一一行过绍玉屋中的摆件。她伸出手指,指甲染了嫣蔻丹,轻轻拂过那些奇珍物件,忽在一株珊瑚旁停下。 她回头冲着绍玉笑,一脸的天真: “三哥,这株珊瑚好漂亮啊!” 绍玉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一刻不离地盯着她,生怕不留神,那珊瑚便保不住。 她真是好眼光,别的便罢了,这株珊瑚,可是去年生辰七娘送的。 听闻她特意托人下海打捞,又寻了能工巧匠,这才打磨出如此精致的珊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蕃女怨1 绍玉小心翼翼地行过去,叹了口气。王環到底还是个孩子,她母亲又去得早,难免疏于教导。 自己身为她的兄长,倒不能一味地躲。 绍玉强作心平气和,只道: “環妹,你砸了好几日的东西了。问你为何发脾气,却又不说,家里担心呢!” 王環看他一眼,似不在意,只转身于案前坐下,眯着眼笑道: “我没发脾气啊!不过是觉着那些物件有趣,摔着玩罢了!” 绍玉摇摇头,在她身旁坐下,又道: “这也罢了!你若高兴,如何砸不得?只是,我见你也并非觉着有趣,不过是排遣愤懑!” 王環撇撇嘴: “我有何好愤懑的?好吃好喝好玩地伺候着,便再没不好了!” 绍玉审视一番,知她并未说实话。这个環娘,从前也不这样的,怎么自西蜀回来,便满嘴的胡话? 他默了半晌,又道: “好!那我问你,为何日日缠着我?” 王環愣然地看他一眼,神情有些闪烁: “因着因着你是我三哥啊!我不缠着你,缠着谁去?” 绍玉还欲再说,却见王環已厥起了嘴。 她忽眉眼低垂,一副可怜又可恨的模样。王環一向蛮横任性,却少见着这般示弱的姿态。 只闻得她轻声道: “我亦不想日日缠着三哥的。可大哥公务繁忙,大嫂身份贵重,皆不敢打扰。至于二哥,他只陪着二嫂,一刻也不得闲。哪还顾得上我?” 她又缓缓抬眼看着绍玉,眼中已满满包着一汪泪,啜泣道: “我母亲走得早,也没个亲兄弟亲姊妹,长日一处。本以为三哥真心疼我,不想,竟还是嫌弃我了。” 绍玉一时不知所措,蓦地慌乱了。也不教训她,也不说道理,只忙毛手毛脚地替她揩眼泪。 他这个年纪的小郎君,是最见不得小娘子流泪的。 绍玉急急辩道: “我何时嫌弃你了?可你砸东西总归不对。我身为兄长,也不能只疼你,不教你啊?” 王環见他理睬自己,更是委屈,颇有些恃宠而骄的姿态。 她带着哭腔,很是不服气: “可谢七姐姐犯错之时,三哥却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绍玉有些无奈,这该如何与她解释? 他蹙眉叹道: “那不同的。” “哼!”王環嘴撅得更高,“是不同啊!三哥见我没有母亲,当我是个野丫头!自然欺负我的多!” “怎这般不可理喻呢?”绍玉站起身来,“怎就欺负你了?强词夺理!” “你就是欺负我!”王環显得更委屈,也更蛮横。 绍玉重重地点点头,本想教导于她,好歹尽一尽兄长的责任。 可眼下他才明白,何为“孺子不可教也”! 绍玉没好气,只道: “你若觉着我在欺负你,便别日日在我眼前晃悠!回西蜀去好了!左右三叔是来汴京述职考察的,一年期满,不日也就启程了,你若不愿待在汴京,自回去就是了!谁拦你来?” 王環怒目瞪着绍玉,满眼的寒意。 绍玉何曾服过软?她这一瞪,他气性也上来了,说起话来更是不留情面: “待你回西蜀,我日日寻七娘去,不知多快活呢!” “王!绍!玉!” 王環一声大喊,直直跺脚。她粗喘着气,身子已然气的发抖。 西蜀!西蜀!为何你们每个人,皆要故意提起? 自那件事之后,众人见她便小心翼翼的。嘴上让她别往心里去,可所有人,所有人!谁没往心里去呢! 不就是西蜀之事么?有什么大不了? 她王環那时做得出,如今,亦做得出! 绍玉见她模样,自知戳了她的痛处。现下冷静下来,一时有些讪讪。 王環看他一眼,亦沉下气来。 她调整着呼吸,神情却不再似方才一般凌厉。低眉垂目间,倒见出一番可怜样子。 她挑眼看着绍玉,低声怯怯道: “三哥,是生環娘的气么?” 绍玉叹了口气。他分明是为她担心焦急,又岂会真生她的气? 他只道: “罢了!依我看,你这性子也该收敛着些。我见你在外面,不是顶知书达理么?前日还有人与我夸你。怎的在家中,便只由着性子胡闹呢?” 王環不语,起身坐到绍玉身旁。又挽上他的手臂,只将头轻轻靠上去。 “三哥,”她的声音忽而变得温柔,“環娘不是胡闹呢!” 绍玉摇了摇头,又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还在不依不饶呢! 他只觉自己耗尽了耐心,又道: “環妹,你怎就不明白,砸了东西是养坏自己的性子才是大啊!” “我明白的,三哥。”王環点点头,一时瞧着又很是懂事,“可環娘,并不是在胡闹。” 绍玉抬起手,无奈地揉揉她的脑袋。 她面颊带着少女的红,眼眸灵巧而温顺。 这副模样也太能唬人了!若非适才那一闹,也只当她是个受了委屈的可怜小娘子。 “这样看,環妹还是很乖呢!”绍玉叹道。 “環娘一向听三哥的话啊!” 王環仰面望着绍玉,又带着初时那抹甜甜糯糯的笑。 “对了,三哥!”她忽问,“我前日,去了蔡三娘子的雅集呢!” 绍玉似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王環审视他一番,只道: “三哥不认得她?” 绍玉又摇摇头。 “大伯母没同你提过?”王環追问。 绍玉觉出些不寻常,只蹙眉看向她: “你想说什么?” 王環咬着唇,微笑着摇摇头,竟见出一丝窃喜。 “三哥,”她又唤,“你待環娘真好。” “自然了,”绍玉笑了笑,“你是我èi èi啊!” 王環亦笑笑,只把头埋在绍玉臂弯,将他挽得更紧些。 秋来凉爽,虽见得些萧瑟之景,可繁华的汴京城,是不大在意这些的。生意照样做,勾栏瓦舍亦照样日夜笙歌。 于汴京人而言,春有春的好处,秋亦有秋的别致。各花入各眼,皆只得赏玩一番。 而这般季候,正是登高的好时光。 城北的山上有个五木观,正植得五株千年银杏,恰是登高的好去处。 传闻中,前朝的灵虚道长见此树颇有灵气,此山亦风水绝佳,便决意在此修行。 五木观遂围树而建,因此得名。 秋来银杏金黄,落下满院的叶子,金光灿灿,煞是好看。据说,灵虚道长便是在此树下飞升的。 至此,五木观声明远播,往来信众络绎不绝。尤其秋日,便是不信教之人,亦要来游玩一番,一睹千年银杏的风采。 小娘子们长日无聊,自然也瞧上了这个去处。 五木观的内院一向鲜有人烟,院门一闭,也就与外边隔绝了。 如此,小娘子们更是便于结伴而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蕃女怨2 这日,正秋高气爽,朱凤英的伤势也养得更好些,瞧着是恢复如常了。 她遂邀了七娘,往五木观登高去。 二人所乘车驾,正是郓王的。随行丫头c护卫亦排排成群,华贵气派,一路招摇,生怕旁人不知似的。 虽说五木观多有贵女出入,可这等架势,总不多见。便是那车驾,停于道观门口,也多引人驻足称奇。 七娘今日着了一身轻便衣裙,脚蹬嫣红菱花小靴,外披薄棉织羽斗篷。 这身装束,便于行走,倒像个登高的样子。 朱凤英亦是轻装上阵,不过一身暗花朱红小袄,于深秋瑟瑟之中,总是引人注目。 七娘看她一眼,似乎还有些抱怨: “一路行来,已无人不知了。也不知作出这副张扬模样,要给谁看!” 朱凤英玩味地笑笑,却不言语。 “我总有些担心。”七娘的情绪,又低落起来,“若是咱们小人之心,那又该如何呢?” 朱凤英方笑道: “那便同眼下一般,继续登高赏玩。五木观的景致这样好,我可不愿辜负!” 正说着,朱凤英便兀自往五木观内院行去。 七娘无法,只得趋步跟上。 五木观秋来多有世家子弟来访,内院之中,早辟出些隔间,供她们消遣。 七娘与朱凤英落座之处,亦是早留下的。 道观的布置,却与她们寻常出入的茶肆酒楼不同。还未进屋,七娘便觉出一片祥和安宁。 皆说玉福楼雅致无双,可到了五木观,才知什么是纤尘不染的至清至净。 屋中熏着道家惯用的清香,虽不名贵,却也未落俗气。其间桌榻摆设,尽依八卦之势,纱帐帘幕,俱属五行之。 七娘环视着屋中的一切,只觉颇合心意。 只见她点头道: “果是个避世的好去处。从前鲜少来五木观,今日,倒见着它的好处来。” 朱凤英笑了笑,自饮一口茶,打趣道: “避世?还学起人悟道了?你若喜欢,赶明常住于此,成日的道可道,非常道,亦无不可。” 七娘瞥她一眼,自己还生着她的气呢!她还敢这般打趣! 七娘摇摇头,自行至窗前。 这是一方矮窗,打起帘子,恰能将院中美景尽收眼底。 五木观有五株千年银杏,其中一株,便位于内院之中。银杏枝叶亭亭如盖,遮住了深秋的天。抬头望去,一片盈盈金黄,谁又说秋来尽是萧瑟呢? 七娘正兀自浅笑,忽见一道童步态不稳地行来。 他约莫岁的年纪,生得白白胖胖,头上用木簪挽了个髻,一身小道袍越发惹人怜 他忽在七娘窗前停下,滴溜溜的圆眼睛直望着她: “你是山下来的小娘子么?” 七娘蹲下身冲着他微笑,双手架在窗棂上,托腮点了点头。 只见那道童噘嘴道: “怎么你们皆爱看着树上的金叶子?” 七娘觉他天真可爱,遂笑道: “因为着实好看,着实难得啊!” 小道童挠了挠脑袋,有些懊恼,只偏头道: “可一树的金叶子,总会落在地上,蒙尘践踏,也就不好看了。” 七娘一愣,又看了看地上的叶子,若有所思。 还不待她应声,不知从何处,又来了一姑子。她一面去拉小道童,一面朝着七娘赔笑。 “怎的跑此处来了?惊扰了贵人,如何是好!”那姑子声严厉,“还不快给贵人磕头赔罪?” 见这架势,七娘忙摆手道: “不打紧的!道长误会了,我们不过闲谈几句。小道长似乎很有灵性。” “小娘子见笑。”那姑子赔礼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哪有什么灵性,不过是在小娘子跟前胡言乱语。” “果真无碍的。”七娘笑道。 罢了,她又转身,让丫头取了一碟点心来,正是新制的藕粉桂花糖。 七娘尽捧至小道童跟前: “你爱吃糖么?” 小道童直直看着,咽了咽口水,猛点了点头。 “这是我家丫头新制的,皆是自家院子里或庄子上的食材,并非买来的俗物。”七娘又看姑子一眼,“想来,也算未使人间造孽钱。” “无量寿佛。”姑子行礼,又朝小道童道,“还不快谢过贵人小娘子?” 小道童冲着七娘笑,亦道了句“无量寿佛”,便接过那碟藕粉桂花糖,匆匆跑开。想是急着分与小道友们吃。 “唉!”那姑子见拦他不住,有些无奈,“这孩子!” 七娘笑了笑: “道长且忙去吧,可别怪他,我喜欢他呢!” 姑子忙忙行礼: “惊扰小娘子雅兴,贫道这就告辞了。” 七娘目送她远去,回过神看着地上的银杏叶,又看看树上的叶,蓦地一声叹息。 朱凤英朝这边看了看,笑道: “与小道士也能聊这许久,果然你近日闲得很!” 七娘依旧托腮望着窗外,似是自语: “原是你方才没在听。那小道士的话,倒很有些意思呢!” 朱凤英摇摇头: “成日地胡思乱想,可别将正事忘了!还真当咱们是来瞻仰这千年银杏的?” 七娘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行至案边,遂与朱凤英一起吃茶。 “那眼下,咱们要做什么?”她问。 “等。”朱凤英道。 七娘狐疑地看了看朱凤英,这样等下去,也不知是否能等来一个结果。 她遂问: “若等不来呢?” 朱凤英顿了顿执杯的手,只道: “不会。” 她说得那般坚定,七娘也只得信她。 眼下屋中只她二人与几位近身丫头,护卫皆带着兵甲,怕有冲撞,是入不得道观的。 此刻内院清净,无甚人烟。这个时候都等不来,只怕便没有能等来的时候了。 七娘咬着唇,只低声道: “我倒盼着等不来。” 朱凤英抬眼看着她,见她神情有些凄然,失落并着伤心,总是让人心疼。 “但愿吧。”朱凤英轻声道。 一时屋中二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默然不语。屋中显得极其安静,只偶尔闻得烹茶的水声,便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帘外有人道: “七娘子,朱小娘子,王小娘子与蔡三娘子求见。” 闻得此声,七娘与朱凤英相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帘外。 可算是等来了!果然,还是等来了。 朱凤英粗喘了几口气,平息下来,只朝帘外道: “快快请进来,我与七娘子皆念着她们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蕃女怨3 只见王環与蔡三娘子携手而入。二人衣裙亦甚是华美,颇有气派,一见便知是高门贵府的小娘子。 刚一进屋,还未落座,便听王環抱怨: “好哇!二位姐姐偷着出来玩乐,却不叫環娘。若非我在观外见着郓王车驾,还不知二位姐姐在呢!” 朱凤英低头笑了笑。二人故意乘着郓王车驾出游,张扬得人尽皆知,她又岂是方才才知晓的? 朱凤英遂道: “王小èi èi可别怪我,我前些日子得罪了表妹,此番是与她赔罪来的。” “我可没领情。”七娘仰头道。 却是蔡三娘子掩面笑了起来: “回在我的雅集,我便瞧出你二人有事。不过,你们总是嫡嫡亲亲的表姊妹,哪能说翻脸便翻脸的?也不怕旁人笑话!” 按理说,寻常人见她二人不和,多也敷衍过去了,谁稀罕趟这摊浑水? 谁知蔡三娘子倒爽快坦荡,竟这般不提防地直说了出来! 要说,她与那二人,也并无甚交情。王環这样亲近,还不曾言语,偏她一语道破。 不过,七娘倒喜欢她的爽利性子,坦坦荡荡,也不拘着什么。 只闻得她又道: “我在对面亦备了个隔间,原只邀了家中姊妹,不想今日環娘亦来寻我,遂作一处了。不如,你们一道过去坐坐?” 见她热情相邀,七娘她们也不好拂她脸面。 朱凤英遂道: “多谢你了。不过,我要先与表妹赔罪,省得她别扭。不如你先行一步,我们过会子来寻你?” “如此也好。”蔡三娘子笑道,“那我先去了,否则,姊妹们又该怪我怠慢她们了!” 刚一起身,她忽觉头晕,踉跄了几步,还好王環扶着。 几人皆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没事,许是昨日没睡好。”她又转向王環道:“環娘可随我同去么?” 王環点点头,亦跟着起身。 刚要出门,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遂回头道: “对了,七姐姐,回你说要借我的手帕,今日有带么?我回去让丫头比着绣呢!” 七娘思索片时,确有这么回事,只是她不记得是哪一张了。 她掏出随身的丝帕,端详一阵,举至王環跟前: “是这个么?” 那是张鹅黄丝绢,其绣了桂花纹样,正应了秋日的景。 王環细细看了一阵,点了点头: “这倒巧了,正是它!” 七娘笑了笑,又转头向身后阿珠道: “阿珠,替王小娘子包起来。” 不多时,阿珠便捧了个锦盒来,一面交与王環,一面笑道: “也是出门匆忙,不及带个丝绢盒子。适才路过集市,买了些胭脂水粉,这本是个香粉盒,如今取出来,王小娘子莫要笑话才是。” 王環打开锦盒看了两眼,遂让丫头收下。 她方向七娘笑道: “这样周到的心思,也只七姐姐的丫头了。” 七娘看了看阿珠,亦笑道: “回头你的绣好,可要第一个拿给我看啊!” 王環点了点头,冲着七娘甜甜地笑,眼睛已然眯成一弯新月。 罢了,她便与蔡三娘子一道告辞而去。 待她们走远,七娘垂下眸子,只叹了口气。她发愣地望着手边的香粉,一时只蹙着眉。 “表姐,”她声音很弱,“适才之事,你怎样看呢?” 朱凤英看她一眼,亦叹气道: “如出一辙。” “我总不愿信呢!”七娘一声自嘲的笑。 “七娘”朱凤英有些无奈。 “或许,”七娘道,“真是你我多心了?” 朱凤英抚了抚桌的香粉,指尖敲打着案头: “是否多心,很快便见分晓了。” 七娘只默然不语。她的理智与直觉皆告诉自己,这并非多心可她,怎么那般不信呢? 朱凤英又道: “你先莫要难过。眼下,咱们还不知她要做何事,切莫轻心啊!” 七娘振了振精神,抿嘴道: “表姐所言在理,咱们不过一片防人之心,若无事,自然两厢安好。若出了事” 她本欲说,若出了事,也能兀自保全。 谁知朱凤英打断了她,只道: “若出了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七娘心下一沉,这倒是表姐的性子。不过,她到底是三郎的亲èi èi,总不该做得太过。 “只是,”七娘又道,“我至今,也不知她是为何呢!” “你别急,总会知晓的。”朱凤英说罢,饮了一口茶。 “不过,”朱凤英面带疑虑,“她为何扯蔡三娘子?她与此事,难道还有些关联?” 七娘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我瞧着不像。虽说蔡家有些不地道,可蔡三娘子此人,言语之间,倒也颇为坦荡。” 她顿了顿,又道: “况且,她与你我并无过节,似乎,是不至于那般行事。” “谁知道呢?”朱凤英道,“且看吧!明月落,城乌起,水落而石出。” 姐妹二人复静心饮茶。 可哪里就真能静下心呢?眼下的境况,半明半暗。她们虽有心提防,可许多事,她们并未摸清缘由。 眼看着,虽是敌在明,我在暗可一桩桩的未知之事,又未尝不是一种敌暗我明。 朱凤英这个法子,着实有些冒险了。 不过,如今她们同无头苍蝇一般,没个凭证依仗。若想快刀斩乱麻,似乎,也只得这个愿者钩的法子。 窗外的秋风比来时更轻了些,却更吹得人心慌。 银杏的金叶挂在枝丫,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而正飘落的叶,拂过天,拂过房檐,拂过回廊,最终落在地,零落成泥碾作尘。 七娘又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今年的秋日,便这等惹人愁思呢? 去年的此时,酿哥哥还在呢!她只需坐在他的书房,听他之乎者也,是耶非耶。 偶尔做几篇文章,有惊艳之笔,亦有敷衍之作。他却也不生气,只细细同她讲学。 那时,只觉篇篇文章烦闷无趣,可眼下瞧来,她是顶愿在书房无趣地待一日的。 七娘双手托腮,正异想间,只闻得窗外喧闹了起来。 她与朱凤英面面相觑,心下有些隐隐的不安。二人遂一同朝窗边去,只趴在窗棂要看。 喧闹的声响正是自对面传来,那是蔡三娘子的隔间啊! 听声音,应是出了什么事,蔡三娘子的姊妹很是着急。 内院的姑子亦不得安宁,二十来个人,齐齐地便往那方隔间去而去。 方才骂小道童的姑子,亦在其列。只见她同众姑子一样,面色惊慌,额间冒着冷汗,好生焦急! 七娘与朱凤英收回眼,只蹙眉看着对方,疑虑中又带着一分了然。 果然出事了! 可究竟是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蕃女怨4 七娘与朱凤英立在窗间,摩拳擦掌,也不知该不该唤人去询问。 正犹疑间,忽见方才拿了藕粉桂花糖的小道童亦跑了进来。 见着七娘,他只跑过来,冲七娘甜甜一笑。 七娘此时着急,哪里还笑得出? 她只勉强扯了扯嘴角,方低声问: “小道长,我问你,对面出了何事?” 那小道童得了七娘的糖,自然不会瞒她,遂笑道: “听闻有位贵人小娘子不见了,师傅们皆着急呢?” “不见了?”七娘面露惊愕,“怎会不见了?” 小道童有些懊恼地摇摇头,又道: “人都会不见的。灵虚道长飞升时,可不就不见了?这位贵人小娘子,莫不是也飞升了?” 那小道童怕她不信,又补充道: “我们这里的千年银杏可是很灵验的!” 七娘有些无奈地扶额。果然是个小孩子啊!她摆摆手,只让那小道童兀自去了。 朱凤英亦闻着,她看着七娘,只道: “你说,此事有无关联?” 七娘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也总是要来!” 朱凤英点点头,又看了看窗外。 不看倒罢了,这一眼,却吓了朱凤英一跳。 只见对面的小娘子们,满面疑惑并着怒气,直直往她们的隔间而来。 七娘与朱凤英四手相握,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不几时,只闻得门边传来敲门之声。 咚咚咚!咚咚咚! 那声响短促而急切,敲得人心也跟着扑扑直跳。 朱凤英拍了拍七娘的手,向阿珠使了个眼。阿珠亦缓了缓气息,遂鼓起勇气去开门。 霎时间,一群小娘子一哄而入,约莫四c五位的样子。加上随行丫头,只将这本就不大的隔间,挤得让人喘不过气。 领头的小娘子正是蔡家五娘,是蔡三娘子族中的姊妹。 她身形高大,生得一张方脸,再加上此时的神情,直让人害怕。 她又左右张望一番,见此处空空如也,遂将目光转向了二位饮茶的小娘子。 只见七娘与朱凤英仍悠闲饮茶,似乎并未将她们放在眼里。 蔡五娘亦不由于,指着二人便质问: “你们将我姐姐藏何处去了?” 七娘饮罢一盏茶,却也不慌,只道: “我不认得你。你姐姐是谁?” “呵!”蔡五娘瞥七娘一眼,“问我姐姐是谁?说出来吓死你!她便是蔡太师家的千金,蔡三娘子!” 七娘与朱凤英皆轻轻笑了笑。 朱凤英方道: “那你可知我们是谁?” 蔡五娘将朱凤英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衣饰华美,似乎有些身份。 蔡五娘收了收自己的气势,道: “我,我怎知你是谁?” 朱凤英摇了摇头,继续与七娘吃茶。 一旁的阿珠看了蔡五娘一眼,遂仰着头道: “小娘子听好了,听清了。方才与你说话那位,是朱家二娘子而另一位,则是我家小娘子,谢府七娘。” 一听二人身份,蔡五娘霎时愣住了。 怎会是她二人?方才王環也不曾提及她们身份,只说是两位相熟的姐姐。 不过也难怪,与王環相熟的姐姐,可不就该是这般的身份么? 只是,适才自己鲁莽,已然得罪她们,如今再要示弱,怕也是不好混过的。 倒不如强势到底,左右失踪的蔡三娘是蔡太师的千金,也不比她们差什么! “那又如何?”蔡五娘道,“我姐姐可是在你们这里不见的,便不该来问问么?” 七娘温和一笑: “你好大的阵势啊!先坐吧。总要讲清楚事情始末,我才好与你说话啊。” 蔡五娘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方才那般质问,可这谢七娘却一副彬彬有礼的文弱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藏匿姐姐之人啊! 蔡五娘倒也没心思坐下,只道: “王環èi èi与我姐姐同来你们这里,可有此事?” 七娘与朱凤英皆点了点头。 蔡五娘又道: “那为何回来时,只见得環娘,却不见姐姐?” 七娘与朱凤英相视一眼,朱凤英遂道: “你姐姐是与環娘一道走的。” 蔡五娘点点头: “不错,環娘亦是如此说的。可她们走后,姐姐说忽想起要紧事要寻你们,便让環娘先回来了。可等了许久,亦不见姐姐!” “可我们并未再见过你姐姐。”七娘道。 蔡五娘蹙眉审视着她们,只道: “不可能!” 怎么说得这般确定? 七娘与朱凤英皆抬眼看她。朱凤英又看了看她身后众人,却并未见王環。 “環娘呢?”朱凤英道,“你让她来,让她当着我们的面,把此事重新说一说。” “来不了了!”蔡五娘道。 “怎么?”七娘问。 蔡五娘叹了口气: “環娘受了惊吓,晕了过去,丫头正伺候着呢!” 七娘与朱凤英四目相对,心下了然。这会子她倒躲起来了! 蔡五娘又道: “我们本也等了许久。后来環娘忽然想起一件蹊跷之事。” 她接着道: “她说,姐姐折返你们这里时,她透过门,直见着姐姐的影子倒下去。她初时以为是落座,后来越想越不对,这才说了出来。随后,她便晕厥过去。” 果然!并不是她们多心了! 此事之中,什么皆是王環说的,她们怎就这般信任于她? 也难怪,王環近日多去雅集,自然与她们更是熟识。不信她,难道信眼前两个素不相识之人么? 况且,谢家与蔡家本就鲜有往来,朝堂之上亦不对付。 若说是七娘做了此事,在她们眼中,倒也顺理成章。 可王環,究竟想做什么? 蔡三娘子如今又身在何处呢?她是帮凶,还是一个蒙在鼓里之人呢? 太多的疑问,只压得七娘头疼。 朱凤英亦是无奈。眼前这群蠢货,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还敢这般闯进来质问? 若非她与七娘早已有所防备,念她们受人蛊惑,不与计较。旁的不说,光是郓王那里,她们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朱凤英方道: “我最后说一回,你们姐姐没再回来过,亦不在此处。要么,等王環醒了,带她来对峙要么,你们便别处寻去!你们也不想想,蔡三娘子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抓她来有何用?” 蔡五娘受了奚落,却还是不愿就走,只想着如何再问。 忽而,七娘猛抓上朱凤英的手臂,满脸惊恐地望着她。 “表姐!”她语气满是颤抖,“蔡三娘子,恐有危险!”7146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蕃女怨5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满脸惊讶地望着她。 “表姐!”七娘一声重唤。 朱凤英脑中一个激灵,猛反应过来。 王環啊王環!你当真是这样狠心之人么? 她一瞬站了起来,也不管蔡五娘她们,遂直直冲出房门,冲着姑子们大喊: “快!全去寻蔡三娘子!纵使将五木观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寻出来!” 众小娘子回过神,亦随她出去。 蔡五娘茫然并着担忧,只抓住将要去寻人的朱凤英: “你,你说清楚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凤英一把甩开她: “你个蠢货!我与你说不清楚!” 蔡五娘又一次抓住她。 朱凤英无奈,这些个小娘子,怎么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呢? 她没好气,只冲着蔡五娘道: “你眼下要做的,就是看好王環!她若醒了,立即带来我这里!” 朱凤英的语气威严而不容置疑,吓得蔡五娘一愣一愣地点头。 听闻,这个朱小娘子便是日后的郓王妃,如今瞧来,这等果决气度,利落神色,果是不同旁人。 不知何时,七娘已去对面隔间看过一回。 她方至朱凤英身旁,只道: “表姐,我看过了,她还未醒。” 朱凤英冷笑一声: “还真是沉得住气!” “或许,”七娘叹了口气,“眼下还不是她醒的时候。” 朱凤英点点头: “罢了!找人要紧,你随我往这边来!” 七娘蹙着眉,趋步跟了去。 初时,她们还当是王環伙同了蔡三娘子。可蔡三娘子的姊妹们,那样焦急担心,不惜得罪于她们,二人这时才反应过来。 蔡三娘子,或许只是个无辜受累之人。 若真是伙同,蔡五娘的说辞,尽可以编得更天衣无缝些。可若并非伙同,那么,蔡三娘子无辜受害,还算个知qg rén。 shā rén灭口,再没比这更顺理成章之事。 只是,王環自回对面隔间,便与蔡氏姊妹一处,如今又正昏迷,如何能要了蔡三娘子的性命? 那便只能是之前。 从七娘她们这里,去对面的路。 可王環定不会直直下手,她要留出些时间,给自己未在现场之证。 故而,蔡三娘子只会慢慢死去,说不定,此时还有救! 自朱凤英一声令下,五木观便真同翻了天似的。至掌教,下至道童,无不用心,无不尽力。 蔡太师家的小娘子若真是在五木观失踪的,只怕五木观下,便难以保全了。 满院的人来回奔走,房间亦是挨个地搜。 至于外院,朱凤英只让跟来的护卫一一查看,不可放过任一角落,亦不可放过蛛丝马迹。 这一搜,弄得游客人人自危,出也出不得,玩也没心情,皆是一片紧张慌乱。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蔡三娘子没搜到,却总搜出些道姑偕人t一u qgc小道私带观中财物之事,霎时观风不存,弄得是乌烟瘴气。 朱凤英她们自没想着揭人短处,只是人命关天,不得不如此。 “找到了!找到了!” 忽闻得有人高声而唤,众人齐齐朝那处看去。 那是一位道姑,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皮肤黝黑,像是观中粗使的。 她见众人看过来,遂停下脚步,粗喘着气,抬手指向柴房的方向。 五木观的内院,多用于接待贵客,故而柴房那样的地方,久而久之,便也荒废了。 柴房鲜有人至,便是偶有经过之人,亦不会看几眼,何况忽进去?倒真成了个藏人的好地方! 众人闻得,一涌而去。方至房门,卸下锁来,却又吓得驻足不前。 谁知里面是个什么境况呢? 忽见方才那个小道童行来,见众人慌张又畏惧,只眨巴着眼睛,很是不解。 他见着七娘,前笑道: “小娘子要寻之人,是在此处么?” 七娘不想他亦在,一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见七娘不语,小道童有些不解。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这样不言语,是个什么意思? 他又看了看众人,他们皆好奇地望着他。 小道童蹙蹙眉,又挠了挠脑袋,一个转身,直直将门推开。 见着门中之景,众人一时吓得目瞪口呆!他们忙相互拥挤着退开,有急切些的,只不提防地摔倒在地,连滚带爬。 小道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眼。 七娘忽前,一把揽过小道童,只将他的脸埋进自己怀中,不叫他看。 有胆大的道姑,将门推得更开些。 只见蔡三娘子倒在血泊之中,面色惨白,奄奄一息。 她手脚皆被人束着,鬓发散乱,腕数条划痕,依旧在不停地流着血。 竟是这般残忍的手段么?究竟有怎样的血海深仇呢? 王環!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七娘一瞬涨红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蔡三娘子,身子瑟瑟发抖,竟说不出话。 “救人!救人啊!”朱凤英忽高声唤。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 没错!此人似乎还有救!该救人,该先救人的! 在场有懂得医术之人,忙自告奋勇,去替蔡三娘子做了止血。 蔡家姊妹亦闻讯赶来,皆吓得难以置信。 一小丫头忙赶着前,只跪在蔡三娘子身旁哭嚎: “小娘子,怎么成这样了!你醒一醒,看一看阿容啊!我不该不跟着你的,不该想着对面近,便不与你一处的!小娘子,你醒一醒啊!” 想来,这个唤作“阿容”的丫头,正是蔡三娘子的近身侍女。 蔡三娘子如今这副模样,不论是否能醒过来,她这条小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蔡三娘子已移至房,蔡家的车驾亦快马加鞭,下山请御医去。 阿容正要跟着蔡三娘子走,却被蔡五娘一脚踹倒在地。 她怒目瞪着阿容,斥道: “下贱的小蹄子!不时时跟着小娘子,惹出这等祸事!你是自行了断,还是回府听夫人发落!” 阿容猛地摔下,方才那一脚正中心口,此时倒有些喘不气。 自跟着蔡三娘子,她哪里有受过这般屈辱? 她转过头暗自揩眼泪,忽见得一张鹅黄丝绢,隐在柴草之中。 阿容拼着力气将丝绢抽出,又细细瞧过。 这丝绢轻盈如蝉翼,纹样材质,皆不是她蔡府之物。如此说来,便是凶手留下的? 她抱蔡五娘的腿,将丝绢举起: “这个,不是小娘子的。” 见那丝绢出现,七娘与朱凤英反是安心了。 二人四目相对,朱凤英方道: “此时,她应是该醒了。”46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蕃女怨6 朱凤英才说罢,便见人群渐渐散出一条缝。 有丫头扶着王環正往此处来。她步态不问,整个人只撑在丫头身上。 又见她面发白,一脸的惊恐并着难以置信。 她环视着众人,依旧是那副懵懂不知的模样。 “環娘,你可算醒了!”蔡五娘见着她,忙迎上去。 又道: “你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姐姐她,她怎就” 话未言罢,蔡五娘兀自啜泣了起来,一面又忙拿手巾揩眼泪。 王環像是受了惊吓,颤抖着唇,不知言语。 蔡五娘早已急不可耐,她抓住王環双肩,只一阵猛摇。 王環有些木然,只无意地朝七娘与朱凤英看了一眼。 她忽打了个寒颤,随即道: “我,我不知的。” 蔡家姊妹随着王環的眼神看去,果是与那二人有关么? 蔡五娘大步上前,直直瞪着七娘: “你说!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七娘默然不语,只深蹙着眉。 蔡五娘忽举起那张鹅黄丝绢,其上绣了精致的桂花纹样,正是应景之物。 “你说!”她依旧质问,“你可认得这个么?” 七娘依旧不语。 她放开怀中的小道童,缓缓站起身来,直直望着王環。 王環故作害怕姿态,只缩在丫头怀里,不时挑眼看看七娘。 “環娘,”七娘道,“你说,这丝绢,是怎么回事?” “七姐姐,真,真要我说么?”王環依旧怯生生的。 蔡家姊妹皆不解地望着她们,不知二人打什么哑谜。 七娘叹了口气: “说实话。” 王環看着她,不提防地,忽哭了出来。 她又看了看众人,只啜泣道: “这是,这是谢七姐姐的丝绢。” 此话既出,众人一片惊愕,四下哗然。 而七娘与朱凤英,则是更安心了一分,也更伤心了一分。 “当真?”七娘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環。 王環眯了眯眼,闪过一丝侥幸的得意。 不待再说,只见蔡五娘已带着蔡家姊妹冲上来。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蔡五娘说着,一巴掌就要下来。 却是朱凤英揽过七娘,猛地拦下,向蔡五娘斥道: “蠢货!” “你还骂人?”蔡五娘一把甩开朱凤英,“你敢说,这不是她的么?” 七娘拍了拍朱凤英的手,向前一步: “是我的。” 蔡五娘已然气得站立不稳。众人亦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不过,”七娘又紧接着道,“蔡三娘子的伤,与我无关。” 七娘的神情比适才淡然许多。她只微微蹙眉,眼中盛着悲悯与失落,却并不见申冤的急切。 蔡五娘看着她,一声冷笑: “呵!与你无关?这是你的丝绢!你说与你无关?” 她将丝绢举猛至七娘眼前,颤抖着,直要戳上去。 七娘轻轻别开头。 她默了半晌,又凝视着王環: “環娘,我最后问你一回,这丝绢,当真与我有关么?” 王環畏惧地看着七娘,像个受了威胁的小孩子。 她抖动着双唇,只弱声道: “七姐姐,你别逼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七娘忽低下头,乍一声自嘲的闷笑。 如今,却成她逼王環了? 眼前这个王小èi èi,究竟是怎样的心肠呢? 蔡三娘子自然奄奄一息,尽是拜她所赐!这会子,又作出这副可怜模样,当真是讽刺得很啊! 七娘只觉山上的秋意更浓了些,瑟瑟纷纷,叫人猛地生寒。 她深吸了口气,娓娓道来: “这丝绢,是王環与蔡三娘子临走前,我赠与王環的。” 众人皆朝王環看去。 只见她满脸茫然,难以置信地摇头。 “姐姐说什么呢?”她像个受冤的孩子,“这丝绢,我从未见过的。不信,你们问蔡三姐姐去!” 呵!七娘心中嗤笑。 蔡三娘子如今命悬一线,自然什么都任由王環说了。 这个道理,七娘能想着,旁人自然也明白。 一时四下安静,二位小娘子各执一词,这似乎成了个糊涂案。 蔡五娘看看王環,又看看七娘,只道: “谢七娘,你说此丝绢是赠与了環娘,可有人证?” 见七娘看向朱凤英,蔡五娘只一声冷笑,四下之人,皆摇头叹气。 朱凤英是她亲表姐,自然是护着她。 况且,这方丝绢到底是七娘的,若解释不清,谁还信她来?必当她与此事有关了! 正此时,不知阿珠从何处冒了出来。方才一片混乱,倒无人注意她是何时离开。 她行至七娘身边,用众人皆能听着的声音,道: “七娘子,薛大人请来了。正替蔡三娘子诊治呢!” 七娘点了点头,来了就好。薛姐夫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力,他来了,蔡三娘子或许还有救。 只听人群渐渐喧闹了起来。 “薛大人?可是薛仁薛菩萨么?”有人问。 “应是了,不好请呢!”有人附和,“听闻是谢府的女婿。” “谢七娘子的姐夫呢!”有好事者接道。 哄乱之中,只见王環神情闪烁,似乎听闻薛仁的名号,显出几分心虚来。 “蔡五姐姐!”忽闻她道,“不能让他治啊!” 听着此话,蔡五娘蓦地惊愕。 她趋步至七娘跟前,怒道: “你要做什么?害她不成,还让你姐夫去?你也太嚣张了,非置她于死地么?” 说罢,蔡五娘忙转头向蔡氏姊妹道: “快!快去拦着啊!” “站住!”七娘喝道。 她无奈地看了蔡五娘一眼,又看向王環,只道: “薛姐夫人称薛菩萨,身为御医,只会尽力救治,如何能害人性命?” “蔡五娘!”她接着道,“我有人证你不信,可我亦有物证!” 众人又是一番惊奇。 本倒是山重水复疑无路,那丝绢并着王環的证词,谢七娘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一时众rén iàn面相觑,皆不知她要作何解释。 只见七娘嗅了嗅那丝绢: “好香啊!” 蔡五娘满面疑虑,亦捧至鼻尖。方才不曾注意,这方丝绢,原是有股茉莉清香。 七娘低头笑了笑,负手踱步至王環身旁。 她倾身靠近,又在王環肩头嗅了嗅: “環娘,亦好香啊!” 只见王環身子一颤,猛向后缩了缩。 她直直看着七娘,面上充满惊慌。那神情,却不似方才的做作,此番,是真的怕了! 蔡五娘回头,蹙了蹙眉,遂一把抓住王環。 细细嗅来,果是与丝帕上一般的茉莉清香! 王環呼吸有些急促,却强作镇定: “不过是同样的香粉,又能证明什么?”246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蕃女怨7 同样的香粉,谁也能用,确不能说明什么。 可王環心下慌乱,却不曾注意,此是茉莉香粉! 熟悉她的人皆知道,她自小便不喜茉莉香味,故而香粉香膏,从不着添茉莉。 况且,七娘丝绢上的茉莉香粉,原不是俗物。那本是宫中赏下的,旁人自然不得。加之香气幽微,却不易察觉。 若真如她所言,她不曾碰过,又如何会身染茉莉清香呢? 于此二处,王環再欲狡辩,也只是徒劳罢了。 众人一片唏嘘,皆对着王環指指点点。纵使她姓属王氏,做下这等禽兽行径,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再则,受害之人亦非寻常女子,而是权倾朝野的蔡太师爱女。便是王家有心保她,却也并非易事。 王環扫视着众人,猛地退后了几步。 四下的眼神,鄙夷而惊恐,直将她围得喘不过气。她忽觉头脑胀痛,只深蹙着眉。 又是这般的眼神!看她跟怪物似的!她又不会吃人,为何如此看她? 这些人,和西蜀之人有什么两样? 汴京此地,又与西蜀有何不同? 啪! 只闻得一声巴掌清脆明晰。 众人忽而愣住,一时又一片鸦雀无声。 王環的左脸渐渐红肿,隐现出五指印痕。 蔡五娘的手亦是红肿,方才一巴掌,她只恨不能将她打死! “为何!”蔡五娘怒目而视,“究竟为何!” 七娘与朱凤英立在一旁,为何,她们亦想知道为何? 为何残害蔡三娘子?为何不择手段地陷害七娘? 王環见再无挣扎余地,忽狂笑了起来。 “为何?”她笑得及其怪异狰狞,直瞪着七娘,“贱人!都是贱人!” 她又道: “谢蓼,今日,是你故意的吧?” “请君入瓮罢了!”七娘漠然回视,“若非你三番两次陷害于我,又岂会有今日之事?” “三番两次?”王環笑了笑,“你果然都知道。你心知肚明,却在我面前装傻!” 七娘心下觉着可笑,心知肚明,也不过是前几日的事。 “是。”七娘道,“郑明珍虽罪有应得,可她也替你背了锅!” 她近前几步,向王環低声耳语: “郑明珍根本不认得酿哥哥,如何能想出那样的法子?能用酿哥哥引我入局,必定是对我极熟识之人。必定是,能窥探我心意之人。” 王環满目惊愕,并着一腔的愤怒。 七娘顿了顿,又接着道: “你或许已忘了,可我记得。当时正是你,带头压了赌局,还擅作主张,让阿珠去打听吴生!这可是他们编排我的有力说辞啊!” 七娘缓了缓气息,退后几步,立直了身子,只道: “如今,你总能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何了吧?” 王環咬着唇,依旧恨恨地望着七娘。 “我也是活不得了!”只闻她道,“倒不怕告诉你。你听好了,三哥是我的,是我一人的!你们两个贱人,别想” “你闭嘴!” 王環正说着,忽闻人群外一生怒喝。 众人齐齐朝那处瞧去,来人竟是王绍玉! 只见他身骑高头白马,立在千年银杏下,一身绛紫云锦袍挺括利落。方才他言语虽厉,却见出一番丰神俊朗来。 绍玉翻身下马,直至七娘身边,上下打量一回,方道: “你可有事?” 七娘一愣,只摇了摇头。 绍玉舒了一口气,又转向王環,语气比方才更是严厉: “西蜀的教训不够么!” 王環瞥他一眼,一声冷笑: “你就会护着她!” “你跟我回去!”正说着,只见绍玉拿起马鞭便要绑人。 蔡氏姊妹见这架势,哪里肯依? 只闻蔡五娘道: “慢着!她害我姐姐,岂是你说带走便带走的?” 五郎双手停在半空,默了一瞬,方转身行一大礼。 “王府教导无方,此番带回去好生审问,定会给小娘子一个交代。”绍玉道。 蔡五娘扯了扯嘴角: “我姐姐生死未卜,你一句交代,便想带走人?” 绍玉一时语塞。 蔡五娘又道: “况且,要这交代的也不是我,而是蔡太师府!” 绍玉深蹙着眉,只觉事情越发复杂,越发棘手。 他转头向王環道: “你最好祈祷蔡三娘子没事!” 王環别过头去,也不看他,像个寻常与兄长闹脾气的小姑娘。 几方便如此僵持着,混乱不清。围观之人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王環方才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丫头踉踉跄跄地跑来,一面高喊: “保住了!保住了!” 来人正是蔡府的丫头。蔡氏姊妹忙趋步上前,焦急地望着。 “三娘子的命,保住了!”她说完,只长长呼出一口气。 蔡氏姊妹相互看着,激动地说不出话,心中似放下了千斤重石。 “快!快!带我们去瞧瞧。”有蔡氏女早已喜极而泣。 一时,蔡氏众人只跟着那丫头便去了。 才行几步,却见蔡五娘回头,指着王環,向身旁丫头吩咐道: “将她带上!让她跪在门外,赎罪!” 那两个丫头正要动手,却被绍玉一把拂开: “我带她去!” 说罢,绍玉三两下捆上王環,便随她们往内院厢房去,七娘与朱凤英亦跟上。 围观之人见真相大白,已然无趣,只做鸟兽散。此时,怕是正赶着将五木观之事,传至汴京的大街小巷。 蔡三娘子虽性命无虞,却依旧昏睡不醒。七娘他们在门外候着,却也不放心就此离开。 只见绍玉将王環捆在千年银杏上,也不理她,只由她挣扎。 七娘看了一眼,方至绍玉身旁,问道: “三郎,你怎来了?” 绍玉知她要问,方道: “估摸着她要闯祸,便急匆匆赶来的。谁知,还是迟了一步。” 他又看了看七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 “你果真没事?” “果真没事。”七娘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她口口声声地咒骂我与蔡三娘子,如此出言不逊,却是为何呢?” 她目不转睛地审视着绍玉。王環方才为说完的话,似乎与他,有很深的关联。 绍玉亦回视她,无奈一笑: “你已然猜着了,却又问我来?” 七娘低下头,垂着眸子: “我只是有些不敢信,她对你这到底,是太荒唐了。” 绍玉又一声叹息: “她本不是王家骨血。” 闻得此话,七娘猛地抬起头望着绍玉。 “前些日子,听母亲议论起她的亲事,我才知晓的。”绍玉摇头道。 七娘不解,只听绍玉娓娓道来: “其实,三叔的女儿,出生便夭折了。眼前的環妹,不过是远房表亲过继而来。那时我还太遂没什么印象。” 七娘一愣,竟还有这样的事? “可这样的事,不是该瞒着她么?怎么她却知晓了?还对你”她问。 绍玉又一番沉重叹气: “这便要从西蜀之事说起。”246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蕃女怨8 果然,事情关窍,还是西蜀之事啊! 七娘看了看绑在树上的王環,她依旧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神情直像一把利刃,蓦地叫人生寒。 七娘的身子忽颤了颤,忙收回了目光。 她望向绍玉,微蹙着眉: “三郎,西蜀三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绍玉亦看了眼王環,只无奈摇头: “家中一向不愿提及此事。只是,眼下怕瞒不住了。” 七娘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 “我说了,你可别怕。”绍玉道,“環娘她,在西蜀之时,杀过人。” shā rén!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手指猛掩上自己的唇。 那时,王環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竟是会shā rén的么? 七娘踉跄地退后几步,满脸的难以置信。可如今蔡三娘子重伤在此,又由不得她不信。王環,是能做出那般狠事的。 绍玉跨步上前,扶稳七娘,心有不忍,只道: “不如,你别听了。” 七娘紧抓着绍玉的手臂,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安心些。 她缓缓摇了摇头: “不,三郎你说,我想要明白。” 绍玉见她吓得面煞白,叹了口气,方与七娘一一道来。 那年的冬日,西蜀尤其寒冷。天空大雪纷纷,就着凛冽狂风,只卷起白茫茫的一片,沧沧如也,雪俨然。 只是近着年下,街市上人来人往,年货物件亦堆叠摆出,年果子c新窗花c各人胜纵使天寒,倒见出一派红火热闹来。 王三爷家中自然也不得免俗,皆忙忙碌碌地收拾安排。 这是王環来西蜀过的头一个年,她心中兴奋,早早地便出门置办年货。 西蜀虽不比汴京繁华,却也是车水马龙,自得趣处。 王環坐在马车中,掀起帘子朝外瞧,一切皆是新奇的,皆是不曾见过的。 此处地处偏远,倒不似汴京拘束。她一向性子活泼,自是乐在其中。 “咱们下去走走?”只闻得王環向丫头道。 小丫头闻言,忙是一番打点。待马车停妥当,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王環下车。这王小娘子向来刁钻些,不得不小心伺候。 主仆二人行了几步,只见街旁一个布匹摊子上,商户卖力着吆喝,其间竟还有蜀锦。 王環细细瞧去,虽不比她平日里见的精致,却颇得市井趣味。 那商户见她打扮非常,合着一身气度,只满面赔笑: “这位小娘子,想挑些什么?这都是小人的媳妇新织成的料子,恰应着年节下。” 王環自然不与他言语,只向小丫头低声说了几句。 小丫头仗着王環娇贵,仰头笑道: “我们且看看,你这些料子,还不定入得我家小娘子的眼呢!” 那商户一愣,只得讪讪笑笑。所谓和气生财,为贵不尊的人何其之多,若皆置气,生意还做不做了! 王環看了几眼,果然皆是下乘货。 她摇了摇头,正待离开,却见一华服shǎ一 fu迎面而来。 那shǎ一 fu挺着个大肚子,行动文雅而规矩,一面与身旁丫头笑说些什么,应是位官家女儿。 王環瞧了瞧,如何不认得她?那不正是袁知州家的小娘子么? 她去年才成亲,几月不见,不想如今已怀有身孕。 王環才至西蜀时,因着性情顽劣,与她有些过节。后来倒是谁也不理谁了,不料这会子却又冤家路窄。 那袁娘子也不是好惹的,小丫头只拉着王環要走。 王環瞥她一眼,一把甩开: “你做什么?我还怕她来?” 小丫头有些着急: “她肚子里可是夫家的长孙!三老爷不是才叮嘱过么,让小娘子别去招惹她!如今,袁知州还等着抓三老爷的错处呢!” “父亲确是说过。”王環笑了笑,“不过,她有孕,又与我何干?眼下正来招惹的是她,可不是我!” 王環只立在那里,一时也不急着走了,待要看看袁娘子将如何。 那袁娘子亦见着王環,遂渐渐停下脚步,只捏着一双凤眼看她。 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袁娘子从前的杨柳细腰,已然变得浑圆,再无少女姿态。 却是王環,渐渐长成,倒更见出一番女子风韵来。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那布摊的商户见着,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习以为常。 小娘子们在街市上意气相争,也是常有之事。为着布匹,为着脂粉,便是什么也不为,也总能争上半日。 那商户日日在此处摆摊,见得多了,遂不觉奇怪。 他退后了几步,双手环抱,只看热闹似的望着她们。 袁娘子看了看身旁的布摊,先开了口: “我说環娘,几月不见,却连这般的货也瞧得上?” 她捻起一角细绢,手腕一抬,紧忙着又松开,面上一副嫌弃神态。 王環笑了笑,上下打量她一番,只道: “浑圆成这个样子,便是再好的锦缎,只怕亦是白白糟践。” 听她言语,袁娘子直见出恼怒之。 却不多时,她忽然一个激灵,转而一声嗤笑: “我将为人母,本该如此。眼下身子乏沉,有些行不动,環娘可让我一让?” “呵!”王環蓦地冷笑。 她当此处是她家中么?因着有孕,所有人便迁就着她?真是可笑至极! “你敢叫我让?”王環又质问道。 袁娘子审视她一番,几月不见,竟还是这般的嚣张跋扈。 “呀!”袁娘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故作惊讶,忽笑道,“我忘了,環娘是没有母亲的,哪里知道心疼为母之人?” 此话既出,王環一瞬黑了脸。 这是戳到她的痛处了!她适才的嘲弄意气,霎时变作了满脸的阴冷寒凉。 王環年幼丧母,父亲又忙于政事,并不大管她。 从前见着别的小娘子在母亲怀中撒娇,她便直直羡慕。 不过,有些东西,又岂是能羡慕来的? 人皆是如此,对于羡慕不来的东西,一旦时日长久,便会化作嫉妒,生出执念。 也不知何时起,王環渐渐变得顽劣。 初时不过爱与人口角,而后愈演愈烈,不可收拾,再无人敢管束于她。 王環挑眼看着袁娘子,眼中寒意似一把利刃: “你再说一回。” 袁娘子猛打了个寒颤,直直看着她,下意识地反驳: “我我便说了,又如何?” 王環渐渐低下头,只道: “不如何,我让你就是。” 说罢,只见王環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袁娘子犹疑地看了她几眼,只当是她怂了,遂仰头而去。 却不见,王環的嘴角正勾起一抹阴冷的笑。21046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蕃女怨9 待袁娘子刚刚行过,王環笑意更深了些。 她毫不犹豫地,一角踩上袁娘子的裙摆。袁娘子忽而不稳,猛地踉跄,直直摔倒在地。 “啊!” 只闻得一声惨叫,袁娘子的丫头们齐齐围上来。众人满面的惊恐并着诧异,似乎一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袁娘子的裙底已然见红。王環一脸漠然地瞧着,只行至自己的车驾前。 袁娘子的丫头只当她欲畏罪潜逃,忙要上前拦。 “站住!”王環忽笑了,“我又不走。” 那个笑怪异而扭曲,只吓得人一动也不敢动。众丫头面面相觑,她既不走,于车驾前作甚? 只见王環笑意更深了些。 不提防间,她忽举起车上马鞭,狠狠朝马儿抽去。 啪! 一时马儿惊慌,猛地扬起前蹄,一声嘶鸣,直直朝前方奔去。 丫头们见马儿发狂,一个个吓得面如土,哪里还顾得袁娘子? 众人慌忙四散,只求保命。唯有袁娘子,跌倒在地,丝毫动弹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众人反应,马儿一蹄正中袁娘子的肚子。它仓惶奔过,身后车轮滚滚,又是一番碾压。 霎时血痕飞溅,触目惊心。袁娘子当场气绝,一尸两命。 据说,她的死相极其骇人,虽不至血肉横飞,大抵也是模糊一片,惨不忍睹。 在场之人,怕是一生亦忘不掉当日之景。 事后,此事自然是被王家压下,只做马儿受惊,误伤人命处置。 可街市百姓,不少人是亲眼见着的,大多敢怒不敢言。 也有胆大的说书艺人,编了几回书来讲,却皆不长久。要么是改从他业,要么是飞来横祸,总没什么好下场。 那时的西蜀,人人自危,见着王環,便绕道而行,谁知她是否会突然发疯呢? 王家为着体面,虽强压下此事,王三老爷却是勃然大怒。 他一气之下,竟将王環身世,当着她的面全盘说出,直道王環凶残成性,不是他的女儿。 又过了一年多,百姓们仍心有余悸,依旧时时防备。 王環在西蜀已然是待不下去,只好趁着王三老爷回京述职,将她一同送回汴京。 左右,寻个人家草草嫁了,从此也再不与王家相干。 如此,总算得仁至义尽,好聚好散。 只是这些安排,王環哪里知晓? 她只当是家人护着,才将她送至汴京。而父亲虽非亲生,念着这么些年的父女情分,大抵也只是气在头上。 存着这般心思,王環初来汴京时,只得夹着尾巴做人。 王家还当她真知错了,那时还劝过王三老爷许多好话。谁知时日长久,竟还是见出真性情来。 绍玉讲得哀叹连连,七娘亦听得毛骨悚然。 不知王環扬起马鞭之时,是否有过一丝犹疑,是否存过半分恻隐? 七娘紧紧捂住嘴,只觉心下作呕,难以置信。 绍玉忙上前扶着,替她顺气,叹道: “说了不叫你听,偏是刨根问底。此番吓着,又有什么好处?” 七娘深蹙着眉,却不言语,似乎依旧不曾缓过神来。 却是绑在树上的王環,见着绍玉扶着七娘,满脸心疼神情,气得直跺脚。 她一面疯狂扭动着身子,一面高喊: “王绍玉!你放开我!谢蓼,你别在三哥跟前装可怜!” “你闭嘴!”绍玉厉指向她,“别叫我三哥!” 被他当头一喝,王環猛地愣然。 是三哥在吼她么? 从前再怎么任性争吵,三哥皆不曾这般待她啊! 别叫他三哥?是不认她了么? 王環心下猛地悬起,颤抖着双唇,只试探道: “三三哥” 这会子,她瞧上去又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谁会想到,这个孩子的双手,实则沾满了鲜血呢? 绍玉自是极其失望,再不想与她言语。 七娘叹了口气,拍拍绍玉的肩: “那她对三郎,是何时起的那心思?” 绍玉摇摇头。这种事,便是亲近如七娘,双双相对,也总是难以启齿。 七娘抿了抿嘴唇,遂不再问。 情不知所起,这番滋味,自己又何曾没尝过? 只是七娘不明白,求而不得,生出的怨怼,竟这般可怕! 王大夫人不过在言及绍玉亲事之时,偶然提起蔡三娘子。不料被王環听去,却招致了眼前的祸端。 后来,五木观来了许多人。 蔡家人c王家人,自然还有来接七娘与朱凤英的谢家与朱家。 唯一留有的印象,便是乱哄哄的五木观。 几家人或是争执,或是威胁,或是淡漠,时而又作出彬彬有礼的模样。 那日的情形,七娘不愿再提,只刻意地想要去忘。 殊不知,许多事便是如此,越是想忘,越是记得清楚。 这些日子她总睡不好,时而午夜惊醒。 或是想起倒在血泊之中的蔡三娘子,或是想起王環狰狞又阴冷的神情,总叫人直直发抖。 琳琅她们只道天气越发寒凉,睡不安稳,应是这个缘故。 故而,屋中添上暖炉银碳,倒比往年更早些。 屋中温暖如春,七娘遂不再瑟瑟发抖。 她只得将寒意深深沉在心底,凝成一团冰,兀自消磨。 而谢菱闻听此事之时,却并无什么惊讶之态。 却是丫头钏儿吓着了,只惊恐道: “听闻蔡三娘子受伤的模样,极是可怕,好些人见过呢!” 见钏儿模样,谢菱反是笑了笑,遂道: “那时郑明珍之事一出,我便觉着不对劲。思前想后,也只得是王環之故。” 她当时不曾点破,是想着与自己无关,也是怕七娘不信,白白落个里外不是人。不料,竟生出这等祸事。 不过,她更未曾想到的是,七娘吃一堑长一智,倒是脱身得干干净净。 谢菱思索半晌,又道: “此番之事,外边只说,是王環妒忌蔡三娘子。这等敷衍,倒是王府惯用的手段。” 钏儿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外面有传,王小娘子在西蜀时便暴虐成性,还杀过有孕之人呢!此番,倒不足为奇了。” 杀过人?还是有孕之人! 谢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惊恐之态稍显于。 她随即又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在王環与自己并无过结,好在她的面目已被揭穿。否则,日后长日相交,谁知她是否会朝谢菱发疯呢? 没错,王環就是个疯子! 谢菱缓了缓气息,又向钏儿道: “回头你让赵小郎君替我查一查。此事的来龙去脉,我着实有些好奇。” 钏儿点头应下。一转眼,又见谢菱兀自起身,像是要出门的模样。 她忙跟上前伺候,一面替她穿衣,一面问: “小娘子要上哪里去?” 谢菱笑道: “七姐姐那里。她蓦地受惊,又被她那王小èi èi,明里暗里地摆了一道。这等伤心,我自是要去安慰一二的。”21046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忆闷令1 谢菱方至七娘院落。 果是不出所料,一切瞧上去抑抑恹恹,往来丫头们皆提心吊胆,小心伺候。 经了这样的事,七娘伤心并着害怕,直叫老夫人心疼。 谢菱瞧着,有位嬷嬷与几个丫头眼生得很,想来,正是前几日老夫人加派过来伺候的。 她低下头,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 七娘此番虽遭人陷害,却不曾蒙冤,家中却是如临大敌地心疼护着。 若易地而处,遭人陷害的是她谢菱呢? 她自嘲似的地笑了笑,只怕是得过且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谢菱敛了敛神情,举步而入。进得内室,却见许道萍已然在此。 只闻得谢菱笑道: “想着来看一看七姐姐,倒是许姐姐先我一步。” 见着谢菱,七娘忙起身拉她坐了。行动之间,比往日更显出几分亲昵。 七娘遂朝她抱怨: “自太学回来,菱儿便不来找我玩了。敢是那我当太学的兄长,要与我生分了么?” 谢菱有些无奈,只道: “七姐姐还有心思打趣我呢!” 她忧心地看七娘一眼,又道: “五木观之事,听得我心惊胆战,寝食不安的。若非婆婆怕扰你休息,昨日不让探望,我也早来了!好在眼下姐姐平安,否则我也该吓死了!” 谢菱一面说着,一面扶着心口。 七娘叹了口气,只默然垂下头。 许道萍轻轻搂着七娘,蹙眉道: “可怜七èi èi小小年纪,就见着这般触目惊心之事。到底是难为她了。” 谢菱亦附和,又有些自责: “也怪我疏忽,上回郑明珍之事,总该再透透彻彻地想一想。如此,七姐姐也好早些防备。” 七娘见她这副模样,忙拉着她的手: “这哪里能怪菱儿呢?你自是心善为我,哪里知道那些人的凶狠之处?” 许道萍点点头: “真是难以置信得很呢!去年还在一处赏雨联句,大家说说笑笑,竟没瞧出她是那样的人!” 是啊!去年赏雨联句之处,不正是此地么? 那时,窗外虽下着倾盆大雨,可屋中兄弟姊妹,一人一句,争相吟来,总是见得比别处热闹。 还记当时朱二表姐一句“采下玉盈身”,引得众人阵阵发笑。五哥还说,这个笑话,他能笑一年呢! 如今,正一年有余。 却是再笑不出了。 谢菱亦有伤心神,只道: “听闻,她是因着妒忌蔡三娘子,才下了狠手。可为何要扯上七姐姐?七姐姐着实委屈呢!” 七娘又叹一口气。 委屈?真正委屈的,是蔡三娘子。 王環此番行事,本是为着绍玉之故。七娘自小与绍玉亲近,招致祸端,也是情理之中。 可蔡三娘子,连绍玉的面亦不曾见过,仅仅因着王夫人无意提起,便差些丢了性命。她才是那个最最委屈,最最不值的啊! 可这些话,事关绍玉的名声。无论如何,七娘亦不会吐露半字。 她只道: “想来,总要寻个替罪羔羊,她身边又正好有我的东西。” 似乎也只能是这个解释了。 谢菱顿了顿,又问: “可上回郑明珍之事,是她蓄意加害七姐姐的。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是否与此番有关?” 七娘看了看谢菱,沉吟半晌,只摇了摇头: “她不过是个疯子,疯子行事,有什么道理可言。偏你还认真了!” 谢菱一愣,看来其中果然还有事。不过七娘不说,她也不便再问,左右,自能从旁知晓的。 她只道: “七姐姐说的是,如何能与疯子讲道理呢?” 许道萍将七娘搂得更紧些: “七èi èi也别怕了,好在事情已然平息。你也断不必为这样的人伤心。” 七娘点点头。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思及从前种种,不免唏嘘伤神。 她一片赤诚,把她当做亲èi èi一般。可最终,却被王環蛇心蝎肠以待,到底是太伤人了。 “我听闻,”谢菱道,“王家那边大怒,似乎已严厉处置了?” “不错,”七娘道,“今早,王府已派人来赔罪了。说了她的处置,又说了许多好话,还送来不少稀奇物件。” 七娘指着房中两个大xiāng zi。其间盛满了奇珍异宝,稀世绫罗更是华美无方,甚至还有一匹明珠绡。 那料子颇是难得,七娘与许道萍也只在宫中见王贵妃穿过一回。 而谢菱,是从未见过的,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家还真是大方。 想来,多年的交情,加之这样的诚意,谢家自然不好与之为难。 况且,此事本是王環自作主张犯下的祸事,谢府也犯不着为此揪着王府不放。 只要处置妥当,王谢二府,自然还如往日一般。 七娘讪讪道: “你们要喜欢,不若挑些去赏人。” 只闻谢菱道: “这倒是其次,可王環,是如何处置的?” 想起这个,七娘更是满面无奈。 王府虽留了她一命,可那处置,才更叫人生不如死。 七娘遂道: “蔡三娘子并无性命之忧,她自然保得一命。只是,王府已将她从族谱中除名,如今正锁在王府后院。” “仅是如此?”许道萍不解。 “怎么会?许姐姐别急,”谢菱道,“听七姐姐说完。” 七娘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王家的人说,待打点一番,明日便送她回西蜀,从此再不许入汴京半步。这是开封府判的,至于王家菱儿也知道,王家在西蜀,是有庄子在的” 言及此处,七娘忽而哽咽,有些说不下去。 许道萍不大懂汴京的规矩,只满面疑惑。 谢菱叹了口气,遂与她解释: “待去了庄子上,是生是灭,自有庄上的媳妇管,也就再不与王家相干了。” 许道萍一惊,这果然比要了她的性命更狠。 俗语有云:虎落平阳被犬欺。王環本是高门贵女,不可一世。此番一朝失势,还不被人当做牲畜般糟蹋! 从前有犯错的女子,皆是往庄上赶。庄上那些媳妇早就见怪不怪。 那些小娘子们,一个个骄矜任性,平日里,多少人做牛做马地伺候她们。便是如此,稍有不慎,还常常受她们的奚落责罚。 如今落到这些媳妇们手中,又有甚体面可言?从前遭下的孽,也尽数还回去了! 这个消息传至朱凤英那里时,她也免不得一番唏嘘。 那时,她正在郓王的私宅随园,与他吃茶。 只听她无奈自嘲: “此番之事,是我与七娘想要试探一番,瓮中捉鳖,不想却累及蔡三娘子。而王環,又是那样的下场。” 她叹了口气: “阿楷,你说,我是否狠心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忆闷令2 郓王放下茶盏,抚了抚朱凤英的眉头,只道: “那是王小娘子自作孽,这都不与你相干的。” 朱凤英点点头,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每每思及,总是心有不安。 她忽自嘲地笑了笑: “上山之前,七娘还与我抱怨,说我尽爱试这试那,还总试出许多事来。” 她低下头,摇了摇: “我觉着她所言在理。头一回,我以陈酿之名,骗七娘赴约,弄得她生生怨怼,只怕此时还有气呢!” 此事之上,对于七娘,郓王心中亦是有愧的。 朱凤英又道: “此番也是我要试。谁知,牵扯上蔡三娘子,差些试出一条人命来。况且,王環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我到底是心有戚戚然。” 郓王看了看她,也不言语,只点了一盏茶与她吃。 默了半晌,他方道: “凤娘何时变得如此优柔?” 朱凤英饮了一口茶,只懊恼地望着他。 郓王浅浅笑了笑,方道: “你的试探,也并非全然不见好处。” 朱凤英忽将眼睛睁大了些。 郓王又道: “这最大的好处,便是试出了我的真心。” 闻听此言,朱凤英霎时红了脸,只嗔道: “你这个人,与你正经说话呢!偏又提这个!”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郓王笑道,转而又一脸正,“至于此番,你瓮中捉鳖的试探,也算试出了莨弟的平安啊!” 朱凤英一愣,似乎,倒也是这个道理。 此番已知有人要加害,不是五木观,亦会有别处。若坐以待毙,只知防范,才是真真的助纣为虐。 为此戚戚不安,当真丝毫也不值得! 她转而一笑: “我想,七娘如今也难过呢!回头我拿着这些话,劝一劝她,也算你功德无量了!” 郓王惯被她打趣,只满眼宠溺地笑了笑。 “不过,”朱凤英又微垂下眸子,“也不知她要赌气到何时。” 上回七娘与她说,恩,记得仇,也记得。朱凤英虽知这不过是一句气话,可想来,却是膈应得很。 到底,从前姐妹二人再怎么闹,也不曾说过此等重话。 正懊恼间,却听帘外有丫头报: “王爷,谢七娘子求见。” 七娘?她来做什么? 此话一出,朱凤英一霎直视着郓王,满眼的质问。 此处是郓王私宅,七娘从前来过一回。如今忽至,总觉有些不大对,是来寻郓王的么? 朱凤英向前倾身,直勾勾地看着他,言语中尽是意味深长: “赵楷” 郓王向后缩了缩,忙做解释: “你别误会,可并非我邀她来的。” “是么?”朱凤英又立直身子,却依旧是审视神情,“那倒怪了。” 此是郓王私宅,既非他有意邀约,七娘骤然前来,当是极失礼的举动。 她平日里虽任性胡闹些,这点礼数,总不至于不知。 朱凤英又看了看郓王: “赵楷,你可别哄我!” 郓王忙作揖安抚: “哄谁也段不敢哄你的!” “谁知道呢?”朱凤英瞥他一眼,遂仰头望向别处。 郓王见她这个模样,忽起身踱步,亦将她审视一番。 不注意间,他脸上竟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凤英。 朱凤英偷偷扫了他一眼,只觉背脊发麻。他这般神情,最是恼人,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她轻轻推他一把,嗔道: “你看着我作甚!” 郓王歪着嘴角,笑意更深了些,只深吸一口气: “嗯,好酸啊!” 朱凤英一愣,霎时间,猛一把推开他,直站起了身子。 只见她怒道: “赵楷!你胡说什么呢!” 郓王只憋笑看着她,周围丫头也有些忍不得,皆强憋着笑。 朱凤英一时气急,指着丫头们便道: “你们这些小蹄子还笑?都不许笑!谁再笑,便撵了谁出去!” 丫头们哪里惊得她这样吓,忙齐齐惶恐行礼,这会子,是真笑不出了。 郓王看了看那群丫头,却笑道: “她们可是我的丫头,能撵她们的,唯有郓王妃一人啊!你既要撵她们,那你是什么?” 朱凤英便知他嘴里没好话,只瞥他一眼: “呸!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们这副样子,岂知不是跟你学的?” “是是是!”郓王赔礼,“日后你好生教导也就是了。” 二人你来我往,一番打趣,这才想起七娘来。 郓王只道: “我便出去会会你表妹,看她究竟为何而来?可好” 朱凤英掩面笑了笑,方才还是“莨弟”,这会子便成了“你表妹”,赵楷这厮,也真够怂的。 她只道: “好是好,不过,请她至此处吧!” 此处是随园的茶室,向来不待外客,何况还是位女客! 朱凤英又指了指一旁的屏风,笑道: “你们有事说事,我在那处回避。可万万别顾及着我。” 果然是个醋坛子,原来打的这般主意。 郓王最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应下: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哪一回我不听了?” 说罢,郓王遂让人去请七娘,朱凤英也至屏风后躲藏。 才至屏风后,她又探出头来,微笑道: “好,好,说!” 郓王只得连连作揖,谁让他偏就服朱凤英呢? 一时,丫头领着七娘进来。 她一身天水碧长袄,丝裙婉婉,正踏一双鹅绒鹿皮小靴。这般清淡姿态,倒与从前宫中初见无二。 只是,这一年之中,发生了太多不可预知之事。 谢七娘还是那个谢七娘,可气韵风度,却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二人先相互行过礼,郓王方道: “莨弟今日好闲情,也想着来看看为兄?” 七娘四处看了看,只低头笑道: “哪有什么闲情?这几日的事,汴京城中早已传遍,楷兄又不是不知。” “确是有所耳闻。”郓王道,“好在凤娘与你,皆平安无恙。” 平安倒是平安,可算是无恙么? 见七娘不语,郓王抬手试了试额角冷汗,方问: “不知莨弟此来,所为何事?” 七娘蹙眉,上下打量郓王一番。大深秋的,却冒起汗来? “楷兄别怕。”七娘轻笑一下,“我并非寻你,而是寻表姐来的。莫非她不在此?” 闻听此话,郓王悬着的心一瞬放了下来。 “在在在。”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只冲着屏风道,“凤娘,快些出来吧!不是寻我的!” 朱凤英有些讪讪,这般境况,倒见出自己的捻酸之心来。 她一面出来,一面摆摆手: “行了行了!我又不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忆闷令3 只见朱凤英自屏风后挪步而出,神情有些尴尬。 她瞥了郓王一眼,又向七娘问道: “怎么来此处寻我?” 七娘偏头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来不得此处么?这不也寻着了!” 七娘不待人招呼,遂兀自坐下,这般无拘无束,倒与在太学一般。 朱凤英有些脸红,亦坐在她身边。 七娘白她一眼,方道: “我本先去了朱府一趟。说你不在,我想,来楷兄这里碰碰运气。” 她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郓王: “果然,不出所料。” 朱凤英的脸更是羞得绯红。关于她为何会在郓王私宅,纵使从未瞒过七娘,可她这般直直地说出来,到底叫人有些难为情。 朱凤英遂朝郓王使了个眼。 他若还在此处杵着,只怕七娘会不停打趣了。 郓王自然会意,方作揖道: “想来,莨弟与凤娘有许多话要讲,我先别处去。若要什么,只管吩咐丫头们。” 说罢,郓王含笑看了朱凤英一眼,遂兀自去了。 朱凤英却是忍不住,只直直望着,目送他离开。 七娘掩面一声嘲笑: “还看呢?人影都不见了!” 朱凤英闻言,方回过神来。 她试探着看了看七娘,方道: “你的气,可都消了?” 想着七娘能亲自来寻自己,应是没什么心结了。 七娘亦不是不明理之人,朱凤英待她如何,她心中再清楚不过。 便拿王環一事来说,本不与朱凤英相干的,可为了护着七娘这个表妹,她不也是忙前忙后地操心么! 况且,她身上还有伤呢! 七娘呼出一口气,神情变得温柔: “表姐的伤,眼下如何了?” 朱凤英一愣,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伤口。 她低头看了一眼,遂笑道: “这没什么,已打好了。” 七娘沉吟片时,又道: “听舅母说,御医嘱咐过,表姐养伤期间,最忌操心。可为着我的事” 朱凤英见她情绪低落,反有些不惯。 她提高了声音,只道: “这没什么!御医们总是危言耸听的,你别担心。” 平日里,二人总吵闹不休。可一旦出了事,能相互扶持的,似乎也只有彼此。 七娘握上朱凤英的手,只觉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现下想来,那时忽来的气愤,真是因着朱凤英与郓王哄她赴约么? 或许,也并非如此吧! “表姐,”七娘叹道,“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我那时,不过是恼羞成怒,我不过,是气我自己” 气自己为何那般没出息,气自己为何屡屡相信有关陈酿的骗局! 气自己,为何忘不掉他! 朱凤英深深看着她,点头道: “我都明白。” “其实,”七娘又道,“那封书信,若早几日来,我或许,也能识破的。可” 她一番犹疑,遂将离草之事说与朱凤英。 那株在许道萍的灵犀集中滑落的离草,想来,酿哥哥是自有深意的。 可是否真如七娘所想,她不知道。 朱凤英听罢,只垂目一阵沉吟。 “你所想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她忽抬头看着七娘,“其实,在太学之时,我时常在藏书楼遇着他的。” 七娘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朱凤英又道: “他每每问起你,我只敷衍答了。那时你正为他生气难过,我遂也不曾与你提起。” 这些事,七娘倒是头一回知晓。 她只木然地看着朱凤英。他竟会时常问起她么? 或许,只是寻常的寒暄吧!不过,那样,也好。 七娘缓缓垂下眸子,一时默然不语。 像是过了许久,只听得朱凤英轻声唤: “七娘?” 她此时方回神,忽笑道: “许久没他的消息了,竟还是会想的!他写回来的信,多是给父亲,父亲也不让我看。” 朱凤英摇了摇头: “你真想知晓么?” 七娘缓缓点了点头。 “可那有何用呢?”朱凤英蹙眉。 “我不知的。”七娘道,“只是想罢了。表姐,你若长日不得楷兄的消息,也是会难过忧心的吧?” 朱凤英一愣,易地而处,她或许不比七娘好多少。 她笑了笑,只道: “你要想知晓,倒也容易。” 说罢,朱凤英又转头朝帘外丫头道: “去请郓王来。” 七娘心下了然,郓王监管着太学,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不多时,只见郓王笑吟吟地进来,方行过礼,遂在朱凤英身旁坐了。 “凤娘寻我,可有何吩咐?”他笑道。 朱凤英瞥他一眼,又朝七娘努了努嘴,只道: “你兄弟有事相求,你帮是不帮?” 郓王笑了笑: “你既开口,自然是竭尽全力了。” 他又转向七娘: “不知莨弟所言何事?” 七娘看了看郓王,一时只觉难以启齿。她到底是位小娘子,提及心上之人,难免有几分羞怯的。 见她不语,朱凤英只笑起来,遂向郓王道: “你不是监管着太学么?那我问你,七娘那位小先生,近来如何啊?” 朱凤英一问,郓王方明白过来。 他饶有兴味地看了七娘几眼。这个谢七娘,当真是痴心得很呢! 上回以陈酿之名哄她赴约,郓王已然知晓七娘心事。此番,她们倒也不避着他了。 郓王遂道: “我要说了,莨弟准高兴的。” 七娘双手在袖中成拳,只屏住了呼吸。 郓王又接着道: “前几回私试,你那陈先生皆名列前茅。近来一场公试,更是一举夺魁。如今啊” 他顿了顿,故意卖起了关子。 “如今怎样?”七娘紧追不放。 郓王笑了笑: “如今夫子们多有夸赞,不几时,再有一考,只怕便能升补至上等上舍!” 上等上舍! 七娘猛地一阵欣喜。 旁人或许不知,可七娘与朱凤英入过太学,自然清楚。 太学之中,分上c内c外三舍,而上舍之中,又分三等。 所谓“上等上舍”,最令人心向往之的,便是享有释褐授官的殊荣。 这一等的太学生,不必再参加科举,便能直接封官报国。 终是不必再等三年了! 酿哥哥十年寒窗,可不正是为着这个么? 七娘再忍不得,只掩着面笑,若非郓王还在,只怕要喜极而泣了。 可世间之事,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算一算时日,王環现下应是出了汴京城,正往西蜀而去。蜀道难行,车马简陋,她掀起帘子往回看,再不是从前那位尊贵骄矜的小娘子了。 这一闹,也把六娘谢蕖吓得不轻。婆家的小娘子要害自己的亲èi èi,这算是什么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锦缠道1 眼下,谢蕖还怀有身孕。她一受惊,王家上下自然跟着担惊受怕。 御医只整夜整夜地伺候,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王绍言亦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已连着两日告假,不曾上朝去。好在户部有二郎谢汾顶着,倒也无碍。 谢蕖时时畏惧着王環再生事,直至她离开汴京,这颗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只是,对于王家人的处置,她到底有些不满。 这日送走王環,她只向王绍言抱怨: “真是便宜了她!那等蛇蝎心肠,竟还能安然离开?” 王绍言叹了口气,只道: “倒不能算是安然,已然赶到庄子上了。” “哼!”谢蕖一脸不满,“赶至庄上又如何?若她奸计得逞,我那可怜的èi èi,只怕连性命亦是不保。” 她言语记得,差些哭出来,又道: “可怜七娘白白受冤,还不得诉苦去!” 王绍言扶着她的肩,一味地安抚: “王家养了她十几年,到底有些情分在。况且,如今你已有身孕,总是见不得血光的。” “从前我竟不知,她是这般的歹毒!”谢蕖有些义愤填膺,“西蜀之事,吓得我好几日不得安睡。便是再大的仇,何至于害人家子嗣?” 王绍言亦无奈摇头。 西蜀之事,王家人谁不知? 自谢蕖有孕,他便时时防范着王環。如今她离京入蜀而去,总算不必日日提心吊胆。 可若真要了王環的命,王家人也必是不依的。 这么些年,虽说她顽劣了些,可家中谁不将她当做亲小妹一般疼爱? 若真无丝毫亲情,想必,家中也不会同蔡家周旋这许久。 “罢了!”只闻得王绍言道,“此事日后莫再提了。” “莫要再提?”谢蕖直起身子望着他。 她又道: “敢情险些含冤的不是你èi èi!” 王绍言不知如何劝说,只无奈道: “你èi èi亦是我èi èi,哪有不护着的?可環娘,亦是我èi èi啊!况且,如今她已受尽惩罚,想来也知错了。” “她是自作孽!”谢蕖一声冷笑,“将心比心,西蜀那位有孕的妇人,何其无辜啊!” “好了好了!”王绍言又一番安抚,“事情已然如此,你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御医说了,你这胎虽稳,却依旧要好生将养着啊!” 谢蕖还欲与他争辩,却见王大夫人正来。 她身着枣泥金大袄,下系鸦青锦丝秋裙,发髻梳得端然,恰一派大家夫人之态。 身后几个丫头或是捧着补品,或是捧着药材,皆笑吟吟地随王大夫人而来。 王绍言忙扶着谢蕖起身行礼。 却见王大夫人连声阻止: “坐坐坐!” 她亦去扶着谢蕖: “你又行什么礼来?可别累着,快些坐下!” 谢蕖点头道谢,只随王大夫人坐下。 王大夫人见她面不佳,一副抑抑恹恹之姿,颇有些担心。 她审视一番,遂朝王绍言道: “可是你欺负蕖娘了?” “我岂能欺负她来?”绍言摆手,又无奈道,“方才说起環娘之事,她还心有余悸。” 王大夫人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她,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因劝道: “再大的事,也都过了。你只放心,母亲在一日,便护着你一日。任谁也莫想加害!” 谢蕖摇了摇头: “我知母亲疼我。可她险些冤死我èi èi,我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王大夫人遂道: “她如今连汴京城亦入不得,你又怕什么来?” “却不是这个道理。”谢蕖道,“心狠之人,总该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可这个代价,却太轻了些。” 王大夫人看了看她。原是见她èi èi受委屈,嫌罚得轻了! 王大夫人遂好言道: “七娘着实委屈。可她是你èi èi,環娘亦是你èi èi啊!” “王環才不是我èi èi呢!”谢蕖脱口而出。 屋中霎时一片沉默。 谢蕖见此,忙闭了口。 方才怎就不提防地说了出来? 纵使不认王環,也总要王家人开口,再怎么,也不是她一个媳妇该言语之事。 此话既出,在谢蕖心里,她到底算王家人,还是谢家人呢? 王大夫人只尴尬地笑了笑。 谢蕖看了看王绍言,忙解释道: “母亲,我失言了。我想着,她已从族谱上除名,故而” “蕖娘!”王绍言低声打断。 这种时候,只能是越抹越黑。 “没事。”王大夫人笑道,“你们年纪谁还没个口无遮拦之时?可别往心里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王大夫人忙唤了丫头上前。 她又道: “这皆是贵妃娘子前日赏下的。母亲想着,你近来受了惊吓,是该好生补上一补。” 谢蕖怯怯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发颤: “多谢母亲记挂,多谢贵妃恩典。” 王大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方才的事,似乎真不曾往心里去。 她又问了一回谢蕖近日的饮食c睡眠c胎象,知如寻常,便也放心去了。 待她去后,谢蕖只挑眼望着王绍言。 “你呀!”他摇了摇头,依旧满心怜爱。 “你说,母亲可是生气了?”谢蕖蹙眉道。 王绍言笑了笑: “若真生气,还能给你这许多的好东西?” 二人望着王大夫人适才送来的药材,莫不名贵。 王绍言又道: “可别胡思乱想了!母亲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一向把你当做自家小娘子,没那么些嫌隙!” 谢蕖点点头,想来,确是自己多心了。 王大夫人出得院门来,只见几位小丫头成排地往里送东西。 她忽唤住,问道: “适才已拿过许多补品去,这是?” 小丫头低着头,恭敬回话: “回大夫人,是谢府送来的,说是给谢娘子补身子。” 王大夫人看了看那些药材补品,倒与贵妃赏下的不相上下。 她点了点头,又道: “谢府有心了。你快去吧!” 那丫头未行几步,却听王夫人又唤住了她: “回头那边府上再送东西来,你便到我这里支些银两,打发与他们,总不好叫人家白白跑腿的。” 那丫头连声应下,遂也去了。 王大夫人叹了口气。環娘的事,着实令人心烦,好在她对三郎的心思,是压了下来,不曾为外人道也。总算不至牵扯到三郎名誉。 而蔡府那头,本当蔡太师不会善罢甘休,谁知却并未借此有意为难。也不知是否是王大老爷的手段。 如此看来,绍玉与蔡三娘子的婚事,似乎还有缘分再议上一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锦缠道2 汴京城中出了五木观一事,乍一看,不过是小娘子们的嫉妒争斗。 可其间牵扯到王c谢c蔡三族,有心之人,皆觉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正是五木观之事后不久,原任开封府尹便辞官回乡,一时引得城中议论纷纷。 酒肆茶坊之地,是最爱传这些的。 只闻得一少年道: “怎么回事?府尹忽然辞官,也太巧了些。” 一旁的长髯男子瞥他一眼,方道: “你才几岁?汴京城的巧事可多了去了!此番哪有那么容易的?” 又有人问道: “还是与五木观之事有关吧?” “那日我在呢!”一书生模样的人附和,“惨不忍睹啊!也不知王府怎么教出那样的小娘子来!后来王c谢c蔡三家皆来了人,似乎朱家也来了人。有人还见着郓王车驾呢!” 那少年只挠着头: “这都哪跟哪啊!怎的你们越说,我反而越是糊涂呢?” 长髯男子笑起来: “这就糊涂了?那往后糊涂事还多着呢!” 他四下看了看,又道: “不过,我听闻,从前开封府派少尹去谢家问过话,似乎是王c谢二府的小郎君打死了人。或许是有所记恨?况且,五木观之事,府尹也收拾得不漂亮啊!” 有人应声笑道: “这件事我亦有所耳闻。你们说,这开封府尹是倒了什么霉?屁股还没坐热,便逢着这几家的破事!” “不过,”长髯男子道,“此番又牵扯着蔡家,怕是不会这般简单。” “你们可小声些!”又有人道,“五木观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说说也就罢了。扯上府尹辞官,你们也不怕隔墙有耳!” 那书生亦附和: “正是呢!还是少谈论些,省得惹事!” 一时,众人只得讪讪散开。 只是,还有人意犹未尽,又三两成群地低声谈论。茶余饭后,稍作消遣。 谁也不曾在意,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悄然行过汴京街道。 车中之人掀起帘子一角,将汴京之景一一看来。 林立的酒肆茶坊,往来的玩乐行人,果然好不热闹。 这马车不算华丽,却也干净体面。它缓缓而行,姿态悠然,也不至惊了百姓。 车中人端然而坐,看了一阵街景,只低头微微含笑,又将帘子缓缓放下。 他忽而开口,轻声问: “快到了吧?” 车夫闻声,忙回头应道: “大人,再过两条街便是。” 车中人点了点头,又问: “那此处是” 车夫笑道: “前头是谢府,咱们汴京城中有名呢!” 谢府车中人忽而一怔。 他又挑帘看去,这条街,果是谢府啊!车中人沉吟一阵,又放下帘子,遂不再相问。 车外还有一骑马的侍从,身姿挺拔,眼看着便知是习武之人。 他弯下腰,恭敬地向车中问道: “大人,可要先回府衙,稍事歇息?” 车中人将自己审视一番,衣袍发髻还算规整。 他只道: “不必了,入城前已梳洗过。眼下,便往蔡太师府上去吧。” 侍从应声,车夫亦驾马而行,一行人遂朝着蔡府而去。 而谢府这头,自下朝,谢诜便唤了二郎谢汾至书房。 五木观之事,牵连甚广,倒见出许多事来,又岂是小娘子们过分的意气相争? “父亲。”二郎行礼,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礼数气度。 谢诜摆摆手,只拿指尖敲打着案头。 “五木观之事,早传遍了吧?”他道。 “是。”二郎回道,“百姓们皆道,开封府尹辞官一事,或许与五木观有关。” 谢诜点了点头: “百姓们在汴京待的时日长久,自然能生出些见解。” 百姓们并非愚钝,日日见着,许多事也能明白一二。 至于明白至何种程度,那便要看官家是否有意让他们明白了。 谢诜又道: “开封府尹辞官之事,你如何看?” 二郎沉下气来,把声音压得很低: “实在蹊跷。” “但说无妨。”谢诜道。 二郎顿了顿,方道: “明面上看,是开封府尹办事不力,于五木观之事不知判罚,处理不当。故而,引得王c蔡二府双双怨怼,不得不引咎辞官。” “这第二层,”二郎接着道,“在众人眼中,开封府尹是王府一手提拔之人。舍他一人,让权于蔡太师,是要消太师府的怒气,未免结怨。” 谢诜点了点头,又抬眼看着二郎。 二郎笑了笑,又道: “可事实上,开封府尹,是父亲门生。” 闻得此语,谢诜忽哈哈大笑起来。 于百姓而言,至多能见出第一层于guān chǎng而言,多是见着第二层意思。 可事情本来的面目,朝堂之中能见出真知的,不到十人尔。 谢汾,不愧为谢府的当家长子。 思及长子二字,谢诜不由得想起大郎谢源来。若他还在世,应是不比弟弟差的。 二郎见谢诜神有些黯然,遂轻声道: “父亲?” 谢诜回过神,只道: “你接着讲。” 二郎点了点头,又道: “这件事,看上去是王c蔡之争。可吃亏的,却是咱们谢府。” 开封府尹瞧着虽是王府提拔,可他既为谢诜门生,明里暗里,哪处又不是谢府打点? 时人只道王c谢二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却不知,其间还有这些事。 谢诜吐了口气: “这一回,是为父疏忽了。” 二郎却笑了笑,只抱拳道: “父亲,小事。” 小事!谢诜亦笑了起来。 与看清时局处境相比,这点舍弃,确是小事,也确是值得之事。 “儿子记得,父亲于此事之上,本也有些防备的吧?”二郎笑道,像是家常闲谈,“否则,七娘的婚事,为何迟迟不曾应允他家?” 谢诜摇头笑道: “你呀!” “对了!”谢诜忽想起一事,“新任开封府尹应是今日入城吧?” “是,开封府的邓少尹已来告知过。”二郎道,“说是乘了辆不起眼的马车,才入城,还不及梳洗,便直直往太师府去了。” “他也太心急了些。”谢诜一声冷哼。 “不过,他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倒也见出些手段。”二郎道。 谢诜点了点头: “他当年狼狈出城,心中必有怨气。否则,以他那般的心性,断不会投靠蔡太师之流。” 谢诜顿了顿,一阵沉吟,只叹道: “看来,是时候会一会这位故人了。” 如何不是故人呢? 大娘子谢芝从前的夫婿,新任开封府尹孙九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锦缠道3 汴京城就要入冬了,清晨的积霜更重了些,有几夜,已然飘起了小雪。 开封府的暖炉比往年着意添了许多。 孙九郎自黄州归来,身子便大不如从前。想来黄州艰苦潮湿,加之一路的颠簸,越发经不得了。 他掩着面咳了几声,口中冒出白烟,只朝侍从道: “像是下雪了?” 侍从抱拳应声: “有些小雪,大人。” 孙九郎点了点头: “备车马吧!” 侍从一怔,见他病中艰难,只劝道: “大人,不如缓些时候吧!这季候,还是先将养着的好。若熬坏了身子,总是不值当的。” 孙九郎摆了摆手,又咳了几声,态度坚决,只打发了侍从去。 侍从有些无奈,却也没个法子,只得应声去了。 孙九郎兀自紧了紧棉衣,起身踱步至窗前。 他半支起窗,忽一阵风雪急急灌了进来。激得他又猛咳了两声。 小雪已将房檐树梢染得发白,今夜或许便有一场大雪。到那时,汴京就成了茫茫的一片,干净得很! 他举目望去,一时有些感慨。从前,也是这般的雪天啊! 当年他受辱出城,拖着老父老母,便匆匆往黄州任上去。 一路颇是难行,孙家父母年迈,哪里经得?加之那时心中愤懑,母亲又被吓得不轻,不多时,便撒手人寰。 孙九郎还记得,那时天上大雪纷飞,没几个随从在侧,自己亦是身无长物。母亲的尸身,只得拿簟席草草卷了,又寻了个山丘暂且安葬。 他低头一叹,不知何时,已然泪流纵横。 孙九郎抬袖试了试,一切都太远了。 他回身望向门边,侍从正进来,只抱拳道: “大人,车马皆妥帖了,此时去么?” 孙九郎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雪,又是这样的雪天,他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挺直背脊,一时正色铁面,语气似雪寒凉,道: “替本府更衣。” 开封府尹新官上任,汴京城中自然又多了个可议之事。只是寻常百姓并不知晓,这个孙大人,便是从前被谢府赶出汴京的倒霉女婿! 自昨日收到拜贴,谢府上下亦多有议论,皆道孙九郎小人得志,颇是不以为意。 倒是七娘,闻着此事,只作一叹。 谢菱正在一旁打璎珞玩,听她叹息,只笑道: “七姐姐做什么叹气来?” “孙姐夫回汴京了,菱儿可知晓?”七娘问。 谢菱点了点头: “略有耳闻,想来不过人事变动,也不与咱们相干。” “我听说,”七娘压低了声音,“他今日要来咱们府上呢!” 谢菱撇了撇嘴,一副不屑模样: “他还有脸来?若不是他,大姐姐何至于” 她正说着,一时有些哽咽。 七娘蹙着眉,抚了抚她的背,只道: “大姐姐的事,也不全怪孙姐夫的。” 谢菱抬眼看了看七娘。 这个不知世事的七姐姐,原也有通透之处。 可不怪孙九郎,该怪谁呢?朱夫人么?七娘身为人女,又如何能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语。 自然,谢菱亦不会说。 谢府上下皆厌弃孙九郎,她又如何不同仇敌忾呢?到底人在屋檐下,不似七娘。谢菱,没那任性的本钱。 她也不言语,只看着七娘。 “我想,”七娘又道,“孙姐夫此番前来,或许,只是舍不下大姐姐?” 谢菱笑了笑,只摇头: “我也不知的。” 说罢,她又兀自打着璎珞。 七娘见她无意再谈,遂也不说了。到底,那件事闹得家中很不愉快。若非孙姐夫骤然回京,只怕也不会有人提起。 孙九郎至谢府时,天色尚早。谢诜自是不必见他的,只二郎端坐厅前,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开封府尹,该有的体面总还是要给,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也就是了。 孙九郎入得厅来,先行过一礼。二郎的官职在他之上,纵使心中再恨,也免不得如此。 他心中自嘲,何苦来呢?讨这样的没趣! 二郎也不提其他,似乎眼前之人,仅仅是新任开封府尹。 他带着不轻不重的笑,平和道: “孙府尹多礼了,请坐吧!” “多谢大人。”孙九郎又行一礼,也便落座。 他瞧着二郎是没什么变化的。还是一样的冷冰冰,一样的不可捉摸。 可二郎看着孙九郎,虽面上不查,却着实有几分愕然。 从前孙九郎虽算不上健壮,倒也康健。而眼下,却消瘦得有些认不出。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略微苍白,穿着比这个季节更厚的衣裳。 想来,这几年,他应是极难挨过的。 二郎顿了顿,方道: “不知孙府尹前来寒舍,有何指教?” 他不言恩怨,不提往事,倒叫孙九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孙九郎默了半晌,遂道: “下官与府上,原是有些渊源。今日冒昧前来,确是有个不情之请。” 二郎正端起茶盏,忽而停在唇边。 不情之请? 且不论从前之事,孙九郎如今投靠蔡太师,对于谢府,也总该避而远之,多加防范。这忽来的一句不情之请,确是让人不解。 二郎笑了笑,只道: “孙府尹但说无妨。” 孙九郎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这屋中陈设,长年不变。便是一旁的下人,亦多有熟悉面孔。 只是,从前称兄道弟的谢二郎,唯见得一张冷口冷面。 大抵,这便是世人所谓“物是人非”吧! “大人,”他忽起身作揖,“下官,想与大娘子上柱清香。” 二郎闻言,饶有兴味地抬眼看他。 孙九郎垂着头,可身子却有些微微发抖。蓦地提及谢芝,也难怪他心绪激动。 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年骤然拆散,也实属无奈之举。不过,为着谢芝的体面,谢家的体面,却也是不得不为之事。 二郎叹了口气: “大èi èi早已入土为安,每日自有谢府清香供奉,年节祭祀,亦有礼数。孙府尹,还是莫要惊扰的好。” 孙九郎的身子骤然一僵。 来此之时,已想着是这般结果,可他总不甘心,总是要试上一试。 他的芝娘,为着孙家不平,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却不想,若非她当初那般烈性,此生亦有相见之日。 思及此处,孙九郎只强撑着双眼,不叫渗出泪来。 他看了看二郎,心中憋着一口气,只勉强道: “二哥,当真不能一丝通融,一丝成全么?” 二哥? 二郎冷眼看着他: “自孙家用一顶灰轿子,赶大èi èi回府,又并上休书一封,便是不再想要这成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锦缠道4 孙九郎抱拳的双手蓦地紧紧握住。 此话,倒也不假。 他未能护住芝娘,是有错在先。可此后谢府所作所为,却无不叫人心寒,竟生生将芝娘逼至绝境! 孙九郎紧咬着牙,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看来,到底是自己天真了。 可芝娘,他的芝娘,还躺在谢氏宗祠。便是牌位,他亦不得看上一眼。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孙九郎缓了缓气息,似乎还欲再说些什么。 却听二郎冷言道: “孙府尹请回吧!” 还不待孙九郎应声,二郎又紧接着向帘外丫头道: “送客。” 那语气不重不轻,只像是寻常交代嘱咐,却又带着不在意的轻蔑。 眼前之人,还配不上让他动气。 孙九郎黯了黯神色,一声自嘲的笑,只随丫头去了。 周夫人听闻孙九郎归来,愧疚并着期盼,忙让丫头递出银钱打听。 大丫头玉络正急匆匆地回来,一面喘着气: “二夫人,孙郎君是来了。我瞧得真真儿的,正与二郎君过话呢!” “哎!”周夫人蹙着眉,“这孩子,回京便回京吧!又何苦往这府上凑?当年的事,还没吃够苦头么!” 玉络忙扶着周夫人: “二夫人可别忧心。前日御医才来,不是要二夫人兀自保养么?” 周夫人摇了摇头: “他到底是芝儿的夫婿。当年也怪我糊涂,听信人言,活活逼死了芝儿!” 正说着,只见周夫人一瞬老泪纵横,手巾已然湿了半张。 “此事怪不得二夫人。”玉络忙劝,又道,“听门外丫头说,似乎,孙郎君此来,只是为着祭拜大娘子。可” “可什么?”周夫人忽瞪大了眼。 “可”玉络有些犹疑,“可二郎君不让。” “这算什么事?”周夫人拍案而起,“他一个小辈,还轮着他说让不让了?” “嘘!”玉络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面朝四下看了看。 她心惊胆战地,只向周夫人低声道: “二夫人,隔墙有耳啊!” 周夫人瞥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隔墙有耳的道理,她如何不知道? 不过,这些妇人的抱怨牢骚,二郎又岂会放在眼里?可若没有这些牢骚,怕才真正让人生疑忌惮吧! 周夫人压了压声音,耳语道: “我倒想成全这孩子的一片痴心。” “这”玉络有些不解,如今周夫人自己亦是困在一方小院,如何还能成全他人? 周夫人遂道: “你去寻七娘子,将事情说明白,她自会帮忙。” “七娘子?”玉络更是不解。七娘子从来不管这些,又是个时时惹事的,干什么寻她来? 周夫人早知她心中所想,只道: “当年,芝儿要随孙九郎去。满屋子的衣冠楚楚,皆漠然相待。唯有七娘子,替芝儿分辩过一句。” 玉络忆起那日的境况,似乎是这么回事。 至七娘那处时,谢菱亦在。玉络只将周夫人交代之事细细说来,问七娘要不要帮忙。 谁知果如周夫人所料,七娘二话不说,便仗义应下。 待玉络去后,谢菱看了看七娘,只摇头劝道: “七姐姐何苦管这闲事呢?” “这并非闲事,”七娘道,“此是大姐姐的事啊!” 谢菱心道:于内,家中几方牵扯于外,朝堂风云莫变孙九郎的祭拜,昭示着他与谢府的亲属内外,又岂止是大姐姐的事? 而这个道理,七娘未必不知,故而谢菱要劝。 她又道: “七姐姐莫要糊涂啊!” “菱儿,”七娘拉上她的手,低头道,“我知你的顾虑,我亦明白的。可大姐姐去得那般可怜,到底叫人于心不忍啊!此举与孙姐夫无关,我不过是想为大姐姐成全一番。” 话及此处,谢菱也不好再劝。否则,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她只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着七娘。 七娘抬起眸子,又道: “菱儿放心,我只悄悄的,必不会有人发觉。” 谢菱只得点了点头,既然七娘执意要做,她又何苦管这样的闲事。 别过谢菱,七娘只带着阿珠,朝外院门口去。若孙九郎自正厅出来,必会途经此处。 七娘只向阿珠道: “我不好去外院,你出去看着。若见着孙姐夫,记得避开家院,带他至那边外墙角就是。” 只见七娘指着不远处的墙角,阿珠遂如担大任地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由于焦急,七娘只在墙角来回踱步,双手相互攒着,隐隐有些冒汗。 忽而,她猛地顿住。 只闻得粉墙传来细微的敲打之声。她压低了声音,只试探着问: “是阿珠么?” “小娘子,”对面阿珠道,“孙郎君带来了。” 不待七娘答话,孙九郎方道: “七èi èi,你当真能帮我?” 七娘沉吟半晌,遂道: “孙姐夫,放你进来祭拜大姐姐,我也没这本事。不过,你们从前可有信物?我置于大姐姐牌位前,祭拜一回,也算你尽一尽心思了。” 从前二人如胶似漆,信物确也不少。可要说最要紧的,唯有谢芝亲制的红豆手串。 孙九郎不曾犹疑,只从怀中掏出手串来。自二人分别,他时时怀揣着,便似她还在。 “七èi èi,”他唤道,“我交与阿珠,过会子她递进来。只是” 孙九郎默了一瞬,又道: “谢家人待我皆如蔽履,而七èi èi,却为何这般仗义相助?” 七娘只轻声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其间还有我对大姐姐的一番心意。” “受谁之拖?”孙九郎紧问不放。 周夫人特意叮嘱过,不让说与孙九郎知。想来,于谢芝的事上,她到底心存愧疚,无颜以对罢了。 可七娘不惯说谎,她蹙着眉,只道: “是位长辈。” 长辈?孙九郎低头思索。 谢府的长辈,至今还挂心他孙九郎的,除去周夫人,还能有谁呢? 那时,他对周夫人亦多有怨怼。可时日长了,也觉出她的无奈来。若非情势所逼,周夫人何至于棒打鸳鸯呢? 况且,当时她已然心软,若不是,若不是 孙九郎定了定神思,不愿再想下去。这样的事,每每忆起,无不是锥心之痛。 他望着粉墙,只觉可笑。 偌大的谢府,朱门深院,唯有隔墙的小娘子,称得上赤子之心。 孙九郎呼出一口气,只向七娘道: “七èi èi,你会因你的好心,而得到好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锦缠道5 闻听孙九郎此言,七娘只作愣然不解。不被家人察觉,给她招来祸事便好,还指着有什么好报呢? 七娘再不言语,将那串红豆珠藏于袖中,便往家祠去。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颇有些做贼心虚地意味。 谢芝的牌位立在一方不起眼的角落。她为小辈,又是出嫁归祠,自然该是这般的礼数。虽说谢府为着体面,将她风光大葬,可宗祠之上,到底不敢有所僭越。 七娘握着那串红豆珠子,垂目默哀。 家祠向来昏暗,四下的一切,皆似陇上一层阴霾之气。而这串红豆珠子,却显得颇为耀眼。 颇为,格格不入。 七娘蹙了蹙眉,心中忽生出莫名的酸楚。 她只将红豆珠串悄然置于谢芝牌位后,左右此处少人,是不易察觉的。 如今的大姐姐,已变作牌位上的几个字。七娘记得她自缢的晚上,那双摇摆不定的三寸金莲,那双始终不愿闭上的,期盼又绝望的双眼。 七娘一直是记得的。只是,初时的惊恐已揉作一团闷气,生生压在心底,无法排遣。 大姐姐生前不得与孙姐夫白头偕老,死后,守着这串红豆珠,或许便不那般难过了。 可逝世之人,果真有感知么? 七娘叹了口气,举目四顾。 不独大姐姐的牌位,这偌大的谢氏家祠,精致庄严,端重无方。究竟是为着超度亡者之魂,还是为着安生者之心呢? 也不知其间几个,是大姐姐这般的枉死! 七娘垂下眸子,一时心绪有些低沉,也没了上香的心思。 她只觉家祠更是阴沉。恍然间,忽闻着一个脚步声,又轻又细。七娘隐隐听着,猛地握紧双拳。 都说这样的地方不干净,别是个鬼啊! 她将小拳越握越紧,神色紧绷,猛然一回头,来人原是仪鸾宗姬。 只见她一身白衣落落,薄施脂粉,发髻之上亦无甚矫饰。 瞧着是寻常一般的装扮,偏在这昏暗的谢氏家祠,倒见出些鬼魂般的阴郁来。 七娘直退了半步,试探着唤道: “可是大嫂么?” 仪鸾宗姬也不言语,面带浅笑,近前了几步。 家祠的烛火映上她半张脸,那样子,可怕得有些像二郎。 七娘缩了缩身子,声音更弱了些: “是大嫂么?” 待行至七娘面前,仪鸾宗姬方停下脚步,只笑道: “怎的连大嫂也不认得了?” 七娘这才将来人看清。她忙舒了一口气,抚着自己心口: “还当是个鬼,大嫂可吓着我了!” 仪鸾宗姬掩面轻笑: “平日里捣起乱来,不还天不怕地不怕么?怎么,这会子怂了?” “大嫂!”七娘扑过去挽上她,只靠在她怀里撒娇。 仪鸾宗姬摇摇头笑笑,搂着七娘道: “我记得,七èi èi不大爱来家祠的?” 闻听此语,七娘一时心虚,忙支起身来,生怕仪鸾宗姬发觉那串红豆珠子。 她看了一眼谢芝的牌位,只道: “来看看大姐姐。听闻孙姐夫回京,我来与她讲一声。” 仪鸾宗姬叹了口气: “你与大èi èi说这个做什么?岂不扰她安生?” 七娘挽着仪鸾宗姬朝前走,待行远些,她遂放下心来。只要不发觉红豆珠串,她总能敷衍过去。 不过,仪鸾宗姬性情温和,七娘还欲辩上一辩。 她方道: “我想着,大姐姐生前,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个,故而才来。” “大嫂知你心善,”仪鸾宗姬劝道,“可孙九郎是你哪门子的姐夫?你莫忘了,是孙家休妻在前!” 七娘低下头,嘟哝道: “那也不干孙姐夫的事!” 仪鸾宗姬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这个èi èi,怎么脑中只一根弦,讲不听呢? 她只道: “你二哥才赶了他出府,你这会子又有这般言语,当心他知晓!” 一提及二郎,七娘立马没了方才的气势。二哥那个铁面青天,当真凶得很! 仪鸾宗姬见她服软,方笑道: “可不许再说了,知道么?” 七娘看了一眼仪鸾宗姬,又看一眼谢芝的牌位,一时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仪鸾宗姬抚了抚七娘的发髻,倒像个慈爱的母亲。她是看着七娘长大的,所谓长嫂如母,自然也是真心疼爱。 七娘见她一身素服,问道: “大嫂又来祭拜大哥啊!” 仪鸾宗姬点点头。旁人眼中,她总爱来此处,除了祭拜大郎谢源,还能有什么旁的缘故呢? 七娘行一万福,遂告辞道: “那便不扰大嫂了,七娘这就告辞。” 见七娘走远,二郎遂自厢房而出。 他行至仪鸾宗姬身旁,只冷面道: “这个七娘,是越发胆大了!” “怎么?”仪鸾宗姬有些不解。 七娘既没撞着他们,也不曾知晓二人之事,怎就胆大了? 二郎摇了摇头,步至谢芝牌位前。他伸手一捞,便带出一串艳色的红豆珠子。 仪鸾宗姬却是一惊,她长日来此处的,怎么没见过这个? 只闻得二郎道: “此是孙九郎托她递进来的!” 仪鸾宗姬思忆起七娘方才一番话,这个手串,除了她,还真没人敢带进来。 二郎将手串轻轻抛回牌位后,又道: “她当我不知,还欲瞒着我呢!” 仪鸾宗姬笑了笑: “这全府上下,不论事大如天,或是小如米粒,哪还有你不知的?你若不许,莫说一串珠子,便是一只蝇虫,也飞不进谢府。” 二郎看着仪鸾宗姬,亦笑了笑。 这般的笑,似乎总不会出现在二郎的脸上。他一向冷口冷面,纵是笑,也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 可这个笑,是真正的笑。 像一个活着的人的笑。是因着她的打趣,发自肺腑的笑。 “罢了!”二郎看着谢芝的牌位,“大èi èi生前凄苦,这串红豆,也算我一番成全吧!” 仪鸾宗姬却嗔道: “你这个人,绕了这样大的圈子,原是借七èi èi之手,应孙九郎所求。却又是何必呢?” 二郎只道: “孙九郎如今,是蔡太师的人。小孩子递些物件也便罢了,我这厢,还是莫有牵扯的好。” 仪鸾宗姬一声叹服: “要说谨慎,全府上下,也只你了。只是,费着些功夫,又有何益处?” 二郎垂下眸子,一瞬沉吟,却无意间瞧见了大郎谢源的牌位。 他不提防地,只将头垂得更低些,叹道: “大抵,我于亡灵,总是有些敬畏与愧对的。大èi èi如是,旁人,亦如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锦缠道6 仪鸾宗姬亦看向谢源的牌位。 她眼珠颤了颤,又微蹙着眉。他说敬畏,可究竟,是敬,还是畏呢? 仪鸾宗姬望着二郎,他方才那一抹笑,不知何时,已消失无形。她低头,沉闷地笑了笑,二人的一切都像是个笑话! 夜里,二郎端坐案前,他那个昏暗的书房,只燃着一二盏豆灯。 时人都道他惜物,虽生于富贵之家,却不染靡靡之气。可唯有他自己知晓,灯火燃得愈亮,他心下愈是不安。 他又用指尖敲打着案头,那声音,咚,咚,咚,直像人的心跳。 二郎忽忆起那年上元,那时,他还是位太学生,仪鸾宗姬年方及笈,皆是如花一般的少时好年华啊! 那年,她随陛下的宫嫔们于宣德门上观灯。他遥遥望去,只见一抹着月华裙的背影。她回眸看灯,微风恰掀起她的帷帽,霎时宛若谪仙。 那一眼,却是再忘不掉了。 而后,她成了他的大嫂。 于二郎而言,突如其来的一切,无疑是一种折磨。 那个年纪的少年,将自己的心事,看得比天还大,又如何忍得她日日在跟前说笑? 二郎忽低头,一声自嘲的闷笑。 原来,他也有过少年心性的时候啊! 他又忆起谢源,他的大哥,那个高大挺拔,刚直不阿的家族继承人。如今想起,似乎他犹在身旁。 二郎忽打了个寒颤。他双手环抱,警觉地四下看了看。 原是深秋风大。 他兀自起身,闭上窗。月光一断,屋子便更昏暗了。 二郎又想起谢源逝世那年。因军情有误,他战死沙场,与人无尤。 军情有误 误在二郎! 他忽支着书案,将头埋进双手中。一时闻着呜咽之声,细碎连绵,长久不绝。 若非他一番犹疑,延误军情,大哥或许不会 二郎抹了一把泪,却又泪如泉涌。 那番犹疑之中,未必没有一分私心吧! 卑鄙! 他心下闪过二字。 卑鄙么? 二郎惊恐地抬起眼,四下沉静,寂寂无人,一切皆笼罩在昏暗之中。 还好,还好 他又抹一把眼泪,涕泗横流的脸淡了适才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无人察觉的侥幸。 还好,还好 可果真无人知晓么? 二郎猛地一惊! 谢源的副将史雄,本就对此事存疑。他上回装作山贼,绑了七娘与陈酿,继而又仓皇遁逃,已然是知晓了二郎为人。 他若再往深处想,是否会有所察觉? 二郎蹙眉,又开始拿指尖敲打着案头。一声,两声循环往复,不曾断绝。 与二郎书房不同,七娘的院子,从来是最灯火通明的。 小娘子贪玩,时至夜里,不得不照得亮些,也好时时看着她。 七娘心中也有一分侥幸,红豆珠串之事,她只当二郎不曾发觉,心中很是满意。 上回阿珠制的藕粉桂花糖浆甜而不腻,七娘很是喜欢。今夜她又要了些来,秋月亦正好,便就着梅饼蘸了吃。 她正推窗,双手支在岸上,想要赏月。窗棂四周凝着些霜,倒也莹莹可爱。 只见阿珠正进来,手中握着一方帖子。 她笑道: “七娘子!” 阿珠一面说,一面举起帖子晃了晃。 七娘回身道: “那是什么?拿来与我看!” “是蔡府送来的。他家丫头很是客气,”阿珠道,一时又撅起了嘴,“只是小气得很。” 七娘看她一眼,只接过帖子读起来。 难怪阿珠说人家小气了。这分明是一封谢恩的帖子,却只见帖子,不见谢礼。 原是上回在五木观,蔡三娘子受王環加害,七娘及时发觉相救,还请了薛仁为其诊治。 这帖子读来,词藻清丽,不落俗境,倒见出些才气。又看她句句真挚,想必也是真心感念。 七娘点了点头,只轻声自语: “蔡三娘子有心了。” 阿珠听她如此说,直觉得不平,方道: “什么有心?那些谢礼,虽说咱们也不稀罕的,可到底是一番礼数,也见得些尊重。小娘子未免太好哄了!” 七娘掩面笑了笑,阿珠还是这般啊!这没大没小的性子,倒也是极好的。 她只道: “这没什么,你别出去胡说!” 阿珠摇摇头,故意嗔道: “小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左右,我只跟着小娘子,听你的话。” 七娘掩面一笑,又伸手拉着她: “好阿珠,这一屋子里,便只你最贴心了!” 一旁的琳琅c环月闻着,只齐齐打趣道: “只阿珠贴心,我们便都是蠢笨的。只怕哪日被撵了出去,小娘子亦不会相护的!” 二人故作委屈,七娘只起身至她们身旁,指着二人便道: “你们说这话没良心!自你们来我屋中,可曾让你们做过粗活?好吃好喝地伺候,养得比小娘子还娇贵!” 七娘顿了顿,狡黠一笑,又指了指门外。 她压低声音,只道: “别当我不知,外头那些小丫头们,不也千小心万小心地伺候着你们?” 话及此处,几rén iàn面相觑,却都笑了起来,竟忘了蔡三娘子之事。 七娘看着她们,心中蓦地生出暖意来。 不过,蔡三娘子的帖子,七娘却不曾忘。 阿珠她们虽不懂,可七娘心下明白,蔡三娘子确是有心了。 于朝堂之上,谢c蔡两府本就不大对付。谢诜也告诫过七娘,少与蔡府之人往来。想必,蔡府亦是如此教养。故而,虽同在汴京,七娘与蔡三娘子却鲜少见面走动。 若非五木观之事,二人对于彼此,只怕还是位无关紧要,相逢不识的贵女。 蔡三娘子此番只送拜贴,不带谢礼,瞧着虽是她不懂礼数,傲慢相待可实则,是不叫七娘为难,也绝了旁人的猜忌。 况且,真心感谢,断不在这些虚礼上。 如此瞧来,蔡三娘子,倒是位难得的坦荡之人。 七娘低头思索一阵,又看了看那方道谢帖子,会心一笑。 她遂转头向丫头们道: “你们打点打点,我明日去探望蔡三娘子。” 丫头们皆是不解。那等不知礼数的道谢,怎么还累及小娘子亲自探望?那人,还是蔡家之人。 琳琅有些担忧,只道: “大老爷不是说,让小娘子少来往么?” 七娘笑了笑,朝堂之争,与她何干呢?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谁还能在这些事上,说一个小孩子的是非? 况且,她谢蓼欲见之人,谁能拦得住?太学如是,此番亦如是。 次日,天气尚好。七娘一时兴起,拜贴也不及送,便直往蔡太师府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玉楼人1 七娘今日并未刻意装饰。一身月白间雪青的衣裙,只做清爽打扮,自有尊重也就是了。 时至蔡太师府,听闻是谢家小娘子来访,又合着七娘一身雅贵气度,一众丫头仆妇自不敢怠慢。 一时,人群往来,上了顶好的茶,又赔了顶乐意的笑脸。 蔡c谢二府虽不和,可脸面之事,总不敢不用心。否则,免不得受人诟病。 七娘有些憋笑。眼见这一切,不过是蔡府的违心之举,可丫头仆妇们却不得不上赶着巴结,到底可笑! 七娘哪里知晓,下人们寄人篱下,不过是听吩咐办事。也并非所有人皆如她一般,有任性胡闹的本钱。 她若真作一番嘲笑,到底有些不良善了。 七娘自不会如此。她面带微笑,端然而坐,一派世家贵女之风。都说谢氏女儿不同旁人,只看眼前的小娘子,便知一二了。 “谢七娘子!” 忽闻得有人唤。 那声音,虚弱中带着惊喜,七娘回身瞧去,原是蔡三娘子。 她着一身家常小袄,头顶一个环髻,只将余发束在脑后。一条萍绿抹额轻轻系上,未免受风。上下瞧来,皆是贵门小娘子的骄矜。 见蔡三娘子带病相迎,七娘很是感念。 她亦起身,只道: “你还带着病,怎么亲自出来了?原是探病来的,若惹得你病更重些,倒是我的不是了。” 蔡三娘子笑了笑: “这便是折煞我了。若非你托薛大人相救,我只怕连命也没了,如何能这么快便下地走动?” “薛姐夫医者仁心,”七娘道,“不论是谁,皆会救的,你不必为此挂怀。” 七娘这话说得聪明。 薛仁本是医者,如此说,是绝了薛仁勾结之嫌,于蔡府c谢府都好。 蔡三娘子自然懂得。 她笑道: “咱们内室说话吧!此处人来人往,嘈杂得很。” 七娘点了点头,便随她去了。 按理说,七娘初次拜访,于情于理,是不该以内室相邀的。 可七娘却似豪不在意,亦不以为然。 昨日收到帖子之时,七娘只觉蔡三娘子贴心聪明。如今她以家常服制相迎,又邀七娘至内室,倒更见出一分坦荡亲近来。 故而,七娘也以坦荡之心相待。所谓君子之交,当是如此。 蔡三娘子拉七娘于小几前坐了。七娘审视她一番,只笑道: “上回你无辜受累,如今瞧着是大好了,我也略微安心些。” “这都不打紧的。”蔡三娘子道,“左右一身臭皮囊,换得与你相识,却也无憾了。” 七娘蓦地一惊,转而又掩面一笑: “我有什么好的?家中皆道我任性胡闹,从前惹下许多事!若加上三郎与五哥,能将父亲气出病来!” 蔡三娘子听她此语,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看你亲近,原来你我是一般的性情。” 七娘亦跟着笑起来,点头道: “从此汴京的混世魔王,要多一人了!” 这般打趣,蔡三娘子也不恼。二位小娘子只笑在一处,很是得趣。 只听蔡三娘子又道: “你虽这般自贬,可我是读过你的文章的。才女二字,自是当得!” 七娘有些憋笑。 “才女”二字,从来只是旁人挖苦她的,可蔡三娘子却正色说来,不得不让人心生好奇。 七娘只笑道: “你是读过我哪篇文章了?竟有此论,当真叫我受宠若惊!” 蔡三娘子有些不解,那篇文章,分明是极好的。 她只道: “记得我同你提过,便是你在太学时作的那篇老顽固论。” 提及此处,七娘不由得想起孙夫子的模样,直想发笑。 蔡三娘子又道: “别的倒罢了,其中一句,甚得我心。其论有云:古之论顽,曰顽者不尊,顽者不达,尚有理乎?管窥蠡测,不可盖全。是故顽者,亦有持也。持之本心,持之以远。随波合污,皆不谓之顽也。” 七娘看着蔡三娘子,只觉她颇有鉴赏之力。 这几句,也算得此论精妙之处。她能摘其精华,随口吟来,又如何当不得“才女”二字? 古来有子期伯牙,为知音断弦之美谈。可见,不论音律或是文章,总要有人懂得,方是不负。 不过,那几句虽是七娘所成,论点来源,却是陈酿。 七娘不愿骗她,只有些抱歉地向蔡三娘子道: “这篇文章,虽出自我手,实则有高人指点,断非我一力能作。” 蔡三娘子有些愕然,又有些好奇,只问: “原还有这个典故!不知那高人是谁,能指点你的,想来并非俗人。” 听她如此抬举,七娘遂得意笑道: “不是旁人,正是我酿哥哥!” “你酿哥哥?” 七娘摇摇头: “并非我兄长,是带我的小先生,太学生陈酿。” 蔡三娘子忙会意地点了点头。 早听闻谢七娘子有位举子先生,不想竟是这等大才! 她遂道: “如此说来,此文之骨,原是出自陈先生之手?” 七娘仰头道: “不错,你不知的,我酿哥哥厉害着呢!” 蔡三娘子默了半晌,有些愣然,像是兀自思索些什么。 七娘偏头望着她,又推了一推,道: “你怎么不言语了?” 蔡三娘子依旧垂目,只喃喃道: “这般才情,不知何时,能当面请教一番” 七娘蹙了蹙眉,审视她一回,忽正色道: “何时亦不行!” 蔡三娘子一愣,只不解地望着她。 “我是说”七娘试图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说酿哥哥忙呢!我亦许久不曾见他,何况乎旁人?” 蔡三娘子遂笑了笑: “那有什么,若有心,总能寻着空闲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能见着的。” 七娘忽有些警觉地看着她: “哪等得这样久的时日?” “奇思难得。”蔡三娘子道,“许多人终其一生,亦不见得能遇见。我既有缘见识,自然等得。” 七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般任性固执,她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只听蔡三娘子又道: “谢七娘子若能替我引荐一回,或许便不必那些时日功夫了。” 七娘猛地愣然,直站起身来。 她正色道: “男女有别,怎能私下相交?” 蔡三娘子有些愕然: “不过论,与你无异。七娘子竟是如此俗流?” 怎么是与七娘无异呢? 她咬着唇,只道: “出来许久,我也该回去,便告辞了。” 说罢,七娘只行礼要去。 正待转身,蔡三娘子忽唤住了她。 “谢七娘子!”闻得她道,“你是在生气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玉楼人2 七娘猛地顿住。 生气?自己动气了么? 她缓了缓神,只回身道: “你别见怪,实在是有些晚了,我急着回家。” 自七娘来此,确是过了许久。两府这般境况,她到底不好久留。 蔡三娘子点了点头,微笑道: “相识一场,你我还互不知其名吧?” 却也是了。 七娘遂笑道: “我单名一个蓼字,蓼花菱叶的蓼。” 蔡三娘子亦回道: “我名云衡,出岫之云,平衡之衡。” 七娘点点头。二人又作一番告别,蔡云衡遂亲自送七娘出府。 时至傍晚,七娘用罢晚饭,只托腮靠在窗前。一时思及蔡云衡白日的话,她只觉心下憋沉,满腔闷怀,总是难以排遣。 她噘嘴轻哼一声,也不知是在同谁赌气。 环月见着,只低声向阿珠道: “小娘子与谁怄气呢?” 阿珠看了七娘一眼,只笑笑不答。 环月又道: “自蔡府回来便这样,可是受了委屈?就说不让她去的,现下兀自生闷气,也不知个缘由!” 阿珠遂安抚道: “白日我陪小娘子去的,蔡府倒是以礼相待,不曾怠慢。那蔡三娘子亦是知礼知仪之人。” “不过,”阿珠掩面笑了笑,又道,“小娘子听了些话,回不过神来,跟自己闹别扭呢!” 环月看着七娘,蹙了蹙眉: “可她这般,却又发什么痴症来?” 阿珠亦看向七娘。只见她一会子叹气,一会子冷哼,一会子又坐立不安地饮茶。 阿珠憋笑,遂向环月靠得更近些。 她气声耳语道: “还能什么?陈先生之故。” 环月忙转头看向阿珠,一时又一番了然。二人四目相对,皆打趣似的笑了笑。 环月只道: “我看啊,七娘子是离不得陈先生了!” 阿珠亦道: “可不是?竟比亲兄长还亲!她才安生了几日,可眼下的模样,只怕又在盘算些什么!” 环月心下一紧,似乎正是这个道理。看七娘的神情,免不得一番折腾。 环月遂双手交叠微拱,忙闭眼道: “无量寿佛!可别又闹出事来!” 二人掰着手指,只将七娘或许会做的荒唐之事,一一算来,也好有所防范。 正出神间,却见琳琅奉了新茶来。 她换过茶,早看着阿珠与环月神秘兮兮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琳琅凑上前去,正道: “你们又偷懒来!那么些事放着不做,却在此处说悄悄话。” 环月掩面一笑,只朝七娘那处努了努嘴。 琳琅看过去,审视一番,只听阿珠又道: “好姐姐,七娘子有心事呢!” 琳琅摇了摇头,指着阿珠与环月便教训: “小娘子才多大?能有什么心事?你们呀!且先做好自己的事吧!见小娘子发痴症,也不知劝说,还聚在一处打趣!若大夫人得知,看不罚你们!” 阿珠吐了吐舌头,只灰溜溜地往七娘身边去。提及朱夫人,她自然有些怕的。环月讪讪,也只得跟上前去。 琳琅替七娘换过新茶,又看了看阿珠与环月,只试探道: “小娘子吃茶。” 七娘闻声回头,只见三个丫头都聚在一处,骤然一愣。 “你们这是”她不解地望着她们。 还是阿珠机灵,只笑道: “见小娘子朝着窗外望了许久,敢是又何趣事?” 谁知七娘却轻哼一声: “哪有什么趣事?尽是些恼人之事!” 阿珠笑了笑,只拉着她起身: “既是恼人,不如去院外闲步一回,也好排遣。” 七娘又看了看窗外,深秋傍晚的谢府,倒不大仔细游过。 她点了点头,总比闷在屋子里强。 一时,丫头们又打点起来。七娘只添了件素暗纹斗篷,抱上个宝鸭手炉,便出门去,唯阿珠跟着。 方至院门,她又有些犹疑,该往何处去呢? “阿珠,”只闻得七娘轻声唤,“酿哥哥的书房,如今,可落锁了?” 阿珠心下了然,只道: “日日有人收拾着的。只是,如今陈先生不在,倒不大有人去,只空在那处。” 七娘垂目,点了点头: “咱们去瞧瞧吧!” 庭院至陈酿书房的路,七娘惯走的。只是,自他入太学以来,七娘便心不在此。算来,已大半年不曾去了。 也不知,那间书房,现下是个什么光景。 又行了一阵,恰经过那一方酴醾架。七娘蓦地驻足,只见有小丫头在修剪枯枝。 已近冬日,荼蘼都不在了。 犹记那夜,月深沉。她裹着酿哥哥的旧衣衫,与他踱步至此。那夜她心血来潮,直要往酴醾架下闲步一回。 酿哥哥拗不过她,只得跟上。 那夜,荼蘼丝顽皮,恰挂上她的步摇。 那夜他细细替她解开,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那夜,是“多情荼蘼挽成丝”。 七娘忽想起这句随口吟来的词,抬眼望向酴醾架。不觉间,竟还想穿行一回。 她刚欲举步,顿了半晌,却又默默收回。 还是不去了吧! 眼下荼蘼成枯,萧瑟得很。况且,他亦不在身侧。 若被枯枝挂住了步摇,谁又替她解呢? 古人云:近乡情更怯,大抵是如此的。 七娘轻叹一口气,也不说什么,只朝前行去。 陈酿的书房前,有一排翠竹,如今也枯瘦尽了。从前七娘最爱扯他的竹叶,有好几次,皆被他抓个正着。 七娘低头笑了笑,行进书房。屋中一应摆设,一如往常文房笔墨,犹在案头。 眼前一方山水屏风,将屋子隔成两间。一头,是七娘从前的习文之所而另一头,才是陈酿真正的书房。 七娘行得近些,轻轻抚上屏风架子,只觉一层薄灰。 也难怪了,虽说是日日清扫,可此处长日无人,下人们也总是敷衍。 她又朝里行去,忽猛地顿住脚步,一动不动。 窗间一抹朱红,似将七娘的心猛撞了一下。 那窗花 七娘记得,年前她学市井人家办年货,买了好些窗花给他。其间故意夹了一张自己剪的,不想陈酿一眼看穿。 只是,他嘴上虽说“鱼目混珠”,却直贴在了窗间。 忆及此处,七娘竟不提防地笑出声来。 她坐在他的案头,托腮四顾屋中的一切,似乎一粒尘土,亦是有故事的。 七娘闭上眼,正待细细回忆,却闻得屋外隐约有人言语。 她一时好奇,近前几步,只贴着墙根要听。 那声音轻柔羸弱,细如丝缕,却是七娘再熟悉不过的。 不是许道萍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玉楼人3 “小娘子,不若回去吧?”只闻得丫头湘儿劝道。 许道萍不语,只望着这个书房,又垂下目来。 湘儿有些心疼,遂道: “此处风大,小娘子才见好些,又何苦站这许久?” 七娘回身蹙眉,许姐姐原是来了许久。 她透过窗偷偷瞧去,一面朝阿珠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只见许道萍裹着一件半旧的月白斗篷,满脸愁绪,只痴愣愣地望着陈酿书房。 天渐渐暗下来,她婷婷而立,衣摆发丝,尽是深沉的情绪。 七娘鼻头蓦地一酸,将眉头蹙得更紧。 许姐姐与蔡云衡,到底是不同的。 蔡云衡提起酿哥哥,七娘只会兀自发发脾气,却并不往心里去。左右,她连酿哥哥的面亦不曾见过,又担心什么? 可许姐姐 七娘低下头,心慌并着酸涩,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上元节之事,一直在七娘心中挥之不去。 那个花灯c那双人影c那个谜底 她脑中呼喇喇地晃过,忽伸手扶住心口。这份痛,竟与上元节无异!过了大半年,也丝毫未曾轻减。 七娘以为,自己对此事早不以为然。谁知,竟还是自欺欺人了! 她满心满眼全是陈酿,只不顾一切地栽进去,却忘了,此间还有个许道萍。 七娘忽想起,许道萍灵犀集中,有株压作书签的离草。 集子是酿哥哥所赠,离草也必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七娘不曾,也不敢细想。 从来,“离”之一字,最是断肠痛心。他们的“离”,不过是为着七娘,为着陈酿的君子之义。 七娘还因那株离草开心过好些时日。可这一切,似乎,也并非他们的本心吧? 她猛地惊觉,心绪上涌,霎时含了一汪泪。 原来,竟是自己抢了许姐姐的么? 陈酿本为七娘的先生,二人得以朝夕相对,便是有缘。既而有缘,又何必,来一道萍? 七娘正思索间,却听窗外人轻咳了几声。 湘儿忙扶住许道萍: “小娘子,且回去吧!你时时看着这间屋子,又有何用?人也不在此处了!” 许道萍摇了摇头: “不过再看一看罢。从来知己难得,一旦抛离,也再唤不回了。惺惺相惜,到头来,还不如这春花秋月来得实在。” “小娘子切莫自苦。”湘儿劝道,“说句惹小娘子伤心的话,纵便是没有七娘子,你与他,到底是有缘无分啊!” 是啊!有缘无分! 许道萍忽一声自嘲的轻笑。 “你所言不错。”她叹道,“眼看着,那株离草,是他为着七èi èi负我。殊不知,原是我负他的。” 湘儿见她脸不好,忙道: “是我方才多嘴了,小娘子身子要紧啊!大夫人昨夜的话,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谢府到底是书香之家,待小娘子多好啊!小娘子若不愿,大夫人亦不会用强的!” “用强?”许道萍轻轻笑了笑,“这些年,待我的千好万好,只怕正等着这一日吧!” 这份恩情,当真是重的很! 七娘听得云里雾里,只与阿珠面面相觑。 母亲待许姐姐,向来如同自家小娘子一般。况且,她不过一介孤女,身无长物,又能要她如何报恩呢? 湘儿只道: “可进宫,也未必不好。” 进宫! 七娘一瞬目瞪口呆。 难怪许姐姐住在淑妃的院子,难怪母亲带着许姐姐入宫参加宴会,难怪二姐姐待许姐姐十分亲近 原来,皆不是没来由的。 七娘猛打了个寒颤。 或许,自许姐姐入谢府的那一日起,家中便盘算好了一切!或许更早! 七娘只屏住呼吸,朝许道萍看去。 原来,她今日的愁绪满怀,除了酿哥哥,更多的是入宫之故。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许姐姐本就孤苦可怜,又如何能这般待她。 只听许道萍又叹一口气,道: “好不好的,断不是咱们能说的。我只是,不愿负他。” 七娘猛回过身,紧紧抓着衣襟,额上早已冒出冷汗。 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怜悯之心并着自己的私心,只在七娘心中绕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待七娘再看向窗外时,早不见了许道萍的身影。 若非阿珠在侧,七娘只觉方才的一切,就像一个梦。她不愿去想,亦不愿相信。 可偏偏,那是真实。 七娘虽不懂朝堂之事,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安排许姐姐入宫,必是有所关联。 孙姐夫升任开封府尹,蔡太师更是风生水起,王家比之过去,来往像是少了些这一件件桩桩,隐隐之中,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她甩了甩头,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这两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切看似并无关联,却丝丝缕缕,相互交织。 七娘举目,茫然四顾,这个世界,怎么与自己所见的不同呢? 天真如王環,竟是会动手shā rén的慈爱如母亲,却也免不了挟恩图报的行径! 霎时间,她只觉得背脊发凉。 这偌大的谢府,七娘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忽然变得好是陌生。 回去的路上,七娘只紧靠着阿珠,心下一片空白。 她又经过那片酴醾架,丫头们皆已散了。荼蘼残枝已被尽修剪去,剩下些枯黄的枝条,等来年开花。 七娘缓步行了过去,恰立在从前被勾住步摇之处。 “阿珠,”她忽而唤道,“你说,她们修剪过残枝,来年的荼蘼,是否会繁盛如初?” 阿珠只道: “小娘子这话倒是奇怪,年年这般修剪的,自然还同从前一般。” “可是,”七娘道,“修剪掉的枝丫,从前也开过花啊!如今这样,算不算过河拆桥?” “小娘子想说什么?”阿珠有些不解。 七娘叹了口气,兀自摇摇头: “从前,我与酿哥哥一同穿行过这酴醾架。那是春日的时候,此处还极繁盛呢!” 听她提起陈酿,阿珠遂笑了笑: “原来,小娘子是想陈先生了。” 七娘看了她一眼,面上并无一贯的羞涩。 她是真的想陈酿了。 从前,纵是天大的事,也有他一句“无妨”。他总护着她,护得她不知世事,护得她的这颗赤子之心。 七娘又叹一声,便也往回去了。 方至院门,只见旁边许道萍的院子一片喧闹。 有小丫头惊慌地跑出来,阿珠忙拦下,遂问: “慌慌张张的,出了何事?” 那小丫头吓得面惨白,只粗喘着气道: “是许娘子,她她快不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玉楼人4 七娘蓦地一愣: “什么叫许娘子快不行了?”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这还不到一个时辰,怎就不行了? “小的也不知,像是发了病,怎么也唤不醒!”那小丫头带着哭腔道。 她紧张并着害怕,也说不清楚,只说湘儿忙着让她去禀报大夫人,便紧赶着跑去了。 七娘心下一沉,想着许道萍适才的神情,越发担心起来。 她也不及进屋,一个转身,便趋步直直往许道萍的院子去。 才至内室,屋中的情景一瞬映入眼帘,吓得七娘猛退后了几步。若非阿珠扶着,只怕站将不稳。 只见丫头们有哭的,有叫的,四下来往,只作哄乱一团。 唯有湘儿,寸步不离地守在许道萍床边,默然垂泪。 许道萍面色惨白,无丝毫血色,瞧着便是一具尸身的模样。 七娘远远瞧去,双唇发颤,直说不出话来。 眼前之人,还是她的许姐姐吗? 许道萍虽常年带病,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总不会似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七娘缓了缓气息,试着立直身子,只向阿珠吩咐道: “我现下交代你几件事,你可记清楚了!” 阿珠直直点头,道: “小娘子你说。” 七娘遂正色道: “第一,你乘着我的车驾,亲自去请薛姐夫来,一定要快!第二,此处乱作一团,湘儿亦不管事。你将琳琅与环月叫过来,为许姐姐打点帮忙。” 阿珠一一记下,正待出门,却听七娘唤住了她。 “阿珠!第三,”七娘顿了顿,有些难以开口,只道,“切莫声张,尤其,莫要传到府外。” 阿珠又一番点头,也不知七娘为何如此说,只遵着她的吩咐便是了。 不多时,琳琅与环月便到了,见着屋中情形,已然明白。 二人先安抚了一众丫头,带着她们按部就班地做事,备了些清水之类,过会子薛仁来诊病,或许有用。罢了,又去对湘儿一番劝说宽慰,总算好些。 七娘亦行过去,只向湘儿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是发病了?” “七娘子,”湘儿啜泣道,“她的病你是知道的,平日里本保养着,再怎么,也不至如此!” “那此番”七娘蹙眉望着许道萍。 湘儿摇摇头: “是小娘子她想不开,趁着我不注意,便,便” 话及此处,湘儿又抑制不住地哭嚎起来。 屋中几人,心下也明白了。不论许道萍是服毒,或是别的,此番,是她自己不想活。 七娘垂着头,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做何想。 从前逼死了大姐姐,这回,是要逼死许姐姐么?她忽一声冷笑,那何时,又轮到自己呢? 七娘正愤愤不平,却见朱夫人带着丫头金玲,趋步而入。 朱夫人一听小丫头来报,便忙赶着来。又是安排御医,又是求神拜佛,一脸忧色,确不像是装的。 七娘看着母亲,心头翻江倒海似的难过。 母亲的担忧与着急,的确不假。没了许道萍,又让谁进宫去呢? 见着屋中情景,朱夫人倒有些愣。不是说乱作一团么?眼下瞧来,却是有条不紊,很有安排。 忽见七娘在此,朱夫人遂道: “七娘怎么也在?快回去!小孩子别添乱。” 七娘心中虽不悦,却依旧起身行了万福: “母亲,我担心许姐姐,便过来了。已让人请薛姐夫去,琳琅与环月亦帮着打点。” 原来这一切,全仗了七娘的安排。到底孩子大了,总能更妥帖些。 朱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许道萍: “你同母亲说说,你许姐姐是怎么了?” “是发病了。”七娘道,一面悄悄握了握湘儿的手,示意她莫要言语。 湘儿亦是明白的。 若说许道萍轻生,便是违拗朱夫人了。纵是救回来,只怕日子也不好过。 倒不如说是发病!左右她身子不好,也能让人信得过。 朱夫人遂不再问。究竟如何,待薛仁诊治过,总能知晓的。 七娘看了看朱夫人,又拉着环月的手,道: “我有些冷,你替我取件斗篷来,方才那个沾了湿气,只拿回去便是。” 环月一怔,略微惊愕地望着七娘。七娘点了点头,便赶着她去了。 才出院子,环月遂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望着掌中纸团,蹙了蹙眉,也不知七娘又玩什么花样。 这纸团,应是趁着环月与琳琅正忙时,七娘兀自写的。 可为何要背着朱夫人给她? 环月摇了摇头,遂张开来看。 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环月拦着薛仁,让薛仁仔细瞧瞧许道萍发病的因由。 发病? 环月这才了然。 七娘适才向朱夫人隐瞒了许娘子轻生一事,原是怕穿帮来!这个七娘子,是越发周全了! 一时薛仁方至。他初时还不大明白环月的意思,直到搭许道萍的脉,才知是七娘她们刻意隐瞒。 薛仁摇了摇头,谢府之事,千丝万缕,很是麻烦。他是极不愿蹚这滩浑水的。 况且,眼前的小娘子,命在旦夕,也不知能否救得回。 还好此刻病情紧急,朱夫人也不及问什么,只催着薛仁快些相救。 薛仁自不敢耽搁,运针c施药一刻不停。眼见着他已累得大汗淋漓,却依旧是有条不紊,分毫不差。 屋中众人哪个不是满心的焦急担忧? 不论出于何种心思,她们皆盼着许道萍能早些醒来,平平安安。 如此过了一夜,众人皆有些熬不住了。薛仁亦顶着满脸倦意,长长舒了一口气。 “母亲,人是救回来了,”薛仁作揖道,“不过,许娘子底子弱,只怕要多将养几日,才能醒来。” 朱夫人悬了一夜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只听她问: “她的病本也见好了,怎的忽而成了这般?” 薛仁看了七娘一眼,只见她神情紧绷,直直望着他。 他低头笑了笑,只道: “是两种药混吃了,引发了中毒之症。小婿已同她的丫头讲过,日后仔细些也就是了。” 许道萍本就是服毒自尽,如此回话,也不算哄骗。 朱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湘儿: “你家小娘子混吃了药,也总是做丫头的不尽心!眼下,你家小娘子还需你照看,便戴罪立功吧!罚你的事,日后再议。” 湘儿虚惊一场,忙磕头谢恩。 七娘本就娇贵,熬了一夜,丫头们也只拥着她回屋歇下。 只是,七娘虽颇是困倦,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心中纠成一团,这样大的事,是否该说与酿哥哥知晓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玉楼人5 七娘心中摇摆不定。 若不说,许姐姐一腔深情无所托付,自己到底于心不安。可若说了,酿哥哥是否会收回那株离草?到那时,七娘又该置于何地呢? 她翻身下床,深蹙着眉,只觉有千斤重石压在心上。 七娘自出生,一切皆有人替她打点。这样的事,从来便是不必费心的。 可眼下,犹疑c惊慌c愁苦,皆由她一人受着。 酿哥哥,你当真是好折磨人啊! 她叹了口气,只向阿珠唤道: “阿珠,替我研墨。” 阿珠正收拾七娘丢在一旁的斗篷,只惊道: “此时么?” 七娘点了点头,人已坐到案前。 “小娘子,”阿珠蹙眉劝道,“才熬了一夜,又写什么字来?还是快些睡下吧!熬坏了身子,可怎么了得?” 七娘不语,早已没了解释的心力。 她遂拿起手边的墨块,想要自己研磨。谁知刚触着,七娘便蓦地一惊。 这一方残墨,不正是许姐姐从前自徽州带来的么? 七娘支着案头,将残墨渐渐放下,只把头深深埋在双手之中。 阿珠见她这副模样,一下子慌了神,也不敢劝了,忙趋步过去替她研墨。 一面又试探道: “小娘子别愁,我这不替你磨着么?” 七娘闻声,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她缓缓抬眼,到底,写封信还是要写的。 对于这件事,陈酿有权知晓。至于如何抉择,那便是他的事了。 只是,写封信极难落笔,从前再难的功课亦是不及。 七娘心一沉,执笔书写起来。 只见她书道: “陈君吾兄: 自太学一别,半载有余,吾兄安好?虽秋来瑟瑟,情随事迁,每有思及,未尝不愁从眉心聚,忧自胆边生。 尝忆荼靡旧事,竹下故人,千般滋味,唯余独咽。 昨夜,道萍阿姊” 书及此处,七娘蓦地顿笔。 又该如何同他说呢? 正犹疑思索间,只见环月正进来,手中一封未开的信。 她遂向七娘道: “小娘子的信,似乎是太学来的。” 太学! 七娘猛地一惊,手一松,竹笔落在纸上,晕出墨迹。 是陈酿无疑了。 太学之中,知七娘身份的,唯有陈酿。 七娘颤抖着接过,又有些不敢看。一番挣扎,她终将信拆开来。 谁知才看一眼,七娘便失望地放下。 只因信中开头道: “谢公: 学生陈酿” 原是写给父亲的,错送到了她这里。 七娘又将信笺递给环月: “是父亲的,你送过去吧!” 环月应声接过,正待出门,七娘犹疑半晌,又唤住了她。 “回来!”七娘咬着唇,只道,“把信给我,回头我亲自送与父亲。” 环月只不解地看着七娘,还了信,便又兀自做事去。 小娘子近来奇奇怪怪的,也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 七娘接过信,又展开细细读来。 信中有些治国之论,严谨新颖,确是酿哥哥的论调。 只是这些,七娘皆不在意。 唯有末尾几字,一瞬映入七娘眼帘,直撞得她心下砰砰直跳。 “问七娘子安”。 七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字,一时哽咽。她心中本就一团乱麻,如今更是慌乱。 他竟还惦记着她么? 这句问七娘子安,又是何意思呢? 七娘紧紧握着信笺,窃喜并着焦虑,只觉心中五味陈杂。 那封信,还要再写下去么? 她骤然起身,只轻咬着唇,倒是将屋中丫头吓了一跳。 “小娘子?”环月愣愣地看着她,“这是作甚么?” 七娘也不理她,只觉思绪难平,一个转身,便直朝门外去。 环月见她一脸焦急,也不及问,随手带了件斗篷,亦追着她出门。 七娘提着裙摆,小脚挪着趋步向前,手里依旧紧紧拽着陈酿的信笺。行走的方向,原是谢诜书房。 门外丫头见是七娘,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拦。 谢诜本是不让人进书房的,可七娘常来常往惯了,眼下她独自进去,应也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谢诜对小女颇是宠爱,纵得她无法无天,谁又能惹得起这位女祖宗? 七娘刚进屋,也不理丫头们上茶行礼,直直便朝谢诜书案去。东翻西寻,极是认真的模样。 丫头们皆吓着了!被七娘一翻,书案已乱作一团。 有胆大的丫头定了定神,忙上前劝道: “小娘子可别再翻了,要寻什么,过会子大老爷回来,请他与你找便是。这般翻找,乱成如此,只怕大老爷怪罪啊!” 七娘哪里肯理这丫头?她心头急切,定要立刻翻着酿哥哥的书信!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一方樟木小xiāng zi中见得。 七娘一封一封地拆开来,案头搁不下,又往地上放。 满屋子皆是酿哥哥的字迹,那等俊逸气度,似乎他就在身侧。 这一地的书信,本没什么要紧,酿哥哥与父亲所言之事,又与她何干? 只是,这一封封,末尾皆有一句: 问七娘子安。 七娘只觉心头蓦地发酸,一腔酸楚直涌上来。有的化作一汪泪水,盈在眼中有的,则化作一声叹息,舒于唇边。 她垂目四顾,满眼的“问七娘子安”,只叫人柔肠辗转,终是不得排遣。 原来,他,亦会放不下么? 只是,那样多的书信往来,父亲怎么从不曾与她提起? 哪怕这句问七娘子安,如此不起眼,比不得信中的家国大事。 可,也总是能提一提的啊! 还有酿哥哥,他为何偏不给自己写一封呢?哪怕是一封也好啊! 莫言学问,只说风月,便是日常琐碎,也总好过了无音讯。 七娘含泪看着眼前的一切。 本以为,自太学回来,这份相思便淡了许多,自己也能渐渐放下。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复一日的积压,一点一点,在心底酿成了漩涡,越陷越深。 直至今日,看到那句“问七娘子安”,才将她所有的思念与愁情,暴露无疑。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像是一番审视。 谢蓼啊谢蓼,你就是不愿承认!你忘不掉的,终其一生,你亦忘不掉的! 一霎时,七娘只泪如泉涌。她不知道,关于许姐姐的信,她还会不会再写给酿哥哥。 这是她的私心,亦是她的痴心。 七娘低下头,一时只觉自己有些仗势欺人。 “七娘!”忽听一人厉声斥道。 七娘的身子下意识地一颤,原是谢诜来了! 他望着满屋子的混乱,直气得吹胡子瞪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玉楼人6 七娘猛地抬起头,满面泪痕,却是让谢诜一惊。 他一瞬没了脾气,只轻声道: “为父也不曾责备于你,怎就哭了?” 见着谢诜,七娘初时还有些怕。这会子,她望着父亲,早变作满腔委屈。 只见七娘噘嘴低头,却不言语。 谢诜避开满地的信笺,举步过去,看了看案头,又审视七娘一翻。 他遂负手道: “可是想你酿哥哥了?” 七娘委屈地抬眼。她与陈酿的事,父亲再清楚不过。 她方点了点头,只道: “父亲不好,酿哥哥的书信,从不说与女儿知。” 这又是七娘的任性骄矜了。分明是她弄乱了谢诜的书房,却恶人先告状,直说谢诜的不是。 谢诜如何不明白?信中的治国为官之道,自不是七娘在意的。 只是,每封书信上的“问七娘子安”,惹得她这般。 谢诜叹了口气: “七娘,这是酿儿写与为父的。” 既是给谢诜的,说与不说,也不该七娘过问。 她有些不服气,只道: “分明,酿哥哥提及我,是父亲瞒着!” 谢诜看她这个模样,疼惜之余,却很是生气。 这个女儿千好万好,偏偏遇着情之一字,便这般没出息。 谢诜鼻息沉闷地一哼,声音更低了些,只道: “提及你,不过是信手写来,有什么要紧?” 这样的信手写来,更多的,怕还是陈酿对七娘的愧疚。 谢诜指着满地书信,又厉道: “你看看!为着几个字,如此乱来!可还有个小娘子的样子?你以为有婆婆护着,便任着性子胡来?” 七娘的神黯了黯,父亲倒从未这样凶过她。 谢诜看了七娘一眼,到底心疼,遂缓了缓语气: “你怪为父不与你讲,可这些话,是酿儿不愿让你知晓!” “可他问我是否安好!”七娘仰头分辩。 谢诜摇了摇头,她听不进去,多说无益。 七娘方才语罢,才知自己的分辩是何等苍白! 酿哥哥的问,是出于他的本心,是思无邪的关切。到底,他不过当她是个寻常学生。 他写给谢诜,而非七娘,大抵,也是不愿七娘多思。 他想知道她过得是否安好,或许,只是为着他心中之愧。 而这一切,与七娘无关。 七娘深蹙着眉,只觉心下刀绞似的难过。 她深吸几口气,忽而仰面道: “那父亲告诉他,我不好!我很不好。” 说罢,七娘也不理人,也不顾着谢诜还在,只直直奔出门去。 谢诜望着她的背影,无奈摇摇头。他转而回身,又看向这一地的信笺,只蹙眉叹了口气。 七娘回到院子,越想越不是滋味。 陈酿为着他自己的君子之心,求个问心无愧可七娘的心,又该往何处放呢? 他问她安否,难道锦衣玉食c无病无灾,便是安然么? 七娘有些忍不得,直想此刻便同他讲,她就是过得不好。 自他冷语拒婚,自他入了太学,她便一直不好! 问七娘子安? 呵!既是问她,凭什么不叫她知晓! 七娘拍案而起,心中自有盘算,却还将嘴撅得高高的。 她只喃喃不平道: “定要问个清楚!” 还不待琳琅她们相劝,却听帘外有人道: “你要问什么?不如问我!” 闻着这声音,不必想也知是谁!偏是七娘最恼怒之时,他总在身侧,到叫人气来。 七娘转而一个白眼,坐下道: “我当是谁呢!你自诩汴京万事通,可我所想之事,你却不定知道。” “噢?”那人进得内室,只寻了张椅子兀自坐了,“那要看是何事了!” 来人原是王绍玉。 只见他一身龟纹绫皂袄子,发髻高束,墨玉簪子横插。一根嵌宝金丝马鞭,随意卷了握在手中。三分随性,七分风流,正一位京城的高门世家子。 七娘只打趣道: “穿成这个样子,也不知要去祸害哪家小娘子!” 绍玉笑了笑,又至她身旁坐下,方道: “听闻,方才你惹了谢伯伯不快?” 七娘一愣,才发生之事,他怎就知晓了? 只见阿珠正打帘子。她神情闪烁,不敢往七娘这边看,显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七娘瞥她一眼,抱怨道: “阿珠这个叛徒!” “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绍玉竖起大拇指,“连谢伯伯也敢说惹便惹。从前五郎被他修理的模样,我现下想起,还是一身冷汗呢!” 只见绍玉拍着心口,满脸的心有余悸。 七娘被他的样子一瞬逗笑,只嗔道: “呸!你个没出息的!我一介小娘子,父亲还能真打我不成?” 绍玉见她笑了,亦附和着笑起来: “你看,我是真心佩服,你又拿我取笑!” 七娘偏头看着他,一手托腮,摇头道: “油嘴滑舌!” “嘿嘿!”绍玉挠了挠头,“怄你一笑罢了!” 七娘掩面一笑,很是受用。这个三郎,到底是自小一处混大的,总能逗得她高兴。 她吃了一口点心,又与绍玉谈起家常: “前几日,我去你家探望六姐姐,你也不在。听你母亲说,是约了人出去?” 绍玉回忆起那日,遂点了点头: “是了,那日与张郎君几人登高去,故而不在。” 只听七娘“哦”了一声,绍玉又忙接着道: “早知你来,我就不去了。” “这是什么道理?”七娘笑道,“为着我而推脱他们,我成什么人了?况且,咱们时时能见的,也不在意那一日。” “这话不错!”绍玉道,“上回没见着,今日,我不是来看你了么?” 七娘点点头,又见他手中马鞭,遂问道: “你今日又从何处来?” 绍玉笑道: “秋高气爽,正是登高时节啊!今日与几位太学生相约,去” 他还未说完,却猛地顿住。 太学,是个忌讳。那里有她的酿哥哥,那个让她醉酒伤心之人。 他不该提的! 七娘亦听着太学二字,一时面凝住。 只听她断断续续道: “太学生们,亦会去登高的啊!” 绍玉抿了抿唇,并不答她。 七娘又道: “那酿” 不待她说完,绍玉心下一沉,道: “他会去。三日后,太学一年一度的秋社,你又能见他了。” 绍玉一口气说完,倒叫七娘有些不知所措。 “三郎,那咱们”七娘试探地看着他。 “不是咱们,”绍玉忽而正,“是你!” 七娘一愣,只怔怔地望着绍玉。思忆中,三郎还从未这般冷冰冰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秋蕊香1 “三郎?”七娘有些不明所以。 绍玉看了她一眼,拿出一副告诫姿态: “你最好别去。” “为何?”七娘追问。 为何?绍玉看着她的痴态,忽有些想发笑。她还问他为何! 每回带她见陈酿,要么摔伤了脚,要么弄伤了心。绍玉分明一心相护,她竟还问他为何! 绍玉只道: “我自知拦不住你。可你若执意要去,我亦不会再陪你了。你自己想清楚!” 绍玉这一番话,直叫七娘云里雾里。 二人从前也争吵过,可绍玉眼下的冷漠姿态,却让七娘吵不起来。 绍玉又看她一眼,起身道: “我回去了。” 说罢,便转身要走。 “三郎!”七娘忽唤住他,“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听她言语,绍玉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头。 他蓦地转身,确有些生气神,只道: “是,我是生气!我气你一脑门子栽进去,不管不顾。上元那日,你是如何醉的,如何哭的,自己忘了么?” “我没忘!”七娘辩道,忽而又垂下眸子,“只是,有些事,我要与他问清楚。” “呵!”绍玉一声轻笑,“随你吧!” 这一回,他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七娘却也不再唤他,只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一时心绪不平。 环月正从院子进来,见着绍玉,还不及行礼,他便一晃而过,像个影子一般。 “王小郎君这是吃枪药了?”环月一面进屋,一面看几眼院子,“可是与小娘子怄气来?” 七娘摇了摇头。 一旁的阿珠直朝环月使眼,环月见着,自是明白,遂也不再相问。 “说来,”只听七娘道,“咱们许久未出门去,不如三日后,去登高如何?” 却听阿珠打趣道: “好啊!三日后有个太学的秋社,太学生们皆登高去。嗯,许能见着陈先生呢!” 七娘瞥她一眼。 原来,适才绍玉所言,皆被她听了去。这个阿珠,不仅做了叛徒,还学会偷听人讲话! 谁知七娘还未骂她,阿珠自己先忙着解释了一番。 只见她摆手道: “可不是我偷听。小娘子与王小郎君,又不曾避着人讲话,我无意听着,总不能装作不知啊!” 七娘撇了撇嘴,只道: “听着便听着,何苦说出来!这般看我笑话,看我不打你。” 正说着,七娘便起身要去打阿珠。阿珠只往环月身后一躲,来回地闪避。环月夹在当中,很是无奈。 “姐姐救我!”只见阿珠嚎道。 环月笑着摇摇头,忙拦着七娘,道: “小娘子歇上一歇罢,仔细手疼!” “不行!”七娘不依不挠,笑道,“今日非抓着她,不打上一回,立立规矩,我再不活了!” 阿珠围着环月躲,七娘围着环月追。三人闹作一团,倒将烦心之事都暂且丢了。 直至琳琅进来,一番劝说,总算平息下来。 阿珠心道:这个七娘子,前一刻还在大老爷书房哭得那般难过,这会子盘算着要去见陈先生,又兴奋成这样。当真痴得很! 三日的时光,不长亦不短。 七娘数着日子,兀自消磨,只觉颇是难捱。 这几日,她日日皆去瞧许道萍。许姐姐总算醒了过来,可她那身子,依旧羸弱得紧。 如此看来,进宫之事,只怕又该再推一推了。 七娘替她瞒下自尽一事,免不得又是一番劝说。 许道萍微蹙着眉,只道: “七èi èi有心了,替我瞒下。” 七娘看着她直摇头: “许姐姐,你何至于这等想不开呢?” 许道萍叹了口气,遂道: “谢府于我,有收留之恩而” 她忽顿住了,只看了看七娘,又低下头去。 “姐姐怎不说了?”七娘拉着她的手,只浅笑道,“咱们不是说好,莫有嫌隙么?” 许道萍点了点头: “是我心窄了。” 只听她接着道: “收留之恩固然大,可陈郎于我,亦有灵犀之情。唯有我自了结,方能各不辜负。” 七娘低头叹了口气。 灵犀之情,听上去,真是好美啊!偏偏那人是酿哥哥,当真讽刺得很。 七娘似未听过,只宽慰道: “姐姐糊涂。且不说你还未曾进宫,便是进了宫,只要这条命在,便有个盼头。来日方长,你又何必如此呢?” “你说得很是。”许道萍道,“生死关口走这一遭,我亦看开许多。一切随缘吧!” 七娘这般来来往往,时日倒也如此过了。 待到第三日,秋风更是萧瑟。 这个时候,原不是登高的好时节,太学的“秋社”也多不在此时。只是,今年太学的课业尤其繁重,再三推迟,也只得今日了。 七娘的车马早已备好,一应仆从丫头,亦只有多的。 今日绍玉不在,为行事方便,七娘只换了身小郎君的装扮。她穿着太学时候的旧衣,眼下看来,又成了娘里娘气的小祁莨。 七娘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只觉陌生又熟悉。她低头笑了笑,便上车出门去。 谁知,马车才行至正门,忽而缓缓停下。 七娘心下奇怪,掀起帘子看过去,倒是猛地一惊。 只见绍玉一身绛锦衣,骑在一匹红棕大马上。他身后披着深秋的雀羽斗篷,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拽着马缰。 七娘直看着他,满脸地不解。 他不是说,再不陪着她了么?怎的如今,又在此处见着?该不会,是故意拦她来的吧? 七娘的脖子朝后缩了缩,直直看着绍玉。 绍玉亦看着她,只驱马过来,冷着脸道: “就知道你不听劝!” 七娘有些抱歉地低下头。绍玉本是为她忧心,她又如何不知? “三郎,我还是想要去问个明白!”七娘道。 绍玉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只道: “我知道!” “那你”七娘试探着抬眼看他。 “走吧!”只听绍玉道。 “你不拦我?”七娘有些惊愕。 只见绍玉立直了身子,轻笑一声: “就知道拦不住!罢了,还是陪你同去吧!” 否则,他总是放心不下的。 七娘转而一笑,轻轻放下帘子,一行人遂朝着近郊去。 绍玉深深凝视着她的车窗,忽自嘲地一笑。 到底,对于她,绍玉是狠不下那份心的。明知她是见陈酿去,他却依旧这般寸步不离地护着,当真可笑至极! 上山的路,颇有景致。夹道银杏很是壮观,遍山的野茱萸,亦更得可爱之处。 七娘掀帘望去,太学的秋社,应是不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秋蕊香2 秋社,也算太学之中一大盛事。 古有秋来登高的习俗,多少chuán shi好文章,便是在秋高气爽,举目旷达中得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c“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太学本为治学之所,自然要袭古人遗风,论今之世事。 许多太学生,是头一回参加秋社。从前不过有所耳闻,今日身临其境,才知秋社的得趣之处。 众人皆是青年小郎君,广袖宽袍,意气风发。引得四周登高之人,不由得侧目,总想多看上几眼。 他们有的已是弱冠之年,发髻高束,玉冠华美,行动间颇是体面。有的则年纪轻些,头戴襦巾,很是和气,遇着行人便微笑拱手,亦得文雅之风。 望着眼前这群小郎君,孙夫子只得意地笑笑。他虽不至桃李满天下,可学生之中,个个皆是气度不凡的栋梁之才。 为人师者,所求所想,不正是如此么? 复行了一段,孙夫子只领着太学生们,于半山腰席地而坐。 众人齐齐行礼,待孙夫子坐定,方才一一坐下。 只听孙夫子道: “古来圣贤多有登高,尔等今效仿之,断不可怠慢。近来秋气舒爽,当有文章,可论一二。” 此话既出,那些头一回参加秋社的太学生们,便心下了然。 原来,是换了个地方作文论道。 不过,既要以秋为论,自然是在这样的地方好。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成日闷在太学之中,又能作出什胏hun èng恼拢?br /> 魏林是最喜出游的。他本就好动些,自打上山,便与在太学判若两人,越发恣意。 只见他步态轻快,一路上东拉西扯,说个不停。 陈酿坐在魏林身旁,免不得被他一顿闹腾。 他只向陈酿道: “陈兄,咱们几个往山顶去吧!此处多没意思,哪里就是登高了?” 陈酿笑了笑: “夫子还在呢!魏兄一心游玩,也总该顾及着夫子的脸面。” “你也太迂了些!”魏林指着他笑道,“这是你头一回参加秋社,难怪不知。若只是换个地方论道,同窗们何至于日日盼着?” “怎么,还有别的说法?”陈酿问。 魏林抿嘴笑了笑,一脸得意,作出一副万事皆知的模样。 只听他道: “过会子,孙夫子布置下文章,也就去了。到那时,咱们饮酒登高,无拘无束,才是真正的秋社之趣呢!” 陈酿了然地点了一下头,却并不像魏林一般振奋。 魏林有些讪讪,又接着道: “况且” 他顿了顿,陈酿只转头看着他。 “嘿嘿!”魏林咧着嘴笑了两声,又道,“况且,咱们成群的太学生在一处,本就引人注目些。有秋来登高的小娘子,胆子大的,也曾与咱们说话。我记得有一年,倒比上元节更热闹些。” 陈酿摇头笑了笑,兀自饮了一盏茶。 这个魏兄,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夫子哪里不知他们的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也是情理之中。 在太学之时,学堂重地,治学严谨,孙夫子自然严厉些。可眼下难得外出,既是郊游,倒不如成全了他们的少年心性。 不多时,孙夫子出了论题,便也由仆从扶着去了。 他所出之题倒也寻常,并非有关治国之道,亦不曾刁钻为难。 仅仅二字茱萸。 太学生们皆不知其深意。“茱萸”二字,倒是颇应秋景。只是古来多有吟诵,未免太俗了些。 孙夫子负手离去,却并未上车。他虽年迈,身子却康健。 只听他向仆从道: “老夫步下山去。你们驾车跟着,我若行不动了,再乘车便是。” 仆从们一一应下,这般安排,倒也很是妥帖。 孙夫子低头,一面行,不时又抬头望一望满树的茱萸。 他面含微笑,眼角凝出皱纹来,又伸手拍了拍腰间随身带着的荷包。 那荷包瞧着有些年岁了,针脚过处,已有些泛黄。绳结倒像是新换的,许是年久,从前的已不能用了。 荷包的内口绣了“朱虞”二字,像是位娘子的姓名。每年登高,孙夫子皆会折一枝茱萸揣在荷包里,聊寄相思之情。 朱虞娘子曾有诗云:茱萸误使当红豆。 孙夫子忆起她作诗时的模样,笑意更深了些。 那时节,他亦是太学生们一般的少年心性啊! 只可惜,他的老妻朱虞,先他一步而去。能与他相濡以沫的,唯有这一方荷包与半袋茱萸。 自然,这些事,太学生们如何知晓? 他们只道,孙夫子今日出题奇怪得有些不像他。却不知,这样的孙夫子,这样的多情,才是最难得的。 陈酿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正坐在一颗茱萸树下。 茱萸粒粒鲜红欲滴,直将这山染成了相思的颜。 魏林亦跟着抬头看去,忽而又一声轻叹: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愣了愣,转而又道: “不!是少两人。也不知祁莨与冯婴,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陈酿看了看他,又望着前方,只道: “应是在家中享福的吧!日日有人伺候着,也没这么些功课。七祁莨,不是最厌烦那些功课么?” 魏林点头道: “那倒是,定是过得极滋润的!不过,从前总是一处论道讲学,如今兄弟们都在,偏少了他们,终究不是十全十美。” 陈酿低头笑了笑,亦想起七娘来: “人生不如意,十之。便是再令人羡慕,又哪有十全之事呢?” “陈兄所言不错,”魏林感叹道,“是我偏颇了!” 魏林想起那时时时聚着,亦无忧虑,亦无顾忌,很是爽快。 他又道: “我这越想,少的人便越多。还有楷兄,自祁莨与冯婴去后,他也少来太学了。那时他多有奇思,倒不见半点皇子的架子。” 陈酿对郓王的学问亦很是认可,只道: “郓王是位君子。” 正说着,只见魏林骤然站起身来。 他挥了挥衣袖,振了振精神,只道: “不说了!再这般说下去,遍插茱萸,也不知要少几人!不如趁着眼前人还在,咱们且登高去吧!” 陈酿亦站起身来。他挥袖拂了拂身上的落叶,那等姿态,颇有名士气度。 他遂道: “魏兄所言甚是,秋来多有愁思,不如暂且一放,登高要紧。” 言罢,几位熟识的太学生便一同往更高处去。 而七娘的马车,正到此处,只寻了个人少之处便停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秋蕊香3 七娘下得车来,见此处零星坐着些太学生。 他们成群,或是闲谈,或是联句,一时清酒在侧,杯盘狼藉,只道好不快活。 七娘伸长了脖子张望,却不见陈酿身影,连同着魏林等几个熟识的太学生,亦不曾见得。 她心下奇怪,一番打听,才知几人往山顶上去了。 绍玉撇嘴看着她: “你行不行啊?登高可不是好玩的!山路难行,你又” 他又看了看七娘被塞成马脚的足,直直摇头。 七娘却不以为意,只仰头道: “我如今是小郎君呢!什么山路行不得?况且,已然到了,还有不去的道理?” 绍玉只觉无奈,偏她这会子又胆大了! 他拿七娘没办法,既然陪她来了,倒也只能顺着她。 阿珠扮作小厮模样,替七娘披了件翠羽斗篷,便随二人一同上山去。 太学生中有认得七娘的,只向同伴道: “那不是祁莨么?” 有人遂问: “谁是祁莨?” 另有人只笑了起来: “还能哪个祁莨?射御场上,拉弓射箭,发发未中的小祁莨啊!” 一时有人想起,只哈哈大笑起来。 又有人望着七娘离去的背影,附和道: “似乎真是呢!说是家中兄长成亲,忙着回去打点。他也不急着回太学了念书,这会子倒有心思游玩!” 只听有人嗤之以鼻,道: “没看见他同王小郎君一处么?定是家中不大管束,虽在太学待上几日,亦没什么建功立业的心思。大抵是个纨绔罢了!” 这等捻酸,自七娘入太学以来,就不曾断过。便是她此时闻着,亦只会当做耳旁风,由它去了。 七娘下车之时,陈酿本就行得不远。加之他们慢悠悠地边聊边行,不几时,七娘已能远远见着他的背影。 他身旁亦有几个熟悉之人,其中还有魏林,皆是在太学长日混在一处的。 陈酿披着一挂半旧斗篷,依旧挺直了背脊,自有一番俊逸。 七娘望着他的背影,渐渐生出浅笑来。 她并未如预想地默然垂泪,更不曾有近乡情怯的犹疑,七娘只是满足的浅笑,如此理所当然,亦如此暖人心肠。 七娘正待上前,却见前方不远处,正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也在望着酿哥哥。 七娘近前了几步,终是认出那人来。 她忽而站定,只审问似的唤道: “蔡云衡!” 蔡云衡闻声,猛地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 只见一位小郎君,正面不大好地望着她。 蔡云衡透过帷帽看去,那小郎君似乎还不如自己高。又看他眉眼神态,只觉颇是熟悉。 不待她想起,七娘又道: “你怎在此处?还望着我酿哥哥发愣!” 她这一问,蔡云衡才一瞬反应过来。 原是女扮男装的谢七娘! 她掀起帷帽,激动又好奇,只朝着七娘上下打量: “七娘这副样子,真是像极了,差些将我骗过呢!” 七娘得意中带着不快,只道: “我眼下叫祁莨,你可别胡乱言语!” 蔡云衡掩面笑了笑: “是,祁小郎君!” 她行至七娘身旁,目光却还望着陈酿,又伸手指他道: “你的陈小先生,可是着布衣的那位?” 果是为着酿哥哥! 七娘撅嘴看着蔡云衡,这才发觉,她今日是刻意装扮过的。宫里来的香粉,烟雪斋的口脂,玲珑轩的眉黛 蔡云衡本也是个美人,再并上一身绫罗,飘然若仙,煞是好看。 七娘心头却更是有气。 自己一副小郎君模样,未插步摇,未佩璎珞,可不就被比下去了么! 七娘撇撇嘴,作出说瞎话的气势,道: “不是!” 蔡云衡审视她一番,笑了笑: “那就是了!” 说罢,她轻轻提起裙子,便要上前去。 七娘忙一个跨步上前,忽拦道: “你不许去寻酿哥哥!” 蔡云衡只道: “这是什么道理?你不过是他的学生,也不是他的先生,哪里该你管他了?” 绍玉清了清嗓,将七娘拉至身边,向她低声道: “你做什么拦人家?她不过是慕名而来,哪比得朝夕相对的你?” 说罢,绍玉又恢复了往日的高门风度。 他只向蔡云衡作揖道: “小生王绍玉,见过蔡三娘子。” 蔡云衡这才意识到还有人在,她惊慌地放下帷帽,身旁的丫头亦忙替她理好。 她低头回一万福,身子有些僵。 他们二人虽不曾见过,却常听家中提起。 想那日,王環残害蔡三娘子,不正是为着王大夫人一句戏言么?说是要将蔡三娘子说给绍玉。 可如今,蔡云衡与绍玉这般相见,到底有些奇怪滋味。 蔡云衡定了定神,遂向七娘道: “说来,你这副打扮,是为着什么?” 七娘看了看陈酿的背影,只敷衍道: “出入便利。” 说罢,她便忙要追上陈酿,却是绍玉一把拉住了她。 他将七娘拉得更远些,只道: “太学那几人,谁不认得你祁莨!你这会子过去,是想要蔡三娘子知晓么?” 七娘方才慌了神,倒是不曾思虑周全。 她舒了口气,只点头道: “还好你拦着。可我若此时不去,蔡云衡便去了!” 绍玉只道: “你便由她去就是!那么些小郎君,我就不信她敢,早晚邀你同去的。” 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谁知绍玉话音未落,便见着蔡三娘子正过来。 她抱歉地朝七娘笑笑,只道: “祁莨小郎君,你做我弟弟好不好?也替我引荐引荐。” 七娘转而一笑,绍玉果然所言不虚: “我才不要做你弟弟!” 说罢,七娘也不理她,与绍玉直追陈酿去。 陈酿与太学生们一路前行,偶尔回身看看。一来,看登了多高二来,不知为何,他总觉今日有人跟着他。 可每每回头,却又看不见人。 他笑着摇了摇头,上回在案头作文,亦是这般。不知是否秋来多思的缘故,近来,是越发爱胡思乱想了。 那时,风吹来枯竹气息,陈酿忽想起七娘爱在身后吓他,还总说一句“酿哥哥作文,蓼蓼黄雀在后”的话。 他笑意深了些,只觉颇是有趣。 七娘离陈酿更近了些,她回头瞧去,蔡云衡却并未跟上来。大抵是七娘不愿,她也不好这般赖着。 七娘又望了望,一时又觉着自己有些不近人情。说来,蔡云衡也不失为一个坦荡之人,反而自己这般,却见出些小人行径。 她又看向陈酿,甩了甩头,便径直上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秋蕊香4 不待七娘唤,却是魏林先瞧见了她。 他揉了揉眼,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方才还说遍插茱萸少一人,这会子,这一人倒蓦然立在眼前,总是太巧了些。 魏林又定睛看了看,方挥手高声道: “祁莨兄弟!” 闻着他唤,七娘笑了起来,许久不见这些同窗,却也并不生分,反多了些久别重逢的亲热。 七娘亦挥手道: “魏大哥,别来无恙啊!” 正说着,她便与绍玉迎上前去。 陈酿闻声,背脊僵了僵。他缓缓回身,只见七娘一身圆领秋袍,翠羽斗篷半披,一方襦巾戴在头顶。 远远瞧去,倒也很有太学生的样子。 七娘见着他,心下跳得很快。 她强定着面,行一揖礼,方道: “陈兄,许久不见。” 陈酿上下打量她一番,蹙眉道: “这般出门,家里可知么?” 这算是什么话?魏林只奇怪地看向陈酿。 七娘轻咬着唇,低头指向绍玉道: “知道的,三郎作保。” 绍玉只撇了撇嘴。 陈酿看了眼不远处的丫头仆从,遂也放下心来。他们在此处站着过话,同行的太学生亦看过来。 有认得七娘的,只凑上前道: “是小祁莨啊!自太学一别,一向可好?” 七娘也不拘束,一如在太学一般,只笑道: “多谢你记挂。本想着回太学,实在是家中走不开。兄弟们可都还好?” 同行的几位太学生皆为重逢高兴,尽争相道: “都好,都好!” 魏林亦笑道: “就是夫子们的功课,越发为难人。祁莨你是没在,” 还不待他说完,又有人道: “魏兄又胡说了!祁莨你知道的,分明是他自己无心功课,还怨旁人!” 魏林有些讪讪。 一时,众人皆前仰后合,笑在一处。 七娘望向他们,深深笑起来。这些同窗,一个一个,还是那般可亲。这会子,倒与在太学无异。 “都这般站着作甚?”有人提议,“好不容易故友重逢,总该对酒当歌,把酒言欢的!” 魏林亦附和: “正是正是!咱们今日好好迎一迎祁兄弟!” 七娘许久不曾这般开心,直直点头应声。 绍玉见此境况,只低声道: “七娘,来此之前,可未说要饮酒啊!” 他还清晰记得上元那一日,实在是被七娘的醉态吓怕了。 七娘却道: “登高饮酒,本是古人乐事。三郎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绍玉一脸无奈像,又抬手拭去额间冷汗。她若能有分寸,又岂来今日之事? 不知何时,陈酿已步至七娘身旁。只见他微蹙着眉,低头望着她。 七娘只觉有人注视,缓缓抬眼看去,却是一愣。 陈酿又看向前方,不经意地避开七娘的目光。他只板着一张脸,故作淡然。 一时,众人齐齐席地而坐。有人拿出腰间美酒,还有人拿出随身备着的杯盏,皆铺陈开来。 魏林忽举起盏儿,已斟得九成满。 只见他豪气笑道: “今日故友重聚,是难得的缘分。咱们一齐举杯,先敬祁莨一盏如何?” 在座之人,哪个不是爱笑爱闹的,皆齐齐应声,又忙举起杯来。 见这架势,同窗们如此抬举,七娘是不得不饮了。 她倒也不推辞,拱手道谢,全然将自己当做了一位小郎君。 七娘正欲端起酒盏,却见陈酿另递了一盏过来。盏儿虽是一般大,其间清酒,却只得一半不到。 七娘一时愣神地望着陈酿。 他只轻声道: “算是我敬你的。” 七娘微启双唇,耳根子羞得绯红。愣了半刻,她急忙一把接过,只将盏儿紧紧拽在手中。 她默了半晌,在众人不及反应之时,一饮而尽。 罢了,只举杯向陈酿道: “还要!” 太学生们皆面面相觑。从前只道祁莨娘里娘气的,还从未见过他如此豪爽的模样。 有人遂起哄道: “祁兄弟好酒量!快!陈兄替他再斟上!” 此话既出,众人亦跟着闹起来。 陈酿蹙了蹙眉,大半年不见,蓼蓼怎还是如此莽撞? 他无法,只得端起自己斟满的酒盏,微笑道: “祁莨不胜酒力,你们又不是不知,何苦为难?只是大家盛情难却,我也不便扫兴。这一盏,我替他饮吧!” 还不待众人答应,陈酿忙将杯中酒饮尽,又倒出酒盏与众人看。 酒已吃了,便是众人不依,也只得讪讪。 只是,这般行径,倒与陈酿不大相称。 陈酿在他们眼中,从来便是个翩翩君子。也不知为何,今日倒耍起无赖来? 七娘看着他将酒饮尽,一时又垂下眼,心跳得极快。 适才陈酿说,那酒是他敬她的。故而,七娘才举杯讨酒。 可他这般相护,却又是为何?霎时间,七娘满心的情思,被这一盏儿清酒牵引,交织成网,难以断绝。 只听魏林又笑道: “同是七尺男儿,祁莨要人挡酒,当真没出息得很。该罚!该罚!” 被他一说,七娘猛地回神。 她转而一笑,只道: “你们是七尺男儿,我可没有七尺!我本就是个没出息之人,日后便靠兄弟们撑腰了!” 七娘一面说着,一面抱拳卖乖。 她本就是一众太学生中年纪最小的,个头也小。在太学时,众人便将他当做幼弟,不曾有所为难。 这会子,又是吹捧,又是卖乖,如何还能罚他的酒? 只闻得有人道: “祁莨不善饮酒,是众所周知的事。魏兄却拿这个作罚,可见有失偏颇!” 那人又接着笑道: “依我看,真正该受罚之人,当是魏兄!” 魏林一愣! 本是他提议罚酒,怎么三言两语间,却罚到了自己头上! 七娘哈哈大笑起来,陈酿亦是憋笑。 只听七娘故作嘲讽道: “魏兄啊魏兄,这便是害人终害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时,众人又笑作一团。 有人已斟满美酒,直要往魏林嘴里灌。魏林虽有心推辞,也架不住众人一哄而上。 几位太学生拥在一处,不是这个踩了那个的衣摆,便是那个绊了这个的袖子。 只见着眼前一片混乱,几人东倒西歪,酒亦洒了大半。 七娘望着眼前的一切,面上含笑,心中更是满心的暖意。这般恣意,唯有与同窗们一处,方能见得的。 陈酿侧头看向七娘,亦温润地笑了笑。这分天真,大抵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他默了片时,忽而又板起一张脸,只向七娘道: “别以为可以混过了!今日这般出游,却是为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秋蕊香5 听陈酿这般问,七娘倒想起今日来此的正事来。 只是,如此四目相对着,她却有些难以启齿。 “我”七娘有些吞吞吐吐。 她回头看了一眼绍玉,只见他兀自饮酒,故作充耳不闻。别的太学生,亦正拥着魏林打趣。 七娘有些讪讪。 她又望着陈酿,不知如何开口。 正思索间,却听陈酿道: “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那语气不浓不淡,不轻不重,却足够引得人遐想无限。 他竟是知晓的么? 七娘有些惊愕,转而又一番了然。 她扮作小郎君出游,自然是为了寻他。否则,陈酿在此,七娘亦在此,岂非太巧了些? 七娘垂下眸子,睫毛微微扇动。 她抿了抿唇,只低声道: “酿哥哥,有件事,蓼蓼想要问上一问。” “嗯。”陈酿点头,“你自问来便是。” 他一副君子坦荡的模样,倒叫七娘更是犹疑。 且不说自己欲问之事,许姐姐自尽未成,是否该与他提一提? 七娘长长呼出一口气,只道: “酿哥哥,给过许姐姐一本药草集子?” 陈酿一愣,随即又点了点头: “不错。” 七娘沉吟半晌,又道: “那集子之中,还有一株离草?” 陈酿黯了黯神,亦点头道: “是。” 七娘只深深望着他,一时又觉得他好远。酒楼初遇之时,他接上她的词,那时,便是这般的疏离。 七娘的心沉下半分,终是问了出口: “那株离草,是何意思呢?” “离草,自然是” 还不待陈酿说罢,只听一旁的太学生笑道: “陈兄!祁莨!你们说甚悄悄话呢?果真是兄弟也分亲属内外么?方才替他挡酒,眼下有晾着咱们!” 太学生们亦随声附和。 陈酿摇头笑了笑: “这话怎说的!我敬你一杯,可满意了?” 说罢,陈酿举起酒盏,自饮一杯。 方才的话,一时被打断,却又不知如何续上。不论于七娘,或是陈酿,都有些尴尬得紧。 她既不再问,他亦不再答。 二人又与太学生们一处过话,似乎方才那一切,只是一晃无痕的风。 正相谈甚欢时,七娘忽觉不远处有人正盯着自己。 她四下看去,只见蔡云衡正站在一株茱萸之下。她帷帽半掀,饶有兴味地审视七娘。 七娘蓦地一惊,忙寻了个借口,往她这边来。 蔡云衡正靠着树干,见七娘来,遂道: “祁莨嗯你说,那群太学生,知不知你是位小娘子啊?” 七娘神一紧: “你是何意思?” 蔡云衡笑了笑: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 七娘瞪她一眼,只道: “都说了不与你引荐,你还跟过来。至于我的身份,那是两码事!” 蔡云衡朝七娘身后望了望,掩面一笑,只倾身耳语道: “多谢替我引荐。” 七娘一愣,何时替她引荐了? 她只莫名地回身看去,原是陈酿正往这边来。 七娘霎时反应过来,忙对着蔡云衡道: “好你个蔡云衡!你知酿哥哥会跟上,故意引我过来呢!” 蔡云衡点了点头,笑道: “七娘真聪明!” 七娘气得直跺脚,怎么方才不曾想到?却被她生生耍了一番。 适才,七娘若只兀自推杯换盏,不理蔡云衡,又哪来眼下的窘境? 不过,若真那般,谁知她是否还有新花样呢? “哼!”七娘只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她。 见着陈酿渐行渐近,七娘只两三步奔至他跟前,故作乖巧道: “酿哥哥。” 陈酿微微一笑,哪里不知她的把戏。 他替她整了整襦巾,只道: “又淘气了!” 蔡云衡看在眼里,一时有些讪讪。 她行一万福,方道: “小女蔡氏三娘子,陈先生秋安。” 陈酿这才看向她,匆匆一眼,也不曾打量。 他带着七娘行至她跟前,作揖道: “小娘子同安。” 陈酿又看了看七娘,只见她满脸不快,轻轻撅着嘴唇。 他笑了笑,又向蔡云衡道: “敢是她得罪了小娘子,在此理论许久?” 蔡云衡亦笑了笑,又带着得逞后的侥幸,遂道: “那倒没有。谢七娘子与我颇是有缘,向来知礼知仪,可见陈先生教得极好。” 还不待陈酿言语,七娘忙不屑道: “谁与你有缘来?” 陈酿看着七娘笑起来。蔡云衡这句话,一是说她知七娘身份二来是说,她亦认得陈酿此人。 偏偏七娘任性相答,倒也不失率真。 陈酿遂道: “小娘子大度,不与她计较。我们这就告辞了。” 说罢,陈酿一番行礼,只拉着七娘告辞。 七娘回头,朝蔡云衡做了个鬼脸,遂也跟上陈酿去。 谁知蔡云衡不知所措,竟忽而唤住陈酿: “先生留步。” 她又跟上来: “曾闻先生大才,举世难得。小女子不过是真心请教,先生何必拒人千里?” 陈酿顿住脚步,蔡云衡这一番言论,倒叫人辩驳不得。 只见他淡淡道: “小娘子此言差矣,在下断不敢当大才二字。况且,在下本是蓼蓼的先生。小娘子自有先生,又何须在下画蛇添足?” 陈酿所言在理,蔡云衡一时只愣在那处,却心有不甘。 正此时,却见魏林举杯过来,一面大笑道: “你二人兀自躲酒去,倒叫我好找!” 七娘见他已略有醉态,只掩面笑了笑。 陈酿方道: “这就回去了,我自罚三杯如何?” 这倒正中魏林下怀,他遂笑道: “陈兄一诺千金,可不许赖掉!” 陈酿摇头笑道: “我又何曾赖过?” “还有祁兄弟!”魏林指着七娘,“虽不能饮酒,也当赋诗助兴!” 他话音刚落,这才猛见了蔡云衡。 一时酒也醒了,人也正经了。到底是小娘子面前,未免唐突。 魏林方正道: “叫小娘子看笑话了,还未曾请教” 不待他说罢,蔡云衡方笑道: “蔡氏三娘,小字云衡。” 只见她言语颇是利落,态度亦不怯,与寻常小娘子有些不同。 她又道: “小女子适才欲与陈先生请教学问,谁知陈先生不愿露才。不知,小郎君可愿指教?” 蔡云衡出此言语,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这脾性,也太蛮了些。 魏林哪里见过这个? 他方断续道: “既如此,我倒没什么学问倒是众同窗们,或可探讨一二。” 这便是邀蔡云衡入席了! 七娘与陈酿皆有些莫名地看着魏林。 只见蔡云衡退后了一步。七娘又看向她,也不知她是否会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秋蕊香6 蔡云衡虽退后,可神情却是不惧不怯。 她看了看七娘,又看了看陈酿,忽行一万福,只道: “多谢小郎君抬举,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蔡云衡,极是随性。她说出这般大胆的话,倒也坦然。 七娘怔怔地望着她,不觉间,竟生出些佩服来。 既是魏林相邀,七娘与陈酿也不便说什么。 四人遂一道往回走。 他们之中,唯有蔡云衡算个陌生人。只是,她却并为见出不自然之处。 一众太学生们远远便见着有小娘子来,紧忙着正襟危坐。 一番行礼后,蔡云衡亦随性坐下,全然不似汴京小娘子们的拘谨之态。 她本随父亲被贬出京,从小长在蛮夷之地,自然,与汴京城中娇养闺阁的小娘子们,大不相同。 只听有人笑道: “方才还说,祁莨遇着了什么,乐不思蜀!不想,是与小娘子过话。” 这话本是打趣七娘,却在不经意间,也连带着打趣了蔡云衡。 换作别的小娘子,早哭闹着不依了。 偏偏蔡云衡,却笑了起来,只道: “哪是祁莨乐不思蜀?分明是我见他有趣,缠着他说话。瞧来,她神情言语,倒像我小弟一般。” 此话一出,众人只哈哈大笑起来。 从来,小娘子多是恼羞成怒。可眼前这个,却能四两拨千斤,一霎时,便与众人打成一片。 倒是七娘,很是不快,只撅嘴道: “谁要做你兄弟!我年纪虽也不是任你们欺负的!” 有人又笑道: “那倒是!堂堂男儿,吃不得酒,尚有人相护。谁有敢欺负你来?” 提及陈酿替她挡酒一事,七娘的面颊又有些发烫。 她只争辩道: “那酒,不过是断肠之物,有什么好的?也就是你们,当做个宝贝!我才不吃呢!” 不待太学生们答话,却听蔡云衡笑道: “祁莨此言差矣!李太白诗云: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绮章丽句,全在这一盏儿中了。” “不想小娘子身为女子,竟有此等见识!”有太学生道,“祁莨兄弟,倒是不如了。” 七娘瞥他一眼,只将嘴撅得更高。 陈酿见她模样,心中早已笑了千百遍,面上却只浅浅一抹。 又有人看向蔡云衡,只道: “听小娘子言语,似乎对李太白之诗颇有见解?” 她确是极爱李白诗文,从前读来,只觉洒脱俊逸。 蔡云衡初见陈酿文章时,只觉其间亦有太白遗风,难免为之一惊。 只是,陈酿的字句,俊逸有余,洒脱不足,总还是有所不同的。 蔡云衡方道: “见解不敢当。不过是闺中闲暇,偶尔读上一读,又惯了的爱胡说几句。” 她看了看众人,又道: “你们听过也便过了,将来可都是要出将入相之人,断不许笑话于我!” 出将入相,本也是太学生所求。众人听了,自然高兴。 有太学生见蔡云衡有趣,隧问: “小娘子见识不凡,还未曾请教家源何处?” 蔡云衡笑了笑,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她方道: “小女子姓蔡。当朝太师蔡京,正是家父。” 蔡云衡还兀自笑着,可太学生们的神情,却皆与方才截然不同。 只见他们面面相觑,有人微蹙着眉,神情僵硬,再不是说说笑笑的样子。 当朝太师蔡京,行事作风,颇是阴毒,一向为太学生们所不齿。 可这两年来,蔡太师却是风生水起。他勾结宦官,残害忠良,直逼得百姓敢怒不敢言。 不说是坏事做尽,也总什么君子能臣。 好巧不巧,眼前这位,却是他家小娘子! 一时,众人皆是沉吟。 蔡云衡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怎么一提起父亲,太学生们便是这般防备疏离? 她还有满腹趣事不曾言语,许多学问不曾讨教,这些人,怎么变脸跟翻书似的? 不待蔡云衡问,只闻得有人已起身作揖: “天已晚,咱们也该散去。小娘子流连此处,总不大好,也该早些回府。方才,是我等疏忽了,未曾顾及。” 蔡云衡猛地一愣,这是下逐客令么?竟毫不遮掩地驱赶! 太学生们亦陆续起身,只做告辞状。 七娘看着林林而立的人群,忽有些莫名地不平。 适才还将人家夸成谪仙般的人物,一转眼,只因一个姓氏,便又无礼地像群无赖。 七娘扫视着他们,又举目望天,方道: “天尚早。” 她一一看过众人,只见他们面露难,还有人与她使眼,要她一同离去。 七娘更是愤愤。 因着陈酿之故,她虽不大喜欢蔡云衡,可几回相见,蔡云衡皆是坦然相待,全无半点阴毒之心。 比之出身体面的王環,不知要好到哪里去? 七娘抬眼看着众人,又道: “小弟不才,曾闻着个故事。说贼窝里养出了个状元郎,而世家之中,却出了盗窃之人。可见,只看家族渊源,也并非识人之明。” 众人一时有些讪讪。 魏林对此事,颇是在意。他一向嫉恶如仇,对于蔡太师所为,从来便是嗤之以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遂正道: “是祁莨你偏颇了!出淤泥而不染,何其难得。可世间之人,多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说罢,魏林广袖一挥,便兀自去了。 几位气性极盛的太学生,亦冷哼一声,再不言语,只拂袖下山去。 听到此处,蔡云衡方明白过来。 原来这些不寻常,皆因她的姓氏。 父亲一生,身系宦海,几度沉浮。如今骤然复权,难免受些非议排挤。 于这些事上,蔡云衡倒是惯了的。故而,她的坦然不拘,与其说是天性使然,不如说是一番叛逆。 只是,有些小人编排挖苦也便罢了,若人人皆如此说 况且,眼前之人,还是深谙仁义儒道的太学生们! 他们为何对父亲这般深恶痛绝? 一时,众人渐渐散去,此处唯余下七娘c陈酿c绍玉三人。 蔡云衡深吸一口气,忽不在意地笑了笑: “弄得不欢而散,倒是我对不住各位了!” 七娘看着她,只生气道: “是他们无此心胸,又与你何干?” 自方才起,陈酿便一直不曾言语。 他这才转头看向七娘,眼中自有认同神,遂含笑道: “蓼蓼此番,是君子之为。” 七娘闻声,亦看向陈酿。 思忆中,他从未这般正地夸她。那般神情,并非陈小先生,而是,陈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章 秋蕊香7 七娘咬着唇浅笑,蓦地道了声: “陈兄过誉。” 陈酿只微微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蔡云衡见七娘颇有侠义,方笑道: “七娘通透,倒与俗人不同。” 七娘亦看向她。 自太学生去后,对于七娘的出头,蔡云衡只道欣赏,却并未曾有感谢言语。 七娘只了然地笑了笑,这亦是她的随性之处了。以蔡云衡的性子,本不需有人出头,又何来的感谢? 七娘只道: “就事论事罢了。” 她又看向陈酿,为同窗们方才的行为抱怨: “从前还当他们是坦荡君子,眼下看来,不过随波逐流之辈。酿哥哥,你说,日后,我是否该同魏林他们再论一论?” 陈酿笑了笑,七娘一向爱较真。 他方道: “你若想论,也无不可。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他们不过在此事之上,与你所想不同。既是同窗好友,求同存异,方为君子之交。” 七娘看着他,偏头思索半晌,又道: “古来诸子百家,各有其道。如此看来,倒是蓼蓼狭隘了。” “蓼蓼已很好了。”陈酿微笑道,“懂得这个道理,本就难得。” 二人旁若无人地过话,似乎早已忘了身旁的绍玉与蔡三娘子。 那一刻,七娘只觉回到了从前。 那时,他还是她的先生呢!他们日日在陈酿书房,论道习文,作诗词评章。他一面讲,她一面听,总不与他捣乱也就是了。 七娘痴愣愣地望着陈酿,却是绍玉有些看不过。 他故意清咳了两声,又白了七娘一眼。 七娘方回过神,只低头不语,面上泛着若隐若现的窃喜。 蔡云衡亦审视着七娘,只向她笑道: “七娘,你来,我有话与你讲。” 七娘一愣,只狐疑地望着她。 陈酿与绍玉闻言,亦望向蔡云衡,面上皆有些防备神色。 从前只道这些小娘子们,不过是爱打闹玩笑。自经了郑明珍与王環之事,倒不敢放任七娘与陌生小娘子结交了。 况且,眼前的蔡云衡,到底是蔡府之人。 虽说不应以此评判,可多一分防备,总是不错。 七娘又道: “我的事,从未瞒着酿哥哥与三郎。你若有话,直言便是。” 蔡云衡也不是没眼色的人。 她笑了笑,只凑在七娘耳边道: “事关你酿哥哥,也不听我说么?” 七娘忽侧目看着蔡云衡,神情有些惊愕。 她又回头看了看陈酿与绍玉,只道: “小娘子间的话,确不好叫你们听着。我去去便回。” 正说着,七娘已然起身,忙赶着要走。 “蓼蓼!”陈酿蹙眉,忽唤住她,“就在那株茱萸下,不许行远了。” 七娘与蔡云衡,皆看向陈酿所指的茱萸。 那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恰好闻不见二人言语,却能叫她们时时不离视线。若有个什么,陈酿与绍玉也能立马过去。 七娘听话地点了点头,复行一礼,遂与蔡云衡去了。 时至茱萸树下,蔡云衡只望着陈酿,笑道: “你的小先生,当真是周全得很!” 七娘瞥她一眼,只焦急道: “这会子总能说了吧?” 蔡云衡掩面笑起来: “放心!我若不提及陈先生,你能随我来?” “你!”七娘有些被骗的愤懑,“哄骗行径,真是个小人!” 蔡云衡自是不服: “小人?到底谁是小人?适才还义正言辞地替我出头呢,可心中却对我满是疑虑防备!这等心口不一的,才是小人!” 七娘自出生起,还从未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况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怎么在她口中,却成了小人? 说蔡云衡“蛮”,当真一点也不错!这也太不讲理了! 七娘心头窝火,只撇嘴道: “我可不是来找骂的!你要说便说,不说便罢!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可忙着呢!” 蔡云衡见她生气,只觉好笑,遂道: “忙着会你的小先生么?” 七娘一惊,直看着她,道: “你胡说什么?” “你可别装!”蔡云衡对着七娘摇了摇头,“你那些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你说,是否有意于陈先生?” 七娘猛地愣住。这样的话,蔡云衡怎就蓦地脱口而出了?竟问得那般理所当然! 她亦是位小娘子啊!这般不知羞么? 七娘忽正了正神色,只绷着一张脸,故作严肃,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蔡云衡又道: “故而,我求你引荐,你却一直不肯。” 七娘深吸一口气,方道: “我与酿哥哥的事,不与你相干!” “非也。”蔡云衡转而一笑,“从前,我只慕陈先生的文章。可今日一见,确是位翩翩君子。” 七娘一时神色紧绷,只揪着心望向她。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七娘,”蔡云衡又道,“我虽欣赏你的率真通透,可于此事之上,我也是要搏一搏的。” 七娘只满脸怔怔。 她的话,再明白不过。她爱慕七娘的酿哥哥,她要与七娘争一争! 对于这样的蔡云衡,七娘心下虽是一沉,却并无厌弃与醋意。 坦荡如她,是顶叫人敬佩的! 七娘看向蔡云衡,忽叹了一口气,又是位痴人。 蔡云衡只见陈酿待七娘极好,要与她争上一争。 可她哪里知晓,谢府还住着位才貌无双的许道萍,文思过人,我见犹怜。 而此时的七娘,是做小郎君打扮。与蔡云衡靠近说话,总有些奇怪。 时有登高之人路过,只对她们侧目而视。 有人低声道: “如今的少年人,也太大胆了些!又非上元,双双出游,到底不成体统!” 有人亦附和: “可不是!瞧着那小郎君,还不及小娘子高,也不知那小娘子看上他什么?” 又有人笑道: “那小郎君虽不高大,却生得一张俊俏面庞。难怪小娘子青睐!” 陈酿与绍玉一直望着她们,远远瞧去,与路人所见,大抵相同。 对于七娘的行径,绍玉自是惯了的。 陈酿却有些懊恼。奈何七娘一撒娇卖乖,他便再气来,回回皆是如此。 他只浅浅笑了一下,又蓦地将笑容隐去。 绍玉见七娘那处应是无碍,遂看向陈酿。 从前,二人一处聚过几回,也还算熟识。若非七娘之故,只怕能走得更近些。 绍玉又看了看七娘,微微叹气,遂唤道: “陈二哥。” 陈酿闻声转头,只嗯了一声。 绍玉一阵沉吟,又道: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陈酿看着他,自有些不解。 绍玉叹了口气,方道: “在陈二哥心中,究竟是如何待七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秋蕊香8 陈酿一瞬僵住了神情。绍玉如此突如其来的发问,只叫人有些不知所措。 陈酿看向他,见他一脸正色,默了半晌,方道: “王小郎君,为何如此问?” 绍玉亦看着他。 见陈酿不答,反是发问,绍玉顿了顿,又道: “七娘此番,是为着陈二哥而来。” “知道。”陈酿轻点一下头。 “听她说,陈二哥没封与谢伯伯的书信,皆问候于她?”绍玉接着问。 陈酿怔了怔,七娘如何知晓? “不错。”他应声,却是一脸淡然神色。 想来,七娘一向古灵精怪,若想知晓,总有她自己的法子。 闻及此处,绍玉深吸一口气: “既如此,我替七娘问一句。如今,陈二哥究竟心属何人呢?” 陈酿垂下眸子,忽而不语。 绍玉轩眉看向他,接着道: “是七娘,或是许娘子?” 陈酿的神情,霎时不易察觉地一闪。 眼前的王绍玉,竟然连许道萍的事也知晓。看来,不论何事,七娘从不曾瞒他。 陈酿饮一盏酒,只道: “王小郎君是替蓼蓼问,还是替自己问?” 绍玉一瞬愣住。 他缓了缓气息,方道: “既是替七娘问,亦是替自己问。” “愿闻其详。”陈酿道。 绍玉叹了口气,抬眼望着不远处的七娘,遂道: “我有些怕!” 他顿了顿,又道: “自五木观一事,汴京府尹骤然辞官,孙家九郎自外归来。以陈二哥的才智,怕是早已算出前因后果吧?” 陈酿点了点头,一时心下有些沉重。 绍玉接着道: “陈二哥也明白,眼下的王c谢二府,到底与从前不同了。我怕终有一日,我护不得她。” 朝堂之上,风云诡变,日后之事确是难说。 “故而,不论为七娘,或是自己,我都是要问一问陈二哥的。”绍玉直直看着陈酿。 陈酿却看向七娘。 她如今满心天真,似乎正与蔡云衡斗气拌嘴。 陈酿轻笑了一下,方道: “于理于义,我皆不会至她不顾的。我欠她的,自会护她一世周全。” 于理,他是她唯一的先生于义,陈酿受谢诜提拔,自然是有知遇之恩。 可于情呢? 绍玉还未曾问出口,却见七娘气冲冲地过来,蔡云衡只跟在后边追。 只听七娘噘嘴道: “酿哥哥c三郎,我想要回去了!” 蔡云衡看着七娘笑了笑,又朝陈酿行一万福: “尝闻陈先生才学颇高。我本是来请教的,太学生们既已走了,可否劳烦先生指点一二?” 还不待陈酿言语,却是七娘急了。 她只趋步至陈酿身边,道: “酿哥哥是我的先生,不许你劳烦!” 蔡云衡亦跟着行过来,只轩眉道: “我与你先生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看着二人拌嘴,陈酿与绍玉只无奈扶额。他们相视一眼,遂齐齐起身。 陈酿只道: “蓼蓼可是乏了?” 七娘白了蔡云衡一眼,又朝着陈酿点了点头。 陈酿摇头笑了笑: “我送你下山回府吧!” “陈先生!”蔡云衡忽唤道,神情里倒有些不平的委屈。 “蔡小娘子,”陈酿作揖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没什么好指教的。况且,蓼蓼乏了,在下要送她回去,还请蔡小娘子自便。” 说罢,陈酿只带着七娘,转身下山去。 七娘心中得意,朝蔡云衡做了个鬼脸,又向绍玉道: “三郎,我先去了,你自己回吧!” 一时,一众丫头仆从,只赶着马车,远远地跟着七娘与陈酿。 下山路上,满树茱萸落了一地,星星点点的娇红,直叫人不认踩踏。 七娘蹲下拾起几颗,捧在手心,边走边玩弄起来。 到底是孩童心性,前一瞬才与人斗嘴赌气,这会子却为几颗茱萸不亦乐乎。 “酿哥哥,”七娘忽将茱萸捧至陈酿眼前,只笑道,“这茱萸的模样,是顶像红豆的呢!” 陈酿含笑低头: “是啊,皆是相思之物。” 七娘转而一笑,忽将那把茱萸握在掌中,又唤阿珠取了个绢戴装着。 陈酿笑着摇了摇头,只道: “手伸过来。” 七娘一愣,抬起头莫名地望着他。虽不知他是何意,她却还是听话地摊开双手,直举到陈酿眼前。 陈酿也不言语,只自袖口掏出一方素绢帕,忽替她擦起手来。 七娘方才拾过茱萸,这双小手沾了些灰。陈酿细细替她擦来,又为她的淘气发笑。 “手放低些。”他柔声道。 七娘只觉那声音煞是动听,一时迷醉,只偏头望着他。 “你望着我作甚?”陈酿笑道,却依旧仔细替她擦手。 七娘闻声,像个被捉赃的贼。 她低下头,一时心慌,指尖忽轻轻一颤。陈酿一愣,心下亦跟着微颤,似漏下一拍。 这双小手,白皙掀长,十指不沾阳春水,竟养得如白玉一般。 陈酿顿了顿,又收起丝绢,只负手正色道: “好了,今后可不许再淘气!” 七娘亦收回手,只背在身后,咬唇道: “知道了。” 二人又朝山下行去。天朗气清,如此行在山间,倒也是惬意舒心之举。 七娘深吸一口气,秋来果是好时节啊! 复行了几步,陈酿转头看她,又道: “适才,蓼蓼似乎问过些话,我还不曾答你。” 七娘微怔,是离草之事。 她秉着呼吸,忽停下脚步,只直直望向陈酿。 “离草”陈酿沉吟片时,“便是分别之意。” 七娘渐渐垂下眸子。 言及此处,虽听不出陈酿话中情绪,可七娘也明白,不论何种分离,皆应是不大好受的吧! 她只轻声道: “酿哥哥,是为着蓼蓼么?” 陈酿低头望着她。 只见七娘微蹙着眉,满脸的委屈与抱歉。她攒着双手,掌心已渗出冷汗。 “蓼蓼,”陈酿柔声道,“这是酿哥哥自己的决断,你不必如此。” 七娘依旧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陈酿见她如此,到底有些不忍,又道: “蓼蓼只需记得,不论何时,酿哥哥皆不会丢下你不管。上回遇着山贼如此,日后亦会如此。” 七娘深深凝视着他。这般坦诚相待,到底是从前不曾有的。 只是,他虽如此说,蓦然两相轻离别,心中终究是会意意难平的吧! 况且,前日之事,他还毫不知情呢! 七娘本还存着私心,许姐姐的事,或许该瞒上一瞒。 可眼下的境况,以自己的私心对他的诚心,是否落了小人行径? 那许姐姐的事,究竟当讲不当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意难忘1 七娘兀自犹疑,不觉间,竟已到了谢府门前。 她一路上愁眉深锁,陈酿早已觉出不对。 他自然忧心,方道: “蓼蓼,若有心事,尽可与酿哥哥讲的。” 此话一出,陈酿却也有些尴尬神情。 七娘的心事,不正是他么?又叫七娘如何同他讲呢? 七娘直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她遂低头道: “酿哥哥,其实,有件事,蓼蓼想,或许该同你讲的。” 陈酿将她审视一番,果是有事。 七娘有些吞吞吐吐,一时难以开口。 她只顾左右而言他,方道: “蔡三娘子对酿哥哥,似乎有些淑女之思。” 陈酿闻此,忽笑了起来。他只倾身向前,朝七娘眉心轻轻敲了一记。 “你这小脑袋,平日里都想些什么呢?”他笑道。 七娘撇撇嘴,只道: “是她自己讲的!” 陈酿摇摇头: “我与她素未相识,她讲她的,又与我何干?” “可蔡云衡,”七娘嘟哝道,“确也算位美人。” “天下好皮囊,何其之多?”陈酿故作生气模样,“原来蓼蓼心里,酿哥哥是个好色之徒啊?” 七娘见他生气,霎时急了,只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忙道: “不是的,酿哥哥。我只是,只是” 她一时急切,直有些语无伦次,想说什么,却又憋不出! 只见七娘涨红了脸,抓着陈酿不放。如此四目相对,倒也有些可笑。 陈酿转而笑了笑: “无妨。酿哥哥明白的,逗你呢!” 他如此说了,七娘遂放下心来,只兀自抚着心口。 “你要说的,便是这个?”陈酿笑问。 七娘的神情霎时又紧张起来。 方才有的没的提了几句蔡云衡,可许姐姐的事,却只字未提。 说与不说,依旧在她。 “其实”七娘紧咬着唇,低声道。 “七娘子!” 正待出口,忽有人打断七娘。陈酿亦朝那处看去。 来者并非旁人,而是许道萍从徽州带来的丫头,湘儿。 七娘蹙了蹙眉,现下湘儿来了,那件事似乎也轮不着七娘言说了。 湘儿自府中出来,朝二人行了一礼,只道: “我们小娘子要我来此处等七娘子,请七娘子去说话。”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皆有些闪烁神情。 陈酿方道: “既如此,我也回太学了。蓼蓼快进门吧,我看着你。” 七娘听话地点点头,俯身一福,便与湘儿去了。 刚待入门,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陈酿依旧立在那处,微笑着目送她进去,温润如初。 时至府中,七娘只狐疑地看着湘儿。 她一时又有些忧心,只道: “怎么来府门口等我,可是出了大事?” 湘儿微蹙着眉: “不瞒七娘子说,还好我到得及时,否则,我们小娘子便该骂我了!” “这是什么道理?”七娘不解。 湘儿行了一礼,方道: “七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小娘子得知你今日男装出府,可是吓坏了!” 七娘一脸莫名,只偏头望着湘儿。 湘儿又道: “我们小娘子想着,你定是去寻陈先生的,故而要我来拦!” 七娘猛地一惊! 许姐姐要拦着她见陈酿?纵使那二人有情,依着许姐姐的性子,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湘儿见她误会,忙解释道: “七娘子误会了。我们小娘子,是怕七娘子将前日之事,说与陈先生知。故而,紧忙着让我寻七娘子去。谁知,恰遇着你们回来。我可吓坏了!” 七娘看着湘儿,沉吟片时,只道: “你来得确是及时,我险些就说了。只是,许姐姐为何不叫酿哥哥知晓呢?” 湘儿摇摇头: “七娘子自问她去吧,我不过听差遣做事,本不知的。” 七娘点点头,倒是难为这个小丫头了。 她遂随湘儿至许道萍处。 七娘四下看去,只见整个屋子的暖炉比别处多些。碧窗纱早已换做了秋日的料子,自然也是为着许道萍的病体沉沉。 她依旧缠绵病榻,七娘进屋时,她正吃着药。 瞧上去,像是薛仁新配的。吃罢药,许道萍又服了几粒解毒丸,方才罢了。 七娘行过去,只在她榻前的雕花小凳上坐了,方道: “眼瞧着,许姐姐还是有些不好?” 许道萍见着她,也不及答话,便忙向湘儿道: “可拦住了?” 湘儿直直点头,她这才放下心来。 “许姐姐。”七娘轻声唤。 许道萍摇摇头: “病来如山倒,哪是那般容易好的?纵使薛大人是华佗在世c扁鹊附灵,也总还要些时日的。” 七娘叹了口气: “姐姐如今这个样子,又是何苦来的?” 许道萍却笑了笑: “但凡有别的法子,我又何至于此?总是我命不该绝,留着这病体残躯,或许还有些用处的。” 七娘拉着她的手,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她方道: “姐姐的心,我是知道几分的。为何不让我说与他知晓呢?” 七娘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又道: “是为着我的缘故么?许姐姐大可不必的,如此,我亦于心不安。” 许道萍清咳了两声,方道: “不与七èi èi相干。此番既捡回一条命,终究还是要负他的。这般境况,又讨什么怜惜来?左右是两两无奈,又何苦多一番拖累?” 七娘深深凝视着她。 许道萍用情至深,用情至纯。她这般通透,所谓性情中人,大抵如此。 七娘垂下眸子,虽不愿说,却还是道: “或许,酿哥哥会有法子。” 此话既出,许道萍又猛咳了几声,道: “他是一定会有法子的。只是,那样的代价,我承担不起,亦不愿他来承受。” 许道萍的入宫,本是谢府棋局中的一步。虽不至多要紧,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道理,许道萍明白,七娘亦明白。 依着陈酿的性子,君子行径,是定会救许道萍于水火的。 只是,不论什么法子,最终的结局,皆是惹怒谢府。从此,仕途黯淡无光,十年寒窗付之一炬。 而这一切,许道萍承受不起。 陈酿,也未必能洒脱至此,心无戚戚。 “七èi èi,”她又道,“我知你的好心。只是,此事是我鲁莽了,还望你守着这个秘密。为我,亦是为他。” 七娘低头蹙眉,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她从不知,许姐姐的心底,竟是这般深沉痛苦。她缓缓抬起眼,只见许道萍惨白的脸上,已挂了几滴泪。 七娘默然不语,忽觉出自己的卑鄙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意难忘2 不卑鄙么? 众人皆道七娘天真无邪,心思恪纯。可她眼中的一切,家人给她看的一切,本就是纯洁无瑕,纤尘不染的啊! 她眼中的一切,不过是一张未曾着墨的宣纸。可撕开来看,背后又是些什么呢? 七娘不是想不到。 她只是不愿想,亦不敢想。 许道萍的屋子尤其暖和,七娘却蓦地打了个寒颤。自己这双眼,见前不见后,见明不见暗,当真是可笑得很。 许道萍见她神色异样,遂忧心道: “七èi èi,可是我言语不妥?” 七娘方回神,只有些不敢看许道萍。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方道: “姐姐太苦了。” 许道萍笑了笑,带着弱态,似在安抚七娘: “你家待我恩重如山,早晚,我是要报的。怎奈我孑然一身,并无长物,唯有半生性命可托。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七娘蹙眉,摇了摇头: “可姐姐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姐姐不愿之事,是不该挟恩图报的!” “七èi èi!”许道萍忙阻止,“这话不好胡言!” 七娘遂讪讪闭嘴。如此说自家的长辈,也是不孝之举。 她沉了沉气息,方对许道萍道: “好在这一闹,总能换得几月安生。许姐姐,我会替你守着秘密,不与酿哥哥讲。不过,我亦会尽我所能地护着你。” 许道萍神情有些微惊,又有些不解: “七èi èi,此事有许多牵扯,断不是你能” 不带她说罢,七娘只道: “或许不能!但我会尽我所能。” 七娘顿了顿,又作出一番毅然决然之态: “许姐姐亦不必上心,这并非恩情,是姊妹之谊。更是,我了我自己的心安。” 许道萍深深看着七娘,心中竟生出一丝钦佩。 从前,只当她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行事作为,全然恃宠而骄,任性胡来。 可适才的一番话,侠义之心,君子之道,无不见得,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 “许姐姐,”七娘又道,“为今之计,只有一字,拖。” 许道萍亦点了点头。只要她的身子一日不好,朱夫人再是心急,却也奈何不得。 只是,此法不可长久,左右还需旁的出路。 自别了许道萍,七娘遂觉出此事的难办之处。 方才头脑发热,许下一诺,却并未思虑周全。 近日之事,在七娘脑中一一闪过,分散凌乱,似乎又有些不易察觉地关联。 她蹙了蹙眉,于这些事上,还是该与朱二表姐商量一番才是。 而朱夫人这头,自许道萍出事,她悬着的心,便一直不曾放下。 这些时日,秋风萧瑟,加之心中有事,朱夫人亦染了些风寒。她是不喜用药的,日日吃一盅枇杷雪梨膏,也逐日见好。 这日,朱夫人午睡刚起,便见金玲捧了一盅枇杷雪梨膏来。 只听她笑道: “大夫人,这是陈姨娘送来的。听闻夫人染寒,还亲手做的呢!” 朱夫人看了一眼,遂道: “她倒是个懂规矩的。日日来请三回安,还挂心着我的病,确是难为她的。” 金玲笑道: “孝敬大夫人,本也是姨娘分内之事。” 朱夫人微笑着点点头: “请她进来吧,正好,我有事与她商量。” 陈姨娘进屋之时,朱夫人正于妆台前挽发。她遂忙上前去,伺候着朱夫人梳妆。自打进门时便立下的规矩,是如何也不敢忘的。 只听陈姨娘笑道: “这么些年,还是大夫人的发养得好。” 朱夫人亦笑道: “那是你挽的髻好看。丫头们毛手毛脚的,总不如我的心意。” “说来,大夫人的风寒可好些了?”陈姨娘关切道。 “难为你记着,”朱夫人拉下她挽发的手,“年纪大了,总是有力不从心之时。这身子,也比不得从前了。孩子们一惹,便只管着着急,这一急躁,病也就来了。” 陈姨娘低头笑了笑,金玲又递上凳子与她坐。 朱夫人叹了口气: “便说许娘子,前日混吃了药,我是忧心得整日整日地睡不好。从前还当这孩子稳重,如今看来,也不是个省心的!” 朱夫人的模样,直像个为儿女操碎了心的长辈。可陈姨娘明白,她的操心,是所为何来。 陈姨娘方劝道: “好在济良妙手仁心,救了回来,也不辜负夫人一番心意了。” 朱夫人点点头。 思及许道萍,她心中自有些不快。这个丫头,如今也学会同她耍心眼了!偏还有七娘在一旁帮衬! 在薛仁看来或许是混吃了药,引发中毒之症。 可许道萍那丫头,伺候她那么些年,从未出过差错,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竟混吃了药? 再者,许道萍常年泡在药罐里。所谓久病成医,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她又如何不知? 这些小妮子的粗浅手段,又如何瞒得过朱夫人? 只是,许道萍瞧着弱质,心性却如此之烈,自是朱夫人不曾想到的。 既如此,不如佯装不知。否则,若真拆穿她们,不知又要闹出些什么事来! 左右,还指着许道萍入宫,多少该存些体面。 朱夫人又道: “人是救回来了,可心性也野了。好好的小娘子,怎就成了这般!” 朱夫人的盘算,陈姨娘是最清楚的。对于许道萍“误中毒”的真相,她亦能算得几分。 陈姨娘看了看朱夫人,早已明白她的意思,遂道: “许娘子这孩子,心性如此,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她自幼丧母,年纪轻轻又没了父亲,一身性命,全然系在咱们府上,倒也可怜得很!” 陈姨娘又道: “大夫人自是为她打算,为她的前程着想。可小门小户家的女孩子,未必懂得这个道理。况且,咱们府上待她极好,她或许也有些不舍的吧!” 朱夫人点头道: “听你言语,确是这么个道理。” 一时,金玲又捧了漱口之物来。 陈姨娘忙接过伺候,一面道: “夫人也莫太过忧心,眼下还病着,总要兀自保重才是。至于许娘子那里,我过会子去劝一劝,与她说说道理。她是个聪敏的孩子,应该明白夫人的苦心。” 朱夫人颇觉欣慰,只道: “府中总说我偏私于你,引得旁人不服。殊不知,大老爷那么些姨娘,还是你最贴心的。” 陈姨娘笑了笑: “那都是大夫人抬举,否则哪有我的今日?” 二人又说笑一阵,事不宜迟,陈姨娘遂也往许道萍那处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意难忘3 刚近着许道萍的院子,陈姨娘便闻着一股药气。 许道萍这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又逢家破人亡,托孤到谢府这样的地方,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她举起丝帕掩了掩鼻尖,只垂眸叹气。 将这孩子往火坑里推,到底叫人于心不忍。可若非如此行事,到头来,只怕伤及自身,才真是有冤难诉。 陈姨娘摇了摇头,遂也直直进去。 屋中自有丫头相迎,备座上茶,免不得一番尊重。到底是谢府的正经姨娘,又在朱夫人跟前得脸,丫头们自有眉眼高低,总比一位孤女体面些。 许道萍正吃药,本欲起身相迎,奈何身子不当,只得颔首行礼。 陈姨娘眼看着,忙道: “你有病在身,何必拘着那些礼数?” “那是姨娘心疼我,”许道萍微笑道,“我又岂能不识抬举?” 陈姨娘打量她一番,这孩子,心思也太重了!看她一身病痛,焉知不是素日思虑太过? 她方叹道: “你这孩子,哪里就生出这样的心思了?说来,你本为大家小娘子,总比我们这样的人尊重些,何至于菲薄至此呢?” 陈姨娘接着说: “况且,自你来府中,一应用度,皆与咱们家的小娘子是一样的。老夫人与大夫人还着意添上了许多。放眼府中,谁又不将你当作自家人,却又作甚么自苦来?” 许道萍咳了两声,点头道: “姨娘说的是。总是我久病糊涂,累得府上担心了。” 陈姨娘又看了看许道萍。 只见她面色苍苍,神情黯淡,眼圈似乎惯了的发红。想来,病来如山倒,睡不安稳亦是常事。 陈姨娘又道: “我适才去大夫人那里,听她说起,才知你此番病得厉害。眼下看来,可是渐好了?” 闻得此语,许道萍心下蓦地一紧。 七娘说过,此时需拖上一拖,再从长计议,倒不能“渐好”了。 她顿了顿,方道: “薛大人医术了得,本也渐好了。只是,我底子太弱,薛大人的意思,还需再将养些时日。” 陈姨娘点点头: “总是能好起来,也就是了。大夫人是真真将你视为己出,才有了如此安排。见你如此模样,是否对她有所误会?” 许道萍一惊: “萍娘不敢。” 陈姨娘握上她的手,叹道: “姨娘是与你说体己话,哪有什么敢不敢的!我是怕你懵懂不知,不仅辜负了大夫人的心意,更是辜负了自己的前程啊!” 许道萍默然不语,只怔怔看着陈姨娘。 陈姨娘又道: “想当年,二娘子入宫之时,总是欢欢喜喜的,闺中姊妹哪个不羡慕?怎么到了你这里,却见出这般为难来?” 许道萍依旧不语,只渐渐垂下眸子。 “说句不怕你伤心的话,你如今家中无人,也没个亲戚兄弟肯收留。若无谢府,你又依靠谁去?”陈姨娘蹙眉道,“若与你说门寻常亲事,倒也容易。只是庭院深深,你无依无靠的,又无人护着你,大夫人总不放心。二来,放眼汴京城中的小郎君,又有哪个配得上你的才情?若匆匆许配,左右也对不住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可宫中便不同了。”陈姨娘忽而带了些笑意,“左右有淑妃娘子护着,谁又敢与你为难?况且,你本于书画之上颇有造诣,陛下亦喜的,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么?” 许道萍咬着唇,心中绞作一团。 这字字句句,自陈姨娘口中说来,无不是为着她许道萍打算。又哪里算是挟恩图报的逼迫呢? 她若再不应允,倒显得是自己不近人情,忘恩负义。 “姨娘,这些道理,我也是明白的。”许道萍淡淡道,“只是,我自幼体弱,这副身子,原不是我能做主的。” 陈姨娘笑了笑,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许道萍却还在与她打太极。 看来,不把话说透,这位小娘子也总是一根筋地不肯听。 陈姨娘方道: “许娘子的心思,我也是知晓几分的。你对于入宫之事亦不屑一顾,想来,是心底有更重的分量。但你可曾想过,如此行径,不仅害了自己,亦是害了心上之人。” 许道萍一怔,忽而抬眼望着陈姨娘。 莫非,她与陈酿之事,陈姨娘亦是知晓的? 陈姨娘摇了摇头,又叹一口气: “你们这些小心思,又瞒得过谁去?许娘子莫忘了,我是他姑姑!” 许道萍一时愣住,不知如何言语。 陈姨娘又道: “许娘子前日的行径,当真以为大夫人毫不知情么?七娘子那些小儿把戏,大夫人岂会放在眼里?许娘子因何自尽,还需我言语么?若非我从中周旋,早晚,是要牵扯出酿儿的!” “你心思聪敏,这些道理,断不会不知。”陈姨娘直直看着她,“可你若心存侥幸,到那时,酿儿又该如何自处呢?我陈氏一族,一身指望全在他,许娘子当真忍心么?” 陈姨娘一面说着,一面已快要落下泪来。 许道萍望着她,深深蹙眉,只道: “我已嘱咐过七èi èi,那日的事,不叫他知晓。” 陈姨娘亦看向她: “可你总是心有不甘的。” 许道萍忽而神情闪烁,只回避着陈姨娘的目光。 自是心有不甘,许道萍才应了七娘的缓兵之计。将这病拖上些时日,再做打算。 可她又能做什么打算呢? 便是日后事成,不必入宫。可她与他之间,总是有了那株离草。 算来算去,终究算不出一个两箱厮守! 许道萍垂下眸子,忽轻声道: “姨娘教训得是,是我私心太重。今后,不会了。” 陈姨娘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下也不大好受: “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本不该如此相逼。只是” 只是,她不为许道萍打算,亦要为陈酿打算的。 陈家是指着他光宗耀祖的,可许道萍,却什么也给不了他。况且,许道萍是即将入宫之人,再不得有甚牵扯了。 陈姨娘一时有些哽咽,再说不下去。俱是些可怜人罢了! 许道萍亦明白,自己的心存侥幸,自己的不甘心,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诚如他上元时的灯谜,“浪里飘摇客”。如今的她,身似浮萍,心似浮萍,倒真是一语成谶。 陈姨娘心中的大石头已然落地,她舒了口气,却并未觉着轻松。到底是造孽之事啊! 而此时的七娘,正为了许道萍几方奔走,尽心尽力,全然不知朱夫人已将她看得透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宴清都1 深秋的天气,越发寒凉起来。 郓王随园的银杏,也已然落尽。倒是湖心亭的红梅,生出些花苞来,应是今年开得最早的几株。 前几日,朱凤英见此处景致颇佳,便置了个小席于此。 想来,不多时,待天气更冷些,就着亭上红梅,自是个赏雪的好去处。 知她要来,郓王早已让人在亭上铺了厚厚一层狐裘。 朱凤英随意坐了,只兀自点茶吃。亭上四周自有暖炉熏着,帘幕轻垂,便是室外,也并不觉着寒冷。 郓王下朝而归,屏退了左右,自撑船过来。 湖面零星有些晨霜,远远瞧去,波光粼粼,竟似在星河中游荡一般。 他身披青灰云锦裘袄,头戴风帽,俨然一副清贵姿态。 郓王一面上岸,一面朝朱凤英笑道: “凤娘!” 朱凤英闻声,抬眼看去,亦朝他浅浅一笑。 郓王负手行至亭子旁,忽而顿住。 他打量自己一番,又抬手掸了掸身上的霜寒气,方才掀帘进去。 只听他笑道: “每每你来,我这宅子,便多风雅几分。” 朱凤英将身子朝一旁挪了挪,又推了一盏茶至他跟前,只道: “天气愈发冷了,吃盏热茶。” 郓王就着她让出的地方,亦随性在狐裘上坐了。 “说来,”他问道,“你那伤口,近日还疼么?” 她为救他落下的伤,他一直有些无法释怀。 朱凤英遂道: “也没什么,偶有发作,吃些药也就无事了。” 郓王叹了口气: “日后这样的天气,还是在屋中的好。” 他才说罢,又忙吩咐亭外丫头多添一双暖炉。 又道: “御医本也说了,养伤期间,切忌操心。谁知,五木观之事,你还偏去掺和!如今落下病根,也不知养不养得回!” “你有这份心,也就够了。”朱凤英笑了笑,“说来,我见你近日很是忙碌,难得有个空闲。若公务在身,倒也不必念着我。左右,我不过是为着此处景致来。” “是有些忙。”郓王点头道,“只是,咱们许久不见,我心里总也是念着的。正好你来,再忙的事,总能放一放。” 朱凤英瞥他一眼: “每每与你好生说话,便这般不正经!” 郓王看了看四周景色,只道: “忙里偷闲,听你骂我几句,也总是好的。成日对着那些折子文书,人也闷得不成样子。” “怎么,竟这样忙?”朱凤英惊道。 郓王点点头,方道: “近来礼部与吏部事多,加之太子那里,又有许多要帮衬之处。” 朱凤英看着他,越发见出心疼来: “你看看你,眼圈都熬红了!” 见她这等模样,郓王一时心有所动,只深深凝视着她。 朱凤英却有些羞,忙避开他的眼神,只嗔道: “呸!又作出那样子!” 郓王低头笑了笑,再不逗她,正欲好生说话,却被帘外人打断。 那是郓王亲信,立在离湖心亭不远之处,只听他唤: “殿下,陛下急召。” 帘中二人举目对视。急召,定是有大事了! 朱凤英有些担心,遂问: “你才下朝来,怎么又有急召?” 郓王朝帘外看了一眼,思索半晌,方道: “若所料不错,应是北地流民之事。近来战事吃紧,流民愈发成灾。这些日子,我与太子皆是忧心忡忡。想来,父皇更是放心不下的。” 朱凤英点点头: “那你快些去,总是国事要紧。过会子,我自己回府便是。” 郓王应声,再不耽搁,遂马不停滴地入宫而去。 朱凤英望着他的背影,只蹙了蹙眉。 他这般来去匆匆,想来,不多时,宫中定有大变数。 眼下瞧来,郓王连日忙碌,是因着陛下已逐渐放权于太子、郓王。 只是,这般作为,也不知陛下是个什么打算! 朱凤英忽忆起,昨日七娘来朱府寻她。 七娘只将许道萍的事与她一一道来,想要讨个主意。 朱凤英与许道萍,本也是惺惺相惜之人,断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她当时也没什么法子,只叫七娘先拖些时日,再从长计议。 可今日见了郓王,言语之间,朱凤英也觉出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加之北地流民成灾,倒不是送许道萍入宫的最佳时机。 如此,倒不必她们设法拖,谢府自会拖下去。许道萍也暂得保全。 朱凤英长长舒出一口气,一时又有些后怕。若非所有巧事皆赶到一处,她对于许道萍,只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从前,二人总在一处吟诗作对,感怀吟赋,相互慕其才情。 如今,朱凤英已是准郓王妃。而许道萍,却依旧是孑然一身,没个倚靠,到底是可怜得很。 不过世事便是如此,有人忧愁,便有人欢喜。 几日之后,汴京城中又迎来了一件街知巷闻之事,蔡三娘子的生辰就要到了。 自五木观之事后,城中百姓已许久没什么事可议论,好不容易遇着一个,自然要广而告之。 说来,不过一位世家小娘子的生辰,在汴京原算不得什么大事。 莫说世家小娘子,便是帝姬、宗姬,在都城汴京,也无甚好稀奇的。 只是,蔡三娘子的生辰纲之中,有一件,却是顶难得的。 听闻,蔡太师对这个孙女颇是宠爱,得了好东西,便先顾着她,连兄长们亦是不及。 只听茶坊之中已传开来,有人遂道: “都听说了么?蔡家那小娘子的生辰,体面可大着呢!” 有人附和: “怎么不知?听闻光是金银玩物、茶叶瓷器,便尽值十万贯呢!” 此话一出,座中众人无不惊愕。 眼下陈年的外患尚未有好的决断,又新来了流民之灾。这般巨额之数,竟只是为了小娘子的生辰? 又有人道: “这有什么稀奇?还有你们不知的呢!说出来,可吓死人!” 众人一时满脸好奇,皆伸长了脖子要听,还有人不停催促着。 “说是在深海打捞了一颗夜明珠,足有手掌那般大。”那人一面比划一面道,“工匠打磨,废了好些时日,若能一睹,也不枉这一辈子了!” 有人只叹道: “这样的物件,不知又费多少银钱?” 另有人笑道: “银钱?这可是无价之宝,岂是银钱能衡量的?” 市井的言语,传得很快。至蔡云衡闺中时,她倒不以为意,只笑道: “如今街市上,什么话也拿来胡乱传!那样大的夜明珠,若真有,我亦想一观的!” 一旁的丫头亦掩面笑起来: “可不是!都说三人成虎,果是不错的。对了,小娘子让我送的帖子,适才已送去谢府了。” 蔡云衡点点头: “那谢七娘如何说?可是会来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宴清都2 一提起七娘,那丫头便满脸的不快: “只是叫她房里的丫头收下了,却并未说什么。还与我甩脸子呢!” 蔡云衡笑了笑: “那有什么?她一位正正经经的世家小娘子,还需对你和颜悦色不成?” “话不是这般说的。”那丫头有些讪讪,只撇嘴道,“好歹我也是小娘子的贴身丫头,看在小娘子的面上,也总该和和气气啊!” 蔡云衡起身至妆台前,一面挑着首饰,一面道: “七娘任性惯了,在她跟前,我又有什么脸面?” “况且,”蔡云衡顿了顿,接着道,“我已言明要抢她心尖之人,若还能有好脸色,那便不是她谢七娘了!” 那丫头有些不解,只问道: “既是如此,不与她下帖子也就是了。左右两相清净,各人干各人的,谁也不碍着谁。” 蔡云衡摇摇头,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丫头的头。 她方笑道: “这是什么道理!我蔡氏女儿,岂是那等捻酸之辈?” 那丫头只愣然地望着蔡云衡。 蔡云衡又道: “我慕陈先生风流才情,是一码事;喜谢七娘的性子,欲与之做个君子之交,又是另一码事。岂可混为一谈?” 那丫头遂点点头,虽不甚明白,可听小娘子的也总没错处。 说来,生于如此权贵之家,有这等爽利性子,着实难得。 寻常富贵之家,因着权利双盛,难免遭小人妒忌觊觎。故而,心思不得不深重一分,遇人亦不得不多一分防备。 似蔡云衡这般的,坦然随性,却与她蔡氏门风大相庭径。 于七娘这里,她又如何不明白蔡云衡的为人?只是思及陈酿,她心中总也不是滋味。 只见七娘双手握着蔡府送来的帖子,神情涣散,犹豫不决。 阿珠正进来添茶,见着七娘呆愣愣的模样,只笑道: “举着这帖子看了半日,小娘子究竟去是不去?” 七娘摇了摇头,一时也没个决断: “想来,许多小娘子皆会去的。我若不去,是否落了刻意?” 一旁的琳琅闻着,只道: “大夫人说了,咱们与蔡府,确是不必交往过密。只是,世家间的体面,也总是要的。小娘子若真不愿去,备份礼也就是了。倒不是什么大事。” “我瞧着,小娘子并非不愿去。”阿珠转而笑道,“上回蔡三娘子于五木观受伤,咱们小娘子不是还特意去看过一回么?” 七娘看了看她们几个,只噘嘴道: “今时不同往日!” 环月正打理香炉。她一面去下玉钗拨火,一面笑道: “咱们七娘子,何时变得这般扭扭捏捏起来?” 闻听此语,屋中之人皆笑了起来。 这原本是打趣七娘任性胡闹,谁知于七娘而言,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谢七娘何时这般优柔寡断起来? 蔡云衡要争,是她的事。而如何待蔡云衡,是七娘自己的事。 从来君子之交淡如水,酿哥哥说过,做人行事,但求一句问心无愧。 蔡云衡既仰慕酿哥哥,那是说酿哥哥好。 蓼蓼的酿哥哥就是很好啊! 自己又胡乱生什么气来? 七娘定了定神色,又看了看那帖子,只向屋中人笑道: “去!为何不去?蔡云衡这人,是极有意思的,与我的性子也算契合。她的生辰,我自当去贺一贺的!” 一时,屋中三个丫头只面面相觑。 这小娘子变得也太快了些吧!方才还满面犹疑,如今却似豁然开朗。 这些小娘子们,是越发看不透了! 七娘的决定一下,她的院子里自然也忙碌了起来。 又是备着七娘参加宴会的衣裙,又是备着给蔡三娘子的贺礼,忙忙碌碌,不可开交。 蔡三娘子也是真随性。照理说,既送了帖子至谢府,好歹也应捎上谢菱。 可谢府之中,她唯请了七娘一人。 不过,小娘子起头的宴会,多有任性之处,倒并不会有人于此事上多做文章。又不是朝臣的正经宴席,自然没那么要紧。 只是,七娘这里一热闹,事情不免就传到了谢菱这里。 前日,赵廷兰托人送了好些珠钗金银来,说是感谢。谢菱也不推辞,只照单全收。 原是赵廷兰的海棠林之故。 春日海棠落了,秋海棠却一片繁盛,游客络绎不绝,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谢菱正悉心点算着这些首饰,不是露出一抹笑来。、 却是身旁的丫头钏儿,面带不平之色,只抱怨道: “小娘子还有心思看这些物件呢!七娘子院里,如今可热闹呢!” 谢菱顿了顿,转而又笑道: “那有什么?七姐姐的院子,一向是热闹的。” 钏儿叹了口气,又道: “我闻着也来气!那蔡三娘子的生辰,只邀了七娘子,却丝毫不提八娘子,哪有这样的礼数?” 谢菱放下那些珠钗,只笑了笑: “蔡三娘子与七姐姐同历五木观之事,也算得生死之交。她与我素不相识,也没什么交情,又为何邀我去?” “话是如此说,”钏儿依旧有些愤愤,“可旁人瞧着,总是不大体面的。” 谢菱看了看她,忽低声道: “不体面之事多了,若事事皆认真计较,咱们还活不活了?” “况且,”谢菱忽垂下眸子,“我本就是个不体面的人!” 即使身为朱门贵女,庶出的身份,也总是不体面的。 何况,又摊上那样一位生母,偏还被逼致死。如此种种,哪有什么体面呢? “小娘子,”钏儿一时失言,亦跟着难过起来,“我并非此意的。” 谢菱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是个忠心的,不过是为我不平。只是,这本是蔡三娘子下的帖子,也不与七姐姐相干,你有生的哪门子的怨气?” 谢菱此话在理。钏儿也不过是一腔抱怨没处撒,胡乱怨怪。 可谢菱却是无比清明的。 她看了看案头那些珠钗翠缕,只道: “不去也好。蔡府之人,还是少结交的好。” 钏儿见谢菱自有主张,遂不再说那些话,只打趣道: “是,小娘子如今有了赵小郎君,什么也不在意了!守着这些银钱,只管快活也就是了,何必管那些俗事?” 谢菱轻轻憋笑,只摇了摇头。这丫头,胆子也越发大了。 时至蔡云衡生辰,已近初冬时节了,汴京城亦早早落下夜幕。 七娘院中早已备好车马、贺礼,只待七娘梳洗打扮毕了,方能往蔡府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宴清都3 天气越发寒冷,又是夜间出行,一应打点自然比往日更周到些。 七娘着了件嫣色织银狐裘袄,下系珠白月华裙,琉璃禁步颇是相称。 髻上一支卧凤点翠步摇,更是淑妃赏赐,不可多得之物。 临着出门,丫头们替她披了件攒翠羽斗篷,递上南瓜四方铜手炉。 又是一番端详,见再无不妥,众丫头仆从遂拥着七娘上车去。 七娘心性本就活泼,一路行来,总忍不住掀起车帘一角,朝外瞧去。 汴京城的夜市很是热闹,百姓们用罢晚饭,也总爱出门逛上一遭。比之白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前头耍傀儡戏那个,七娘上元时还见过呢!她最喜爱看他的傀儡戏,只觉汴京再没人比他的手艺更好。 其实,从前家中宴会,也请傀儡戏艺人来逗乐子的。那些绝技表演,自是街市艺人所不及。 只是,这个艺人不仅让人偶演,他自己也演。 一颦一笑,一招一式,皆跟着傀儡人偶而来,极其生动。 也不知他变作了傀儡人偶,还是傀儡人偶变作了他。 七娘看得出神,直笑了起来。 一时马车行过,她又隐约闻着勾栏瓦舍传出的南戏之音。咿咿呀呀,丝竹袅袅,只觉颇是悦耳。 还有她爱吃的糖水摊子,从未见过的新式杂耍,一路行来目不暇接。 若非念着有事在身,七娘直想下车逛去。哪日带蔡云衡同来,应也是不赖的! 方至蔡府门前,眼下所见,比之上回探病,又是不同了。 门前做了许多妆点,光是排排宫灯,已然堪比上元之日了。 小娘子们的马车,皆由仆妇自侧门引至内院,如此也好避开男客。如此行事,倒也周到妥帖。 时至内院,更见出一番富丽堂皇来。 七娘忽想起进宫那回,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吧! 她忽有些莫名地心惊。 富贵如谢府,还不曾这样呢!怎么蔡府竟有如此厚的家底,偏还毫无顾忌地炫耀? 七娘思索一阵,倒也不多言语,便入室寻蔡云衡去。 时至房中,只见屋内已围满了人。除去蔡家姐妹,便是寻常与蔡云衡要好的几位小娘子。 七娘一一看去,倒有一人认得,蔡五娘。 那个在五木观急的焦头烂额,一心护着她姐姐的蔡五娘。 蔡五娘竟也瞧见了她,方迎上来,一面笑道: “我与姐姐正说你呢!可巧你来了,可知不能背后说人的!” 七娘看了看她。这般殷勤,想来也是心念五木观之事,感念七娘的义举。 蔡云衡闻声,亦回身迎上来: “那怕什么?说她的好话呢,这也不能说了?” 只见蔡云衡一身朱红衣裙,头顶高髻,一支攒金丝正凤颇是华美。如此光彩照人,果是个寿星的模样。 七娘既来,蔡云衡也知她不是那等扭捏心窄之人。 君子之交,当时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双双了然,遂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一众小娘子们只围在蔡云衡房里看她的礼单,房中既是亲近姊妹,倒也没什么看不得的。 只听有人打趣道: “我便说我送亏了!云衡,春来我生辰之日,你可看着办了!” 蔡云衡只笑道: “是是是!哪学来这些市井小家子气?既送出了,还有后悔的道理?” 有人亦笑道: “此番云衡办得这般热闹,倒将咱们都比下去了!” 一时,不少小娘子皆附和起来。到底蔡府位高权重,也免不得一番巴结讨好。 自然,七娘这样的身份,亦是她们恭维的对象。 有人寻出七娘的礼来,故作不知,只惊道: “看看,看看,什么才是高雅人物!咱们送的那些金石玉器,倒都俗了!” 众小娘子皆围上来。 那原是一套文房四宝,蔡云衡喜舞文弄墨,本也没什么稀奇。她们惊叹之处,只怕是那一方难得的端砚。 这个砚台,七娘本也收了许久,很是不舍得。 只是,蔡云衡以君子之心相邀,自己自然需以君子之心相对。 如此,这等身外之物,也无所谓舍不舍得了。 有人顺着话接下去: “是哪位姊妹的啊?这等有心思!” 蔡五娘看了看,方道: “是谢七娘子的。果然好雅致的心思!” 七娘只与蔡云衡相对一笑。这些小娘子的小把戏,又如何瞒得过她们? 左右,不过是溜须拍马之辈,倒也没什么恶意,二人自然是听过便罢。 外头宴席将开,蔡五娘又带着众人往屋外行去。 七娘与蔡云衡故意行在后头,似有话说。 蔡云衡忽拿起七娘送的花笺,只道: “放眼屋中之物,再没比这个更可贵的了!” 七娘亦了然地一笑。 那花笺本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其下有不起眼的印章痕迹,有云:谢七亲制。 由于印痕尚浅,那些小娘子们应是不大注意的。 倒是蔡云衡有心见得,如此,倒也不辜负七娘一番心思。 转眼,七娘又泛起狡黠的笑: “既是可贵,自当珍重也就是了。不过,一码归一码。此是你我二人的情谊。于旁的事之上” 不待七娘言罢,蔡云衡方笑道: “于旁的事,公平较量!” 七娘遂点点头,再无需多言。 两位小娘子之间,竟生出一番豪逸之气,不得不令人称奇。 正要行出蔡云衡的屋子,那些礼单之上,忽见得一个熟悉的名字。 七娘愣了半晌,怎么,莫非他也来了? 见七娘出神,蔡云衡有些莫名。 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试探着唤道: “七娘,你想什么呢?” 七娘一个激灵,这才回神。 她看着蔡云衡,摇了摇头,遂道: “没什么,忽而想这些事,不过那不要紧。” 蔡云衡微蹙着眉,有些狐疑地望着她。 正待举步,七娘却唤住了她: “云衡!” 蔡云衡回头: “嗯?” 七娘顿了顿,只道: “你的生辰,还邀了小郎君来么?” 从来,小娘子的生辰是不大邀小郎君的。除非是家中长辈c兄弟,或是亲近的世家子。 莫非,他与她,已亲近到这般了?而自己却丝毫不知。 蔡云衡又看了看屋中贺礼: “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呢? 在蔡云衡房中见着绍玉的贺礼! 原来,绍玉与蔡云衡的议亲,竟不是空穴来风?亦不是王大夫人的一句戏言? 可亲近如七娘,绍玉为何从未在她跟前提起半句呢? 七娘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只兀自发怔地望着蔡云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宴清都4 七娘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问蔡云衡,不如问绍玉。 若是他本心所为,作为好友,便要道一句恭喜了可若是王家所为,一切事情,便不止一份贺礼那么简单。 蔡云衡见她神情奇怪,还欲再问些什么。 却见不远处,蔡五娘正行来,一面催促道: “你们说什么体己话呢?宴席就要开了,寿星你也该快些去啊!众姐妹皆等着呢!” 如此,方才的不解便作罢。二人遂同蔡五娘一道往宴席上去。 一时宴乐响起,歌舞艺人皆鱼贯而入。美酒佳肴,亦流水似的往来。 正一派豪富之像。 七娘冷眼看着,对于绍玉的贺礼,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自秋社一别,七娘便再未见过绍玉。他近来之事,自然也无从知晓。 王c蔡二府,本也没什么极深的交情。 若是小娘子送来的贺礼,倒也罢了。偏是一位小郎君,这着实太过蹊跷了。 而男客这边,难得蔡太师亲自待客。 他一把白须,满是沧桑,从来便是个不怒自威之人。 可今日的蔡太师。却显得很是和气可亲。不论是待远房亲戚,或是后生晚辈,他皆作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 也不知,是否是太过宠溺孙女的缘故。 不出七娘所料,座中果然有绍玉身影。他与几位相熟的年轻官员同坐在一处,瞧着,也并无不妥。 他的到来,原非蔡云衡相邀,而是蔡太师。 自然,除了他,亦有别家小郎君。只是七娘并不认得,故而礼单之上一晃而过,未曾上心。 此番宴会,瞧着是为了蔡云衡的生辰,可所邀男客众多,倒比小娘子这边更是热闹。 绍玉看着眼前的一切,把酒言欢,对酒当歌,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富丽。 他低头笑了笑,兀自饮下一盏酒。 只心道:蔡太师这般四方笼络,不过是一番震慑。听闻近来朝堂之上,多有弹劾之人。蔡太师此举,便是要做给他们看。 绍玉摇了摇头,忽而有些惊愕。 不知何时起,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情公子,竟也关心起朝堂之事来! 大抵年岁见长,所思所想,也与从前不同了。 正此时,只听院中有人奏报: “郓王殿下驾到!” 一时,座中之人齐齐起身,皆俯身作揖。蔡太师年近八十,亦在众儿孙的搀扶之下行礼。 只见郓王一身月白织金云锦袍,头戴紫金多宝冠,举步行来,只觉雅贵无方。 到底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天家气度,自与旁人不同。 郓王见蔡太师拘着礼,只不慌不忙地上前扶起,一面道: “太师多礼了。” 他扫视了众人一番,只在看见王绍玉时顿了顿。 罢了,郓王方笑道: “父皇与太子皆记挂着蔡小娘子的生辰,特背了份礼。只是父皇与太子哥哥公务繁忙,便托了我这个闲人来,还望太师莫要见怪。” 这等体面,蔡太师自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一时只见他老泪纵横,又抬起衣袖拭泪。一旁的蔡氏儿孙,无不上前,好言相劝。 蔡太师遂道: “多谢陛下,多谢太子,多谢郓王殿下!老臣一门,何德何能当此殊荣?” 郓王看了眼那些贺礼,握上蔡太师的手,笑了笑: “蔡太师一生为国,鞠躬尽瘁。大宋离不得太师啊!” 此话一出,蔡太师更是激动得不知言语。 他一面只道惶恐不敢当,一面又吩咐人安排郓王上座,足见一副狂喜老人的慌忙姿态。 绍玉冷眼看着。这下子,有皇帝撑腰,这份震慑的分量,怕是更足了。 郓王也不再推辞,落座后,方道: “说来,本王还不曾送礼呢!” 只见郓王依旧一副温润姿态,眉间眼角的儒雅和善,皆与往日无异。 蔡太师忙起身作揖: “殿下,老臣受宠若惊!” 这回倒不说不敢了! 对于皇帝与太子,蔡太师或许真不敢。 而郓王,可是他一手扶持,明里暗里不知帮过多少!于他,蔡太师自然没什么不敢。 郓王又温润一笑,方唤了笔墨来。 来人上的是洒金红宣,郓王大笔一挥,颇得洒脱之气。 只见纸上已落落四个行楷大字: 芳龄永继。 与女子贺寿,此四字,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蔡云衡不过是个无甚封号的小娘子,“永继”二字,似乎又太过了些。 郓王本有汴京第一才子之称,此间分寸,又岂能不知? 蔡太师看向郓王,不经意地审视了一番。只是郓王依旧一张笑脸,和气得很。 蔡太师又默了半晌,方起身谢恩。 郓王点头笑了笑,却不多言语。 他又向座下的宾客看去,一张张笑脸,皆化作一个个姓名,牢牢印在他心中。 只是王家人出现在此,确是怪了些。 一时,与郓王敬酒的官员络绎不绝,他自是一番敷衍寒暄,旁的事,倒不及细思了。 坐在蔡太师身旁的,是他的长子蔡攸。此人亦是蔡云衡生父,自小便很受蔡太师看重。 他看了看郓王,只向蔡太师低声道: “父亲,郓王此时来” “莫慌!”蔡太师打断道,“他本是蔡氏一手扶持,若要那个皇位,还不至于对付咱们。” 蔡攸点了点头,似乎是这个道理,可又总觉着心有不安。 他四下看了看,又道: “父亲,此番不是还邀了上舍的太学生么?眼看宴席过半,却不见半个人影!” 蔡太师亦抬眼看了看,只冷笑道: “太学生们,心性何等之高!” 蔡攸亦附和道: “这群毛头小子,成日与咱们府上作对!此番,父亲有意冰释前嫌,特下了帖子。谁知他们却不买账?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蔡太师摇了摇头: “一群黄口小儿!也罢,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待他们吃些苦头,方才能明白些道理。” 蔡攸笑了笑,又与父亲敬酒吃。 二人再不去理会太学生为何不来的事。谁知不多时,只听院外又报: “上舍太学生九人,与蔡小娘子祝寿!” 一时,众人皆朝那处望去,满心满眼的好奇。 怎么太学生们亦来了? 蔡攸亦是满脸愕然。方才还说着,此时却又忽然到了! 他转头看向父亲,只见蔡太师一脸平静,似乎来的只是寻常的祝寿之人。 蔡攸只低声道了句: “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清高风骨,到底还是来了!” 蔡太师却面无表情,只微蹙了一下眉: “且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宴清都5 只见一群太学生们齐齐而入。 他们宽衣博带,头戴襦巾,自有一番风流姿态。便是寻常行在街上,亦能引来不少侧目,何况是在众人皆坐定的宴席! 郓王端坐于高位,亦看着他们,只是,却并不见有甚惊愕神色。 他的手指在案头敲打,一下一下,甚是明晰,正如太学生们一步步行近。 郓王本在太学视察过一月有余,对太学众人自比旁人熟悉。眼前几人,皆是那时较为出挑的,如今已归入上舍。 他微微含笑,一一看来,只见陈酿与魏林亦在其中。 蔡太师与蔡攸皆站起身来,保持着迎客应有的礼数。自然,也是礼贤下士的姿态。 太学生们虽无甚权势,可到底属天子门生。不论在何处,总是体面非常的。 方至堂内,他们齐齐作揖,礼数亦十分周到。 只见蔡太师行上前去,一副慈爱脸孔,笑道: “方才犬子才说起,以为众小郎君不来了,只觉颇是可惜。如今见着,老夫也好与孙女有个交代。” 与他孙女交代些什么?太学生们一时不解。 蔡太师又道: “今日,本是我家孙女的生辰,原不该扰小郎君们。只是她一向对诗书文墨极是上心,对太学亦心向往之。各位皆是将来的国之栋梁,她说要好生招待你们。老夫想,这也是替陛下分忧。” 说罢,蔡太师又看向郓王: “殿下,老臣所言可在理?” 郓王点点头,却不起身。 他若礼贤下士地下去,座中众人免不得又要起身行礼,到底麻烦。 此处也不比太学随性,多是些作官作迂了的人,还是坐着的好。 郓王遂道: “太师所言极是。此间几人,皆是栋梁之才,本王少不得敬你们一杯。” 说罢,郓王自端起酒盏。 蔡府的侍酒女亦有眼色,早已端上九盏清酒,呈与众人。 这几位太学生,本与郓王相熟。他们行过礼,便一饮而尽,与太学无异。 一番寒暄罢了,座中众人皆一副等着看戏的嘴脸。太学生们这时候来,显然有些来者不善。 陈酿于太学生之中,虽不算年长,却是颇受器重的。 又因着谢诜之故,座中许多人倒也认得他。 他依旧一身青布袍子,负手立于人群之中。 只横扫一眼,便听他道: “学生见此处极是富丽,太学的贺礼,倒有些拿不出手了。” 此话乍一听是恭维,实则是一番讽刺。 座中之人,哪个不明白? 不过,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太学生们亦是贺寿来的,酒也吃过,怎么不见有甚贺礼? 他们光等着看戏,只怕戏眼,在这贺礼上。 蔡太师的言语倒十分客气。 只听他道: “你们能来,已是了却了老夫孙女的心愿。贺礼之类,总是太见外了。” 此话既出,蔡太师猛闭了口。 太学生们是天子门生,见不见外的话,岂是他一位臣子能言语的? 蔡太师一向行事谨慎。也不知怎么的,方才竟脱口而出! 想来,太学生的到来,加之郓王坐镇,他到底是有些慌乱的。 而这一切,陈酿与郓王皆看在眼里。 陈酿方道: “太学本是治学之所,于金银之上,颇为清贫。可太学上下,皆受孔儒教导,礼数之事,却不可荒废。” 蔡太师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一时不知他所言何意。 陈酿顿了顿,接着道: “太学最多的,不过是诗书道理。自收到太师府的帖子,我等遍翻群书,遍游汴京,终是寻到三件贺礼。” “不知太师,”陈酿抬眼看着蔡太师,“肯不肯收?” 陈酿的神情虽是温和,却带着难以言表的坚定泰然。 蔡太师纵横guān chǎng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被这个眼神蓦地镇住。 这样的神情,是他不曾见过的。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面上倒见不出什么异样,只笑道: “这等费事,你们有心了。老夫在此谢过。” 陈酿低头笑了笑。 众人遂呈上第一件贺礼。 那贺礼乘在托盘之上,拿红绸掩了,表面凹凸不平,似有鞠球一般大小。 座中之人无不好奇,只伸长了脖子要看。 “那是何物啊?”有官员喃喃道。 “像是珊瑚,”有人道,“那可难得了!” 又有人摇头: “不像,哪有送珊瑚送那样小的。” “太学穷嘛!”有人嗤笑道。 “你听那些学生吹呢!”另有人不屑,“教育之所,还能亏待了他们去?” 有人低声道: “可与太师府相比,太学就是穷嘛!你以为,户部账上那些,便是算数的?” 一时又有人唏嘘。 自然,这皆是一些品级不高的官员,随口议论。他们声音低得如蚊虫,旁人也听不得什么去。 而蔡太师,此时满腔心神,只专注在太学的贺礼之上,哪管旁人的议论? 第一份贺礼已至蔡太师眼前。 魏林一步上前,只朝蔡太师行了个揖礼。 他缓缓伸手,靠近托盘上的红绸。 四周尽是好奇的目光,连蔡攸亦忍不住,死盯着贺礼不放。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还不及反应之时,魏林一把扯下红绸,其间之物,暴露无遗。 见着贺礼,众人更是惊愕。 一应议论之声,比之方才更盛。更远的席位,已然喧闹起来。 “这是什么?” “瞧不清啊!坑坑洼洼的,也能做贺礼么?” “旁边像是有本册子?” “什么册子,我怎么不见得?” 哄乱的议论声中,郓王显然一副局外人的姿态。 他一手撑着下巴,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可蔡太师面上的表情却不大好。 他虽未发作,却蹙着眉,只捏着眼望向陈酿。 “这位小郎君可是姓陈?”只听蔡太师道,“从前,在谢府带他家小娘子念书。” 陈酿微微怔了怔,太师府的消息,果然灵通得很。 他行礼道: “正是小生。” “陈先生。”蔡太师喃喃念着,踱步至他跟前,“那敢问,此份贺礼,却是何意?” 陈酿遂看向那份贺礼。 其实也并非什么稀罕物,不过是瓷碗中乘了几张树皮,一旁又有太学生亲手抄写的赵威后问齐使。 陈酿又抬眼看着蔡太师: “这些树皮,皆是汴京近郊的。” 蔡太师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并不言语。 陈酿顿了顿,又道: “太师可知,咱们在此处享用着玉粒金莼c美酒佳肴,而近郊之流民,却以这些树皮充饥?” 此话一出,座中一片哗然。 这群太学生,原是砸场子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宴清都6 蔡太师看了陈酿一眼,又扫了一眼众太学生。 他只默然不语,又随手拿起那册赵威后问齐使,翻看起来。 太学生们的小楷,倒很是漂亮。 此文是战国策中的名篇,仕子,谁人不知?皆是烂熟于胸的。 其文有云:“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 便是说,万事以民为本,民重君轻之念。 蔡太师的手掌覆在册子上。那只皱纹满布的手,条条沟壑,皆是深重的心思。 他又默了半晌,方沉吟道: “今日,是我家孙女的生辰。” “是,”魏林上前作揖,“听闻蔡三娘子喜好生手书。虽不贵重,却颇有心思。” 蔡太师有些吃瘪。 奈何郓王在上,其下又多有朝臣,不好发作。 只听他道: “太学生们既有心贺寿,不如进屋说话?” 太学生们相互看看,心中只作冷笑。 蔡太师这老贼,还欲遮掩,是觉着面子上难堪了? 既如此,他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之时,怎不觉着难堪? 还不待太学生们言语,却是郓王行了下来。 他故作随性,只笑道: “既是太学的心意,也叫大家一处看看。本王亦有些好奇,清贫如太学,能送些什么贺礼?” 听郓王有心维护,蔡太师只得讪讪。 郓王与太学,本就渊源颇深,于他跟前,总不好为难。 蔡太师强带着笑,又道: “陈先生方才说,是三份贺礼?” 陈酿看了看郓王,微微一笑,拱手道: “不错,太师稍待。” 陈酿语罢,有太学生又呈上第二份贺礼。 那贺礼依旧拿托盘乘着,覆在红绸之下,扁平形状,倒与方才的不同。 蔡太师微蹙了一下眉头,不知这群太学生又要搞什么鬼! 此番,魏林不再一把扯下,而是缓缓揭开。 可越是如此,众人越是好奇。 正如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看不着,才更想要一睹芳容。 可随着红绸渐渐揭开,其中可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 而是破洞遍布,一件褴褛衣衫。 四下又是一片惊讶之声。 衣衫又脏又旧,众人皆不忍视。什么样的人,才会穿这般衣衫? 待细细看去,只见衣衫一侧,亦有一本册子。 不过,那册子却不再是众人熟读的生们所作汴京流民论。 蔡太师背在身后的双手有些颤抖,紧紧攒成拳,面上却仍保持着官家的礼仪风度。 “陈先生,”郓王好奇道,“这又是什么出处?” 陈酿朝郓王行了一礼,方道: “这件衣衫,正是北地来的流民所穿。” 座中又是一片哗然,却不再像方才一般议论。 在场之人,不论大多是在朝为官。流民之事,已然成灾,此时蓦地提及,不得不令人唏嘘。 至于,太学生们所作那篇汴京流民论,不少人也闻着过风声。似乎是被压了下来,不得上奏。 今夜出现于此,未免太蹊跷了! 蔡太师的神情有些紧绷。 不待他反应,太学生们又呈上第三份贺礼。 前两份贺礼,皆是卖足了关子,这第三份倒是直直上来。 魏林二话不说,一把揭开红绸。 不出所料,果是流民之物,一只破烂不堪的草编鞋。 只是,这件贺礼旁,却没了册子。 自然,古人之意,今人之心,皆已说通透了,便再无需多言了。 四下官员见着,有的放下了酒盏,有的搁下了象牙筷,皆一片默然。 这一回,连哗然之声亦不闻了。 整个太师府,静得有些出奇。眼下看来,又哪来寿宴的喜庆? 所谓停杯投箸不能食,大抵是心有所感,方才如此。 太学的三份贺礼,将流民的衣c食c行尽摆在众官员眼前,那般裸地,毫不遮掩地。 若还能接着推杯换盏,歌舞升平,也就太没良心了。 蔡攸四下看了看,又瞧了瞧父亲,忽向陈酿发问: “太学,是怎么个意思?” 此话一出,蔡太师立马投去制止的目光,斥责道: “郓王殿下在呢!哪有你说话的份?” 蔡攸闻声,忙行礼退后。方才气急,才说了那不妥的言语。 可蔡太师的话,却远非忽来的斥责,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这便是要郓王拿主意了。 不论纵容太学,或是斥责太学,似乎皆不大好。 但那不关他太师府的事,这个锅,郓王得背。 说来,郓王本是蔡太师一手扶持。只是这些年,他行事越发随性,难免惹蔡太师不快。 此番之事,倒正好借力打力。 谁知,郓王却笑了起来。 他一脸云淡风轻,只道: “既是祝寿来的,又站着作甚?礼也送了,太师不与太学生们安排个座?” 郓王这般言语,似乎那群太学生真是祝寿来的,所送之礼,亦是寻常贺礼。 除了太学众人,旁人皆是一惊。 蔡太师亦低头一笑,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郓王既已开口,他只得安排太学生们入席。 方才的怒气,已然消了,转眼间,蔡太师依旧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 到底是经历过风浪之人,黄毛小子的挑衅,他又何曾放在眼里? 这些个愣头青,收拾起来,似乎也并不费事。 可陈酿与郓王心中皆有数,他们并非行事莽撞的愣头青。 一时,众人又在自己的席位上坐定。只是,再没了方才的欢喜气氛。 一思及城郊的流民,官员们一个个食不下咽,哪还有祝寿的心思? 而座中的小郎君们,多是热血儿郎。见着太学生们的义举,无不佩服,三三两两的,皆与之敬酒结交。 “陈先生,”绍玉忽至陈酿面前,“方才真是好神气啊!” 陈酿看向他,拱手道: “王小郎君。” 绍玉笑了笑,回施一礼,方道: “说来,今ri běn是蔡三娘子生辰,听闻邀了不少小娘子来。” 陈酿沉吟一瞬,自然知他何意。 不少小娘子中,亦有七娘的吧! 绍玉忽低头一笑,也不言语,只兀自走开了。 自己又与他说这个作甚么? 绍玉甩甩头,也不知七娘是否还在席上,总是想要见一见的。 男客这边如此大的动静,小娘子们不免也议论起来。 总有好事的丫头过去张望打听,于所发生之事,也能知晓个七七。 七娘与蔡云衡两两相望,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好奇的小娘子拿手肘碰了碰七娘,问道: “七娘,那个领头的太学生,便是你的小先生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宴清都7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看了那小娘子一眼。适才,确是隐约闻着酿哥哥的声音。 至于他说了些什么,阿珠亦有去打听,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七娘。 七娘见那小娘子阴阳怪气的,只正色道: “正是我先生。” 那小娘子笑了笑: “我说呢!真是好嚣张啊!” 蔡五娘一向莽撞,闻着这个,自然饶不过七娘。 她一脸怨气,直至七娘面前: “你是何意思啊?好好的寿宴,太学生们来捣什么乱?” 这样的怨怪,着实没道理了些。 说来,陈酿虽是七娘的先生,可他所作所为,七娘也未必事事知晓。 况且,还是流民之事。 只听蔡五娘又道: “初时姐姐下了帖子请你,你还不置可否。我心下正奇怪呢,怎么说来也便来了?还当你是好心祝贺,谁知是来看戏的!” 她鼓着一张腮帮子,看来,是真为她姐姐打抱不平。 蔡云衡摇了摇头,只斥道: “五娘,别胡闹!” “姐姐!”蔡五娘道。 蔡云衡正色道: “此事不与七娘相干,更不与咱们相干。” 蔡五娘这才闭嘴,却依旧很是不服气。 座中多是与蔡云衡交好的小娘子,眼下的境况,自然对七娘有些侧目。 不过,她到底是谢家的小娘子,旁人也不敢说得太过,唯有低声议论。 七娘扫了她们一眼,倒像极了陈酿方才的神情。 只见她起身,遂道: “你们要说什么便说,何必遮遮掩掩,小人行径!” 有人酸道: “姊妹们欢欢喜喜地与云衡祝寿,偏出了这般扫兴之事。谁心里能好受?” “难受了么?”七娘轻轻笑了一下,“咱们是该好生难受难受!” 此话一出,一众小娘子皆抬起惊愕的眸子望向她。 纵使她身份尊贵,也不该这般言语啊? 七娘又道: “正如咱们打听到的。眼下流民四起,无家可归。见着那三件贺礼,你们若不知难受,那该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七娘极少这等正色地说话。 她自幼娇养在朱门之中,锦衣玉食,也是惯了的。又如何会有方才的言论? 七娘也不知为何。 许是受男客那边情绪的影响?或是曾与太学生相交,潜移默化之故? 蔡云衡看了看她,只默然放下碗筷。 七娘又道: “我的先生,是位正直的君子。流民之事,亦是真实存在!” 说罢,她又兀自坐下,再不多言语。 一众小娘子被驳得哑口无言,皆有些讪讪,只面面相觑。 蔡云衡默了半晌,方道: “听了这样一番言论,倒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生辰啊!” 众人皆看向她,不知她心中作何想。 蔡云衡垂下眸子,又道: “其实,邀太学生赴宴的主意,还是我出的呢!” 蔡云衡的本意,不过是想趁着此番,冰释前嫌。日后相见,也不至于冷眼而对。 只是不承想,这让爷爷与父亲那般难堪。 可他们趁着她生辰之故,笼络官员,也是蔡云衡看在眼里的。 权贵家的小娘子,到底还是有许多的不得已啊! “姐姐也真是的,好好的,邀他们来做什么?”蔡五娘抱怨。 蔡云衡方道: “他们行事虽是不妥,可本意却不坏。说来,那三份贺礼,我听着亦是心惊。” 她顿了顿,又朝身后丫头道: “既是给我的贺礼,取来与我一观吧。” “小娘子……”那丫头有些犹疑。 “去吧!”蔡云衡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我要看的。” 不多时,几个小丫头已取来贺礼,一一呈于蔡云衡面前。 由于好奇,众小娘子亦围上去瞧。 那些树皮、衣衫、草履,不仅破旧不堪,还隐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小娘子们皆是娇娇恰恰的,哪里见过这个?皆猛地退后了几步。 更有甚者,早已拿出丝绢掩住口鼻,满脸的难以置信。 莫说小娘子,便是丫头们,谁又听说过这些物件? “这树皮,竟是吃的么?”有人惊叹。 “会噎死的吧?” “瞧着已入冬了,”有小娘子看着那件衣衫,“这般衣物,岂不冻死了?” “那是鞋子么?粗糙成那样,小足如何能受?” 她们哪里知晓,流民女子的足,因着行路,自然是粗茧遍布,又肥又肿,何来小足一说? 小娘子们看得心惊胆战。 她们虽不曾受过这些苦,一一瞧来,无不是心有戚戚。 心性较弱的小娘子,已然啜泣了起来: “着实太可怜了!我从不知,天下竟有以树皮为食之人!” “是啊!”有人附和,“咱们桌上的佳肴美酒,我恨不得此时便分与他们!” “咱们将穿剩的衣物亦拿去吧!眼看着冬日将至,总要先熬过去啊!”有人道。 七娘看了看眼前的小娘子们,只觉心中一股暖流,直冲上眼眶。 她们平日里虽是骄纵惯了,时有口角,也是常事。 可此时,倒也见出众人的良善之心来。 与男客那边不同,流民之事,他们需权衡利弊,分析局势。 一会子怕动了户部的银钱,一会子又怕乱了刑部的治理。 而小娘子们,却不会想那般多。 大抵是人之初,性本善,见着可怜之人,又力所能及,也总是要帮上一把的。 “姊妹们,不如,咱们设粥棚吧!” 不知是谁突发奇想地说了一句,四下的小娘子皆齐声附和。 唯有蔡云衡,默不作声。 设粥棚之事,她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是响应太学生们的行径,谁知,会不会让爷爷与父亲多想呢? 况且,小娘子们如今说的厉害,回到家中,家人或有权衡,她们有敢又何异议呢? 小娘子们正说得热火朝天,阿珠忽一把将七娘拉出来。 只见她低声道: “七娘子,王小郎君亦在呢!” 七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他在庭院里呢!问了我许多话,比平日更啰嗦了!”阿珠道,一面学着绍玉的样子。 七娘戳了一下她的头,嗔道: “何时轮到你这般说三郎了!” 阿珠吐了吐舌头,又道: “他问你是否得空,正巧遇着,想见上一见。” 七娘一愣,正好! 他给蔡云衡的贺礼,还不曾问他呢! 七娘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娘子们。 为着设粥棚之事,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似乎明日便能指点江山一般。 她转头笑了笑,又向阿珠道: “走吧!见三郎去,看他还要瞒我到几时!” 阿珠虽是不解,亦跟着笑了笑,便领着七娘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宴清都8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方至蔡府的一处庭院。 此间灯火重重,亦无扫兴捻酸之人,倒比堂上更有寿宴的氛围。 只见绍玉来回踱步,每回等她,便是如此。也不是不来了,作甚么急成那样? 七娘掩面笑了笑,她提起裙子,垫着脚,便悄悄上前。 至绍玉身后,七娘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又闪向另一边。 绍玉猛地回身,转了几次,这才看见她。 这是七娘惯爱玩的把戏了,十多年来,却是乐此不疲。 只见他摇头道: “你想吓我,好歹换个新招数啊!” 七娘摆摆手,作出一副学究模样: “可三郎却回回中招啊!招数不怕老,管用才是正经。” 绍玉憋笑。 再好的招数,用了十来年,也早被识破了。 她能得逞,不过是因着他愿意中招。 绍玉只笑道: “还当你今日不来的,早知道,便能同行了。” 七娘不语,只拿审视的神情看着他。 绍玉兀自打量一番,也没见什么不妥啊! 他顿了顿,又道: “自秋社一别,父亲便天天逼着我做文章,实在是不得空来看你。五郎亦知的,你可别恼我!” 七娘点了点头,依旧含笑审视着他。 绍玉有些不解,七娘的神情,直看得他发毛。 僵持了一阵,绍玉终是忍不住,方道: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七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得不得空看我倒是不要紧,可别耽搁了替人家备着生辰之礼!”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绍玉一时不知何意。 七娘的生辰,不是早过了么?又备甚么礼来? 七娘见绍玉一脸茫然,只偏头望着他。 她忽而狡黠一笑,只道: “你是自己招,还是要我说?” 绍玉心下一惊。自己待她一向坦荡,又招什么来? 七娘负手仰面,方道: “某人给蔡三娘子的礼,我可是见着了。” 不待绍玉答话,七娘忽上前一步,抬手指着他,笑道: “你说,是否是秋社那回,我与酿哥哥先回去了,你们……” 七娘故意拖长了尾音。 谁知绍玉一瞬黑了脸,斥道: “你胡说什么呢!” 七娘一愣: “不是么?” 绍玉瞥了她一眼: “不过一件寻常贺礼,你也太能拉扯了!” “不是我拉扯,”七娘撇撇嘴,“你与她素日并无交情,送份礼来,难免叫人多想。” 七娘看了看他,又道: “说来,云衡也是位极好的小娘子啊!” “谢蓼!”绍玉厉声道,有些忍不得,“她再好,不与我相干!” 被他一凶,七娘只讪讪,嘟哝道: “那谁与你相干?” 绍玉看着她,一时只觉无奈。 与谁相干,不正是眼前的谢七娘么! 他摇了摇头,只道: “那贺礼,是母亲让我备的。” “王伯母?”七娘道。 绍玉点点头: “你也不看仔细了!礼单上虽是我的姓名,可有我的私章?” 七娘思索半晌,其上印章,确是王府的公章。 而七娘从前收的礼,有一份是王府印了公章送的;而另有一份,是绍玉印了私章送的。 其间情谊,自不可同日而语。 “抱歉,”七娘有些不好意思,“确是冤了你。” 绍玉看了她一眼,这等捕风捉影的功夫,偏用在这些事上。但凡她从前能多谨慎些,少吃多少亏啊! 七娘忽忆起五木观之事,又道: “看来,王伯母看中云衡,不只是说说而已。” 一提起这个,绍玉更是来气。 他只道: “你以为,他们为何会逼我来赴宴?” “逼?”七娘只望着他。 “不然呢?”绍玉扶额,“诚如你所言,我与蔡三娘子,不过是一面之缘,也没什么交情的!” 七娘垂下眸子。 不是他的交情,便是王府的交情了。 果然,此事还真有些端倪可见。 七娘叹了口气: “原来,三郎亦是会为家中的安排烦恼啊!” 绍玉忽怔怔看着她。 短短几句,七娘应是明白了来龙去脉,故而有了这话。 这等清灵心思,也只她了。 绍玉方笑道: “也算不上烦恼,不过是来送份礼。况且,还有好戏看,不算无趣!” 他口中的好戏,无疑是太学生们的义举了。 七娘瞥他一眼,事关酿哥哥,绍玉这等打趣态度,她很是不喜欢。 “那可不是戏!”七娘只道,“当得‘大义’二字。” 绍玉这才发觉自己失言。 太学生们的举动,他亦是佩服的。 虽说绍玉身后有着王家,不敢轻易发表言论。可到底是热血方刚的少年郎,岂有不为之动容的? 眼前是自小一处长大的七娘,说一说自然无妨。 只见绍玉点头道: “陈二哥此人,向来于大义无亏。” 七娘亦点点头: “酿哥哥说过,待人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绍玉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只笑了笑。 于行事上,陈酿倒是无愧。可待人呢?对于七娘,他真就无愧么? 若真无愧,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剪不断,理还乱。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唤打断思绪。 “蓼蓼。” 忽闻得一声,温润如水,柔软似雪。 七娘莞尔一笑,回过身去,果是陈酿。 她三两步行至他跟前,仰头卖乖道: “酿哥哥!” 陈酿亦笑了笑,又朝绍玉拱手: “王小郎君也在。” 不待绍玉还礼,七娘便拉着陈酿,笑道: “酿哥哥来寻蓼蓼的?” 陈酿点了一下头,道: “适才见着阿珠,方知你在此处。已让她去取你的斗篷,夜来寒气甚重,莫着凉了。” 七娘乖巧地点了点头,很是听话的模样。 绍玉见他们如此,方道: “我……回席上去了。” “王小郎君,”陈酿忽道,“宴席已散了。” “哦。”绍玉兀自点头,“那……我且回去了。” 正待转身,七娘又道: “三郎!天色已晚,你惯不看路的,骑着马,仔细行走啊!” 绍玉望着她,浅浅含笑,只道: “好!” 说罢,便也兀自去了。 七娘望着他的背影,自语道: “三郎今日,有些奇怪。” 陈酿笑了笑,朝她额头轻轻敲上一记: “蓼蓼怎来了?” 被他一敲,七娘蹙了蹙眉,忙护着自己的额头。 只见她委屈道: “只许酿哥哥来,不许蓼蓼来么?蔡三娘子亦邀了我呢!” 陈酿从来便拿她的歪理没办法。 他摇摇头,又看了看前头散去的宴席,遂道: “罢了,我送你回府吧!” 七娘低下头,笑意更深了些,只乖乖跟在他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宴清都9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酿哥哥。”七娘微笑着唤了一声。 陈酿转过头看着她,她却又不再接着说。 这一瞬,倒像极了一年前的鲁国公府。那夜亦是寿宴,二人亦是这般并排行着。 而七娘,亦是软软糯糯地唤他“酿哥哥”。 似是自语,也不说别的。 陈酿低头一笑,轻声唤: “蓼蓼。” 七娘仰头看着他,他却也不言语。 她只觉莫名,抓着他的衣袖摇起来: “酿哥哥?” 陈酿有些憋笑,又唤: “蓼蓼。” 七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陈酿原是在逗她! 从前她总爱自语地唤陈酿,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忽猛地顿住,只鼓着腮帮,却耍赖地不走了。 陈酿回头看着她。 七娘这副模样虽是惯见的,却依旧好笑得很。 他清了清嗓,俯身道: “怎么,不走了?” 七娘摇摇头: “不走了!酿哥哥如今变坏了,欺负蓼蓼!” “嗯……”陈酿立起身子,负手道,“那酿哥哥便自己走了?” 他说着便要举步。 谁知刚迈出半步,七娘又猛抓上他的衣袖,死死盯着他。 “酿哥哥骗人!”她有些生气,“你此前才说,不论何时,皆不会丢下蓼蓼的!” 陈酿笑了起来,随性而自然,竟天然如孩童一般。 “自然不会。”他笑道,“那你走是不走?” 七娘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只点了点头。 二人复前行去。 只是,七娘抓着他衣袖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她随着他的步伐行走,心中像是吃了桂花蜜糖一般。 是许久不曾同酿哥哥一处,无所事事地闲步了。 七娘一时心绪荡漾,只举目望天。 新月悬在高空,稀疏的几点星,格外静谧。 她只用气声唤: “酿哥哥,好美的月色啊!” 陈酿看看她,亦举目望去,只点了一下头: “是啊!李太白诗云:玲珑望秋月,便是此时了。” “秋月……”七娘喃喃念着,“原是如此意境。” 陈酿低头望向七娘,四周静得足以闻见她的呼吸。平缓而舒心,是江天一色无纤尘的纯粹。 此情此景,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娘子,陈先生!” 阿珠的声音,终是将这静谧打破。 一时,只觉四周聒噪了起来。 她捧着七娘的攒翠羽斗篷而来,身后两个小丫头,一人捧着风帽,一人抱着宝鸭暖炉。 七娘讪讪地看她们一眼,真来得不是时候! 阿珠替她披上斗篷,正欲绕到前面系带子,却见陈酿随手接过了。 阿珠一怔,看了看二人,只微笑着退得远些。 陈酿低下头,将绳带细细缠绕,所成之结虽不精巧,倒也干净利落。 七娘含笑咬着唇,面颊有些微微泛红。 陈酿望着她笑了笑: “看看,可还能入眼?” 七娘双手抚上那个绳结,迟迟不愿松开。 古语有云: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那般情思,七娘如今也尝得了。 她低头,莞尔一笑: “酿哥哥真好。” 直待陈酿挥手,丫头们方才上前,自做一番收拾,便拥着二人上车去。 马车驶出蔡府,街市上更见得热闹来。 杂耍艺人又多了几个,那个演傀儡戏的,也换了好些新人偶。 沿街又闻着不少叫卖声。 “荔枝糖水,杏脯蜜饯,来尝一尝啊!” “新鲜出炉的羊乳酥烙!” “老李家的炙烤鸡胸!” “徐十二娘家的芡汁腐乳!” …… 这一声两声,此起彼伏,听得七娘直咽口水。 她再忍不得,只拉了拉陈酿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自然,她这副模样,不必言语,也知她想如何了。 陈酿只道: “今日有些晚了,改日吧。” 七娘哪里肯依,只辩道: “可宴席是提前散的,本也不会这般早回去。缤纷夜市,且逛一逛吧!” 她这一耍赖,陈酿如何招架得住? 他掀帘看了看外头,好在仆妇随从跟着,想来也没什么妨碍。 陈酿看了七娘一眼,遂转头向车夫道: “停车。” 此话既出,七娘只高兴地拍起了手: “酿哥哥最好了!” 陈酿笑着摇了摇头,遂扶着她下车。 自打五郎成亲,七娘是许久不曾来夜市逛了。 从前她最爱扮作小郎君,混迹在人群中,总要人认不出的才好。 而今日,她作小娘子打扮,身旁是她的酿哥哥,难得多了一份安静与温柔。 陈酿低头看着她,一面叮嘱: “可不许自己胡乱走了!只得紧紧跟着我,知道么?” 七娘正色点了点头,隐在帷帽后的小脸,已然笑开了花。 她只道: “蓼蓼知道的,蓼蓼亦不会抛下酿哥哥一人!” 陈酿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是有些滑稽,可他心中却蓦地生了一丝暖意。 不多时,丫头仆妇们,手中已抱得满满的。七娘挨个吃过去,倒像是饿了许久。 她正欲再吃一块酥烙,陈酿忙摁住她的手: “不行!” 七娘又故作可怜地望着他。 “不可再食了!”陈酿正色道,“当心吃坏肚子!” 七娘见他始终不允,这才作罢。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小食点心,七娘忽想起流民之事。 她抬眼向陈酿道: “对了,酿哥哥今日所言流民之事,我在那头亦闻说了。” 陈酿方道: “可是吓着你了?” 七娘直甩着头: “小娘子们听闻,皆是同情万分,嚷着要设粥棚呢!” “哦?”陈酿有些微惊,“小娘子们竟有这等见识?” 忽而,他眼中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连小娘子们亦知的道理,偏偏身居高位的蔡太师装聋作哑。 到底可笑得很! 七娘又仰头道: “酿哥哥小瞧我们呢!我亦要设粥棚的。” 陈酿笑了笑,又轻抚她的发髻: “蓼蓼很是良善,这很好。” 陈酿蓦地夸她,七娘只含羞地垂下头去。 “什么好不好的?”忽听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 二人闻声望去,果是朱凤英! 只见她笑语嫣然地行来,身后跟着穿常服的郓王。 “表姐怎么来了?”七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二人。 朱凤英上前拉着她,只道: “谁叫你们的宴席散早了!阿楷难得空闲,便来接我逛夜市了。” 她又看了一眼陈酿,倾身向前,只捏着眼笑道: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七娘羞涩一笑,只作敷衍,也不与她细说。 陈酿见郓王亦在,正欲行礼,却见郓王抬手道: “不过是寻常相遇,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陈酿点头了然,二人遂相视一笑。 而这一笑,似乎又是一番不言而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宴清都10(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二位小娘子亦是许久不曾见,这般遇着,只拉在一处说个不停。 七娘又分了自己喜爱的小食与朱凤英。陈酿与郓王看着她们,皆摇头笑了笑。 只见傀儡戏艺人又换了新人偶,是从前不曾见过的。 七娘一时双眼发亮,忽回身,指着傀儡戏艺人便笑道: “酿哥哥,我与表姐去那处看看!” 陈酿朝那处瞧去,只道: “别走远了。” 七娘点了点头,遂与朱凤英携手而去。 陈酿与郓王跟在她们身后,总不离开视线也就是了。 郓王看着台上傀儡戏,只笑道: “咱们眼下只管的玩乐,也不知,太师府那头,是个什么境况?” 陈酿亦浅笑了一下: “又一个无眠之夜。” 郓王顿了顿: “今日之事,只怕已传到父皇那里。” “也好,”陈酿道,“左右,《汴京流民论》算是呈上去了。” “如此一来,太学便于风口浪尖。”郓王沉吟一阵,“先生要事事当心些。” 陈酿点点头。 郓王又道: “眼下瞧来,父皇依旧有心护着蔡氏一族。倒是太子,于流民之事上,颇见出些敦厚仁慈来。” 陈酿略微怔了怔: “那殿下心中,是已有决断了?” 郓王长长舒出一口气,只道: “北地战事吃紧,朝中奸佞当道。这个时候,内廷再经不得动乱了。” 易储是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默了一瞬,又道: “太子,会是位仁君。” 闻着此话,陈酿霎时有些愣然。 不多时,他忽退后一步,朝着郓王恭敬行了一礼。 只闻他道: “殿下如此心胸,是苍生之大福。” “先生过誉。”郓王忙扶起他,又道,“太子虽仁慈,可行事过于温吞。日后,还需你我齐齐辅佐才是。” “学生自当尽力。”陈酿道。 郓王点点头,又道: “至于,谢大人那处……” 陈酿遂道: “大人心忧战事,明日便上书安置流民。殿下放心。” 郓王笑了笑,又望向正看傀儡戏的朱凤英。 她与七娘此刻心无烦恼,无忧无虑,似乎也是极好的。 陈酿看了看郓王,又扫了一眼热闹繁华的汴京城。 这偌大的江山,富庶无边,众皇子中又有谁不心动? 而眼前的郓王,本可以搏上一搏,却骤然拱手相让。这分怀抱苍生的胸襟,不得不叫人佩服。 正感慨间,只见七娘已举着几个糖人过来。 她笑得极是天真,是由心而发的欢喜,并无半分杂质。 “酿哥哥,给!”她举至陈酿眼前。 也不知是否被她的笑容感染,陈酿竟接过吃起来。 七娘又将剩下的递与郓王和朱凤英: “这是表姐与楷兄的。” 一时四人皆笑起来,尤其二位小郎君,似乎还从未这般孩童心性过。 时有行人侧目不解,怎么两个大男人,竟吃起糖人来? 四人也不管不顾,天近子时,方才兴尽而归。 这样的时候,极是难得。 日后,陈酿思忆起来,总是感慨万千,似乎也只此一回了。 至于蔡府寿宴上的闲话,在小娘子之间,是传得最快的。 一时,闺阁之中,谁人不知? 谢菱自然也不例外。 这日,她午睡正起,自换了一炉香,又理了一回额发,只觉天气比昨日寒凉了不少。 已是午后,窗棂上却还见得些残霜,暖炉只熏得其上雾气重重。 她随手取了枕边的袄子披上,恰见着钏儿进来。 钏儿本是出门打听,一番收拾,她只将昨夜太师府之事,与谢菱一一说了。 谢菱倒也不见惊讶神色,只抚了抚心口,方道: “还好不曾去,这滩浑水,我哪里敢蹚来?” 谢菱素有午后刺绣的习惯,丫头钏儿又往绣架旁行去,替她理着绣线。 一面笑道: “还是小娘子机灵!我从前还为此不平呢!看来,世间之事,总是来来回回,并无定数的。” 谢菱笑了笑: “自然了。那些热闹,我若眼巴巴地凑上去,也没什么好处。可若出了什么好歹,我却脱不得干系!” “不过,”钏儿又道,“只是小娘子们商量着设粥棚,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谢菱看着钏儿,摇摇头: “七姐姐在席上,那般义正言辞地说话,不定有人不服呢!尤其蔡府那些女孩子!我若在场,能不帮着七姐姐?” 钏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谢菱又道: “她们不敢得罪七姐姐,可对于我,却是不怕的。” 只见钏儿冷哼一声,噘嘴道: “七娘子自己惹下的事,凭什么波及咱们小娘子来!” “故而,还好我不在。”谢菱淡淡道。 她一脸轻松神情,只于妆台前做了。一番弄粉调朱,似要梳妆的模样。 钏儿忙上前帮忙,又问: “小娘子要出门去?” 谢菱拿起一只金钗比了比,笑道: “去七姐姐那里。” 钏儿一愣: “不是说不蹚浑水么?怎么又要去了?” 谢菱对镜自插上金钗,一面道: “此番又与昨夜不同了。” 钏儿只一脸不解。 谢菱掩面笑了笑,道: “昨夜,是弹打出头鸟。而如今,设粥棚之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咱们不去,倒显得没了怜悯之心,总不大好。” 她又拿起手边胭脂,一面抹一面道: “左右水已浑了,也就看不清旁的了。” 钏儿一向对谢菱的筹谋很是佩服,亦附和着笑了起来。 要说聪明,七娘子哪比得自家小娘子呢?偏偏家里宠上了天,却对自家小娘子不闻不问。 钏儿一向有些不服,却又不敢言语。 还好有个赵小郎君,待八娘子极好。否则,她也太可怜了些。 钏儿看向那胭脂,只笑道: “我瞧着,这胭脂是上回赵小郎君送来的吧?” 谢菱瞥了她一眼,低头含笑道: “多嘴!” 钏儿对着铜镜,只低声道: “小娘子抹这个胭脂,是最好看的了。” 谢菱掩面一笑,竟见出些少女神色。 忽而,她又顿了顿,方道: “说来,昨夜一闹,到底不是闺阁中事。你去问问赵小郎君,看他是否有什么打算?” 钏儿日日跟着她,心思自然也深了一层。 她点点头,问道: “现下便去么?” 谢菱思索半晌,又看了看窗外: “先去七姐姐那处吧。你不跟着我,总惹人疑虑。至于他,迟些时候再去就是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钏儿自然很是听吩咐,打点一番,主仆二人遂往七娘处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厌金杯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方至七娘庭院,只见丫头们穿行往来,总是热热闹闹的一片。 七娘坐在廊子下,垫了白鹅羽毯子,身上一件天水碧氅衣,领口袖口皆拿银貂软毛封了。 她一手拿着朱红洒金册页,一手捻着象牙勺,正食蜜滚白果团子。 琉璃盏中还见着热气腾腾,应是才做好出锅的。 廊下的挡风帘子亦半放下,身旁四个小丫头举着熏炉,怕她受凉,自是谨慎仔细。 七娘一时手酸,又唤了阿珠替她举着册子。待她过目,便再翻一页。 谢菱举目瞧过去,只轻轻笑了笑。 七姐姐还是这等奢靡骄矜的做派,竟想着设粥棚来?到底有些可笑。 她近前了几步,转而笑着唤道: “七姐姐!” 七娘闻声抬头,亦笑了起来,一面招手道: “菱儿!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快来坐!” 正说着,只见丫头们已在廊下又铺了方鹅羽软垫。 谢菱端端坐下,只拉着七娘的手: “我可听闻了,七姐姐要做大善人呢!” 七娘掩面笑了笑: “这是哪听来的?竟这般抬举于我!” “小娘子们约着设粥棚一事,城中早已人尽皆知了!”谢菱笑道。 她侧身瞧了瞧阿珠手上的册子,又接过细细看来。 只闻她道: “册上这一件件,一桩桩,皆是姐姐安排的?” 七娘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谢菱只作不解。 七娘方道: “设粥棚一事,不过临时说起,我也不敢善做主张。” 她又食了一颗白果,一面朝阿珠吩咐: “去替八娘子盛一盏来。” 罢了,七娘又接着道: “今晨,我去回了婆婆与母亲。她们皆道不错,还拿出些体己与我张罗。如此,却不算我一力安排了。” 谢菱点了点头。 老夫人与朱夫人既已表态,自然也是谢府的态度。 谢菱没有不应和的道理。 她又看了看那册子,只道: “其间细致打点,总是姐姐费心。我瞧着,倒很是周全” 七娘得意笑了笑。 谢菱看她一眼,亦低头一笑。 从前,她只当七娘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位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娘子罢了。 眼下瞧来,诚如册子上所写,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众多丫头们亦往来不乱。 这般妥帖的安排,自不是一日所成。 不论是朱夫人有意栽培,或是自陈酿处学得;七姐姐,于治家理事上,确是有些能耐的。 到底是世家嫡女,还真能一无是处了? “七姐姐,”谢菱又道,“听闻流民之事,我亦想出一份力的。” 七娘转过头看着她,只笑道: “那再好不过了。此是积善积德之事,菱儿有心,自然是好的。” 谢菱面带微笑,一时,又有些为难地低下头: “只是……” “菱儿有何难处,只管与姐姐说便是!”七娘很是仗义。 谢菱轻咬着唇,方道: “姐姐也知道,我是个身无长物之人。拿出的东西,只怕姐姐笑话。” 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直惹人心疼。 七娘遂道: “这是什么话?多多少少,总不过是一分心意。真以斤两论,岂不太俗了?” “姐姐说的是。”谢菱道,“是我小家子气了。” 她抬眼看了看七娘,又道: “不过,妹妹闲人一个,长日无事。于出力之上,应是能多分担些的。” 七娘点点头,很是开心,只笑道: “银钱谁没有,正缺有心出力之人呢!” 话音才落,只见庭院中又行来两个人影。 “既是缺人,何不算咱们?” 七娘与谢菱齐齐望去,来人原是仪鸾宗姬与何斓。 “大嫂!五嫂!”二人皆唤。 何斓手中捧了两个精致锦袋,只递与阿珠,一面朝七娘道: “白的是大嫂的,蓝的是我的。” 七娘先拉她们坐了,又掩面笑道: “你们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是要将粥棚筑成一座庭院么?” 这话说的好笑,仪鸾宗姬亦忍不住笑出声: “筑成庭院?那流民们也不必领救济了。只在咱们的庭院中做个下人,好吃好喝的,岂不强上许多?” 这显然是打趣了。 谢府的下人向来身家清白,又岂会以流民充数。 何斓笑了笑: “大嫂如今也坏了,什么稀奇法子,也能脱口而出。” 七娘只笑道: “正是呢!若真有那样的粥棚,我倒也要去见识见识。到那时,流民的日子,只怕比咱们还好呢!” 仪鸾宗姬被她逗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道: “这个七娘,也太口无遮拦了。回头当心母亲罚你!” 七娘只无所谓地笑了笑。 倒是何斓,见着七娘院中一对梅花鹿,便指着道: “要筑庭院,岂是这两袋银钱的事?就看它们,不几时,也能将这些碎银子吃得空空如也!” 此话确是不错,众人一时皆笑在一处。 何斓初来谢府时,还有些拘束。谁知时日长久,潜移默化的,倒也越发像谢府的人。 如今她一身雅贵气度,总是与从前不同。 所谓飞上枝头,也要像个凤凰,才能长长久久。 如此一来,设粥棚之事,便也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 自皇帝下令安置流民,不独谢府,汴京城中有些脸面的人家,无不效仿。 似乎唯有如此,方显得自家的怜悯之心。 小娘子们自是最热枕的。她们曾在太师府夸下海口,如今也总要圆得漂亮才是。 一时间,汴京城郊粥棚林立。 一座比一座大,一座比一座好,俨然已呈攀比之势。 反倒是谢府的粥棚,中规中矩,不至太盛,也不至太过寒酸。 四周流民闻讯而至,隔得远些的,也都巴巴着赶来。 流民虽多,可粥棚更多,眼看着早已供过于求,着实有些奇怪。 而粥棚之间,只见一便服小郎君穿行了一整日。 他披着皂色细葛斗篷,天色将暗,只寻了个茶舍坐下。 解下风帽一看,原是赵廷兰。 他看了一整日,事无巨细,皆已尽收心底。 只听他喃喃念道: “这小小的汴京城,当真是富庶得很。” 身旁随从抱拳道: “小郎君,可有吩咐?” 赵廷兰又看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既然他们有钱没处使,咱们就帮他们用用。” 他将手边一碗粗茶一饮而尽,又道: “明日,你带着我的信笺,去告诉谢八娘子的丫头,咱们又有钱赚了。” 随从只点头应声,也不多问什么。 赵廷兰的信笺传至谢菱这里,已是次日清晨。 谢菱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只莞尔一笑,摇头道: “奸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厌金杯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钏儿一时不解。 分明见谢菱面带笑意,怎么说出的话,却是骂人的呢? “小娘子,你怎么骂他啊?”钏儿问道。 谢菱看她一眼,笑道: “不是骂他,是实话实说。” 钏儿俯身审视着她: “那小娘子是欢喜,还是恼?” 谢菱收起信笺,只就着昨夜残烛烧了,一面道: “有钱赚,自然是欢喜的。” 闻着有钱赚,钏儿面上现出惊喜神色: “赵小郎君可真有本事!” “不过,”谢菱顿了顿,“此番这个钱,赚得不大光彩,咱们更要守口如瓶了。知道么?” 这便是叮嘱与告诫了。 钏儿正色地点了点头,又笑道: “跟着小娘子这么些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谢菱朝她浅浅一笑。 也对,自顾姨娘离世,身边便只得这个可信之人了。 “可眼下,咱们要做些什么呢?”钏儿问。 “什么也不必做。”谢菱道,“且看吧。” 她顿了顿,忽而又笑道: “或许,咱们可以想一想,如何吃树皮?” 钏儿更是不解。 那树皮本是流民吃的,怎么小娘子蓦地提起这个? 她一时蹙眉,只摇了摇头。 谢菱笑了笑,也不理她,只往七娘那处去,帮着张罗粥棚的补给。 如此过了几日,本也风平浪静。 近郊的粥棚,虽有些不合常理的热闹,好在流民得以安置。 可眼前的汴京城,却是一刻不得闲之地。 前些日子,七娘忙着安排粥棚琐事,费了不少心神。 如今好不容易得空,便拉着谢菱外出吃茶。 马车于街市上慢悠悠地走,百姓们见是谢府来人,也自知避让。 只是,行过一间茶坊时,马车忽猛地顿住。 七娘与谢菱皆朝前倾身,险些摔着。 只听阿珠骂道: “谁赶的车呢?不知七娘子在么?这般不谨慎来!” 后边的婆子忙趋步上前,一面点头哈腰,一面朝着车窗道: “小娘子可惊着了?都怪老奴不谨慎,回头定将那驱车的小子打发了去!” 阿珠却是一声冷哼: “小娘子身娇体弱的,哪经得住这个?你这个妈妈,办事也太不上心了。待我与大夫人说,可仔细你的皮!” 那婆子吓得直行礼: “小娘子赎罪!小娘子赎罪!” 阿珠还欲再抢白,却是七娘拦住了: “罢了!她们听差办事,想来也并非有心。” 七娘又朝窗外问: “这位妈妈,可是前头有事?” 听七娘轻言细语的,那婆子才放下半颗心来。 只见她恭敬回道: “是一间茶坊,挤满了人!也不知怎么的,平日倒不见这般热闹!” 有热闹啊! 七娘转而一笑,吩咐阿珠道: “你去瞧一瞧。” 阿珠自知七娘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忙笑着应声而去。 七娘是个胆大的。她掀起车窗的帘子,直直看去。 只见茶坊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又有几个小二维持着秩序。难怪马车难行。 不多时,阿珠便轻喘着气回来,只道: “小娘子,太新奇了!” 七娘瞪大了眼: “怎么?你快一一道来。” 阿珠面上依旧带着惊讶神情,接着道: “你猜,那茶坊里,卖的是何物?” 七娘一愣,只与谢菱面面相觑。 她遂道: “左不过是茶叶点心,还能卖什么?” 阿珠摇了摇头: “便是这点心上有文章!” 七娘更是好奇,直直看着阿珠。 见她这个模样,阿珠再不卖关子,遂直言道: “是树皮羹!” 此言一出,车中之人无不惊愕。 七娘蹙了蹙眉,怎会有人卖这个? 她问道: “菜谱之上,可有什么别的话?” 阿珠摇摇头: “方才很多,倒不曾细看。” 谢菱见七娘心有所思,只道: “七姐姐,咱们还走么?” 七娘看了看窗外,遂道: “不去玉福楼了。此处吃茶,也是一样的。正巧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七娘临时起意,忙碌的皆是车外的下人们。 前有家院开道,后有仆妇相护,未与人群相挤,倒也顺顺利利地进来。 进得茶坊,只见座中许多相熟的小娘子。 她们桌上除了寻常茶饮与茶点,皆多了一份羹汤,用青瓷小盏盛了。 想必,这便是所谓的“树皮羹”。 二楼之上,有人见着七娘,忙招呼着同坐: “这不是七娘与菱娘么?快来坐!” 茶坊的侍女领着七娘上去,不出所料,她们亦正饮树皮羹。 七娘审视了几眼,待坐定,方道: “今日好生热闹啊!” 那小娘子掩面笑了笑: “可不是,皆为着这一盏儿来的。” 她抬起玉手,指着眼前的树皮羹。 七娘看了看,似乎无甚特别之处。 她只道: “适才在外头,闻着树皮羹一说。心下好奇,遂进来看看。不想众人皆在。” 那小娘子摇了摇头: “也不知你这几日忙什么去了,竟连它也不认得!” 正说着,只见侍女捧了菜谱来。 七娘接过,翻开头一页,便是树皮羹。 只见其上有云: “本店特制食树皮羹,与流民同苦。每售百盏,便让利一贯,尽捐与流民。望善人不弃,同积此德。” 谢菱见着,只道: “七姐姐,这是好事啊!” 罢了,她又朝侍女道: “两盏树皮羹。” 侍女遂点头微笑而去。 七娘只望着桌上的羹汤,却迟迟不作言语。 这件事,眼瞧着是做善事,行善举;实则不过是打着流民的旗号,赚不义之财。 百盏让利一贯,可省下的钱,岂不皆被他揣进腰包? 七娘只冷眼道: “不过是骗术!” 同桌的小娘子却很是不以为意,只笑道: “这道理,谁不知道?可到底图个新鲜,这树皮制的羹汤,咱们不也没食过么?” 七娘叹了一声: “流民们是迫不得已,才以此为食。咱们拿这个取乐,总不大好!” “咱们吃咱们的,也不与流民相干!”一小娘子笑道,“况且,不是已设了粥棚么?还管咱们吃什么了?” 另一小娘子端起树皮羹,食了一勺,只点头道: “还不错!” 正巧,谢菱方才要的两盏树皮羹,亦送了来。 只听一小娘子笑道: “你们也尝尝,不比寻常羹汤差!” 又有人附和: “看来,流民们的吃食也不赖。咱们还设粥棚呢!不是听闻空出许多么?” 七娘看着她们,心头似压着一口气。 她骤然起身,只冷语道: “不吃了!菱儿,咱们回去!” 谢菱一脸无知,只忙着起身,随七娘而去。 待七娘走远,那群小娘子又议论起来。 “这是何意?甩脸子与咱们看呢?”一人道。 “她撺掇着设粥棚,咱们也设了,又生什么气来?” “谁知道呢!”一人边吃边道,“不过一盏羹儿罢了,何至于如此?” “罢了罢了!许是寻常闹脾气吧!” “咱们且吃吧,莫理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厌金杯3(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拉着谢菱出来,只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仆妇们见小娘子脸色不好,也不敢言语,只听吩咐办事,越发谨慎小心。 谢菱试探着看了看七娘,只道: “七姐姐这是同谁赌气呢?” 七娘噘着嘴,只不说话。 谢菱有些委屈,又道: “可是我方才要了两盏树皮羹,姐姐觉着不妥?” 七娘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菱儿,倒不关你事,也不关她们的事。” 谢菱只微蹙着眉,望向她。 七娘又道: “我只是心中有些难过。” 谢菱轻轻叹出一口气,只道: “我知姐姐心善,可树皮羹一事,也怪不得谁。人心如此罢了,姐姐何必自苦呢?” 七娘点了点头: “确是怪不得谁。咱们自是锦衣玉食,见着人家落难,也并非要与之同受,才叫作善意。” 她缓了缓,又道: “只是,拿人家的痛处牟利,总是狠心了些。” 谢菱只安抚道: “所谓无奸不商,商贾之家,大抵如此。” 此话既出,谢菱遂猛闭了口。 一个不提防,倒是忘了。七姐姐最在意的陈小先生,亦是出身商贾之家啊! 她忙道: “不过,道理是道理,却非全然如此的。” 七娘看了谢菱一眼,知她无心,自不与她计较。 默了半晌,七娘又道: “商人重利,倒也罢了。只是小娘子们,皆出身世家官宦,如此淡漠,总是叫人心寒的。” 谢菱笑了笑,只当七娘犯了痴症,遂劝道: “可这与咱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七娘摇了摇头: “风水轮流转,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若来日易地而处,也不知她们该作何想!” 谢菱微怔,只道: “七姐姐何来这般言论?” 七娘自己亦是有些讶异。这样的话,总不该从她口中说出。 她振了振精神,遂道: “许是近日操持着设粥棚,流民之事听多了,难免胡思乱想。吓着菱儿了吧?” 谢菱摇摇头,只笑道: “姐姐没事就好。对了,听闻簇锦坊来了新衣料。不如,咱们去看看?” “好。”七娘点了点头。 去买些衣料也好,是许久不曾出门逛了。 方至簇锦坊,这里亦比往常更热闹些。 时近冬日,各府皆忙着裁新衣,簇锦坊自然是财源滚滚,客似云来。 见着谢府车驾来,掌柜的忙赶着出门。只将车中小娘子迎进内室,又上了好茶来。 簇锦坊的内室,是专为官宦小娘子备着的。 其间自有帘帷遮挡,时兴布匹,亦有丫头托着出入。 因有帘帷,七娘与谢菱遂自揭了帷帽,只将送入的布匹细细端详起来。 这些自然不比得家中绣娘的手艺,不过做个玩物,买回去凑个趣儿。 七娘一一看来,唯有一匹,倒有些意思。 那布匹,乍一看像缝缝补补而来,却是由各色锦缎拼接,是极费工夫的手艺。 到底是生意往来之地,簇锦坊的丫头也比别处更懂得察言观色。 见七娘目光停留,那丫头忙堆笑道: “谢小娘子好眼力,这是咱们簇锦坊新上的料子。很是别致。” 七娘见她机灵,只笑道: “你且与我说一说。” 那丫头遂道: “这一块,是月华锦;旁边的,是三色锦;依次下来,又拼了五彩绫、玳瑁罗、流光锦……” 她接连说了一大串,竟分毫不差,亦不混乱,到底难得。 七娘点了点头,有些微惊: “果是极华美的料子。” 反观谢菱,倒不见什么惊讶神色,似乎从前便见过的。 七娘又道: “曾听闻,你家的料子皆是宫中时兴的。可这一匹,宫中亦不曾见过。” 那丫头笑道: “要不怎说,谢小娘子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匹料子,是咱们簇锦坊自己产的,外头皆不曾有。” 七娘更是来了兴致: “可是有什么出处么?” 那丫头遂回道: “谢小娘子可曾听闻,近来郊外流民甚众。” 七娘点了点头,又看向那料子。莫非,这也与流民有关? 那丫头又道: “流民的衣物,可不是缝缝补补的么?我们掌柜想着,小娘子们心善,若能效仿,也是一番心意。”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 “只是,总不能真叫小娘子们穿了那破烂衣物去!这才想了这个法子,既彰显善心,也不失体面。” 七娘听及此处,方才的好奇,直化作了如今的冷脸。 又是个借流民发财的! 这匹料子,虽比不得宫中的明珠绡,却也是华美非常。 扯上流民,总觉得讽刺又可笑! 谢菱自知七娘心头的疙瘩,遂打发了那丫头。 她看了看七娘,只道: “七姐姐,这……” 七娘神色忽黯淡下来,只低声道: “菱儿,这人心,果是好凉薄啊!” “七姐姐,都怪我,我不该提议来逛的。”谢菱有些抱歉,“咱们回去吧。” 七娘叹了口气: “粥棚设的再多,到底不是真心的。” 谢菱还欲再劝,只听帘外有人道: “二位谢小娘子,有位赵小郎君求见。” 赵小郎君? 七娘与谢菱相视一眼,除了赵廷兰,还能是谁? 七娘一向有些怕他,只向谢菱道: “许是寻你来的吧?” 那二人既已订亲,偶尔见上一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之事。 谢菱摇了摇头,只作不知。 她看了看帘外,只道: “可说是何事了?” 帘外人方回道: “并未交代。只说途经此处,见着谢府车驾,来与二位小娘子问个安。小娘子们若看上什么,只记在他账上便是。” 谢菱心中笑道:他哪是途经此处?分明是来看看自己的生意如何! 那匹拼了许多锦缎的料子,他此前已送过一匹与谢菱。 七娘虽是不喜,可别的小娘子,只怕是要趋之若鹜的。 谢菱又朝帘外看了一眼。 因在人前,她倒有些羞,只道: “既无事,便请他回吧!” 说罢,她又转向七娘: “七姐姐,咱们回府吧!” 七娘看着她,只问道: “你当真不要见上一见?” 谢菱摇摇头。 她一向是最谨守闺仪的,能不见,自然是不见了。 一时,二人只朝马车行去,不做多想。 谁知,刚欲上车,却见赵廷兰蓦地拦在车前。 他身着朱红锦袍,头戴玛瑙发冠,一只手肘只闲散地撑在车窗边。 算来许久不见,他却依旧一副无赖模样。 只见他咧嘴笑道: “小谢兄弟,别来无恙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厌金杯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一怔,猛退后一步,又将谢菱护在身后。 她瞥赵廷兰一眼,只厉色道: “呸!谁是你兄弟!” 阿珠方才不及反应,这会子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一贯地凶,直瞪着赵廷兰。 只听她怒道: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去去去!” “阿珠!”七娘低声斥道。 到底谢菱在此,为着她的脸面,也总不该这样说话。 果然,谢菱面色有些窘迫。 赵廷兰笑了笑,方立直身子,恭敬作了一揖。 七娘与谢菱只得回礼。 不过七娘的礼,倒是敷衍得很。 只见她正色道: “此处没有小郎君的兄弟!今日看着妹妹的脸面,才不与小郎君计较。望小郎君也好自为之。” 赵廷兰依旧带着一副厚脸皮的笑: “七娘子这张嘴,越发厉害了!” “八娘子,”他又转向谢菱道,“跟着这样的阿姊,你日后不会也凶我吧?” 谢菱心中憋笑。 他近日生意越发好了,得了空闲,又出来浪荡! 谢菱只摇了摇头,纵使意欲见自己,何必这般张扬来? 可他言语轻薄,却是众人皆闻着的。 七娘上下打量他一番,只问: “你是来寻八妹妹的?” 赵廷兰嘿嘿笑了两声: “我与八娘子到底是……见一见,总也没什么不妥吧?” 谢菱只羞怯地躲在七娘身后。 七娘回身替她理了理帷帽,低声道: “菱儿,你要见么?” 谢菱摇了摇头。 赵廷兰又道: “七姐姐,你在此处,我们怎么见啊?” 七娘一愣: “别胡说!谁是你姐姐!” 一会子称兄道弟,一会子又唤她姐姐!这个赵廷兰,哪有半分鲁国公府的体面? 赵廷兰又笑了笑: “早晚是的。” 七娘再不理他,拉着谢菱便要上马车。 忽而,只闻得簇锦坊外一阵喧闹,车马滚滚。 其中一个声音倒是明晰: 官府办事,闲人回避! 众人皆朝那处看去。 只见街市上看热闹的颇多,拥着一队车马,很是气派。 官兵齐齐在前开道,后另有护卫亲随。 中间轿里坐的,应是正主了。 车马行过簇锦坊,人群又跟着拥上去,只朝近郊的方向渐行渐远。 七娘认得那排场,是开封府尹的仪仗。 她的大姐夫,孙九郎。 孙九郎端坐轿中,即使无人在侧,他依旧保持着儒生的礼仪体面。 轿中置了两个暖炉,初冬的天气,却是太过了些。 可开封府的下属们皆知道,府尹大人身子不好,不得不更谨慎。 孙九郎紧紧裹着狐裘,面色带着不属于他这年纪的沧桑。 他手中捧着一本册子,像是新装订的。其上书了朝中官员的姓名、官职、籍贯。 奇怪的是,姓名之后,却还跟着一串数字。 他合上册子,又闭目养神,只朝窗外道: “外面是个什么境况?” 轿外亲随方道: “百姓们拥着,行不大快。” 孙九郎点了点头: “那就慢些行。百姓们想看,便让他们看。” 亲随应声,轿子便行得更缓了些。 孙九郎依旧不曾睁眼,只微蹙了眉。 他双手垂于膝上,又渐渐握紧,簇新的官府已然有些皱了。 开封府尹这样大的动静,谢府自然也闻着风声。 而此时,谢诜正于书斋练字,一笔一划间,倒也颇得神韵。 待成一字,他顿笔审视,只笑道: “若论姿媚豪健,到底不如蔡元长。” 元长是蔡太师之字,他的书法,向来冠绝天下。皇帝近年对他颇为赏识,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正想着,只见二郎三步并作两步地行来。 面上虽瞧不出焦急之态,可额间两滴冷汗,倒将他的心绪暴露无遗。 算来,他一向冷面冷口,还从未在人前这般模样。 “父亲!”二郎刚一进屋,便似如鲠在喉。 谢诜却不在意地抬了抬手,面色有些难看: “把气喘匀了再说!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谢诜对他,少有这般严厉的训斥。 二郎自知有些失态,他缓了缓神,方道: “孙九郎,正朝近郊粥棚去。” 谢诜神情黯了黯: “是敲锣打鼓地去,还是偷偷摸摸地去?” 二郎回道: “虽不至敲锣打鼓,倒也是人尽皆知,张扬得很。” 这般人尽皆知,可不是给百姓看的,而是给那些设了粥棚,攀比太过的官家看。 提醒着,皇帝要查了,都悠着些。 那些设粥棚的人家,不过是为了讨好皇帝,挣些脸面,却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 一来,此事极费银钱,皇家还需备上好些时日。 可汴京城中的官员,竟似信手拈来,大方得很! 二来,近郊粥棚林立,多有空置,摆明了媚上成风。 有些整治,是早晚的事。 自太学生往太师府送贺礼,至皇帝颁发设粥棚的旨意。一环扣一环,不过是为了揪出以蔡太师为首的大贪之众。 可如今,孙九郎的行径,面上看着是彰显皇威,实则是与蔡太师党羽提醒。 “也好。”谢诜忽松了一口气。 孙九郎自升任开封府尹,便摆明了是蔡太师的人。 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他若攻其不备,真抓了那些贪污之人,一时倒分不清他心属何方了。 “父亲!”二郎又道,“如此一来,查倒是能查着些,只怕尽是替罪羔羊。太师之流,依旧逍遥啊!” 谢诜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你急什么?” 他又道: “蔡太师盘踞朝野多年,哪是那么容易的?” 二郎点点头,却叹道: “若此番错失良机,日后他们有所防备,怕是难啊!” 谢诜摆摆手,笑道: “只要在朝,总有错处。二郎啊!你近日太鲁莽了!” 二郎沉了沉气息,回想起近来种种,确是有些焦躁。 他方道: “父亲教训得是。” 谢诜抬眼看了看他,又道: “说来,怎的让孙九郎办此差事?近日朝上亦无风声,想是陛下临时的决断。” 二郎点头。 被谢诜一训斥,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面。 “二郎,”谢诜又唤,“你来看看,为父的字,比太师如何?” 二郎恭敬上前,一番端详,只道: “豪健有余,姿媚不足。” 闻此言语,谢诜忽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儿子,不论使的手段是否君子,总是于大节无亏的。 别了谢诜,二郎又回想起父亲今日的提醒。 他何尝不清楚,自己连日的焦躁,也不是没来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厌金杯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前些日子,对于史雄的行踪,终是有些眉目。 听闻是往苏北去了,可人究竟在何处,却尚未知晓。 大郎谢源的死,是二郎终其一生也解不开的心结。 既然解不开,便只能瞒。而知晓真相之人,只能死。 这一夜,汴京下了今年来的第一场雪。 谢府上下皆忙着紧闭门窗,早早入睡,生怕寒气进来。 而七娘却支在窗棂边,就着一豆灯火,呆愣愣地望着窗外。 琳琅添了件妆花袄子,只呵着气自外边进来。 她放下帘子,又搓着手,朝七娘道: “小娘子看什么呢?” 七娘浅浅笑了一下: “赏雪。” 琳琅方至窗边替她铺床,又笑道: “小娘子还是快些歇下吧!我才从大夫人那处回话来。一路上,除了上夜的嬷嬷丫头,倒没见几个人影,想是都冻得不愿出门。” “怎就出不得门了?”七娘笑道,“偏要夜雪才好呢!” 琳琅亦笑起来: “这是什么道理?” 只听一旁阿珠接嘴道: “小娘子的道理可多着呢!前日说什么‘秋月’,如今又说什么‘夜雪’,敢是要做个风流雅士?” 七娘掩面笑了笑: “真名士,自风流。不如,咱们上院里赏雪去?” 琳琅哭笑不得,只劝道: “我的小祖宗,你这一句话,外边的小丫头们又不得安生了。还是早些歇下,明日去吧!” “这话我不爱听。”七娘道,“我去我的,自不惊扰她们也就是了。” 阿珠方笑道: “你这一去,她们又是上帘子,又是备暖炉的。待折腾齐全,指不定你又没兴致了!” 七娘翻身下榻,拿了斗篷自披上: “何必这样麻烦?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这般随性的,才有趣呢!” 丫头们拿她没办法,只得应了。 “便只在廊下,可莫出院子啊!”琳琅嘱咐道,“看一会子就是,别误了睡眠。” 七娘点了点头,遂步出房门,于廊下缓步行走。 她虽说随性,可丫头们哪敢怠慢? 软垫、手炉、吃食,皆是备上了,她若一时兴起,开口要来,也不至手足无措。 七娘倚上朱红柱子,偏头靠过去,只看着片片夜雪不说话。 她难得有这样安静地时候,竟也见出一分温婉来。 一旁的阿珠看看七娘,又看看雪,只觉与往年无异。 “小娘子,好看么?”阿珠侧头望着她。 七娘微微颔首,又垂下眸子,神情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伸手摩挲着斗篷的绳结,亦是个干净利落的结子啊! 片片飞雪,不急不慢,只将她的思绪带到城中另一处地方。 这样的夜,陈酿亦是不惯早睡的。 他端坐案头,就着一盏灯,做些闲散文章。 忽觉一丝寒意,举目看去,原是外头下雪了。 汴京的雪,与别处是不同的。 不似北地的狷狂,亦不似江南的温润。 大抵因着他客居于此,总比旁人多几分感慨。 他搁下笔,负手朝窗边行去。 不知此时,家乡是个什么境况?应也下雪了吧。 再过些时日,兄长又会不辞辛劳地往高山上采雪水。制成一坛坛“玉雪醉”,埋在地下。 待来年春来,便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思及此处,陈酿嘴角染上浅笑。 他忽忆得一句“佳酿湮红玉,香腮晕粉团”。 那是初来汴京的上元夜,见着女扮男装的七娘。 她正饮酒,微醺神色间,作下了这一句词,是阙《女冠子》。 想来,那也是许久的事了。 他兀自思忆间,不觉天已大亮,竟是熬了一夜未眠。 陈酿伸了伸手臂,舒了舒筋骨。 正欲梳洗一番,忽见魏林冲了进来。 “陈兄!”魏林直喘着气,看了看陈酿,只吃瘪道,“你还有心思打扮呢!朝上出大事了!” 陈酿一愣,随即又笑了笑: “天大的事,也不能这般出门啊!” 魏林扶额。 陈酿见他着急,速速收拾了,便也随他出来。 只见太学生们皆聚在院子里,七嘴八舌,议论得热火朝天。 陈酿方道: “与昨日孙府尹出巡有关?” 魏林一怔,原是早料到了啊!难怪那般不紧不慢的。 他只道: “今日早朝后,陛下下了道圣旨,要彻查近来贪污之事。好些官员皆在列中,搞得人心惶惶的。” 陈酿点头。 孙九郎来查,又哪里查得出蔡太师党羽? 况且,昨日已招摇过市地告诫,不该查的,自然是藏好了。 至于惶惶的人心,许是怕蔡太师故意冤枉好人,借机肃清异党。 只见魏林一脸恨恨: “咱们费心费力地呈上《汴京流民论》,本是想请陛下查他的!谁知被他捷足先登!怎就偏派了姓孙的去查?” 陈酿只道: “孙府尹任职于开封府,此事自然该他管。” “谁不知姓孙的是他蔡太师的人!”魏林愤愤。 陈酿笑了笑,拍拍魏林的肩: “不论谁来查,总能查出几个货真价实贪官污吏。否则,于陛下那里,又如何交代?” 况且,彻查贪腐之事,本与银钱相关。 既与银钱相关,必然绕不过二郎谢汾所在的户部。 若有意行构陷之举,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层,魏林自然思及不到。 他依旧不服气,只道: “本应端了蔡党,如今,于他不过是毫发之损。咱们一番筹谋,总觉可惜了些!” 陈酿摇了摇头。 端了蔡党?他说的倒是轻巧! 蔡太师盘踞朝堂多年,起起伏伏,党羽甚众。 仅凭太学生们的一场闹剧,一篇《汴京流民论》,便能端了蔡党? 也太天真了些! 况且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连陛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何况忽太学生们? 只是,蔡三娘子寿宴上的一闹,却也并非无用。 陈酿又看了看魏林,他依旧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这般直率性子,若生于乱世,做个英勇武将便罢了;若在京为朝臣,未免太心直口快,招人记恨。 陈酿方道: “既然是陛下的决断,想来自有深意。魏兄倒不必太过介怀,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魏林只深蹙着眉,气得一跺脚,“留着那奸佞一日,百姓便遭难一日,说什么来日方长啊!” 陈酿顿了顿,又问道: “魏兄信不信天道?” “天道?”魏林一脸不解。 陈酿点头: “天道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 魏林只讪讪笑笑。 真有这样的好事,奸佞之人还能逍遥至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厌金杯6(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开封府尹惩治贪官污吏一事闹得很大。 虽不至将官员们齐齐抄家,可罚俸贬谪的,却不在少数。 时人都道,孙府尹瞧着是个文弱儒生模样,可这铁腕手段,堪比谢汾谢大人。 一时推崇颂扬,很得民心。 百姓们哪里晓得,被查的小官小吏,原伤不得正主的皮毛! 蔡太师依旧颇有闲情,金鱼池中又添了些难得的上品。 他正喂鱼,笑得像自家慈爱的长者。 只听他道: “九郎啊!听闻百姓对你多有爱戴,此番也算是立威了!” 孙九郎恭敬地立在蔡太师身后,一身常服,只比旁人穿得厚些。 他作揖道: “皆是太师成全,下官不敢居功。” 蔡太师笑了笑,又回身看他一眼,又道: “老夫看你年纪轻轻,怎这般畏寒?” 孙九郎怔了怔。 思及从前被贬之苦,总是心有戚戚然。 他叹了口气,方道: “不瞒太师,黄州偏远苦寒。那会子去了,缺医少药的,想是积弱所致。” 蔡太师面露同情神色,只道: “难为你了。” 转而,他又笑道: “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如今载誉而归,也算是苦尽甘来。” “全仗太师提拔。”孙九郎抱拳。 蔡太师笑着摆摆手: “这倒不值一提。不过,你是吃过一回亏的,想必也能明白些道理。” 孙九郎一时不解: “还请太师明示。” 蔡太师神情沉了沉: “冬日来了,该除的杂草,也留不得了。省得来年,春风吹又生啊!” 孙九郎默了半晌,只道: “下官谨记。” 蔡太师看他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遂道: “你这孩子!与你说种花养鱼的道理,又谨记个什么来?” 孙九郎一时愣然,遂附和着笑了笑。 开封府尹的整治,总算告一段落。 城中贵人们却依旧心有余悸。树皮羹之类,也就无人问津了。 连日来,风雪越发大了。 谢菱这里亦是暖炉生烟,鲜少出门往来。 闷了几日,只听钏儿不满道: “本是极好的生意,如今倒做不成了!” 这是抱怨树皮羹的财路断绝。 谢菱将数好的银票放入妆奁,只笑道: “这本不是长久生意,不过他心血来潮,捞上一笔。已是多赚了,你又有甚不足的?” 见谢菱不在意,钏儿也只得作罢。 她转而又笑道: “说来,赵小郎君待小娘子这般好,上回在簇锦坊,小娘子却不理他来?” “你懂什么?”谢菱回头嗔道,“他哪里是寻我来的?” “不寻小娘子,又寻谁来?”钏儿不解。 “他谁也不寻!”谢菱轻笑一声。 她锁上妆奁,又放入衣箱中,只道: “急着见未婚妻子,不过是更加正了他纨绔之名!” 见钏儿满脸茫然,谢菱忽觉颇是有趣。她今日心绪甚好,倒也愿意与钏儿说一说。 谢菱接着道: “近郊粥棚林立,早晚被盯上。而靠着流民发财的树皮羹,自然也连带着被查。好在只是捞钱的小事,不会往深了去,顶多对商户一番告诫训斥。再不济,查到鲁国公府,可谁又会疑他一介纨绔来?” 钏儿方才恍然大悟。 她只微张着口,听得一愣一愣的。 只见她不住点头,一面道: “从前我只道小娘子心思细。不想,赵小郎君堂堂七尺男儿,竟也心细如发。当真叫人好生佩服!” 谢菱只摇了摇头,心道:日后去了鲁国公府,让她佩服的还多着呢! 她朝窗外瞧去,已是午后了,雪势却不见小,反而愈发成疏狂之势。 眼下还是初冬呢!怎就有了隆冬的意味? 也不知真到年下,要冷成什么样子! 谢菱搓了搓手,正欲往榻上打眠,却见外头隐约喧闹了起来。 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进来,袍子上还沾着残雪,不及拂拭。 她慌忙行过一礼,方道: “八娘子快收拾收拾,往正厅上去吧!老夫人与老爷夫人们,皆已在了。” 谢菱还不及回神,那婆子又匆匆而去。 她眉头微颤,一面唤丫头来更衣,一面思索着方才种种。 寻常内宅之事,父亲是断不会在场的。 此番不独父亲,长辈们皆在,又是正厅,想必是大事了。 而且,是了不得的大事! 谢菱一下子慌了神,忙趋步朝外行去。 她一把揽过斗篷,过门槛时,还绕着结子不曾系好。 只见她一路行来,踉踉跄跄。 丫头们亦跟着慌了,还从未见过八娘子这般失态。 一时行至妻梅坞,谢菱脚步一颤,恰撞上了亦匆匆行来的七娘。 七娘一把扶住她: “妹妹当心!” 谢菱慌张抬头,只见七娘面上亦有急色,却还端端持着贵女的架子。 “七姐姐可知是何事?”谢菱少有的开门见山。 七娘摇摇头,又道: “总是大事。” 她记得,上一回这般架势,是送二姐姐入宫。 七娘将谢菱扶稳,上下打量一番,方道: “天大的事,也不能失了气度!” 说罢,她又替谢菱理了理斗篷的绳结。 下人们见着七娘,虽不至十分泰然,大抵也算得遇事不惊。 她们方才缓了慌张神色。 谢菱看向七娘,也知自己失态了些。 到底七姐姐见过许多世面,又是朱夫人的嫡出女儿,与她谢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谢菱一时神情黯淡。 七娘又道: “菱儿别慌,究竟何事,咱们去瞧一瞧,也就是了。” 说罢,她方执起谢菱的手,一同朝正厅行去。 大雪纷纷,谢府四下尽是匆匆行路之人。 一时衣香鬓影,卷着满院苍茫白雪。 风声、催促声、脚步声、步摇环佩之声…… 揉作一团,杂乱无章,又极是刺耳。 方至正厅。 只见谢诜、谢宪兄弟,老夫人、朱夫人,便是禁足的周夫人亦在!更莫提小辈的媳妇、小郎君、小娘子们了。 众人皆恭敬立着,正厅是黑压压的一片,直叫人喘不过气。 七娘与谢菱自不敢耽搁,忙至朱夫人身后立着。 七娘偷偷抬眼瞧去。 端坐高位的似乎是个宦官,倒不像谢淑妃宫中常来宣旨的张公公。 只见他身着官服,很是体面。眉目含笑,却不怒自威。 通身的气派,总是与寻常宦官不同。 既是宫里来人,想必是有旨意。 而这样大的动静,只能是圣旨! 谢诜一时双手交叠高举,领着家眷恭敬行礼: “请童大人宣旨。” 众人这才明白,来人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童贯! 可这圣旨,究竟所为何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卜算子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端坐的童贯,瞧上去虽是一脸和气,却并未与谢府之人过多寒暄。 宣读圣旨,似乎只是一瞬的事。 众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应对。 待童贯拂袖而去,屋中依旧是愣然一片。 谢诜,奉旨赋闲! 朱夫人一时站将不稳,猛地踉跄,好在仪鸾宗姬将她扶住。 她这一颤,众人惶惶之色更是明晰。四下皆面面相觑,又不敢言语。 正厅中眼看着芸芸人烟,却闻不得半丝声响。连呼吸,亦是小心翼翼的。 倒是老夫人,不见什么异样神色。 她抬眼扫过众人,只道: “既接过旨,都站着作甚?且忙去罢!” 闻老夫人言语,无甚波澜,却像是寻常接旨。 众人皆偷偷瞧着她,犹疑地不敢动身。 老夫人从前虽精明强干,可此番变故,到底是太大了! 况且她年纪上来,难免糊涂。 “母亲?”朱夫人试探着唤了一声。 谢诜沉了沉神色,方道: “老夫人的话,都没听着么!” 闻听谢诜发话,众人方才定神。一时战战兢兢,只作鸟兽散。 便如此过了半日,天色愈发昏暗。 谢府各处一如往常地掌起了灯。 只是风雪甚大,映衬着异常安静的谢府,显得尤其疏狂。 窗外的寒气扑上来,朱夫人忽猛地一颤,只觉心口凉了半截。 谢诜梳洗毕了,端坐床沿,正欲歇下。 忽听朱夫人道: “老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诜闻言,又直直坐起,只道: “前日朝上,蔡太师参了为夫一本。” “所为何事?”朱夫人焦急地望向他。 “罢了!”谢诜轻叹,“这些事,你还是莫操心罢。听了心烦!” 朱夫人亦随他叹了口气。 她缓步行上前去,只与谢诜并排坐了。 只见她沉吟半晌,又道: “老爷,夫妻之道,本是相互扶持。又有什么不能与为妻说的呢?” 谢诜转头看向她。 朱夫人初来时,亦是天真无邪的女儿家。任性之处,倒与七娘无二。 此时四目相对,倒觉出她的憔悴来。 二十载有余,最难得的,还是这真心相待的结发妻。 谢诜拉过她的手,遂道: “前日朝堂之上,蔡太师参了为夫一本。” 朱夫人蹙眉不解: “老爷一生磊落,又有何处可让人编排?” 谢诜摇头: “眼下北地战事吃紧,你也知道,为夫一向是主张抗衡的。” 他顿了顿,又道: “可陛下心中却是犹豫不决,欲行和谈之事。蔡太师便勾结童贯,以此事参奏。说流民之祸,皆因主战,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朱夫人的眉越蹙越紧,面上直见着不平之态。 流民之事,分明是外族所侵。若行和谈之事,岂非将大好河山拱手他人? “老爷,”她忽道,“为妻父亲那处,或可帮上一帮。” 谢诜拍拍她的手,道: “陛下如今正气头上,莫再牵连了。保全最是要紧。” 朱夫人深深望着他,只得点头。 她一向是信他的,自嫁与他的那一日,她的一身心,便尽是他的了。 只是,这件事到底来得太过蹊跷。 想来,内有淑妃,外有朝臣,此前怎会丝毫风声亦不曾闻得?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不待谢府人想通透,宫中又有消息传来。 谢淑妃因犯宫规,禁足永兰殿! 至于所犯何事,却又含糊其辞,不曾明白。 谢诜为官以来,一向顺风顺水。 此番虽未革职,可连日赋闲之事,在从前是不曾有的。如今又添了淑妃一事! 家中从上自下,无不人人自危。 倒是谢诜,却也不急不焦。 他只每日与朱夫人含饴花草,品茶对诗,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老夫人那处,更是没见着什么不同。 她只管的好吃好喝,依旧做个富贵夫人,旁人自然无处笑话去。 可此事传至王府,却是另一般境况。 王府众人只默不作声,皆瞒着六娘谢蕖。 她如今怀有身孕,月份也大了。若知晓此事,只怕于胎儿有损。 可王绍玉是什么人! 听闻此事,哪管得这般多?直吵着要去看七娘。 院中丫头跪了一地,又有几个大丫头拦着,皆是无用。 只听绍玉高声道: “你们跪断了腿亦没用!我要出去,谁拦得住!” 一丫头紧紧拽着他的袍子,哭着劝道: “小郎君若是出去了,丫头们就没命了!这样大的事,夫人再三嘱咐了,不得放小郎君去!” 绍玉瞪着紧闭的院门,一把甩开她: “就这破门,拦得住我王三郎?” 那丫头又趋步至他身前跪下,只道: “我们知小郎君本事大,可外头重重把守,便是出得院门,亦出不得府门!小郎君还是安分些吧!况且,谢七娘子在家中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不提七娘也罢,既提起她,绍玉更是非走不可! 他正朝院门冲过去,却见王大夫人正厉色行来。 “你要翻天了?”她直指绍玉,“这破门关不住你,是想着五花大绑么!” 绍玉见着母亲,气势更是上来: “如今七娘定不好过的!我怎能不去?” 王大夫人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上前一步,又道: “眼下谢府是个什么境况?人家皆避之不及呢!你还巴巴的往上凑!是嫌咱们家过得太安逸了?” 绍玉一脸不服: “好歹我与七娘是一处长大的,便是寻常探望,谁能说个什么?” 说出这话,绍玉自己也没底气。 能说个什么呢? 偌大的一个汴京城,他能想到的,人家自能编排,他想不到的,亦有人会编排! 只是他如今心急如焚,言语何曾过脑? 不论如何,先赶着出门也就是了。 “王绍玉!”王大夫人颤抖着指着他,“你是要气死为娘么?” 她粗喘着气,一旁的丫头吓坏了,忙扶着王大夫人的背,替她顺气。 绍玉一时无奈,最怕母亲来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只道: “我知谢府如今怎样!我只悄悄地去,不叫人察觉也就是了!” 王大夫人直摇头。 如今多少眼睛盯着谢府呢!又如何能悄悄地去? 她正欲再劝,却听背后传来一个柔润又不安的声音。 “如今的谢府,是怎样呢?” 王大夫人与绍玉皆是一怔。 二人齐齐望去,只见院门边正立着一位美妇人。 她着嫣色云锦长袄,发髻上垂了珍珠步摇,大肚高挺,正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不是谢蕖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卜算子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绍玉与王大夫人霎时皆愣住了。 谢蕖一手扶着门,一手搭在肚子上,双眼中充满了疑问。 她又问: “谢府,是如何了?” 王大夫人默了一瞬,转而笑道: “没事,三郎闹呢!这孩子,不愿做文章,吵着要去寻七娘玩。” 她行至谢蕖身旁,笑了笑,又道: “你也替母亲劝劝他。这个岁数,还如此游手好闲,怎么了得?” 谢蕖看看王大夫人,又看看绍玉,心中愈发不安。 她紧闭着唇,双眼已然憋红了。 只见她又深吸一口气,似挤出的话: “谢府,究竟如何了?” 王大夫人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开口。 绍玉心下本就急躁,见谢蕖问,再忍不得了,只道: “二嫂,其实……” “三郎!”王大夫人骤然打断。 “母亲!”绍玉蹙眉,“这样大的事,你不说,二嫂便无从得知么?” 果然出了大事! 谢蕖直直看向绍玉,声音有些颤抖: “三弟,你与我据实说来!” 王大夫人无奈,只道: “你如今身子重,我与你说了,需得立住!可不许动了胎气!” 谢蕖扶上身旁的丫头,点了点头。 王大夫人顿了顿,终于道: “其实也并非多大的事!是你父亲,奉旨赋闲。” 她看向谢蕖,又道: “且当作告假,想来,过阵子也就没事了。” 只见谢蕖猛地怔住,不敢相信。 她脚下一软,急急退了两步。一身力气,尽压在丫头身上。 赋闲! 谢蕖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二哥呢?可有受牵连?还有二姐姐,她独居宫中,举目无亲,想必更难! 她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不提防间,却见她面色一白,直直晕了过去! 恍恍惚惚地,谢蕖似觉身边有人不停往来,喧闹无章。 王大夫人、王绍言、还并着些不熟悉的声音,搅作一团。 待她再醒来时,见得帘闱层层垂挂,才知是自己房中。 旁人早散去了。王绍言倚坐床头,一脸忧色并着倦意,却不敢睡。 见谢蕖醒来,他的眼睛才又生出神情来。 他唤道: “蕖娘,你醒了。” 谢蕖眨了一下眼。 王绍言遂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可吓坏我了!好在母子平安。” 谢蕖看了看他,又垂下眸子,思忆起晕厥前的事来。 她一时心中绞痛,只紧紧咬着牙。 “蕖娘,”王绍言又道,“我知你心中难过。可身子是自己的,也总该好生保重才是。” 谢蕖撑着起身,倚上枕屏,双眉越锁越紧。 “绍言,”她道,又握住他的手,“父亲那处,王府亦能帮一把的,对不对?” 王绍言面带无奈,只默然不语。 谢蕖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绍言,你们去求求情,好不好?父亲半生鞠躬尽瘁,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双眼儿,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王绍言霎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轻轻抽回手,又背转过身去。 他双手撑着膝盖,徒然叹了口气。 四下安静得很,只闻得风雪拍打窗户之声。 “雪大了,”王绍言柔声道,“我去添些银炭,你别着凉了。” 谢蕖心下一空,一把抓住他的袖摆。 “绍言!”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高傲如谢蕖,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 王绍言顿了顿,转而笑道: “对了,过几日,待你好些,咱们游湖去吧。熏风馆的红梅都开了。” 谢蕖一愣,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 她冷言道: “风雪甚大,只怕早已结冰,又游甚湖来?” 王绍言转回身子,揽上她的肩: “左右,我再凿一回也就是了。” 凿冰! 谢蕖笑了笑。 凿冰悦妻,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是个典故。 那年为贺谢蕖芳诞,王、谢二府的年轻人齐聚熏风馆,吟咏风月,好不快活。 谢蕖素爱游湖,王绍言为讨她欢心,便将结冰的湖面生生凿了。 一时传为佳话。 那时许道萍还有诗云:凿冰知爱惜,挽雪解含羞。 如今想来,当真是好可笑啊! 谢蕖只道: “凿冰!你待我,当真是有情有义啊!” “蕖娘,”王绍言无奈,“有些事并非我能左右的,你别再闹了!” “我闹?”谢蕖抬眼看着他,“王、谢二府本是世交,如今倒想着避嫌了?” 王绍言不语。 谢蕖扯了扯嘴角: “我亦是谢家人。王大人,你是否也要避嫌?”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王绍言深蹙眉头。 “还有,”谢蕖又道,“肚子里的这个,亦留着谢家的血,你要避嫌么?” “不是我不想帮!”王绍言直看着她,“我无能为力啊!” 好一个无能为力! 不过是苟且自保的借口! “若只是无能为力,又岂会拦着三弟去看七妹妹?” 谢蕖幽幽道。 王绍言无言以对。 挨了半刻,他遂起身,只道: “我让人凿冰去,你好生歇下吧!” 谢蕖心下又是一沉。 他竟还要凿冰么?可眼下,她根本就不愿领情! “好!”她道,“你要带我游湖,是不是?” 王绍言回身看向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她又道: “吩咐下人凿冰,不过动一动嘴,算什么深情?要凿,你亲自凿去!你凿出一寸,我便游一寸,那才见得真心呢!” 王绍言又一声叹息。 “你歇下吧!” 说罢,他便径直出了房门。 临行前,却不忘与丫头们交代一番。 待他去了,谢蕖的陪嫁丫头李蔻,方上前来。 只听她劝道: “娘子快莫生气了,当心腹中胎儿啊!” 谢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心绪更是低落。 她道: “若没了谢府,这孩子在王府,又有何立足之地呢?” “这是娘子自苦了。”李蔻又劝,“有二郎君在,自然有你们母子的地位。左右,他是真心待你的。” 真心么? 可这真心,却敌不过王府避嫌的私心! 谢蕖冷笑一声,又叹了口气。 真情假意,偏要如此时候,方能见得。 “阿蔻,”她唤道,“明日你出门打听打听,家里究竟是个什么境况?我总悬着心!” 李蔻只连声应了。 她本是谢府的家生子,父母还在那头呢!自然也有千万个忧心。 这样的时节,竟也挨过两日。 外头风雪袭人,越发见着寒意。 “不好了!蕖娘子,不好了!” 外边有丫头急急进门,一面不住地叫唤。 谢蕖却不为所动。 不好了?已然这般,还会有什么不好的? 那小丫头神色慌张,直扑在谢蕖床头: “蕖娘子!你快去劝劝吧!二郎君且痴了,正做傻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卜算子3(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做傻事? 谢蕖一时慌神,正欲相问。 话及嘴边,她却猛地顿住,只生生咽回。 她又瞥了那丫头一眼,只作充耳不闻。 一旁的李蔻见着,无奈摇头,遂问: “二郎君做什么了?你倒是讲清楚啊!” 她向小丫头递了个眼色,又朝谢蕖撸了撸嘴。 小丫头忙会意,只道: “二郎君他,正在湖上凿冰呢!” “凿冰!”谢蕖一瞬回身,瞪大了眼,只觉难以置信。 外头大雪纷飞,王绍言这般的贵公子,哪经得起如此折腾? 她前日的话,不过正气头上,他怎还当真了! “他疯了么?”谢蕖道,“你去同他讲,就算他将湖凿穿了,我亦不去!” 那小丫头见谢蕖发脾气,只不敢动。 谢蕖又补上一句: “让他别白费力气了!” 李蔻见她略有心软,方劝道: “娘子还是去看看吧!你也知道,二郎君倔得很。” 谢蕖默了半刻,又看向李蔻,只道: “去便去!是他对不住我,我怕什么?” 说罢,一众丫头遂齐齐替她更衣。 因是孕中,不得不更谨慎些。 斗篷、风帽,暖炉、手套,挡雪的伞,乘坐的步撵,一应周全,方才出门。 时至湖边,谢蕖一瞬怔住了。 王绍言双手紧握冰铲,凿冰的样子笨拙至极。 他一身织锦袍子,外披的青灰氅衣已叫丫头抱着。 这样的雪天,他竟是大汗淋漓之状。 四周一群丫头船娘皆围着看他。一来是指点一二,二来,是怕他伤着碰着。 谢蕖远远看去,一时只觉鼻头发酸。 何苦来的?平白的遭这份罪! “阿蔻,”谢蕖道,“你唤他过来!” “好,好!” 难得谢蕖愿意见他,李蔻只忙赶着去。 一时,王绍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 只见他衣袖高高卷起,掌心已被冰铲磨得绯红。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道: “蕖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么?”谢蕖依旧一副冷面。 “来得,来得!”王绍言道,“只是风雪甚大,我怕你受不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冰湖: “还是快些回去吧!你放心,三日,我定给你凿出来。” “别凿了!”谢蕖瞥他一眼。 王绍言愣然。 “我说别凿了!”谢蕖又道。 她抬头看着王绍言,忽而神情缓和了许多。 只听她道: “这两日,我细细想了想,倒也明白过来。你们王家,早就盘算着与谢府分道扬镳的一日吧!如今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我还天真地指望你们!” “蕖娘,”王绍言道,“咱们别提这个了。” 谢蕖垂下头,徒然叹了口气。 王绍言又道: “官场之事,利聚则合,利散则分。可你我之事,断不能这般算计的!” “那要如何算计?”谢蕖问。 王绍言忽笑了笑: “天下最难算计的,唯有一个情字。” 情之一字,欠不完,还不尽。 有的人纠缠一世,却也没个结果。与之相较,眼前的二人,是太走运了! 谢蕖又叹一声,拉起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于谢诜赋闲一事,谢府的反应,却比旁人要小许多。 谢菱初时的慌乱,已换做了眼下的平静。 仔细想来,此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反倒有些叫人生疑。 “钏儿,”谢菱唤道,“赵小郎君那处,近日可有消息来?” 钏儿摇摇头: “不过是寻常做生意,银票倒是定期送来。若说别的,却不曾有。” 谢菱沉了沉神色。 如他这般,无半点官职之人,竟也想着避嫌么? 不会! 他们本是私下往来,并无人知晓,又何来避嫌一说? 如此看来,赵廷兰或许也心存疑虑,正隔岸观火。 谢菱思索一阵,又道: “若有书信,一刻也不许等,直拿来给我!” 钏儿点头应声,转而又笑了笑。 小娘子这般盼星星盼月亮,看来是动了真心。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许就是眼下的模样吧! 钏儿哪里知晓,谢菱心中,装的根本不是这些儿女情长! 时至夜里,谢府又亮起重重灯火,却不如从前热闹。 风雪依旧,谢菱还是没等来赵廷兰的书信。 她心道:此时还不见,看来,他是想先听听谢菱的看法了。 谢菱微蹙眉头。 到底自己身在其中,知晓的状况也比他多些。 她遂唤道: “钏儿,备笔墨来。” “小娘子要写字?”钏儿问。 谢菱不答。 待一应妥帖,她便匆匆写下几字,只拿信封装了。 她又嘱咐道: “给赵小郎君的人,请他务必亲启。” 钏儿偏头审视一番,只笑道: “是,我这就去!” 小娘子如今胆子也大了,竟会主动与赵小郎君传递书信。 看来,这坠入情网之人,总是会与从前不同的。 已是后半夜,赵廷兰握着谢菱的书信,久久不能入睡。 他披上裘衣,踱步至窗前。 月影朦胧,隔着层层白雪,越发看不明晰。 赵廷兰本也算着,聪明如她,最迟明日也会有书信来。 不想,这会子却先到了。 如信中所言,对于谢诜的赋闲,她亦觉着蹊跷,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谢诜闲适自得,家中亦无应对筹谋,便如此认栽了? 他不信! 他又将谢菱的书信读过一遍。 依她的意思,不如趁着此番,去谢诜跟前表表孝心。 一来,寻常时候,谢诜如何会将赵廷兰放在眼里。二来,他一介浪荡纨绔,为着见未婚妻上谢府去,旁人不过一笑置之,哪里还理会什么? 汴京的清晨,早点摊子刚摆上。新出笼的腐皮包子、水晶饺儿还冒着腾腾热气。 只见赵廷兰长鞭宝辔,悠闲地打马而来。 他随手朝摊上丢了几个铜板,高声笑道: “付大叔,来一屉韭黄虾仁包!” 付大叔娴熟地接住铜板,揣进围裙,只笑道: “赵小郎君,大清早的,打扮得这般精神,是要往哪里去?” 四周行人皆投来奇怪的目光。 鲁国公府的小孙儿,怎么与卖早点的老付这等熟络! 可街坊们倒也习以为常。 赵廷兰时常路过买早点,人也和气。一来二去,莫说老付,街坊四邻也没有不认得的。 “去岳父家中!”赵廷兰笑道,“见我那未过门的小娘子!” 说罢,他一把接过老付递上的包子,一口便吃下一个。 随即他长鞭一挥,又匆匆而去。 老付笑了笑,在围裙上蹭蹭双手。 这个赵小郎君,行事大大咧咧,倒比经商的胡人还野蛮些!哪里有半点皇室族人的气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卜算子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路边裁缝铺子的大娘凑上来,一时看着赵廷兰远去的背影。 她笑道: “这赵小郎君,来去匆匆的!还有匹衣料不曾取呢!” 只见老付亦笑起来: “你那衣料值什么?他赶着去岳父家,自然春风得意。” “老付!”只听有人唤,“来半屉香蒸水晶胶儿!” 老付忙赶着过去。 那人一身半旧棉袍,是个市井人家的样子。 他望着远去的赵廷兰,好奇问: “方才那个,便是鲁国公府的赵小郎君?” “那可不!”老付一面递上装好的水晶饺儿,一面道,“六文。” 那人掏钱付了,又道: “这倒怪了!” 老付一愣: “怎就怪了?我在此处摆摊几十年了,老付家的水晶饺儿,皆是六文的。你怎说奇怪来?” 那人笑了笑: “老伯误会了!我是说那鲁国公的小孙儿。” 四周闻着赵廷兰名号,皆围上来要听。 “怎么怪了?”有人急切地问。 “是啊,快说来听听!”又有人附和。 那人被问得头晕眼花,只没好气道: “你们都不知么?” “知什么?”众人一脸不解。 那人方道: “他那岳父,不正是前日奉旨赋闲的谢大人么!” 众人一时惊愕。 只听有人嘲讽: “那他还上赶着去?一脸兴奋样!” “就是!蠢不蠢呐!” “话不能这么说!”有人道,“赵小郎君是什么人,汴京城中谁人不知?指不定,他那未过门的小娘子倾国倾城!他哪里舍得?” 众人又是哄笑在一处。 老付看着他们,只摇了摇头。 “去去去!”他道,“你们围在此处说嘴,别挡着老汉的生意!” “老付,”有人又道,“赵小郎君日日来关照你的生意,可提起过他那媳妇?” 老付冷哼一声: “呸!你们就指着下流事打听吧!” “说说嘛!”众人不依。 “好啊!”老付道,“赵小郎君回回多给我几个铜板的。你们若也如此,我便与你们说。” “啧啧!”众人撇嘴,“老付也太会做生意了,真是老奸巨猾啊!” 提及银钱,众人皆讪讪散开。 不过是无事闲谈,哪里又有人吃饱了撑的,拿钱去听? 汴京城的闲话,一向传得极快。 没几日,又是一片沸沸扬扬,哪里还有官家再敢与谢府结交? 可谢府,却依旧平静地不见半丝波澜。 下人们似乎也缓过来,皆按部就班地做事,与平日无异。 连日的大雪,将谢府变作白茫茫的一片。 这会子雪停,谢诜与二郎颇有兴致,便于亭上对弈。 谢诜捋了捋胡须,落下一子,只道: “我昨日往庄上去,不在府中。听闻,赵廷兰又来了?” 二郎紧跟着落子,回道: “是,儿子陪着他。他新得了个扳指,说要孝敬父亲。” “你收了?”谢诜问。 “自然没有。”二郎笑道。 谢诜点头,又落一子: “他到底是小辈,不懂事也便罢了!别没来由地扯上鲁国公府。” “儿子明白。”二郎亦落子。 棋局之上,二郎的白子已成围合之势。 这个子一下,又吃了谢诜一片。 二郎又道: “不过,他连日地来,待下人们也和气。府中倒时常闻着欢笑阵阵。” 谢诜笑了笑,道: “这些日子,苦了下人们了。成日提心吊胆,话也不敢说,事也不敢做的。他来逗一逗也好,总别叫府中失了生气才是。” 谢诜落一子,接着道: “说来,赵廷兰这孩子,也算有心了。从前倒不曾在意。” “父亲说的是。”二郎道,“这个时候还敢来,也见得些胆色。” 要么,便是极聪明通透之人。 可一想到赵廷兰那痞里痞气的模样,二郎只摇了摇头。 他又道: “他提起八妹妹,说些话来,总叫人不大愿应对。” 谢诜自然懂二郎的意思。 赵廷兰那样的人,提起小娘子来,难免有些不体面的话。 虽说二人已定亲,可礼数之事,到底也是顶要紧的。 谢诜摇头道: “由他去吧!若太过了,你也提点着些。八娘脸皮薄,到底日后要一辈子的。” 二郎点头应声。 父子二人遂专注棋局。 二郎棋风如人,颇有激进铁腕之势。 一来二去,几个回合下来,已将谢诜的白子逼得无路可走。 谢诜又捻起一子,笑道: “二郎的棋艺,倒是颇有长进。” 二郎遂道: “承蒙父亲教导。” 谢诜摇摇头: “老了!” 二郎低头笑道: “父亲正值壮年,何来如此感慨?” “你们都这般大了,为父自然要老的。”谢诜笑道,“连最幼的八娘亦定亲了!日后这天下,自是你们少年人的。” 二郎只道: “哪能啊?父亲纵横多年,要与父亲学习之事,还多着呢!” 谢诜面色含笑,只压低了声音,又道: “对了,为父昨日往庄上去,见了郓王殿下一面。” 二郎向前倾身: “殿下那处,可有甚吩咐?” 谢诜摇头道: “咱们下棋便是。” 他举着棋子,又道: “郓王殿下,果是君子大仁。日后有他辅佐,太子也能好过些。” 二郎舒了一口气。 父亲既如此说,此前谋划之事,看来已快到时候了。 “父亲,该呈上去的文书,户部已整理妥当了。”二郎道。 谢诜点了点头: “你别急。你户部的人,也需盯紧了。王家二郎还在呢!” “父亲放心,”二郎道,“儿子自有分寸。这些事,他从未沾手一件。况且六妹妹有孕,他心不在此,成日的往家中跑,倒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可眼下,还是小心谨慎些。”谢诜道。 二郎点头应声。 这般道理,他自然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慎之又慎。 谢诜遂不再多说,又专注于棋局之上。 眼看着二郎的白子占得大片,俨然已成不可挽回之势。 二郎笑道: “父亲,此番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吧?” 谢诜看他一眼,笑了笑: “二郎啊!你这局棋,走得太莽撞了!” 二郎一愣,又看向棋局。 他这一局,自开始,便铺天盖地而行。瞻前亦顾后,并未觉出有甚不妥。 谢诜捻着黑子,在指尖摩挲。 忽而,他将棋子一瞬落下,无半分犹豫。 此子一下,棋盘之上骤然翻天覆地。 二郎输了! 谢诜只笑道: “这一招,唤作‘置之死地而后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卜算子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115.159.52.46  停了几日的雪,又开始下起来。 却不似前阵子的猛烈,绵绵软软的,总叫人提不起精神。 永兰殿的墙筑得很高,谢芪身披一件翠羽斗篷,只仰头望着墙檐。 她的身边,依旧是宫娥簇拥。可永兰殿,却再不似从前一般热闹了。 “淑妃娘子,”沈宫人道,“外头这样冷,且回去吧!” 谢芪摇头: “让她们都散了吧,我独自站一会子。” 沈宫人叹了口气,只得遣了四周的宫女。 她又道: “淑妃娘子日日站着,可陛下也不知晓,又盼什么来呢?” 谢芪不为所动,依旧漠然望着高墙。 盼着什么来呢?自然不是皇帝。 谢芪盼的,是他的宠幸、他的恩典,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而这一切,与他是谁无关。 只要他是皇帝,便足够了。 谢蕖向门边行了几步,只道: “从前在家中,也有淘气的时候。只觉院门高深,不得出去玩乐。可如今才知,宫墙高深,远胜于从前。” 沈宫人又道: “淑妃娘子受罚于此,虽说冤枉,可到底是陛下的意思。你日日怨怼,叫人知晓,该如何是好?” 谢芪轻笑了一声: “我这副样子,还怕人知晓么?” “不如,”沈宫人道,“咱们再想想法子,去求一求王贵妃?” 谢芪再次摇头: “后庭皆知的事!王贵妃若有心相护,我早也不是这般境况了。” 沈宫人垂下眸子,也不知如何相劝,只得陪她一同站着。 皇帝的轿撵正经过永兰殿,他望向紧闭的宫门,蓦地怔了怔。 一时轿撵停驻,只听他道: “天凉了,谢娘子畏寒,一应取暖之物可都如常添上了?” 轿外宦官回道: “陛下放心,淑妃娘子虽在禁足期间,可一应用度皆与往常无异,不曾亏待。” 皇帝点了点头。 轿撵又缓缓抬起,只往别处行去。 只听宦官喊道: “陛下龙架,闲人回避。” 这一声,谢芪亦闻着了。 她一时有些不敢信,只抓着沈宫人,问道: “是陛下来了么?” “是,是陛下。”沈宫人言语有些闪烁。 她心道:自然是陛下了。可他许是经过,也不定进来的啊! 谢芪忙趋步至门边,已然行上一礼。 沈宫人还不及拦她,只闻得宦官之声渐行渐细,渐行渐远。 谢芪木楞地一动不动,神情却是越发黯淡。 沈宫人扶住她,心中不忍,只道: “淑妃娘子,快些起身吧!陛下已然行远了。” 谢芪默然。 行远了,许是再不会来了吧…… 她颓然叹了口气: “回屋吧!” 她垂下眸子,再不看高墙一眼,只拖着沉沉步伐,往回而去。 皇帝自永兰殿路过,便直向书画院去。 一路上白雪皑皑,唯有松针,青翠如初,当真是作画论画的好景致。 皇帝四处看来,方才的阴沉不觉一扫而空。 至书画院时,太子与郓王已然候在此处。 二人正看一幅《苍山覆雪图》,偶有指点说笑,一团兄弟和气。 “看什么呢?”皇帝说笑着进来。 他神情温和可亲,充满了父亲的慈爱,倒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太子与郓王闻声,皆回身行礼。 只听太子道: “父皇,儿臣正与三弟论画呢!楷弟方才还说,此画太过平实。父皇也指点一二?” 说罢,太子与郓王皆退后让了让。 皇帝踱步过去,一番审视,只道: “此画中规中矩,没什么错处。只是,也并未见有甚出彩之处。” 他看了看郓王,又看了看太子,道: “阿楷适才用平实二字,也尽意了。” “于书画之上,父皇果是大家。”太子笑道。 皇帝笑了笑: “这是阿桓所作吧?” 太子名赵桓,此是他的小名。 见皇帝已然猜出,郓王遂笑道: “太子还想瞒上一瞒,谁知,一下子便被父皇识破!” 太子憨厚地笑笑: “到底还是楷弟的画艺好。” “你们兄弟二人,是朕亲自带过的。”皇帝道,“各人是什么性子,能作出什么样的画,朕为人父,又如何不清楚?” 太子与郓王点头行礼,皆笑起来。 这般天伦之情,偏在皇家,确是顶难得的。 朝臣们虽将太子与郓王视作两党,可二人心中明白,所谓兄弟,便是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如今郓王既决意做辅佐之人,那便更没什么嫌隙可生了。 皇帝看着眼前的兄弟二人,深感欣慰。 他又道: “前日,你们呈上的账本,朕已看了。” 言及账本,太子与郓王自然明白。 此前,孙九郎调查粥棚之事,呈上过一册。 而皇帝口中所说,依旧是粥棚的账本。不过,是郓王暗中调查。 那可比孙九郎早了好些时候。 皇帝接着道: “两套账本出入之大,却是朕此前不曾察觉的。” 郓王作揖道: “蔡太师有意包庇纵容,自然作出这等假账哄父皇。” 太子亦附和: “楷弟所言极是。况且,太师他自己又何曾干净?此番若非谢大人假意赋闲,他也不会如此得意,越发露出马脚。” 皇帝点头。 即使没有这账本,蔡太师的恶行,他也料得十之八九。 只是蔡氏党羽众多,动起来颇为不易。 眼下内忧外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况且,对于两个儿子,他还有一些私心。 他只道: “你们可知,此事之上,父皇最高兴的,并非落实太师的贪污之证。” 太子与郓王面面相觑。 不是这个,又是什么呢? 皇帝扬起嘴角,笑得欣慰又沧桑。 只听他道: “你们长大了!” 此话既出,兄弟二人皆是一愣。 皇帝又道: “这个天下,终究要交到你们手里的。能否坐得稳,是你们的道行。是否护得住,是你们的造化。父皇老了,见你们兄弟如此齐心,也就放心了。” 放心?他要放什么心? “至于账本,朕先收着,且再容蔡京猖狂几日。”皇帝道,“将他连根拔起之前,朕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说罢,皇帝只拍拍兄弟二人的肩头,微笑着兀自去了。 二人忙行礼相送。 可对于父皇适才所言,太子与郓王皆是一头雾水。 证据既全,朝堂之上亦铺排得当。 为何还要再留蔡京几日? 直到两日后,一道震惊天下的圣旨传来,兄弟二人方才明白了父皇的用心良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卜算子6(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115.159.52.46  圣旨下得很快,传得亦很快。 不到一日,汴京城中已人尽皆知。 茶肆之中,又开始热闹起来。 “外边的皇榜都看了么?真是猝不及防啊!”有人道。 “我见你们皆在谈论皇榜,究竟是何事?”另一人道。 旁边一大汉惊奇地瞪大了眼: “怎么这也不知?皇帝传位于太子,过些日子便要举行登基大典!你是不是汴京的啊?这都不知!” 问话之人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听一老者道: “不怪他不知,老汉我也才看着。” 那人遂问: “老伯伯,皇榜上如何说的,你也与我讲一讲啊!” 老者方道: “说陛下除了道教事务,日后一律甩手不管了!” 有人只笑道: “陛下倒会享清闲!眼下战事吃紧,丢给太子,自己修炼做神仙去!” “嘘!”一人四下看看,做禁声手势,“天家的舌根也敢嚼!不要命了!” “是啊是啊!”又有人道,“莫议论了,且散了吧!” 于百姓们而言,谁做皇帝似乎并无不同。 可新皇赵桓这里,直到黄袍加身的一刻,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封赏一众道教人士。 这也是为着太上皇的体面。 而第二道,则是册封朱琏为后。 赵桓端坐在龙椅之上,一向温吞的他,倒见出些天子气派。 他俯瞰着山呼万岁的朝臣们,黑压压的一片,一时心有感慨。 难怪父皇要多留蔡太师几日,原是为了让赵桓新皇立威。 蔡太师亦在朝臣之中,恭贺着新皇登基之喜。 只见他面色有些僵,额角不觉渗出几滴冷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朝堂上的氛围,更使他满心不安。 汴京的大雪又开始飘,时有狂风骤起,卷起千堆雪,越发生寒。 太学的屋舍端重而谨慎,覆上一层雪,便更见出沉稳之态。 太学生们匆匆穿行其间,对于新皇登基一事,自是奔走相告,各抒己见。 一时之间,太学辩论四起,前所未有的热闹。 唯有陈酿屋中,却是安静地一如往常。 这几日,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作文,终是成了一篇大论。 他张开手臂,舒了舒筋骨,熬这几日,肩颈有些酸痛。 正欲小憩一阵,忽闻得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之声。 “陈兄!陈兄!” 这个声音,不必猜,也知是魏林。 陈酿抚额,这个魏林,每回皆是一惊一乍的。 他摇头笑笑,刚开了门,魏林便直直冲进来。 “我说,”魏林道,“你怎么还有闲情作文啊?这外头都变天了!” 陈酿点头: “嗯,同窗们经过,时有说起,我皆闻着的。” 魏林一脸愣然。 既是知晓,还这般无动于衷? “陈兄,你作文作痴呆了?”魏林瞪大了眼,“我是说,新皇登基了!” 陈酿又点了一下头。 魏林更是不解。 他负着手来回踱步,上下打量陈酿一番,遂道: “你可有什么打算?” 陈酿兀自坐下,吃了盏茶。 他笑道: “你来了一阵,这才算问到点子上。” 魏林悬着的心终是放下半颗。 难怪如此悠然,原是早有筹谋。 他看了看陈酿的书案,指着道: “你这几日闭门不出,就为了那篇文章?” 陈酿替他斟了一盏茶,只道: “不错。” 魏林狐疑地看了看他。 什么了不得的文章,值得苦熬好几日? 他拿过看来,霎时一惊。 还未及细看,其上论题,已然让魏林目瞪口呆。 《六贼论》! 他沉了沉气息,也没心思读,只问向陈酿: “何为六贼?” 陈酿一脸正色,遂道: “所谓六贼,便是蔡京、童贯、王黼为首的六位大奸之臣。” 魏林闻言,又是一惊。 他将陈酿的策论往案上一丢,大步至陈酿跟前。 只闻他道: “是要呈上去的?” 陈酿点头。 “这行不行啊?”魏林有些不安。 他又道: “上回的《汴京流民论》,也呈上去了,最后是个什么境况?还不是如了那蔡贼的愿!” 见陈酿默不作声,魏林又抽出一方雕花凳,在他面前坐下直直坐下。 “陈兄!”魏林道,“你还总说我鲁莽,这篇策论,最好是从长计议吧!” 他顿了顿,接着道: “你此时呈上去,蔡贼定记着当日之仇。他老奸巨猾的,指不定设下什么套!况且,这回是六个呢!” 魏林一腔热血,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陈酿拍拍他的肩,笑道: “他没机会报仇了。” “啊?”魏林面带疑问,“他此时还身居太师高位呢!” 陈酿遂道: “今时不同往日。你也说过,外头变天了。” “你是说,新皇有心整治?”魏林问。 陈酿但笑不语。 魏林又道: “可新皇登基前,与蔡贼似乎并无过节。” 陈酿沉吟一瞬,方道: “魏兄,我问你,何为君?何为臣?” 魏林只道: “君似明月,臣子似星辰。为人臣者,当众星拱月,尽力辅佐,方不愧青史之名。” 陈酿又道: “我再问你,何为百姓?何为社稷?” 魏林回道: “百姓者,社稷之根本也。” 陈酿点头,道: “蔡贼鱼肉百姓,刮天下之财,收于囊中,可是动摇社稷根本?” “自然是了!”魏林道,“否则,太学上下,岂会如此群情激奋?” 陈酿方道: “既如此,又岂能说蔡贼与新皇并无过节?新皇仁慈爱民,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魏林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陈酿这几日埋头作文,并非是在行莽撞之举。 “陈兄啊陈兄!”魏林笑道,“到底是兄弟眼皮子浅,不如陈兄看得长远。” “术业有专攻。”陈酿道,“魏兄的骑射,亦是陈酿不及。” 这样一说,魏林只哈哈大笑起来。 他猛拍上陈酿的背,又道: “那是!那是!” 陈酿正端起茶盏要饮,差些一口喷出来。 他呛了两声,又白了魏林一眼,方道: “至于如何呈上去,便要仰仗魏兄了。” “我?”魏林一愣。 陈酿点头,打趣道: “魏兄不是最会聚人情,笼人心么?” 想来,魏林性子爽快,年少热血,太学之人多爱与之结交。 他遂道: “明白!陈兄放心,这一回,定好好地呈上去。” 陈酿面含浅笑: “嗯。既是在此一举,那便做得声势浩大。也好叫百姓们感念皇恩浩荡,痛快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卜算子7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然今年,汴京城的冬日,总是与往年不同的。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厚,俨然急急不可收。 风卷起积雪,四下一片苍茫,如大雾掩映。 远处隐约见着人群涌动,暗压压的一片,不急不慢地往宣德门行去。 有做生意的人家,自二楼挑窗望去,只道: “作甚么呢?这样大的阵势!” 领家的汉子闻着,抄着双手,亦伸出头来,四下张望。 街口当铺的掌柜亦出来看热闹。 他见多识广,人群行过,他方惊道: “这不是太学的小郎君们么?” 有路人凑上来: “郝掌柜,你认得?” “怎么不认得?”郝掌柜道,又伸手去指,“那个,行在最后的,他身上的棉衣还是我这里赎回的呢!” “哟!”又有几人聚在一处,“看来真是太学生!” “像是朝宣德门去!” “这帮小郎君,血气方刚的,别是闹什么事吧?” “跟上去瞧瞧呗!汴京许久没热闹了!” “别惹上什么事!” “怕什么?看看而已。走走走,一道去?” “走!” “走着!” …… 百姓们初时还有些顾虑,只是见旁人都跟上去看,免不得好奇。 如此,人越积越多。 前头是成阵的太学生们,后头是散乱相拥的汴京百姓。 陈酿、魏林等上舍众人行在最前头。 方至宣德门,只听他们齐齐高声道: “陛下在上,学生有事启奏!” 众人声齐而不乱,面色沉稳,皆是玉树风流,颇有见识的人物。 城头禁军一看,着实一惊! 这样大的阵势!他们哪里敢耽搁,紧忙着往内宫通传去! 百姓们在后头目不转睛地看,已然议论起来。 “郝掌柜,不是说常有太学生来你那处典当么?可知晓什么内幕?” 有人只紧着郝掌柜追问。 郝掌柜亦伸长了脖子看,只道: “我哪知晓?” 有人插嘴道: “听闻,上回太学生们去太师府闹事。此番不会故技重施吧?” “那如何一样?”另一人道,“这是宣德门,陛下的地盘!谁敢闹事来?” 有人啧啧道: “难说!这些太学生们,年纪轻轻的,哪知什么轻重?” 正议论着,只听宣德门上传来宦官的声音: “皇帝驾到!” 百姓们闻声,心下一紧。 完了!真惊动了皇帝,这会子想走也走不掉了,就不该来看热闹的! 一时,城门下众人皆是行礼。 天子之威,到底令人敬畏。 百姓们只在每年的上元节,皇帝派发金瓯酒时,能远远瞧上一眼。 而这个皇帝,初初登基,自是头一回见得。 有胆大的百姓,心下好奇,只偷偷抬眼看。 新皇瞧上去很是年轻。他身着宽袍广袖,气度温和而仁慈。 见着如此,百姓们也纷纷放下芥蒂,神情自是缓和不少。 只听新皇赵桓笑道: “朕听闻,太学生们想要见朕,特来看一看。你们皆是日后的栋梁之臣,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看他这等礼贤下士,百姓心道:倒是位难得的明君。 只见陈酿向前一步,仰头望向城门之上的新皇,恭敬作了一揖。 他身着青灰竹布袍子,半旧的裘衣披在身上,神情自若,不卑不亢。 “陛下,”他道,“学生出生酒商之家,曾听闻,是年,有蝗灾为祸千顷高粱,以至众商无粮酿酒。不知该当如何?” 赵桓笑了笑,道: “自然是除而去之。” 陈酿又道: “学生前日见得,太学锦鲤池中新来一恶鱼,不知名状,却颇是凶狠,以池鱼为食。不知,又当如何?” 赵桓回道: “亦不过除而去之。” 陈酿点头,复行一礼,遂道: “今有恶贼六人,鱼肉百姓,危害社稷,正如蝗虫、恶鱼之类。不知,该当如何?” 赵桓顿了顿。 只见身旁宦官已递上陈酿手书的《六贼论》,其上还附有太学众人的签名。 百姓们这才明白,太学生此举,原是联名上疏诛六贼! 陈酿又道: “学生所列六贼,以蔡京、童贯为首。六贼之流,任人唯亲不唯贤,敛财无道。其以江山社稷为儿戏,以百姓为股掌玩物。陛下,不知该当如何?” 赵桓将《六贼论》看过一遍,方道: “太学众人心怀天下,朕很是欣慰。” 只听城门下有百姓附和: “何止六贼!那蔡氏家仆,还常来我铺子里白吃白喝,作威作福!” “可不是!”又有人道,“我家祖传的奇石,就是被蔡太师搜刮去的!” “我表弟在镇江,为着他运奇花异草,将门前唯一的桥也给拆了!日后过河,需行上半日呢!” …… 百姓说起话来,便是你一言,我一语。宣德门之下,只哄乱地不成样子。 不知谁喊了一声“诛六贼”! 百姓们霎时间群情激愤,陆续附和起来。“诛六贼”的呼声此起彼伏,似乎整个汴京城皆能闻见。 赵桓见此,倒有些愣住。 不想民怨竟如此之深! 幸而,此番诛六贼之事,本是军民一心。若非如此,他新皇登基,各方不稳,难免惶惶不安。 所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眼下倒见出些力量来。 他遂道: “百姓之苦,朕感同身受。此时听闻,颇觉锥心之痛。诚如太学生所言,蝗虫恶鱼之类,断不可留。何况乎佞臣贼子?” 赵桓俯视城下,又道: “太学所请,朕准奏!” 一时,城下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他们赶忙行礼,杂乱无章,却都高喊着“陛下英明”! 陈酿回身看一眼百姓们,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面上泛起笑容,鼻尖却是一酸。 这么些年,陈酿寒窗苦读,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铲除奸佞,天下太平么? 他又仰头看了看城门上的新皇。 这一切,终究是任重而道远啊! 新皇的圣旨下得很快,蔡氏为首的六贼,抄家并着贬谪,无一幸免。 抄家之事声势浩大,动辄以千万贯计。 每抄一处,总有众多百姓围观。除了拍手称快,更多的是啧啧惊奇。 百姓们心中皆道,这千万贯之中,又有多少是自己出的呢? 蔡云衡随着爷爷与父亲出府来,却再没了往日的华丽车架。 她一身布衣,无甚妆饰,只还规规矩矩地戴着帷帽,一双小足隐在裙下,维持着世家小娘子的体面。 举目四顾,皆是凉薄人心。 忽见得巷口两个个人影,似直直望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忆王孙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袭七娘一身小郎君服制,正如太学秋社那回的模样。 她身边立着陈酿,一袭皂色斗篷,还是那位玉树风流的小先生。 蔡云衡亦朝他们看过去。霎时间,只觉心下五味杂陈。 他们还是从前的他们,而自己,却再不是那个趾高气扬,众星拱月的蔡云衡了! 她再没底气,与七娘争陈酿;也再没有底气,同七娘说一声“君子之交”。 七娘深蹙着眉,还从未有过这样的难受。纵使蔡氏一门奸佞,可云衡,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不该遭这样的罪! “云衡无辜。”七娘喃喃道。 陈酿低头看向她,只感叹道: “天下何来无辜之人?从前,她受蔡府庇佑,锦衣玉食,享尽富贵。如今一朝落魄,也总该有她的担当。” 七娘亦仰头看着他,不大明白,却也无心再问。 她又看向蔡云衡,虽是隔着帷帽,可一时的四目相对,也是两两明白的。 七娘忽双手握拳交叠,搭在腹前。她朝着蔡云衡,缓缓屈膝,轻轻点头,端重行一万福。 蔡云衡远远见着,心下一怔。 这个时候,还愿意来送她一送的,也只七娘一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 谢七娘便是谢七娘,蔡云衡便是蔡云衡。与谢家、蔡家,与这些俗世争斗,皆是无关的。 蔡云衡一时双目含泪,亦朝七娘行了个万福。 思忆起来,二人之间,还从未如此正式过。此时远远一望,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期。 不过,即使相见,只怕也不是当初的心境了。 蔡云衡悄然叹息,再扫一眼汴京的街市。 风雪拥着道路行人,一片苍茫,不会因着她的离去而有任何不同。 她紧了紧斗篷,踏上素简的车驾。一点一点远离七娘的视野,直至在风雪中消失不见。 “蓼蓼,”陈酿轻声唤,“且回府吧!” 七娘望着蔡云衡远去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她垂下眸子,依旧牵着陈酿的衣袖,紧紧拽住。 似乎,这是她唯一可以抓住之物。 陈酿行得很缓,不时侧头看她一眼。七娘在他跟前,从来皆是任性而为,少见这般的安静。 那一瞬,他只觉,七娘长大了。 谢诜不出意外地官复原职,谢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迎来送往,主仆上下,皆是一片欢喜洋洋。 是年腊月,淑太妃谢芪晋淑贵太妃。 次日,朱夫人受封安国夫人。 从前荣宠,今朝更甚,谢府一时风光无二。满朝上下,再无可与之比肩的氏族人家。 这日,谢诜在荣恩亭上煨了茶,又唤二郎来对弈。 二郎看了看外头的天气,红梅已然开了,过些时日,应是更繁盛的。 只听他道: “父亲今日好兴致。” 谢诜笑了笑: “此间风景好,自然兴致就高了。” 二郎吃一盏茶,又道: “前些日子闲居无聊,时常与父亲对弈。如今父亲愈发繁忙,难得这样的空闲啊!” 谢诜先下一黑子,道: “对弈使人清醒。俯观全局,进退得当,方是弈棋之道。” 二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接道: “亦是为官之道,为人之道。儿子受教。” 谢诜点了点头,又道: “如今,芪儿晋了贵太妃,你母亲又封了国夫人。日后行事,更要懂得分寸。” “是,儿子明白。”二郎道,“六贼除后,邓少尹升作开封府尹。他替孙九郎排了个誊写文书之职。依着父亲的意思,并未将他赶出汴京。” 谢诜捋了捋胡须: “这就对了。如今肃清六贼,陛下定怕重蹈腐辙,未必没有防着咱们。留些小鱼小虾,也好叫他安心。” “那王府……”二郎试探着问。 谢诜神情一黯,只道: “王府根基太深,必留不得的。一旦缓过气来,咱们未必能从容应对。” “不过,”谢诜顿了顿,又道,“这件事,陛下自会出手,咱们看着也就是了。”、 听父亲话中有话,二郎思索半晌,方道: “父亲是说,郓王之故?” 谢诜点头。 王府与郓王生母王贵妃,本是远亲。如今太子即位,天下初定,郓王得这般权贵的王家,他又哪里容得? 纵使眼下兄弟齐心,郓王并无觊觎皇位的念头,可时日长了,谁又敢保证呢? 况且,郓王自小便得太上皇喜爱,朝堂之上,常有易储的论调。 这般种种,如今想来,赵桓也总觉背脊发凉。 这个皇位,当真是来之不易啊! 既如此,倒不如防患于未然。 于赵桓,是一分安心;于郓王,更是明哲保身的避嫌之道。 “对了,”谢诜忽道,“你母亲受封国夫人,按理是要设宴的。现下备得如何?” “一切是大嫂在打点,很是妥帖。”二郎道。 谢诜举着茶盏的手忽顿了顿,一时,他又将茶盏放下。 “二郎,”他道,“昨夜,我与你母亲谈论起你的亲事来。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二郎一愣,随即又化作一片默然。 成亲,二郎似乎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他若成亲,那仪鸾宗姬又该怎么办呢? 可他总不能为了她,终身不娶吧?那样似乎也太怪了些! 她堂堂一位宗姬,甘愿在谢府守寡,这本就够奇怪了! 再添上个至今未娶的长子,那便更怪了! 二郎深蹙着眉,心中更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想他谢汾叱咤朝堂,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冷静果决。偏在此事之上,费了多少神思,耗了多少心血,却依旧想不通透。 谢诜看了看二郎,也不再言语。 父子二人遂专注弈棋来。 盘算着为二郎议亲之事,自然是瞒着仪鸾宗姬的。 她这些日子,忙着安排朱夫人的宴会,哪还有心思顾别的? 依着谢诜与朱夫人的意思,是不宜太过张扬的,家人一处聚一聚也就是了。 可如今,朱夫人到底有“国夫人”之尊,总也要体体面面的才是。 这既要素简,又要体面,从来便是最难的。 这日,仪鸾宗姬又唤了陈姨娘来商量。 只见陈姨娘亦有些匆忙。 她一面进屋,一面解斗篷,笑道: “我才从大夫人那处来,一应贺礼也太多了!西院又新辟了间屋子,还装不下呢!” 仪鸾宗姬笑道: “母亲身为国夫人之尊,自然该是如此的。那些命妇们,也很知礼数。只是,咱们怕是要无礼一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忆王孙2(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p陈姨娘怔了怔: “这是什么道理?” 仪鸾宗姬方道: “母亲说了,此番宴会,只叫家中女眷一聚,并着出嫁的小娘子们也邀回来。娘们儿们一处说说笑笑便是了。” “至于旁人……”仪鸾宗姬笑道,“她倒不想应付去!” 陈姨娘点点头: “适才我瞧着,大夫人确有这个意思。倒也不打紧,只将那些送礼的人家一一盘点过,再还一份礼也就是了。这在从前,也不是没有的事。” “我也是这个意思。”仪鸾宗姬道,“此前还怕不妥,特来与姨娘商量一番。到底我年轻,家中许多事不清楚。既有先例,那咱们比着轻重,依葫芦画瓢也便是了。” 陈姨娘欠了欠身子,笑道: “这便是宗姬的妥帖了。” 仪鸾宗姬笑了笑,又唤陈姨娘吃茶。 这是宫里新贡的雪芽,很是难得,一年也出不得几斤。 因着谢府的渊源,仪鸾宗姬独得了一斤,别的宗姬皆不曾有。 陈姨娘虽吃不上这个,倒也是个识货的。 她只推辞道: “我见这茶色,闻这茶香,便知不是俗物。纵然宗姬慷慨,我倒不敢吃了。” 仪鸾宗姬掩面一笑: “这有什么?姨娘若喜欢,我让她们包些给你便是。再珍贵,也不过是盏茶,哪有那么要紧?” 陈姨娘遂道谢。 却也不是图她什么,若再推辞,一来显得小家子气,二来亦是拂了仪鸾宗姬的脸面。 只听仪鸾宗姬又道: “说来,如今父亲很是看重陈先生,姨娘还怕日后没的好茶吃么?” 陈姨娘闻此,笑了起来,只道: “承宗姬吉言。只盼酿儿能尽心尽力,也不枉老爷一番栽培。” 自那日宣德门下,陈酿领着太学生们呈上那篇《六贼论》。他便已然成了汴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人物。 也难怪,仪鸾宗姬待陈姨娘越发和气。 “此番宴会,虽说是贺大夫人之喜,却更像娘子们回门。”仪鸾宗姬笑道。 陈姨娘点头: “宗姬这样说,我倒有些想菀娘了。” 仪鸾宗姬附和笑笑,又道: “娘子们回门,总是要带着夫君的。只是,咱们说说笑笑,把郎君们晾在一处也总不大好。” 说来,谢府的女婿也只王绍言与薛仁二位。寻常家中聚会,总是不大热闹。 “前日父亲赋闲,赵小郎君常来走动。我想着,是否该将他也邀来?”仪鸾宗姬接着道,“早晚,也是一家人的。” 当日谢诜奉旨赋闲,寻常来往的人家多是避而远之,偏偏赵廷兰毫不避忌。 虽算不上雪中送炭,到底也颇是有心的。 而仪鸾宗姬唤了陈姨娘来问,不过是为了问谢诜的意思。 陈姨娘自是懂得,遂道: “老爷也说,赵小郎君看着虽不着调,没想到还是个孝顺的。还说,回头要替他谋份差事,也省得日日游手好闲!” 谢诜这般态度,看来,赵廷兰是不得不请了。 仪鸾宗姬了然地点点头,又道: “不如,将陈先生也邀来?左右更热闹些。自他不做七妹妹的先生,倒不曾往府里来。” 陈姨娘一愣,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她虽乐意,心下却有些隐隐的担忧。 虽说谢诜对陈酿颇是看重,可朱夫人到底不喜陈酿。陈姨娘生于后宅,仰仗的是朱夫人垂怜,又如何敢不谨慎呢? 只是,一想到赵廷兰亦在受邀之列,若无陈酿,总觉得不是滋味。 “宗姬,”陈姨娘试探着,“这怕是有些不妥。酿儿他,到底算不得家里人。” 仪鸾宗姬看了看她,忽而笑了起来。 她道: “这便是姨娘见外了。且不说,陈先生与姨娘有层亲戚关系,他还教过七妹妹一年呢!又与咱们府上的小郎君同吃同住的,如何算不得家里人呢?” 陈姨娘默然不语。 仪鸾宗姬顿了顿,又道: “最要紧的,是父亲看重。父亲看重之人,自然是家里人。” 陈姨娘双手紧握丝帕,难以决断。 邀陈酿来,自然讨得谢诜高兴。可朱夫人那处,又如何交代呢? 为着陈酿与七娘的事,朱夫人待陈姨娘也不如往常信任了。眼下才好些,却又要平白生些芥蒂么? 她微蹙眉头,余光扫着仪鸾宗姬。 不对! 她身为姑母,自是想邀陈酿的,可仪鸾宗姬为着什么呢? 陈姨娘缓了缓神色,遂道: “到底是大夫人的宴会,我不好自作主张的。一切先问过大夫人吧!” 仪鸾宗姬垂下眸子,面上依旧含笑: “姨娘说的是。” 二人又闲话几句,陈姨娘便告辞去了。 待送走她,仪鸾宗姬只一声冷笑。 陈姨娘到底是谢府的老人了,想钻她的空子,似乎也并不容易。 丫头琉璃在一旁听了半晌,心中很是不解。 她只问道: “宗姬为何骤然提起陈先生?大夫人一向不喜他的,邀了他来,岂非惹大夫人不快?” 仪鸾宗姬扯了扯嘴角: “只许她惹我不快,便不许我找她的麻烦么!” “宗姬。”琉璃瞪大了眼。 “她盘算着为二郎说亲,当我丝毫不知呢!”仪鸾宗姬有些愤然。 “可,宗姬与二郎君的事,大夫人是知晓的啊!”琉璃道,“连老夫人,亦是睁只眼闭只眼。怎么忽然……” “哼!”仪鸾宗姬冷哼,“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她惯用的伎俩罢了!” 琉璃霎时满腔不平: “宗姬留在谢府,不就是为着二郎君么?若无宗姬,谢府也未必有如今的富贵!这段姻缘,本就是谢府欠宗姬的!如今倒后悔了?” 仪鸾宗姬低头饮了盏茶,又笑了笑。 自己的丫头,自然是帮着自己说话。 可仪鸾宗姬心中明白,她与谢府,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倒说不上谁欠谁。 不过,朱夫人如此行事,于她而言,确是过河拆桥之举。 她又道: “如今,虽换了新皇,可我依旧是皇室的宗姬。她想只手遮天,也并非不行;可若动到我头上,她总该掂量掂量的。” “只是,”琉璃道,“适才陈姨娘不愿邀陈先生呢?又如何膈应她来?” 仪鸾宗姬只道: “不急。只要父亲看重陈先生,七妹妹心里有陈先生,便足够她心烦了。这一回,我才不会替她解决麻烦呢!” “况且,”仪鸾宗姬捏着眼,“如今王、谢二府的境况,她那姓王的女婿,似乎更让她心烦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忆王孙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自打谢诜复职,王府上下便一直提心吊胆的。 新皇的猜忌、谢府的报复,他们心中比谁都明白。 可奇怪的是,不论什么处置,却迟迟不曾下来。如此,更是叫人惶惶不安了。 自朱夫人的家宴回来,谢蕖心中更不是滋味。 不论谢诜赋闲时,或是复职后,再没比她处境更尴尬的了。 家宴之上,瞧着倒是一团和气,又有赵廷兰时时插科打诨,很是热闹。家人之中,亦无人故意对她捻酸打趣。 可谢蕖心中如何不明白,家人虽不会因王家之事迁怒于她,可待王绍言,待王家,狠下那分心,是迟早的事。 “绍言,”她唤道,“前日家宴之上,……” 才说半句,谢蕖只作一声叹息。 家宴之上,她本欲问一问对王府的处置。奈何母亲一再搪塞敷衍,倒不好再多言了。 王绍言抚了抚她的肩: “眼下的境况,府中一片人心惶惶。蕖娘,若是……你倒不如回谢府去……” 谢蕖一怔,忽抬起眸子望着他。 “你怎说这样的话?”她难以置信。 王绍言轻缓地叹了一声: “你如今有孕在身,家中又是这般。我是怕你忧思太过,总不大好。” 谢蕖只道: “你为我夫君,你既在此,我又往何处去?便是此时家去,我就不忧心么?” “蕖娘,”他叹道,“眼下家中人心惶惶,父亲与兄长亦是多方奔走。我顾及不到你,也是有的。不如回谢府去,有你母亲照料,也好安心养胎啊!” 此时,王府正处于风口浪尖之境,岌岌可危,不定哪日就遭了祸端。 留谢蕖在此,他到底不忍。 她抬眼凝视着王绍言。 二人自幼一处长大,又是多年夫妻,他的话,谢蕖如何不明白? 已然这个时候了,他竟还护着她! 他不请谢蕖去求情,还偏将她往娘家赶,便是要她远离是非,兀自保重。 可谢蕖,又何其忍心呢? “我是该回趟谢府的。”谢蕖道,“绍言,让人备车马吧!” 王绍言只当她听劝,点了一下头,便安排打点去。 他步出院子,不经意地叹息一声。是放心了,安心了,可总还是不舍的吧!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放她归去,也许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 王绍言抬手接着飘落的雪。原来,已是深冬了。 谢蕖回到谢府,众人还是一般的殷勤相待,并未因着她是王家妇而有所不同。 “七娘子,七娘子!”只听阿珠唤道,“六娘子回来了,正在大夫人那处呢!” 七娘正托腮发愣,近日变故极大,也不知三郎如何! 忽闻着阿珠的声音,她蓦地回头,只道: “只六姐姐一人?” 谢蕖身怀有孕,独自回府,总是奇怪了些。 阿珠点点头,又笑道: “六娘子如今有孕在身,我见她行动颇是沉稳,倒不似从前在家中一般。七娘子可还记得,六娘子从前与你一般顽皮呢!” 七娘瞥她一眼: “我哪里顽皮来?” 阿珠掩面笑了笑,却不言语。 七娘又捧了一个彩球,随手抛着玩,可神情之中,却满是无趣。 “七娘子不去看看?”阿珠问。 从前闻着姊妹们来,七娘皆是一刻不等地去。尤其六娘子,二人既为同胞姐妹,年纪又相仿,自然比旁人更要好些。 七娘撇撇嘴,将彩球丢到一边。 她道: “却是三郎未来!” 阿珠一番思索,王小郎君确是许久不见了。 她笑了笑,只道: “想来小娘子总是骂人家,他倒不敢来了!” “真是将你们惯坏了!哪日我不在,看有人收拾你呢!”七娘嗔道。 阿珠忙凑上前去,转而一笑: “我们屋子里这几个,是要跟小娘子一辈子的!便是小娘子出嫁,咱们也是要跟着呢!小娘子可别想丢下我们!” “就你聒噪,谁要嫁人了!”七娘蓦地起身,追着阿珠便要打。 阿珠拧身一躲,直朝琳琅身后去。 “琳琅姐姐,”她只叫唤,“小娘子要捶我呢!” 七娘与阿珠围着琳琅转,只闹得她头晕眼花。 她扶额道: “这又是闹什么呢?” 琳琅左右忙着劝,又道: “阿珠也真是!平白的说混话,难怪小娘子捶你!” 闻听琳琅言语,七娘只笑道: “阿珠,还不认错!琳琅是最公正的,咱们屋里,我就服她!” 阿珠撅着嘴: “小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七娘指着她: “你莫要不服!这放在何处理论,也是我占理的。” “哦?是么?”阿珠倾身向前,审视着七娘。 七娘向后缩了缩,狐疑地瞪着她,不知她是何意。 阿珠轻笑起来,挑眼看着七娘,只道: “若放在陈小先生那里,也不知谁有理了?” 七娘一愣,转而又半羞半恼地咬着唇。 琳琅轻轻打了阿珠一下,只嗔怪地望着她。 阿珠憋笑,学着陈酿的模样,道: “蓼蓼,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怎能与下人们计较呢?小娘子,总该有小娘子的体面啊!” 七娘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不住地跺脚。 “你个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正说着,她又朝阿珠追去。 琳琅与环月只相视一笑,又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七娘虽不大懂,也知为家中忧心,为王府忧心。是许久不曾这般随性而笑了。 阿珠平日里虽与分寸,偏偏这个时候,能怄七娘一笑,也是好的。 七娘追打一阵,也有些累了。 她倚在榻上,轻轻喘气,一面又道: “今日便饶了你这小蹄子!日后再打趣,我只告诉母亲去!” 提及朱夫人,七娘又想起谢蕖来。 她平了平气息,只道: “说来,六姐姐来了这些时候,我瞧瞧她去。” 六姐姐身在王府,如今的境况,定也不大好过的。 如此,屋中三个丫头又忙着打点起来。眼下不比从前,为防着阿珠口无遮拦,还是琳琅跟着好些。 她一向谨慎知礼,在朱夫人跟前,也总能替七娘说些好话。 大雪纷飞,琳琅只撑着伞跟在七娘身后,不时替她理一理被风吹起的斗篷。 时至朱夫人院中,还未进屋,便闻着母女二人的声音。 只听朱夫人道: “算来,你这肚子,如今也有四五月了吧?” “是啊!”谢蕖道,“绍言与王府上下,皆很是谨慎。” 朱夫人笑了笑: “这可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敢不谨慎么?” 谢蕖心中窝火,却强忍下: “母亲说话,也太难听了些!” “他家不怕难看,母亲自然不怕难听。”朱夫人道,“说来,如今这光景,你不如回府养胎吧?” 回府养胎? 七娘一怔,这算什么事?还从未听闻这样的规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忆王孙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霎时间,七娘只愣在门外,微蹙眉头,不大敢进去了。 只听谢蕖道: “母亲是何意思?” 朱夫人看她一眼,又吃了口茶,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她道: “母亲是心疼你!若在从前,将你嫁去王府,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可眼下,王、谢二府是个什么关系,你心中没数么?” 朱夫人顿了顿,又道: “你到底姓谢,就这般跟着王府,难免不受迁怒,为人厌弃!” 谢蕖心下自然不快,遂道: “绍言不是那样的人!” 朱夫人一声轻笑: “你才多大?才成亲几年?真到了那一步,你才知谁是真心为你好!” 谢蕖脸上是藏不住事的。她抿了抿唇,只满面的不服。 她道: “母亲若真为我好,也该去父亲跟前求求情!多少年的世交好友,便这般心狠么?” “六娘!”朱夫人忽沉着声音,“这话说过了。” 身为儿女,当面说父母狠心,确是不该。只是谢蕖心急如焚,难免口不择言。 她垂下头,只道: “女儿失言了。” 朱夫人看着她,只见一脸焦心神色。这副模样,哪里是探亲来的? 谢蕖见朱夫人不言语,遂接着道: “母亲,别的我也不提了。你只当心疼心疼女儿,求父亲去说说情吧!” 朱夫人别过头去: “如今什么事也没有,又说甚情来?” 谢蕖摇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绍言虽是不说,我也知道的。他每日惶惶恐恐地上朝,待下朝回来,又是一脸焦头烂额。眼下的境况,只怕弹劾之人甚众,叫我如何不忧心呢?” 朱夫人深锁眉头: “你如今有孕在身,总该平心静气才是。外头的事,自有男人们,你又跟着操哪门子心?” “话虽如此,”谢蕖道,“可日日见着绍言,我亦心有不安啊!” “故而,我让你回府养胎啊!”朱夫人苦口婆心地劝,“左右,朝堂之事与咱们妇人无关。你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是了。” 谢蕖沉吟一阵,又缓缓抬起眸子: “母亲的意思,是不愿帮忙了?” “不是母亲不帮,”朱夫人无奈,“是实在帮不上!莫说母亲,你父亲又能帮着什么?圣上自有决断,岂容他人置喙!” 谢蕖闻言,忽笑了笑: “如今,母亲也拿这一套来搪塞我啊?” 朱夫人摇头: “你这孩子,怎这样倔的脾气,就劝不回来呢?” 谢蕖又一声笑: “母亲是要我做第二个大姐姐么?” 提及大娘子谢芝,朱夫人猛地愣住。 那时谢芝的夫家孙氏,亦是与谢府作对,而后被赶出汴京,贬至黄州。 而谢芝本欲随孙九郎去的,奈何黄州偏远苦寒,谢府死活不放。最终,她只得以死明志,香消玉殒。 此事于朱夫人,始终是个心结。 当年若非她极力阻止,谢芝也不会那般烈性。 她看了看谢蕖,只冷言道: “你若非要如此想,母亲也无法。言尽于此,该如何决断,你自己想明白了!” 谢蕖正欲答话,只见七娘蓦地破门而入。 她身上披着斗篷,手中扔捧抱手炉,一身风雪,眼看是才到的模样。 七娘直直跨进屋内,一双大眼看看谢蕖,又看看朱夫人。 她道: “母亲,六姐姐所言,可是真的?母亲当真不帮?” 朱夫人望着忽而闯入的七娘,骤然一惊,连茶盏也差些打翻。 “你这孩子,添什么乱!”朱夫人斥道,又转向丫头们,“怎么回事?眼看着小娘子胡来,也不知劝阻!” 丫头们一时心生惶惶,齐齐行礼,皆拥上去劝七娘。 她们也是吓着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只吵得人心烦。 七娘一把拂开她们,趋步冲上前去,直直看着朱夫人。 王府之中,亦有三郎啊!若无人帮上一把,三郎又该如何呢? 云衡已走了,三郎也会走么? 思及此处,七娘蓦地打了个寒颤。 “母亲,莫赶我!”七娘拗道,“纵然王家有错,可三郎何其无辜?” 朱夫人无奈闭上眼,兀自揉着太阳穴。这些孩子,怎么这般不叫人省心呢? 她只道: “你们也不想想,前日你们父亲奉旨赋闲,王府之人,可曾想过你们无辜?” 七娘与谢蕖皆是一怔。她们面面相觑,霎时说不出话来。 朱夫人冷笑一声,又道: “六娘,你那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可曾为咱们谢府,说过半句好话?” 谢蕖更是默然。 七娘亦默着不言语。 不过,与谢蕖不同的是,她知道,三郎断不会无动于衷。也许正如七娘一般,据理力争,却依旧没得法子! 只是,七娘无意再争辩了。 见两个女儿不语,朱夫人又朝谢蕖道: “回府吧!何必委屈着自己呢?” 谢蕖看朱夫人一眼,双手扶上肚子,道: “纵然王、谢二府失和,可绍言待我,却是极真心的。我岂能负他?” 七娘转头看向谢蕖。她言语虽轻,可神情之中,自有一番毅然决然。 倒是……倒是像极了那日的大姐姐谢芝。 “原本,来此之前,我也料到是这般境况。”谢蕖低头,一声自嘲的笑,“可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 “母亲,”她又道,行了一礼,“我告辞了。” 谢蕖垂着眸子,轻叹一口气,便待转身。 “六娘!”朱夫人忽唤住她,“你往哪里去?” 谢蕖顿住脚步: “回家。” “已然回来了!且住下吧!”朱夫人蹙眉望着她。 “回王家!”说罢,谢蕖抬脚便去。 才至门边,她又转回过身,只冷言道: “母亲别想拦我!我不是大姐姐,绍言亦不是孙姐夫。” 这回,她是真头也不回地去了。 七娘望着谢蕖,一时不知所措。 正待追上去,却听朱夫人斥道: “站住!” 朱夫人站起身来,行至门边: “由着她去!” 七娘脚下忽而一颤。 纵使母亲严厉,可这等凌厉模样,却是头一回见。 谢蕖至谢府出来,便直直回王府。 一路上,她只端坐车中,兀自落泪。 她性子又烈又犟,适才在朱夫人跟前强撑着,这会子终是忍不得了! 方至王府,只闻得一片喧闹。 谢蕖挑帘看去,府门之外围着好些人。窸窸窣窣,议论不绝。 一位太监模样的人,领着一群宫装人物自王府出来,身旁还跟着禁卫军。 她放下帘子,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忆王孙5(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进王府比之往日安静了不少,正厅中站满了人,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谢蕖进屋,帘珑轻响。众人似闻着极大的动静般,皆齐齐朝她看去。 她猛地顿住,还从未见过这般阵势。一时不知所措。 王绍言才放下的心,又是悬起。他忙趋步向谢蕖行去,只将她护在身后。 他低声道: “你怎回来了?” 谢蕖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看旁人,只道: “事说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王绍言无奈,道: “不是让你回娘家养胎么?” “一朝嫁与你,我便身为王家妇。”她道,“哪有回娘家养胎的道理?自然是你在何处,我必相随。” 众人皆看着他们,愤懑中带着无奈。 王大夫人将头别向另一边,只道: “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人之常情。这会子又回来做什么?” 谢蕖一怔,只觉心下委屈。不论何时,她从未想过弃王家而去。况且,她肚子里,还有王氏的血脉啊! 她急急上前,王绍言忙扶着。 还不及阻止,只见谢蕖跪了下来,道: “母亲,蕖娘无能。适才回娘家求情,我家母亲只做不依。纵然蕖娘苦苦哀求,亦是不得。可母亲,蕖娘待绍言的心,待王家的心,是天地可鉴的!怎会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念头?” 见她一跪,厅上之人无不惊愕。 王绍言只管地扶,偏她不肯起来。 王大老爷蹙眉,只道: “自你嫁入王府,也许多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家中何尝不明白?” 他行上前去,亲自将谢蕖扶起: “你如今怀有身孕,还想着替咱们府上求情,如此奔波,到底是有心了。” 谢蕖只倚着王绍言,沉沉低头。 王大老爷看了王大夫人一眼,接着道: “你母亲适才的话,切莫放在心上。如今逢着突来的变故,她也是心中焦急慌乱,才有了那般言语,并非故意与你为难。” 谢蕖点头,屈身行了一礼: “是,媳妇明白。” 王大夫人方才正气头上,如今回过神,也明白过来。 无论如何,此事,是怪不到谢蕖头上的。 况且,谢府越是狠心,便越要待谢蕖好!只要她留在王府,谢府总会手下留情,不至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如此,也算是一番保全。 王大夫人遂起身过来,拉起谢蕖的手,只道: “母亲一时糊涂,错怪了你。这个时候,更应当全府齐心了,怎么偏将你朝外赶?” 谢蕖舒了口气,又道: “我回府之时,见着宫里的人才去。可是有了什么旨意?” 屋中之人面面相觑,难以启齿。 “绍言?”谢蕖唤道。 王绍言看了看父亲,只叹一口气。 终是王大老爷道: “还好,只是贬谪。咱们明日便往黄州去。” 又是黄州! 谢蕖心头似被撞了一下。从前,孙姐夫亦是被贬作黄州太守。 如此相似,如出一辙的伎俩! 可孙姐夫在黄州时,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而王府,树大根深,必是严加防范,再没翻身的可能了。 至黄昏时,朝廷又来人了。 这一回,王府各处皆贴上了封条。看来,新皇的胃口也着实不小。 满院的金银玩物,古董字画,整车整车地往外运。 一众家仆侍女,或是变卖,或是充公,只闻得哀嚎连天,整夜不绝。 这是在王府的最后一夜了。各人身边除了一位近身侍女,再无他人。 富贵泼天的王府,似乎从未这般冷清过。 清晨残雪尚在,王府众人只带了随身衣物,由禁卫军看着,自后院的小角门而出。 这个门,从来只是下人出入。若非落魄至此,只怕他们还不知有这样一个门呢! 谢蕖举目四顾,空荡荡的王府,覆上了一层深厚霜雪。 熏风馆的红梅,应是开得极艳的。也不知她去后,会交与何人料理。 还有那片湖水,又结冰了吧! 凿冰知爱惜,挽雪解含羞……那样的佳话,应也不会再有了吧! 四周的禁卫军高大得有些令人生畏。她长叹一生,随着王府众人,亦步亦趋地朝渡口行去。 绍玉跟在兄长们身后,拖着步子前行。从来便任性妄为的贵公子,又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渡口的风,比往日更大些。绍玉紧了紧斗篷,从未觉着冬日如此难挨。 从前,他也是极爱冬日的。 那时的他,执着五彩金丝嵌宝鞭,于汴京街市打马而过,要踏雪寻梅去。 他一身锦袍,玉面俨然,紫金冠儿尤其华贵,所过之处,无不引人侧目称赞。 而如今,同样自街市上过。谁还能认得,他便是当初那个风姿朗逸的小郎君呢? 绍玉低头,只自嘲一笑,遂随兄长们上船。 “三郎!三郎!” 忽闻得人唤,绍玉猛地顿住。 回头望去,不是七娘是谁! 她一身猩红云锦斗篷,由五郎带着。二人同骑一匹马,挥鞭正来。 四周白雪皑皑,苍茫一片,唯她一身红衣,迎风飘飞,明丽无方。 绍玉看得痴了,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记得,七娘是极怕骑马的。 自她在郓王的马场惊了马,便再不骑了,平日里见着,亦避而远之。 可今日,为赶着见他,七娘也顾不得许多了。 绍玉忽而心绪上涌,笔尖一酸,满腹情丝,只化作眉间一道道沟壑,久不能平。 五郎扶着七娘下马,她便直直便绍玉奔去。 四周禁卫军忙拦住。 五郎只得亮出身份,方才作罢。 “三郎!”七娘带着哭腔奔去。 绍玉一惊,见她行不稳,急忙扶住。 一时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三郎要去何处?”七娘紧紧拽着他的手臂,“我出不去,五哥偷偷带我的。怎么这样急?三郎还回来么?三郎……” “七娘。”绍玉忽轻声打断她。 七娘闻声一愣,这才觉出自己的语无伦次。 她闭上嘴,紧咬着唇。满面涕泗横流,只深深望着绍玉。 绍玉扶着她的肩,细细端详。 过了半晌,只听他道: “七娘的模样,我都记住了。” 七娘默然不语,哭得更是厉害。 绍玉笑了笑,又道: “记住了,便不会忘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七娘,就此别过吧!” 七娘颤抖着摇头,只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绍玉抬手抹了她的眼泪,又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抓住七娘的手,一点一点抽回衣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忆王孙6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待七娘反应过来,再一抓时,只觉双手空空,连一捧雪,亦是握不住的。 五郎忙上前束住七娘,又向绍玉道: “三郎,保重!” 绍玉退后一步,抱拳道: “保重!” 说罢,他便转身上船。 “三郎!”七娘又高声唤。 绍玉心口,似猛压下千斤重石。他双手攒成拳头,深蹙着眉,不敢回身。 汴河的冰早已被清理过,王家的船去得很快。渐行渐远,直至再忘不见。 七娘只靠在五郎怀中,泪眼婆娑,任风吹起斗篷、帷帽,也都顾不得了。 又送王孙去,凄凄满别情…… 原来,这便是此间滋味。 风雪越发大了,七娘猩红的身影,在硕大的风雪之中,显得微不足道。 她叹一口气,依旧含着泪,道: “五哥,早知如此,又为何要有自幼的相识?” 五郎亦叹息: “这便是世情。” 世间之情,聚散离合,阴晴圆缺,总是要拿一生去体会的。 夜里,七娘心绪难平,只趴在案头发愣。 屋中又添了一对暖炉,仆婢往来,一如平常。 也不知,三郎的船行到何处了;船上是否衣食饱暖,可稍解他离乡之苦? 七娘又叹一声,随意瞧去,只见阿珠在妆台翻找着什么。 “你寻什么呢?”七娘问。 阿珠遂道: “不知小娘子的桂花头油又放何处去了,过会子要与你洗头来呢!” 桂花头油…… 七娘垂下眸子,神色忽而黯淡。 从前,她总爱将桂花头油随手放在床头。每每找不见了,皆是三郎提醒。 他还用那头油,替她梳过发,挽过髻呢! 如今,人也不在身边了,桂花头油亦找不见了…… “别找了。”七娘道。 她语气中满是愁思,直叫人怜惜。 阿珠自然明白,七娘的伤心所谓何来。这是头一回,她不敢劝。 阿珠只应了一声,遂只得作罢,不再找来。 七娘缓缓抬眼,执起笔来。 不多时,竟信手作下一阙《忆王孙》: 苍苍风雪别王孙,试火添灯空断魂,最怕帘中月桂痕。泯诗文,总是人情凉与温。 自绍玉离京后,七娘便时常往汴河去。也不见她有什么正事,不过是立在渡口发呆罢了。 有时路过王府,见门庭冷落,封条尚在。七娘只叹一口气,便匆匆去了,实不忍多看一眼。 日子,似乎也就这样混过,转眼已是初春。 草长莺飞二月天,汴河旁杨柳成排。远远看去,恰是一片朦胧嫩绿。 唐人有诗云:草色遥看近却无。这片片柳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汴京城越发热闹了。 因着春来,许多生意人又开始活络起来。走街串巷,往来应酬,皆是日日能见着的。 过了封河的时节,渡口又有大型货船停靠。江南的丝绸、西蜀的花笺、徽州的墨、湖州的笔……大多是自此处来的。 七娘只做小郎君打扮,一身锦灰春绸袍子,头戴襦巾,直像个太学生。 她撑着一旁的柳树,看着热闹的汴河,已在渡口待了半日有余。 又有一艘货船自桥下来,只见桥洞窄小,险些撞上正来的游船。 货船的伙计伸头看去,忙连声赔礼: “实在对不住,方才没见着。可是撞着你们了?” 游船上的小郎君一路说笑,倒也洒脱。 他们道: “不打紧,好在船夫大叔避开了!你们的货可撞着?” 压货的伙计边靠岸边笑,道: “都护着呢,皆是好酒!小郎君们得空来尝,不要你们钱!” 游船也跟着靠岸,只见其中一小郎君站了起来,笑道: “这位大哥,我们可记着了!回头只找你,可不许赖!” 伙计拍着胸脯,道: “却赖来?你们只管拿出酒量,敞开了喝!” 一时,两艘船上的人皆笑作一团。连同着岸上之人,也跟着乐起来,跟有人要请自己吃酒似的。 七娘看着他们,亦笑起来。 这便是汴京,每日有无数的人来人往,留下无数个故事。 可这些故事里,再没有绍玉了…… 七娘低下头,只道: “阿珠,咱们回去吧!” 阿珠早想走了,就等七娘一句话。她舒了口气,自是欢欢喜喜的。 七娘摇了摇头,又看一眼汴河。 谁知刚一转身,便撞上一个人。 七娘忙退后一步,直直瞪着他。 只见那人咧嘴笑着,满脸殷勤,一身鲜艳袍子很是张扬。 他笑道: “别来无恙啊,七姐姐!” 呸!赵廷兰! 七娘瞥他一眼: “你这个人,总这般男女不分么?” 赵廷兰是瞎么?分明见自己身着男装,却还七姐姐七姐姐的唤,敢是诚心找不自在么? 赵廷兰笑了笑: “上回唤你小谢兄弟,你不乐意;这回唤你七姐姐,你又不乐意!你说,我该如何唤你?” “那便别唤了!”七娘轩眉,“谁稀罕来?” 她绕开赵廷兰,兀自往城中去。 赵廷兰忙追上来,赔笑道: “我稀罕,我稀罕好不好!诶,诶诶……与你说话呢,别不理人啊!” 七娘猛地回身,指着他道: “赵……” 她忽一顿,转而又笑道: “如今,该是赵大人了吧?” “那是谢伯伯提拔。”赵廷兰大笑起来,“一个誊写整理文书之职,称不得大人,称不得!” 他嘴上虽如此说,可面上却是乐开了花。 七娘看着他的模样,只冷笑一声,点头道: “你所言不错,确算不得大人!” 赵廷兰一愣,撇嘴道: “我不过是客气一番,你怎么当真了?大人听着多舒坦,你再叫两声嘛!” 七娘疾步行走,懒得理他。他只跟紧在后头,一味地缠着她说。 终于回到谢府,七娘心中很是生气。 她拍案道: “若非看在菱儿的面上,他这般无奈地跟着,我早报官了!” 只见阿珠笑道: “还报官呢!咱们府上那样多的官,小娘子一个个报去?” “咱们家?”七娘笑了笑,“不过是官官相护,合起伙来欺负我!” 屋中众人皆笑起来。 这个七娘子,词也太多了! 琳琅又道: “玩笑归玩笑,八娘子婚期近了,可别叫她听去。未免多心,以为咱们看轻赵小郎君!” 琳琅一提,七娘也觉是这个道理。 菱儿自幼心思深些,眼下婚期近了,也总要让她欢欢喜喜地出嫁。 而谢菱这头,听闻赵廷兰得了份开封府的差事,很是得意。 她向钏儿道: “你看,父亲赋闲之时,让他来表表孝心,果是不错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蝶恋花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钏儿心下很是佩服,只道: “到底是小娘子聪明!说来,老爷假意赋闲,也并未与旁人言说。连二郎君亦是一脸急色,小娘子又如何知呢?” “我不知的。”谢菱笑了笑。 钏儿瞪大了眼。 谢菱又道: “只是觉着有些奇怪。与他一番商量,便赌上一把。不承想,竟是如此遂心的彩头。” 钏儿亦随她笑起来,感慨道: “定是姨娘在天之灵,护着小娘子呢!” 谢菱一愣,又垂下眸子来。 她只一声冷笑,道: “便当是吧!她生前只管地给我寻麻烦,一朝故去,却也知护着我了!” 钏儿宽慰道: “到底是血脉相连,如何不挂心呢?” 她看了看谢菱,又道: “小娘子面上虽冷语相待,可我也瞧出来了。姨娘的逝世,小娘子总也放不下。有几回,我见你梦中啜泣,犹是不忍呢!” 谢菱叹了口气,拉上钏儿的手,只道: “如今,与我相依为命的,也只你一人了。” 钏儿见她自苦,自知有些失言。 她转而笑了笑,遂道: “小娘子这样说,将赵小郎君置于何地?他待你那般好,日后也就不苦了。” 谢菱还欲说些什么,话及嘴边,却迟迟不曾开口,只点了点头。 钏儿虽如此说,可谢菱心中明镜似的。 她与赵廷兰,不过是相互得利,相互依附。 若有朝一日,她不再为人所用,那赵廷兰又会如何呢? 况且,他房里还有个卞大娘子呢! 虽说是妾氏,不足为惧。可到底是先于正妻入府的,总与旁人不同。 谢菱轻声叹息。 眼看着婚期将近,这一桩桩一件件,皆需细细算计。 当真是好累啊! 谢菱大婚那日,气候颇是舒爽。暮春时节,清风徐来,吹面不寒。 从大清早起,谢府便打点着一应礼仪。 头一日,朱夫人已在亲族中挑了几位“全福人”,往鲁国公府铺床。 所谓全福人,便是儿女双全,父母康健,夫妻恩爱的妇人。在世人眼中,再没比这更有福气的了。 而谢府之中,众人衣着鲜艳,仆婢往来不觉;时常闻着人说笑道贺,极是热闹。 许是因着对谢菱有愧,于嫁妆之上,朱夫人又着意添上了许多。 谢菱正端坐镜前梳妆。 如此华美的衣饰,她还是头一回穿戴。凤冠霞帔,纵使官家女子,也只有在出嫁时才能穿得。 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黛眉朱唇,宝髻玲珑。 到底是人靠衣装,从来只说七姐姐一派的娇贵气。眼下瞧来,镜中的谢菱,又如何当不得娇贵二字? “菱儿!” 谢菱正描眉,却闻着七娘的声音自窗外来。 她也不进屋,只托腮撑在窗口,笑吟吟地望着谢菱、 谢菱转头迎上去,笑道: “七姐姐怎不进屋?” 七娘上下打量一番,感叹道: “菱儿今日太美了!” 谢菱低头浅笑,因着羞涩,又转身回到妆台前。 七娘方绕至门边进屋去。 只见她一身朱红春衫,鎏金珊瑚璎珞挂在胸前。一双赤金步摇泠泠作响,瞧着比平日更是娇艳。 她笑道: “这身衫子,可是为了给菱儿送嫁特意做的。” 谢菱看了那衫子几眼,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只道: “七姐姐一身雅贵气度,我纵使身着嫁衣,亦是不及的。” 七娘掩面笑起来: “菱儿说什么呢!今日你最好看了!” 谢菱低头笑了笑,又道: “说来,其他姊妹呢?朱二表姐应也来了吧?” 七娘点头: “皆来了,在厅上等着你呢!” 她近前几步,靠着谢菱坐下,又挽上谢菱的手臂,道: “我只你一个亲妹妹,从此你便往别家去了。咱们一处说说话。” 七娘的神情,真挚而坦然,又带着离别的不舍。 谢菱一时心有所感,只轻轻靠上七娘的肩。 家中护得七娘心思单纯,不知世事;似乎唯有在七娘面前,谢菱才能稍稍放下些算计。 这个七姐姐,从来便是众星捧月的,总是受着与她头脑不相匹配的宠爱。 谢菱虽发狂似地羡慕,却也深深明白,全府上下,唯有七姐姐是真心将她当妹妹的。 “七姐姐,”她道,“我这就要去了。” 七娘轻抚她的发髻,垂下眸子,忽不知言语。 谢菱朝她靠得更近些,倒见出小妹妹的任性赖皮来。 “菱儿,”七娘轻叹,“你一走,府中姊妹,便剩我一人了。” 谢菱支起身子,拉着七娘的手: “还有许姐姐陪着姐姐。” 许姐姐…… 七娘一时晃神。 这几年,她与许道萍之间,有太多不可言说之处。纵然说好了不计较,可到底无法亲近如初的。 七娘看向谢菱,又道: “听闻,赵廷兰虽无父母,可鲁国公府的叔伯婶子颇多。菱儿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同家里说啊!” 谢菱点点头,又笑了笑,到底还是那个不知世事的七姐姐啊! 其实,何须担心呢? 谢府眼下如日中天,谢菱身为谢氏女,又有谁敢给她委屈受? 况且,赵廷兰的差事,还是谢府周旋得来! 她只道: “七姐姐放心,妹妹心中有数的。” 七娘不住地思索,还欲再嘱咐些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出。 忽闻得院外喧闹起来。 丝竹阵阵,锣鼓喧天,并着此起彼伏的祝福声。热闹得同过年一般! 二人皆朝外望去。 七娘深吸一口气,一扫方才的难舍,只回身笑道: “应是鲁国公府的迎亲队伍来了,正催妆呢!” 钏儿怕误了吉时,也赶忙着催促。 却听门外朱凤英高声笑道: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还不快些去!皆等着迎新娘子呢!” 一时,众姊妹亦过来,拥着谢菱便往外去。 迎亲的排场自然不小,吹打乐手占了一整条街,一眼看去,还望不到头呢! 四周百姓,颇爱热闹,皆伸长了脖子往前挤。 到底是公侯王府之家,于富贵体面上,自不弱于人。 七娘随朱夫人立在府门口,替谢菱送嫁。 十里红妆,笙箫俨然。 眼看着花轿渐行渐远,朱夫人只拉起七娘的手拍了拍。 七娘一愣,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望着母亲。朱夫人面含浅笑,伸手拂了她的眼角。 原来,不觉间,七娘竟是落泪了。 朱夫人叹了口气。 谢菱并非她亲生亲养,二人之间亦多有心思算计。不承想,此番骤然抛离,倒生出些不舍来。 她摇摇头,这人心,果是世上最难明白之物。 转眼间,谢菱出嫁已有半月。恰当春归,谢府的荼蘼架,此时犹是繁盛。 七娘置了个竹簟,半躺在荼蘼架下,兀自邀着扇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蝶恋花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遥想当日,她与陈酿一同行过荼靡架。他替她解了挽上步摇的荼靡丝。 思及此处,七娘只低头浅笑,又拿扇儿掩面。 阿珠正捧了新腌的冰糖杨梅来,拿琥珀碟子乘着。 见七娘兀自发笑,她遂道: “小娘子想什么好事来,竟这般高兴?也说来与我听一听?” 七娘仰面看向她,双手枕着头,人尽躺在了竹簟上。 阿珠忙放下杨梅,只道: “小娘子且起来吧!这副样子,若被大夫人瞧见,还不知怎么训斥呢!” 七娘笑了笑,捻起一颗杨梅,道: “那有什么?我在太学时,与众人席地而坐,习魏晋风流,却有谁训来?” 阿珠摇摇头,这个七娘子,歪理也太多了! 从前不过是寻常任性,如今跟着陈小先生念过书,学得些精致的淘气,越发劝不住她了! 看来,书读多了,也不光是明理的。还有这越读越顽劣的呢! “你发什么愣?”七娘看着阿珠。 阿珠方回过神,忽想起一事,只道: “对了,前日陈先生来,像是与老爷有事相商。他顺道瞧过小娘子,见你不在,也便去了。” 七娘一怔,酿哥哥来过? 她霎时弹坐而起: “你怎不早说!” 阿珠有些抱歉: “那日小娘子往渡口去了。回来时,我见你心绪低落,便想缓些时候。谁知一缓,也就缓忘了。” “你呀!” 七娘往阿珠额头一戳,直回房去,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阿珠吐了吐舌头,只得紧忙跟上。 七娘撇撇嘴。想来,酿哥哥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寻她,不过是人已来了,顺路探望。 只是,即便如此,她亦想见他一见的。 自秋社一别,她便未曾见过陈酿。纵使上元的花灯会,太学生成群出游,亦不曾见他的身影。 七娘记得,她与陈酿头一回见,便是上元节。因着一阙词,还闹了些不愉快。 第二年,王、谢二府铸台观灯。她生生目睹了陈酿赠许道萍花灯。 那一夜,七娘烂醉如泥,只觉晴天霹雳。 可今年…… 今年就只她一人了。 酿哥哥在太学用功,三郎也走了,菱儿亦嫁了。 七娘一时有些难过,想要给陈酿写信,却又不知从何落笔。 她只望着庭前落花,徒然一声轻叹。 且说谢菱这里,自来鲁国公府,倒也过得舒心顺遂。 赵廷兰惯了的油嘴滑舌,二人新婚燕尔,他每每说话,都哄得谢菱是又欢喜,又是羞恼。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丫头们打帘伺候,往来不绝。 赵廷兰只紧拉着帐子,不放谢菱起身。 谢菱瞥他一眼,又轻轻捶了他的肩,只别过头去不言语。 赵廷兰笑了笑,转而又搂上她。二人肌肤相亲,紧紧贴着。谢菱忽挨着他肩头热汗,只羞得面颊绯红。 “菱娘,”他轻啄她的唇,喃喃道,“我只守着你,从今后,哪里也不去了。” “你且说着,我且听着,也不会当真。”谢菱轻喘着嗔道。 她声音有些微哑,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赵廷兰心上,却又不会痛,只扎得人心痒难耐。 他挑着嘴角,把谢菱抱得更紧,忽又将头埋入她的颈窝。 赵廷兰束住谢菱双手,只朝外高声道: “都出去!今日迟些起身,别忙着伺候了!” 丫头们闻声一愣,皆面面相觑。 小郎君没规矩,也不是头一回。她们只摇摇头,匆忙退出去。 谢菱轻轻扭动着挣扎,嗔道: “别闹!今日约了两位婶母吃茶呢!” 赵廷兰笑了笑,唇贴上她的耳,低声道: “我疼你还来不及呢!如何会闹?” 他的气息游走,谢菱只觉耳畔发痒,不自觉地缩了缩。 “别躲!”赵廷兰捧上她的脸,拿鼻尖轻轻地蹭。 谢菱噗嗤一声笑,真拿他没办法!只得由他! 而此时,在皎槐亭上等着谢菱的二位婶母,却越发不耐烦。 三婶母秦氏拿起茶盏,正待吃茶,又重重放下。 只听她道: “哪有这般做新妇的?茶已换过一回,倒叫咱们等着她!” 二婶母吕氏笑了笑,劝道: “才不是打发人来过么?兰郎君那里有事绊住了,迟些来也是一样的。你又同小辈置什么气?” 秦氏冷哼一声: “也就是大嫂你性子好!兰郎君那浪荡模样,能有什么正经事?左不过是新婚燕尔,难舍难分,谁没年轻过呢!” “越说越不像了!”吕氏轻声斥道,“纵然兰郎君不懂事,可她身为谢氏女儿,必是教养极好的。哪能这般轻佻?” “谢氏女儿?”秦氏掩面笑了起来,“不过是个死了生母的庶女,有什么教养来?” 她四下看了看,倾身朝着吕氏,低声道: “我听闻,她那生母是个极不识抬举之人,多为谢府人所厌弃。就连下人们提起,也没一句好话的!” “你又知了!”吕氏嗔道,却掩不住面上的好奇。 秦氏又道: “下人们爱嚼舌根,谁家的事不相互说嘴?大嫂你想,兰郎君虽是长房长孙,可那等品行,汴京谁人不知?” 她顿了顿,神情辗转,带着自以为是的精明,接着道: “她若真是受谢府看重庇护的小娘子,又哪里轮得上兰郎君?怎不见,将他家七娘子嫁来?” 吕氏身为长媳,性情却温和懦弱。她还欲再告诫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反是秦氏,牙尖嘴利的,又最爱打听内宅之事。索性老爷们长年在外室居住,也只得由着她去! 又咬舌一阵,却见谢菱正往亭上来。 只见她一身水粉浮花衫子,金线掐牙,长发已挽作妇人髻。既带着氏族娘子的端丽,又带着新嫁娘的娇怯。 二位婶母见着,忽闭了嘴。 秦氏忙笑脸相迎,一面道: “谢娘子可算来了!瞧着这通身的气派,我就说,咱们兰郎君可真是好福气!” 谢菱先端然行了万福,又笑道: “本早出门了,可行至途中,偏又让丫头给唤了回去。” 吕氏方问: “怎么,可是出了何事?” 谢菱故作气恼,只道: “我也当有大事呢!谁知,竟是廷兰赶着外出,搭配的革带找不见,非要唤我回去!也怪我,昨日不曾与丫头交待。” 她看了看二位婶母,又道: “我就说了,你找不见,换一条也就是了。二位婶母皆是长辈,哪有让她们等我的道理?” 赵家二位婶母面面相觑,皆道不妨事。 谢菱笑了笑,又唤钏儿拿出两盒点心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蝶恋花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一  谢菱接过,只亲自将两盒点心递上。 她接着道: “这是我昨夜里做的,二位婶母尝一尝?也当我赔罪了。廷兰原也不知我约了婶母们,还说,改日再来亲自与婶母们赔罪呢!” 吕氏温和笑道: “谢娘子有心了。我与你三婶母左右也无事,多坐一坐又有什么要紧?” 秦氏亦陪笑附和道: “正是呢!你夜里做这些点心,今晨又早起,也太周全了。身子可受的住?” 秦氏这话,原也没别的意思。可谢菱听来,霎时面色泛红,只微微低下头去。 秦氏口快,方知失言,只有些尴尬。 吕氏摇摇头,岔开道: “吃茶吧!谢娘子也尝尝,这是老鲁国公在世时,藏的陈茶。平日里,便是来了要紧客人,也舍不得的。” 她又忆起老鲁国公在世时。那时,鲁国公府还顶风光呢! 老爷们自不敢养外室,一家人总在一处,瞧着也是和和美美的景。 吕氏接着道: “说来,这茶虽好,却也不是极稀罕的普洱。这般珍视,一来,是念着老鲁国公的仁慈;二来,也是家风传承。故而,新妇入门,皆要吃上一盏的。” 谢菱望着吕氏递过来的茶,不想竟有此渊源。 吃了这盏茶,便是名副其实的赵家妇了。 谢菱一时有些悔。 早知是这般端重的茶聚,她必不会由着赵廷兰,编胡话迟来的! 可这个规矩,赵廷兰又怎会不知呢? 谢菱蹙了蹙眉,他一向于礼法之事没分寸,不会是故意耍她吧? 正吃茶间,却见亭下行过一人。 谢菱随意抬眼看去,不是卞大娘子是谁! 她身着玉绿短衫,系一条暗八仙春裙,低垂着头,缓步行过,倒并未见着亭上之人。 谢菱收回目光,不大愿意搭理,只兀自吃茶。 秦氏朝谢菱看了几眼,遂向她笑道: “这不是卞大娘子么?谢娘子可曾见过了?” 谢菱点头,并不言语。 秦氏审视一番,又道: “这个卞大娘子,也太不懂规矩了!她房中主母在此,怎就视而不见地过了?” 谢菱笑了笑: “许是真不曾瞧见吧!” 秦氏朝丫头使了个眼色,又转向谢菱: “你也太好性了!她名不正言不顺的,你什么身份?容得她无礼来!这要传出去,旁人只当咱们鲁国公府不知礼数呢!” 谢菱看她一眼,只敷衍着点头。 秦氏这样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倒像极了从前的顾姨娘。 “喏!”秦氏朝亭下努了努嘴,“你也该立立规矩了!” 只见秦氏的丫头,领着卞大娘子立在亭下。 那丫头道: “卞大娘子要来给谢娘子请安。” 谢菱看了秦氏一眼,又朝亭下望去,这才看清了卞大娘子。 她楚腰纤细,似盈盈一握,行礼之时,自有一番风流韵致。又见她凤眼辗转,温婉多情,确是难得的美人。 莫说赵廷兰,便是女子看了,亦忍不住怦然心动。 难怪,赵廷兰还未娶妻,便要先纳了这个妾。 只闻卞大娘子道: “适才路过,并未见着夫人娘子,无礼之处,还请海涵。” 谢菱又打量一番,面带浅笑,招手道: “你且上来,我看看你。” 卞大娘子怯生生的。因着平日里不大与人来往,恰见着谢菱,总多一分敬畏。 “你多大了?”谢菱问。 她年纪虽轻,却端起了一副主母架子。那二位婶母见着,只道奇怪。 卞大娘子又行一礼: “才过了十九。” “倒比我长上几岁。”谢菱笑道,“你可是姓卞?按着岁数,我该唤你一声卞姐姐的。” 卞大娘子一惊,满面惶恐,忙道: “妾身不敢!” 谢菱却是一派温和大度,见她站了许久,又拉了坐下。 卞大娘子只一味推辞。 谢菱指向湖边一株花树,笑道: “从前在那花树下,咱们原见过的。” 卞大娘子看向那处,忽想了起来。 那时,她才来鲁国公府不久。这位小娘子,由鲁国公夫人的丫头景纹陪着,是打过一回照面的。 她忍不住看向谢菱。原来,当日那小娘子便是眼前的新妇。 谢菱又道: “我娘家亦有位年纪相仿的姐姐。我是瞧着卞姐姐面慈,这才想亲近。莫不是,卞姐姐嫌我年轻不懂事?” 卞大娘子直摇头: “妾身万万不敢如此想的。”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卞大娘子只好一处坐下。 只听吕氏笑道: “谢娘子年纪虽轻,行事却颇是得体。待妾氏这等大度,是兰郎君之福啊!到底是氏族大家出来的小娘子,总是更明礼些。” 谢菱低头一笑: “二婶母谬赞了。” 她转而又向卞大娘子道: “听卞姐姐的口音,似乎不是汴京人?” 卞大娘子欠身道: “谢娘子细心,是扬州人。” “听闻扬州山清水秀,风景极佳。”谢菱点点头,又问,“不知卞姐姐娘家在哪里发财?父母可还康健?” 卞大娘子闻言,一时语塞。 那样的出身,连父母是谁亦不知,叫她如何开口? 她默了半晌,只道: “小门小户,不足挂齿。” 一旁的秦氏听了半日,掩面笑起来,道: “哪里就是小门小户了?谢娘子适才说发财,还真是不错!发大财呢!” 谢菱不解,只望着秦氏。若真是发大财,能送来与赵廷兰这纨绔作妾? 秦氏看了卞大娘子一眼,憋着笑了笑。只见她眉目紧绷,一脸僵硬神色,双手紧拽着丝裙。 秦氏接着道: “谢娘子自幼养在深闺,哪里知卞大娘子从前的风光呢!她可是汴京城里的红姑娘,坠花楼的花魁娘子!寻常人若想见上一面,还需一掷千金呢!到底,还是咱们家兰郎君有艳福!” 吕氏见她又犯了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只瞪她一眼,一面斥道: “越说越过火了!孩子们跟前,也不见有个长辈样子!” 秦氏只讪讪闭口。 只见卞大娘子紧咬着唇,眼眶已然憋得通红。 谢菱亦满心惊讶,久久难平。 她还当卞大娘子是寻常平民人家的女儿,谁知,竟是娼妓! 赵廷兰也太没规矩了,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谢菱拿余光扫了卞大娘子一眼,渐渐抽回拉着她的手,再不愿与她多说一句。 卞大娘子见此情形,分明是秦氏有心挖苦。她曾委身烟花之地,这一辈子,也别想在鲁国公府抬起头了。 只见她缓缓起身,行了一礼: “妾身告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蝶恋花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一  谢菱不愿与卞大娘子言语,点了一下头,只由她去了。 待她行远些,只见秦氏嗤笑道: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成日那副样子,跟谁欠她似的!一味地装可怜,也只能哄哄兰郎君那傻小子!” 吕氏看秦氏一眼,摇摇头,又向谢菱道: “你如今既知她的身份,日后少来往些也就是了。” 谢菱心有戚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从前在谢府,她虽不受重视,却也是知礼知仪地养大。 未娶妻先纳妾,为着赵廷兰这个人,她也忍了。 偏偏那样一个妾! 这于汴京贵女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吕氏叹一口气,道: “从前兰郎君浪荡,焉知不是这些人教的?” 谢菱心道:这些人能教坏赵廷兰?他那副玲珑心肠,不算计旁人也就是了,谁还能带坏他? 见谢菱心有所思,吕氏方安抚: “不过,眼下他娶了谢娘子,在外又有正经差事。所谓近朱者赤,从前的荒唐,你也不必太过上心。” 谢菱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又挂上礼仪周全的微笑。 她道: “二婶母说的是。不过当府里多养个下人,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秦氏却笑了笑,撇嘴道: “要我说,谢娘子多留些心眼才是!这当做侍妾收进府的,可与外边那些露水姻缘不同!” “是,”谢菱道,“三婶母的话,我也记住了。” 她敷衍着应答,心中却嗤笑。 眼前这二人,吕氏太过绵软懦弱。而秦氏,虽有几分心眼,却极爱挑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 她兀自摇摇头。 有这等亲族,纵然从前鲁国公府权势滔天,焉有不败落之理? 这二人活了几十岁,还没谢菱明白呢! 赵廷兰是什么样的人,夫妻二人自是心照不宣。 而对于卞大娘子,谢菱心中亦自有决断。 四五月的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小娘子们手上皆摇起扇儿,汴京各府亦忙着裁制夏衣。 从前谢府裁衣之事,皆是仪鸾宗姬与陈姨娘打点着。如今何斓也学着料理,倒有模有样。 这日,一应衣料刚送来何斓这里,她便唤了七娘来挑。 七娘身着天水碧吴罗妆花褙子,系一条玉绿洒海棠纹留仙裙。 只见她一身清雅气度,蛮腰纤细,正款款行来,俨然是初初长成的模样。 何斓见着,忙迎她进来,只笑道: “多日不见,我看七妹妹是越发见标志了!” 七娘挽着她,手执团扇掩面一笑: “五嫂从前是顶温柔和顺的,如今也学着她们打趣人来!” 才说罢,何斓恰瞧见她手中的蕉叶团扇。 只见扇面薄如蝉翼,绘了几枝碧桃。又见湘妃竹骨打磨精致,分明不是凡品。 她方问: “这把团扇,敢是前日淑贵太妃所赐?” 七娘看了看,遂微惊道: “五嫂好仔细,我不过随手拿了,倒不曾在意。” 何斓顶爱七娘的性子,只笑道: “姊妹们倒也都得了,只是不如你这把精巧。” 七娘得意笑笑: “我是二姐姐的亲妹妹啊!自小她便待我极好。” 七娘此话确是不错,谢府上下,谁有不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呢! 二人说说笑笑,遂携手进屋。丫头们又是看座,又是上茶上点心,往来出入,忙得不亦乐乎。 何斓又唤了丫头们拿样布来。一时仆婢成排,时兴衣料皆拿托盘捧着。 七娘一一看过,有月影绡、月华锦、芙蓉罗、凌云纱……比之去年,更名贵许多。 她挑了几匹,何斓遂让人包起,送至七娘那处。 待打发了众人,何斓抿了抿唇,又挑眼看着七娘,似乎有话要说。 七娘亦瞧出来了,遂问: “五嫂今日唤我来,可是有别的事?” 何斓叹了口气,也顾不得许多,方道: “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瞧着你五哥有些不对劲。” 自五郎成亲,七娘与他便不再如少时一般,日日混在一处。 算来,倒也许多日不见五哥。 七娘问: “五哥怎么了?” 何斓有些无奈: “自八妹妹出嫁,他便整日整日地心神不宁。我瞧着,从前八妹妹在家时,他二人并未十分要好。如今这般,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七娘默了半晌,道: “五嫂可问过五哥?” 何斓摇摇头: “与他说话亦心不在焉,又能问出个什么来?” 七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其间道理,何斓不清楚,七娘却是十分明白。 谢菱嫁去的地方,还有个唤作卞红菱的女子。 他在为她忧心呢! 如此看来,五郎成婚虽经年有余,心中到底是放不下卞大娘子的! 当年,卞大娘子只言未留,便骤然入了鲁国公府,成了赵廷兰的侍妾。 那时五郎正气头上,并未多想。 如今思来,到底蹊跷了些。 她为着钱么?可五郎也并未在银钱上有所亏待! 是为着名分?谢府确是给不了。不过,她如今在鲁国公府,连个姨娘也没混上,不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么? 七娘抬头看了一眼何斓。 她不惯撒谎,只别过头去,道: “五嫂,我许多日不见五哥了。我不知的。” 何斓一脸黯然: “连你也不知,我真不知该问谁了!” 她有些灰心,又道: “从前还能再问问王家三郎,偏他又不在!” 三郎! 七娘一愣,转而又微蹙着眉头。 何斓见此,忙捂着嘴,又怯怯道: “七妹妹,我不是故意提的。你别难过了。” 七娘无谓地点头。 适才还欢欢喜喜地挑衣料,这会子,她只觉万事无趣。 三郎已然离了汴京城,五哥亦是这等镇日无心镇日闲的模样。 当年一同闯祸的混世魔王,如今是再聚不到一处了! 得一个无人闯祸的谢府,只怕朱夫人与老夫人要日日烧高香才是。 “五嫂,”七娘忽道,“你别担心。想来是他课业繁忙,待过些日子闲下来,也便无事了。” “课业繁忙?”何斓将信将疑。 五郎那富贵闲人的性子,哪里会为课业繁忙? 七娘遂道: “算来,二哥已为官多年。五哥既已成亲,父亲也不能总放任着他。所谓成家立业,如今,正当立业之时。” 何斓思索一阵,似乎也是这般道理。 二人正说着,只见五郎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从前他皆是吵嚷着,风风火火的。眼下这等安静,倒不像五郎了。 若非他惯了的脚步重,七娘与何斓倒不曾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蝶恋花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一  只见他满面颓然,纵使身着锦绣春袍,亦见着一派落魄之气。 何斓朝七娘使了个眼色,耳语道: “你瞧,日日这副样子,该如何是好啊!” 七娘拍了拍何斓的手,又将五郎审视一番。 她遂故意撒娇道: “五哥!你怎的不理我?” 五郎一怔,转过头去,只“哦”了一声。 俄而,他似乎觉着不大好,又补上一句: “七娘来了,且坐吧!” 七娘与何斓相视一眼,只深蹙着眉。 她奔上前去,拽着五郎的手臂,又眯着眼笑道: “五哥,你陪我去园子里赏花,好不好?” 五郎愣了愣,只见七娘正悄悄朝他使眼色。 他遂点头,又向何斓道: “斓儿可要同去?” “不了,”何斓摇摇头,“我过会子还去大嫂那里。前几日,宫中赏下几匹茜纱帘子,还需去对一对。” 这般拒绝,一来,是着实有事;二来,对于五郎近日的冷落,何斓到底有些不满。 五郎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只点了下头,遂拉着七娘去了。 行至门边,七娘忽回头,朝何斓做个“五嫂放心”的口型,便随五郎去了。 何斓笑了笑,这个七娘子,都已及笄了,还是这般灵巧机敏的孩童模样。 她舒出一口气,但愿能问得些什么吧! 刚出院门时,是五郎拉着七娘。可不多几步,便是七娘拽着五郎疾走。 二人方在花园停驻。 花园中一片芳菲,时有暖风吹过,花儿片儿簌簌而落,婉丽非常。 只是此时的五郎,倒无心欣赏这景致。 “七娘,”五郎开口,“你拉我过来,所谓何事?” 七娘双手背在身后,仰面望着他,方道: “五嫂说,你近日有些不大对劲。” “哦。”五郎道。 “哦?”七娘满脸莫名,“这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课业繁重,我有些累。”五郎道。 七娘撇撇嘴: “我亦是这般同五嫂说的!” 五郎无奈叹了口气: “有些事,你又不是不知,做什么偏来问我?” 七娘有些讪讪,可想起何斓的模样,直叫人心生怜惜。 她道: “五嫂很是担心你呢!” 思及何斓,五郎亦觉亏欠。 他方道: “这些日子,我并非故意冷落她。我心里很乱,不知如何与她相对。” “我不明白,”七娘看着他,“五嫂待五哥那样好,你为何还对卞大娘子念念不忘呢?” 五郎摇摇头,亦看向七娘: “七娘,你问出这句话,还真有些可笑。” 七娘微撅起嘴,道: “什么意思?” 五郎只笑了笑,道: “斓儿待我再好,也及不上绍玉待你的一半。你为何还时时粘着陈二哥呢?” 七娘心绪微动,似乎,是这个理。 情不知所起,原非公平的。劝起人来容易,可这其间,哪有服人的道理可言? 七娘点头道: “五哥所言不错。可你我不同,酿哥哥从未许诺过我什么,亦从未对不住我半分。” 她顿了顿,依旧望着五郎: “可卞红菱与你,是有山盟海誓的!从前骤然抛离,五哥又何必为她,做出这副样子呢?” 五郎背转过身去,举目四顾,只觉心头颇是沉重。 这样好的景色,倒如他们初见那回。 熏风徐徐,花影重重,她立在桥上看花,是比花更娇艳的风景。 五郎忽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他只道: “七娘,情之一字,你还是不懂的。” 七娘有些不服: “我只知道,背盟的行径,是为不义;未与五哥说清楚,害你饱受相思之苦,是为不仁!” 五郎看她一眼,摇头道: “真是越发像陈二哥了!” 骤然说起七娘的心事,纵然是在亲近的五哥面前,她亦有些羞。 她遂红着脸低下头去。 五郎接着道: “所谓背盟……其实,世间哪有什么背盟呢?山盟海誓,自是出于本心。若心已不在,空守着盟誓又有何用?” 七娘一脸懵懂,只道: “五哥,我不明白。” 五郎又道: “世间盟誓,皆是说给自己听的。要么怕良人不再,要么怕辜负良人,才说出这样的话,自欺欺人。” 七娘倒吸一口气,这样的五哥,她没见过,只觉遥远非常! “五哥,”七娘轻声唤,“你方才所言,我虽不大懂,可也听出来了。事已至此,你还是放不下,对不对?” 五郎自嘲地一笑: “斓儿那样好,本来,我已不去想了。” 或许不是不想,是克制着不去想。 五郎接着道: “谁知,八妹妹偏偏嫁去了鲁国公府!从前,赵廷兰房中只她一人,如今正室入主,她岂能又好日子过?” 七娘点头。 五郎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且看谢府的姨娘们便知了。 八面玲珑如陈姨娘,每天的日子,不还是过得提醒吊胆么? 便是如此,还要日日顾念这朱夫人的心思,生怕得罪。 何况,卞大娘子连位正经姨娘也算不上! 赵廷兰那拈花惹草的性子,不定日后妻妾成群呢! 到那时,卞大娘子岂不只得挨欺负的份? 七娘只得安抚,道: “菱儿也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卞大娘子若无错处,想来菱儿也不会有心为难。” 五郎心道:谢菱虽不会是非不分,可她却是心思深重,一等心细之人。 思及此处,五郎的担忧又深了一分。 七娘见他依旧面有忧色,遂道: “若是有她的消息,知她日子顺遂,五哥也就放心了吧?” 五郎微怔,眼睛忽有了神。 他道: “七娘,你能替五哥打听一番么?” 七娘蹙蹙眉,一时有些为难,只道: “那……此事定不可教五嫂知晓。” “这个自然!”五郎作揖道。 七娘叹了口气: “我明日便邀菱儿出游,替你问一问。只是五哥……” “嗯?”五郎看着她。 七娘沉吟半晌,接着道: “不论是什么境况,五哥不许再如此消沉了。不独五嫂,我亦担心的啊!” 五郎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发髻,只道: “好!七娘果是五哥的好妹妹。” 七娘亦笑了笑。 少时一处的三人,如今只剩她与五郎在汴京。想来,若是绍玉,他亦会怜五哥痴心吧! 次日一早,七娘便打发了丫头往鲁国公府去。 难得七娘邀约,谢菱自是欣然应下。 左右,今日没什么要紧事,姐妹二人遂一同往赵廷兰的海棠林踏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蝶恋花6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一  送走七娘的丫头,谢菱便于妆台前对镜拈花。 赵廷兰歪在榻上看着她,昨夜的睡意还未全消。 他打了个呵欠,道: “真是春眠不觉晓,如今越发贪睡了。” 谢菱自镜中看他,笑道: “怎么,今日开封府那里无事?” “昨日熬得晚些,今日迟些去,倒也无妨。”他道。 赵廷兰遂翻身下榻,行至谢菱身旁。他一手拦着她的香肩,一面倾身,于妆台上替她挑花。 谢菱一把打下他的手,只转过头,满含深意地笑着看他。 她道: “闻听七姐姐邀约,你不会是想同去吧?” 赵廷兰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他倾身搂着谢菱的腰,只笑道: “你吃醋了?” “呸!”谢菱瞥他一眼,“我吃什么醋?只怕西厢房的那位不依!” 这是说卞大娘子了。 赵廷兰笑了笑,随手拾起一枝月季绢花,替她簪上。 他耳语道: “弱水三千,我只守着你。” 谢菱掩面一笑,羞红脸别过头去。 也是,七姐姐何等人物,岂能看上赵廷兰?当真是自己多思了。 至于卞大娘子,那就更不提了。 自与谢菱成婚,赵廷兰便没去过卞大娘子房中。老鲁国公夫人尤其高兴,家里人都道,眼看着是改好了。 谢菱遂道: “姑且信你一回,若敢骗我,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赵廷兰只将她搂得更紧,亲昵道: “你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为夫还受不得么?” 谢菱一怔,面色更是绯红。 她蓦地起身,又轻轻捶了赵廷兰一下,嗔道: “光天化日的,这般不正经!” 说罢,谢菱便转身出门。 赵廷兰忽唤住她: “对了,海棠林旁,我新开了个玉兰林。你今日去,正好替我看看,可有什么需改动之处?” 谢菱回身,笑道: “知道了,赵大财主!” 赵廷兰亦笑了笑,遂亲自送她上马车。 做了国公府的长孙媳,谢菱的气派自然不同以往。 鲁国公府虽非权阀之家,到底也算得个皇亲国戚,总比从前的谢府庶女体面。 嫁做人妇这些时日,谢菱也养得些夫人架子。 她年纪虽幼,可行事作风,却比七娘老成许多。 方至海棠林,瞧上去与去年倒别无二致。海棠娇红一片,无不惹人又怜又爱。 又见游人甚众,门庭若市,尽置身花海之中,只管的嬉戏热闹。 七娘早便到了,正坐在亭上吃茶。还是去年那座亭子,还是一般的海棠酥。 她拈了一块来尝,只觉食之无味,终是比不上去年的。 “七姐姐!”谢菱上亭唤道。 七娘回身,只见谢菱已梳妇人发髻。云鬓堆鸦,一支点翠卧凤斜插髻上。 她身着雪青折枝牡丹纹吴罗褙子,下系一条葱白留仙裙,洒金围裳轻盈飘逸,比之从前,更得风韵二字。 七娘惊了惊,一时直有些认不出。 谢菱亦打量着七娘,头一回,以已婚妇人的眼光看她。 七娘倒没什么不同。 只见她挽了个宜春髻子,戴了她最喜爱的一对多宝玳瑁梳。一件嫣色月影绡长衫儿,恰掩着十二破彩云裙。 还是从前那个明丽非常,气度清贵的小娘子啊! 只听她道: “菱儿瞧着,与往日不同了。” 谢菱低头笑了笑,迎上前去,只道: “七姐姐说笑了,不过是去了别家,寄人篱下罢了!” 这是谢菱的谦辞了。她身为长房长孙媳,哪里就寄人篱下了呢? 真寄人篱下的,那是许道萍! 七娘遂笑道: “菱儿惯爱妄自菲薄的。说来,那赵廷兰待你如何?可曾欺负你来?” 谢菱掩面轻笑,自有一番女儿家的娇羞。 “七姐姐,”谢菱道,“他虽浪荡,待我却是极好的。要说欺负,有姐姐撑腰,他不敢的!” “我?”七娘一愣。 谢菱点点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上回在簇锦坊,可不是七姐姐厉色拦着他么?” 七娘这才忆起簇锦坊之事。 她指着谢菱,笑道: “好哇菱儿,你如今也学会打趣人了!敢是被他带的不正经了?” “七姐姐!”谢菱有些微恼模样。 七娘不再逗她,又问: “鲁国公府的人,可是好相与的?” 谢菱一一算来,方道: “婆婆慈祥,是极好的人,自不必说。” 七娘点点头,鲁国公夫人人品贵重,言语温和,她也是知的。 谢菱又道: “还有二位婶母,见我年轻,多有教导提携,自是我的福气。” 吕氏与秦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谢菱心中清楚便是,也犯不上与七娘说这个。 七娘又一番点头。 她看了看谢菱,一时有些犹疑,待默了半晌,方道: “听闻,赵廷兰还有位侍妾?” 赵廷兰未娶妻先纳妾,是汴京城人尽皆知的。七姐姐怎么骤然问起这个? 谢菱遂道: “是有一位,她娘家姓卞。” “你可见过了?”七娘问。 谢菱点头: “见过一两回,却并不大来往。” 谢菱身为主母,自然有教导妾氏之责,怎会不大来往呢? 七娘不解: “这是何缘故?” 卞大娘子曾经为妓之事,是为家丑,谢菱自不会与七娘言及半分。 她方道: “那位卞大娘子,似乎性子冷淡,不大理人的。” 七娘低头,思索片时。 卞大娘子可不像性子冷淡之人!便是如今思及,七娘还记得她那双媚态流波的凤眼。 “赵廷兰待她如何?”七娘问。 才说罢,她忽觉不妥,又补了一句: “她可曾给菱儿气受?” 谢菱摇头笑笑: “不过一个侍妾,她能给我什么气受?姐姐多虑了。” 七娘点点头,又道: “那菱儿,打算如何待她?” 问及此处,谢菱也觉出些不寻常来。七姐姐怎对一位陌生侍妾如此好奇? 她狐疑地看了七娘几眼,遂含笑道: “她不爱与人往来,由着她也就是了。左右,她安安分分的,我又操什么心来?不过多一双碗筷,多一分例银罢了!” 确也是这个理。 话及此处,七娘才真正安了心。 既然卞大娘子生计无忧,五哥也总该放下心来。 姐妹二人遂闲话一阵,又往玉兰林游玩一番。 五哥所托之事已毕,七娘倒也恣意地欣赏起这一片春景春色。 可谢菱的心思,一向深重些。 她回到鲁国公府,想起七娘的样子,越发觉得不对。 思索良久,终是不得,谢菱遂唤了钏儿来。 只听她低声道: “你去查一查西厢房的卞大娘子。记住,瞒着廷兰!” 钏儿会意,欠身行礼,便也去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蝶恋花7 一自钏儿去后,谢菱的心便不曾放下过。 为何七姐姐会骤然问起卞大娘子? 为何七姐姐对赵廷兰有股莫名的惧怕与厌弃? 这一切,是否有什么关联? 她一一想来,只觉颇是头痛。 谢菱正对着灯,兀自按揉太阳穴,只见一小丫头打帘子进来。 她福身回道: “谢娘子,兰郎君传话来,叫娘子先歇下。他今夜有事,便不过来了。” 谢菱一愣,只问: “可说了是何事?是去何处?” 那小丫头摇头,一问三不知。 谢菱有些讪讪,只得打发她去了。 自谢菱嫁至鲁国公府,赵廷兰还从未彻夜不归过。 他从前虽浪荡,自娶妻,倒也安分许多。莫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谢菱蹙眉,又向身旁丫头道: “你去瞧瞧卞大娘子,她若无事,请来过话。” “是。”丫头道。 不多时,那丫头便回来了。 只见她趋步进屋,神情有些闪烁,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怎么了?”谢菱问,“卞大娘子人呢?” 那丫头吞吞吐吐,只道: “兰……兰郎君在呢!我……我便……不曾进去……” 谢菱正分茶,手忽一抖,茶汤洒了一桌。 丫头们惶惶恐恐,不敢言语,只默声上前收拾了。 “呵!有事!”谢菱喃喃冷笑。 原来,这便是赵廷兰的要紧事啊!彻夜不归,只为了一个妓儿?! 她缓了缓神色,含笑朝丫头道: “你别怕,我也不是那等捻酸嫉妒之人。他们做什么呢,你可瞧见了?” 那丫头看着谢菱,愣愣地点头,遂道: “也没什么,只一面剪着灯花,一面过话。” 何当共剪西窗烛! 好你个赵廷兰,白日还情意绵绵地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守着谢菱。 这才几个时辰,便忘得一干二净! 谢菱强压着火,又问: “还有呢?” 那丫头把头压得很低,回道: “卞大娘子她……她还点茶与兰郎君吃。” 谢菱心头窝火,恨恨地望着手中茶盏,猛地放在案上。 茶汤又尽洒了出来。 丫头们见着,不敢言语,只面面相觑,直直低下头去。 晴窗细乳戏分茶,这等伉俪情深的行径,是与一个侍妾该做之事么? 也太不尊重了些! 何况,还是那样一个侍妾! 谢菱这里虽是乌云漫天,一片压抑委屈;可西厢那头,却只一番岁月静好。 赵廷兰支着头,侧卧于禅床之上。他衣襟松系,胸前半袒,惯了的放浪形骸。 卞大娘子则跪坐于另一头,兀自剪着灯花。 时有烛火摇曳,或明或暗,映上她的面颊,更见出一分温婉柔情来。 赵廷兰望着她,时而打量,像是端详一件精美的瓷器。 卞大娘子笑了笑,只道: “赵郎这般看着我作甚?” 赵廷兰耸耸肩,感叹道: “若非你心有所属,我倒真想收了你!” 卞大娘子摇摇头,笑道: “这话说了不下百次,可见是不真心的恭维。” “还是你通透。”赵廷兰点头,“这些话说多了,要么是怕自己辜负,要么是怕旁人辜负。故而,时时提醒。” 卞大娘子放下金剪,又道: “这些道理,是从前,他与我彻夜过话,论出来的。” “你还是放不下他。”赵廷兰道。 卞大娘子低下头,轻声道: “我只守着自己的心,也就是了。” 她朝赵廷兰靠近些,又道: “说来,最应谢的,还是赵郎。” 赵廷兰摆摆手。 他望向卞大娘子,只见她满面颓然,到底惹人怜惜。 他遂道: “你当真甘心?竟未想过搏一搏?” 卞大娘子摇摇头: “不甘心又能如何?当年,他二哥已发过话了。要么嫁人,要么,便端了坠花楼。我没得选的。” 她又一声叹息,道: “况且,他如今已有妻室。听闻,是他自己求来的姻缘,宜室宜家,我倒也安心了。” 赵廷兰亦沉沉点了下头: “你果真能放下,我也算功德圆满。” 卞大娘子笑了笑,只挑眼看向赵廷兰,遂打趣道: “你今夜在此,不怕新妇怨怪?” “我倒想去陪她!”赵廷兰笑道,“可这汴京第一纨绔之名,岂非后继无人?” 卞大娘子掩面一笑,还真是个无赖! 赵廷兰又道: “红菱,我成全过你。如今,你也需成全我啊!” “是,恩公!”卞大娘子嗔道。 赵廷兰咧嘴笑了起来,辩道: “已说了多少回?不是恩情,是生意!你我相互成全,各取所需。我是个生意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亦不会占人便宜!” “好!”卞大娘子递上一盏点好的茶,“生意人!” 赵廷兰倾身看去,忽哈哈大笑起来。 这茶汤之上,所点图案并非他物,而是一枚铜钱。 他亲亲爱爱的孔方兄! 天边月色渐昏,已打过三更了。 鲁国公府安静地不闻声响。时有巡夜的嬷嬷行路,惊起枝上寒鸦,乍做一番凄楚。 谢菱身披单衣,斜倚床头,眼看着灯火渐稀,天色渐亮,只轻叹一声。 她从未想过,斜倚熏笼坐到明的日子,竟来得这般快。 钏儿如往常一般行来,面带倦色。 她见着谢菱,蓦地一惊。这般光景,敢是一夜未眠么? 钏儿上前道: “天已大亮了,娘子怎的还未歇下?” 谢菱紧了紧衣衫,只道: “心中有事,睡不安稳。” 钏儿忙会意,遂道: “娘子要我查的人,已有眉目了。” 谢菱忽回过神,四下看看,只打发了一众丫头。 她道: “你且一一说来。” 钏儿点头,方道: “西厢房那位,是打南边,自小被人牙子卖来的。至于籍贯何处,已不可考,多说是扬州人士。” 谢菱白她一眼: “谁管她籍贯何处?你拣要紧的说!” 钏儿行一礼,道: “小娘子莫急,且听我说。她恩客颇多,常与南方的秀才举子们往来。其间有个姓韩的,又将她引荐给了汴京的郎君们。” 谢菱狐疑地看向钏儿。说了半日,倒尽是些无用的! 钏儿接着道: “可受引荐的小郎君中,有一人,娘子亦认得的。” “是谁?”谢菱忽问。 钏儿顿了顿,方道: “不是旁人,正是娘子的兄长,谢五郎谢润!” 提起五郎姓名,谢菱方才恍然大悟! 定是五郎怕谢菱欺负卞大娘子,故托了七娘暗中相问。 如此看来,七娘亦是知情之人。 谢菱低头笑了笑。从前五郎对自己百般看不起,如今,他的心尖宝倒落在自己手中。 到底是风水轮流转。 五哥啊五哥,你也有今天!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蝶恋花8 一暮春的时节,各房的窗间,已换上了茜纱。拥着阵阵落花,乱红飞过天边去。 庭院中一架秋千,轻轻晃动,似才打过的模样。 卞大娘子一手扶着秋千索,一手捻着丝帕轻拭香汗。 她身着素罗衫子,袖口拿缎带束了。下系一条霞色宋裤,蛮腰纤细,风姿柔婉。不经意见,倒见出别样的韵致。 只见一小丫头正捧了茶来,到: “娘子,请用茶。” 卞大娘子接过,吃了一口,笑道: “这时节,蹴起秋千来,也是怪闷热的。” 小丫头笑了笑,只道: “府中皆说娘子性情冷淡,不喜与人来往。可我见着,娘子却是个贪玩的。” 卞大娘子摇摇头: “我不过是贪恋春景罢了。待得春归,也就没什么景致了。” 那小丫头道: “此处虽无景致,可西院的莲池却将繁盛了。” 她幻想起来,一面道: “到那时,我替娘子撑一支蒿,穿行荷塘间,岂不妙哉?” 卞大娘子闻言,心有所动,又问: “我从不知,你竟会渡舟的?” “可不是!”小丫头面带得意,道,“我家中系打渔为生,渡舟之事,自小便会的。” “哦,原是渔家女儿。”卞大娘子点头。 她上下打量小丫头一番,问道: “不过,家中既有生计,何至于将你卖至此处?国公府虽体面气派,到底是伺候人的,多少人家舍不得呢!” 小丫头一时有些伤感,转而又道: “娘子有所不知,我家中还有个兄弟。如今打渔也没几个钱,尽供着他念书了。父母那里,也只得靠我。” 她转而又笑道: “且喜遇着娘子,并不曾有所苛待,什么好处也顾着下人们。我是成日烧香拜佛,感念你的好呢!” 卞大娘子轻叹一声,面上带着安抚的笑。不知是安抚这小丫头,还是自己。 她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还有父母兄弟,可我是被人牙子卖来的,连个身世也不知。” 小丫头一愣,卞大娘子的出身,鲁国公府谁人不晓? 原来,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小丫头扶上她,劝道: “如今得一有情郎,夫唱妇随,傍鲁国公府的出身,也是一样的。” 卞大娘子一惊,忙做禁声手势,只道: “这话别胡说!我不过一个侍妾,如何与他夫妇相论来?当心被人听去,招致祸端!” 小丫头急忙抬起双手,一把捂住嘴,惶恐地瞧着卞大娘子。 正此时,又一丫头进屋,只从窗间探出头来。 眼看着她满脸喜庆,一面高声笑道: “娘子!你快来瞧!” 卞大娘子笑了笑,拉着身旁的小丫头便去了。 临进屋,她又朝小丫头低声道: “适才的话,可莫再胡言了!” 小丫头直直点头: “不会了!不会了!” 卞大娘子这才放心地进屋,一面笑道: “是什么好东西,竟一刻也等不得?” 那喜庆丫头笑道: “是裁夏衣的新料子。方才谢娘子已挑过,特意嘱咐了,拿来与卞娘子挑。” 卞大娘子微微倾身看去,一眼便知,这些料子必不是凡品。 从前在坠花楼,她也算见多识广,可这些,确是不大容易见得的。 只听她问: “前几日不是送来过几匹么?这些料子,又是从何而来?” 送衣料的丫头遂道: “前日那些,是咱们国公府备的。而如今这些,是谢府那头送来了。” 谢府! 卞大娘子猛地怔住。 她顿了顿,方道: “既是谢府给谢娘子的,我哪里好拿?” 丫头笑着回道: “谢娘子说了,这不妨事。左右,她一个人也穿不得这许多。娘子只管挑就是。” 卞大娘子遂欠了欠身,恭敬不如从命。 从前,她与谢府郎君要好;如今,又与谢府娘子成了一房人。 当真是好深的渊源啊! 卞大娘子将衣料随意看来,指了两匹,又道句“多谢”。 谁知,那送衣料的喜庆丫头竟哈哈大笑起来! 她只拍手道: “娘子果然好眼力!谢娘子说了,独独这两匹,是谢府五郎君亲自挑的。五郎君向来讲究些,这两匹,自然更上乘些。” 五郎…… 卞大娘子停在布匹上的手指,忽轻轻一颤。 这两匹,原是他所挑选么? 这便是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可如今,她已嫁做他人妾,他也已有良人在侧…… 这样的灵犀,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卞娘子?”送衣料的丫头狐疑地望着她。 卞大娘子神色微动,方回神,只道: “既是极讲究的衣料,我到底是穿不上的。谢娘子的好意,妾身心领了,明日自当登门道谢。” 那丫头又打量她一番,掩面笑道: “这是卞娘子说笑了,谢娘子岂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娘子只管留着,或是自己穿,或是赏人,哪来的许多计较?” 话已说到这份上,卞大娘子遂让丫头收了料子。 她只自谦道: “这样好的料子予我,到底有些糟蹋了。” 那丫头闻言,又看她一眼,心中只笑她烟花巷里,小门小户。 纵使有鲁国公府这等皇亲抬举,到底入不得大雅之堂。 那丫头有心奚落,遂道: “说来,这些料子,本算不得名贵。原是娘子不知,咱们谢娘子在闺中时,有个姐姐,家中排行第七,皆唤作七娘子。” 她看了看卞大娘子,接着道: “年前,淑贵太妃得了两匹明珠绡。其中一匹,便赏了七娘子。那裁成的衣裳,行动生辉,才是真好看呢!合着七娘子一身清贵气度,眼前这些料子,又算得什么?” 卞大娘子如何听不出她的奚落? 她只笑了笑,道: “谢府高门大户,自然有许多好处。且看咱们谢娘子,也知一二了。” 那丫头得意笑笑,遂也告辞去。 她不过一个陪房的小丫头,此处虽嚣张,回到谢菱那处,也只得夹着尾巴,听钏儿使唤。 “钏儿姐姐!”只见她殷勤唤道。 钏儿回身看一眼,笑道: “料子已送去了?” “是,送去了。”那丫头俯身行礼,“西厢房那位,感恩戴德的,好下作的模样!我亦看不上呢!” “谢娘子交代的话,可都说了?”钏儿问。 “姐姐放心,尽说了!”那丫头满面堆笑,“不论她挑什么,皆说是五郎君亲自选的。卞大娘子她那反应,……” 正说着,她声音越压越低,越靠越近,只作耳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蝶恋花9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钏儿满意地点点头: “你做得不错,明日来外屋伺候吧!记得,此事切不可张扬。” “小的明白,多谢姐姐提点。”那丫头更是殷勤。 钏儿笑了笑,遂朝谢菱内室去。 只见屋中帘帐卷起,炉内轻烟袅袅,丫头往来如常。 谢菱半靠在绣架旁,兀自打璎珞玩,恰似从前闺中一般。 只是,如今的她,多有些心不在焉。 钏儿行上前去,轻声唤: “娘子。” 忽而闻声,谢菱微惊,璎珞直滑落在绣架上。 她缓了缓神色,方回身道: “送料子的丫头可回来了?那些料子,卞娘子可还喜欢?” 只见她眉目温和,言语柔婉,直像从前那个唯唯诺诺,一心讨好七娘的谢菱。 钏儿点点头: “已照娘子的吩咐说了。” 她四下看看,又道: “看卞娘子神情,果是有些古怪。似有感伤,又似惊恐。总之,与平日不大一样。” 谢菱遂舒出一口气,一副万事俱备的神情。 她笑了笑,道: “不想,一介烟花女子,竟是这等长情。” 谢菱不过是故意让人提起五郎,卞大娘子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而五郎那头,怕她受正室欺负,还特意托了七娘来问。 这等两情相悦,竟被赵廷兰棒打鸳鸯! 若写作话本流传,不知又要赚多少人的眼泪。 钏儿嗤之以鼻,只道: “凭他什么情长情短!还不是一副下作样子!” 谢菱掩面一笑,故作斥责状: “你这丫头,生的怎样心肝?人家两情相悦,咱们自然要成全了。” “成全?”钏儿满脸惊愕。 谢菱点头。 她舒了舒筋骨,起身朝窗边踱步去。 谢菱远远望着西厢房,只见门庭冷清,人烟稀少。 她回身朝钏儿道: “这些日子,盯紧她了,别叫她胡乱打听。” 钏儿不解: “她长日深居简出,不大与人来往,又有何事要打听来?” 谢菱笑了笑: “很快便有了。” 而谢府这头,正飞花时节,满目缤纷,着实好看。 只见五郎正立在花树之下,时有风过,落红成阵,风吹万点,正愁人。 “七娘,”忽听他唤,“过会子你同八妹出游,再替我去问一问,好不好?” 一旁的七娘有些无奈。 思及上回种种,她遂道: “菱儿一向机敏,我怕再问,她迟早会察觉。到那时,五哥如何收拾?” 五郎自是关心则乱,并不曾思虑周全。 七娘摇摇头,又道: “旁的不说,五嫂就够伤心了!” 提起何斓,五郎蹙了蹙眉,只觉心下戚戚然。 二人正默然间,忽见阿珠自不远处来。 她匆匆行过一礼,道: “小娘子,过会子怕是去不成了。适才八娘子打发钏儿来回话,说是房里的侍妾病了。她不得空,要留下打点,让七娘子多担待。” 赵廷兰房中唯有一个侍妾,不是卞大娘子是谁! 五郎一时心惊,忙问: “怎就病了呢?天气尚好,敢是鲁国公府苛待?” 阿珠一脸莫名,不知五郎这般模样,所谓何来? 七娘看五郎一眼,又问阿珠: “可说是什么病?” 按理,侍妾抱恙,正房娘子是不必理会的。若真要理会,还抽不开身,必是极要命的病了。 阿珠摇摇头: “钏儿来得匆忙,我还不及问,她便赶着回去了。想来,不是小病。” 五郎闻言,猛退后一步,恰撞上身后花树。 霎时落英缤纷,乱红飞过天边去。 七娘垂眸,思索半晌,方打发了阿珠去。 她又看向五郎。只见他神色空洞,眉头拧成一片山川。 七娘上前一步,有些担忧: “五哥,可还好?” 五郎一声短促的叹息,道: “不好的,是她。” 七娘无奈。 五哥与卞大娘子之事,七娘也是一路看过来的。虽不是十分明白,倒也能懂个七七八八。 她只道: “五哥只管的为她伤神,可记得,当初是她负了你!” 五郎嘴角微挑,神色中却不见笑意。 “七娘,”他道,“若有朝一日,陈二哥负你,你便会放得干干净净,再不为之伤神么?” 七娘一怔。 她会么?她不知道。 她别过头去,不看五郎,一面道: “五哥莫拿我说事,这不同。酿哥哥是位君子,而卞红菱……” 卞红菱,可是个风月场上,常来常往的妓儿啊! 从前,七娘与她虽也结交过。可到底是泛泛之交,也总不会将她当作姊妹来看。 “不同么?”五郎叹了口气,“或许是不同吧!” “五哥……”七娘拉着他,正待相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五郎甩了甩头,道: “你既不肯问,我自己问去!” 才说罢,五郎便是一副要有的架势。 七娘猛然一惊,忙追上去: “你要问谁?” 五郎只不答。 七娘趋步跟着,又问: “你要问谁来?” 他总不能去问谢菱,那也太怪了些! 五郎忽而顿住,猛地回身。七娘紧紧跟着,险些撞上。 只听五郎道: “问赵廷兰!” 赵廷兰?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唇齿轻张,一副吃惊模样。 五哥是疯了么?赵廷兰如今可是卞大娘子夫婿,一问他,岂非是五哥不占理了? 觊觎他人之妇,本就是极不体面的。何况谢府这样的人家! “五哥!你冷静些!”七娘拦道。 “我要问!”五郎气性也上来了,又道,“我要问问他,为何娶了她,却不待她好?为何任由她重病?为何任由鲁国公府苛待?” 七娘咬着唇,神色有些为难。 她看了五郎一眼,道: “五哥,那,算不得娶。” 卞大娘子不过是个侍妾,又如何能用“娶”字! 五郎心下一沉。 旁人眼中,她不过是个物件,又如何会珍视?如何会好生待她呢? 可自己能好生待她么?似乎也不能。 五郎一时有些颓然。还是问一问吧。 问了,似乎也是无用,什么也不会改变。他终究不会为了一介妓儿,忤逆父母,令族中蒙羞。 况且,是她先负了他。 不过,还是问一问吧! 他只拖着步子,显得无助又彷徨。 “谢润!”七娘忽将他唤住。 “你别去问!”七娘紧紧拽住五郎,“你这一问,岂非正了她不贞之名?便是没事,也问出事来!她寄身鲁国公府,日后哪能有好日子过?” 七娘的话,直戳在五郎心口。 他一位小郎君,这样的利害,自然不大能想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伤春怨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瞥五郎一眼,道: “五哥别急,是否重病,也不过是咱们胡乱猜的。说不定,是菱儿心好,小病也照料着?” 五郎立在那处,一动不动。 眼下,也只得这样想了。 其实,就算鲁国公府有心苛待,又与五郎什么相干呢? 他忽忆起从前种种。那样的过往,如梦似幻,太美,太美了! 直到在坠花楼前,他被生生赶出,才恍然大悟,总明白了何为薄情。 可如今,怎么又作一番痴态呢? 五郎深吸一口气: “罢了!我这几日,也是太闲,竟没来由地想她的事。苛待也好,大病也罢,总是她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他顿了顿,又叹道: “左右,我与她,是不应有甚关联了。” 七娘却依旧不曾放下心来。 五哥的转变,也太快了些。从小到大,他嘴上越是不在意,心里的郁结,便埋地越深。 “五哥,”七娘道,“你别这样。” 她又垂下头,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道: “大不了,我再替你去问一回?” 五郎摇摇头: “算了。你说得对,是她先负我,我又何必不识抬举?” 七娘看向五郎,见他神色如常,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五哥能如此想,确是再好不过了。”她道,“负心之人,何必再以真心相待?五嫂蕙质兰心,待五哥极好,举案齐眉,岂不比成日悬心的好?” 只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五郎点点头,不置可否。 且说他回到房中,待何斓还如从前一般亲热,功课也更上心些,却再不提卞大娘子。 何斓自是高兴,只当是七娘的功劳。 平日里见着,总忍不住道谢。只说,到底是一处长大的,还是七妹妹有办法。 七娘只讪讪笑笑。 时至夜里,鲁国公府早早掌起了灯。 谢菱拥着灯火,也不做刺绣女工,却是认真看起账本来。 从前在闺中时,她常跟着陈姨娘出入,现下倒派上了用场。 前日吕氏生病,谢菱帮着理了几天事。虽未弄出什么大成就,到底是井井有条,很是周全。 鲁国公夫人见了,颇为赞赏。只说比吕氏与秦氏都强。这才又让她接着管家。 其实,这本是谢菱意料之中,早晚的事。 吕氏温吞优柔,秦氏外强中干,连老爷们养外室亦管不住,又如何管这偌大的鲁国公府? 夜里看账费眼,钏儿又多掌了几盏灯来。 她见谢菱辛苦,只劝道: “娘子且歇一歇吧!自午后起,便看到此时。婆子媳妇们来回话,还是用饭时听的。这般熬下去,怎么了得!” 谢菱笑了笑,道: “这都是从前的旧账。我初来乍到,可不是要紧快看了!你当那些婆子媳妇,都是好相与的?她们看我年轻,惯了的轻狂。若非我记着旧账,还不知被她们如何欺负呢!” 钏儿嗔道: “留得青山在,也总不能熬坏身子啊!” 谢菱抬头看看滴漏,原来已三更了。 她舒了舒臂膀,合上账本,只道: “对了,西厢房那头,今日无人往来吧?” 钏儿点点头: “自然了,娘子吩咐过的。娘子忙了一整日,我还不及回你呢!午后我去谢府,按着娘子所言,与阿珠说了。” “已说了么?”谢菱蹙蹙眉,“怎么五哥那头,丝毫不见动静?他应是去质问廷兰的啊!” “莫不是他们觉出端倪,知西厢房那位没病,不过咱们谎称诓骗?”钏儿不解。 “不会。”谢菱摇头,“西厢那头严防死守,怎会有消息出去?” 她盼着五郎去寻赵廷兰,本想一箭双雕的。 一来,此事闹起来,恰正了卞大娘子不贞之名。 向来男子最恨不贞之人。或是按族规办了,或是直接撵出汴京去,总之,再不能勾引赵廷兰也就是了。 二来,五郎从前看她不起。 他与旁人之妾纠缠不清,这足够让五郎抬不起头,甚至祸及仕途。 这么些年,五郎总是高高在上。这等被人轻视唾弃的滋味,他也该好生尝尝了! 谁知,万事俱备,鱼却不上钩! “娘子,”钏儿唤,“是否要再去提醒一番?” 谢菱摆摆手: “太刻意了!被人察觉,更不好收拾。” 钏儿有些讪讪: “五郎君那性子,冲动任性的楞头青!怎么这回,反是忍住了?” 谢菱将账本累在一处,笑了笑,道: “定是我那七姐姐。” “七娘子?”钏儿瞪大了眼。 谢菱只道: “你别看她平日娇纵任性,可于这些道理上,她也不是傻的!她明白,这样的事,不能闹大。” 一旦闹大,三人成虎,不知编排些什么? 从前郑明珍一事,七娘不就吃了闹大的亏么?谁管真相如何呢? 要说那回,七娘是真无辜,才能救回来。 可此番,五郎却不算冤枉。如此,便更不能闹大了! 谢菱只感慨道: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连七姐姐也学聪明了,果真有趣!” 钏儿看着她,一脸无奈。 一箭双雕的如意算盘,果不是那么好打的。她还道“有趣”?此番一败涂地,那里有趣来? “娘子,”钏儿道,“如今该怎么办?” 谢菱但笑不语。 自己从前受的欺压,生母的枉死,总有一日,她会让谢府付出代价。 可眼下,她要在鲁国公府站稳脚跟,便要牢牢靠着赵廷兰。 卞大娘子,这个先于正妻进门的侍妾,是不得不除的! 谢菱转而笑道: “不怎么办,且睡去吧!” 她正待起身,却听帘外道: “不等我便睡,菱娘果真好薄情啊!” 谢菱摇头笑了笑,只见赵廷兰面色微红,行路有些不稳。 他一身酒气袭人,只朝着谢菱扑上来。 谢菱一惊,拼尽全力扶不住他,只得直直后退。 忽硌着床沿,她一声“哎哟”,二人便齐齐倒了下去。 钏儿掩面笑了笑,倒也识趣。 她遂打发了屋中丫头离去,自替他们放下帘子,遂也兀自去了。 一夜被翻红浪,两情缱绻,不觉天已大亮。 谢菱靠在赵廷兰肩头,只柔声嗔道: “快些起身,我今日还有许多账册要看。” 赵廷兰一脸无赖,抱着她不放: “那些账册,能有你夫君好看?” 谢菱低头笑道: “没正经!我看账册,还不是为着你。我见那账册之上,卞娘子的供应极少。怪可怜,倒想着与她添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伤春怨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赵廷兰拥着谢菱: “这些事,你自做主也就是了。她的事,我原也不大上心的。” “呸!”谢菱捶他一下,“油嘴滑舌的东西!这样的话,你何必说与我听?只怕在你心里,我便是那等捻酸吃醋的小人!” “却又恼了!我何曾如此说过?”赵廷兰故作正紧。 谢菱只道: “便是没说过,谁知你心中想些什么?” “天地可鉴。”赵廷兰作发誓状。 “哦,我知道了!”谢菱挑眉笑道,“只怕在卞娘子那里,你也如此编排我的吧?” 他将谢菱拥得更紧,恨不得揉进心胸里。 他只耳语道: “我一身一心,尽是你的了。” 谢菱被他弄得耳朵痒,忽地一颤,朝后缩了缩,又露出一番羞怯来。 夫妻二人用罢早饭,送走赵廷兰,谢菱遂往庭院去。 皎槐亭的槐花越发繁盛,海棠却已落尽了。 满眼的落英缤纷,偶有几个艳妆婢子,正扫除花径。她们说说笑笑,也见出春日的热闹来。 谢菱抬眼望着庭前落花,只含笑道: “有的花,是该落了。” 她朝皎槐亭行去,只见婆子媳妇们已侯在此处。 谢菱虽年轻,可下人跟前,当家娘子的派头实足。 待她坐定,便有管家媳妇上前回话。 那媳妇道: “才三夫人打发人来问,给卞大娘子增添用度,似乎,有些不妥。” 那媳妇生得瘦高,颧骨凸起,一副尖酸刻薄像。 谢菱看她一眼,只温和笑道: “我虽年轻不懂事,这些分寸也还是有的。况且,我不过从自己的用度中,拨了些与她,并不曾挪用公中的银钱。所谓不妥,却是什么道理?” 那媳妇见她有理有据,只讪讪笑笑,道: “自然了,谢娘子娘家高官厚禄,很是阔绰。” 谢菱瞥她一眼,再不理会。 钏儿将亭下的媳妇们一一扫过,仰头道: “嫂子们有正经事,一一回来就是。谢娘子受老国公夫人托付,管家理事。别什么闲话,都往娘子跟前嚼舌!娘子忙呢!” 钏儿这番话,是将鲁国公夫人搬出来压她们了。 这群媳妇,在吕氏与秦氏手下,也闲散惯了。唯独怕个鲁国公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讪讪。 看来这新妇谢氏,倒是位厉害人物。她们收起往日的做派,只细细将诸多事情都回了。 谢菱听过,有请示下的,棘手的,她都一一说了解决之法。有领银钱的,她亦仔细看过账目,方才应允。 这般细心手段,众人不得不尽心办差,生怕有个差池。 待打发了她们,钏儿遂道: “欺软怕硬的东西!” 谢菱轻笑一声: “光添岁数,不长脑子!” 钏儿附和笑道: “我听闻,那两房的侍妾,已然闹起来了。说凭什么只涨卞大娘子的,不涨她们的?那两房无能,恁是没压制住!这才来寻咱们的不是!” “便是觉着她们不好,才能显出咱们的好啊!”谢菱道。 “对了,”她忽问,“给卞娘子添的东西,都送去了?” 提起这个,钏儿只管的憋笑。 她掩面笑道: “皆送去了。按着娘子的吩咐,那些物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谢菱只道: “也不知,西厢房那位是做何想。” 钏儿遂道: “能如何想?哑巴吃黄连罢了!外边见着,皆是娘子的宅心仁厚,容人大度。她若稍有不满,也太轻狂了!” 谢菱笑了笑。 上回盘算着一箭双雕,倒是射偏了。 而此番之举,一箭三雕,也算是因祸得福。 一来,与房中侍妾添用度之事,便让二位婶母失了民心。 二来,逼得卞大娘子有冤无处诉,是生生的折磨。 这三来么,面上看着,皆是谢菱的好心好处。于治家待人上,总算占得一席之地。 可世间之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卞大娘子看着送来的衣物日用,饭食汤羹,与往日相较,到底不可同日而语。 可谢菱分明说的是增添用度啊!怎会如此?想是下边婆子丫头们克扣,有心作践! 也罢!她这样的身份,又奢求什么?便当做平民人家,勉强挨过度日,也就是了。 卞大娘子在内室兀自发呆,可帘子外,只闻得窸窸窣窣,似有人声。 两个丫头藏在帘后,推推拉拉,神情闪烁。 一黄衫丫头,生得一张圆脸,只道: “还是你去吧!你向来最是伶俐,卞娘子问起来,你也好答话啊!” 话音未落,只见她将手中托盘,朝对方身上推。 另一个丫头着湖蓝褙子,身影高挑,像是北方人。 她忙拦着,道: “不妥不妥!这样的东西,哪里好拿去?我嘴笨说不清,还是你去吧!” 黄衫丫头自是紧赶着推辞。 一来二去,她也不耐烦,只道: “罢了!既是为难,不如咱们同去。” 穿褙子的丫头蹙眉望着盘中之物,似乎,也只得这个法子。 二人不情不愿,推推桑桑地进去。 一面道: “娘子,且……且用饭吧!” 卞大娘子点点头,这才回神。 她正举起筷子,忽猛地愣住。 只见案头别无他物,唯一盏清粥,一碟水煮莴笋叶。 卞大娘子握筷的手直停在半空,一晌不曾言语。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敢是送错了吧?”只听卞大娘子低声道。 言语中,竟闻不出半丝底气! 黄衫丫头心直口快,道: “我才先也如此说,谁知,却被送饭的婆子骂了一顿!” 卞大娘子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只强忍着。 她道: “她们骂什么了?” 黄衫丫头言语闪烁,赔笑道: “骂人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娘子别打听了,没来由地生气。” 卞大娘子看了她一眼,只道: “是否说,我不识抬举,得寸进尺?” 黄衫丫头揉着裙带,咬着唇,蹙眉不语。 卞大娘子又道: “或许,更难听些吧!” 婆子们聚在一处,最爱嚼舌根。 卞大娘子从前的身份,她们自然知道。 所谓更难听的话,不过是揭她老底,拿从良之前说事。 这样的话,丫头们自不敢转达。卞大娘子虽猜的七七八八,她自己又如何好说出来? 她摇了摇头,又执起筷子,夹了一叶菜吃。 谁知刚入口,卞大娘子便都吐了出来。 这还夹着生呢! 她蓦地惊诧,转眼间,忙拿调羹搅动清粥。 果不其然!仔细瞧去,碗底还沉着些许泥沙。这要吃下去,没病也折腾出病来。 卞大娘子双手颤抖,只惊得面色苍白。房中一片鸦雀无声,丫头们沉沉低着头,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恰此时,调羹忽从卞大娘子手中滑落,叮铃一声,激得她猛然回神。 便是婆子们有心作践,可谢菱身为主母,俱被蒙在鼓里么? 从前种种,卞大娘子因着自己的身份,能忍则忍。可此番也太过了些! 她一把抓住丫头的衣袖,颤抖道: “这些事,可同谢娘子说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伤春怨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黄衫丫头一怔,转而又垂下头去。 她讪讪道: “娘子忘了?前些日子不是想着说么,可谢娘子像是极忙,总不在家。连面也不曾见上!” 瘦高丫头附和道: “是了,钏儿姐姐说,待谢娘子回来,便同她讲。可眼下,已许多日了。” 卞大娘子叹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也是了,她这等身份,谢菱怕是避之不及,又如何会有空听她言语? 上回在皎槐亭上,她也瞧出来了。自秦氏说出卞大娘子从前之事,谢菱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 可此番,是谢菱说要添用度。怎的添来添去,倒不如从前了? 思索间,只见钏儿正打了帘子进来。 她一面进屋,一面含笑,道: “卞娘子,我们娘子近来初学理事,成日脚不沾地的。一时顾及不到这里,特遣我来看看。” 卞大娘子见她来,蓦地一愣,惯了的起身相迎。钏儿到底是正房娘子的大丫头,也算是贵步临贱地了。 “钏娘子快坐!”卞大娘子笑道。 钏儿亦笑笑,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只做一番推辞。 她四下扫视一番,忽见着案上清粥素菜。 半棵夹生的莴笋叶子,散在碗中。竹筷胡乱摆在一旁,调羹随意插在清粥里。盏儿四周,渐出些零星的粥水。 钏儿作出一副惊讶神情,心中却暗自发笑。 她遂道: “呀!这是何物?卞娘子吃这个?” 屋中之人闻言,皆面面相觑,一时失笑。 卞大娘子心下戚戚,只弱声道: “想是婆子们错送的。” 钏儿见她怯生生的,倒故意作出打抱不平的姿态来。 她撇撇嘴,眉眼一瞪,道: “这些婆子,越发不会办差事了!叫谢娘子知晓,看不扒了她们的皮!才说些给卞娘子添用度呢,怎的这般不上心?” 卞大娘子垂眸不语。 钏儿看她一眼,接着道: “卞娘子放心,待我们娘子回来,我立刻同她讲。也叫那些狗仗人势的看看,此间是谁做主!” 她言语间,加重了“狗仗人势”一词。一屋子的丫头,连同着卞大娘子,听来只觉不是滋味。 这是说她仗赵廷兰的势么? 钏儿默了一阵,笑道: “我们娘子说了,此前在皎槐亭上,原不是故意冷落卞娘子的。只是骤然听闻,一时反应不及。” “谢娘子还说,”钏儿又道,“既入了鲁国公府,今后便是一家人。那些难听的话,却是不必理会的。日后跟着谢娘子,学些世家气度,也就是了。旁人又能说什么?” 卞大娘子见她口齿伶俐,只点头道: “谢娘子说的很是,劳她费心了。成日里忙不完的事,还要为我耗费精神。” 钏儿笑笑道: “这便是你客气了。娘子既是谢娘子房里人,不仰仗着她,又仰仗谁呢?” 她四周看看,忽压低了声音,似是耳语。 只见她倾身向前,道: “也不是我说嘴,咱们家兰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娘子也不是不知!他性子还不定呢,你能靠他什么?” 提起赵廷兰,卞大娘子忽掩面笑起来。她自是风月场上惯见的,迎来送往,哪里在意这个? 况且,她与赵廷兰,不过是生意。 钏儿审视着她的神色,心中满是不屑。 下贱坯子!提起小郎君,便这副春心荡漾之态。难怪是从那般地方出来的人! 她只道: “卞娘子别不信!他明日又要出趟远门。那边无人管束,若遇着个小娘子、大娘子,谁知又做出什么荒唐事?” 卞大娘子一愣。 他许多日不来,她这里也没赵廷兰的消息。骤然闻着,便是要出远门了。 “是去往何处?去几日呢?”卞大娘子随口问来。 钏儿心道:贱妾就是贱妾,还问去何处,难不成还叫你跟着么? 她讪讪笑道: “兰郎君自是只同谢娘子讲,我哪里晓得?” 卞大娘子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这丫头还防着她呢! 她只附和: “是了,自然该如此的。” 钏儿得意笑笑,又扫了一眼四周,唤了个跟自己的小丫头至跟前。 她只道: “快!将这些饭菜撤了,教厨房重新做过,快些送来!” 卞大娘子受宠若惊,一时有些惶恐。 她看了眼天色,只道: “时辰已晚,不若算了吧?” “这可不行!”钏儿义正言辞,“便是睡着了也得起来做!纵容一回,难免不会有第二遭。” 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可若非调包,厨房做的,本是精致饭菜。骤然要重做,这笔账,岂非尽算在卞大娘子头上?岂非正应了她轻狂的名声? 而这些,卞大娘子是被蒙在鼓里的。 她只当下人们有心克扣,哪知其间,原是谢菱的筹谋! 钏儿接着道: “我们娘子是挂心卞娘子的。有什么不顺遂,只管与谢娘子说!” 卞大娘子自打被卖入坠花楼,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般言语。 她每日见的,要么,是男人的花言巧语;要么,是女人的争风吃醋。 纵然后有五郎,可终究成了段过眼云烟,回首惘然的事。 骤然听钏儿言语,卞大娘子很是激动。她心下只道:不想谢娘子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她轻轻蹲身,只将一腔感念,全集在这个万福之上。 钏儿憋笑,满心得意,正装得兴起。 她衣袖一挥,道: “伺候卞娘子的婆子呢?还不来领罚?” 两个婆子已在外头侯了半晌。听着钏儿唤,她们忙趋步进来。 只见二人身着深色衫子,神色惶恐,一味地不敢抬头。 钏儿也不啰嗦,直厉声道: “再敢有今日之事,谢娘子跟前,你们可自己想好如何回话!” “是是是,再不敢了!念在初犯,饶了咱们这一遭吧!”两个婆子齐声道。 “可是初犯?”钏儿转头问她。 卞大娘子见二位婆子已上了岁数。想来,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倒也可怜。 她遂道: “是头一回。” 钏儿心头暗笑:此前已许多回了。这个卞大娘子,还真是能委曲求全。看来,用这个法子对付她,也算是打蛇打七寸! 她既已开口,钏儿假意训了几句,便也作罢。 当夜,精致饭食果然送来了。 卞大娘子长长舒出一口气,很是安心,只当从此便有好日子过了。 谁知,时至次日,送来的饭食较清粥小菜亦不如。 竟是两三个蒸番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伤春怨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送饭的婆子,如今连招呼也不打了。她直直闯进来,猛将番薯重重放下。 咚! 卞大娘子骤然一惊。 那婆子拿斜眼看她,半仰着头,冷语道: “卞娘子用饭吧!” 卞大娘子满脸的不知所措,看看番薯,又看看婆子。 她弱声道: “这位嬷嬷,可是……送错了?昨日,谢娘子身边的钏儿来,说……” “说什么?!”婆子厉色斥道,转而一声冷笑,“哼!娘子如今越发厉害,也知同谢娘子告状了?” “我……”卞大娘子语塞。 那婆子瞥她一眼: “我们笨手笨脚的,伺候不了娘子!娘子若是不满,直挑些伶俐的也就是了。” 说罢,她衣袖一震,皱了皱鼻头,便径直出去。 卞大娘子还恍然不知所以,一旁的丫头看她一眼,只道: “我去瞧瞧。” 小丫头牵起小裙,忙追着婆子出去,一面唤: “李嬷嬷留步!” 李嬷嬷看她一眼,挖苦道: “怎么?又打算同谢娘子编排婆子们?” 丫头忙作赔笑: “瞧您说的!平日里,我见嬷嬷很是稳重。昨日钏儿姐姐已发话,怎的今日还是这般吃食?想来,有些蹊跷。” 李嬷嬷忽抬起一双老眼看她,上下打量一番,只见她眉眼间,倒有一股精明劲。 李嬷嬷遂道: “原来这妓儿房里,还有个通透的!钏儿的话,便是谢娘子的话,哪有不从的?我们敢这等行事,你也不想想缘故!” 那丫头猛地惊愕,又长长舒出一口气。还好多个心眼,问了一遭。否则,真是如何死的也不知! 她遂问: “如此说来,是谢娘子的意思?” “呸!”李嬷嬷忙四下看看,“这话好胡说的?” 丫头忙会意。 谢菱表里不一地行事,自然是不愿让人知晓。尤其,不愿让赵廷兰知晓。 “嬷嬷,”丫头又试探着说,“兰郎君总会去卞娘子房里的。他若知晓……” 李嬷嬷笑了笑: “你忘了?兰郎君今日便往洛阳去,少则月余,还怕治不了屋里那个?” 丫头闻言,忙俯身行礼。 她委屈道: “幸得嬷嬷提点。我跟错了主子,这一身性命,也全然错系了。” 李嬷嬷见她伶俐,只道: “你只看这偌大庭院中,谁是主子?小小侍妾,你还真当正经主子伺候了?” 那丫头恍然大悟: “是了!谢娘子才是正主,旁的又算什么?” 李嬷嬷笑笑,便要去了。 才至院门口,她忽回身问: “你叫什么?” 那丫头讨好地笑来: “茉儿,茉莉的茉。” 李嬷嬷点点头,这才走了。 茉儿目送李嬷嬷走远,遂转身回卞大娘子屋中。 她双手搅着裙带,轻咬下唇,又有些不敢进去。这般行径,总是不大厚道的。 卞大娘子在屋中来回踱步,心下慌乱,只不时地四处张望。忽见茉儿立在帘外,却不进来。 她忙唤道: “茉儿,你进来。” 茉儿闻声一惊,粗喘了几口气,便故作平静地进屋。 “是怎么回事?”卞大娘子一把拉着她。 茉儿神情闪烁,不耐烦道: “婆子们气性大,也是有的!你昨夜叫她们那般没脸,不对你使性子,又对谁来?” 卞大娘子一怔,更是不解。怎的匆匆出门一趟,这个丫头便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默了半晌,遂道: “你去同钏儿说一声罢。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茉儿撇撇嘴,讪讪道: “钏姐姐昨夜才来过,此时再去,倒叫人家觉着咱们多事。不过吃得素简些,娘子且忍忍,也就过了。” 卞大娘子惊地不知如何言语。 那婆子究竟与她说了什么?眼下连个丫头,也这般猖狂了? 还不待卞大娘子缓过神,此后送来的饭菜,一日不如一日,连茶水亦两日不曾换过。 惯了的残羹冷炙,加之她心中郁结,时日一长,已然是病来如山倒之势。 只见她半倚着枕屏,鬓发散乱,因着出虚汗,皆贴在颈上。 她额前一根素丝抹额,直映得面色苍白如纸。 卞大娘子半眯着眼,双唇颤抖,只道: “水……” 她的嘴唇早已无甚血色,干裂得凸起皮来。 几个丫头在帘外围坐着玩打马,一面吃些瓜果茶点,好不热闹。玩得兴起,还有人高声大笑。 这般境况,哪里还顾得屋中的声音? 只听一人道: “咱们只管的玩,外面的药可是煎好了?” 另一人笑道: “你管那个?快快快,该你了!” 又有人道: “是啊!迟些吃药,又死不了人,你快些!” 众人正待接着玩,门边忽闯进来一个小丫头。 她急急忙忙的,又跺着脚: “是哪位姐姐煎的药?火候已然过了。” 屋中众人只专心打马,却似不闻。 茉儿看那小丫头一眼,只道: “火候过了你自承来便是,还需咱们教的?” 那小丫头怯生生的,支支吾吾道: “过了许久,怕是吃不得了。不若重新煎一副?” 茉儿白她一眼: “前日那大夫只配了这些,另煎一副,明日吃什么?” 被她一说,小丫头只低着头,不敢言语。 一人向茉儿笑道: “她一个烧火的丫头,犯得着说着许多?” 她转而又向小丫头道: “煎坏了便煎坏了罢!一日不吃不妨事。况且,也不是什么好大夫!我看啊,像个江湖郎中,哪里就能药到病除了?” 说罢,众人一阵哄笑,只说卞大娘子配不上名医的药方。 她们打发了那小丫头去,又专心致志玩起打马来。 卞大娘子轻喘着气,强撑着抬眼。 四下望去,只见帘帷漫垂,陈设如旧。房中空空如也,实无半个人影。 她这几日病得厉害,每日神思昏昏,只觉头痛欲裂,想不得事。 怎的一病至此,人皆不见了? 她蹙眉,只唤: “来人……” 那声音凄凄楚楚,绵软无力。 莫说帘外之人,便是有人附耳在床边,也未必能听清。 卞大娘子又缓缓闭上眼,只觉口干舌燥,心力交瘁,再说不出话。 至四更天之时,她庭院之中,忽刮起一阵风。 暮春的风,还没这般凌厉过。 卞大娘子被风激醒,似乎清醒了不少。也能下地了,也能自己找水吃。 她随手取了件褙子披上,倚在窗口,细数着庭前落花。 眼眸已然凹陷干枯,她却见出从未有过的柔情。 只听卞大娘子喃喃自语: “我记得,有人说过,待到夏来,是要携我去采红菱的。只是,我已记不起那是谁了,也……等不到夏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伤春怨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卞大娘子没了! 是倚在窗前,站立着断气的。 丫头们见着之时,吓得目瞪口呆!卞大娘子的尸身,背脊立得僵直,众人只当是见鬼了! 鲁国公府霎时喧闹一片,议论纷纷。 本来,不过一个侍妾,是死是活,又有什么相干?哪值得一传十,十传百地说嘴? 只是,这死状,也太怪了些! 怎会有人站着死的? 莫不是生前受了极大的委屈,只提着一口气? 这般想来,众人只觉毛骨悚然。 卞大娘子的出身,谁又没说嘴过呢? 自她来了鲁国公府,众人便看她不起。也不与她说话,也不与她吃茶。这才将她十二分的热忱,尽熬做了冷淡姿态。 一时间,鲁国公府人人自危。那些心中有数的,皆防着她鬼魂复仇。 这样的奇事,在汴京城传得最快。 次日,事情已传到谢府。 正是落花时节,七娘拾了些各色花瓣,想要制成香囊。 白牡丹气味幽微,需搭配着月季。清爽怡人,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她拨弄着小称,忽想起在太学的陈酿。 许久不见了,若赠与酿哥哥,他是否会喜欢呢? 七娘浅笑着低下头去,千般情思,只怕叫人瞧去。 “小娘子!”只听阿珠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七娘抬头,只见她慌慌张张。一个不稳,险些绊倒! “光天化日,这是见鬼了?”七娘掩面笑道。 阿珠踉跄几步,待站稳了,只噘嘴道: “还真是!” 七娘一怔,放下花瓣,看着她道: “这是何意?” 阿珠缓了缓气息,又压低了声音。 她俯身过去,耳语道: “我才自街市回来,听闻,鲁国公府近来闹鬼呢!” 闹鬼? 七娘猛地一惊。到底还是位年轻的小娘子,骤然闻着,难免惊吓。 她绷着神情,紧紧抓住阿珠的衣袖,问道: “怎会闹鬼呢?” 阿珠自然也有些怕,只是小娘子跟前,不得不强撑着。 她揉搓着裙带,只道: “听闻,死了个侍妾。这本不足挂齿的,只是,那死相极是奇怪。” “怎么?”七娘又怕又好奇。 “是……是……”阿珠粗喘几口气,道,“是站着死的。” 人还能站着死? 七娘忙捂着嘴,一时难以置信。 像是过了许久,七娘似乎想起什么。她身子忽猛地一颤,继而一动不动。 她神色空洞,只道: “那个侍妾,是谁房里的?” “说来也巧!”阿珠遂回道,“倒是八娘子那房的。便是八娘子进门前,赵小郎君收的那个。” 岂不是卞大娘子——卞红菱! 七娘霎时满脸惊愕,唰地起身: “怎就死了呢?” “病死的。”阿珠道,“听他家丫头说,八娘子待她极好,还着意添了用度。她此前生病,八娘子又忙请大夫来瞧。奈何,依旧是无力回天!” “怎就病死了呢?”七娘又蹙眉喃喃道。 阿珠不解,只道才问过,怎的又来问? 七娘的眉头越蹙越深。此事突如其来,卞大娘子一朝魂归,五哥那处,又该作何想呢? 她揉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心头一团乱麻,也理不出个头绪。 于情,卞大娘子确是背弃了五哥;可她生来命苦,一生漂泊无依,好不容易得个归宿,总不该是这个下场。 七娘叹了口气,向阿珠吩咐道: “我妆奁匣子底层,有个翠玉镯子,其上刻了个卞字。你去取来。” 阿珠又作不解。闹鬼的事,还余悸未平,好好的,又寻什么镯子来? 这个七娘子,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她也无法,只得依着七娘。 上回得知卞大娘子嫁人,七娘为五郎抱不平,本打算扔了。 谁知杂事一多,倒也忘了,遂才留至如今。 阿珠拿出镯子,忽觉好奇。这般成色,连阿珠亦看不上,又怎会出现在七娘的妆奁中? 她把玩一阵,只见得镯上的“卞”字。 初时,阿珠还不曾在意。眼下想来,鲁国公府那病死的侍妾,可不正是姓卞么? 她霎时惊诧,忙将镯子抛出去。 七娘闻声一惊,回过头来,只见那镯子已分作两半,躺在地上。 “小娘子,我并非有意的!”阿珠忙行礼道。 七娘摇摇头: “怎的这般冒失?” 阿珠只怯怯地指着那镯子,委屈道: “其上有个卞字,方才说那侍妾,也姓卞。我……我有些怕……” 阿珠平日里虽凶得很,可胆子却是极小的。提及鬼神之事,倒也难为她了。 七娘无奈,遂自将镯子拾起。 刚碰着,她蓦地一怔。那镯子,原是另有玄机的。 只见镯子中空,其间一卷密色小笺,映衬着外边一层玉环。 难怪,从前只觉这镯子成色不好,想来是这个缘故。 这等中空的镯子,本就是极费神的。究竟密色小笺中写了什么?值得这般工夫! 七娘半眯着眼,偏着头,朝孔中瞧了瞧。 她摘下金钗,尖头对着镯子,一点一点将小笺推出来。 阿珠看得目瞪口呆,不想这等不起眼的小镯,竟藏着秘密! “小娘子,”她还未缓过来,只满心好奇,“你何时得的?这是什么?” 七娘摇头。 这张密色小笺,她亦是头一回见。 七娘深吸一口气,正待展开,却见阿珠一把合上七娘的手。 她只道: “小娘子,快别看了!这镯子来得蹊跷,恐有怨灵!” 七娘抬头看她一眼,又看看密色小笺。思及眼下的境况,她亦有些不敢看了。 倒并非惧着鬼魂之说,若真有鬼魂,请些和尚道士,哪个治不得? 只是,小笺之中,尽是未知。 便是未知,才更叫人害怕。 这镯子,是卞大娘子从前赠七娘的。 那时,她还与五哥很是要好;那时,她还当七娘是位不折不扣的小郎君。 既如此,小笺之上,又会写些什么呢? 七娘紧紧拽着小笺,既不说看,也不说不看。她只兀自发愣,一时犹豫不决。 这可急坏了阿珠。 她本就怕鬼,只急切道: “这镯子很是邪门!如今玉碎,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小娘子,不如,我拿去烧了吧?我听人说过,如此最是干净!” 说罢,她便伸手去拿。 谁知七娘一惊,竟骤然护住: “不行!不看一看,我总放不下心。” 只见七娘将小笺徐徐展开,笺上数排簪花小楷,是极工整的笔记。 她细细读来,原是一封短小书信。 其题头写道“谨请谢郎惠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伤春怨6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信中有云: “观得此笺,必先玉碎。料得谢郎为五郎不平,盛怒之下,方有此摔玉行径。 妾自南来,十载飘摇。上无父母教导,下无兄弟帮衬。蒲柳弱身,情寂人孤,所托烟花酒巷,实非本意。 幸得五郎解意。赤诚之心,知己之处,或尊或重,总与旁人不同。 又蒙谢郎、王郎不弃而相交,是为君子无邪。 然人如抚琴,久理丝弦,必有哀音。又如四时,极寒之处,未必春归。 井底小蛙,难随鸿鹄高影。微贱花门,莫承朱紫之恩。 更有东风薄情,两下分散,只作一般冷眼。 骤然从良于赵氏,实是无奈之举。 贵府曾来人相逼,以坠花楼相挟。坠花楼虽为烟花,然上下数百姊妹,日后何以为生? 妾心惶恐,不得不求赵郎相援。 然事已至此,今作此笺,亦别无他意。 谢郎既为我友,又为他兄弟;妾有一事,唯盼谢郎成全。 若五郎万事顺遂,贤妻在侧,还请谢郎将此笺付之一炬,莫提半句。 若他用情至深,就此沉沦,便劳谢郎将此笺予他。 也叫他明白,偌大天地,匆匆人间,还有人念他一世。 薄命妾红菱顿首。” 七娘读罢,捧着密色小笺的手有些发颤。 她似乎从未如此郑重地捧着几行字,亦从未如此正式地审视卞大娘子的情感。 笺上字字句句,无不是锥心言语。 若非用情至深,如何会在分别之际,还有这样一番交代? 从前,七娘只道五郎痴傻。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这样的痴傻,从来不是一人之事。 她紧紧咬着唇,眼神凝在小笺之上。 过去劝五哥的话,七娘自以为是为他好,这般看来,果然是自己错了么? 情之一字,到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难怪五哥总说,七娘是从不懂何为“情”的。 她轻叹一声,又将小笺与碎玉镯子尽放入妆奁匣子底层。 如今空守着这方笺儿,又有何用? 左右,人已经没了! 七娘思索半晌,又将妆奁匣子打开,只望着碎玉与小笺,托腮发愣。 “七娘!” 忽闻得一个声音。 七娘心下一沉,霎时又猛提到嗓子眼。 她慌忙着站起。转身时,袖摆带倒了一排脂粉头油。 那人正进来,七娘直直盯着他,不时拿身子遮着妆奁匣子。 “五……五哥……”她神情有些闪烁。 五郎上下打量她几眼,又道: “你又闯什么祸了?” 七娘一愣,只摇摇头: “没,没有。七娘乖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开着的妆奁小屉轻轻推回去。 七娘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又道: “五哥此来,所为何事?” 五郎向七娘的书架行去,遂道: “父亲说,陈二哥有篇论水患的策论极好,要我学一学。那日我问他来,他只说放你这里了。” 七娘亦行过去,指着一摞册子,只道: “酿哥哥的策论么,尽在此处了。” 她抽出一册,正是论水患的那篇。 “五哥,这篇……” 七娘一怔,转过头,却不见五郎身影。 谁知,五郎早已至她妆奁边! 他指着匣子缝里露出的小笺一角,不苟言笑地质问: “你藏什么?” 七娘微微张口,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 她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地举步过去,将小笺尽塞进去。 七娘转而又抬眼看着五郎,正色道: “我再藏什么,也是我的东西。总犯不上事事皆与五哥说!” 五郎垂下头,只扶着她的妆台,忽一声轻微地冷笑。 他道: “可此物,与我有关,不是么?” 七娘瞥他一眼,挺身护在妆台前,只道: “我的东西,怎会与你有关?” “你当五哥瞎么?”五郎无奈。 他摇摇头,一把推开七娘,直将小笺取出来! 七娘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阿珠惊恐,忙上前扶着。 记忆里,五郎只推过七娘两回。 第一回,是二人在承德堂争吵,七娘将卞大娘子送他的袍子,染上墨迹。第二回,便是眼下了。 原来,俱是为着同一人。 五郎只步步逼近。 他举着小笺,满脸质问神色,道: “其上字迹,你我心知肚明!” 七娘退至墙角,细细喘着气。 她拂开阿珠,直瞪着五郎,亦猛地推他一把。 “谢润!”七娘直呼其名,“你要看,那你便好好看!你看上千遍万遍,就能将她看回来么?” 七娘趋步至窗边,见五郎已看起来,心绪有些莫名的激动。 她又道: “人已没了,看不看的,又做什么来?不过是徒添自己的烦恼!” 五郎才看罢,闻得七娘言语,忽猛地回身。 “什么叫,人已没了?”他直望着七娘,“什么意思?” 七娘亦直直看着他: “还能什么意思?” “可她年纪轻轻的……”五郎喃喃道。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般寿数,也不止她一人。”七娘叹道。 五郎站将不稳,只觉眼前一片茫然。 他霎时猛退后了几步,撑着案头,才不至倒下。 七娘看着他,又觉心疼又觉可气,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只默然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而于五郎,则更有一番惊悔交加。 手中的小笺,卞大娘子的死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直教人猝不及防。 她因着谢府的威胁,无奈从良于别家,至如今骤然离世,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切,岂不尽是缘起五郎,俱是他造下的冤孽? 五郎将小笺握在手中,越握越紧。 他拳头并着眼眶,已然涨红了。 “五哥……”七娘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五郎忽看向窗外,飞花时节,一片断井颓垣之势。 “七娘,”他叹道,“你只道她是受人摆布的薄命人。五哥我,又何尝不是呢?” 卞大娘子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任人欺凌。 而五郎,眼前的荣耀富贵,纵了他半生任性自由,亦生生铸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五哥,我不明白。”七娘深深望着他。 “浊浪滔滔,俱是黄河浪里人。”五郎感慨,“有朝一日,你会懂的。不过,五哥希望,你一生都不要懂。” 七娘一知半解,看看他,又看看窗前的落花。 如今,赵廷兰身在洛阳,卞大娘子灵前冷清。 五郎想着,无论如何,是要去送一送的。 虽知无用,他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想要去。 也不知是成全了她,还是成全自己。 次日,五郎一身素袍,是从未有过的寡淡。 他踏着落花,只打马朝鲁国公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伤春怨7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卞大娘子的灵堂,布置得很是隆重。对于一个小小侍妾,已是太过了。 何况,是那样一个侍妾! 谢菱在灵前守了半夜,更深露重,丫头们劝了许久,方才劝回去。 她流了许多眼泪,食不下咽,一副伤心断肠之态。 谢家大娘子谢芝自尽时,也不见她这般。不知道的,还当她真去了个姐妹! 鲁国公府众人,一时颇有称赞。 皆道谢菱体恤妾室,不妒不骄,是位难得的长孙媳。 天刚蒙蒙亮,谢菱一刻也不耽搁,便继续往卞大娘子灵前守着。 五郎至鲁国公府时,下人们着实一惊。 只见他素袍落落,不苟言笑,是位极清俊的小郎君。可细细想来,似乎平日也不大来往。 有管家媳妇认出他,忙殷勤上前,只笑道: “什么风把谢五郎君吹来了?” 五郎本有些风流讨喜的名声。众人一听是他,皆拥在不远的湖山石后,好奇地要看。 五郎却目不斜视,只负手道: “听闻八妹妹房中,没了个要紧姬妾,特来祭拜。” 不过一个姬妾,惊动谢家五郎来? 管家媳妇霎时有些愣然。 湖山石后的众人,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五郎见她们神情,又添上一句: “以慰八妹妹劳苦。” 管家媳妇闻言,心中忙打着算盘。 不是说,谢娘子因着生母的缘故,在闺中时,很是不受待见们么? 怎么这会子,不过房中死个侍妾,也有他家嫡出的小郎君特来帮衬? 管家媳妇回过神,一面带路,一面赔笑道: “咱们国公府虽比不得贵府,可上至鲁国公夫人,下至丫头婆子,皆把谢娘子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五郎随她行去,只敷衍地应了一声。 管家媳妇偷偷瞧了五郎一眼,见他神情默然,莫不是觉着国公府对他妹妹有所苛待? 管家媳妇又道: “如今谢娘子已理着家事,老鲁国公夫人很是赞许,还说让谢娘子掌家呢!” 五郎闻言,依旧一脸冷漠。 他顿住脚步,自荷包里摸出些散碎银子,递与管家媳妇。 他只道: “这位嫂子,如今尊府有丧事,还是安静些的好,以免惊扰亡魂。” 管家媳妇一愣,这才觉出自己的唐突。 人家本是奔丧来的,自己这等聒噪,倒显出十二分的不尊重来。 她忙赔礼。此后路上,五郎不问,她便再不多说什么。 多说多错,祸从口出,还是沉稳安静些的好。 五郎方至灵堂。 眼见着光天化日,灵堂之中,却依旧满是阴冷之感。 五郎双手环抱,搓了搓手,这才迈步进去。 谢菱亦换上一身素缟,头上无甚配饰。 只见她跪坐在灵前,一身颓然,不停地朝火盆中烧纸钱。 案上的长明灯燃得极好,不时有丫头往来添油。 见着五郎进来,谢菱自作惊讶神情。 她忙起身相迎,又行过万福: “五哥怎的来了?” 五郎见她安排得这等妥帖,忽有千般感激,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遂扶了谢菱起身。十几年来,这还是头一回。 谢菱亦被这举动惊得愣住。她身子一僵,默了一瞬,才由他扶起。 五郎方道: “听人说,你房中的侍妾没了。想来你很是操劳,七娘托我来看看。” 这谎话说得蹩脚。 鲁国公府又不是抛头露面的街市,况且赵廷兰亦不在。 七娘若想看她,怎不自己来? 谢菱心下自是明白,也不说破,只道了声谢。 五郎接着道: “既来了,八妹妹容我上注清香吧!” 谢菱点头: “死者为大,这个自然。” 一时,钏儿捧了香送上。又有丫头捧了清水、手巾,很是尊重讲究。 五郎先净过手,方才上前点香。 他不苟言笑,亦不曾触景生泪。这张无悲无喜的面孔,内里又该是怎样的翻腾? 五郎向来无拘无束些,纵使求神拜佛,还不曾如今日一般虔诚。 他恭敬上过香,又磕了三个头。 一切如此顺理成章,可在旁人看来,总有些奇怪滋味。 礼毕起身,五郎只望着卞大娘子的灵位,依依不舍。 可似乎,也并无理由再逗留了。 再舍不得,终究,不也是被自己生生舍弃了么? 她的人如是,何况今日一个灵位! 五郎不止一次地想过,若他从一开始便知晓真相,结果会不会不同? 他逃避着不去回答,不去深究。 可他心中未必不清楚,即使如此,他依旧会舍了她,舍得干干净净。 五郎忽一声自嘲地笑。 那么,他今日的祭拜,是否又算是兔死狐悲呢? 正待告辞,却听门外喧闹了起来。 只见丫头茉儿蓬头垢面,发髻散乱,衣衫亦不大规整。 她满院子乱跑,又有婆子媳妇跟在后天追。 茉儿一会子指东,一会子指西,口里还喃喃有词: “有鬼!有鬼!” 她满脸惊恐,眼看着就要往灵堂冲,一众婆子媳妇吓得直去拦。 眼下谢家小郎君在呢!若有甚冲撞,哪里是她们担待得起的? “小蹄子!你给我站住!”只听李嬷嬷怒斥。 茉儿刚冲至门边,闻声忽猛地顿住。 婆子媳妇们才松一口气,却见她回过头咧嘴一笑,倒不见了适才的惊慌。 茉儿一脸兴奋好奇,直像个孩童: “我同你们讲,这里面有鬼!咱们抓鬼去!” 她话音未落,便直冲了进去。 婆子媳妇们气得直跺脚,再不顾体面,忙追着进去。 恰见着茉儿,灵堂中人大惊失色。 谢菱霎时站起,不住地往后退,一面举起握着丝帕的手,直指着茉儿。 她拿余光扫了眼五郎,心已提到嗓子眼。 只闻谢菱惊道: “谁放这疯子出来的?还不抓回去!” 追进来的婆子媳妇们也不及行礼,赶着要去抓茉儿。 不承想,茉儿自疯了之后,却比从前灵巧许多。 一来二去,她摔了烛火,翻了火盆,直将灵堂闹了个底朝天。 五郎见此,哪里忍得? 最后一程,还叫卞大娘子不得安息么! 他跨步上前,一把抓住茉儿的手臂,厉色道: “你这个疯子!发什么疯?” 谁知,茉儿却笑了。 她只做禁声手势,仰面看着五郎: “这里有鬼。这个鬼,是被人害死的……人比鬼厉害,你说好不好笑?” 说罢,她又拍手笑起来。 五郎的神色沉了沉。 一个被人害死的鬼? 莫非,卞大娘子之死,是另有蹊跷? 忽闻茉儿言语,谢菱只屏住呼吸,直直望着五郎。连动,亦不敢动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伤春怨8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灵堂之中,霎时鸦雀无声。 李嬷嬷看向谢菱,又看看五郎,忽向下人们道: “还不快将这疯子拉下去!等着给谢小郎君惹晦气么?” 婆子媳妇们会意,忙要去拉茉儿。 却听五郎猛地阻止: “且慢!” 他扫视了四周一眼,又看向茉儿,语气忽变得温和起来。 只听他道: “你别怕,知晓什么,尽与我说就是?” “你信么?”茉儿睁大了眼,“人害死了鬼!” 这听上去虽是荒唐,可人一死,不就成了鬼么? 五郎遂点点头: “我信。” 茉儿忽而很开心,又笑起来。 五郎看着她,又道: “是谁,害死了鬼呢?” 茉儿显得为难起来。她四下看看,目光忽停在谢菱身上。 谢菱靠着钏儿,瞧上去,只是个受惊的娇娘子。 茉儿顿了半晌,霎时发狂似地害怕起来。 “是她!是她!”茉儿别过头去不敢看,拿手指着谢菱。 谢菱一瞬面色煞白,只颤抖着摇头。 五郎抬眼看向她,悲伤并着愤怒,一时竟不作反应言语。 谢菱正待辩解,却见茉儿猛抬起头。 她一把推开五郎,又至李嬷嬷身旁。 茉儿指着李嬷嬷,只向五郎道: “是她!” 众人一瞬皆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不明所以,直直摆手。 “是她!”茉儿又随手指了个丫头,转而又指向自己,“是我!” 她忽大笑起来,只在灵堂之中来回游走。 这般语无伦次,果是个疯子啊! 谢菱长长舒出一口气,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茉儿遂被带了下去。 五郎才紧绷的神情,霎时化作满面的颓然。 疯子的话,他竟也信了! 这便是关心则乱么? 谢菱四下看了看,被茉儿一闹,灵堂已然混乱一片。 她遂打发了丫头们收拾,又行至五郎身旁,只道: “五哥,抱歉。你好心来祭拜,却让你见着这个。” 五郎摇头,又道: “你怎的放任疯子灵前胡闹?” 这便是质问语气了。从前,五郎惯这般待谢菱的。 谢菱心中嗤笑,面上却很是无奈: “那疯丫头,本是伺候卞娘子的。” 五郎一惊,转过头看着谢菱。 果是有些渊源! 谢菱看五郎一眼,又道: “原本,卞娘子的病,也不至要命。只是这些黑心的丫头,暗中克扣,并不曾上心照料。” 五郎正待斥责,谢菱却接着道: “也怪我!近来事忙,一时不查,才纵得她们无法无天。” 正说着,她已然啜泣起来。 谢菱望着满地丧幡纸钱,一片狼藉,哭得更是厉害,丝帕已湿了半张。 这等境况,五郎哪里还好说句重话? 她缓了缓气息,又道: “卞娘子去时,是站着去的。这丫头心中有愧,生了暗鬼,这才将自己吓疯了去。” 钏儿扶着谢菱,一面替她拭泪,一面道: “近来常有闹鬼之说,焉知不是这疯丫头的缘故?” 闻得此语,五郎心底,霎时百感交集。 因着丫头不尽职,她便这般容易地丢了性命。 到底,是太不值,太轻贱了! 他冷眼看着谢菱,也不知她的眼泪是真是假。 不过,她愿为卞大娘子操持后事,总算难得。 五郎叹了口气,方道: “既知是丫头作祟,如今又疯了,怎的还留着?或是报官,或是撵出去,也好让芳魂安息啊!” 谢菱心道,若非等赵廷兰回来,拿她当替罪羊,才懒得养着呢! 谢菱又啜泣两声,只道: “到底,卞娘子是廷兰心尖上的人。骤然没了,总归要有个交代。也不是我说处置,便能处置的。” “此事,可同赵廷兰说了?他几时回来?”五郎忙问。 谢菱方道: “前日已去了书信。大抵十来日,想是公事要紧,他也不必这等着急。左右,我在此料理,也是一样的。” 赵廷兰,果真是好薄情啊! 五郎垂下头,再不言语。 若说薄情,他谢五郎又何尝不是呢?自己又有何底气,去怨怪旁人? 情起、情灭,皆因他一番招惹。 若非他,卞大娘子何至于委身鲁国公府,又何至于是如今的下场? 五郎举目四顾。 凄凄冷冷的灵堂,唯她一个孤魂野鬼。 便纵有千种情思,她消受不起。而五郎,更是消受不起的。 他徒然叹了口气,烧过一摞纸钱,便踉踉跄跄地去了。 谢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脆弱而缥缈,忽而心有所感。 这个五哥,从来便是位富贵闲人。 除了吃喝玩乐,他对万事皆不上心,对万事皆不在意。 偏偏此时,一个妓儿灵前,倒见出一片真切的赤诚来。 原来,他也并非没心没肝的。 只是在他眼中,一个庶妹,到底比不上这缕妓儿的亡魂。 赵廷兰正在洛阳公干。 听闻他是谢府的女婿,上下官员无不好吃好喝地伺候。 洛阳为唐时东都,本朝西京。虽比不得汴京繁华,可热闹得趣的去处,却也不少。 恰逢暮春,牡丹正盛。 洛阳向来以牡丹名扬天下,来此遇着,自然要好生游赏一番。 况且,赵廷兰又是那爱排场爱热闹的性子。旁人投其所好,总是不错。 这日,他恰打马看花而回。 只见他一身枣红泥金春袍,革带束腰,戴一方玛瑙嵌宝冠子,春风满面。 赵廷兰哼着新曲,一面朝屋中走,一面将外衣丢向丫头。 见他回来,小厮忙凑上前去: “兰郎君,汴京来信了。” 赵廷兰不紧不慢地随意坐了,翘起腿搭在凳子上。 他又自吃一盏茶,笑道: “我家菱娘想我了?” 小厮笑了笑,兰郎君自来便是这没皮没脸的样,倒也是惯了的。 小厮举起信,方道: “正是了,兰郎君在外风,可盼煞闺中佳人了!” 赵廷兰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小厮便道: “狗才!好甜的嘴!” 说罢,他只将家书细细读来。 其上所言,原是卞大娘子骤然病亡一事。 赵廷兰面上的笑渐渐隐了去。或是生愧,或是后悔,他也说不清。 他本想着帮人帮到底。一来,此是极公平的生意;二来,黑心钱赚多了,也当是积德行善。 不承想,却偏偏搭进了人家的性命。 也罢,她自己选的路,不论遇着什么,也都与人无尤了。 赵廷兰举步至案头,燃上一注清香,聊表追思。 他又抽出张小笺,只在其上写下四个规整之字: 下不为例! 罢了,他遂让小厮连夜寄去。 那小厮撇撇嘴,只笑道: “人家寄来长篇大论,兰郎君却回几个字!谢娘子当真是神情错付啊!” 他摇摇头,只忙赶着寄书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促拍满路花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洛阳的春日,比汴京更长久些。 汴京已是无处不飞花,可洛阳这里,却依旧一片繁盛春景。 尤其此处牡丹最盛,因着这个,洛阳府还特地在城隍庙设了牡丹花会。 牡丹花会一年一度,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整个城隍庙,尽是一片姹紫嫣红。 一时人声鼎沸,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商户百姓,皆结伴游览。 又有文人墨客,或随口赋诗,或题字壁上,再没比这更热闹风雅的了。 且说着,正有一书生于壁上作赋。 他一身竹青春袍,博带束发,背影挺拔而隽秀。 朝壁上瞧去,只见他字迹洒脱,颇得俊逸之风;文章浑然天成,断非俗流。 其中一句颇好,只见题道: 宛棠梨之容姿,蕴寒梅之傲节。 传说,唐时女皇登基,命百花盛放,唯牡丹不从。 因此典故,文人待牡丹亦有所偏爱。不仅慕其芳容,更是赞其气节。 围观之人将壁上赋文读来,无不点头称服。 那书生方停下笔,只见身旁另一皂袍书生,拿手肘推了推他。 皂袍书生只道: “陈兄,咱们来办正事的。怎的来了牡丹花会?又作甚么技痒?” 那皂袍书生原是太学生魏林,而作赋文的,正是陈酿。 陈酿笑了笑,只道: “自然来做正事的。” 魏林蹙蹙眉,将信将疑: “你题上一篇赋文,人便找着了?” “已找着了。”陈酿胸有成竹。 他再不耽搁,只拨开人群,远远地跟着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 看上去,像是辽、金一带,来做生意的胡人。 魏林一惊,忙跟上去,低声道: “陈兄,你真神了啊!茫茫人海,也能找着。” 陈酿从容跟着那人,一面解释道: “一来,牡丹花会热闹,他若想掩人耳目,最是方便。二来,本朝人皆爱诗文。见有人留诗作文,不看上一眼的,必不是抱着游览之心。三来,他既为胡人,本也打眼些。” 魏林点点头。 这个陈兄,成日里闷声不响的,原是早有一番周全安排。 那胡人行入一条小巷,神情心虚又谨慎。 他不时地停下脚步,又不时地四下看看。 陈酿与魏林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敢太近,生怕被人察觉。 二人刚要往巷子里拐,只见巷子中猛冲出来一人。 那人宽袍广袖,隐有浅浅醉态。 他一手握着累金丝多宝马鞭,一手拎着红泥酒坛。踉踉跄跄,偏偏倒倒,也没个正形! 说他是个市井醉汉吧,可这一身装束、手中酒器,却皆是极讲究的。 大抵是哪家浮浪小郎君,任性胡为,不知礼数! 陈酿与魏林被他一撞,皆跟着踉跄几步。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害得他们将人给跟丢了! 魏林性子急,不待站稳,已然骂起来: “走路不长眼啊!” 陈酿却一时默然不语,只负手看着那人。 待那人站直身子,他方一脸冷淡,只道: “赵小郎君,好巧啊!” 魏林闻声看去,吓!原是鲁国公府的败家孙儿。 以为做了谢府的女婿,又得了正经差事,他也能收敛着些。 不承想,竟还是这般不检点。 他如今在洛阳无人管束,较之从前,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廷兰扶着墙,狠狠揉了几下眼。 待看清眼前人,他遂咧嘴一笑,道: “是陈先生与魏兄弟啊!” 魏林冷笑一声,对他很是看不上。 陈酿倒不作什么反应,只冷眼看着。 赵廷兰又看陈酿一眼,忽猛一个激灵,直甩了几下头。 他忙道: “陈先生,不会是岳父大人派你来看着我吧?” 还不待陈酿答话,只见赵廷兰正抓耳挠腮起来。 他瞧上去很是懊恼,不住赔笑,竟有些语无伦次。 莫非,真吓着了? 只听他道: “今日你恰撞见,我平日不吃酒的。此番来是公干,公干,顾不得饮酒作乐,顾不得!” 陈酿冷眼看着他: “这与我无关。” 此话既出,赵廷兰先是一愣,随后紧张神色全无。 他舒了一口气,转而搭上陈酿的肩头,笑道: “你可吓死我了!” 陈酿斜眼看着,肩头一抖,直甩下赵廷兰的手臂。 “你没醉啊?”他道,“那么,赵小郎君,为何会在此处?” 陈酿审视着赵廷兰,容不得他半分敷衍。 赵廷兰依旧一张笑脸相迎: “本是半醉,可不就被你吓醒了么!说来,你们怎的来洛阳了?” 他看着陈酿打趣似的笑了笑,又补上一句: “可还有旁人?” 这个“旁人”,自然是说七娘了。 陈酿抬起眼,若非他骤然出现,还真不想与他多说一句! “并无旁人。”陈酿道。 赵廷兰转而一脸失落。 陈酿深吸一口气,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只冷语道: “赵小郎君,你还没讲,为何会在此处?” 赵廷兰撇撇嘴,抡起酒坛便饮了一大口。 罢了,他只道: “陈先生,你这个人,便是太无趣了些!我都没问你们,你们又为何问我来?我不过是酒醉乱行,走到何处,便是何处,哪有那么些道理?” 陈酿这才笑了笑。 他朝巷子后看一眼,方道: “看来,赵小郎君酒兴未尽。不如,我与魏兄,再陪你吃上几盅?” 魏林一愣,只不解地看向陈酿。 赵廷兰此人,品行不端,枉读圣贤,岂是他们太学生该结交的? 赵廷兰瞥魏林一眼,方道: “我看还是算了吧!有人很是看不上我呢!” 陈酿遂向魏林道: “咱们皆自汴京来。他乡遇故知,很是难得。” 魏林看着陈酿,默了半晌,这才明白他的深意。 赵廷兰骤然出现于此,未免太巧了些。或许,那胡人与他,还真有些渊源。 魏林方应声,他一向信陈酿的。 赵廷兰脸皮厚,有人请吃酒,他自当不计前嫌。 他抱拳道谢,手掌又狠狠朝大腿上一拍,酒坛一抡,便搁在肩头。 这等豪迈,在如此文雅的汴京、洛阳之地,皆是不多见。 只听他高声道: “哥几个,走嘞!” 陈酿摇头笑了笑,劝着魏林,便随他去了。 赵廷兰正要往东边,老刘家的酒肆去。 陈酿忽拦道: “不如朝西边去吧!我前日与魏兄在那处吃酒,有个牡丹饮。那酒气味醇厚,花香四溢,也不醉人。赵小郎君,可愿一试?” 赵廷兰忽顿住脚步,神色沉了沉。 他转而又笑道: “这般好酒,便劳陈先生破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促拍满路花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卖牡丹饮的酒楼临近洛阳城门,足有三层之高。 于座中望去,商户林立,百姓甚众,只将洛阳街景的繁华热闹尽收眼底。 若论把酒言欢,再没比这更合适的去处了。 若要寻个什么人,此处视野极佳,亦没比这更合适的! 三人方落座,只听赵廷兰笑道: “看陈先生整日里不言不语,原也是个极风雅的!这般宝地,是如何寻得?” 此处是洛阳最热闹的酒楼,赵廷兰这等纨绔,岂会不知? 陈酿看他一眼,他这般说,只能是一个解释。 便是他有更要紧的事,故而心不在此,无暇顾及。 陈酿斟了一盏酒予他: “赵小郎君尝尝?” 赵廷兰闻着酒香,已是难忍,端起酒盏便一饮而尽。 “好酒!”他又笑起来。 陈酿又替魏林与自己斟了。 他却不似赵廷兰,只浅酌细品,让酒香慢慢在齿间喉头游走。 赵廷兰想起,上回他与陈酿吃酒,还是为着郑明珍陷害七娘一事。 那时,赵廷兰亦是一饮而尽地喝,而陈酿,总是这般斯斯文文的。 赵廷兰看着他,直直摇头道: “陈先生,你这般饮酒,未免太憋屈了!” 陈酿笑道: “酒亦如茶。一盏为品,二盏便是消愁之物,三盏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顿了顿,又道: “赵小郎君如此豪饮,莫非有甚愁思?” 赵廷兰又吃过一盏,摆手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一肚子酸腐气。吃个酒还这么些道理!我有甚愁思?日日吃好喝好,娇妻在侧,简直是神仙的日子!却有愁思来?” 他这些粗话,魏林听着亦是满脸无奈。 魏林本以为,自己是太学之中最不守礼法之人。谁知,今朝见了赵廷兰,确是甘拜下风! 三人推杯换盏,酒桌之上,也渐渐熟络起来。 酒过三巡,赵廷兰有些经不得了。 他歪歪倒倒地起身,一手扶着小厮,一手扶着墙,只嘟哝道: “我……我去茅厕……你们……不许走,回来……回来接着喝!” 说罢,他便拖着踉跄的步子去了。 看着赵廷兰的背影,陈酿遂放下酒盏,又拿手肘推了推魏林。 魏林半醉模样,只趴在案头,正笑着要举杯邀明月呢! “陈兄!”他道,“推我作甚!” 陈酿白他一眼: “你真当来吃酒的?” 魏林笑了笑,猛地清醒,只道: “开个玩笑!” 陈酿摇摇头: “那还不快跟上去看看。” “看什么?”魏林满脸茫然,“看赵廷兰如厕?” 他转而作出一副嫌弃神色,身子朝后挪了挪。、 他上下打量着陈酿,道: “陈兄,你竟是这样的人?” 陈酿扶额,直想砸一个酒盏过去! 这位祖宗,还真是来吃酒的!已然满口醉话! 他无奈道: “你可见那胡人行色匆忙?” 魏林点点头。 陈酿方道: “他定是与人相约,有人等着,方才着急。所约之人,若真是赵廷兰,方才被咱们打断,又是急事,他必再来寻。” 魏林这才了然,方道: “故而,赵廷兰此番出去,或许是见那人的?” 陈酿点头。 “你怎的不早说!” 魏林拍案而起,再不耽搁,正要赶着追出去。 陈酿只道: “人家也是会防的!紧随着追出去,是打草惊蛇。” 魏林着急得直跺脚: “人都行远了,还跟什么?” 陈酿忽看向窗外,伸手指向街道: “行不远。如厕的时间,走不出这条街。” 魏林朝街道瞧去,远远地便能望见赵廷兰。 他这才服了。日后陈酿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再不过问! 陈酿看窗外,看了好一阵子,只见魏林已追上去。 那胡人果然出现了! 他拐进一条小巷,赵廷兰亦随他拐进去,魏林只藏在墙根听。 小巷之中,陈酿视线不及,这才渐渐收回了目光。 他吃过一盏酒,忽见着赵廷兰带来的酒坛。 陈酿行上前去,打开盖来,只觉酒香扑鼻,浓郁芬芳。 仔细看去,霎时间,只见得酒中飘着几根竹简。 坛口太小,非要打破酒坛方能取出,陈酿一时又有些为难。 正思索间,却见魏林回来了。 不多时,赵廷兰亦回来,陈酿只好作罢! 时至夜里,陈酿与魏林皆说起今日之事来。 魏林只道: “白日在巷口,他们是金文交谈,也不知是否怕人听去。” 陈酿笑道: “这等把戏,如何防得住你?” 原来,太学亦学金文的。 眼下与金人多有交战,所谓知己知彼,金文便成了太学必修的佛功课。 魏林遂笑道: “他们做了些布匹生意、花草生意,互市交换。说来,倒没什么不寻常的。况且,赵廷兰一副纨绔习气,又能做成个什么?” “没什么不寻常?”陈酿忽问。 魏林愣然点头。 “可那人,是金人细作。”陈酿道,“与他见面,这本就是一件不寻常之事。” 况且,酒坛中的竹简,是赖不掉的! 如此,赵廷兰,到底是什么人? 他与那金人做的生意,究竟是什么? 魏林倒不曾想这般多,只道: “既是细作,总要与咱们宋人有所往来,方才不引人怀疑。谢大人让太学查金人细作之事,咱们这几日便将他办了,不就是了?省得节外生枝!” 陈酿点点头。 办自然是要办,可其间太多地方不清不楚,太多秘密还未解开。 见陈酿不言语,魏林又道: “洛阳府那边,可都与你打点好了。何时动手、何时抓人,你只管调遣。” “嗯。”陈酿应声。 不论如何,今日巷口撞着赵廷兰,那金人细作必已有防范。 日后再想顺藤摸瓜,怕是难了。 倒不如一鼓作气,将他拿下,再带回汴京慢慢审问。 思及汴京,陈酿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送走魏林,他只拥着一豆残灯,披一挂半旧春袍,倚在窗前望月。 记得去年秋日,他在太学,也淋漓尽致地赏过一回月色。 而今,暮春的月,与秋日总是不同的。 洛阳的月,与汴京亦是不同的。 陈酿垂眼看向庭前牡丹。虽比不得城隍庙的花团锦簇,却也是花繁浓艳的。 汴京的牡丹,应是都谢了吧? 在汴京,此时正当荼蘼繁盛的时节。 荼蘼…… 谢府亦有个酴醾架的,立在陈酿书房与七娘闺阁的必经之路上。 多情荼蘼挽成丝,它曾勾上七娘的步摇。 那时晓风微凉,七娘笑得天真无邪,真是极难得的时光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促拍满路花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而汴京这头,自听闻陈酿要往洛阳去,七娘便是数着天数过日子。 平日里,虽也不大见酿哥哥,可他人总在汴京。 父亲与二哥,又常有提及,似还在谢府一般。 此番,他前去洛阳,山高水远。七娘亦是尝了一回真正的离别之苦。 这般时节,满眼的残红残绿,乱草飞花,当真是幽情难遣。 她踏上秋千,心绪辗转,百无聊赖,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 忽见阿珠自不远处奔来,高声唤道: “小娘子!小娘子!来了!来了!” 七娘侧头看她,轻盈地跳下秋千。 一旁的丫头见着,忙拥上去。又是伺候七娘揩汗,又是伺候她吃茶。 “什么来了去了?”七娘只问。 阿珠接过汗巾,扶七娘坐下,又亲自伺候起来。 她遂笑道: “瞧这一身的汗!回头着凉,又该挨陈先生的骂了?” 七娘偷笑,只做噤声手势: “嘘,莫声张!他又不在,你可不许与他说来!” 阿珠掩面一笑,举起手中信笺,直在七娘眼前晃。 她道: “人不在,可信却来了!” 她所谓“来了”,原是指这个! 七娘心下激动,忙夺了过来。此前自己与他写信,不想,这么快便回了! 阿珠偷瞧着七娘,打趣道: “陈先生都说什么了?哄得小娘子这般开心!” 七娘捧着信笺,压在心口,仰面笑道: “无他!酿哥哥就快回来了!” 见七娘这副模样,阿珠亦跟着笑起来。 七娘的笑,干净又恣意,是极易感染人的。 阿珠遂笑道: “小娘子如今已这般兴奋,待陈先生回来,你可要敲锣打鼓地迎他去?” 阿珠这话,倒提醒了七娘。 七娘转而一笑,双手一拍,似乎很有主意。 她方道: “正是汴京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虽不至敲锣打鼓,去汴河畔迎一迎,也总是能的。” “好风景?”阿珠蹙眉看着七娘,“小娘子昨日不还说,这满地落花惹人心烦,要叫丫头尽扫去么?” 七娘偏头一笑,也不言语,遂转身回屋中去了。 才至门边,她又回身笑道: “留着那些落花吧!乱红飞过秋千去,也是极美的景致。” 阿珠望着七娘的背影,只笑着摇摇头。 她方低头朝落花道: “你们呀!是该好好谢谢陈先生的。若非他一封书信,你们哪还有命在此?” 说罢,阿珠又自笑了笑。平白的,怎么对这些落花言语起来? 小娘子犯痴也便罢了,偏带着她也痴傻起来! 她又摇头自笑,遂往屋中伺候。 洛阳这里,天刚暗下来,魏林便忙去敲陈酿的门。 “陈兄!”他一面敲,一面低声唤。 陈酿启门而出,依旧一身半旧竹青春袍,与往日无异。 他神色从容,只道: “皆安排好了?” 魏林点头,五官皆绷紧了。 陈酿微笑着拍拍他的肩: “那咱们吃酒去吧!我订了位置。” 正说着,陈酿便举步出门。 魏林忙追上去,神色焦急: “都什么时候了?却吃酒来!不如去洛阳府等消息?” 陈酿却笑了起来: “走吧!又不是上战场,瞧你那如临大敌的样子!” 魏林讪讪: “真是战场上,你得听我的!我的射御,可是咱太学魁首!” 陈酿负手行在前头,也不理他。 魏林心下吃瘪,追着道: “诶!你这人!你就说是不是吧!” 陈酿笑笑,依旧不理他。 “陈兄,你这般便没意思了啊!”魏林道,“诶!陈兄,你等等我啊!不会又盘算着什么,没同我讲吧?” 二人一路追追闹闹,方才至酒楼之上。正是上回请赵廷兰吃酒的酒楼。 魏林看了眼楼下夜市。 洛阳的夜市,是仿着都城汴京来的。 陈酿与魏林见了,只觉颇是亲切。尤其魏林,他本为汴京人士,这般热闹无方的夜市,倒勾起一番思乡之情。 楼下亦有叫卖之声,耍把式的、玩皮影的、变戏法的,鱼龙混杂,应有尽有。 更有胡辣汤、锅贴、羊肉混沌等小食,这又是与汴京的不同之处了。 陈酿与魏林方落座。 这个位置,比上回的视线更好。小巷深处,亦能看得一清二楚。 魏林夹了口菜吃,撇嘴道: “我说陈兄,又打着这隔岸观火的主意呢?” 陈酿浅笑: “那金人连连几日,城中游走。应是已绘成地图,今夜便要回金营了。” 魏林仔细瞧去,又见着那个熟悉身影。 他不解道: “说来,你备了这些时候,为何前几日不动他?” 陈酿方道: “此前我同你说过,顺藤摸瓜,已摸出不少。若非半路杀出个赵廷兰,惊了他,这金人也不会急着离开。或许,还能牵扯出更多。” 还不待魏林说话,楼下夜市已然喧闹起来。 方才还是百姓嬉笑玩乐之处,这会子,已剑拔弩张起来。 原来,适才摆摊儿的商户,游玩的百姓,尽是洛阳府府兵! 他们自摊子中抽出刀剑,一声怒吼,直要捉拿金人细作。 那金人细作正在一胡人摊儿前说话,见这阵势,猛地一惊,只在地上滚了两圈。 四周胡人见此,相互使了个眼色,亦揭竿而起。 陈酿看着,心中只道:此前钓出的鱼,尽被制住。果然,还有那么些漏网的! 洛阳府府兵也俱是热血汉子,无半丝犹疑,直与金人拼去。 好在此前已封路,并无百姓出入,这才能更无所顾忌。 魏林探出身子朝下看,周身紧绷,青筋暴起,心已提到嗓子眼。 若非陈酿拦着,他便要提刀下去了! 只闻得楼下刀剑相交,并着嘶吼之声,震耳欲聋。 皆道金人凶猛,眼下看来,果不其然。 可洛阳府府兵自是训练有素,阵法从容。不多时,只将一众金人细作一网打尽。 魏林抓着桌角的手渐渐放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吃一口酒压惊,指着陈酿便抱怨: “日后这样的事,你好歹也与我说一声!成日地惊吓,我哪里受得住!” 陈酿笑了笑: “你方才那样子,我哪敢同你说?提刀抓人的事,洛阳府自有安排,你凑什么热闹!” 魏林挠挠头: “话虽如此,可我年纪轻轻,一腔热血,总是难以抛洒!” 陈酿自斟一盏酒,正欲说话,忽见对面楼上一个熟悉身影。 那人亦瞧见了他。 两下四目相对,陈酿的神色忽沉了沉。 只见那人微举酒杯,做敬酒状。 赵廷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促拍满路花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金人细作的事告一段落,陈酿与魏林皆觉轻松不少。 刚回到驿馆,魏林便直直倒在床上。 只听他道: “自来洛阳,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陈酿摇头道: “我看你每日都睡得极安稳!” 魏林又坐起身,盘腿裹着被子,笑道: “嘿嘿,我是说你!连日的操心安排,也该好生歇息一阵。” 他紧了紧被子,接着道: “上回城隍庙的牡丹花会,咱们光顾着跟人了,却不曾安心赏花。不如,明日午后再去一回?” “算了吧!”陈酿道,“我想着早些回汴京。” 魏林朝前挪了挪,道: “也不急在这一日啊!洛阳府尹不是说,明夜设庆功宴么?去过再走罢!” 陈酿思索一阵,又道: “还是算了吧!” 他起身告辞,道: “我这就收拾行装去,明日一早走。你若还想游玩几日,咱们回头汴京再见,也就是了。” 魏林捏着眼看他,忽而狡黠笑道: “不会是与什么人约定了归期,这才归心似箭!容我猜猜,是位小娘子吧?” 陈酿愣了愣神,负手而立,只道: “胡说什么呢!” 魏林捂着嘴嗤笑: “罢罢罢!你早些回就是。我这等孤家寡人,只有在洛阳赏花的命咯!” 才说罢,也不待陈酿离开,魏林只倒头大睡起来。 陈酿摇摇头,替他带上门,便也回房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早市已然兴起。 昨夜的一番动荡,似乎并未曾有甚影响。 街市还是一般的热闹,百姓还是一般的安居乐业。 陈酿牵着一匹红棕骏马,正待出城,却见洛阳府尹正闻讯赶来。 “陈先生留步!陈先生留步!”他唤道。 陈酿回头,只见魏林、洛阳府尹、少尹,并着洛阳府中众人,一时皆来了。 他遂作揖道: “府尹大人,匆匆来此,可有何事?” 洛阳府尹约莫四十上下,人生得清瘦,长髯剑眉,端端的一派廉洁风骨。 他亦回礼道: “陈先生怎的不说一声便要回汴京?若非魏小郎君说起,洛阳府上下还丝毫不知!敢是有所怠慢?” “学生不敢。”陈酿解释,“实在是有些急事。” 洛阳府尹有些失望,指着身后的马车,道: “今日本想邀你们同游洛阳,于治理之事上,也好请教一二。谁知先生匆忙!” 陈酿看了一眼那车架。 只见轻车简从,朴素无华,一应随行人之人能省则省,亦无甚排场。 这与汴京,与谢府,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遂笑道: “学生是晚辈,当不得大人一句请教。看大人作风清廉,出行素简,是学生该向大人请教才是。” 陈酿放眼街市,又接着道: “况且,大人治下,百姓安居,商户乐业,又何须我瞎添乱?” 洛阳府尹叹了口气,亲自替陈酿牵起马来。 他边行边道: “难得啊难得!陈先生久处繁华之地,竟留得满心赤诚。” 洛阳府尹这般说,可他自己不正是如此么? 洛阳繁华,不输汴京,守得清廉之心,亦是难得。 “对了,”洛阳府尹道,“昨夜捕获的金人细作,已连夜押往汴京,只待谢大人处置。” 陈酿点点头: “有劳大人费心。” 洛阳府尹只道不敢。 行至城门,陈酿方抱拳作别。 洛阳府尹又叹: “可惜先生来去匆匆,未能把酒言欢。” 陈酿翻身上马,只笑道: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他日有缘再见,就此别过!” 见他扬鞭打马而去,洛阳府尹亦摇头笑了笑。 海内存知己,君子之交当时如此,倒是自己着相了。 看陈酿渐行渐远,魏林只道: “也不知他急个什么?太学的功课也没这般急的!” 洛阳府尹笑道: “听闻,他收了株极好的牡丹,前几日托驿站的人往汴京送去了。想是惜花之故?” 魏林撇撇嘴,直道不懂。 罢了,他遂由洛阳府尹陪着,又赏一回花去。 且说谢府这处,闺阁里长日没什么事,又见出些冷清来。 直到那日,有黄州的书信来。 黄州的书信,不用想,也知是身在王府的谢蕖寄来。 自王府举家去了黄州,与谢府的联系便淡了。 除了抵达时报了声平安,也再无书信。如今骤然收着,也不知所为何事。 朱夫人深吸一口气,拆开看来。 才读两行,只见她心绪激动,已然要笑出声。 金玲立在一旁,亦附和笑道: “瞧大夫人高兴的,可是六娘子那里有喜事么?” 朱夫人紧握着信,不住地点头。 她拉上金玲的手,只道: “快去同老夫人、大老爷讲,六娘生了!” 金玲一惊,果然是个喜讯。 她也不敢耽搁,直往府中各处报喜。 一时,谢府众人齐聚老夫人处。 自今年来,种种烦心之事接踵而至,倒少有聚得这般齐全的时候。 老夫人激动地热泪盈眶,只拿丝帕揩眼泪。 她向朱夫人问道: “倒难为六娘了,在那样的地方生产!是位小郎君,还是小娘子?” 朱夫人方笑道: “是位小娘子。信上说,眼睛像母亲呢!” 老夫人更是高兴,又问: “可取名了?” 朱夫人道: “是个‘媃’字。绍言起的。” 她起身上前,在老夫人手心一番比划,方才回座。 老夫人点点头,颇是欣慰: “这个字好。女子向来以柔为上,百炼钢不及绕指柔,这是好性情。” 一屋子人皆点头附和。 又一阵问询道喜,老夫人的神色忽黯淡下来。 她轻叹一声,又道: “算来,六娘是去年夏末有的。眼下暮春,怕是,未足月吧?” 朱夫人见她伤神,忙上前劝道: “黄州路远,难免有损胎气,媳妇初时也提心吊胆的。好在六娘母子平安,好生将养,慢慢地也就补回来了。” 老夫人摇摇头,露出不满来: “哼!也就是你们,心那般狠,将六娘赶到那不见人的去处!她如今正是月里,也不得母家照料!” 朱夫人一时语塞,又朝谢诜看了看。 老夫人的模样,直像个发脾气的孩子!谢诜无奈扶额,上前一番安抚,方才好些。 老夫人瞥谢诜一眼,只道: “我也不是不知你们的难处。只是,看在六娘与媃娘子的面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也当为我这个老婆子行善积德了!” 谢诜忙行礼: “母亲说的是,儿子惶恐。” 老夫人摆摆手: “去吧去吧!原本是件喜事,怎的看着你们便心烦!” 她又揽过七娘: “还是我的七娘好!她陪着我便是,你们去吧!” 众人一时遂起身告辞。 临行时,朱夫人又低声朝七娘嘱咐一番: “不许胡闹,惹婆婆生气!” 七娘只委屈地缩在老夫人怀里。 老夫人方护道: “七娘乖着呢!也不像你们!” 朱夫人讪讪,只得告辞。 待他们皆去了,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老夫人遂将七娘审视一番,笑道: “听闻,你近来日日往汴河畔去,是所为何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促拍满路花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朝老夫人看了一眼,有些羞,又有些怯生生的。 老夫人忽笑起来,只道: “哟!咱们家七娘,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么?怎的还有这般神情?” 七娘倚在老夫人怀里,拿指尖卷着丝帕。 她微微垂目,时而情思辗转,只不言语。 老夫人又细细看她一回,只道: “才回春的时候,婆婆见你也爱往汴河去。那时,你每每回来,还顶难过呢!” 七娘愣了愣,忽思忆起来。 那时,三郎与六姐姐才离开汴京,她心中自是不舍。 七娘始终记得绍玉临别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对她笑。 她想,这是终其一生也忘不了的。 七娘方道: “那是为着三郎与六姐姐。” 老夫人点点头,又道: “可七娘近来往汴河去,却很是开心。” 七娘眼波一转,偷笑一下,只凑向老夫人的耳边。 她轻声道: “婆婆,我同你讲个秘密。酿哥哥要回来了。” “噢!”老夫人配合着,作出一副惊喜模样,“是陈家的小郎君,你那个小先生吧?” 七娘直直点头。 她双手轻握,撑着下巴,只道: “前几日,他自洛阳捎来一株牡丹。还附上书信,说叫我猜一猜,他与花,是哪个先到汴京。” 七娘正说着,又不住低头浅笑: “婆婆,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顶有意思的?” 老夫人看她模样,早已心知肚明。 小娘子的心思,多是这般,哪里瞒得过她的眼睛? 老夫人遂打趣道: “依婆婆看,七娘更有意思些。” 七娘闻言,忽而愣住,一时不及反应。 什么叫,她更有意思些? 老夫人也见过陈酿几回,隐隐能记起他的样子。 倒是个风姿俊逸的小郎君。 只是看他眉眼,自有股冷清傲然。也不知,是否有那样的缘分。 “婆婆,”七娘忽起身,“七娘亦要告辞了。” 老夫人笑道: “你这小丫头,一脸正色的,难不成,还有正经事要忙?” 七娘认真点头: “婆婆,酿哥哥的船,明日到呢!接风洗尘,可麻烦了,我要准备些时候。” 老夫人无奈笑笑。 小孙女长大了,自有许多情态,也由不得她。 次日一大早,七娘便打点好一切,带了阿珠、琳琅往渡口等着。 为着方便,她只作小郎君打扮。 一身嫣色云锦春袍,长发高束,头戴襦巾,又成了初入太学的小祁莨。 阿珠与琳琅自作小厮模样。 这般胡闹,阿珠本也惯了的。只琳琅有些扭扭捏捏,直惹得七娘与阿珠发笑。 琳琅一脸的委屈,只道: “这个样子出来,我已是舍命陪君子了!你们却还笑话!” 闻得此语,七娘与阿珠笑得更是厉害。 琳琅越发委屈了,俨然要哭的模样。 她只道: “尤其小娘子,还是主子呢!带着头的胡闹!平日替你们瞒着也便罢了,此番偏还拉上我!” 七娘憋住笑,上前搂着她,安抚道: “好琳琅,今日人手不够,这才委屈你呢!环月倒是想来,为着给六姐姐和媃娘子备礼,不是被五嫂唤去帮忙了么?” 琳琅只觉无奈,粗粗吐出一口气: “你们只缠着我欺负吧!看陈先生回来,不管教小娘子!” 七娘却一脸得意,只负手仰面道: “管教便是!我又不怕!” 不论怎么管教,或是抄书,或是作文,只要他回来便好。 只要,能时时见着他,便好。 三人方至汴河渡口,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可靠的家仆。 渡口是汴京最热闹的所在。 商船停靠,游人往来,皆是络绎不绝。 时有风过,吹下片片落花,霎时飞红成阵。 这倒真应了七娘此前说的那句,落花时节又逢君。 “祁莨!” 忽闻得有人唤,七娘回身看去,原是相熟的几位太学生。 琳琅哪见过这阵势,忙拉着阿珠躲在后边,生怕被识破身份。 七娘向前行了几步,只同他们行礼。 “你们怎来了?”七娘笑道。 众人方道: “陈兄今日回来,自然接人来的。” 一位姓郭的太学生见七娘身后跟着小厮与家仆,有些想发笑。 他只道: “祁莨,你家果真将你当小娘子宠着呢!不过出个门,竟带上这许多的人。” 众太学生一时皆哄笑起来。 从前,祁莨娘里娘气的,本就够他们笑许久。不想,还养的如此骄矜! 七娘撇撇嘴,又瞥他们一眼。 她只嗤笑道: “还笑我呢!也不看看你们,说来接人,空着手便来了?” 众人语塞,只面面相觑。 左不过接个人,又要备什么呢? 七娘得意一笑,行至阿珠、琳琅身旁。 她捻起她们所捧之物,只笑道: “清水备了么?柚叶备了没?点心备了么?车马备了么?” 众人一时不语。 七娘偷笑,又负手行至太学生们身边,上下打量,满脸嫌弃。 她只道: “什么都没备下,还好意思说,是来接人的?这么大的人了,说大话,羞不羞啊!” 众人备她驳得哑口无言。 许久不见,小祁莨倒是变机灵了! 众人方道: “也罢!我们确是不周全,还是小祁莨心细。” 郭郎君又玩笑道: “小祁莨待陈兄这般上心,若非有求于他,便是看上他了?” 太学生们又哄笑起来。 太学之中,学生们私下里开一些过分的玩笑,也属平常。只是琳琅没见过,脸色不大好看。 七娘闻此言语,一瞬羞红了脸。 她有些恼羞成怒,只道: “说什么呢!我堂堂男儿,岂有那等心思?” 众人见她模样奇怪,只一味地憋笑。 郭郎君见她真有些恼了。在场皆是同窗,总不好太踩人脸面。 他遂赔笑道: “不过玩笑一句,祁莨别当真。” “呸!”七娘白他一眼,“我是那等小心眼之人么?” 郭郎君方道: “自然不是,小祁莨大度呢!” 祁莨的性子摸不准,众人也不敢惹,只一番附和,七娘这才作罢。 众人又朝渡口看去。 盼了许久,只见一小舟上立着一人一马。 那人身形掀长,风姿俊逸,着一件半旧淡青春袍,外披着锦灰斗篷。 不是陈酿是谁! 众人一时兴奋,忙朝他挥手。 陈酿见着,亦挥手示意。 七娘正举起手要挥,忽而又放下。 她只面含浅笑,将手按在心口。 七娘曾无数次地想象陈酿归来的情景。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要紧了。 只要他回来便好,挥不挥手,都不要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促拍满路花6 陈酿刚上岸,一众太学生便忙拥了上去。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又是作揖行礼,又是嘘寒问暖,更要紧的,是讨礼物来的! 七娘看着他们笑起来,这几个人,还与在太学时一般呢! 她正欲上前,踮着脚张望片时,忽又泄气,只垂头站着。 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哪还有她见缝插针之地? 七娘正撅着嘴,兀自闹脾气,忽闻得头顶传来声音。 “见我归来,小祁莨不高兴了?” 七娘闻声一惊,猛地抬头,只见陈酿已负手立在她面前。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含笑,还是那个风姿清俊的酿哥哥。 一别许久,风光霁月,那等气度,竟丝毫未改。 七娘霎时与他四目相对,再顾不得羞,只直直望着他,却怎么也看不够。眼里直要憋出泪来。 后来七娘年长些,才明白,那时的心境,便是久别重逢。 时有飞花飘过,落在七娘肩头与衣摆。 陈酿替她轻轻拂拭,七娘忽地一颤,心下似漏了一拍,又见出女儿家的骄矜来。 她深吸几口气,缓了缓神思,又慌张地抿着嘴唇。 只听她打岔道: “酿……不……陈兄!快来,咱们接风洗尘先!” 正说着,七娘拉起陈酿便往阿珠她们那头去。 陈酿方笑道: “不急。” 七娘一愣,不解地望着他。 陈酿只解下锦灰斗篷,不提防间,已替七娘披上。 “渡口风大。”他笑道。 七娘仰面望着他,双手抓住斗篷,一时又别过头去。 一众太学生见着,直起一身鸡皮疙瘩。 郭郎君故作委屈状,双手环抱,只朝陈酿打趣道: “陈兄,渡口风大,我也好冷的!”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哄笑。 陈酿冷眼看着他,只道: “冷便添衣。” 他打量郭郎君一番,又笑道: “穿成这样还冷?活该你冻着!” 郭郎君吃瘪,讪讪道: “真不公平啊!就待小祁莨好!” “祁莨的身子自来弱些,”陈酿道,“哪像你?” 这话倒也不错。 众人又想起七娘在太学射箭,发发不中,又拿此事打趣,笑成一片。 七娘见他们揭她的短,哪里忍得? 她眼一瞪,脚一跺,举起沾水的柚叶,便朝太学生们打去。 “叫你们总打趣我!不留口德!” 众人忙抬起手臂,又挡又躲。 七娘只不服气地追着他们打,霎时又笑作一团。 有卸货的商户见着,自摇头笑道: “又是那群太学生啊!哎哟!年轻便是好啊!” 船工亦附和: “可不是,成日看着他们打打闹闹,觉着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渡口众人亦发出笑声。 这样的趣事,在渡口时时能见着。船工成天上货下货的,也全靠这一分乐趣。 郭郎君躲得最是厉害,一面跑一面道: “这不是给陈兄接风洗尘么?用在咱们身上,岂不可惜?” 七娘朝他轻哼一声,这才住手。 她回身看向陈酿,只见他正憋笑。 七娘方上前,朝他抖了抖柚叶,撅嘴低声道: “酿哥哥也笑话我!” 陈酿倾身向前,亦低声道: “自己做得,我便笑不得?” 七娘撇撇嘴,心下不快,只嘟哝道: “果是嫌蓼蓼淘气了!” 陈酿转而一笑,又朝她额头轻敲一记,道: “无妨。” 太学生门掸了掸身上的水,起哄道: “你们又说什么悄悄话呢!” 陈酿摇摇头,上前抱拳道: “多谢你们今日来。只是,我眼下还有些事。不如你们先回太学,夜里我请你们吃酒?” 郭郎君只笑道: “你要早说请吃酒,我们也不赖在这里了!” 众人这才准备着散了,一时还不忘回头打趣: “你和祁莨是好兄弟,咱们都是酒肉交。酒吃不够,回头还来闹的!” 陈酿只笑着摇头。 这群同窗,当真是什么玩笑也敢开! 见他们去了,七娘遂上前想陈酿嗔道: “早该走了!每回尽拿我取笑!” “你呀!”陈酿扶额,“再这般淘气下去,如何是好?” 七娘一脸不服: “酿哥哥说无妨的。” “好,无妨。”他笑道。 渡口垂柳青青,春风暖软,二人并肩而行,只缓缓踱步。 七娘面含浅笑,也不看他,但她知道他在,这就够了。 她忽停下脚步,轻轻闭上眼,又深吸一口气。 “好香。”她喃喃道。 陈酿转头看她,只见她微扬起面颊,眉梢眼角,尽是情态。 初初长成的她,再不是从前那个不知世事的七娘子。 陈酿低头感慨,算来,七娘已及笄了。 他举目四顾,此处并无落花痕迹,又哪来“好香”一说。 他只道: “可是昨夜,有人扫除花径,蓼蓼闻着落花残香?” 七娘摇摇头,依旧不曾睁眼。 她道: “酿哥哥,你闭上眼,细细嗅来。” 陈酿笑了笑,这是第一回,他听她的。 他随她闭眼,缓缓吸气,这才觉出此香的妙处来。 原是,柳叶之香。 夜里回到太学,陈酿免不得请众人吃一回酒。 太学生相聚,从来只为风雅。吃过酒,必有诗文,方才不负。 那夜,陈酿也不作长篇大论,只成了首清新绝句。 其诗有云: 半度青春半度风, 拂低碧色汴梁东。 飞红渡口曾谁住, 识得清清柳气中。 暮春时节,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已是夏日。 丫头们多在院子里捕蝉。天气越发大了,蝉鸣直吵得人睡不安稳。 七娘托腮立在窗前,看她们捕蝉,也颇觉有趣。 这般时节,丫头们多换上轻薄衫子。 她们人生的好,衣裙又鲜亮,行动之间,盈盈婉转,只怕将蝉儿迷醉了去。 丫头们一面捕蝉,一面说笑,七娘喜欢看这样的景。 她转头朝琳琅道: “你去拿个网子来,我亦有些想捕蝉玩呢!” 琳琅摇摇头: “快别去了!前日捕蝉,险些绊着,可不是被陈先生撞个正着么?” 七娘忆起那日,只道不巧。 好不容易玩乐一阵,又被酿哥哥撞见狼狈样子。 她有些讪讪,转而又道: “对了,前日朱二表姐大婚,那场面可太热闹了!我想着与她说句话,愣是没说上。” 琳琅笑了笑: “成日的拌嘴,那会子又想着说话了!” 七娘只道: “她如今做了郓王妃,大小事务,可有着忙呢!此时,只怕也顾不得我。” 琳琅知她闺中无聊,遂劝道: “郓王府前日不是送来帖子么?说王妃设宴,到那时,岂不又能见了?” 七娘忽来了精神: “是了!我倒忘了。前日遇着酿哥哥,他也去的。” 说罢,七娘又拉着琳琅挑起衣裙首饰来。 琳琅只浅头笑笑。 这个七娘子,真是让人摸不着,猜不到的性子!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凤箫吟1 汴京的夏日越发闷热起来,较之往年更是厉害。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汴京便是如此,从来夏日越热,冬日就越寒。时人都道,今年冬天,也不知要下多大的雪。 这自然是瞎操心了。 比之沉闷的天气,朱凤英的宴会却更为人津津乐道。 一朝册封郓王妃,这还是她头一回设宴。 汴京有些体面的夫人、贵女,自然尽在受邀之列。多少双眼睛皆看着,不得不费心操持,容不得半点马虎。 七娘本是极开心的。 自入夏以来,贵女们怕热,都不大出来走动,许久也不见这般热闹了。 谁知,朱凤英偏唤了她去帮忙! 七娘是最不耐烦安排这些的。从前自己也不爱设宴,不过跟着凑热闹罢了!实在躲不过的,也总有大嫂能帮忙操持安排。 这会子,要她去帮表姐的忙,可不是贻笑大方么? 七娘立在镜前梳妆,只推推搡搡地不愿走。 她今日着了件织金明珠绡褙子,下系十二破五彩流砂裙。别的倒罢了,新打的一对赤金宫灯耳坠子,煞是别致。 阿珠方笑着劝道: “小娘子出落得这般标志,闷在闺阁中作甚?平日不是最爱出门走动么?” 七娘撇撇嘴,又自戴上一对金约腕,只道: “明知我厌烦这些,偏让我去帮她!表姐不会又整我来吧?” 环月正递了缂丝团扇过来,道: “如今,朱小娘子已是郓王妃,难不成还像幼时一般,有许多计较?” 七娘不以为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环月摇头笑道: “瞧小娘子说的!郓王府不是来人说了么,王妃想让小娘子也跟着学学。左右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般混下去。” “哼!”七娘白她一眼,“偏她成亲了,了不起!如今只管的数落我!” 琳琅正打了帘子近来,见七娘还磨着不走。 她忙上前劝道: “王妃的车架,已在外等候多时。小娘子这里可打点妥当了?” 环月上前挽着琳琅,朝七娘努嘴,笑道: “小娘子闹脾气呢!” 琳琅只无奈扶额,这会子又闹什么来? 许娘子是身子不适去不得,这个祖宗,却是为何? 阿珠看了看七娘,转而一笑,方朝琳琅、环月悄悄摆手。 她遂道: “小娘子当真不去了?” 七娘作出不甘示弱的样子,仰头道: “不去了!” “噢!”阿珠点点头,“那我去回王妃一声,也就是了。” “不过……”阿珠故意拖长了声音,又道,“若遇着陈先生,问起小娘子为何不去,我该如何回话呢?” 七娘一怔,她只顾着闹,倒忘了酿哥哥也去的! “去就去!”七娘转身道。 一屋子丫头皆掩面笑起来。 七娘神情飘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轻戳了下阿珠的头,只道: “就你机灵!走了!” 一时,众人又忙打点着送她上车出门。 郓王妃的车架也很是宽敞。因着夏日炎炎,其间置了冰槽与排扇。丫头来回拉扇,凉风习习,只觉舒爽清凉。 王妃的仪仗很是华贵气派,街市围观之人自不在少数。 他们或是议论郓王妃的宴会,或是议论汴京氏族,东拉西扯,皆是市井言语。 七娘自是坐不住的,见琳琅正打瞌睡,她遂偷偷掀了车帘一角。 四下看来,汴京比之前日,又更热闹了。 隐见着城门大开,生意人往来互市,络绎不绝。 其间还有不少胡人。别看他们一个个浓眉魁梧、五大三粗的,可做起生意来,却是极精明。 七娘曾在夜市见过。一厘一毫,斤斤计较,她是顶看不上的。 又穿过一条街,便到了郓王府正门。 此处与郓王私宅不同。红柱琉瓦,雕花雀替,端端的一派皇家气度,断不是别处能比。 车架自西门而入,直往内宅行去。 一路上,夹道的石榴花、紫薇花,火红欲燃,热闹浓艳。 七娘笑了笑,这般种种,尽是朱二表姐喜爱的景致。 下得车来,只见朱凤英已侯在廊下。 她身着朱红泥金菱花褙子,八宝领扣锁在衣襟,头上一副赤金莲花冠,垂下镂花金珠流苏。 静立时,自有光璨贵态;行动间,更添十分婉丽。 见着七娘来,朱凤英遂迎上去。 她方抱怨道: “等了你许久,怎的这会子才来?这么些时日不见,你是越发不将我这表姐放在心上了!” 七娘上下打量她一番,只道: “呸!没来由的矫情!自有将你放在心上之人。楷兄在侧,你才想不起我呢!” 朱凤英掩面一笑,只靠过去耳语道: “你还吃他的醋呢!” 七娘故作正色: “怎的做了王妃,还是没个正经!” 朱凤英的丫头听了,亦附和笑道: “谢七娘子这话说的巧,前日王妃入宫,皇后亦如此说呢!” “去!”朱凤英回头斥道,“少拿姐姐来压我。” 七娘只瞥朱凤英一眼: “若大表姐在,岂容你这般欺负我?” 朱凤英笑了笑,遂屏退左右,只拉着七娘往廊下竹簟上坐。 七娘自拿了一块点心吃,又狐疑地打量朱凤英一回。 她方直言道: “今日宴会,你都如何安排的?作甚么要我帮忙?敢是又备着什么难题整我来?” 从前,她也是被朱凤英整怕了。 虽是幼时玩笑,可朱凤英的宴会,必要写诗作文的。 七娘每每败下阵来,总有些难为情。 朱凤英白她一眼: “瞧你那小心眼的样!你那小先生,如今名声大呢!谁又敢在诗词文章上欺负你来?” 七娘转而一想,也是! 从前便罢了。自她得了王贵妃亲赏的字画,又入得太学,汴京才女之中,早有她一席之地。 她如今随手写几个字,汴京众人也能争相称赞! 朱凤英接着道: “我今日不整你,要帮你扬名呢!真是不识好歹!” 七娘向后缩了缩,蹙眉道: “你是何意?” 朱凤英吃了一口茶,又拿出两个锦囊。 七娘接过看来,两个锦囊皆装了花笺。、 一个尽是应景的诗题,石榴花、团扇、柳、星、蝉…… 一个则是些唐时句子,或如太白洒脱,或似子美厚重。 七娘举着两个锦囊,只道: “人家的锦囊里,皆是妙计。你这甚么乱七八糟的?” 朱凤英收回锦囊,兀自摇着团扇。 她笑道: “你怎知,我这不是锦囊妙计呢?” 七娘默了半晌,又看她几眼,转而卖乖道: “表姐,好表姐,七娘愚钝,你快与我说说吧!”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凤箫吟2 朱凤英看她这个模样,心下只道: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 她拉着七娘,只道: “这是今夜宴会的酒令!” “酒令?”七娘又拿过锦囊来看,“要如何行?” 朱凤英方道: “你只将这些诗题句子都记熟了,别临到头,又说不出。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七娘看看她,有看看锦囊。 忽而恍然大悟,她忙道: “表姐要玩‘集唐’?” 朱凤英得意笑笑: “还不笨嘛!” 自唐代以来,时人多有诗作。 所谓“集唐”,便是从唐人诗中取四句,凑作绝句。 而这四句,既要贴合诗题、格律得当,又不可出自同一首诗,亦不可为同一作者。 故而,“集唐”之人,不仅要博学多闻,更要巧化诗境,为我所用。 这才是真正为难之处。 七娘一时焦急起来,直挽着朱凤英的手臂便开始闹。 “我说你故意整我来!”她撅嘴道,“知我最烦背书,要我自己作诗也便罢了,偏是集唐!表姐也太坏了些!” 见七娘一脸不满,又急又慌,朱凤英只望着她不言语。 闹了半晌,七娘忽回过神。 既是整她,又何必与她说,与她看呢? 想来,表姐要她记得那些诗句,是有意放水? 七娘猛地闭了嘴,只赔笑道: “表姐,我,才明白过来。” 朱凤英摇摇头: “你呀!脑子里除了有你那小先生,还有什么?” 七娘讪讪不语。 朱凤英接着道: “我听阿楷说了,今日他亦邀了你那小先生来。知你怕在他跟前出丑,这才想着帮你一把!谁知,竟平白受这等冤枉!” 七娘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怂。 她只挽着朱凤英道: “好表姐,还是你念着我。” 朱凤英抽回手,故作生气: “如今知我是好表姐了?” 七娘也不顾脸面,一把抱上朱凤英,笑道: “七娘一向知道的。” 朱凤英给七娘那些诗句,皆是极好用的。虽不至一鸣惊人,在思及不到之时,救急一番,亦不至失了脸面。 天色渐渐暗下来,郓王府各处早掌了灯。 朱凤英的宴会设在水榭之上,旁有一大水车,卷起湖水,又自亭檐流下,如落雨一般。 恰在气闷的夏日,更觉舒爽宜人,清凉无边。 水榭四周皆挂了琉璃宫灯,飞禽走兽,各得其形。 湖面亦有水灯点点,或成莲花状,或成榴花之态,水影掩映,就着月色,叫人不知天上人间。 夫人娘子们纷纷而至,皆是青春好颜色。 她们或是朱凤英族中姊妹,或是从前闺中手帕交。皆是相仿的年纪,自说说笑笑。 那笑声极是动听,顺着水流,并着一片欢愉气氛,又不知要飘向何方。 小郎君们则在水榭的另一头。 五郎与何斓是一道来的。七娘遥遥看去,见得五哥待五嫂依旧相敬如宾,无微不至。 只是,总这般客客气气的,也太疏远了。 七娘还不及感慨,忽闻得湖上宴乐声起。 丝竹管弦,编钟玉罄,就着湖水传音,只道此曲只因天上有。 郓王携着王妃,自桥边而来。 朱凤英换了件更正式些的衣衫,因是私宴,倒不必着钗钿礼衣。 只见她广袖飘飞,贵丽明艳,霎时宛若谪仙。 都道郓王是汴京城中貌若潘安的人物,今日看来,郓王妃又如何比不得西子玉环之貌? 座中皆道,汴京第一才子与汴京第一才女,果真绝配。 郓王夫妇浅笑嫣然,只向座中宾客举杯祝酒。 夫妇二人年纪轻,也没什么架子。少了礼法拘束,众人自乐得随性。 七娘挨着朱凤英落座,悄声道: “表姐的宴会,果真不同俗流。” 朱凤英得意笑笑,也不客气,只道: “自然了!” 一旁的郓王正饮酒,见她这般不自谦,忽呛了两声。 朱凤英一连好几日,临帖子熬晚了。眼前的一切,还多是郓王安排的呢! 七娘偏头看一眼,掩面笑起来: “楷兄,有异议?” 还不待郓王言语,朱凤英便转头看过去,直盯着他。 郓王放下酒盏,顺了顺气,只赔笑道: “没有,没有。” 郓王哪敢不顺着她?朱凤英一向要强些,众人面前,怎能拂她的脸面? 朱凤英抿嘴笑了笑,算他识趣! 七娘凑上朱凤英耳边,轻声道: “看来,楷兄待表姐,果然极真心。” 闻着这话,朱凤英耳根子直有些红。到底是新嫁娘,总归有些羞的。 她坐直了身子,平视前方,只道: “我自是得了真心。也不知你的真心,何时能换得一份!” 七娘顺着她的目光隔帘望去,对面水榭上,陈酿早已落座。 他正举杯,与魏林他们几个吃酒,说说笑笑的,也不朝这边看。 七娘有些失落,遂顾左右而言他。 她只道: “怎的还邀了魏林他们?表姐也不怕被认出!敢是忘了冯婴这号人物?” 朱凤英早知她有顾虑,遂道: “那样远,又隔着帘子呢!谁能瞧见谁?” 七娘点点头。 朱凤英又笑道: “看你无聊,不如,咱们将酒令行来?” “也好。”七娘道,“只是,表姐只说集唐,却并未讲如何行令。” 朱凤英轻捶她一下: “于诗文之事上,不论大小,我可从未做假的。今日为你,泄了‘集唐’二字,已是底线,你还待怎的?” 七娘拉着她摇了摇: “好表姐,是我说错话。你放心,绝不丢你的脸。那些句子,我已烂熟了!” 朱凤英无奈笑笑。还从未见七娘背书这般快过! 她倒也见怪不怪。 为着对面那人,七娘太学也闯了,山贼也遇过了。如今,不过背诗快些,简直不值一提。 一时,四下又张罗着行酒令之事。 众人听闻集唐二字,已吓退一半。那么些诗句,信手拈来,绝非易事。 还当今日宴会少了繁文缛节,便能安心吃酒。 看来,这汴京第一才子与汴京第一才女的宴会,还真是毫不轻松啊! 郓王与朱凤英早料着如此。 二人皆是才华横溢,又不爱藏着掖着,故作谦逊。 这个酒令,他们自己乐得快活也就是了,又哪里理会旁人? 也不知座下谁在起哄。 只听道: “尝闻郓王与王妃殿下,才学冠绝汴京,不如先作一首,旁人亦好效仿。” 这样的事,夫妇二人自不推辞。 七娘只无奈扶额,托腮望着他们。 表姐还说替她扬名,在酿哥哥跟前长脸呢! 原来,是这二人技痒难耐,想着炫才。 郓王遂抽出一张花笺,诗题为“流水落花”。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凤箫吟3 郓王与朱凤英看过。 只见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开口便是信手拈来: “主人有酒欢今夕。” 这是出自唐代李颀的《琴歌》首句。此句吟来,恰应了今日宴会。 郓王看她一眼,自是心有灵犀。 只听他道: “百尺楼高水接天。” 此是李义山的《霜月》一首,流水意境,已然见得。宴会又于水榭高台,也算应景。 朱凤英又接道: “不分桃花红似锦。” 此句出自杜子美《送路六侍御入朝》。 郓王此句为结句,他遂道: “新词宛转递相传。” 这是刘禹锡《踏歌词》首句。 郓王心道:既是行酒令,自然要有传递之意,此句不论格律、意境,正是合适。 他才说罢,已有人整理成笺,席间传阅。 有人初时未听清,又央着将四句一同念来。 有人遂道: “主人有酒欢今夕, 百尺楼高水接天。 不分桃花红似锦, 新词宛转递相传。” 一时间,众人无不叹服。 郓王夫妇,不愧为汴京才学之冠。 短短片时,随口集唐已是不易。二人还兼顾着诗题、宴会应景、酒令应景,确是太难得了。 郓王与朱凤英相视一笑,举杯祝酒,又对饮而尽。 这般恩爱,直是羡煞旁人。 七娘看着他们,一时心有所感,倒见出些落寞来。 只是,这也怪不得朱凤英。 二表姐的性子,七娘本也知的。她虽爱出风头,却不失坦荡。 七娘轻轻叹了口气,自是无人察觉。 她缓缓抬起头,只看向水榭对面的陈酿。隔着水帘,只一个朦胧人影。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原是这般心境。 朱凤英吃罢酒,又嚷着要接着行令。 众人心道,如此行令,自己岂不醉死了去!满眼看去,皆是一番推辞。 朱凤英见此,嘴角扬起笑来。 她朝郓王使了个颜色,郓王解意,方道: “本王曾于太学之中,亦与人如此行令。” 只见他起身,举杯道: “陈先生,切莫推辞了。” 陈酿闻声,忙起身还礼,依旧还是一派俊逸风度。 众人皆朝那处看去。 自陈酿于宣德门前面圣,弹劾蔡太师,汴京谁人不知他的大名。 都道太学有个写得一手好文章,又正气凛然之人。 座中旁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有人起哄道: “适才,郓王与王妃一同行令。眼下只陈先生一人,只怕不公。” 朱凤英看看七娘,拿团扇掩面一笑,方道: “我有一表妹,姓谢,正是师从陈先生。不如,叫他们师徒二人一同行令,也不算为难。” 郓王妃的谢家表妹,谁人不知! 不正是与她一同入过太学的谢七娘子么? 当年,为着她有个举子先生之事,汴京城中还传得沸沸扬扬。 众人一时又朝七娘这头看来。 只是隔着水帘,天又黑,也看不大清。 七娘还陷在方才的落寞之中,本当拦着朱凤英,谁知她竟兀自脱口而出! “表姐。”七娘蹙眉低声唤。 朱凤英转头看她,心下打鼓。 她四下看了看,低声道: “七娘,这会子可别怂啊!不是已烂熟了么?” “是烂熟了,”七娘有些为难,“可我……” “不是说了,不与我丢脸么?”朱凤英略微不快。 七娘看看她,又看看座下众人,一时无法。 她呼出一口气,缓了缓心神,方行万福道: “陈先生,请!” 陈酿面含浅笑,朝对面看去。 隔着水帘,宫灯掩映,七娘竟似置身水晶宫一般。 烟水朦胧间,只见她身姿窈窕,盈盈玉立,自是谢家有女初长成。 陈酿对着她行一揖,方道: “谢七娘子,请!” 众人皆伸长了脖子,要看汴京城中最特别的师徒二人,是如何行令的。 朱凤英却笑起来: “你们请来请去的,谁抽个花笺儿先?” 众人亦跟着笑起来。 七娘有些难为情,只低头道: “师长为尊,自然,陈先生先请。” 她一低头间,却是多情婉转,千般姿态,只在这一抹朦胧身影中。 陈酿一时有些晃神,只愣然不语。 似乎过了半晌,见他不说话,朱凤英倒有些急了。 她朝那头唤道: “喂!陈先生,谢表妹要先请先生。你倒是应一声啊!” 朱凤英说话有趣,众人一时皆闷声笑起来。 陈酿这才回神,遂行礼道: “小娘子颇得天资,还是小娘子先请吧!” 从来,集唐之中,说一、三句是容易些的。 一来,不必顾着韵脚,只管意境便是。 二来,若格律稍有不妥,后句亦可行拗救之法,得成一诗。 这又是他在护着七娘了。 朱凤英远远望着陈酿,轻笑一声,自语笑道: “这个书呆子!” 七娘瞪了朱凤英一眼,再不推辞,遂自抽了张花笺。 她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难题。 花笺上有云“新月”二字。 七娘上前一步,离水帘更近了些。 她随口吟来: “分曹射覆蜡灯红。” 此为唐时李义山名句。 “射覆”,相传为古时酒令。这会子正行酒令,倒也应景。 七娘近来确有长进,陈酿点点头,接道: “门掩寒云寂寞中。” 此为唐末僧人贯休的《悼张古道》。 前有新月为题,陈酿用“寂寞”二字,是要言嫦娥的意象了。 七娘又道: “细雨湿衣看不见。” 此句是刘长卿的《别严士元》。 七娘只兀自叹了一口气。 此间隔着水帘,二人自是看不见。也不知她是言嫦娥,还是言自己。 陈酿望向她身前一挂水帘,似乎亦染着她的落寞。 那一瞬,他也不曾想,便脱口吟来: “清光似照水晶宫。” 此为唐时女诗人薛涛《十离诗》中,《珠离掌》一首。 此句念罢,七娘心头猛然一荡。 这首集唐,似乎说着新月,又似说着他们。 重重水帘,烟影雾影,宫灯洒下清光。深沉夜色中,水波暗暗摇曳,灯火星星点点。 二人两两相望,只见身影朦朦,竟不知天上人间。 这便是所谓,入了诗境吧! 朱凤英听他二人诗句,着实一惊。 七娘所言,无一句是朱凤英给的。浑然天成之处,竟比她与郓王的更好。 她只喃喃念来: “分曹射覆蜡灯红, 门掩寒云寂寞中。 细雨湿衣看不见, 清光似照水晶宫。” 不独朱凤英,座中之人无不惊叹。 这师徒二人,竟对得情景相溶,天衣无缝。 此诗既出,座中之人再无人敢集唐。朱凤英只得换个容易的,众人一处乐一乐,也就是了。 陈酿又看向七娘,水影朦胧中,她似已坐下,再不言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凤箫吟4 酒过三巡,众人依旧推杯换盏,好不快活。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自蔡太师之事后,汴京氏族人人自危。又恰逢新皇登基,里外事忙,是许久不曾这般开怀宴饮了。 放眼望去,只见众人笑面相对,一派热闹。 汴京,依旧是那个歌舞升平,无忧无虑的天堂。 宴席散后,还有人久久流连,不愿离去。 那些吃醉酒的,郓王与王妃也不嗔怪,只安置在别院厢房,留得一晚。 七娘自是要留几日的,姊妹二人长日不见,总有许多话说。 天已打过四更,方才的热闹无方,已换作鸦雀无声。 七娘倚靠在床头,久久不能入睡。 琳琅正要进来吹灯,见她仍坐着,有些担心。 “小娘子,可是郓王府的床睡不习惯?”琳琅看着她。 七娘摇摇头,也不说话。 她低眉垂目,兀自怀揣着心事。 思及今夜种种,七娘越发觉着心乱如麻。 分明不曾与酿哥哥私下说话,却又似说了许多。 分明,隔着水帘,连他的身影也看不清。却在集唐之时,忽添了几分心意相通之感。 可他,亦是如此么? 七娘又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也不敢问。 “琳琅,”七娘轻声唤,“表姐可睡了么?” 琳琅替她扇着风,回道: “我才经过王妃窗前,见屋中还亮着灯。像是在做针指。” “她今日这般劳累,怎的还有闲心做这个?”七娘不解。 况且,表姐与她一样,向来不爱女红的。 她撑起身子,又道: “我去表姐那里坐一坐。” 琳琅这会子倒不劝了。 自朱凤英成亲,她们姊妹难得相见,自有知心话要说。 琳琅取下一件素丝外披,将七娘裹起来,又理了理她的长发。 不几时,她便提上一盏灯,引七娘去了。 行至院中,只见花草含露。天阶夜色凉如水,虽已入夏,却隐隐觉出几丝凉意。 七娘紧了紧披衣。抬眼看去,上夜的丫头默然立着,时有几声蝉鸣。 公侯王府之家,多是热闹的。 此时见处一番清静安宁,倒也难得。 朱凤英的窗上,灯火幽微,淡淡映出她的侧影。 郓王似乎还在外陪客,此间只她一人。看她轻捻针线,也不知在缝补什么。 七娘提起裙摆,轻挑珠帘,如从前闺中一般,随意进去。 “表姐。”她唤道。 “七娘来了。”朱凤英微笑道。 她也不抬头,也不让座。这般随性,自见出比旁人亲近。 “这时辰了,怎的还不睡?”朱凤英一面缝,一面问。 “我睡不着。”七娘在她榻檐坐下,“见你这里点着灯,来看看你。” 朱凤英笑了笑,兀自揉了揉肩,接着运针理线。 七娘凑上前去,细细瞧来,她所缝之物,像是寒衣。 “此是楷兄的?”七娘微惊,“如今才刚入夏,表姐缝它作甚?” 朱凤英拉七娘在跟前坐了,只笑道: “不是阿楷,是北地将士的。” 七娘只不解地望着她。 北地连年征战,倒是时常闻着。上回汴京的流民,不正是自北地而来么? 可朱凤英郓王妃之尊,怎的替将士缝制起寒衣来? 朱凤英遂道: “北地的将士常年征战在外,陛下心怀仁义,多有不忍。大姐姐身为皇后,自然与陛下同气连枝。” 她接着道: “大姐姐以皇后之尊,亦亲自缝制,以表慰问嘉奖之心。我自然也要效仿了。” 七娘点点头。北地将士,确是可怜了些。 只是,朱凤英不惯做这些,七娘亦有些心疼。 她方劝道: “这些事,叫丫头绣娘们做,也就是了。表姐何必亲自动手?” 朱凤英摇摇头: “你还小,不明白的。我虽为深闺妇人,到底吃得皇粮。亲历亲为,方是一片诚心。” 七娘撇撇嘴: “表姐总说我小,可七娘已及笄了。” 朱凤英笑笑,接着道: “况且,咱们如今安享太平,不是全仰仗着他们浴血沙场么?我做这些事,也心安几分,又算得什么?” 七娘似懂非懂,却也不再劝了。 她靠在雕花椅上,望着灯火发愣,一时又有些心不在焉。 朱凤英抬头看她一眼,只笑道: “怎么,有心事?” 七娘浅叹道: “表姐明知故问。” 朱凤英将她审视一番,遂放下寒衣,只凑上前道: “你说,从前在谢府、在太学,你每每锲而不舍,却又是为何来?” 七娘颓然地垂下眸子,思索半晌,又摇摇头。 朱凤英拍了拍她的手,道: “我记得,在太学时,我还劝过你一回。谁知,你终究是不曾放下!” 七娘又叹一口气: “表姐,可今夜,那首集唐……似乎,与从前见出不同来。” 朱凤英看着她,这般痴然模样,到底可怜。 她道: “我知劝不住你,故而,才由着你的性子,做了那些荒唐事。包括今夜集唐,要你二人对诗!” “不过……”朱凤英忽顿了顿,欲言又止。 七娘直直望着她,不明所以。 思虑再三,朱凤英一咬牙,只道: “七娘,今夜许娘子带病,不曾到此。你可想过,若她今夜在场,与陈酿对出那首集唐的,还会是你么?” 七娘抓着衣袖,紧咬着唇,一动不动。 且不论才学,许姐姐对上的句子,应比自己更心有灵犀吧! 她深吸一口气,道: “离草之事,我与表姐提过吧?” 朱凤英点点头: “有句话,我虽知不当讲,却不得不问你一句。” 她深深看着七娘,又道: “那株离草,他究竟是出于‘情’,还是出于‘义’?” 七娘双手环抱,忽觉出夏日的寒意来。 她声音颤抖着,道: “会有不同么?” 朱凤英叹了口气: “我不知的。” 她拉着七娘的手,又道: “七娘,你总不能什么事都问旁人啊!这件事,这颗心,只有你自己能想明白!” 七娘打了个寒颤,心下忽生出一丝恐惧。 咚!咚!咚! 忽而传来叩窗之声。 七娘猛地一惊,吓掉了半个魂! 朱凤英抚了抚七娘的背,只朝窗外道: “谁在窗下?更深露重的,惊扰本王妃,还活不活了!” 窗外之人笑起来,只道: “凤娘,是我。” 来人原是郓王赵楷。 朱凤英扶额,牵起七娘直推门而出。 她没好气地骂道: “好好的正门你不走,偏学登徒子翻窗户?我们姊妹说体己话呢!赵楷你……” 刚推开门,朱凤英忙闭了口。 所来之人,原不止郓王。外人跟前,郓王妃的脸是丢大了。 七娘跟在朱凤英身后,直直看去。 不是旁人,正是陈酿。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凤箫吟5 七娘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朱凤英回头看一眼,又捏了捏她的手。 郓王与陈酿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七娘见着陈酿,早忙赶着迎上来。 怎的今日,反倒有些畏缩? “蓼蓼?”陈酿唤道,只当她是寻常闹脾气。 七娘半躲在朱凤英身后,敷衍地嗯了一声。 朱凤英看看她,又看看陈酿,颇觉无奈。 她只朝郓王嚷道: “大半夜的,你们来作甚?” “王妃息怒。”郓王忙作揖赔笑,“见你不曾睡,我来看看。不知你们说悄悄话呢!” 朱凤英瞥他一眼,又指着陈酿: “他呢?” 陈酿笑了笑,又推郓王一把,直直摇头。 他方道: “惊扰王妃了。我与楷兄步月至此,他见月色正好,欲邀王妃同游。只是不知你是否已歇下,怕扰人清梦。” 朱凤英上下打量着郓王: “你说陪的客,便是陈先生?” 郓王笑笑: “来者是客嘛!” 朱凤英看了陈酿一眼,趋步至郓王身旁,只将他拉到一边。 她蹙眉道: “赵楷,你脑子坏了?邀我步月,作甚么拉着陈酿?” 郓王憋笑: “知莨弟在你这里。不拉着陈先生,莨弟只缠着你,我还不乐意呢!” 朱凤英掩面一笑: “呸!什么歪歪扭扭的心思,偏不用在正途上!” 那二人兀自说些悄悄话,陈酿笑了笑,看着倚在门边的七娘。 他道: “蓼蓼可是困了?” 七娘一愣,直摇摇头。 朱凤英看过去,自知七娘的心思。 二人才言及陈酿,她一时不知如何相对,倒也不奇怪。 她行上前去,挽着七娘,耳语道: “不如趁此机会,你好生问上一问?” 七娘犹疑地望着朱凤英,只不言语。 朱凤英方拖着七娘出来,方道: “干巴巴地步月,有甚么意思?” “你待怎的?”郓王看着他。 朱凤英转而一笑,道: “阿楷可记得,这院子里新挖了方莲塘。如今入夏,莲叶田田成阵。不如泛舟湖上,再置几盏清酒。既是赏月,亦是赏莲。” 郓王笑道: “还是凤娘心思奇巧。” 陈酿与七娘自也欣然应下。 郓王屏退了船娘丫头,自撑一支长蒿。朱凤英靠在船头望着他。 他夜里衣着素简,未戴发冠,远远看去,倒真像寻常人家的采莲人。 满池莲叶生得极好,花却未开,只零星见得几点粉白的苞儿。 明月如玉,洒下清辉。时有夜风暖软,只道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七娘倚在船舱,举目望去,莲叶重重叠叠,翩然的一片绿波荡漾。 陈酿见她今日话少。 在席上如此,眼下,亦是安静娴雅的模样。 “蓼蓼,”他轻声唤,“可是有心事?” 七娘一怔,转头看着陈酿,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果然,自己不论做什么,想什么,似乎都瞒不过他。 “酿哥哥,”七娘忽道,“席上那首集唐,应是有更好的句子吧?” 她周身染着一股落寞,正如当时隔帘相望一般。 陈酿看着她,这似乎不像在讨学问,更像倾诉愁思。 他举杯浅酌,道: “蓼蓼今夜,是叫我刮目相看的。” 七娘心下一紧,噗噗跳地不停,只不时偷瞧着他。 陈酿又道: “眼看着,是要青出于蓝了。为师敬你一杯?” 他举起酒盏,只微笑看着七娘。 那笑直像今夜的风,吹面不寒,又带这莲叶的清气。 七娘也不推辞,不提防间,举起酒盏,竟一饮而尽。 “诶!”陈酿阻止不及,“你慢些。” 他夺过她的盏儿,一时又端起先生的架子来。 平日里,七娘是不大吃酒的。适才一杯冷酒下肚,她面色已然泛红,倒像是着了胭脂。 陈酿忽忆起头一回见她的情景。 那时她半醉姿态,他对了她的词。 只是,对于那阙《女冠子》,她似乎不大满意。 陈酿背靠船舱,枕着头,笑道: “今日这首集唐,亦是我接你的,蓼蓼可还满意?” 听他这话,七娘亦想起从前之事来。 她低头含笑道: “今日的,比从前好。” 从前二人互不相识,接得驴唇不对马嘴。 今日倒是情景皆具,心意相通了。可为何,依旧生出一分愁思来? 二人正兀自默然,却见朱凤英已然随性躺下。 她枕着头,拿足尖掀了掀郓王的衣摆。 似在太学一般,她道: “楷兄,今日小舟之上,皆是同窗。不如楷兄吹奏一曲,以助雅兴?” 郓王笑了笑,一把抽出腰间洞箫。 陈酿与七娘见此,亦觉有趣,遂跟着起哄。 郓王方道: “要我吹奏,倒也无妨。” 他看向朱凤英,又道: “只是,冯婴前几日学了段南戏《琵琶记》。不唱来听听,确是可惜。” 七娘惊道: “表姐还会南戏呢?何时学的,我竟不知?” 朱凤英环视他们,忙做噤声手势。 她只低声笑道: “万不可叫旁人知晓了去!” 四人一时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七娘遂不再想那些烦恼。 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此良辰美景,又如何好辜负呢? 七娘遂笑道: “酿哥哥会板鼓的!亦能一同助兴。” 她递上一支银筷,向陈酿道: “酿哥哥只在酒盏上敲。表姐吟唱,楷兄奏乐,当真十分得趣呢!” 陈酿拿她没办法,只接过笑道: “那便献丑了。不过,我们皆有事做,蓼蓼做什么?” “我听啊!”七娘一脸理直气壮。 郓王握着洞箫,指向七娘与陈酿,笑道: “莨弟与陈兄既是师徒,不如一同打板。陈兄,如何?” 陈酿亦道: “甚好。” 他又分了支银筷予七娘。 她学着陈酿的样子,在酒盏上轻敲起来。 一声,两声,三声…… 箫声随着板起板落,徐徐盈耳。就着湖面传声,翩翩而去。 朱凤英亦随性吟唱起来。 那夜月色俨然,莲叶清幽飘香。并着南戏缠绵,菱歌婉转,再没比这更好的时光了。 一曲既罢,只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小舟摇曳,尽随意飘荡,向莲塘深处去。 四人时而高歌吟唱,时而争渡说笑。 深眠的水鸟被他们惊起,只作暗影高飞。 四人恍然看来,猛然被吓着。待看清了,又肆无忌惮地相互取笑。 往后的日子,七娘总是忆起那夜的莲塘。 那时的他们,俱是最美好的年纪啊! 似乎只有那夜的笑声,才当得起“思无邪”三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阳台梦1 七娘在郓王府小住几日,没人管着,无拘无束,自然极是快活。 一朝回到谢府,却觉出些无趣来。 父亲与二哥近来政务繁忙,已许多日不曾见了。 每日除了与婆婆、母亲请安,七娘多是闷在闺中。 自郓王府一别,陈酿也再未见过。虽偶有书信往来,多也是说些日常琐碎。 至于别的,七娘不敢提及。 时光日复一日,谢府的莲塘早已开遍。风送清香,雅致之处,自然不输郓王府的。 一大清早,阿珠才从莲塘逛了回来。 她捧着一篮莲蓬,高声唤道: “小娘子,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予你!” 七娘才起,正于妆台前梳妆。 她一面抹铅粉一面道: “近来颇是无趣,哪有甚好东西来?” 阿珠也不言语,只拿了个莲蓬举到她跟前。 七娘见了,直丢下铅粉。 她接过莲蓬,端详一阵,又兀自剥起来。 “这是哪来的?”七娘问。 环月打起窗子,回头笑道: “小娘子怎忘了?船娘们天不亮便撑篙而行,正是为着新鲜莲蓬呢!” 七娘这才恍然一笑。 “是了是了!”她道,“每年夏日里,她们都送来的。今年似乎早了些?” 琳琅方道: “今年天热,自然早些。” 阿珠接过话,道: “小娘子成日说无趣,何不往莲塘游船去。咱们自己采些莲蓬,做莲子羹吃!” 还不待七娘答话,琳琅忙拦着阿珠。 她轻斥道: “又教小娘子胡闹来!游船便罢了,自己采莲蓬,如何使得?你也不知那莲池其深几许,若出个好歹,怎么了得?” 七娘起身更衣,只撅嘴道: “有船娘在呢!能出什么事?” 琳琅摇摇头: “小娘子又忘了!七岁那年,可不是险些掉水里么?” 七娘那时吓得够呛,如今却不大在意。 她只摆摆手: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如今我已及笄了。” 阿珠亦助着七娘: “正是呢!总是琳琅,这也怕,那也怕的。便闷在屋子里,哪也不去才好?” 琳琅取来七娘的软绡褙子,无奈道: “真有那一日,我便念无量寿佛咯!” 屋中又是哄笑一团。 一番打点,七娘难得有兴致,直拉着她们往莲塘去。 船娘见着七娘来,自是不敢怠慢。 又唤人备游船,又是收拾船舱、安排茶水点心,莫不周全精致。 船娘于船头撑篙,平稳至极,不敢丝毫懈怠。 七娘看了一眼莲塘,又看了看眼前的一切。才提起的兴致,顷刻间又没了。 这般的周全精致,到底落了刻意。 自己眼下的行径,终究,是东施效颦,再比不得那夜的莲池了! 她剥了一颗莲子,放进嘴里。 细细嚼来,却是这等清香,比船上一应点心更动人些。 七娘没心绪地举目四顾,忽见湖心亭上坐了个人。 她面含浅笑,身着绾色短衫,系一条六破间色裙,只倚在亭上,轻摇团扇。 远远望去,倒是极美的风景。 游船行得更近些,又见何斓也在,只是方才被柱子遮住。 二位娘子说说笑笑,又不至太过亲近,显然是待客之道。 七娘一时好奇,遂吩咐船娘: “你朝湖心亭去。” 阿珠亦是好奇: “那是哪家小娘子啊?似乎从前不曾见过。” 七娘笑道: “故而去看一看啊!” 何斓正与那陌生小娘子说话,只听七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五嫂!” 因在外人面前,七娘倒端起一副贵女姿态,礼仪气度,自是不凡。 何斓回头笑了笑,拉着七娘过来。 她又转头朝那小娘子道: “可是不敢背后说人,你看,这不正来了么?” 那小娘子见着七娘,只颔首微笑,行一万福。 她柔声道: “原是谢七娘子,久仰了。今日一见,果是与众不同。” 七娘自回一礼,方问: “还未请教小娘子家源。” 何斓怕那小娘子害羞,遂接过笑道: “这是开封府尹邓大人的妹子,前日才从襄阳接来。不是今日来访,我也不知汴京城中多了这样标志的人物。” 这个邓大人,七娘倒也有所耳闻。 那回顾显上门讹钱,意外而死,冤到了五哥与三郎头上,还是他来问的话呢! 倒也是客客气气的,不曾有甚为难。 那时,他还是开封府少尹,自孙姐夫落马,他顺理成章地补上,却也不足为奇。 这样的人,十年寒窗不易。一朝得志,自然是将家中人皆往汴京接了。 七娘上下打量邓小娘子一番。 只见她生得一张鹅蛋脸,双眼圆润似珠,长眉入鬓。 虽算不得绝佳的美人,如何斓所言,称“标致”二字,自是绰绰有余的。 邓小娘子一直面带着笑,只道: “谢五嫂过誉了。初时见着谢五嫂,已是自愧弗如。如今见着七娘子,一身雅贵气度,更是不敢比的。又如何敢当‘标致’二字?” 何斓最爱听好话的。 她只笑道: “邓小娘子的嘴也太甜了。这般伶俐人物,偏今日才认得。” 七娘听惯了恭维话,却不以为意。 她微笑道: “还未请教邓小娘子芳名?” 邓小娘子行过一礼,又道: “小字容君。” 七娘点点头。容君,赞女子容颜姣好之意,确是个好名字。 三人在湖心亭说笑一阵,又带着邓容君游湖,又留了她用饭。 待送走她,已是午后。 何斓坐在案头,吃了盏茶,向七娘道: “七妹妹,你看这邓小娘子如何?” 七娘思索半晌,倒说不上喜不喜欢。因着初识,只当是个寻常贵女,也留不下什么印象。 她方道: “五嫂为何如此问?” 何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当她来作甚的?” “作甚的?”七娘一脸愣然。 何斓方道: “母亲近来,为二哥的亲事着急呢!我与你五哥已成亲许多时日,二哥身为长子,总不好一直拖下去。” 七娘点头,原是如此。 何斓又道: “近来,许多官员,只忙赶着让自家女眷进京。二哥何等人才,到底马虎不得。” 七娘心道:二哥那铁面金刚的样子,也不知要配个怎样的二嫂? 最好能治住他,省得成日里凶巴巴的! 不过,这个邓容君,看着却像是个没注意的。 一想起二哥,七娘只觉毛骨悚然。 她甩了甩头,又向何斓道: “说来,近日亦少见五哥。也不知他成日里忙什么,他不在,倒没人带我出府玩了!” 提及五郎,何斓面色有些不好,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阳台梦2 何斓只讪讪笑笑,道: “这些日子,我亦少见他的。有几回,天刚亮便出去,掌灯了也不见回来。” 她叹了口气,又道: “母亲那处问起,我也不敢说。只道他课业繁忙,敷衍了过去。” 七娘看着何斓,只见她双眉微锁,自有一番无可奈何。 七娘心中如何不明白? 卞大娘子的死,并着镯中书信,五郎本不堪承受。 时时躲到外边,图个清静,似乎是五哥惯用的伎俩。 可如今怎比从前呢? 从前他孑然一身,随意而为,也不算什么! 可眼下,还有个五嫂呢!他这等行事,又置五嫂于何地呢? 七娘有些不敢看何斓,一些话卡在喉头,欲言又止,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默了半晌,方道: “五嫂,或许,五哥心中有事。不如,你与他静静聊一聊。” 何斓摇摇头,忽无奈轻笑了一声: “人也见不着,又聊什么来?” 七娘一时语塞。 她请咬着唇,见何斓神色,也不知如何相劝。 何斓又道: “记得那年上元,他撞了我一下,留下盏花灯。一来二去,才有了这段姻缘。” 七娘亦回想起来。 那年王、谢二府筑台观灯,只道享不尽的繁华,用不完的富贵。 谁知如今,不过经年有余,一切都不同了。 王府搬离了汴京。 三郎……哎……三郎…… 何斓接着道: “那年我回门之日,听着族中姊妹们议论。说我高攀谢氏,很是配不上。那时我只当是她们妒忌,眼下想来,却也有些道理。” 七娘拉着何斓的手,劝道: “五嫂何须妄自菲薄?既入谢家门,便为谢家妇。旁人如何言语,那是旁人之事。我只认你这个五嫂。” 近来,因着五郎的态度,何斓心绪不畅。 忽闻着七娘如此说,她心下颇生感念。 何斓眼中含着泪,只道: “七妹妹,也就是你,待我这般。我性子软弱,从前闺中之时,受人欺负,也总是你护着。如今既为至亲,你又多有宽慰言语。多谢你。” 七娘最听不得人说感谢话的。 况且,卞大娘子之事,她还一直瞒着五嫂呢!又如何当得“多谢”二字? 七娘一时有些慌乱,生怕露出马脚来。 她急忙着起身,道: “一家子姊妹,自是应该的,五嫂不必放在心上。对了,前日酿哥哥要我作诗,我还没写呢,便告辞了!” 才说罢,还不待何斓应答,七娘便拉上丫头,灰溜溜地跑了。 何斓留她不及,只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这个七妹妹,提及功课,总这般急慌慌的,当真有趣得很。 五郎的近况,自有何斓在朱夫人跟前敷衍着,倒也闹不出什么事。 况且,朱夫人如今张罗着二郎的亲事,哪有闲情顾及其他? 一来,二郎位高权重,加之谢府出身。要寻位门当户对的,着实不易。 二来,仪鸾宗姬那头,也不得不尽心安抚着。 如今皇位易主,仪鸾宗姬的地位虽不比从前,可她知晓谢府太多秘密,自不是好轻易开罪的。 只是,为子嗣计,二郎的婚事确是势在必行。 朱夫人为此,头痛了许多时候。加之天气闷热,越发觉着心烦。 所幸昨夜下过一场雨,才得以稍遣闷怀。 陈姨娘是每日皆来请安的,多少年了,从不曾断过。 见着她来,朱夫人遂唤了她坐。 陈姨娘恭敬还礼坐下,只笑道: “大夫人的气色,瞧着比昨日好些。” 朱夫人摇摇头,半打趣道: “气色好了,可事情依旧烦着呢!” 陈姨娘掩面笑了笑: “近来,我见家中多有年轻小娘子走动。怎么,大夫人便没一个能看上眼的?” 朱夫人将那些小娘子一一思来,又道: “你与五郎媳妇也帮着我掌了几眼,可有觉着不错的?” 陈姨娘忙一番推辞: “妾身不过替大夫人周全招待,哪有什么主意?在我看来,那些小娘子品貌一流,淑慎贤惠,是个顶个的好呢!” 朱夫人嗔道: “你这人,我要你说,你直说来便是,推推搡搡地作甚?” 陈姨娘见朱夫人是真要听,遂笑道: “不是我推搡,二郎何等人才?来的尽是汴京城中最拔尖的小娘子,可不得挑花眼么?” 陈姨娘缓了缓,又道: “有位邓小娘子,端丽标致,大夫人可记得?” 朱夫人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是邓府尹的妹子吧?听闻,前日才从襄阳接来。” 邓府尹本是谢氏一手提拔,若真有堪配的人才,亲上加亲,自然极好。 只是…… 朱夫人思及仪鸾宗姬,一时又有些犹疑。 她遂接着道: “金玲来与我回过话,邓小娘子来时,似乎还遇着了七娘。” 陈姨娘点头: “像是说了许久的话,总是和和气气的。” 她审视着朱夫人的神情,自明白她的担忧。 二郎的媳妇,若家世太高,仪鸾宗姬必是不依。一旦二人之事被知晓,恐也不好收拾。 可若家世平平,到底是配不上二郎的。 朱夫人遂道: “前些日子,我与他大嫂谈过一回。为着子嗣考虑,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 只是,若真将仪鸾宗姬惹急了,还不定闹出什么呢! 朱夫人是当局者迷,可陈姨娘却旁观者清。 她顿了顿,方道: “大夫人,我多一句嘴。一来,咱们府上离不得宗姬;二来,此事归根结底,要看二郎君的心思。” 此话既出,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们在此处谈论得热火朝天,一旦二郎不依,岂不皆是白费力气么? 朱夫人叹了口气: “二郎那孩子,我是知道的。自小便是说一不二,认死理的心!” 陈姨娘思及二郎平日行事,狠辣果决,也可知一二了。 朱夫人直摇起头来,接着道: “我与他父亲说话,他也听得几分。就怕他面上应允,回头真娶进了门,又不待人家好。同是在朝为官的,人家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样想来,此事确是马虎不得。 弄不好,得罪了朝中之人,也总不值当。 陈姨娘偷偷看了朱夫人几眼,心中早有盘算,只不好硬生生地说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方正色唤道: “大夫人,你若信得过我,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朱夫人一惊。左不过,便是前日来往那几位小娘子了。 莫不是,汴京城中,还有她朱夫人不知晓的人物? 陈姨娘接着道: “夫人莫急。此人并非旁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朱夫人狐疑地望着她,似乎已猜着几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阳台梦3 陈姨娘缓了缓气息,心下是有些畏惧的。 也不知朱夫人骤然闻着,是个什么反应! 她喘了几口气,遂道: “大夫人,其实,二郎的婚事,又何必去外边寻?咱们家的许娘子,才学颇高,端慧娴静,我看就很好。不如……” “放肆!”朱夫人猛地拍案斥道。 陈姨娘霎时闭了嘴,吓得直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许道萍…… 朱夫人心头喃喃念道。 她一个父母双亡,又无亲戚倚靠的孤女,如何配得上二郎? 陈姨娘偷着瞧了朱夫人几眼,见她怒气未消,又忙低下头去。 朱夫人瞪着陈姨娘,默了半晌,才将凌厉目光收回。 思来,陈姨娘也并非那等莽撞之人。 今日突来这番言语,莫不是,还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 朱夫人缓了缓神情,方道: “好了!别作出这个模样,像我欺负你似的!回头大老爷见着,可不该心疼了么?” 陈姨娘依旧战战兢兢,只颤抖道: “妾身不敢。” “哼!”朱夫人冷哼一声,“再不敢,你不也说出了口么?” 陈姨娘只垂头不语,手中丝帕已然拧作一团。 朱夫人瞥她一眼,又道: “你且把道理摆出来论一论,我再做定夺。” 陈姨娘轻喘着气,依旧不敢抬头,态度显得越发恭敬了。 她遂道: “大夫人息怒,容妾身禀来。二郎君如今位高权重,若娶个门第低的,咱们府上脸面挂不住。若娶个高门大户的,又恐委屈人家小娘子。况且宗姬那里,还有一说呢!” 陈姨娘又抬眼看了看朱夫人。 见她神色稍缓,陈姨娘遂接着道: “咱们府上,如今如日中天。不论娶了哪家小娘子,皆是人家攀附咱们的多。听闻,二郎君在朝上,一向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他缺的,并非相配的权贵,而是个仁善的美名啊!” 朱夫人的神情更好些了,似乎已在认真听陈姨娘讲话。 陈姨娘舒了一口气,接着道: “徽州许氏,从来以仁善著称。想来,从前大老爷与之结交,未必没有这个考虑。如今,许氏虽败落,可声明犹在。咱们收留许氏孤女,侠义之心,太上皇也是称赞过的。何不亲上加亲,传为永世佳话呢?” 她一下子说了这许多,朱夫人只默然听着,却不急着打断。 细细想来,似乎也是个道理。 谢府如今钱权不缺,仕途之上顺风顺水。可不就该顾及着载入史册的美名么? 许道萍虽无家世,可名声却大。 未来汴京之时,她便已是与朱凤英齐名的才女。 若非如此,从前太上皇在位之时,朱夫人又如何会想着将她送进宫去? 如今新皇登基,皇后为朱夫人的娘家大侄女,许道萍自不必再入宫。 朱夫人兀自思索,默了半晌,方道: “罢了!你且去吧!此事容我再想想。” 陈姨娘端然起身,又恭敬行过一礼。 她见朱夫人已与怒色,方才放心离去。 出得院门,陈姨娘拍拍心口,长长舒出一口气,似才从鬼门关有过一遭。 丫头玉络忙扶上她,道: “姨娘慢着些,适才我魂也吓没了!说来,不过是二郎君的亲事,姨娘又作甚么操这份心?” 陈姨娘摇了摇头。 朱夫人自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而她却是旁观者清。 她缓了缓气息,遂道: “一来,那番道理,总是不错的。二来么……” 陈姨娘顿了顿,又接着道: “她为着自家长子煞费苦心,两相为难。焉知,这般私心,人人有之,又岂止她一个?” 玉络蓦地一惊,此时方才醒过神来。 她四下看了看,低声问: “姨娘,可是为着陈先生?” 陈姨娘一怔,忙回身作禁声手势。 她道: “心下明白便是。切莫再提了。” 玉络忙闭上嘴,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陈姨娘心中何尝不明白? 陈酿虽再未与许道萍来往,可情之一字,最是说不清的。 如今一拖,许道萍不必入宫,谁知日后会如何呢? 倒不如防患于未然! 眼下,陈酿已入得太学上舍。加之谢诜提点,不愁没有飞黄腾达的一日。 他与二郎不同。二郎不论娶谁,都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谢汾大人。 而陈酿,本无氏族依托。她的妻室,是要在此之上有所帮衬的。 七娘,便是再好不过了! 如若高攀不得,也断不能娶个无所倚靠的孤女。 陈姨娘叹了口气,茫然望着前方,只觉心力交瘁。 这么些年,她委身谢府,日日提防,日日小心翼翼。到了这把年纪,却依旧要操心这许多的事! 都道朱夫人操劳辛苦,治家不易。可她们做姨娘的,又哪里容易了呢? 陈姨娘朝前行去,忽见着一丫头趋步行过。藤蔓掩映,霎时便不见了人影。 她望了几眼,只朝玉络道: “看着像是许娘子的丫头,湘儿?” 玉络成日跟着陈姨娘,对谢府上下人事最是清楚。 她方道: “瞧着像呢!这般急匆匆的,想是许娘子又犯病了!” 陈姨娘轻叹一声: “这孩子原是命苦,本当待她好些。只是,为着酿儿的前程,倒不得不将她推出去。” 玉络见她神情凄然,遂劝道: “这命里如何,全是自己的造化。姨娘又何须自责呢?” “我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陈姨娘摇摇头。 玉络扶着陈姨娘,边走边道: “说句凉薄些的话,要论人才,许娘子放在何处比,那也是一等一的。奈何投错了胎,又怨谁去?” 她缓了缓,接着道: “就看咱们府里的七娘子,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若非投生在谢府,又哪来这般好命?” 陈姨娘点点头: “你平日里话少,不想,竟也是个极明白的人。” 玉络笑了笑: “成日里跟着姨娘,学得些人情往来,眉眼高低,自然比旁人看得明白!” “你呀!且嘴甜吧!”陈姨娘嗔道。 罢了,二人遂也回房,只等着朱夫人那处的消息。 且说适才湘儿急匆匆地行走,原是为许道萍取药的。 近来入夏,天气比往年闷热。许道萍自是经不得,染了伤风,已在床上歪了两日。 湘儿掀帘进去,便闻着一股药气。 她自是惯了的,只道: “小娘子醒了?药取来了,过会子我伺候你服药吧?” 许道萍闷咳了两声,点点头,又蹙眉道: “成日往七妹妹那里取药,我倒有些过意不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阳台梦4 湘儿闻着这话,只将药匣子往案头一丢。 她撇撇嘴,道: “人参丸,哼!还不是她欠小娘子的?” 许道萍无奈,斥道: “闭嘴!你这丫头,如今这样的话也敢胡说了!她家待我恩重如山,她又欠我什么来?” 湘儿不服,噘嘴道: “要不是她,陈先生怎会平白送株离草来?” 她望向许道萍。 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双眼微微凹陷,哪里有个青春少女的样子? 湘儿一时心下难过,只拿丝帕掩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她委屈道: “小娘子只管的瞒着我,可我自小便伺候着你,你的心思,我如何不明白?薛大人何等神医?若非你日日愁苦,郁结难舒,这个病,也早该好了!” 湘儿一面说着,一面又不住地抹眼泪。 小丫头自是护主心切,有哪里知晓其间的事? 许道萍见她忠心模样,实在可怜,到底不忍苛责,只兀自摇摇头。 她缓缓抬起手,招了湘儿至床边,方道: “我知你护着我。可七妹妹待我之心,我是最清楚的。偌大的谢府,唯有她能真心相托。不论你是否明白,日后断不可胡说了!” 湘儿叹了口气,心中虽是不平,面上也只得应下。 到底不敢惹急了许道萍,那时多添一重病,又怎生发付? 湘儿扶她倚着枕屏,只道: “如今新皇登基,小娘子自不必入宫。不如,寻个机会,与陈先生冰释前嫌。得个知己,也好过累夜愁思啊!” 提及陈酿,许道萍忽猛咳了两声。 湘儿吓坏了,忙替她顺气。罢了,又倒上一盏茶予她吃。 “敢是我说错话了?”湘儿一时慌乱,“小娘子莫急,我不说就是了!” 许道萍摇摇头。 “知己”二字,说来轻巧,可于她和陈酿,又是何等沉重呢! 她撑着枕屏,一股情思堵在心口,不得排遣。 “痴丫头!”许道萍望着湘儿,“我与他的事,你哪里懂得?” 湘儿见她这等模样,如何不忧心? 从前二人诗词相和,是怎样的情意?这般种种,她俱是看在眼里的! 她只道: “我虽不懂,却也知道,若非七娘子成日缠着陈先生,又哪来眼下的境况?” 许道萍有些急色。 她重重拍着床沿,直落下泪来: “我说了,这不与七妹妹相干!” 她一时猛扶住心口,只粗喘着气,眼泪竟似收不住的! 却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虽不相干,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吧! 但又能如何呢? 自己一身性命,尽是谢府给的,又有何资格,与人家争个长短? 况且,那株离草,也并非旁人逼着陈酿送的! 只见她满面泪痕,双眼已然红得凄凄楚楚。额间冷汗直直地往外冒,鬓发沾着,尽贴在颈间。 霎时间,只觉命途飘忽,满室哀苦。 纵然满腹才情,偏偏是这样的身子,这样的命! 一旁的湘儿,直吓得不敢动弹。 许道萍从来便是轻声细语的,就算训斥,亦从未如此。 湘儿心下害怕,双手在裙上搓了搓,试探道: “小娘子?” 许道萍闭上双眼,直靠上软枕。 她摆摆手,心力交瘁,只道: “罢了!去吧!” 湘儿满心担忧,却不得不挪着步子出去。 此时的许道萍并不知晓,自己于谢府,还能有更多的安排。 夏日的天,越发闷了。 宗祠的香烛亦比往日用得更快。 仪鸾宗姬一身素裳,端然跪在大郎谢源的牌位前。她面无神色,一动不动,活像一尊塑像。 宗祠地处偏僻,草木成荫。即使白日里,亦昏暗得紧。 排排烛火,是宗祠唯一的光。 几炷清香生出烟来,又散开,映着重重火光,幽微又教人敬畏。 二郎负手立在仪鸾宗姬身后,眼神直视,像个铁面金刚。 他音色沉沉,道: “大嫂,地上湿气重,且起身吧!” 仪鸾宗姬依旧不动声色。 她垂下眸子,只道: “到底,只是大嫂啊!” 二郎眉头微颤,默了半晌,方道: “事从权宜,你是顾及全局之人。” 仪鸾宗姬忽轻笑一声: “事从权宜?这么些年,我只当你的权宜之计里,是没有我的。” 二郎深吸一口气: “父母之命。” “不是父母之命。”仪鸾宗姬忽转身瞪着他,“是过河拆桥。”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在昏暗的宗祠里,直耀得二郎睁不开眼。 他回避着她的目光,只道: “不论旁人如何,你总该信我的。” 仪鸾宗姬有些忍不得,她忽地站起身,仰面对着二郎。 她笑道: “如何信你?多少小娘子,为着你谢大人,皆从各地往汴京赶呢!我瞧着,是比陛下选妃还热闹些!” 二郎扶住她的肩头,也顾不得许多,只深深看着她。 他无奈道: “这些事,自一开始,便知是如此。眼下却又闹什么呢?” 仪鸾宗姬忽地拂开他的双手,背过身去: “你当有你的好姻缘,我自知拦不住!有些事,我已违心允了,莫非还要我强颜欢笑么?” 二郎心下颤了颤,一把抱住她。他闭上眼,深蹙着眉,嘴里不住念着“抱歉”。 仪鸾宗姬由他抱着,也不挣开,只缓缓叹了口气。 “谢汾,”她道,“记住你欠我的。” “是,”二郎道,“我会以余生偿还。” 仪鸾宗姬只觉心头一酸,只道: “但愿吧!” 宗祠的香火,比方才更加旺盛,大郎的牌位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二郎身子猛然一颤,忽觉寒意四起。 他蓦地放开仪鸾宗姬,喉头咽了咽,又兀自一番张望。 他遂道: “寒气有些重了,咱们走吧!” 仪鸾宗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郎的牌位。 她直直望着二郎,道: “三伏天呢,哪来的寒气?” “三伏天……”二郎点点头,“不过,还是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行出宗祠,方至门边,仪鸾宗姬忽唤住他。 她端着皇室架子,又道: “听闻,有人提了邓小娘子,还有人提了许娘子?” 二郎自知她所言何事。他只点了点头。 仪鸾宗姬微扬起下巴,道: “许娘子就很好。” 说罢,也不待二郎言语,她便转身而去。 唯留二郎一人,望着空荡荡的巷子,心有戚戚然。 他双手环抱,忽觉寒意越发上来。 三伏的天,却是怪哉! 二郎甩甩头,又朝宗祠看了看。罢了!还是快些回屋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望江东1 于二郎的婚事上,朱夫人思来想去,亦拿不定主意。 若娶许道萍,诚如陈姨娘所言,并非没有好处。只是她那身子,朱夫人依旧有些忧心。 谢诜见她成日心事重重的,一味地好言相劝。 一来,是叫她放宽心;二来,只说要二郎自己做主。 他既如此说,朱夫人自是应下。二郎向来知轻重,不论娶谁,且随他去吧! 谁知,二郎这处还不及决断,便闻着北地战事告急。 谢氏父子忙里忙外,分身乏术,哪还顾得上这些?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内宅之中又事事忧心。 只是这些,皆不与七娘相干。 父母一忙,她自无人管束,似在世外桃源,落个自由自在。 这日,她倚在葡萄藤下,摇着湘妃竹扇,时而又折一颗葡萄,兀自剥了吃。 葡萄藤之上,果实青紫,累累可爱,着实爱煞人也! 七娘又扯下一颗,正待入口,琳琅忙拦了上来。 她一把夺过,只道: “这还不曾洗过呢!小娘子也太不讲究了!吃坏了肚子,怎生是好?” 七娘笑了笑: “不过随意为之,你倒来坏我的兴致!” 琳琅摇摇头: “小娘子哪学来的山野行径?” 说罢,她自随身的锦袋之中取出一把金剪,剪了几串,搁在一旁的竹篮里。 又道: “我这就与小娘子洗去,可不许再胡乱吃了!” 琳琅还不放心,又向阿珠唤道: “阿珠,你来看着七娘子!当心她又淘气来!” 见着琳琅离去,七娘只朝她做了个鬼脸。 阿珠故作正色,道: “小娘子,我来看着你了!” 七娘憋笑: “你是最淘气的,她却让你看着我?” 阿珠再装不下去,亦跟着笑起来。 她遂道: “原是环月家去了,琳琅没人使唤!” 七娘算了算日子,忽而来了精神。 她四下看看,倾身近着阿珠,低声道: “可是黄州来信了?” 阿珠亦向周遭瞧瞧,直点了点头。 家中与黄州的书信,尽来自谢蕖,本是自家女儿,有所往来实属常理。 可若七娘与王府私下有书信,那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故而,七娘头一回与绍玉寄信时,便留了环月家的住址。 她本非谢府家生丫头,每月总要回去一趟的。一来二去,倒也方便。 听闻黄州有信来,七娘很是开心。 自与绍玉渡口一别,这些时日,也全凭着一纸书信,聊慰离愁。 “环月几时回来?”七娘拉着阿珠便问。 “快了快了!”阿珠笑道,“知小娘子心急,说用过午饭便回。” 七娘点点头,摩拳擦掌的,已然有些坐不住。 上回绍玉来信,只说黄州下了雨。湿气上来,倒也是另一番体会。 那处虽不比汴京的繁华热闹,好在清净安宁,得以度日。 绍玉似乎还学会了种花,上回的信中,便压了几朵他自己种的杜鹃。 至汴京时,颜色虽不比原本娇艳,七娘依旧很是得趣。 她只将那些朵儿压在自己寻常看的书中,时时见着,倒像三郎还在。 七娘只向阿珠道: “且看三郎写些什么!这一回,我是要在信中放几粒莲子的。” 阿珠一时好奇: “放莲子作甚?” 七娘笑道: “你不知的。黄州偏僻,不宜养莲。三郎素来爱莲,寄几粒莲子去,便是寄了汴京的夏日。” 阿珠掩面笑起来: “这等奇巧心思,也只小娘子了。” 不一会子,琳琅拿水晶盘乘了剥好的葡萄来。 一颗颗盈盈欲滴,七娘直咽口水。 主仆三人一处坐下吃了,说说笑笑,只觉时日如飞。 待用罢午饭,七娘亦不想着午睡。她置了方竹簟,坐在廊下,兀自托腮望着门边。 阿珠只劝她: “小娘子进屋里等吧!这毒日头底下,晒坏了可怎么好?” 七娘心中焦急,也不理她,一面不住地张望。 “怎还不见来?”七娘喃喃自语。 琳琅好言道: “或许,是环月的母亲思女心切,多留了些时候。小娘子别急。” 七娘蹙眉,越等越是心慌。眼看着已过未时,却依旧不见环月身影。 琳琅与阿珠也觉出些不对来。 按理说,便是寻常探亲,环月此时也早该回了。 况且,今日七娘子还交代了事,等着她呢!她向来最知轻重,便是家人相留,也总不至这般。 琳琅见七娘着急,忙安抚道: “小娘子别急,指不定早回来了。我去院外看一看,这丫头,许是上哪处玩去了!” 说罢,琳琅便趋步往院外去。 还未待她出得院门,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金玲。 金玲理了理衣裙,瞥她一眼,只训斥道: “平日里见你稳重,这般风风火火,是往哪里去?” 琳琅反应不及,一时语塞。 她顿了顿,转而又赔笑道: “金玲姐姐怎的亲自来了?敢是寻小娘子有事?” 金玲也不理她,径直行了进去。 七娘见她,吓得忙站起身来。 她一向不喜金玲。这个金玲,成日跟在母亲身边,凶巴巴的,总是狐假虎威。 只见金玲不苟言笑,向七娘行过万福,方道: “小娘子,大夫人有请。” 七娘一愣,近来无甚要紧事,自己亦并未惹祸。这会子请她,所为何来? 她侧头看看阿珠,又看看琳琅,只站着不走。 琳琅方上前打圆场: “金玲姐姐,我们知了。不如姐姐先去回话,待小娘子更衣,便去与大夫人请安。” 才说罢,琳琅只朝阿珠使了个眼色。 阿珠心下了然。待金玲一去,她便往老夫人那处报信。 有老夫人护着,便是天大的事,也不至罚得太过。 谁知,金玲只轻笑一声,如何不知道她们的把戏? 她方道: “不必了,我便在廊下候着,过会子一处去也就是了。” 阿珠与琳琅面面相觑,心道躲将不过,只伺候着七娘更衣。 敷衍一番,几人便一同往朱夫人那处去。 七娘心下打鼓,适才一阵思索,她也隐隐猜着所为何事。她行路有些颤抖,只由阿珠与琳琅双双扶着。 阿珠只低声耳语: “小娘子别怕,过会子寻个由头,我便请老夫人去。” 七娘愣愣地点点头,虽知不大可能,却也自欺欺人地作一番安慰。 方至朱夫人处,七娘霎时一惊。 只见环月跪在帘外,兀自垂泪。她低眉垂目,还从未见过这般可怜的模样。两个婆子立在她身后,满脸的凶神恶煞。 七娘心下一沉,只朝后退了一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望江东2 环月闻声,微抬起眸子。只见七娘裙摆颤动,三寸小足隐在裙下。 她匆忙看七娘一眼,心头搅作一团,欲语不语。 金玲见了,霎时直瞪过来。环月惊地一怔,方才罢了。 七娘怯生生地看着金玲,纵使心中已骂了她千万遍,到底不敢发作。 金玲沉了沉气息,向七娘道: “七娘子快些行吧!大夫人可等了好些时候!” 七娘蓦地一颤,额间霎时冒了几滴冷汗。 又见丫头打了帘子,只待她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紧握着阿珠与琳琅的手,便由那二人扶着进去。 朱夫人端坐堂上,满脸的不苟言笑。只见她发髻规整,簪钗端贵,似道观中的神像,压得人喘不过气。 七娘心下生奇,分明三伏的天气,怎的却直叫人生寒! 她紧绷着脸,端端行过万福,口中轻言细语地,道: “问母亲安。” 朱夫人抬眼看了看七娘,自是没什么好脸。 她道: “你成日地惹事,我哪里就安了?” 朱夫人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颇有种不怒自威之态。 七娘向来有些怕母亲。 父亲虽也严厉,可总架不住七娘撒娇,若非大事,多也由她去了。这才纵了七娘无法无天的性子。 朱夫人却不同。 她母家朱氏,本为名儒世家。教养出的女儿,端端典范,自有一番闺仪。一流才学,一流品貌,总是旁人不及。 七娘怯怯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她从前的神气,早去了八九分,唯留得一分娘子骄矜,可怜兮兮的。 朱夫人见她这等模样,只摇摇头: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 七娘心下一颤,轻咬着唇,倒不敢直言相告了。 从前犯了错,母亲原也不大清楚的,却总拿这一招来套她的话。 每每七娘忍不住,一吐为快,才知着了道。 她偷偷瞧着母亲,又回头看了一眼环月,复行礼道: “女儿惶恐,不知母亲所言何事?” 霎时屋中一片寂静。 朱夫人只望着七娘,心头压了一团火,却不得发作! 一旁的周嬷嬷察言观色,蹙眉直指着帘外跪着的环月,道: “那丫头已据实说了,小娘子又瞒什么来?” 七娘瞥她一眼,依旧咬紧牙关: “女儿愚笨,还请母亲明示。” 朱夫人见七娘一味地冥顽不灵,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猛拍上案头,啪! 屋中之人皆为之一惊。 “我看你聪明得很呢!”朱夫人道。 她难得这般动怒,四下又惊又怕,皆垂着头,不敢随意言语相劝。 朱夫人接着道: “你只当将书信寄到环月家中,便可瞒天过海了?” 七娘虽猜着是此事,眼下听母亲直言,却也不得不为之一怔。 果然,是瞒不过母亲的。 七娘咬着牙,委屈中又带了些不服。 朱夫人冷哼一声: “黄州的书信,王三郎,啊?” 七娘直直看着地,神情越发倔强起来。 朱夫人又道: “这会子怎不言语了?” 她自身后拿出绍玉的书信,狠晃几下,直逼得七娘无言以对。 朱夫人一时生气,将信展开,竟念起来: “伏请七娘玉启: 自来黄州,一向安好。衣虽非锦,足以蔽体;食无金玉,尚得果腹。劳卿挂念相问,心自怆然。 年少光景,每每思之,非涕下如雨而不能止。恨无知己在侧,慰我心神。所幸黄州旧地,古迹亦多,一一游览,聊解愁思愁肠。 况此偏僻净地,无车马之喧,闲来且自消遣。 卿不见,前日所植杜鹃,今已艳红似血。亭亭成阵,盈盈可爱,唯卿鬓边旧宫花,或可一比……” 朱夫人且念,七娘且听。一个冷口冷面,一个却已涨红双眼,泪珠累累而落。 “母亲别念了!”七娘直直摇头。 朱夫人蹙着眉,只觉无奈。这一哭,倒将朱夫人哭心软了。 她丢下书信,行至七娘跟前。见她哭得脂残粉退的,只轻轻抚上她的发髻。这孩子心眼太实,眼前的模样,总是太可怜了些。 朱夫人好言道: “你与王三郎自小一处长大,母亲亦是看在眼里的。并非母亲狠心,只是如今的境况,你们怎能私下往来?” 七娘哭得伤心,泪眼朦胧间,只抬起头委屈地望着朱夫人。 她啜泣道: “那是三郎啊!” 那是三郎,至亲一般的三郎! 可那也是王家,从前亲如一户,如今两不相干的王家! 朱夫人摇摇头,方道: “你六姐姐来信,那是理所应当的情分。可曾见,她信中提及王家旁人?” 七娘一怔,自不言语。 朱夫人接着道: “你也不小了,此间分寸,总要盘算一番才是。” 七娘闻着这般言语,一双小手在袖中攒成拳头。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明白? 可她心中不服! 从前是大姐姐,如今是六姐姐,是绍玉! 这个家,何时变得如此? 朱夫人见她神情黯然,只道是为书信之事闹脾气。她轻轻拉起七娘的手,欲做一番安慰。 谁知,刚碰着,七娘双手忽微颤了一下,只兀自收回。 她垂着头,也不言语,却不是寻常使性子。 朱夫人霎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双手悬在半空,心头忽生出凄然之感。 过了半晌,朱夫人才将双手收回。 她端然立着,又变作了一副严厉模样。她心中只自笑,果然,还是做不得慈母的。 朱夫人又看了看七娘,方厉色道: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你知错了?” 七娘咬着牙,只道: “女儿何错之有?” “你!”朱夫人忽地气急,抬手指着她,“适才那么些话,俱是白说的么?” 七娘回视朱夫人,正色行一万福,道: “前朝贺兰大夫《行路难》有云:人生交结在终始,莫以开沉中路分。而今,女儿与挚友霎时分离。不忘旧谊,书信相交,自是遵先贤教诲,何错之有?” 朱夫人闻言,一时不及反应。 从前七娘虽也任性,顶撞之处,不过胡乱撒娇耍赖。 而此番,是头一回,七娘如此正正经经,有理有据地顶撞朱夫人。 朱夫人深吸一口气,道: “如今的王家,是获罪贬谪!你真当他们去游历古迹,享清闲的么?一旦有甚牵扯,岂是寻常闹着玩的?” 七娘却面不改色,只道: “母亲,你不过是忧心父亲与二哥仕途有损。可陛下尚仁,多爱君子之臣。《论语》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若真与三郎断绝书信,岂非小人行径?” 七娘顿了顿,上前一步,质问道: “母亲要做君子,还是小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望江东3 此话既出,四下之人皆被吓傻了。 七娘再不懂事,还从未有过此等忤逆言语! 不独朱夫人屋里人,便是阿珠与琳琅,尽已面如土色。就连跪在帘外的环月,亦吓得双腿发软,直要倒下去。 自朱夫人嫁至谢府,谁敢这般同她说话? 便是老夫人偶有教导,那也是和和气气,好言好语的。 七娘适才的言论,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加之最后一句质问,直叫她母亲骑虎难下。 朱夫人粗喘着气,一面扶住心口,一面由金玲紧紧搀扶。 七娘见此情景,也知自己说过了。她微微开口,神情自是担忧,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屋子人中,属周嬷嬷年纪最大,资历最老。 这么些年,谢府不论内里如何,明面上却都是客客气气,和和美美的。 这才见出比别家兴盛! 眼下的阵势,她亦不曾见过。虽说七娘是她奶大的,于性情之上,也了解几分。可七娘再闹再混,何曾这等顽劣? 周嬷嬷四下看看,只道不像样子。 她战战兢兢地上前,又朝那母女二人打量一番,遂向朱夫人道: “大夫人且消消气,小娘子年纪小,不知轻重。想来不过心直口快了些,并非有意忤逆。” 朱夫人将脸别向另一侧,只不应声。 周嬷嬷知她脸面挂不住,又转向七娘,低声道: “小娘子,还愣着做甚?还不快与大夫人赔个不是?” 七娘闻言,抬眼看了看朱夫人。只见母亲一脸淡漠,不愿理她。她自觉委屈,遂也不言语。 这下子,可急坏了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周嬷嬷说话亦不管用,旁人哪里又插得上嘴? 如此僵持下去,迟早闹到老夫人那里!到那时,朱夫人与七娘自是受骂受罚,这群丫头婆子亦跟着受牵连。 周嬷嬷无法,只得继续劝。 劝朱夫人是不大敢了,劝劝七娘子,也总还是能的。 她遂道: “小娘子有天大的委屈,天大的不平,只好生说就是了。怎的与大夫人那般说话呢?” 七娘低头撅着嘴,只不言语。 周嬷嬷接着道: “小娘子自打出生,吃穿用度、读书刺绣,哪一样不是大夫人亲自安排?从前淑贵太妃在闺阁时,还不曾这般呢!而今小娘子咄咄逼人,岂不是叫大夫人寒心么?” 七娘面有悔意,缓缓抬头,只看向朱夫人。 她默了半晌,怯生生的,方弱声唤道: “母亲……七娘不该……说那样的重话……” 朱夫人闻声,叹了口气,只道: “可知错了?” 七娘紧紧抿着唇,双手握在一处,却不说话。 周嬷嬷看着着急,搂着七娘轻晃: “小娘子,你倒是说话啊!与大夫人认个错,事情也就过了!” 谁知七娘心气上来,一把挣开周嬷嬷,依旧一副倔强神情。 只听她道: “我错的,是对母亲说话的态度。可圣贤书中所言的道理,确是不错的。” 朱夫人身子一颤,气得直发抖。 她如何也想不到,如今七娘的性子竟这般倔! 从前七娘闹,哄一哄,再与她说些道理,也就是了。再不济,罚她一罚,也总能安分几日。 怎的今日却是油盐不进? 还拿圣贤书来压她! 朱夫人提起一口气,怒道: “我看便是你那小先生,把你教得这等大逆不道,连为母亦敢忤逆!读了几年书,学问没见着长进,却将‘孝’字读丢了!” 这便是气话了。七娘的长进是有目共睹的,否则汴京才女之中,也不会有她一席之地。 虽是气话,可七娘到底年幼,心思单纯,直当了真! 她亦生气辩道: “酿哥哥是君子,教的是大义,讲的是是非!母亲怎可胡乱编排?” 朱夫人乍一声冷笑: “看看!都看看!” 她一会子转向金玲,一会子又转向周嬷嬷。 只听她道: “这便是我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好女儿!” 朱夫人的眼圈也红了,她满面热泪,心却凉了半截。 眼看着就要闹起来,周嬷嬷只觉火烧眉毛。 她遂急急向七娘劝道: “小娘子说的是什么话?快别惹大夫人生气了!” 七娘发脾气似的哼了一声,亦如朱夫人一般,将头别向另一边。 母女二人谁也不理谁,两般心思,却是一样地倔。 屋中众人皆站着不敢动。从前各人均有事忙,来来去去,只觉时日如飞。 可今日这般,说也不敢说,坐也不敢坐,只道度日如年。 似乎过了许久。忽听朱夫人的声音幽幽道: “此是你所谓的大义,你是要守着是吧?” 七娘仰面看着朱夫人,依旧不肯服软。 朱夫人接着道: “所谓挚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与王三郎,从前倒是有福同享了,可这难……” 她一声嘲讽的轻笑,又道: “你如今依旧锦衣玉食,可算不得有难同当!” 七娘不知朱夫人是何意,屋中众人亦是不解。 朱夫人方道: “偏要叫你尝尝那等滋味,才知何事做得,何事做不得!” 周嬷嬷却有些吓着了,只试探道: “大夫人,是怎个意思?” 朱夫人闭上眼: “将她送去庄上住几日吧!” 闻着这话,屋中之人虽不敢言语,却都瞪大了双眼。 七娘此番虽忤逆,至多禁足久些也就是了,何至于送去庄上。 七娘亦吓坏了。 她站将不稳,脚下蓦地一软,险些摔下去。好在阿珠与琳琅扶着。 朱夫人方道: “怎么,怕了?此时认错,倒也来得及。” 七娘缓了缓气息,站直身子,这副模样,哪像是认错的? 周嬷嬷看七娘一眼,只无奈扶额。不过认个错,有这样难么? 她忙向朱夫人劝道: “大夫人,这使不得啊!小娘子自小从娇而养,哪里受得那份苦?” 周嬷嬷话音未落,众人亦跟着劝起来。 阿珠与琳琅竟噗通一声,直直跪下,劝得声泪俱下,好不可怜! 到底是大夫人嫡亲的小女儿,不过说说气话,怎会真舍得? 谁知,朱夫人全然不听劝阻,决然道: “谁敢求情,一并送去,别再回来了!” 众人心下一惊,霎时闭了口。 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确是不值。 七娘四下看看,又直视着朱夫人,遂道: “去就去!” 说罢,她拉起阿珠与琳琅,便直直往外走。 行过环月那处,七娘回头看了眼朱夫人,赌气道: “环月,跪着作甚?回房与我收拾行李细软去!” 环月看看朱夫人,又看看七娘,心下犹疑,也不敢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望江东4 七娘正气在头上,哪里顾得这许多? 她一把拉起环月,带上三个丫头,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见着七娘的背影渐行渐远,朱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周嬷嬷扶上她,愁道: “大夫人这是何必呢?” 朱夫人只朝她摆摆手,弱声道: “快!你快跟去看看,几个小丫头不稳重,你多盯着些。” 周嬷嬷一怔,匆匆行过一礼,便忙追着七娘而去。 她这才松了半口气。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朱夫人再生气,又哪能真不管七娘呢? 待周嬷嬷去后,朱夫人遣了众人,只独自坐在案头。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对于自己的安排,似乎也很是安心。 谢府这头闹得不可开交,可黄州那处,虽平静和气,却自有一番凄清之态。 初入黄州时,王家的船途经赤壁。 那时恰是春日,逢着涨水。江水连连卷起,不住地拍打着赤壁。三国旧地,一片萧索苍凉,正是大江东去浪淘尽。 从前,苏东坡亦是被贬黄州,情景感怀之处,倒与王家无异。他曾作下词赋几章,若搁在过去,绍玉只道拈酸矫情。现今读来,才觉出其间意味。 自那以后,绍玉除了种花作文,闲来无事,也总爱独乘一舟,往赤壁游览。 这日,他雇了方小舟,背却父母家人,自往赤壁去。 小舟随波晃荡,与从前在汴京常乘的游船不同。 游船平稳,饮酒作乐自是极好的去处,可难免淡了游湖意趣。从前绍玉总想,偏要摇曳不平的才好,奇绝妙处,断非游船可比。 只是,来黄州的时日长了,难免遇着风大的时候。波涛翻涌,小舟将行不稳,人在舟中歪歪倒倒,可谓惊险至极。 到这等境地,绍玉方才明白,有游船时,小舟是意趣;如今乘不上游船,座下这方小舟,便成了无可奈何。 他且上舟去,只见身披半旧薄绸长衫,衣摆曳地,绳绦松松系在腰间。 绍玉自来玉容清朗,发髻亦规整梳了,虽无紫金冠儿,却依旧见出十分雅贵。他盘坐在船头,背靠船舱,一腿屈起,手臂只闲散地搭在膝上。 现已入夏了,水涨船高,江水荡然汹汹。漂泊无依之感,倒比往日更甚。 舟中除了老艄公,还有一煨酒小童,是艄公的孙子。他约莫十来岁的年纪,肤色黝黑,身着粗麻短衣,袖子与裤腿皆卷起半截。绍玉看他时,他亦对着绍玉咧嘴一笑。 初来黄州时,绍玉直直地看不惯。若在汴京,王家的粗使下人都比这文雅些! 可时日一长,雇舟的回数多了,他与这小童也渐渐熟络起来。遇上心绪好的时候,绍玉也能玩笑打趣几句。只道黄州偏远,人情质朴,也就不再计较文不文雅之事了。 绍玉倚在船头,看了眼小童煨酒,又望向奔流的江水,嘴里喃喃念道: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这正是苏东坡《前赤壁赋》的句子。 小童闻着,递了盏浊酒上来,笑道: “小郎君是读书人,说些话来,我总是听不懂。” 绍玉接过浊酒,自饮起来。从前吃酒,多是要筛一回的,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小童见他不说话,心下好奇,追着问: “小郎君适才说的,是何意呢?也说来叫我长长见识!” 绍玉笑了笑。这个小童,机灵热情,什么都好,就是话多,问起事来没个完。 他望着江面,方道: “该过去的过不去,该忘却的忘不了。” 小童一时有些懊恼,只挠着头,蹙眉道: “怎么小郎君一解,反倒更不懂了?” 绍玉见他模样,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摇橹的艄公,亦跟着发笑。 那艄公又向绍玉道: “小郎君适才念的,可是东坡居士的《前赤壁赋》?” 绍玉一愣,不由得多打量那艄公几眼。 他不敢怠慢,只抱拳道: “老先生是读书人?” 艄公笑起来,苍白的胡须亦跟着颤,只道: “哪是什么读书人?从前东坡先生游览赤壁,亦是我摇的橹啊!那篇《前赤壁赋》,正是在此舟上作的。” 艄公放慢摇橹的速度,一时回想起那夜。 他指向小童,接着道: “那一年,我也就是他这个年纪!东坡先生与友人饮酒赋诗,许是吃醉了酒,不觉将这篇《前赤壁赋》念了许多回。我那时顺耳听来,也就记下了。不想一记,就是这么多年。” 他叹一口气,接着道: “如今,他人也不在了。我连年在这赤壁来回,往来渡客,念的皆是他的诗文,不得不为之感慨啊!” 艄公说罢,满是皱纹的脸上,倒见不出悲喜。大抵年岁大了,做的又是渡人的生意,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什么样的事也都经历过。 听他言语,绍玉心中一番感慨,油然而生。他遂起身,朝那艄公作了一揖。 艄公一时不知所措,一手扶着橹,一手要去扶绍玉。 绍玉恭敬道: “老先生原是渡过东坡先生的,晚辈眼拙,失敬失敬。” 若是从前,绍玉岂会为这样的事心绪难平?那是陈酿那书呆子能干出来的! 可偏偏,二人皆是被贬至此。所谓同病相怜,大抵是这般境况。 绍玉常来雇舟,艄公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艄公遂连连摆手,只道不敢当。 “小郎君言重了!”艄公道,“不过是个谋生的活计,从前渡他,如今渡你,又有何不同?” 是啊,又有何不同?在艄公眼中,俱是过客罢了! 似这等千古风流人物,如今周郎何在?东坡何在? 前人如是,又何况乎自己? 思及此处,绍玉一时释然,前些日子的愁苦,也只付之一笑。 他又缓缓坐下,靠上船舱。手边一把杜鹃,是他自家中带来,以做佐酒装点。诚如他信中所言,艳红似血,盈盈可爱。 他转头看向那把杜鹃,徒然叹了口气。纵使释然,有些东西,却依旧不能轻易放下的。 忽而,他只觉面上扑了两滴水,不提防间,已扑了满脸。 绍玉蓦地抬头,原是落雨了。 煨酒的小童倒也伶俐,忙自船舱抓了两件蓑衣,一件给了艄公,一件给了绍玉,一面又护着绍玉往船舱去。 遇着这样的天气,也不得不败兴而归了。一时又有风起,小舟晃得比往日厉害,绍玉只觉头晕。 艄公忙着摇橹靠岸,一面道: “小郎君,可坐稳了!孙子,照看好小郎君啊!” 小童见惯了江上风浪,倒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见绍玉面色紧张,他方打岔道: “小郎君,听闻你是从汴京来的?汴京是帝都,听闻可热闹了,你与我说一说可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望江东5 骤然听闻“汴京”二字,绍玉只蓦地勾起心事来。 那小童年幼无知,童言无忌,哪里知晓其中原委?不过想见识见识,回头与玩伴吹嘘,也好说自己是见过世面的! 绍玉自来是不避忌着提汴京的,况且今夜悟得些道理,更是怀念多过愁苦。 纵使王府落魄自汴京而起,可在他眼里,汴京依旧是那个亲朋遍地,故友成群的汴京。那里有他十几年的悲喜,十几年的故事,又如何能以怨相对? 外面的雨势渐小,绍玉也缓过心神来。 他遂向小童笑道: “说起汴京,最得趣的,便是上元节了。” 那小童向前倾身,生怕听漏了一字半句。若非他不识字,只怕要拿笔墨记述了。 他向绍玉道: “上元节么,我们这里也过的。张灯结彩,很是热闹,也不知汴京是个什么境况?” 绍玉思忆起历年的上元节,嘴角扬起浅笑,似乎周遭一切,尽可以融在他的浅笑之中。 他方道: “汴京的上元节,通宵达旦,三日不绝。陛下带着宫嫔,亲临宣德门赐酒。各色灯盏盈盈眼前,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皆是司空见惯的。更有硕大的机关灯,灯中行人游走,瀑布生烟,如梦似幻,只道置身仙境一般。” 那小童听得目瞪口呆,直直不敢相信。 绍玉接着道: “那一日,城中小娘子倾城出动,头戴蛾儿雪柳,身着月光衣,婉转清丽,也不避人。更有大家氏族,兴致颇高,还在街上筑台观灯。百姓围观成群,只堵得街道水泄不通。” “筑台观灯?那得多费银钱啊!”小童张大了嘴,“小郎君真见过?” 他便是那台上人,又何曾没见过? 绍玉神情忽而有些黯淡,只点头道: “见过。雕栏画栋,很是气派。” 那小童神情放光,便似自己见了一般。 他又缠着绍玉问: “那节后呢?” “节后……”绍玉默了半晌,遂道,“墙倒众人推,俱是拆了!” 那小童一张小口,越长越大,直能塞下两个松花蛋! 他惊得发颤,道: “是怎样的人家,竟想出这般的消遣法子?” 绍玉缓了缓神色,道: “一户姓谢,另一户,姓王。” 小童点点头,忽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直直看着绍玉,惊道: “我记得,小郎君也姓王,敢是他家亲戚么?” 绍玉心下一抖,一时晃神,只敷衍道: “凑巧罢了!” 小童方才的兴致已提到头顶,绍玉此言却似一盆冷水,直浇败了小童的猎奇之心。 小童一时讪讪,只撅着嘴,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意。 绍玉见他这个模样,无奈之中,又有些想发笑。大抵小儿心思单纯,又爱热闹,见着这繁华胜景便心向往之,又如何知晓其间的利害? 绍玉方到: “好了,天高路远的,又想什么来?” 那小童双手托腮,一脸期盼,望着船舱外的天,喃喃道: “也不知何时,我能去汴京看一回灯。” 绍玉笑了笑: “也没甚么好看的。” 见雨势渐小,只偶有几丝细雨飘零。绍玉探出头去,朦胧月色,微微细雨,便是此时了。 他忽而心有所感,转头向小童道: “倒不如这一轮明月来得天然。” 不多时,小舟已安然靠岸。 艄公渡了一辈子的人,再惊险的时候,也都渡过来了,何况忽这点风雨?也只有不常乘舟的绍玉,蓦地被吓着。 细雨还在飘,艄公将蓑衣借予绍玉,只让明日还来便是。绍玉道过谢,遂往家中而去。 一路上,他悠闲行路,倒并不急着避雨。就着满怀的月光,学了个“一蓑烟雨任平生”。 黄州的夜,清幽而安宁。而汴京,却总是一番焦躁不安。 谢诜披了件薄衫子,挑灯作文。金兵之事,刻不容缓,明日早朝便需将退敌之策呈上。 夏夜的寒意是不易察觉的,谢诜咳了两声,这才兀自紧了紧衣衫。 朱夫人打帘而入,手中捧着一盅赤豆糊莲子羹,热气腾腾的,正合适宵夜吃。 谢诜不大吃甜,朱夫人遂特意嘱咐了厨房,糖水糖浆皆不必用。因不放心,她又自己去盯着。 而此时的谢诜,一心只在折子上,却顾及不到饥饿。所谓废寝忘食,许是如此。 直到朱夫人渐行渐近,他闻着赤豆的浓香并莲子的清香,才觉饥肠辘辘。 谢诜抬头看了看朱夫人,对她微微一笑,也不必请,他自吃起来。还有什么,比夜里一碗羹汤更暖人心? 朱夫人在谢诜身旁坐下,看了眼他起草的折子,遂道: “七娘那头,已打点好了。” 谢诜点点头: “她是明日一早去吧?” 朱夫人嗯了一声。 谢诜拍了拍她的手: “近来朝中事多,顾及不到家里,累及夫人操劳了。七娘的事又费这许多心思,难为你了!” 朱夫人本是世家出身,自然明白国事为先的道理。 她遂道: “老爷治国平天下,我不过齐个家,哪里就叫苦了?只是……” 朱夫人欲语不语,默了半晌,方接着道: “我劝了母亲许久,她始终不愿离家,我是担心……” 只见谢诜摆摆手: “母亲的性子,我是清楚的。她既不愿,谁也劝不动,便罢了吧!倒是你,不如去陪着七娘。” 朱夫人一时却有些急色: “老爷怎的又提这话?我是要陪着老爷的!” 谢诜叹了口气,不知如何相劝,只直言道: “金兵此番来势汹汹,与从前不同。一旦有事,你们女人家如何自保?你且随七娘去庄上住几日,避一避,我也好无后顾之忧啊!” 朱夫人摇摇头: “好不容易将七娘骗去,我也安心了。许娘子是因着病重不敢挪,而宗姬与大嫂确是不愿去的。我身为一家主母,这个时候,怎能立不起来?” 谢诜见她神情间自有一番决然,她又叹一口气,只拿她无法。 为掩人耳目,七娘临走只跟了琳琅、阿珠、环月三个。左右,庄子上亦有粗使丫头,虽比不得家中的,倒也勤快老实。 七娘自是被蒙在鼓里,只道是受罚,哪知是避祸? 她昨日委屈了一整夜,临行时还多有不满。丫头们好言相劝,方才罢了。 只是,除此之外,七娘更是多了一分好奇。平日里,日日食五谷蔬果,可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七娘亦想看一看。 况且,庄上并无人可管束她,岂不尽由着她闹了? 思及此处,七娘只勉强安慰自己,似乎,去庄上还不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山花子1 天气越发闷热,庄上因着人烟稀少,远离汴京城,却更得一分清凉。 七娘初来此处,只道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是不曾见过的。 庄上的地界很大,屋子零星几间,皆是看守人住着。一眼看去,也望不着边。只见得田园四周麦浪翻翻,一半花田,一半菜田。 七娘的屋子在花田南边,布置装点虽不及汴京家中,倒也干净整洁。一应摆件并无华贵金玉,却颇得野趣。 窗头还贴着半残的窗花、福字,应是去年除夕便有,却不曾换下。窗棂间又挂了玉米穗儿,辣椒串儿,晒红薯干。这等农物,七娘皆认不得,还拉着人问了半日。 进得内室,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自朱夫人发落了七娘,庄子这头便打点起来。这是七娘头一回离开父母独居,朱夫人面上不说,可如何放得下心来? 她遂遣了金玲时时看着,不妥之处,也好完善,总不叫七娘受委屈就是了。 金玲深知,朱夫人待七娘,从来便是刀子嘴豆腐心,自不敢怠慢。 内室之中,一应帷幔帐子,锦被丝毯,皆是特意从谢府带来的。连糊窗的碧玉纱,还是前日淑贵太妃赏下的。 至于案几桌椅,文房笔墨,妆台绣架,皆是比着汴京的样子。如此,七娘一面觉着新鲜,多住几日,待新鲜劲过了,亦不会不习惯。 这般打点,自然动静不小。 四周的农妇哪里见过这阵势?那几日,皆围在花田外,伸长了脖子要看。只是,农女见识短,胆子也小,金玲不过一转身,一说话,众人也就吓得四散而去。 待金玲一走,农妇们聚在一处,免不得议论纷纷。 种花的齐嫂子生得矮胖身材,平日里兢兢业业,人也热情。若叫她帮个什么忙,自来没有不应允的! 只是,她唯有一张嘴,聒噪得很,直叫人无奈。 齐嫂子望着花田旁七娘的屋子,只低声道: “如此折腾,搬了好些稀奇物件来,哪里像是受罚的?” 种菜的嫂子亦附和: “可不是?从未见着主人家的小娘子来,也不知到时是怎样的气派!” 又有农女道: “咱们多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谢府这等世宦之家,指不定这样便是受罚呢!” 她说罢,又艳羡地朝七娘的屋子望去。只是门窗紧闭,也瞧不出是个什么样子! 齐嫂子点点头,方道: “昨日里,我见来了两位小娘子。模样周正灵巧,穿的那衣裙,哎哟!简直比画上的还好看!” 种菜的嫂子忙问: “敢是谢小娘子提早到了,还有个姐妹陪她?” 齐嫂子嘴唇向下瞥,一副瞧不上人的模样。 她素来爱打听,见旁人不知道,她更是得意,只道: “哪里是谢小娘子?我从旁打听,方才知晓,那不过是谢小娘子的使唤丫头,亦是过来打点的。” 农女只啧啧称奇: “不过来此小住几日,安排打点,已来了好几拨人!这架子端的,咱们日后也得小心了。” 种菜的嫂子不解: “关咱们什么事来?” 农女叹道: “咱们在此做事,不说主家正经小娘子,与她的丫头们,也总会打些交道。听闻,她们自小随小娘子从娇而养。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好生伺候着,还做不做事了?” 一众农妇嫂子只频频点头,皆道她说的有理。 那日,七娘自汴京二来。农妇们早早便恭敬站着,夹道相迎。 谁知,那车马直直行过,竟也不看上她们一眼。众人还未缓过神,不到半晌,却又有人来派赏银。 派赏银的丫头倒也和气,只道小娘子知她们的恭敬之心,叫她们拿去打酒吃。 众人见赏银丰厚,自然兴奋不已。她们不过替谢家看田种地,若非年节,哪来的打赏? “多谢谢小娘子,可真是女菩萨一般的人物啊!”众人齐齐行礼。 只见她们又是赔笑,又是说好话,直要将七娘夸到天上去。连带着派赏银的丫头,亦夸了一遍。 那丫头拿团扇掩面笑了笑,只道: “嫂子们先莫道谢,伺候好我们七娘子,好处大着呢!” 齐嫂子自告奋勇地上前一步,拍着胸脯道: “娘子且把心装到肚子里。咱们虽是粗笨,可为人老实听话。回头小娘子若有吩咐,定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的!” 那丫头点点头,半带打趣道: “嫂子这话,我可记住了!小娘子若受了委屈,我只拿嫂子是问!” 齐嫂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她抬起手臂,揩了把冷汗,忙道: “言重了!言重了!” 那丫头看她模样有趣,遂笑道: “与嫂子说笑呢!看把你吓的!” 说罢,她欠身行礼,一番告辞后,便忙着回汴京与朱夫人回话。 七娘经了舟车劳顿,刚至内室,只蓦地往床上一倒。 如从前一般的冰丝鹅羽褥子,柔软又清凉,直叫人不想起身。 阿珠正整理着七娘的文房之物,余光见她这等没规矩,只笑道: “小娘子倒是越发恣意起来。哪里有个思过的模样?” 七娘闻声,猛地弹起,撅嘴道: “我本就没错,又思什么过来?别说这个惹我生气!” 琳琅在一旁清点七娘的衣裙,她摇摇头,遂道: “要我说,小娘子的脾气也该该改了!大夫人岂是随意能顶撞的?要我说,过几日待大夫人气消了,小娘子也好好地去赔个不是。母女二人冰释前嫌,自然还与从前一般亲近。” “哼!”七娘将头别向一边,“满屋子里,就数你话多!” 环月正捧了茶近来。她见七娘又闹脾气,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到底,是自己没有护好王三郎的书信,才被朱夫人给搜了出来! 她将茶举至七娘跟前,只叹道: “小娘子消消气。都是我不好,被人跟了也不曾察觉!害小娘子来庄上吃苦受累的!” 七娘接过茶盏,还是她寻常用的那个。 她方道: “关你何事?你不过替我往来传递,说到底,还是我累了你们!” 虽知丫头们无辜,七娘却始终不肯认错。是非曲直,自在她心中,也无需再与谁辩驳了! 诚如酿哥哥所言,我行我素而已。 她不愿再提这个,转头看向方才的茶,只道: “这水,与家中的似乎不同?” 环月笑了笑: “小娘子好灵的舌头!这里的井水,自然比不上家中,确是委屈小娘子了。” 七娘点点头,虽是无奈,也只得忍下。 见她面带失落,环月又道: “适才我打听过,庄子后头,有一处山泉。泉水清冽,长年不绝。明日我便带几位农妇,打些来与小娘子煮茶吃。” 听闻有山泉,七娘一瞬来了兴致,只嚷着要去游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山花子2 琳琅一听,只无奈扶额。这位小祖宗,真是一日也不得安分。 她方劝道: “不如缓些时候吧!一来,小娘子一路劳累,也该好生歇息两日。二来,来此之前,大夫人还留下许多功课要小娘子做,回府要查的!” 朱夫人正是怕她骤然没人管束,闹出些事来,这才留了许多功课。 每日抄毛诗十首,还需将大意注解自作一遍。每五日成一篇文章,不可敷衍。另有针指之事,亦不可怠慢。待回府时,须绣得一方台屏。 待这些做完,也就不大有空出门玩乐了。 只是,依着七娘的性子,这些俗事,早早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琳琅虽时时提醒,她却不以为意,只道“还早”。 次日一早,七娘头一回闻着鸡鸣而起,颇觉新鲜。 她朝屋中丫头们笑道: “古人云:闻鸡起舞,可是眼下这般情景?” 几个丫头笑了起来,却也有些无奈。七娘自是觉着新鲜有趣,可为难了丫头们。 此处的粗使下人自不如汴京的伶俐,许多事情,琳琅她们几个不得不亲力亲为,较之往日,要辛苦许多。 阿珠正伺候七娘起身梳洗,却听窗外已喧闹起来。 七娘一时好奇,探出头去,只见天已大亮。农妇成群结队,浇花种地,忙得不亦乐乎。 为着干活方便,她们多着衣裤围裳,一双马脚露在外边,并不曾缠裹。农妇们往来说笑,时而又挥手高喊,虽不文雅,却颇得农趣。 七娘霎时兴起,回头道: “咱们出门看看去吧!从前只在诗文中见过,不想农事原是这般。” 阿珠笑起来,早知七娘有这一出。 她将七娘拉回妆台,方道: “便是出门,总要先梳洗规整。” 琳琅见着,只摇头道: “这也就是周嬷嬷不在,你便纵着小娘子吧!那么些功课,哪里拖得?” 七娘拾起胭脂自涂抹起来,一面朝琳琅笑道: “这有什么?那十篇毛诗,你替我抄来便是。左右,从前受罚你也帮着写过,这么些年,已将我的字迹学了个十成十!” 此话既出,阿珠与环月皆哈哈大笑起来。 阿珠一手撑着妆台,一手捂着肚子,直直笑道: “琳琅姐姐,自作孽了不是?” 琳琅被她们说得有些恼,只道无奈, 她叹了口气,遂向七娘道: “这也罢了!只是,门外农妇粗鄙,小娘子出门不比往常,要格外当心些。” 七娘回头嗔道: “晓得了!就你啰嗦!” 一时出得门来,七娘与丫头们皆是又兴奋又好奇。 屋前的花田多种美人蕉,待得花开,挑些成色好的,再往谢府送。谢府之中,本也有个花房,却只培名品花草,自不可同日而语。 七娘从未见过这样多的美人蕉,红艳艳的一片,却也是爱煞人也。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庄上空气清新,倒是汴京不及。 七娘细数着那些花香,忽而一愣,有一种她不认得。 她只道: “这是何气味,却不像花香果香?” 七娘蓦地睁眼望去,只见麦子半熟,远远便见着麦浪层层。风过之处,香气逼人。 七娘自点了点头: “原是麦香。” 一旁的阿珠只笑她: “小娘子是越发痴症了!这麦子哪有甚香气?” 她又护着七娘往后退了退,道: “晨起湿气重,花圃之中更甚,小娘子当心沾染。这乡下地方,比不得汴京,若真生了病,也不是好玩的!” 七娘却打趣道: “我屋中之人,就数你最贪玩,怎的今日还劝起我来?” 阿珠撇撇嘴,方道: “我若贪玩,还不是小娘子带的!小娘子如今倒打一耙,也太欺负人!此处离汴京颇远,我也无处告状去,只得任由你欺负!” 七娘掩面一笑,扶上她的双肩,只笑道: “好阿珠,自己贪玩,却还怨我。既如此,下回不带你也就是了。” 阿珠被她逗得有些急色,拉着七娘直跺脚: “快别快别!我是要时时跟着小娘子的!” 七娘面上憋笑,却故作正经道: “若要跟着我,你便去与我问问那些农妇,庄子后的山泉如何走。” 阿珠一惊,转而又喜笑颜开。 她凑至七娘耳边,低声道: “小娘子,今日便要去么?” 七娘不答,只推着她催促: “你先去问来!” 阿珠的兴致亦上来了,她笑着行一万福,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 农妇们自打出门上工,便一直看着七娘的屋子,见她出来,又不住地偷瞧,哪里还有心思干活? 只看她窈窕身姿,亭亭而立。鬓边长发垂环,一身天水碧春绡点螺褙子,下系苏罗芙蓉留仙裙。 这等精致装扮,山野农妇们何曾见过,只道是年画上的仙子跑了出来! “我的乖乖!”一种菜的农妇低声感慨,“世间怎生出这般人物?昨日谢小娘子匆匆进屋,不曾看清,如今见来,确是端端的一位女俊才!” 齐嫂子管着花田,离七娘的屋子更近些。她消息灵通,只翻话道: “你且看她模样俊美,那还是位能识文断字的小娘子呢!” 四周农妇一时惊愕。 又有人道: “这倒罢了!我儿子在谢府外院做事,说他家小娘子,没有不通文墨的!” 有人亦附和: “书香世宦之家,原也是情理之中。” 齐嫂子便知她们会如此说。她得意地笑了笑,估摸着,是时候爆些更猛的料了。 她稳住神情,似随意道: “通文墨的小娘子不少,但入过太学的能有几个?” 此话既出,一众农妇皆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直朝齐嫂子看去。 太学是天下才子念书之处,大宋以文治国,便是山野村妇,也没有不知的。 一农妇拉扯着齐嫂子的衣袖,又向七娘那处努努嘴,问道: “老齐家的,你可别胡说!小娘子家家的,再本事,哪里入得太学?” 齐嫂子一脸得意,只觉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她方道: “这可是下过圣旨的!从前我往汴京送花,街头巷尾皆传遍了!不信你自去打听,汴京城中没有不知的!” 众人闻言,不得不朝七娘多看几眼。 方才那农妇啧啧感慨: “要不怎说人家有出息呢!不但出身好,学问也好。我家那妮子,成日赖在家中,百事不会!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最是愁人!” 齐嫂子笑起来: “你家二妮子,怎能与人家比?这位谢小娘子,只怕寻常皇亲贵胄,她还瞧不上呢!” 众人一时又哄笑一团,只拿那农妇家的二妮子打趣。 阿珠行得近些,见她们围在一处,笑声震天,直吓了一跳。 她方柔声唤道: “敢问嫂子们,我家小娘子想打听些事,可好请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花子3 蓦地见着阿珠,农妇们亦是一惊。 主家小娘子的贴身侍女,对她们而言,已是贵人了,免不得多尊重几分。 况且阿珠这般客气文雅,倒有些叫她们不知所措。 农妇们怯怯地看了看阿珠,又站得分散了些。她们略带紧张神色,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只在抚着围裳上下搓。 阿珠哪里见过这样的?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生生站着待她们答话。 有人拿手肘怼了怼齐嫂子,低声道: “老齐家的,平日你最能,且回话呀!” 齐嫂子素来爱打听闲事,总要显得比旁人多几分见识。谁知,真遇着贵人,却还是个外强中干的! 齐嫂子心头犹疑再三,被她推得无法,也不愿失了脸面。 她将要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方上前道: “有什么事,小娘子吩咐便是。咱们受着谢府的恩惠,自然要好生伺候谢小娘子的!” 阿珠掩面一笑,只觉乡下人实在。 她遂道: “小娘子自有我们姐妹伺候,倒多谢嫂子们记挂了。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免不得向嫂子们打听些事。” 齐嫂子见阿珠气度温和,没甚么架子,便也放下心来。 她转而热情道: “小娘子只管问,咱们必定知无不言。说来,还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阿珠笑道: “唤我阿珠便是。” “原是珠娘子。”农妇们又微微点头行礼。 阿珠接着道: “听闻庄子后头有方山泉,也不知该如何去?” 绕了半日的圈子,原是来问路的!搁在平时,齐嫂子早骂人家啰嗦了!偏是这般温和文雅的女孩子问来,直叫人不忍心,只当书香家的人客气。 齐嫂子方道: “不远的,绕过麦田,行上几里路也就是了。” 阿珠向麦田那头望了一眼,也不知是个什么路?她微蹙了一下眉,若是寻常泥径,脏了小娘子新做的桐花履,就不好了。 阿珠又看了看脚下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这还是因着七娘来,特意铺的,否则,她此时也踩在泥上了。 农妇们哪知道她的担忧!只道小娘子们长日养在闺阁,认不得路。 齐嫂子笑起来,露出一排牙,只向阿珠道: “珠娘子,谢小娘子若要去,我带你们就是了!这一片我最熟悉,定不错的!” 阿珠敷衍地点了点头,又问: “那边俱是泥径么?” 众农妇皆笑了起来,阿珠只道不解。 “哎哟!我的珠娘子!”齐嫂子亦笑道,“你们成日里在庭院里养着,难怪不知。这庄子之上,若非泥径,又如何种花种菜来?” 闻得此语,阿珠一时有些讪讪。她又与农妇们敷衍一回,便往屋中回话去。 七娘正在案头写字,听阿珠说罢,她直丢了纸笔,兴奋得要跳起来。 只听她道: “你怕什么?怎的去不得?那泥径,我还没踩过呢!” 家中不论庭院,或是屋中,皆铺了不同的砖石。便是从前登山,亦有凿好的青石小径,又何曾走过泥路? 阿珠忧心道: “别的也罢了!小娘子一双精致小足,哪里受得住?” 七娘却不以为意: “你们带个马扎,或是软垫,若真累了,歇一歇便是。总不至扫兴!既来之,则安之,总要体会一番田园之趣才好!” 她既如此说,阿珠自当释然。 琳琅自知拦她们不住,环月又是个没注意的,只得随了七娘,替她收拾打点起来。 此处不比汴京方便,她们自是删繁就简,照顾妥帖也就是了。 听闻七娘要去游山泉,农妇皆来相送。 一来,还欲看一看这天仙般的人物。二来,昨日阿珠甚是和气,她们自然也不怕了,只一味地热情相待。 七娘今日兴致颇高,见着农妇们也是笑吟吟的。她虽不端架子,可生来便有的贵气,却丝毫不减。 农妇们跟在后边看她,又是敬又是爱,只差将她当菩萨似的供起来。 有人拿了自家的土货,只道: “谢小娘子,这是我家晒的红薯干,你歇息的时候吃!” 七娘自来不大吃外边的东西,只怕不干净吃坏肚子。琳琅正欲推辞,七娘却按住她。 七娘只道: “多谢你!阿珠快收下!” 这一收,农妇们递食的递食,递喝的递喝。还未行出麦田,三个丫头早已是双手慢慢。 齐嫂子作为带路人,很是神奇,这会子又充当起护卫来! 她只张开双臂,拦着众人道: “小娘子难得出游,可别被你们挤坏了!” 七娘只觉她们有趣得紧,遂笑道: “齐嫂子,不妨事的。” 恰行出麦田,她又转身向众农妇行一万福,道: “嫂子们都回去吧!我且自游览便是,多谢你们了!” 农妇们又一番嘘寒问暖,方才散去。 三个丫头哪里抱得动那些吃食,早已尽交与齐嫂子拿了。 琳琅看了看齐嫂子,凑向七娘耳边,问道: “小娘子,那些东西,也不知干不干净,吃坏了肚子怎好?” 七娘笑了笑: “你没见着她们多热枕么?怎好拂人家脸面?叫人见着,只道是咱们仗势轻狂,不懂惜老怜贫。那些东西,咱们自是不吃的,不过顺手收下,也别伤了人心。” 琳琅方点点头: “到底是小娘子心善周全,我倒忘了这一层。” 七娘回头看了眼齐嫂子,齐嫂子只朝她咧嘴一笑。 她又向琳琅道: “晚些时候回去,你多予齐嫂子几个银钱,总不能叫人家白忙活!” 复行了几步,七娘接着道: “还有,今日来相送的那些妇人,多少也赏些钱。这些吃食,咱们虽不在乎,可到底是人家的口粮。白吃白拿之事,咱们家可干不出来!” 琳琅微笑着应声: “是。小娘子放心,都记下了。” 琳琅向来最是谨慎妥帖,这些事交到她手中,自是丝毫不错。若换作阿珠,指不定转头便忘了。 七娘低头笑了笑,这几个丫头,自小便跟着她。如今到了庄上,亦是她们陪着,到底难得。 又行了一阵,七娘再抬起头时,只见山泉俨然,已在眼前。 眼前这座山,不高也不陡,娟娟细流自山腰而下,清澈无方,足以见底。 泉中亦有不知名的小鱼游走,尾巴一甩,落落可爱。 七娘四下看去,又见泉边一匹白马正饮水,像是训练有素,有主人的。 细细瞧来,原来马后还立着一布衣书生。 他长身玉立,侧头抚着马儿鬃毛。马儿显得很是悠然,摇头摆尾,不时抬头朝那书生撒个娇。 七娘看了一阵,嘴角霎时泛起惊喜的笑。 她忙向前行去,才三两步,却又猛地顿住。适才的惊喜,只换作了此时的犹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山花子4 丫头们见她这般,亦朝那处看去,三人皆猛地一惊。 七娘忙背转过身,双手一时扶上心口。她急急趋步,反向而行,至一方大山石后,方才停下。 酿哥哥怎会在此? 兀自思索间,七娘又甩了甩头。他素爱四处游历,此地景致绝佳,夏来避暑,也不奇怪。 齐嫂子却是一脸懵。她双手提满土货,左摇右晃,只半跑地跟着七娘她们。 好不容易追上,她直凑在阿珠跟前,便问: “珠娘子,这是怎么了?那人瞧着不似歹人,怎的谢小娘子那般心慌?” 阿珠看她一眼,低声嗔道: “什么歹人!那是小娘子的先生!” 齐嫂子这才明白,遂捂着嘴笑道: “小娘子已及笄了,还怕先生来?” “不是怕!”阿珠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 齐嫂子哪知察言观色?只要阿珠不发火,她便没完没了地接着问。 只听她又道: “不是怕,那是什么?” 阿珠一愣,瞥齐嫂子一眼。夏虫不可语冰,今日算是见识了。 琳琅见阿珠与齐嫂子凑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摇摇头,只拉了阿珠在一边,低声斥道: “你同她一介村妇,哪有那么多话来!小娘子正不对劲呢,也不来看看!” 被齐嫂子缠着,阿珠亦觉无奈。 陈酿是七娘的心结,丫头们明面上虽不提,可长日一处,谁人心下不是明白的呢? 阿珠朝七娘看了看,遂忙撇下齐嫂子,要看她去。 七娘微蹙着眉,自有心事,又怎理会旁人? 方才蓦地看见陈酿,她半惊半喜,若在往日,也直凑上去了。今日却不知为何,惊惶之间,倒不敢上前。 环月在七娘身旁寸步不离地陪着,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行事虽周到,只是向来没什么主意,七娘一别扭,她亦跟着手忙脚乱。 见琳琅与阿珠过来,环月这才舒了口气。 三个丫头相视一眼,阿珠遂扯了扯七娘的衣袖,道: “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忽闻得阿珠相唤,七娘微怔,又有哪里不舒服呢? 默了半晌,她方道: “心里。” 丫头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开解。 齐嫂子见她们凑在一处,似悄声言语,却又似一片默然。 想来,是小娘子贪玩,怕先生问功课,故避而不见。只是,那先生看上去年纪轻轻,比谢小娘子长不了几岁,倒不像是严厉不阿的! 怪哉……怪哉…… 齐嫂子向前行了几步,也不敢唐突,只唤道: “谢小娘子,此处风景好得不得了!不如歇上一歇?晨起时,珠娘子不是说要煮茶吃么?这山泉甜的很,我与你打去!” 说话间,齐嫂子已将土货放下,撸起袖子,一副要打水的姿态。 丫头们听了,心道是个巧宗儿。不论泉水是否清甜,总能令七娘分些神。 琳琅遂好言相劝,道: “小娘子,齐嫂子所言不错。咱们本是游览来的,蓦地败了兴致,倒不值当了!” 七娘闻声抬头,又转身靠着山石。她紧绷着神情,只朝方才那处偷瞧。 咦? 几句话的功夫,怎就不见人了? 七娘回过身,只低垂着眉,难掩失落。 从来便是七娘去寻他,去唤他,正因如此,他才会不在意吧! 此番她偏不去了! 可不去…… 转眼不见他身影,也总是意意难平的吧! 七娘拿指尖敲打着山石,节奏有些急躁。忽而,她只将小手攒成拳头,朝山石上轻轻一捶。 只见她转头道: “齐嫂子,有劳你了!咱们煮茶玩吧!” 三个丫头面面相觑,皆舒了一口气。 阿珠忙铺了竹簟与软垫,伺候七娘坐。琳琅亦拿出随身的茶匣子,摆弄起来。 匣子是蜀地慈竹所制,细小精巧,倒也五脏俱全。一应茶盏、茶海、茶匙……皆收纳其中,外出携带最是便宜。 环月亦打开自汴京带来的樟木小箱。其间一把红泥小炉,一个火折子,角落的锦帕里又包了几枚煮茶的银炭。 一切打点毕了,只见齐嫂子提了两大桶山泉水正来。她咧嘴笑着,做惯了农活,这两桶水也不大费力。 见她模样憨厚有趣,阿珠遂打趣道: “齐嫂子好大的气力,依我看,比田间黄牛还厉害呢!” 齐嫂子憨笑起来,只当是夸自己。 她方得意道: “珠娘子别看我是种花的,可干起活来,比男人自不差呢!” 还未说完,齐嫂子一把放下水桶,直向她们几个摊开手掌。 只见她接着道: “就看我这一手的老茧,也知干活多麻利了!” 她又瞅了瞅七娘的手,几个丫头的手,撇嘴摇头道: “似小娘子们这等细皮嫩肉的,可怎生做事?” 闻得此语,七娘她们手握团扇,皆掩面笑起来。眼看那双手又粗又笨,也不知有甚么好得意的? 阿珠捂着肚子,已是前仰后合,笑出泪来。 “不行了!不行了!”她抹一把泪,又直直摆手,“第一回听闻,七娘子的手,是做事来的!” 齐嫂子见她们笑,自己也跟着赔笑。 她又讨好道: “自然了,我们山野村妇比不得小娘子们。自小养在高门大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琳琅捶了阿珠一下,笑嗔道: “瞧你把齐嫂子吓的!人家只当咱们府上的丫头,皆是你这般咋呼模样!” 阿珠吐了吐舌头,又看向齐嫂子,却依旧止不住笑。 她方道: “齐嫂子,对不住了!我这人没规没矩的,叫你老人家看笑话!” 齐嫂子连连摆手,只道不敢当。 琳琅笑着瞥阿珠一眼,无奈摇摇头,遂问道: “说来,齐嫂子哪里来的水桶?不过咱们几人吃茶,也要不了这许多。” 齐嫂子朝不远处指了指。只见茅舍俨然,独独一间,像是归隐之所。 她方道: “那处住着位老婆婆,平日不大出门,人却极是和气。这便是向她借的。” 七娘见那屋舍有趣,一时来了兴致,遂道: “既是住着人家,午间必有炊烟。咱们别回去了,向她买几个熟菜,以山石为案几,过一回‘采菊东篱下’的日子,如何?” 琳琅有些为难,低声向七娘道: “山野小食,恐不干净。” 七娘不以为意: “一次何妨?” 阿珠亦随声附和,环月见七娘乐意,自不说什么。琳琅无法,也只得依了。 说来,她们从未这般用饭,哪有不好奇的?琳琅也不过是例行一问,她自己又何尝不愿一试。 转眼间,只见她已拿了银钱,正吩咐齐嫂子去办。至于主仆四人,一面吃茶,一面赏景,悠然自得,好不惬意。 齐嫂子自然欢喜应下。 小娘子们吃茶说话,虽银铃般地悦耳,可她们言语太过文雅,齐嫂子也听不大懂,坐在一处,便只管地难受。 况且,琳琅给的银子只有多的,待买了菜肴,自己还能昧下些,何乐而不为? 方至那处,齐嫂子如方才一般叩门。 待了半晌,开门的却是一书生模样的少年。只见他身着竹布直裰,长身玉立,一派俊逸风度却是难掩。 齐嫂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只听他含笑道: “敢问这位婶子,可是来寻朱婆婆的?” 齐嫂子直直看着他,忽而忆起,只猛一拍脑门。 可不是方才喂马吃水,谢小娘子急忙回避的小郎君么?年纪这般轻,真是她先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山花子5 齐嫂子神情奇怪,满面的不解,直看着陈酿发愣。 他自不大喜欢被人这般看着,遂微蹙着眉道: “这位婶子,怎的不言语?” 齐嫂子依旧自顾自地思索,哪闻得陈酿说话? 陈酿无法,遂干咳了两声,只提高了声,道: “还请嫂子说话!” 说罢,他又朝柴门上拍了几下。齐嫂子一愣,这才回过神来。 她方赔笑道: “小郎君,对不住!人老了反应慢些,多担待,多担待!” 陈酿见她言语和气,笑脸相迎,自不说她什么了。 齐嫂子咧着嘴笑,又道: “原是我家小娘子游览至此,想与朱婆婆买几碟小菜,也不知方不方便?” 说罢,她递上些散碎银子,自己足足昧下一半。 陈酿倒也不收,只道: “嫂子且等等,待我问过才好。” 他正要朝屋中去,却见朱婆婆杵着一根黄杨拐杖,缓缓而至。陈酿忙上前相扶,朱婆婆却轻轻推开。 她只笑道: “我身子好着呢!还不至需人搀扶的境地!” 陈酿闻言,遂笑着点点头。朱婆婆一向不服老,有时说起话来,直教人发笑。 见着齐嫂子,朱婆婆方笑道: “老齐家的,可是水不够?” “够了够了!”齐嫂子方笑道,“不蛮朱婆婆,那边坐的,是主人家的小娘子。她今日游兴颇高,想与婆婆讨几个小菜吃!” 她又朝朱婆婆递上银钱。 谁知,朱婆婆也不收,只哈哈笑起来,看上去很是愉悦。 她只道: “我是许久不曾看见过年轻人了。今日算是有缘,不如邀她至家里用饭?” 齐嫂子却有些为难,犹疑道: “说来,那是位贵家小娘子。我见她在山泉边吃个茶,已然够折腾了!朱婆婆这里,怕是……” 齐嫂子还未言罢,只撇嘴摇了摇头。 见朱婆婆面色有些不悦,她又急忙赔笑道: “怕是叨扰你老人家的清静啊!” 朱婆婆轻哼一声,像是小孩子闹脾气,只道: “哪家小娘子,架子这般大!既嫌弃我这山野茅舍,又何必吃我老婆子做的菜?” 齐嫂子一脸尴尬,甚是无语。 朱婆婆又转头向陈酿抱怨: “这便是归隐的麻烦之处了!人是自由自在,却难免遇着俗事烦心!似从前在汴京,那些命妇也不敢对我一句重话!何况乎小娘子们?” 朱婆婆只撅着嘴,满脸皱纹沧桑,直见出返老还童的性子! 陈酿笑了笑,遂向齐嫂子道: “嫂子请回吧!只同你家小娘子说,此处不是酒楼饭舍,只待朋友,不待客的。” 齐嫂子搓着双手,一时有些着急。这头一回交与她的差事就办不好,过会子饭食没个着落,她如何交代? 齐嫂子心下一狠,又多添了几个银钱,赔笑道: “朱婆婆,你看,都是乡里乡亲的,作甚么这般?” 朱婆婆瞥她一眼,道: “谁跟你乡里乡亲?老婆子孑然一身,独居在此,也不与外人打交道!没你们那些人情往来!” 齐嫂子心下讪讪。这个朱婆婆,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性子古怪。热情时,你要她的房子也能给;冷淡时,便是多说一句话,也像是她施舍予你的。 朱婆婆见她堵在门边不走,直推了她一把,又拉着陈酿进门。 只听她道: “酿儿!关门!” 陈酿倒不似朱婆婆那等生气发火,态度却是决然,只还保持着那等俊逸风度。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只道: “这位嫂子,请吧!” 还不待齐嫂子言语,小小的柴门便蓦地掩上。只余齐嫂子愣在那处,进退两难。 进得屋中,朱婆婆依旧火气未消,只道: “这世道,都是些什么人!” “您老人家消消气。”陈酿扶她坐下,一面笑着安抚,“拜高踩低之人,又同她计较什么?没来由的气坏了身子,我又怎生交代?” “哼!”朱婆婆嗔道,“要我说,如今这些小娘子们,也太不像话了!上回我听说,流民成灾之时,还有人做了树皮羹来卖!真是没良心!偏偏那些小娘子们趋之若鹜!” 陈酿笑道: “后来不也没了么?” 朱婆婆摇摇头,因想起什么,遂问: “说来,你那女学生,倒与众不同!” 提及七娘,陈酿忽噗嗤笑出声来。 他轩眉点头道: “确是与众不同!” 翻围墙、扮男装、入太学、结儒士,寻常小娘子岂能干出这些事? 朱婆婆看了陈酿两眼,暗自笑了笑,又道: “也不知外头那小娘子什么来路?若是你那女学生,定不会如此轻狂!” 陈酿只道: “蓼蓼自有赤子之心,断非那等势利之人。” 朱婆婆点点头,笑道: “何时也带她来见见我?上回那篇《老顽固论》,也太奇绝了,笑得我觉也睡不着!” 陈酿亦笑起来,道: “您忘了?学生此番本是来看她,明日带她来拜访,如何?” 朱婆婆看上去很是满意,又故作威胁道: “可不许赖掉!” 陈酿又觉好笑,又觉无奈,遂直直点头道: “师母放心。” 而齐嫂子这头,差事办砸了,只得扭扭捏捏地回去。 近着她们,齐嫂子方低声唤着阿珠,示意她过去: “珠娘子,珠娘子!” 阿珠抬头看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只道: “嫂子有甚么话,直说便是,难不成,我还瞒着小娘子么?” 齐嫂子一时吃瘪。她紧张地双手冒汗,又朝围裳上搓了搓,遂将适才的事,一字不落地回了,只是不提陈酿. 若真是谢小娘子的先生,岂不又得罪一人? 七娘闻着,很是不悦。这个齐嫂子,看着是个热心热肠的,怎的还学会狐假虎威,奚落起那位婆婆来? 琳琅看了看七娘,又向齐嫂子斥道: “嫂子也太没分寸了。如今是咱们求人家,你不客客气气的也就罢了!偏端的一副架子,也不怨人家赶你了!” 齐嫂子只得赔笑: “琳琅娘子说的是。” 阿珠摇着扇儿,摇头道: “本来人家相邀,也是极好的事,如今怎生是好?” 只见七娘低下头,兀自思索了半晌, 她方道: “罢了!咱们也别怪齐嫂子,她不过是一番好心。至于那茅舍中的朱婆婆,咱们少不得要一番赔礼的,也别叫她误会了去。” 七娘四下看看,又道: “既是归隐之人,金银便太俗了。我且亲自煮一壶茶,过会子拿去与她赔礼。” 齐嫂子当即惊得下巴也快掉了。不过一介山野老妇,也值得谢小娘子亲自赔礼? 她从前只当高门大户的小娘子锦衣玉食,颇难伺候。至于这等闺阁教养,知礼明理,她又哪里晓得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山花子6 一时间,七娘已煮好茶。她自挽起竹匣子,便请齐嫂子带路。 七娘这等客气,又不曾说一句重话,又不曾叫她还钱,齐嫂子倒有些过意不去。一路上,只得更殷勤些。 方至朱婆婆门前,只见柴扉轻掩,前院随意拿篱笆围了。中有几只芦花鸡,也不拘着,由它们在院中来去。 前院左侧,又辟出一方小池塘。只拿花石堆砌围合,颇得天然之态。池中睡莲娇小,色彩清雅,盈盈可爱,原不是寻常凡品。 七娘心道,定是哪家有心归隐的贵人了。齐嫂子适才一番唐突,难怪人家不待见。 不过,经了方才之事,那婆婆心高气傲,也不知还愿不愿见。 琳琅使了个眼色,只让齐嫂子去叫门。 齐嫂子虽满心不愿,却也只得应下。她上前一步,不敢说话,生怕那朱婆婆又骂来,只轻轻叩了几下门。 这声音不大,里面自然无人应答。 七娘笑了笑,上前道: “不为难齐嫂子了,我自己来吧!” 她生而便是贵气骄矜的,何曾亲自唤门。丫头们直道七娘委屈,不过与村妇赔个礼,亲自过门已是难得,何至于这等屈尊? 琳琅遂拦道: “小娘子,不如我去吧?” 七娘摇摇头,笑道: “本就是庄子上,哪来那么多讲究?诚心相待也就是了,想必那婆婆不会为难。” 她方上前,柔声道: “敢问此是朱婆婆归隐之所么?” 七娘的声音柔柔糯糯的,虽已及笄,却依旧带着少女的稚气。 门内朱婆婆闻声,蓦地有些惊讶。这山林之间,竟还有如此轻柔之声,自不同于村里的小丫头们。 她适才的不快已去了一半,倒多添了几分好奇。 只听朱婆婆朝陈酿道: “酿儿,这像是个知礼知仪的,你去看看?” 陈酿闻着那声音,自然知门外是谁。只是,她不是正受罚,在谢府的庄上住着么?却有闲情来此处?还知主人姓朱? 不过,天下音色相像之人何其多,真有这般巧事,也不奇怪! 陈酿遂应道: “师母,听这声音,倒像一个熟识之人。我且去看看。” “哦?认得的?”朱婆婆惊道,转而又笑了笑,“光听声音,已知是位极好看的小娘子。既是你故交,师母也一处去瞧。是好是坏,也替你把一把,相看相看。” 陈酿一愣,无奈笑道: “师母想哪里去了?” 朱婆婆看着他,一副了然之态,只笑而不语。 七娘立在门外,闻着脚步声,又向后退了退。自己与人家并不认得,骤然拜访,到底有些唐突。还是齐嫂子先引见一番的好。 陈酿刚开了一个门缝,朱婆婆便见着齐嫂子。她忙一把拦住陈酿,只蓦地将柴门掩了回去。 屋外之人皆面面相觑,一时失语。 只听朱婆婆没好气道: “我当是谁呢!方才叫门的,可是你家小娘子?老齐家的,你同她讲,我家粗茶淡饭,供不起这尊大佛!” 阿珠性子冲,闻着这话,直不平起来: “你这老婆婆,怎的这般不识好歹?我家小娘子亲自来赔礼,拒之门外是什么道理?” 七娘不及阻止,忙瞪了阿珠一眼,她方才讪讪闭嘴。 七娘深呼吸一下,遂道: “朱婆婆,小丫头心直口快,不大懂事,还望婆婆多担待。” 闻不见里边回话,她接着道: “适才齐嫂子来,说了些不大尊重的话,原并非晚辈本意。想来齐嫂子一急,口不择言,也不是有心。朱婆婆莫要怪她。” 朱婆婆心下称怪。这会子听上去,也是个性情极好的小娘子,怎的齐嫂子适才说来,却不大中听呢? 此时仔细听了,加之阿珠亦有开口,陈酿不用想也知门外是谁了! 七娘的性子,他是清楚的。那齐嫂子也并非谢府带来的,自然没规矩!定是她狐假虎威地奚落人,想着威风一回。 不想,竟撞到了朱婆婆这里! 只听七娘又讨好道: “晚辈这里煮了一壶茶,正是就地取的山泉水。虽不值什么,却是晚辈亲手冲泡,朱婆婆可否赏脸一尝?也算是赔礼了!” 朱婆婆一愣,这小娘子的赔礼之物却颇得雅趣,很是合自己的心意。若非性子清灵之人,哪来这分巧思呢? 陈酿笑着摇摇头,因劝道: “师母,且先开门吧!她们现在外边,也不大好看。” 朱婆婆狐疑地看他一眼。听那小娘子说以茶赔礼,她已有开门之心,只是有些拉不下脸面。 她故作不快道: “这样的人,还怕不好看?” 陈酿笑了笑,齐嫂子那样,难怪朱婆婆还膈应着。 他方道: “师母道门外是谁?” “是谁?”朱婆婆直直看着他。 陈酿朝门边看一眼,满脸神情,俱已化作纵容之态。 自然,他一向是纵着七娘的。 陈酿垂下眸子,嘴角浅浅勾起,但笑不语。 他缓缓推开柴门,果见七娘亭亭而立,笑吟吟地挽着一方竹匣子。 她一身天水碧褙子,偏在炎炎夏日,自有一番清爽怡人。诚如她含笑的嘴角,是足以融化人心的。 柴门打开那一舜,一时四目相对,陈酿只浅笑望着七娘。他一身竹布直裰,旁有山泉清润,自是落落不俗的君子之风。 而七娘,却是在那一舜,猛地凝住神情。 才转身避他,此时不提防,偏又遇着了!这便是,所谓有缘么? 七娘呆愣愣地望着他,早忘了自己所谓何来,一时竟不知言语。 三个丫头亦是一惊。不说是位老婆婆么?怎蓦地变作了陈先生? 唯有朱婆婆,初时的好奇不解,已换作此刻的满心了然。 她含笑审视着七娘与陈酿。 一个纵容温柔,一个满眼情语不语。朱婆婆这把年纪的人,自然皆看在眼里,沉在心里。 她又看陈酿一眼,故意便七娘凶巴巴道: “怎么?便是你这小妮子闹事?” 七娘满身心思,还放在陈酿那里。闻得朱婆婆说话,她蓦地一颤,过了半晌,方回过神来。 还不待她言语,只听陈酿护道: “师母,她年纪小,若有不周全之处,你只管骂我就是!” 师母? 七娘一时瞪大了眼。 教陈酿的夫子,皆是太学之中最有名望的。不说大富大贵,也总不至住在山林之间,无人问津。 陈酿见七娘的模样可爱,心下偷笑,面上却故作正色。 他难得端起先生的架子,招手道: “蓼蓼,还不快来见过师婆婆?这是孙夫子的夫人,朱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山花子7 七娘不及反应,连同着朱婆婆亦有些惊讶。 陈酿方恭敬地向朱婆婆作揖,一面笑道: “师母,这便是我与你提过的,那位女学生。” 此话既出,朱婆婆与七娘只相互打量着。朱婆婆对七娘自是多有耳闻,可七娘对朱婆婆,却甚是陌生。 不是说,孙夫子的夫人早去了么?时下汴京流传的说法,是孙夫子念旧,直到如今也不曾续弦。一时还传为佳话呢! 可眼下这位,又算个甚么说法? 陈酿见七娘发愣,到底有些失礼。他行上前去,接过七娘的竹匣子,低声提醒: “蓼蓼,快些去呀!” 七娘蓦地一愣,方才回神。她看陈酿一眼,遂忙趋步上前,匆匆行了个万福。 一面又唤: “问师婆婆安。” 常听陈酿提起,朱婆婆早想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小徒孙。不想,初次相见,竟是这般境况。 陈酿怕朱婆婆心中还有气,只讲竹匣子举到她跟前,帮忙着讨好。 他笑道: “师母,咱们进屋吃茶吧!您本为茶之大家,蓼蓼有心,还要劳烦师母品评品评。” 朱婆婆低头笑了笑,只兀自进去。这些孩子,有趣得很! 七娘抬头,试探着唤: “酿哥哥……” 陈酿亦笑笑: “酿什么?还不快进去?” 七娘闻声,才知朱婆婆已不生气了。因着上回作《老顽固论》,她本就有些怕孙夫子。听闻是他的夫人,自然又多一分敬畏。 七娘长长舒了口气,转而又笑吟吟地望着陈酿。 她仰面道: “酿哥哥在,真好!” “你呀!”陈酿笑着摇摇头,“总是叫人操不完的心!” 七娘兀自憋笑。 陈酿这等无可奈何的模样,七娘是最喜欢看的。好似他什么都迁就着她,什么都纵容着她,她为此而愉快。 七娘抿嘴一笑,拉上陈酿的衣袖,师徒二人便一同进屋。丫头们与齐嫂子自是跟上。 刚要往室内去,只听朱婆婆道: “我这里没有伺候人的规矩!跟那么些丫头作甚?” 三个丫头一时面露难色,皆齐齐望向七娘。 七娘有些抱歉地看着她们,只道: “你们且先回去罢。我与师婆婆说话,过会子,自有酿哥哥送我的。” 只见琳琅满脸忧色。那个朱婆婆,性子古怪得很,小娘子不会受什么委屈吧? 阿珠看了看七娘,心底偷笑。陈先生既在,自然嫌她们几个碍眼了! 她拉着琳琅便要走,一面回头向陈酿唤道: “陈先生,便劳烦你照顾小娘子了!我们回去等她。” 琳琅虽不情愿,却也无法。左右陈先生在,想来也总会护着小娘子的。 待打发了她们,师徒二人方相视一笑,这才进屋去。 朱婆婆见着他们,满意地笑了笑,只道: “你那茶,拿来与我品一品。” 七娘点点头,忙将竹匣子中的茶摆出来。一时铺席、斟茶、分茶,陈酿只在一旁帮衬。 师徒二人长日一处,配合起来,自有默契。朱婆婆吃过一盏,心道:茶是好茶,茶技却算不得一流。唯独这二人一同摆弄的模样,直叫人赏心悦目。 适才,七娘惊愕并着敬畏,并不曾将朱婆婆看清。此时她细细瞧了,只道那是位风度不俗的老人。 她身上衣物虽不贵重,平平无奇,却是极干净整洁的。又见她发髻已然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双手虽皱纹满布,倒不了些儿茧。一身气度,总不似寻常村妇。 朱婆婆品茶之时,七娘特意看了。纵然不是大家,也当是位极有造诣的行家。 与孙夫子,似乎很是相配。 “师婆婆,”七娘忽卖乖唤道,“吃过这盏茶,便不许生蓼蓼的气了!” 朱婆婆笑嗔道: “你这般煮茶,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七娘一愣,低下头去,这是奚落她茶技不佳了。 “要罚!”朱婆婆道,态度自是斩钉截铁。 七娘忽猛抬起头。酿哥哥不是说她不生气了么?怎的还是要罚?难不成,是为孙夫子“报仇”来? 七娘霎时没了早间游山泉的兴致。 她只噘嘴道: “母亲那里的书,还不曾抄完,如今又来了师婆婆的!是抄《女戒》,还是四书呢?” 朱婆婆忽哈哈大笑起来。 她脸上本就皱纹满布,这一笑,更是一脸的褶子。 只听她道: “谁与你说要抄书的?” 七娘霎时一惊,抬起一双黑亮眸子,不解地望着朱婆婆。 在她看来,受罚便等同于抄书。否则,又罚什么来? 朱婆婆摇摇头,方笑道: “你不是讨小菜来的么?院子里种了那么些菜,要吃,便自己做去!我日日下厨,倒也乏了,去吧去吧!” 做菜! 七娘自打出生,连厨房亦不曾进过,又怎的做菜? 不过…… 七娘心下打起小算盘。细细想来,不过是柴米油盐,按部就班,总是比抄几十遍书强些。 她再不犹豫,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只道: “师婆婆放心,过会子,您就等着吃现成吧!” 朱婆婆憋笑着点点头。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娘子,究竟哪来的自信? 她又杵上拐,往内室百~万\小!说去,此处只由得七娘折腾。 见着朱婆婆进屋,陈酿方向七娘笑道: “答应得这般爽快,你会烹饪?” 七娘却也不避忌陈酿,只坦然地摇摇头。 她又道: “我自不会,可酿哥哥总能教的!” 七娘仰面直视他。方才因着朱婆婆,她还带了半分怂,此时早已没了。七娘只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倒也是一番问心无愧。 陈酿笑起来,又有些无奈: “谁与你说,我会烹饪的?” 七娘却一脸认真: “酿哥哥什么都会!” 陈酿闻言,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苦笑扶额。什么都会?那不成神仙了! 他朝七娘眉间轻敲一下,却笑道: “好!什么都会!” 七娘忙护住眉头,又吐了吐舌头,遂问: “那咱们此时作甚?” 这倒将陈酿难住了。他一个大男人,对厨房之事又哪里知晓? 从前在家中,皆是他大嫂子做饭。而后往汴京应考,路上就着旅舍小馆,也只胡乱敷衍些。接着到了谢府,自有专供的厨子。如今太学之中,与同窗们同吃同睡,亦不需自己下厨。 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是平日里最麻烦的功课,也不至这般! 陈酿无奈叹了口气,遂向七娘道: “咱们先去院子里瞧一瞧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要看看有些什么,方才好“从长计议”!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山花子8 七娘对厨艺亦是一窍不通,自然陈酿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她点点头,紧跟在陈酿身后便去了。 院子里种了些山野小菜,莴苣、圆白菜、水葱……似乎可选的余地并不大。七娘不识五谷,这些东西端上桌前,她哪里认得? 陈酿见她满脸的好奇,只一一与她说了。不过,他也多是纸上谈兵,虽认得地里的菜,可真要做,却也为难。 记得从前备考闲暇,总爱看些杂书。偶然读到过一本,唤作《食经》,为隋朝谢讽所著。其上记载了各色菜肴的烹调之法。现下想来,虽记不全,应付一顿家常饭也总是够的。 陈酿心中有了底,遂转头向七娘道: “咱们总不能胡乱做来,先定个菜单才是。三人之食,两碟素菜,一碟肉食,一份汤羹,也就够了。你且看一看,想吃什么,咱们一同去摘。” 七娘将菜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那片水白菜上。 只见她指着道: “这个好,青白二色相间,倒生得温润玉质。酿哥哥瞧那叶子,竟也有些像开花的模样!” 陈酿被她逗笑。像开花?亏她想得出! 他遂让七娘牵住他的袖子,就着田间小径,朝菜地去。七娘紧紧握住,低头憋笑。如从前一般,便是能自己行走,她却总不愿松开。 小径虽是泥地,可朱婆婆向来讲究些,早铺了一道青石板。七娘行路,也比踩在泥上轻松些。 刚至菜地,七娘又朝屋中看了看。只见她满脸疑色,忽低声向陈酿问道: “酿哥哥,那位师婆婆,真是孙夫子的夫人?” 陈酿转头道: “这还有假?” 七娘微蹙着眉,很是不解,一面挑菜一面问: “不是说,孙夫子的夫人,早些年去了么?便当是讹传,可她身为孙夫子家眷,怎的不住在汴京?” 她一下问出这许多,直将适才的疑虑全倒了出来。 陈酿笑了笑,将七娘牵至一旁,方道: “你这位师婆婆,有心归隐,不愿待在汴京。只让孙夫子同外边讲,她早已不在人世。师母一归隐,便是几十年。我今日来,也不过是受孙夫子所托,送些日用之物。” 这样一答,七娘更是不解。 “孙夫子自己怎的不来?”她心下奇怪。 “师母不让!”陈酿无奈地笑笑,“这几十年,也不知闹些什么!” 七娘又朝那屋中看去,满腹的疑问只沉在心底。这个师婆婆,也太奇怪了些! 陈酿见她发呆,怕她又钻了进去,遂道: “好了!再这般闲扯下去,午间可吃不上饭了!” 七娘一怔,方才回神,忙随手抓了个竹篮,要跟着陈酿摘菜去。 陈酿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见她长裙曳地,提个竹篮便罢了,又如何能摘菜? 他遂道: “你在此处等等,我摘了便来。” 七娘听话地点点头,蹲下身来,只双手托腮望着他。 陈酿将袍服一角曳在腰间,卷起袖子,挖了几颗菜,并着几个青椒、番茄。不多时,竹篮已是满满。 陈酿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七娘,师徒二人说说笑笑,便欣然往厨房去。 三伏的天热得很,不过挖几颗菜,陈酿却已是额间冒汗。七娘偏头瞧他,忽蓦地顿住。 “蓼蓼?”陈酿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七娘却不言语,只自怀中掏出丝帕,轻轻踮起脚,直举到他额间。她夏日的手帕,多是冰丝织的,触肌生凉。刚碰着他额头,陈酿霎时微微一怔。 七娘却一脸认真模样,直直看着他的额头。拭汗间,她只道: “酿哥哥别动!” 她虽如此说,可陈酿生得高,七娘又是举手又是踮脚,总有些吃力。 他笑了笑,不经意间,只将头微微放低些。 四下蝉鸣声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犬吠。师徒二人立在田间,忽感知到了归隐之趣。田园生活,原是这般惬意悠然的。 待到了厨房,七娘怕陈酿累着,自告奋勇地要洗菜。这也不费力,陈酿只得随她。 七娘学着陈酿的样子,挽起衣袖,又拿马勺自水缸中舀了一大盆水,作出洗菜的架势。 只见她玉臂半露,剥下几片菜叶,纤纤十指水中游走,连边边角角亦洗得认真。 陈酿一时有些晃神,只道: “蓼蓼,还是我来洗吧!你且将衣袖放下。” 七娘一愣,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方才不觉,这会子才知自己失仪了! 她羞红着脸,急急将衣袖抹下,又将手背在身后,不时偷瞧着陈酿。 正此时,只见朱婆婆杵拐进来。 她四下看看,又瞧了瞧那二人,遂道: “已近午时了,怎的什么也不曾做?敢是你们偷懒来?” 七娘忙摆手: “并未偷懒呢!我们适才挖菜去了!” 朱婆婆又扫视了一圈,不满道: “却不见半点荤腥!” 陈酿方道: “师母,学生才见还剩了些漕羊肉,不如过会子热一热?” 见他们笨手笨脚的,朱婆婆一脸无奈。一个娇养长大的小娘子,一个提笔安天下的太学生,怎的偏想着让他们来下厨? 她只道: “罢了!昨日那只芦花鸡才下了蛋,你们捡几个炒了吃!也算见得半分油荤了!” 说罢,她遂缓步去了,不时又从外边看一看她们。朱婆婆心道:真是极般配的啊!果然还是年轻的好,不过一同下厨,也这般赏心悦目的。 待朱婆婆去后,七娘与陈酿只面面相觑。 七娘如今信了,师婆婆定是孙夫子的夫人无疑!性情古怪不说,奚落起人来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与太学的孙夫子,还真是夫唱妇随啊! 陈酿适才已揽了洗菜的活,七娘方道: “那我取蛋去。” 陈酿遂点点头。鸡窝那处,近着厨房,其间俱是茅草,也极易行走。他又嘱咐一番,方才放七娘去。 她出得厨房,心头只道:酿哥哥如今,却也越发啰嗦了! 方至鸡圈,正待进去,七娘却蓦地愣住了。 本当取几个蛋是极容易的事,谁知,几只芦花鸡只生生拦在跟前。七娘朝左,它们便朝左,七娘朝右,它们亦朝右。她一时举棋不定,四下看来,哪有个下脚之处啊? 正犹疑间,忽见一只芦花鸡正死死盯着七娘。说时迟,那时快,它上下扑腾翅膀,直向她冲过来。七娘吓得目瞪口呆,叫也叫不出,不自觉地趋步朝后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山花子9 那芦花鸡见七娘怂了,却缓缓停下脚步。它翘着尾巴,扬起胸脯,只在她眼前来回地走。 七娘霎时瞪大了眼,这只芦花鸡,是在嘲弄她么? 她深吸一口气,一时气性上来,腮帮子圆圆鼓起,提了裙子便要往鸡圈冲。谁知那芦花鸡不紧不慢,一声打鸣,召得旁边的鸡齐齐聚过来。 七娘心下一抖,紧咬着唇,只与那只芦花鸡四目相对,生生僵持。 陈酿正在厨房洗菜,哪知外边是那等境况?他又拿了个青椒要切,思及七娘,只不自主地低头浅笑。也不知,她笨手笨脚的,是否取着蛋了。 正思忖间,忽听得门外七娘尖叫: “酿哥哥,救命!救命!” 那叫声突如其来,满含惊恐。陈酿心下一惊,胡乱丢下菜刀便往门外去。 刚一出门,只见七娘跌坐在地,裙角衣摆皆沾了灰。她一脸惊惶,发髻有些散乱,其上还插着两根鸡毛。 那只芦花鸡一副奚落神情,挺胸立在七娘身旁,还不时用爪子刨土,以示威胁。 陈酿摇摇头,三步并作两步,一面摆手一面厉声驱赶芦花鸡: “去去去!” 那芦花鸡也颇识时务,见再欺负七娘不得,只领着一帮弟兄,灰溜溜地往鸡圈跑。 陈酿蹲下身来,上下审视七娘一番,蹙眉道: “可有伤着?” 七娘余悸未平,身子瑟瑟发抖,只怔怔望着前方。她面如土色,双眼含泪,险些被吓哭。恍惚间,忽闻得陈酿声音,一时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蓼蓼?”陈酿担忧地凝视她。 七娘闻声一怔,缓了缓心神。又见那芦花鸡已然走远,她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陈酿深蹙着眉,满心的无奈,只将她发髻上的鸡毛细细拣了去。 总是叫人操不完的心! “还能站么?”陈酿又问。 七娘仰面点点头,弱声道: “没摔着。” 听她这般说,陈酿遂放下心来。 只是,七娘这一抬头,才见她脸也花了,粉也褪了,好不狼狈! 平日里的神气早去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腹的委屈,满腹的可怜兮兮。 陈酿凝视着她,不提防间,竟噗嗤笑了出来。 自二人相识以来,陈酿多是端着长辈架子,便是笑,也是宠溺纵容。 眼下这般,似乎,还不曾有过。 他一面笑着,一面便要去扶七娘起身。谁知,七娘见他笑话自己,骄矜的脾气又直直上来。 她撅着嘴,忽将陈酿猛地一扯。他脚下不稳,一个晃荡,便也跌坐在地。 “哼!”七娘侧头道,“酿哥哥,叫你笑话我!” 陈酿一愣,转而又摇了摇头。他也不急着起身,颇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他将手肘搭在膝上,转头看七娘,却不避忌着笑。 只听他道: “叫你来取蛋,怎的与鸡打起架来?” 七娘有些讪讪,依旧噘着嘴,只道: “它们拦着不叫我进去,也不是我要打架的!分明,是它们欺负我!” 陈酿自是忍俊不禁,她还真与芦花鸡较起真来? 七娘又朝鸡圈瞪了一眼,忽转眼看向陈酿,嘴角渐渐泛起笑。 她将握拳的双手摊开,举至陈酿眼前,得意道: “不辱师命!” 只见她手中捧着两个鸡蛋,虽不多,却是她拼着命护下来的! 陈酿见之一惊,心中难免为之所动。她被芦花鸡吓得这般,不想,竟还能将鸡蛋毫发无损地带回! 他接过鸡蛋,又将她扶起,仔细拍了拍她髻上尘土,只道: “快去师婆婆那里,请她与你梳洗一番。做饭的事别管了,我替你做了便是。” 七娘却摇摇头: “师婆婆是罚蓼蓼!酿哥哥从旁帮忙,已很好了,断不能如此的!” 况且…… 七娘抬眼看了看陈酿,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况且,她想与他一起洗手作羹汤呢! 陈酿拿她没办法,只得由她,道: “要做也好。不过,先去师婆婆那处梳洗,换身干净衣物,晓得么?” 七娘仰头一笑,点点头,便朝朱婆婆屋中去,一面回头道: “酿哥哥要等我啊!” 陈酿面上虽应下,回到厨房,却兀自下厨。七娘取个鸡蛋也能闹出这般动静,哪里还敢让她进厨房? 二来,厨房油烟甚重,洗洗菜也便罢了,真添柴下锅的事,只怕熏得七娘难受!她本受罚至此,还是叫她少吃着苦的好。 七娘已换了身朱婆婆年轻时的细棉旧衣,发髻重新梳了,只拿木簪松松挽就。这等洗尽铅华,原也是另一番风流。 一时闻着饭香,她忙扶了朱婆婆出来。桌上早已菜羹齐全,碗筷俱在。陈酿正端着一盘青椒炒蛋自厨房而来。 七娘霎时有些不快: “酿哥哥却不等我!” 朱婆婆看向七娘,打趣道: “取个鸡蛋也不会,你做的菜,我哪敢吃?” 七娘只吐了吐舌头,朱婆婆所言,倒也是事实。 陈酿方向七娘使个眼色,笑道: “蓼蓼快扶师婆婆坐!” 七娘忙会意,讨好道: “师婆婆快请,酿哥哥做的菜最好了!” 朱婆婆狐疑地看七娘一眼,又看看桌上饭食,怎觉着七娘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呢? 二人伺候着朱婆婆入座,陈酿方笑道: “师母莫听蓼蓼胡言。这是学生头一回下厨,还盼师母多多担待。” 朱婆婆刚要下筷,闻得此语,霎时愣住,一双竹筷只停在半空。 陈酿面色有些尴尬,又赔笑道: “学生先尝过,皆已熟了。” 熟……熟了……只是熟了…… 朱婆婆更加犹豫。 她放下竹筷,方打岔道: “既是酿儿做了饭,也没罚着蓼蓼什么。想来,要另想个法子。” 七娘一听,直道不依: “取鸡蛋千难万险的,还不算罚啊?” 朱婆婆不留情面地斥道: “那是你笨!” 七娘讪讪,又求救似的看向陈酿。他耸了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 七娘无法,只得撒娇耍赖。她挽上朱婆婆,方道: “师婆婆,你可怜可怜蓼蓼,别再罚了!平日在家中,母亲已罚了许多!” 朱婆婆故作冷眼,只道: “我可不像酿儿一般好哄!” 她看了看桌上的菜,又道: “菜是做出来了,却没个名。你便给这几道菜起名吧!起不好,可不许吃饭!” 七娘闻言,霎时松了口气。不就是起菜名么? 她信心满满,指着青椒粒炒蛋便道: “这个,就叫‘金玉满堂’。”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山花子10 此话既出,朱婆婆与陈酿皆觉有趣,又央着七娘接着说。 陈酿遂指着醩羊肉做的汤羹,道: “这个呢?” 七娘见那汤羹上飘着油,肉质鲜美,虽做法不大得当,只看卖相,倒也勉强过得。 她遂道: “书中有云:羊叫声为‘咩’,其音同‘绵’。这道醩羊肉汤羹,便唤作‘意绪绵绵’吧!” 朱婆婆又问道: “这道清水白菜呢?” 七娘思索半晌,若叫翡翠什么的,前人尽用过了,却也太俗了些。 她忽思及门外山泉,方道: “这道菜,一副玉质冰清之态,就叫‘清泉玉上流’!” 三人一时皆笑起来,不过几碟山野粗食,此时竟得了如此雅致的名,到底有些好笑。 朱婆婆方举起竹筷,只笑道: “冲你这几个菜名,我也免不得一试了!” 她夹了口菜放在嘴里,确是熟了,只这味道,总有些一言难尽。朱婆婆微蹙眉头,毫不掩饰这菜的难吃。 陈酿有些抱歉地笑笑: “学生记得些《食经》的句子,拼拼凑凑地忆起,才做成这菜。” “罢了罢了!”她虽道难吃,却依旧举起碗,“与老身乘碗饭吧!” 陈酿忙应声接过,又朝七娘道: “蓼蓼可要吃饭?” 七娘点点头,将自己的碗举得高高的。 一时陈酿乘饭而归,七娘亦大快朵颐起来。陈酿做的菜,虽非美味,可七娘却吃得津津有味。 她又夹了一筷子“金玉满堂”,只道: “我就说,酿哥哥做的菜,是最好吃的!” 七娘的性子,陈酿是最清楚的。她若觉着难以下咽,至多不言语,也并不会夸。她若夸人,必是真心觉着好。 只是这几个菜,陈酿自己吃来也明白,只勉强充饥也就是了。至于色香味,确是一样也占不上的。 他心下奇怪,七娘吃惯了玉粒金莼、山珍海味,怎的偏对这样的吃食青睐有加? 朱婆婆却是吃在嘴里,瞧在眼里的。 这样的菜,能真心觉着好吃,大抵也是因着做菜之人。从前那姓孙的老货,不也为她做过么? 思及此处,朱婆婆低头笑了笑,用起饭来,似乎也更香了。 不多时,小小案几之上,早已杯盘狼藉。陈酿自收拾着碗筷,罢了又往厨房洗碗去。 朱婆婆遂带着七娘在院子里乘凉。大树荫下,朱婆婆躺上摇椅,七娘便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 那只芦花鸡又踱步过来,虎视眈眈地看了七娘一眼。七娘是被它吓怕了,只朝后缩了缩。那只芦花鸡又将头别向一边,高傲地去了。 庄上的天暗得快些,午时一过,太阳便准备着渐渐落山。故而,虽是三伏的天,可庄子上却是比汴京凉爽许多。 汴京人想了许多法子避暑。寻常百姓多是抱个竹夫人,稍微宽裕些的人家,也买冰来消暑。如谢府这等权贵,多是在家中建个“自雨亭”,旁有水车送水而下,身在亭中,便如落雨一般。 只是这般种种,皆不及庄上一丝凉风来得清爽自然。 朱婆婆将七娘搂在怀中,便如自家孩子一般,只问道: “听闻,从前在太学,骂孙夫子‘老顽固’的,便是你?” 七娘闻声,心下一抖。朱婆婆连这也知晓,不会想要为孙夫子教训自己吧? 七娘心虚,忙弱声解释: “那并非有意顶撞的!” 谁知,朱婆婆也不听她说,只笑道: “骂的好!” 七娘一惊,猛地抬眼看向朱婆婆。 朱婆婆接着道: “那个老货,正是个老顽固!他那些学生不敢说,酿儿也不敢说,偏你这小妮子,不提防地说出来,才是大快人心呢!” 七娘心道:这朱婆婆与孙夫子不是夫妻么,怎的这般说他? “哼!”朱婆婆似打开了话匣子,“也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皇帝的新衣!” 七娘一脸不解: “皇帝的新衣,是个什么典故?却是闻所未闻。” 朱婆婆一愣,方道: “没什么!不过是师婆婆家乡的一句俗语。” 朱婆婆见七娘不好应付,又将皇帝新衣的故事,讲了一遍给她听。 七娘忽掩面笑起来: “这般蠢笨,如何堪为一国之君?不过,他知错能改,总是善莫大焉。可师婆婆为何如此说孙夫子?可是因着他的顽固,师婆婆才不回汴京的?” 朱婆婆也无意瞒她,遂道: “那是三十年前了,为着我无所出,他母亲张罗着与他纳个姨娘。我心中不愿,这才归隐在此!” “就为着这个?”七娘满脸震惊,“我父亲亦有许多姨娘,也不见母亲这般啊!况且,那些姨娘怎能与母亲同日而语?” 朱婆婆摇摇头: “你还小,哪懂这个?在师婆婆的家乡,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人,要一生一世只待她好!” “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习俗。”七娘似懂非懂的。 朱婆婆又朝屋中看了一眼,笑道: “若有朝一日,你与你酿哥哥成亲,你会愿意他纳妾么?” 七娘刷地一下,面颊绯红!这个师婆婆,怎的这般口无遮拦?难不成,亦是她家乡的习俗么! “师婆婆胡说什么呢!”七娘将头埋地很低。 见她这副模样,朱婆婆只一脸憋笑。这古时的女子,便是再淘气再没规矩,提起婚姻大事,依旧免不得羞怯万分。 朱婆婆又笑了笑,方道: “师婆婆的意思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已不再‘一心’了,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个七娘知道,是《庄子》中的句子,从前酿哥哥带她读过。 她遂道: “故而,师婆婆在此处归隐了足足三十载?那孙夫子不来寻你么?” 朱婆婆叹道: “初时也来,只是我长日闭门不见,时日久了,他也就不敢再来。只得托酿儿他们,常往庄上看看。这些孩子一片赤诚之心,我倒是愿意见一见的。” 七娘愣愣的望着朱婆婆,她的话,七娘听不大懂。 朱婆婆摸摸她的头,只道: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她又向厨房唤道: “酿儿,过会子忙完,替我陪一陪蓼蓼。” 闻着陈酿的应答之声自厨房传来,朱婆婆转而一笑,向七娘低声道: “酿儿是个好孩子,没那么些幺蛾子的!” 七娘闻言,才缓和的面色,霎时又作一片潮红。她背转过身去,再不理朱婆婆。 夜里回到谢府的庄子上,七娘倚在床头,辗转反侧,脑子里俱是朱婆婆午后的话。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霜天晓角1 陈酿自庄上回汴京,已两月有余。 今年的夏日尤其热,只是这天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已见出秋气。夜里蝉鸣渐稀,窗棂上的露珠亦凝成霜花。 前几日,谢府又往庄子上送了秋被秋衣,连同着暖炉也送了好些来。眼看着,是要在此过冬了。 七娘却也不大在意。左右有吃有喝,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又烦什么来?如今还结识了朱婆婆,时而拜访,相互帮衬着,自然也不需谢府过多操心。 况且,汴京这头的事,已叫人焦头烂额,确是再无暇分心了。 这日傍晚,秋风已吹起来,萧萧疏疏的,直教人心神不宁。陈酿急匆匆地打马往谢府去,方至荣恩亭,只见谢诜与二郎正弈棋。 谢诜依旧落下黑子,只叹道: “这座亭子,还是当年你二妹妹入宫,太上皇敕造的。如今,你二妹妹已是贵太妃了。” 二郎点头应声,正要落子,忽见着陈酿身影。 他方将棋子放入棋篓中,向谢诜道: “父亲,陈二弟来了!” 谢诜回头。只见陈酿匆匆行过揖礼,便忙赶着上亭中来。 他一身墨色袍子,在夜里,恰如一方黑影。见他有话要说,谢诜忽抬起手,只道: “二郎,我与酿儿来一局。” 二郎看了看陈酿,遂点头让座。 陈酿明白,谢诜这是要他缓一缓心神。毕竟,不论何事,皆不是能急出结果的。 陈酿深吸一口气,捻起一枚白子摁下去,恰吃了谢诜一子。 只见他将那枚黑子推至谢诜面前,道: “大人,洛阳失守。” 谢诜捻子的手顿了顿。有一瞬间,只闻得四周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 二郎蹙了蹙眉,只道: “太学的孙夫子,不是说有御敌之策么?骤然失守,究竟是何缘故?” 陈酿摇头: “谢二哥也知道,孙夫子的夫人朱氏,一向博古通今,总能预知世事。前日,我往她归隐之处去,要请教退敌之策。她却不愿多说一字,只让集中兵力,护住汴京。” 谢诜落下一子,只道: “孙朱氏,我倒有所耳闻。似乎与夫人娘家还有些渊源,只是亲源不深,故不大联系。” 二郎望向皇宫的方向,遂道: “想必此时,消息已经传到宫中去了。陛下向来性子软些,只怕要行议和之举啊!” “不至于。”谢诜道,“失个洛阳,早晚也要拿回来的。不过……” 他霎时沉吟。 谢诜未说完的话是什么,陈酿与二郎皆心如明镜。 眼下为全面抵御金兵,大宋军力分散。若金兵不歇一口气,长驱直入,援军自是调应不及。单以汴京的兵力,却未必能抵挡。 眼下洛阳城破,少不了又有难民涌入。这些棘手之事凑在一处,加之陛下一心议和,当真叫人头疼万分。 陈酿又落下一子,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道: “如今最怕的,便是陛下稳不住。一旦生了议和之心,军心也就散了。” 二郎点点头: “是这个道理。明日早朝,免不得商议洛阳之事了。也不知旁人是个什么意思!” 谢诜落一黑子: “只怕等不到明日早朝。” 他话音未落,府外恰传来急诏的圣旨。看来,洛阳之事,金兵之事,比他想象中更为严重。 谢诜走后,二郎遂坐下与陈酿对弈。 自山贼之事后,二人少有独处之时。那件事,谁人不是心知肚明?若还作出一副好兄弟的模样,两两尴尬,却是极为不必的。 只是,如今国难当头,私人恩怨,倒也无心计较了。 二郎依旧沉着声音,只道: “听闻,陈二弟去看过七娘?” 陈酿倒也坦然: “是。” “也好。”二郎点点头,“骤然将她撵出去,她必定不服。七娘向来听你的,你多去看看她,只不教她闹起来也就是了。”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哪有不担心的?二郎平日里虽凶些,可待弟弟妹妹们,也总是一片赤诚真心。 陈酿落一白子,方道: “谢二哥放心,蓼蓼很乖。” 二郎亦落了一子,又道: “她在那处,可有甚短缺?总想着再多送几个丫头过去,又怕太过张扬,引人注目,对七娘的名声不好。” 陈酿笑了笑。二郎虽真心挂念七娘,可七娘心里想什么,她心中何为苦何为乐,二郎大抵是不明白的。 陈酿遂道: “前日我去看她,田园生活,她倒很是怡然。况且,她门外正一片花田,瞧着,比在汴京时还高兴。” 二郎闻言,叹了口气,转而又笑了笑: “是该比在汴京高兴啊!汴京有什么好的?若非困在这名利网中,寄情山水,倒也自得其乐。” 陈酿忽而一怔。这样的话,二郎从前是不会说的。 在他的记忆里,二郎一直是那个扶摇直上,心比天高的谢大人。这般出世言语,怎会自他的口中说出? 二郎又举起一枚棋子,忽而顿住,一时不知往何处下。 他轻轻一抛,将棋子掷回棋篓,只道: “罢了!今日便不下了吧!” 只见他缓缓起身,兀自回房去,唯留陈酿独自在此。 二郎这般失常,大抵还是洛阳城破的缘故!本是算好的一役,不想,却依旧被金兵攻破。 也不知父亲入宫是个什么境况!反攻,或是议和? 他的忧心,陈酿自是感同身受。只是,跟着谢诜这几年,学到最大的学问,便是处变不惊,遇事冷静。 故而,谢诜爱弈棋,陈酿亦爱弈棋。 此时静夜无人,陈酿遂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黑白二子皆一子不让,势均力敌地僵持着。 小小棋盘之上,排阵布局尤其精妙,已然呈千军万马,腥风血雨之势。 陈酿默然望着棋盘。 眼下洛阳已然失守,滑州与浚州必定军心涣散,人人自危。倒不如暂且安排百姓入京,将兵力集中于汴京,守住都城才是正经。 只是,如此一来,又需许多时日。一旦不及,也就麻烦了。 如何在援兵不至的境况下,守住汴京城呢?陈酿蹙眉,心下有些急躁,只觉不得其法。 忽而,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禁卫军! 大宋禁卫军人数甚众,负责皇宫安全,本已是绰绰有余。若能临时抽调,倒比援军来得方便。 不过,禁卫军只护皇家周全,陛下一心议和,也不知是否行得通。 次日谢诜下朝,陈酿遂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只是,还不待谢诜找着机会与皇帝提,金兵南下的线报便一封接着一封,眼看着便要兵临城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霜天晓角2 金兵南下,来势汹汹,消息自是压不住的。不独宫中,汴京城内亦炸开了锅。 一时城内人心惶惶,寻常传闲话的茶坊,再不似从前一般热闹。众人说的,再不是哪家小娘子闹了笑话,哪家小郎君闯了祸。取而代之的,多是保全的打算。 “老张,”只听有人唤着茶坊伙计,“你怎的不走?我见隔壁那家伙计,早拖家带口,回村子去了。” 老张一面掺茶,一面道: “那有什么法子?我们一家皆在汴京,再搬又能搬到何处去?” 一旁又有人道: “也不是这个说头!汴京到底是国都,不至于守不住,哪里就非要搬家了?” 老张亦附和道: “我看也是!咱们泱泱大国,还怕金人蛮子不成?” 另有人摇摇头,忧心道: “眼下洛阳已破,倒不得不准备些后路!前阵子听逃难的人讲,金人蛮子很是凶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家中有妇女的,更是惨不忍睹!” 提及洛阳,座中之人无不唏嘘。原本好好的西京,如今却成了什么样子! 只见老张面带怒气,一把将茶壶重放在桌上,恨恨道: “我兄弟前日往洛阳探友,也不知眼下是个甚么境况!” 一人忙道: “洛阳来的难民多安置在近郊,你也去寻一寻?” “哎!”老张摆摆手,“昨日去过了,晨间又去了一遭,却没个踪影消息!” 邻桌有几位少年郎君,听老张他们过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们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于金兵行径,早已是按捺不住! 其中一人道: “都怨金人蛮子!他们若敢往汴京来,咱们少不得提刀相向!” 他身旁那群小郎君亦附和起来,那等气势,好似下一刻便要上战场去。 座中有人认出他们,只惊讶道: “你们不都是太学的学生么?从文之人,如何上得战场?” 话音未落,忽见一人拨开人群,朝桌上狠狠一拍。 他怒道: “咱们太学的射御,也并非白学!” 只见他高大身材,怒目圆睁的,一身夹棉锦丝秋袍,颇觉飒爽。 当铺的郝掌柜亦在桌上,他审视了那少年几眼,惊道: “你不是上回在宣德门前请愿的太学生么?叫魏林是吧?” 宣德门请愿之事,汴京谁人不知?在百姓眼中,拉得蔡太师下马,可全仰仗着这群太学生!故而,一听是他们,众人顿时生出几分好感。 郝掌柜连忙让了几个座,又问: “说来,你们读书人消息更灵通些。眼下人心惶惶的,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魏林方坐下来,面上怒却气未消,只道: “管他什么境况!又怕甚来!我便是拼了一条命,也要护住汴京的!” 郝掌柜讪讪笑笑: “我要在你这年纪,自当一同拼了!只是,如今有妻有子的,倒不似你们年轻人无牵无挂,总要有些安顿才好!” “诶!”有人冲郝掌柜道,“郝掌柜,你前日不是已安排家眷南下了么?你怎的不走?” 郝掌柜无奈摇摇头: “那么些生意伙计,总不能置之不理啊!况且,这里还有些事要做呢!” 郝掌柜虽是满脸忧色,却并非所有人皆这般。 有人插话道: “安排这些作甚?也不定会打起来,这会子瞎折腾!” 老张很是信这话,应声道: “我亦是这个念想。在汴京住了大半辈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哪里这样容易打起来?汴京城中十户九官,当是摆设么?” 说罢,他又朝魏林道: “太学生,你说是不是?” 魏林看了老张一眼,点点头: “老伯这话说到点上了!满朝文武,岂有不作为之理?” 郝掌柜闻着此语,方舒了口气。他拍了拍心口,只道: “如此说来,我也放下半颗心。待蛮子去后,我再将家眷接回来,一般过日子,一般做生意。” 思及家人,郝掌柜的嘴角忽泛起笑意: “我家那小子,自小生在汴京,前日来信说,住在村里极不习惯。要吃没吃,要玩没玩。这下好了,过些日子接他们回来,也好生补一补!” 一旁有人笑道: “郝掌柜,你家小郎君回城,可别忘了请咱们吃接风酒啊!” “一定,一定!”郝掌柜抱拳笑道。 说罢,他遂起身告辞,只道当铺中还有事。视其眉宇,已然一扫焦虑,直为家眷即将回城而兴奋。 座中的忧色满满,也换做豁然开朗。似乎那些金兵,也并非什么了不得之事。 百姓便是如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至于最后信哪个说法,大抵是自己盼着什么,便信什么。 可唯有官家才明白,真实的境况,远没有这般乐观! 陈酿至今还记得,那年的冬天尤其冷,绝非往年可比。 深秋刚过,汴京四处已是大雪纷飞。晨起之时,总见得雕花窗棂结成冰柱,要费好些力气才能推开。 只是刚一推开,急急风雪却猛地灌入,直摧得人瑟瑟发抖。 昨夜北风急切,不提防地又冷了些。陈酿披上件半旧裘衣,遥望风雪,只觉心下怆然。 前日,太学呈上去的请愿书又没了音信。 还记得,众人彻夜探讨,皆道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奈何!一封封请愿书皆是石沉大海,陛下连个出兵的意思也不曾见得! 只是,这般来来回回,却也不见陛下动气。 他只道: “金人虎狼之师,贸然应战不过是自损兵力。不如死守汴京,一旦金人攻来,便如从前一般,拿几个银钱打发了就是!总之莫起干戈,莫动兵刃,别叫百姓受惊了才是!” 他说得轻巧! 殊不知,胃口是越养越大的!眼下纵容,若真到了兵临城下的境地,金人又岂容他们讨价还价? 仁义道德,断不是能在战场上论的! 而谢府这头,较之太学,更是乱成一锅粥!眼看着全府上下人心惶惶,女眷们更是人人自危。 好在老夫人与朱夫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立得住之人,不至在这个时候,与谢诜添什么麻烦! 只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考虑南迁之事了! 从前不愿走,是不知战事险恶至此。眼下为长久计,还是南渡的好! 朱夫人一刻也不敢耽搁,与谢诜商议一番,便着手打点南迁诸事。 谢诜又托了陈酿过几日将七娘接回,好随谢府女眷一同南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霜天晓角3 事急从权,能不带的,也尽摒弃了。 朱夫人领着谢府众人清点了大半个月,绫罗衣物、金银首饰,并着古玩金石、藏书典籍,能舍则舍,却依旧占了好几个院子! 这样的时候,仪鸾宗姬自不会再为二郎的亲事闹别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左右,还是保全谢府最要紧。 她自小识文断字,亦颇通文墨,金石典籍之类,多是交由她整理。 这日,仪鸾宗姬又对过一遍,便急忙往朱夫人这里回话。 她趋步而入,匆匆行过一礼,只道: “母亲,近来粗粗盘点,剩下这些,却是弃无可弃的。” 仪鸾宗姬自丫头琉璃手中接过两册集子,递与朱夫人,其上记载了谢府所藏。 朱夫人细细看来,只为难地蹙眉。 她遂叹道: “筛来筛去,却还剩着这许多,可怎么带呢?” 仪鸾宗姬亦是无奈,只道: “我已将笨重大件的弃了,又将本朝刊印的书册弃了,剩下的俱是些古本善本,到底舍不得啊!” 朱夫人心中自也明白,若换作是她,亦会舍不得。 她方道: “也罢,便分批往南边运吧!说来,南边的宅子可派人去打点了?” 仪鸾宗姬点头: “已差人去了。五郎的小厮顺子,本是南方人。我让李管事带着他,先物色一处宅院,打点收拾一番。过些日子咱们去了,也好安顿。” 她办事向来妥帖,朱夫人自是放心的。见没别的事,仪鸾宗姬正要告辞,却见陈姨娘又匆匆而来。 她亦捧着几本册子,想来是金玉首饰、绫罗绸缎、闺阁摆件。陈姨娘心思细腻,打点这些最是合适。 只听她道: “大夫人,这已是筛过了的。” 看着那几摞册子,朱夫人只无奈扶额,只道: “实在带不上,绫罗布匹也就尽弃了吧!回头到了南边,再买再做也就是了。” 陈姨娘只道: “我已将那易得的皆弃了。剩的多是明珠绡、月影绡、菱丝纱之类,宫里的东西,到底难得些。这样的世道,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 朱夫人摇摇头,心道:是可惜了些。只是,这般一船一船地运,只怕运到明年,也不定能完! 她心下着急,有些不耐烦,只道: “叫你丢你便丢!再盘点下去,不知又点出些什么!咱们还走不走了?” 见朱夫人言语生火,陈姨娘忙闭了嘴,自不敢再言语。 为着南迁一事,朱夫人自是日夜操心,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难免脾气坏些。 时至夜里,她与谢诜就着一盏豆灯,一同伏在案头看这些册页。 物件着实太多了! 谢诜心疼地望着朱夫人,这些日子,她憔悴了不少。 他遂道: “难为你了,这么大个家,俱是你一人操持。” 朱夫人正全神贯注于册页之上,忽闻得此语,竟微微怔了怔。 她抬头,亦看着谢诜,只笑道: “那又什么?左右,是自己的家,如何能不上心呢?” 谢诜低下头,轻轻搂上她的肩,又将自己披着的裘衣分一半予她。 他叹了口气,道: “昨日陛下派出了使臣,要提议和之事。想来,使臣过去,总能将稳住金兵些时日,不至这么快过来。” 他将朱夫人搂得更紧些,接着道: “到那时,援兵已至,咱们也不必担忧了!” 朱夫人闻言,忽而来了精神,遂道: “如此说来,咱们也不是非南迁不可。” 谢诜只道: “还是要走!以防万一!” 朱夫人思索半晌,方道: “既是拖住了金兵,他们人马甚众,想来开春之前,是到不得汴京了。不瞒老爷,此时南迁,我心里确是没底的!” “怎么?”谢诜问。 朱夫人叹了口气: “今年雪这样大,过不了几日,汴河就该封了。如此行船,到底有些不妥。况且,一家老小这么些人,一行又没个男人做主,也不知会遇着什么!” “夫人的意思是?”谢诜看着她。 “不如明年开春再走。”朱夫人道,“一来,天气暖些,行路方便;二来,不是已派出使臣了么?这仗啊,也不一定打得起来!且先看一看。” 谢诜却深蹙着眉,直直摇头: “本是以防万一才走,这会子又赌什么?” 从前谢诜这般说话,朱夫人自是兀自反驳。偏偏今夜,她只愣然看着册页,无半丝言语。 冬夜很静,就着暖炉生出的青烟,丝丝袅袅,直教人提不起精神。 朱夫人长长叹了一声,呵出的气,融进暖炉的烟里。 谢诜一时不知所措,只轻声唤道: “夫人?” 朱夫人依旧不语,直把眸子垂得很低,低到他看不见。 看不见,她落泪。 眼泪打在册页上,一滴,一滴……晕开墨迹。 她方缓缓道: “老爷当真不知,我赌的是什么吗?” 见她落泪,谢诜的心亦跟着沉重起来。 近来战事频频,他无暇顾及其他,只将与家人的离别之愁压在心底。久而久之,越积越多,越积越厚。不觉间,竟酝成一团浓墨,却是化不开的。 他心中如何不明白?她赌的,不就是一句白首不相离么? 她忧心,忧心自己一旦南下,夫妻二人便再无相见之期。战事无情,谢诜孤身留在汴京,能否全身而退,却还是未知之事呢! 谢诜叹了口气,用下颌抵着朱夫人的发髻,又伸手抹了一把她的眼泪。 “夫人,”他沉吟道,“别怕。不论起兵或是议和,待赶走金蛮子,为夫亲自接你们回来。” 朱夫人神情呆愣,只不住地落泪。 她若留下,是全夫妻之情;可南下,是负家族之责。 孰轻孰重,谢诜与朱夫人皆自有思量。 朱夫人心中明白,自己是非走不可的。她早不再是那个初嫁谢府的朱娘子了!到了南边,这个家还要靠她来撑,家人还需靠她安顿。 到底,她不似七娘,她不能任性。 那一晚,朱夫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头千般思绪,尽化作眼角热泪。 天大亮时,她却已掩了昨日的心绪,又端起大夫人的架子,操持着南迁诸事。 朱夫人盘算着,待七娘归家之日,谢府上下便往南边去。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一等,谢府众人,却再也出不去汴京城了。 金人终是兵临城下! 提着大宋使臣的人头,兵临城下!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思帝乡1 庄子上的气候比汴京更冷些,加之今年尤其天寒,七娘与几个丫头皆有些受不住。 这日晨起,阿珠正端了热水,要伺候七娘梳洗。 只见她身上沾了雪花,刚一进屋便抱怨道: “这个鬼地方,用水也不方便。才开的水,转眼便凉了。就这还是烧了好几回的呢!” 环月正替七娘穿鞋,一面附和道: “可不是,这样的天气,也不说何时接小娘子回去!若冻坏了可怎生是好?” 七娘坐在床沿,半裹着裘衣,只笑道: “不打紧的,你把墙角那两个炉子也点上。” 琳琅闻声,见环月忙着,正要去点,忽又见七娘内里只着单衣。 她忙趋步上前,道: “哎哟!我的小祖宗,袄子也不穿好!” 琳琅一面说着,一面又伺候七娘穿衣。罢了,又递了个手炉与七娘。 她只道: “小娘子且先暖暖手,待那两个炉子暖起来,也就不冷了。” 七娘笑道: “你也太啰嗦了,昨夜被窝里的熏笼还暖着呢!” 琳琅见她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只讪讪道: “从前在家里,小娘子但凡听我多啰嗦几句,如今也不至在此处受罪了!” 七娘翻身下床,又坐在案头吃早点。 她饮过一盏茶,方道: “你道是受罪,我却自得其乐!原是你们不知,我师婆婆那里,有好些稀奇古怪之物呢!” 琳琅摇了摇头,方劝道: “便是再稀奇,今日也莫去了!一来,风雪日渐大了。庄上不比家中,雪地路滑,还是少出门的好。二来,那么些功课,小娘子可一字未动呢!” 一听功课二字,七娘确有些怂了。 来此这些时日,要么四处游览,要么去朱婆婆那处玩,早将功课忘到九霄云外。 眼看近着年下,家中定会派人来接的。便算母亲再生气,也总不会不教她回家过年啊!到时功课未完,不知又要受什么罚! 七娘撇撇嘴,却乖乖地往书案去,只叹道: “抄这些之乎者也,还不如抄酿哥哥的策论呢!” 说罢,她只在案头的一摞书中,抽出陈酿的集子,一笔一划抄写起来。 只见七娘神情专注,倾身伏在案上,竟也见出一分难得的安静温婉来。 才点上的两个暖炉已升起淡淡轻烟。因着冬日冷清,琳琅又朝里面丢了些茉莉香饼、玫瑰香饼,盈着花香满屋,倒似在春日一般。 窗外的雪是愈发大了。白茫茫的一片,夹杂着呼啸北风,又将雪胡乱吹做一团。隔着两三里,便看不清人。 陈酿策马往此处来,因怕打滑,只将马蹄拿棉布裹了一层。 他身着竹青老布棉袍,头戴鸦青风帽,肩上依旧披了那件旧裘衣。 北风萧萧中,只见一抹竹青身影俊逸翩然。他渐行渐近,由模糊变得清晰,至七娘门边时,方才停下。 阿珠端着七娘的洗脸水。正掀帘子,恰撞上陈酿。 她蓦地一愣,转而笑道: “陈先生,又来看我们小娘子啊?” 陈酿知她话中有话,故意打趣,却也懒得理会。他只点了点头,便自往屋中去。 七娘这里早闻着阿珠那声“陈先生”,丫头们也不及拦,只见她咬唇一笑,丢了笔便要往外冲。 不提防间,正在门帘边上,与陈酿撞了个满怀。 七娘一时不稳,歪歪倒倒,眼看就要摔下去,陈酿忙伸手扶住。 七娘霎时晃神! 记得从前在谢府,她与朱凤英追追打打,一不当心撞上了陈酿。那时,他亦是这般扶住她,与今日,倒像得很。 那是他第一回对她说“无妨”。 七娘低着头,却端端行一万福,只道: “多谢酿哥哥相救。” 看她模样,陈酿直是忍俊不禁。 他憋笑道: “今日倒是有礼。” 七娘仰面笑笑,便拉着陈酿进屋,又替他拍了拍裘衣上的雪。 “酿哥哥冒雪前来,应很冷的吧?”七娘一面说,一面又将他的裘衣递给琳琅,嘱咐道,“拿熏笼熏一熏,都被雪打湿了!” 琳琅含笑接过,只默默去了,倒不像阿珠那么多话。 陈酿却是一愣,上下打量七娘一番,只道: “怎的今日这般乖巧懂事,倒叫我不敢领情了!” 通常,七娘如此殷勤,必定是有事相求。陈酿教她这些时日,自然心知肚明。 只是此番,七娘却不为着什么。 她这般殷勤,只是因着她想,她乐意。 七娘遂道: “蓼蓼一向乖呢!” 陈酿闻此,只笑了笑,道: “好,一向乖巧。” 七娘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又拉着他去看自己写的字。 也不知是否田园养人,七娘的字,倒比在汴京时进益许多。陈酿细细看来,只觉可圈可点之处颇多。 又看了一会子字,陈酿方问: “蓼蓼,你不问我来作什么?” 只见七娘狡黠一笑: “是特特来看蓼蓼的!” 见陈酿不答,她转而垂下了眸子,神情中有些失落,只道: “哦,是去看师婆婆,顺道看蓼蓼啊!” “你呀!”陈酿摇头笑了笑,“这小脑袋瓜,成日里都想写什么?便不想回汴京了?” 七娘自不知陈酿是来接她,思索半晌,遂道: “想,也不想。” “噢?”陈酿忽有些好奇。 七娘遂解释道: “父母家人皆在汴京,繁华热闹,自然是想的。不过,庄上宁静质朴,不似汴京,街道、楼阁,就连一粒尘埃,也总让我想起三郎和云衡。” 到底是年少易感,她原是为着这个。 陈酿方劝道: “皆过去了,蓼蓼切莫再自苦。” 七娘只听话地点了点头,又转而望着陈酿道: “好在酿哥哥会一直陪着我。” “自然了。”陈酿笑道,“我今日前来,实则是受你父亲之托,接你回汴京的。” 还不待七娘言语,屋中三个丫头先闹腾了起来。 阿珠最是兴奋,忙向陈酿问: “可是真的么?陈先生,咱们何时启程?我收拾东西去!” 环月只推着阿珠道: “瞧你这样子,小娘子还不曾言语呢!” 七娘看着她们,亦笑起来。适才不过一时伤感,汴京是她自小生长之地,哪有不想的? 只听她向陈酿道: “酿哥哥别卖关子了,咱们何时启程呢?明日么?” 陈酿望着她笑了笑。七娘这般盼着汴京,一时倒不好将南迁的事说与她知了。只得路上再慢慢同她讲。 他遂道: “这几日风雪甚大,只怕辨不清路。待风雪小些,咱们再启程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思帝乡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陈酿陪着七娘在庄上住了三日。第四日晨起,眼见着雪势渐小,二人收拾一番,便打算着回汴京去。 因算着南渡,陈酿遂让七娘轻车简从,只道家中会派人来取东西。 三个丫头将七娘的随身之物打点了一回,便忙扶着她上车,皆是归心似箭,兴奋不已。 七娘身着碧玉裘袄,风帽领口,皆拿银狐毛封了。她双手抄在鸭羽手套中,怀中却还抱着几卷半旧书册。 陈酿立在马车边等她,只催道: “这些东西,叫阿珠她们收拾也就是了。你快些上车来,外边雪大,当心受凉!” 七娘踮着小脚过去,雪地上霎时留下一串银铃般的足印。 她只仰面笑道: “她们笨手笨脚的,这些东西,还是蓼蓼自己收着放心!” 陈酿笑了笑: “蓼蓼也知爱书惜书了啊?” 七娘知他有心打趣,只撅着嘴瞥他一眼,嗔道: “这是酿哥哥从前作的策论呢!我不好生收着,回头你问我的书,可不是又答不上了么?” 陈酿却蓦地一愣,原是自己的文章啊! 他一时有些晃神,双眼只望着那些书册发呆。忽而一股疾风吹过,他猛地一颤,方才回神。 只见陈酿接过七娘手中书册,微笑道: “我替你拿着,先上车吧!” 七娘低头犹疑半晌,纵然陈酿拿着,她亦有些舍不得。 她轻咬着唇,偷偷抬眼瞧了瞧陈酿,方道: “那,酿哥哥可拿好了,过会子要还我的!” 陈酿忍俊不禁,只憋笑着点头: “不要你的!也不是什么极好的文章,你若喜欢,待回了汴京,再与你写一册便是。” 七娘忽惊喜地看着他,转而又垂眸含笑。 她摇头道: “不必了,酿哥哥。那不同的。” 这些文章,皆是陈酿偶然所成。不为应承仕途,不为教化旁人。随心而作,随意而写,偏这分天然,才是最难得之处。 待众人都坐稳,车夫便驾车往汴京的方向去。 今年的冬天,气候很是无常。风雪才见小些,行了一阵,却又渐渐大起来。 好在,谢府的冬车皆是拿五彩琉璃封了窗,倒不至让风雪灌进来。只是外边呼啸之声颇大,阿珠依旧举手抵住窗户。 七娘朝窗外看去,四下俱是白茫茫的一片。零星有几个行人,似背着包袱,蹒跚而行。又一阵风来,卷起苍苍白雪,眼前霎时又模糊了。 环月将七娘手炉中的银碳换过一回,只道: “今日倒怪了,只差了一个车夫与周嬷嬷来接,这般行路,总有些不方便。” 阿珠闻言,掩面一笑。 她看看七娘,又看看陈酿,打趣道: “左右,陈先生能来也就是了,旁人哪里要紧!小娘子,是不是?” 七娘一瞬揪紧了心。阿珠这丫头,是越发没规矩了!眼下陈酿还在呢,却当着他的面说这话,教七娘如何放得下脸面? 七娘遂微嗔地瞪了她一眼,不时又拿余光偷瞧陈酿。 琳琅见阿珠越发不像样子,轻捶了她一下,又凑上去低声道: “胡说什么呢!看回了汴京,大夫人不打你来!” 阿珠吐了吐舌头,只转头去看七娘与陈酿。 陈酿倒不见有甚么反应。长日与谢诜弈棋,倒练就了如今处变不惊的本事。 他不苟言笑,只道: “这些日子府中事多,管事媳妇们皆匀不出人来。蓼蓼且回府,也就知了。” 七娘哪知南迁之事?她一脸不解,望着陈酿道: “算来,也不是谁的生辰,府中忙何事呢?” 她思索一阵,忽灵机一动: “敢是二姐姐要回府省亲么?” 陈酿见她神情兴奋,一时直不忍同她讲。 他吸了口气,方道: “不是你二姐姐。你好生坐着,我慢慢同你说。” 七娘也不知何事,只听话地点了点头。 陈酿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声,正待说话,却听车外越发喧闹起来。 七娘笑道: “还未至汴京呢,就这般热闹!待到年下,想是更有趣的。” 阿珠附和着笑了笑,兴奋地掀起帘子朝外看。 “诶?”她神色忽而有些异样,“怎么看着,皆像是出汴京的?” 还不待她思索,只见人群黑压压的一片,直朝马车涌来。 车夫长年外出,见识也多。他望着人群,颇觉蹊跷。 人群渐行渐近,雪尘亦随他们散开。车夫定睛看了两眼,心下一沉,直道不好。 他忙向车中回话: “陈先生,七娘子,前头像是难民,正朝咱们这处来呢!” 难民? 陈酿闻言,忙掀开车帘看去。只见一大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茫茫大雪之中,显得可怜,又令人毛骨悚然。 既为难民,自然是衣食不保。也不知饿了多少日,冻了多少日,见着谢府车架华美,免不得抢掠一番。 车中之人,多是女子。陈酿与车夫虽皆有些功夫,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难民人多! 陈酿当即放下帘子,吩咐道: “快走!” 车夫闻声,一刻也不敢耽搁。他皮鞭一甩,便直催着马儿前行。 七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加之马车一快,便不平稳起来。她哪里见过这阵势?只紧紧拽着陈酿,丝毫不敢松手。 陈酿心下也急,他粗喘着气,嘴上却安慰着七娘: “蓼蓼别怕,酿哥哥在呢!” 难民们见追将不上,便扯着嗓子喊起来。 “站住!站住!” 闻着声音,七娘更是害怕,身子已然抖得不成样子。 几个丫头之中,唯有琳琅略沉稳些。她将后边的声音细细辨来,竟觉出几分熟悉。 她忙拉着七娘的手臂: “小娘子,那后边,像是顺子的声音!” 七娘哪里听得她说话,却是陈酿有些惊愕。他朝后看了一眼,似乎真有些像。 他又问琳琅: “是五郎身边的顺子?” 琳琅试图稳住自己的呼吸,颤颤地点了点头。 “停车!”陈酿忽高声唤道。 七娘猛地抬起头,一双惊恐的眸子直视陈酿。 “别怕。”他极力安抚着七娘。 适才一番颠簸,七娘早已是精疲力尽。此时骤然停下,她喘了好些时候方才缓过来。 见马车停下,后边的难民更是疾步上前。车中人定睛瞧去,行在前面的,果是顺子! 那些难民远看自是黑压压的一片,细细算来,却不过二三十人的样子。 七娘将头埋在陈酿手臂上,自不敢看。阿珠此时胆大起来,便朝那处看去,不由得一惊! 二三十人中,竟多有谢府仆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思帝乡3(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阿珠直愣愣地望着窗外之人,一时竟不知言语。 她抓着七娘的手臂摇起来,只颤抖道: “小娘子,你……你快看啊!” 七娘余悸未平,依旧紧紧靠着陈酿。这般模样,倒与从前遇着山贼时无二。 陈酿朝七娘看去,示意阿珠莫再言语。他伸手拍了拍七娘的肩,蓦地发觉,她抖得不像样子。 他遂轻声道: “蓼蓼,你放心,那并非难民,是家里人。” 陈酿的声音舒缓而平静,足以安抚人心。七娘缓缓抬起头,双手却依旧紧紧拽着他。 陈酿又道: “咱们下去看看,好不好?” 七娘一时还不曾回神,只愣然点了点头。这样的境况,自然陈酿说什么,便是什么! 车外大雪纷飞,苍茫一片。除了他们,似乎见不得半个人影。 七娘裹好裘衣,抱着手炉,由陈酿扶着下车。那二三十人见她来,眼中霎时燃起希冀,只一瞬,转而又添了几分悲悯。 七娘怯怯地朝他们看去。刚入眼来,她猛然一惊,只急退了两步。 行在前面的,像是五郎身边的顺子。只见他胡乱裹着一件旧棉衣,发髻也不知收拾梳洗,一脸惨像,哪里像谢府的仆从? 陈酿抬眼扫视一番,这些人之中,有几个他也认得的。似乎有个还是姑姑房里的丫头。 他眉头微微颤了颤,心头却猛地一沉。众人落魄至此,究竟出了何事? 还不待他们发问,一众仆从只齐齐跪了下来。 他们眼含热泪,又是哭喊又是捶地,旁人劝也劝不住。也不管雪地是否寒凉刺骨,他们直像是没了力气,也不愿起身。 陈酿叹了口气,一把拉了顺子起来,忙问: “究竟除出了何事?你们怎的沦落至此?像这般哭号,半日也就过去了,快捡要紧的说来!” 顺子早已是涕泗横流,不住地啜泣。他狠狠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正待说来,却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阿珠与顺子向来更熟识些,她性子急,这会子更是按捺不住。 只见她朝顺子腿上踢了一脚,焦急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阿珠这一着急上火,不独顺子,余下那二三十位,哭号得更是厉害。 这般阵势,七娘早吓傻了。她只躲在陈酿身后,不敢出来。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见顺子这副模样,必是极大的事了! 陈酿只觉无奈,转而又问道: “你这会子再难过,也无济于事。总要将事情说来,咱们才好一同应对啊!” 听闻“一同应对”几字,顺子心中总算有了些底。他缓了缓心神,虽依旧啜泣,却比方才好了许多。 他遂道: “陈先生,七娘子,莫回汴京了!汴京,汴京……” 话及此处,顺子忽而哽咽,再无法言语。 陈酿心下一抖,已然猜着几分。 他强撑着精神,追问道: “汴京,如何了?” “汴京……”只听后边有人哀嚎道,“金蛮子攻入,汴京城破!” 汴京城破! 汴京,城破! 谁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四下蓦地安静下来,七娘双目无神,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闷得她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酿哥哥,”她一时不及反应,只带着木楞的神情,“何为,城破?” 何为城破,七娘如何不知?她不过是不愿信! 那一瞬,陈酿不知如何答话。 按理说,便是没有大宋使臣前往,金兵亦不会这么快攻城。一来,金人地势不熟,勘察军情必会花费许多时日;二来,沿途总有兵士抵御,不至这般顺风顺水。 只是,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陈酿喉头咽了咽,强撑着身子,不教自己倒下。眼前众人中,他是唯一能拿主意的。便是再惊,便是再难,他亦要立得住,撑得起! 他深吸一口气,向阿珠、琳琅、环月道: “小娘子受惊了,你们先扶她上车。” 阿珠与琳琅忙去扶七娘,环月却呆立着不动。她本为汴京人士,父母兄弟俱在城内。骤然听着城破的消息,哪还有心思伺候人? 七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眼下的谢府,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是否已遭金兵践踏,父母亲人是否俱在?思及种种,七娘越发难过,只觉得不堪承受。 只见她一把甩开琳琅与阿珠,直直望着陈酿,道: “酿哥哥,我不上车!” 陈酿深深亦望着她,态度却比以往严厉。 他正色道: “听话!” 七娘骤然一抖,却生生攒着拳头,不为所动。 她又近前几步,千般情绪皆揉在眼里。发红的眼眶,霎时包满了一汪泪。 “酿哥哥,我要回汴京。”她言语有些颤抖,近乎哀求,“我要去寻父亲、母亲、婆婆……咱们,咱们本就是要回汴京的,对不对?” “你先上车。”陈酿沉沉道。 七娘咬着唇,猛抓上陈酿的衣袖,发狂似的摇头。 她不上车,她要听他问话,她要知道,汴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家,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一旁的顺子看不下去,一面落泪一面道: “汴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七娘猛地一惊,立在那处一动不动。唯有双手,不易察觉地发颤。 似乎过了许久,不提防间,只见她骤然转身,趋步逼近顺子。她满脸的急切,满脸的恐惧,直教人害怕又心疼。 “府上,是个什么境况?”七娘逼问,再忍不得。 顺子被她的气势吓着,直直朝后退: “我不知,不知的。逃出来之时,府上早已是混乱一片,便,便顾不得了!” 顾不得?已然乱到这个地步了么? 七娘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好在陈酿扶住。 他的臂弯温暖又有力,却依旧托不住她的一片惊心与伤心。七娘又一把抓上他的手臂,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何尝不明白?父亲作为大宋重臣,便是有机会离京,他亦不会挪动半分。如今家人尽困在汴京城内,生死未卜。自己想去去不得,只觉心如刀绞,恨不得此时便死了! 七娘垂下眸子,一身气力尽倚在陈酿臂上。只见她默然垂泪,眼圈红得似火烧一般。 “我想回汴京。”七娘哭道。 回汴京,似乎,也只能是“想”。七娘言语之间,到底没有底气。 汴京,谁不想回呢? 陈酿的亲姑姑、他的伯乐、他的太学同窗们,俱是在那座汴京城啊! 可一看到眼前的谢府家仆,陈酿心中却是无比清醒。眼下的汴京城,还不知是怎样的狼藉颓败! 想来,金人蛮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汴京又极尽富庶繁华,哪里逃得过他们的魔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思帝乡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冬日的天气,愈发寒凉,昨夜又是一阵骤雪。 谢诜端坐堂上,背脊直立,极力维持着世家的体面。四下昏暗一片,空荡荡的,唯有白雪映上琉璃花窗,泛起一团清光。清光幽弱,却足以刺眼。 窗外来来往往,是喧闹的人群。童子、丫鬟、婆子……胡乱奔走,惊慌失措。 步摇晃荡之声,丝裙划裂之声,并着尖叫、兵戈、怒吼,直作一团乱麻。 谢诜像是个局外人,平静地感知着这一切,波澜不惊。忽闻得兵戈渐近,他眉心不提防地颤了颤,双手伏在膝上,越抓越紧。 大门徐徐打开,一阵疾风夹雪,猛地灌入。 啪! 两扇大门直直拍在墙上!响声急促又沉重,蓦地震慑人心。 门外一墨黑人影缓缓而入。他身着裘衣,怀抱暖炉,面色如雪般煞白。行动间,又见出与他年纪不符的病态。 “二伯父,别来无恙。” 那声音阴沉沉的,带着病者的弱态,又带着万劫不复的绝望。 来人原是孙九郎。 谢诜乍然一声冷笑,渐抬起眸子,直直相对。 那一眼,似冷冽的剑气,孙九郎蓦地一怔,猛咳了两声。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忽而恭敬作揖,像个孝顺的晚辈,只作寻常请安。 孙九郎面含浅笑,道: “二伯父,谢大人!这般境况,你可还满意?” 谢诜冷哼一声,并不愿与他过话。 孙九郎笑了笑,像是不屑,又像是自嘲。 只听他道: “二伯父,我来接芝娘的。” 谢诜仰着头,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有脸提芝娘?” “我是她夫君。”孙九郎依旧很是谦恭,“她该跟我回家,而不是长眠谢氏宗祠!” 闻得此语,谢诜忽哈哈大笑起来。 当日感念谢芝泉下芳魂,心软放他一马,不想竟酿成今日大祸! 孙九郎勾结金人,为祸大宋,竟还好意思提谢芝? 谢诜当即拍案而起,趋步逼近。他行走极快,袍服乍然飞扬,偌大气势直朝孙九郎压去。 霎时间,只见他猛抬起手臂,直指孙九郎: “你通敌叛国!” 他的手指眼看就要戳上孙九郎双眼。孙九郎惊恐向后缩了一下,神情紧绷,不停地眨眼。 只见他青筋暴起,一双怒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渗人。 他直视谢诜,微微向前一步: “成王败寇!” 谢诜冷然一笑,收回手臂,只负在身后。他的眼睛里,永远带着一股居于高位的轻蔑。 “与虎谋皮,”谢诜哼笑,“果然还是当日的蠢货!” 孙九郎蓦地一怔,本就压抑的怒气,竟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涨红了眼,疾步逼着谢诜后退,不留丝毫余地。 他粗喘着气,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你再说一次!” 谢诜虽步步后退,气势却不减。孙九郎,他是从不曾放在眼里的。 他言语平和,只道: “我是说,便是大侄女在世,亦不会随了卖国之人!” 提及谢芝,孙九郎霎时失了理智。只见他双眉竖起,唇齿颤抖,面颊已然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眼中满布血丝,恶狠狠地盯着谢诜。身为久病之人,究竟是多大的恨,撑得他做出这等模样? “谢诜!”他蓦地大吼起来,“别做出这副样子!你要记得,是你输了!” 因着久病,这般说话极费力气,孙九郎不得不退了几步,一手撑着柱梁,佝偻着喘气。 谢诜却依旧背脊直立,神情中满是淡漠,似乎如今受难的,是孙九郎。 他垂目看着柱梁边的孙九郎,给了些刻意的怜悯,只道: “你受谢家多少恩惠?如今落得小人行径,又有甚好得意?” 此话既出,孙九郎双腿骤然一软,直有些站不住。 小人?他如今,竟成小人了么?他自幼研习儒道,受孔夫子教诲,是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的状元! 那个琼林宴的座上宾,御街打马的少年郎,他是天子门生啊!岂会是小人呢? 他直直摇着头,似是自语: “不!我没有叛国,我只是与金人谈条件,那不是叛国!” “你胡说!”孙九郎猛地抬起头,“谢诜你胡说!” “呵!”谢诜一声冷笑,似乎再多说一句,便是脏了自己的唇齿。 不知为何,孙九郎一时竟被震慑住了。他身子有些抖,踉踉跄跄地行了两三步,一把抓上谢诜的衣袖。 “二伯父,”他又变得谦卑起来,“我只是要芝娘,我没有叛国,我不过是要带芝娘回家。” “你允了我?”他紧拽谢诜的袖,像是哀求,“允了我,我便放了家里人。” “家里人?”谢诜闷笑两声,“你姓孙的,从来不是谢府家里人!” 从来不是! 孙九郎忽自嘲地一笑,顺着柱梁,直跌坐在地。 “你委屈么?”谢诜接着道,“你扪心自问,自回汴京,你的所作所为,是为着芝娘,还是为着你心里咽不下的一口气!” 孙九郎蓦地愣住。 为着什么呢?口口声声皆是谢芝,可真是全心为了她么? 一定是的! 孙九郎在心头不断告诉自己,一定是的!他待芝娘那样好,连她去世亦不忘接她回家,一定是的! 否则,又能为了什么呢? 果如谢诜所言么? 不!不会!他没有私心,没有赌气!与金人勾结,于谢府大动干戈,俱是为着芝娘啊!都是为了她啊! 只听孙九郎喃喃道: “我不是小人,我没有叛国……” 谢诜冷眼看着他,只觉像个跳梁小丑,可怜又可悲。 “自欺欺人。”谢诜叹道。 闻得词语,孙九郎是彻底恼羞成怒了! 他收起了谦卑,又变作适才那副凶狠模样。他扶着朱红柱梁缓缓起身,忽扯了扯嘴角,寒意逼人。 只见他朝门外道: “来人!” 门外霎时光灿灿的一片,一群金兵直直涌入。 他们身上挂满了奇珍异宝,皆是自谢府搜刮而来。金兵从未见过这等富贵,无不兴奋至极,笑得龇牙咧嘴。一时之间,玛瑙、珍珠、珊瑚、金银,盈盈满身。 宝石成阵,颇是耀眼,谢诜由不得蹙了下眉。 只见金兵手持兵刃,押着谢府众人,连打带骂地推了进来。见着稍有姿色的女眷,又自作一番调戏,直教人不堪其辱。 男丁们皆被死死制住,动弹不得。女眷们相互搀扶着绻成一团,诚惶诚恐,哭号震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思帝乡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夫人、小娘子们自是不提,就连上了岁数的老夫人,亦被他们推来搡去,只作个物件一般! 谢诜眼看着这一切,再平静不得,直要冲上去。 却见孙九郎抬袖拦住,只笑道: “大伯父,不急,九郎不会落下你。你们,皆是要拿去同金人议价的!” 周夫人蜷在一群女眷中,满面的惶恐,也不敢看人。她隐约闻着孙九郎的声音,霎时一怔,猛然抬头,一时四目相对。 “九郎?”周夫人惊道。 “岳母大人。”孙九郎恭敬作揖,又朝一旁的金兵道,“这是我岳母,还请放了她。” 谁知那金兵不但不允,竟将弯刀架在周夫人肩上,怒目瞪向孙九郎。 孙九郎猛然吓着,连忙摆手赔礼。见他这般姿态,一众金兵又哈哈大笑起来。那些笑声,此刻闻来,直显得尖锐刺耳。 忽一侍从小跑进来,正是从前在开封府就跟着孙九郎的。 他四下看看,只伏在孙九郎耳边,低声道: “才去宗祠看了,谢大娘子的牌位拿清香供着。过会子,大人是亲自去请?” 孙九郎谨慎地朝金兵看一眼,只点了点头。 那侍从又自袖中抽出一串红豆珠子,道: “此是放在大娘子牌位后的,我瞧着,怎么像是大人的东西?” 孙九郎接过珠串,细细瞧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正是他与谢芝的定情之物。记得那日,他是托了七娘,放于谢芝牌位后的。 不想,偌大谢府之中,还真有个良善守信之人!孙九郎一时感慨,只望着红豆珠串发愣。 那侍从惯见孙九郎如此,倒不大在意。他又接着道: “大人,宗祠的厢房中还有两人呢!” 孙九郎将屋中之人一一扫视,已然知晓他所言是谁。 他冷哼一声,厉色道: “带上来!” 一时,只见金兵押着一双男女而入。他们踉跄行路,衣衫不整,被金兵一脚踢倒在地。 孙九郎行上前去,蹲了下来,神情中自是轻蔑于嘲笑。 他只道: “二哥,大嫂,你们居然……真是意想不到,惊喜重重啊!” 只见仪鸾宗姬低埋着头,领口微微袒露,露出雪白的颈。二郎的腰带松松半系,发髻凌乱。 这般模样,任谁也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关系了! 谢府众人见着,不论知情的,或是不知情的,面上皆泛起一丝羞愧。暗地行事,与曝露人前,到底是不同的。 二郎与仪鸾宗姬皆是极好脸面之人,眼下这等,恐怕是二人这一生最不体面的时候。 满屋的金兵看着他们,直直发笑。又见仪鸾宗姬颇有姿色,此时领口翻开,直勾得他们挪不开眼。 一为貌似领头的金兵捋了捋络腮胡,三两步跨上前,一把抱起仪鸾宗姬便往内室去。 这般行径,众人皆吓傻了。尤其年轻的小娘子们,无不抱在一处,人人自危。 仪鸾宗姬更是心惊胆战。她一面高声叫喊,一面手脚并用地胡乱挥打。那声音撕心裂肺,好不凄惨! 二郎见此,发狂似的正要往前冲,却被金兵挥刀一斩,直剁下半条腿。 “啊!”众人又惊又怕。 偌大的堂屋之中,挤满了人,尖叫声此起彼伏,早已分不清是谁了。 只见得二郎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气息渐微。 这样的场面,孙九郎亦是不曾想到的。他四下看来,只惊得说不出话。还不待他反应,内室又传来阵阵哀嚎,直教人不忍相闻! 金兵们闻得声音,却更是兴奋。身上的金银珠宝,显然不是所有的战利品! 他们将目光转向谢府女眷。那些端庄高贵的夫人,娇娇恰恰的小娘子,一个个衣饰华美,生得竟如天仙一般,哪里是他们寻常能见的? 金兵们正摩拳擦掌,另一领头的忽而进来。 他身着金人服饰,穿戴比屋中金兵更体面些,身后自有小卒替他捧着珠宝金银。 只听他只道: “都收敛着些,这些女子皆是要抵金锭的。回头送到王爷那里,再依战功,细细与你们分来!” 有的金兵心有不甘,只不断朝内室瞥几眼。 那领头的道: “你们能跟他比么?他战功赫赫,便是要个帝姬,王爷也必不会含糊!” 众金兵一时讪讪。 只见那领头的又转向孙九郎: “孙大人,这许久功夫,人可清点对了?王爷等着回话呢!” 孙九郎这才回神。见了适才那一幕,他心下更是惊慌。 只见他忙赔笑道: “正清点着,清点着。” 孙九郎一一看来,谢府之人俱在,却唯独不见七娘,反是多了个病怏怏的小娘子。看她打扮,却不像是下人,也不知是哪家的亲戚! 他方笑道: “数是没错。” 那领头的金兵看他一眼,拿出一册书簿,狐疑道: “不对吧?” 那书簿,记载了现居汴京的氏族人口。那金人仔细核对一番,倒见出些蹊跷。 孙九郎说数没错,可据被俘的谢府下人却说,谢家七娘子早前已离家,此刻并未归来。 那金人首领接着道: “有位谢七娘子,似乎不在其列?” 孙九郎将手中的红豆珠串捏了捏紧,额间直冒冷汗,一时不敢轻易答话。 金人首领又扫视一圈,只道: “你们别怕!我们王爷听说了,这位谢七娘子入得太学,文章极好,想要请去聊一聊。” 见众人吓得不敢言语,他又接着道: “若你们快些将她交出,本首领回去复命领赏,自然也能为你们安排个好去处。况且,你们俱是亡国之臣,那小娘子若得王爷垂青,你们便日日烧高香吧!哈哈哈!” 这样的混账话,谢府众人从前哪里听过?可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深受其辱,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幸七娘不在汴京,朱夫人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若无人可交,谁知金人又会作出甚么混账事来? 正一片鸦雀无声间,忽闻得一柔弱声音,断断续续,似病弱之态。 只听她道: “谢氏七娘在此,谁说不在其列?” 众人闻声看去,因着适才的推搡打骂,那女子显得蓬头垢面的。可细细看来,只见她衣饰清淡,不同俗流,倒确像个才女的模样。 只是,她肤色苍白,瘦弱得紧,却不似传闻中活泼灵性的谢七娘。 金人虽是不知,可谢府之人无不明白。 那分明是许道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思帝乡6(加更)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谢府众人强掩着眼中的惊愕,直低下头去,也不知她要作甚么! 只见许道萍跌坐地上,与湘儿相互依偎靠着。因是冬日,地上寒气直沁骨髓。她猛地咳了几声,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好不难受! 许道萍自来谢府,便是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适才一番折腾,病态之上,又添一层,更是我见犹怜。 金人首领上下审视着她,养得这般人物,应是不会错了。人说谢七娘活泼灵性,大抵是以讹传讹。 况且,许道萍本是投奔而来,其姓名籍贯,并未记载于书簿之上。骤然多出一人,其间原委,金人又哪里知晓? 那金人首领顿了顿,方向孙九郎问道: “她可是谢七娘?” 孙九郎眼色沉了沉,这位不知名的小娘子,究竟是何处冒出来的?为何这般境况之下,挺身而出? 他沉吟一阵,手中的红豆珠串已然拽进袖口。他记得,当时拿红豆珠串托付七娘时,自己曾对她说过,她的好心,是会有好报的。 原来冥冥之中,自是有定数的。 孙九郎看了看许道萍,遂回道: “正是她,入得太学的谢氏才女,谢蓼。” 湘儿一时吓傻了,她不明白,为何许道萍要自称七娘,为何那位大人亦分不清? 她只一把抓住许道萍的手臂,深蹙眉头望着她。 许道萍却不顾这些。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道: “谢七娘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金人首领哈哈大笑起来。看这气性,高贵又傲慢,应是谢七娘无疑了! 他遂笑道: “要杀要剐?我可舍不得!你是个宝贝,值不少金锭呢!” 许家虽不富贵,到底是书香传家。许道萍自打出生,便从娇而养,教养极是规矩。别的不说,礼仪体面之上,总不至有所亏待。 她骤然闻着这等侮辱言语,哪里忍得? 金锭?她许道萍一生清高磊落,不曾受辱,岂容他人以金锭估价? 她忽高仰起头,苍白的脸上,自有一番视死如归。 那金人首领却是一声冷笑: “回头送去王爷帐中,看你还这等气性!” 他又看了看许道萍,笑意更加深沉,只道: “咱们王爷的手段,厉害着呢!你回头也开开眼,见识见识,总比你们宋廷的男人强!” 许道萍闻言,直抚着心口急急喘气。金人嘴里太不干净,那些话本不堪入耳,怎生忍得! 霎时间,只见她一口鲜血喷出,地上骤然乍开鲜红一片。 金人首领这下慌了,这个女子,还等着送回去交差呢! 许道萍早已没了力气,只倒在湘儿怀中,颤颤发抖。 “小娘子!”湘儿吓坏了,不住地摇着她,“小娘子,你莫吓我!” 许道萍闻声,嘴角勉强扯出笑来,只低声向湘儿道: “你别难过,我替得她,金人便不再追捕。若保得她半世安生,这谢府的恩情,也算还尽了。” “小娘子!”湘儿再忍不得,直抱着许道萍,泪如雨下。 金人首领忙凑上去,言语凶狠,似是命令: “你不能死!你还要跟我回去交差呢!你不能死!” 话音未落,只见许道萍又一口鲜血喷出,直喷了那金人首领一脸。 那金人首领气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手便是一巴掌。 许道萍的面色本就苍白,此时脸上多了几条红印,煞是醒目刺眼。 经了这么些折腾,她哪还受得住这一巴掌?一口气上不来,眼一闭,却是再不曾睁开。 那金人首领刚打下去,便后悔了。他一把推开湘儿,不停试着许道萍的鼻息,早已是断透了! 他颇觉无奈,沉吟一阵,又露出一般凶狠神情。 “她没福气伺候王爷,也罢!”他将许道萍的身子往地上狠狠一扔,只道,“回营!” 一金兵小卒试探着指了指内室。 那金人首领很是没好气,只道: “去将他拉起来!办完正事,要多少女人没有?” 他又垂眼看着谢府女眷,抬起手,一个个地缓缓指过,又道: “这么些女人,还不够玩的?” 此话既出,满屋金兵皆是哈哈大笑,士气高涨。他们一个个越发卖力,唱着金人的歌谣,押起谢府众人便出府去。 孙九郎却不曾与他们同行。 他请示了金人,只说想再四处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金人见他如此效力,自然应允。 其实,偌大的谢府,早已被金人洗劫一空,哪来的漏网之鱼呢? 孙九郎行在庭院,只觉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他从前随谢芝回府探亲,无数次地在谢府行走,无数次羡慕着他家的繁华富贵。那时,仆婢往来,络绎不绝,一个个打扮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还富贵! 怎的一转眼,却都不见了? 那些奇珍异宝、古董玩物,怎的也不见了? 一时间,琳琅富丽的谢府,只见得门窗歪斜,亭台破败。唯有几只受惊的野鸟,叫声凄楚,好不伤人心怀! 大雪阵阵飞落,掩上屋檐,掩上草木,亦掩上脚下无名的小径,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似乎行了许久,不提防间,孙九郎竟在宗祠门边停驻了。 他的芝娘,就在里面。 孙九郎初时还低落的心绪,此时却添了一丝兴奋。他一把掀起锦袍,正待跨门而入,霎时间,却又猛地顿住脚步。 眼下的谢府,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谢芝会怪他么? 抬眼看去,宗祠已然乱得不成样子。油尽灯枯,香残烟冷,一应牌位或是堆在地上,或是胡乱倒在台上,哪里还有往日的庄严? 孙九郎叹一口气,举步而入,苍凉阴暗之感,倒比从前更甚。 谢芝的牌位被压在地上,他翻了许久,方才找到。孙九郎望着谢芝的牌位,已然满含热泪。他忙扯起锦袍一角,替他擦拭。 他的芝娘,不论生前生后,都太受委屈了! “芝娘,”只听他含泪唤道,“二伯父说,我通敌叛国,是个小人……可金人答应,即使城破,亦会规规矩矩的!他们骗了我……” 他自语毕了,霎时一片寂静,只闻得风雪之声,凄楚至极。 “芝娘,”孙九郎又一声叹息,竟啜泣起来,“我是否,真做错了?” 他愣然望着谢芝的牌位,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可他的芝娘,却是永远不会回答了。 孙九郎蓦地低头,忽一声自嘲的冷笑: “二伯父所言不假,到底,我还是为着自己的私心啊!” 话音未落,他一把拔出随身佩剑,忽朝脖子上一抹,干净利落! 这一回,没有私心,没有对错。他去陪他的芝娘,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只见他抱着谢芝的牌位,倒在谢府宗祠。他的一切,终归于寂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思帝乡7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靖康元年,所有人皆不会忘记的一年。 苍天大雪纷飞,白茫茫成阵而下。汴京城疾风狂卷,一片萧疏。 旧时街道,再不闻鼎沸人声;勾栏瓦折,皆作了荒颓之态。从前看不尽的繁华富庶,都付之一炬。 大火绵延数千里,烧尽了屋舍栋梁,烧尽了锦绣绫罗。唯余下眼前的寂寂空城,并一片沧桑废墟。 偶有几点早醒的寒鸦,绕城三匝,叫声断续凄楚,直教人无限伤怀。 雪势越发大了,寒风凄厉,直将枯枝生生摧折。城外向北的路上,几队板车排排而行,其上堆满了人。 皇族、宗室、世家,无一幸免。他们被当作货物,冲抵金人勒索的赔款。 板车之上,他们多被束着手脚。不论男女,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时间,只闻得哭声震天,呜咽不绝,闻者皆道凄凉。 朱凤英倚在郓王怀里,面色煞白,双目无神,只颤颤发抖。她衣裙单薄,任由北风在身上胡乱拍打。唯一的银狐裘袄,早被金兵掠夺而去,唯有靠着郓王,方才好些。 她依稀记得,当日在汴京城门,金兵是如何清点他们。 “妃嫔、王妃、帝姬,人准金一千锭,共一百二十九人,得金一十三万四千锭。” “嫔御,王妾,宗姬、御女、近支宗姬,人准金五百锭,共四百五十一人,得金二十二万五千五百锭。” …… 更有族姬、宗妇、命妇、乐伶工匠……数不胜数,皆做货物议价。 一千金锭! 朱凤英心下五味陈杂,满腔酸楚堵在心口,却是欲哭无泪。 堂堂郓王妃,汴京第一才女,一旦国破,沦落至此,好不教人痛煞心肠! 郓王坐在一旁搂着她。只见他额发散落,面上生出胡渣,双手爆了大大小小的冰口,斑驳凄楚。 他从来便是风光无限,玉面风流的王孙公子,又哪里受过这份苦? 郓王强忍着泪,望向前面的板车。他贵为太上皇的父亲、为皇为后的兄嫂,皆与自身一般境况。 郓王叹了一口气,不敢再看朱凤英,只将她抱得更紧。夫妻二人同裹着一方残破草席,聊胜于无。北风透过席缝,幽幽钻入,一寸一寸,是刺骨钻心的疼。 板车行了整整一日,终于挨到天黑。 金人望着黑压压的人群,那些皇室宗亲,皆是此番南下的战利品。 他们很是满意,一面哼着金地的歌谣,一面开始安营扎寨。 偶然经过妇女身旁,自忍不住调戏一番。 女子们惊恐万分,人人自危,直吓得不敢抬头。她们能避则避,更有甚者,双手在地上蹭了灰,直往脸上抹。 皇后朱琏青春貌美,又因着那样的身份,少不得受金人调戏。从前**之尊,何等高贵?如今却是任人凌辱,不得反抗! 她终日以泪洗面,早已没个人样! 朱凤英见着姐姐这般,自有许多不忍。思及自身,一路行来,又何尝不是深受其辱? 她一时心中感怀,止不住地落泪。 经了此番,郓王已是满脸沧桑,憔悴不已。于朱凤英,他亦感同身受。 他转头望向她,胸中千般滋味,此时只作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阿楷。”朱凤英带着沉沉的哭腔,这是北上以来,她第一回开口说话。 “阿楷,”她又低声唤,“我好恨啊!” 那样的声音,似沉到谷底,闷得满怀愁思,无法排遣。 郓王扶着她,自撑起草席,稍抵风雪。 他抚上她的面颊,热泪滚滚,触上他冰凉的手掌,只觉灼烧般地疼。 “凤娘,”他一时有些哽咽,却强撑着,“不论如何,活下去!” 朱凤英满脸涕泗横流,直直摇着头,已然一副崩溃之态。 “不!”她压着声音,语气中却满溢亡国之苦,“阿楷,我怕,我好怕……” 她怕! 怕那些金人蛮子!他们没有人性!她怕自己一身清白付之东流!怕日月无眼,再无复国之日! 郓王强压着满腹哀苦,极力稳住心绪。他逼着自己还如往常一般冷静温润,只道: “陛下与太上皇皆在此处,待援兵自四面而来,会救咱们的。” 朱凤英抬起眸子望着他,早已无法思考。似乎郓王的话,便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颤抖着,想要信,但又不敢信,只道: “会么?” “会!”郓王定了定神,纵然自己心中也没底气,却无比肯定地告诉朱凤英,“只要你活着。” 朱凤英深深望着他,他的眼神,从来便足以安抚人心。即使如今这等境况,她依旧愿意信他。 可朱凤英不傻! 她何尝不知归宋的希望渺茫? 如今陛下与太上皇皆被俘虏,宋廷必定群龙无首,要另立新皇。 待新皇登基,外有虎狼之师,内有百废待兴,哪里还记得她一介小小的郓王妃呢? 可郓王方才的话,她愿意信。 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她总愿意信他的。 只是,郓王自己说出的话,他自己也不信! 但他要她活着!活着便有希望,活着便能有个盼头。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神情中都盛了太多的情绪。他们不愿言说,却都相互明了。 “楷弟。” 忽闻得有人唤,郓王与朱凤英蓦地心惊。一时辨出是熟悉声音,又齐齐转过头去。 来人原是钦宗赵桓。他亦是一身破旧衣衫,单薄又凄惨。 只见他手中捧着一方半残瓦片,其间盛了已化的雪水。因未化透,水面还浮着几粒冰渣。 他声音沧桑凄楚,年纪轻轻的,总不该是这般模样。 只听他道: “楷弟,凤娘,吃口水吧!” 郓王与朱凤英闻言,骤然一怔。这样的天气,除了金人的篝火,何处去化雪呢? “皇兄,这……”郓王似乎已觉出蹊跷,一时胸中哽咽,却不去接。 “呃,”赵桓见他不接,又顿了顿,方道,“朕与琏儿已吃过了。” 朱凤英颤了颤眸子,落泪道: “金人又叫皇兄做甚么了?这水,断不会白来的!” 赵桓一时低头,只勉强笑了笑: “不打紧的,不过是去帐中被取笑一番。能得来这水,倒也值得。” 郓王与朱凤英面面相觑,满心的屈辱与心痛。 赵桓递上水,又道: “越是这般时候,咱们越要拼力活下去!” 郓王望着赵桓,心下百感交集。从前只道他温吞懦弱,可偏在此时,长兄,到底是以天子的尊严在护着他们的长兄。 他长长一声叹息,颤抖着接过,先与朱凤英吃了。 还不待多说一句,却见不远处的树下闹了起来。 只听有宋人高喊: “来人啊!皇后娘娘自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思帝乡8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郓王正端着瓦片,予朱凤英喂水。忽闻着叫喊,三人心中皆猛地一沉。 啪! 只听瓦片蓦地摔碎在雪地,化好的雪水洒尽了,又凝成冰。 赵桓一时站将不稳,再顾不得许多,直朝树下奔去。郓王与朱凤英对视一眼,又惊又忧,亦急忙跟上去。 树下早已被人群层层围住。宋俘们相互扶持着站立,个个皆是泪如雨下,口中只不住地唤着“皇后”。 赵桓粗喘着气,拨开人群。只见朱琏倒在雪地里,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由她从前的侍女抱着。 一旁的树上悬着粗布绳绦,一方矮凳倒在树下。那是放在板车上,供金人歇息的矮凳。 赵桓稍稍放下半颗心,看样子,是已救下了。他吐出一口气,忙扑上去抱着她。 见朱琏满脸的泪痕,满脸的绝望,赵桓一时伤心顿起,泣不成声。 众人见着,无不唏嘘哀叹。他们的皇后,是多么和善温顺之人!那等好心性,竟也到了要自寻短见的地步。 郓王与朱凤英随后亦挤了过来。 朱凤英从未见过姐姐这等模样,大惊之下,猛地摔了一跤。 雪地寒凉刺骨,她却不及在意,只连滚带爬地来到朱琏身旁,紧紧拽着她的手臂。 “姐姐!”朱凤英哀嚎,“你别抛下凤娘,你看一看凤娘啊!” 闻得朱凤英的声音,朱琏心尖霎时一酸,随即又是一阵深沉的刺痛,直刺向心底。 她缓缓转过脸,望着朱凤英。这个高傲无比的妹妹,如今亦如她一般狼狈。 “凤娘。”朱琏用气声唤。 那声音断断续续,虚弱至极,直教人不忍耳闻。 “我在呢,姐姐!”朱凤英握住她的手,连忙应声,“我在呢!” 朱琏直直看着她,眼角又渗出泪来: “凤娘,姐姐不能再陪着你了!” 朱凤英的目光亦丝毫不敢离开。她紧咬着唇,直直摇头,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 “陛下,”朱琏又转向赵桓,“放我去吧!” “不!”赵桓的声音颤抖至极,“琏儿,你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归国之期啊!” 归国之期…… 思及此处,朱琏直将头埋进赵桓的臂弯,又兀自啜泣起来。 这些日子,相熟的宗室女子一个个被拉入金人帐中。再回来时,或死或疯,皆已非人形。便是有一两个清醒的,也只浑浑噩噩,成日的不言语。 苍茫雪地之上,每夜尽是哀嚎四起,那场面,直是触目惊心。 朱琏心下悬悬,一日胜过一日。 只怕,等不到归国之期,她这副身子便已非清白!纵使日后归国,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国人,做天下表率呢? 既如此,倒不如死而守节。既是对自己的成全,亦是守住大宋最后的体面。 可偏偏,如今就是死,却也是不能够的! 压抑了许多日,朱琏终于忍不住,直放声大哭了起来。 此处这样大的动静,早已惊动金人。有领头的卒子,手执长鞭,恶狠狠地行来。见着成堆的人群便是一阵抽打。 众人相互护着,又四散躲闪,一时间,只闻得惨叫声四起,起伏不绝。 “闹什么!”那金人卒子拿长鞭指着赵桓与朱琏。 忽而,他猛一甩鞭子,“啪”地一声,直直抽下去! 他又看了看朱琏,只道: “听闻,有人要寻死?” 那金人卒子露出奸猾的笑,向前行了几步。他蹲下身来,忽一把揪起朱琏的下颌。 “还当自己是皇后呢?”他笑容中满是戏谑,“记住了!你的命,是抵过金锭的,是拿来还钱的!再敢寻死,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说罢,他将朱琏的下颌狠狠一甩,站起身来,又朝她胸口猛踹一脚。 “你!”那卒子又拿鞭子指着朱琏,“明夜去我们王爷帐中!” 那卒子扫视着四下之人,又抽了一回,方才兴尽而去。 适才抽打朱琏那几鞭子,皆是赵桓护着。金人一去,她忙上下打量着赵桓,嘴里不住地说“臣妾有罪”。 赵桓搂着她,虽是心疼至极,却也无能为力。 他只道: “那蛮子吓你的。朕便是当牛做马,亦不会叫他们动你分毫!” 可她不要他当牛做马! 他是大宋的君王,心怀仁义,受百姓爱戴。他是天子啊! “陛下,”朱琏忽而显得平静了许多,“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 她骤然的转变,却蓦地教人生出一丝忧心来。 一旁的朱凤英试探道: “姐姐,你别吓我。” 朱琏摇了摇头,只道: “凤娘,楷弟,你们都睡去吧,明日还赶路呢!本宫没事。” 朱凤英依旧有些放心不下,郓王却强拉了她走,一面道: “让皇兄与皇嫂单独待聊一聊吧!” 送走了那二人,朱琏又催着赵桓歇下。她一再保证不再轻生,赵桓方才作罢。 也不知是否因着白日赶路劳累,夜里又闹了这么一出,赵桓竟很快便入睡了。要搁在前几日,这般寒冷的天,他们早冻得彻夜难眠。 朱琏垂着头,脱下自己的外衣,又紧紧裹在赵桓身上。罢了,她遂起身朝河边踱步。 金人画地为牢,自有兵士把守。只要俘虏不逃,管他们做些什么,金兵却也懒得理会! 河面本已结冰,金人为着抓鱼,生生凿出了好大一个窟窿。 朱琏忽自嘲地一笑。 这个窟窿,来得真是好巧啊!似乎是特意为她备的。 她行上前去,连日以来,脑中从未有过这般清醒。依金人所言,她随时可能如别的宗室女子一般,被送入蛮子帐中。 今夜,是她最后的机会。保住自己清白名节,保住大宋体面的最后机会! 朱琏双眼含泪,又回望一眼赵桓。多难得啊!连日来,他第一回睡得这般安稳。 她笑了笑,心下只道: 别了,陛下! 别了,故国! 只见她忽一转身,毫不犹豫地一跳,霎时间,直直坠入湖底。 打捞起来时,已是后半夜。 朱琏的尸身肿胀苍白,这样冷的天,竟不是淹死,而是在湖中生生冻死的! 一应皇亲宗室,早已哭得不成样子。唯有朱凤英,只望着朱琏的尸身,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 她明白,姐姐这样做,是全了自己的气节,皇室的气节,大宋的气节! 朱凤英忽一声哀叹,又喃喃念出一阕悼亡词: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绝。” 她四下看去,那些金人,那些营帐,她都要牢牢记得! 朱凤英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向朱琏发誓: 朱家女儿的清白,你来保全;而家亡之恨,国破之仇,我朱凤英来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渡江云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漫天的大雪已见收敛之势,有时只夜里飘飞,薄薄凝了一层在地上。待到晨起时,已然尽化了。 再过三五日,便是上元了。 七娘倚在车上,恍恍惚惚的,陈酿在帘外驾着驴车。随着人群的方向,直朝南边去。 自别了那二三十个谢府仆从,至今已有十来日。她不知这些日子是怎样过的,只是每每思及,便不由得潸然泪下,无法言语。 七娘依稀记得,打发仆从的那日,天还好冷呢! 那时,陈酿见着顺子颇为惊讶,只向他问: “你不是先南下觅宅子了么?怎的会从汴京方向来?” 顺子抹了一把泪,叹道: “本是李管事带着咱们的。可途中听闻汴京城破,府上俱被俘虏,那李管事……” 顺子一时哽咽,神情中满是愤然,又道: “他不是人!他听闻府上蒙难,丢下咱们,卷了银子便跑!咱们见着无法,只得随汴京难民南下。不想,行了这些时候,还能见着七娘子的车驾!” 七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顺子,这是头一回,她如此专注地听下人讲话。 只是,“谢府蒙难”四字,对于七娘,到底是太陌生了。 她不懂那是怎样的境况,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七娘只是央求着陈酿带她回汴京。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总好过消息全无,毫不知情! 此间地处偏僻,也寻不着旁人打听。陈酿心下恍然,问了那些仆从许久,却也没问不出个所以然! 他本是太学出身,对汴京亦满怀忧虑。望着七娘哀求的模样,他霎时心下一狠,只道: “你们先护七娘子回庄上,我回汴京附近瞧一瞧。” 谁知,不待他转身,七娘却一把抱上他的手臂,死死抓着不肯放开。 “我与酿哥哥同去!”七娘瞪着他,一双黑亮眸子坚定无比。那般不容置疑的神情,断非任性而来。 陈酿审视一回,暗自叹了口气。骤然将她丢给那群仆从,他到底放心不下! “也罢!”陈酿嘱咐道,“可咱们说好了,金兵凶狠,咱们只能远远一看,知晓境况就是,万不可伤怀留连。” 七娘心下着急,哪管得他说什么,只一股脑地应下,先回去看一看是正紧! 指不定,家人逃将出来,恰能遇着呢! 二人遂让仆从们回庄上,将值钱的物件打点一番,再雇几辆驴车。待他们回来,便一同南下。 而那时的七娘并不知,还未至汴河,他们便见着远远一片浓烟。 那是汴京城,熊熊燃烧,付之一炬的汴京城! 七娘一瞬呆愣,似被下了蛊般,直直朝前挪步。 陈酿一把将她抓住: “快走!” 再向前,便是金兵驻地,远远地已见着两三个金人往来,哪里还敢逗留? 可七娘却似充耳不闻。 陈酿无法,只得强拽了她走。有他在侧,七娘自可以由着性子害怕、惊愕、不清醒,可陈酿不能! 汴京已然焚毁,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兀自保全。至于寻亲重聚、收复故都,那皆是后话了! 然而,人生的无常远非如此。 几日后,陈酿带着七娘就要至庄上,却见村口早已布满金兵营帐。富庶热闹的村子,乍作一片慌颓。 此后发生了什么,七娘再记不起。隐隐约约,只记得陈酿拉着她走,又不知从何处换了辆驴车,便成了眼下的境况。 七娘蜷在驴车一角,神情木愣。自打见了汴京的大火,她还未说过一句话! 车外饿殍遍野,皆是南下之人。不时传来哀嚎之声,凄凄楚楚,尤不忍闻。 驴车颠簸而行,车外的声音越发清晰。七娘眉头猛然一震,颤抖着抬起双手,直捂上耳朵。她神情紧绷,额间已冒起青筋。只见她越捂越紧,身子亦跟着瑟瑟发抖。 “蓼蓼,”车外忽传来陈酿的声音,“行了半日,要不要歇一歇,吃口水?” 七娘闻声,霎时一愣。她眉头微微松了松,未至半刻,却蹙得更加厉害。 她又朝驴车角落缩了缩,紧咬着牙,依旧不说话。 不闻她应声,陈酿只颓然叹了口气,却道习以为常。 已接连许多日了,她不言语,也不理人,只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就连喂饭喂水,也都尽依靠着陈酿。 他又叹了一声,蓦地停驻,正要倒水予她吃,却闻得车中一阵“咚咚”巨响! 陈酿心下一惊,忙掀了帘子瞧去。 只见七娘面目狰狞,发狂似的敲打着车壁。 她一双小手攒成拳头,每拳皆重重打去,细嫩白皙的双手已然肿得不成样子。 原本捧着的手炉倒在车中,香灰洒了一地,染上她的裙边。 陈酿吓得目瞪口呆,急忙冲进车中。他一把抓上她的双臂,自背后一环,狠狠将她束住! “蓼蓼!”陈酿唤道,“你别吓我!” 七娘已然疯了似的,哪里还顾得听他言语?她用力挣扎,身子不安地扭动,双拳极力挥舞。 他无法,只用力转过七娘的身子,担忧地直直望着她。 谁知七娘竟似认不得人,一拳一拳,直向陈酿打去!她虽为弱质女流,可每一拳皆拼尽全力,拳拳到肉。 陈酿咬牙忍着,只由着她挥拳,双眼却深深看着她。 不知打了多久,七娘终是乏了。 她粗喘着气,直看着对面的陈酿,满腔酸楚,一瞬涌上喉头鼻尖。 忽闻“哇”地一声,七娘霎时泪如雨下。那哭声凄厉震天,直叫人害怕。 可陈酿却暗自舒了口气。 他是最明白七娘的。连日来,她故作逃避,憋着忍着。似乎她不哭、不难过,便没有汴京城破的事。 但一路上的难民不是假的,那些冻死饿死的尸身亦不是假的! 七娘连日的积压,终是在此刻爆发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额头不提防地抵上陈酿的肩头。因着啜泣,她只不住地颤抖。 陈酿尽由着她哭,由着她喊,既不安慰,也不劝说。七娘这般境况,偏要哭出来才好! 似乎过了许久,七娘依旧泪落不尽,却比方才平静了不少。 “酿哥哥,”她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脸,“为何?” 为何? 陈酿将一声叹息沉沉压在心底,他也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他缓了缓心绪,将七娘扶稳,方道: “蓼蓼,都过去了。” 陈酿虽如此说,可他却无比清楚。靖康元年,不论在谁心里,皆是过不去的。 他轻轻捧起七娘的脸颊,抹了抹她的泪,只道: “蓼蓼只要记住,不论何时,酿哥哥皆不会丢下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渡江云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一双朦胧泪眼,直直望着陈酿。因着眼泪充盈,陈酿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般俊逸轮廓,依稀可以辨认。 他的目光坚毅而决然,容不得丝毫质疑。 七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自己的万般伤心,万般绝望,尽融在他的神情里。似乎只要有他在,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七娘看着他,才收住的眼泪,却又簌簌而落。 忽而,她身子一瞬瘫软,直倒在他怀里。她再撑不住了,再撑不起了,还好酿哥哥还在。 好在,她还有这个依靠。 陈酿如何不明白,她心中郁结,岂是一日而成? 这些日子,宗室、氏族被俘北上的消息,成日地在耳边来去。如谢府这等权贵,自然不能幸免。 况且,谢府的表亲,一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一位是贵丽无方的郓王妃。只怕,连廊上的鹦鹉燕子,皆不可逃脱,何况乎人? 这个道理,陈酿清楚,七娘未必不明白。 她心头感念,只不住地落泪,已然湿了陈酿半个胸膛。 陈酿微微一怔,低头凝视着她。只见她已哭得不成人形,这等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谢七娘呢? 过去在汴京时,府上由着她任性,由着她闹事,便是她将天捅了下来,亦有谢府替她顶着。 而从今往后,再没那样一个谢府了。没了权势滔天的家人,亦没了众星捧月的生活。 可七娘何辜?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陈酿望着她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沉吟。 从今后,她的那片天,由他顶着! 而这些打算,陈酿却从未在七娘跟前提过。 七娘地靠在他怀里,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安心的时候。她只安静地落泪,不必担心身后的金兵,亦不去想前路茫茫。 她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不知年光几何。 待再醒来时,天已尽黑了。 前头的村庄已然空空如也,大抵是为着南逃,倒遗下许多空屋子。只是,空屋子虽多,南下的人更多。 七娘与陈酿入村时,一应屋舍早已挤满了人。 陈酿将驴车拴在一处茅舍后头,只让七娘换了荆钗布裙,方能下车。 对于南逃之人而言,七娘自谢府庄子出来时,穿戴衣饰已太过华美了。而今逃难之际,若现于人前,难保不会有人心存歹意。 故而,途经街市之时,陈酿刻意买了套粗布衣裙,以作遮掩。 七娘依旧坐在驴车之中,手中捧着方才打翻的暖炉。车上的香灰已清理净了,陈酿就着未烧完的碳,拿火折子重新点了,与她取暖。 七娘轻叹一声,取下头上的金钗,将碳火拨灭。眼下无处买碳,烧一刻便少一分。酿哥哥长日执鞭赶车,双手必然裸着,待明日启程,也留些给他暖手。 罢了,她放下暖炉,望着眼前的布衣,忽而一怔,久久不能动弹。 这样的衣物,从前是见所未见的,连家中最末等的下人亦不会穿。 然而,诚如酿哥哥所言,乱世之中,人被逼到了绝境,难免不会有偷盗抢劫的行径。一番张扬,反倒惹事。 七娘正兀自发愣间,忽听帘外陈酿道: “蓼蓼,可更衣毕了?” 七娘霎时回过神,忙抓起眼前布衣,只低声道: “就好。” 她振了振精神,眼下到底不是感怀伤神的时候。 七娘三两下换好衣裙,又取下簪钗首饰,包在丝帕之中,并着原本的衣裙,不熟练地打了个包袱。 从前临行之时,一应银钱首饰皆是阿珠她们收着。如今骤然分散,自己唯余得随身的穿戴,不得不仔细小心些。 七娘怀抱包袱下得车来,陈酿忙去相扶。一时四目相对,只觉时光流转,双双感慨万分。 她从未这般打扮,乍然见着,陈酿蓦地一怔。 只见她素面朝天,乌发盈盈,随意挽成个不知名的髻子。一支荆钗横插脑后,再无甚妆点。 十来岁的身形,单薄得紧,霎时立于萧瑟北风之中,更添一分瘦弱之态。 陈酿凝视着她,微蹙了眉。不过半月光景,她竟消瘦得这般。见她眉宇之间,颇生出几分憔悴倦意,他只觉针扎似的心痛。 南唐后主曾有词云: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从前不过随口感慨,却并未太过上心。如今恰见了七娘的模样,一时之间,才明白是怎样的五味杂陈! 陈酿缓了缓心神,深吸一口气,只道: “你且等一等。” 七娘不解,望着陈酿发愣。 只见他半跪在驴车上,似在寻什么东西。 不多时,七娘忽觉肩头压了个物件。霎时间,风雪不侵,却也不冷了。她低头瞧去,心下猛地悸动,原是陈酿的半旧裘衣。 七娘的衣裙自是张扬,可在南逃之人中,陈酿的裘衣未必就是寻常之物。 搁在平日里,一般人家多以棉衣夹袄御寒,是穿不上裘衣的。更何况国破之际? 七娘有些不知所措,只抬眼看向陈酿: “酿哥哥不是说,莫要张扬么?” 陈酿强撑着挤出个笑,又替她紧了紧裘衣,只道: “若冻生病了,岂不更麻烦?” 他嘴上虽如此说,可心中实是不忍她这般。让她身着粗布衣裙,已然够委屈了,若还生生受冻,他哪里就能安心了? 况且,一件半旧裘衣,比之七娘原本的衣物,终究要普通许多。纵然旁人眼红,见有男子同行,多少也会有所顾忌,出不得什么乱子! 七娘不知他的打算,却也听话地点点头。酿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是,见陈酿的袍子单薄,她又忧心道: “那酿哥哥呢?不过一件夹袄,这大雪的天,哪里撑得住?” “不打紧的。”陈酿摇摇头,“好在雪已渐小了,不似前些日子。待再往南些,就更暖了。况且,酿哥哥堂堂七尺男儿,哪里会怕冷的?” 七娘望着他,露出信任的神情。在她心里,她的酿哥哥,就是无所不能的呀! 可她也明白,凡人肉胎,到底是血肉之躯。四时冷暖,皆有所感。 只见七娘垂着眸子,近前一步,忽捧起陈酿的双手,塞入裘衣之中。 陈酿的手早已冻得通红,七娘触上之时,只觉猛一个激灵,偏她却不愿放开。 这双手,是为她冻得这般。 她要让这双手再暖起来,一如从前,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那双在她额间,轻敲一记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渡江云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陈酿身子微微一颤,七娘突如其来的行径,倒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呃,蓼蓼,”他忽唤道,“咱们进屋去吧!生火取暖,也就不冷了。” 七娘点了点头,却始终不愿放开他的手。陈酿无法,只得反手一转,牵起她向茅舍去。 进得屋中,只见其间摆设已然空空,应是主人家南下时尽带了去。 满屋的南逃之人,神情哀楚,皆一般落魄模样。见又进来两个,也只抬眼看看,投出同病相怜的目光。 陈酿向屋中扫了一眼,见地上生了几处火堆,众人三五成群地围坐着。 讲究些的,便垫了个随身带的毛毡子。而更多的人,则是当日落荒而逃,保住一条命已是难得,哪还顾得上身外之物?他们就着地上茅草胡乱坐了,再不讲究什么体面。 陈酿四下看了看,寻了处稍空的地方,将茅草整理一番,便要扶着七娘坐。 七娘立在一旁,却迟迟不动。 她将那茅草审视一番,又看看四周众人,不经意间,只蹙了蹙眉头。 这样的地上,果真能坐人的么?她紧咬着唇,双手捻起裙带不停地打卷。 只是,刚碰着裙带,七娘的指尖忽猛地颤了颤。她低头看去,乍然一惊。这群带,原已不是从前的丝帛了! 七娘缩回手指,握在胸前,只觉指尖被粗麻布膈得生生发疼。 陈酿见她久不动弹,心下如何不明白? 他遂脱下身上夹袄,铺在一丛茅草之上,只向七娘道: “蓼蓼,还是坐下歇一歇吧!左右,还要过一晚呢!” 七娘骤然惊愕,心头似被烙铁烫了一下。 她甩甩头,忙将夹袄拾起,又紧紧裹在陈酿身上。罢了,她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上眼,遂直直坐了下去。 只见七娘怀抱双膝,一语不发。因头一回坐茅草,她还有些怕,唯紧绷着身子,咬牙坚持着。 陈酿一时反应不及,呆愣愣地抓着身上的夹袄。不提防间,眼眶已然酸酸发红。 他勉强笑了笑,又取下身上的包袱,道: “来,拿包袱垫着吧,总是好些。” 闻得陈酿声音,七娘方舒了舒气息。她缓缓抬眼,只深深望着陈酿,却不言语。 陈酿遂蹲下身,扶她在包袱上坐了,自己亦在她身旁随意坐下。 地上有些零星柴火,他堆了堆,又取出一枝,转身向一对老夫妻道: “老爷爷,有劳借个火?” 那老人家上下打量一番,倒也慷慨,只道: “我看你像个读书人,难怪不懂这些!此处阴湿,生一处新火不知费多少劲呢!你们朝前挪一挪,与我们夫妻一处取暖吧!” 陈酿与七娘面面相觑,忙起身行礼,不住道着“多谢”。 一时,二人遂与那老两口围坐一处。 从前七娘出门,多是头戴帷帽。纵然男装出游,也多是与兄长们一处,并不大与旁人打交道。 眼下男女一堂,又无甚遮挡。她一介大家小娘子,少见生人,到底有些怕的。 只见七娘将身上裘衣紧了紧,只蜷缩着靠在陈酿身后。 那老婆子倒是和气,她满面堆笑,自有一番和蔼可亲。 她看了看七娘,只笑道: “这位小娘子却是怕生得很!” 陈酿回头看七娘一眼,方道: “老婆婆见笑,舍妹少见生人,并非有意失礼。” 那老婆子点点头,转而叹了口气: “哎!这世道,好好的小娘子,不在家中养着,却这般奔波。到底太难了!” 此话既出,座中之人无不唏嘘。 满满一屋子,也不独七娘一位小娘子。那些蓬头垢面,褴褛落魄的女孩子,指不定亦是哪家贵女呢! 陈酿看了看七娘,怕又勾起她的伤心来,遂打岔道: “还未曾请教府上尊姓?” 听陈酿说话这般客气,那老人家直笑了起来: “也就是你们读书人,眼下什么时候了,还尊姓尊姓的这样酸。你叫我老王就是了!” “原是王爷爷、王婆婆。”陈酿又一番抱拳。 七娘探出头看了看他们,听闻与绍玉同姓,她蓦地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王婆婆又道: “你们呢?我见小娘子模样生得白净标致,倒不像寻常庄上的孩子。” 陈酿方道: “蔽府姓陈,本是汴京人士。” 老王听闻汴京二字,霎时将眉头拧成一团。 “汴京啊!”他只道,“家里可还有别人?我见你兄妹二人年纪尚小,怎就单独逃了出来?敢是与家人失散了?” 一提及家人,七娘眼圈霎时红了。陈酿也只摇头做无奈状。 老王夫妻见了,心下如何不明白?一路之上,这样的事,已见得太多了。二人相视一眼,遂不再问下去。 只听老王打岔道: “过了也就过了,眼下暖暖身子再说!” 说罢,老王只递上一壶酒。 陈酿骤然一惊,这样的境况,老王身上竟还带着酒? 他沉吟片时,只推辞道: “王爷爷,抱歉,我不吃酒的。况且妹妹还小,总是时时需我照顾。若吃醉了,倒不好了。” 老王只摆摆手,似乎很是看不上读书人的酸腐气。 他道: “读书人就是矫情!我家老婆子替你看着也就是了,能出什么事?” 陈酿还欲推辞,却见王婆婆一把垂向老王的背。 只见她嗔道: “吃酒吃酒!逃个难,还要分出银钱与你打酒吃!也不知这酒有什么好?” 被王婆婆一训,老王却也老实了,只得讪讪作罢。 王婆婆遂笑道: “你们行了一路,应是饿了吧?我家老头子嗜酒,你们别理他!我这里还有几个炊饼,不如咱们烤了分食,也好过挨饿啊!” 陈酿与七娘闻言,齐齐摇起头来。 众人皆是逃难至此,谁都不容易。况且一路多是荒颓之景,食物更加难得。 他们与那对老夫妻,不过萍水相逢。人家肯借个火,已是感激不尽。若还想着分人家的口粮,那也太不地道了。 陈酿遂作揖道: “多谢王婆婆好心,我兄妹二人还剩的些干粮充饥。” 王婆婆闻言,忽面露忧色: “从此处到下一个庄子,还需好几日呢!到那时,也不知那庄子是否一般荒凉,你们那点吃食,可还能撑够么?” 王婆婆又看向七娘,道: “尤其这小娘子,我见她瘦瘦弱弱的,直教人心疼。若离了此处,饿着冻着了,岂不是我也有罪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渡江云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见那王婆婆这等心善,心中很是感念。 她再不躲在陈酿身后,只道: “王婆婆,多谢你!只是,你们亦要南下的,年纪又大了,总有许多不方便。我们兄妹二人不能占这个便宜。” 见七娘探出身子,王婆婆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这位小娘子知礼知仪的,教养又极好。瞧这身形样貌,落落气度,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落难的。 王婆婆遂应道: “哪里就有占便宜一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过相互帮衬着罢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话倒是说道七娘心坎上了。 一时,她又有些难过,只颓然地垂下眸子。 陈酿见那王氏夫妇太过热情,也不好拂人脸面,只道: “不瞒王婆婆,因做了长远打算,前日路过街市时,便备下许多干粮。再撑个十来日已是绰绰有余。你们若不嫌弃,倒可分些去。也算谢你们的分火之恩。” 王婆婆连忙摆起手来,笑道: “哎哟!我们这一大把年纪,还能要你们小娃娃的东西?罢了罢了,你们既客气,便各自吃来吧!” 她又冲七娘慈爱地笑了笑,道: “只别亏了这位小娘子,怪可怜见的!” 七娘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又朝陈酿靠了靠。 陈酿遂于包袱中取了两张饼,放在火上烤起来。 这是七娘头一回看人烤饼。从前汴京的夜市,也有人卖炊饼。不过,那皆是做好了担来卖的,新鲜热乎,哪里要再烤一回呢? 她拽了拽陈酿,问道: “酿哥哥,这是做什么?” 陈酿笑了笑,到底还是那个不识五谷的谢七娘啊。 他遂道: “这饼已然凉透了,不烤一烤,等着吃坏肚子么?” 七娘了然地点了点头,很认同他的说法。 对面的王氏夫妇见着,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王婆婆心道:果真是娇养而出的小娘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人悉心照顾着。 不多时,那饼已热透了,冒着阵阵香气,摧得七娘饥肠辘辘。 从前的谢七娘,哪里在意过这般山野粗食?偏偏此时闻起来,却觉着比御宴还要香。 陈酿将饼递至七娘跟前。她刚伸出手,却骤然停在半空。顿了半晌,又缓缓缩了回来,只垂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她也明白,这个时候正是缺水缺粮,自己实在不该这般挑剔,还想着净手一事。 七娘心中一番挣扎,犹疑地伸出双手要接。这一回,却是陈酿将饼子收回了。 他方道: “还不曾净手吧?却是我忘了。” 对面的王氏夫妇见着,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那王婆婆的反应更是大,看着七娘的神情,就像看一件见所未见的稀世珍宝。 她面带惊讶,却又笑道: “唷,这小娘子还真是讲究啊!” 说罢,她急急地取出随身的水囊,又揽过七娘的一双小手,就要替她洗。 七娘惊得不及反应,这王婆婆,人也太热枕了吧?莫不是,寻常人家待人接物皆是这般? 她骤然缩回手,只紧紧拽着陈酿的衣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七娘向来不惯与生人太过亲近。 从前在家中,净手之事皆是阿珠、琳琅她们亲自服侍。家中那些婆子,想要进七娘内室也不能够,更何况近她的身? 至于生人,连看七娘一眼亦是诚惶诚恐的。哪有似王婆婆这般直接上手的? 陈酿看了看七娘,又看了看笑脸相对的王婆婆,方道: “王婆婆莫见怪!咱们家小门小户的,没怎么见过世面,舍妹有些怕生。” 王婆婆上下打量着陈酿,这个所谓的兄长,似乎有意护着七娘,对自己很是防备。 又看他言语气度,不像是寻常读书人。从前他们在自家村里,亦见过酸秀才,却比不得他。 王婆婆转而又瞧向七娘,心道:那小手细皮嫩肉,水葱似的,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出身!小门小户,又有谁信来? 她看了陈酿与七娘半晌,这兄妹二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出身!如今落魄至此,想来,逃难之际,是富贵之家刻意隐瞒。这倒也是常事。 王婆婆遂讪讪笑笑,不再打听,只将水囊递予陈酿。 又向七娘笑道: “让你哥哥替你洗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再不应下,也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陈酿方接过水囊,道了声谢。想来,明日临行之时,再还他们些水,并着些干粮。萍水相逢,总不欠人家的也就是了。 不独陈酿,七娘心中亦是如此想的。 从前谢府满门朱紫,权势滔天,是最不敢欠下人情的。人情之事,可大可小,在官场中行走之人,不得不更谨慎些。 陈酿长日跟着谢诜出入,自然也就有了这个习惯。 在汴京那些日子,他唯一欠下的人情,便是因着郑明珍陷害七娘一事,请了赵廷兰帮忙。 只是这些人,如今也不知四散何方,又何谈一个“还”字呢? 陈酿摇了摇头,思绪已然扯太远了。 他遂让七娘伸出手,倒了一捧水在她手中,也不敢多倒。待还了水囊,他双手便在七娘手下接着,就着那水,他亦算洗过一回。 虽不大像样子,似乎也是眼下能保留的最大的体面。 王婆婆见着,只叹道: “你们也太见外了,不过一些水,何至于这样省着?” 陈酿笑了笑,遂道: “水到用时方恨少,后边的路还长,还是省着些的好。” 说罢,他又递了两个烤饼予王氏夫妇。那老两口见他们很是见外,自作一番推辞。 陈酿也不劝说,自同七娘分食起来。 这样的东西,七娘从未当做过正经玩意儿吃。从前夜市遇着,吃两口也就丢了。不想有朝一日,竟要靠它来充饥。 她一口咬下,只觉硬邦邦的。纵然方才香气扑鼻,此刻食来,到底索然无味。 谢七娘便是谢七娘,即便落魄至此,这些东西,她也不大能入口。 可她心中明白,眼下不是闹脾气,胡乱任性的时候。这张烤饼,便同身上的粗布衣裙一般,再不愿,再为难,也要咬着牙撑下去! 吃过饼,陈酿便拿手帕替她擦手。许是因着连日奔波,不多时,七娘遂沉沉睡去。 陈酿与王氏夫妇聊了一阵,也缓缓闭上双眼。 只是,他却不敢入睡。 此处尽是陌生人,他若睡着,谁来看护着七娘?况且,身边那对王氏夫妇,言行之间,热情得太过失常,倒是不得不防的! 一来,逃难之人,连饭也吃不上,哪来的闲钱打酒? 二来,那王婆子看七娘的神情,总有些奇怪。往细了想,虽说不上来,却直教陈酿觉着不舒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渡江云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王氏夫妇见陈酿亦闭上眼,似睡非睡,心下有些打鼓。 夫妻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老王遂扶着陈酿肩膀推搡: “陈小郎君?醒一醒?” 陈酿依旧假寐,不为所动。 王婆子审视了陈酿一番,又道: “小郎君快醒醒,官府派人来安置了!” 陈酿闻声,不由得心下一紧。这夫妻二人果然心怀不轨! 陈酿常随谢诜游走官场,官府之事,自然比寻常人清楚许多。 没有任何一个衙门,会在半夜里安置难民!月黑风高,行事不便不说,清点造册也颇为麻烦。 王氏夫妇这般说,显然是试探陈酿真睡假睡了! 寻常难民,听闻官府来安置,睡梦里也能笑醒。尤其那些富贵人家,说不准还能收回些财富! 从前这句话,倒也试醒过许多人。可偏偏,此番遇着的是陈酿与七娘,便不那么容易了! 王氏夫妇见兄妹俩依旧一副睡梦模样,信以为真,只舒了一口气。 王婆子眼珠溜转,直在七娘身上不停打量,又向老王低声感叹: “啧啧,可了不得!” 老王亦看了七娘一眼,霎时眉开眼笑。 他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见众人皆倒头大睡,便将拳头包进袖子里,又举至王婆子眼前,道: “至少这个数!” 王婆子看着他偌大的拳头,两眼放光,一时兴奋无比: “得三五十两纹银吧?” 老王瞥她一眼,瘪着嘴道: “妇道人家,要不怎说你没见识!纹银?老子说的是金锭!” 王婆子霎时瞪大了眼,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忍不住尖叫起来。 老王得意笑笑: “咱们这一笔,算是捡到宝了!待做成了,便是一生的衣食无忧,也不至再干这等买卖!” 王婆子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又看向七娘。 他们夫妻做了大半辈子的拐子,这脸蛋,这小手,这身段……确是从前不曾遇见过的。 老王猫着身子,向王婆子倾了倾,将声音压得更低些: “老婆子,你听我一句。就这货色,也别往江南大户人家送了!便直拉去郑鸨儿那里,活脱脱一位花魁娘子,咱们要多少钱她不给?” 王婆子咯咯直笑,似乎那些金锭已然到手。 她板着微胖的指头盘算,喃喃道: “如此一来,老大娶媳妇的钱也有了,老二念书的钱也有了!咱们还能在江南置办一处宅子,并几亩地……” 她越说越远,越想越满意,看着七娘的眼神亦越发如狼似虎。 忽而,王婆子看向陈酿。只见他睡梦之中,亦紧紧握住七娘的手。 王婆子瞪着他蹙眉,只向老王道: “却是她这哥哥有些麻烦!” 老王亦看向陈酿,心头很是不快: “这家伙,油盐不进的!酒也不吃,饼也不吃,连咱们递上的水,亦不饮半口!这会子都睡着了,偏还死死拽着他妹妹!” “老头子,”王婆子眼神沉了沉,“既是好货,咱们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老王忽转过头去,直直看着王婆子: “你甚么意思?” 王婆子看向陈酿,以手为刀,在脖子上比划一番。 只听她咬牙道: “一不做,二不休!” 老王蓦地一惊,拐了大半辈子的人,多是哄骗行径。虽偶有动手,杀人放火之事,却还真没干过! 他犹疑地四下看了看,有些退缩,只道: “想个别的法子吧!此处人多,保不齐出甚么乱子呢?” 王婆子斜眼看向陈酿与七娘,斥道: “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你祖上是屠户,又怕甚来?况且,这两个小鬼,猴精猴精的,骗不骗得住还不一定呢!” 她顿了顿,心一狠,言语坚决,又道: “不如快刀斩乱麻!” 老王的眼珠颤了颤,心头有些发虚,额角冷汗大颗大颗地落。 “没出息的东西!”王婆子推他一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过眨眼间的事!你想好了,那可是咱们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听到此处,陈酿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面上却极力装着沉睡模样。 他一手牵着七娘,一手压在身后,紧紧握着腰间一把匕首。 陈酿心下亦有盘算。真要动起手来,他堂堂七尺男儿,对付一对年老夫妻,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行拐之人,多与山贼有所勾结。此地偏僻,也不知那王氏夫妇,还有没有帮手? 只听老王道: “她这哥哥,咱们二人也不定能对付!这样!北山头的大王正在旁边的屋子,本是等咱们去取人的!你去请他来帮忙,回头卖了钱,大不了与从前一般,与他们弟兄三七分账就是了!” 王婆子早也想到了这法子。只是,骤然分出去七成,她到底心有不甘。 不过,这屋子里堆满了人,骤然出个人命案子,确也够麻烦的!况且,正如老王所言,那个年轻力壮的小郎君,他们不一定能对付! 王婆子无法,只当散财买妥当了! 陈酿心道:果是有山贼参与,这倒不好办了!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定然逃不过的! 他已然感到王婆子起身,似乎正要朝屋外行去。 一步,一步,就要接近门边…… 忽而,陈酿打了个呵欠,带着睡意道: “王婆婆,夜色已深,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王婆子闻声,猛然僵住了身子。老王亦警惕地看向陈酿。这小子,不会全听见了吧? 霎时间,只觉空气凝结,三人皆僵持着不说话。 似乎过了半刻,王婆子忽转身赔笑: “人老了,睡不着,出门走走。” 陈酿低头笑了笑: “走去北山头的大王那里?” 王婆子一愣,转而又笑嘻嘻地打岔: “这话老婆子倒不懂了!” 陈酿不理她,又侧头向老王道: “王爷爷,你懂么?” 还不待老王解释,陈酿遂直直盯着他,道: “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三五十两金锭……我可都听到了!” 老王吓得面如土色,一面向陈酿赔笑,一面又朝王婆子做“快走”的手势。 陈酿心下一紧,眼下最怕的,便是王婆子叫来那群山贼! “王婆婆留步!”他唤道。 一瞬间,只见陈酿的匕首已抵上老王的脖子。王婆子霎时止步,一时被吓着了。 可陈酿心中明白,心狠如王婆子,是会随时丢下老王的。这只能吓她一时,却制不住她。一旦她招来山贼,他们更走不了。 陈酿缓了缓心神,方道: “分出去七成,王婆婆果真甘心么?这个宝贝,可是你先见着的!” 王婆子闻言,蓦地犹疑了,这才收回脚步。 陈酿舒了口气,故作出一副痞态,道: “别忘了,这小丫头,可是我带来的人!你们做那样大的买卖,不给我分一杯羹吗?” ********分割线******** 多谢书友20……3895的打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渡江云6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闻得陈酿言语,王氏夫妇霎时满脸惊愕。见他待妹妹那般疼爱照顾,怎会说出这番话? 王婆子心眼最多,听闻这话,总不会轻易信来。只是,思及那七成的金锭,她心下极是不舍。 她又狐疑地看了看陈酿。逃难之际,卖儿卖女的她也见得多了。从前好几个丫头,还是从人家亲生父母手上买来的。 何况,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妹妹!看他二人面目,也无甚相似之处,是不是亲的还两说呢! 王婆子心一狠,遂决定做一番周旋。毕竟那七成金锭,不是个小数目! 她试探着陈酿,方道: “陈小郎君,这话,我可真听不明白了!” 陈酿笑了笑,道: “王婆婆当我为何把她养得这般人物?眼下适逢战乱,我还要读书考功名去,何必带着个拖油瓶?还不是想收拾干净些,卖个好价钱!” 这话倒是个道理! 从前王婆子他们买卖妇女,也是要收拾梳洗一番才好去卖的。那银价,可是天壤之别! 陈酿看了看王婆子,见她已有动容,遂道: “我要五成!先付钱,再拿货!” 王婆子闻言,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五成,也太黑了吧?还要先付钱! 陈酿见她神情,已然放下半颗心。他本已听过他们议价,若说太少了,反倒惹人疑心。不如作出一副黑吃黑的模样,才更让人信服。 王婆子又举步回来,张开五指来回翻: “五成?太多了!” 她转而比了个三,摆出一副毫不让步的神情: “最多三成!” 陈酿冷笑一身,转过头不看她,只斜身往草垛上一躺。 只听他懒散道: “那你去找那山大王吧!” 说罢,他只闭眼假寐。 王婆子与老王相视一眼,霎时举棋不定。她双手揉搓着裤子,心下早已急不可耐。 若与山贼勾结,他们最多得三成!这样的女孩子,说不定山贼见了喜欢,还弩去不还了呢! 若与这小子交易,虽让些利,到底方便省事。况且,回头买卖之价也是他们说了算,往外卖时,多提些价就是了! 这般水灵可人的小娘子,又是正好的年纪,不怕卖不出价钱! 王婆子一番合计,忙蹲身赔笑道: “小郎君,咱们再商量商量?” 陈酿故作傲气,缓缓睁开眼,只道: “没得商量,就五成!还有,她身上的裘衣不算!” 王婆子撇撇嘴。这小子,满口市井之态,还以为是个读书人,没想到比猴还精! 她一咬牙,正待答应,却见蓦地闻着呜咽之声。 陈酿心下一紧,转头看去,果是七娘! 只见她背身抽搐,蜷成一团,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那声音,哭腔浓重,只听七娘道: “五成!酿哥哥就把我卖了么?” 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子。只见她泪眼婆娑,眼圈通红,一张鹅蛋小脸,已然哭花得不成样子。 陈酿蹙了蹙眉。她究竟是何时醒的?王氏夫妇的话,她可听到了么? 他深深凝视着七娘,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坏事啊! 七娘亦深深望着他,眼神直透过眼泪,似要刺穿陈酿的心。 “陈酿,”她声音不大,却极其有力,“适才是你说,要卖了我吗?” 陈酿心头似压了千斤巨石。他深吸一口气,又咽了咽喉头,额间憋得冷汗直冒。 “是!”他强压着心绪,忽道,“我就要卖了你!” 此话既出,七娘脑中霎时“轰”地一声。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嘴唇半张,神情似木然,又似惊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陈酿一手拽着她,一手紧紧攒成拳头。 他道: “不卖了你,我能怎么办?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小娘子么?都什么时候了!还天天嚷着净手净手,嫌弃饭食衣裙!我告诉你,既是嫌弃,你去别家过就是!我养不起你!” 七娘猛抬起眸子,只觉难以置信! 原来在酿哥哥心里,她便是这般不堪么? 她急急喘着气,每一口气,都有半口上不来。小小的身子,虽极力控制,却掩不住地瑟瑟发抖。 恐惧、绝望、惊惶……这些情绪,交替地在她脸上浮现,那是一整个世界的崩塌! 王婆子早见惯了这些,自然不为之所动。 她心下着急,遂推了推陈酿,忙道: “诶!你还卖不卖啊?五成,说好了,可不许赖的!” 王婆子又看了看陈酿,怕他反悔,忙伸手去掏荷包。 正此时,陈酿强压着愤怒,只觉时机已到。 他反手将王婆子一抓,又急忙掏出匕首比这老王的脖子。那两夫妻不及反应,直直跌坐在地。 正在他们“哎哟”连天之时,陈酿高举匕首,只对着那两人的大腿,一人刺了一刀。 霎时只见鲜血横流,王婆子已然疼晕了过去。 陈酿半刻也不敢耽搁,一把拽起七娘,道: “蓼蓼,快走!” 七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动刀子的陈酿,她还是头一回见。 她什么也无法思考,只由陈酿拽着狂奔。不多时,似乎又回到了驴车之上。 驴车颠簸狂行,没跑几步,便见着十来个山贼模样的人自后边追来。想是那老王拐着腿去报了信! 七娘掀帘望去,早已吓没了魂。方才的一切突如其来,她全然不明所以,似乎只记得,陈酿说要卖了她。 她又一把掀开门帘,冲着陈酿高喊: “放了我!你凭什么卖我!” 北风在陈酿耳边呼啸地过。他尽力让驴车跑得更快些,哪里还顾得上七娘的问话? 见七娘探出身来,他心下着急,只吼道: “先坐回去!别颠摔了!” 这一回,七娘却不听他的了。她四下看了看,地上荒草丛生,覆着薄薄一层残雪。 似乎,这般跳下去,不至摔残! 她看了看身后的山贼,又看了看驾车的陈酿。左右都是死,不如搏一搏! 只见七娘深吸一口气,眼一闭,瞬间跳出了了车! 陈酿闻声回头,猛然惊愕! 他再顾不得许多,双脚一蹬,亦随她跳下,恰在空中一把抱住她! 二人齐齐跌落,猛地坠地,不知滚向何处。 身后的山贼头子见了,忙将手一抬,一众山贼遂一同停下。 一人高声道: “大哥,怎的不追了?老王说,那丫头值大价钱呢!” 那山贼头子默了半晌,方道: “再过去,便是南山头的地盘!连金人都不敢惹的地界!你们活腻了?” ******分割线****** 感谢洁雅小宝贝的月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洞天春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众山贼一时讪讪,又想着回茅舍打劫去。 自王氏夫妇一瘸一拐地离开茅舍后,茅舍那些难民才逐渐醒来。 其实,昨夜那样大的动静,要说他们真睡着了,丝毫不知情,也断不会有人信来! 只是适逢乱世,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那般假寐,虽不仗义,倒也无可厚非。 可这茅舍,内有拐子作祟,外有山贼成群,是再待不得了! 众难民连夜收拾,等王氏夫妇与山贼们再回去时,已然空空如也,无半个人影。 且说陈酿与七娘这处。 那日七娘愤然跳车,陈酿一心相护,茫茫山野间,二人落地昏厥,也不知滚向了何处。 待陈酿再醒来时,已是在一座简陋的木屋之中。 木屋虽简,却是五脏俱全。他扫视一番,其间装饰摆件,颇是特别,与寻常所见屋舍皆不相同。 正对床头的屋壁之上,挂了一把弯刀。架子桌案之上,又随处放着些弓箭、匕首之类。看样子,屋舍的主人是位习武之人。 陈酿又将四下细细看来,忽而,心中似漏下一拍。 七娘呢? 他霎时心头一紧。记得坠车之时,他怕七娘受伤,将她紧紧锁住。可此时,怎的却不见她? 陈酿强撑着就要起身。刚一动,只觉肩头撕裂般地疼。霎时间,只逼得他不得不躺下。 “蓼蓼……”他忽唤起来。 似乎因着虚弱,那声音断断续续,似有还无,旁人是听不真切的。 陈酿无法,深吸一口气,再次试图着起身,却依旧不由自己。 正为难间,却听门外有人道: “先生可醒了么?” 那是个妇人的声音,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她言语铿锵有力,倒不似寻常闺阁女子。 有侍女回道: “回娘娘的话,还不曾醒。不过,大王请来的大夫说了,快则今日,慢则明日,还请大王、娘娘放心。” 陈酿心下了然。门外之人原是位自封的山娘娘,与那山大王一起,坐镇一方,无人管束。 那妇人又道: “我且去瞧瞧。” 陈酿睁眼看着,只见那妇人一把推门而入。 她面容黝黑,身形魁梧,着一件半旧羊皮小袄,一双鹿皮靴硕大无比,不似缠足的娘子家。 她三两步行至陈酿床前,见陈酿已醒,霎时露齿大笑起来。 “陈先生!总算醒了!”那妇人惊喜道,“我家缴金大王可急坏了!” 陈酿上下打量她一番,蹙了蹙眉,开口便问: “蓼蓼呢?” “蓼蓼?”那妇人愣了一瞬,又朝身旁侍女问,“谁呀?” 还不待侍女答话,她便反映了过来,笑道: “与你一道的那位小娘子啊!先生放心,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 “她人在何处?”陈酿掌心用力,又欲起身。 那侍女见着,吓了一跳,忙去相扶。 那妇人亦惊慌劝道: “哎哟!我的先生啊!可不敢乱动,大夫都交代了!” 陈酿自觉无法,叹了口气,又道: “我要见蓼蓼。” “好好好!”那妇人连连应声,又转头向侍女吩咐,“还不去请!” 侍女面露为难,神情有些闪烁。 她扯了扯妇人的衣袖,将妇人拉至一边,低声道: “娘娘忘了?那小娘子未醒呢!” 妇人闻言,猛一拍脑门,只觉颇是懊恼。 只听她自语: “我这脑子,怎给忘了!” 她又转头看了看陈酿,凑过去赔笑道: “陈先生,你看,你这副样子去看小娘子,不是让她白白担心么?不如将养几日,待能自行起身了再去,如何?” 那妇人一看便知是直爽之人,心中哪里能藏事?只见她满心的担忧为难,全然写在脸上。 陈酿适才的焦虑,此刻又添一分。 他又急急问道: “蓼蓼怎样了?可是受伤了?” “没有没有!”妇人一惊,直直摆着双手。 她上下审视陈酿一番,无奈撇嘴道: “先生将她护得那般周全,怎会受伤来?倒是先生自己,一身的伤!好在没伤着脑子,这才救了回来!” “那她人呢?”陈酿追问。 “她人……”妇人神色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间,她只道,“还睡着呢!” 陈酿才放下的半颗心却又猛提了起来。 妇人见着,忙道: “大夫说了,小娘子娇弱,那时受了惊吓,歇息几日就是了。先生放心,没大碍的!” 陈酿忆起前夜的情景,于七娘而言,惊吓确是太大了。 尤其他说,要卖了她的话! 陈酿一声长叹。话及此处,他方惊觉,眼前的妇人,还是位陌生人呢! 不论对方什么目的,眼下看来,是自己与七娘的救命恩人了,陈酿免不得客气一番。 他遂道: “还未请教恩人贵姓?” 那妇人少有听到这般客气文雅的言语,一时手足无措,只笑道: “贵姓?贵姓是什么姓?我家大王也不姓贵!” 陈酿猛咳了两声,差些没喘上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这般答话,驴唇不对马嘴,直教人发笑。 旁边的侍女有些看不下去,只俯身朝妇人耳边道: “娘娘,先生是问,大王姓什么?” 那妇人适才被一堆谦辞弄得云里雾里,这会子听侍女一说,才回过神来。 她心头抱怨,这些读书人,也太酸了! 妇人又看向陈酿,方道: “我家大王说,他与先生是故交,先生还救过他的命呢!怎的先生不记得了?” 陈酿微蹙起眉头,思索许久,却又想不起。 他遂道: “既是故交,烦请现身相见?” “烦请?”那妇人又一愣,“是了,先生也知呢!他最烦人了!” 陈酿一阵泄气,直想扶额长叹。若再与这妇人说下去,只怕日落西山还不知主人的身份! 陈酿无法,只得用些粗话: “我想见你们当家的。” 那妇人霎时了然,热情道: “他就回来了!才带人巡山去,等他回来就让他来看先生!” 妇人话音未落,却听门外传来几声哈哈大笑。 “醒了么?”一粗大嗓音的男子道,“哈哈哈!” 他自不耽搁,一把推了门就进来,一面还唤着“陈先生”。 只见他眉眼宽阔,络腮胡儿不怒自威。又见他手执长鞭,一身虎皮裘袄落落飒爽,沾着不曾抖落的晨雪。 显然,他是自外而归,不及更衣便来探望。 陈酿细细打量。这人较之从前,面容虽有不同,可神情之中的英武气,行动之间的行伍气,却丝毫未改! 不是史雄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洞天春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史雄风风火火,趋步行来,见陈酿果已苏醒,这才放下心来。 他缓了口气,忽双手抱拳,不提防间,竟单膝跪地。 只见他低头道: “先生受苦了!” 那声音,还是如从前一般满腔阳刚,气势如虹。 史雄又抬头看了看陈酿。只见他神思虚弱,面容失了半分血色。从前的应试举子,谢府幕僚,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躺在此处,一身的伤! 史雄一时感慨,见他不言语,又忽而愣了一下。想来,多年未见,人家也未必记得自己。 故旧相逢,史雄心下激动,言语有些颤抖,只问道: “先生,可还记得我么?” 陈酿沉吟不语,只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忆起那时的事,只觉颇是遥远。 尤记当年,史雄受谢二郎诓骗,误绑了陈酿与七娘,还害得陈酿错过春闱。 可陈酿与七娘却不计前嫌,恁是在二郎眼皮子底下,施计保了他一命。自此,史雄便满心感恩,直将那二人当做再生父母般。 原以为,那时汴京郊外一别,便永无相见之期。若非现下见着,陈酿早已忘了此人。 如今骤然重逢,又恰在国破之际,人事人情都已大不相同了,难免教人心生感慨。 史雄哪知陈酿心中所想? 他本是个急性子,见陈酿不言语,又朝床边挪了挪,只盯着陈酿道: “先生,我是史雄啊!从前在汴京近郊的山上,那个史雄啊!” 陈酿因着受伤,不大有力气,只点了点头,又弱声道: “我记得,史大哥。” 史雄听他这般说,胸中更是激动。当年不过一面之缘,于陈酿而言,他不过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不想,陈先生竟还记得! 一别多年,乱世相逢,史雄鼻头有些发酸。 因在女人跟前,他堂堂山大王,倒不好情绪太露,省得惹人笑话! 史雄振了振精神,只笑道: “待先生将养好了,我与先生吃酒来!” 陈酿看他模样,还是那等豪爽,亦笑道: “史大哥真乃赤城豪杰,此番救命收留之恩,陈酿记下了。” 史雄摆摆手,神情忽而很是认真: “当年若非先生仗义弃考,我史雄哪还有命?哪还能有如今占山为王的逍遥日子?先生如此说,倒教史雄甚是惭愧!” 陈酿见史雄直心直肠,偏在这样的世道之中,尤其难得。古人所谓义薄云天,便是史雄这般人物吧! 既是故旧,陈酿亦不再与他客气,只道: “适才尊夫人说,蓼蓼受惊晕厥。我心下挂念,不知她养在何处。可否劳烦史大哥带我去看看?” 史雄一怔,直转头看向那魁梧妇人。 他道: “先生亦受着伤呢!怎的与他说这个,害他担心来?” 那妇人直道委屈: “先生硬问的!我脸上藏不住事,你又不是不知!先生察言观色,是何等人物,哪能瞒得过了?” 史雄瞥她一眼,不满地嘟哝: “办件事也办不好,还好意思推卸!” 那妇人望着史雄,虽听不真切,但也知道不是好话。 只见她双手往腰上一叉,神情中添了半分怒态,面上却还斜嘴笑着。 妇人直瞪史雄,道: “怎么,皮痒了?陈先生跟前,你这张老脸,要是不要了?” 史雄霎时讪讪,只闭着嘴不言语。面上隐有不服,却强压着不敢发作。 陈酿看着那夫妻二人,心头暗笑。 如史雄这般,铁血铮铮的汉子,不想竟是个惧内的! 他遂向史雄道: “史大哥,不怨尊夫人。蓼蓼是一路跟着我离京的,不亲眼看一看,总有许多不放心。况且,我与她此前闹了些误会,还得亲自去赔个不是。” 那妇人还欲劝说,史雄忽抬手阻止。 他摇头道: “记得从前在山上,先生亦是这般待七娘子。千分疼,万分护,直比亲妹妹还亲!” 史雄遂朝门外招了招手。 一孔武少年小跑着进来,一看便是训练有素,典型的行伍教养。 史雄方道: “你去安排一方滑竿来,寻两个稳重的弟兄,送先生往西角楼探望。” 所谓滑竿,便是以两根粗竹竿,架着一方圈椅,当作轻巧步撵,以便山间行走。 这样的东西,汴京自不会有,多是从蜀中传来。 只见被唤进来的少年正色应声,不多时,已安排得妥妥当当。 史雄夫妇亲自扶了陈酿上滑竿,一路上只说笑相陪。许是怕他病中易感怀,倒并不曾问及汴京城破之事。 夫妻二人与陈酿闲话家常,已将这些年如何漂泊,如何到此,说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自汴京一别,史雄为避二郎追捕,逃窜至蜀中。 有一回跌落山间,险些丧命,幸被路过的山野蜀女救起。 这女子,原本在山中独霸一方,占山为王,见史雄高大魁梧,春心悸悸,直嚷着要嫁! 这便是眼前史雄的夫人,李夷春。 二人成婚之后,史雄靠着从前练兵的本事,将手下弟兄训练得堪比朝中军队。蜀中之地,无不闻风丧胆。 一年前,史雄听闻金兵南下的消息,只道一身力气不能白白埋没。 李夷春亦有满腔热血。夫妻二人一番合计,大刀一举,义旗一扛,遂带着弟兄们北上抗金。 他们盘算虽好,奈何金人虎狼之师,也不是好应付的! 几回交战,皆是双双僵持。久而久之,金兵人多势众,粮草充沛,史雄他们自然无法长期抗衡。 故而,夫妻二人退居于此,借天险之势,以休养生息。又自封了个缴金大王、缴金娘娘,以明志向。 至此,他们虽伤不得金人什么,金人亦奈何不了他们! 陈酿倚坐在滑竿之上,细细听来,心中很是佩服。不独抗金一事,尤其这山间风物,才更叫人心生敬仰。 眼下恰逢乱世,而这山间的生活,真个世外桃源般安宁。 许是因着李夷春的缘故,陈酿放眼看来,此山之上俱是蜀中风情。 只见脚下梯田成片,门窗之上皆挂了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 屋舍俱是半靠在山上的,唤作“吊脚楼”,是蜀中特有之物。 又见山间小径俨然,时有妇女孩童穿行往来。或在溪边洗衣淘米,或陪着孩子们卧在溪头斗草翻花。 陈酿少时四处游历,曾入蜀中。随处可见的,便是这样的景。 偏偏逢着战乱之时,见多了饿殍遍野,猛见了这桃花源,不由得心下酸楚,直叫人想落泪。 陈酿叹了口气,兀自思忖间,却已到了七娘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洞天春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陈酿心下猛地一抖。他与七娘,不过一夜未见,又是在史雄的世外桃源。 这般担忧,却是为何而来? 他缓缓闭目,又缓缓睁开,只不愿再去费神。 进得屋中,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英武气。只见妆台之上,未有脂粉眉黛,取而代之的,却是几排各不相同的暗器。 四下装饰,大而化之,风风火火,洒脱恣意。 显然,这是李夷春的屋子。 史雄与李夷春领着陈酿进来,又在床边置了张更宽敞的木椅,软垫本是铺着虎皮。因着陈酿的伤势,又多添了几方软垫。 陈酿由他们扶着坐下,也顾不得许多,只极力探出身子要看七娘。 史雄心思虽粗,可行军之人,对于各种伤势最是明了。 见陈酿吃力模样,他忙让人将椅子又向前挪了挪,只道: “陈先生,你悠着些,自己还带着伤呢!” 陈酿敷衍地点了一下头,遂直直凝视七娘。 只见她昏睡模样极其安静,连呼吸亦轻得如丝如缕。一双新月弯眉微蹙,面色不算太好。小小的鹅蛋脸上,还带着昨夜的惊恐与畏惧。 陈酿忽有些后悔。纵然事急从权,到底不该说要卖了她的话。若当时再细想一番,未必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孩子,莫看平日里任性骄纵惯了,可心眼里,一向实在得很。 自汴京城破,家人被俘。连日以来,她受的惊吓与委屈已然太多了。 偏在那样的时候,听闻说要卖了她,如何不心下危危,行跳车之举? 况且,说这话的偏是陈酿!是她这等境况下,唯一可信,唯一可依靠之人! 陈酿忽一声叹息,眉头越蹙越紧。待她醒来,不知是否还会对自己信任如初? 七娘像是心有所感,眉头亦随着陈酿深深紧蹙。 史雄与李夷春颇觉好奇,果然是师傅带出的徒儿,那蹙眉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陈酿看着七娘,她落得这般,到底是自己这个先生照顾不周。 他心中蓦地生愧,只吃力地抬起手,拿指尖替她抹平了深蹙的眉。 正此时,四下一片鸦雀无声,却闻得七娘说起梦话来。 她声音很轻,若非仔细,只当她是胡乱哼唧了。 只听她道: “无妨!酿哥哥说过,万事无妨的。为何卖我?为何?” 陈酿一时低垂着眸子。果然,她对此事认真了,认真到心底去了! 史雄与李夷春面面相觑,颇是不解。 陈先生也算个义薄云天之人。当年为保史雄与一干兄弟的性命,甘愿放弃春闱。便是此时落魄,又怎会生出卖了七娘的心思? 史雄心肠直,只问道: “陈先生,七娘子说这话,是何意啊?” 陈酿叹了口气,道: “便是我此前说的那个误会!” 说罢,陈酿遂将昨夜之事一一相告。 史雄与李夷春这才明白,为何二人滚到了南山头下!为何陈酿连昏睡,亦紧紧抱住七娘! 李夷春思及此处,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臂。 这个陈先生,虽说是位读书人,力气却不小!昨夜他抱着七娘,李夷春恁是掰了许久才掰开!蓦地弄得手臂极酸! 史雄见陈酿愁闷,遂好言相劝,道: “陈先生不必太过忧心。既是误会,待小娘子醒了,好好与她说一回也就是了。小娘子若闹,我们夫妻总能帮忙劝上一劝的!” 李夷春亦大着嗓门附和: “我李夷春别的本事没有,便是在打架和劝人上,还从未怕过谁!陈先生放心,煮熟的鸭子我都能给劝活了,更别说这位小娘子!” 史雄见她牛皮越吹越大,只拿手肘推了推她,低声道: “胡说什么呢!人家的误会,要你多管闲事!” 李夷春看了看陈酿,又看了看七娘,只转头朝史雄道: “真不巧,我这人就爱管闲事!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管闲事救回来的!” 史雄霎时讪讪,心道:还不是看本大王高大威猛,心生仰慕!只怕救人之时,便有了成婚之意。若换个又老又丑的,看你还救不救!嫁不嫁! 只是,这番话却不敢当着她的面说。若被李夷春听去,少不得又是一顿暴捶! 在这位缴金娘娘面前,他这个缴金大王可是一句硬气话也说不上! 纵然这般,史雄倒是从未有过什么怨言。倒不是怕她,亦并非打她不过。只是这女人,如果哪日不同你闹了,便是对你死心,这才叫人悔不该当初。 陈酿闻得史雄夫妻二人在一旁嘀嘀咕咕,也懒得去听。 他只一心看着躺在眼前的七娘,这等憔悴,近来是吃太多苦了! 待她醒来,头一件事,便是要将“卖她”一事讲个清楚! 陈酿心中想着说辞,如何一句话讲明白,让她早些知晓真相,也少难过些时候。 他心下着急,见七娘还未醒,遂向史雄道: “史大哥,不是说蓼蓼并未受伤么?怎的一夜都过了,却还曾不醒来?” 史雄无奈扶额。这个陈先生,当真是关心则乱。 便是寻常睡眠,也总要到这个时候。况且,这些贵家小娘子,一向起得晚些。加之这几日的奔波劳累,睡到明日亦无须担忧! 史雄方回道: “陈先生,你自己还带着伤呢!不如先回房歇下。至于七娘子这里,有我家李娘娘与丫头们看着。待她醒了,定然一瞬也不耽误,立刻通知先生。” 陈酿却坐如钟,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只听他道: “她是因着昨夜听了我那番话,才变得如此,我得守着她。” 史雄担心他的伤势,又劝道: “陈先生仁义不假,只是你自己的伤……” 陈酿作出一副轻松姿态,只道: “初时在屋子里还动不得,这会子过来,手也能抬了,也能自己坐着了。可见在此处,恢复是极快的。劳烦史大哥,蓼蓼醒来之前,将我的汤药送到此处来。” 史雄见他颇是坚决,只得应下,遂拉着李夷春告辞去。 李夷春是被史雄拖着出来的。刚出房门,她猛地顿住脚步,又朝内室看了两眼,只笑道: “这俩人,必定有甚猫腻!” 史雄闻着,摇了摇头,道: “又在管闲事了!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师徒!” 罢了,他又冲门外弟兄道: “多叫几个兄弟过来,守在门外,不许进去!若先生有甚吩咐,仔细应承伺候便是。一旦陈先生或是七娘子有恙,就立刻请大夫来。知晓么?” 那几个弟兄站得笔直,齐声道了句“知晓了”! 陈酿守在七娘床边,一坐便是一整日。直到天已黑透,七娘亦不曾苏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洞天春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屋外刚打过二更,史雄与李夷春又来瞧了一回。 几经劝说,陈酿依旧不肯回房。他们很是无奈,只得吩咐人尽心照料。 虽说天气已逐渐回暖,可山上向来更冷些。陈酿带病之身,夜里寒气侵染,到底有些经不得。不过靠一分念想强撑着。 屋中两个侍女,往来送药、添衣,虽没甚么大家规矩,到底仔细周全,很是妥帖。 陈酿才吃过药,只见一侍女又端了药来。那药碗是寻常粗瓷,只怕七娘还未用这样的碗吃过药。 侍女遂蹲身在七娘床前,就要喂来。 “这是?”陈酿忽问。 那侍女遂回头应声道: “先生,是大夫吩咐过,给小娘子安神的药。” 陈酿点点头,倾身要接过药碗,只道: “我来吧。” 那侍女一下子慌了神,双手向内一缩,忙是不依: “大王与娘娘都说了,先生带病之身,不可操劳。要我们好生伺候的!怎劳先生亲自喂药来?” 陈酿低头笑了笑。这个史大哥,就差将他供起来,每日三柱清香了! 他遂道: “不妨事,我是她先生,本该照顾她的。” 他接过那粗瓷小碗,又道: “你们去吧!忙碌了一整日,也该歇上一歇。” 那侍女抬眼看了看陈酿,见他神情温和,自有一番礼仪气度,心下一紧,又忙低下头。 山上的男人,皆是粗声大气的,哪会如此文雅地同人讲话? 这个陈先生,倒不得不叫人心下悸悸。这侍女只觉人家贵步临贱地,连自己也跟着文雅起来。 她这般想着,一时慌神,也不知如何答话。晃晃间,只愣愣地将药碗递上,便垂着头跑开了。 陈酿看她神情有些奇怪,却也无心去理会。 他将汤药端详一阵,看上去苦得很,也不知是否有多放些甘草。 他闻了闻,遂拿木勺舀了起汤药,放在唇边轻吹一阵,这才与七娘喂下。 刚喂进一口,陈酿蓦地又懊恼起来。 七娘那秀气的眉头,才被他抚平,不知何时,又蹙成了一座小山丘。 这孩子,纵然如今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吵不闹的,却依旧教人放心不下! 陈酿兀自摇头,又喂下一口。 屋中烛火摇曳,映衬着七娘的面颊忽明忽暗。四下亦无甚声响,山上的夜,原是如此静谧的。 自有南下避难以来,便少有这般安宁的时光。眼下的一切,摆设简陋,人事粗鄙,。虽稀松平常,但于漂泊之人而言,却是太难得了。 陈酿看看七娘,眉眼微微含笑。总算,她也能安稳睡上一觉了。 他吹了吹药,又向她喂来。谁知,却直喂不下去了! 汤药浓稠,尽从七娘嘴角流出。陈酿慌手慌脚的,忙拿起枕边手帕替她擦拭。 罢了,他又试着喂她,却是无论如何,再也喂不进了! 只见七娘面色发白,比之适才更甚。陈酿忙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刚触着,他骤然一怔,蓦地缩回。 她的额间,并非滚烫,而是瑟瑟发凉! 陈酿霎时心下一紧,似乎连带着他自己的伤势,亦重了几分。 这孩子是怎的了?不是并未伤着么?为何眼下成了这般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心绪,再不敢挨半刻,忙朝外高声唤: “快请大夫!” 陈酿有些手忙脚乱,只将七娘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些,又胡乱脱下身上披衣,替她搭上。 门外之人闻声,无不神色紧张。还当这夜就这般安稳过了,谁知还是出了乱子! 他们亦不敢怠慢耽搁,一人去请大夫,一人去请史雄与李夷春。 大夫是住在山上的,匆匆赶来之时,恰与史雄夫妇一个照面。 那夫妇二人亦满脸担忧,直拥着大夫便往屋里去。 见着大夫来,陈酿忙侧身让出了位。那大夫一看七娘便知不好,号脉许久,只见他神色越发难看。 史雄与李夷春是在梦中被惊醒,二人也不及拾掇一番,胡乱裹了件裘衣便来。 只见李夷春吊着史雄的胳膊,因着夜里寒凉,她耸着肩,只缩成一团。 “诶!”李夷春怼了怼史雄,探出半个头,“午后还好好的呢!怎的眼下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史雄瞪了她一眼。书香之家的讲究颇多,病中最忌讳说死啊活啊的! 从前他跟着谢大郎从军,那等礼仪教养,早见识过。偏李夷春出身山野,向来口无遮拦。 史雄又看了看陈酿,只轻声朝李夷春斥道: “胡说什么?谢七娘子福气大着呢!” 李夷春不过性子随意粗陋些,也并不是傻。听史雄这般言语,她也反应过来。 白日里,陈酿那些酸话敬语,已然教她招架不住。想来,这又不知是哪门子的礼仪规矩了! 她只讪讪笑笑,道: “是了是了,小娘子有老天爷保佑,定然无事!定然无事!” 此时的陈酿,一心全在七娘身上,哪管的史雄夫妇说嘴争辩。 眼见着那大夫的神情越发为难,陈酿强作镇定,只问道: “老先生,她是什么病?怎的骤然如此?” 那大夫沉吟片时,欲语还休,直教人急切万分。 李夷春心下着急,又无礼惯了,只高声道: “你倒是说啊!要急死人么?” 话音刚落,她蓦地一愣,忙悔恨地垂下头。 只听她低声自语: “这张笨嘴,又说什么‘死’字来!” 那大夫看向陈酿,缓缓叹道: “心病。” “心病?”陈酿一时不解。七娘小小年纪,便是有心事,哪至于愁出病来? 大夫接着道: “观其经络行气,已然有向死之心。不知白日我去后,你们可同她说过些什么?” 李夷春只道: “睡着呢!便是说什么,她哪里能听见了?” 这道理李夷春不懂,可陈酿是明白的。 从前,他为着给许道萍制一本药页集子,读过许多医书。如七娘眼下的模样,“向死之心”四字,是何等分量!他又怎会不明白? 他强缓了心神,思及白日,却并未有人同她言语。 反倒是七娘,说过些话…… 正是她心下惶恐,以为陈酿要卖了她! 陈酿瞬间明了,脑中轰然一声,只觉自己铸下了大错! “老先生,”他忽向大夫道,“她白日晕厥之时,说了些话。我想,我知她为何如此。不过,眼下有何法子呢?” 大夫沉吟半刻,遂道: “既是向死,便要许她求生之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洞天春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此话既出,众人皆转头望向那大夫。 大夫看病,从来便是按部就班地望闻问切,而后提笔开下药方。可适才那“求生之念”,又是哪味药呢? 史雄与李夷春听得一愣一愣的,直道不解。 可陈酿心下,却早已是了然。那大夫所言虽玄乎,说穿了,不过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他方作揖道: “多谢老先生提点,小生明白了。” 那大夫看了陈酿一眼,点点头: “既知源头,便快些对症下药吧!老夫去寻颗好参,待小娘子苏醒,煨汤与她补补!” 说罢,他提起药箱,便出门去。 史雄与李夷春眼睁睁地看着,满脸惊愕!夜半请来的大夫,药方也不曾给个,便如此放走了? 史雄正欲相问,却见陈酿微微抬手: “史大哥,史大嫂,你们且回去睡吧!这孩子钻牛角尖了,我造下的孽,我自己赎!” 那二人虽满心担忧,却不得不听陈酿的。 一来,七娘本与他最亲近,外人又跟着掺和什么呢? 二来,大宋以文治国,都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对于读书人,史雄他们多少是有些敬畏的。 待众人去后,此处又恢复了方才的静谧。要说,这般幽幽之境,倒是极合适养病。 陈酿望着七娘,一时心头感慨。 也难怪她钻牛角尖。一路行来,汴京宗室、世家被俘北上的消息,也打听得七七八八。 七娘孑然一身,无所依托,自然满心依靠皆在她的陈小先生身上。 从前在汴京时,她便爱粘着他。书念不好,有他悉心教导指正;便是犯了错,也总有他一句“无妨”相护。 适逢国破家亡,七娘不信他,又信谁来呢?可偏偏是他,自己以一身性命相托之人,却扬言要将自己卖了! 这是怎样的绝望! 陈酿低头叹了口气。他虽知症结所在,可临到下药,却又有些为难。 陈酿从前跟着他表姐夫薛仁,在翰林医官院待过几日。只见大夫们用药,无不细细斟酌,左右为难。 如今逢着此事,陈酿自己做了回大夫,才觉出其间的不易之处。 下重了,怕她受不得;下轻了,又总怕药效不济! 只是,此时七娘已昏厥了一整日。陈酿纵然解释清楚,她也不定能听见啊! 他凝视着七娘,用那双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 不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 陈酿理了理思绪,将昨夜之事,细细与七娘讲了一遍。 七娘依旧安静地躺着,眉头成蹙,心神不宁。果然,还是无甚用处啊! 他替她曳了曳棉被,又说了一遍。 陈酿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能一遍一遍,不停地解释。他想,他说那样多的话,总有一遍,她是能听见的吧! 法子虽蠢笨了些,不过眼下,似乎也只得如此! 屋外更声已打过三更,陈酿依旧不停地说话。不知此前说了多少遍,嗓子已然沙哑地不成样子。 随屋伺候的侍女见着,忙捧了一盏温水,只劝道: “先生吃口水吧!过会子小娘子醒来,真要寻先生说话之时,可别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这般会劝人,陈酿只得应下。 难怪李夷春说,在打架与劝人两件事上,她从没怕过谁! 打架一事,是无从考证了。可劝人的本事,只看眼前这位侍女便知。 陈酿喉头本也有些受不得,正好来了一盏温水,他胡乱接过,霎时一饮而尽。 那侍女见他喝水,心中高兴,只犹是未足,又道: “先生自午后便不曾进食,大王与娘娘吩咐过了,那一桌小菜,还请先生多少用些。” 见陈酿不理她,她又有些为难。 到底是听差办事,只听她接着道: “先生本也带着病。这般水米不进,回头熬坏了身子,瘦骨嶙峋的,不仅大王与娘娘怪罪,便是这位小娘子见着,亦会无比自责啊!” 向来劝人之事,点到为止,恰到好处也就是了。这侍女后来一番话,确是太多余了! 陈酿无心理会她,只摆摆手,口里依旧不停地复述昨夜之事。 他一遍遍念来,不觉间,竟生出几丝落寞之感。 纵然他说卖她,是情急之举,恰被七娘闻着,她伤心生气亦在情理之中。 可于七娘心里,就这般信不过他?就真以为他要卖了她? 匆匆三载时光,经了多少事,历了多少事!难道他们师徒之间,连这份了然,俱是没有的么? 陈酿缓缓抬起眸子,因着伤势,显得憔悴而易感。 他凝视着七娘,只低声道: “我一遍一遍地解释,为何你依旧不醒?真就这般,信不过么?” 话音刚落,只见七娘眉头深锁,忽抬起手臂,手舞足蹈地四方乱摇。 正此时,她猛地睁眼,额间霎时生生冒出许多冷汗! 陈酿愣了半晌,一时回神,忙拿起枕边新换的手帕,与她拭汗。 七娘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呆愣愣地看着陈酿,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手帕。 陈酿避开她的手,沙哑着嗓音,道: “别乱动。” 那声音听上去疏离,却压抑着突如其来的狂喜。 七娘面上隐隐泛起浅笑,只望着陈酿发呆。 “你看着我作甚?”陈酿问。 “酿哥哥好看嘛!”七娘不经意地一答。 话音未落,七娘遂猛地闭嘴。也不知是否因着昏厥太久,一时脑子不清醒。这样的话,也太不知羞了! 她红着脸别过头去,只不理他。 陈酿一面替她拭汗,一面笑了笑。这孩子,到底还留着几分孩童心性! 忽而,七娘背脊猛然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背对陈酿,颤抖地蜷成团,竟瑟瑟发抖起来。 只听她低声道: “此是何处?有屋有床,有被有帘。你这是,已将我卖了么?” 四下一瞬凝住,静谧幽然,许久不闻言语动静。 陈酿闻声,拭汗的手只停在半空,将手帕握得更紧了些。解释了一夜,到底,她什么也不曾听见。 也好!不如趁此机会,让她自己想明白。 陈酿默了半盏茶的功夫,收回那只拭汗的手,只平缓道: “在你心里,真觉着我会卖了你?谢蓼,你便这般不信我么?” 七娘背脊蓦地生寒,他这话,是何意思?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恰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那般神情,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七娘肆无忌惮地审视着他,他的话,不由得让人多沉思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洞天春6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自棉被中探出半个手掌,只将棉被朝下挪了挪。这般厚实地包裹,她热得有些喘不过气。 说来好笑,前些日子,还有冻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此刻屋中暖意融融,却有些不习惯了。 七娘轻轻吐了一口气,又抬眼看向陈酿。 只见他发髻高束,轮廓比往日更硬朗些。因着连日的风餐露宿,形容又添一分消瘦。 他手中还握着方才替她拭汗的手帕。只见苍苍面色,似有憔悴之相,眉眼之中,尽是疲倦姿态。 七娘迟迟不语,只觉陈酿的神色,与从前不同。 从前七娘再怎么闹,陈酿皆是一笑而过。而此时,他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失望与落寞? 莫非,真是自己冤了他? 可那些话,是他亲口所言,自己亲耳所闻,又岂会有错? 见七娘许久不言语,陈酿只将那手帕放回她枕边,将身子仰回椅背上靠着。 他轻叹了口气,向七娘道: “此处是史雄大哥的住所,你安心歇着。我去唤大夫来。” 说罢,陈酿遂吩咐侍女去请大夫,又吩咐门外人准备滑竿,抬自己回房。 待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而至,他方放心告辞。 七娘望着他的背影,无力地靠在滑竿上,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她心头猛然一紧,直将棉被角拽作一团。眼见着他就要行出门外,七娘正欲唤来,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娘子,”大夫已至七娘床边,审视她一眼,遂笑道,“手。” 七娘这才回神,忙收回目光,又伸出手与大夫把脉。 那大夫见她心神不宁,心中暗笑,只道: “小娘子已无大碍了。过会子,老夫将煨着的参汤送来。补上一补,也好教你那先生放心。” 七娘一愣,问道: “他,是在担心我?” 那大夫听她言语,忽而笑了: “小娘子这话说的!救起你们时,他紧紧护着小娘子呢!否则,小娘子娇躯弱质,哪经得起车上纵身一跳?” “护着我?”七娘蹙眉自语。 那大夫摇摇头: “所幸小娘子没事。倒是他自己,落得一身的伤!” “他受伤了?”七娘猛地坐起身来。 七娘这一起身,倒将大夫与侍女皆吓了一跳! “哎哟我的小娘子!”大夫忙劝,“快些躺下,躺下!” 侍女们亦急忙去扶。 那大夫又道: “何止受伤?你那先生,固执得很!分明连起身都难,却非要来守着小娘子!一熬便是一整日!” 七娘缓缓倚上软枕,一瞬惊了神,心绪蓦地复杂万分。 他为她受了伤?他一直守着她? 七娘猛地一颤。那个事事护她,君子之风的酿哥哥,又岂会拿她去换银钱呢? 他若真嫌她,一路之上,多有艰险,陈酿尽可以夺取钱财,将她丢下。单七娘一支金钗,也比卖个寻常女子所得要多! 七娘缓了缓心神,遂将晕厥前的事细细思来。 陈酿那般说,定然是出了什么蹊跷之事,他故意使的计策。 七娘眼下想通,只长叹一声。她一时心中慌乱,早已悔了千遍万遍。 自己那般疑心他,万事不顾,任性跳车,若非遇着史雄大哥相救,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境况呢? 葬身荒野,或是被野兽叼去? 七娘直不敢再想下去。 她紧紧拽着被子,轻垂下眼眸,只觉没脸见人。 默了半晌,只听七娘向大夫道: “老先生,我想去见我酿哥哥。” 大夫一愣,直直摆手: “不可不可!你们这是闹哪一出啊?他一醒来,便要见你;你一醒来,又要见他!这不瞎折腾么?” “况且,”大夫接着道,“他不才走么?有甚么事,明日再说也就是了,哪就这般要紧了?” 一旁的侍女见七娘犟着,亦附和道: “小娘子,大夫所言不错。陈先生守了小娘子一整日,不就是盼着小娘子身子渐好么?眼下更深露重的,再一折腾,岂非辜负了陈先生?” 听她说罢,七娘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左右,陈酿还带着伤。他熬了那么些时候,纵然七娘心下着急,也总要缓些时候,让他歇上一歇。 七娘的打算遂就此作罢。她吃过参汤,一时睡不着,只向侍女们打听起昏厥时候的事来。 侍女们自然知无不言。将史雄与李夷春如何相救,陈酿如何受伤,又如何守着七娘,说了个一清二楚。 尤其陈酿与七娘解释的话,来来回回不停地说,侍女们也都能背个八九不离十。 七娘叹了口气,这才明白其中原委。果是自己冤了他! 她心中一番盘算,忽深吸一口气,只道: “也罢!错冤了人,便要赔罪。明日一早,我与酿哥哥负荆请罪去!” 话音刚落,只见七娘棉被一掩,直直睡倒了下去。 明日既要去见他,此刻便应好生歇下,沉沉睡上一觉。明早养好身子,不要教他担心才是。 侍女们见七娘性子灵巧,只笑了笑,一人遂端着她吃过的药碗出门。 刚至门边,只见窗外一方黑影,似乎正朝屋中瞧。 那侍女猛然一惊,险些摔了药碗。 她屏住呼吸,大着胆细瞧了一眼,竟是陈酿! 那侍女惊得目瞪口呆,正欲开口问询,陈酿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陈酿倚坐在滑竿之上,面带微笑。白日的担心神色,已唤作眼下的安宁。 侍女朝屋中看了一眼,遂趋步至陈酿身旁,低声道: “先生未走?” 陈酿怕惊着七娘,又做了一回噤声手势。 他用气声道: “这就走了,还烦你好生照料她。对了,见着我的事,别同她讲。” 那侍女愣愣地点了点头,目送陈酿的滑竿离开,一时还还不过神。 这个陈先生,分明是放心不下才守在窗外,适才为何又佯装要走? 她一时想不明白,只微微耸肩,摇了摇头。 次日清晨,七娘早早便起身了。她兀自梳洗一番,穿上布衣棉袍,只作素面清爽的打扮。 七娘想好了,今日头一件事,便是与陈酿冰释前嫌。这第二件,便是去拜见史雄夫妇,亲自表达感激之情。 她遂唤了笔墨来。与陈酿赔罪不同于旁人,他是个读书人,文章辞赋皆是一流。七娘既为他的学生,自然要负“文”请罪了! 她正待动笔,却听屋外传来高声大笑。 “小娘子醒了么?怎昨夜不来说?本娘娘真是忧心死了!” 来人原是李夷春。 她刚进屋,却又低声自语: “呸!怎的又说‘死’?这张嘴!” ********分割线******** 多谢书友20……3895的打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洞天春7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一时好奇,遂朝门边瞧去。 只见那妇人身着皮袄,脚蹬马靴,行动言语间,自有一分豪侠之气。 七娘心下了然。这身打扮装束,应是侍女们口中的“缴金娘娘”了。 若是从前,七娘定会笑她粗陋不堪,不男不女。偏偏这个时候,颠沛流离,蒙人收留,倒蓦地生出钦佩之心。 七娘遂放下笔,趋步上前,端端行一万福。这第二要紧之事,看来要先做了。 只听她正色道: “李姐姐,乱世纷纷,承蒙相救,谢七娘感激不尽。” 七娘突如其来的行礼,倒将李夷春吓了一跳。这些书香门第之人,行事言语,皆这般一惊一乍的么? 李夷春一时手足无措,学着七娘的样子,亦做一般礼仪。 那样子不伦不类,直惹得侍女们发笑。见惯了缴金娘娘英姿飒爽的模样,这会子规矩行礼,倒见出分扭捏姿态。 李夷春撇了撇嘴,自己亦觉着别扭,所幸甩手不干。此处是自己的地盘,让那些规矩见鬼去吧! 她遂直起身,亦拉了七娘起身,只笑道: “我是个粗人,小娘子行此大礼,却是担待不起!况且,你与陈先生本是史雄的救命恩人,又作甚么这般客气?” 七娘见李夷春为人随和,全无惺惺作态之相,与从前自己所见的女子尽不相同。 七娘遂道: “李姐姐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啰嗦捻酸了!省得姐姐觉着不自在!” 七娘这性子,李夷春倒是喜欢得紧。 她一时兴奋,忙拉了七娘坐,只道: “妹子,姐姐瞧着,你可比陈先生强多了!他才醒的时候,满口酸话,一大堆的之乎者也!姐姐听着费劲啊!” 七娘掩面笑了笑,心下了然。 定是酿哥哥觉着,初次见面,莫要失了礼仪气度,这才颇多谦辞敬语,不自觉地直掉书袋! 七娘遂道: “酿哥哥惯了的如此,李姐姐多担待!” 才说罢,她又四下看了看,只倾身向李夷春耳语道: “他就是这般,迂得很,活脱脱一个书呆子!” 李夷春闻言,直哈哈大笑起来。 她虽未念过书,却也知“先生”二字,是何等的分量!七娘私下编排自家先生,已是太逾矩了。 偏七娘说来,不卑不亢,只作寻常玩笑,到底有趣! 李夷春又拉着七娘上下打量。这般口齿,这般模样,究竟怎样的人家,生的出此等人物? 她一时又见案头放着笔墨,只问道: “妹子,你还会写字呢?” 七娘笑了笑,应声道: “自然会写,否则,我与酿哥哥都学些什么来?” 李夷春这才反应过来: “是了是了!陈先生本是妹子的先生,自然教得妹子能吃下五大车的学问!” “五大车的学问?”七娘不解。学问这东西,何时能计量了? “是啊!”李夷春正色点头,不像是说笑,“史雄说了,陈先生有五大车的学问,都给了妹子你!” 七娘听她言语,霎时没忍住,直笑出了声。 “李姐姐,”她一面笑一面道,“史大哥所言,是学富五车吧?” 李夷春思索半晌,忽道: “正是了!妹子果然聪明得很啊!” 七娘遂道: “李姐姐,这是个成语。是说人学识渊博,并非有五车的学问!” 李夷春睁大了眼: “五车还不够多?我的兵器统共还没一车呢!” 她说话得趣,七娘一时倒不知如何答话了。 李夷春见七娘不语,只觉讪讪: “妹子该不是嫌我没念过书吧?” 想来,大宋以文治国,书香人家自然看不上大字不识之人。 七娘忙摆手,因怕李夷春芥蒂,遂笑道: “《庄子·天下》有云:惠施多方,其书五车。这个‘学富五车’,本也是五车书之意。我见姐姐解得源头,很是厉害。” 这一夸,直将李夷春捧上了天。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道: “看来这个庄子,倒和‘老子’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夷春这个‘老子’,自然是说她自己。 七娘心道,李夷春歪打正着的功夫也太厉害了些,还从未见过这般奇人! 她笑了笑,道: “姐姐好聪明。你所言不错,庄子与老子,确是一家的!” 李夷春见七娘赞许,一时得意洋洋,只道: “从前只道做学问无趣,眼下看来,倒有那么些意思!待妹子你身子好些,也做一回我的先生?” 七娘不愿扫兴,只点头应了下来。 李夷春心下高兴,也来了兴致,指着案头笔墨便问: “这会子,却是写什么来?” 七娘又执起笔,朝李夷春道: “此前,我冤枉了酿哥哥,不信他来。昨夜,他有些生气,我欲作篇文章,与他赔个不是。” 李夷春闻言,竟一把夺了七娘的笔,只道: “傻妹子,有甚么话,当面说过,误会也就没了!又费什么心力作文来?” “可……”七娘有些为难,“我一向与酿哥哥写文章的。” 李夷春嗔道: “文章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你生生站在他跟前,他还能生你的气来?” 说罢,她一把拉起七娘,便往门外去。 李夷春本是习武之人,加之身形健硕,力气极大。被她蓦地一扯,七娘险些摔一跤。 一路上,她几乎是拖着七娘。七娘踉踉跄跄,一步一绊,又穿过一条小径,总算是到了陈酿窗下。 李夷春忽而定住脚步,转头朝七娘道: “说吧!” 七娘还不曾缓过气息。她四下看了看,轻喘几口气,又拉着李夷春退后三两步,道: “人来人往的,不大好吧?” 李夷春倒是胆大: “怕甚么?此处是我的地盘,你是我妹子,谁还敢笑你不成?” 七娘抿了抿唇,又看看陈酿的窗口。她人已然在此,总不能一面未见,便折返回去做文章吧? 也罢!既来此处,入乡随俗也就是了。想来,也不算有违礼法! 七娘振了振精神,深吸一口气,只对着窗口道: “酿哥哥,你听好了!” 说罢,她心中想着适才欲作文的腹稿,直直念了出来: “《左转》有云: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学生有过,特来请先生海涵……蓬荜尘灰,尚蒙智思,清风明月,唯证此心……话及此处,泪目簌簌,伏请先生宽谅,已矣。” 七娘语罢,只见李夷春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还当这小娘子是个随性洒脱的,谁知拽起文来,毫不逊色于陈先生。李夷春恁是一句话也不曾听懂! 七娘近前一步,直直望着窗台,里面却不曾有甚动静。 她霎时心下一紧,该不会,酿哥哥真生气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洞天春8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朝前倾身,偏着头向窗间探了探。 似乎过了许久,里边却依旧闻不见丝毫动静。她直觉着丧气,一时又垂下头来。 李夷春在一旁看得不耐烦,只催道: “妹子,你倒是说话啊!这般呆楞着,谁能听见了?” 七娘微微撅着嘴,抬头看李夷春一眼,嘟哝道: “酿哥哥不理我呢!” 李夷春是个急性子,哪顾得这许多?她一把抓起七娘的手,直将她拖到窗下,贴着墙根站着。 “陈先生!”只听她高声喊,“什么了不得的事?这般与小娘子甩脸色,可不是大丈夫行径啊!” 才说罢,她又转头向七娘道: “你也太怂了!史雄要敢不理我,姐姐我早捶得他满地找牙!” 这等粗鄙言语,雷霆手段,七娘何曾听过?细数世间女子,哪有如此放浪不羁的? 她遂朝后缩了缩脖子,神情满是讶异。 “李姐姐……”七娘一时语塞,结巴道,“真……真英雄也……” 李夷春闻言,自觉得意,只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见她恣意模样,兀自摇摇头。 李夷春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痛快人,快人快语,心中也装不下事。 可陈酿与七娘,和她与史雄,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自幼受儒学教导,二人便是闹,便是不相理会,其间曲折原委,所思所想,亦断非李夷春能明白的。 李夷春笑了半晌,见七娘依旧不言不语的,心下有些懊恼。 她遂问道: “我说妹子,你到底要不要与你先生讲话啊?我在此处聒噪半日,你倒像尊菩萨!” 李夷春又上下打量七娘一回。见她面色之中,似有患得患失之态,这般模样,绝非寻常与长辈认错! 果然,昨夜所想不错!李夷春心头暗笑,这师徒二人,不论谁对谁动了心思,其间必有猫腻! 她虽不曾读过书,可多年飘荡江湖,见惯了人情世故,人心百种。 那师徒二人本就年纪相仿,如七娘这等小女儿心思,又哪里瞒得过她去?况且,李夷春自己做主,嫁与史雄,也算是个过来人。 她又瞧了瞧七娘,只道: “妹子!有些人有些事,可不是傻站着就能成的!” 七娘蓦地一愣,转头直直看着李夷春。 她心下慌神,忙打结道: “姐姐说什么呢!我不过与酿哥哥赔个不是,李姐姐说来,怎的别有一番滋味?” 李夷春见她骄矜害羞,遂故意逗她: “我所言亦是赔不是之事啊!怎么,妹子你想何处去了?” 七娘闻言,颇觉难为情,只红着脸低下头去。双手还不停地搅着裙带。 眼看二人在窗外说了许久的话,屋中却仍然安静得很。 李夷春心下奇怪。他们的误会,不就是陈酿要卖了七娘么? 七娘虽误会了他,可他自己不也没说清楚么!昨日还见他自责不已,今日怎的端起这般大的架子来? 况且,他不理七娘也就罢了!李夷春好歹救过他的命,如此不声不响,拒之门外,一分薄面也不给,总是太不讲道义了! 李夷春撇撇嘴,向七娘抱怨: “妹子,你这先生,忒不厚道了!” 七娘直直摇头,满脸的急色: “李姐姐,酿哥哥定是气坏了!” 她一时思忆起昨夜,陈酿坐在滑杆上那个背影,心下霎时蒙了一层落寞。 七娘接着道: “他应是对我极失望的吧!一路行来尽是他护着我。风风雨雨也罢,颠沛流离也罢,总是不离不弃。偏我那般不信他,还害他受伤,实在是太不该了!” 李夷春见她心眼太实,这是钻牛角尖了。这个傻妹子,脑子里的弯都怎生绕的? 也不知如何劝七娘,李夷春自等不得,直欲破门而入。 正此时,身后忽传来史雄的声音: “我的缴金娘娘!起这样早!” 七娘与李夷春皆闻声回头,只见史雄手上提着新猎的野兔,笑得络腮胡亦跟着颤起来。 而他身边,正抬着一竿滑竿。 其上坐的,不是陈酿是谁! 七娘与李夷春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神色。她们说了半日,又是好言赔罪,又是厉色高喊,七娘还作了篇酸文来念。 原来,这屋中竟是没人的! 七娘只讪讪笑笑,到底是关心则乱,蠢笨如斯! 她卡壳似的,朝陈酿行了个万福: “酿……酿哥哥……” 陈酿见她神情奇怪,只笑道: “看来老先生的参确有奇效,不过一夜功夫,你已能下床走动了。” 七娘对着陈酿趋步行去。 方至他身旁,她看看李夷春,又看看史雄,只倾身向前,似说悄悄话。 七娘低声道: “酿哥哥,蓼蓼不该不信你的。你别难过了,别生蓼蓼的气,好不好?” 此话既出,七娘倒是松了口气。之前又是作文,又是斟酌词句礼仪,临到头了,却还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日常言语。 陈酿抬眼看了看她,佯装着端起先生的架子,道: “诚然,骗你说要卖了你,是为师失了分寸。然,你心有疑虑,不信为师,岂非教人伤心?” 七娘双臂搭在他的滑竿上,托着腮,侧头望着他,道: “抱歉,是蓼蓼小人之心了!不过,人非圣贤,况圣贤亦有错时。酿哥哥,蓼蓼只是个小女子。” 陈酿亦看着她。那模样,可怜兮兮的,直教人不忍苛责。似乎每一回,她都如此混过了。 还说自己是个小女子!看来,这小女子厉害着呢! 陈酿遂道: “你可记得,当日我同你说过什么?” 七娘愣然。他说过许多话,骤然问来,谁知是哪句? 陈酿方道: “不论何时,我皆不会丢下蓼蓼不管。” 七娘一双大眼,流波凝视。此话的分量,她此时方才懂得几分。 这样的话,是君子之诺,亦是君子之责。 想来,陈酿与她非亲非故,能说出那句话,信守那句话,于乱世之中留得一分保全,确是太难得了! 君子之道,方式如此。 见七娘面有了然神色,陈酿点了点头,接着道: “蓼蓼,我并非生你的气。初时,是有些伤心的,可昨夜我留你一人,是要你自己想明白。” 七娘亦点点头: “酿哥哥,昨夜那一课,蓼蓼明白了。” 史雄与李夷春面面相觑,明白什么了?这师徒二人,当着他们打甚么哑谜! 可七娘心下,确是深深了然。 酿哥哥是要她想明白,看人,不是用眼、用耳,而是唯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洞天春9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转眼已过二月,很快便是花朝之期。 陈酿与七娘至史雄的占山,已有月余的光景。 山上屋舍俨然,梯田新插了秧苗,远远望去,尽荠麦青青。妇人与孩童穿行其间,悠然自得,或忙农事,或成**谈。 巡山的队伍是早晚各一回,来来往往,见着陈酿与七娘,亦热情挥手招呼。 这些日子,山上之人已然将师徒二人当作了文曲星般的人物。 史雄带来的人,多是行伍出身,虽识得几个字,偶也能成些诗文,可到底对学问之事不大精通。李夷春的人,就更不提了。 故而,山间妇人孩童少有识字者。 陈酿在此养伤,七娘除了日常照料,左右也无事。 她与李夷春一番合计,遂辟了间屋子以作学堂。照料陈酿之余,带着孩子们识字念书,也好过终日碌碌,白受人恩惠。 闻得此事,陈酿自是欣然。七娘如今的境况,总要寻些事做的。一旦闲下来,思及汴京之事,又不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眼下天气回暖,万物复苏,陈酿的伤势亦一日日好起来。如今,他出行往来已不必靠着滑竿,只一根犁杖,稍作相扶也就是了。 他在屋中生了个小碳炉,正煮着茶,就着面饼,作早食充饥。 七娘行上前去,兀自斟了一碗茶。才吃过,又替陈酿打了帘子,将书案整理一番。 这些日子陈酿病着,对她自然不能亲自照料。她跟着李夷春,倒也学着做些事。好比打帘子,从前她哪里会自己做呢? 陈酿一时百感交集,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他看着她,遂道: “蓼蓼,莫忙了,回头我自己收拾就是。” 七娘面含浅笑,摇了摇头: “从前皆是酿哥哥照顾蓼蓼,如今你有伤在身,我亦要学着照顾酿哥哥啊!这叫,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陈酿一怔,这孩子,像是一瞬长大了! 他不知该欣喜或是难过,只是,她原本可以一辈子不要长大。 家族的羽翼,家人的庇护,足以让她一生无忧。 奈何,如今皆成了黄粱一梦! “蓼蓼,”陈酿抬手招她至身旁,“今日天朗气清,山上风景甚好,蓼蓼陪我四处走一走吧!” 七娘欣然应下,点点头,忙将他床头的犁杖拿来。 陈酿只摆摆手: “不必了,已然大好,我出门将经骨活动一番。” “也好。”七娘上前搀着他,“那酿哥哥要慢些,蓼蓼扶着你。” 陈酿点了下头,师徒二人便一同出门。 山上远离尘嚣,自有一片清新之态。行在田间,只觉盈着一怀暖风,颇是怡人。 零星几株桃花,温柔可爱,似乎已泛起一团红粉颜色。嫩柳垂杨,虽不成典雅之形,却是山间无心插柳所得,更添一分天然。 正两个孩童结伴而过,见着师徒二人,行了个前日学的揖礼。 只听他们齐声道: “陈先生早,谢先生早!” 说罢,因还记挂着功课,遂也匆匆告辞去了。 陈酿转头看向七娘,微微含笑,道: “谢先生?” 七娘亦仰面回视,大有当仁不让之态。 只听她道: “正是了!我带他们念书,自然该唤我先生。酿哥哥,如今,我亦是个小先生了!” 陈酿忍俊不禁: “好好好,谢先生!可真够威风的啊!” 七娘看他一眼,只道: “我威风,可酿哥哥更威风!” “此话怎解?”陈酿倒要看看,她还有多少歪理。 七娘得意一笑,遂道: “酿哥哥是我之先生,我既做了先生,酿哥哥可不是师公了?还不威风啊!” 师公?亏她想得出!这世上,哪有如此年纪轻轻的师公来? 陈酿负手而立,低头看着她,故作正色道: “巧言令色!” 七娘亦低头笑笑。她本是扶着陈酿的,不知何时,竟变作了挽着他。 连日的颠沛流离,行路匆匆,二人于男女大妨之上,倒也不似从前那般拘谨。只当作自家兄妹,相依为命,总比在汴京时亲近许多。 田间小径很是安宁,二人缓步而行,聊赏春景。 征战之际,这样的时光,总是太难得了,竟似偷来的一般。让人惶惶不安,又不舍放手。 陈酿心中何尝不明白?此处这片桃花源,纵然再好,到底不是久留之地。 一旦金人大军来犯,承腹背受敌之势,此处便宛若孤立之岛。长此以往,不过垂死之争,焉有存活之望? 况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汴京已然沦陷,大宋举国南迁。国破时节,众人皆太难了。 只是,这些思虑,陈酿自不会同七娘讲。她难得偷享片刻安宁,又怎忍心来? 至于日后的安排打算,她能糊涂,他却不能!清醒是残忍的,可他必须一清二楚。 不论于时事,或是于他自己。 陈酿依旧缓步行走,七娘在身旁,吊着他的臂膀。 他看了看她,只道: “蓼蓼,待过了花朝,咱们便与史大哥史大嫂辞行吧!” 七娘一愣,忽抬眼望着他,神情有些退却。 她默了半晌,方低声道: “此处,不好么?” 陈酿望着她,看来,这孩子真是被吓坏了。 他叹了口气,遂道: “可此处,总不是咱们的家啊!” 七娘一时垂下头,她的家,早已随汴京城破,化作一片灰烬。 陈酿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他停下脚步,扶上七娘双肩,道: “咱们去扬州吧!回酿哥哥家里,酿哥哥的兄嫂,会好生照顾蓼蓼的。” 七娘缓缓抬起头: “那酿哥哥呢?为何不亲自照顾蓼蓼?” 陈酿一时沉吟。 一路南下,他见了太多家破人亡。自己一身才思,曾受太学教导,不说捐躯赴国难,也总不能不问世事,明哲保身。 可七娘眼下的境况,又教他如何放心呢? “蓼蓼,”陈酿深深凝视着她,“酿哥哥想着,有朝一日,带你回汴京呢!” 汴京…… 七娘身子微微发颤,那似乎,是个太远的地方…… 她也清楚,陈酿一身才学,满腔热血,是不该困于方寸之地的。 眼下适逢国难,酿哥哥该做更大的事。收复汴京,建功立业,实现他的抱负。断不该,为七娘一人桎梏。 七娘深吸一口气,将陈酿的手臂挽得更紧。 她不急不缓,似寻常言语,只道: “我只记得一句,酿哥哥说,不论何时,皆不会丢下蓼蓼不管。” 故而,不论他去何处,她皆要相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留春令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陈酿看她模样,不忍之心又涌上心头。 他顿了许久,遂道: “也罢,咱们先不说这个。” 左右,此后的打算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眼下,先回扬州才是正经。 至于史雄他们,于此山之上,终不过是暂且避乱。他是个血性极盛之人,早晚,是要与金人拼上一拼的。 思及此处,陈酿难免又添上一分担忧。 史雄此人,骁勇善战,却智思不足。否则,也不至被二郎利用多年而不自知。 李夷春虽懂窥探人心,但多是山野行径,于兵法之上,到底浅薄了些。 如此二人,此前能与金人有所抗衡,不过是因着天时地利之便。日后,若真有一番厮杀,大抵是凶多吉少的。 七娘见陈酿深蹙着眉,思绪似乎飘得很远。 “酿哥哥,”她试探着朝他道,“你在想什么?” 陈酿闻声,方回过神,遂道: “史大哥史大嫂于咱们有恩,我想着,不能就这般走了。” “那咱们不去扬州了?”七娘试图压制着言语中的欣喜。 不走最好,能避一时是一时,外面的世界,七娘是一刻也不愿想起的。 更别提重回山下,去面对金兵的追击,面对饿殍遍野,与前途茫茫的命运。 况且,金人凶狠。谢府亦能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若陈酿来日正面相抗,又会是怎样的下场呢? 她对金人不是不恨! 她也想,有朝一日,赶走金人,收复汴京。可这个险,七娘不愿陈酿来冒。 陈酿望着她轻叹一声,七娘到底不曾明白,这一切,皆是避无可避的。 他不得不狠下心,只道: “扬州,还是要回的。只是,下山之前,咱们得给山上留些什么。” 七娘微蹙眉头。他们如今身无长物,仰仗着史大哥史大嫂收留,又能给人家留下什么呢? 陈酿见她不解,遂道: “学问。” “学问?”七娘仰头望着他。 陈酿点点头: “这几日,便辛苦蓼蓼作一本册子。将识字入门之法与圣贤道理,甄选录入。如此,便是我们离去,那些妇女孩童,亦能兀自温习。” 七娘微微一惊,这确是个好法子。自己教了他们那么些时候,倒不如酿哥哥看得长远。 七娘曾随陈酿博览古籍,只道每逢战乱,世间便一片礼崩乐坏之状。日后治理,颇是为难。 故而,陈酿曾有文章言及,于乱世之中,教之民众,更应以礼以法。使其明辨是非,恪守黑白,虽于乱世而德行不乱。 当时七娘读来,深以为然。不想此时,自己逢着这等境况,却忘了从前的教导。 七娘望着陈酿,正色地点点头。 于学问之上,她还从未这般认真过。大抵是经了些事,心中所思所想,总与从前不同。 她又道: “既是整理书册,酿哥哥大才,蓼蓼弗能及也。何不亲自甄选?蓼蓼与酿哥哥帮忙,誊抄书写也就是了。” 陈酿轻抚她的发髻,微笑道: “酿哥哥信你!” 信她! 七娘猛地一愣。这般信任,前些日子七娘不曾给他,而此时,他却给了七娘。 陈酿又道: “况且,史大哥从前跟着谢大哥行军,是听吩咐办事之人。他于兵法谋略之上,确有不足。我亦要与他留些东西,虽不至有甚大用处,危急之时,到底可参考一二。” 话及此处,七娘方才明白。陈酿说要告辞下扬州去,断不是一时兴起。 他的安排打算,太过周全,顾及之处,是七娘全然不曾想过的。 这也许便是他从前说的,观世事,需以全局。俯仰之间,广至天地苍穹,细及方寸毫厘,方可谓之周全二字。 七娘心下佩服得紧,遂笑道: “酿哥哥,我知道,此为锦囊妙计!” 陈酿亦笑了笑,锦囊妙计不敢说,但也绝非无用之物。 那日之后,七娘除了每日与妇女孩童讲学,剩下的时光,便埋头作文。虽不同于著书立说,然治学态度,却是与之无二。 南下之期,约在了花朝后的一日。史雄与李夷春初时很是不愿,一番劝说,却是无用,也只得应下。 眼下战事吃紧,山上虽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却并不富裕。故而,饯行宴亦颇是素简。 可场面却不乏热闹! 史雄忍痛割爱,取了两坛藏着的酒来,要与陈酿吃个一醉方休。 李夷春亦拉着七娘说个不停,不时还劝七娘的酒。七娘推托不过,只得浅尝了半盏。 山上众民知那师徒二人要走,连日来受他们的学问教导,很是不舍。 那些农户,也没甚可送的,只一家凑了个菜,给饯行宴添分热闹。 七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应酒菜虽落魄粗简,可送行之人给出的,俱是片片真心。 山上民众在乱世之中,竭尽所能地给予他们最好的。可他们何德何能,不过带他们念几日的书,哪里受得这样多的热枕? 看着众人不舍的神情,七娘一时鼻尖发酸,眼圈也红了几分。 其实,他们哪里需要大道文章的教导呢?这等古道热肠,断不是识个字,学首诗,便能有的! 这是比学问更可贵之物,酿哥哥把它叫做赤子之心。 酒过三巡,漆黑的天空,隐者幽微月光。史雄一时兴起,只拉着陈酿不放。 “陈先生,”史雄已然有些醉态,“我再敬你一杯!” 陈酿抽走他的酒盏,一面扶着他,只笑道: “史大哥,你吃醉了!” 史雄的脸颊被酒气撑得通红,歪歪倒倒,哪还有平日巡山的威风? 他摆摆手,又道: “陈先生,我没醉!醉了的是他们!” 只见他手指随处一指,也不知指向何方。 这个“他们”,陈酿如何不明白?他一时沉吟不语。 却听史雄又道: “陈先生,我醒着呢!老子要去打金人蛮子!赶他们回北地老窝去!我醒着呢!” 可朝廷睡着…… “我们来此处,是要杀敌的!你以为,我愿在山上偏安?兄弟们愿在山上偏安?”史雄越说越激动,直站了起来,“我史雄,岂是那等怂包!” 陈酿闻言,只放下酒盏,默然沉吟。他凝视着史雄,眼下之人,似醉未醉,似醒非醒。 那些话,不知他憋了多少时候!今日趁着有酒,竟一吐为快! 陈酿心道:史雄此人,还是太沉不住气了些。 他摇了摇头,遂自袖中拿出一方锦囊。正如七娘所言,是个锦囊妙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留春令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说是锦囊,实则一方小小布袋。看那布料式样,许是央了山上老妇人制得。 史雄见着,先是愣了一瞬。他缓缓接过,面上难掩不解之色。 因着酒气未解,一时有些看不真切。史雄抬起粗黑的手掌,狠狠揉了几下眼,又定睛朝那锦囊看去。 “陈先生,这是何物?”他举至陈酿眼前,问道。 陈酿默了半晌,拉他坐下,遂道: “史大哥,莫这般急躁。” 史雄一时讪讪。若说急躁,他确是如此的。从前谢大郎总以此训诫,他自己也并非不知。 可这么些年来,不知为何,却始终也改不了。 史雄强压着焦急神色,坐定了,方问: “陈先生请讲。” 陈酿摇摇头,又一番抱拳,遂道: “如此,便恕小弟直言了。” 史雄做了个请的手势,刚直有力,确是位习武之人。 陈酿方道: “史大哥是位真英雄,抗金之心,自是日月可鉴。可唯有一处,小弟不得不多啰嗦几句。” 听闻此语,史雄倒好奇得很。他直直看着陈酿,便要待他说下去。 陈酿遂接着道: “史大哥,你徒有抗金之心,却无抗金之谋。” 此话既出,史雄自不服气,只耐霎时间,却又不知如何驳他! 史雄不言,四下遂蓦地陷入一片安静。这话直来直去,竟一丝体面亦不留,哪里像陈酿这个谦谦君子说的话? 一旁的李夷春正劝七娘吃酒,闹得不亦可乎。忽闻得陈酿言语,借着酒劲,她的脾气直比往日更大! 只见她拍案而起,道: “陈先生,你有学问是不假,可我们家史雄会打仗也不假。你不过一介书生,纸上谈兵,凭甚么这般说他!” 李夷春向来快人快语,喜怒恣意。她这般言行,倒是护食的真性情。故而,陈酿也不气,七娘也不拦。 她既问凭甚么,陈酿方道: “就凭史大嫂这一番话。” 这样的回答,倒更令人费解了。 李夷春不服,又看了看史雄,问道: “这算怎么个说法?” 陈酿笑了笑,遂道: “史大哥当年战无不胜,除了他自己骁勇,更要紧的,是谢大郎君的排兵布阵。而史大哥于此之上……” 还未说罢,他只摇了摇头。 李夷春还欲辩解,却是史雄将她拦住。他似听进去了,只待陈酿接着往下说。 陈酿看着史雄,虽年长自己许多,此时却颇有种孺子可教之感。 陈酿方接着道: “小弟与史大哥的锦囊,便是为你寻了个抗金之谋。” 史雄这会子倒是收敛了脾气,他抱拳道: “还请陈先生明示!” 陈酿点点头,道: “我接下来所言,史大哥可听清楚了。一,我与蓼蓼去后,史大哥亦要尽早迁离此处。南下也好,渡河也罢,再待下去,只怕金人来犯。也不必攻克,只在山下包围。长此以往,若无援兵,又如何熬得过?” 史雄闻言,眉间更是深锁。陈酿所言,本也是他心头大患,只是,南迁却并非小事。 于山寨而言,是迁营地;于国而言,便是迁都了! 况且,这么多兄弟,皆是为着抗金而来。骤然南迁,谁又肯服? 还不待史雄问询,陈酿接着道出第二点: “南迁,并非不再抗金。如今朝廷南去,休憩整顿,厚积而薄发,才是抗金之道。金人虎狼之师,若莽撞行事,蛮子对付无头苍蝇,自是易如反掌。” 这些话,自谢大郎殉国,再无人与史雄说过。他心中忽而感慨万分,若是谢大郎君还在,他们兄弟又岂会沦落至此? 史雄心中兀自思虑,陈酿却不再言语。 这番话,俱是肺腑直言。史雄若真能明白,接着便会发问;若不明白,再说甚么自是无益。 只见史雄默了一阵,方问道: “依陈先生之计,眼下该当如何呢?” 听他发问,陈酿点了点头。到底,史大哥不是为一己意气,不顾局势之人。 陈酿遂道: “自何而来,便往何去。” 闻着这话,李夷春听得云里雾里,只当陈酿又开始拽文,心下很是不快! “陈先生是说,回蜀中?”史雄亦不解。 陈酿摇摇头: “史大哥再想一想?” 七娘望着那满脸疑惑的夫妻二人,忽道: “酿哥哥,你别卖关子了,我替你说来!” 一时,史雄与李夷春皆惊愕不已,直看向七娘。这个深闺小娘子,哪里能懂抗金之事? 七娘遂道: “酿哥哥是说,史大哥既是行伍出身,何不重操旧业?” 此话既出,霎时一语点醒梦中人。 从前,史雄不敢入伍,落草为寇,实属无奈之举。那是惧怕着谢家权势,惧怕着二郎谢汾的雷霆手段。 而如今,谢府已然不存。他在山上久了,习惯成自然,倒未曾思及这一层。 想到能重投行伍,史雄只觉全身上下热血喷张,恨不得此时便提刀纵马,上阵杀敌。 陈酿早知史雄是这反应,也不去理他,只看向七娘。 短短几月,多少人事变迁,能解得他心思的,如今也只得这孩子了。 陈酿叹了口气,振了振精神,遂向史雄道: “史大哥可曾听闻韩世忠将军的大名?” 史雄猛然一震。韩世忠三字,如雷贯耳!莫说行军之人,便是百姓,也少有不知的。 此人本是抗金义士,真英雄也! 陈酿接着道: “谢大人在朝之时,曾对韩将军多有提携。锦囊之中,为小弟的亲笔书信,将军看后,自会妥善安置史大哥与山中兄弟。” 史雄本已心潮澎湃,听陈酿如此说,更是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霎时间,他猛饮一盏酒,忽单膝跪地,抱拳道: “从前,史雄受谢府恩惠;而后,受先生与七娘子救命之恩。如今,先生为我等指了条明路,史雄今生,怕是无以为报!” 陈酿忙将他扶起,道: “眼下我与蓼蓼先回扬州,自作一番安顿,便不能与史大哥同行了。你若见着将军,只同他讲,不论何事,尽可来扬州寻我。” 史雄闻言,实在应下,又作一回抱拳姿态,直道感激不尽。 次日一早,七娘与陈酿各自打点一番,遂在众人簇拥之中,下得山来。 临别之际,七娘只将这几日书成之册交与李夷春。 依依不舍,含泪挥别,自不再话下。许多年后,这些人的样子,已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唯有陌上麦苗黄花,却记忆犹新,似是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扬州慢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自别了史雄与李夷春,师徒二人便匆匆行路,想着尽早到扬州安顿。 他们依旧驾着那辆小驴车,是史雄的弟兄好不容易才寻回的。陈酿自是驾车,七娘仍是护着包袱行李,坐在车中。 只是,眼下的她,已作小郎君打扮。 只见她身着一件半旧粗棉春袍,荆钗将长发挽做一个髻,高高束于头顶。皂靴中如过去一般,塞满了碎布棉花。 经了王婆子一事,陈酿方才发觉,带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上路,确是太引人注目了。 倒不如让七娘扮作小郎君,也省些麻烦! 不独他们,为避祸端,一路之上,已见了许多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不过,那些小娘子自是头一回如此,空有皮囊,自欺欺人罢了。有心之人,一眼也就分辨出来。 哪里似七娘?从前惯了的淘气,穿上这身衣物,行动言语学得有模有样,直道雌雄莫辨! 思及此处,七娘忽自嘲地一笑。 过去在家中,与三郎、五哥男装出行,还总被母亲惩罚。如今想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眼下这等落魄境况,倒成就了一番方便。 原来,一切因果,到今日方才见得。 只是,那些因果之中的人,如今又都在何方呢? 七娘一时心下刺痛。她缓了缓心神,只将这分痛埋在心底,并不曾言说。 这些日子,对于汴京城破、家人被俘北上,她已平静坦然许多。她不会再不吃不喝,亦不会再乱发脾气。 七娘心底明白,不论世事如何,唯有好生活着,日日努力加餐饭,才不枉家人将她送离汴京的一番苦心。 况且,她还有酿哥哥。一路行来,不离不弃,竭力相护的酿哥哥!她不能辜负他! 七娘甩了甩头,振了振精神,遂轻轻掀开帘子,只微笑道: “酿哥哥,这是往何处去?” 陈酿回头看她一眼,道: “黄河的方向。待渡了河,便是应天府。咱们在应天府稍作休整,再下扬州去。” 陈酿说罢,忽而心生感慨。 从前上汴京赴考,亦是走的这条道。本当再归来时,是状元及第,衣锦还乡。谁知,竟做了国破山河在的落魄模样。 他心头一时涌满了酸楚,只生生咽下,不叫七娘知晓。 陈酿又道: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到时我带蓼蓼四处看看,你定能识得扬州的妙处。” 七娘应和着点了点头,将帘子掀得更高些。 车外依旧一片农田,却与前些日子不同了。 菜花已然嫩黄成阵,远远望去,满目融融金黄。 时有蜂蝶成群飞舞,胆子大些的蝶儿,直停在七娘车窗口。待她一呵气,却又吓得直扑腾地飞开。 烟花三月下扬州,春景春情,花鸟相闻,果是无限美好啊! 怎奈,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再美的景,再浓的情,于这般世道之中,皆只化作心头更沉重的痛。 但如此景致,本是该笑的。 故而,七娘强撑着,陈酿亦强撑着。 似乎,只要笑了,这日子,总会显得好些。但各人心中,又如何不明白呢? 一路之上,风餐露宿的,又过了几日。 近黄河时,陈酿打算着将这驴车卖了。左右也带不走,不如换几个盘缠。待到了应天府,也能让七娘在吃住上更妥帖些。 二人遂一面赶路,一面打听着附近农市所在。 谁知,刚至农市,师徒二人却蓦地被惊着了。 农市之上,何止他们卖驴车,简直遍地都是。不独驴车,连马车亦不鲜见! 买卖的道理,本是物以稀为贵。可眼下的境况,供过于求甚矣。他们这辆小小驴车,还不知贱卖到几何呢! 近着农市口,七娘遂跳下车来。 她四下看看,又拉着陈酿的衣袖,只蹙眉道: “酿哥哥,咱们的驴面黄肌瘦,看来,是很难卖掉了!” 陈酿点点头: “战乱之时,本算着不及从前银价,不想竟这等不值。” 师徒二人又随意打听一番,这才知晓。卖车之人,多也是自汴京方向而来,要随着朝廷南下,等着渡河。 从前身在汴京,只知其繁华,也没见着这样多的人! 偏偏逃难避祸的时节,男女老少,高低贵贱,尽混作一团,才见出这等震天的声势浩大。 师徒二人正懊恼间,只听一旁已有人开始议价。 买车的汉子比出个拳头,摇头道: “十两,不能再多了!” 卖车的是一对母女,衣着虽素简,行动言语却彬彬有礼。 见母女二人为难模样,想来,她们从前的日子还算体面,不曾为着几两银子操心。 如今落得抛头露面,与人当街议价的地步,到底可怜得很! 那位母亲一脸愁苦,只道: “乱世不易,小哥就可怜可怜咱们孤儿寡母的,多加一锭吧!咱们实在是身无分文了!” 那汉子眉眼细长,轮廓分明,颧骨高高突起,一看便知是极精明的面相。 他亦跟着卖可怜: “这位夫人、小娘子,何必这般作践小的呢?我一眼便知你们气度不凡,是个体面人家,哪里能与我计较这一锭两锭的?”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言语。一来,是拉不下体面,二来,又舍不得银钱。一时之间,很是为难。 那汉子见她们不大愿意让步,佯作将走模样,只道: “你们不卖,我便寻旁人的车了!卖车之人那样多,也不是非要你们这辆的。” 说罢,他顿了顿,将母女二人审视一番,便直直要走。 母女二人何曾见过这等把戏?只相护拉着手干着急! 那位母亲忙拦道: “小哥留步!十两便十两吧!” 那汉子缓缓回过头,心头暗笑,只正色道: “九两!” 那母女二人闻言,大惊失色!只当自己听错。 “不是十两么?”那母亲心下发慌。 “方才是。”那汉子道,“你看,那边又来了几辆车,你这辆,就不值什么了!” 他所指之处,正是七娘与陈酿的方向。 那汉子接着道: “那兄弟二人的驴更壮些,想来比你们女人爽快些。” 陈酿与七娘远远看了半日,只道这汉子紧赶着发国难财了,也太不地道了! 那母女二人的驴车,便是农市的均价,也值十五两有余。被那汉子生生压至十两,他却还不知足! 所谓商亦有道,断不是那般行径! 七娘与陈酿本当作看热闹,顺道也知晓知晓眼下的市价,总不至被人诓骗也就是了。 谁知,那汉子随手一指,倒将他们卷了进来! 师徒二人相视一眼,对那母女二人本有同病相怜之心。既如此,便只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扬州慢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陈酿与七娘自不言语。 只见那汉子已向二人行来,又戏谑地回头看那对母女一眼。母女二人相护搀扶,自有一番焦急慌张。 那汉子得意洋洋,只朝着陈酿二人高声道: “读书人,你这驴车,是怎样价钱?” 七娘待命般地望向陈酿,只等他指示。陈酿遂笑了笑,在七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她自是一番憋笑,只步态轻快地行向那对母女行去。 才至她们跟前,只见七娘负手而立,仰面相视,甜糯糯地笑道: “姨母,姐姐!” 此话既出,那汉子只差惊掉了下巴! 母女二人亦不明所以,看看七娘,又看看不远处的陈酿,只当是哪家孩子淘气,遂不大上心。 那位母亲倒是个和善之人。她望着七娘审视一番,只道是位娘里娘气的小郎君。 她遂倾身向七娘道: “小郎君,只管的胡说!你年纪虽轻,却也不至认错人来?敢是一时淘气,戏弄于我们?” 七娘依旧憋笑,朝母女二人使了个眼色,又看了那买车汉子一眼。 她只做噤声手势,轻声道: “嘘!别出声,我哥哥正帮你们呢!” 那买车汉子望着陈酿,讪讪笑道: “读书人,你与她们,是亲戚啊?” 既受如此称呼,陈酿亦端了分读书人的架子,行过一揖。 他方道: “是我家姨母与表妹。寻了这些时候,总算是寻到了!” 那买车人回头看向那对母女,又趋步回去,赔笑道: “恕小的眼拙,竟没瞧出你们是亲戚。也罢,你那驴车,十两与我吧!” 母女二人只道峰回路转,很是欣喜。 七娘却是旁观者清,见她二人模样,直直扶额。这对母女,是真蠢还是假蠢啊? 方才那买车人说十两,她们还守着不愿。这会子,有了之前的九两之数,竟欣然屈从!全然被他套了进去! 还不待那对母女答话,却听陈酿道: “我们本是一家,既要卖车,自然两辆同卖!” 买车人围着陈酿所牵驴车,来回打量了一圈,方道: “这辆车,顶多六、七两!” 他话音刚落,只捏着眼看陈酿。 所谓士农工商,读书人向来不虐买卖投机之事!故而,在这等商人眼里,读书人是最好骗的。 买车人原本打算,先用陈酿之车压价,买了母女二人之车。再以乱世为由,出个低价哄骗读书人,贱买他的车。 如此,岂不天衣无缝,两全其美? 谁知,好巧不巧,双方竟是亲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伎俩,倒也无甚用处了! 陈酿闻着价钱,不解道: “可你方才说,我们的驴,比姨母的驴要壮!” 他又抚了抚拉车的驴,故作痴态: “拉车驼物的驴兄,只为着区区六、七两,我可舍不得卖你!” 才说罢,他遂行至七娘身旁,道: “弟弟,与姨母说,咱们寻别的买主去!” 还不待七娘开口,只听买车人拦道: “欸欸欸!既是两车同卖,我今日也做回好人!十……十八两,不能更多了!眼下战乱,你们也体谅体谅我?” 十八两!亏他说得出口,这太黑了! 陈酿自不理会,只向那对母女道: “前日遇着姨父,因着寻你们,误了行程,故而落在后面。所幸他与我们约了,明日在此处相会。” 那对母女呆愣愣的,心下却有些害怕,直道遇见了一对失心疯兄弟。 陈酿朝七娘使了个眼色,她忙会意,遂向那小娘子道: “姐姐,姨父那里还许多物件没处装呢!正说不便行水路,要来此处买辆大马车。我看,眼下二辆驴车也能勉强应付,咱们不卖就是了!” 话及此处,那对母女方才明白,眼前的兄弟二人,冒称亲戚是所为何来! 陈酿故作懊恼,道: “我瞧着装不下!还是卖了,换辆大马车的好!” 那汉子手上本也收了马车,听有买主,一时兴奋至极。一辆大马车,少说也值四五十两,可比两辆驴车有赚头! 他遂道: “我这处有马车转染啊!你们来寻我就是!” 陈酿看他一眼,摇摇头: “卖两辆驴车,你还一位还价。若是大马车,岂不更坑我们来?” 那汉子一面赔笑,一面摆手道: “不能够!我的马车,可壮实得很呢!” 陈酿故作不耐烦: “那这两辆驴车,你收是不收?” 那汉子想着明日的马车,心下一狠: “收!” 陈酿也不着急,只伸手比了个“三”,道: “三十两!” 那汉子犹疑片刻,一跺脚,便道: “成!” 卖车的母女二人满脸惊愕,直到离了农市,还讶异地说不出话。 陈酿分了十五两与七娘,她遂递与那位母亲,笑道: “诺!你们的卖车钱!” 那位母亲一时反应不及,只颤抖着接过。十五两,在她看来,从未这般沉甸甸过。 那位小娘子望着银钱,却蹙了蹙眉,喃喃自语: “咱们卖得如此高价,也不知是否坑害了人家?” 七娘听得真切,见她高风亮节,颇俱风骨,心下自有一番佩服。 可自己与陈酿替她们卖车,却落得“坑害”的评论,总是教人心中不快。 她遂正色道: “姐姐卖车之前,怎不先打听一番?十五两,不过是市价,于他于你,皆很是公平,又何来坑害一说?我哥哥谦谦君子,断不会有趁人之危的行径!” 那小娘子闻言一愣,忙朝眼前的兄弟二人行了个万福。 只听她道: “我母女二人,一路行来,战战兢兢,不敢与人言语。消息闭塞,才找了那人的道。方才我那样说,实在是抱歉。” 七娘本不是真气,见她这般客气,忙去相扶。 刚碰着那小娘子,只见她微微一颤,忙退后一步。 七娘一怔,愣了半晌,才惊觉自己此时身着男装,是位妥妥当当的小郎君! 陈酿干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他遂作揖道: “弟弟年幼,冒犯之处,还请小娘子见谅。” 那位母亲将女儿护在身后,嘴上却还一味说着多谢与不敢。这般的口是心非,七娘在汴京见得多了,遂也不以为意。 反是那小娘子,见七娘风姿俊朗,面容姣好,直蓦地红了脸! 只见她偷瞧七娘一眼,又行一礼,问道: “二位小郎君仗义相助,我母女很是感激。还望留下姓名,也好来日报答。” 七娘见那小娘子面带羞怯,忙向前一步,挡在陈酿身前。 她道: “我们本也为着卖车的!萍水相逢,留下姓名,却是不必。” 说罢,她自作一揖,拉着陈酿便要去。 才行两步,只听身后人道: “小郎君,我家姓邓,小女小字容君。日后若有相逢之日,必报今日之恩!” 七娘也不理她,一味地拽着陈酿走。 不过,邓容君,似乎是个极耳熟的姓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扬州慢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时至夜里,陈酿与七娘只在农户借住。 夜已深了,陈酿早已浅浅睡下。七娘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邓容君,这个姓名,究竟是谁呢? 七娘思索了一整夜,恁是想不起!忽而烛光一晃,也不知是否通了灵性,七娘猛地记起。 邓容君,不正是开封府邓府尹的妹子么?从前在谢府莲池见过一回,是五嫂陪着。似乎,还与二哥议过亲事。 想那时,她打扮虽不华美,却端端的一派官宦气度。哪似如今,寻常衣裙之下,可怜兮兮的,难怪七娘认不出。 只是,七娘眼下亦是一番落魄,比之邓容君更甚。她又作小郎君装束,从前不过匆匆一面,邓容君自然也是对面不相识了! 看她们的模样,想来,亦是因城破出逃。 这般官宦人家,一路之上,也见过不少。 他们为避祸端,皆轻车简从,佯装成百姓,一应值钱之物亦不敢带。否则,城破时虽乱,又岂是好混过的? 这位邓府尹,虽是谢府一手提拔,却不似谢府,树大招风,引人注目。故而,零星女眷尚得勉强保全。 七娘心道:若父亲是个寻常官吏,从未权倾朝野,那家中长辈姊妹,是否也如邓家一般,或可苟全性命于乱世? 思及这些,她越发辗转不已。 陈酿睡在邻靠的屋子,与七娘不过一堵纸墙相隔。 时有农家多子,又没钱盖房子的,便将现有屋舍拿浆成的纸板隔开,到底比济济一堂要体面些。 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法子遂在农屋修筑中越发常见, 师徒二人投宿的农家,很是清贫,亦用了纸墙的法子。 一纸之隔,足以让陈酿听清邻屋的动静。 他本就未敢睡太沉,经了王婆子一事,陈酿待陌生人事总留有一分防备。七娘那处稍稍动弹,他便猛地惊醒,生怕有甚意外! “蓼蓼?”他唤道。 七娘闻声,转过头对着墙,应声道: “酿哥哥,我在。” 听她回话,陈酿方才放下心来。 他又道: “怎的还不睡?明日要去渡口乘船呢!快好生歇息!” 七娘倒也老实,毫不遮掩地便道: “睡不着。” 陈酿闻声一怔,到底还是那个任性骄纵的谢七娘。 二人一路行来,遇着不少事,七娘亦学会委曲求全,随境忍耐。只是,骨子里带的娇娇贵气,总在这些小事上显露无遗。 陈酿心道:如此也好。 她本心如此,若因着国破家变之事失了本心,变作与寻常女子无二,才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陈酿视谢府,也算得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他自知她心中为何所忧,为何所困。 只是,幸而,七娘那份赤子之心,并未随境而改。 他默了一瞬,只安抚道: “蓼蓼,纵然心中有事,亦要兀自保重。既知努力加餐饭,更要努力加睡眠。” 七娘隔墙闻听他的言语,温润又厚重,这般依靠之感,是足以安抚人心的。尤其,在眼下的世道! 七娘深吸一口气,兀自一番微笑,遂朝墙头道: “酿哥哥,给蓼蓼讲个故事,伴我入眠吧!” 陈酿一愣,转而笑道: “已是及笄之人了,怎的还要听故事入眠?如此稚气,岂非与三岁小童一般?” 七娘也不恼,只紧了紧被子,柔声道: “酿哥哥,可我想听。” 从前逢着陈酿这般言语,七娘多是据理力争,还总引经据典,编些歪理来分辨。 今夜她却不闹了。只是,如此的轻声细语,似乎更让人难以回绝。 陈酿低头一笑,终究是拗不过她的。 他似哄孩童一般,只道: “好,那便说个梁祝的故事吧。” “嗯。”七娘细语应声,洗耳恭听。 其实,这故事谁又没听过呢? 他老生常谈地讲,她不厌其烦地听。陈酿自是纵她护她,而七娘,是不拘着陈酿说什么的,只要闻着他的声音,她便安心。 那一夜,在老故事中,七娘模模糊糊地睡去。 至于陈酿如何讲的,说过些什么,她早已记不清。唯记得窗头月光清润,温柔得不可方物。 陈酿似乎闻着七娘清浅的呼吸,想来,她已沉沉入睡。 他遂披上件单衣,起身踱步。与人讲故事的他,反是睡不着了。 陈酿举目望月,一时心有感慨。 那样的月光,古今无异,带着慈悲融乎天地。 明月之心澄明皎洁,端然于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随事而迁,不因朝代更迭而变。 他轻叹了一声,思绪飘得很远。 到底还是张若虚看得分明,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何年照古人。 眼下的家亡、国破、山河破碎、颠沛流离,终究会化作史书之上淡然一笔。 如此想来,只觉身世微茫。人命,都太不值了…… 次日晨起,农家老妇已然在田头干活,见陈酿与七娘出来,自是热情相呼。 这户农家,本是极清贫的所在,因无南下的盘缠,故而逗留在此。 户中老夫老妻二人,指望着收留路人借宿,赚些南渡的本钱。 “读书人,”只听那老妇高呼,“你们是备着今日南下吧?” 她这句话,陈酿自明白何意。 他行入田间,七娘似个小尾巴,在他身后紧紧跟着。经了那么些颠沛日子,七娘早对泥地习以为常了。 陈酿多掏了几个钱予老妇,遂道: “多谢老婆婆收留。多出的几个钱,劳烦婆婆替我兄弟二人备些干粮。” 老妇笑呵呵地伸手接过,连连应声。 陈酿所给之数本是市价,虽没多的,倒也爽快。 也并非没有惜老怜贫之心,只是二人匆匆逃难,身上银钱本就不多。 一路之上,陈酿将自己的东西或当或卖,早已所剩无几。连那件半旧裘衣,也在下山之后卖予旁人了。 史雄本欲以金相赠,只是,陈酿与七娘尽推辞了。 他有一大帮子兄弟要养,又要备着投奔韩世忠将军一事,手头自不宽裕,又如何能收他的钱? 想来,二人撑到此时,不过是计算着毫厘用度。 昨夜,陈酿细细算过。所剩盘缠,加之卖车所得,勉强能撑到扬州。 待渡了黄河,至那未受战祸的应天府,或能寻些开源之法。那时赚几个钱,供得七娘吃住好些,倒不必似如今这般拮据。 正想着,却见这户的老头子回来了。 他卷起裤腿,如往常一般踏入田里,一面高声唤道: “读书人!老汉才自渡口回来,你们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分割线****** 多谢Odiesun老铁的打赏~~~前几天出差,今早才备着返家,抱歉发晚了些~大家么么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扬州慢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只见那老汉双眉深蹙,黝黑粗糙的脸上皱纹满布,更显得老态又愁苦。 因着常年务农,于田野之间,他的步伐倒还算熟稳。 他趋步行来,向陈酿摆了摆手,又道: “今日渡不得咯!” 陈酿倒也不急,只问道: “怎么,渡头风浪太大?” 他说罢,抬头望了望天,又道: “春来虽多涨水,却不似夏日猛烈,该不至于啊!” 老汉看着陈酿与七娘摇摇头: “是人太多了!老汉我本想着,再凑几日盘缠,便带着老婆子南下去,故而天不亮就去打听船价。谁知,竟是个人山人海的场面!” 老汉手舞足蹈,神情也极尽夸张。 他手掌往大腿上一拍,颇是愤恨,接着道: “那些个摆渡人没良心,坐地起价!渡口之人,哪个不是逃难而至?皆等着南下避祸呢!这等黑心钱也敢赚,狗娘养的!撑不死他!” 老汉心中不平,一股脑地愤慨而言,难免粗鄙了些。 七娘向陈酿身后避了避。对于这样的粗话,一路之上虽听了不少,七娘却依旧本能地害怕。 陈酿回头看了她一眼,本打算今日带她渡河,眼下看来,是不能够了。 既如此,此前所做的计划,也全然被打乱。盘缠用度,自需重头梳整一番。 陈酿与七娘心中挂念着南下之事,自有些着急。二人胡乱用过午饭,便匆匆前往渡口打听。 只是,还未至渡口,四下已是混乱一片。众人争抢着前行,推推搡搡,拥挤成阵,生怕上不得船。 此间是个小渡口,唤作“柳花渡”。从前多是北上汴京之人,至于南下,还从未见过这般热闹。 想来,民众们为避金人蛮子,多择此类小渡口渡船。人多船少,自然是供不应求了! 陈酿带着七娘远远而观,已知那老汉所言不假。 眼下正夕阳时分,日光染得河面浑红一片。一杆杆白帆零星而立,晃荡招摇。 一旦落日入河,此间封船,今日南渡,便只得就此作罢。 时有带着包袱、行李之人垂头而返,经过陈酿与七娘身旁时,还多闻着自语抱怨。 只听一商贾模样的人道: “这等境况,不知哪日才得渡河!银钱便罢了,只是时日一长,哪个有命拖?” 一旁的秀才亦是丧声歪气的,只不平道: “看兄台衣着,是位有家底的,自然不在乎银钱!可小生一路行来,盘缠殆尽,这会子又逢着这坐地起价的,不知怎生是好?” 有正赶来坐船之人闻着他们言语,忙上前相问: “怎的,从前不是一、二贯钱便罢了么?前几日我问过,就当成倍地涨,至多五、六贯也就是了。好糊涂的秀才,眼下世道,自是保命要紧了!” “五、六贯?”那秀才冷笑两声,又将双手摊开晃晃,“你也不打听打听,南渡之人一日比一日多,此处自是一日一个价了!听闻黑市上已然涨到五十贯一人!” 此话既出,四周之人多有侧目,无不心下沉沉。 陈酿与七娘闻着,只相视一眼,双双面露忧色。 二人统共所余,不至百贯。除去南渡花费,还需顾及着在应天府的食宿、下往扬州的车马。自然,还有如这般水涨船高,意料之外的花销。 不论如何算,皆是捉襟见肘的。 陈酿怕七娘急出病来,遂安抚道: “别担心,总会有法子的。” 七娘抿着唇,眉头微微蹙紧,只道: “我见适才那商人多有余钱,是要南渡做生意的,不如将我那支金钗贱卖与他。若在平日里,那支金钗少说也值千贯有余。咱们也不求多的,只凑着渡船用度就是。酿哥哥以为如何?” “不可!”陈酿断然回绝,“我记得,那是你二姐姐淑贵太妃赏的。情义无价,你总要留个念想的。” 七娘轻叹一声,思及姐姐,她到底还是犹疑了。 如今家人不在,随身物件不过一二,唯此钗可聊寄思念。 她虽还有套上好衣裙可卖,但乱世之中,谁会花钱买日渐折价的衣裙呢?唯有金银之物,或可待价而沽。 只是,一旦换做银钱,便再也寻不回了。 陈酿知她是个重情之人,但凡还有别的法子,也断不会想着卖了此钗。 “蓼蓼,”他道,“咱们不急这一两日,你容我再想想。况且,这也不止是银钱之事。” 方才见着渡口的阵势,七娘自然是有些慌的。她心下一急,才想了这卖钗的法子。 可陈酿又说,不止银钱之事?她一时不解,只疑问地望向陈酿。 陈酿看她一眼,接着道: “那商人若真有心,为何自己不高价渡河去?” 此话一出,七娘似恍然大悟! 那商人亦似无功而返的模样,看来,不过是装出的体面! 七娘叹了一声,眼下唯一的出路也没了! 她正欲同陈酿再商量一番,却见不远处,那商人与适才的秀才,正对着个翡翠扳指议价。 似乎,是秀才欲卖了扳指凑路费。看来,有此心的也不止她谢七娘一个。 她扯了扯陈酿的衣袖,道: “酿哥哥,你此番可算错了。那商人正出价呢!” 陈酿亦随她看去,却不动声色,只道: “且看一看。” 七娘自幼长在金玉堆里,对那等物件熟悉非常。她定睛看了看,那扳指成色寻常,从前她院里的小丫头总爱拿来当做玩物。 那商人把玩一阵,像是不曾还价,便以二十贯收了。 四下看热闹之人见着,皆有些蠢蠢欲动。几人摩挲着袖中物件,自有一番犹疑。 一妇人看了半晌,拿出个金箍子,有些怯然地试探: “大官人,你掌个眼?” 那商人扫过一眼,一时有些不屑,只撇嘴道: “这个倒是足金,只是式样有些旧了,不大卖得出价。如今这世道,估摸着,也就五、六贯的样子。” 那妇人先是一愣,接着又收回手,垂下头来,只见满是失落神情。 商人看她一眼,又道: “不过,见你孤身一人,颇是可怜,便七贯卖与我吧!我就当积德罢了!” 那妇人霎时来了精神,忙将这单生意做了!她笑嘻嘻地点钱离开,四周之人,多有眼红,亦争相买卖。 七娘见着,自是惊愕: “酿哥哥,看来是个余钱不少的!这一回,你真看错了!” 陈酿笑了笑,七娘的心性到底还是太纯粹了! 他遂道: “蓼蓼,此处船价高涨,更胜别处,我本就心存疑虑。现下看来,果不是空穴来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扬州慢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看看陈酿,又看看那边热闹买卖之人,心下疑惑更深。除了那商人开价偏高,行事比寻常生意人爽快,七娘也瞧不出别的蹊跷之处。 她又望向陈酿,一心待他解答。 陈酿却不言语,只指了指那头,示意七娘接着看。 七娘讪讪瞧去,蓦地一惊,事情果然峰回路转! 待旁人将欲卖之物拿出,商人却不再似方才那般爽快。他开始极力压价,或以乱世为由,或说物件成色之故,总以低于市价许多的价钱得手。 卖物之人未必不知商人的手段与心思,只是为筹南渡的船费,不得已而卖之。 毕竟,如今的世道,能寻着买主已是不易。至于银钱,多得一贯是一贯,又哪来那样多的计较呢? 七娘看了半晌,也缓过神来。这等奸商伎俩,一路上也见过些,不知为何,却未能一眼识破。 她遂愤愤向陈酿道: “原是个奸佞之人!他勾结秀才与妇人,在众人面前演了出仗义疏财的戏码,引得人家争相贱卖筹款。如此大发国难财,良心已然坏透了!” 她跺了一下脚,又道: “还好酿哥哥谨慎。我若将二姐姐的金钗卖与这样的人,岂非辜负姐姐!” 陈酿笑了笑,轻轻朝她额头敲了一记,只道: “总算学聪明了些。不过……” 陈酿还未说完,七娘忽猛地抬头看他,忙道: “对了!酿哥哥适才说,这件事,与船价高涨有关?” 七娘抬手作推辞状,欲阻止陈酿说话。她咬着唇,又兀自思索一阵,隐约抓得些头绪,却又理不清。 “我想……”七娘因着未想清楚,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默了半晌,她只摇了摇头,又道: “罢了!还是酿哥哥说吧!” 陈酿见她这等欲语还休,又无能为力的模样,直是憋笑。 七娘见着,只瞥他一眼,佯装生气: “我虚心请教,酿哥哥却笑我来!” 闻着这话,陈酿霎时一愣。 自打启程南下,这是七娘头一回与他玩笑撒娇。就似从前,在谢府一般。 七娘却浑然不觉。见陈酿久不言语,以为他当真来。 她又扯了扯他的衣袂,试探道: “酿哥哥,蓼蓼说笑呢!” 陈酿适才忆起从前,这会子方回神。 他理了理她的束发带,方向她解释道: “你也不想想,众人为何贱卖物件?” 七娘眼眸转了转,道: “为着凑船费。” “这就是了!”陈酿道,“世间万事,有因才有果。你细细思来,一连串的事环环相扣,便不觉蹊跷么?” 陈酿的话,点到即止。 七娘猛一拍手,直觉恍然大悟! 只听她道: “酿哥哥是说,船夫与那商人,是沆瀣一气,有所勾结的!” 七娘本就灵性,陈酿稍稍点拨,她便理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偏要双方勾结的才能成! 若单是船价高涨,实在拿不出银钱的,也只得作罢。如此,船家不过一番得不偿失。 而眼下,偏在船价高涨甚多,众人为银钱为难之时,出现了一位收金银玉器的商人!还亲眼见人卖得不错的价钱! 既有筹钱之法,,为着尽快南下避祸,众人自是蜂拥而上,哪还管得别的? 而众人贱卖器物所得,又尽数付与船夫,指不定还添上些。 船夫与商人本是一体,那些银钱,不过是左口袋至右口袋的事!至于众人贱卖的金玉之物,便似白白送给他们的! 船夫往来应天府又很是便利,回头一倒买,不论所得几何,皆是空手套白狼,稳赚不赔的买卖! 七娘心中只叹:这群没良心的,打得好精细的如意算盘! 想来,船夫不止一个,商人自然也不止一个!他们双双配对,合伙骗财,已然成了此处的惯例! 陈酿见她面露愤慨之色,知她已明白此事。 他遂道: “这般行径,不仅君子不耻,于国法之上,亦是大罪!” 这些日子,南下之人甚众,船夫与商人行骗所得,少说也以万贯计。 非法囤积此等巨款,又在国难之际坑害民众,最轻也能判个流放! 七娘方问道: “既是大罪,他们这等精明,为何还敢明知故犯?便不怕朝廷追究么?” 陈酿带着七娘回农舍,一路之上遂与她解释: “如今康王带着百官奔逃,这些事,哪里顾得过来?况且,此处近着战区,金人随时可打来。到那时,此处是归应天府管,还是归战地管?” 听他如此说,七娘只深蹙着眉。那群骗子,果真挑得个极好的行骗之所! 七娘心中不平,只问: “如此说来,便无人治得他们?他们这般逍遥法外,咱们又如何南渡呢?” “要治他们,朝廷的震慑自是不可或缺的。”陈酿道,“他们做的是提命赚钱的买卖,对朝廷自然畏惧颇深。” “酿哥哥说得轻巧!”七娘撅嘴道,“如今朝廷亦不知在何处,又哪来的震慑?” 陈酿揪了揪七娘的发髻,笑道: “这份震慑,也不必是真的,只要他们深信不疑,也就是了。” 七娘护住自己的发髻,一面转头向陈酿道: “酿哥哥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酿点点头。 他们既是行骗,便教他们载在一个“骗”字上。 七娘只不解,问道: “朝廷的震慑,岂是那样好伪造的?” 陈酿摇摇头: “不需什么大阵势,只要有个官员将来的消息,便足够了。” 七娘又问: “他们也不是傻子,还能传什么便信什么?” “故而,需个官宦之物来证明。”陈酿道,“不过,咱们如今身无长物,自是没有。只是,不知一众南渡之人中,是否有官员家眷。或许,真带得些相关物件!” 七娘闻言,霎时又垂头丧气起来。 她才见过渡口的人潮涌动,便是真有官员家眷,人海之中,又何处去寻呢? 七娘只讪讪道: “看来,咱们此番是渡不过河了!也不知再等上一等,是否有好心的船夫?” 陈酿看了看她,只问道: “我见南渡之人中,亦多有小娘子。可曾有蓼蓼闺中的手帕交?或许,可一同商议一番。” 七娘思索一阵,忽而神思一震。 “对了!”她猛地抬头,“手帕交没有,可相识之人倒有一个。酿哥哥,开封府尹的官,够不够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扬州慢6 开封府尹,倒是个极敏感的官职。 从前是孙九郎,自他败后,邓少尹升作府尹。一路之上虽未闻着邓府尹的消息,可如他这般重臣,自然免不了被俘北上的命数。 这一点,他们虽清楚,旁人却不定知晓。尤其此处远离汴京,消息闭塞,更是无从考证了。 “开封府尹,倒很是合适。”陈酿遂道,“怎么,他有家眷在此处?” 七娘点点头: “酿哥哥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咱们帮了一对要卖驴车的母女?” 陈酿回想一阵,记得确有其事。只是那对母女的样貌打扮,却是模模糊糊,想不大起。 他方问道: “你认得她们?” 七娘回道: “从前在汴京时,不过一面之缘,初时只觉着眼熟,并不曾认出来。直到那小娘子言及她的姓名,那夜我思忆许久,方才想起此人。” 七娘又将邓容君的样貌回忆一阵,接着道: “那位邓小娘子,是邓府尹的妹子,自襄阳来的。过去在家中莲池见过,还与二哥议过亲事呢!” 陈酿方会意地点点头,又道: “想来,是亲事未成,她遂随母亲一同离京。不料,却逢着那等变故!蓼蓼,依你看,她是否认出你了?” 七娘摇摇头: “应是不曾。” 那时不过匆匆一眼,而今七娘又作小郎君打扮,哪里是容易分辨的? “不过,谢七娘的名号,她或许有些印象。”七娘道,“回头寻着她,与她说清楚。想来,若真有我们要的东西,她不会不允的。” “你切莫亮了身份!”陈酿急忙阻拦,“府上权贵极盛,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总有可利用之处。左右,先寻着她们最要紧。” “况且,”陈酿接着道,“咱们帮过她们。不过说几句话,总不至拒人千里。二来,她们亦要南渡的,如今这般境况,众人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还是酿哥哥思虑周全。”七娘听话地应声。 天色渐渐暗下来,渡口未能上船之人,也都垂头丧气往回走。 渡船远远行去,柳花渡在蒙蒙夜色里,显得静谧又教人琢磨不透。 河水比白日高涨了些,一江春水,波涛微涌,直至不知名的地境去。唯有江心一轮明月,净白无暇,不随世事而迁。 待回了农舍,陈酿与七娘就着一豆油灯,凑在小案上,只将渡河之事细细合计。 第一要紧的,便是寻着邓容君母女! 她们身上没什么钱,自然也渡不得河。此时,必定同七娘他们一般,在哪处农家借宿。 附近农舍不多,早已被南下之人沾满。想来,要众里寻他,还非得靠着当地农户打听。 次日,陈酿拿了几个铜板,托了这户的老汉打听邓容君母女。他家本是久贫之人,又长年本分务农,只需稍稍许利,老汉必会竭尽所能。 果不其然,还未至午时,老汉已然不负所托,荷锄而归。 进得屋来,见他满脸得意神色,七娘与陈酿也不着急询问,只相视一笑,知此事妥了。 他家老婆子却是更急切些。拿了人家的铜板,若办不好差事,该怎生交代? 她忙趋步上前,接过老汉肩上的锄头,问道: “老头子,怎么样?二位小郎君要寻的人,可寻着了么?” “嘿嘿!”老汉拍着胸脯笑道,“我既出马,这村里哪有寻不到之人?” 七娘卖乖地行上前,递上一碗清水,笑道: “爷爷吃口水先。你且坐下,与我和哥哥细细道来。” 老汉见七娘乖巧,很是受用。 这个小郎君,娘里娘气的,还带着娘子家的弱态。若是自家儿子,早被他打断腿了! 偏偏他说起话来,又教人生不起气!还一味乐呵呵的。 老汉接过水,又兀自坐下,笑道: “谢过小兄弟了!” 他又看向一旁含笑的陈酿,接着道: “你们要寻的小娘子还真不远!就住在后头老张婆子家中。老张婆子也是个厚道人,既留了她们,便拒了些男客。逃难人中,也还算体面。” 陈酿与七娘双双点头,还不曾言语,却见这户的老婆子瞥了老汉一眼,酸道: “张婆子向来厚道得很!这般世道,前日还与你送菜来,也不知为何!” “你这是什么话?”老汉一时面露尴尬,又看了看陈酿与七娘,只低声道,“叫人家读书人笑话!” “哟!你跟她眉来眼去了几十年,还怕笑话了!”老婆子只不依。 老汉忙扯了她去一边,又是好言相劝,又是发誓保证,哪里还有方才的得意? 七娘与陈酿直是憋笑。不想,这小小农舍之中,也有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脂粉事! 老汉面子上自有些挂不住,只不时朝陈酿他们这边看。 不过为着几个铜板,替他们打听周旋,如今还被小辈嘲笑一番!这老婆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平日里闹也便罢了!偏在外人跟前! 老汉很是懊恼,只拥着他老婆便往避人之处去。便是再怂,总不能教两个毛头小子看轻! 见老汉去了,七娘再憋不住,竟不自主地笑出了声。 见着七娘模样,陈酿一面憋笑,一面又微微蹙了蹙眉。 他抬起手指,朝她额头轻瞧一记,只故作训斥道: “小小年纪,你又笑什么!” 七娘忙高举双手,猛护住眉心,一时只噘嘴看着陈酿。 二人四目相对,默了半晌,皆兀自憋笑。不到一刻,二人终是忍不得,齐齐笑了出来。 陈酿朝内室看了一眼,拉着七娘,便快步向门外去。 七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面笑问: “酿哥哥走什么?” 陈酿摇头笑道: “不快些出来,等着人家骂咱们么?” 闻着这话,七娘又掩面笑了笑。 眼下正当春日时节,柴扉前一株硕大桃花开得极好。七娘的笑靥与花映衬,花影人影皆娇恰无方,正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般的景,已许久不曾见了。那似乎,已成了很远很远的事。 陈酿静静看着她,一时有些晃神。 春风暖软,忽一片花落,惊得他猛然一怔,这才回过神来。 陈酿缓了缓心神,方道: “蓼蓼,咱们寻邓家母女去吧!” 他才说罢,便带着七娘,延一条小道行去。 没行几步,却是七娘拦住了他。 她轻笑一声,指着相反的方向,只道: “酿哥哥,行错了。是那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扬州慢7 且说邓容君母女这头。自卖了驴车,在张婆子处住下,倒也安稳。 母女二人本打算顺着水路,一路回襄阳投奔亲戚去。怎奈眼下船价高涨,一直也不得渡河之法,着实教人忧心为难。 眼看就要到四月,再拖下去,盘缠殆尽,只怕维生亦是困难。 前路茫茫,母女二人只相对着叹气,也不知日后等着二人的,是怎样的日子! 这一日,邓容君母女正欲再去渡口碰碰运气,却蓦地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张婆子听闻是那户老汉家的住客,待陈酿与七娘很是客气。 七娘自是作小郎君打扮,行动步态,自能以假乱真。 张婆子虽客气,面上一味地笑脸相迎。但二位陌生小郎君骤然到访,还是寻那母女二人,不由得教人心生奇怪。 她留他们在外屋,又自进去请邓容君母女。 张婆子欠了欠身子,只道: “邓夫人、邓小娘子,外边有二位小郎君来寻你们。我瞧着年纪轻轻的,敢是家中亲戚?” 母女二人一时愣神。 要说亲戚,尽在襄阳了。纵使北上寻她们,年轻人最认不得亲戚,又岂会让二位年轻后生来? 邓夫人蹙了蹙眉,只道: “我等孤儿寡妇的,怎能随意见男子来?劳烦你,替我们回了吧!” 邓容君见母亲太过谨慎,忙道: “母亲别急,我且隔帘看看。若真是家中兄弟,岂不白白错过了?” 邓夫人向来是没甚么主意的,听女儿这样说,倒也应下了。 邓容君缓步行上前去,将粗布帘子打了个缝。怯怯瞧去,只猛地一怔。 她指尖微颤,布帘自指缝滑落。霎时回过身,只见得她面颊绯红。 邓夫人见她有些不对劲,忙趋步相扶: “怎的这个样子?是何人在外?” 邓容君行过一礼,只道: “母亲,是前日帮咱们卖了驴车的二位小郎君。” 邓夫人亦是一惊,她兀自打帘看了,果然不错。 那兄弟二人,一个是沉稳儒雅的书生,一个却是娘里娘气的小白脸,她自然记得。 邓夫人遂道: “他们有恩于咱们,母亲去见就是了,你待在屋中就是。” 邓容君朝帘外望去,自有些不依,只道: “既是有恩,女儿自要亲自谢过才好。如今还未报答,反是避而不见,是哪家圣贤的道理?” 邓夫人摇了摇头,又劝道: “有恩自然需报,可眼下的世道,不得不留个心眼。眼下世道不太平,你一介小娘子,总要更当心些。” 张婆子亦附和着相劝: “邓小娘子,夫人所言不错。小娘子生得十分容貌,当心他们挟恩图报,教你以身相许!” 闻得这话,邓容君的脸更是发烫,一瞬垂下头去。 邓夫人看了邓容君一眼,只向张婆子道: “张夫人,此话莫再胡言了!” 张婆子知她们富贵人家讲究,只吐了吐舌头,一时又引着邓夫人出屋相见。 邓容君不得出去,只好倚在帘子旁,悄悄地看。 见邓夫人来,陈酿与七娘齐齐起身,又一同作了一揖。那样子,看上去文质彬彬,只道是少年才俊。 邓夫人亦回礼,只笑道: “不知二位恩人前来,老身即刻相迎,教你们久等了。” 七娘四下看了看,却不见邓容君,只问道: “夫人言重了。只是,怎的不见邓姐姐?” 七娘若是小娘子的打扮,如此问来,自没什么。偏她此时是位小郎君,这等言语,到底浮浪了些。 邓夫人也不好责备什么,面上只隐隐有些不快。 陈酿看了七娘一眼,方向邓夫人行礼道: “夫人见谅,我弟弟年纪小,是个孩童心性,并非有心轻薄。” 邓夫人见陈酿客气,亦温和笑道: “小郎君多虑了。小女连日奔波,颇是疲累,这会子睡着呢!” 七娘听着,方点了点头。 邓夫人又道: “不知二位小郎君前来,所为何事?” 陈酿与七娘相视一眼。他们的来意,还是由陈酿这个兄长来说,更可信些。 陈酿方道: “夫人母女,可是因着船价高涨,才滞留在此?” 提起这个,邓夫人心中霎时涌上一片忧思。这正是她连日来最犯愁之事! 她点了点头,遂道: “想必你们也是了。哎!那等发国难财的,还真是拿他们丝毫办法也没有!” 陈酿又道: “怎说没办法呢?夫人便是治他们之人。” 闻听这话,邓夫人忽笑了起来,只当陈酿故意说笑,拿她开心。 她方道: “小郎君快莫拿老身说笑。” 陈酿与七娘早料着她是这个反应。 他们也不在意,只将商人与船家如何勾结,如何牟利与邓夫人说了个一清二楚。 一语既罢,邓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一来,国难之际,这样的牟利法子,总是太阴毒了些。二来,自己活了几十年还未看透,却让二位年轻后生识破伎俩。不可不谓之少年才俊! 邓夫人缓了缓,又问: “既是如此,小郎君该报官去。来寻老身,又于事何补呢?” 七娘心中愤愤,只道: “眼下的世道,哪有官可报?便是有,待他们抓人审理,咱们还渡不渡河了?” 这话在理,邓夫人一时很是丧气。眼下是知晓了那等阴谋,可又有何用呢? 陈酿四下看了看,见张婆子不在,他遂压低了声音,问道: “敢问夫人,可是出身汴京邓府尹家?” 邓夫人一惊,他如何知晓? 陈酿方解释道: “夫人莫怕。上回卖罢驴车,邓小娘子与舍弟提起自己的闺名。我兄弟二人,本与汴京谢氏有些渊源,听闻过邓小娘子名号。” 邓夫人点了点头,同是谢府庇护之人,难怪认得了。 陈酿接着道: “小生且问夫人,是否想要尽快渡河?” 邓夫人一副“这还有问吗”的神情,只道: “滞留之人,谁不想渡河南下?” “既如此,”陈酿道,“那我问夫人要样物件。” “小郎君要何物?”邓夫人闻言,忽而添了防备之色。 她既问了,陈酿遂道: “不拘着是什么,只要能证明邓府尹的官职就是。小生自有办法,让你们渡河。” 邓夫人面露犹疑之色,心中悬悬不觉。 要说邓府尹的物件,她身上不是没有。只是,眼前这兄弟二人,不过两面之缘,又如何能尽信呢? 若是以此为由,将开封府的物件交与金人,那她们作为重臣家眷,还有命活么?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扬州慢8 邓容君躲在帘后听了半日。 初时听七娘问起自己,她还有些羞。此时见母亲犹疑着不应,她心下揪紧,又欲直直出去劝说。 她脚步在门边摩擦,挣扎半晌,终究还是自打了帘子出来。 邓容君只向门外行了几步,便行礼道: “母亲,依女儿看,二位小郎君心思奇巧,侠骨仗义。眼下咱们无奈逗留,不如依他们所言,试上一试,或可得渡河之法。” 见邓容君忽而出来,众人皆是愣了愣。 七娘方行上前去,作揖道: “邓姐姐睡醒了?” 邓容君看了邓夫人一眼,知母亲是故意搪塞,遂向七娘含笑道: “有劳小郎君挂心。本也不曾睡稳,闻着声响,也就起来走走。不想,竟是恩人到访。” 她行向邓夫人,端然立在母亲身后。荆钗布裙之下,只见得她行动有度,颇俱仪态。到底,还是存得分官家闺秀的气度。 她又朝陈酿欠了欠身。七娘见着,心下猛一紧,忙趋步至陈酿身边坐下。 邓容君倒不知七娘的心思,只当他是跟着自己过来,一时面色又有些红。 她遂俯身向邓夫人耳语: “女儿自知母亲顾虑。不如,先听听他们的打算,再做定夺。若骤然回绝,一来不近人情,二来,未免失了个南渡的机会。” 邓夫人看了看女儿,心中本也没什么主意。听她所言有理,遂只点头应下。 陈酿与七娘相视一眼,已然定了心。母女二人既有犹疑,那便是说,二人手中真有开封府尹之物。 至于肯不肯相借一用,凭着师徒二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自然不在话下。 陈酿心中有了底,便将自己的打算尽说与那母女二人。 邓夫人听罢,心下有些打鼓,只道: “开封府的物件,倒是有一个。是小儿留在老身这里的手令,其上有开封府印鉴。只是,小郎君的法子轻飘飘的,只怕那群歹人不会信来。” 七娘方打边鼓道: “夫人此言差矣。那些人做的是违法乱纪的买卖,自然万般谨慎,偏要这举重若轻的才好!” 这些话,自然是陈酿教她说的。 然邓容君不知。她见七娘小小年纪,却颇识人心,心中自添了几分佩服。 她遂附和道: “母亲,不如一试。纵然不成,也不过如眼下一般。” 邓夫人忽举目四顾,只叹了口气。 长日耗在此处也不是办法。况且,汴京已然落入金人之手,这方手令,除了留念,似乎也无甚用处。又不是金玉之物,人家也不至于诓骗了去! 它若真能助母女二人渡河,才是不辜负了被俘北上的邓府尹。 邓夫人此时倒有了决断。她心下一狠,遂让邓容君回内室取了开封府手令来。 四人前往柳花渡之前,又向张婆子,和那老汉家中嘱咐一番。 只说明日渡口,便会恢复从前的船价,让他们与村中众人讲,若要南下,只赶紧了。 方近渡口,只见此处杨柳青翠,排排成阵。春水悠然自在,熏风暖软闲适。这等精致,又哪似南渡之心,匆匆不可耐也? 七娘看向那排垂柳,忽而心有感慨,只自语道: “难怪唤作柳花渡,原是杨柳甚好。” 陈酿闻声一怔,转头看向她。 她说陈酿的计策是举重若轻,岂不知,这般境况,还能一解柳花意味,才是真正举重若轻之人。 邓容君母女怯怯地跟在陈酿与七娘身后,心下紧张,也不说什么话。 一路之上,七娘只以“祁莨”自称,如在太学时一般。又向邓家母女解释,说是陈酿的表弟。 复行了一阵,只见渡口不远处人群围堵。四人定睛看去,不正是前几日的商人与秀才么? 陈酿握了握揣在袖中的开封府手令,又转头向七娘嘱咐: “此处人多,你务必紧紧跟着我。” 七娘正色又听话地点了点头。这种时候,不能让酿哥哥再操别的心了!这一岸的南渡之人,可尽仰仗着他们呢! 如此想来,七娘只觉着重责在肩,心头蓦地生出一番使命感来! 陈酿又向邓容君母女道: “夫人与小娘子,只在树下相待便是。一切,咱们依计行事。” 说罢,他便牵起七娘,朝人群聚集处而去。邓容君母女相视一眼,携手目送他们,一时缓了缓呼吸,只看他们如何施计。 七娘个头本就小,众人围观拥堵,自然注意不到他们。陈酿紧紧拽着她的手,生怕挤撒了。 过了一阵,二人挤至前头,遂探头望去。原来,那两个骗子依旧在行买卖金玉的伎俩!不过,那日的秀才已然换作一位年轻少妇。 陈酿故作不知,向一旁围观之人问道: “小哥,这是作甚?” 那人朝商人与少妇那处看热闹,哪有功夫搭理陈酿? 他头也不回,只敷衍道: “买卖物件凑渡河的银钱啊!” 陈酿方点了点头。 商人的余光扫视着周围,心头已然乐开了花。这一个个蠢蠢欲动之人,在他眼里,可都是大把大把的雪花纹银啊! 陈酿与七娘相视一眼,兀自了然。 七娘只装作凑热闹的模样,直往前挤。正此时,她故意推了陈酿一把,陈酿亦配合着朝前踉跄几步。 这一踉跄,直撞上了商人。他故作不稳,手臂一挥,袖中一折页册蓦地落在商人怀中。 那商人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向怀中之物。 陈酿也不教他多看,忙将册页夺回,收入袖中。 只见陈酿一脸恼怒,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商人。似乎,不愿让商人知晓那册页是何物。 待他站稳,遂向七娘斥道: “怎么做事呢!咱们是来看热闹的么?” 七娘只作委屈状,一味地点头哈腰: “大……小郎君,小人并非有意。” 陈酿摆出一副傲慢神情,只不理他。罢了,又警惕地朝商人看一眼,便带着七娘远离人群而去。 众人只道二人莫名其妙,懒得理会。 而那商人,却兀自蹙了蹙眉。 适才那折册页落入怀中,他虽未看得十分清楚,却也知是官家之物。 他在此处行骗良久,所骗数额巨大。引起官府注意,是早晚的事。他自己心中也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想,来得这般快! 商人心下谨慎,遂暗暗朝少妇使了个眼色。 众人围堵,商人自然走不开。而少妇卖罢物件,却能跟上陈酿他们,一探究竟。 陈酿带七娘行在前头,闻着身后隐有脚步声,只微微扬了扬嘴角。 果然,上钩了! 分割线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见证师徒二人版【戏精的诞生】(啊呸!重说,演员的诞生!)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扬州慢9 七娘装作谨慎模样,四下看了看,只向陈酿道: “小郎君,他们该不会瞧出来了吧?” 陈酿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又斥道: “你个小童,还好意思问!若非你推本官……人,那手令岂能滑落?” 七娘面露难色,一味的屈身赔笑。 虽是假意,她学得倒像。 从前虽未有过这般行径,只是五郎身边的顺子,长日里这副模样。七娘见得多了,此时心中想着,自然信手拈来。 她这个样子,着实可笑又可爱。陈酿心头早已暗笑过千百回,只面上依旧一副不耐烦的生气模样。 他遂正色向七娘道: “但愿你不会坏事!否则,连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陈酿衣袂一甩,只负手快步行去。七娘一脸怂样,紧紧跟在后头。 方至一株大树之下,只见邓容君母女一身粗布衣衫,端然而立。 那少妇亦跟上去,在不远的树后藏身。她目光锐利,只一刻不移地盯着他们。 陈酿上前恭敬行过一礼,七娘亦附和着行礼。 陈酿遂道: “才听闻夫人来了,这等乔装,确是委屈夫人与小娘子了。夫人既至,敢是大人亦到了?” 邓夫人如此前商量的一般,只道: “小儿手头上还有些事,教我母女先至此处落脚。待他整顿毕了,再一同渡河。” “说来,”邓夫人又道,“你查得如何了?” 陈酿又作一揖,道: “下官才去看过,与大人所料无二。只是……” 话及此处,他又瞪了七娘一眼: “这小子添了些乱。未免打草惊蛇,还请大人尽快赶来。” 邓夫人点了点头: “我这就与人写封书信,想来,三五日也就到了。” 她方说罢,陈酿忽四下扫了一圈,只压低了声音,道: “夫人,有甚么话,咱们回去说罢。此处人多眼杂,恐隔墙有耳。” 邓夫人故作警觉状,应道: “还是你谨慎。” 说罢,四人便一同离去。 那躲在树后的少妇早已是一身冷汗。她双腿吓得发软,只倚在树边久久不能动弹。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教她看到了那折手令,听到了这番话。 她缓缓舒了口气,心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们恐隔墙有耳,却不知树下亦有耳! 少妇振了振精神,再不敢有所耽搁,直回了一处偏僻农舍。 进得院中,只见商人、秀才、中年妇人、并着二位船夫头子,皆齐齐聚坐在一处。 他们又是抖腿,又是擦汗,更有甚者,只不停地来回踱步。一院的焦急气氛,众人皆等得很是不耐烦。 见着少妇身影,二位船夫忙迎上来,直直便问: “怎样?敢是官府的人?” 少妇蹙了蹙眉,也不答话,只向商人行去,道: “哥,八九不离十!” 此话既出,座中之人无不慌神万分。唯有商人,静坐不动。 他思索一阵,只道: “那几人来得突然,此前也未曾闻着风声,我总觉有些蹊跷。依你看,便无甚破绽么?” 还不待少妇应答,只听秀才急道: “蹊跷?哥,久走夜路要撞鬼!官府做事,总比咱们谨慎!今日若非那小子跌了一下,只怕日后,咱们连如何死的亦不知晓!” 二位船夫亦附和起来: “我们早就说过见好就收,见好就收!谁知你们偏不知足,这下好了,惹来恁大祸事!” 中年妇人双手只作合十状,道: “阿弥陀佛,还好今日让你见了那官衙文书!这是老天保佑,要咱们尽早准备。可知这些年的香与烛,是没白烧的!” 商人转头看向中年妇人,一时沉吟不语。 默了半晌,他又向少妇道: “你将所见细细说来。” 少妇自然依他所言,将适才偷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复述。 听她言语,众人更加坐立不安,皆催着商人想法子。 秀才只道: “哥,你不是也说么,那手令之上,有开封府的印鉴,必是真的。眼下逃命之际,你怎的却没了主意?” 二位船夫霎时一惊,再等不得,只向商人质问道: “逃命?怎的还性命攸关了!不是说就算东窗事发,也不过一介欺诈小罪么?关上几年也就放出来了。怎么,敢是你骗老子的!” 见商人依旧不语,二人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抡起铁拳便要捶! 少妇忙张开双臂,挡在商人身前,高声斥道: “官府还没来人呢!咱们自己先乱了不成?” 二位船夫见她是个女人,遂收了手,只道: “咱们不管!甚么也别说了,就此一拍两散罢!金人还没打过来,别先被朝廷弄死了!” 说罢,二人卷起袖子,大步而去。 商人拂开少妇,这才开口: “他们这一撤,明日必会恢复船价。” 秀才心中着急,只道: “我的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船价呢?” 他话才出口,霎时又愣了愣。 只见少妇瞥他一眼,道: “想明白了?既恢复了船价,众人南渡,人证物证俱无。便是官府来人,又查甚么来?” 秀才这才舒了一口气,庆幸着自己小命可保。 商人遂向少妇道: “也罢!听你所言,那人自称‘下官’,行动又很是谨慎,还怕说漏了嘴,以‘本官人’掩饰‘本官’。如此细枝末节,面面俱到,十有八九是真的。况且,那折手令,总是做不得假。” 他叹了口气,又道: “船夫的钱已然分过,咱们也分一分,就此散了罢!” 众人自然乐得如此。分过钱,也都紧忙着四散奔逃。唯有那少妇留了下来,久久不愿离去。 只听她道: “哥!自干这件事起,咱们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论你去何处,是生是死,我都跟定你了!” 商人闻言,忽抬起头看着她,只猛一拍大腿: “好女子!既如此,与我一同北上罢!” “北上?”少妇不解,“北边金人作祟,怎生敢去?” 商人笑笑不答,只说他自有办法。少妇虽不明白,却也不曾多问,只将他当作依靠,自有一番信任。 商人自是知晓,从前的开封府尹已然被俘北上。只是如今出了这手令,也不知是新官上任,还是那小子有意行骗? 只是,不论真假,那些船夫是经不起吓的。他们一掣肘,这盘棋也就崩了! 商人暗自感叹,心下自有不杆。 他又思及适才撞他之人。若真是行骗,这手段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自然是极高明的。 商人心中一抖,只怕日后与那人,还有一番斗智斗勇!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扬州慢10 次日一早,柳花渡口依旧人山人海。众人拥挤着登船,比之往日更甚。 奇怪的是,一切果如陈酿所言。船价一夜之间大降,船夫们待人的态度亦好了许多。从前,他们只怕船上装多了人,今日却一味地硬塞! 张婆子与老汉一家皆背着包袱行李,满脸的不知所措,在人群拥推下,也亦步亦趋上得船来。 七娘跟着陈酿,立在船头,思及昨日之事,只觉恍然似梦。 几人不过故意露出些端倪,那群骗子也太不经吓了!好歹也是有千金行骗的胆量,怎的一纸不知真假的文书,就唬得人落荒而逃? 七娘看向陈酿,自昨日事毕,他倒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她知道,陈酿心中定有别的思虑。 七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袂,问道: “酿哥哥,你说,咱们不过蜻蜓点水的一计,怎的就成了?我有些想不过来。” 陈酿侧头看着她,只含笑道: “人心便是如此,要他自己生出的疑虑,才能越想越疑。咱们若露太多,反倒显得刻意。” 七娘仔细听他说话,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酿哥哥的话,虽也不错,但七娘总觉着有些太容易了! 渡船在河面游走,与柳花渡渐行渐远。船头的风越发大了,却依旧温和暖软。 七娘微蹙眉头,还在兀自思索。忽一阵风过,只将她的束发带吹起。 陈酿笑了笑,伸手替她理过一回,只道: “且莫多思了。你看,眼前春波粼粼,正好赏玩一番。不如,蓼蓼赋诗一首?” 七娘一愣,忙仰面望着陈酿。才过了渡河这一劫,他怎的又端出先生的架子,向她要功课呢? 七娘撇了撇嘴,只道不依: “说什么春波粼粼,夏日还苍苍,冬日还茫茫呢!酿哥哥不过是想诓我赋诗,继而嘲笑教训于我。蓼蓼才不上当呢!” 她背过身去,转而一笑,又道: “我不似那几个胆小的骗子,酿哥哥一句话,便入你的套来!” 说罢,七娘遂倚在船头,手指绞着腰间绳绦,不时抬头看看陈酿。 陈酿忍俊不禁,只由着她任性。 若在从前,她这副情态,自是日日可见。可眼下,经了那等变故,这般的谢七娘,已是太难得了。 他一时有些不忍看她,只转回头,目光随春水流连到很远的地方。 其实,七娘方才的对昨日之事的疑问,并非空穴来风。她已有所感知,只想不透彻。所谓疑人自疑,不过是陈酿敷衍的说辞。 有些话,他不愿说与她听。有些事,他亦不愿她多费心忧思。 那个骗局,看似环环相扣,无甚破绽,实则关窍在船夫。 一旦船夫吓退了,整个骗局也就荡然无存。不论商人一伙如何花言巧语,南渡之人总是为着坐船。 故而,陈酿举重若轻的计策,吓的本不是商人一伙,而是船夫。 那些船夫,从前本是贫贱之人。他们的心思,能赚一贯是一贯,自不会提着脑袋来卖命。吓撤他们,也并不难。 但对于商人一伙,陈酿却存着些疑虑。 能行这等骗术的,无不是利欲熏心之辈,又岂会如此容易,便舍弃这经营许久的“生意”? 那少妇去后,怎的也需再派人来打探一番! 陈酿本已想好,若是夜里来人听墙根,该说些什么话。谁知,他与七娘等至四更天,却依旧不见半个人影。 此一怪也! 二来,铺了这样大的盘,骗得千金之数,绝非几个江湖小骗能做到!要么勾结了官府,要么,是背后有不小的势力。 若真如此,他们自不必怕开封府的手令。在船夫打算恢复船价之时,他们必会盘桓几日,以作游说。 故而,陈酿同村里人嘱咐,要紧赶着南渡。这是防着他们反应过来,再次高涨船价。 可今晨才至柳花渡,陈酿便仔细瞧了。莫说盘桓,那伙人不知何时逃窜,竟然俱不见了踪影。 此二怪也! 思及此处,陈酿只沉沉叹了口气。 自然,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 正是他不愿说与七娘知晓,却又不得不为之费神的可能。 这行骗之人,或许与金人有关! 至于是金人细作,或是有甚利益牵扯,便不得而知了。 如此看来,他们这般行事,并非为了钱财,故才舍弃得如此干脆。又因与金人暗中牵扯,他们自不愿同官府有甚关联。 故而,见着开封府的手令,为谨慎计,不论真假,皆当避上一避。 陈酿又深吸一口气,若真是金人,此事便麻烦了! 他们在此处有人,别处未必没有! 不多时,只怕随着船价高涨,各渡口的物价亦跟着上涨。 况且,因着此事,财富积少成多,金银大量流入金人手中。 到那时,不必兵戎相见,仅以行商之术,便能扰乱大宋经济,逼得宋廷做出更多妥协! 着实,是太高明了! 陈酿倒吸一口凉气,背脊忽而一身冷汗。 金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他心中暗自思忖,待到了应天府,定要想法子上疏。否则,待金人做大,那才真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旁的七娘见陈酿久不言语,神色亦有些僵硬。 她行上前去,遂道: “酿哥哥,可是身子不适?” 被她一唤,陈酿方才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向七娘,只见她目光清澈,似乎还是个没有心事的孩子。 他一时心下感慨,这样就很好。她纵然懵懂无知,也好过日日沉浸在国破家亡的忧思里。 陈酿缓了缓心神,方道: “没事,不过是渡口有些凉。蓼蓼冷么?” 七娘含笑着摇了摇头,遂道: “那咱们进船舱里吧!” 陈酿点了一下头。进船舱也好,总是不该看这一泓春水的。 偏到此时,他方才明白,李后主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是怎样的分量! 二人相护搀扶,正转回身子,却见邓容君打了帘子出来。 她一手扶着粗布帘子,蛮腰半弯,只亭亭立在船舱口上。 初见时的羞怯,已褪去不少。昨日一同施计,一同想法子渡河,她心下对兄弟二人亦多了分亲近之感。 尤其七娘,不似陈酿又冷又闷,自然更得小娘子欢心。 邓容君朝他们微微一笑,遂唤道: “陈郎君,祁郎君,母亲在舱内背了饼,且请一同用饭吧!” 陈酿与七娘闻声,已然觉着饥肠辘辘。二人相视一笑,方随她入了船舱。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木兰花1 几人进得船舱,只见邓夫人已然捧着几张热气腾腾的炊饼,笑得很是慈蔼。 自经了昨日之事,她待眼前的兄弟二人,早不似先前那般防备。 且不说一表人才的陈酿,便是那位娘里娘气的小祁莨,亦变得可爱俏皮起来。 邓夫人想着,几人萍水相逢,她身为长辈,在日常起居上总该多照拂着兄弟二人。 况且,那兄弟二人于自家母女两次施恩。在这兀自苟全的乱世,到底太难得了! 邓夫人遂微笑着唤道: “孩子们,折腾一早了,都饿了吧?” 七娘双手掩上自己的肚子,看了看邓夫人,又看了看陈酿与邓容君,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邓容君见她腼腆,遂上前去,递了张炊饼与她,又含笑道: “祁郎,且用吧!” 七娘伸手接过,道了一回谢,便随着众人一同在舱内坐下。 陈酿亦拿起一张饼,只道: “不想在行船之中,还有热食可用,难为邓夫人了。我兄弟二人在此谢过。” 邓夫人见他颇是有礼,客气之中,却没有拒人千里的生疏,很是受用。 她遂笑道: “不打紧,不过是同小船工借了火,烘过一回,不费什么力的。” 她虽如此说,可座中之人谁不知晓她的身份?堂堂开封府尹的母亲,大宋钦封的命妇,竟沦落到自己动手烘饼的地步! 着实,太让人感慨万分了! 邓夫人经了这些事,自己的心态倒比旁人更加平和。左右,这般日子只需忍得一时,待回襄阳也就好了。 她家在襄阳还有土地产业,总不至一朝落败,便翻不起身。 只是,那被俘北上的儿子……哎!不提也罢! 邓夫人忽有些莫名的难过,却又有些意外的庆幸。所幸,老天还给她留了个女儿。 不过,没了为官兄长的庇护,日后她若嫁至别处,也总叫人放心不下。 邓夫人悄然叹了一声,正要拿水吃,忽地抬头,见了正吃饼的兄弟二人。 她心下猛一个激灵,忽生出一番盘算。 邓夫人自取了一碗水,递与陈酿,看着和和气气的,只问道: “陈小郎君,说来,你们自汴京逃出,家中可还有人?” 陈酿维护着七娘的身份,也不好多说,只敷衍道: “唯有兄嫂二人尚在扬州。此番正是先往应天府,再转至扬州去。” 邓夫人听闻这话,心头有了底。 兄嫂再亲,总不能跟一辈子的。陈酿这等才学,他自己不也得成家立业来? 邓夫人又问: “还未曾请教,府上是在何处高就?” 陈酿遂道: “不过做些酒肆营生,夫人见笑了。” 邓夫人心头一沉,不料竟是商人之子!难怪,他对昨日那经商行骗的手段,看得如此明白。 不过,眼下的境况,又哪里由得她们计较身份门第? 座中俱是亡国之民,落魄之众,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邓夫人又将陈酿上下打量一番。商人之子也好,若门第太高,只怕此事难成。 她神情越发慈爱,对着陈酿,只像对着自家孩子。 七娘一面吃饼,一面看着他们。邓夫人确是比此前诚挚了许多,尤其待陈酿,更是好得有些刻意。 那般示好的模样,七娘只觉熟悉万分。五哥还未成亲时,汴京的夫人们便是如此看他的! 思及此处,方才还饥肠辘辘的七娘,只道有些食不下咽。 陈酿饮过一口水,见她一副停杯投箸不能食的模样,心下奇怪,遂问: “怎的不吃了?适才不是还喊饿么?” 七娘看他一眼,忽也有些不想理他,只兀自纠结着自己的心事。 邓夫人看着她笑了笑,只道: “小祁莨,你可去过襄阳么?” 七娘闻声,看向邓夫人,只觉她笑得不怀好意。她遂兀自摇了摇头。 邓夫人方接着道: “襄阳可有趣着呢!你若有心,不如让你哥哥带着你,去我们襄阳住些日子,可好?” 七娘心下一紧,怎的还要拐酿哥哥去襄阳? 她撅了撅嘴,只冷言道: “不好!我们扬州更有趣些!” 邓夫人一时有些讪讪。这小祁莨,瞧着也十五六的年纪了,怎的说出的话任性骄纵,还与孩子一般! 当真与他那姓陈的表兄没得比! 陈酿也不知七娘闹什么脾气,只微微斥道: “祁莨,怎么同长辈说话呢!邓夫人不过与你说笑来!” 七娘也不看陈酿,只别过头去,心中早将他骂了千遍万遍! 傻酿哥哥,笨酿哥哥,蠢酿哥哥!那邓夫人分明是打你的主意,偏你自己浑然不觉! 邓夫人只当七娘孩童心性,自不与她计较,转而向陈酿道: “孩子思念故乡,也是常事。不过,老身却并未说笑,是诚心邀你们来襄阳住一阵子呢!” 七娘拿余光看着邓夫人。住一阵子?只怕住下便不让酿哥哥走了! 陈酿笑了笑,方行礼道: “夫人盛情,原不该推辞。只是家中还有许多事要办,不得不拂了夫人的美意。” 他这话倒说得高明,“美意”二字一语双关,只是七娘正气头上,却不曾领会。 邓夫人自然听懂了。 不过,她只道陈酿是对自己的家境有所误会,方才推辞。毕竟,乱世之中,谁也不愿带两个拖油瓶。 邓夫人遂接着道: “襄阳邓氏虽非大富大贵之家,总还有薄田千顷,屋舍数里。想来,二位小郎君若临寒舍,也必不至委屈。” 话及此处,已说得太过露骨了。座中皆是断文识字之人,哪个不明白其中深意? 邓夫人如今无儿傍身,又舍不得唯一的宝贝女儿,这才想了个招赘的法子! 想来,陈酿一表人才,也不算委屈她女儿。况且,此人才思敏捷,又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来日金榜题名也未可知。 眼下,她母女二人空有产业,却无所倚仗经营;而那兄弟二人,也没个可靠亲戚投奔。 如此想来,招赘陈酿,岂不是一拍即合,两全其美之事? 七娘听邓夫人言语,只鼓着腮帮兀自生气。 陈酿心下只觉好笑,正待推辞,却见邓容君蓦地站了起来。 她面上又是怒色又是羞色,看上去很是奇怪。邓夫人自打着如意算盘,却忘了,此间还有个邓容君呢! 当着小娘子的面说这些事,总是让人难堪的。邓夫人也是一时情急,不曾顾及这层礼数。 只见邓容君轻咬着下唇,眉头蹙得很紧。她默了半晌,一语不发,直直出了船舱。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木兰花2 望着邓容君负起而出,座中三人皆是一愣。 邓夫人本是为母女二人的前程着急,这才无所避讳地说了出来。谁知邓容君心性烈,听不得那些话,面上自是挂不住。 邓夫人望着女儿的背影,连连叹气,只道: “这孩子,都已是眼下的境况,又拧什么拧呢?且还顾着那些体面呢!” 陈酿沉吟一阵,替邓夫人倒了一碗水,含笑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夫人为小娘子算计周全,自是不错。只是世间之事,多不是周全而来。夫人一心为小娘子好,既然有屋有田,衣食无忧,也当避祸而居,先宽些心才是。” 邓夫人听陈酿这般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的话很聪明,既未说破,留得邓夫人的体面,又于词句之间,自做一番拒绝。 邓夫人只得暂且作罢。左右,行船至应天府还有几日,她自可以先稳住女儿,再徐徐图之。 七娘对邓夫人本就说不上喜欢,自她开始明里暗里打陈酿的主意,七娘更是心头不快。 不过,见邓容君方才的行径,倒像是位极有主张的小娘子。与她母亲,却不像是一丘之貉! 七娘心中蓦地生了几分好感。 她朝船舱外瞧了一眼,又转头朝陈酿道: “酿哥哥,我去看看邓姐姐。” 此话既出,陈酿还不及嘱咐她当心,却是邓夫人慌了神。 七娘在她眼里,到底是个小郎君,如何能与邓容君独处? “小郎君留步,”邓夫人阻止道,“老身去看就是。” 七娘只觉她莫名其妙,心中已然生了芥蒂,才不听来。 她打量了邓夫人几眼,又忽见自己身上的长袍皂靴,才知这位母亲为何着急。 七娘又狡黠地笑了笑。她一面朝船舱外去,一面回头道: “夫人,我还是不及弱冠的孩子呢!” 闻得此话,邓夫人一时吃瘪。七娘这样一说,倒显得邓夫人疑心过重,小家子气。 陈酿憋笑地看了七娘一眼,只朝她摆摆手,又嘱咐道: “就站在口上,我目之所及之处,不许走远!” 七娘负手回身,含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去了。 从前在谢府时,七娘总嫌陈酿唠叨。不知何时起,她倒越发爱听他柔声的嘱咐了。 似乎,有了那样的嘱咐,便是证明,他对她的在意。 出得船舱,暖风徐徐依旧。只见白帆高扬,水波粼粼悠然。 岸头的杨柳俨然一抹嫩绿烟霞,如梦如幻,渐行渐远。 这一切,尤似汴京的景,汴京的年华,自渡河那刻起,便再不与人相关了。 七娘打起帘子,好叫自己一直在陈酿的视线之内。她很听他的话,一向如此。 邓容君长七娘一、二岁的年纪,却已是长成的女儿家。总不似七娘,个头虽长,却稚气未脱。 她亭亭立在船头,一身半旧粗布衣裙,楚腰纤细得弱不禁风,只一味地望向汴京的方向。 七娘想,自己若真是位小郎君,是极愿意护着这样的女子的。 她立直了背脊,装作有担当的男子模样,不再唤邓容君姐姐。 只见七娘作揖道: “邓小娘子。” 邓容君闻声一颤,半回过头,又侧身行了一礼。 她面色有些发红,只低头道: “祁郎,怎的也出来了?” 七娘行至她身边站立,虽是男子装束,却不及邓容君高。这般看上去,便有些奇怪了。 七娘遂道: “见小娘子气冲冲地出来,敢是有心事?” 她心道:自己亦是一般年纪的小娘子。邓容君为着方才之事,不论是羞愤,或是恼然,自己或许能为之化解一二。 邓容君闻言,却是一怔,手指只不停地在袖中打卷。 适才之事,本是母亲唐突,她心中过意不去,只道: “祁郎,母亲适才的话,并非有意,你……你莫要上心。连日逃难,她难免心力不济,有些糊涂。” 邓容君只道七娘方才生气,是为着母亲“入赘”的念头。毕竟,体面些的人家,也断不会有这等事。 其实,她哪知七娘的别捏呢? 七娘只道她无心陈酿,亦无心招赘,又怕母命难为,方才作出这个模样。 七娘遂好言道: “小娘子诚然不必担忧,我哥哥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邓容君听她言语,颇有君子之风。趁人之危四字,说来是为人不齿,可真临到头,又有几人不会趁人之危呢? 何况,是送上门的趁人之危! 她又朝七娘行过一礼,只道: “祁郎与陈郎皆是君子,小女子心下很是敬佩。” 七娘亦回了一礼,举目之时,恰与邓容君四目相对。七娘的神色淡然温润,澄澈又干净,是足以教人信任的。 邓容君方顿了顿,又犹疑了半晌,似心有所思。 一闪念间,只听她脱口而出: “不过,我虽不愿母亲那样唐突,可心中,是愿意祁郎来襄阳的。” 她说话之时一脸正色,这会子,倒不见什么男女大妨的羞怯。 大抵,于她心中,自有一番思无邪。 可没过半刻,邓容君骤然回神,面色却转作微微的慌乱。 方才怎的不提防地说了那话! 敢是祁莨的眼神蛊惑,直将人的魂勾了去,教人胡言乱语来? 七娘愣了愣,见她一会子正色,一会子慌神,只道莫名其妙。 一时间,却还不曾参透她言下之意,只当邓容君是寻常客气,邀自己往襄阳游玩。 七娘自是放宽心。只要母女二人不打酿哥哥的主意,襄阳也并非去不得! 她一时起了好奇之心,遂问道: “襄阳的风物,是怎样的呢?与汴京,应是大不相同吧?若有机缘,真应去看一看的。究竟是怎样的风土,养出了小娘子这般不拘母命,自有主张的人物!” 七娘这一问,邓容君霎时面色绯红。 祁莨这是,有意去襄阳,有意…… 她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只怕管不住自己的神情,未免人前失仪。 尤其,是在祁莨面前。 邓容君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待缓过一阵,她方道: “祁郎既有此心,自当说与你哥哥。又何须,试探于我?” 所谓长兄如父,提亲之事,自当是兄长一手操办。 七娘听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只堆了满脸的不解神色。 试探?自己试探她什么来了? 莫不是,邓容君已瞧出了自己对陈酿的心思,知她此番前来,是试探邓容君是否有意于陈酿? 七娘一时也有些慌神,只颤颤道: “我……我回船舱去。我的事,我自会言说。有……有劳小娘子费心。” 多谢洁雅的月票~~刚下飞机,在飞机上和机场码了这一章~~到帝都啦,又是忙碌的周末~大家周末愉快~~~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木兰花3 见七娘有些慌乱地离去,邓容君只道是祁郎兴奋过了头。 她目送七娘进去,只回身掩面一笑。 邓容君未必不明白,其实,母亲那样的念头是极周到的。 只是,若非陈酿,而是祁莨,想来,她也不会兀自任性地跑出来。 时至夜里,白日的喧闹谈天之声已渐渐不闻。只听得波涛拍打着船舷,不急不缓,一声又一声。 天上疏星几点,盈盈可爱,洒下清润的光,微弱又皎洁。 时辰已深,众人皆备着入睡。 船舱俨然一座大通铺,被心照不宣地一分为二。中间随意挂了条布帘遮挡,一头是娘子夫人们,一头则是郎君汉子之类。 邓容君自然与母亲依偎在一处。而七娘这般境况,却着实尴尬了些。 好在陈酿周到,在上船之时,已忙占了个靠边的铺位。 如此一来,七娘一头是陈酿,而另一头,不过是船舱木墙,自不必担心被旁人挨着碰着。 七娘侧身蜷在一角,一张小脸正与陈酿相对。 虽说船舱之中,是人挤人地排排睡过去,可陈酿却尽力为七娘留出更宽的空间。 即便如此,二人依旧靠得很近。面面相对,近在咫尺,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 “酿哥哥。”七娘轻声唤,因怕吵着旁人,她只是用气声。 陈酿“嗯”了一声,七娘遂接着道: “你挤得那样过去,可还能睡么?” 陈酿微微笑了笑,只道: “不妨事,我睡眠本就少,胡乱养养神也就是了。” 他虽如此说,可七娘心下明白,他是为着她。为着她的体面骄矜,为着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七娘忽觉有些过意不去,可心头还添了些莫名的小愉悦。 她只垂下眸子,不去看陈酿。便好似心头蒙了一层星辉,熠熠生光,却是温润而不张扬的。 陈酿见她无心睡眠,遂与她闲聊起来。这孩子,聊累了,也就知道困了。 他方问道: “说来,白日里你去安抚邓小娘子,都说了些什么?我见她回来时红光满面的,似乎在为什么事而期待。” 思及邓容君的样子,七娘只觉她很是奇怪。尤其对着自己时,她的眼神,她的言语,七娘总是开不大懂。 七娘遂道: “说来,我也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我不过胡乱说了两句,她便兴奋不已,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她思索半晌,又道: “不如,酿哥哥与我解析解析?” 陈酿点了一下头: “你自说来就是,我亦好奇得很。” 七娘尽力回想着白日的场景,一句又一句,几乎一字不差地告诉了陈酿。 陈酿听罢,只愣在那处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邓容君负气而出,并非为着自己的主张,而是为着七娘! 这般奇事,骤然遇着,直能教人惊掉下巴! 偏七娘心思单纯,对邓容君的心事还浑然不知。她把去襄阳的话讲出来,可不是惹人误会么? 陈酿只道七娘惹了风流债,一面憋笑,一面道: “小祁莨,为兄还真是小看了你!” 七娘一脸不解,他怎的蓦地唤她祁莨来?旁人早已熟睡,眼下只他二人,为何又不是“蓼蓼”了呢? 她为此而有些失落,只撅着嘴不言语。 陈酿见她委屈模样,更是笑得厉害,却强忍着不出声。 只听他低声打趣道: “你还委屈了?无端引逗人家小娘子,可知罪过?” 这话听来莫名其妙,七娘只呆愣愣地望着陈酿。她本是一介小娘子,又并非浮浪男儿,何来引逗旁人一说? 她心下只道,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不论邓容君还是陈酿,他们的话,怎的一个比一个奇怪,竟半句也听不懂来? 七娘一时不满,撇了撇嘴,遂道: “酿哥哥也学会欺负人了!我自问这几日很是听话,并不曾惹祸,又何罪之有?” 她忽微微向前探身,抬眼直视着陈酿: “还说什么无端引逗小娘子?小娘子在哪里?小娘子在何处?此间只你我兄弟二人,何来的小娘子?” 七娘说罢,又转而一笑,缓缓抽回身去。 “依我看,”她故作正经,“陈小先生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七娘一股脑说了这许多,陈酿却未曾有甚反应。 只见他单手枕着头,侧身而躺,含笑看着她。那笑容意味深长,沉静淡然,向看一场滑稽的表演,看得七娘心头瘆得慌。 她只与他对视着,未至半盏茶的功夫,七娘终是忍不住了。 她蓦地推了陈酿一下,低头嗔道: “你且笑话我吧!左右,我是什么也不懂的!你也不必说什么,便由着我无知无觉的吧!日后,我再不问了!” 见七娘面带薄怒,陈酿笑了笑,遂不再逗她,只道: “自己惹下的事,毫无知觉,却还怨我来!我只同你讲,你道邓小娘子为何那般?” 七娘看了他几眼,只道: “我怎知来?” 陈酿摇摇头,遂道: “你且想一想,我才拒了邓夫人相邀襄阳之事,你又同邓小娘子提来,是个甚么意思?” 七娘一惊,直坐了起来: “莫不是,她以为我应下,便是酿哥哥应下?” 她吓得心下噗噗直跳,只当自己说错话,框得酿哥哥骑虎难下! 陈酿听她言语,直扶额长叹。这孩子,脑子究竟如何拐的弯?怎的会想到他身上? 陈酿看着七娘,只怕她越想越歪,方直言道: “你眼下是个什么身份?白白净净的青春小郎君!你同邓小娘子说那话,她如何想?还说不是引逗人家?” 陈酿话音未落,七娘已然反应过来。 她微张着口,眼睛瞪得极大,只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思忆起邓容君的种种,七娘心下越发打鼓。这一层缘故,若非陈酿言及,她是无论如何也思虑不到的! 一时之间,七娘打了个寒颤,直见出额间几滴冷汗来。 她声音有些瑟瑟发抖,这会子却怂了,只道: “酿哥哥,这该如何是好啊?” 不待陈酿言语,七娘又急急补了句: “不如,我将真相说与她知?” 如此之事,旁人见着自是荒唐可笑。而于当事之人,羞恼、慌乱、莫名,只道是五味陈杂,不知所措。 陈酿也不再逗她,只道: “你如何同她说?” “我……”七娘刚开口,一时又语塞。 想来,她贸然告知,自然免了麻烦。可几人还需在船上同渡几日,日日见着,脸面如何好过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孤馆深沉1 七娘一时思索不到,只愣愣看着陈酿。 陈酿自然知她心中所想。每逢无法解决之事,她便这般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似乎只要他在,她便依赖着他,不必自己忧心。 偏偏这回,陈酿却不接她的招了。 他枕着头躺下,仰面望天,只笑道: “自己惹出的风流债,可别指望我!” 七娘倾身向前挪了挪,一双大眼满含可怜之态,直像个无辜的孩子。 “酿哥哥。”她糯糯地撒娇。 陈酿心头蓦地一震,面上却不为之所动。便似一粒蜜糖,还未细细品味,便直直咽下,梗的人喉头空落落的。 他缓缓闭上眼,聊作悠闲模样,假寐相待。只怕再看她一眼,又拗不过她来。 七娘见陈酿不理她,一时有些讪讪,只缓缓背过身,兀自思索解决之道。 不觉间,竟也沉沉睡去。 似乎过了许久,陈酿闻着身旁无甚动静,遂缓缓睁开眼来。 他侧头看去,只见七娘呼吸清浅,鼻翼微微颤动,睡得很是沉稳。 她发髻高束,发带软软垂在褥子之上,恍然看去,确是位儒雅风流的少年郎君。 陈酿微微含笑,想起她“引逗”邓容君之事,又有些憋不住。 他倚着木墙起身,半靠窗棂而坐,只向片片春水举目望去。春水连绵,星辉清润,所谓人间好时节,便是此时了。 纵然国破漂泊,天然之境,尚可聊以安抚人心。 陈酿望了一会子春水,又转回头凝视七娘,只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七娘的睡态,亦足以安抚人心啊! 不知过了许久,天色已渐渐发白。陈酿这才微微惊觉,自己竟是一夜未眠。 日边正高起,天光映上河面,又映上窗棂。 不提防间,只缓缓在七娘眉间洒了一抹。 她似有知觉,眉心微微蹙了蹙。辗转一回,遂缓缓睁开眼来。 神思正昏昏时,只见陈酿递了手帕来。 他道: “日晚方高起,且擦拭一番吧!” 七娘晃悠悠地伸手接过,言语间只觉轻飘飘的,道: “酿哥哥,那个法子,我可想着了!” 陈酿倒是一愣。昨夜她还指望着靠他,不过睡一觉的功夫,确是想着了? 他接过她用罢的手帕,只笑道: “怎么,敢是智多星与你托梦来?” 闻得此语,七娘掩面一笑,转而又撅嘴嗔道: “蓼蓼聪明着呢!你怎就不信来?” 陈酿摇头笑道: “也不知是谁,昨夜那般可怜兮兮地相求于我。” “我自己想着了!”七娘强调一番,“哼!才不靠酿哥哥呢!” 说罢,她只起身,要向船舱外吹风醒神去。 陈酿方唤住她,问道: “甚么法子?” 七娘定住脚步,负手回身一笑: “酿哥哥教的法子!” 听她这话,陈酿确有些不明所以了。他昨夜,可是什么话也不曾说啊! 七娘是越发狡黠了! 他只兀自笑了笑,由得七娘去,一面嘱咐道: “打起那帘子,可别行远了……” 还不待他言罢,七娘遂接道: “在你目之所及之处!” 说罢,她才转身而去,留得陈酿一人在船舱中,无奈摇头浅笑。 而后的几日,也不见得七娘与邓容君说些什么,只是装作男女之防,有意疏远了些。 邓容君自不知为何,心下只道怪哉,却又不敢相问。 而邓夫人那头,明里暗里,对陈酿几番示好,他却依旧不为所动。 直至应天府渡口,母女二人皆有些慌神。 渡船本是往襄阳去,只在应天府暂且停靠。陈酿与七娘已然打好包袱,就要告辞。 邓容君望着正出船舱的七娘,只犹犹疑疑地上前一步,欲语不语。 陈酿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声朝七娘道: “不是说已有法子么?怎的人家依旧这般?” 七娘遂回头看了看,只悄声道: “酿哥哥急什么!” 说罢,七娘只朝邓容君行去。她一举一动间,尽是君子姿态,自无私情可言。 “邓姐姐,”她又换作了如此称呼,“借一步言语。” 邓容君看母亲一眼,自行过万福,遂随七娘去了。 邓夫人只蹙了蹙眉,心中虽有芥蒂,临着分别,却也不好相阻。 邓容君跟在七娘身后,方才神情中的失落与浅愁,又燃出一丝希冀来。 二人一时站定,七娘方抬眼看她一阵。她只不语,自有一番羞怯流转。 七娘深吸一口气,忽于袖中取出一方布囊,递至邓容君眼前。 只听她道: “邓姐姐,此布囊之中,有些不便讲的话,要说与姐姐。” 邓容君半抬起眼帘看向她,一时又背转过头去,只兀自伸手接了。 她将布囊双手紧握,怯怯地弱声道: “祁郎,不知何时,才是复见之期?” 七娘抿了一回唇,只道: “只怕复见之时,我已非我。” 邓容君闻声一愣,自不解何意。她遂道: “祁郎怎的蓦地有此言语?” 七娘心下揪成一团,若是再见,她定已复了女儿之身,自然是个“非我”了。 她见邓容君模样,只道无奈。世上怎的有这等荒唐事?还偏叫自己遇上! 七娘缓了缓心神,方道: “邓姐姐,待我去后,你看过布囊内付之字,方能明白。” 说罢,也不待邓容君言语,七娘遂急忙奔至陈酿身边。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只与邓氏母女客气告辞,便拉着陈酿落荒而逃。 才下渡船,陈酿方拽住她: “站住!” 七娘才经了邓容君一事,只道心下不爽快。她方撅嘴,望着陈酿不言语。 “可与人说清楚了?”陈酿正色道。 “是写清楚了!”七娘道。 她遂将布囊之事说与陈酿,只道是学他给史雄的锦囊妙计。 又是个歪理! 陈酿无奈摇了摇头,只朝七娘眉间轻敲一记: “你呀!始乱之,终弃之,也不知人家看后,怎么想你!” 七娘撇撇嘴: “那也是没法子的!” 陈酿又摇了一回头,兀自规整一番,遂带着七娘出渡口去。 站在渡口的牌楼下,二人四下眺望。牌楼的那头,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未受战火,依旧繁华的应天府。 霎时间见着这样的景,二人只微微一颤,直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转而四目相对,心中皆浮上一丝酸楚,唯有彼此懂得。 眼前的安宁热闹,像极了从前的汴京。二人漂泊至此,见人群往来、货郎叫卖,直把他乡做故乡,自得一番凄楚。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孤馆深沉2 七娘与陈酿一路行来,不论镇子或是村庄,所见皆是破败景象,所感无非凄苦人情。 二人在渡船上待了近一月的光景,似与世隔绝,不闻世事。眼下骤然见着应天府的热闹,直有些应对不及。 应天府的一切,像极了从前的汴京。 二人并身而行,脚下是交错纵横的街道小巷,四周是纷繁林立的商铺酒肆。 再穿过一条不深不浅的巷子,便是勾栏瓦舍的所在。 只见飞檐画栋,自有别样姿态;梁间雕花精致,莫不丝丝入扣。轩窗半启,又闻得竹笛横吹,悠扬婉转,自窗间缓缓而来。 所谓江南丝竹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未及半刻,窗间又传来女子咿呀之声。夜市还未起,原是伶儿在练声吟哦。隐约听来,正是那出耳熟能详的南戏《琵琶记》。 闻得那般声腔,七娘与陈酿皆愣了愣。二人相视一眼,却并未有甚言语。 想那夜,在郓王府的莲花池,他们与郓王夫妇泛舟对饮,唱的亦是这出《琵琶记》。 那时朱凤英初初学得唱念,郓王一管清箫相和,陈酿带着七娘用竹筷敲着酒盏,聊作鼓板。 虽说闲暇习得,腔不成腔,调不成调。好在水面清圆,咿咿呀呀之声随水而传,倒也清雅风流。 那一晚,四人心中唯有音律与美酒,自无纷扰世事,再没比那更好的人间时节了。 眼下这等漂泊之态,蓦地闻着这出《琵琶记》,陈酿与七娘一时思及,心中自是五味杂陈。 二人双双了然,自不必有甚言语。若蓦然提起,也不过徒添一分伤感。 行过勾栏瓦舍,再转过一角,便是应天府有名的书房街。 所谓书房街,并非指街上多做文房四宝的生意。此间旅社颇多,价格亦公道。又因背离主街,很是清静。 从前举子们往汴京应试,多在此处歇脚。当时的府尹为附庸风雅,遂将这条街更名做“书房街”。 那年,陈酿自扬州往汴京赶考,途经应天府,亦是落脚于此处。 如今故地重游,当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陈酿将万般情绪接压在心底,只转头向七娘道: “咱们在这条街上先寻个旅舍住几晚。我昨日算过,节省出的船钱,勉强能租辆小驴车。待拾掇好了,咱们便回扬州去。” 他们在对岸耽误得太久,所剩银钱,七娘心中亦有数。 她只道: “也不知应天府的驴车价钱几何?回扬州的路上,总还需别的花销,只怕难以维持。” 听她言语,陈酿心下生出一丝酸楚。 从前,她哪知银钱为何物呢?一掷千金之事,不过是她取乐的法子。如今,她也会细细计算,为银钱担忧了! 陈酿理了理她的发带,安抚道: “不打紧,从前我路经应天府,也认得些人。明日便出门想法子,也不是甚难事。你且宽些心。” 七娘微微蹙了蹙眉,只看他一眼,抿着唇不言语。 陈酿又带着七娘朝前行去,忽一座偌大旅舍映入眼帘。匾额上大书个三行楷大字“状元楼”。 其间人来人往,在本就清静的书房街显得尤其热闹。 那旅舍高出四周许多,前头还有一座朱红雕花门楼。那等气派,一看便是个有来历的,并非旁的旅舍可比。 七娘一时好奇,遂向陈酿问道: “酿哥哥,这间旅舍看上去,似乎大有来历。” 陈酿看向状元楼,一时心有感慨。 他只道: “这座旅舍有些年头了。本也不足为奇的,因在太祖朝时出过一位状元郎,故而唤作‘状元楼’。而后自有考生追捧,便越做越大,成了如今的模样。” 七娘忽想起,酿哥哥本是为赴考才至汴京,遂又笑问道: “酿哥哥从前路过,可是住的此处?” 陈酿微微一怔,只摇了摇头,玩笑道: “若住了此处,怎的还不曾得个状元回来?” 他虽玩笑言语,七娘却听得认真。他不曾得个状元,到底是为了她! 陈酿又看了状元楼一眼,掌柜依旧是从前的掌柜,好几年了,也不见什么大的变化。 他自迎来送往,很是周到。想来,状元楼这般兴盛,除了那状元的名气,与掌柜的费心经营亦是息息相关。 陈酿忽忆起,从前他赶考路过,掌柜亦是热心招客。那掌柜见他意气风发,直好言应承,说住了便能中状元! 不过,状元楼名气大、气派大,房价更非别处可比。 当年陈酿念着钱袋里的孔方兄,只婉拒了掌柜。况且,堂堂状元之尊,岂是住一夜店便能有的? 如今想来,那掌柜的倒是一语成谶。 头名的状元,果然是与自己无缘的! 七娘见陈酿久不言语,才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那件事本已过去许久,纵然陈酿不在意,可七娘却从不曾释然。加之前阵子遇着史雄,又勾起了七娘的愁思来。 她明白科举在陈酿心头的重量,亦明白,他那时候是怎样的忍痛剜肉。 七娘沉了沉神情,突发奇想道: “酿哥哥,不如咱们住状元楼吧!” 她想着,左右科举不止一回。眼下国难当头,自然顾不得这许多。但天下总有安定的一日,朝廷也总会赴考。 眼下这一住,也总算是博得个好意头! 如今漂泊之际,七娘力所能及的,尚可聊作宽慰的,似乎也只得此事了。 陈酿与她相识多年,她又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心中想些什么,自然瞒不过他。 见她事事顾及着他,陈酿心头忽涌上一丝暖意。 只是……那时没钱住,眼下亦是没钱住。 从前不过是为着不与家中添负担,尚且好说。而如今,钱袋中为数不多的银两,却尽是救命钱! 七娘想着陈酿,一时又忘了银钱一说!想来,这也是她生来便带的娇贵气。 纵然落魄至此,纵然逼着自己计算银钱用度,可于她内心之中,对这般之事,却依旧抗拒不已。 陈酿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只抖了抖钱袋,遂道: “住一旁的旅舍吧!我带你去我从前赶考时的下榻之地,如何?” 他本当哄得七娘好奇心起,这事也就过了。 谁知七娘只微蹙眉头,竟立在状元楼前不走了! 她将状元楼的牌匾直直审视一回,似在任性耍赖,坚定道: “酿哥哥,我就要住此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孤馆深沉3 陈酿一时愣住,霎时不知作何反应。 从前七娘也有任性之时,比之更甚的,更不讲理的,亦不在话下。 只是,自汴京城破,她一路与陈酿相伴,也知他的不易。便是心中再忍不得,再嫌这嫌那,也只埋在心里,不曾任性胡闹。 岂知她此时见了状元楼,却又作出这等模样?纵使要为陈酿日后科举搏个好意头,也总不该如此钻牛角尖! 陈酿遂上前拉起她的手腕,只好言劝道: “蓼蓼,住下便中状元,这不过是商户的说辞。那样多的住客,可见人人都中状元了?” 七娘依旧站如松,丝毫也不动,只道: “酿哥哥与他们不同!你是有状元之才的!” 陈酿行至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又道: “可那不与住店相关!我知你一心为我,可咱们的盘缠着实不多了,这两日还需尽快再凑些。至于状元楼,你若愿住,日后咱们再来一回也就是了。” 若在往日,话及此处,陈酿说得有情有理,便是七娘再是不愿,也只得依了。 偏偏此番,她只不依不饶地立着,重复着方才的话: “我就要住状元楼!” 陈酿见劝将不动,一时有些气恼,只道: “蓼蓼,你再这般,我可要生气了!” 闻得此语,七娘方才抬眼看了看他。 她心中觉着好笑,生气?莫说发火恼怒,陈酿连半句重话亦不曾同她说过,又哪里会生气来? 七娘吃准了他的脾气,依旧不由陈酿拉扯。 她轻哼一声,直往牌楼里行去。 “祁郎!”陈酿喝了一声,见她不理自己,又喝道,“谢蓼!” 七娘仍然不为所动。 陈酿三两步追上前去,一把握上她的手腕,言语中有些薄怒: “谢蓼!你今日莫名其妙地闹什么?” 七娘一面往里走,一面不服道: “我哪里闹了?好不容易到了应天府,没有身后的战火,没有遍野的饿殍。为何我们还要住那些地方?酿哥哥,我不想,我受不了!你究竟明不明白?” 陈酿心头直窝火。还只道连日以来,她总算懂事了许多,是个大孩子了。 不想,刚至应天府,七娘任性骄矜的本性,却又暴露了出来! 陈酿一个跨步,只堵在她面前,正色道: “你再不听话,我可动粗了!” 七娘一怔,猛地顿住脚步。她抬眼望向陈酿,眼圈霎时红了。泪珠滚滚,止不住地盈盈而落,显得委屈又可怜。 她瞪着陈酿,似是质问: “你说过‘无妨’的!” 又是这个“无妨”! 陈酿无奈摇摇头,见她这副模样,方才的气恼忽地退却,心也软了半分。 “抱歉,”他道,“我不该吓你。只是,我们眼下的境况,你也不是不知。今日住了这状元楼,又拿什么回扬州呢?” 七娘本不想理他,见他言语,还是忍不住回了话,只道: “我只知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应天府犹如第二个汴京城,赚钱的法子遍地都是,盘缠慢慢赚也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来势汹汹,倒逼得陈酿不由得苦笑。 赚钱的法子,说得倒轻巧!此处人生地不熟的,又逢战乱之际,岂是那样容易的? 此前陈酿与她轻松说来,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这会子,倒成了她的说辞。 可见,有的事,是不能随意胡说的!谁知什么时候,便给自己备了个坑呢! 陈酿遂苦笑着打趣道: “莫不是,你已有赚钱的法子了?” 七娘闻言,心下一慌!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敷衍道: “我能有什么法子?” 罢了,她又瞪陈酿一眼,依旧任性道: “我不管!我就要住!” 还不待陈酿阻止,却是状元楼的掌柜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见七娘面带泪痕,他只赔笑作揖道: “小郎君这是怎么了?怎的在我家牌楼前哭了起来?” 七娘见着掌柜,只当是盼来了及时雨。 她也不与陈酿留面子,只抬手直指他,告状似的同掌柜道: “他不让我住状元楼!” 掌柜顺着她的手臂看向陈酿。只见那是个气度俊逸的书生,他神情略带无奈,似乎还有些面善。 掌柜上下打量陈酿一番,又转头看向七娘。 正哭的这个,倒是娘里娘气的,还这等好哭!直同小娘子无二! 掌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二位小郎君能这样闹,是什么关系,他只觉自己心知肚明! 虽说荒唐了些,可古往今来,哪朝没有这样的事? 况且,他每日迎来送往,怎样的人没见过?莫说这是二位小郎君,就是二位小娘子,他也见惯不怪了! 掌柜嘿嘿笑了两声,只向陈酿道: “我说,读书人,住这处也是为你好啊!” 说罢,他又凑至陈酿耳边,低声道: “这小郎君啊,是要哄的!他要住,你就让他住嘛!为这事也能闹,日后如何长久?” 陈酿听他言语,只觉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掌柜见他一脸木然,还以为他是碍于面子,不好承认自己的癖好。 掌柜又了然地笑了笑,只道: “这有什么!大叔懂的。” 闻得此语,陈酿忙蹙起眉头。这个掌柜,也太不正经了! 七娘见二人神情极为丰富,又极为奇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坚持里,提了提声音,直望向陈酿: “我就要住这里!” 陈酿被掌柜看得心下直发毛。他看了看七娘,二人再这般争下去,确是太不像了,只怕引人驻足围观。 陈酿无奈地叹了一声,只朝七娘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七娘见他松口,方舒了一口气,转而破涕为笑。 她倒也不记仇,方才还怒目而视,这会子已然挽上陈酿的手臂。 只听她甜甜道: “酿哥哥真好!” 陈酿瞥她一眼,又朝她眉心轻敲一记: “别高兴太早,只许住一晚!过会子回屋,咱们还需再将盘缠合计合计。” 七娘此时倒是听话地点了点头。一晚就好,她只需他同意这一晚。 明日,他们会有充足的盘缠的。 七娘心中高兴,一时兴起,又道: “我与酿哥哥住一间,好不好?” 陈酿一怔: “这是什么话!” 这个七娘,不会真将自己当作小郎君了吧! 七娘方笑道: “一路行来,我夜夜与酿哥哥一起的。骤然分了房,我有些怕。况且,你不是也会记挂着,睡不安稳么?” 想来,他确是不放心她一人独住。好在,此处双人间皆有屏风遮挡,也勉强算个两全之法。 掌柜替他们开过房,又亲自送他们上楼。临走时,又作出那副很是了然的神情,直看得陈酿满脸尴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孤馆深沉4 七娘与陈酿仔细洗漱一番,连日的奔波劳累,也催得他们早早入睡。 自于山上与史雄分别,这是他们第一回睡上正经的床铺。行船的日子,众人皆是在舱内打地铺,又冷又硬,难免膈得腰疼。 纵然陈酿让出自己的褥子给七娘,她一个从娇而养的小娘子,到底有些受不得。 而状元楼的褥子温暖又软和,是许久不曾感到这般的舒适了。虽不比从前在汴京的时候,只是连日的狼狈落魄,倒显出此地的极好之处来。 这是头一夜,陈酿闻不见她的辗转之声。想来,屏风的另一头,她必是睡得极安稳的。 住在此处,虽任性了些,但她一夜的熟睡,却是千金也换不来的。 陈酿忽微微笑了笑。也好,明日自己出去寻凑钱之法,若运气好,供她在状元楼多住几日,也是好的。 思及此处,他又将二人所剩银钱盘算过一回,心中有了数,方才睡去。 七娘这里虽闻不着动静,可她却一直不曾入睡。 灯火已然灭了,屋中是黑漆漆的一片。月光透过窗棂,映上屏风的绢帛。 屏风上绘了水墨山水,颇得文士之风。眼下看来,是模糊而意境高远的。 她直愣愣地,毫不遮掩地看向屏风,似乎神情可以穿过绢帛,直望着陈酿。她双手缓缓掩上心口,千般心事,正如这夜里的山水,是不为人知的。 更不为他知。 他只道她住状元楼,是一番任性骄矜。却不知,她不过是想他好生歇上一歇。至少,安安稳稳,衣食饱暖地睡上一晚。 一路行来,七娘见着陈酿日日胡乱睡眠,日日强撑着精神带自己逃难,身上之物,多已典当殆尽,又于心何忍呢? 其实,他们诚然不必过得这般苦闷的。 七娘心头早已有了盘算,她紧了紧被子,双手在被窝里摩梭着冰凉的手炉。 也是时候,她为酿哥哥做些事了。 次日一早,二人还在熟睡之时,便闻着楼下早点叫卖之声。 七娘惯了的赖床,陈酿也不唤她。他揉揉双眼,披上枕边棉布春袍,便推窗朝下望去。 楼下几个小摊,皆是一番热气腾腾,直冒着香气。 早听闻应天府点心品类极多,精致细巧之处,汴京亦是不及。只看楼下便可知一二了。 楼下不过一条细窄小巷,便大大小小立着十来个摊子。 有的摆出几张桌椅,供人饮食落座;有的则由货郎担着,走街串巷,随喊随停。 只听有货郎高声叫唤: “新出锅的如意糕,事事如意,事事顺遂!如意糕哉!” 陈酿朝那处看了看,这名字听上去有趣,他遂叫住担货的少年。 那孩子的年纪与七娘相仿,约莫十四五的样子。小小年纪,便起早贪黑地做生意,到底辛苦了些。只见他生得白白净净,很有南方人的柔和气。 听闻楼上有人相唤,他脸上一下子笑开了花,只招手道: “小郎君,要些什么?小的这就给你送上来!” 陈酿见他货担满满,想来今日生意不佳,忽见了楼上这位买主,才颇是殷勤。 陈酿一时好奇,遂问道: “你都有些什么?” 那少年也不含糊,只将如意糕、梅花糕、桂花拉糕等点心,一一与陈酿说来。 陈酿回头看了眼熟睡的七娘。她一向喜吃甜食,这些糕点,应是极对她胃口的。 “小哥!”陈酿遂唤道,“就你先说的三样,一样给我来一个吧!” 那少年咧嘴一笑,欢喜应声,连忙抽出两张纸,熟练地将点心包裹。奇怪的是,除去陈酿要的,他又多包了十来份。 罢了,他又嘱咐了一旁的摊主替他看着货担,便连跑带跳地上得楼来。 那少年行动很是麻利,陈酿正开房门,他便已然侯在此处了。 陈酿倒是一愣,遂笑道: “小哥好快的身手!只是,我并与你言及门牌是甲是乙,你怎知我是这间?” 那少年一面递上点心,一面笑道: “见窗户的方位,推算而来。其实,我也算不大准,故而不曾敲门。若错了,待小郎君开门之时,我再殷勤上前也就是了。” 陈酿闻言,颇有些惊异。 他接过点心,又递了几个铜板与他,问道: “我见你包了许多份上来,可是还有旁人的?莫要混了。” 那少年依旧咧嘴笑着,只摇头道: “不会错,小的心里记着呢!” 说罢,他只将怀中包好的十来份点心,一一点名说来。有条有理,断无错处。 他又道: “小的想着,能住状元楼的,皆是不差银钱的外地人。到了咱们应天府,自然要尝一尝应天府特有的点心了!这才包了这些,想着难得进来一趟,不如做几桩生意。” 才说罢,他又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陈酿。别的客人确是不差钱,可陈酿一身粗布衣衫,倒是个例外。 陈酿自不在意这些。他看了看四周紧闭的房门,又问: “状元楼自有点心,他们为何买你的?” 那少年得意地笑了笑,态度比之前更加殷勤。 他又递了包点心给陈酿,一面赔笑道: “这便要劳烦小郎君提携我一把了!” “提携?”陈酿不解,“此话怎讲?” 那少年正待言语,只见店小二正气冲冲地朝这边跑过来。 见着少年,店小二的脚步更加急切,举起抹布便要打。 一面道: “徐秣,又是你!自己外边的生意不做,跑这里撒野来!不知状元楼的规矩么?外边的东西,若吃坏了客人,岂是你能担待的?” 唤作徐秣的少年,忙朝陈酿身后一躲,店小二便直扑了个空。 他指着陈酿,作出一副无辜神情,道: “是这位小郎君要买点心,教我送上来的!” 店小二狐疑地看了眼陈酿,见他衣衫寻常,很是不放在眼里。 徐秣见店小二又要打来,忙道: “不信你问!” 陈酿到底是住客,店小二纵使心下窝火,也不得不自作一番敷衍。 他没好气地问: “小郎君,可是如此?” 陈酿回头看了看徐秣,忽轻笑一笑。 原来,着少年是在此处等着自己呢!方才他在楼下的一番殷勤,不过是为了进得状元楼,继而做更多的生意! 而他蓦地送陈酿的那包点心,也只是为了要陈酿替他应付店小二。 斤斤计较,滴水不漏,从不花冤枉钱,从不送冤枉礼。果然是个标准的生意人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孤馆深沉5 陈酿的猎奇之心更重了些。 他心道:这少年不过是倚仗着做点心的营生,可行事说话却十分周到,心下算计亦明明白白。 他不仅脚程甚快,又懂推算方位之术。也算得位隐没市井的奇人了。 陈酿客居在此,自不愿做恶人。况且,多出的那包点心在自己手上。 所谓拿人手软,于情于理,都该帮他一把! 陈酿方向店小二道: “小二哥,确是这般。是我不懂贵店的规矩,冒犯了。” 店小二无奈地瞥了陈酿一眼,见他穷酸模样,只道是个好欺负的。 他正欲说话奚落,却听陈酿抢先道: “此番之事,确是我的不对。不如,我与你上掌柜那处,赔个不是。你看如何?” 一提起掌柜,店小二立马怂了。 如店小二这般的人,眉眼高低,不过因着贫富贵贱而异。而掌柜却不同。 于掌柜而言,给钱的都是客,自然都要伺候好了!谁也犯不上和钱过不去! 再者,状元楼是靠着口口相传的名声,才得以做大。若落个苛待贫贱之名,传出去如何好听? 那些爱住状元楼的考生,大多颇懂礼仪。他们本是状元楼的主要客源,若被他们知晓这不义之举,无异于自断财路! 店小二虽然想不透这些,确知他家掌柜的规矩。 他连忙换了副和颜悦色的神情,赔笑道: “小郎君说笑了,既是客人叫的,那有什么?小的这就去了。” 话音刚落,他又瞪向徐秣,厉声道: “送完便滚!再让我见着,看不打断你的腿!” 说罢,店小二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不时又回头恶狠狠地瞪徐秣几眼。 徐秣舒了口气,这才自陈酿身后出来。 他方作揖道: “多谢小郎君救命。” 陈酿上下打量他一番,玩味地笑道: “徐小哥很会做生意嘛!” 徐秣笑着挠了挠头,知陈酿已将他看穿,这才帮了一把。 方才动静有些大,四周已有房客出门围观。 一着丝袍的读书人见店小二走远,遂向陈酿笑道: “我听闻,状元楼的点心很是一流,仁兄怎的在外边摊子上买?白惹些事烦心!” 陈酿看了徐秣一眼,遂向那读书人道: “兄台有所不知,我来此之前,是做过功课呢!听闻真正地道的应天府小点,皆是出自街边巷口。故而唤来一试,左右没几个钱,便当尝鲜了!” 那人闻声,直看向徐秣怀中点心。许是因着同为读书人的缘故,那人对陈酿自有一番信任。 他遂掏了半吊钱,道: “给我一份吧!” 徐秣忙递了一份,再接过钱。 一旁围观的房客见着,皆涌了过来,都要买徐秣的点心。 徐秣见着人群,一面递点心,一面收钱。一张嘴大大咧开,直笑得合不拢来。 人便是这样,哪处热闹便往哪处凑。不到半刻,徐秣的点心已成供不应求之态。 他也不贪心,只笑着向众人赔礼: “今日只这些了,各位明日请早吧!” 状元楼的住客,多是文雅的读书人。他们见徐秣怀中空空,自不争抢耍赖,只得等明日再来。 陈酿一直抄着手,倚在门边旁观。 见人群散去,他将点心抛起又接住,遂向徐秣道: “你这包点心,送得可值?” 徐秣嘿嘿笑了两声,悄悄分出两吊钱与陈酿: “小郎君,大恩大德,多谢了!” 陈酿接过钱,算了一回。 这两吊钱,已是他售卖所得的三成有余。这等大方,是明白舍得之道的。 想来,方才他不趁热打铁,将巷中余下的点心卖了,也是为吊着众人的胃口,待明日图更大之利。 由此看来,这个唤作徐秣的少年,倒是个懂得放长线钓大鱼之人。 陈酿也不与他假客气,只将两吊钱收入袖中。这两吊钱,是够今日的餐食开销了。 陈酿接着道: “你明日还来的吧?” 徐秣方抱拳笑道: “自然还来!到时,若小二哥再阻挠,还要仰仗小郎君从中周旋。” 陈酿笑了笑: “明日要盈利的五成。” 徐秣见陈酿议价起来如此开门见山,着实有些惊着了。这些个读书人,多羞于将银钱挂在嘴边,最怕脏了自己的锦心绣口。 他又打量了陈酿一阵,见他衣着,遂也了然。只是,既是没钱,又何必住在这状元楼呢?于这一点,徐秣依旧不解。 不过,既是萍水相逢,相互分成做生意,倒也不必计较人家的隐私。 徐秣见陈酿爽快,自也不拖沓。 五成的盈利颇丰,虽有些舍不得,总好过此人恼羞成怒,将自己的伎俩抖落出去。 徐秣遂道: “一切依小郎君便是!除了这五成,小的每日再请你吃两份早点,如何?” “两份?”陈酿微微一怔。 徐秣笑道: “从外边窗棂间距来看,也算得房屋占地。这是双人间个。” 陈酿摇头叹服,只笑道: “徐兄好厉害的眼尺!” 他适才还唤徐秣“小哥”,这会子却改作了“徐兄”。可见,陈酿已将他当作了读书人。 徐秣也不遮掩什么,方行了一揖,道: “不瞒仁兄,小弟本也念过几天书。奈何家道中落,才流落至此。因从前贪玩,学得这个手艺,方聊以为生。” 陈酿闻言,心下了然,只叹道: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徐秣遂问: “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陈酿方回礼作揖,道: “在下姓陈,单名一个酿字。” 陈酿!徐秣骤然一惊: “是汴京的太学生,陈酿?” “徐兄听过在下?”陈酿已是一惊。 徐秣霎时有些激动: “何止听过!你带着太学生们,在宣德门前仗义上疏,弹劾六贼之事,很是鼓舞人心啊!那篇《六贼论》,更是争相传看的。” 陈酿听他这般说,只蓦地一怔。汴京人才济济,才名更盛之人比比皆是。 那时还不曾察觉,原来,自己早已声名在外。 陈酿的面上忽染上一抹笑意。他本不是在意才名之人,只是眼下的境况,既有才名,许多事也就好办多了。 不过,为护着七娘的身份,陈酿来此之事,倒也不宜宣扬得人尽皆知。 他方道: “我本是途经此处,还望徐兄不要与人言说,也省些麻烦。” 徐秣只觉有名之人皆颇是低调,遂也不多问,只道: “好说好说。” 二人正欲告辞,忽闻见屋中有人唤: “酿哥哥,你在门边作甚?”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孤馆深沉6 【不重要的说明】这里不是跳章,之前的章节序号写错了~蠢哭~正在申请修改~~这才是正常章节顺序~~文的内容是没毛病的,放心读就好~么么哒~~~ 分割线 陈酿闻声回头,只道: “没事,你且等我一等。” 说罢,他只将房门掩了掩。徐秣见他不愿与自己提屋内之人,便也不闻。 陈酿遂与徐秣一番告辞,方才回得房中。 七娘才起,只晕晕乎乎地坐在床头。她睡眼朦胧,长发散在肩头,一张小脸红粉稚嫩,一看便知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陈酿将热腾腾的早点放在案头,指着道: “饿了便先吃,我去与你打盆清水来。” 七娘眯着眼,睡意未消,只伸长脖子向前探了探,鼻翼时而微微颤动。 刚嗅着香气,她便一瞬来了精神,只道: “好香啊!” 才说罢,只闻得她肚子轻轻叫了一声。七娘一愣,霎时涨红了脸,只将双手捂在腹上。 陈酿憋笑,一面出门一面道: “快些吃吧!” 七娘的目光一直随着陈酿,直到他出了房门,她方才起身,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逃难路上,七娘多是吃炊饼,一来省钱,二来容易保存。 似这般甜甜糯糯的点心,便是恍如隔世的滋味。 此前因着太饿,囫囵吞了一块。食第二块时,七娘方细嚼慢咽,仔细品味起来。 要说这样的东西,本也是粗糙吃食。从前,她只在夜市上尝个趣。谢府的点心师傅,多是从苏州、扬州请的大师傅,自不可同日而语的。 七娘又咬了一口桂花拉糕,那滋味似是熟悉。一时间,竟想起阿珠做的藕粉桂花糖浆来。再一口下去,直有些想哭。 那些丫头们,如今倚散何方呢?而自己的家人被俘北上,也不知是否有归国之期! 陈酿方才打开的窗只虚掩着,一阵风过,又吹开来。 七娘转眼望去,窗棂上已沾了些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原来,是外头飘雨了。 雨丝风片,皆自窗间而过。不提防间,已是应天府的梅雨时节了。 七娘垂下眸子,悄然叹了口气。她手中还握着半块桂花拉糕,只觉有些食不下咽。 她缓步行至窗前,侧身倚在窗棂边上,直望着细雨发呆。 这般丝雨,缠缠绵绵,应是要多日不绝了。她眼下的心境,和着丝雨,只觉剪不断,理还乱。 一时心有所感,只听七娘念了一阕《画堂春》: “此来碧玉换沧桑,又添满目新凉。 气寒微雨撷芬芳,收拾残妆。 转忆当年花叶,如今倚散何方? 却回身懒看空忙,将喜悲尝。” 念罢,她又轻叹一声,只将手中的桂花拉糕又咬一口,再一口,似无知觉,直至吃尽。 陈酿端着热水,在屏风后立了一阵。听她那阕《画堂春》,吟来颇有一番不经意的凄楚。 从前的谢七娘,纵然伤春悲秋,也断然作不出这样的词。 那时的她,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尝遍愁滋味,却也道不出天凉好个秋! 陈酿一时感慨,心下暗自步韵应和了一阕《画堂春》: 儿童低语念秦桑,任飞小雨凉凉。 几家燕草自清芳,无奈春妆。 漫说巷间陌上,飘零又与何方? 凭栏人怨浅愁忙,苦桂花尝。 陈酿悄然轻叹,又看向七娘,只缓了缓心绪,唤道: “蓼蓼,且来梳洗一番吧。” 七娘回头,应声过去,先擦过一回脸,又仰面向陈酿微笑道: “酿哥哥,那桂花糕的滋味,真好!” 陈酿拿手指梳了梳她的长发,含笑道: “那酿哥哥日日买给你吃,好不好?” 七娘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一番犹疑,她遂问道: “其价几何呢?看上去亦有精致之处,应是不大便宜吧?” 陈酿心头霎时一阵刺痛。他揉揉她的头,只安抚道: “几块桂花拉糕,咱们还吃得起!” 七娘低下头,眼波流转,似在想些什么,只自语道: “嗯,这个是吃得起的!” 说罢,她又仰面问道: “酿哥哥可有爱吃的点心?我记得,从前在府里,你是爱吃鲈鱼鲜笋羹的。” 陈酿本是扬州人,自然爱这般清淡鲜美的滋味。 他笑了笑,道: “是啊!你记得倒清楚!” 七娘转而一笑,很是灿烂,只道: “我自然记得!”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不觉间,陈酿已替七娘将发髻挽好。 连日的女扮男装,七娘早已学会梳男儿髻。只是陈酿在时,她却总不愿自己动手。 陈酿又替她绑上一根发带,方道: “好了,我这就出门去了。” “下着雨呢!”七娘看了看窗外。 “不打紧,”陈酿笑道,“我同掌柜借把伞就是。”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从包袱里拿了几张他自己的字画,只向七娘道: “我不在之时,你要乖乖地待在房间里。若想出去逛,也只等我回来,知道么?” 这些话,本是老生常谈了,七娘早已能背下。 她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便送陈酿至房门边,又嘱咐了他早些回来。 陈酿自然应下。 出得状元楼,未免雨水沾着散墨,他便将几张字画收入怀中。罢了,遂直往附近的书画馆去。 他本打算着替人写些家信赚钱。毕竟战乱之时,需要写家信之人不在少数。大宋又并非人人识字,或有些薄利可图。 不过,今早听了徐秣的一番言语,陈酿才发觉,自己在此处的名声不小。 既如此,这些字画,亦是能卖得些银钱的。 此前一路奔逃,连命都快保不住,又哪里还有人有心思收藏字画呢? 而应天府不同。 此处未受战火,江南又自是人杰地灵。应天府之人人多附庸风雅,收藏金石字画成风。 为首的便是应天府尹赵明诚。既有如此府尹,自然是上行下效,字画的银价也水涨船高。 陈酿打听了好几家书画馆,也估得自己的字画所值几何,似乎还不低。 至少,安安稳稳地住几日状元楼,好吃好喝地养着七娘,是绰绰有余了。 他不愿太张扬,只挑了家不太大的书画馆,说自己收藏了几幅陈酿的画作、书法,以此敷衍。 而七娘这头,自陈酿出去,她亦拾掇一番,准备出门。 刚至状元楼门口,只见掌柜迎了上来,笑道: “祁小郎君留步!你哥哥说了,不叫你出门的!” 七娘回身瞪了掌柜一眼,不想陈酿还有这招! 她遂道: “我在他回来之前返回就是了!你要敢打小报告,我便不让哥哥付房钱!”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孤馆深沉7 昨日在状元楼的牌楼下,掌柜早已见识过这位小郎君的耍赖功夫。这会子,又哪里敢惹他来? 他若一个不顺心,当场哭闹,此处那么些客人看着,又岂是好收场的? 左右,自己也没义务替那哥哥看着他弟弟。劝说过,也就仁至义尽,两不得罪了! 掌柜遂朝七娘赔笑道: “小郎君说得哪里话?来者是客,你要想出门,我怎敢拦?” “哼!”七娘瞥他一眼,便撑起伞,一身傲气地仰面而出。 见她去了,掌柜思索一阵,又忙唤了个店小二来,只道: “我还是有些忧心。那小郎君看着是个不靠谱的,你且跟上。别回头人丢了,他哥哥管咱们要人来!这些读书人,说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可不愿惹他们的麻烦。” 店小二连连应声,自不耽搁,忙出门跟上。 七娘一手撑着伞,一手紧紧握住袖管。她袖中兜了那个常用的紫铜手炉,此番道见出一丝谨慎来。 店小二怕被察觉,只远远跟着。眼看着她进了一家当铺,他遂蹲在门口等。 这是七娘头一回进当铺。屋中光线很暗,四周的喧闹嘈杂、高声议价,直叫她有些害怕。 她又紧了紧袖口。这个铜炉,她早晚要当的! 只是,逃难路上,无人愿意出价买这等风雅小物。偏要到应天府这等繁华街市,才可待价而沽。 当铺的伙计见着七娘进来,忙上前相迎。又见她一副怯生生的神情,便知是头一回行典当之举。 伙计一时兴奋,只道来了只不懂行的小肥羊,得以好生宰一把!故而,他的态度亦越发殷勤。 只见他满脸堆笑,道: “小郎君,可是有好东西?” 七娘闻声,直向后缩了缩脖子,吞吞吐吐道: “有,有。” 她咽了咽喉头,只将袖中手炉缓缓捧出,又道: “这个,劳烦小哥估个价。” 伙计很是客气,只垫着手帕接过。他粗略赏玩一番,蓦地一惊! 这伙计虽入行不久,却也看得,出此物绝非凡品。以他的资历,对于这般物件,是不敢贸然估价的。 他又看了看七娘。见他一身布衣落魄,想来并非此物原主,或可诓骗一番。 伙计遂收起了惊慌的神情,故作不屑道: “小郎君,恕我直言,这东西似乎不值几个钱。” 七娘蹙了蹙眉,狐疑地看向伙计。她自己的东西,自己是知道的。纵然不至价值连城,也总不会不值几个钱啊! 况且,这个手炉还是请宫里的老师傅亲制的。炉身细致精巧,便是不戴炉套,亦不会烫手。 七娘又看向那伙计,一把将铜炉夺回,只生气道: “你这小哥,是不识货,还是诓骗我来?” 伙计闻声一惊,这似乎还是个懂行的。 他见骗不着七娘,遂赔笑道: “小的资历尚浅,不如你交与我,我拿去与我们掌柜看看。” 说罢,他便要伸手去拿。 经了方才的事,七娘满心防备。她紧紧握住手炉,只蓦地向后一缩。 她方正色道: “眼下无凭无据,不能这般给你。” 若是他拿了手炉便不认账,或是掉包,七娘又找谁哭去? 那伙计见她是个精明的,这才妥协,方讪讪道: “够谨慎的啊!行了,随我来吧,我带你见掌柜去!” 七娘抬眼看了看他,虽跟着行去,却依旧不曾放下防备,手中只紧紧握住手炉。 进得当铺内室,便又是另一番景象。少了外边的浮燥气,此处更像个书房。 七娘放眼望去,此间名家字画、金石碑帖、古董摆件,多不胜数,颇得一番风雅。 掌柜隔着一层帘幕,似乎正于案几前在品鉴书画。隐约瞧上去,只见他神情专注,倒像个学者。 七娘看得正出神,只见自侧门出来一人。这倒是个商人模样,肥头大耳,和和气气的。 伙计遂对着那人行礼道: “掌柜的,这位小郎君有件东西,小的不敢掌眼。” 七娘一愣,原来这才是掌柜。那帘幕之中,又是谁呢? “小郎君先坐。”只听掌柜招呼道,他又转向那伙计吩咐,“小张,沏一壶好茶来。” 伙计应声间,七娘已掏出手炉,置于小几之上。 掌柜含笑着看去,猛地一震,霎时惊得不轻。 他抬起手,连忙唤住伙计: “小张!沏今年明前的碧螺春!” 伙计闻声一愣。若非极好的物件,掌柜断不会拿出明前茶待客的。若在往日,雨前已是到头了! 他再不敢怠慢,直将七娘当作贵客伺候。 一时端得茶来,伙计正要往小几上放,掌柜忙阻止道: “没规矩的东西!放那边!” 掌柜指着临近的小几。 七娘见他这般紧张神色,只笑了笑,道: “掌柜,这东西不怕水的,你不必如此。” 掌柜的闻言,这才惊觉自己有些紧张过头了。 他方道: “鄙人姓郝,还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七娘遂应到: “祁莨。” 郝掌柜点点头,又垫着丝帕将手炉举起。他一时爱不释手,足足把玩了半柱香的功夫。 七娘在旁边等得有些犯困,只道: “郝掌柜,是好是坏,你倒是估个价啊!” 郝掌柜也不言语,又把玩一回,方才放下。 只听他道: “祁小郎君,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可是自汴京而来?” 七娘一怔,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就难怪了。”郝掌柜点头道,又举起手炉的底部与七娘看,“这是汴京谢氏之物。小郎君且看,此处还有他家府印。瞧这精致模样,应是宫中的手艺。” 这还真是个识货的!七娘只装作不知,继续听他娓娓道来。 郝掌柜接着道: “不瞒小郎君,我亦是自汴京来的。他家之人尽数被俘北上,金人抢夺之后,便将谢府付之一炬。这些东西多不存于世,实在是太难得了。也不知,祁小郎君是从何得来?” 七娘听他提起汴京之事,只深蹙着眉头。她双手将椅角紧紧握住,强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七娘深吸一口气,只道: “是逃难路上收的,见器型别致,遂留着把玩。只是如今落魄了,不得以而典当。我听闻,他家有位小娘子侥幸逃脱,想是自她而来?” “小郎君说的,可是他家入过太学的七娘子?”郝掌柜一时感叹,又摇了摇头,“哪里能逃脱了?我听开封府叛逃的皂隶说,当时一位大人带着他们去抄谢府。清点人数之时,那位谢七娘子挺身而出,当场气绝而亡。可谓节烈女子啊!” 七娘闻言,蓦地愣住了。 城破之时,她根本不在家中,又何来挺身而出,气绝身亡一说?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孤馆深沉8 七娘一时有些想不明白。或许,是皂隶误传?更或许,是这掌柜以此为凭,要质疑手炉的真假,好借此压价! 她只当自己看穿了掌柜,遂没好气地问道: “想来,当时的场面定然混乱至极,哪里能管得一个小娘子的死活?听闻他家小娘子极多,若说误传,也未可知!” 掌柜正欲解释一番,七娘怕他忧心耍诈,又忙直言道: “我既拿来典当,这东西必然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只寻别家便是。何至于这般问东问西,啰啰嗦嗦的!” 原是七娘不知当铺的规矩。 当铺做的,虽是正经生意,却难免被销赃的小贼盯上,尤其是盗墓贼! 故而,有经验的掌柜,在收物件时,必定问清来历,省得日后惹上麻烦。 况且,七娘典当之物,虽不算极贵重,却颇有来历。掌柜倒不得不事无巨细,皆相问一番了。 掌柜见她头一回典当,遂也不与计较,只好言相劝: “小郎君莫急,这东西我是要的。只是为着稳妥,多问一问,你别急!” 七娘又怎能不急呢? 陈酿不让她出门的,若他回状元楼见不着人,岂不该着急了?到那时,免不得又是一番训斥教导! 七娘遂道: “你也看了许多时候了,可看清了?” 掌柜抬眼看了看七娘,赔笑道: “看清了,看清了!不过,于此来历,还望小郎君实言相告。” 七娘闻着这话,一时慌了神。 只见她神情闪烁,敷衍道: “便是路上收的,又有甚好问?至于卖此物之人,只说是自他家小娘子手里收的!我也不曾细问。” 掌柜点了点头,叹道: “看来,确是无从考证了。不过小郎君,只怕那人也未与你讲实话来。许是下人偷了主家之物,诓骗于你。” 七娘愣了愣,这位郝掌柜只猜是下人偷的,却不信七娘尚在人世。 他怎的那般肯定,七娘是死了呢? 她心下奇怪,只问道: “郝掌柜,你又凭何说,那位谢七娘子已不在人世?” 郝掌柜遂道: “小郎君有所不知,我虽是一介商贾,却也是爱附庸风雅的。谢大人谢诜的字,我尤其喜欢,藏了不少。自然,对他家之事也颇是在意。” 他吃了一口茶,又道: “算来,他家未出阁的小娘子,唯谢七娘一人。别人不敢说,她因是如果太学的大才女,是金人点名要的。况且,金人掳走宗室、世家之人时,皆登记造册,宋金各存一份。据记载,她确是节烈而亡,又哪里能出错呢?” 七娘听罢,扶着茶盏的手忽猛地一颤。茶盏霎时打翻,直烫得七娘惊站而起! 她一时血脉直冲头顶,粗喘着气,时快时慢,慌乱无章。 宋金各执一份的记载,是要载入史册的,定然慎之又慎,不会出错。 七娘既不在,那节烈而亡之人,又是谁呢? 掌柜的见她神态异常,站将不稳,忙伸手去扶,只试探道: “小郎君,你怎的了?可是我说错话?” 七娘脑中只觉轰然一片,搅作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双手紧紧拽着衣袖,掌心早掐出深深浅浅的指甲印,却依旧无法平息心绪。 掌柜又唤了声: “小郎君,你不会要反悔吧?这手炉……你等等,我这就让人拿交子去!” 七娘闻着“手炉”二字,忽惊得回神。她看看手炉,又看看掌柜,才想起自己今日所为何来! 七娘深吸一口气,脑中还存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她添了一分防备神色,质问道: “掌柜所言之事,本是官家秘闻。你一介商贾,又如何知晓?” 掌柜下意识地朝帘幕后看了看。那人依旧研究着字画,似乎帘外之事皆不与他相干。 掌柜方道: “我本是做当铺生意的,还能在官府没点路子?那些官老爷收字收画的,可不还需我张罗么!” 这般解释,确也说得过去。 况且,郝掌柜早已言及,他极爱父亲的字画。他对谢府之事多有打听,也在情理之中。 正此时,店小二已麻利地送来了一张交子。 掌柜接过,只赔笑者递到七娘眼前,道: “小郎君,你看看,这个价如何?” 七娘垂眼看去,其上之数为一百贯。 郝掌柜又拿出十贯零钱与七娘,道: “知道小郎君是无奈之下才来典当。交子你且收好,这十贯钱,还够几日开销。也算我的一心番百贯,虽值不回手炉本来的价值,只是一路行来,磕磕碰碰,难免卖相不好。郝掌柜出得此价,已是仗义了。 七娘双手接过,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手炉,心中忽觉不舍。 到底,这东西跟了自己许多年。一旦抛离,也不知日后还寻不寻得回。 七娘转回头,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将交子与散钱分开,仔细收入袖中,又朝郝掌柜行过一礼,方才出了当铺。 见七娘走远,掌柜忙捧了手炉,往帘幕之内去。 “大人,”只听他恭敬道,“您给掌掌眼?” 那位被唤作“大人”的,约莫四十有余。他一身锦丝长袍,颇得名士之风。 只见他伏在案头,一心尽在书画之上,自作一番赏玩。 案上之字笔法苍健,颇具功力,落款正是“谢诜”二字。款上还加盖一枚私章,几枚闲章。 那大人闻得郝掌柜唤,遂直起身子,只将目光投向那只新收的手炉。 他接过细细把玩,神态自有一番痴然,道: “看其品相,确是谢府之物无疑。” 说罢,他又叹息了一声。徒留得这些东西,人却都不在了。 只听他问: “来人是谁?” 掌柜放道: “是位落魄的小郎君,说是逃难途中收的,看着也不像是谢府后人。” 那大人笑了笑,只道: “逃难途中?你信么?” 掌柜亦摇头笑笑,虽不言语,二人心下自是了然。 出得当铺,七娘却直直提不起精神。 街市哄闹一片,七娘只作充耳不闻。她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节烈赴死的小娘子。 那是谁呢?究竟是谁,做了自己的替死鬼? 其实,七娘在初初听到时,心中便已有了答案。只是,她害怕去想,她不敢面对! 自家的姊妹,皆已嫁与别家。而家中的女子,俱是已婚之妇。 谢府之中,唯一还有小娘子模样的,身子弱到能当场气绝的…… 除许道萍,再无旁人! 分割线 不好意思大家~沐清在这里承认个错误~~应天府指代南京,是明朝的说法,而宋朝叫江宁,特此纠正~~前面的我已改~~十分抱歉~~虽是,但求在可控范围内不胡诌,不误人子弟,再次抱歉~~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孤馆深沉9 思及此处,七娘只觉脑中轰然巨响,站将不闻。 才离了当铺没几步,她遂一把扶上白墙,聊作支撑。 她很确信,以许道萍的性子与聪慧,是定然会冒认七娘的。 那时七娘不在汴京,金人又不曾见过七娘。唯有如此,方可做一番保全。 左右,许道萍落入金人之手,是活不成了;倒不如护住七娘,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这个道理,七娘自然也明白。 她无力地倚靠着墙根,缓缓蹲下,手臂将双膝紧紧抱住。一时间,她心头似有金针细细地扎,又慌又痛。 那样的痛,微微弱弱,来得悄无声息,无知无觉,却丝丝入扣,拂之不去。 许姐姐……似乎早已是前世之人。七娘只道她同家人一起,被俘北上。是生是死,本还存留一丝希冀。 不料,她的死讯来得这般突然,还与自己息息相关! 七娘将头沉沉地埋入臂弯,身子颤抖的厉害,直啜泣起来。 街头的小雨已然停了,地上湿漉漉的。偶见几个大大小小的水坑,泛起尘土的气味与南方独有的潮湿气。 那些本已发霉的记忆,一时齐齐涌入七娘脑中,堵得她头晕脑胀,无法思考。 七娘甚至不知,自己是怎样回的状元楼。 进牌楼时,只见她手中提着一盏鲜笋鲈鱼羹,早已记不起是何时买的。她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直朝房中而去。 掌柜见她回来,正欲上前问好。谁知她竟视而不见,兀自魂不守舍地行走。 派去的店小二亦跟着七娘回来。掌柜见她上楼,遂招了店小二来问: “怎么回事,这祁小郎君中邪了?” 店小二蹙了蹙眉,只撇嘴道: “这小郎君也太小气扭捏了些!穷酸穷酸的,没得救了!” “此话怎讲?”掌柜问。 店小二遂道: “我道他去何处呢!原是郝掌柜的当铺!自然了,小的是不曾跟进去的。进去时还好好的,谁知,出来便是这副模样了!还蹲在墙角哭了半日!” 掌柜叹一口气,只道: “你也少奚落人家!想来,是没当出个好价钱,人家伤心难过!这祁小郎君,娘里娘气的,若说为此嚎啕大哭,我也没有不信的!” 店小二嘿嘿笑了两声,又朝七娘他们的房间努了努嘴,笑道: “掌柜的,你说,那两位小郎君不会真的……” 他还未说罢,只一番偷笑,神情中带着不言而喻的窥探。 掌柜只朝他头上敲了一记,憋笑道: “你个猴儿,猴精猴精的!自己只道就行了,人家给了钱便是爷,可莫要胡乱编排!” 店小二捂着嘴又笑了两声,只赔笑道: “那不是在您跟前么!掌柜的放心,我们做小二的,不就是迎来送往,多方应承么?这点眉眼高低,也还是有的!” 掌柜笑着摇摇头,指着他道: “就你鬼精!” 七娘进得房门,只将门窗紧紧闭了。她端坐案前,直望着那盏鲜笋鲈鱼羹发愣。 她蓦地甩了甩脑袋,强忍着不去想那些事,只用鲜笋鲈鱼羹填满自己的脑袋。 七娘不停地在脑中默念:这是酿哥哥最爱吃的,自己当了手炉,不就是为了二人过得更好些么? 别的事,过了便过了,于事无补。 不要想,不要想! 可越是如此,她的心便越乱,便越过不去! 忽闻“嘎吱”一声,门蓦地开了。 那一声,七娘只觉被人猛揭了伤疤。她惊得弹起,只粗喘着气望向门边。 “蓼蓼,与你说个好消息!”只闻得陈酿的声音传来。 他一身风尘仆仆,在门边抖了抖雨伞的水,才闭门进来。 七娘闻声一怔,缓了缓神色,方迎上去。她一面拉着陈酿进屋,一面替他掸了掸袍子上的残雨。 至于他方才说了什么,七娘脑中嗡嗡,却是不闻。 陈酿看了看她,笑道: “你不是喜欢住状元楼么?咱们不搬了,这几日都住这里。” 说罢,陈酿又抬起手臂,在七娘眼前晃着所提之物。 七娘强撑着定睛看去,那是一方朱红的精致食盒。她木楞地伸手接过,只见盒上一方红封条,其上写得“绮云斋”三字。 应天府的“绮云斋”,是大宋有名的点心作坊。七娘记得,有一回谢府设宴,还专程请绮云斋的师傅,做了道枣泥云片糕。 那滋味,是南方独有,汴京的师傅断然做不出的。七娘吃过后很是喜欢,常常吵嚷着要吃。故而,后来又陆续请过几回。 陈酿见她一脸愣然,以为她担心花销太过,遂道: “你别忧心银钱。这是我方才出门卖画所得,不承想,我的书画在此处还值几个钱。看来盘缠之事,是不必担忧了。” 他又拉她在案头坐下,含笑道: “快尝一尝,可还是从前的滋味?” 七娘双手捧着那盒点心,只觉有千斤之重。她直直望向陈酿,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感动,方才的悲怆,只杂糅做一团,五味杂陈。 七娘冲着陈酿笑了笑,放下点心,又将那盏鲜笋鲈鱼羹向前推了推。 只听她道: “我亦给酿哥哥带了点心呢!” 陈酿心下生奇,揭开盖来,原是自己最喜食的鲜笋鲈鱼羹。 不过,七娘哪里来的钱? 他又盖上盏盖,遂问: “你拿什么买的?” 七娘看他一眼,自知瞒不住,方道: “我将那紫铜手炉当了。” 他就知道!她定是当了什么物件。 陈酿叹了口气,只道: “也罢!当票拿来,明日我去赎回!你的傍身之物本就所剩无几,那个手炉,又跟了你许多年。” 七娘摇摇头: “是死当。一路之上,总是酿哥哥养我照顾我。我也总该为咱们的南渡出些力啊!” 陈酿拿她没办法,只好言道: “我是你先生,养你自是应当。况且你一介小娘子,又要出什么力来?” 七娘敷衍地笑了笑,打岔道: “酿哥哥,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快尝尝这羹汤,待凉了便没滋味了!” 陈酿看向她,只觉她与从前有些不同。似乎,是懂事了许多。 他遂含笑道: “好!” 陈酿捧过鲜笋鲈鱼羹,便大口吃起来。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总不能辜负的。 七娘亦小心翼翼地打开绮云斋的盒子,食了半块枣泥云片糕。 小小的屋子之中,二人在案头端然对坐。认真用餐的模样,文雅又庄严,直像是个仪式。 他们吃一口,便相互看一眼,不时又傻愣愣地发笑。这般神情,旁人自是不懂。 适逢乱世,漂泊无依。幸有彼此,真好! 七娘心下感慨,又捻起一块枣泥云片糕。正待食来,她忽而顿了顿,一时只将点心放回盒中。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孤馆深沉10 陈酿见她低眉垂目,似有心事,遂忙放下鲈鱼羹,问道: “蓼蓼,怎的不吃了?” 七娘心中揪作一团,只抬眼看了看陈酿,又缓缓垂下头去。 她自犹疑一番,带着不浓不淡的情绪,只问: “酿哥哥,夜阑无人之时,你是否会想起许姐姐?” 此话既出,屋中骤然鸦雀无声。 陈酿搁在盏边的手蓦地顿住,只僵直地半悬着。 他每一根神经渐渐被拉扯到极致,似乎稍稍触碰,便会分崩离析。满怀思绪又绷成一根根线,在脑中,在心头,交织成网,中有千千结。 七娘请咬着唇,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神情木然,只呆愣愣地望着地板,并不看陈酿。 是不愿,还是不敢?她不知道。 二人便如此静默坐着,不知年岁,不言不语。 鲜笋鲈鱼羹已然凉透了,绮云斋的点心亦软塌成一团。 窗外渐渐染成了夕阳的颜色,又渐渐暗下来。不多时,一丝若有若无的烛光悄然渗入。原是掌灯时分了。 陈酿僵直的手早已发麻,此时,竟不提防地轻轻抽搐了一下。他方有知觉,遂缓缓将手搭在案上。 只见他垂着眸子,也不看七娘,只淡淡道: “我去掌一盏灯。” 他虽如此说,却不起身,似乎在等七娘的应答。 又默了半晌,七娘神情呆愣,依旧不言语。陈酿咽了咽喉头,遂兀自掌上一盏豆灯。 那光线昏昏暗暗,只映照着她半张娇容。 犹记未渡河之时,二人借住农家,夜里盘点南渡的盘缠,亦是就着如此豆灯。 那时,七娘掰着指头计算,模样很是认真。 陈酿一时心中感慨,如此场景太像了,倒有些不忍忆起。 他遂起身,又点一上盏灯,总算更亮些。 只是,如此灯火,却照不亮心底昏暗的思绪。它们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从不轻易示人,从不为外人道也。 陈酿终究是看向了七娘。只见她面色紧绷,似乎在憋着什么话。 自汴京城破以来,七娘便极怕提到故乡的人事风物。陈酿自是时时注意着,谨慎言语。便是在途中无意听闻,他亦是带着七娘避开。 可今日,她却主动说起。偏偏,提的还是许道萍! 陈酿缓缓吸了一口气,只道: “怎么,忽然说这个?” 七娘双手紧握,隐在衣袂中,弱声问: “于酿哥哥而言,很难答么?” 陈酿不语,屋中又一片死寂。 半晌,只闻得七娘轻飘飘的叹息声。 “我知道了。”她道。 若是不想,陈酿自会说不想。 可他沉默了。 沉默,便是不知如何启齿,便是怕伤及无辜。便是……默认。 到底,是她抢了许姐姐的啊!抢了她的情,还抢了她的命。 七娘深吸一口气。只见她面色煞白,身子开始微微发抖。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若即若离,似是而非。 陈酿看她这副模样,蓦地有些吓着了。 他忙扶着她的肩头,凝视一番,道: “蓼蓼,你,你别吓我。” 从前,他若如此说,七娘知道他在,便什么也不怕,很是安心。 可此番不同。陈酿刚触上她的肩,七娘只蓦地侧身躲开,微微向后缩了缩。 陈酿双手悬在半空,愣了一瞬,又轻轻放下。 “蓼蓼,”他声音有些低沉,“你是有话说?” 七娘心头暗暗自嘲地一笑。 “酿哥哥,”她轻声道,“许姐姐死了。为我,死了。” 七娘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在说一件不相关的闲事,任何情绪亦不愿给。 陈酿一时沉吟,听懂了她的一字一句,听懂了她的没头没尾。 可心里,却是不愿接受的。 他笑了笑,故作不信,只道: “道听途说!你白日去了何处?这笔账还不曾与你算来!” “我不是道听途说。”七娘忽抬眼凝视陈酿,眼圈已然微微发红。 陈酿缓了缓气息,只回避着她的眼神,自笑道: “好了。南北消息不通,你哪能知道?你饿不饿,我下楼与你唤些吃食?” 七娘自然想过,一旦她说了出来,陈酿会作何反应。 沉默、痛哭、再不理她……这般种种,她皆想到了。唯独,漏了眼下的状况! “陈酿!”七娘怒喝一声,眼神直逼陈酿。 “你唤我什么呢!”陈酿摇头笑了笑,只像对着一个不懂事、爱胡闹的孩子,又笑道,“下不为例啊!” 七娘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头堵得慌。 她又一声怒吼: “她死了!” 说罢,她喘了几口气。不论陈酿是否在听,她只将白日里郝掌柜所言,一一道来。 一语既罢,陈酿再回避不得。 他微蹙着眉,一口气堵在心口,又叹不出。只是,他已不再似方才那般,故作不信,故作轻松的模样了。 对于许道萍的死,陈酿心中多少有些数。 便是没有顶替七娘一事,她那副身子,又哪经得起北上的艰难苦恨呢? 只是这些话,陈酿从未在七娘跟前言说。 他以为,自己已然做好准备,以为自己强大到可以平静以对。谁知,七娘骤然言及她的死讯,他却依旧不知所措。 “你明白了吗?”七娘含着一汪泪,生生质问,“她是为我死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而这一死,又将七娘至于何地,将陈酿至于何地呢? 陈酿眉头蹙得更紧,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他思及从前重重,恍如一个似睡非睡的梦。 许道萍这一生,尽在“成全”二字上了。 在徽州时,她才名远播,为家族的美名锦上添花。而后至谢府,她包容七娘的任性,成全七娘对他的爱慕。 只可惜,直至临终,许道萍也不曾成全自己一回。 陈酿心下隐隐地疼,只觉满腹酸楚,直往鼻尖眼角涌去。他紧紧攒着拳头,将盈满的眼泪框在眼中,生生逼回。 七娘深深凝视着他,这才明白,有些分量,举重若轻,终究不是自己能替代的。 陈酿又深吸一口气,向七娘道: “蓼蓼,别想了,且睡吧!” 七娘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心中作何想。左右,许道萍是为着救七娘,才坏了一命。 于陈酿而言,当真还能待她如初么? 七娘看他一眼,不再逼问,只倒在床上假寐。 窗外又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窗棂透出的光映上这一片烟水,自是月朦胧,鸟朦胧。 陈酿忽想起,那夜昙花初谢,许道萍一袭白衣,步月而叹,颇得哀楚之姿。 那等娇弱洁丽,似是梦中所见,比之昙花,自有过之而无不及。 忽一震风过,吹梦无踪,亦吹的楼下野草轻颤。 陈酿椅上窗棂,一时心绪翻涌,感慨万分。 只听他悄声吟来一阕《江城子》: 姣姣凉蟾漫玉杯,小窗扉,旧帘帏。 草颤莺飞,似是故人来。 昙影无心终未绾,佳期似梦,任风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透碧宵1 陈酿的声音微弱似风,隔着屏风,七娘只闻着他浅淡的叹息。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那声叹息来去匆匆,轻如烟霞,细若丝缕,越是想紧握,却越发握不住。只由得它自耳边划过,挠得人心又痛又痒。 至于他的喃喃自语,她闻不见,亦不敢闻。 七娘将头埋进被窝里,身子蜷成一团。四周一片暗压压的,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她极力控制着身子,不让自己颤抖得更厉害。 许道萍的节烈赴死,便似一盏又苦又烈的酒,存七娘心底最深处发酵。酒气逐渐深沉,自有一般头晕目眩,不可排遣。 霎时间,愧疚、嫉妒、无助……一切情绪齐齐向七娘涌来,将她埋进无底的深渊,让人痛苦,又自拔不能。 她紧紧攒着棉被一角,蓦地打了个寒颤。分明是暮春暖软的时节,却觉出莫名的寒意来。 此时的七娘尚且不懂,这般寒意,便是迷惘,是执着,是求不得苦。 她又一声沉闷的叹息。 许姐姐已然去了,了无牵挂,了无痛苦。从前加之于她身上的不公,也随着芳魂消逝而烟消云散。 真正折磨的,是苟活之人。 那些在金营受尽屈辱的谢氏子弟,自然,还有五味杂陈的七娘。 从前,许道萍才华横溢,德行出众,七娘有底气与她争上一争,断非因着家中的权势与富贵。不论谢府待许道萍如何不公,对她如何利用,可七娘待她的真心,对她的爱护,也总是问心无愧。 故而,于德行之上,七娘自认是不输许道萍的。清高如陈酿,自然亦是不慕富贵,更重才德。 可如今,许姐姐去了。偏偏,是为着七娘。 这般种种,又教七娘如何自处呢? 七娘心中自是明白,许道萍挺身而出,节烈赴死,是会让自己愧疚一辈子的。 不仅如此,她的死,还会成为一条深深的鸿沟。一条隔在七娘与陈酿之间,永远夸不过的鸿沟。 也不知,是否是一路行来伤心太多,偏到眼下,七娘只胀红了眼,无泪可流。 那一夜,二人皆是无眠。窗外的梅雨下了一晚,直至清晨,依旧黏黏腻腻,不曾断绝。 这是属于江南的哀愁,是在汴京从不曾有过的哀愁。 天边的亮光渐渐渗入窗棂,阴雨天的白日,是深沉而压抑的。 陈酿双手合十,又在脸上搓了搓。熬了一夜,只见他神思倦怠,略显憔悴,却无甚睡意。 陈酿依旧替七娘打来了梳洗的清水,似乎与往日无异。 他扯了扯她的被角,言语依然温和,只是昨夜受了湿气,嗓子有些哑。 只听他唤道: “蓼蓼,起身梳洗一番吧。” 七娘蒙在被褥之中,闻着他沙哑的声音,只蓦地一颤。酿哥哥,到底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吧! 她一动不动地僵直着身子,紧咬牙关,死死拽住被角,只作假寐模样。 七娘心中未必不知道,她的把戏,陈酿早已看得透透的。不论从前的任性,或是眼下的假寐,他早已将她看透了! 可经了昨日之事,她真的不知要如何与他相对。他看透也好,说她孩子气也罢,至少此刻,还是各自冷静的好。 陈酿见她无甚反应,只缓缓抽回了手。那个小小的身子,便如此藏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 正兀自发愣间,忽闻得传来叩门之声。陈酿望着七娘轻叹一声,遂去开门。 刚抽开锁,只见门缝中蓦地递进两个纸包,还冒着腾腾热气。 “陈兄,又来叨饶了!” 来人原是卖早点的徐秣。只见他还穿着昨日的旧衣衫,咧开嘴嘿嘿笑着,很是喜庆。 陈酿接过点心,只敷衍道: “徐兄好早啊!” 徐秣背着一个方布袋,其间装满了包好的点心,香气扑鼻,清甜可人。 只听他笑道: “赚些糊口钱,自然赶早!也就这几日了,长此以往,掌柜必定容不下我。” 陈酿点了点头,心绪太过低落,也不想与他多言语。 徐秣见他神情有些不对,面上亦满是倦意,只不解道: “陈兄这是怎的了?可是有甚烦心事?” 陈酿看他一眼,摇摇头,只道: “今日你自己卖吧!我还有事,便不耽误你做生意了。” 徐秣听他说话没头没尾的,很是不解。 他微蹙眉头,凑上前去,低声道: “你不是还有五成的红利么?不要啦?” 陈酿敷衍笑笑: “本是与你说笑来。你赚的都是辛苦钱,哪好与你伸手?昨日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太上心了。” 正说着,陈酿便要关门。 徐秣愣了一瞬,忙伸出双臂卡住门框。他歪着头朝门缝探去,只道: “你这一进去,店小二再来赶我,该是如何啊?” 陈酿冷眼看着他,道: “你只将分我的红利分些与他就是。” 说罢,他遂沉沉关上们。只留徐秣一个,愣然立在门口,看上去很是没面子。 徐秣一时不解,又敲了敲门,见里边没甚么动静,只得讪讪作罢。 状元楼的住客陆续醒了,徐秣也不忌讳,只在陈酿房门口做起生意来。 因着昨日那一闹,等着买他点心之人不在少数。不多时,点心售卖一空,徐秣赚得盆满钵满,直笑得合不拢嘴。 陈酿对外边的喧闹只作充耳不闻。他将点心放在案头,见七娘依旧不肯起身,只无奈摇了摇头。 他端然立在七娘床头,低头望着蜷成一团的她,只道: “过会子我出门去,你总该起身梳洗,再将早点用了。左右,身子是自己的,便是心事再重,亦要努力加餐饭,方才不辜负枉死之人与受难之人。” 七娘躲在被窝中,却是仔细听他言语。 陈酿接着道: “再者,那件事本不与你相干,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七娘抿了抿嘴唇,只依旧不愿起身。 陈酿叹了口气,又嘱咐道: “我出门看看驴车,再歇息两日,咱们也该备着回扬州去。我不在之时,你再莫独自出门了,我会叫掌柜看着你,,今日没那么好混过的。” 说罢,陈酿一时默了许久,总觉得还欲再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又看了她几眼,方转身而去。刚至门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到底,还是有万分的不放心啊! 陈酿压制着心中的沉痛,极力做得与往日无异。可他知道,一切都已不同了。 他方启门出去,刚一抬眼,却见徐秣立在门口,憨憨地傻笑。 分割线 多谢剥了壳壳吃米米小宝贝的月票~~这个昵称,隐约觉得我们是老乡~~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风流子1 陈酿自没心情与他打趣。顶点小说更新最快见徐秣两手空空,已知他今日收获不小,难怪笑得这般讨喜。 陈酿又朝屋中探了探头,方将门严实关上。 徐秣站在一旁,也不催他,只含笑等着,像是有话要说。 陈酿遂朝他看了几眼,一面下楼一面道: “徐兄堵在我门边作甚?我这里一穷二白的,可没生意做。” 徐秣赔笑着跟上。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在不想理会,见着人家笑脸相迎,难免多敷衍一番。 只听他道: “陈兄说笑了。你昨日帮了我,咱们便是兄弟。哪曾听闻做自家兄弟的生意的?” 陈酿闻言,面上一派冷淡,只蓦地顿住脚步。 他转头看向徐秣,审视了一番,方抬手道: “你我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何来兄弟一说?” 说罢,他又继续超前行去。 徐秣只讪讪笑笑。昨日的陈酿还极好说话,自是温润如玉,与传闻之中别无二致。 怎的才短短一日,他便似换了个人?待人也冷淡了,说话也不留情面,颇教人难堪。 徐秣跟他行至牌楼处,见他就要往街上转,再忍不住,忙拦道: “陈兄,实话与你说吧!” 陈酿这才停下脚步,只看着他不言语。 徐秣方道: “也不怕你笑话了!我虽读过几天书,可时运不济,中途作罢,对许多学问皆是一知半解,并未烂熟。今日知府大人于府衙前讲学,广邀江宁学子。我想着去,又怕听不懂,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人笑话!这不,我才来邀陈兄同去么?” 他有些难为情,到底还顶着读书人的脸面。 徐秣遂接着道: “不过,你昨日说,不愿行事张扬。我本欲早说的,却又犹豫了一回,也不知你是否方便。” 这个人做事,果然很是周全。 陈酿默了半晌,只问道: “如今新任知府,是赵明诚大人吧?” 徐秣点点头: “陈兄不愧是太学生!想你初至江宁,连最新的人事变动也一清二楚,当真令人佩服!我听闻,赵大人才思奇绝,学问颇高,若得他指点一二,当是三生有幸啊!” 赵明诚此人,陈酿如何不知? 不仅他自己学冠汴京,才名远播,其夫人李氏清照,更是才学无双。当年在汴京城中,一时传为佳话。 赵明诚从前亦是太学生,曾是孙夫子的得意弟子,与谢诜亦有同窗之谊。 又因二人皆爱金石字画,故而时常混在一处,总比旁人更好些。 当年因蔡京诬陷,赵明诚被贬青州,足足十三年之久。谢诜思念故友,还常有书信往来,也算得个知己至交了。 如今蔡京已成往事烟云,赵明诚自是翻身而起,如日中天。江宁重镇,他为知府,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未至江宁时,陈酿亦想过带着七娘投奔。她若得安顿,总比跟着自己漂泊要强。 只是,他转而又弃了这个念头。 寄人篱下,任人摆布之苦,许道萍受过,那时的他,无能为力。 而如今,七娘没了家族依托,谁知旁人会如何待她呢?他不能让七娘再步许道萍的后尘。 既是她的先生,既是受了谢诜的托付,陈酿自己挣钱养就是了。虽不至大富大贵,总是自由自在,由着她任性的。 不过,这层关系,徐秣自然一无所知。 他满心所想,便是求人指点学问。日日买卖早点总不是长久之计,身为读书人,早晚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他遂向陈酿道: “陈兄,怎样?要不要一道去看一看?你知道,我自是欲同赵大人请教,怎奈才疏学浅,心中到底有些虚,你看……” 还不待他说罢,只听陈酿道: “去看看也好。” 话音刚落,徐秣直兴奋得要跳起来。有陈酿这位大才子同行,自然得以壮胆。 而陈酿对这位赵大人也着实好奇。从前常听谢诜念叨,也不知究竟是位怎样的人物? 二人一路行来,方至江宁府衙。 只见此处读书人成群而立,济济一堂。 江宁学子比之汴京,是更得风雅的。他们一个个宽袍大袖,风度翩翩,或清贫或富贵,也都不拘着。 众人往来行礼,自有一番学子的儒雅之态。 见着徐秣来,自有学生上前招呼。看来,他是长日出没于论学之所。 只见有人行来,一面道打趣着笑道: “徐秣,你小子又来了!早点都卖完了?” 来人高高大大,蓄着短须。他笑声恣意爽快,比寻常读书人更得一分英武之气。 徐秣也不恼,只作揖道: “张政哥,看来你的鱼酱也都卖完哉!” 一时间,二人笑做一处,又相互打趣一回。陈酿见着,心头有些难以言喻的悲凉。 同为读书人,他尚能贱卖字画为生。那些卖不出字画的,东赚点西赚点,起早贪黑,却还不忘记读书论学,到底是太难得了。 陈酿忽对眼前的二人肃然起敬。 只听张政道: “这位仁兄不曾见过,敢是初来江宁的?” 陈酿方作揖道: “张兄有礼。在下姓陈,自汴京而来。” 听闻汴京二字,张政心下自是有些震动。国破之殇,起于汴京,无不是天下士子的锥心之痛。 张政遂避汴京而不言,只笑道: “原是陈兄。我在那头占了座位,过会子赵大人讲学,咱们能听得更清楚些!” 他言语之间,直见一派热情爽朗,行事亦是大大咧咧,颇得侠义之风。 陈酿记得,从前在汴京时,亦有一位姓张的小郎君。不过那位张兄圆滑世故,与张政的游侠爽气,是大不相同的。 三人方一处落座。 陈酿四下看去,座中最幼者,不过十岁上下,最年长者,瞧来已甲子有余。治学之风如此开明,可见江宁确是文脉所在。 张政对这般场面自是习以为常。他拿手肘怼了怼徐秣,方低声问道: “你今日可带了文章来?” 徐秣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卷来,展开道: “前两回递上去的文章,想是赵大人看不上,返回之时,其上只得一个‘阅’字。” 他一时有些失落,转而又兴致盎然,接着道: “可这卷不同!方才路上,我已向陈兄请教过一番。你看,不妥之处已然修改,过会子我再誊抄一份便是。” 张政先将卷页看过一回,又看了看陈酿,只朝徐秣竖起大拇指来。 他凑前道: “你小子运气!” 徐秣正得意间,只听一声“赵大人到”,四周霎时一片安静,皆齐齐向赵明诚看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风流子2 只见楼阁深处,正行来一青袍文士。他约摸四十五六的年纪,衣袂翩然,短须规整而文雅,自有一番风流之态。 他的四周,簇拥着江宁府的府官们,皆是一般文气儒雅。 想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江宁知府赵明诚。他未着朝服朝冠,以燕居打扮相待,倒像个做学问的夫子。 徐秣推了推陈酿的手臂,只低声道: “这便是咱们的赵大人。” 陈酿嗯了一声,问道: “赵大人倒是平易近人。” 一旁的张政闻听,附和着笑道: “可不是!赵大人与学子们论学,从来也没个官架子,有时见着好文章,还能兴奋上半日呢!不过……” 张政忽压低了声音: “与陈兄说句实话,赵大人所喜之文,我总觉着文气太重,有些软弱。眼下金蛮子虎视眈眈,如此文章盛行,未必是件好事。” 陈酿侧目看向张政,他的话出自肺腑,似乎很有一番见地。 从前在谢诜书房,他也读过些赵明诚的文章。诚如张政所言,文辞才情之上,确是无可挑剔。若在盛世,当领得一方文脉学术。 可眼下,大河以北已然沦陷,江南也不过是暂且偏安,早晚还有硬仗要打呢!江宁重镇如此风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座中学子自是各有议论,赵明诚四下扫过一眼,遂在主位落座。 陈酿抬眼审视一番,只觉他与汴京的官员大不相同。他既无谢诜的不怒自威,亦无蔡京的奸猾戾气,端端的一派文士之风。 只见他神情温和而有礼,儒雅俊逸间,又带着中年男子的沉稳。风流才子一词,用于他身上,倒觉着与年纪无关。 见他坐定,众人遂起身作揖。 待礼毕了,赵明诚方含笑道: “在座皆是江宁才子。咱们集会论学,只以学问论长短,以文章断高下。切莫再如此多礼,坏了治学风气。” 他又抬眼看了一圈,起身回礼道: “你们之中,有前辈与我的夫子年岁相仿,自当受我一礼。” 众人见知府大人如此礼贤下士,心中很是感念。 有年纪大的,因久考不中,常受人奚落。见知府大人这般相待,直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时还抬袖揩泪。 江宁府府官早见惯了这般景象,也不觉有甚奇怪。 一位穿碧色袍服的官员向赵明诚行过一礼,只低声耳语道: “大人,倒没见着。” 赵明诚笑了笑: “也罢。先论学吧。” 碧袍官员点了点头,方道: “前日所呈诗文,大人皆一一看过。评得上佳有三。有位叫张政的小郎君,不知是谁?” 听府官唤了自己的名字,张政蓦地一惊,忙起身行礼: “洛阳张政,拜见赵大人。” 一时间,众人皆朝他看去。见他生得英武飒爽,与寻常江宁才子大不相同,一时皆有些好奇。 只听赵明诚道: “我这就评了,所言不妥之处,还望座中有大儒指正。” 他言语谦逊,面色和顺,方接着道: “原本,张郎君的诗在文辞用典上只能算中上之等。只是,于立意而言,却是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赵明诚顿了顿,又含笑道: “纵观尔等文章,或言江宁风物,或言国破之痛,哀楚共鸣之余,难免落了矫揉造作之嫌。而张郎君之诗,直抒胸臆,情真意切,颇存风骨。大有杜子美‘国破山河在’之气势,又不失李太白‘呼儿将出换美酒’之朗逸,假以时日,必能在学问之上有所大成。” 一语言罢,张政受宠若惊。 他又行一礼,只道: “大人过誉。粗文野字,恐污尊眼,劳大人品评,已是三生幸事。” 赵明诚摆摆手,笑道: “我是做不出这般诗文的。生逢乱世,大宋有尔等风骨,才是幸事。” 闻听此语,张政却是愣了一瞬。从前只道赵明诚文风软弱,不想,竟也会欣赏起他的文章来。 陈酿见张政吃惊模样,只默然笑了笑。 赵明诚如此品评,大抵是情随境迁,时势所致。况且,从前他不过僻居青州,于文章之上,自然寄情山水,随心所欲。 而如今,他身为江宁知府,总该在其位谋其政。故而品评诗文之时,也有了另一番考虑。 只听他接着道: “张郎君之诗,倒叫我想起拙襟前日寄来的诗作。” 谁都知道,赵明诚有位才思极高的夫人。文采绝妙之处,比之赵明诚更甚。 当年赵明诚于外地任职,其夫人李清照曾寄一阕《醉花阴》以寄相思。有词云: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赵明诚见着,思念之余,却起了斗词之心。他当即废寝忘食,狂作五十阕《醉花阴》,并着夫人之词,拿与有人品评。 谁知,友人只道: “五十阕之数,不及一句人比黄花瘦。” 此事颇为有趣,一时广为流传。在天下文士之中,也算得件奇闻异事了。 听闻李氏夫人又添诗作,众人皆好奇不已。 张政遂作揖道: “易安夫人大才,学生愿闻其详。” 赵明诚思忆一回,方起身吟咏道: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一首吟罢,座中学子无不惊叹。李氏夫人的诗词,从前亦有流传,多是清新婉约之作。 此诗若出于男儿之手,也便罢了。偏是位深闺女子写来,难免叫座中众人生出几分惭愧之感。 众人偏居江南富庶之地,成日吟风弄月,或无病呻吟。自以为作得一手好学问,却忘了靖康元年,都城汴京所受之耻。 想来,赵明诚此番论学的深意,当在此处。 所谓士人风骨,理当如此。 陈酿轻叹了一声,于他而言,又岂会对故都没有愧疚呢?十年寒窗,不求闻达于天下,但求一番报效,守个国泰民安。 而如今,他亦成了逃难众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只觉一身学问,却都白白埋没了! 但他没忘! 没忘记谢诜的一番栽培,没忘记许道萍的无辜枉死。 亦从未忘记,他曾对七娘承诺,要带她回汴京的。 霎时间,他心中颇有波澜,只觉五味杂陈,难以排遣。 赵明诚四下看了看。座中一片沉寂,国仇家恨一时涌上来,只堵得众人说不出话。 他点了点头,众人既已明了,他自得一番安心。 此事既毕,还有件事,却需接着做。 赵明诚缓了缓,方让人拿了卷书画来,要与众学子赏析。府官遂将画卷徐徐展开,其上有山水、提诗。 落款的印鉴,陈酿再熟悉不过。 正是谢诜的旧作!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风流子3 陈酿蓦地惊了一瞬,愣然望向那副山水画卷,久久移不开视线。 笔锋苍健,山水依然,人却已不知何在了! 这是他南渡以来,头一回见着故人之物,他心下感慨万分,暗自叹息了一声。一时间,只觉沧海桑田,人世变幻,直教人猝不及防。 只听座中已渐渐议论起来,有人方问道: “观其画风落款,莫不是汴京谢氏,谢诜大人的旧作?” 谢诜本是一朝权臣,座中读书仕子,又有谁人不知? 当年他挺身而出,力诛六贼,扶植太子登基,是何等的风光?那时节,谢府满门上下,尽披朱紫官衣;妇人女眷,无不是诰命之尊。 谁知一旦战祸而至,汴京城付之一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谢府的一切,消亡在连绵数里的火光之中,便是灰烬亦不剩。 而那场大火,陈酿与七娘,是隔着汴河亲眼见过的。 闻听是谢诜旧作,座中学子霎时议论纷纷,无不扼腕叹息。坐得远些的,本瞧不清画作,听人这般说,也只哀叹连连。 一时间,座中之人皆是热血,再不是此前端坐论文的清闲模样。 赵明诚举目四顾,遂叹道: “自谢大人随徽钦二帝被俘北上,传世画作便寥寥无几。唯有咱们这些故友手中,或可得一二之数。旧物尚在,人事已非。每每观之,无不感慨万千。” 他且说罢,不觉有些恸然,只无奈摇了摇头。悲切之处,却是无法向人言说的。 徐秣转头看向陈酿,座中之人,唯有他知晓陈酿的身份。 他遂俯向陈酿耳边,低声道: “陈兄,果是谢大人旧作?” 谢诜的笔法,陈酿再熟悉不过。从前闲来无事,也自临摹过几回。 他方点头,也不说什么。 徐秣缓了缓,又道: “皆道谢大人与陈兄有知遇之恩,骤然见着这画作,你心下应是不好受吧?也怪我,你分明还有事,总是不该拉你来的。” 陈酿见他有些自责,叹了口气,只道: “我倒要谢谢徐兄。今日能再见谢大人画作,已是太难得了。” 徐秣向陈酿抱了抱拳,道: “想来陈兄也听闻过,赵大人酷爱金石书画,藏品颇丰。从前论学之时,他多拿古人书画作评。也不知怎的,今日却拿了当世名家的。” 徐秣如此一说,陈酿倒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赵明诚。 他今日拿出谢诜画作,究竟是要给谁看呢?陈酿四下望去,也不见有甚与谢府相关之人。 似乎,唯有自己…… 不过,赵明诚连陈酿的面亦没见过,此举又怎能是为了他呢? 陈酿一时不解,只静静看下去。 之后的事,便与寻常论学无二。品评书画,作诗言怀,皆是学子们的学问切磋。 只是今日画作与往日不同,学子们的诗文之中,多有慷慨激昂的言辞。到底多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今日一激,哪里还能不管不顾地风花雪月呢? 一时论学毕了,陈酿、徐秣、张政三人只随人群一道出了府衙。徐秣的住处本近着状元楼,故而先辞了张政,与陈酿结伴而返。 徐秣见人群渐散,遂向陈酿问道: “陈兄,方才论学,你怎的一语不发?按理说,对于谢大人的画作,你应是座中最有见地之人!况且,此处之人也不曾见过你,你不说我不说,谁知你是陈酿来?” 陈酿负手前行,只道: “谢大人是位真正的君子,他的画作,原非我能评论的。” 徐秣只撇了撇嘴,打趣道: “且莫以谦逊相托!说到底,你还是不愿出风头,端得个高风亮节!” 听他说话逗趣,陈酿笑了笑,方道: “你说怎样便是怎样吧!” 其实,诚如徐秣所言,陈酿方才也不是不可品评一二。只是提及谢诜,陈酿胸中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如何言说。 谢诜于他,不仅有知遇之恩,那等悉心栽培,毫无保留,更是如父子之情。 当年陈酿的拒婚之举,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已将他赶出汴京,日后科举入仕,不定还会使多少绊子! 偏偏谢诜不同。他不仅不予计较,还力荐陈酿入得太学。 在太学那几年,陈酿结交甚广。孙夫子、郓王、魏林……众人时时切磋,相互讨教,不论风流才思,或是治世之道上,皆比从前学得更多,学得更深。 陈酿的思绪一时拉得很远,他神情恍然,只怀念着那些回不去的时光,那些再也逢不到的人。 徐秣见他一动不动地呆立着,遂轻轻推了一把,唤道: “陈兄,你想什么呢?” 陈酿身子一晃,方才回神。他举目看去,眼前的街道与汴京很是相似,纵横交错,人声鼎沸。 只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再无他的师长伯乐,亦再无他的知己好友。 他深深呼吸一番,只摇头道: “没,想到了些往事,不觉痴然了。徐兄见笑。” 徐秣哪知他想些什么?见陈酿不愿多言,他也不便多问,只一同朝前行去。 二人拐过一条幽深小巷,只闻得窗间又传来《琵琶记》的竹笛之声。 徐秣抬头看了一眼,轻叹一声,遂道: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言罢,他又向陈酿道: “陈兄自汴京来,应也有此感慨的吧?” 只见陈酿顿住脚步,沉吟一阵,方举目道: “这出《琵琶记》,笛声总不如箫声好。” 说罢,他又摇摇头,继续负手向前。徐秣见他答非所问,很是不解,只蹙了蹙眉,一时只觉看他不透。 出得巷子,便是江宁最繁华的所在。人群往来,叫卖声声,陈酿只觉一切虚空得很,似朝露烟霞,来去匆匆。 做点心的绮云斋便坐落于这条街上。自早晨起,这里便排起了长队。要说最地道精致的江宁点心,非此处莫属。也难怪七娘极是喜爱。 陈酿看了看排长龙的人群,转头向徐秣道: “不如,徐兄先回吧!我买些点心去,想是要等许久了。” 徐秣看了眼绮云斋的招牌,自知此处的点心不便宜,一时上下打量着陈酿: “原来陈兄有钱啊!却还每日黑我的早点来!” 陈酿笑了笑: “我兄弟爱吃。” 徐秣摇了摇头,只得先行告辞,一面嘴里还念道着: “待你兄弟可够好的!明早定要与你收钱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忆秦娥1 而状元楼这头,自陈酿去后,掌柜自不敢懈怠。只让一小二哥看着与他同屋的小郎君,未免再私放了他。 原是掌柜收了陈酿的钱,虽觉麻烦,然商人重利也重信,不得不忠人之事。 那店小二只将陈酿吩咐的午饭送去七娘房中。 一碟醩羊肉,两碟时令蔬菜,再并着一小碟脆口酿萝卜,一盏小米杏花粥,也算是南渡以来最丰盛的一顿。 陈酿想着,昨日因许道萍的死讯,二人皆不曾用饭。七娘那小身板,也不知受不受得!故而让店家多备了些。 他如今字画得售,也有些闲钱,总算护得她衣食饱暖,少受些漂泊的委屈。 那店小二送罢饭菜,只甩着袖子下楼来。他神情有些难堪,手里颠着几贯钱,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嘟哝。 掌柜才算过一笔账,抬头便见了他这副丧声歪气的模样,直招手唤来。 “诶!你过来!”只听掌柜厉声道,“谁惹你了?作出这副样子,当心客人见着不痛快!快莫如此!” 那店小二一时讪讪,看了眼楼上,又无奈撇撇嘴。 掌柜方拿算盘朝他头上敲了一记: “说不听了不是!那姓祁的小郎君性子是古怪了些,可咱们做的便是迎来送往,伺候人的生意,怎的这也忍不得了?” 店小二叹了口气,只将手中银钱摊开来,道: “掌柜的,你道这是什么?” 掌柜见着一惊,忙拉了店小二至一旁角落,低声道: “敢是他贿赂与你,要你带他出去?” 不待店小二接话,掌柜又接着道: “可不许!他哥哥出门时特意叮嘱了。左右,付房钱的是他哥哥,你可别因小失大,贪图小利!快将这几贯钱还回去!” 店小二一时面色尴尬,方知掌柜是误会了。 他遂道: “掌柜的也太小看我了!在状元楼许多年,这点道理总还是懂。小的同你讲,祁小郎君给的钱,是要小的帮忙买物件来着!” 话及此处,掌柜方松了一口气。 他直起身子,抱着算盘,眯眼道: “既是要你带个物件,自替他买来就是。别以为我不知,你们长日靠这个赚打赏,且美着呢!怎么,你还一副为难模样?” 店小二摇摇头,凑前道: “掌柜的可知,他要小的带何物?” “何物?”掌柜想起七娘的模样,娘里娘气的,只憋笑道,“不会是胭脂水粉吧?嗯,那祁小郎君的做派,我倒也信得!” “这都什么呀!”店小二急得直甩袖子,“您是不知,他要我买香烛、白纸、针线、金剪……对了!还有纸钱与浆糊!” 说道急色之处,店小二只摊开手,手背对手心地拍打起来: “掌柜的您说,这叫什么事啊!我父母尚在,还不怕个忌讳么?” 掌柜闻言一愣,看向店小二手里的钱,只深蹙眉头,一时解不得个所以然。 他遂问道: “敢是他家死了人?” 店小二方应声: “莫管是否死了人,也总不该在咱们店里祭拜啊!多不吉利!还让小的沾这些东西!” 掌柜朝七娘房门看了一眼,摆手道: “从前有发丧的人家路过,咱们也没说过不收留的话。况且眼下逢着战乱,死伤者何其多也!到底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家中有父有母,确是为难了。” “可不是嘛!”店小二只一脸无奈。 掌柜看了看他,方道: “罢了!你把钱给我,我去替他卖。左右,我父母多年前就驾鹤西归,没那些忌讳!” “哟!”店小二一惊,“看不出,您还真个是古道热肠啊!” 掌柜轻叹一声,只道: “开这旅舍这些年,形形色色,人情离散,也见得多了。浊浪滔滔,俱是黄河浪里人。江湖之中,能相互帮衬着,便帮一把吧!想来,他兄长是顾及着咱们忌讳,不好打点白事。祁小郎君此举,也算全了他兄弟二人的思亲之心。难得啊难得!” 听掌柜言罢,店小二心头也颇是感慨。当年走投无路,投奔至此,也全仰仗了掌柜收留。 如今学些眉眼高低,迎来送往,到底是一份安稳的日子。 卖冥物的店铺离此处不算近,多是偏僻狭窄的街道。近黄昏时,掌柜方才提了一篮子回来。未免别的住客忌讳,也只拿边角布遮了。 七娘在屋中呆坐了一整日,陈酿留下的早点亦分毫未动。 她只觉脑中的思绪绞成一团乱麻,束缚着自己,不能动弹,亦无法呼吸。 昨夜的小雨早停了,可街上依旧湿漉漉的。潮湿的气息自窗棂间涌入,梅雨时节,满屋子都是发霉的气味。 七娘有些不习惯,只椅坐在床沿,双手抱膝。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季候,四周湿漉漉,黏腻腻的空气,便似盈满了哀楚的眼泪。 直像,许道萍的眼泪。 她为她死了!这几个字一直在七娘脑中盘旋,似一根根真,直往心窝里刺。 眼见着刚要麻木,却冷不丁地一颤,又觉出比此前更深的刺痛来。 咚……咚…… 忽闻着叩门之声,七娘猛地一颤,惊恐地看向门边。 她将足尖放在地上,正要起身,却又蓦地犹疑了。她在害怕,怕所来之人是陈酿,怕自己不敢面对他。 “祁小郎君,”掌柜的见她不应,遂唤道,“你要的东西,给你买回来了。” 闻听是掌柜的声音,七娘愣了半晌,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双手撑在床沿,极力支着软塌的身子,细细缓了缓气息。 一时开得门来,掌柜却蓦地惊愕万分。 只听他道: “不过一夜功夫,小郎君怎的这般憔悴?” 七娘抬眼,敷衍地看了看,方接过提篮,就要关门。 掌柜一个激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霎时又想起今早倦意满面的陈酿来。 只见他了然一笑,道: “不问了,明白!祁小郎君你可好生歇息啊,嘿嘿,否则,你哥哥该担心了!” 七娘蹙眉看了看他,不解何意,也无心深究。 只是,掌柜方才提起陈酿,她心下却恍然颤动,掩饰不得。 七娘再不与掌柜过话,只一把关上房门,又将自己闷在潮湿的小屋之中。 啪! 那关门声不大不小,却冷漠得很。 掌柜摇摇头,只自语道: “如今的小郎君啊!真是太不体面,太荒唐了!” 说罢,他又捂着嘴,兀自嘿嘿笑了几声,方下楼打算盘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忆秦娥2 掌柜经营状元楼多年,见过不少风流韵事。偏偏两位小郎君的事,却还是少见。他心中猎奇,思及七娘与陈酿的样子,不时也笑几声。 一旁的账房先生正与掌柜对账。从前只闻得算盘珠子上下来去之声,今日见掌柜不时发笑,却有些瘆得慌。 他心下奇怪,遂问: “掌柜的,有甚么好事?这一声声笑的!” 掌柜遂朝大门边看了几眼,只道: “我看戏呢!” “看戏?”账房不解,“琵琶记不是昨夜里才演过么?又看甚么来?” 掌柜见这账房先生老实,只打趣道: “琵琶记有何好看的?我看的,是龙阳君旧事!” 账房先生闻言,兀自蹙了蹙眉。他上下打量掌柜几眼,也不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 好不容易将昨日的账目清点毕了,账房先生收拾一番,便抱起算盘笔墨,急急忙忙地告辞。 见他这个模样,掌柜心下正奇怪,却见大门之外,陈酿恰回来了。 他自是喜欢看热闹的,遂上前迎道: “陈小郎君,这样晚才回啊!你可放心,今日我看着你弟弟,连房门也没敢让他出!” 陈酿手中提着绮云斋的点心,跨过门槛,抱拳道: “有劳掌柜了。弟弟年幼,淘气得很,不得不多费些心。” 掌柜捏着眼看陈酿,若有所思,只憋笑着嘟哝道: “可不是淘气么!两两折腾得这等疲倦憔悴,也太不检点了!” 见他自说自话,陈酿方看向他,道: “掌柜的说甚?” 掌柜惊了一下,方回过神来,赔笑道: “没,没什么!快回去吧,好生看看你弟弟!” 陈酿见他神情奇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是懒得理会,兀自向前行去。 方楼梯口,他蓦地顿住脚步。一时间,他只将食盒的提绳渐渐紧握,心头又暗自细细喘气。 这座楼梯不高,十来步也就上去了。可他与七娘之间,隔着许道萍的死,岂是一座楼梯这般容易? 他心里的结,七娘心里的结,直绞在一处。既无系铃人,也就无所谓解铃之人了。 陈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行上去。他也不唤她,只缓缓推开了房门。 江宁的天暗得早,房中已是昏昏一片,透过门缝看去,却不见掌灯。 前头似有七娘身影,只见她端然跪在地上。那背影骄矜柔弱,却又坚毅伤感。 房门推得更开些,隐见案头有两簇幽微烛光,虚虚晃晃,耀得整间屋子俱是不实之感。 烛火之间似压着一页笺纸,其上几行簪花小楷。因着开门,有风灌入,吹得笺纸簌簌卷起。 七娘闻着启门之声,身子蓦地一僵,却不言语。 陈酿微蹙眉头,心下奇怪。进得房中,他方才惊觉,旅舍俨然成了一座灵堂。 他四下看来,只觉心头猛被撞了一下,酸楚又沉闷。 床头挂着一对幡,只拿宣纸粗粗卷了。案几被推至窗前,两根红烛立于其上,正灼灼燃烧,烧得人心刺啦啦地痛。 案头压的笺纸不是别的,正是许道萍从前的诗文。想是七娘仿着她的字迹写来。 陈酿一时愣得说不出话。他身子一软,只靠在门上,掌心一松,绮云斋的点心盒子骤然自手中滑落。 啪! 点心直落在地上,声音沉闷。 七娘闻声一惊,半回过脸来。只见她手中捧着一摞纸钱,鬓边已簪上朵新裁的白花。 她这是……在祭许道萍! 七娘依旧穿着小郎君的长袍,发髻却不曾束起,只拿一支素簪子撑着,松松挽在脑后。这些日子,因着女扮男装、颠沛流离,她自是长日未施脂粉。 眼下,火光耀着一张小脸,更显得苍白而憔悴,直教人心疼。 陈酿忽觉心下刺痛。他深深望着七娘,纵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话来。 “抱歉。”安静的屋子中,忽闻得七娘微弱的声音,“该死在汴京的那个,原本是我。” 陈酿垂着眸子,双手攒成拳头,心中堵了一腔心绪,只哽在喉头。 他眼中似憋了一团火,三两步跨上前,一把夺过七娘手中的纸钱,往地上狠狠砸去! 思忆里,陈酿还从未如此情绪外露过。 七娘到底有些怕,只将双手相互紧握。 陈酿凝视着她,扶上她的双肩,神情中压抑着愤怒。 只听他咬牙道: “该死的不是萍娘,更不是你!是金人!是南侵大宋,毁我河山的金人!” 七娘一怔,瞳孔颤了颤,只跌坐在地。 她默然垂下头,心中百感交集。他所言不错,该死的是金人。可这与他们三人的纠葛,却是两码事。 七娘双眼挣得通红,一手抓着地板,一手抓着袍子,只道: “酿哥哥,可他们的名册上,是我!许姐姐她,是为了保我才挺身而出!你明不明白!” 他怎能不明白呢? 许道萍自是为了还恩于谢家,拼尽一命,是何其无辜?然而七娘,亦是何其无辜啊! 陈酿强睁着眼,包了一汪热泪,拼力不叫它落下。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偏偏此时,太多的情绪压在心头,揉作一团。 他看向七娘,她的心结直教他无能为力,一时四目相对,自是欲语泪先流了。 陈酿叹了口气,拾起被他摔在地上的纸钱,低头道: “这不是你的错。” 说罢,他又抬起一双朦胧泪眼望向窗外,只幽幽道: “想来,她芳魂有知,亦不愿咱们是这等模样。” 七娘缓缓看向陈酿,只觉他眼中的神情,是自己从不曾见过的。那般神情中,有温柔,有坚毅,有信仰,断不是她谢七娘思之所及的东西。 她垂下眸子,心中被失落与愧疚填满,只叹道: “那时,酿哥哥若不是接我来,或许,是有机会护着许姐姐吧?” 陈酿闻声,一时怔住了。 会么? 那个时候,他或许能将她藏在谢府某处,不被金人发觉。或许,能带她逃出汴京…… 真的会么? 他不知道。 陈酿垂下头,愣然望着手中的纸钱,忽自嘲地一笑,道: “蓼蓼,人生之事,过了就过了,是由不得假设的。” 七娘深深凝视着陈酿,心下猛地刺痛。 纵然容不得假设,容不得重来,可在他心里,依旧是放不下的吧…… 或许,他从来就不曾放下。一直以来,不过是七娘一厢情愿地鸠占鹊巢。 她亦学着他的模样,自嘲一笑,只道: “到底,还是我欠许姐姐的。” “酿哥哥,”她又轻声唤,“若死的是我,今日许姐姐在侧,你的眼泪,还会不会流呢?”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忆秦娥3 只见七娘一双澄澈眸子,直望向陈酿。她泪眼朦胧,面上尽是未干的泪痕。 那一刻,她的眼中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对故都汴京的眷恋。唯一有的,只是来自内心深处,最纯粹的质问。 陈酿亦转过头看向她。霎时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天色越发暗沉,烛火依旧摇曳。晃上窗棂,正映出两个不浓不淡的影。虚虚实实,难以捉摸。 七娘哪里是问他的眼泪呢?她分明是叩问他的心。 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若身旁是许道萍,七娘是死于金人之手的人,自己会是怎样的心绪。 但这些假设,皆是不成立的。正如他自己方才所言,人生,是容不得假设的。 陈酿深吸了几口气,直视七娘。适才的哀楚满怀,愤怒愧疚,已俱化作了神情中的坚毅。 只见他正色道: “蓼蓼,你不会死。没有这个‘如果’,我不许有这个‘如果’!” 七娘闻言,神思有几分闪动。她一动不动地望着陈酿,眼泪也不知流了,脑子也不知转了。似乎天地静默,此刻唯他二人。 忽一阵风过,摧得烛火微晃。 七娘亦跟着一颤,猛看向烛火,方才被拉回神来。 她顿了顿,抚着鬓边白花,只低声道: “说来,酿哥哥与我非亲非故,按理,是不必管我死活的。” 一语既罢,只见七娘神情空洞,恍然间,是从未有过的游离与疏远。 陈酿猛打了个寒颤,压着声音斥道: “你胡说什么!” “况且,”七娘叹息一声,接着道,“家人北上受难,我这也是苟活。呵!原没什么意思!” 陈酿闻言,渐渐紧蹙了眉头。 他的声音依旧深沉,神情依旧严厉。 只听他道: “萍娘拼了一条性命,谢府众人忍辱北上,便是为了听你说这样的话么!” 陈酿少有如此厉色地与她说话。七娘心下不知作何感想,只不住地垂泪,又紧咬着唇。 她默了半晌,方道: “太累了!我以为我可以撑,我以为我可以忘了汴京的一切,重新过日子。但酿哥哥,我做不到。你我都知道,不论许姐姐的死,或是家人的受辱,我心里终究过不去的。真是,太累了!酿哥哥,我乏了!” 想来,她大表姐与大表姐夫本是帝后之尊,如今也不过是金人的阶下囚。更莫提谢府众人了! 有时她梦中哭醒,背着陈酿,却是想也不敢多想半分。 七娘依旧跌坐在地,撑着地板,她近乎哀求地望着陈酿。 陈酿的情绪亦不大好,他咽了咽喉头,只道: “你以为只你一人于心不安么?只你一人累得撑不下去么?我堂堂七尺男儿,十年寒窗,眼看着故都付之一炬;眼看着……” 他一时哽咽,只望向案头一对红烛,久久不能言语。 过了许久,只听陈酿一声轻笑: “有时真个觉着,百无一用是书生!” “酿哥哥……”七娘蹙眉轻唤。 陈酿叹一口气,扶直了七娘的身子,凝视着她道: “谢蓼,便是你此刻死了,你许姐姐能回来么?你的家人能安然归宋么?还有汴京,能恢复如初么?” 陈酿这三问,倒是问得七娘不知如何答话,只作一番愣然。 她无奈摇摇头,只道: “可我什么也没有了。酿哥哥,我是个一无所有之人!” 回想过去的日子,她先是没了蔡云衡,没了王绍玉。而后没了谢府,没了汴京。上天给她的一切,尽毫不保留地收回了。 只怕,迟早有一天,陈酿亦会离她而去…… 陈酿缓了缓神色,不似方才那般严厉,只柔声道: “你这样说,是置我于何地呢?我说过,无论何时,皆不会丢下你。” 七娘敷衍地笑了笑,又看了眼祭祀的烛火: “你我非亲非故,别许那样大的诺!” “我是你先生!”陈酿正色道。 七娘抬眼看了看他,低声道: “呵,先生?三郎曾说,每年上元皆要陪着我;父亲亦说过,要给我一世的衣锦荣华,他们俱没做到。先生,又何必说那样的话呢?” 窗外又闻着雨点敲打之声,黄梅时节家家雨,万般愁情粘腻在雨里,越发难以排遣。 陈酿深吸一口气,忽抬眼逼视着七娘,正色道: “你别忘了,你父亲曾将你许配与我!” 提及此事,七娘心头又猛一阵刺痛。 只听她缓缓道: “可你拒绝了。” “那如今呢?”陈酿依旧正色,“这个婚约,你要是不要?” 七娘猛然一怔,似乎还不及反应他说了什么!她脑中骤然嗡嗡作响,盘桓眩晕,不知天地何物! 陈酿又道: “你若要,那我只告诉你,从今后再不许说一无所有的话!也再不许轻言生死,教人忧心害怕!” 七娘依旧似在梦中,只愣然望着他,一语不言。 陈酿看了看她,接着道: “这个婚约,你若不要,那我之后说的话,你更要一字不漏地听好了!” 他缓了缓,待七娘稍稍回神,方道: “你永远不是一无所有!即便真到了那一步,身边人事尽数远去,你还有你自己!谢蓼,从来不是谁的依属。不是谢府的谢蓼,更不是陈酿的谢蓼,你首先是你自己!你与生俱来的贵气,你后天习得的才学,还有你的赤子之心……你岂能说,自己是一无所有?” 陈酿说罢,屋中霎时一片鸦雀无声。 七娘屏住呼吸,仔细听他说完。这般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怔了一瞬,半晌说不出话。 原来,他提及婚约,并非是可怜她无依无靠。她的酿哥哥,她的小先生,正是要将这番道理讲给她听。 他要她知道,人活一世,当以思想之独立为首。尤其在这乱世之中,才能不被千般情绪左右,做一个志坚之人! “酿哥哥,我明白了!”七娘仰面看着他,再不是方才那般落寞神情。 这并非苟活,恰恰是带着家人的希望而活,再报以世人希望。 所以,她的活,他们的活,于某种程度而言,是一件功德无量之事。他们不仅要活,更要活得精彩,活得骄傲!不辜负家人,亦步辜负自己! 陈酿见她颇受点拨,亦欣慰地点了点头。 至于那个婚约…… 他既提了,七娘心下难免有些波动。难得他自己说来,要不,便浑水摸鱼地应下? 七娘又怯怯地看了他几眼,只道: “酿哥哥方才,提及那个婚约,问我还要不要的话;眼下,还作数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寻梅1 陈酿一愣,本当她明白了道理,便不会提这个。到底是小娘子家,多少有些矜持。可对面之人是谢七娘,那个最任性妄为的女学生! 只是话已出口,陈酿方点头道: “自然作数。一切在你,我自依从便是。” 闻听此言,七娘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她强压着激动的神色,只沉吟了一阵。 过了片时,七娘忽深吸一口气,只听她道: “我……” 话刚出口,她又忙咽了回去。 默了半晌,七娘方道: “还是不要了吧!” 骤然听她这般说,陈酿倒有些不知所措。她对陈酿有意,是谢府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 这会子,分明是个大好机会。况且,旧日婚约是陈酿自己提起,断不会赖掉。怎么,她却说不要? 话音刚落,七娘也有些懊恼。好好的机会,便白白被自己打了水漂! 不过,趁人之危的婚约,她谢蓼也断不稀罕! 只见七娘仰面看向陈酿,颇有一番大家闺秀的傲气。 她道: “酿哥哥曾拒我一回,眼下,我也拒酿哥哥一回。咱们两清了!” 七娘说罢,却在心中暗暗对自己道:谢蓼要的,不是一纸婚约,是陈酿这个人,这颗心! 总有一日,她会是真正的谢蓼。不是谢府的谢蓼,不是陈酿的谢蓼。到那时,她才是情思独立,配得上他之人! 陈酿嘴角泛起浅笑,心中很是感慨。七娘拒了婚约,才是将他方才的话真正听进心里。 到底,如今的她,与从前那个只知任性妄为的小娘子,是大不相同了! 七娘撑着地板,又端直跪立。南方湿气重,地上难免寒凉,她双膝有些发颤,却依旧跪得规规矩矩,礼仪周全。 她拾起地上散落的纸钱,又将案下藏着的铜盆抽出来。 只听她向陈酿道: “许姐姐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既来了我家,与交得我几年姐妹之谊,于情于理,自当送一送她。” 七娘垂眼看向手中一把纸钱,又叹道: “许姐姐生前,是个知礼知仪的人。我如今唯一能做的,是让她走得更体面些。” 陈酿望着案头一对红烛,比之初进门时,已燃了好大一截。他静默着点了一下头,只兀自叹了一声。 他又看向七娘,见她端端跪着,却有些心疼。 陈酿遂起身步向床头,抽了个软垫,只道: “地面湿寒,且垫一垫吧!” 七娘方转头望向他。只见他神情可靠,一只大手递过软垫,依旧是那个足以安抚人心的酿哥哥。 她缓缓伸手接过,往膝下塞去,只锤头不语。这般境况,自然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一夜,二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烧罢纸钱,铜盆中还冒着零零星星的火光。烟雾笼罩之中,四下一片朦胧。 这片朦胧里,有的东西,涅槃而生,便似这暗夜里的星星之火。 有的,则似是破壳而生的新芽,谁也不知能滋长出什么。 而有的东西,却在千锤百炼中烧成舍利,沉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以情供奉,千年不化。 次日一早,徐秣不出所料地来状元楼做生意,顺道送来了陈酿的早点。 这一回,他却厚着脸皮向陈酿收了钱。 只听他道: “陈兄,吃得起绮云斋的人,还在乎这点小钱?” 陈酿丢了几个铜板给他,方笑道: “你今日莫缠着我改文章,我与弟弟还有正事,快回去吧!” 徐秣握住铜板抛着玩,一面朝房中探头,嘟哝道: “总说弟弟,弟弟的,却也不曾见过!” “看什么看!”陈酿摇摇头,早见识过他的啰嗦与死缠烂打,遂一味地将他往外赶。 不提防间,陈酿竟“啪”地一声便关了房门。 只听他隔着门又道: “徐兄,对不住了!我与弟弟用饭先!” 徐秣吃了闭门羹,却也不恼。这恃才傲物的人,谁还没个脾气!况且,还是当年名震汴京的陈酿! 他摇头笑笑,遂兀自去了。左右,身上揣着今天赚的孔方兄,才是最踏实安心之事。 陈酿捧着点心入内,七娘已然端坐在案前。 也不知是否因着昨日心结得解,她今晨起得早。不仅梳洗毕了,还余得时间翻了几页书卷。 陈酿很是欣慰,只道: “蓼蓼,用早点了。” 七娘应声间,已倒了两盏茶。 她又看了看门外,问道: “又是那个送早点的?似乎姓徐?” 陈酿捻了一块梅花糕,方回道: “你倒听得清!” 七娘双手握起一块桂花拉糕,掩面笑道: “前日假寐之时,我都听着了!” 说罢,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不论从前还是如今,她每每装睡,都不曾逃过陈酿的法眼!也真是奇怪了! 陈酿侧目而视,只笑了笑: “下不为例!这般装睡不理人,该多教人担心?可不许如此了!” “是!”七娘故作正色地应声。 说话间,因吃得有些急,竟也噎住了,只猛地呛了两声。 陈酿一惊,忙行至她身侧,拍着她的背顺气,一面又端起案头茶盏: “吃口水先!都多大了,还能被点心呛着!又没人与你抢!” 他说的虽是斥责言语,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心疼。 七娘接过茶盏,抿了两口,这才缓过神来。她眼圈被呛得有些发红,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她方放下茶盏,又转头看了陈酿几眼,试探道: “酿哥哥,是在心疼?” 陈酿面色有些尴尬,回避着她的眼神,只坐回案几对侧。 “你吃慢些!”他嘱咐道。 谁知,七娘却狡黠一笑,双手撑着案几,忽地探身到他面前。 她渐渐收敛了笑,嘴角却依旧含着笑意,只缓缓道: “慢,慢,吃。蓼蓼听话的。” 说罢,七娘方才安静落座,兀自吃起桂花拉糕来。 陈酿看她一眼,方正了正袍子,又理了理衣襟。 他干咳两声,遂道: “昨日,我去了回江宁的论学集会。见着一幅画。” 七娘这回倒是细嚼慢咽了。她抬眼看向陈酿,问道: “什么画?” 陈酿沉吟一阵,方道: “你父亲的画。” 谢诜的画! 七娘猛地一怔,直直看着陈酿,久不能言语。 自二人南逃以来,除了随身的物件,哪还见过家人的东西呢?千里相思,纵然只能睹物思人,也是聊胜于无啊! 陈酿接着道: “是那幅《江山独秀图》。如今正为江宁知府赵明诚大人所藏。” 只见七娘一脸惊愕: “赵伯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寻梅2 赵明诚此人,七娘如何不知呢? 她虽不曾见过,可赵明诚与父亲常有书信往来,父亲又时常提及。于七娘而言,也算个极为熟悉的长辈了。 况且,自七娘入太学后,赵氏夫人李清照还曾与七娘写信,以资鼓励。眼下骤然听闻,七娘心下亦是颇多感慨。 她遂拉着陈酿问: “如今的江宁知府,竟是赵伯伯?从前,他与李婶婶僻居青州多年,父亲还好有一番挂心呢!” 七娘思忆了半晌,又道: “那幅《江山独秀图》,我倒有些印象。那时,我才随酿哥哥念书不久,父亲见我颇有进益,还让我于画上点了几朵红梅。说是要请赵伯伯指点来着!” 陈酿点点头,方道: “只是,当日论学之时曾听人说起,赵大人多是拿古人书画、金石,以供品评。不知为何,那日却拿出你父亲的画作?” 七娘将手肘搁在案上,半支着头,思索半晌,只道: “想来,赵伯伯如今守着江宁重镇,一来是感念汴京之祸,二来是思念故旧?” 她如此说来,却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在陈酿看来,赵明诚此举,倒像是别有用意。 忽而,他脑中一个闪念。陈酿默了半晌,又转而看向七娘。 只听他道: “我记得,前两日你当过一方紫铜手炉。是你常日用的,其上还有谢氏府印。” 七娘回忆起那日的情景,当铺的郝掌柜像是对谢府之物有着别样的兴趣。 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陈酿为何忽而问这话。 陈酿方点头道: “这就是了。” 七娘一脸不解,一双大眼直望着他: “是什么来?” “你赵伯伯颇喜金石文物,这些东西于乱世之中必多有典当,他自然与城中当铺交情匪浅。”陈酿道,“想来,他是见了那紫铜手炉,疑谢府有后人尚在,故而拿出你父亲的画,试探一番。” 江宁的治学之风极盛,论学集会这般热闹大事,市井之中也多喜议论。 在其上拿出谢诜的画,若谢府后人真在江宁,必会注意。有心之人,还会登门拜访。 七娘忽忆起,那日当铺之中,除了郝掌柜,帘幕后还有位做学问的长者。 莫非,那便是赵伯伯? 七娘遂将此事与陈酿说了,又道: “如此说来,赵伯伯正寻我?” 陈酿点点头,神情中蓦地染了一丝落寞: “想来,是八九不离十的。” “不对!”七娘忽道,“赵伯伯既有心相寻,为何在当铺不与我言明?” 陈酿见她一副直肚肠,遂解释道: “他如何能贸然相认?如今他身在高位,你若非谢府后人,反是个别有居心的,岂不是教你赵伯伯骑虎难下?” 七娘方点点头。这道理她懂,便似从前赖上谢府的顾显!虽不足为惧,可对付这等没皮没脸的狗皮膏药,也总是要费一番心力! 陈酿看了看七娘,心道:赵明诚既有心寻谢府后人,行事又如此谨慎。是否,还真是个可靠的故交? 初来江宁之时,陈酿也曾想过,是否该将七娘托付与赵大人夫妇。江宁府衙之内,虽不若从前的锦衣玉食,到底,是比跟着他南下漂泊强上许多。 从前不与七娘提起,自是怕她寄人篱下,日子难过。 可如今,是赵明诚主动相寻,想来必会善待有加。与陈酿忧心之处,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酿轻叹了一口气,振了振精神,方笑道: “既然此处有你父亲的旧物,不如,咱们前往拜见一番?” 七娘一怔,道理虽不错,可陈酿的神情,总让她觉着心有不安。 她犹疑半晌,方道: “不过,我出生之时,赵伯伯夫妇已然去了青州,从未见过我。如今骤然登门,又以何为凭呢?” 七娘又挑眼看了看陈酿: “不若,算了吧?咱们直回扬州去!” 她的话听上去很是没道理。此处有谢诜旧作,赵明诚又是故交,不论于孝道,或是于礼节,断不该如此不闻不问的。 况且,赵明诚到底身为江宁知府,或许从他那里,还能探得些谢府众人在金地的消息。 要说七娘不想去,也绝非真心。只是,陈酿的神情,似有更深的思虑。她隐约能猜着,却又不愿承认,只好一味回避。 陈酿哪知她心中绕了这些弯,只道七娘如今落魄,不愿与故人相对。 他遂道: “你别怕,我只陪着你就是了。” 七娘一动不动地望着陈酿,神情很是认真,只听她一字一句道: “当真,一直陪着我么?” 陈酿怔了怔,转而温润一笑,又揉了揉她的发髻,只道: “自然。” 眼下对赵明诚的猜测,不过源自二人的臆想。江宁府衙中究竟是个什么境况,是否值得托付,也总要亲身看过才知。 再者,他心中兀自想着周全之法,七娘愿不愿还两说呢!这孩子,又固执,对他又依赖得很! 陈酿暗自思索一回,到底事关七娘,不得不慎之又慎。 用罢早点,二人拾掇一番,遂打算着往江宁府衙登门拜访。 七娘自然还做小郎君打扮。二人商量着,先只说是汴京学子,待看看赵明诚的反应,才决定是否相认。 毕竟素未谋面,二人又在逃难中,难免多防备些。 江宁的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人群往来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似乎一切痛苦都能消融在这片热闹里。不论是国破,或是离散。 七娘心头记挂着父亲的画,也不曾东瞧西瞧。她只紧紧拽着陈酿的衣袖,似个小尾巴般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愿落下。 陈酿侧头看她,倒有些被她的紧张神色逗乐。 他低头笑道: “纵观江宁街市,岂有这般粘人的小郎君?” 七娘仰面瞥他一眼,只暗自低语: “我才不放呢!你若跑了,我找谁评理去!” 陈酿听她嘟哝着,却听不清。 他蹙了蹙眉,只道: “自说什么呢?可是骂我来?” 七娘却轻哼一声,嗔道: “粘人的小郎君嘛……江宁过去没有,从今便有了!” 陈酿闻言,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七娘只一脸正色,不服道: “你这人,又笑话我来!是酿哥哥说,不论何时,绝不会丢下我不管。这才是不丢下呢!” 陈酿本兀自憋笑,听她言语,却又有些黯然伤神。 他遂玩笑道: “只怕有一日,是你丢下酿哥哥啊!” 他自不会丢下她。 可江宁府衙,总是更安稳更舒适的去处。待她感到了安稳的好,也不知是否会乐不思蜀,就如此留下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寻梅3 此话既出,七娘却骤然停下脚步。只见她腮帮子涨得圆鼓鼓的,直瞪眼望着陈酿。 陈酿见她又闹脾气,嘴角拂过一笑,微斥道: “不过与你玩笑,却又认真来!” 七娘依旧目不转睛地仰面直视。 她蓦地黑了脸,腮帮子憋下来,冷淡神色中带着更深沉的怒气。 只听她正色道: “这样的玩笑,开不得的。” 陈酿见她果然当了真,心下一慌,倒有些手足无措,还夹杂着莫名而来的暗喜。 一时间,他也不知是否该行走,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只隐隐觉着有些丢人。 从前在七娘跟前,不论遇着什么事,他也是立得起,撑得住的!身为她的师长,便是眼见了汴京的大火,尚还能存得一丝理智。 这么这会子,她不过一句闹脾气的言语,反倒四两拨千斤,叫他不知所措起来? 陈酿缓了缓心神,忙好言相劝: “这厢与你赔个不是,是酿哥哥说错话了!” 说罢,他遂端然作了一揖。 七娘只负手而立,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样,倒跟她是先生似的。 待陈酿行过礼,她方举起食指,指向陈酿,严肃道: “下不为例!” 陈酿闻听这四字,却略怔了怔神。从前七娘犯错,他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下不为例”。 谁知,这孩子倒是记着仇,如此奚落于他。 见陈酿哭笑不得的样子,七娘竟掩面轻笑了一下。才笑两声,她又猛地咽了回去,只憋笑着不能言语。 这一笑,却笑得人心头直发颤,又有些发慌。 陈酿忽忆起那夜郓王府夜宴,七娘隔着水帘,侧身而立,亭亭无方。与眼下,是同样的动人。 他兀自感慨,脱口而出: “好一个,清光似照水晶宫。” 七娘且笑着,闻听这句诗,只蓦地一愣。这不是表姐的夜宴之上,二人集唐所得么?如今念来,倒是感慨万千,别有滋味。 七娘低头笑了笑,猛将手掌在他眼前晃: “白日里呢!何来个‘清光似照水晶宫’?酿哥哥竟也学会这等谬论了,待我好生掰一回谎!” 她手一晃,倒晃得陈酿眼皮直闪。 他一把轻抓下她的手腕,只道: “却又淘气了!” 女子的手腕纤细而柔婉,恰似无骨而生。轻了怕抓不住,重了又怕伤者人。 陈酿微微一怔,竟抓着她的腕停在半空。 七娘心头猛地落下一拍,神情不自主地闪烁。她轻喘着气,一瞬抽回了手,只将手腕负于身后,握在掌中,慌张地转。 陈酿掌心霎时一空,那手腕正似一条小白鱼,毫无征兆地,滴溜溜地游走。唯留下粘腻腻的水气,直教人心神摇曳。 他的手掌在空中停了半晌,待回过神,才有些慌乱地收回。 二人皆回避着对方的眼睛,神情闪烁。 陈酿干咳了一声,方道: “天不早了,咱们快些行吧!还去拜访你赵伯伯呢!” “是,是了!”七娘愣愣地点头,转而又故作高声道,“去访赵伯伯呢,看父亲的旧作!” 说罢,七娘只习惯性地拉起陈酿的衣袂便要走。 谁知才刚触上,她忽而惊觉,却又猛地抽回手,只腆着脸笑道: “酿哥哥先行,我,我紧紧跟着就是。” 陈酿侧头审视着她。只见七娘一张小脸羞得绯红,骄矜又教人怜惜。 他转而一笑,也不顾大庭广众,只将七娘的手腕反手一握,拉着便朝前头行去。 想来,这是他此生最任性的时候了。 七娘着实一惊,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一面傻愣愣地唤: “酿……酿哥哥……” 陈酿倒是悠然。他一面行,一面回头道: “怕丢了!” 七娘闻声一怔,转而又低下头去,只轻咬着唇,似笑非笑。 二人行在路上,七娘只觉是南渡以来从未有过的轻快。 状元楼离江宁府衙不算近,慢悠悠地能行上半个时辰。可二人至江宁府衙门前时,七娘竟觉不到半刻! 她一时甩了甩头,当真是脑子坏了! 至此,陈酿方才放手。二位小郎君执手而入,总是太不像了些。 门边的衙役见有人来,其中还有位娘里娘气的小郎君,着实惊了一瞬,只觉他们的赵大人料事如神! 昨日赵明诚唤了他们去吩咐,只说今日许有人来访,还是为娘里娘气的小郎君,叫多留意着。 谁知,一大早便见着正主了! 陈酿与七娘也谨守着读书人的礼数,方齐齐作揖道: “江宁儒生二人,前来拜访赵大人,还请官爷通报一声。” 衙役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亦回了个揖礼,想来,也是个念过书的。 他方道: “二位小郎君且先进来坐坐,我这就请大人去。” 陈酿与七娘面面相觑,还以为多少有一番刁难,谁知却这般容易! 进得江宁府衙,只觉文气颇重,似一方精致雕琢的小园林,倒不见寻常府衙的威严阴森之感。 想来,文人坐堂便是如此,何况赵明诚这般当世大家呢! 七娘与陈酿方落座,只觉这桌椅也颇是讲究。一时上得茶来,只见茶汤清润,叶片舒展。 七娘吃了一口,一下子便尝出,正是明前的狮峰龙井!从前在谢府时,父亲最爱吃这个,她虽不喜,却也跟着吃了好些。 只是南渡以来,莫说好茶,有时连清水亦是难得。如今品得旧味,不得不教人感慨万千。 陈酿也尝出这茶来。他转眼看向七娘,见她发愣,遂轻唤道: “蓼蓼?” 七娘闻声,方回过神,只放下茶盏,笑着叹道: “许久不曾吃口好茶,一时间,倒有些不惯了。” 她言语虽是无心,可陈酿闻着,心下却有一番刺痛。七娘本是娇养而生的世家贵女,说出吃不惯好茶的话,怎能教人不心疼呢? 到底,是跟随他漂泊所致啊! 二人心中各有感慨,却皆不为对方所知。 正发愣间,只听屋外传来脚步声。七娘与陈酿转头瞧去,来人正是赵明诚! 他身着一件燕居春袍,腰间丝绦的系结很是讲究。头上一方寻常襦巾,飘带轻飞,更显出一分风流与不羁来。 许是青州闲山闲水,分明与谢诜一般年纪,赵明诚却养得性情洒脱,断无谢诜一般压人的官威。 赵明诚抱拳而入,见着七娘自是情理之中,当日当铺那小子,可不正是他么? 可眼前的陈酿,却教他蓦地一惊。 赵明诚遂向他笑道: “这位小郎君我认得!昨日论学,坐在张政身边,是也不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寻梅4 陈酿方起身行礼,七娘亦跟着站起。 只听陈酿道: “大人好记性。学生姓陈,昨日听罢大人讲学,心下倾慕,特带了弟弟来请教一二。” 说罢,陈酿又行一礼: “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说话间,赵明诚已然坐下。在小辈跟前,他自是不必拘束的。 只见他大手一挥,笑道: “快坐下!快坐下!你二人小小年纪,怎的比我还迂?”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遂齐齐坐下。 七娘不曾见过赵明诚,只偷偷打量着。从前,他的来信,七娘多也看过。遣词造句、笔锋字体,与眼下的性子倒像得很! 赵明诚亦审视着座中二人,心中亦有防备。也不知,此二人与谢府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他吃过一口茶,方向七娘问道: “这位小弟弟,此茶如何?可还合口?” 七娘见他言语和气,不同俗流,又因是父亲故交,蓦地添了几分好感。 她遂笑道: “狮峰龙井,入口清润,从前家父多喜食之。” 赵明诚正欲吃茶,闻听此语,手头蓦地一顿。 今日他故意上了谢诜喜食之茶,若非谢府之人,断不会知晓这般细节。 因此茶本非凡品,赵明诚遂似闲话家常般,只笑道: “看来,小郎君家中系是高门世家。不知令尊如今何处高就?”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只故作谦逊之态,道: “小门小户,不足挂齿。比不得赵大人,世宦大儒,门楣高悬。学生心下佩服得很。” 被她一通夸赞,赵明诚只弯眉笑了笑。像是对着自家晚辈,虽不信来,却也很是受用,甘之如饴。 他将七娘与陈酿打量了一番,这才将二人看清。那位兄长,俊逸温润,自是读书仕子的气度。 而那位小些的弟弟,却更得世家贵气。他举手投足间,又染了分书香家的文气。当日在当铺,灯火昏暗,又隔着帘幕,赵明诚自不曾看仔细。可眼下瞧来,若说是谢诜后人,他定然不疑的。 他们这般的世家大族,身上的气度,是几代传下来的。便是有人鱼目混珠,绫罗绸缎之下,唯有世代熏陶的气度,学无可学。 那等小骗,哄哄街市百姓便罢了。想骗身在世家之人,却是不能够! 赵明诚又看了看七娘,观其年纪,应是与谢家五郎君相仿。只是,谢诜信中常言五郎淘气,眼下七娘这文弱模样,却又不大像。 至于身旁那位年长些的,思索半晌,一时倒对不上号。 赵明诚拿不稳,也不敢贸然相认,只试探道: “听小郎君口音,不像是江宁本地的。却是因何到此?” 陈酿亦有心试探,遂道: “我兄弟二人自汴京逃难而来,客居此处。因慕大人文采,特来采访。” 赵明诚见对方亦似有所防备,心下倒坦然起来。真是行骗之人,恨不得直贴上来,岂会如此谨慎? 他遂道: “汴京,倒有我许多故友,其中谢诜为最,也不知你们是否听过?” 话及此处,却是再避不得了。 只听陈酿道: “谢大人上辅天子,下礼贤士,汴京学子谁人不知?学生记得,昨日赵大人品评之画作,便是谢诜大人的《江山独秀图》。其笔法俊秀藏锋,颇得气韵,不得不教人观之叹服。” 听得此言,赵明诚忍不住多看了陈酿几眼。这位小郎君,昨日论学之上一语不发,不想却是于书画极有造诣的。 赵明诚点了点头,接着道: “既然小郎君得其意境,不如,我教人取出,咱们再赏鉴一番?” 闻听要取父亲的画,七娘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抓上陈酿的衣袂,又轻又急地吐着气,一番情绪只道难以平复。 赵明诚看在眼里,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大的不敢说,而这个小的,必是谢府极亲近的后人。 他的神情变得更和蔼些,又将取画的童子催了一回。 一时取得画来,赵明诚却并不忙着展开。七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似乎见着画,便能见着父亲。 这幅画于七娘而言,本就别有意义。其上红梅正是她亲手所点,那时,她还是倚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小娘子呢! 七娘忽忆起当日,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一面握着笔,一面向父亲道: “父亲好不容易成得好画,若是点坏了,岂不是七娘的罪过?到那时,父亲便不疼七娘了!” 谢诜见她可爱至极,是打心尖里喜欢这个孩子,便是宠溺太过,也容不得旁人置喙。 他遂握上七娘的小手,只傲然道: “点!点坏怕甚?我家七娘的画,便是点坏了,谁敢说不好?!” 这话听着,倒比七娘更是任性。 那时,她笑父亲言语不实,只当父亲由她撒娇哄骗,很是好欺负。 偏偏眼下,父亲不在身旁,她才恍然明白。父亲便似护着她的高塔,多少年来,替她隔绝着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一朝崩塌,却是致命般的痛。 “小郎君?”赵明诚见她看得出神,遂唤道。 七娘闻声一怔,这才将自己从思忆中拉回。不提防间,却是红了眼眶。 赵明诚见着也有些心疼,却不得不问最后一句话。 只见他怀抱画卷,道: “谢兄曾言及,这幅画最妙之处,便在几枝红梅上。” 他又转向陈酿,接着道: “这位小郎君昨日也看过,你二人可知,因何而妙?” 昨日,陈酿与众学子不过远远一观,见个大概气韵也就是了,哪能知晓如此细微之处? 七娘依旧直直望着画卷。听赵明诚问,她只缓缓行上前去,说话自有些哽咽。 她缓缓道来: “自来,点红梅多以朱砂为彩,而这幅《江山独秀图》则不然。当年,谢大人为隐‘四海’之意,特意让人寻了南海珊瑚,东海之珠。将其研磨成粉,以做画图之用,工序繁复自是不提。” 七娘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接着道: “这图上几朵红梅,正是珊瑚与珍珠点得,断非诛杀俗物可比。更难得的,红梅傲艳娇小,并非谢大人所作,而是出自他家小女之手。” 七娘一面说来,一面不自主地簌簌落泪。陈酿见着,心中又一阵刺痛。 他蹙着眉,方向赵明诚道: “赵大人,还有何疑虑么?” 赵明诚闻着七娘的言语,细致之处,连他亦是不知的。哪里还有甚疑虑呢? 他此时胸中感慨满怀,忙上前一步: “贤侄受苦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寻梅5 七娘见他行来,倒是有些慌,只蓦地退后一步。 她抿着唇,思索半刻,方行了个万福。 见她行女子之礼,赵明诚一瞬有些反应不及,只愣在原地,也不敢动。 他又将七娘细细打量一番,骄矜纤柔之处,确不像个小郎君! 只听七娘含泪道: “赵伯伯,谢氏七娘谢蓼,拜见赵伯伯!” 听她自报家门,赵明诚方恍然大悟!难怪她对那幅《江山独秀图》那样熟悉,信手拈来。 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当日点红梅的谢七娘子! 赵明诚虽为长辈,只是初次相见,却不好相扶。 他心绪自有些激动,双手向上抬了抬,和气道: “原是七侄女,快莫多礼,快莫多礼!” 七娘只低着头,一时故旧相认,只觉心口堵了一团委屈,难以派遣。 陈酿见她久久不动,有些担心,遂唤道: “蓼蓼?” 七娘闻声一怔,方才起身。只见她一双大眼,已然被泪水渍得通红。 她在陈酿身边端然立着,这种时候,似乎只有靠着酿哥哥,方才好些。 见她这等可怜模样,一身粗布衣衫,脂粉不施,赵明诚亦是心有不忍。他本是性情中人,霎时间竟也有些潸然。 他忙半背过身子,悄悄抬袖拂一回眼泪。罢了,又理了理衣衫,方才回身。 到底是在小辈跟前,便是思念故友至极,也不得不端出个长辈的架子。孩子们自是任性感怀,乱了方寸,他却不能如此。 只见赵明诚看向陈酿,又道: “若我所猜不错,这位便是七侄女的先生,太学生陈酿吧?” 陈酿方恭敬行过一揖: “赵大人慧眼,正是学生。” 赵明诚点了点头,亲自上前扶他起身: “说来,你我尚有同门之谊,况你才学冠绝,再莫如此多礼了。” 陈酿见他性子洒脱不羁,也自点头应下,不多言语。 一番故旧相认,几人只道难得。赵明诚又问起他们何时到的江宁,又怨他们不早来寻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说话间,陈酿与七娘方随他往内厅去。一时坐定,二人又将如何逃离汴京、如何渡船而来、为何传说七娘身亡,皆粗粗与赵明诚说了一回。 一路苦难,虽着力敷衍,可赵明诚心下又如何不明白? 陈酿一位身无长物的年轻后生,带着七娘一介小娘子,途中艰险,稍稍一想,也不由得教人老泪纵横。 赵明诚又揩了一回泪,只自嘲道: “想是老了,听人说话越发易感。” 七娘看向赵明诚,惹他忧心,却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她此来还有更要紧之事,那便是探听谢府众人的消息! “赵伯伯,”她唤道,“七娘有些话,想要问一问。” 七娘是谢诜唯一留在宋境的孩子,因着从前情谊,赵明诚自然也视若珍宝。 他忙回道: “你要问什么,只要赵伯伯知晓,必定知无不言!” 陈酿看了七娘一眼,自知她要问什么。南渡以来,她每日挂心的,可不就是家人的命运么? 只听七娘道: “七娘想着,赵伯伯既为江宁知府,不知,是否有我家人的消息?想那金蛮子凶残,我父母亲眷皆被俘北上,难免日日悬心。” 她顿了顿,见赵明诚面色有些为难,又道: “赵伯伯不必怕我伤心,若有消息,直言便是。不论是活,或是……或是死……那皆是七娘要承受的!” 赵明诚见她一片赤诚,神情中带着寻常小娘子少有的坚毅。 他轻叹了口气,方摇头道: “令尊与家人的消息,我也时时打探着。只是,江宁偏安,得个金营的消息,却也并非易事。不过七侄女,若赵伯伯得了消息,必定第一个与你说。” 七娘面上难掩失望,只得讪讪作罢,低着头不再言语。 陈酿与赵明诚相视一眼,两两心下了然。 金蛮子本就指着此事羞辱大宋,对于战俘的消息,应是源源不断才对,又哪会丝毫不闻呢? 想来,谢府众人必是惨状非常,他才不忍在七娘跟前言说,只好言敷衍了过去。 见七娘一脸失望神色,赵明诚又叹一口气,遂将那幅《江山独秀图》递于七娘跟前。 只听他道: “这幅卷轴,既是你与令尊所成,赵伯伯便物归原主了。虽天涯人远,见着画,聊寄孝心也就是了。” 七娘闻声,猛地抬头。她心头忽来一阵酸楚,只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接过。 似乎,日后再未有一幅画,如今日这般谨慎相待。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三人又过一回话,见着天色不早,七娘与陈酿遂要起身告辞。 还不待他们说话,赵明诚却是急了: “既至江宁,为何还去外边住?赵伯伯府上闲屋有余,岂差你二人的?” “你们住状元楼是吧?”二人不及推辞,便听赵明诚向门外吩咐,“你们几个,去状元楼将陈先生与谢七娘子的东西搬来。再回辟出两个独院,清扫一番,一应丫头小子,也只挑伶俐的就是!” 下人们自是听吩咐办事,老爷亲自发话,他们不敢耽搁,麻麻利利地便去了。 既已相认,留他们落脚也是情理中的事。 陈酿遂不再假意推辞。到底,有长辈照拂着,丫头伺候着,七娘从前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总会舒坦些。 可七娘自有心事,只谨慎地看向陈酿。 她心下有些慌乱,也顾不得许多,端端地便朝赵明诚行了一礼。 只听七娘道: “赵伯伯,如此叨扰,七娘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不过,却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明诚一副慈父心肠,忙道: “这孩子!要甚么吃的玩的,只同赵伯伯将就是,哪里学来吞吞吐吐的习气?” 七娘又看陈酿一眼,咽了咽喉头,方正色道: “赵伯伯,不必两座庭院,一座便够。南渡以来,我与酿哥哥同吃同睡,骤然分开,七娘有些怕。” 陈酿自知她心中的小算盘。不过是想时时见着陈酿,未免他独自走了! 赵明诚闻言,却是大惊失色!从前,谢诜书信之中,只说这孩子任性骄矜,很是不受管束。不承想,竟连礼法之事也毫不顾忌! 他神色有些为难,只好言劝道: “七侄女啊!陈小郎君虽是你先生,可如今你已及笄,到底存着分男女大妨。你要想见他,两院相邻,说见也就见了,也不麻烦。” 七娘微鼓着腮帮,眼波流转。 旁人不懂,陈酿却知,她作出这幅神情,是要盘算着编胡话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寻梅6 陈酿只蹙了蹙眉。 赵明诚左右是当世名儒,对七娘的秉性也知之甚少,岂容得她似从前一般胡闹? 陈酿拽了拽七娘,她肩头一扭,固执地别过身。他遂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活脱脱端起了先生架子。 七娘这时才有些慌了。 赵明诚哪知七娘奇巧?他只当陈酿拿先生架子压七娘,心中有些不悦。说到底,赵明诚这个长辈还在呢,哪里有他端架子的份? “陈先生,”他负手道,“她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你作甚么认真来?” 此话既出,陈酿心下已扶额千百遍,这个“赵伯伯”此时添哪门子的乱?想来,七娘一向得长辈怜惜,遇着的长辈无不将她捧在手心,说不得念不得的! 七娘见有人撑腰,才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她方道: “赵伯伯,你是疼七娘的。南下之苦,如今不提也罢!只是,一路之上,七娘时常噩梦连连。若非酿哥哥一向守着,只怕早被恶鬼勾了魂去!” 赵明诚听她提及南下之事,蓦地便心软了。不想她对这位先生,却是这等依赖。 可他们这般的氏族大家,于男女大妨之上,岂能如此轻率? 赵明诚方狠下心,只道: “有丫头们伺候着,渐渐也就惯了,好不好?” 七娘默着不语,看样子,是打算死缠烂打了! 陈酿摇摇头,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你担心什么。你放心,酿哥哥说过,不论何时,皆不会丢下你一人的!” 七娘见他靠近,怔得一动也不敢动。恍然间,只觉着耳边有微风,痒痒的,带着青草的香气。 其实,陈酿离她并不近,七娘却涨红了整个耳根子。不知是否她心中妖孽作祟,才引得自己这般飘飘欲仙,手足无措! 七娘深吸几口气,方才压下心神。 她举目看向陈酿,眼神紧抓着他不放,只悄声道: “真的?” 这孩子,还是心眼太实了!他遂向她点了点头,到底拿她没法子! 赵明诚见二人窸窸窣窣说着悄悄话,也不知讲些什么。他只清咳了一声,负手望着二人。 七娘与陈酿,一来二去的,这才感到赵明诚的目光,方有些尴尬地闭了嘴。 七娘挑起眼皮看了看赵明诚,又不自主地吐了吐舌头。 到底她出身世家,听得陈酿保证,遂也不再嚷着要住一间院子。 赵明诚只当她从前娇纵,心底怜惜,倒未曾有什么训斥。 时至夜里,月色颇是清润。这江南的月,横看竖看都觉着温柔。 二人的院子皆不大,却精巧得很。 陈酿窗前植着几竿翠竹,疏影横斜,倒像极了谢府。也不知此时的七娘,是否亦有同感。 他一时思忆起适才,晚饭刚用毕,丫头们便拥着七娘回房,唯留下陈酿。 显然,赵明诚有话要说。 陈酿见七娘行远,遂作揖道: “大人支走小娘子,想来,是有话要对学生讲。” 赵明诚负手踱步,一时沉吟。 他默了半晌,方叹道: “谢府的境况,虽瞒着她,却是当说与你知的。到底,谢兄此前对你颇是看重,也时常与我信中提及。” 陈酿早猜着他要说这个。适才哄七娘时,与他四目相对,已觉出蹊跷。 陈酿方道: “大人自当说与我知。小娘子天真,心性弱,难免受不得。我既为她先生,自然该与她扛起。” 赵明诚又叹一声,正欲说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靖康之耻,惨状连连。光是文书相传已教人不忍直视,何况忽与人言语呢? 见赵明诚语塞,其间伤心,陈酿也解得几分。只怕真实的状况,凄惨奇绝,断非他可想象的。 陈酿遂道: “大人,不如学生自己看吧!” “也好。”赵明诚长叹一声,拂手唤了边地的文书来。 陈酿双手接过文书折子,似觉有千斤重量。谢府众人的命运,尽承在这一方折页之中了。 他颤颤巍巍地展开,小楷行行,皆是触目惊心! 朱琏投水自尽! 郓王赵楷与五郎皆染病逝世! 谢诜虽尚得残喘,却早已伤病连连,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于旁人,多也无异于此。 至于朱凤英、仪鸾宗姬、何斓,无不归入金人的浣衣院!便是人至中年的朱夫人,亦未曾幸免。 陈酿自然知晓,金人的浣衣院,又岂是真正洗衣的地方? 那分明是供金人贵族取乐,蹂躏妇女之处!她们一个个,尽是王妃、宗女、国夫人之尊,一旦国破,竟连半丝尊严也不留! 陈酿正满腔悲愤,往下读来,却又见得更屈辱之事。 太上皇与皇帝,并着后妃、宗室、世家,皆被金人强逼着,于蛮子宗庙行了“牵羊礼”! 所谓牵羊礼,是金人蛮子由来已久的习俗。便是让人上身裸露,作牲畜状,以供祖宗祭祀。 可那些人,是天子,是贵女!纵观青史之上,便是亡国,又有哪位王公贵族受过这等屈辱? 陈酿一腔愤慨闷在心尖喉头,只将册页越握越紧。 赵明诚看着陈酿的样子,亦勾起他心头的伤感来。便似才结痂的伤疤,又蓦地被人揭开。 窗外已是日落黄昏,夕阳将人心酿得浓烈,化作一团晕不开的郁结,越发深重。 忽而一阵风过,吹动陈酿案头的宣纸,他方一怔,这才回过神。 此时夜已深了,黄昏时的悲愤渐渐沉在心底,不露声色。 那时,陈酿被情绪沾满了头脑,不得思考。现下想来,那份文书,却也有些蹊跷之处。 满纸的凄凄惨惨戚戚,却少了两个人。 关于鲁国公府的记载中,像是从未有过赵廷兰与谢菱二人! 按理说,赵廷兰虽是闲散子弟,到底也身为宗室。连谢府众人亦清晰记载,断不会对他只字不提! 思及此处,陈酿只猛打了个寒颤。 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一时思索不到,只觉月凉如水,摧得人周身生寒。 陈酿心绪难遣,遂取下架子上的披衣,行至院中,兀自步月一回。 赵府的童子见屋中亮着灯,也不敢就走,只立在院中等吩咐。 见着陈酿出来,他忙迎了上去,只殷勤问道: “陈先生还未睡呢!可是有甚吩咐?” 陈酿看他一眼,心下感慨。似这童子般,没甚么念想,也不知甚么苦楚,却活得更自在些。 陈酿抬眼望月,一时兴起,遂道: “劳烦你,替我取一张琴来。许久未理丝弦,怕是手生了。” 琴者情也,人情世情,聊作派遣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阮郎归1 陈酿与七娘在赵明诚府邸没住几日,应天府便传来震惊天下的消息。 是年五月初一,康王赵构于应天府称帝,改年号为建炎。 那本是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却因乱世之故,被捧上了高位。想来,于他自己,亦在云里雾里。 不过,也总算是国破以来的一件喜讯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既有新君,举国上下自当更加齐心,以抵御外寇。 消息传到黄州,已是多日之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午后。前夜里刚下过暴雨,白日上遂不提防地大放晴光。 绍玉在院中置了个簟席,一旁小几上放了盖碗、小盏之物。 这般闲适的景,他却无一刻闲下来! 只见他神色焦急,负手于院中来回踱步,一面又向小厮问: “出去的人回来了?可探着消息?” 那小厮只当见惯了他此等模样,遂习惯性地摇了摇头。 绍玉自叹一声,一拳捶上梁柱。小厮吓得直颤,提防着他又发癫来! 自汴京城破,绍玉便一直是这副样子。成日央着人打听七娘的消息,与他说七娘已死,他却又不信。 初时,家中还只当他一时难过,待日子长久,也便好了。 谁知,他如此循环往复,似乎非要寻着七娘的踪迹,直闹得家中不堪其扰。 唯有谢蕖,与绍玉一般的期盼。她盼着那些消息俱是讹传,盼着家人之中,至少还有个平安的! 可传回来的消息,要么是七娘已死,要么是音讯全无。 绍玉也算不清,这是第几回闻着这些话。似乎失望惯了,锥心之痛也会成为习惯,便似施了麻沸散,焦急之中却隐者分麻木之态。 因想起谢蕖亦等着消息,绍玉遂趋步出了院子,直往二哥二嫂那处去。 刚至门边,也不知王绍言自何处而来,只一把将绍玉拦下,眼神里尽是无奈与不满。 只听斥他道: “三弟,你又来作甚?还不快回去!” 绍玉心下着急,直想与谢蕖商量一番。 他瞥了王绍言一眼,只道: “二哥,七娘还是没消息,我须得说与二嫂知晓啊!那是她亲妹妹!” 王绍言却咬了咬牙,一把推开绍玉,直指着他道: “我说过多少回,莫再与你二嫂说这些!你当耳旁风么?” “那是七娘啊!”绍玉也有些急色了。 王绍言无奈地看他一眼,心下窝火,却又发不出。 他方道: “黄州偏僻苦楚,你二嫂生媃娘之时,本就落了些月中之症。后来闻听汴京祸事,她成日地吃不好,睡不好,生生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眼下还卧病呢!你这会子要与她提七娘,安的究竟是什么心?” 绍玉因着心急,也有些冒火,只听他道: “便是我不说,二嫂就不会想么?从前,我让你们帮我打听,你们不帮!行!我便自己打听,是好是坏,却还不让说了!” 王绍言向来好脾气,这会子却也被绍玉逼得火冒三丈。他本就不愿谢蕖为这些事伤心伤神,偏绍玉不知轻重地来惹!这么些年,还是长不大的脾气! 他上前几步,高声直言道: “家里没帮你打听么?你要我说多少回?名册上自有记载,你也看过!谢七娘死了!死了!你明不明白!” 绍玉闻言,一时站将不稳,只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默了一瞬,却听绍玉喃喃自语: “不可能!我才不信!” 王绍言闭上眼,实在不愿看这个固执的弟弟。 他方道: “白纸黑字,岂容得你不信?” 是啊!白纸黑字,铁证如山!绍玉的“不信”,霎时显得渺小而可怜。 王绍言见他不语,又接着道: “我警告你,家中不要再提谢家,不要再提你的谢七娘!你二嫂再经不起这般折腾了!三弟,你就当可怜可怜二哥,可怜可怜尚在襁褓的媃娘,莫再闹了!” 绍玉深吸一口气,看着二哥一脸无奈的模样,心中蓦地涌上一阵酸楚。 果然,是他一厢情愿的“不信”么?二哥看他的眼神,直似看一个疯子! 一个自汴京城破便开始发疯,至今浑浑噩噩的疯子! “快回去吧!”王绍言叹道,“你这般作为,父亲不悦久矣。他年纪大了,你纵使不能为他分忧,多少也体谅体谅!” 正劝着,却是谢蕖身边的李蔻丫头跑了出来。 她见着王绍言,也不及行礼,直拉了他就往里去: “二郎君,谢娘子又不吃药了!你快去看看罢!” 王绍言闻声,一刻也不耽搁,忙转头要走。 于他而言,不论何事,都不及他的蕖娘要紧。从前有“凿冰悦妻”的美谈,如今亦有“日夜侍药”的佳话。 刚跨进院子,王绍言又猛地一顿,转头向门房嘱咐: “不许放三郎君进来!” 说罢,只见他广袖一挥,急急趋步,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入得内室,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药气。自谢蕖出月,药石便不曾断过。 一来,王家搬来黄州之时,她已有身孕。一路颠簸难行,难免动了抬起。 二来,黄州本是偏僻之处,缺医少药也是有的。寻常百姓倒罢了,哪里过不是过?可谢蕖这般世家贵女,自小养尊处优,娇弱得紧。没些顶级的药材,总难以康复。 三来,她闻着汴京之事,原本的伤心更添百般。纵然日日饮药,奈何心绪已坏,只道一病不起,才拖至如今。 王绍言进屋之时,谢蕖正背对他,勉强倚靠枕屏歪着。 她披着一件素丝薄衫子,身影瘫软无骨。憔悴之处,更显得我见犹怜。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双手捧着药碗,战战兢兢,又不知所措。 王绍言行上前去,接过丫头手中的药碗,柔声唤道: “蕖娘,是我。” 谢蕖闻声,身子颤了颤,遂缓缓回过身。只见她面色苍白,淡眉轻锁,直将心头道不尽的愁思,皆锁在了双眉之上。 王绍言心下暗叹,面上却含着安抚的笑,又道: “咱们把药吃了,好不好?” 谢蕖掩面咳了两声,却摇了摇头,只道了句“药石无用”。 王绍言在床沿坐下,方劝道: “怎说无用呢?我瞧着,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你忘了,待天再热些,咱们还要一同拾柳絮去。塞在软枕被褥里,那才有趣呢!这会子任性不吃药,那时又怎敢放你出门?” 谢蕖是最经不得他劝的。也不知是否为了安他的心,她遂勉强将药一饮而尽。 而院外的绍玉却生生呆立了半日光景,久久不能动弹。 “三郎君!”有人忽唤道。 绍玉方才回神。只见不远处行来一青衫丫头,待走近些,便向绍玉道: “小郎君,夫人有请。”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阮郎归2 闻听夫人二字,绍玉心下直作一沉。 从前在汴京时,王夫人很是和蔼温柔。也不知怎的,自来了黄州,倒有些喜怒无常。每逢绍玉有出格行径,少不得教训几句! 尤其国破之后,绍玉每日的心思皆在寻找七娘上。一时间,学业也不顾了,文章也荒废了,王夫人日日悬心,很是不悦! 方至王夫人处,屋中正一片和乐情景。 新来的奶母抱着不足一岁的媃娘,一味地陪笑奉承。 王夫人自是含饴弄孙。她手握一只拨浪鼓,不时轻晃,叮叮当当的,逗得媃娘咯咯直笑。 孩子一笑,四周也就跟着笑起来。 只见奶母将媃娘抱近前些,道: “平日里,也不见媃娘子如此得乐。偏是在夫人这里,时时有笑脸,可见她是最喜欢夫人的!” 王夫人伸手抱过媃娘,只笑道: “虽知你是奉承的话,却也有几分说着了。我是她婆婆,媃娘自然与我亲近。她年纪虽小,却也知谁才是待她最好之人!” 奶母遂附和着赔笑。 王夫人这话,谁又听不出是含沙射影呢?谢蕖因着生病,自媃娘出生便少有照拂,一应事宜,全仰仗王夫人打点。 可她到底是孩子的亲娘,如此一来,岂不失了母亲的本分,失了媳妇的本分? 前阵子好不容易见好了,她遂与王绍言商量着将孩子接回。谁知王夫人心里膈应着,却是不让。只说教谢蕖安心养病,孩子自有她婆婆照看。 一来二去,遂也拖下了。 此时,绍玉见着母亲的样子,又想起缠绵病榻的二嫂,心中不是滋味。 他向前行了几步,立在帘外,恭敬道: “母亲,儿子来了。” 王夫人闻声,顿了顿,又将媃娘逗一会子,方才道: “听说,你又派人去四处打听了?” 王夫人开门见山,绍玉也自是坦荡,应道: “是。” 他的话简单干净,倒堵得王夫人一腔火气不知如何发作。 王夫人又看他一眼,似轻蔑地笑了声: “是个什么结果?” 绍玉脸色一黑,只默着不说话。母亲有意的嘲弄,他又岂会听不出? “呵!”王夫人道,“你还不痛快了?” 说罢,她又转过头逗媃娘玩,似乎不大愿意给绍玉正脸。 绍玉微蹙一下眉头,只沉静道: “儿子就是不痛快!山河破碎,故友不闻,母亲竟痛快么?” “你放肆!”王夫人忽怒目而视。 “儿子放肆惯了,从前怎不见母亲生气?”绍玉冷面道,“如今,我挂心故旧,极力打听,碍着母亲何事了?” 王夫人强压着火气,又将媃娘递至奶母怀里。奶母颤颤巍巍地接过,见母子二人正置气,当真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见奶母这等模样,王夫人只不满地看一眼。 到底是在黄州寻的,小地方的人,上不得台面。从前汴京的奶母们,行动有度,颇知大家礼仪,断不会如此。 王夫人又瞪向绍玉,没好气道: “孽子!” “我问你,”她直指着绍玉,“若一直不得谢蓼的消息,你打算如何?” “日复一日,总会有的!”绍玉脱口而出,全无犹疑之色。 “她有甚好的?得你这等念念不忘!”王夫人眼神似刀,直戳向绍玉心口。 她沉了沉气息,又道: “你别忘了,当日……” 王夫人话才出口,又猛地咽了回去。 她谨慎地看了奶母一眼,摆手道: “都下去吧!该是媃娘吃奶的时候了。” 那奶母虽不及汴京的周全,却也知个眉眼高低。她附身行过一礼,遂与丫头们出了内室。 王夫人看向绍玉,那副万事无关的神情,直教人生火。 她方接着道: “你总说故友故友,当日,谢家将咱们逐出汴京之时,可曾念及故旧之谊?你心心念念的谢七娘,可为你有半分开脱?” “那不与七娘相干!”绍玉忙辩解,“那些事,岂是她一介小娘子可左右的?” “那又如何?”王夫人满脸嘲讽,“不过是一丘之貉!当年两党之争,触目惊心。你父亲便是再狠,也不过是教谢诜休沐赋闲。可谢氏倒好!” 她撑着案头起身,抬手指向四周,道: “你睁眼看看,咱们眼下过的是甚么日子?这个黄州,你当真忍得么?” 四下看来,一应桌椅摆件,皆清简朴素得紧,丫头婆子也没个称心如意的!哪还有半分京城氏族的气派? “母亲!这比谢家……”绍玉笔尖一酸,一时哽咽,“比七娘……是好太多了!” “那是他们的报应!”王夫人咬牙道。 “但那与七娘无关!”绍玉直视王夫人,明知希望渺茫,却又尽力说服。 他记忆里的七娘,天真无邪,是不该为世事所染,亦不该为骂名所困的。 当年汴河渡头,她打马相送,那等情谊又岂能相忘?那时他说,要一直记着她。记住了,便忘不掉了。 王夫人见绍玉痴然模样,心中又气又心疼。她何尝不知,那些错处,是不该怪在小娘子身上?可儿子的模样,让她不得不对七娘生出几分厌恶! 她遂道: “那些事,不与七娘相干。可三郎,七娘也不与你相干啊!” 绍玉闻言,蓦地一怔,转而却笑了起来。似乎母亲所言,不过是一个极不靠谱的笑话。 他只道: “七娘怎能与我不相干?我们自小一处长大,她跟我比跟五郎还亲。纵使咱们与谢府结了怨,母亲说这话,未免太凉薄了些!” 王夫人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直觉着头疼。这孩子,劝也劝不听,骂也骂不醒,究竟该拿他如何是好? 还不待王夫人说话,绍玉又道: “况且,咱们初来黄州之时,不是也与谢府结着怨么?那时,母亲怎不说这话?” 那时王家落魄,谢府如日中天。亏得有个谢蕖,才不至被谢家赶尽杀绝!加之绍玉与七娘相交甚深,谢府总会顾及几分薄面。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谢府众人被俘北上,生死难料,哪还有个归宋之期?王府尽可以放肆地宣泄,这些年的恨,这些年的委曲求全,皆不必再忍了! 还有一处,王府上下虽谪居黄州,好在人口齐全,也总算是因祸得福。 前日新皇登基,汴京官员俱被俘虏,正愁无可用之人。为撑起新廷,必重用老臣。 而绍玉之父,自是当之无愧!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阮郎归3 这个道理虽是不错,可自绍玉口中质问,难免显得王府长辈有些落井下石。 王夫人心知肚明,如此行径,也很是不体面。只是于她,却别无他法! 不独他们,世道艰难,哪家又不是拜高踩低,阳奉阴违的呢? 但这般直言,唯有绍玉敢说。 王夫人被他气得面色难看,青一阵红一阵的。 只听她道: “你要觉着,一切都是咱们家的不是,你自到你父亲跟前说去!我看你倒是敢!” 绍玉对王老爷自是百般畏惧。从前在汴京时,遇着他也绕弯走,在父亲跟前,喘气亦是小心翼翼的。 如今,为打听七娘的消息,绍玉折腾了小半年。 王老爷自是高声训斥,家法也用过,谁知这孩子依旧油盐不进,固执得很! 王夫人又看了看绍玉,只无奈道: “痴儿!你也不想想,那样的境况,七娘活得了么?” 这句话,却是猛地往绍玉心头撞。 他总想着,或许是册页出错,或许七娘逃脱,金人为着脸面故意写来?可绍玉心底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太渺茫了! 他一时不做言语,却自有一番执拗。纵是自欺欺人,他也要不停地寻下去! 至少,像她还活着。 王夫人见他默然,又道: “罢了!过会子随母亲去正厅,宫里来人了,你可别给我发疯闹事!敢提半句汴京的事,看你父亲不打断你的腿!” 绍玉一怔,宫里的人消息最是灵通。原来,母亲是防着他不知轻重,与人打听七娘,这才有了今日的训斥! 绍玉摇摇头,心道王夫人多虑。 记载七娘已死的册页,本自宫中而来。宫里的人,自然与宫里的东西长着同一张嘴!他便是再傻,也不至去问宫中人! 又磨了半晌,绍玉遂随王夫人一同往正厅去。 此处的宅院不比汴京,窄小而朴素,没走几步也就到了。 入得正厅,只见王老爷、大郎夫妇、二郎,俱已在此。见王夫人来,小辈们纷纷行礼,依旧保持着氏族的规矩与谨慎。 王老爷身着宽袍大袖,一派名士之风。想来,是听闻公众来人,刻意拾掇了一番。 他一脸严肃,没好气地瞪了绍玉一眼,又向王夫人道: “你同这孽障说过道理了?” 王夫人到底心疼小儿,私下里虽骂,可在王老爷面前,免不得护短。 她方赔笑道: “俱说过了。老爷放心,三郎已年近弱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哼!”王老爷冷哼一声,胡子半吹起,道,“慈母多败儿!” 王夫人讪讪地退后一步。 王老爷接着道: “他那样子,我看着就来气!纵使没个状元之才,也总该好生念书,日后敷衍一份差事。成日浑浑噩噩,像什么样子!” 见父亲动气,大郎王绍宣忙上前相劝: “父亲,三郎还小,他不懂事,慢慢教也就是了。今日是父亲的好日子,盼了这些年,总算是盼到了,又与三郎置什么气呢?” 王老爷看了王绍宣一眼,因念着宫里来人,方才作罢! 王家众人遂于正厅恭敬站定,等了好几个时辰,皆有些站不住了。 只听绍玉嘟哝着抱怨: “该不会不来了吧!” 那声音低沉,唯有身旁的王绍宣闻着。 他蹙了蹙眉,侧头低声斥道: “闭嘴!还嫌父亲打你不够么!” 正说话间,门外忽传来一声“圣旨到”,众人忙将仪容整理一番,又恭敬而肃穆地立着。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余晖自院外而来。一队内侍似一个个剪影,瞧不清面容,只隐约见着轮廓。 那是属于宫廷,许久不曾见过的轮廓! 王老爷心绪激动,强撑着站立。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像眼下这般期盼着圣旨。内侍们行得越近,他便越望眼欲穿。 说什么宠辱不惊,偏要到此刻方才明白,绝处逢生之时,又岂会心如直水呢? 圣旨不负众望地宣读,众人恭敬聆听,恭敬地迎接着自己即将改变的命运。 不出所料,王家翻身了! 那道圣旨言辞恳切,直将王老爷当作了长辈。虽还未许官职,却是虚位以待,任君挑选之势。 依照皇命,即日起,王氏举家迁往应天府,辅佐新君左右。 王家,到底还是那个根基深厚,朱门氏族的王家! 内侍走后,王夫人直激动得说不出话。她与王老爷双双执手,已然流下热泪来。 只见她行礼道: “恭喜老爷,守得云开了!” 小辈们见着,亦附和着行过一礼,皆道: “恭喜父亲。” “好好好!”王老爷心情大好,抬手唤他们起身,“今日咱们安排个家宴,在院子里小酌几杯。” 说罢,他又转向王夫人道: “祠堂的一应礼仪,你也打点一番。过会子咱们沐浴更衣,一同去祭拜。咱们家得以恢复往日荣光,全仰仗着先祖庇佑,这是万万不敢忘的。” 王夫人抬袖拭泪,一面应声道: “为妻虽木楞了些,这些礼数岂敢不周到?不消老爷说,早已安排妥了。” 王老爷很是满意,点头道: “夫人贤德。” 时至夜里,王府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热闹中。 家宴设在院里的小亭上,正应了那举杯邀明月的景。席间佳肴美酒自不必说,虽不及汴京,也是此处最好的了! 王夫人又安排了钟罄丝竹,以作助兴。更有南戏班子,咿咿呀呀,吟哦不绝。 众人推杯换盏,一片欢愉之状。 那器乐之声虽说不大,顺着流水,也足以传到谢蕖房中。 她才吃过药,披一件薄绸衫子,歪在床头读诗。那是从前姊妹们所成的集子,读来一字一叹,好不叫人伤感! 隐约闻着竹笛清音,谢蕖遂唤了李蔻来问: “阿蔻,外边可有人司笛?” 李蔻递上一盏温水与她,笑道: “娘子怎么忘了?今日老爷高升,正设家宴呢!因念着你的病,夫人遂准了你歇下。” “是了,”谢蕖点点头,“今日是父亲的好日子,自当庆贺一番。后日,便要往应天府去了吧?” 李蔻应声: “是啊,应天府好大夫多,娘子的弱症,也该日渐好了。” 才说罢,谢蕖只猛咳了两声。李蔻一惊,忙替她顺气。 她又趋步去关了窗户,抱怨道: “不想,初夏的风也这等摧人!” 话音未落,只见帘外来了个小丫头,十二三的年纪,生得倒白净,手里正拎着一方三层食盒。 她行礼道: “二郎君念着谢娘子,特意让送些宴上吃食来。”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阮郎归4 谢蕖又掩面咳了一声,方道: “才不是送过一回么?” 李蔻接过食盒,遂笑道: “定是来了新的菜式,二郎君挂心着娘子,这才一回复一回的送。” 谢蕖摇摇头,又向帘外的小丫头道: “你只同他说,教他好生陪着父亲。我这里自是安心静养,吃过饭也吃过药,倒不必费这些功夫。” 小丫头行礼应声,遂回话去。 见她走远,李蔻方向谢蕖笑道: “我看啊,这二郎君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啊!” 谢蕖半抬眼眸,一时又紧了紧身上的披衣,只微斥道: “你一向谨慎,怎的说出这等不尊重的话!可别再说了!” 李蔻一愣,有些不解。分明是奉承她来,却又生哪门子的气呢? 谢蕖看她一眼,只摇头道: “家中被贬黄州,到底与我谢氏息息相关,父母嘴上不说,心中一向膈应着!今日本是恭贺父亲高升,绍言却一心记挂着我,教父母如何想呢?” 谢蕖如此一说,李蔻方反应过来。 她将谢蕖扶稳,垂眸道: “还是娘子周全。只是,你这般行事,未免太委屈了些。” 谢蕖半倚着枕屏,拿手帕拭了拭额间冷汗,只道: “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你还当我是从前的谢六娘么!” 这话听着,蓦地教人伤感。李蔻本是谢府的家生子,随谢蕖陪嫁而来,这些话,自是感同身受。 如今谢府不再,谢蕖在王家便似颗无根之草。没了娘家的支撑,到底避不开任人摆布的命。 虽说王绍言一片深情,未曾相负。可偌大的王家,何时轮到他做主了! 谢蕖轻叹一声,又道: “因着三弟长日打听七妹妹,母亲已有迁怒。阿蔻,咱们不得不更谨慎些!从前的任性,是人见人爱的真性情;眼下若再任性,便是不知礼数了!” 李蔻握上他的手,点头道: “娘子说的是。只是,夫妻之情亦要藏着掖着,到底太难为娘子了!” 说话间,谢蕖因着体虚,已在闭目养神。忽闻得窗外滴答之声,她又缓缓睁开眼。 只听她道: “阿蔻,窗外是何声响?你去,与我推窗一看。” 李蔻连连应声,万事由她。 刚推开一个缝,李蔻探头瞧了瞧,又紧忙闭上窗。 她回头道: “娘子,飘雨了。” “黄梅时节了。”谢蕖喃喃道,“可还有月色?” 李蔻又看一回,方回头道: “月色朦胧,细雨霏霏。” 谢蕖点点头,又吩咐道: “既是下雨,想来宴席也该散了。你去替绍言送把伞吧!” 还不待李蔻应声,谢蕖又忙道: “罢了!还是别去了。” 若母亲见着,只怕误会她催绍言回房。可不送,万一小厮皆没准备,岂不白白遭受一番风雨? 犹疑一阵,只听她唤道: “阿蔻,还是去吧!” 这一来一回,反复无常,弄得李蔻晕头转向。 她看着谢蕖,道: “娘子,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谢蕖道,声音染了些病弱之态,“多带几把,想来父母兄嫂,亦不曾有备。” 谢蕖想着,多送几把伞去,才不像为着一己之私,也勉强解得王夫人猜忌之心。 李蔻一手撑伞,一手抱着五六把伞,行来局促,倒见出些可怜样。 谢蕖方才的犹豫,她也猜得几分,只心下暗叹一回,兀自伤怀。 方至宴上。近着亭子,只见四周已围上遮雨的簟席。那时节,依旧闻着推杯笑语,丝竹之声,却不像是要散的样子。 李蔻渐行渐缓,这才停下了脚步。 既是未散,她蓦地送伞而去,免不得挨一通骂。这也罢了,只怕累及娘子,却不好了。 一时间,李蔻满脸为难模样,踟蹰不前。 正待离去,却听亭上有人唤: “鬼鬼祟祟,谁在那处?” 李蔻闻声,猛僵直了身子。那声音严肃而压抑,不是王夫人是谁! 她到底是世家出来的丫头,纵然心下打鼓,依旧撞着胆子上前行礼,丝毫不乱。 王夫人冷眼看着她,见是送伞而至,心头已添上一分不悦。 李蔻怀抱雨伞,俯身一福,道: “给老爷道荣升之喜,给夫人道喜。” 这丫头倒是会说话!嘴甜卖乖,却教人生不起气来! 还不待王夫人问话,王绍言却半含斥责道: “你怎上此处来了?你家娘子身子尚虚,离不得人啊!” 绍言记挂着谢蕖,本就心不在此,眼下见李蔻来,一颗心早已飞回去了! 他满脸忧色毕露,与四下喜庆的景,倒有些格格不入。 李蔻偷瞧了王夫人一眼,心下一紧,只回道: “娘子见屋外飘雨,想着老爷夫人未必备了伞,故而教我送来。” 绍言有些急色,道: “她自己还病着,却又操这份心来!你快回去守着她!” 说罢,他依旧觉着不妥,又道: “罢了,我与你一同回去。” 此话既出,李蔻吓得大惊失色。还不及阻止,绍言已站起身来,就要与父母告辞。 王老爷与王夫人早黑了脸,只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大郎绍宣见此,忙强拉了绍言坐下,道: “谢娘子自有丫头们服侍,你回去作甚!莫添乱!” 他一面说,一面直朝绍言使眼色。 绍言方才关心则乱,却也不是傻子。此时明白过来,只留下伞,忙遣了李蔻回去,又赔笑着与父亲敬酒。 王夫人看他一眼,半打趣道: “你倒会卖乖!” 绍言嘿嘿笑了两声,又举了酒盏与王夫人劝酒: “那丫头忒不懂事!想来,蕖娘是挂心二老身体,才让送伞来,又岂敢存着别的心思?” 王夫人接过酒盏,瞥他一眼,半笑道: “不让你三弟寻她妹妹,她便急了?她是什么心思我不知,你是什么心思,母亲一清二楚!成日只会护着你媳妇,便是父母也忘了,兄弟也忘了!” 她虽是玩笑,可言语捻酸,听得绍言很不是滋味。 他亦作玩笑状,只道: “母亲这话,可不是折煞儿子么?百善孝为先,儿子自罚三杯,母亲可解气了?” 王夫人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接过酒盏,遂也不与儿子计较。 绍玉坐在角落,兀自浅酌。 他举目四顾,自来黄州,家中便从未如此热闹过。只是就着热闹的景,心中却越发空落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俱是微醺姿态。 绍玉趁人不查,缓缓退了出去。到底,于他心中,亦有别的挂念。 分割线 多谢odiesun老铁的赏银,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阮郎归5 雨势渐小,绍玉遂不曾撑伞。雨点沾上衣袂发间,整个人浸润在一片潮湿之中。 他步回自己的小院,院口一片杜鹃盈盈,是他初来黄州时亲手所植。它们兀自摇曳,在雨中虽有憔悴之态,却也鲜艳非常。 绍玉查视了一回,心头蓦地涌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当年,他还与她寄过呢! 如今杜鹃依旧,却是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他心下暗自叹息,随手披了件蓑衣并斗笠,骑上毛驴,便出了王府。 黄州的雨势最喜反复,眼下又渐渐大了起来。 绍玉至赤壁时,只见得风浪成卷,惊涛拍岸,看来是行不得船了。 曾载过绍玉的老艄公与小童子,正架了一堆篝火,晒着渔网。不渡人时,祖孙二人便打渔为生,勉强度日。 见着雨大了,他们遂急忙收着渔网,一时在茅舍与篝火之间来回,倒也慌而不乱。 小童披了绿蓑衣,正要灭篝火,不提防间,竟瞧着绍玉身影。 在他眼里,绍玉是个见多识广的小郎君,他是极爱听绍玉说话的。 小童心中高兴,忙踮着脚招手,又高声唤道: “王小郎君!王小郎君!” 绍玉闻声一笑,栓了毛驴便行上前去。 “本想再游一回赤壁,”他笑道,又看了看天,“眼下看来,是不能够了。” 老艄公也闻着声音,遂自茅舍中探出头来: “虽不得游船,既来了,也进屋吃一杯酒,暖暖肚肠才是。” 绍玉方才行路不觉,此时蓦地停下,才觉出小雨的丝丝寒意来。 他搓了搓手,方随小童应声进去。 刚进屋中,只见小童忙上忙下,又是架马扎,又是备杯盏,忙的是不亦乐乎。 绍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含笑道: “来许多回了,你别忙了,我自己来吧!” 老艄公却拉了绍玉坐下,笑道: “你便由他去吧!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更多些。况且你好不容易来一回,他心里高兴!” 绍玉看了看艄公,又看了看小童,虽是萍水相逢,蓦地要分离,却也生出一丝伤感来。 他方直言道: “老先生,实不相瞒,我此番是辞行来的。” 此话既出,小童霎时一惊,忙放下手中活计,直凑到绍玉身边。 “王小郎君,”他问道,“你要去何处?何时回来呢?” 绍玉见他质朴单纯,只笑了笑,又向祖孙二人道: “家父官职变动,明日便要往应天府去。至于回不回来,却也不知的。” 老艄公推了小童一把,斥道: “说什么回不回来的话?王小郎君的父亲该高升,应当恭喜才是!” 说罢,他又转向绍玉,抱拳笑道: “倒是件可喜可贺之事!如今新皇在那处,小郎君家中也总算是熬出头了。” 绍玉亦回礼: “借老先生吉言了。” 他嘴上虽如此说,可对于家中升迁,却依旧有些惶惶。当年在汴京,是何等的如日中天?还不是落得个远放黄州的下场! 官场起落,不过瞬息之间。如今举家往应天府去,便是又搅进了那片混水之中。 是福是祸,谁又知呢? 小童见此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纵然舍不得绍玉,也不得不信来。 他方撅嘴道: “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却又要走了!” 绍玉正待说些宽慰言语,却见老艄公一把打上小童的头,只道: “没出息的!王小郎君此去,自是有个好前程!你做出这丧声歪气的模样作甚?便要得个说话的人,你爷爷日日在你跟前,也不见你多说什么?” 小童撇撇嘴,一时讪讪。 绍玉笑了笑,只摆手道: “老先生莫怪他。这孩子心眼实,人也激灵。我瞧着,倒是与浊世之人大不相同的。将来若读书识字,必会有一番出息!” 说罢,他又转头向小童问道: “前些日子教你的书,可都念熟了么?” 问起这个,小童倒颇是得意。许是祖孙二人渡过不少文人,他身上便沾了些墨水气,背起书来倒是快得很! 只听他得意道: “早烂熟呢!不信,小郎君考一考来?” 绍玉一时来了兴致,遂将四书、《庄子》、《史记》中事,随意考来。谁知,这小童竟一处未错! 这些年,绍玉不过偶尔带他认字念书,若非下了苦功,便是天赋异禀了! 绍玉颇有些惊奇,只道: “我若有你这般资质,想来,我父亲也不至每每训斥于我。” 小童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挠头笑笑,又低下头去。 老艄公心中虽惊喜,却又不大好外露,未免让人觉得老来轻狂。 他半笑半斥道: “他日日跟着我打鱼渡人,哪有什么天资?还不是王小郎君不嫌弃,容得他近朱者赤!” 绍玉亦笑笑,直道不敢。 小童却当爷爷看不上自己,心中有些懊恼与失落。 他抿了抿唇,又向绍玉道: “王小郎君,你带我念书,我自是千恩万谢。只是,如今国破之际,是否习武更好些?这些日子,我渡了许多还乡之人,皆自汴京而来。从前我还与你说,想要去汴京看一看,现下却是不能够了!” 小童自是童言无忌,想到何处,便说到何处。可于绍玉而言,却是听者有心,难免伤感。 老艄公瞪了小童一眼,向绍玉赔笑道: “这孩子口无遮拦的,小郎君莫同他计较!” 绍玉摇摇头: “虽是伤怀之事,哪里就不许人提了?从前我一味回避,今日听他这番赤子言语,倒有些愧为汴京旧人。” 他顿了顿,又向小童道: “你既有此志向,倒也是极好。文治武功,皆是兴国安邦之道。” 绍玉自来便是个富贵闲人的性子,今日说出这番话,又端得官家之后的正经架子,到底有些难得。 或许,是小童言语所激,一时心中涌起热血。或许,本就压在心里,只是从前无法言说。 老艄公遂向小童道: “金蛮子凶残,毁我河山。你若真有心习武,或搏个功名,爷爷自不相阻。只怕是一时兴起,却也难说!” 小童方道: “何事又不是一时兴起?爷爷,我杨四儿与有名的杨家将还是一个姓呢!我若上得战场,也必不给祖宗丢人!” 此话既出,绍玉与老艄公皆是一惊。寻常不查,这孩子心中竟有这等抱负! 想来,少年人自有热血,多是如此。 小童又向绍玉道: “王小郎君,你是个读书人,日后到了应天府必有作为。我那‘杨四儿’是个诨名,你既要走,不如赏我个名吧!也不枉你费心教我一场!日后人家时时唤我,也能教我记得小郎君!” 绍玉看向艄公,只道: “自来皆是长辈取名,老先生意下如何?这似乎不大好?” 分割线 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杨四儿的身份~你们猜啊~嗷嗷嗷~~~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青玉案1 老艄公却是随性笑笑: “我们本非诗书之家,哪有那些讲究?王小郎君有学问,他有幸捡个名,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绍玉见他们质朴,遂也不再推辞,只向杨四儿道: “见你胸怀热血,虽是少年行径,于国破之际,却也难得。便取‘再兴’二字,再兴国土,再兴宋威,不知你喜不喜欢?” 杨再兴! 小童一拍案头,起身抱拳。热肠之中,却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只听他道: “好!我从此便唤作‘杨再兴’!定不负王小郎君所赠之意!” 且说江宁府这头,七娘已在赵府住了半月有余,也算暂且安稳。 赵明诚早往青州去过书信,只将七娘之事说与李清照,要她快些来江宁,也好见上一见。 他到底为当世大儒,七娘既在此处,免不得又恢复了从前日日念书的日子。 只是这回,她倒不像从前一般懒怠。 “浣花,”七娘唤着新丫头的名字,“我昨夜又得一篇学论,你去请陈先生来,要他做个讲解修改。” 浣花约莫十二三的年纪,生得清瘦,颇染得些文气,从前在青州时也伺候过李清照。 她正整理七娘昨夜看过的书卷,一面回头道: “昨夜不是才请过么?算来,小娘子还不曾温习。此时去请,若陈先生问起书来,可不是答不上来了么?” 七娘却不以为意: “谁说我不曾温习?方才用早饭时,我已敷衍过一回。过会子你去请时,我再默一遍,也就烂熟了!” 跟着七娘这几日,浣花也知她头脑好用,颇有灵性。可即便如此,也犯不着日日请先生讲解啊! 况且,每每去请,陈酿皆是与赵明诚谈事。她一个丫头,总不好回回打断! 浣花方劝道: “那回找赵大人拿的书还不曾看完……” 不待她说罢,七娘只蹙了蹙眉,嫌她啰嗦。 “怎的这样麻烦!”七娘故作不满,“从前家中皆道我不用功,总有许多抱怨!如今我知用功了,你又不许人上进!” 浣花一听,却也慌了。听闻这谢小娘子一向任性骄纵,如今也算是见识了!她一时手足无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七娘看她几眼,方撇嘴道: “罢了!我自己去就是!” 七娘整了整发髻,说着便要起身。浣花阻拦不及,忙跟了上去。 谁知刚至门边,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陈酿。 七娘猛地收住脚步,险些撞个满怀! 陈酿只负手看着她,蹙眉道: “这般急匆匆的,又是去何处?” 七娘转而一笑,拽着陈酿进屋。她小小的身子拖着陈酿,看上去很是滑稽,浣花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七娘闻声,隔着陈酿探出头去,只羞恼道: “浣花出去!” 浣花忙捂上嘴,这才去了。 “酿哥哥坐。”七娘拉他在案前坐下。 陈酿方道: “我早前往江宁府衙看了些卷宗,眼下才得空回来。虽迟了些,却也不算爽约吧?” 原是昨夜讲学时,二人相约今早谈论,也难怪七娘这般急切。自然,浣花是不知这些的。 七娘含笑摇摇头,只道: “昨夜说的那篇学论,我已做好了,酿哥哥看过自知。” 陈酿狐疑地看她一眼。 这几日赵明诚带着她看了许多金石古物,她倒也颇有兴致,连带着对古籍诗书也更上心。 夜里见她院里尚有灯火,便知是熬夜读书了。 陈酿将她那篇学论先通看一番,其中所言,多是如何整理当世名儒的文章,又对兴女学之事略有提及。 行文虽有些散乱,好在观点却很是别致。 陈酿看罢,方问: “从前不觉,你竟有这份心思。怎的忽而想整理当世贤才之作?” 七娘这会子却不苟言笑了,只听她道: “前些日子,赵伯伯将父亲的《江山独秀图》回赠与我,我方才有所感悟。人生在世,尽似白驹过隙,好好的人,不定何时便不知所踪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 “赵伯伯说,打仗是一时的事,而做学问却是万世之事。蓼蓼觉着很有道理。从前酿哥哥也说过,锦绣文章,当立于天地,不随世事而迁,不随人情而改。” 陈酿点点头: “这也是君子之道。” 七娘接着道: “如今适逢国破,我一介弱质女流,自不能上阵杀敌。然而这书案之上,却可有我一席之地。那些治世文章,绝不能因着乱世流离,而不得记载。我想,父亲也不愿我因着长日漂泊,而碌碌一生。” 听她这番言论,陈酿心下倒生出一分敬佩之感。 从前,也没人教她说这些。想是一路行来,她亲身所感,加之如今赵府的治学氛围,方才如此。 陈酿看向她。方嘱咐道: “此是德惠后世之事,你若要做,只记得九字。谨考证,勿杜撰,莫偏颇。” 七娘一一记下,又正色点了点头,似乎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既出身书香之家,于乱世之中,自然该有书香之家的担当。如今谢府唯剩她一人,这一脉书香,自然是要倚仗她谢七娘的。 七娘抬眼看着陈酿: “酿哥哥,只是,我虽有心,到底学识浅薄。若有不妥不实之处,你可要时时督促着,未免我遗祸后世。” 这句“遗祸后世”,又显出她的俏皮来。 陈酿兀自笑了笑,点头应下。 至此,七娘日日卷不离手,夜夜挑灯作文,对光阴颇是珍惜。 陈酿得空之时,也总来陪着。二人一同考证作注,一同校对,像极了从前带她读书的日子。 若陈酿不在,七娘亦能兀自誊抄。夜里,只将拿不准的,不明白的,写于花笺之上,待陈酿来时,再一同考证。 她心里始终记着,那夜在状元楼,陈酿说的话。她不是谁的谢蓼,而是她自己。 一个自能立身,自能立思的谢蓼! 而陈酿这头,除了与七娘整理文章,多是埋在了江宁府的卷宗之中。 早前,他已将柳花渡口商人行骗之事报与赵明诚,赵明诚亦觉出蹊跷,便着手调查。 只是半月已过,消息源源不断地返回,却依旧抓到不关窍。最要紧的,是怕此事与金人有关。 这日,陈酿正与赵明诚说起此事,忽有个皂吏急匆匆地进来。 只见他行礼道: “赵大人,陈先生,前日所查之事,已有眉目了。” 老铁们,从6月到现在,转眼已经写了70w+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告诉沐清哟~~~包括节奏、人设、剧情,什么都可以说~~沐清需要你们的建议~么么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青玉案2 赵明诚与陈酿闻言,相视一眼,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快说!”赵明诚吩咐皂吏。 皂吏不敢耽搁,回道: “今日郝掌柜的当铺收了件东西,他瞧着有些蹊跷,遂让我来报与大人。” 赵明诚心下生奇,只道: “什么东西?” 皂吏遂自怀中掏出个小物,拿丝绢包裹着,很是小心翼翼。 赵明诚接过,神情中满是疑虑,只迫不及待地打开。 随着丝绢缓缓展开,其中之物竟见出一层清润的流光。 二人定睛一看,原是枚青玉。 青玉约莫有拇指大,其上雕花细致。正中一个麒麟,四周是祥云纹样。瞧上去,像是扳指上的嵌玉。 陈酿又仔细瞧了一回,只觉颇是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 可麒麟纹样,却是举世罕见。传说龙生九子,其中一个便是麒麟,这是凤子龙孙才能用的,怎会流落世面? 陈酿方问皂吏: “前来典当的是什么人?” 皂吏抱拳道: “正是柳花渡口,过路的船夫!” 陈酿与赵明诚双双惊讶,一时又想不通原委。过路的船夫,如何会有象征宗室的麒麟青玉? 只有一个可能,或捡或偷。 如此想来,柳花渡口之事,莫非还与宗室之人有牵扯? 一时想不透彻,赵明诚又问道: “船夫何在?” 皂吏应道: “因瞧出不对,郝掌柜那处尽力拖着,待大人吩咐。” “立刻提审!”赵明诚当机立断,立刻遣了皂吏行事。 罢了,他又转向陈酿道: “酿儿,你如何看?” 陈酿沉吟一阵,方道: “眼下猜测,还言之尚早。还是待审过船夫方知。” 赵明诚点点头,二人遂打马往府衙去。 江宁府虽是文人坐镇,办起案来,却也有模有样。二人刚至府衙堂上,皂吏便压了那船夫来。 赵明诚早已换好官府,衣饰整洁,襆头端然,正一个清正官员,不怒自威的模样。 陈酿坐在他下手方,身形端直,亦不辱太学身份。 那船夫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被带至府衙。 他战战兢兢地跪着,把头放得很低,不敢抬起,只不时挑起眼皮四下看看。 赵明诚的官服精致威严,船夫的目光刚触上袍边,又慌张地垂下。 赵明诚方道: “你别怕,不过问你些事,据实答来便是。” “不过,你若不老实……”他顿了顿,又道,“本官也护不得你!” 那船夫本就带着七分畏惧而来,哪还经得起赵明诚这般吓? 他身子开始发颤,声音亦跟着颤抖,只道: “小人不敢……不敢……” 据皂吏汇报,此船夫唤作刘十二,世代以渡船为生,常年来回于江宁和柳花渡口间。更要紧的是,他有偷盗的前科! 赵明诚方问: “刘十二,本官问你,方才你在当铺典当的青玉,是从何而来?” 那船夫神情闪烁,只道: “是……是小人捡的。” “捡的?”赵明诚疑惑地望向他,“自何处而捡?从何人身边捡得?捡到青玉时,可曾有旁的物件?” 这一连串的审问,步步紧逼,直审得刘十二冷汗直冒,不停拿衣袖擦拭。 这模样,一看就是编了瞎话,又圆不回! 陈酿看了几眼,方好言道: “刘十二,我们大人最忍不得的,便是在公堂上说假话。想来,人都有记错的时候,不如你再想想?” 刘十二是上过一回公堂的,自然知道酷刑的厉害。眼下三魂早去了两魂。 他又擦一回汗,方道: “大人饶命!小的见青玉值钱,一时手痒,便……便顺手牵了!” 赵明诚与陈酿相视一眼,心下了然。这件事,果然蹊跷! 赵明诚又道: “你细细说来!敢漏一个字,便再去牢里待几天!” 刘十二想起从前坐牢的惨状,猛磕了几个头,随即便道: “大人容禀。这枚青玉,是在柳花渡口,一位商人那处顺的……” 正说着,刘十二也不敢再隐瞒。只将前日与商人一伙勾结,哄抬船价,骗取金玉之事也讲了个一清二楚。 他接着道: “这枚青玉,本是商人扳指上的。那枚扳指像是很贵重,他一向舍不得带手上,只揣在怀里。有回我悄悄跟着他,见他与当地官员打点,便出示了这枚扳指。” 给官员看,自然是为了证明身份,好让官员容得他们哄抬船价。 如此看来,莫非真与宗室有关? 刘十二又道: “有天不知怎的,只听闻开封府尹要来,他倒吓着了!慌忙间,分过钱,便将众人遣散了。那时,我见他的扳指掉在地上,遂顺了出来。” “你既顺了扳指,眼下为何只有一枚青玉?”赵明诚问。 刘十二又磕一回头,道: “我虽有些偷鸡摸狗的习惯,可也很是谨慎。到底是别人那里顺来的,若他报了案,我又如何能典当?故而,我将扳指上的青玉抠下来先当、那金地的箍子还在我家呢!” 此话既出,所有事便联系起来了。 谢天谢地,柳花渡口有个偷鸡摸狗的刘十二! 赵明诚拍下惊堂木,道: “刘十二,以偷盗罪论。赃物暂且呈上,以待调查。” 说话间,刘十二已被压了下去。 他心头只暗叹,直觉悔不该当初! 他统共就偷过两回,还都被逮着!看来,日后还是安心渡船的好! 待他去了,陈酿方道: “当初我还奇怪,他们猖獗许久,怎不见有官府管束?原来,是靠着一枚麒麟扳指,贿赂小吏,欺上瞒下。” 后来陈酿施计,商人一伙只当开封府尹要来,遂也吓跑了。 赵明诚摸索着青玉麒麟,只道: “东西倒是真的。酿儿,你可有头绪?” 陈酿思索一阵,道: “此事是扰乱大宋秩序的行径,从前,学生总觉与金人有关。只是,今日见了这青玉麒麟,牵扯宗室,倒又变得迷雾重重,不好下定论了!” 他话中之意,赵明诚自然明白。 只是,宗室之中有人通敌,这话又岂敢出口? 赵明诚点了点头,二人心下了然,遂也不再多问。 时至夜里,陈酿又来了七娘处,为她整理的文章作注校对。 闲话间,一时提起了今日公堂之事, 只见七娘一面抄录,一面笑道: “想那时,咱们为渡河费了多少心思!又是卖车,又是做戏唬人的,都怪那黑心的商人!” 她笔尖顿了顿,半玩笑道: “不过,说到黑心与贪财,谁又比得过鲁国公府那厮?”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青玉案3 鲁国公府? 陈酿猛地一震。 一个名字从他脑中飞快划过——赵廷兰! 柳花渡口的计谋很是周密,一箭双雕,又不易察觉。这般行径,倒像极了扮猪吃虎的赵廷兰! 宗室与金人勾结的言论,本就骇人听闻! 偏偏赵廷兰,是那个最不起眼的宗室!所做之事,也多是骇人听闻的! 况且,他一向以生意人自居。在汴京时,便广交胡人。陈酿在洛阳抓捕金人奸细那回,他也恰好在场。 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天衣无缝! 陈酿霎时打了个寒颤! 前些日子,为知谢家境况,他翻看被俘北上的宗室、世家的记录。 人人皆在,唯独缺了赵廷兰与谢菱夫妻二人。现下想来,确是蹊跷万分。 陈酿僵直着背,额间落下一滴冷汗。 想当年,七娘被郑明珍陷害,为替她脱困,陈酿曾亲口应下赵廷兰一个人情。 柳花渡口之事若真与他有关,那个人情,倒不得不叫人毛骨悚然。 七娘见陈酿久不言语,遂转头看向他,问道: “酿哥哥,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不对?” 陈酿深吸一口气,安抚地笑了笑,只道: “没事,咱们抄书吧!” 七娘很是听话地点点头,沾了沾墨,只一笔一划安心地写。 因怕七娘费眼,屋中灯火照得很亮。可通篇抄罢,陈酿的字迹却有些歪歪扭扭,这是从不曾有过的。 七娘只当他白日与赵明诚出谋划策,很是辛苦,故而握不住笔。 她遂一把夺了陈酿的笔,道: “不许写了!既是白日劳累,也总该好生歇上一歇,犯不着夜夜陪着我的。” 陈酿蓦地一怔,方回过神,只道: “无妨的。” 他看了看自己誊抄的那篇,深蹙着眉,又道: “这篇是不能要了,我还是另抄一回吧!” 说着便要去拿笔。 七娘却将手猛地一缩,噘嘴道: “不行!” 她瞪着他,用近乎命令的语气: “回去歇着!” 陈酿正对着她,神情一旁愣然。这小妮子,竟也命令起他来? 话虽如此,可他心头却蓦地升起一阵暖意。 陈酿眼角含了笑,只道: “月色尚早,要睡也睡不着啊!” 七娘闻言,倒是推开窗,将月色认真地看过一回。 月朦胧,鸟朦胧,天边还伴着几点疏星。花影横斜,暗香浮动,是难得的夜色啊! 七娘一时看呆了,只倚靠窗棂,托腮而立,久久不能自已。 陈酿久不闻动静,回头看去,原是他被月色勾了去。 这等清灵心思,也只她了! 陈酿缓步行过去,轻声道: “咱们去院里步月吧!景致难得,那些文章非一日之事,明日誊抄也是一样。” 七娘含笑颔首,二人遂出了房门。 绕着院子走过一圈,陈酿又教浣花取了把伏羲式的桐木琴来。 他自盘膝而坐,转眼已将琴放到自己腿上。 “想听什么?”他问。 七娘亦随他坐下,双手抱膝,偏头思索。 “《广寒游》如何?”陈酿提议,“今夜月色极好,这支曲子倒也应景。” 七娘却摇摇头: “太清冷了些。” 陈酿方道: “若说热心热肠,《雉朝飞》倒是情真意切。” 七娘一怔,依旧摇头: “此是无妻之曲。酿哥哥正当盛年,何故弹这个?不好!” 她才说罢,心头却暗自下沉。一时想起许道萍,无端添了许多伤感。 许姐姐已逝,故而,酿哥哥才要弹这无妻之曲么? 陈酿也觉出气氛不对。他本无心之言,不想,却引得她多思多心的。 二人皆不言语,默了许久。 此时无风,月影花影俱是沉默。 过了一阵子,陈酿又道: “不如,弹一曲《醉翁操》,欧阳修先生游山玩水,借景言情,倒也闲适。” 七娘一时沉吟,叹了口气,道: “酿哥哥,还是弹《胡笳十八拍》吧!” 陈酿微怔。 方才说了许多,却不及她一语道来的《胡笳十八拍》应景。 此曲为东汉末年的才女蔡琰所做。当年她被俘匈奴十二载,终得归汉。 十二年间,她笔耕不辍,整理文书典籍。归汉之后,又作传世《悲愤诗》,文章华彩动情,男儿所不能及。 故而,后世又称其为“文姬”。 七娘提及此曲,一来,她如今正理典籍文章,当以蔡文姬为楷模。 二来,蔡文姬既有归汉之日,自己的家人未必没有归汉之期。如此想着,聊作一番寄托。 陈酿自然知她何意。 他方道: “《胡笳十八拍》共十八章,今夜,我便一一与你奏来。” 说罢,陈酿遂操弄丝弦。指法或挑或抹,娴熟又充满韵律。 七娘缓缓闭上眼,听得很是入神。 一弦一音,无不流入她的心底,在深处荡起涟漪。 许是关于家人,许是关于世道。也许,还关于操琴之人。 多年以后,七娘也极爱弹《胡笳十八拍》。 不知,是否因着那夜月光清润如水,洒在花间叶间,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一切都变得充满希望。 直教人忘了,他们此时正处在怎样的乱世! 日子便这般一日日过去。 根据刘十二的口供,江宁府也不停地追寻着商人的踪迹。 只是,那商人便像是在宋境蒸发一般,半点消息也不闻。 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他早已离宋,如今已在金营! 经了此事,赵明诚对江宁各渡口更加严防死守,稍有蹊跷,便立刻调查。 一来二去,却也抓得几个扰乱船价的商人。 不过,那都是唯利是图之辈,想着发几日国难财便罢,倒与金人无关。 如此一来,此事又陷入僵局。 政事虽不顺,赵明诚这几日却春风满面。 倒不为别的,只因他夫人李清照就要抵达江宁。连带着他几大车的金石宝贝,可不是盼煞人也! 李清照的船靠岸那日,陈酿与七娘亦跟去接了。 只见她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一身风尘仆仆,气韵飒然。 她身后自有仆从簇拥,行动间,倒不像寻常闺阁妇人。 听说,李清照此行并无旁人相陪。十来箱的金石典籍,竟一件不差地运至江宁,不得不说是女中豪杰! 赵明诚久不见她,心下颇是思念。他也不避人,只牵了李清照下车。 一路之上,二人执手而行,有说有笑,丝毫不在乎路人的侧目。 方至赵府,七娘才正式与李清照行过礼。 她揭下帷帽,李清照亦细细看来,霎时怔了怔。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齐天乐1 眼下的七娘,早已恢复了小娘子的打扮。 她在赵府养了大半个月,气色自然比从前好上许多。一时间,只见得位容貌姣好,知礼知仪的小娘子。 李清照也不及坐下,只拉着七娘的手,又抱了抱。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吓了七娘一跳。 她早前便听浣花说,李婶婶是位性情中人。眼下瞧来,也算见识着了! 李清照抚了抚她的额发,只道: “好侄女,你赵伯伯信中说你来了,我便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飞回来!” 她又上下打量七娘一番: “眼下见着,倒比我想的更好!” 七娘端然行了一礼,因是初次见面,她倒不敢拿出往日的性子。 李清照见她拘束,只拉了她在身边坐。 “你们一路自汴京而来,确是太苦了!”她道,“我此番离开青州,亦遇着许多凶险。你的难,婶婶是最明白的。” 还不待七娘应答,赵明诚忙凑上前问: “遇着什么了?可伤着了?” 他将李清照自上到下,细细审视一回,神情很是紧张。 李清照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倒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嗔道: “作甚么一惊一乍的?孩子们还在呢!” 不独七娘,陈酿也有些憋笑。 李清照看了看他们,又向赵明诚道: “若真有事,你眼下见着的是鬼?” 赵明诚自是关心则乱,此时方也回过神。 他笑了笑,道: “那不知是‘鬼雄’,还是‘鬼雌’了?” 李清照曾作“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一句,故而赵明诚以此打趣。 她自然懂得,亦喜亦嗔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风情万种,虽年近半百,却见出活脱脱的少女姿态! 七娘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清照。 她与母亲的年纪相仿,性子却大不相同。 朱夫人谨守闺仪,与谢诜自是相敬如宾,日子过得中规中矩。 可李清照不同,她是把生活过成诗词之人! 李清照觉着七娘正看她,转头道: “你的文章我可看过!你先生的文章,我亦看过。” 说罢,她又指向陈酿。 她道: “果然是一脉相承。” 七娘如今正整理文稿,前几日还录了几篇李清照的词。 她一时来了兴致,只向李清照问道: “李婶婶竟看过我的拙作,当真受宠若惊!不知,可否再请你评述几句?” 李清照方道: “你那篇《老顽固论》最好!当日,你父亲将文稿传至青州。我与你赵伯伯挑灯夜读,皆笑得合不拢嘴。” 笑? 是嘲笑吧! 李清照接着道: “其中言语轻快,论点明细,引经据典亦别具一格。最难的的是,所言之处,像极了孙夫子!” 话音未落,却听李清照捧腹大笑起来。 她又抬手唤道: “明诚,你说是不是?” 赵明诚从前是孙夫子的学生,一想起孙夫子的模样,他亦有些想笑,却蓦地憋住了! 七娘一时讪讪,原来是笑这个啊! 赵明诚方笑道: “却又提这个作甚?孩子们见着该笑话你了!” 孙夫子到底为他的恩师,这般打趣,总显得不尊重。况且,还当着孩子们的面,也不怕他们学坏了! 听赵明诚这般说,她方憋笑着收敛了些。 晚间接风宴上,因李清照素爱吃酒,赵明诚特地取了几壶珍藏的好酒来烫。 席间四人推杯换盏,很是快活。 七娘是不大吃酒的,眼下已是微醺之状。 陈酿看着蹙了蹙眉,李清照是长辈,她敬的酒自然不能不喝。可也不能不知轻重地灌七娘啊! 他又替她挡了几回,吃过几盏,只无奈摇摇头。 还是赵明诚周全,见七娘如此,方道: “酿儿,你先送七娘回去吧!让她好生睡一夜,再教浣花熬一副解酒汤与她吃。” 陈酿悬起的心这才放下。 他自不耽搁,拽起七娘便走,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到底是怕李清照再劝! 刚出得赵明诚的院子,忽一阵风过,七娘只觉站将不稳,就要往下倒。 陈酿忙一手扶住她,一手又挡着她的额头。 醉酒之人是最受不得风的,何况七娘这小身板? 浣花一直在门边候着,见这等境况,忙上前帮忙。 她手脚麻利,动作娴熟,似乎很有伺候醉酒之人的经验。 她见陈酿紧张神色,方笑道: “陈先生莫担心。咱们夫人在小娘子这个年纪,亦是爱吃酒的。睡一夜就是了,没甚么要紧!” 陈酿心道:你家夫人如今也爱饮爱醉得很! 他让浣花扶住七娘,自己却蹲下身子,只回头道: “我背她回去。” 浣花愣了愣,反应不及。七娘却潜意识地,往陈酿背上扑去。 记忆里,陈酿背过她两回。 第一回,是在山上摔了脚。 第二回,则是那念上元,七娘与绍玉喝得烂醉如泥,被他寻着。 七娘双手环上他的颈,将头埋在颈窝之中。 她感到满足又安宁,这个背脊,宽阔而足以信赖。 时至夜里,李清照在宴上直道没吃够酒。加之七娘与陈酿一走,很是扫兴。 这会子,她遂在屋中就着月光,与赵明诚小酌。 赵明诚方道: “你也是!见那谢七娘子吃不得酒,还抵着人家灌!” 李清照举着望月,笑道: “高兴嘛!况且,那孩子我着实喜欢,醉了亦很是可爱!” 赵明诚方打趣道: “只怕灌得与你一般,‘浓睡不消残酒’!” 李清照笑了笑,又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她放下酒杯,又道: “今日见了谢七娘子,我有个想法,也不知你意下如何?” “且说来听听。”赵明诚边饮边道。 李清照遂道: “那谢七娘子流落至此,无依无靠的,唯有个小先生与她相依为命。时日一长,总不是办法。” “况且,”她接着道,“她已无父母长辈在侧,一个先生有什么用?说日后说媒,也不知去个怎样的人家!这般人物,我倒不忍心了!” 赵明诚亦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道: “夫人意下如何?” “你怎的这般糊涂?”李清照方道,“咱们膝下无子啊!” 七娘没了父母亲眷,赵李夫妇又多年无所出。 收养七娘,必定一拍即合! 赵明诚本也猜着,之事听她说出来,方才敢确认。毕竟涉及宗庙血脉,便不是小事了! 他遂道: “谢七娘子本是故友之后,如此安排,倒也妥帖。否则她住在咱们这里,不明不白的,也难免下人们碎嘴,伺候不尽心。” 李清照点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既如此,过几日我便与她问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齐天乐2 天色已蒙蒙泛白,七娘裹在被窝里,蹙了蹙眉,才缓缓睁眼。 昨夜吃了许多酒,眼下还有些头疼。 她支起身来,半倚着枕屏,神思不清,只痴愣愣地望着前方。 浣花才在案头理文稿,见七娘醒了,方道: “小娘子这就醒了,怎不多睡一会子?” 七娘揉了揉太阳穴: “昨夜之事竟有些记不得了,恁害头疼来!我如何回来的?” 浣花见她糊涂样子,很是可爱,遂掩面一笑: “小娘子还说呢!昨夜吃得半醉,还是陈先生背了你回来。” 七娘闻言,蓦地一惊,转而又羞恼地回过身去。 只听她低声嘟哝: “每回醉酒皆被他瞧见,真是顶丢人的事!” 说话间,浣花早已让小丫头打了洗脸水来。 她递上毛巾,一面好奇道: “小娘子说什么?” 七娘一愣,方道: “没什么。我要起身了,昨夜要誊抄的文章还不曾动,当真是醉酒误事!” 浣花只当她是一时兴致,闲来写着玩,不想竟认真起来。 七娘拢了个随意简单的发髻,肩头挂了嫣色披帛,遂爬在案头用功。 窗间花影投来,和着丝丝香气,熏得人更添一分醉态。 只听窗外有人道: “酒还不曾醒透,却又作甚文章来?” 七娘闻声回头,果是陈酿! 他一身竹青长衫子,半扶着低矮窗棂,花影之下,越发显得温柔而可亲。 七娘一时看呆了,许久说不出话。 “怎么?”只听陈酿打趣道,“还醉着呢?连我也不认得了?” 七娘半含羞怯地垂下头,又挑眼玩笑道: “不认得了。” 陈酿猝不及防,又气又笑,险些将早晨喝的水呛出来。 他故作正色道: “不记得我?那昨夜谁背你回来的?” 七娘语塞,只轻咬着唇偷笑。 陈酿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 “昨夜背着,却比从前胖了些。” 在赵府这些日子,安稳舒适,七娘也养得更好。况且她一日日长大,个头高了,自然也就胖了。 可大宋素来以瘦为美,闻着此话,七娘却心生不悦。 她只噘嘴道: “哪里胖了?酿哥哥教我学的第一首诗便是《关雎》,蓼蓼如今及笄了,是窈窕淑女,才不胖呢!” 陈酿这才知她会错了意,憋笑道: “好!你才多大,还窈窕淑女呢!” 二人说说笑笑,倒忘了浣花还在。 只听她道: “陈先生先进屋吧!做什么站着说话?” 陈酿这才反应过来,二人隔窗谈天,看上去着实有些奇怪。 他方道: “就不进来了,本是顺路来看看她,这会子还往府衙去。” “又去府衙啊?”七娘还欲拉了陈酿一同校对,却又落空了。 陈酿点点头: “柳花渡的事又有些眉目,不得不去一趟。夜里再回来陪你校对。” 柳花渡之事,往大了说,是关乎国运。七娘身为世家之后,自也挂心。 她虽略有失落,却依旧应声,不胡闹缠着他。 时至晚饭十分,也不见陈酿回来。倒是李清照着人来请她用饭。 李清照的屋子不见什么脂粉俗气,更似个书斋。连饭堂之中,还置着个大书架呢! 她拉了七娘坐,笑道: “你赵伯伯让人带了话,他与你先生在府衙用饭,教咱们不必等着。” 七娘心道:这会子还在府衙,想是有大进展了。 李清照又道: “咱们娘俩一处,倒比与他们有话说。” 七娘冲李清照笑了笑,心却已随陈酿飞到了府衙。 “说来,也不知你爱吃什么。”李清照递了双银筷与她,“我让厨娘照着汴京的口味做的,也不知第不地道?” 说罢,她又夹了一筷子鸡丝伴芹菜给七娘: “快尝尝!” 七娘看着自己的碗,微微发愣。 自南逃以来,她何曾尝过故乡的味道?便是到了江宁,日子好过些,也总是客居滋味。 李清照这顿饭,着实有心了。 七娘郑重地举筷,细细品尝。 因着食材之故,总不会一模一样,却也学得有七八分。故乡滋味萦绕舌尖,直教人恍然梦中。 一时间,又思及北上的家人,蓦地添了凄苦飘零之感。 “李婶婶,”七娘道,“多谢你费心。这是七娘南渡以来,最爱吃的一顿!” 才说罢,七娘又不停吃起来。 李清照有些心疼,轻抚她的长发: “你慢些,要是喜欢,日日教厨娘做就是了。便是吃一辈子,又有何妨?” 一辈子? 七娘忽愣然抬起头。 默了一瞬,她遂放下碗筷,只道: “李婶婶说笑的吧?待酿哥哥处理完柳花渡一案,七娘便要随他回扬州了。” 七娘又笑道: “我馋了些,还真有些舍不得!” 李清照又替她夹了块糖水芙蓉糕,道: “既舍不得,又回扬州作甚?李婶婶这里,还差你一口吃的不成?” 七娘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清照笑了笑,那是属于长辈的慈爱。 她自袖中掏出一枚玄玉坠子,镂刻精致,瞧着像是古物。 她遂向七娘道: “这个送你了。” 七娘不知何意,也不敢伸手去接。 一旁的浣花见着,着实一惊。她从前伺候李清照许久,自然知这枚玄玉。 她方俯身至七娘耳边,笑道: “小娘子好大体面!这可是夫人的陪嫁之物,小娘子还不谢过?” 七娘一听,更不敢拿了。 她惊惶地起身,行过一礼,道: “李婶婶,七娘无功不受禄,哪里当得如此馈赠?” 李清照面色含笑,又拉七娘至身旁坐下,微嗔道: “平日瞧你是个聪明的,怎么还不明白?” 见七娘依旧木然,浣花方打边鼓道: “小娘子,我家夫人膝下无子,正缺个小娘子这般百伶百俐的女孩儿呢!” 这是要认亲了?! 七娘一时反应不及,也不知该作何想。 李清照将她审视一番。这孩子,别是被吓着了! 她缓了缓神情,方劝道: “可是吓着你了?你别怕,不是教你做背弃祖宗的事。我与你赵伯伯皆是书香出身,怎会那等下作?” 李清照又道: “你父亲与赵伯伯本是至交。如今战乱连连,你一个女孩子流落在外,我们如何放心?若是没遇着,也便罢了。既已相认,又如何能弃你不顾?这也是对你父母家族有一番交代啊!” 七娘将她的话囫囵听过,却慌神得很。 若与赵府认了亲,日后酿哥哥回扬州,自不会带她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齐天乐3 思及此处,七娘有些莫名的害怕。 李清照见她不言语,只道: “七娘,婶婶知此事突然了些。你且好好想一想,倒不急在这一刻。” 七娘愣愣点了点头,身子却有些僵。 李清照又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笑道: “先吃饭吧!回头慢慢想。” 七娘又点一下头。 她心中虽是慌乱万分,面上却极力维持着贵女的沉稳。吃饭饮水,一如往常。 七娘明白,李清照夫妇是真心待她好的。若立马拒绝,到底太伤人了。 只是,她若孑然一身,赵府必然是最好的去处。 可酿哥哥…… 这一顿,七娘吃得很少。心中有事,食不知味,大抵是如此。 李清照也不多留她,早早便让丫头送她回房。 见七娘的背影远去,李清照却也蓦地叹了一声。 这谢七娘灵性洒脱,才思奇绝,性情与李清照亦有相似之处,她是打心眼里喜欢。 若能当自家闺女养着,那便是千好万好了! 也不知是否有这个缘分。 一位穿鸦青褙子的嬷嬷自帘间而来,扶了李清照进屋。 她神情急切,问道: “夫人,那小娘子如何说?” 李清照看她一眼,这倒来了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 她方道: “人家也不是外边买来的丫头,咱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听李清照此话,嬷嬷才觉出,此事或许未成。 她劝道: “自然了,世家的小娘子难免架子大。夫人也放宽心,待她想明白了,也总知道,乱世之中有个依靠是何其可贵!” “但愿吧!”李清照点点头,“我不过求个天伦之乐,但愿老天成全。” “话说回来,”嬷嬷又道,“天伦之乐自是第一的。再来么,夫人若有个孩子傍身,也总少受些苦。” 闻着这话,李清照身子蓦地一僵。 嬷嬷接着道: “夫人可还记得,从前大人外出上任,可不是蓄养过外室么?虽说是逢场作戏,不足为惧,可归根结底,还是因着夫人的肚子啊!” 一想起这件事,李清照面色便有些不好。 那时,赵明诚怕她不悦,没过多久,也便与外室断了。可每每思及,总是膈应得慌。 嬷嬷看了看她,又道: “大人待夫人自是真心的,却免不了家中长辈念叨。从前,我要替夫人抱个婴孩来养,你又不愿。说什么人家的孩子不顺心意。如今遇着个称心的,切莫再放走了!” 李清照微蹙眉头,只道: “你又说这些!自我嫁来,你便日日絮叨!我欲认七娘做女儿,是真心爱护于她,却又想这些来?” 嬷嬷有些无奈,只道: “夫人嘴上犟,可心里要明白这道理。再恩爱的夫妻,时日长了,也难免生出嫌隙。若没个孩子,如何维系?” “行了行了!”李清照有些不耐烦,“夜深了,且睡吧!” 且说江宁府衙这头。 陈酿与赵明诚收到消息,柳花渡的商人果然北上了,正是去往金国的方向。 他们心头急切,又将附近几宗相似的案件研习了一番。待写好折子,已是子时了。 赵明诚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遂道: “已子时了,今夜便在府衙歇下吧!” 陈酿饮一口茶,强打起精神,道: “大人歇下吧,我还得回去。早前同七娘说过,夜里回去与她校对文稿。” 赵明诚方道: “不是差人回去说过么?” 陈酿笑道: “她心眼实,只怕还等着呢!” “你呀!”赵明诚指着陈酿,笑道,“当真是个好先生,事无巨细,竟全管了!” “在其位,谋其政。”陈酿道。 赵明诚唤人进来添一回茶,又向陈酿道: “说起七娘,我与她婶婶倒有个想法,不知你觉着是否妥帖?” “大人请讲。”陈酿道。 赵明诚遂道: “如今谢府家破,众人生死未卜,也不知有无归宋之期。我与她婶婶想着,不如将七娘收至膝下,认作义女,也好时时照料。” 陈酿正端起茶盏,猛地顿了顿。 “这个……”他一时沉吟,“怕是要问七娘。” 赵明诚笑道: “这个自然。不过,你也见着了,如今的世道,她一介小娘子,总是安稳些的好。况且,你日后入仕,四处为官。若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像什么样子呢?” 他又道: “我想着七娘年纪小,成日只粘着你不放,未免思虑不周全。这才与你一说。” 最初,陈酿本也有将七娘托付于他们的想法,只是这些日子,不知怎的,却不大愿想这些事。 他遂道: “这确是最好的安排。大人放心,我会将道理与她说明白。” 说罢,陈酿便起身告辞。 今夜月色朦胧,陈酿架着马,神思昏昏,有一步没一步地行。 夜市还未尽散去,零星几个小摊,热气腾腾的,飘出诱人的香气。 巷子深处传来南戏之声,丝竹咿呀,彻夜不绝。就着巷子的回响,显得空灵又寂寞。 因着战事逼近,江宁也不似从前热闹了。一路上竟没几个人。 偶有急匆匆往衣冠跑的,也有在妓馆留宿,摸着黑回家的。 市井百态,在夜里反而更明晰些。 陈酿行过绮云斋,大门紧闭,没半个人影,与白日是天壤之别。 他忽想起那回给七娘买点心。 那时他卖了第一幅画,收入可观,心中激动。头一件事,便想着与她买点心。 长长的队,排了整整一个时辰。奇怪的是,也不觉着累,也不觉着不值。 一时又想起七娘抱着点心的惊喜模样,他心中乐开了花。 不过,再与她买时,逢着她夜祭许道萍,二人闹了一回,倒没吃着。 说起来,倒是他欠她的。 陈酿一时兴起,掉转马头,却往绮云斋敲门去! 咚咚咚! 那敲门声不急不慢,很是有礼。可在屋中人听来,很是烦躁。 只见掌柜披了件皂色外衣,一手执着小油灯,将门开出一条缝,捏着眼朝外看。 他没好气道: “大半夜的,有何贵干?” 陈酿方下马行礼,很是恭敬: “掌柜的,抱歉打扰。在下买点心来的。” “这时候买什么点心!”掌柜很生气,只觉遇着个疯子。 正要用力关门,陈酿却将门一把撑住,只道: “再有几个时辰便开张,想来后厨的师傅正忙碌着。还请掌柜通融通融。” 说罢,他只将身上的一袋钱尽塞在掌柜手中。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诉衷情近1 掌柜夹着怀中钱袋,又看一眼陈酿。 他一憋嘴,依旧是不耐烦的语气: “等着吧!” 掌柜转身进屋,却留着门。 待陈酿回赵府时,此处已无甚灯火。唯有几盏稀疏琉璃灯来去,应是巡夜的嬷嬷。 嬷嬷们见着他,自上前打招呼。 一矮胖嬷嬷半带睡意,一面打呵欠,一面道: “是陈先生啊!怎这时候回来?大人不在?” 陈酿只敷衍了一回,也不多过话。他手里的点心还冒着热气,看上去有些行色匆匆。 矮胖嬷嬷微望着陈酿离去的背影,向身边人惊道: “绮云斋的!这会子还能买着?” 另一嬷嬷笑道: “才见谢小娘子院里还不曾熄灯,想是等着这个呢!” 矮胖嬷嬷恍然大悟: “你这样说,倒是了!他们师徒二人一向要好,比亲兄妹还亲些!我瞧着,谢小娘子也不怕陈先生,陈先生也没什么教书育人的架子!哪里有个师徒的样子?” 她说罢,又兀自捂嘴笑了笑。 身旁的嬷嬷嗔道: “你是越老越不正经了,却又胡说来!我听夫人院里的老人说,大人与夫人欲认谢小娘子做义女呢!那时,可不是该同夫人亲了?先生再亲,终究是外人。” “况且,”她压低了声音,“听闻,陈先生家中是商户。谢、赵皆是世家,礼待于他,也总是因着他有恩于谢小娘子。” “可陈先生才学冠绝!”矮胖嬷嬷分辨道。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 “若真认下谢小娘子,再招了陈先生做女婿,才是两全其美呢!那时,咱们府里也同如今一般热闹。大人还犯得着养什么外室?” 身边的嬷嬷打了她一下,笑道: “这又是没规矩的粗话了!师徒如何能做夫妻来?” 仆妇们的舌根总是不会停下,胡侃胡说,却也自得其乐。 这些闲话,陈酿自是不知的。 七娘的院子依旧灯火通明,像夜里不愿闭上的眼。 上夜的丫头见着陈酿,霎时没了瞌睡,迎上前道: “陈先生,总算是回来了!小娘子等了一夜,劝了好几回也不去睡。这般熬着写字,只怕伤眼。” 他就知道! 陈酿方点了一下头,举步而去。 朦胧夜月,清疏花影。她的影印上窗棂,似带着初夏的花香。 夜里寂静,她像是半披着薄绸衫子,有时写几个字,有时又停下思索。 窗上一剪少女身姿,自有婀娜,再不是从前的孩童模样。 诚如她所言,已及笄了,是位窈窕淑女了。也不知日后哪家君子,有幸钟鼓乐之。 思及此处,陈酿忽愣了愣。 他紧了紧提点心的手,掌心有些冒汗,忽而想起了适才赵明诚的话。 七娘若认下这对义父义母,从此还是个贵女,还是个可以任性胡闹的谢七娘。 对于她,这确是眼下最好的路。 “浣花,”七娘的声音自窗间传来,“怎么酿哥哥还不回?你再去看一回吧!” 浣花方劝道: “已去了许多回,这会子不归,想来是在府衙歇下了。” “不会的。”七娘认真地摇摇头,“酿哥哥答应了回来,就会回来。他还要与我校对今日的文稿呢!” 她垂下头,又叹了声: “哎!也不知事情怎样棘手,此时还忙!可不是该熬坏身子了么?” 浣花哭笑不得,只道: “小娘子不也熬着么?既知对身子无益,何不早些就寝?” 七娘撇撇嘴: “就你多话!研磨!” 浣花无奈,哪里拗得过七娘? 陈酿立在窗外,僵直着身子,眉头锁成一团。 他看了看手中的点心,好不容易求来的,眼下倒不知该不该送进屋了。 七娘对他的依赖,似乎已成了一众习惯。连睡觉,亦要看过他才睡得安稳。 这不是什么好事! 陈酿早晚是要回扬州的,日后或上战场,或在朝为官,皆免不了四处漂泊。 而七娘,是该安安稳稳,无忧无虑地活着啊! 他又望向手中的点心,忽觉着自己有些自私。 他待她的好,事事依着她,是否也是怕有朝一日,七娘离他而去呢? 自南渡以来,他们未曾有一刻分开。 将七娘带在身边,似乎也成了他的习惯。 既是习惯,便不是容易改的。 可这是应该的么? 他虽是她的先生,逃难带着她,可说是事急从权。 但如今呢? 她有了更安稳的选择,他还该带着她么? 回得扬州,又如何同家人说呢? 他的女学生? 七娘清清白白的小娘子家,凭什么这般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呢? 她日渐大了,亲事也不得不考虑着。 赵明诚说的亲事,要么世家公子,要么官宦之后,总是更堪为良配的。嫁妆之上,亦不会有所亏待。 若跟着陈酿,又能落下个什么呢? 莫不是,他还为她说亲么?生逢乱世,不论嫁给谁,也总教人无法安心啊! 时有风过,吹得叶子簌簌晃动。本来就凌乱的思绪,被绕得更乱。 陈酿又看一眼她的窗棂。 她还心平气和地作文,似乎丝毫没因着等待而不耐烦。 从前的七娘,是不会如此的。 陈酿低头一声叹息,转身步出院子。 那背影有些苍凉,有些茫然,眼看着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之中。 七娘等了许久,恍然间,竟也迷迷糊糊睡去。再醒来时,天色已发白了。 她揉了揉眼,衣袖还沾着些墨迹。 浣花坐在一旁打盹,歪歪晃晃,额头霎时撞上了案头,猛地惊醒。 “哎哟!”她捂着头叫痛。 因见天色大亮,只惊道: “小娘子在此处睡了一夜?” 七娘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头,囫囵着问: “酿哥哥可来过?” 浣花蹙蹙眉: “我的小娘子,早同你说陈先生不会来,你偏不信!这般睡了一夜,也不知身子受不受得住!” 她抹了一把脸,略清醒些: “我去请个大夫来瞧。” 正要出门,只见上夜的丫头进来交班。 见浣花这副样子,遂笑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这等憔悴,昨夜没睡?” 浣花有些不悦,只低声道: “小娘子执拗,等陈先生等了一夜!睡什么睡来?” 上夜的丫头一愣: “陈先生昨夜不是来过么?还是我开的门啊!却不曾进来么?” 这话七娘倒是听着了。 她忙趋步过来,只问: “他来过?” 上夜的丫头点点头。 七娘一时蹙眉,霎时有些生气。既来过,为何教她白等?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诉衷情近2 “浣花!”七娘面色气恼,“过来!” 浣花闻声,心下一抖。这女祖宗如此厉色,又是闹哪一出啊? “小……小娘子……”浣花语气有些抖。 七娘三两步行至妆台前,对镜正色道: “替我梳妆!” 浣花一愣,随即又吐了一口气。原来是梳妆啊!瞧把自己吓得! 一时间,长发盘绕,挽成个家常的单环髻,又配了个细眉桃花妆。 左右看来,尽是少女娇色。 七娘又换了件藕色短衫,系妃色留仙裙。兀自整理一番,遂要出门。 “走吧!”她边走边道。 浣花忙追上去: “这是要去何处啊?” “隔壁!”七娘半撅着嘴,似有薄怒,只微提起裙子趋步而出。 浣花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要去质问陈先生啊! 不过,浣花虽无心管二人之事,可她心下也有些奇怪。 听上夜的丫头讲,陈酿分明来过,却为何又走了? 思索一阵,却又想不通来。 才至陈酿院门,看门的丫头见着七娘,只上前行礼道: “谢小娘子来了。可是寻陈先生的?” 七娘心下有些急躁,白她一眼。不寻酿哥哥,莫不是寻你么? 那丫头也很知趣,笑道: “可不巧了,陈先生才出门去。” 七娘狐疑地看那丫头一眼,该不会陈酿知自己生气,故意回避吧? 她也不管,径直往里闯去,一面道: “我进去等!” 丫头们面面相觑,知这是位惹不得的祖宗! 七娘是径直到了陈酿内室,丫头们自不敢拦。 陈先生每每宠溺也便罢了,到底存着份师徒之谊。可如今,大人与夫人是打算认她做义女的,哪里敢不尽心伺候,时时迁就着? 她们又是端茶送水,又是上点心赔微笑,半柱香的时日不到,已来去许多回。 七娘坐在陈酿案前,就如同从前在谢府一般,惯了的鸠占鹊巢。 她摆弄着他的笔墨,又看看他近日的文章,不觉时日过去,脖子倒有些酸。 七娘按着后颈,抬头扭了扭。 忽而,只见陈酿床头似有什么东西。 她定睛看去,像是个食盒! 还颇有些眼熟! 七娘缓步行去,一面试探着看。 那本非活物,着实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只是,这般窥探,到底不大光明,她遂有些蹑手蹑脚。 行至床边,她猛地一惊。 竟是绮云斋的点心盒子! 她伸手捧过,一时有些哽咽,心中百感交集,却又不知因何而来。 七娘当然知道,陈酿是不爱吃甜的。 爱吃甜的,是她谢蓼! 这点心看上去很是新鲜,必不是昨天日间买的。 也不会是今早,他一来一回,还要排长龙,到此时再出门,总是来不及的! 那便是昨日半夜了! 可半夜,绮云斋早已闭门谢客,莫非是他扰人清梦,硬要的? 就为着给七娘带一盒点心? 七娘一时有些愣然。 既如此,为何又不亲自给她呢?这般丢在床头,想是不打算给了吧? 七娘捧着点心,又坐回案前。她轻轻打开,细嚼慢咽起来。 她就在案前坐着,从清晨,直到黄昏。连午饭亦是在陈酿案上用的。 也不知陈酿知道了,会不会训她?他是最不喜有人在案头用餐的。 夕阳照入暖黄的光,照得人懒洋洋的。 七娘昨夜本就没睡好,这会子倒有些困了,只趴在他的案头打起盹来。 再睁开眼时,天已黑了。 “醒了?” 七娘闻着个熟悉的声音。 她将眼睁开更大些,眼前之人由模糊变得清晰,不是陈酿是谁! 七娘本能似的兴奋,待回过神,却又沉下脸,故意不理他。 这样的把戏,七娘惯使的,陈酿心下有些憋笑。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绮云斋食盒,里面只剩些点心残渣。 他遂道: “噢!都吃光了啊!还是在我的书案上!” “吃不得么!”七娘直起身子瞪着他,“就是要吃!偏在你书案上吃!我还边写字边吃呢!” 她将一页写满字的笺纸推至他眼前,挑衅道: “你看!我不仅吃,还将残渣弄上你的文章!” 陈酿一时愣住,她还有理了? “都看到了?”七娘直视他,却不再是方才的挑衅,反而染了一丝落寞。 她接着道: “好了!我任性不讲理,还弄脏你的文章。如今,你更有理由丢下我了!” 陈酿微蹙着眉,她还未言语时,已猜出了她言外之意。 他方道: “我不会丢下你。” 语气轻和,似寻常说话。 “我等了你一夜!”七娘不悦,“若你忙着公干,我自不说什么!可你既来了,却为何要走?” 陈酿深吸一口气,倒也坦然: “我心里乱,不知如何见你。” 七娘一怔: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她不该依赖陈酿,她该做赵明诚与李清照的义女!真要如此对她说么? 陈酿缓了缓心神,方道: “蓼蓼,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讲。” 见七娘安静下来,他接着道: “昨日与你赵伯伯说起,他与李夫人对你很是喜爱。你们两家本是至交,他们想与你认个亲,也不知你意下如何?” 七娘闻言,蓦地一惊。心头猛一阵酸楚。 竟不想他会说这个! 她唰地一下站起身,神情恼怒,又带着股难以置信,只道: “酿哥哥,你也说这个?” 也?看来,李清照与她提过了。 陈酿抿了抿干涩的唇,只道: “这不好么?” “这好么?”七娘直勾勾地逼问。 “盛世求富贵,乱世求安稳。”陈酿道,“这份安稳,我给不了你。” 七娘忽轻笑了一下: “你我都不在一处了,我要这安稳有何用?要说安稳,埋在土里最安稳!” “别胡说!”陈酿心下一抖。 七娘素来任性些,有时说话也没轻重,可也从未说过如此凌厉的话! 她隔着书案,倾身向前: “你自以为是最好的安排,你永远都在替我安排!可曾问过我愿不愿?你说过,我不是谁的谢蓼,我可以做自己的主!” 陈酿深锁眉头,只道: “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不是要你漂泊受苦的。” “你欺负我。”七娘忽道,这回的声音却很平淡。 平淡中,却掩藏着难以捉摸的心绪。 何出此言? 陈酿望着她,心头莫名不安,只蹙眉不语。 “陈酿,”七娘直呼其名,气息不稳,眼角隐约闪着泪光,“你吃定了我不会逆你。你不过是欺负我,不过……是仗着我对你的情意,便不把我当回事。”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诉衷情近3 陈酿心头猛揪成一团。他从不知,她心中竟是如此想的。 一时相顾无言,四下静默。二人双双看着,不知时辰几何。 浣花在一旁看得很是尴尬。师徒二人如此相对,像什么样子。七娘还说了那样的话!左右是位世家娘子,张口便情意不情意的,她不羞么? 可偏偏七娘心中有气,浣花不敢说话也不敢妄动。她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觉这氛围就要将自己逼疯! “哐!” 窗外忽传来打更声。 只听打更人道: “花浓叶瘦,莫贪风月。尚寝,亥时!” 七娘与陈酿皆猛地一惊。 闻着打更声渐远,七娘禁闭双唇,微微别过头去。 浣花试探地看了看他们,心下暗自舒一口气。亏得窗外打更人,破了这奇怪的氛围。 趁着更声还在,她方道: “小娘子,该就寝了。且回吧!想来,陈先生亦要休息了。” 七娘闻声,身子微颤了一下。 她低垂着眸子,十分想逃离此处。偏偏,身子稳如磐石,竟连挪动半分也不能够。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 为何要将那番话脱口而出? 她觉着委屈,满心满意的委屈。一时,又想起表姐,想起绍玉,想起五哥,想起父母来。 忽一阵酸楚用上喉头鼻尖,七娘紧拽住桌角,眼圈已然挣得发红。 “小娘子,且回吧!”浣花伸手去拽她,又劝道,“过会子夫人该打发人来问了。若见小娘子又不睡,可不是该担心了么?” 是啊!该担心了!她未来的义母! 七娘心中明白,留在江宁,她会过得很好。如此乱世,她会比绝大多数人过得好很多。 可她不甘心! 陈酿,就是她的一颗不甘心! “蓼蓼,”陈酿忽道,“我不是要丢下你。” 他有一次说了这句话。 七娘转过头看向他: “可你这般想了。” “我以为,”陈酿顿了顿,“那是为你好。” 七娘忽笑了笑,低声道: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你是觉着我不好吧?” 陈酿不答。 过了一阵子,他方道: “我说过,不论何时,我皆不会丢下你。我也没有……不把你当回事。” “把我当个孩子么?”七娘抬眼望着他,“还是,你的蠢笨学生?” “蓼蓼!”他面带些薄怒,接着道。 七娘别过头去不理他。 陈酿叹了一口气,言语显得越发深沉: “如今打仗呢!” 赵明诚好歹是个官,江宁府亦有府兵,护个小娘子总不是难事。 “我只身留在江宁,你便这样放心?”七娘又一番质问。 不放心又能如何呢? 理智告诉陈酿,江宁府,是比自己身边更安全的所在。 但是…… 汴京未尝不是个前车之鉴。 汴京身为国都,重兵把守,岂不比江宁安稳?可最终,又是个什么下场呢? 七娘只身于此,他真的放心么? 还是,这不过是君子之道,不过是身为先生该为她做的抉择。 却并非,自己的本心? 陈酿扪心自问,不觉冒了一身的冷汗。 月色照下来,窗棂上两个人影便如此僵持着。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浣花是受够了,她焦躁不安地看着两人,直想寻个地缝钻进去。眼不见,心不烦。 而那二人,似乎早已忘了浣花的存在。 七娘站立许久,一双小足本就有些受不得。加之前阵子逃难,颇是奔波,这双秀足更是受苦受难了。 她一时不稳,微微一晃,陈酿忙伸手扶住。 七娘微颤,陈酿亦跟着微颤。 待她站稳,他便要缓缓撤了手。 七娘只当又会恢复方才的僵持。 谁知,陈酿却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只将她托到自己身边。 七娘不及反应,他的变化,似乎也太快了些。 这一握,竟这般突如其来! 可陈酿自己知道,是太慢了。 想清楚一些事,或许只在顷刻间,可他用了很长很长的时日。 不知他心里经过了多少挣扎,经过了多少犹疑,才有了这盈盈一握。 他终是明白了! 他不放心! 也放不下! 若说从前,她不过是他的学生,是谢诜的托付,是自己的君子之道。 可一路行来,二人一同承担着颠沛流离,一同承担着国破家亡,还承担着彼此的喜怒哀乐。 明面看着,是陈酿一直带着七娘逃难。他照顾着她,替她百般周全。 危机时,舍身救她脱离险境;暂安时,厚着脸皮替她夜半觅食。 可唯有陈酿自己知道,她给了他太多的支撑。 每到绝境之时,只要想着身边还有个她,再难再险,也只得咬牙挺过来。 如此患难之情,早已刻进骨子里。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分开的? 七娘总说自己离不开他。 可他,又如何离得开七娘呢? 陈酿粗喘着气,许是离得太近,七娘似乎能听到他心口的起伏。 一下,又一下…… 似案头的滴漏,一下,又一下…… 不提防间,惹得她的心跳亦快起来。 七娘轻咬着唇,陈酿的眼神中,有与平日不同的东西。 紧张,炙热,还有些……衷情? “蓼蓼。”陈酿的声音低沉又柔和,像寻常言语,却又与寻常不同。 他接着道: “那个婚约,可还算数么?” 婚约! 他骤然提起,倒教七娘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什么意思? 他提起婚约,究竟是什么意思? 七娘瞪大了眼,半张着口。不觉间,面色霎时绯红。 陈酿道: “你不能不明不白地跟着我。” 眼下,李清照与赵明诚二位长辈,是父母至交。便没有认亲这回事,七娘也实在没理由再跟着陈酿! 一个女学生的身份,总是没有说服力的! 那他适才的话,又是何意呢? 什么身份,才不算是不明不白? 七娘脑中乱成一团麻,只一味地深呼吸,却无法思考。 她本是极聪明的,偏偏想用脑子的时候,却怎么也用不上! 她紧张,气恼,羞怯,百般神情,尽揉在脸上,着实奇怪。 这可比一片策论,一首诗词难多了! 陈酿见她不言语,又强调道: “我是说,你父亲许下的婚约。那个我拒你一回,你又拒我一回的婚约,可还作数么?”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只兴奋地颤抖着双唇。 可这句话,会是她听错了么?或许,这就是一场梦? 七娘直直盯着陈酿,轻声细语的。即便是梦,她也不愿惊醒。 只听她道: “酿哥哥,你……你再说一回?” 分割线 嗷嗷~今天有俗事缠身,发晚了点~~不过这章情感量挺足的~~么么哒~~~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如梦令1 七娘迷迷糊糊地唤着陈酿的名字,眉头蹙成一团。 “小娘子,小娘子!” 隐约闻着浣花的声音,七娘只觉有人在推她的肩。 “小娘子,”浣花又唤道,“你醒一醒,陈先生回来了。” 七娘猛地一怔,霎时睁开眼。 她一时反应不及,只朝四下瞧来。 这是陈酿的内室,案前还有她吃空的点心盒子。笔墨俱在,笺纸俨然。 窗前几竿修竹,映上窗棂,忽闻得屋外“哐”地一声锣响。 “花浓叶瘦,莫贪风月。尚寝,亥时!” 打更人缓步行过。 原来,这才是亥时了! 那方才的一切,竟是个梦么? 如此真实,那些话还犹言在耳,怎能说是一个梦呢? 她,还没听到酿哥哥的回答呢…… 七娘有些惊愕,只呆愣愣地望着前方,不知所措。 “适才囫囵说话,也听不清来,可是做梦了?” 七娘闻声,心下猛地一紧。 她似受了惊吓,忽地回头,正是陈酿在说话。 只见他置了张椅子在书案前,与她并排而坐,手中还握着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誊抄文章。 七娘微微一颤,直低下头,面色的红早已延到了耳根。 呸! 七娘心道,很是懊恼。 自己做的是什么怪梦来?也太不体面了!这等淫思,岂是以为世家小娘子该念想的? 她又羞又恼,身子一扭,只觉肩头滑落了什么东西,霎时背脊一凉。 陈酿见她神色奇怪,只摇头笑笑。 七娘一向心思古怪,谁知她这会子又想些什么? 他捡起滑落的薄绸衫子,兀自替她披上,只微斥道: “昨夜不好好睡,这会子又来打盹!” 七娘肩头一紧,觉得他指尖的温度,直要将自己烧融化了! 她半抬眼皮,看了眼陈酿,声音柔弱又委屈。 只听她道: “昨夜……” 还未说罢,七娘忽看到了案上空空如也的点心盒子。 她猛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所为何来! 她振了振精神,遂道: “昨夜,酿哥哥分明回来了,却为何不来?这是证据!” 七娘指着点心盒子。 陈酿看了一眼,戏谑道: “哟!都吃光了啊!” 七娘一怔,这句话,好生熟悉! 不正是方才梦里的话么? 霎时间,七娘的心跳得很快。人说梦想成真,今夜,便要成真么? 她深吸几口气,极力回忆着梦里的句子。 因着急切,难免高声些。 她方道: “吃不得么?我就是要吃!偏在你书案上吃!我还边写字边吃呢!” 陈酿一愣,她哪来的火气? 说罢,她又在案前四处翻找,看有没有被点心残渣弄脏的文章。 陈酿只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你寻什么呢?我帮你?” 七娘不理他,翻了半刻,也没寻着。那些文章横平竖直,黑白分明,干净着呢! 她只不满地垂下头。 原来,还是与梦中不同啊! “蓼蓼,”陈酿有些担心,“你这是怎么了?” 七娘咬着唇,看他一眼,又摇了摇头。 陈酿只当她为昨夜失约而生气,遂道: “昨夜,本是想去寻你的。只是,赵大人提了件事,我心里有些乱。” 这句话,似乎也是梦里的! 七娘又来了精神,只屏住呼吸望着陈酿。 不过,这一回,她却不再像梦里一般与他争吵。 七娘方正色道: “你为何而乱?” 陈酿沉吟一阵,道: “事关你的,故而,有些乱。” 七娘心下一紧: “我知道,你所言何事。李婶婶昨日便与我提过。” 陈酿微惊,转而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沉。有些情绪,只隐在神情之后,不为人所知。 他抬眼,见浣花还在,只满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陈酿方道: “浣花,你先下去吧!我与小娘子有话要说。” 浣花有些犹疑,看看陈酿,又看看七娘。纵是师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大好的。 可这对师徒,一同逃难南下,总与旁人不同! 浣花只站着不敢动,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七娘白她一眼,方道: “你且去吧!” 浣花有些尴尬,二位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得退下。 见她去了,陈酿方道: “蓼蓼,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七娘一愣,她怎么想的,难道他不知么? 七娘遂道: “酿哥哥,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她如此直愣愣地问,陈酿倒惊了一瞬。 他默了半晌,方道: “我想了一整日。从前,我总以为你应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你应该留在江宁。有人照顾,有人伺候,像在汴京时一般。”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可你是你自己的谢蓼,总不能我觉着怎样好,便一味地劝着你做。你已及笄了,是位成年的小娘子,这些事,自然你自己说了算。” 七娘一怔,这些话,又与梦中不同了,却依旧教她心潮澎湃。 她遂问道: “那酿哥哥心里,希望我留下来么?” 陈酿叹了一声,这便是他心头最沉重的疑问了。 当初带她拜访赵明诚,不就是希望她习惯江宁的顺遂日子么? 他忽起身,踱步至窗前,只道: “若这是一片策论,多方分析,你留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这不是策论!”七娘急切道。 人生不是策论,人心亦不是策论。 陈酿方道: “你说得对,这不是策论。我有私心,我放不下。” 七娘望着他。窗间月光清冷,映上他侧颜的轮廓,温润又俊逸。 他的私心,是她么? 他放不下她么? “所以,”陈酿又道,“是去是留,你自己选。” 话及此处,七娘忽笑了。 这一切,与梦中不同,却又比梦中更好。 那样顺其自然,那样不加矫饰,便如月色一般清朗。真心而对,坦然视之,这样就很好。 她方道: “酿哥哥,我也有私心,我也放不下啊!” 闻听此语,陈酿亦笑了笑。 二人同吃同住,经年有余,患难与共,又岂是容易放下的? 陈酿心里始终记得,他要竭力护她周全。他答应过,是要带她回汴京的。 七娘又暗自偷笑一回,自语道: “我还以为,酿哥哥又要丢下我了呢!” 她声音虽轻,夜里寂静,陈酿却也闻着了。 他方行过去,只朝她眉间轻敲一记: “又嘟哝什么呢?我说过,不论何时,皆不会丢下你的!” 七娘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再不说什么。 自然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二人虽已释然,可于李清照、赵明诚那里,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们这等热忱,岂不该寒心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如梦令2 七娘与陈酿商量一番,次日,便去与赵明诚夫妇辞行。 虽有些不忍,可这样的事,越拖越麻烦,倒不如说清楚了,也省得人家亲情错付。 李清照很是焦虑,一味挽留,却还是让赵明诚劝住了。 时至夜里,夫妻二人一面研究新得的金石,一面说起白日之事。 李清照遂埋怨道: “你好歹也是人家的长辈,也不好生劝一回!我是真心喜欢那孩子,舍不得呢!” 赵明诚将灯火移近了些,道: “她父亲与我本是至交,若能照拂于她,我自是义不容辞的。只是,如今是人家不愿,咱们又如何好强留呢?” “你这话不对!”李清照夺过他的金石,收在一旁,又道,“那陈酿不过是七娘的先生!七娘一位清清白白的小娘子,怎好长日跟着他呢?不明不白的,岂不惹人闲话?枉你读了那么些年的圣贤书,却又由着他们去!” 赵明诚笑了笑: “从前我上你家去,我记得,有人还隔着青梅树偷瞧呢!那时却不怕闲话来!” 李清照少时曾有词《点绛唇》云:“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那时尽是少女情怀,又哪管的什么世俗言论? 她一时想起,蓦地有些脸红,只道: “那又不同!” “有何不同了?”赵明诚笑道,“少女情思,难对人言,咱们又何不成全呢?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你这人!”李清照嗔道,“咱们俩是有婚约的,岂可同日而语?” 赵明诚摇摇头,故意卖关子: “你怎知他们没有?” “你这是何意?”李清照一脸惊讶,不明所以。 从前,谢诜在给赵明诚的信中,确实提及过欲将七娘许配之事。至于事情是否成了,就不得而知了。 听赵明诚解释罢了,李清照方道: “原是有这层关系。难怪我觉着那两个孩子有些不对劲!” “只是,”她又道,“到底二人还不曾成亲,就连那婚约是否成了,也还两说呢!此时放他们往扬州去,若陈酿的家人待七娘不好,可不是心疼死我了!” 思及此处,李清照都快急哭了。 当年赵明诚母亲在世之时,不就是百般嫌她,怨她一无所出么! 七娘哪受得那份苦啊? 她虽一路颠沛流离,可身边之人俱是真心待她。到底,还是不曾见识过人心的! 赵明诚有些哭笑不得,只劝道: “这又是瞎操心了!酿儿那孩子待七娘如何,咱们也不是没见着?真有那一日,他自会护着七娘。再不济,还有咱们给七娘撑腰呢!却又担心什么?” 这样一说,李清照方才好些。 这些日子,因想着七娘要走,李清照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白日里,七娘只陪着她,怕她伤心难过,也总是好言相劝。不时又拿着自己作注的文章请教,这才稍稍分得她的神。 分别的日子,转眼而至。 江宁的官渡人烟稀疏,许是因着下雨,小些的渡船皆不敢行。 渡口立着四人,杨柳依依,声声话别。 烟雨朦胧中,正像一首古旧的送别诗。 李清照身着鸦青薄绸褙子,下系一条橄榄绿幅裙,文雅又沉重,正如她此时心境。 她紧紧握着七娘的手,相顾无言,竟落下泪来。 七娘心下动容,只抬手替她抹了眼泪,劝道: “李婶婶,你这样,七娘亦伤心呢!” 李清照拍了拍她的手,叹道: “怎就非要走呢?这大雨的天,再多住些时日不好么?” 只怕再住些时日,她更是舍不得。 七娘又劝道: “实在是酿哥哥兄嫂想得紧,一拖再拖,倒不好了。” 李清照看了陈酿一眼,心中微微不悦。 自己走就是了,偏还带着七娘! 她方道: “婶婶知道劝不住你。只是,没了长辈在跟前,你可要兀自保重啊!有甚么不顺心的,只管与婶婶来信,婶婶接你回来就是了!” 七娘笑了笑,又偷瞧陈酿一眼,方道: “婶婶放心,哪有人敢欺负我来?” 李清照轻抚的发髻,心下一阵刺痛。多好的孩子啊,容貌姣好,性情也清灵。 偏偏,没有做母女的缘分! 她轻叹一声,又教丫头捧了个布包来。 还不待她言语,七娘忙做推辞: “婶婶,此前已说了,七娘不能要你们的馈赠!” 李清照摇摇头: “这孩子!非要撇这样干净不成?你且看看是什么!” 七娘看了看四周之人,遂将布包打开。 原来,其中并非他物,而是几册书页。 李清照方道: “你不是在整理文章么?我想这很好。这是我从前整理过的一些,如今赠你了。日后,只将这些一同成册。若成得一套《宋文大观》,也不枉这些日子我教你一番。” 七娘惊地说不出话。 李清照的这份礼物,是远胜于金玉之物的。她本是当世有名的才女,这些册子,可谓是一字千金。 不论于当下,或是于后世,皆是无价之宝,功在千秋! 七娘捧稳了这些书册,忽觉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重量。 沉甸甸的,长在心里的重量! 她正色望着李清照,只道: “婶婶放心,七娘必定不负所托。” 一时间,七娘与陈酿遂上得船去。 赵明诚撑着油纸伞,与李清照并肩而立。 她半倚着丈夫的身子,一面挥手道: “可要记得写信啊!” 渡船渐远,就着雨声,七娘已闻不见她的话了。她只看着李婶婶与赵伯伯的身影,在雨中渐渐模糊,直至不见。 因受了李清照的鼓舞,七娘更是笔耕不辍。船上闲来无事,她遂日日与陈酿作注校对。 时日长了,七娘只觉眼前的文章一篇比一篇有趣。竟丝毫没有从前的厌烦! 大抵,这就是圣人所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既解得其意,自然就更有趣了! 这一日,七娘正整理到一篇墓志铭,是一位大臣为自家长嫂所写。 七娘眼波一转,忽问道: “不知酿哥哥的兄嫂,是怎样的呢?” 陈酿停下笔,朝船舱外看了看,扬州是越发近了。 想来,自己也许多年不曾见过兄嫂了。 他遂笑道: “酿哥哥的大哥是位憨厚的生意人,嫂子亦是贤惠持家。待你见过,自然知了。” 七娘哦了一声,兀自想象了一回。 酿哥哥那样好的人,家人应也极好的吧! 她笑了笑,又看一眼陈酿。酿哥哥的家乡,应也是个极好的地方。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南乡子1 七娘来到陈家酒肆已二月有余。 此处并不似别的酒坊,位于闹市。当初陈酿的兄长为了他读书方便,故意挑了个僻静的所在。 其间人来人往,也多是熟客。虽不至富贵,糊口也绰绰有余。 酒肆的后面,是一间小巧的两进院子。从前只住着陈酿与他的兄嫂,如今多了个七娘,倒显得更热闹些。 七娘在屋中作文,窗间飘来阵阵酒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想起院中摆满的酒钢,又是开新酒的时节了! “开饭了!” 忽听院外有人扯着嗓子喊。 七娘笑了笑,那是陈酿的大嫂韩氏。 她个头不高,是个肤色略黄的妇人。虽生于扬州,却不似扬州的灵秀温婉。许是做生意的缘故,颇带了些市井气。 韩氏见无人应答,有高声道: “老陈!二弟!谢小娘子!再不吃该凉了!” 只见陈酿的大哥陈酬自前头酒肆回来。 他一身薄棉长衫,手指摩挲着下颌的小胡子,一面不耐烦道: “喊什么喊?前头有客人呢!” 陈酬便是如此,一忙起来,饭也顾不得吃,觉也顾不得睡。若有人稍稍规劝,他只管地乱发脾气! 韩氏却是摸准了他的脾气,也自有法子对付他。 只听她道: “不想吃便别吃!跑堂的活也抢着做,要你这个掌柜有何用?” 陈酬一向是个老好人,最怕人家说他管不住下边的人。 他没好气地行来,抬起手臂揩汗,一面道: “行了行了!这不来了么?” 七娘自窗间望去,隐约瞧着他们的身影,只掩面一笑。 这市井人家,也是顶有趣的。 她起身理了理衣裙,正要出门,去听见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七娘莞尔一笑。 如今,她已能分辨他的敲门声了。 “蓼蓼,”只听陈酿在门外道,“午后再写吧,且先用饭。” 七娘爽快地开了门,偏头望着陈酿,道: “我正要出门,酿哥哥便来了,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陈酿身着竹青棉衫子,微微笑了笑,又朝她额间轻敲一记: “鬼灵精!” 七娘双手忙捂上额头,瞪着他嗔道: “总是敲我额头,回头该敲傻了!” 陈酿憋笑: “走吧!我看你是饿傻了!” 扬州的夏日有些闷热,人们多爱将饭菜摆在院子里。 从前七娘家中规矩大,除了偶有宴会之时,很少在院子里用饭。这倒让她觉得新奇而有趣。 饭桌是一张老木案子,看上去少说也用了二十年。 饭菜虽非大鱼大肉,却清新而丰盛。 一道韭黄炒河虾,清蒸鳜鱼,高汤焖娃娃菜,再一道白鱼汤羹,也算是荤素俱全。 七娘见着陈酿的兄嫂,不自觉地行了个礼。这自然是改不掉的世家规矩。 韩氏却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面摆碗筷,一面道: “我说谢小娘子,这都来了两月了,怎的还是这般生疏拘礼?” 七娘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旁的陈酬撇撇嘴,白韩氏一眼,道: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可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我见有路过酒肆的贵家小郎君,也是这般,周全的很哟!” 韩氏也不恼,只嘿嘿笑道: “这些小郎君也是啊!即在咱们酒肆,还摆那些周全给谁看?岂不是矫情么?” 七娘闻言,一瞬不知所措。她抿着唇,也不知韩氏是否在含沙射影。 陈酿拉七娘坐下,一面干咳了一声。 韩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赔笑着解释: “谢小娘子,你别多心啊!大嫂不是说你来着!你知道的,大嫂这人嘴快,你可误会了去啊!” 七娘含笑望着韩氏,一副天真讨喜的模样。 只听她道: “大嫂,没事的,七娘没放在心上。” 韩氏露齿一笑,递了双竹筷给七娘,道: “那就好。吃饭,吃饭。” 扬州的口味惯了的清单,与汴京的大油大荤很是不同。可七娘也很喜欢,尤其是白鱼汤羹。 不待七娘动筷,陈酿只替她盛了碗白鱼汤羹。 那碗汤羹热气腾腾的,香气里带着白鱼的鲜美。 七娘伸手接过,只低头含笑道: “白鱼汤羹最美味了!” 韩氏却笑了,道: “今早才打上来的白鱼,二弟赶早集买的。” 七娘闻言,转头看向陈酿,低声向他道: “酿哥哥昨夜熬夜作注呢!下回可别起这般早了!” 陈酿却不以为意,笑道: “晨起打拳,顺路买的,且吃吧!” 七娘又捧起碗,觉着十分郑重,细嚼慢咽地品味起来。 罢了,她又向陈酿碗中舀了一匙韭黄炒河虾,也不言语,只兀自吃饭。 陈酿含笑看她一眼,就着这一匙韭黄炒河虾,竟吃下去半碗饭! “对了,二弟,”只听陈酬道,“近日,我见前头酒肆多了许多小衙内。听闻,是陛下大军又逃来扬州了?” 陈酬蹙着眉。那些官宦子弟一来,虽说生意更好了,可也意味着金军更近了! 他们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世道不稳。任你又金山银山,一旦战火而至,还不是鸡毛也不剩! 陈酿一时心头沉重,只点头道: “大哥少去闹市,自是不知。今日晨间,已开门迎了陛下进城。” “哟!”陈酬一惊,“果是来了啊!此前金人不是放出话,要搜山检海地捉陛下么?” “大哥!”陈酿微斥道,“别胡说!” 此时扬州便是天子脚下,哪容得传如此闲话来? 陈酬是生意人,脑子也灵光,一点便也明白过来。 “是是是,快别说了!”他一面自语,一面向韩氏与七娘嘱咐,“你们也别出去乱说,知道么?” 还未言罢,他又直盯着韩氏: “尤其是你!管好那张大嘴!” 韩氏白他一眼: “这我还能不知了?” 一提起金兵,七娘本能地打了个寒颤。她的亲人们,还在金人手里呢! 这般长驱直入,逼得陛下屡屡奔逃,竟无人能阻止么? 陈酬四下看看,又压低了声音,向陈酿问道: “诶,二弟,你前日不是说,那个叫什么韩将军的来信了么?他怎么说?这仗是打,还是……” 陈酬忽然提起韩将军,陈酿背脊猛地一僵,谨慎地看了看七娘。 他们认识的韩将军只有一位,韩世忠! 七娘自然知道,韩世忠给陈酿来信,绝不是说个消息这么简单。 要么是商讨御敌之策,要么是招陈酿入朝为官。 可不管哪一种可能,他皆不能留在家里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南乡子2 陈酿轻轻笑了一下,故作不在意地吃了口菜,道: “大哥记错了吧?是江宁的信,赵大人那处来的。” 说罢,他又转向七娘道: “昨日给你的,可还记得?” 七娘犹疑地望着陈酿,指尖摩挲竹筷,并不言语。 陈酬蹙了蹙眉,分明记得是韩将军啊!应天府来的信! 怎的又成了江宁的赵大人? “二弟啊,”陈酬唤道,“那个……” “大哥!”陈酿打断他,“你真记错了!” 陈酿一番强调语气,陈酬这才反应过来。 他拿余光看了看七娘,一拍脑门,哈哈笑道: “瞧大哥这记性!是赵大人,是赵大人!” 韩氏夹了一口清蒸鳜鱼,一面撇嘴抿刺,一面道: “哼!你这脑子,也就能打打算盘!” 陈酬被她一说,面子有些挂不住,只道: “吃鱼还这么多话,当心被刺卡住!” 韩氏不屑: “我是瘦西湖边混大的,岂会怕鱼……” “刺”字还未出口,她一把捂上喉咙,猛咳起来。 陈酬一瞬慌神,忙替她抚背。 一面斥道: “叫你别说话!这会子得意了?吃口菜先!” 韩氏依言吃了一大口菜,却还是未咽下去。 陈酿遂起身道: “我去厨房拿醋!” 七娘看他一眼,寸步不离地跟上: “我也去!” 陈酿闻声,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厨房去。 陈酬憋嘴看着,只无奈道: “快些啊!” 七娘亦步亦趋地跟着陈酿,身后隐约还闻着陈酬焦急的安抚声。 方至厨房,陈酿回头看七娘一眼,在灶台拿了醋罐。 他又吩咐道: “把碗柜里的白瓷碗拿个过来。” 七娘很是听话,踮着脚拿碗,双手捧至他面前。 她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趁着陈酿倒醋,方问道: “酿哥哥,没有话同我讲么?” 陈酿倒醋的手顿了顿,回道: “什么?” “韩将军!” 七娘直言,空气一瞬凝住。 陈酿笑了笑: “什么韩将军!都说了是大哥听错,来信的是你赵伯伯。” 七娘轻叹一声,不苟言笑,只道: “赵伯伯的信,又与陈大哥无关,你怎会与他提起?” 陈酿端着醋往外走: “无意提及罢了!” “站住!” 七娘厉色道。 陈酿刚要迈出的脚,只默然收了回来。 他的肩背宽阔又沉重,心中应是装了不小的事。 七娘垂着眸子,低声道: “你又瞒着我!” 陈酿抿了抿唇,正待开口,却听院中陈酬急了。 “醋呢!”他高声唤道。 二人还不及反应,只见陈酬推门而入。 他一把夺了陈酿手中的碗,装满的醋险些荡出来! 他又看了看二人: “倒碗醋这么啰嗦!快回去吃饭!” 七娘与陈酿相视一眼,只得回道饭桌上。 韩氏好不容易将鱼刺咽下去,再不敢多话了。 七娘与陈酿心中有事,也很安静。 这一顿饭,倒是吃得有些气闷! 陈酬倒没大注意,他三下五除二地扒拉几口,便丢下碗筷往前头酒肆去。 午后,七娘也不理陈酿,只赌气似的将自己关在房里。 这间屋子不大,是陈酿从前的书房,特意腾出来给她住。 想着她也读书,许多册页便不曾搬走。 左右二人常一同念书作文,放在谁那里不一样? 七娘手肘下垫着几本书,只在案前托腮发愣,腮帮气鼓鼓的。 咚咚咚! 忽闻得有人叩门。 七娘无精打采地抬了抬眼皮,没好气道: “没锁!” 那人方推门进来,果是陈酿! 七娘别过身去,只道: “你来作甚?” 陈酿摇摇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他拖了跟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只道: “负荆请罪,据实相告!” 七娘将头别向另一边,仰面道: “我还不愿听呢!” “好!”陈酿笑了笑,“那我走了?” 说着便要起身。 七娘一瞬慌了,眼神直被他吊着走: “欸欸欸!你要说便说嘛!” 陈酿看着她摇摇头,复坐下。 他正了正神色,方道: “过几日,我要往前线去一趟。” “我跟你去!” 七娘几乎是脱口而出。 陈酿倒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他方斥道: “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七娘分辩,“你又要丢下我了,是不是?” 陈酿这回却态度坚决: “说不许就不许!前线是什么地方?军营重地,刀剑无眼,你一介小娘子怎能去!” “不管!”七娘亦毫不让步,“我要看着你!” 看着他不要以身犯险,看着他不要丢了性命…… 七娘缓缓垂下眼,带着一丝薄愁。 陈酿叹了口气,自然明白她的担忧。 他方好言道: “我不是胡来的人,自有分寸。你放心,不过是做个参军,运筹帷幄罢了,又不上战场。” 他是有分寸,刀剑可没分寸! 她的亲人,如今唯有酿哥哥了。 他不能出事! 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她不能阻止他去。 唯有相随! 七娘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蛮横道: “你就是要丢下我!我不依!” 陈酿深吸一口气: “真不必担忧!如今史大哥与史大嫂也在,还护不得我么?” 提起史雄夫妇,七娘忽想起,当日在山上,陈酿是为史雄写过一封举荐信的。 正是让史雄与李夷春投奔韩世忠将军。 陈酿忽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髻,又笑道: “况且,你酿哥哥又不是泥捏的!” 七娘却一把打掉他的手,捂着发髻,嗔道: “你的射御又不是最好的,得意什么?” 一说射御,不免让人想到太学,又想起那个射御极好的魏林。 还有,一位百发不中的小祁莨! 陈酿方打趣道: “也不知是谁,从未射中过,还好意思说我的射御来?” 他又顺势劝道: “那样的功夫,也敢随我往前线去?” 七娘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只顾着腮帮直瞪向陈酿。 “怎么?”陈酿笑道,“恼羞成怒了?” 七娘依旧睁大眼瞪他,却不知怎么的,眼眶竟挣出了泪。 “非去不可么?” 那声音微弱又抽噎。 七娘虽知不该拦,可于她心中,还是百般不愿的吧! 女子的心中,情是比天大的。 陈酿的笑容凝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方正色道: “你放心,我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说罢,他又安抚地笑了笑: “我有私心的。我若死了,谁照顾你呢?” 七娘心下一怔,忙他手掩上他的唇。 她道: “不许说死!” 分割线 感谢剥了壳壳吃米米老铁的月票~么么哒比心~~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南乡子3 陈酿含笑看着七娘,这样的话,真是孩子气啊! 他忽握上她的手,从唇边缓缓拿下,护在掌心。 陈酿也不知为何要握,便那样顺其自然地,水到渠成地握了。 七娘由他握着,眸子微微一闪。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握得七娘骨头都酥了,哪还有甚力气与他争辩? 只听陈酿轻声道: “好,不说。” 可不说“死”,不代表没有危险。 陈酿虽是参军之职,不必上战场,可那到底是前线。 一旦打起仗来,谁管你是什么?胡乱砍杀,误死误伤的也大有人在。 不得不叫人心生戚戚! 七娘抬眼看他,又缓缓垂下眼,只道: “没有商量的余地么?” 陈酿微蹙一下眉,原来她还不死心! 他收敛了方才的温柔,一脸正色,只道: “没有!” 说罢,他又补充: “半分也没有!” 七娘哦了一声,也知此事与别的不同。 他不会任由她撒娇,不会任由她任性。 她轻叹一声,小手在陈酿掌心中攒成拳头,猛地朝他掌心一捶。 陈酿忽地吃痛,不想她劲还挺大! 只听七娘道: “痛么?” 陈酿微微点了下头。 “痛就对了!”七娘半咬着唇,道,“痛了才会更记得,家里还有人等着你!” 他心下一颤。 这句话,便似方才那一拳,直直打到陈酿心里。 他遂郑重道: “我会保重的。” 默了一瞬,他又嘱咐: “我不在,你也要保重。” 七娘点头,故作玩笑道: “我保什么重?也不知是谁,在江宁时还嫌我胖呢!” 她确是不能保重了。 他若离去,只怕从今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陈酿安抚一笑,又指着书案道: “这些文章,有精神就整理作注,累了就放一边。切莫夜夜挑灯,你也不考科举来!” “知道。”七娘点头。 “还有,”他又嘱咐,“白鱼虽好,也别多吃,吃多了败胃口。挑食的毛病,没我看着,你自己也要改!” “嗯。”七娘应声。 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怎么他还没走,她已是这般心境了? 而陈酿,似乎有嘱咐不完的事。从来也没如此絮叨过! “还有一事……”他忽道。 七娘却骤然打断: “还有一事,酿哥哥,要记得写信。”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是七娘唯一能盼的了。 那一日,二人谈了很久。 有时,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只相对静默着,并不言语。 陈酿终究是走了。 陈酬、韩氏、七娘,皆至扬州城门相送。待望不见陈酿的身影,七娘却迟迟不肯离去。 隔着帷帽,她双眼已然湿了。 韩氏看着七娘摇摇头,只道: “回去吧!人影都没了!” 七娘抬袖拭了拭泪,轻点一下头。 一路之上,早市陆续摆了出来。点心的叫卖声,耍把式的锣鼓声,热闹至极! 韩氏长日帮着酒肆的生意,倒不大出来逛,这会子很是得趣。 她一面四处打望,一面向七娘道: “我说,你又哭个什么?二弟寒窗苦读,如今不考科举也有官当。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这可是高兴的事啊!” 说罢,韩氏又拿手肘朝陈酬一怼: “老陈,你说是不?” 陈酬敷衍地应了两声,道: “咱们家世代商户,也就靠二弟抬抬脸面了!” 他看向七娘,又劝道: “谢小娘子,我是他大哥,也担心他啊!可是自古以来,皆道富贵险中求。待他建功归来,也就好了!” 七娘心尖猛一阵酸楚,涌得眼泪直打转。 好在隔着帷帽,并不为人所知。 她半带委屈,心下只道:她才不要他建功立业,也不求什么富贵!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已很好了。 七娘跟在陈酬与韩氏身后,亦步亦趋地行走。 他们似乎很是兴奋,幻想着陈酿如何步步高升,如何衣锦还乡。 韩氏还打趣,说到时要请个诰命来当! 陈酬遂还学着读书人的样子,作揖唤了句“韩夫人”。直逗得韩氏哈哈大笑。 可这些话,在七娘听来,却刺耳得很! 她垂头前行,他们不理会她,她也不理会他们。 街市依旧热闹,自皇帝入城,还更添一番太平气象。 但这些,在七娘心里,早已成了无关紧要之事。 又转过一个巷子,只见前头行来五六个穿锦披绸的小郎君。 他们头戴玉冠,意气风发,连走路都带着风。 几人说说笑笑,引得巷子中人无不侧目。 韩氏亦颇是好奇地打量。 陈酬遂向她道: “就是这几位小衙内,近日多在街市上见的。” 韩氏笑道: “原是官家子弟啊!你还别说,难怪人家生得玉树风流!” 巷中偶有小娘子经过,多是低头避开。也有胆子大的,时不时拿团扇掩了偷瞧。 “不过也没甚好羡慕的!”韩氏道,又看了看七娘,“咱们谢小娘子家里,从前不也是做大官的么!” 陈酬心头一紧,忙朝韩氏使了个眼色。 她心直口快,这才猛闭了嘴。 七娘只抿了抿唇。如今,她已不会再为这样的话动气了。 韩氏尴尬地笑了笑,一面前行,一面又转头与陈酬谈论那几位小衙内。 他们青春年少,春风得意,正从韩氏身旁经过。 几位行在前头,只一位穿枣红丝袍的,垂头落在后面。 前头的同伴遂回头唤道: “三郎!没吃饭么?且快些。” 说罢,几人又齐齐招手,又上前去拉。 三郎! 七娘的步子霎时一顿。 这个称呼,已经太久没听过了! 她猛地回头,众人已拥着那位叫“三郎”的小郎君离去。只余他们的笑语,还在巷子中徘徊。 韩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看看她,打趣道: “还当你是个矜持的,原来也爱看美人啊!” 七娘看了半晌,只缓缓回过身,自嘲地一笑。 天下叫三郎的,何其之多?而她的三郎,如今应在黄州呢! 也不知他,眼下是什么境况! 几位小衙内行远了些,唤作“三郎”的,又渐渐与同伴们拉开了距离。 他的沉默,总是格格不入。 一时,他渐渐停下脚步,只回头看向适才经过的巷子。 人烟早已散去,来来往往,俱是不相干的人。 许是看花眼了吧? 哪就这般巧了! 他低头笑笑,只觉无奈又伤感。 前头的同伴早已不耐烦,高声道: “哎哟!你还走不走啦?” “三郎快些!” “看什么呢?” …… 三郎摇摇头,遂疾步向同伴们行去: “就来。” 分割线 不好意思,今天发晚了点~~明星大侦探更新了,没忍住去看了~~~嗷嗷嗷~~~不过我这回猜对凶手啦~哈哈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长相思1 自陈酿去后,扬州已近着入秋时节。 七娘连日食不知味,又因着天气变幻,遂病下了。 韩氏一面帮忙着前头酒肆的生意,一面照顾着七娘,直道苦不堪言。 陈家原先也请过帮佣,只是陈酿上京赴考,家中唯余夫妻二人,遂也遣散了。 生意人精打细算,一分冤枉钱也不愿多花。 七娘的药炉子就架在床边,有时韩氏忙不过来,她也自己煎药。 一开始不大会,摔过药罐,也摔过碗。弄了一地,也只得自己收拾。 韩氏每每见着,便觉无奈。 只道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什么也不会,很是急躁懊恼。 这日午后,炉子上正坐着药。药气一上来,只呛得七娘猛咳两声。 扬州的湿气本就重些,屋子里药气与病气闷在一处,越发叫人不爽。 本是寻常风寒,竟也拖了半月有余。 七娘自绑了个抹额,披上秋衣,勉强撑着煎药。 她倚在床头,一手拿了扇子扇火,一手又掩面轻咳。 前日酿哥哥来信了,说前线战事还算平稳,双方皆僵持着,暂时还不见开打的迹象。 七娘这才稍稍放心,又立刻挑灯回了一封,却丝毫不提生病之事。 只说家中一切都好。 这会子望着这炉药,七娘倒是轻笑了一声。 不想她谢七娘,也有亲自煎药的时候! 韩氏快步经过她窗前,又倒了回来,只探头进来,道: “哟!如今已能下床了?” 七娘含笑点点头: “勉强下得,过会子吃了药便去歪着,大嫂放心。” 韩氏笑了笑: “我就说,你那娇滴滴的习气都是养出来的!如今自己煎药,也活动活动。风寒的事,动一动也就好了!” 七娘应声。 韩氏接着道: “我像你这年纪,连药也不必吃的!还不是帮着家里干活,过几日就跟没事人一般!” 七娘静静听着,因开窗入了风,免不得又一阵咳。 “自然了,”韩氏打量她一回,“我们皮糙肉厚的,和你世家小娘子也总是不同。” 七娘听她说话,似含沙射影。 她缓了缓气息,方道: “大嫂说哪里话?是七娘给大嫂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麻烦,”韩氏道,“左右是二弟带你来的。” 见七娘不语,她又接着道: “只是家中事情实在太多,等你好了,也来帮帮我。” 韩氏又看一眼七娘的书案。 案头书籍厚厚一摞,还有写了半页的笺纸,没用完的墨汁。 韩氏方撇嘴道: “你说你也不考状元,成日倒腾这些有何用?女人家,还是要学会操持家事的。” “是,七娘记得了。”七娘颔首应声。 “好了好了!”韩氏摆手笑道,“只怕你嫌我啰嗦!我忙去了,你快些吃药吧!” 见她离去,七娘遂兀自起身,掩上窗棂。 她这个病,是最受不得风的。 眼下已入秋,开着窗说了半日的话,只怕炉上这碗药又白费了。 时至夜里,七娘吃过药,又惯了地趴在书案弄文。 生病脑子不好使,作注是不能够了,誊抄却可以勉强应付。 韩氏见着七娘屋中亮着灯火,撇了撇嘴。 她遂向陈酬道: “诶,老陈!你看那头!” 陈酬正捧着账册,就着一盏豆灯,点算酒肆账目。 “看什么看?”他不耐烦,“没见我忙着呢!” 韩氏轻哼了一声: “你忙?你能有人家谢小娘子忙?” 陈酬一面番账册,一面道: “她不是染了风寒么?又忙什么?” “对了,”他抬起头,“谢小娘子可好些了?我想着还是与酿儿讲一声,未免他担心。” 韩氏白了他一眼: “不过小小风寒,还值得写封信去讲?” 她在案前坐下,抓了一把炒瓜子,边嗑边道: “这些小娘子,也不知养的什么习气!她家如今已没了,却还端着那样大的架子,也不知给谁看?二弟没走时,也不见她这样!” 陈酬一愣,方顿了笔,只道: “哪来这样大的火气?我看人家谢小娘子挺和气的。” “哟!”韩氏撑着下颌看他,“你不会看上那小丫头了吧?” 陈酬白她一眼: “胡说什么!” 韩氏笑了笑,方道: “不是我刻薄。你看她,一个风寒折腾那么些时日。如今战事吃紧,药价飞涨。她三天两头地害病,咱们哪里供得起?” 陈酬摇摇头,将账册收好,又道: “这话言重了,不过寻常药材。况且,她是二弟带回来的,不好生养着,二弟哪里如何交代?” “不提二弟也罢!你既提了,……” 韩氏忽顿住,眼珠转了转。 她朝陈酬身边挪近些,压低嗓子道: “你也看到了,那个什么韩将军,对二弟很是器重。日后二弟发达了,什么样的小娘子娶不到?” 韩氏摊开手,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只道: “如今陛下在扬州,官家的小娘子岂不跟着就多了?前些日子,还有媒人跟我打听二弟呢!” 韩氏又朝七娘屋子的方向轩了轩眉: “再看家里这个,又不是从前的身份了,只怕是拖累二弟啊!” 陈酬看向她。 原来,说了那么些谢小娘子的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啊! 他蹙眉道: “这我知道。可谢家对二弟,到底有知遇之恩啊!” 韩氏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只道: “那二弟就该一辈子带着这个拖油瓶?说句不好听的,男未婚,女未嫁,她不明不白地跟着二弟,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再说那个谢家,”韩氏接着道,“二弟从前没帮他们做事么?什么知遇之恩!不过是相互利用,和你的酒肆生意有甚两样?” 韩氏见陈酬不语,又道: “况且,二弟一路南下护着她,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陈酬默了半晌,这样一说,似乎也有道理。 世人皆知,婚姻事关前途,尤其陈酿这般,没什么背景的读书人。 如今的七娘,地位、人脉、金钱,什么也给不了他! 陈酬又开始捻他的小胡须。 韩氏忽推他一下: “你倒是说话啊!” “只是二弟……”陈酬有些犹疑。 “二弟不是不在么!”韩氏道。 她又指向七娘的窗口: “咱们不能白养着她,但也得给二弟留些体面。过两日她好些,我便交些家务给她,前头的生意也需照应着。若她知趣,来日给二弟做个妾,也不是不能的!” 陈酬将她的话想过一回,似乎是最妥帖的法子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长相思2 秋夜开始转凉,七娘夜里作文也披上了薄袄。 陈酿不在,她唯有自己珍重。 七娘又誊过一首李清照的词,只觉神思昏倦,再写不动了。 她抬手按了按后颈的穴位,一时想起韩氏白日的话,只蓦然愣住。 韩氏虽是玩笑语气,可其间不满,七娘又怎会听不出? 陈酿拿她当最亲近的人,陈家兄嫂却未必。 酿哥哥在时,顾念着他的面子,他们自然将七娘当做客人招待。 况且,自来陈家,七娘的起居便是陈酿亲自打点,实在也没麻烦他们什么。 如今陈酿外出,韩氏又哪里愿意供个小祖宗呢? 七娘叹了口气。 想当年在汴京时,谢家七娘子外出,哪回不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 如今至这等寥落境地,还平白遭人嫌,大抵应了那句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忽一阵风过,吹得窗外芙蓉树颤动。映上窗间的影也跟着颤,晃得七娘一惊。 虽隔着窗,她亦能感到忽来的寒意。 七娘紧了紧身上的薄袄,将案头的匣子打开。 其间一个锦囊,是陈酿临走时给她留的钱。只说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倒不必吝惜。 如今他的书画价高,赚钱不难,七娘也欣然收下。 只是不承想,这将成为贿赂之银! 七娘自嘲地一笑。 也不知酿哥哥知晓后,是否会哭笑不得。 她起身步至窗前,只斜倚着窗棂。 今夜的月色清润而俊朗。难怪人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酿哥哥那里,是否也正赏着同一轮明月呢? 战地的月色,自然与百姓院落不同。 陈酿在营帐外的山丘坐着望月。此处虽非北地,却因着战事,添了分大漠孤烟的苍凉。 山丘之下排满了士兵,分班守夜,有条不紊。 连这小小的山丘之上,亦有负责侦查的哨兵。 有几个换班的哨兵上来,见着陈酿,热情招呼道: “陈参军,好雅兴啊!” 他们也抬头看一眼月色,又笑道: “今夜月色极好,咱们守得此夜,倒也风雅。” 说罢,又继续朝前行。 陈酿含笑目送,一时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年轻的生命,随时可能变作刀下亡魂。 也许在明日,也许在下一刻。 可他们此时,却笑得灿烂至极。 陈酿是亲眼见过战争的。 南下路上,有几回就险些被金兵追上。 他见过马革裹尸,见过哀鸿遍野。但此时身在军营,看着这些,感受是大不相同的。 他的肩上,多了分责任。 要守护的不仅是皇室与百姓。在后方,还有他的家人。 还有,他的蓼蓼。 也不知,她是否也赏月呢? 且当是千里共婵娟吧! 陈酿自腰间取出一根短笛,正待吹来。 “陈先生!” 身后忽有人唤。 陈酿回过头去,原是史雄夫妇。 史雄依旧一脸络腮胡,行伍气更重了些,身形也比从前魁梧许多。 李夷春大大咧咧地跟着,一派女中豪杰的风范。只见她意气风发,似乎很喜欢军营的生活。 “陈先生!”史雄热情道,“我就猜你在此处,夷春非说你在帐中!” 陈酿忙绷紧了神经,起身道: “可是有军情,韩将军召唤?” 史雄与李夷春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史雄拍着陈酿的肩膀,又拉他坐下: “不是不是!陈先生太紧张了些!这些日子都忙着部署,你来了许久,也不曾好生说一回话。” 陈酿这才放下心来。 他笑了笑,道: “史大哥说的是,老友相见,难得一聚。” 不待史雄说话,李夷春便抢着道: “我那谢七妹子怎样了?陈先生怎的不带她来?上回她教我念的书,已烂熟了呢!” 史雄朝她瞪了一眼: “七娘子何等身份?能和你一样舞刀弄剑的?” 陈酿含笑摇摇头。这二人还是老样子,一日不吵便浑身难受。 他遂笑道: “她如今在扬州,等打了胜仗,我带史大嫂去看她?” 李夷春霎时变得兴奋至极,拍手道: “那太好了!我有许多话要同她讲呢!”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陈酿。 这个李夷春,对七娘的心事倒是了如指掌。 陈酿方道: “我过会子与她回信,史大嫂有什么想说的,我也一并捎去就是了。” 李夷春笑了笑: “女人家的私房话,哪能让陈先生捎?” “去去去!”史雄道,“谁还稀罕听了!” 陈酿遂打趣道: “史大哥如今越发有大将之风,连史大嫂的话也敢顶回去。” 史雄有些尴尬,只道: “这话说的!” 他又朝李夷春看了一眼,道: “就说不让她跟来,偏要来!” 李夷春很是不屑,抡起拳头道: “我如今是梁夫人的副将,岂不比你大些?论武艺,论军衔,你自然都要听我的!” 她口中的梁夫人,便是韩世忠的妾室梁红玉。也是为女中豪杰! 史雄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得讪讪。 陈酿含笑看着他们,吹起短笛来。 笛声悠扬,随山丘绵延,为这战场添了一分柔情。 也不知,能否飘到扬州去。 这些日子,韩氏每每路过七娘的屋子,便要进来问一回病。 她的意思,七娘自然明白。 不过是想看看七娘是否康复,好使唤她干活。 这日,韩氏正在窗间探头探脑。七娘无奈一笑,颠了些散碎银子。 只听她唤道: “陈大嫂!” 韩氏闻声回头,笑道: “正挂着你的病来,可好些了?” 七娘摇摇头: “还是老样子,大嫂进来说话吧!” 韩氏求之不得,早想与她说一说了。 进得屋来,一股子药味,韩氏只掩了掩口鼻。 她兀自坐下,有些迫不及待: “谢小娘子,这都快一月了,身子怎的还好不利索?” 那语气不阴不阳的,七娘听着越发难受。 她遂故意道: “许是从前家中养得娇吧!五六个丫头来回伺候,又是御医诊脉,自然好得快些。” 这架子端的! 韩氏笑了笑: “那我还给你请丫头,寻御医去?” “那倒不必。” 说罢,七娘拿出几个钱,递给韩氏。 她道: “这是我单独补贴给大嫂的。” 韩氏一愣,她说了“单独”二字。 陈酿临走时,曾留下照顾七娘的用度,看来这孩子是知道的! 那些钱,请个帮佣是绰绰有余了。 七娘如今又塞了钱,岂不摆明了埋怨韩氏苛待?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长相思3 韩氏方收起了笑,审视七娘一番。 她只将银子推回去,又赔笑道: “谢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七娘知她还顾及着脸面,含笑道: “大嫂别多心。自我染病,你一向操劳些。我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忙。唯有如此,心里才好过些。” 七娘的话说得很漂亮,韩氏又推辞一番,这才笑着收了钱。 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七娘从小就明白。 收下这钱,韩氏到底有些心虚,只笑道: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今日也算见识了。谢小娘子出手还真是大方!” 七娘心中暗笑,做了个禁声手势,低声道: “大嫂,这是咱们的秘密,可别告诉酿哥哥去!” 七娘一副天真姿态,韩氏自然连声称是。 她就怕七娘同陈酿讲呢!到时候,她的脸面何处放? 哄得韩氏安心,七娘又自枕头下摸出一对珍珠耳坠子。那是从前离开庄子时,耳上戴的。 她拿手帕包了,塞到韩氏手中,又道: “这是我的医药钱。” 韩氏看着那对耳坠子,惊地目瞪口呆。 还从未见过这样精细的首饰! 珍珠的托口是金丝累的,丝丝入扣,巧夺天工。 这可比方才的银子值钱多了! 七娘不理会,接着道: “先前的大夫,十日前来过便不来了。我这病是好是坏,他也全然不顾,想来是不大可靠的。” 韩氏为着节省,自然请的小医馆的大夫,开的药也尽捡便宜的。 七娘惯了的娇贵,加之休息不足,难免越拖越久。 七娘又道: “我想着,不如换个大夫。至于我的药……大嫂自是忙不过来的,不如将这对耳坠子当了,请个帮佣回来。” “也不用久,”七娘盘算着,“待我病愈就是。” 这一连串的话,听得韩氏一愣一愣的。 这还是陈酿口中那个什么也不懂,时时需人照料的孩子么? 她的安排很是周全,又给韩氏留足了油水。 韩氏哪还能不尽心尽力? 过了一阵,韩氏只觉脸面臊得慌,遂赔笑道: “有大嫂在呢,请什么帮佣来?这孩子!” 说罢,又依依不舍地将耳坠子抵还给七娘。 七娘抬手推回去,含笑道: “大嫂拿着吧!或是当掉,或是留着自己戴,只随大嫂就是。” 韩氏一惊,霎时笑得合不拢嘴: “这怎么好意思?” 七娘心下不屑,只道: “这没什么。还劳烦大嫂,替我将这些事一一办了。” 才说罢,七娘忽掩面咳了几声。 韩氏也知趣,忙起身道: “我这就请大夫去!” 见韩氏兴高采烈地去了,七娘方舒了一口气。 她歪在床头,应付了半日,着实有些累了。 不过,日后倒不必自己日日煎药,总算能安心养病。 酿哥哥不在,她要学会照顾自己。 康健的身子便是最要紧的。 一时间,七娘忽想到许道萍。 不能似她一般! 身子若垮了,便什么也没了! 风寒虽是小病,拖久了也难免落下病根。 七娘要尽快好起来!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的《宋文大观》还未成。因着生病,少有作注,已落下许多。 更重要的是…… 她不能让陈酿担心。 待酿哥哥回来,要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七娘! 韩氏颠着七娘给的银子与耳坠,笑得心满意足。 韩氏还算讲道义。 大医馆的大夫请了,又寻了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孩子,临时给七娘侍药。 便是如此,还剩了些钱呢! 加之那一对耳坠子,真是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这几日,韩氏心心念念着那对珍珠耳坠子,想着戴出去炫耀一番。 可又有些难为情。 若七娘见着,不知怎样笑话她呢! 陈酬只道: “你都有脸收了,害怕她笑话?” 韩氏瞥他一眼,道: “收不得么?她早晚是咱们家的人,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陈酬心头暗笑。 这会子是一家人了?前阵子还嫌人家呢! 他方道: “她哪稀罕笑话你来?谢小娘子见过的世面,岂是你能想到的?我听二弟说,她家从前为了上元观灯,还特意筑了一座楼呢!” 韩氏惊道: “有这样的事?” 陈酬正色点头。 韩氏转而笑道: “还不是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楼塌了。” 她又将耳坠子摊在手上: “如今还求咱们呢!” 陈酬摇摇头道: “你且留些口德吧!” 韩氏只不在意地笑了笑,次日一早,便带着那对耳坠子买菜去。 她一脸得意,行走也比往日更慢,不时抬手抚一抚自己的耳垂。 “陈大嫂!”只听卖白鱼的小哥唤道,“今日好气色啊!买些鱼?” 韩氏心情很好,想着七娘爱吃,便行过去: “买些吧!我家小妹妹爱吃的。” 卖白鱼的小哥笑道: “前阵子,陈二哥还来守着我靠岸呢!直说要最新鲜的。陈大嫂放心,这也是今早才上的。” 韩氏敷衍地点点头,又抬手卡鬓发,装作无意地碰了碰耳坠子。 相熟的妇人路过,只惊道: “哟!你何时买的耳坠子?也太好看了!” 韩氏笑笑,故作淡然: “不过带着玩玩儿。” 妇人们闻着,一时皆围过来看。 韩氏自打出生,还从未被如此围观,心里直乐开了花。 “这样精巧的工艺,我是见所未见啊!” “你们家老陈近来发达了?竟这般舍得!” “这珠子,应是深海的吧?” “那可太珍贵了!” “我就说她平日不露富,尽藏着掖着呢!” …… 直到韩氏走出菜市,还不时有人朝她的耳坠子瞧。 她路过胭脂铺,心道:这样好的首饰,也总该添些上乘水粉来配。 韩氏遂转身,仰着头跨进去。 只见掌柜的正招呼着几位锦衣小郎君。 一瘦高小郎君不耐烦道: “不就挑个胭脂么?挑半日!” 那位挑胭脂的小郎君笑道: “上回带错了,我妹妹还甩脸子呢!” 众人遂打趣: “只听说过怕夫人的,还没见过怕妹妹的!哈哈哈!三郎,你说是不是?” 那位“三郎”敷衍笑笑,目光只停在适才进来的妇人身上。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衣裙打扮尽是市井模样,唯一对耳坠子夺目。 瘦高小郎君伸手在三郎眼前晃了晃,又怼他一下。 他笑道: “三郎,你什么口味啊?” 此话既出,众人一片哄笑。 那妇人亦朝这边看来。 分割线 多谢洁雅老铁的月票~比心心~~~猛然发现今天是平安夜~外面各种封路,于是只有在家码字了~嗷嗷~~~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珍珠令1 一群风华正茂的小郎君出现在胭脂铺,总是引人注目的。 况且,他们还旁若无人地高声玩笑。 韩氏认得他们,正是上回见过的小衙内。 她扫了一眼,也不敢多看。这些高官子弟可惹不得! 她遂向伙计低声道: “怎么那群小衙内往胭脂铺来?送相好的?” 伙计笑笑: “哎哟!陈大嫂快别胡说。那秦小郎君常来替他妹妹买胭脂,是熟客了。” “看那打扮,家里是大官吧?”韩氏又偷着瞧了一眼。 伙计凑近些,道: “他叫秦棣。听说,他兄长在汴京被俘,极力照顾着徽、钦二宗,很是忠勇。朝廷嘉奖,不仅赏了他官衔,还赏了宅子和地呢!” “你适才说,”韩氏眼珠转了转,“他家有位小娘子?” 伙计点点头: “秦小郎君当祖宗供着呢!” 韩氏又看了看秦棣,笑了笑: “也不知日后,哪位小郎君有福气抱得美人归?” 伙计捂着嘴打趣: “就是这位大舅哥难搞了些!” 韩氏也笑起来,遂有一搭没一搭地选胭脂。 一会子又嫌这个贵,一会子又嫌那个颜色不好。 挑来挑去,也没个顺心的。 她在满铺子走,一个视线也跟着她走,半刻也不曾离开。 秦棣看了看身边的小郎君,道: “三郎,有那么好看么?” 叫“三郎”的闻声,这才渐渐收回视线。 只是低头间,眼眶却有些湿润。 秦棣双手还举着胭脂挑选,见他如此,直吓了一跳。 他忙放下,道: “王绍玉,你别吓人啊!” 王绍玉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含笑道: “没事。我……我认错人了。” 瘦高小郎君直拍着胸口: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看上那大婶了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秦棣看看面前的胭脂,还是记不起妹妹要的是哪个。 他遂道: “罢了,都送秦府去吧!让她自己认。” 大不了,再被她骂一通就是了。 掌柜很是高兴,每种颜色各包了一份,亲自往秦府送去。 秦棣可是难得的大主顾。况且,每回去秦府还有赏银呢! 他是顶爱做秦府的生意的! 众人遂簇拥着出去。 王绍玉又慢了一步。 他一把拦住掌柜,看向韩氏,只问: “那位夫人是?” 掌柜看了一眼,也不问缘由,回道: “那是近郊陈家酒肆,陈大的媳妇。” 绍玉“嗯”了一声,便出去了。 瘦高的小郎君见绍玉过来,一把搂上他的肩。 只听他抱怨道: “你怎么回事,近日总是心不在焉?要么闷在家中不出来,出来了也不说一句话,还时时掉队!” 绍玉遂敷衍笑道: “总是有别的事。” 瘦高小郎君撇撇嘴,又向秦棣迁怒。 他三两步行至前面,倒着走,一面指着二人: “我说啊,咱们兄弟几个,就你二人事多!一个常常处于飞升的状态,一个每回出来都拉着咱们逛胭脂首饰!也不羞!” 逛胭脂首饰的,是怕妹妹的秦棣。 “飞升”的,自然是长日失魂的绍玉。 二人相视一笑,只摇了摇头。 绍玉遂帮着秦棣说话: “宠妹妹是应该的,小娘子可不就要宠着么?” 从前,他也那样宠着七娘。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也摘给她。 秦棣亦道: “你以为人家三郎像你这般闲?” “哟!”瘦高小郎君忽笑起来,“你们这双簧唱得极好!我倒里外不是人了!” “行了!”一小郎君笑道,“今日不是登高去么?再不快些,等到了山顶,就该天黑了!” 众人齐齐称是,打打闹闹地便朝山上去。 扬州的山不高,秋意却浓。 山路两旁植了枫叶,深浅不一,如今已猩红似火。 时有风过,翻起红浪,又带着秋风的清寒。 秋日,是最易感怀的了。 绍玉与同伴行在山路上,忽觉出秋日的寂寥来。 照理说,知己好友相聚,又那么些人,总该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 也不知为何,他偏偏觉得更加寂寥。 山顶的茱萸盈盈一树,累累可爱。倒叫人想起汴京的秋。 他也曾与七娘一同登高。 只是不知,如今的汴京,山色是否依然。 而她,又在何处呢? 又还在么? 绍玉轻叹了一声。 从前说遍插茱萸少一人,皆是兄弟们的玩笑话。少一人,少二人,又有何不同? 可如今,遍插茱萸,少了最要紧的一人。 绍玉这才体会出此诗的深意。 世上来来往往,形形色色,但大多是不与自己相干的。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你的生命里镌刻下痕迹。 深入骨,化于皮。 成为你这个人的一部分。 一旦那部分没了。人,就不再是完整的人了。 绍玉抬头望天,又想起那对珍珠耳坠。 此时的绍玉,没有重见希望的兴奋。 这些年为着寻七娘,他见过太多与她有关的东西。 头几回,他直以为顺着东西便能寻到她,每每皆是兴奋不已。 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将他的兴奋磨平了。 以后,便只是按部就班地寻。不悲不喜,不怒不燥。 可七娘,你究竟还在么? 那对耳坠是在告诉我,你回来了么? 可你…… 又在何处呢? 绍玉将心头的情绪沉得更深。 他嘴角弯了弯,感慨道: “真是好秋色啊!” 可那份语气,却并不像由衷的赞美。 那只是……由衷的悲悯…… 如今尝遍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是悲悯自己,也悲悯这个世界。 瘦高小郎君笑道: “三郎,真要成仙啦?说句话也老气横秋的。” 绍玉笑笑: “可这秋色,就是很好啊!” 一旁有小郎君起哄: “既是好秋色,我正好带了酒,咱们举杯邀红叶,不醉不归!” 众人皆应道: “好!不醉不归!” 嗯,不醉不归。绍玉心道。 醉了也好,醉了会少很多烦恼。 难怪七娘会在上元节拉他吃酒,还吃得烂醉如泥。 当时,她还为着陈…… 陈? 陈酿! 绍玉猛一个激灵! 掌柜口中的陈家酒肆…… 陈酿家亦是开酒肆的…… 那对耳坠子在陈家人身上…… 这会是巧合吗? 还是说,七娘真的没死?她在陈家酒肆,与陈酿一处! 绍玉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 他睁大了眼,粗喘着气。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了! 那种久违的兴奋感直涌上心头。 他要见她! 他要见她!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中盘旋,冲得他神思昏昏。 分割线 【一句话小剧场】我隔壁老王又杀回来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珍珠令2 窗间洒下一丝阳光,正照上七娘的书案。 她的病渐渐好起来,每日也能多作几篇注解。有拿不准的,都在信里问过陈酿了。 她抬手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 秋日的阳光倒是顶难得的。 院里的枫叶尽红了,木芙蓉也正繁盛。 七娘放下笔管,唤道: “招娣,扶我上院子里走一回吧。” 那个叫招娣的小女孩趋步行来,笑道: “小娘子忘了,过会子大夫来诊脉。诊过再去吧!” 七娘一时想起,含笑点了点头。 招娣便是韩氏请来的帮佣,她娘家远房亲戚的孩子。 这孩子是庄子上来的,皮肤黑黑的,生得一副老实模样。 初见七娘时,连头也不敢抬,手脚也不知往何处放。 好在她细心听话,久而久之,见七娘和气,遂也不怕了。 招娣才说罢,便跑回厨房盯着七娘的药。 七娘微微一笑,揉了揉后颈。 风寒虽已见好,但依旧不宜太累。待晚上再写一篇,今日便不写了。 她要快些好起来,指不定酿哥哥哪日就回来了呢! “谢小娘子,”只听得韩氏声音,“可好些了?” 她端着药进来。 自打收了七娘的耳坠子,她连日都是笑脸相迎的。 七娘心中暗笑。对韩氏这样的人,钱这东西,还真挺管用。 韩氏遂笑道: “招娣那丫头,被我唤到前边招呼生意去了!这可是大嫂给你熬的。” 七娘接过: “有劳大嫂。” 说罢,她便将苦药一饮而尽。再不像从前,几个丫头哄半天才吃。 韩氏上下打量一番,又道: “我瞧着,是大好了?” 七娘顿了顿,笑道: “快了。过会子大夫来瞧,想来,再吃一贴药就无碍了。” “哎哟!”韩氏道,“这大医馆的大夫是不一样!不过三五日的光景,竟比之前吃一月还有效。” 七娘不大愿意同她讲话。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算计着什么? 从前酿哥哥在时倒不察觉,偏他走了,作出这等模样! 只是人在屋檐下,七娘不得不敷衍着。 好歹,她也是酿哥哥的长嫂。对酿哥哥,是有恩的。 韩氏接过药碗,正要起身,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只听她道: “还是你病好了再说吧!” 这般扭捏做派,七娘很是看不上。 她笑了笑,道: “好。” 韩氏一愣。 从前陈酿这般说,她通常会顺着问下去。 今日这是怎么了? 韩氏被堵得尴尬至极。她也不是不想说的! 韩氏嘿嘿笑了两声,又在七娘身边坐下,只道: “下个月,招娣就要回去了。” “这样急?”七娘问。 韩氏点点头: “她妈说了户人家,要她回去嫁人。” 七娘不说话,韩氏遂接着道: “她一回去,家里的事又挤压起来,倒也麻烦。” 七娘看她一眼,道: “她本是来替我煎药的。过几日我好了,她便是要提前回去,想来也使得。” 韩氏赔笑道: “这个自然。只是,这些日子她也帮着家里的生意,一时走了……” 她说的自然不是招娣的事,而是七娘。 到底还是怨七娘白吃白住啊! 或许韩氏认为,陈酿留的那些钱本就是她的,是她陈家的,不与七娘相关。 而眼前这女孩子,就是该干活! 韩氏身为女人能干活,她凭什么不干? 成日摆弄着笔墨纸砚,就是偷懒耍赖! 七娘垂下眸子,只淡然道: “大嫂有话直说。” 韩氏有些局促,道: “什么直说不直说的!这些家务你早晚也要学,前头的生意帮忙跑跑,也没什么坏处。” 七娘心道:是不能再给她钱了。她总以此为由,会是个无底洞。 而且,韩氏要的,也不光是钱。 韩氏这般心境,本是嫉妒,七娘从前见了太多! 她们做不到自己期望的样子,便要拖得旁人跟她们一样。 这与从前陷害七娘的郑明珍别无二致。 七娘抿了抿唇,遂道: “家务自是该做的。我住在这个家里,该分担些。” 关于家务,七娘确是无甚异议。 就像在汴京时,家中办宴会,她们姐妹不也常帮手么? “不过……”七娘又道,“生意的事,不与我相干。” 她语气平缓而淡然,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应当,又事不关己的事。 韩氏一惊。 这谢小娘子怎么这样说话? 七娘接着道: “大嫂怕是忘了,我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是不好抛头露面的。” 何况,是帮忙着招呼生意! 抛头露面都说轻了! 酒肆之地,鱼龙混杂。替人斟酒的事,于世家小娘子而言,无疑是受辱。 她们对那些女子,可以同情,可以尊重,但她们绝不会去做。 可这些礼数,韩氏不懂。 她方酸道: “也是了,出个门还要戴帷帽遮挡,又怎会去前头招呼生意?” 七娘微蹙了一下眉,心头像压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道: “大嫂,酿哥哥也不会应允的。” 韩氏看她一眼。 这是把陈酿搬出来压她了? 她心头有些生火,只道: “收起那些架子吧!你如今住在商户家中,便要守商户家的规矩!” 七娘心下一酸,一阵委屈涌上鼻尖。 她憋泪道: “我是住在酿哥哥家中。酿哥哥是读书人,是太学生。我守着书香家的规矩。” “书香家?”韩氏忽笑了,就像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那个书香家早没了!” 是啊!她的家早没了。 如今,她谢七娘也尝到寄人篱下的滋味了。 又作团圆客,还怜潦倒宾。 当年,她与许姐姐联的两句诗,现下想来,倒讽刺得很! 七娘强忍着泪,道: “但我还在。” 她在一日,便要守着世家的气度与体面。 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这些,是犯不上和韩氏说的。 韩氏撇撇嘴,也不懂她为何这般固执。 “小娘子,大夫来了。”只听门外传来招娣的声音。 七娘一惊,忙拿手帕抹了眼泪。 她缓了缓气息,端直而坐,向门外道: “请进来吧。” 韩氏嘟哝了一句“穷讲究”,便气冲冲地出门去。夜里又免不了同陈酬抱怨。 绍玉自登高归来,连日坐卧不安,满心想的都是那对珍珠耳坠。 他直想冲到陈家酒肆。可每每至酒肆门口,他却又徘徊良久,不敢进去。 一来,是怕再次失望;二来,大抵是近乡情更怯。 绍玉立在不远处的树下,痴然望着酒肆。 此时的绍玉尚不知晓,他的七娘,只有一墙之隔。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珍珠令3 隔着大树远远望去,绍玉又见到了戴珍珠耳坠子的妇人。 她一身棉质衣衫,在酒肆来往照应,是个小商户家的女人的模样。 绍玉只蹙了蹙眉。 那妇人的行径无可厚非,也与他无关。 但七娘的耳坠子,这妇人还不配戴! 绍玉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便朝酒肆行去。 每一步,都似离七娘更近,却又无比沉重。 他充满希望,又畏惧着失望。 那样的心境很是难解,连他自己也看不明白。 ………………………… 而此时的王府,随皇帝自应天府搬来,还有许多地方要打理。 王夫人端坐堂上,下手方站着仪平宗姬与谢蕖。 她一面翻看什物记录,一面道: “都安置好了?” 仪平宗姬回道: “是,大都妥当了。只是花园还缺几株垂柳。” 王夫人摇头道: “垂柳为至阴之木,不添也罢。” 仪平宗姬又应了声是。 谢蕖一时没忍住,掩面轻咳了一声。 王夫人慵懒地看她一眼,道: “还没好利索?” 谢蕖端然行一礼: “多谢母亲挂怀。只是有些反复,没大碍的。” 王夫人又开始翻看册页,声音依旧懒散,道: “既没好,不如将媃娘送回来。你这个样子,怎么带她?也不怕传染孩子!” 谢蕖心下一紧。 仪平宗姬最爱当和事佬。 她看了看二人,遂笑道: “母亲这是心疼弟妹呢!却将我晾在一旁了,我不依!” 王夫人一瞬被她逗笑: “这样的醋也吃?从前也不见你如此,眼下竟越发难应付了!” 仪平宗姬挽上谢蕖的手,道: “你看,母亲又嫌我了!” 谢蕖笑了笑,只道: “大嫂最爱说笑了!” “对了!”仪平宗姬忽道,“你不是说,媃娘过会子要吃奶么?还不去看着?” 谢蕖愣了一瞬,方才会意。 这是不让王夫人再提接回媃娘的话呢! 谢蕖遂福了福身子: “母亲,我先告退了。” 王夫人摆摆手,眼也不抬。 待她去了,王夫人方朝仪平宗姬道: “就你护着!” 仪平宗姬故作撒娇: “母亲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 王夫人放下册子,笑道: “她是媃娘的母亲,我还能真不让她带?不过是见她丧声歪气的,吓唬一番罢了!” 仪平宗姬掩面一笑,行上前去挽着王夫人。 她笑道: “就知道母亲心软!否则,我这点小九九,哪里瞒得过母亲去?” 王夫人摇摇头。 这个大媳妇还是宗姬呢!全府上下,就数她最不正经! 不过,也亏得她时时逗乐。 王夫人又问: “听闻,三郎近日总往外跑?” 她顿了顿,接着道: “别又是……” 王夫人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仪平宗姬心下了然,原来还是担心绍玉寻七娘呢! 那孩子自离开黄州,路上也不停打听,都快魔怔了! 金人那里的名册他不信,这些年也没半点消息,真不知要折腾到何时? 难怪王夫人忧心! 仪平宗姬遂笑道: “母亲放心,几个小衙内时常约着登高打马,不是坏事。” 王夫人摇头叹气: “又得了从前的纨绔习气!” 她吃过一口茶,又接着道: “那些小衙内,几个是认真读书的?成日贪玩不学好!三郎平日敷衍着,不得罪人也就是了,走太近也不好!” 仪平宗姬知王夫人言下之意。 这自然不是在说绍玉的交友不慎。 而是结党营私。 如今新皇登基不久,最怕的就是老臣专权,架空皇帝。 王家是再经不起折腾了,是半点把柄也不能给人家留的! 仪平宗姬方劝道: “母亲宽些心,三弟是知道分寸的人。过会子待他回来,我也让绍宣劝劝。” 王夫人点点头: “绍宣的话,他们兄弟倒能听进去些。” 谢蕖回到院子,四下看看。 如今的院落,与黄州是大不相同了。 屋中摆着精致的鎏金香炉,焚着上等水沉。 一营陈设,虽不及汴京,却依旧有一番世家气派。 奶母正围着摇篮逗媃娘。 王夫人对先前的奶母很是不满,已打发到厨房去了。 眼前这几位,是扬州寻的娘姨。江南女子温婉文雅,自然更好些。 见谢蕖进来,她们忙回身施礼。 媃娘如今已会说些话,只张开双臂唤道: “妈妈抱。” 那声音甜糯糯的,任谁也无法拒绝。 谢蕖含笑而去,抱起小媃娘亲了一口。 这孩子,又重了些。 奶母们方回话道: “谢娘子,媃娘才已吃过奶了。你们玩一会子,就该哄她午睡了。” 谢蕖点点头。 新来的奶母果然很是周到,也很懂礼数。 她在榻前坐下,拿起团扇上的扇坠逗媃娘。 媃娘直直盯着,不时伸手去抓。 她一抓过来,谢蕖便向上一提,逗得她什么也抓不住。 反复几次,媃娘也不抓了。 谢蕖只笑道: “襁褓小儿,你倒洒脱!” 媃娘自然听不懂,只依偎在母亲怀里。无忧无虑,很是安稳。 唯有小儿才得如此吧!等长大了,烦恼便会接踵而至。 谢蕖心下暗叹。 她好不容易将身子养好些,接了媃娘回来。王夫人今日又说了那番话,直教人慌乱。 自己的孩子,谁不想亲自带着呢? 可带大了,自己能给她好前途么? 如今,媃娘可没了能倚靠的外祖家。 不,她是连外祖家都没了! 谢蕖轻叹一声,一时心疼这孩子。 王家如今大落大起,日后也难料。 不知,她的媃娘将会是个什么命! 思及此处,谢蕖又有些伤感。 命这个东西,还真是说不好的! ………………………… 绍玉已在陈家酒肆坐了好些时候。 他点了一壶酒,却一滴未动。 他只是紧拽着酒杯,若有所思,手指在杯沿深深摩挲。 没人知道他想些什么。 韩氏见他呆坐良久,也不吃喝,心下奇怪。 别是个赖账的吧? 她看了看绍玉,行过去,笑道: “小郎君,一个人呢?” 绍玉“嗯”了一声,余光却不住看着那对耳坠子。 珍珠每晃一下,他的心就漏一拍。 韩氏又道: “我见你也不吃酒,不如,上几个小菜?” 绍玉点点头,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 他心中满满装着的,是酒肆后面的女孩子! 但这一切,是不为人知,不足为外人道也的。 一时,韩氏端了几碟凉菜来。 见着那对耳坠子,绍玉再次握紧了酒杯。 问,还是不问?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永遇乐1 七娘的病已大好了。 在屋中闷了七八日,人也有些懒怠。 她遂让招娣置了张小椅在院中,捧着整理的文章细读。 头顶的木芙蓉飘来柔蜜的香,不浓不淡,是难得的惬意。 招娣立在一旁,拿羡慕的神情望着七娘。 她道: “小娘子的文章真好。” 七娘一愣。 招娣连字也不认得,怎评说起文章来? 招娣难为情地笑了笑: “我是看小娘子长日这般认真,定是极好的文章。” 七娘掩面一笑: “这是杜撰了!你看寒窗几十年,连个秀才也考不上的,亦大有人在。” 招娣咯咯地笑。 这谢小娘子说话有趣,得趣之处,又与山野的笑话不同。 说是无赖,却又得一分文雅。 招娣遂道: “小娘子说话,与我所见之人皆不同呢!” 七娘笑了笑,也就招娣这般心直口快,不做他想。 就为着这份“不同”,韩氏近来没少甩脸子。 见七娘不说话,招娣又道: “小娘子是自小念书呢?” 七娘回过神,点点头: “是,酿哥哥是我的先生。” “真羡慕小娘子啊!”招娣抬头望天,似乎能望向更远的地方。 七娘转过头看她,心下忽而一震。 从前自己偷懒,念书不认真,也不做功课。 殊不知,这些她厌烦透顶的东西,却是旁人盼也盼不来的。 想来,是习惯了拥有,便不珍惜了。 七娘含笑应道: “是啊!我很幸运。” 招娣又垂下头,蓦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七娘问。 招娣还是个孩子,哪来的烦恼呢? “小娘子,”她声音忽而弱了,“下月我便家去了。” 七娘点点头: “我听说,你要嫁人了。这是好事,恭喜你了!” 闻听这句“恭喜”,招娣心头一酸,双手只紧紧拽着裤腿。 她看了看七娘,蹲下身子道: “小娘子,你与他们不同,我只跟你说实话。” 七娘心头一紧,觉出些不对劲。 招娣四下看看,接着道: “那才不是什么好亲事!弟弟到读书的年纪了,爹妈供不起,只得将我卖了做妾!” 她又压低了声音: “我跟你讲,我打听过,那人是个老头子,都能当我爷爷了!” 七娘还是头一回听人口无遮拦地谈论自己的亲事。 七娘从前能接触到的人家,哪有小娘子会这样? 自然了,也没有小娘子会做妾,还是给老头子做妾! 她心中有些愤慨,却又为这些言语脸红。 她断续道: “这倒是……匪夷所思啊……” “所以啊!”招娣叹道,“我是羡慕小娘子呢!” 她带着认命的语气,像发几句不痛不痒的牢骚。 七娘看向她,有些不解。 既是不愿,又为何能如此顺从呢? 连抱怨几句,也只敢对着七娘这个外人。 她摇摇头,真是不读书害死人! 这些行径,才不是圣贤道理! 七娘遂道: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招娣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七娘笑了笑: “很多东西,光靠羡慕,可是盼不来的。” 招娣满脸不解地望着她。虽然听不懂,但她喜欢听七娘说高深的话。 这与她身边的人是不同的。 七娘又问道: “你想不想学写字?” 招娣也没过脑子,只狠狠点了点头。 过一瞬,她又摇摇头: “还是算了!也没用来!” 七娘方道: “书是给自己读的。读了书,才能懂得圣贤道理,日子才过得更明白啊!” 招娣站起身来,只憨憨笑了笑: “明不明白,日子还不是就这样过。” 她顿了顿,又道: “小娘子百~万\小!说吧!” 七娘垂下眸子,亦笑了笑,却带着些孺子不可教也的失落。 说了半日,招娣不过是发泄几句,也并不想改变什么。 她只愿做那个徒有羡鱼情的人,却并不愿付出垂钓的辛苦。 那么,她原本的日子,对她来说也好。 七娘遂不再言语。 韩氏的身影匆匆行过,掠过七娘便朝厨房去。 没走几步,她又退回来,只道: “我说谢小娘子,没看见前边都忙成一锅粥了?你还有闲情看这些破书来!” “还有你!”韩氏指着招娣,“你还傻站着了!还不帮忙去?” 招娣身子一颤,忙大步跑开。 七娘倒纹丝不动,只淡淡扫了韩氏一眼: “大嫂,我想我说过了。那些生意,与我无关。” 韩氏不耐烦地看着她,又闻听前头催促,急道: “替我拿几个碗,总不会脏了你的手吧?” 七娘犹疑着不说话。 “放心!”韩氏白她一眼,“就递到门帘那处!不叫你出去!” 七娘这才起身跟随。 韩氏双手皆抱着碗,一面走一面嘟哝: “什么毛病!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小娘子呢!” 韩氏自说着,七娘不怒不燥,也不理会。 她心头虽酸,面上却强压得平静。 一时行至门帘边,酒肆的嘈杂声涌入耳来,七娘只蹙了蹙眉。 韩氏一把掀起门帘,也不知是否故意,只高声道: “碗给我吧!” 七娘一惊,忙背转过身,估摸着将碗往韩氏怀里塞。 “欸欸欸!”韩氏紧张地望着颤颤巍巍的碗。 她双手本已满了,哪经得七娘乱塞一通? 高垒的碗晃得更是厉害,韩氏也跟着碗晃来晃去。 啪! 只闻得一声巨响。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碎瓷片。 七娘吓得猛退一步,惊恐地望着韩氏。 韩氏本就看不惯七娘,抓着错处,还不反反复复地说! 酒肆众人亦朝这处看来。 摔碗本是常事。摔这么多碗,却是稀奇! 况且,还是位婀娜清丽的小娘子。 韩氏气急,也不顾人多,开口便吼道: “你故意的是不是?” 七娘面带抱歉: “大嫂,我……不是的,只是……” 韩氏猛地打断: “不是什么,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守着你的贵女架子过日子去吧!” 七娘望着一地的瓷碗碎片,到底是她的杰作。 七娘自知理亏,也不犹豫,忙蹲下身收拾。 食客们倒有些看不过。年轻又美貌的小娘子,总是比酒肆的妇人更容易博得同情。 “陈家大嫂,算了吧!” “就是,人家一个小孩子,难免手不稳。” “岁岁平安嘛!又凶什么凶!” …… 众人皆拿同情的目光看着七娘。 只有一双眼,盛满了热泪。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七娘身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永遇乐2 见众人一边倒地替七娘说话,韩氏更是火大。 她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瓷片,吼道: “你自己赔!惊了客人们,饭钱也你赔!” 这话倒不讲理了。 陈酬本在柜上算账,闻着动静,忙赶过来。 他一面向众人赔笑作揖,一面拉了韩氏一把。 只听他低声道: “作甚么呢?客人都看着!” 说罢,陈酬便要去扶七娘。 刚伸出手,却忽地被人拦住。 “我来赔。” 那人的目光扫过韩氏的耳垂,又轻描一句: “你不配戴这耳坠子。” 陈酬一愣,这话来得莫名其妙! 酒肆中人皆朝那人看去。 陈酬缓了缓,方笑道: “这是家事,小郎君见笑了。” 说罢,又扯着韩氏耳语。 众人惯了的看热闹,皆对那小郎君竖起大拇指。 都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七娘知道,那不是! 那个声音,她怎么会忘呢? 那是记住了,便不会忘的人! 王绍玉! 七娘一时凝住,动弹不得。不敢起身,也不敢回头。 绍玉低头凝视她的侧影,沧海桑田,一切都不同了。 七娘瘦了。 一身细棉衣裙,蛮腰纤细,直教人心疼。 绍玉默了半晌,一声“七娘”卡在喉头,欲语还休。 “是你吗?”绍玉道。 酝酿半日,不想开口时却是这句。 七娘一颤,忽觉指尖刺痛。 鲜血沿着碎瓷片流下,便似流了泪。 绍玉一把抓起她的手,正要掏手帕,七娘却猛地抽回来。 她双眼发红,面色却淡漠得紧。 只见她端然行一万福: “小郎君自重。” 绍玉愣住了。不可置信,不知所措。 他勉强着笑了笑: “七娘,是我啊!” 七娘的瞳孔颤了颤。 她抹一把眼泪,只道: “小郎君认错人了。” 说罢,她便转身回了院子。 裙摆自他脚踝扫过,轻得如一缕烟。 越用力,却越抓不住。 待他反应过来,忙要去追,陈酬却在帘前拦住了他。 陈酬笑道: “小郎君,这是内宅。” 说罢,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吃酒在那边。” 绍玉看他一眼,硬是要闯。 僵持了几回,依旧不得。他遂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 七娘回得院子,只摇摇晃晃地疾步前行。 她的心跳得很快,一时又不停地质问自己。 那是三郎么? 那真是三郎么? 她还来不及想他为何会在扬州,为何会出现在陈家酒肆。 兴奋与焦虑占据了她整个脑子。 七娘猛地停在芙蓉树边,只倚靠站着。 她深吸几口气,这才略微好些。 气息渐缓,七娘轻轻闭上眼,开始回忆方才绍玉的模样。 他还是那个玉面小郎君。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前头那样大的动静,在后厨帮忙的招娣亦闻着了。 她一向喜欢看热闹,跑出来时,正撞上暗自神伤的七娘。 “小娘子?”她张开五指在七娘眼前晃,“小娘子?” 七娘一惊,方才回神。 “前头出什么事了?”招娣一脸好奇。 七娘方摇摇头: “没什么,不过是我摔了碗。” 说罢,她便兀自回房,留招娣一人莫名其妙地站着。 正此时,陈酬推着韩氏往院中来。 韩氏一脸气急败坏,陈酬的脸色亦不大好。 招娣一眼也不敢多看,连忙跑着躲开了。 见韩氏那样子,招娣才不愿当现成的出气筒呢! 方至院中,韩氏肩头一抖,打下陈酬双手来。 她回头瞪道: “怎么,你也帮着她?” 陈酬蹙眉道: “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和孩子置什么气?便是有气要撒,外边都是客人呢!” 韩氏一声冷笑: “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娘子,我就是人人可欺的野丫头!” “越说越过了啊!”陈酬斥道,“二弟临走时怎说的?给你留钱没留?” 他叹一口气: “纵使日后你不愿她做二弟正妻,也犯不着这般作践!我看待二弟回来,你怎生交代!” 提起陈酿,韩氏更是来了火气。 她高声道: “你还提二弟?我就怕你不提呢!” 说罢,韩氏又叉着腰,三两步行至七娘窗前。 她朝里边高声道: “二弟才走几日?她便和男人不清不楚的!” 陈酬忙上前推她一把: “胡说什么呢!” 韩氏踉跄一步,瞪了陈酬一眼,又道: “说错了么?与人家小郎君面也见了,手也拉了,还装什么世家的体面矜持?” 陈酬想起王绍玉,兀自撇了撇嘴。 似乎,还真像那么回事! 韩氏的话阴阳怪气,含沙射影。七娘只坐在案前堵着耳朵。 韩氏见里面没甚么动静,得意笑了笑。 临走时又高声扬言: “等我告诉二弟去,有她好受的!” ………………………… 绍玉离开陈家酒肆,却并未回王府。 他只在街上游荡,漫无目的,浑浑噩噩。 真是她么? 可为何不认呢?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她! 荆钗布裙,怎会是七娘呢? 可他王绍玉是不会认错的! 她的身姿气韵,就连紧张时勾小手指的动作,皆与七娘无二。 这些,都是旁人学不来的。 亦是旁人不会注意的。 她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绍玉。 他说过,记住了,便不会忘了。 即使她化烟化灰,绍玉易能一眼认出。 可越发确定,他就越发失魂。 七娘怎能不认他呢? 正行着,忽一个踉跄,绍玉猛地抬头。 原是撞上了疾跑的秦棣。 秦棣亦踉跄几步,手上的点心撒了一地。 “是三郎啊!好巧。”他惊道。 绍玉这才回神: “怎这样急?” 秦棣看着点心的“尸身”,无奈笑了笑: “妹妹要吃沁芳斋的点心,央我出来买。这是怕凉了!” 果然又是他妹妹! 绍玉方摇头道: “这会子回去,又要不理你了吧?” 秦棣耸耸肩: “只得死皮赖脸地哄了。一日不行两日,两日不行三日,不信她不心软!” 绍玉一个激灵,又将秦棣的话回味一番。 死皮赖脸地缠,日复一日,不信七娘不认! 绍玉一时豁然开朗,忽仰天大笑。秦棣猛吓了一跳。 只见绍玉一面倒着走,一面抱拳道: “阿棣,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多谢多谢!” 秦棣一愣,自己说什么了? 他摇摇头,也不再去想,遂倒转回去买点心。 绍玉回到王府,一手托腮,一手转着毛笔。满腹的鬼心思,这会子蹭蹭往外冒。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永遇乐3 自摔碗之事后,七娘与韩氏的关系便更僵了。 从前,陈酬还是不是打打圆场,顾及着各自的脸面,不至太尴尬。 现下他也懒得管了。 那日见着王绍玉,他看七娘的眼神,哪像是寻常相识? 二人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陈酿是否知晓! 陈酬面上虽不发火,却对七娘多了一层芥蒂。 七娘如常地整理屋子,收拾庭院,似乎对陈酬与韩氏的态度并不在意。 其实,她也没心思在意这个。 自绍玉出现,七娘便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的到来,直把七娘拉回从前的记忆。 那时多得意,如今就有多落魄! 还有家人们…… 当年吟诗作对,尽情挥霍。 殊不知,再灿烂的烟火,也有燃尽的一刻。 与这些比起来,韩氏的污蔑,陈酬的误会,实在不算什么! 七娘站在庭院中央,落叶满地,空无人烟。 她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 竟不觉,手中还握着扫帚! 七娘低头,一声自嘲的冷笑。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而前头的酒肆,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 招娣帮着跑堂,满酒肆地窜。 韩氏懒散地撑在账台边,一面磕着瓜子,一面冷笑。 陈酬波动算盘,头也不抬,只问道: “谁又惹你了?” 韩氏将手中一把瓜子撒回瓜子罐,拍了拍手。 她又朝陈酬挪了挪,努嘴道: “你看那是谁?” 陈酬记下一笔账,方才抬眼,只蓦地一惊。 这不是昨日闹事的小郎君么? 与七娘不清不楚的,竟然还敢来! 陈酬与韩氏相视一眼,只蹙了蹙眉。 韩氏笑了笑,方招手唤道: “招娣丫头,你过来。” 招娣抬头应了一声,又上一圈酒,这才趋步过来。 “我问你,”韩氏指着绍玉,“那位小郎君几时来的?” 招娣想了一阵,老实应声: “来许久了!点了许多小菜,我还劝呢,说他未必吃得了!” 韩氏朝她头上打了一下: “蠢丫头!” 她又白了招娣一眼: “去忙吧!” 陈酬看着绍玉,心下很是不快。 这个谢小娘子也真是的!陈酿不在,相好便忙赶着寻来。 思及此处,陈酬又舒了一口气。好在二人还没成亲呢! 他遂向韩氏道: “你去把他的钱退了,让他别处吃去!” “别呀!”韩氏眼神流转,笑道,“咱们敞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他算哪门子的客!”陈酬冷哼一声。 韩氏遂道: “来者是客!何必与银子过不去?” 她轻笑了两声,又道: “我去会会他!” 还不待陈酬阻拦,韩氏端了一碟花生米,已然置绍玉桌前。 只见她笑脸相迎,道: “小郎君,吃着呢?” 绍玉看她一眼,也不理会,只兀自吃酒。 韩氏朝内宅的方向看了看,又向绍玉道: “小郎君是来吃酒,还是等人啊?” 绍玉不答。 韩氏接着道: “你等不到的,她才不会出来呢!成日端着酸架子,嫌弃咱们商户呢!” 绍玉一听,果然是七娘的性子。 他笑了笑,只道: “她还有心思嫌弃你,那是你的造化了!” “你……”韩氏一时气急,说不出话。 这嘴也太毒了! 绍玉握着酒盏,淡淡道: “又要闹么?那便闹吧!反正是你家的生意!” 韩氏四下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 “你到底想怎样?” “谢小娘子呢?”绍玉直言,“我要见她。” 他倒是毫不避忌! 韩氏忽笑了: “你说见就见?” 绍玉也不理她,只朝桌上放了两锭金子。 “它说。” 金子的光与银子是不同的。那更耀眼,更吸引人。 韩氏被晃得心下一动。 旋即,她又想到了陈酿。 自己再贪,也总不能帮着外人挖二弟的墙角! 虽说那小娘子着实令人厌烦,可到底是二弟带回来的。 他们再怎么吵,再怎么闹,也不能让外人横插一脚! 韩氏方道: “知小郎君富贵!可引逗良家女子之事,我也爱莫能助。” 绍玉一愣,在这些人看来,是引逗么? 他遂道: “那叫陈酿出来吧!” 韩氏又是一惊。 他还认得二弟呢?竟有胆子见?这些孩子年纪不大,关系却乱得一塌糊涂。 韩氏直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正要说“他不在”,想了想,又猛闭上嘴。 知道陈酿不在,这里外二人岂不更肆无忌惮了? 韩氏遂默着不说话。 一副神情,似在说:在此处花银子吃饭,行!想见任何人,不行! 绍玉心下暗叹一声,忽猛地起身,直往门帘处去。 韩氏大惊,以为他又要闯。 谁知行至帘子前,绍玉却骤然顿住。 只听他高声朝里道: “七娘,你等我!” 说罢,便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食客,虚惊一场的韩氏与陈酬。 过了半晌,陈酬方反应过来,只低头冷笑: “来去匆匆,看来,也不过是个登徒子。” ……………………………… 七娘正在院中扫落叶,忽闻着绍玉的声音,心下猛漏了一拍。 她身子发颤,双手将扫帚越握越紧,掌心直渗出汗来。 其实,她很想见三郎的。 只是,她有些怕。 绍玉会近乡情怯,七娘又如何不会呢? 适才听他的声音,与从前别无二致,却多了分深沉。 想来,是黄州那几年熬得太苦,不得不一些情绪沉在心底。 七娘依旧站立不动。 依着绍玉的性子,方才放了话,过会子便会冲进来。 她有意地在等,却又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却仍然不见什么大动静,只闻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没等来绍玉,却等来了韩氏。 见七娘发呆站着,她冷笑道: “这是等谁呢?” 七娘不理会。 她又接着道: “我告诉你,别等了!人早让我赶走去!你不要脸,我们陈家还要呢!想见相好的,没门!” 听罢,七娘忽背转过身子,一汪泪盈在眼眶。 赶他走就走么! 她还有好多委屈,是只能同三郎说的啊! 但她敢见他么? 似乎也不一定。 ……………………………… “阿棣,这行不行啊?” 绍玉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秦棣与他手中的云梯。 秦棣却挺直了背脊,胸有成竹。 他一手扶云梯,一手拍胸脯: “三郎放心!我妹妹不理我时,我就拿它爬的院子。你辛辛苦苦爬高墙,但凡有点良心,还能再赶了?” “那令妹还真是个没良心的!”绍玉嫌弃地看他一眼。 秦棣被他妹妹赶了多少次!还好意思拍胸脯保证? “王绍玉,”秦棣急了,“你什么意思!” 绍玉摇摇头,接过云梯: “罢了罢了!姑且一试。” 分割线 我是越来越喜欢老王了~肿么破~在线等~~~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永遇乐4 高墙的另一侧,韩氏又将七娘的不是数落一番。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 七娘心中有事,只做充耳不闻。 哐! 忽听得墙边似有动静。 七娘与韩氏皆是一惊。 闹贼也该夜里啊!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是什么呢? 韩氏蹑手蹑脚地靠近墙根,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七娘心下却猛地一紧。 墙外是什么,她似乎猜到了。 她背转过头,偷偷抹了眼泪,呼吸有些急促。 韩氏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向上瞟,只见墙头渐渐冒出个头顶。 绍玉脚下一蹬,手肘撑上瓦楞。缂丝袍子磨起了毛边也丝毫不顾。 他伸长脖子,朝院子里张望。 秦棣在墙外紧扶着云梯,一时又担心绍玉摔跤。 他额角已冒了几滴冷汗,仰头道: “三郎,见着了么?” 绍玉却呆愣不语 七娘背身立在院中,一手撑着细竿的扫帚。她长发束在身后,蛮腰袅娜,亭亭玉立。 绍玉心下一动。 那一瞬,只觉万物静止,连自己的心跳亦静止了。 几年不见,七娘已是及笄的女儿家了。 她似乎比从前更瘦些,风姿柔婉之处,又越发惹人怜惜。 韩氏一见墙头的绍玉,火气直往上冒。 她看了看七娘,指着绍玉便骂: “你这登徒子,还敢翻墙了?” 七娘背肌一僵,紧咬着唇。 绍玉如今满心满意都是七娘,哪管韩氏奚落? 他的目光越过韩氏,直落到七娘身上。 七娘似乎能感到背后的炙热。 可这一切在韩氏眼里,不过是瓜田李下,难免有许多不可言说之处。 她冷哼一声,一把抢过七娘手中的扫帚,直向屋顶挥去! 七娘一时不查,猛地踉跄几步。 “七娘!”绍玉忽高声唤。 他伸直了脖子,紧张得直往前探。 韩氏一扫帚挥去,正中绍玉头顶。 只听她道: “登徒子,喊什么喊?” 绍玉捂上头,怒道: “疯女人!你有病啊!” 韩氏才不管,又猛抡起扫帚。 绍玉闪躲不及,这是惹上他的火气了! 别人不知,七娘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绍玉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的,可一旦生气,连汴京也敢闹得天翻地覆! 何况一个小小的扬州城! 他瞪了韩氏一眼,转而又笑起来。 那笑,嘲讽又轻蔑。 “阿棣,扶稳了!” 绍玉说罢,一个翻身坐上房顶。 他抬脚一跺,手臂搭在膝盖上。那样子随性懒散,活脱脱的纨绔子! “报官?”绍玉一声冷笑,又转向墙外的秦棣,“阿棣,她说报官?” 秦棣也跟着轻笑一声,像是听了个笑话。 韩氏见绍玉很是嚣张,心下愤懑,扛着扫帚又要去打。 七娘在一旁心惊胆战,眼看就要收拾不住。她忙上前,一把拦下韩氏。 “大嫂,别打了!”七娘劝道,“你惹不起他!” 韩氏一愣,转过头审视七娘。 不多时,她乍一声轻蔑的笑: “哟!护食呢?” 七娘心下着急,正待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看了韩氏一眼,只觉累得很。人说夏虫不可语冰,果不其然! 七娘又重重叹了口气,三两步上前,仰面直视着绍玉。 这是重逢以来的第一回,她毫不避忌地看他,没有避忌,没有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冷淡。 绍玉忽觉轻飘飘的,适才的怒气一扫而光,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只听七娘淡淡道: “咱们出去说。” 绍玉先是一愣,转而又大笑着点头应声。 她愿意同他说话了,她说了“咱们”! 七娘到底是七娘,不论时事如何变迁,他们于彼此,都是不同旁人的存在。 绍玉自是欢喜毕露,难以掩饰。 事实上,他也没想掩饰。 由于过度兴奋,绍玉说话有些结巴: “我……我下去等你啊……” 七娘只点了一下头,遂转身回房梳洗。 唯留韩氏一个,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惊呆了! 如今的小孩子,也太荒唐了吧!偷情都可以不避人了么? 那个谢七娘,不是号称世家小娘子,架子端得比谁都大么! 怎么外边的小郎君一引逗,她便爽快赴约? 这还是当着韩氏的面呢!若背地里,还不知闹出什么不知羞耻之事! 这样的人,哪能留她在二弟身边? 韩氏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明白,仕途上的人,名声是极要紧的。若谢七娘这等品性,连累了二弟,那时才没处喊冤呢! 韩氏心中窝火,正要教训她一番,却见七娘已梳洗毕了,自屋中出来。 她换了身略新些的衣裙,发髻稍稍笼过一回,素面朝天。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当是如此了。 “呸!”韩氏斜眼看她,“不要脸!” 七娘也不理韩氏,面色平静。她兀自带起帏帽,便举步而出。 韩氏被这等轻视,那肯罢休! 她只对着七娘的背影高喊: “你敢去见那登徒子,便别再踏进我陈家的门!” 七娘似充耳不闻,这般我行我素,倒像极了她从前的性子。 大约,唯有在绍玉面前,她才能肆无忌惮地任性! 但七娘想起的,却是陈酿从前说过的一句话: 笑骂由人笑骂,我行我素而已。 若是酿哥哥在,定能明白她的。 可酿哥哥,你何时回来呢? 七娘只低头轻叹一声。 再抬起头时,只见绍玉正立在不远处的树下,对着她傻笑。 七娘亦扬起浅笑。到底,还是与过去一个熊样啊! 绍玉挠了挠头: “还以为,要天天来爬墙。不想头一回,便功德圆满了!” “呸!”七娘嗔道,“我自知道你死缠烂打的性子!与其每日被你烦,不如今日见了。” “奸计”被识破,绍玉只嘿嘿笑了两声,满脸的尴尬。 自己的一切心思,到底还是瞒不过七娘啊! 可唯有一样心思,他最不想瞒的,七娘却从不曾猜测。 二人已不是初次重逢了。眼下一见,没有了相顾无言的伤感,也淡了国破家亡的痛楚。 他们只是像从前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侃。 没有人提起家中的起落,也没有人提起眼下的境况。 可回避,不代表没有。 绍玉终是忍不住了,遂问: “七娘,这些年,你究竟如何过的?” 为何来到了扬州?又为何,住在陈家酒肆,还唤陈酿的大嫂为大嫂?为何……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绍玉的脑中,剪不断,理还乱。 分割线 感谢剥了壳壳吃米米老铁的月票~~~么么哒~~~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永遇乐5 七娘愣了愣。 不是不愿与他说,是她不敢说。那些回忆,她不想一次又一次地经历。 七娘遂感叹道: “见三郎风姿俊朗,如幼时一般,可我却再回不去了……” 绍玉闻言,心下蓦地一酸。 他缓缓转过头,细细审视着七娘。 只见她一身衣衫素简,长裙曳地。发髻上无花也无珠玉,唯一根素木簪子,朦胧隐在帷帽之后。 刺眼又刺心。 绍玉行在她身侧,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攒成拳头,逼出满掌心的冷汗。 七娘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她说她回不去,可他回来了,他会护着她。 “七娘……”绍玉缓缓停下脚步。 七娘随他停下,仰面而视。 四下无人,绍玉抿了抿唇,半带犹疑地掀起她帷帽的纱帘。 她的脸由朦胧变为清晰,渐渐填满绍玉的瞳孔。 七娘眉眼如初,却添了分难以言说的憔悴。清清净净的脸上,淡了不可一世的傲慢。但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丝毫不减。 谢七娘还是谢七娘,却又不是从前的七娘了。 绍玉的神情逐渐变得深沉。 所有情绪沉在眼底,缓缓回流,又往心底沉下去。只研成一团浓墨,化不开,也丢不下。 七娘抬眼看他,没有太多的情绪。她方才的话,就像在说一件习以为常,又无关紧要的事。 绍玉深吸一口气。 他的七娘,不该如此。 绍玉缓了缓,又道: “七娘,你住在他家,应是不大好受吧?” 七娘微微一怔,想起韩氏与陈酬,一时轻咬着唇,不知如何言语。 “我不是要惹你伤心,”绍玉忙道,“我只是,真的很担心你。你……” “我明白。”七娘接道。 “三郎,”她轻声唤,“我不是有意瞒你。沧海桑田,许多人事皆已不同了。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亦明白的。”绍玉道。 七娘垂头一笑,淡淡的,一晃而过。 绍玉亦笑了笑。二人之间,再不需过多言语解释。 双双明白,双双了然,便是最好的重逢。 ……………………………… 深秋的天越发寒凉,战地的风呼啸而过,隐约夹杂着血腥气息。 陈酿立在山丘上,望着金营的方向。风吹起他的斗篷,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深沉之中。 双方已打了两场,各有死伤,僵持不下。 朝廷批下的粮草物资还不曾抵达,冬日渐近,也不知熬不熬的过。 有将士的家人已寄来寒衣,引得众人思乡之情更重。连陈酿,也不由得思念起扬州来。 也不知七娘独在扬州,过得如何。 在他的记忆里,兄嫂待人客气,是定不会为难七娘的。故而,他才放心将七娘留在扬州。 自离了汴京,一路颠沛,七娘比从前更加畏寒。 他在信中老生常谈,要她添衣珍重,也不知她听是没听。 从前也不曾想到,来了这战场,竟生出许多的不放心来。时时牵挂,连史雄也笑了他许多回。 陈酿摇摇头,不觉嘴角挂起微笑。 史雄正练兵,逢着大冷的天,他却越发来了斗志。 一排排士兵士气高涨,似乎有了他们,粮草与物资皆不是问题。 见陈酿行过,史雄忙立直了身子。他将长枪往地上一插,高声道: “陈参军好!” 士兵们亦齐齐排列,高喊: “陈参军好!” 陈酿微点了一下头。看着他们,又充满了胜利的希望。 史雄唤了个英勇的士兵,带着众人操练,自己向陈酿行去。 “陈先生,”他道,“这是往韩将军帐中去?” 私下里,史雄还是习惯这般唤他。 陈酿点了点头。 史雄一时有些兴奋神色: “可是粮草物资到了?” 陈酿微怔,看他一眼。 按理说,将军召见参军,是不该与史雄多说什么。史雄出身行伍,这些规矩又怎会不懂? 陈酿又看一眼积极操练的士兵。 士气高涨的背后,到底还是对战况深切的担忧。 毕竟,粮草与物资的短缺,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四下看了看,低声道: “史大哥,我会想办法的。” 史雄闻言,只轻叹了口气。 陈酿虽未明说,言下之意,史雄自也懂得。 粮草与物资依旧没有消息,或许,派出去的接应的士兵也失去了联络。 故而,韩世忠与陈酿才打算另想办法。 如此看来,此番物资延后,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金人,也许脱不了干系。 史雄点了一下头,并不多问,又兀自操练。他心中有了数,行事自然也能更稳妥些。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存兵力! 他遂举起红缨枪,道: “大家歇一歇!” 陈酿又看一眼,便举步离开。 韩世忠端坐帐中,正如以往一般。 他一向视关羽为榜样,留了一口极美的长髯。平日里指点山河,从容用兵,自有一番不怒自威。 见陈酿进来,韩世忠不多言语,只招了他坐。 “有消息了。” 韩世忠言语平静,大将之风倒很能安定人心。 可唯有陈酿知道,从容的背后,是怎样紧迫的军情。 “是金人?”陈酿问。 韩世忠点了点头。 确认了此事,陈酿反而舒了口气。 再艰难的情况,总有解决之法,是比蒙在鼓里要强上许多。 他的神情亦是平静,只道: “断我粮草物资,做得滴水不漏,想来军中定有细作。” 韩世忠点头,又道: “不过,如今战事紧急,却不是抓细作的最佳时机。” 这个道理,陈酿自然懂得。 此时大举查抄细作,必然导致军心不稳,反倒顺了金蛮子的意。 陈酿沉吟一阵,方道: “或许,还有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韩世忠闻言,平静的神情之中,忽而荡起一丝涟漪。 陈酿遂接着道: “如今粮草已然被劫,若全力追寻去处,咱们耗不起这时日。离前线最近的后方,当属扬州。眼下是陛下坐镇,他定不会放任不理。” “你是说,往扬州筹粮?”韩世忠捻须。 陈酿点头: “江南富庶,解决燃眉之急,应不是难事。” “可如今军情紧急,该派谁去呢?”韩世忠一时为难。 陈酿忽站起身来,行了一揖: “将军若信得过一介书生,陈酿当毛遂自荐。” 韩世忠上下打量他一番。 他运筹帷幄之中,一支笔能抵千军万马,又岂止是一介书生? 可眼下,细作尚不知是谁,金军又虎视眈眈。他这一走,军营之中若有变动,又该找谁商量来? 韩世忠心下犹疑,拿不定主意。 分割线 又加班了,可怜的我啊~~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撼庭秋1 陈酿看了看韩世忠,也知他的考虑。 陈酿方道: “将军,你忘了?学生适才说,一箭双雕。” 韩世忠的瞳孔颤了颤。 一箭双雕,他是什么意思? 陈酿接着道: “咱们虽不知细作是何人,却能让细作传些消息过去。” 韩世忠闻言一愣,这才恍然大悟! 他方抬手道: “陈参军请讲。” 陈酿又行一礼,遂道: “还望将军放出话去。就说,粮草物资即日便到。” 韩世忠一惊。 这倒是个稳定军心的法子。只是,粮草物资已然被劫,贸然许诺时日,是否太冒险了? 一旦供应不及,将士们只怕更难安抚! “自然,这话不是光给将士们听的。”陈酿道,“最要紧的,是教那细作传至金营。稳住的,不只是我方的军心,更有金贼的攻势。” 话及此处,韩世忠方才完全明白。 眼下双方僵持,金贼若知晓宋营粮草充足,兵器完备,必不敢贸然进攻。 纵然纸包不住火,早晚有戳破的一日。但那时,扬州的粮草物资已然筹来,正好士气高涨,可与金贼大干一场。 陈酿说的一箭双雕,原来是这个意思。 一来,他安心筹粮;二来,稳住战局。 既如此,韩世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方抱拳道: “陈先生大才,此事便依你所言。” 韩世忠思索一阵,又道: “只是,陈先生此去多凶险,还需有人护送。不知,派谁更合适些?” 陈酿遂道: “此事暗中进行,实在不宜重兵相送。但粮草物资太过要紧,还是需可靠之人。” 这个“可靠”,自是一语双关。 一来,武艺可靠,护得物资安全;二来,身份可靠,否则便是满盘皆输。 此计步步为营,半分也容不得差错。 陈酿接着道: “学生斗胆,借一回将军的副将,史雄。” 韩世忠倒吸一口气。 即便陈酿不说,他心中所想,亦是此人。 史雄为他副将,自然是全军营最可信的。况且他武艺高强,颇有战功,是人尽皆知的事。 韩世忠沉吟片时,一拍案头,笑道: “好!本将军等先生的好消息!” ……………………………… 今年的深秋尤其冷,可对于金人,却是司空见惯。 他们惯了的在雪中行马狩猎,一派粗犷豪放之气。 而江南的富庶柔婉,反倒令他们不习惯。 对于大宋的土地与财富,他们有些后知后觉的兴奋。 从一开始天降横财的窃喜,变作了如今粗暴的肆虐。 金兵们围着篝火与烤羊,恣意歌舞。在他们看来,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此番必能旗开得胜。 而唯有一座营帐之中,男子深深蹙起了眉头。 “王爷,”一金兵道,“宋营传来消息,他们的粮草即日便到。” 男子紧紧握着酒盏,险些捏碎。 他沉着声音,只道: “废物。” 金兵霎时腿软,忙跪了下来。 男子语气虽不凌厉,可身上的阴沉气,直教人害怕。 他接着道: “上回劫的,却是什么?” 金兵吓得发颤,声音抖得厉害: “是……是粮草……” “那怎么……” 男子还未说罢,忽地顿住。 默了半晌,他遂抬了抬手,示意金兵下去。 那金兵心下长长舒出一口气,似拿了免死进牌,一刻也不愿多留。 男人拿指尖敲打着桌沿。 宋人的消息,也未必是真。 若是真,此时自然打不得。 可若是假…… 宋营粮草短缺,眼下便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不过…… 他们真没后招么? 他们是否会算准了自己多想,然后唱一出空城计呢? 男子又蹙了蹙眉,一时拿不准,不敢轻举妄动。 “启禀王爷,”帐外忽有人道,“阿烈求见。” 竟然回来了? 男子黯了黯神色,宣阿烈入帐。 这个阿烈,长得与宋人极其相似,正是当日在柳花渡口行骗,故意抬高船价,意图扰乱大宋经济的商人。 见到男子,他二话不说,直直跪下行礼: “王爷,阿烈没用。渡口之事,恐已败露。” 男子倒波澜不惊,似乎心中早已有数。 他方道: “早晚的事。” 阿烈一惊,都说王爷心思细腻,料事如神,果不其然啊! 男子又道: “那时给你的东西,还来吧。” 提及这个,阿烈面露难色。 那是枚麒麟扳指,据说是大宋宗室之物。 正是凭着这信物,他才能买通小吏,瞒着上面,在渡口掀起风浪。 而那枚扳指,如今早已落到赵明诚手中,被他查了个清清楚楚。 只阿烈不知罢了! 他有些战战兢兢,只道: “王爷,当时走得匆忙,那东西落下了。” 说罢,阿烈又行一礼: “请王爷赎罪!” 男子负手踱了两步,背转过身,若有所思。 时间似乎静止,此间不闻任何声音。 但阿烈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极快。 又一阵死寂,男子忽开口: “我知道了,你去吧!” 阿烈悄悄抬眼,看了看他,那背影阴冷又瘆人。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阿烈再不敢多留,忙赶着退了出去。 刚一出营帐,只闻得一声凄厉的惨叫。 帐外有人道: “回禀王爷,阿烈解决了。” 男子点头,又道: “下回远些。” 帐外人应声,便也告辞而去。 男子又恢复了端坐的姿态。帐外的一切歌舞欢笑,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更感兴趣的,是这帐中的运筹,是这天下的逐鹿。 ……………………………… 与战场的杀伐决断相比,扬州城显得安宁又充满人情味。 绍玉与七娘一路行走,多是人迹罕至之处。 七娘见无甚人烟,遂也脱下帏帽,坦然相对。 二人皆怕对方为自己担心,一路上,又将这些年的经历粗略说了一番。 绍玉方舒了口气。 原来,七娘不过因着逃难,暂住陈家酒肆,并非与陈酿有甚别的关系。 听她唤韩氏大嫂,绍玉还以为…… 罢了,不是就好。 绍玉又看向七娘,道: “说来,你与他非亲非故,寄人篱下,也并非长久之计。” 七娘怔了怔,转头看着他。 绍玉接着道: “我直说了啊!我对陈二哥,倒没甚么成见。但他那兄嫂是怎样的为人,你比我明白,何必在他家受苦呢?不如,……” “三郎!”七娘打断他,“我们不是非亲非故,他是我先生呢!” 绍玉无奈,道: “是先生亲,还是你六姐姐亲?”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撼庭秋2 六姐姐! 一听提起谢蕖,七娘猛地顿住脚步。 是啊!六姐姐还在王家呢!她还有一位嫡嫡亲亲的姐姐啊! 绍玉没说完的话,七娘如何不知? 他不过是想接七娘至王家居住,这才搬出谢蕖。 可谢蕖,确是个太大的诱惑! 七娘细细喘气,心下紧张万分,似乎下一刻,谢蕖便会出现在眼前。 她一把抓上绍玉的手臂: “姐姐她还好么?她可知道我还活着?还有小媃娘呢?” 一连串的问题,绍玉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他何时又招架住过呢? 绍玉笑了笑,方道: “都好,都很好!就是想你想得紧!” 他拉上七娘的手,又道: “你的事,我还不曾与她讲。我想着,与其我讲,不如你亲自去见。” 七娘霎时愣住了。 她竟然,还能见着亲人! 自谢蕖随王家离京,姐妹二人便再没见过。 二人年纪相仿,又是一母同胞,平日里本就比旁人亲近,何况乎眼下的情形? 七娘一时兴奋,有些不知所措,手脚也不知往何处放了。 她一会子理理发髻,一会子整整衣裙。 刚要顺一顺裙带,七娘忽地顿住。 满脸的兴奋,渐渐变作了失落与叹息。 “七娘?”绍玉见她有些不对。 七娘轻叹一声: “我如今的样子,她会更不放心吧!” 绍玉微蹙着眉,满心疼惜涌上心头。 他道: “不要紧,我会让她放心的。” 七娘一怔: “你说什么?” 绍玉蓦地慌了神,一时左看右看,又挠挠头: “我是说,二嫂见着你,已是惊喜万分了!” 七娘这才露出一个笑。 三郎对她,总是最有办法的。 她方道: “明日吧!待我回家梳洗收拾一番,总不要太落魄才好。” 回家? 绍玉心下有些不快。 她已将陈家酒肆当作家了么?那她还要不要回王府呢? 绍玉心中一团乱麻,神情不宁。 左右,还是待她见过谢蕖再说吧! 七娘若住在绍玉家里,确是没甚么道理。 可住在她六姐姐家,却名正而言顺。 待回去时,七娘只让绍玉送至附近。 若韩氏见着他,免不得又是一通麻烦。 明日便能见六姐姐,她更没心思再与韩氏闹了! 韩氏将七娘晾在门外半晌,才放她进来。嘴里念念有词,大抵是说七娘不要脸,与登徒子厮混的话。 七娘却丝毫不在意。 她笑得灿烂至极,像是夜里的烟火。 刚一进屋,七娘便牵着裙子转了一圈。 她一面朝韩氏笑道: “大嫂,你说得对!你不知我有多开心!” 韩氏被她吓了一跳。 这孩子,不会疯了吧? 难道自己话说重了?刺激到这孩子了? 韩氏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再不敢看她,兀自回了房。 ……………………………… 南方的深秋,是阴湿湿的冷。 韩氏裹了件家常的长袄,抱着汤婆子,双肩一耸,瞧着与冬日无二。 陈酬依旧就着一盏豆灯,孜孜不倦地打着算盘。 他是个合格的生意人,毫厘必较,也童叟无欺。 韩氏看他一眼,颇觉无趣,只道: “成日摆弄你的算盘珠子,也不见算出个金山银山。” 陈酬笑了笑,眼睛却不离账簿。 他道: “我不成日摆弄这些,你吃什么?穿什么?” 韩氏轻哼一声,冷笑道: “也就是我,心中没什么算计,才早早嫁给你来!” 韩氏与寻常的市井妇人一样,时不时便会生出类似的抱怨。 陈酬习以为常,只敷衍嗯了一声,并不大理会。 韩氏也不恼,兀自喋喋不休: “还是人家谢小娘子有手段!一面哄得二弟,上个战场还时时挂心;转过头,还有个锦衣小郎君缠着不放!” 她看了看陈酬,撇撇嘴,又道: “我看啊,你们这些臭男人,就喜欢那样的!端得骄矜的世家架子,做的却是吃锅望盆的下作事!” “诶!”韩氏拿手肘怼向陈酬,“你说,那位小郎君的事,咱们给二弟去封信吧?” 陈酬手指顿了顿,这才抬起头来。 他沉吟一阵,面色不大好,只蹙眉道: “只怕二弟还护着她呢!” 韩氏哼道: “也是!倒显得咱们里外不是人!” “不过,”陈酬道,“二弟糊涂,咱们身为兄嫂,倒不得不替他多想些。” 韩氏眼珠转了转,又重重点点头。 二弟读书厉害,是前途不可限量之人。万不能被这女子拖累! 韩氏方道: “她架子大,看不上咱们。咱们这座破庙,又何必非要养尊大佛呢?” 陈酬放下算盘,道: “你总算说了一句明白话!” “只是,”陈酬又有些犹疑,“二弟来日若知晓,也不知是否有怨怼?” 韩氏白他一眼,道: “看你平日做生意精明,碰上人情之事,却转不过弯来!” 她压低了嗓子,凑上前道: “若是她自己要走,二弟再糊涂,也不至怪到咱们头上!” 陈酬眉心深蹙: “她等着二弟回来,岂会自己走?” “蠢!”韩氏笑了笑,嗔道,“总有让她待不下去的法子!” 陈酬捏着眼看韩氏,自己没办法,也只得听她的了。 ……………………………… 次日,绍玉特意起了个大早。 昨夜因着太过兴奋,他几乎整夜未眠。奇怪的是,现下也不觉着疲倦。 自与七娘分别归家,绍玉强忍着她的消息,连谢蕖也不曾告诉。 这对二嫂来说,是个惊喜! 而对于王家,他却存着一番先斩后奏的心思。 不论谢府之前做过什么,那都与七娘无关。 一旦七娘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他不信王府会抛离不管。 好歹,她还与二嫂还挂着一层亲呢! 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美名,对于东山再起的王府,自是多多益善。 绍玉又披上一件锦灰织金秋袄,对着镜前端详一番,这才意气风发地出门。 “三弟!”谢蕖唤道。 她抱着媃娘,自王夫人处而来,恰装上绍玉。 谢蕖打量他一番,好奇道: “红光满面的,许久不见你如此了!可是有甚好事?” 绍玉眉开眼笑,只道: “二嫂,好事在后头呢!” 说罢,他怕自己忍不住说漏,一溜烟地便不见了人影。 谢蕖低头笑笑,自不做多想。 绍玉年轻,伤心来得烈,去得也快。 可对于国破家亡的人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好事了。 她轻叹一声,望着绍玉的背影。 此时的谢蕖尚不知,她期盼的好事,真的不远了! 分割线 这两天发文时间不稳定,都是加班害的~~前天到凌晨三点过,昨天凌晨12点过~~~心好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撼庭秋3 绍玉打马而来,兴奋中又带着一丝忐忑。 旁人皆道今年的秋日寒冷无比,可对绍玉而言,是秋高气爽,秋日胜春朝的。 一路之上,他飞快行过,从未觉得扬州的景致如此合心意。 近着陈家酒肆,忽闻着喧闹之声。 大清早的,酒肆不该这般热闹啊? 绍玉探头看去,渐渐放缓马蹄。 只见酒肆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人声此起彼伏,也不知在打听些什么。 绍玉蹙眉,七娘扽住处有这般热闹,他是不喜的。 身边恰有几位小郎君疾步行过。 绍玉忙趋马上前,打听道: “兄台!兄台留步!” 才追上他们,绍玉放下马,行了一揖。 “这前头,怎的如此热闹?”他问。 几位小郎君上下打量他一眼,为首的笑道: “看兄台模样,风流少年,非富即贵,还当你也是来凑热闹的呢!” 绍玉又看看陈家酒肆,心下一紧: “前头究竟出了何事?” 几位小郎君哈哈笑起来: “不是出事。兄弟们慕名而来,要看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呢!” 绍玉猛地愣住,还要问时,众人已匆匆行远。 对于他们来说,是兴冲冲的热闹。 可对于绍玉,真的是出事了! 他旋即翻身上马,有种预感,此事与七娘有关。 ………………………………………… 酒肆之中,门庭若市,已许久不曾这般热闹。 韩氏捧着一叠写了字的笺纸,高举着传阅。 她四周围满了人。有读书的仕子,上了年纪的老学究,更有青春年少的风流少年。 笺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众人争相传看,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 “陈家大嫂,”一老者举着笺纸,神情激动,“如此锦绣文章,真是位小娘子作的?” 韩氏得意地笑了笑。 笑容之中,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一读书人又道: “这句的注解作得极好,新颖之处,见所未见啊!” 这人一看便是个书呆子模样,捧着笺纸爱不释手,就恨这些不是自己写的。 一人附和: “当真是位大才女啊!枉我日夜念书,倒比不得她!” 有风流少年,粗略看过一回,嚷道: “陈家大嫂,那小娘子既有大才,不如请出来一见。也好教咱们请教切磋一番啊!” 此话既出,四下附和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其中自有真心论学问的,但更多的,则是为一睹芳容。 他们才不管文章好坏,一副好皮囊,足以在扬州传得沸沸扬扬。 韩氏面色含笑,却也有些惊讶。 她自然分不清文章优劣,只是听陈酿夸过七娘近来所作。 她想,陈酿便是家中最有学问的了。连他也夸,自然是好。 只是,没想到这样好! 韩氏本欲引些人来,时时求见七娘,最好有人慕名求娶。 她那样大的架子,必定不堪其扰,到时自己走了也就是了。 不过,扬州城传话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短短一个早晨,陈家酒肆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只怕不消几日,便能逼得那谢小娘子愤然告辞。 韩氏正打着如意算盘,并不曾察觉,绍玉已出现在人群之中。 他随意夺过一张笺纸,才看一眼,便知是七娘字迹。 七娘的文章,怎能随意外传? 他又夺过旁人手中的笺纸,一一看来。越看越生气,越看越火大。 被夺了笺纸的人一脸莫名其妙,皆向绍玉看去。 正待骂他来,绍玉长鞭一挥,啪! 众人霎时向后缩了缩。 只见他满眼怒火,倒像是被传文章,受辱的那个。 一风流小郎君看不过,挺身上前: “众人皆排着传阅,你横什么横?” 年轻男子自是血气方刚,一言不合,连打死人的都有。争论几句,实在算不得什么。 众人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绍玉闻言,举起马鞭直指着他,忽一声冷笑,只道: “你们没资格看!” 那风流小郎君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撸起袖子便要打。 一旁的同伴神情紧张,忙拦住他,耳语道: “那是王尚书家的小郎君!你可别惹事!” 风流小郎君一愣,霎时放下袖管,没了底气。 众人皆是好奇。这人方才还仗义执言,半刻不到便怂了! 他们打量着绍玉。 眼前的人玉冠束发,锦袍风雅,这般非富即贵的打扮,看来是大有来头的。 绍玉哪管得他们所想,只又猛挥一鞭。 鞭子触地清脆,众人一抖,不觉让出一条道来。 绍玉缓步行上前,每一步,韩氏便感到一阵压迫。 她强装镇定,掌心额间却直直冒汗。 竟忘了还会引来这个登徒子! 不过也好,他既来了,事情闹大,七娘也留不得了! 绍玉又往地上抽了一鞭,众人一颤,皆退了退。 “疯女人,”他瞪着韩氏,“你敢把她的文章胡乱传?” 韩氏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扶着门框,壮胆似的,高声道: “文章作来,不就是看的?我,我是替她扬名呢!你是她甚么人,与你何干?” “家里人。”绍玉道。 韩氏一愣,谢家不早被灭门了么?何来个“家里人”? 此话既出,四周便闻着窸窸窣窣的议论。 “看来那小娘子不仅文章风流,人也风流啊!”有人笑道。 “别胡说,当心惹恼了这小郎君!”说这话的,大抵是有些被绍玉吓到。 “这是谁啊?你如此怕!” “你连他都不认得,还在扬州混呢?” “哎哟!”有人附和,“莫不是王尚书的幼子吧?” “我瞧着像。” “那是惹不起的!” …… 周遭议论四起,韩氏也听在耳里。 这登徒子,不会真是大官子弟吧? 天哪!她还在他面前说过要报官的话! 他家就是官,又报谁去! ………………………………………… 酒肆外的喧嚣,七娘多是不在意的。在她看来,那与自己无关。 她梳洗毕了,对镜端详,一面等待绍玉。 模样虽不似从前,瞧着却比昨日要体面些。 想着就要见到六姐姐,七娘心中只扑通扑通地跳。 她缓了缓气息,还是写几个字冷静冷静。 刚行至书案,七娘便觉出不对。 自己每日伏案,对这书案熟悉至极,今日见着却不大对劲。 前日写的文章呢? 七娘心下一沉,四处翻找。 整个屋子被她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不得。 正焦躁时,只听酒肆的喧嚣愈发大了。 那扬鞭之声,熟悉至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撼庭秋4 怎么又闹起来了? 七娘蹙眉望着酒肆的方向,昨日还特意嘱咐过三郎! 韩氏不过爱逞口舌之快,有陈酿的托付,她到底不敢真对七娘怎样! 三郎又何必与她计较呢! 而酒肆之中,众人猜测着绍玉的身份,连带着对陈家酒肆,都多了一分好奇。 还有那不曾露面的小娘子! 她究竟是何人?不仅作得一手好文章,王尚书幼子还为她为“家里人”! 这着实奇怪了些。 韩氏四下看看,偏今日陈酬外出,家中没个男人! 见众人怂成这副模样,她心里早悔了千回万回。 怎么招惹上这位祖宗了! 她喘了几口气,方道: “你姓王,她姓谢,怎么就是家里人了?” 韩氏这会子倒聪明了一回。 既不是家里人,这般管东管西,放在何处理论皆是没道理的。 四下之人又开始议论,有说绍玉仗着家中权势作威作福! 绍玉一时语塞,神情却依旧横的很。 半刻,他忽举起鞭子,点着韩氏道: “疯女人!这还轮不到你管!” 韩氏见众人倒向自己这边,也不知怎的,忽来了胆子。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道: “我是她大嫂,我不管谁管?” “你放……” 绍玉气急,正要说出最后一字,却见七娘骤然出现在门边。 “什么厥词。”绍玉猛改了口,将最后一字生生咽回。 七娘是顶不喜欢他说粗话的。 他又看向七娘,气势霎时弱了下去。 她虽带着帏帽,可眼神凌厉,透过帏帽直戳向他。 众人见着,更是好奇。 这小郎君方才还跟恶霸似的,怎么一见这小娘子,整个人都怂了? 七娘白绍玉一眼。治住了他,她又转头面向韩氏。 “大嫂,”她语气强硬,“我的文章呢?” 此话既出,不待韩氏言语,众人便吵嚷了起来。 酒肆霎时人声鼎沸,七娘一惊,向后挪了挪步子。 她身姿袅娜,扶在门边,更显出一分我见犹怜。通身的气度,正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众人倒吸一口气。 看来,这小娘子不仅是才女,还是位美人啊! “这文章是小娘子的啊?” “小娘子哪里读的书?” “小娘子可否摘下帏帽,坦诚相见?” “敢问小娘子,这个注是何解?” “小娘子可过曾说亲事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问得七娘满脸莫名其妙。 那些话有真诚的,亦有故意轻薄的。 她微微心慌,又向门后缩了缩。 啪! 忽闻得鞭声凌厉。 “都给老子闭嘴!” 绍玉手握长鞭,脱口而出,也不顾粗话不粗话了。 他瞪着眼,向众人一一看去。酒肆一瞬鸦雀无声,众人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说罢,绍玉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一把拉走七娘。 在众人还不及反应之时,他早已带着七娘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蹄扬起尘土,众人惊讶至极。 酒肆霎时炸开了锅。 “陈家大嫂,什么情况啊?” “那小娘子是你家妹子?从前怎不曾听说?” “什么陈家妹子!不是王尚书家里人么?” …… 众人的猜测越发离谱,连韩氏亦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人如此能编,怎不写话本去! 众人缠着她问东问西,韩氏只觉头疼欲裂。 本想着让七娘不堪其扰的。不承想,到头来不堪其扰的,却是自己! ………………………………………… 绍玉一路疾驰,四周草木风景只刷刷地在眼前飞过。 他显然是气坏了。 “王绍玉,你放我下来!” 七娘高声叫唤,身子已然瑟瑟发抖。 自从前惊了马,七娘便落下这个毛病。别说骑马,便是见着马,她也要退避三舍。 但七娘还真骑过一回! 正是王家被贬黄州之时,她偷溜出来,赶着去渡口送绍玉。 不想此番上马,还是因着他! 七娘心头噗噗直跳,猛地紧闭双眼,面色煞白如纸。 那一瞬,只觉天旋地转,比死还难受! “停下!停下!”她带着哭腔。 绍玉闻声一惊,这才回过神,忙将速度放缓,又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来。 七娘身子一瞬瘫软,粗喘着气,久久不能言语。 “七娘,”绍玉慌了神,“我,我气急了!实在抱歉,忘了是在马上。” 七娘脑中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方才渐渐回神。 她深吸一口气,朝绍玉身上猛捶过去。 “王绍玉,你有病啊!”她怒道。 绍玉满脸自责,围着她左右来回地走,连声赔着不是。 七娘见他模样,蓦地心软,只嗔道: “呸!气急也是你自找的!教你不要同韩氏闹,那不值!你又去惹她作甚?” 一提起这个,绍玉便觉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跺脚,冷哼道: “你以为她不敢把你怎样呢?你知不知她把你的文章拿去作甚了?” 七娘一怔,果然是韩氏拿的! 绍玉越想越气,一股脑地将韩氏做的事都说了出来。 七娘听得目瞪口呆,她再看不惯自己,也不能不顾陈酿的嘱托啊! “你酿哥哥的嘱托,在那疯女人眼里就是个……” 绍玉还未言罢,七娘忽看向他。 他猛地闭上嘴,那个字又被咽了回去! 绍玉一跺脚,摆了摆手,道: “总之,她自以为是为陈酿好,整得你死去活来她也问心无愧!” 七娘咬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极力辩驳,可绍玉所言,似乎才是真是的情况。 七娘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 “也罢!待酿哥哥回来就好了!” 绍玉白她一眼,这个时候,竟还想着陈酿! “只怕等不到他回来,那疯女人便将你吃得骨头也不剩!”绍玉斥道。 纵然你天赋才情,步步设防,可那是人家的屋檐下! 人家有心整你,那是防不胜防! 绍玉叹了口气,又看向七娘。 只见她神情沉重,自有心事。灵性如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那个家里,有她要等的人。 绍玉沉了沉气息,方道: “七娘,离开陈家吧!” 离开鱼龙混杂的陈家酒肆,来世代官宦的王家,来有她六姐姐在的王府。 绫罗香烟,玉粒金莼。 这才是一位贵女该过的日子。 但对于她的答案,他没有底气。 绍玉缓缓拉起她的手,神情真挚而期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七娘半抬起眸子,心下忽一阵发酸。 分割线 放假第一天~我依旧在加班~~~老铁们元旦快乐~~又将是新的一年~我已经在脑洞新文大纲了~~哈哈哈~~~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撼庭秋5 七娘默了半晌,又垂头望着脚下落叶。 落叶一片枯黄,铺满了地,软绵绵的。似乎踩一脚,便会掉下去。 掉进一个深渊,万劫不复。 可她,似乎就愿意这般掉下去。 只要酿哥哥在。 七娘又望向绍玉,渐渐将他的双手抹开,又退后半步。 她不言语,只别过头去,不敢看绍玉。 绍玉瞳孔一颤,双手兜在半空。 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笑。 “他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 绍玉语气淡然,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心绪。 羡慕?嫉妒? 或许,只是在嘲笑自己的不甘心。 七娘轻咬着唇,怯怯地看他。 “三郎,”她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只是” “你不明白。” 绍玉打断她,轻叹一声。 你若明白,不会执念至此。也不会,拒绝得这般斩钉截铁。 看着绍玉,七娘心中越发酸楚。 难得故人重逢,为何变作了这般境况? 今日本是去见六姐姐,不是该高兴的么? 七娘振了振精神,转而笑道: “三郎,不是去见六姐姐么?咱们又在此处呆着作甚?” 绍玉心底一声轻笑。 这就是谢七娘,每每遇着无解之事,便选择逃避。 左右,烂摊子会有人替她收拾! 但那是从前。 那是众星捧月的谢七娘才有的特权。 而如今,她只有绍玉。 有的烂摊子,绍玉收拾不了。 比如,她的心。 绍玉缓了缓神思,方正色道: “七娘,陈家酒肆不能待了。” 七娘正要说话,绍玉却不给她机会,只道: “今日她拿你的文章作妖,谁知明日会不会将你卖了?那是陈酿的亲兄嫂!他再护着你,其间还隔着一层人伦呢!” “再者,”绍玉看她一眼,“他如今人又不在!” 七娘心下一沉。 是啊,如今酿哥哥不在,纵然有心相护,却是山高水远。 况且,七娘自己也知道,这些事,她是不会对酿哥哥透露半句的。 他远在战场之上,担心金蛮子的铁骑还顾不过来,是不该被别的事牵绊的。 陈家兄嫂也正是吃准了七娘这心态,才如此肆无忌惮地欺凌。 只怕,再待下去,七娘真等不到陈酿归来了。 “三郎,”她叹了口气,“容我想一想吧。” 绍玉点了点头。 “你这个样子,今日还要见二嫂么?”他问。 七娘摇头: “改日吧!待我想明白。” 今日她心神不宁,姐姐见着,必然忧心万分。 今日,不是个适宜的时候。 “好。”绍玉也不多劝,“我送你回去?” 七娘点头。 回去。 回到酿哥哥的家。 回到那个没有酿哥哥的家。 王府之中,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下人。 每个人皆深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不知因着深秋寒冷,还是因着恐惧,有人已然瑟瑟发抖。 正堂的大门紧闭,里面亦站满了人,却闻不见丝毫声响。 连呼吸声,亦是小心翼翼的。 一切深沉而压抑。 多少年了,没人见过王大人发这样大的火。 他手中紧紧拽着几页笺纸。 扬州城中传遍的,陈家酒肆那才女的文章。 “那臭小子呢?”王大人低沉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夫人神情紧绷,四下看看,只道: “已已去寻了。” 屋中所有人都显得焦躁不安。 绍玉闯祸了。 王尚书幼子在酒肆与人大肆口角,还以武力威胁。 “仗势欺人”四字,已足够弹劾一位复职不久的官员了。 况且,还是为着女人! 屋中又一片死寂。 众人虽不言语,却早将忧心写在脸上。 可唯独谢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眼眶直要憋出泪来。 能让绍玉如此失控的,除了七娘,没有别人! 是她的妹妹回来了么? 真是她的妹妹么? 谢蕖只紧紧抓着王绍言的手臂,生怕自己激动得叫出声。 “大人,三郎君回来了。” 侍从的传话给这片死寂划了一道口子。 这是个伤痕。 他回来了,也带来了七娘的消息。 谢家人的消息! 绍玉知道,早晚有这一日。 不想,竟这般快。 他直直跪在堂上,四周充斥着担忧与无奈的目光。 而绍玉反倒心如止水。 王大人一抬手,将那叠笺纸猛砸在绍玉脸上。 “王绍玉,”他声音依旧深沉,深沉得可怕,“你见不得家里好是不是?” “老爷!”王夫人下意识地劝。 “你闭嘴!”王大人道,“慈母多败儿!” 王绍宣与仪平宗姬对视一眼,到底是自己的亲幼弟,没有不心疼的。 他行上前去,踹了绍玉一脚,一面使眼色: “还不认错!” 绍玉不语。 何错可认呢? 聚众闹事?亦或是,私自见了七娘? 见了谢家人! 王绍言见三弟一副倔脾气,心下自有些窝火。 眼下的境况,谢蕖难免被迁怒。 他亦行上前去,补了一脚,斥道: “臭小子,快认错!” 说一句,父亲,我错了么? 绍玉心下冷笑。 谁信呢? 王夫人看着着急,怨道: “你平日里也不是不稳重的人,怎的在那种地方闹事?纵是为了” 她顿了顿,试探着看王大人一眼,又道: “总是该顾及分寸,私下了事也就是了!” 绍玉依旧不语。 王大人冷哼一声: “我看他就是故意!” 众人一惊,怎能是故意呢? 看来王大人是气急败坏了。 不过 半刻不到,众人方反应过来。 他就是故意! 故意将事情闹大,传得满城风雨。 他要让扬州城人尽皆知,王家的故交之女还活着,王家有亲戚还活着。 如此,王家不得不将她迎回。 体面地迎回! 众人吃惊地审视着绍玉。 这孩子,从何时起,竟也学会耍心眼,玩手段了? 事已至此,谢蕖再忍不住。 她三两步上前,跪在绍玉身边,眼泪簌簌而落,见之可怜。 她带着哭腔道: “求父亲母亲,接七娘回家。” 此话既出,那些眼神似一道道刀子,直往她身上刺。 七娘回到陈家酒肆,认真思索起绍玉的话来。 她一面整理文稿,一面看一眼案头的拜帖。 那些都是午后送来的,已堆积如山! 七娘忽一声自嘲的笑。 如今,什么泼皮无赖的拜帖,也能送到她面前了! 当她是什么? 任人取乐么? 门外是韩氏的咒骂嘲讽,已越发不堪入耳。 可是酿哥哥,你何时回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撼庭秋6 七娘的身份,在扬州城已传得沸沸扬扬。 如今人尽皆知,她便是当年汴京城里入过太学的谢七娘子。 此处也多有自汴京逃来的人,七娘的事,倒成了他们的谈资。 “当年我是见过的。”一人道,“她与郓王妃朱氏一同入太学,那气派,啧啧!你们都想不到!” “你说说啊!” “当年汴京城中万人空巷,就等着看二位小娘子入太学呢!”那人道,“你想啊!可曾见过女人入太学的?” “我也是汴京来的!”有人附和,“当日的车马随从,个个跟画里似的,都道是天仙下凡呢!” “别是个女文曲星吧!”有人打趣。 “难怪作得锦绣文章,原是太学出身!” “我等弗如,也不稀奇了!” “我听说,她还在为当世文章整理作注呢!” “那更了不起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来劲。 而这些话,都传入路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 车中之人约摸二十出头,目光有着不合年龄的阴沉。 汴京,似乎是个隔世的地方。 “王爷,”车外侍从低声道,“查清了,是她。” 车中人点点头: “嗯。走吧。” 马车不急不缓地行走,消失在人群之中。 今日的陈家酒肆格外热闹。 七娘的屋中堆满了贵重的礼物。 珠钗c累丝多宝领扣c玉环c玉珏c珊瑚手钏 这些东西,七娘以为早已淡出自己的生活。 骤然见着,亲切又迷茫。 她不敢触碰,只生生看着。 四个丫头在她屋中往来,齐头整脸的,是世家才有的气度。 她们有条不紊地替七娘打点收拾。 其实,她身无长物,也没甚么可收拾的。 门外传来鞭炮丝竹之声,据说,还停着一辆华丽无比的大马车。 直到此时,七娘都觉着不真实。 回想三日前,谢蕖骤然出现在陈家酒肆,七娘只惊得说不出话。 一别多年,姐姐变了,她也变了。 姐妹二人相对坐着,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想好好看看对方。 她们知道,留给彼此的时间,还很长。 而此时,这般静默,就很好。 谢蕖的到来,自然是带七娘回王家。 大张旗鼓,全城皆知。 这是七娘的体面,也是王家的美名。 更有甚者,是彰显圣上的仁德。 当日,有心弹劾之人,本想趁着绍玉闹事,参王大人一本。 却不想,王大人主动请罪,早向圣上告知缘由。 绍玉的闹,是因着故交之女流落。 大宋一向以仁义治天下,王大人不仅没获罪,反倒得了个不计前嫌,怜孤怜弱的美名。 为着此事,圣上还赏了好些物件,以彰显仁德。 此番倒不得不这般张扬了。 “谢小娘子,已收拾妥了。” 听得丫头回禀,七娘方才回神。 已经许久没人如此恭敬地对她说话了。 有丫头正要去抱她的文稿,她忙道: “这个我自己来。” 丫头笑笑放下,并不多问。如此知趣听话,也自是世家的调教。 七娘一时心下怔然。 这一切,都久违了。 今日如此盛况,酒肆的生意是做不成了,陈酬遂闷在屋子里算账。 韩氏却坐不住。 她立在院子一角,磕着瓜子,不时朝七娘的屋里探头。 这几日,整箱整箱的金银珠宝c绫罗绸缎往里送,看得人眼花缭乱。 还有她那个姐姐,通身的气派,跟天上的仙人一般。 韩氏只撇了撇嘴,口里念念有词。 念罢之后,又有些后悔。 早知七娘是这样一个宝贝,当日说什么也该和和气气的! 如今,她这般气派地被迎去尚书府,听闻圣上还赏了物件! 自己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待二弟回来,又该如何交代呢? 也怪自己,好好的传什么她的文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正心虚间,七娘已从屋子里出来,怀中抱着陈酿与自己的文稿。 韩氏骤然一惊,合不拢嘴。 她与平日不同了! 周身光华灿烂,金玉满头,那衣裙的料子闪着柔润的清光,韩氏见所未见。 原来,她真是一位贵女啊! 七娘见她缩在角落,淡淡扫了一眼,兀自转身。 韩氏一怔,忙丢了瓜子,趋步上前。 只见她赔笑点头道: “谢小娘子,留步,留步。” 七娘转头看她,没什么情绪,似乎韩氏本不在她眼里。 韩氏嘿嘿笑了两声: “从前,是大嫂不对,多有得罪。你,你可别怨怪二弟啊!” 七娘扯了扯嘴角。 她有什么脸提酿哥哥? 不过是将酿哥哥搬出来,防着七娘对自己打击报复! 七娘不理她,行了两步,却又蓦地顿住。 韩氏脸上又燃起希望。 七娘只冷言道: “这一切,不要同酿哥哥讲。他在战场上,分不得心。” 纵然她冷口冷面,提起陈酿之时,眼底依旧浮起了一丝温柔。 韩氏明白,这一丝温柔,便是自己的护身符。 她连连点头称是。 韩氏自是求之不得。这件事,本是她作出来的,又哪敢告诉陈酿去? 七娘轻点一下头,方缓步离去。 有那么一瞬,韩氏从心里觉得,这位谢小娘子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王府之中,众人正在正堂,等着七娘拜见长辈。 王大人与王夫人端坐高处,眉目含笑,却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七娘守着从前的礼数,缓步行来,不急不躁,正是贵女该有的气度。 座中尽是故人。 王家三兄弟c仪平宗姬c六姐姐 自然,还有王伯伯与王伯母。 从前,王伯母是最心疼她的。 每每与绍玉闯了祸,都是王伯母在母亲跟前求情。 上元节时,她还抱着自己猜灯谜,比自己的亲伯母还亲! 七娘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将礼数一一行来。 只是她眼中含泪,却是瞒不过人。 仪平宗姬看了谢蕖一眼,上前将七娘扶起,笑道: “可怜见的,又哭什么?好不容易寻着你姐姐,该高兴啊!” 说着,她又替七娘抹了一回眼泪。 七娘满心委屈憋在心中,只觉一阵酸楚涌上鼻尖。 “好了,”王夫人含笑道,“蕖娘带她下去歇息吧。折腾一整日,怪累人的。” 说罢,王夫人与王大人便起身要走。 谢蕖忙行礼相送,一面应声。 七娘一愣,忽转头看向谢蕖。 她总觉得姐姐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谢蕖遂上前牵她,自是满心满意的心疼。 七娘忽一个激灵! 从前的六姐姐,即使在公婆面前,也不曾这般唯唯诺诺。 她又四下看了几眼。 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分割线 多谢小狂之家的赏银,比心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散余霞1 见父母都离去,王绍宣与仪平宗姬略嘱咐一番,遂也去了。 谢蕖目送他们,又拉起七娘的手: “总算回来了。” 她言语中似有叹息,重逢的喜悦里,却夹杂着迷茫的情绪。 绍玉亦凑上来,笑得很是开心: “你看,还是回来好吧?” 七娘半嗔地看绍玉一眼,低声耳语道: “咱们回头再说。” 一旁的王绍言看了半日,只干咳两声,神情中是七娘不曾见过的淡漠。 “且回去吧!”他道,“蕖娘,带你妹妹去安顿。” 你妹妹? 七娘神情颤了颤。 从前,姐夫都是唤她“七妹妹”的啊! 谢蕖倒也不说什么,拉着七娘便缓步出门。 “我也去!”绍玉忙追上来。 王绍言却一把拦住他: “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七娘一面行走,一面回头看绍玉一眼。 这个王府,整个王家的人,看上去奇奇怪怪。 都与从前不同了! 书房之中,阴沉沉的。 分明是白日,却见出深夜的压抑来。 王绍言直直盯着绍玉,负手而立。 兄弟二人便如此僵持着。过了许久,方才有人开口。 绍玉道: “二哥,你说吧。” 他的语气淡然,早没了方才的兴奋。 烛火一晃,王绍言怔然。 他深吸一口气: “父亲很生气。” “我知道。”绍玉道。 “你知道!”王绍言冷笑一声。 他知道,却还不管不顾地要接七娘回来!当年之事,他尽忘了么? 谢府将王家赶出汴京,贬至黄州。那等凉薄行径,王家谁人不恨? “我说过了。那些事,不是七娘的错。”绍玉言语平静。 “但她是谢家人!”王绍言憋着一股气。 “二嫂亦是谢家人。”绍玉抬起眸子看他,“二哥,若今日易地而处,受难的是二嫂,你还会说这番话么?” 王绍言蓦地怔住。 他知道,自己不会。 若是谢蕖,他也会如绍玉般行事,或许更过火。 但此番,到底不是谢蕖。 更要紧的是,七娘的归来,是会连累谢蕖的! 她身份尴尬,父母定会以为是她撺掇着绍玉。 如今,因着带媃娘的事,母亲本就对她多有怨言。婆媳二人的关系如履薄冰。 哪还经得起这等折腾呢? 王绍言神情黯了黯,只道: “你二嫂是王家人。” 当年,谢蕖本可以回到娘家,不去黄州,但她却毅然相随。 若非她在,只怕那几年,王家会更难过。她又如何不是王家人呢? 绍玉却蓦地笑了笑: “二哥,真会自欺欺人啊!” 王绍言心下一酸。 此话听来凌厉,却是事实。 自王c谢二府决裂,谢蕖的存在,便像时时在伤口上撒盐。 没人真心将她当作王家人了。 “我会护着她。”王绍言道。 也不知是说给绍玉,还是说给自己。 绍玉望向二哥。 他语气轻飘飘的,可话中却有不可质疑的力量。 绍玉定了定神,遂道: “我亦会护着七娘。” 王绍言旋即低头一笑。 谢蕖是自己的结发妻,自己护着,理所当然,名正言顺。 可绍玉,又算怎么回事呢? 只怕他护得一时,也护不得一世。 王绍言叹了口气,拍拍弟弟的肩: “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衣袂轻甩,转身离去。 屋中唯留绍玉,望着二哥的背影,心下戚戚然。 天气越发寒凉了。 雕花的窗棂凝上一层薄霜,一呵气,又凝上一层。 扬州的深秋,似乎,也不比汴京好过。 自带了七娘回屋,谢蕖一番安置,忙得脚不沾地。 一会子又嫌床不够软,一会子又嫌书案太高。 满屋子的仆婢往来,进进出出。却还是觉着人手不够。 一旁的李蔻跟着打点,只打趣道: “娘子,书案正好呢!七娘子如今长高了!” 谢蕖看向七娘,似恍然大悟,忙自语道: “是了是了!七娘已及笄了,我还当她是孩子呢!” 只可惜,妹妹及笄之时,她不在身边。 思及此处,谢蕖心下蓦地发酸。 七娘端坐床沿,望向忙前忙后的谢蕖,心头涌上一股热流。 到底,这才是真正的亲人啊! “六姐姐,”她含笑唤道,“已很好了。” 谢蕖转头看她。 已很好了么?可她觉得还不够啊! 她的小妹妹,值得天下最好的! 只是 如今的她,却什么也给不起七娘。 谢蕖神色黯了黯,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默了半晌,她才摒退了左右。 待人走了,谢蕖又转头向李蔻道: “你也忙去吧!若媃娘哄不睡,再来寻我。” 李蔻知趣地应声而去。 看样子,姐妹二人还有许多私房话要说。 “来!”谢蕖转而笑了笑,想七娘趋步而去,“让姐姐好生看看你。” 她上下打量七娘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偏要这样的衣裙才对!此前穿的都是些什么?” 七娘正欲分辩些什么,谢蕖却打断道: “三弟都同我讲了。韩氏那般待你,日后莫再联系了!” “那是酿哥哥不在!”七娘嘟哝道。 谢蕖白她一眼,这妹妹,还是老样子! “好了,”谢蕖拉她坐下,“你那小先生护你南下,确是难得。咱们该谢的谢,旁的,你莫要多想了。” 七娘一怔。 姐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要多想? 她微蹙着眉,只道: “我没有多想。只是,若无酿哥哥,只怕妹妹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谢蕖望着她摇摇头。 如此便要住到他家去,便要受他兄嫂欺辱? 便要,以身相许么? 天下没这个道理! 只是,一路颠沛流离,这妹妹受了太多的苦。也难怪她时时依赖着陈酿。 谢蕖叹了口气,轻轻将七娘搂在怀里: “都是姐姐不好,未能照顾好你。” 七娘心下一怔,亦侧身抱住谢蕖: “姐姐别难过,如今都好了。” 谢蕖应声地点头。 但心里的石头却更重了。 七娘以为,王府大张旗鼓地迎她,是看在谢蕖的脸面,是放下了对谢府的芥蒂。 但谢蕖心中清清楚楚。 王府是被逼无奈。 他们或许会好吃好喝地养着七娘,但她的妹妹,再回不到从前,再不能像过去一般任性了。 此时的七娘,沉浸在亲人重逢的喜悦之中。 她尚不知,什么是真正的寄人篱下。 分割线 新的一年,大家元旦快乐昨天在码字中跨年,开了下新的脑洞感觉棒棒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散余霞2 次日一早,绍玉早饭还未用,便巴巴地来看七娘。 又问她是否睡得习惯,又仔细查看了屋中陈设。大清早的,倒弄得屋中热闹得很! 七娘坐在妆台前,正挑选胭脂。 她回眸一笑,道: “你安分些,晃得我头晕。” 绍玉嘿嘿笑了两声,又去玩弄她妆台上的簪钗。 有的是谢蕖着人送来。有的,则是绍玉前些日子订了,昨日才打好送来。 他挑了支芙蓉纹样的,在七娘发髻间比来比去。 七娘对镜看了两眼,一把打下他的手,笑着嗔道: “留仙裙是兰草纹,怎的配芙蓉簪?” 她转头看向绍玉,又摇头打趣: “看来这些年,三郎是越发没赏鉴力了。” 绍玉笑着挠挠头: “是了是了,我忘了!” 他遂放下芙蓉簪,又换了对兰草流苏。 一时望着镜中人,兀自含笑。 这些年,七娘不在,他怎会有心思再研究这些? “三郎君。” 忽见一丫头掀帘进来。 她身着湘色袄子,看上去很是沉稳。 七娘只觉有些眼熟,像是王府从前的某位大丫头。 绍玉蹙了蹙眉。 此是七娘闺阁,她进来却先唤了绍玉。这等轻视,总不是该有的礼数。 见七娘看过来,那丫头才俯身一福: “谢小娘子早。” 七娘点了一下头。 礼数之上,并不与她计较。 “三郎君,”丫头又转向绍玉,态度恭敬了许多,“老爷有请,书房听事。” 绍玉嗯了一声,不情不愿全然写在脸上。 七娘掩面一笑。 三郎啊三郎,还是老样子啊! 她方推他一把: “快去吧。” 绍玉撇撇嘴,又替她理了理流苏。 “走吧!”七娘又推他。 绍玉这才走了,不时又回头看一眼。 七娘笑了笑,兀自弄粉调朱。 只听一旁丫头道: “小娘子,外头的秋千架搭好了,三郎君前几日吩咐的。可要去玩一回?” 秋千啊。 自离了汴京,她还不曾打过秋千呢! 七娘放下香粉,却摇了摇头: “不了,先去给王婶婶请安吧。” 初来乍到,她还谨守着世家之间的礼数。 方至王夫人院门,放眼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皆是仿着汴京的王府。 七娘心头忽涌上一阵莫名的亲切。 旋即,又生出一丝酸楚。 王府俨然,谢府却不在了。 正发愣间,只见一锦衣丫头行来。 她面含浅笑,态度热情,倒不见方才那丫头的不恭。 她朝七娘行一万福,抱歉道: “不知谢小娘子来了,教你生生站着,快请进来坐。” 七娘亦笑笑: “姐姐有礼,我是来与婶婶请安的。” “哎哟,可是不巧了。”那丫头面色有些凝住,“夫人晨起时有些不适,眼下还睡着呢!” “可要紧么?”七娘有些担心。 那丫头又安抚地笑笑: “没大碍的,只需静养就是了。夫人说了,小娘子自歇着就是。你一路南下尽吃苦了,如今姐妹团聚,倒不必如此拘谨。” 那丫头顿了顿,接着道: “左右,小娘子也不姓王,是不必在夫人跟前立规矩的。” 七娘一愣。 这话听上去,很是奇怪。 就同王府如今的一切,充满着怪异。 七娘垂下眸子,朝王夫人的房门行过一礼,方才告辞。 刚至院门,只听屋中传出一阵笑声。 她蓦地顿住,回头望去。 窗间飘出的说笑声,却越发清晰。 似乎仪平宗姬也在,正一派天伦之乐。 方才回话的丫头已然立在院中,含笑看着她。 七娘心下一沉。 看来,王婶婶的称病谢客,只是针对她谢七娘一人。 她轻咬着唇,转身而去。 行在路上,七娘只觉心口闷得难受。秋风瑟瑟而过,吹得人又冷又清醒。 难怪,姐姐在公婆面前唯唯诺诺。 难怪,早晨那丫头不知礼数地闯她闺阁。 原来,王家从不曾放下芥蒂。 不论对她,或是六姐姐。 于他们而言,她与六姐姐,俱是谢家人! 七娘霎时憋红了眼。 那他们为何还如此体面地迎接自己? 大张旗鼓,全城皆知。 仅仅是为着绍玉的执拗? 那不可能! 七娘脑中飞速闪过近日之事。 自己的文章传出c绍玉大闹酒肆c圣上的赏赐嘉奖 她蓦地一惊。 一切似乎都串起来了。 王家这样做,不为别的,只是被逼无奈! 绍玉的闹,原是为着这个! 想来,即使韩氏不将七娘的文章传出,绍玉亦会想方设法地闹一场吧! 而如今,他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七娘心下一酸,才回庭院,却又骤然顿住。 她举目四顾,一切都似曾相识。 七娘此时方惊觉,这院子,像极了她从前的住所。 窗前的银杏c芙蓉下的秋千c雕花的栏杆 就连门前的青石板,亦极力仿造。 短短几日而成,三郎究竟费了多少心血? 可是三郎,你又何必呢? 王府本容不下谢家人,那她谢蓼,如今又算怎么回事呢? 七娘颓然轻叹,心头似压了千斤重石。 夜里天色渐暗,秋月泛着清冷的光。栏杆之上,像是覆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霜华。 两个上夜的小丫头缩在墙根,窸窸窣窣地闲话。 一人道: “昨夜谢小娘子说要什么书来着?记得她开了个书单,你可曾去备了?” 另一人白了她一眼,抱怨道: “就她麻烦!小娘子家家的,学人著书立说作甚?我才不去备呢!” 一人偷笑,向窗间努嘴: “人家是才女嘛!自然要有些架子的。” “呸!家里落魄投奔来的,又不是咱们府上正经的小娘子!”她看了身旁人一眼,“你忍得那架子,你捧着去?” 丫头忙捶她一拳: “我才不多事呢,就你嘴坏!” 被捶的那个咯咯笑起来,又道: “听闻,咱们府上从前也有位小娘子。只是,不知怎的,去了西蜀。” “这事我知道。”丫头道,“听闻是犯了什么事,如今在西蜀学道呢!她前阵子还捎了手抄的《道德经》给夫人,瞧来是改过自新了!” 七娘端坐窗前作文,这些话自然听在耳里。 原来,这便是寄人篱下啊! 从前,她见许姐姐自苦,心头还多有不解。 如今易地而处,自己也不比她好上许多。 七娘叹了口气,握紧笔管,又写上一笔。 不论什么境况,这些文章c注解也总要作下去。 酿哥哥,待你归来,再与我一论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散余霞3 自那夜听得丫头们私下的议论,七娘再不与她们吩咐些什么。 自然,意料之中,她要的书也一直不曾备来。 绍玉倒是每日都来看看,只是待不得半刻,又被丫头催走。 这些光景,七娘要么在屋中作文,要么去谢蕖那里看媃娘。 按部就班,倒也得过且过。 秋气愈发上来了,她坐在案前,舒了舒手臂。 忽闻得窗外有丫头们的嬉笑之声,七娘倚窗瞧去,无忧无虑的年纪,好生令人羡慕啊! 她们有的正打秋千,有的折几枝芙蓉花玩。 七娘含笑望着,一时有些出神。 廊下一红衣丫头正行过,身旁还跟了个更小些的。 红衣丫头掂着掌心的散碎银子,只笑道: “到底还是咱们府上阔气!如今这等时节,还能给出体面的赏银。” 小丫头赔笑道: “那是姐姐得脸,也不是谁都一样的。” 红衣丫头很是受用,得意笑笑,又打趣道: “我要真得脸,还在这院子里伺候?”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很是机灵,笑道: “还不是姐姐稳重,夫人怕出乱子,这才教姐姐看着!” 红衣丫头含笑白了小丫头一眼,又朝七娘的屋子探了探头。 见七娘兀自发愣,她这才继续与小丫头过话。 只听她道: “切莫说我,你也得了不少吧?” 小丫头嘿嘿笑了两声: “夫人过寿,自然见者有份。” 她看了红衣丫头一眼,又奉承道: “左右,也是跟着姐姐的缘故。否则,也不会这样多。” 红衣丫头笑笑,又看一眼七娘,遂也走开了。 七娘方垂下眸子。 她们的话,她已然听得一清二楚。 来了这几日,七娘已不大在意丫头们的口舌。 只是,王夫人寿辰一事,不由得叫她紧了紧心。 既逢寿辰,便免不得送礼。 世家之间的人情往来,理当如此。从前七娘不必操心这些,自有人替她备好。 可眼下,却不得不多想想。 七娘如今也拿不出贵重之礼。 王夫人已然心存芥蒂,若托六姐姐或三郎,自然更加被人看不起。 七娘轻叹一声。 这是她头一回觉着,在世家生活,是如此艰辛。 但同一方府邸之中,王夫人的院子却见出平日不曾有的热闹。 院中仆婢往来,流水似的出入,已张灯结彩地备起来。 堂中儿子c媳妇c近亲们济济一堂,每个人脸上都是堆不完的笑。 王夫人四下扫了一圈,唯不见谢蕖与绍玉。 她蹙了蹙眉,难得向王绍言问: “怎不见蕖娘?” 王绍言忙行了礼,赔笑道: “晨起身子有些不爽,又犯了晕眩之症。初时她还非要来,让儿子劝下了,眼下太医正诊脉。” 王夫人看他一眼,半信半疑: “平日不是最紧张她么?你倒放心!” 王绍言遂上前卖乖道: “她挂着母亲寿辰,赶了儿子来尽孝呢!” 王夫人笑了笑,油嘴滑舌! 她又问: “三郎呢?” 这回是王绍宣接过话头: “三弟有事外出,估摸着,过会子也该回来了。” “哼!”王夫人轻哼一声,“又同那些狐朋狗友瞎混呢!成日的不让人省心!” 仪平宗姬掩面笑起来,上前耳语道: “母亲还怨三弟呢!我可听说,他这些日子时时外出,是为着替母亲备寿礼呢!” 王夫人闻言一愣,心头忽升起一股暖流。 哪个母亲不盼着儿子孝顺呢? 她含嗔地看了仪平宗姬一眼,又轻捶她一下,笑道: “可别是你替他说好话!那混小子,不给我惹事就是了!还指望他孝顺呢?” 王夫人虽嘴上嗔怪,心里却似抹了蜜糖般。 仪平宗姬笑了笑。 这人老了,全心全意皆在孩子身上。随口一句话,也能哄得心花怒放的。 “对了,”王夫人忽道,“有件事,要同你们商议一番。” 四下霎时安静。 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这会子倒见出些紧张来。 看来,是有话要说。 王夫人看着众人,尴尬笑笑: “你们这是作甚?也不是大事。” 仪平宗姬亦跟着笑笑。 她上前挽着王夫人,道: “这是大家敬重寿星呢!” 此话既出,众人方找着理由暂缓神情。 王夫人又被她哄笑,只道: “前几日,我收着卷《道德经》,你们也看看。” 说罢,她便唤丫头取来。 众人一番传阅,只觉字迹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 有认得的,蓦地惊慌,转而又掩住心绪。 屋中又一片沉默。 “这是出自何人之手?”也不知谁问了句。 王夫人遂道: “是環娘捎来的。” 環娘? 王環! 一提起这个名字,座中之人皆蓦地惊愕。 尤其王家两个儿子与仪平宗姬。 王環是怎样被赶回西蜀的,他们再清楚不过! 那个凶残成性,险些害了人命的小娘子,怎的忽提起她来? 王夫人接着道: “環娘从前做错了事,这几年在西蜀,倒也学着修身养性。前些日子来信,说要与我拜寿来,我见她言辞恳切,倒有些不忍。” 座中之人面面相觑。 王夫人又道: “自然,她怕咱们心有芥蒂,说拜完寿便回西蜀。” 众人皆不敢接话。 许她回来,若出了事,自己少不得担一分责。 不许她回来,又显得不近人情。 这般里外不是人的事,没人愿意做! 王绍宣四下看看,到底身为长子,只得开口。 他遂笑道: “母亲的寿辰,一切依母亲的意思就是。” 这也推得干净! 王環本已自族谱上除名,但那时,多是为了给谢府一个交代。 这几年她潜心修道,潜心赎罪,也是族人看在眼里的。 如今谢府已没了,族谱之名,不妨添上。 只是,若要她回府,到底还需多番考量。 王夫人看了看众人,只道: “那便接回来吧,好生看管也就是了。这些年动乱变迁,族中人烟渐稀,难得凑个团圆。” 这话也在理。 人的年纪渐大,可不就盼个团团圆圆么? 此话传到谢蕖这里,已是午后。 王绍言午饭时随意提了一句,本想着敷衍而过,谁知她却还是上了心。 “这如何行?”谢蕖一把拍下象牙筷,“西蜀那回,她已要了人命。汴京那回,若非七娘聪明,蔡小娘子也早去了一命!” 最要紧的,是她与七娘结怨。 如今两人凑到一处,王環岂能安生? 分割线 抱歉老铁们,今天有点事,更晚了点爱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散余霞4 王绍言沉了沉气息,放下碗筷,安抚道: “我见了環娘抄的《道德经》,字迹气定神闲,想来是诚心悔过了。” 谢蕖哪听得进他的话? 她双手焦躁地揉搓,掌心满满是汗。 只听她道: “诚心悔过?如若不是呢?岂非将七娘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王绍言深深蹙眉: “蕖娘,这是母亲的意思。她的寿辰,她盼着团圆。” 谢蕖一声冷笑: “母亲老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 “蕖娘!”王绍言斥道。 谢蕖猛闭上嘴。 她四下看看,只咬着唇不说话。 “老糊涂”这般话,搁在从前也是不敢说的。 更何况如今! 王绍言见她闭嘴,这才吁了一口气。 最怕的,就是她祸从口出。 若被人抓着这样的错处,他就是想护着,也是万万护不住的! “蕖娘,”王绍言拉起她的手,“你放心。母亲会找人看着她,我亦会找人看着。我保证,七娘不会有事,好不好?” 谢蕖眉头拧成一团,心中不平。 叫她放心? 她如何能放心! 眼下,家人被俘北上,她只剩七娘一个妹妹了!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谢蕖不能冒险! 她忽仰起头,直视绍言: “我不管,这件事,你得给我办了!” 王绍言攒了攒拳头,堆了满脸的无奈: “蕖娘,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闹?”谢蕖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她一声冷笑: “七娘自是我妹妹,就不是你妹妹么?” 他叹了口气: “環娘呢?你亦不曾当她是妹妹吧!” 这句反问,问得谢蕖哑口无言。 自灵宝寺之事后,谢蕖确是无法将她再当妹妹看。 在她眼里,王環只是个要害她妹妹的人,应当敬而远之的! 但她忘了,王環到底是王家人。 在王家人眼里,王環才是妹妹。 谢蕖又一声嗤笑: “不过是个养女,有那样稀罕么?” 王绍言本就对七娘心怀芥蒂。 自她来了,更是将谢蕖推到风口浪尖。 如今,谢蕖又为她这等顶撞母亲,为难于他。 他亦冷笑一声: “那谢蓼呢?不过是个孤女,有那么稀罕么?” 谢蕖一愣,神情僵住。 这话当真好伤人心啊 空气一时凝住,谢蕖像是掉入一个深渊。 不得呼救,亦出不来。 “王绍言,”她轻声道,“我亦是个孤女。” 绍言心下一紧。 方才口不择言,怎的说了那样的话? “蕖娘,”他言语颤抖,“我我不是那意思” “我听得懂。”她勉强笑了笑。 谢蕖自然懂。 她终于懂了,王绍言既是她的夫君,亦是王家的儿子啊! 他是待她好,百依百顺。 但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身外之事。 他永远不会为她违逆王家。 就像从前,纵然谢诜被停职赋闲,他亦不会为谢府求情半句。 王绍言望着她,只觉她的神情与平日不同了。 往日里,谢蕖再怎么闹,面上还有些许的表情。 可眼下 她却似魂不附体,空落落的眼神,直教人心下发凉。 “蕖娘?” 王绍言试探着唤,她却不语。 一时间,夫妻二人相顾无言,直挨至三更。 绍玉回府时,还不知王環的事。 他原非与小郎君们鬼混,而是去了陈家酒肆。 韩氏见着他,再不敢“登徒子”地唤。 她只一味地赔笑,生怕开罪了绍玉。王尚书的幼子,岂是说来好玩的? “信呢?”绍玉伸手,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韩氏满脸含笑,恭敬递上: “这是二弟给谢七娘子的。本想着送到府上去,只怕谢七娘子不高兴。” 绍玉冷笑一声。 王府岂是你能去的? 他没好气地接过,揣在怀里,便打马而去。 方至七娘院中,绍玉忽顿住脚步。 只见得丫头们兀自玩乐,五彩衣裙交错,笑声震天。 他数了一回,人数齐全,竟与一人在屋中伺候。 绍玉蹙眉,干咳了一声。 丫头们说笑的说笑,吃点心的吃点心,自是快活得很,哪能闻着这个? 绍玉心下有些生火。 他行近了几步,怒道: “都闹什么!” 有闻着的丫头,忙闭了嘴,一时又拽着身旁的姊妹。 她们一个连着一个,这才渐渐安静。 绍玉冷眼看着她们。 她们亦不时抬眼,畏惧又试探地看他。 绍玉扫了一眼,方道: “谁是领头的?” 一红衣丫头四下看看,紧攒着拳头,只悄然挪步向前。 “去账房吧!”绍玉冷言。 说罢,他便朝着七娘的屋子,拂袖而去。 红衣丫头还不及反应,只愣然立在那处,动弹不得。 她自然明白绍玉之意。 去账房,便是结工钱,便是赶她走! 她一时心惊肉跳,面颊亦跟着颤抖。 王府这般的世家,是不好随意撵丫头的,除非犯了极大的过错。 红衣丫头这般出去,旁人如何看她?她日后又如何见人呢? 绍玉杀鸡儆猴,周遭的丫头们亦心惊。 她们匆匆散开,再不敢怠慢。 七娘正在案前作文,一抬头,恰见了这一幕。 她只摇摇头。 何必呢? 拜高踩低,人之常情罢了! “三郎,”见绍玉已然进来,她方道,“那丫头的事,算了吧!” 绍玉愣了愣,转而又笑笑: “一个丫头罢了。” 七娘轻叹一声,垂下眸子。 从前,她亦这般觉着,一个丫头罢了!何足挂齿? 可如今,七娘却瞧出人命的轻贱来。 大抵是一路南下,见惯了饱受战乱之人,能让人好些,便让人好些吧! 绍玉见她神色含愁,忙安抚道: “好了好了,依你就是。” 见七娘依旧无甚好转,绍玉遂自怀中掏出陈酿的书信。 他晃了晃: “你看,这是何物?” 七娘的眼珠跟着晃了几眼,一把抓住。 她转而一笑,迫不及待地要看。 绍玉凝视着她,神色黯了黯。 到底,这才是她的良药啊! 他暗自一叹,悄然退了出去。 方至门边,却又回头: “对了!” “嗯?”七娘应声,却不抬头。 绍玉顿了顿,道: “过些日子母亲生辰,我替你备一份礼。” 七娘一怔,转而笑笑: “不必了,三郎。我备了礼。” 说罢,她又低头看信。 时而蹙眉,时而又浅笑。 绍玉乍一声自嘲的低笑。 低到他自己也闻不着,低到尘埃里。 分割线 多谢洁雅老铁的月票这几天是双倍月票,好给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散余霞5 王夫人的寿宴来得很快。 一应布置装点已极尽了此时能给的奢华。 灯火重重,绫罗掩映。 粗略瞧去,恍然在汴京之时。 这样的景,七娘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一时鼻尖发酸,有些想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偏偏自己都经历了。 眼下置身热闹繁华之中,倒不是与从前同样的心境。 七娘跟在谢蕖身后,被她紧紧拽着。 自从知晓了王環将至,谢蕖便没一日睡好。 她整日地惴惴不安,加之王绍言又不肯帮忙,忧心并着惊恐,人已瘦了一圈。 七娘自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关于王環的事,绍玉亦去闹过一回。 只是王夫人知他为着七娘,心中有气,更是寸步不让。 七娘探头瞧去,绍玉正被兄弟们拥着,却不时往这边看。 他额间不停冒汗,显然是太过紧张了。 七娘蹙了蹙眉。 王環,一个她似乎早已遗忘之人,她的噩梦。 但这是王家。 王環来与长辈拜寿,天经地义。 而七娘住在此处,才是尴尬至极的。 她又凭什么不让人家来呢? 左右,也不比从前了,也不是她想怎样便怎样。 一时,只闻得宴乐渐起,琉璃灯盏光华奕奕,热闹无方。 众人遂齐齐朝门边瞧去。 王大人与王夫人携手自门边而来,满堂的儿孙自然拥上去,跟在身后。 谢蕖带着七娘,自然也在其列。 只见绍玉从另一头窜过来。 他与七娘并肩而行,低声道: “七娘,你别怕。” 七娘一愣,转头看他。 她笑了笑: “我不怕。” “你放心,”绍玉嘱咐道,“阿棣他们亦带了人在外头,環妹若敢胡来,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七娘看他一眼,心下生起一股暖意。 她又道: “我明日会怕,今日却不会。” 绍玉闻言一怔,转而又笑起来。 是了是了!自己是关心则乱。 王環好不容易离开西蜀,怎会在王夫人的寿宴闹事? 便是再恨七娘,她也不至给自己挖坑! 况且,王府如今并未完全放下芥蒂,她这会子还在驿馆住着呢! 能不能回府,今夜在此一举了! 话虽如此,七娘依旧忍不住揪紧了心。 当年五木观的惨状,如今还历历在目。 蔡云衡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那场景,是断不忍回忆的。 思及云衡,七娘心下微颤。 那也是个好遥远的人啊!自蔡府门前遥遥一望,便再不曾见得了。 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待王大人与王夫人入座,众人行过礼,亦齐齐坐下。 案前瓜果齐备,佳肴精致,一看便知是名厨的手艺。 又是一回高歌祝酒,熙熙攘攘,一片喜庆祥和。 谢蕖依旧紧紧牵着七娘,一面低声道: “过会子献礼,你跟在我后头。” 七娘抿了抿唇,只道: “姐姐该同姐夫一起的。我如今是客,照着规矩,是应你们献后,同外家小娘子一处的。” 谢蕖忽地心酸,轻声冷笑: “从前也不这样的!” 从前两家交好,自然比亲戚还亲,哪需得见外的礼数? 如今却不同了。 七娘温和地冲谢蕖一笑: “六姐姐,不打紧的。咱们姐妹团聚,已是难得了。” 谢蕖点点头。 事已至此,又哪由得她呢? 绍玉见她们说话,蹑手蹑脚地绕过来。 一旁的王绍言白他一眼。 今日母亲生辰,就不能收敛着些么?他这没出息的样,惹了母亲不快,七娘又能落着什么好? 到时候,还不是白白拖累谢蕖! “你过来作甚?”王绍言斥道,“快去陪着母亲!” 绍玉撇撇嘴: “又不是寻你!” 谢蕖冷眼看着,朝着王绍言轻哼一声,又别过头去。 绍玉看向谢蕖,又看看二哥,心下了然。 他只朝绍言低声道: “先顾好你自己吧!” 这混小子! 王绍言吃瘪,又兀自斟酒夹菜,讨好谢蕖。 “七娘,”绍玉顺势坐下,“你备了什么礼?却瞒着我!” 七娘知他挂心,想帮着参谋一番。 只是,三郎亦有自己的难处,她总不能事事皆仰仗着他吧! 七娘遂含笑道: “不是瞒你。我想,这份礼虽不贵重,却很是妥帖,故而自己备下了。” “是何物?”绍玉好奇。 七娘如今也送不起奇珍异宝,唯有在心思上多下功夫。 她取过丫头捧着的锦盒,开了个缝给绍玉瞧。 其间一方卷轴卷起,红木轴子的,看上去雅致又不失气派。 绍玉方才舒了口气。自己庸人自扰了。 “你的画?”他问。 七娘眼珠流转,四下看看,凑上他耳边: “是万寿图。” 所谓万寿图,便是以不同字体的小“寿”,组成一大“寿”。 可谓极考才学,亦极费功夫。 七娘又低头一笑: “俗是俗了些,好在稳妥。” 她如今身无长物,唯有一身极盛的才名。她的字,自然是最好的寿礼! 绍玉亦笑笑。 果然,还是那个狡黠奇思的七娘啊! 转眼到了献礼的时候。 绍玉自己备了方珊瑚摆件,猩红耀眼,很应眼下热闹的景。 他从容献过,遂也不再为七娘担心。 只向身旁丫头吩咐: “将那枚多宝金簪先放回去吧!” 王環立在正堂外,双手紧握着卷轴,不住地转。 她深呼吸,望着四周的景,心潮澎湃。 终是回来了! 堂中宴乐奏得人心激动,她缓缓抬起眼,神色定了定。 只见正堂里出来一丫头。 她面含浅笑,倒并不惧怕王環,又行万福道: “小娘子,可算回来了。且与夫人拜寿吧。” 王環神情柔婉,丝毫不见从前的戾气。 她亦俯身回礼: “有劳姐姐。” 灯火朦胧中,王環长裙曳地,跨入门槛。 一步,又一步 堂上之人面面相觑,虽早知她会来,眼下骤然见着,也免不得一惊。 七娘一把抓上桌角,呼吸急促。 王環。 她还是来了。 七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怕,她不敢闹事。 可一见着她,云衡的惨状便直直涌入脑中,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王環一身嫣色礼衣,瞧着和顺至极。 她缓缓跪下,端然行礼。 眼见着都是世家气度,沉稳又有方寸。 “侄女王環,给伯母拜寿。”她柔声道,带着恰到好处的可怜。 四下多是王家族人,难免动容。 在他们眼里,王環还是个孩子,受那么些惩罚,已然够了。 丫头方递上寿礼,又将卷轴徐徐展开。 七娘猛瞪大了眼。 竟也是一幅万寿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散余霞6 七娘霎时愣住,不能言语。 绍玉亦愣住了。 他蹙眉望着王環,又看看七娘。 一时间,心下一紧。 那幅万寿图很是气派,约摸与王環等高。装裱精细,也见出极为难得的心思。 但这些,远非此幅《万寿图》的惊艳之处。 卷轴展开,众人才惊觉。 其字迹端丽,泛着耀眼的金光。细细看去,每个“寿”字皆覆一层金箔。 四下一片哗然。 王環却气定神闲,颇有修道之风。 王夫人扫过一眼。 这个寿礼,既气派,又带着文气,用心之处也都摆在面上。 她微微含笑,看来,王環回府之心很是急切了。 王夫人遂让丫头扶了王環起身,一面又唤她坐。 那样的态度,不亲昵,亦不疏远。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王環心下沉了沉,却无怨怪神色。 来此之前,已知王夫人是这般态度了。 当年她闹出那些事,本是因着对绍玉的痴心执念。虽说是养女,到底辱没王家门风。 况且事关亲子,王夫人又如何不防着? 王環行过一礼,含笑入座。 余光正扫着七娘。 她转头看来,七娘一惊,心已提到嗓子眼。 谁知王環只温和一笑,朝她轻点头。 七娘背脊一僵,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直顺着脊柱往脑中渗。 她避开王環的眼神,紧紧握住杯盏。 谢蕖蹙眉,扶上七娘的肩,七娘却猛地一颤。 “别怕,”她安抚着,“那些事都过去了。” 七娘摇摇头。 她怕的并非从前之事。 而是归来的王環。 那幅贴金箔的《万寿图》,与自己备的寿礼不谋而合,还更能讨好些。 若非无意,那便太可怕了! 更要紧的是,她的《万寿图》如何送得出? 七娘正发愣,一丫头忽至她身后。 她认得,那是绍玉的丫头。 “小娘子,”那丫头也不多言,塞了个锦盒至她手中,“解燃眉之急。” 说罢,匆匆间,她便转身而去。 七娘抬眼看向绍玉,又打开锦盒看一眼。 竟是一支多宝金簪! “寿”字底座上,镶嵌着珊瑚c玳瑁c祖母绿。 这是绍玉为她备着的寿礼! 方才那丫头送过锦盒,一面行一面吐了口气。 三郎君本让她放回去,才又叫取来,真是朝令夕改,摸不透的脾气! “请谢小娘子拜寿!” 有丫头高声道。 王夫人身居国夫人之尊,自然当得起这等礼数。 一时间,众人又朝七娘看去。 七娘一手握着金簪的锦盒,一手握着万寿图卷轴,犹豫不决。 那金簪华丽贵重,王夫人定知是绍玉的手笔。 到时,是否更生气? 可那幅《万寿图》 前有珠玉,如何好再献一个? 七娘沉下气息,起身至堂前。 她怀中所抱,正是《万寿图》! 七娘款款行来,于礼数气度之上,无可指摘。 虽衣饰不比从前,却不曾辱没世家之风。 众人目光俱随着她。 座中之人,有新贵,亦有旧臣家眷。 当年谢七娘何等风光?就算不曾见过,她的名号,谁人不知? 前日她的文章传出,扬州城霎时沸沸扬扬。 众人好奇之心乍起,不时探一探头。 只见她怀抱卷轴,与王環无二。 众人更是生奇。 七娘目不斜视,只让丫头将《万寿图》展开。 她端端行礼,道: “谢氏七娘,恭贺夫人寿辰。” 《万寿图》既出,四下一片诧异! 夫人们面面相觑,又有人偷视王環。 王環神色暗了暗,转而又含笑相视。 七娘接着道: “此图为七娘手书,虽耗费许多时日,却不比王小娘子贴心亲近。还望夫人不弃。” 王夫人审视她几眼,笑道: “都是心意,婶婶都喜欢。” 七娘复行一礼,遂回座去。 王夫人的目光却随着七娘,不曾离开。 她转而笑了笑。 这些孩子,皆比从前更多心思了! 出了寿礼相撞之事,扬州城中不免许多议论。 “听说了么?王夫人寿宴上” 话音未落,有人便接话: “怎么不知?二位小娘子的寿礼相撞,有的笑话呢!” “怕是只谢小娘子是个笑话!她家道中落,送出的礼自然寒酸些。” “话不能这么说!谢小娘子才名盛,那字也更好!” “是了。写字讲究筋骨,整那金玉其外的作甚?” 市井之上,百姓各执一词。茶余饭后,倒也消遣得。 “夫人,如今外头多有议论呢!”一丫头正打帘子。 王夫人拿簪头拨了拨炉中香灰,含笑道: “既是议论,总会不绝。” 丫头很是机灵,见王夫人拨香灰,忙赶着添了几枚香饼。 她又道: “此番,谢小娘子的脸是丢大了。” 王夫人放下簪子: “如今都说她的字好,哪里丢脸了?” 她才学掩于《万寿图》间,不显不露,淡然从容。 反观王環,装裱精美,却在最要紧的字迹上,落了下乘。 博学之人见着,也不知是谁丢脸了! 丫头笑笑,只道: “不过,总是她学咱们家小娘子的!当年显贵,如今也算不得什么!” 她这话,自是恭维讨好。 可王夫人心中明镜似的。 这绝不是七娘学王環。 一来,先不论才学,作为寿礼,确是王環的《万寿图》更合适。 七娘何必学来打自己的脸呢? 二来,《万寿图》繁复,并非一时所成。 王環初至扬州,七娘又何从打听她备的寿礼? 要么,真是巧合。 要么,便是王環有意挑衅,寻七娘的难堪! 她身为王府小娘子,要打听七娘备的寿礼,必不费吹灰之力。 王夫人蹙了蹙眉。 王環不省心,谢七娘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从容献礼,不就是告诉王夫人,此事与她无关么? 可王夫人不知,七娘还存着另一分心思。 若拿出绍玉给的多宝金簪,只怕王夫人疑心上来,更不好辩白。 而于《万寿图》,七娘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 丢脸又何妨? 装帧华丽,而字迹不佳,金玉其外的体面,不要也罢! 谢七娘自有谢七娘的体面。 正如陈酿从前所言:笑骂由人笑骂,我行我素而已。 但这些,王夫人是思及不到的。 “夫人,”帘外忽有丫头通传,“二郎君着人来。” 王夫人遂抬了抬手。 只见李蔻趋步进来,满面春风,唇边还挂着兴奋的笑。 王夫人一愣。 这丫头不像不稳重的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散余霞7 李蔻行入内室,渐渐收敛了神情,可从心底而生的激动,却是克制不住的。 她眉间c眼角,每一个步子,都沾着不同寻常的激动情绪。 王夫人记得,上一回见她这样,还是谢蕖刚怀上媃娘之时。 王夫人吃一口茶,又清了清嗓,只看着她不语。 “夫人。”李蔻还未站稳,便匆匆行礼。 王夫人蹙眉: “也是许多年的大丫头了,这等不稳重!你家娘子如何教你的?” 李蔻一惊,这才知自己失态。 她忙定了定神,复行一礼: “夫人海涵。只是忙着道喜,一时倒不查。” 道喜? 喜从何来? 只听李蔻又道: “恭喜夫人,又要添孙儿了!” 王夫人一愣。 喜讯突如其来,倒教人不及反应! “夫人!”身旁的丫头笑着摇她。 霎时间,屋中之人皆挂上喜庆的笑,一派其乐融融。 王夫人望着众人,方回过神。 她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起身道: “快!带我去瞧瞧!” 丫头们簇拥着她,笑声成串,直翻过高墙去。 这并非谢蕖头一回有孕,按理说,王夫人不至激动至此。 大抵是许久不闻这等事,大喜过望了。 夜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地上覆了薄薄的一层白,天才蒙蒙亮,却又尽化了。 王環端坐廊下,吐一口气,冒出白烟。 她身着银锦小袄,系一条水蓝冬裙。安安静静,与世无争。 寿宴那夜,她并未回驿馆。 王夫人留她住下,安排的院子却偏僻得很。 情理之中,亦是意料之中。 王夫人防着她。 即使许她回来,不过是为了应个景。为了自己寿宴的团圆意头。 王環无甚表情,站起身,望向西蜀的方向。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可世家的路,却是更难。 “小娘子!小娘子!”只见一小丫头小跑而来。 她从前在这院里看守。如今王環来了,自然费心伺候着。 王環看了一眼。 丫头不曾裹脚,粗笨模样,只惹得她暗自一声嗤笑。 见人近了,王環才含笑道: “行慢些,才化过雪,当心打滑。” 小丫头少有被人这般关怀,只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 又行礼道: “小娘子,府中有喜事呢!” 喜事? 莫不是王夫人不再送她回西蜀了? 王環牵那丫头至廊下,自作一番欢喜,只道: “甚么喜事?” 丫头天真,咧嘴一笑: “谢娘子有孕,老爷夫人都乐开了花!” 她回想着府中的情景,又掩面道: “方才见着二郎君,想是一下朝便忙赶着回来。我见他一路踉跄呢!” 王環附和着笑了笑: “二哥一向如此,遇着二嫂的事便不稳重。” “可不是!御医说是位小郎君呢!”丫头开始滔滔不绝,“小娘子是没见着,府中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丫头们蜂拥着赶去道喜,排队领赏钱呢!谢娘子跟前的李蔻姐姐最得脸,众人皆羡慕呢!” “既是喜事,本当如此。”王環依旧含笑。 小丫头扯了扯王環的衣袖: “小娘子不去凑个热闹?” 王環摇摇头: “众人皆在呢,想来够喜庆了!我本是修道之人,不如在屋中替二嫂母子祈福。” 锦上添花无人记,何必去凑热闹呢? 况且,如今谢蕖怀有身孕,前车之鉴,王夫人哪许王環接近? 她转身行入室内,又朝小丫头道: “我这会子祈福,你可别扰我。同姊妹们玩去吧!” 小丫头一笑,行过礼便跑开了。 这位王小娘子性情和顺,也没甚么架子,伺候起来倒也轻松。 自被贬黄州,王府的下人们也四散而去。如今的丫头多是新买的,又哪里知晓王環的旧事? 王環行进堂中,四下暗压压的。 冬日便是如此。屋外明亮耀眼,屋中却越发晦暗。 她心中晃神,捻起一柱清香,指甲不自觉地掐紧。 忽而, 只见线香断裂,颓然落在案头。 不知何时,她掐断了香,指甲也陷入肉里。 王環猛地一个寒颤,粗喘了两口气。 回府本就不易。 她废了多少心思,才换取一个回府的机会。 眼下谢蕖一朝有孕,她的心思,却都白费了。 王夫人才不管王環是真心悔过,或是做个样子! 但凡有丝毫危及孙儿的可能,她必不会容王環在此。 王環一瞬揪紧了心。 是自己的运数尽了么? 怎生这样巧?自己前夜刚回来,谢蕖后夜便有孕了? 连带着她妹妹谢七娘也得了个护身符! 王環深蹙着眉,只望着断香发愣。 自谢蕖有孕,七娘便时时陪着。 一来,姐姐此时最需娘家人陪;二来,亦是防着王環接近。 王夫人虽已发了话,但也保不齐王環见缝插针。 见七娘这等紧张模样,谢蕖兀自发笑。 她只道: “你这会子不怕了?跟个武将似的守着我!” 七娘却一脸正色: “姐姐怎生说话呢?这可不是好玩的!” 谢蕖轻笑: “如今母亲防着她,又能闹出些什么?” “话虽如此,总是以防万一的好!”七娘道。 她瞧了谢蕖几眼,行至近处,又道: “这几日姐夫为着姐姐,都不去上朝了。” 提起王绍言,谢蕖便满心的生气。 她一声冷哼,只道: “你少跟我提他!” 七娘知她还在同王绍言闹脾气,遂劝道: “当日你们争吵,不过是为着我。其实,日子是你们自己的,姐姐何必为我如此?” “况且,”七娘又道,“姐夫明面上虽不管我,可绍玉说,宴席罢了才见着,姐夫也着人盯着王環呢!” 谢蕖撇撇嘴: “他不过是为着他母亲的寿宴!” “他是为着姐姐啊!”七娘道,“我与姐姐最亲近,王環若害我,姐姐焉能置身事外?” 谢蕖一愣,转而又白了七娘一眼。 这些事,谢蕖也知道。 只是,脾气一旦发了,若非晾着王绍言几日,总降不下来。 正说话间,只见王绍言大步进来。 他意气风发,满脸喜庆,与有媃娘时无二。 “蕖娘,我才从御医那处来。”他道,“他又开了副安胎药,回头我煎了喂你!” “嗯。”谢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她拿余光偷扫了眼王绍言,双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只见谢蕖轻轻勾了勾嘴角。 这个孩子,真是及时雨啊! 分割线 第二章稍后发最近各种忙,发文时间比较不固定,我争取周末调整回来么么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散余霞8 扬州已入冬,前几日还少有见雪,不想一夜北风紧,寒气直直逼上来。 晨起之时,七娘添了件厚袄。丫头又将银碳添过一回。 自谢蕖有孕,下人们自知眉眼高低,连带着七娘的日子也更好过些。 加之那回绍玉发火,杀鸡儆猴,谁还敢不上心? 一小丫头呵着气,正打了帘子进来,一面笑道: “谢小娘子,大冷的天,今日还去你姐姐那处么?” 七娘看了眼飘飞大学: “自然去的。” 说罢,七娘遂唤人取了斗篷与手炉来。 正穿着,小丫头又想起一事: “对了,夜里三郎君来过,留下一封信。我见小娘子睡了,没好唤你。” 七娘一怔,正打结的手停在半空。 只见她一把抓过斗篷,往榻上一抛,便直扑书案而去。 书信果然在此。 酿哥哥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七娘一刻也不愿等,早忘了丫头们还等着,只兀自看信。 得趣之处,还笑出了声。 丫头们面面相觑,只好由她。 也不知是谁的书信,每每送来,小娘子便废寝忘食的。 她们虽是不解,却也惯了。 七娘看得入神,信上除了报平安,还解答了七娘此前问的注解。 陈酿有时兴起,还就那些注解论上一论。 还有史雄夫妇,亦是心中常有提及。他们练兵之法多有不同,时常拌嘴,只看得七娘啧啧发笑。 忽觉一阵寒气。 七娘猛地一缩,抬头看去,原是窗户不曾关严实。 丫头一惊,忙去掩上。 七娘笑了笑: “三郎也不在,何必这般诚惶诚恐的?一个窗缝而已。” 丫头亦尴尬笑笑: “小娘子说笑了!” 七娘摇摇头。 到底是王府的丫头,怕绍玉跟怕鬼似的! 她又抬头望向窗外。 大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冷的天,也不知战地是否有暖炉,是否有口热茶吃。 七娘忽想起,从前在汴京之时,见过朱二表姐给战士们做寒衣。 那时又哪里知晓,战争,是转瞬即至的! 她遂问: “对了,你们会捣寒衣么?” 丫头们一愣,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一丫头方道: “从前在家时做过,后来父兄皆死于战场,我来府上做工,那东西也就不做了。” 七娘闻言,不免一阵唏嘘。 原来,王府之中,也俱是可怜之人。 起独伤心是七娘呢? 七娘默了半晌,忽起身行礼,道: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多谢你的父兄,保得一方平安。” 那丫头受宠若惊,忙蹲得更低: “小娘子这是作甚?不敢当,不敢当啊!” 一旁又有丫头去扶七娘: “小娘子切莫如此。若被三郎君见着,又该骂咱们了!” 七娘一时兴起,倒忘了她们的为难之处。 她方起身落座,又道: “不知,你可否教我?” 丫头又是一惊: “我的小娘子,你学这个作甚?” 七娘倒也不瞒她们,只道: “我的先生在战场上,我很是挂念呢!” 谢七娘子的才名在扬州传开,有个举子先生的事自然众所周知。 只是不想,师徒二人这样亲近。 丫头们正要答话,忽见王绍言身边的丫头来了。 七娘微怔。 姐姐若寻她,从来都是李蔻来的。 今日怎么姐夫的丫头来了? 那丫头面色焦急,一面行礼一面道: “谢小娘子,快去劝劝我们娘子吧!” “怎么?”七娘一瞬站起来。 “我们娘子不肯看御医!”丫头急得直跺脚。 七娘蹙眉。 六姐姐平日是最遵医嘱之人,如今有孕在身,岂会不看御医? 丫头接着道: “宫中的吴妃娘子染疾,平日诊脉的刘御医被留在宫中,翰林医官院令指了位御医来。谁知娘子偏是不依,说只看刘御医!” 这个刘御医,名唤刘敏,七娘倒有些印象。 那时他还不是御医,四姐夫薛仁来过府诊病,每每是他跟在身后,也算是四姐夫的弟子了。 而后刘敏能独当一面,薛仁便将他调往扬州坐镇。 不想,如今已是登堂入室的国医之尊了。 刘敏与谢府有这层渊源,难怪谢蕖更信任些。 眼下多事之秋,又有个王環在府上,姐姐谨慎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七娘遂道: “明日待刘御医来诊,不就是了?” 丫头摇摇头: “宫中贵人病势来得猛,只怕刘御医短短几日回不来。” 七娘闻言,心下打鼓,忙随丫头去了。 方置谢蕖屋中,只闻得闹哄哄的,一屋子的人都在劝。 王绍言坐在床沿,一脸无奈。 李蔻立在谢蕖身旁,寸步不离。也难怪方才不是她来了。 “六姐姐。” 七娘一声唤,王绍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忙起身让座: “七妹妹,你快劝劝她!如此胡闹,怎生是好?” 七娘一愣。 自重回王府,姐夫还未这般客气过!这会子又成七妹妹了! 七娘笑笑,也不推辞,遂直直坐下。 不待她开口,谢蕖便抱怨起来: “不过是生个孩子,也不是没怀过,哪里就需成日的请脉?” 七娘拉上她的手,俯身耳语道: “姐姐是怕,新的御医有蹊跷么?” 谢蕖闻声一怔,顺势点了下头。 七娘遂道: “怕是姐姐多心了。” 谢蕖神色沉了沉,只不言语。 七娘只当她忧心太过,遂向王绍言道: “姐夫,不如,今日先打发那御医走。左右,一日不诊脉也无妨。刘御医明日若回来,自然是好;若不回来,姐姐可不许耍赖了!” 这是缓兵之计了。 王绍言见七娘也拗不过谢蕖,只得应下,遂亲自送御医去。 待人都去了,屋中唯留李蔻。 七娘方正色问: “六姐姐在担心什么?” 谢蕖紧抓着被角,与李蔻面面相觑。 李蔻笑笑,打岔道: “不过是担心庸医害人,七娘子方才不是还问过么!” 七娘直视李蔻: “这说不通。” 放眼王府,谁不是护着谢蕖的肚子? 尤其王夫人,对于御医的医术与医德,必定是再三甄选。 明摆着有过节的,也只王環一人。 可她自西蜀而来,初来乍到,又如何能在御医身上做手脚? 御医不可能害人! “六姐姐,”七娘神情严肃,“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谢蕖闻声一颤,回避着七娘的目光。 七娘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谢蕖的肚子。 忽而,她猛一个激灵: “姐姐,你肚子里,当真有小侄儿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散余霞9 谢蕖心下一抖,手中的被子揪成一团。 李蔻亦面色发白,直直望着七娘。 见二人的反应,七娘霎时瞪大了眼。 “六姐姐,”她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别吓我!” 谢蕖抿了抿唇,喉头一咽: “七娘,我只看刘御医。你要帮我!” 七娘只觉一背脊的冷汗: “姐姐,你知自己在作甚?” 谢蕖紧蹙着眉,并不言语。 七娘扶上她的双肩,深深凝视着谢蕖: “为何啊?姐姐,你这是为何?” 在七娘看来,谢蕖断然没必要如此。 她在王家的地位虽不比从前,可王绍言待她也算真挚。 王夫人虽时有不满,却并未真正苛待于她。 只要谢蕖不争不抢,安安分分的,日子也总是一样的过。 姐姐并非争强好胜之人,为何会有如此手段? 七娘一脸质问神色,谢蕖只别过头不看她。 李蔻立在一旁干着急。 她一咬牙,再忍不住,只道: “七娘子还问呢!你也不想想,娘子这般行事,究竟是为着谁?” 屋中霎时一片寂静。 七娘脑中“嗡”的一声,无法思考。 在谢蕖的生活里,唯一的不同,便是王環回来了。 李蔻沉了沉气息,接着道: “王小娘子什么样的人,七娘子清楚,你姐姐何尝不清楚?她一日留在王府,你便一日置于险境。你姐姐怕护不住你,只得想法子赶她走!” 七娘忽觉喘不过气,心头似压了千金重石。 王環有杀害孕妇的前车之鉴,又与七娘有过节。 王夫人为保谢蕖母子平安,迟早会将她送回西蜀。 如此一来,到时再做一场流掉孩子的戏,也就天衣无缝了。 好精细的如意算盘! 这等如履薄冰的计策! 七娘不停捏着拳头,只道: “姐姐,这太冒险了,你不能如此!” 一旦败露,已谢蕖如今的地位,哪还有翻身的机会! 纵使王绍言再护着,王夫人那处又怎生过关? 谢蕖深吸一口气,掌心冰冷: “已然在舟中了。” 上了舟,便下不来了。 七娘将头埋入手掌,一时不知言语。 六姐姐,你何至于为我如此! 我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 谢蕖似乎知晓七娘心中所想。 她缓缓拉下七娘的手掌,紧紧握在手中: “你是我妹妹啊!我唯一的妹妹!” 七娘心头猛然一酸,眼眶霎时红了。 可谢蕖,亦是她的姐姐啊! 七娘一母同胞,如今唯一的姐姐! 此事太过冒险。不论是否赶走王環,都应尽快结束这一切。 这些日子,王環倒是安分得很。 她虽不去瞧谢蕖,却每日皆同王夫人问安。 一来是礼数;二来,自是巴结讨好。 既回来了,西蜀那鬼地方,她再不愿去! 雪势越发大了,整个王府一片琉璃世界。偶有几枝腊梅点缀其间,见出南方的柔婉来。 小丫头撑着伞,行在王環身侧,只笑道: “小娘子好孝顺,再冷的天也要同夫人请安。我瞧着,别的郎君娘子们皆不及呢!” 王環笑笑不答,一股和顺做派。 她是有求于人,方才不得不如此。 至于旁人,要么是亲生亲养的儿子,要么是身份贵重的宗姬,还一个有孕在身的媳妇! 她们哪须得如此呢? 不过,还有一人,倒同王環一般境况。 方至王夫人院门,她一抬头,竟见七娘迎面而来。 王環低头笑笑。 果真是想不得,刚思及谁,谁就来了! 七娘亦见着她,心下猛地一紧。 她一把抓上丫头的手,摒住呼吸。 “小娘子?”丫头被抓疼,只不解地望着七娘。 七娘一愣,这才松了手。 她深吸一口气,沉下心绪,方缓步行上前去。 王環依旧一脸温和,像对着寻常闺阁姊妹。 她先行了礼: “谢七姐姐。” 七娘顿了顿,还一礼: “王小娘子。” 一个称呼亲昵,一个却是说一不二的生疏。 跟着的丫头们只一脸尴尬,催促着二人进屋。 王夫人正吃茶,手忽地顿住。 她抬眼看向门边,这二人怎会一同来? 她心头一声荒诞的笑。 近来奇事颇多,可都不如这一件! 二位小娘子行礼问安,方坐下吃茶。 几人面色平平,却各怀心事。 王夫人含笑,问道: “听闻,昨日你姐姐闹脾气,不愿看御医?” 七娘心下一紧,看了王環一眼,忙起身回话: “姐姐孕中性情有变,昨日已劝过了。七娘想着,不如等刘御医回来。” “胡闹!”王夫人忽道,“你们当儿戏么?她也不是没生过孩子,怎如此不知轻重?” 也不知姐妹二人防什么? 王夫人自己的孙子,还容得家中加害不成? 她又缓了缓神情,只道: “回去同你姐姐讲,不许再闹了!” 王夫人看了王環一眼,又向七娘道: “叫你姐姐放心,安心养着便是。” 七娘只得敷衍应下。 姐姐的事,还不知能瞒到何时,须得尽快“流掉”才好! 王環见二人一唱一和,不免朝七娘多看了几眼。 她目光温和,却藏着一股锐利,直要将七娘看透。 谢七娘的忧心中,似乎,还有分恐惧 王環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请过安,二位小娘子一前一后而出,形同陌路。 其实,没闹起来,已然很好了。 待走远些,王環方问道: “二嫂闹着不看御医,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最爱打听闲话,自然也清楚,只道: “此前皆是刘御医看的,听闻是谢娘子姐夫的徒弟,自然更信任些。” 王環眼色一沉,嘴角却挂起一个笑。 二嫂的胎,果然来得好巧啊! 时至夜里,七娘坐下廊下看夜雪。 谢蕖的事,依旧让她提心吊胆。王夫人已然发话,明日必定会有御医来。 到时,怎生躲过呢? 七娘叹了口气。 从前在汴京时,也爱这般看雪。 丫头们铺了软垫绒毯,众人偎坐一处,夜话谈心。 阿珠还会亲手做些藕粉桂花糖浆,沾着新出炉的柿饼给她吃。 七娘又呼出一口气,霎时凝成白霜,散在飞雪之中。 丫头自暖阁中探出头来,唤道: “小娘子,晨起不是要捣寒衣么?东西已齐备了。” 七娘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多事之秋,不论前线,或是后宅,皆不得安宁。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可此时,唯有七娘孤孤清清的捣衣之声。 酿哥哥,你能闻见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散余霞10 冬日的夜,从来不会平静。更优质的阅读就去 明日便要换别的御医来诊脉,王府上下,个人自有个人的心思。 “阿蔻,”谢蕖颤抖着唤道,“这件事,没同七娘讲吧?” 李蔻一脸忧色,只摇摇头: “瞒着七娘子呢!” 谢蕖点头。 她一手握着只锦囊,一手端着一碗正热的汤药。 只见谢蕖紧咬着唇,心口起伏,慌张又恐惧。 “娘子,”李蔻蹙眉,上前一步,“不如缓一缓吧!还是先同七娘子商量一番。到底” 到底,这不是君子行径。 亦非世家贵女的教养! 但这些话,李蔻不敢说出口。 那枚锦囊,其间塞满花瓣。 隐约中,飘着一股道家惯用的清香。 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麝香! 王家修道之人唯有王環,而麝香,自然不言而喻。 “记住了!”谢蕖忽而正色,“这是王小娘子落在门边,你收着要还的!” 李蔻双唇发颤,那声“是”,也模模糊糊,很不清楚。 “还有,”谢蕖又道,“万不可对七娘提起!” 七娘心性单纯,若知实情,又该怎样看她这个姐姐呢! 谢蕖将锦囊捏在手中,越来越紧。 她只觉心口揪在一处,从来没如此难受过。 她本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怎的落到如此田地,偏用了这等构陷手段? 阴毒c小人c心眼 这些词一个个向她涌来,直压得谢蕖喘不过气。 她深呼吸,只一把将锦囊丢在枕边。 “娘子!”李蔻有些担心。 谢蕖一口气憋在胸口,霎时挣红了眼。 忽而,她渐渐垂下眸子。 一股无奈之感充斥着整个屋子。 手中的汤药还冒着热气,谢蕖直直看着,眼中又添了几分恐惧。 “娘子,”李蔻劝道,“这汤药也不是刘御医开的,那衣婆说,会落血甚重。娘子,我是怕你伤了身子啊!” 谢蕖的身子不住颤抖: “明日御医就来,非饮此药,不可应付。” 御医何等医术,若单凭一面之词,又如何看不出她假孕? 李蔻也知,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看着谢蕖,到底还是不忍。 李蔻叹了一声: “娘子又是何必呢?” 谢蕖忽自嘲地一笑。 何必呢? 本以为就此赶走王環,护住七娘。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偏偏刘御医被留在宫中! 就像是珍珠项链的线,一旦断了,珠玉四散,便再难圆满。 谢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碗药。 她双眼忽紧闭,直直灌了下去! “不好了!” 随着李蔻一声叫唤,王府熄下的灯火,又重新点燃。 一盏c两盏c三盏 直至将王府耀得如白日。 喧嚣声也逐渐四起。 丫头们鬓发松散,胡乱披了外衣便奔走相告。 王夫人正睡着,蓦地惊醒,险些站不稳。 她忙裹上斗篷,便往谢蕖院中去。 话传到七娘这里时,她还捣着寒衣。 冬夜本是宁静的,宁静的有些寂寞。 可这个消息,是划破宁静的一道伤疤。 听着丫头的传话,七娘猛抓紧了捣衣的砧杵。 她心下一沉。 姐姐果然还是“落胎”了。 在新的御医诊脉之前。 七娘赶到时,屋中正不遗余力地救治。 院子里站满了人。 这样的时候,王環自是要在的。 于她而言,谢蕖已然落胎,王夫人应不再防着她来。适度地表示关心,亦是一位小姑该做的。 况且,王環本已瞧出谢蕖的端倪。这会子,正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她也多了一层忧心。 也不知是否会牵扯上自己。 七娘避开王環,四下扫了一眼。 众人皆焦急地望向屋中。唯有王绍言,兀自蹲在角落,垂头不语。 七娘霎时感慨万分。 姐姐虽是假孕,却给了姐夫真的希望。 如今,母子俱在危险之中,又给了他最真的绝望。 她行上前去,想要安慰一番。 忽而,一只手拽住了她。 “别去。” 七娘转头望去,原是绍玉。 自然,只能是绍玉。 “他眼下是个火药,”绍玉道,“你别去碰。” 七娘又看一眼王绍言,兀自叹了口气。 “你放心,”绍玉安抚道,“左右,定会保得二嫂一命的。” 如此说来,是保不住孩子了? 七娘一怔,本就没有孩子,又保什么! 但谢蕖痛苦的叫唤不是假的。姐姐为着她,是受了太多罪了! 七娘鼻尖一酸,双手揉搓,不住地朝门边探头。 夜里的寂静,与院中的喧闹,是极不和谐的。 忽而,大门打开,众人蜂拥上去。 御医面含愧色,四下看了看。 众人期盼的目光,直教他承受不起。 他方行了个大揖礼,又道: “哪位是二郎君?” 王绍言闻声一怔。 只见他满脸的失魂神色,趋步而来。 御医又行一礼: “下官无能,没保住小郎” 不待他言罢,王绍言骤然打断: “蕖娘如何?” 御医一惊。 这还是头一个不问子嗣,先问病人的。 他心中感慨,方道: “谢娘子无碍,好生将养些时日,也就是了。只是” 御医神色为难,欲语还休。 “只是什么?”王绍言逼问。 御医又行一礼: “出血太大,恐伤了身子。日后若再想有孕,怕是难了” 众人惊得猛推了几步,王夫人更是脚下一软,站也站不稳! 王绍言愣了一瞬,一把推开御医,朝屋中冲去。 七娘紧随其后。 进得屋中,只见谢蕖面如死灰,倒在床上。 若不是轻微的呼吸,她倒像是死尸一般。 李蔻跪在一旁,只一味地苦。 王绍言直冲到谢蕖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蕖娘,”他嗓音有些哑,“你别怕,我在呢!” 谢蕖闻声,肩头一颤。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是一潭死水: “绍言,我们是不是不会有孩子了?” 王绍言强压着心头的慌张,尽力安抚: “你别怕。我有你就好。况且,咱们有个媃娘。够了,蕖娘,真的够了。” 谢蕖一声自嘲的冷笑: “看来是真的啊!” 她是真的不会有孩子了! 谢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忽一把抓起枕边锦囊,狠狠丢出去。 “都是王環!”她拼力怒吼,“都是王環!” 王绍言一瞬怔住,转眼望着锦囊,久久不能言语。 屋外的王環闻着,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她咽了咽喉头,紧扶着丫头,惊恐之色毕露。 王夫人蹙眉,正朝她看去。 分割线 多谢一diesun老铁的打赏,感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很暖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散余霞11 随着王夫人的眼神,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转向王環。看小说就上笔趣里bili 唯有七娘蹙了蹙眉,直直盯着谢蕖。 谢蕖面色依旧煞白,一双大眼凹陷,神情中除了恨,还有悔。 七娘双手攒成拳,也不知在隐忍着什么。 她紧咬着牙,脑中飞速转动。 姐姐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是王環真出手了,姐姐顺水推舟。 亦或是,自始至终皆是姐姐自排自演的一出戏? 那她果真不会再有孩子了么? 还是计策? 七娘只觉脑中一团乱麻。 自己分明知晓前因后果,却又似什么都不知道! 王绍言初时还温柔相对,这会子却周身尽是寒衣。 他的眼神似一把刀子,直刺向门外。 王夫人已带着女眷入内,王環低垂着眼,屏息跟在其后。 王绍言也不顾行礼,三两步朝王環行去,猛抬手指向她的鼻尖。 “真不该放你回来!”他指尖都燃着怒火。 王環吓得一颤,猛退了半步。 王夫人瞥他一眼,趋步行向谢蕖床边。 如今事情还不清楚呢,就这般沉不住气! 王夫人这会子倒很是温和,只朝谢蕖道: “你伤了身子,好生将养,别的莫要操心。有甚么冤屈委屈,母亲定会明察秋毫。” 她看一眼王環,又看一眼谢蕖: “必不使一人含冤。” 说罢,王夫人方起身,又冷眼看着绍言: “不争气的东西!你媳妇还躺着呢,这般立不住,教她如何安心?” 王绍言火气并着伤心,自不言语。 “老二留下,”王夫人冷言道,“李蔻丫头与七娘随我来。” 正堂之中,一片压抑气氛。 虽掌了许多灯,七娘却依旧觉得昏暗异常。 李蔻c七娘c王環,并排立在堂下,等着王夫人的审问。 王府是许久不曾如此严肃地审人了。 仪平宗姬端坐一旁,神情疑惑而不安。 七娘心头泛起一丝冷笑。 堂上坐的,便是从前亲亲爱爱的王婶婶。 幼时会抱着七娘数星星,无数次容忍她骄纵的王婶婶! 如今的一脸冷面,竟不敢相信是同一人。 王夫人手中捻着那个锦囊,放在鼻边嗅了嗅。 只听她淡淡道: “道家的清香,麝香李蔻丫头,你说说吧!” 李蔻沉住气,行了一礼,只道: “前日,小的在院门前,无意撞着王小娘子。只见她神色慌张,也不知为何。这个锦囊,便是她落下的。这些日子,谢娘子离不开小的,就想先收着,得空了去还。谁知” 她话音未落,已然啜泣起来。 那模样楚楚可怜,伤心神色亦不是假的。 王夫人看向王環。 王環一颤,立马跪下。 “大伯母,”她一脸无辜,“这锦囊并非環娘的。” 王夫人方道: “你是家中唯一的修道之人。” 王環狠狠摇头: “因着我从前做错事,我怕二嫂忌讳,从来也没往她院中去。今夜,还是头一回呢!” 说罢,她又转向李蔻,姿态必她更可怜: “李蔻姐姐,你作甚冤枉人呢?” 王夫人将锦囊轻轻丢在案头,笑了笑: “这倒怪了!” 李蔻从未行过构陷之事,到底有些心慌。 她想不出更好的辩白,只道: “李蔻所言,俱是实情。锦囊在此,还请夫人明鉴。” 王環双手撑着地,仰头看向王夫人: “大伯母,这等锦囊随处可见,岂能听她一面之词,便说是環娘的?” “况且,”王環转向七娘,“二嫂护妹之心,众人皆知。从前自是我对不住谢七姐姐,若说有些人存着报复之心,也未可知!” 七娘转眼瞪着她: “报复?你不配!” 七娘又朝王夫人端然行礼: “王婶婶,从前那些事,来龙去脉你也清楚。构陷之事,更像是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她此时倒自有一番镇定。 李蔻闻言,心下却是一沉。 七娘仗义执言,看来是信了谢蕖是顺水推舟,并非有意构陷。 可他日,七娘若知晓,是否会怨怪谢蕖呢? 李蔻双手紧握在一处,如今骑虎难下,只得继续瞒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一个激灵: “夫人,阿蔻想起一事。” 王夫人微微轩眉。 李蔻接着道: “方才细看锦囊,似乎是蜀锦。与王小娘子那幅《万寿图》的装裱无二。” 此话既出,在场之人无不惊愕。 王夫人带着狐疑的神情,将锦囊细细把玩一番,又忙让人取了《万寿图》来比对。 果然不错。 “孽障!”王夫人将《万寿图》并着锦囊,一齐砸向王環,“你还有甚么话说?” 王環双眼惊恐,吓得面如土色。 她拾起锦囊与《万寿图》,来回地看,满面的难以置信。 “冤枉!”她忽喊道,“大伯母,定是她们盗了我的蜀锦!” 王夫人神色黯了黯,又看向李蔻与七娘。 “都先回去吧!”她沉着声音道,“将王環禁足,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探望。” 听着是惩罚,王環却舒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禁足,并非赶回西蜀。 如此看来,王夫人心中应是存了分疑虑的。 七娘与李蔻亦看得明白。 出得门来,李蔻额间直冒冷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好七娘扶着。 绍玉在门外急得来回走,见王環与七娘前后脚出来,他忙至七娘跟前。 “母亲可有为难你?”他满是担忧神色。 七娘扶稳李蔻,只摇了摇头。 被押着的王環闻言,忽顿住脚步,只回头向七娘道: “你如今,是以牙还牙了!” 说罢,她又看一眼绍玉,转身就走。 “你别理她!”绍玉安抚道。 七娘点头: “我知道,你放心。” “蔻姐姐,”她转向李蔻,神色中有些审视意味,“咱们回去看六姐姐吧!” 被她一看,李蔻忽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回想起蜀锦之事。 “姐姐,你那日说喜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小丫头递上一小片蜀锦。 “多谢你了,”李蔻接过,“回头你家小娘子知晓,怕是会不高兴。” “姐姐多心了。”小丫头笑道,“不过是用剩的边角料,小娘子本让丢的。我舍不得,这才收起来。” 李蔻笑了笑: “可别说出去。过些日子,谢娘子就去向夫人要你。” 小丫头行过一礼,欢欢喜喜地跑开。 跟着王小娘子在偏僻庭院,还不如自寻出路。 有孕的谢娘子,便是最好的去处。 李蔻收起回忆,在不耽搁,只与七娘朝谢蕖院中去。 而屋中的王夫人,望着地上的《万寿图》与锦囊,只冷笑一声。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散余霞12 王環禁足已第三日了。最新最快尽在笔趣里bili 谢蕖也在床上躺了三日。只是药虽吃着,神思状态,却依旧不见好转。 王绍言寸步不离地守着,汤药粥饭皆亲历亲为。 她这个样子,没人忍心再审问她什么。似乎一切倒能这般掩盖而过。 但御医的诊断是不假的。 谢蕖的身子确是伤了,也不知,算不算自作自受。 她终日抑抑恹恹,只呆愣愣地望着前方,也不说话,也不动弹。 吃饭饮水,喂一口,便咽一口,按部就班,万事无心。 七娘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论锦囊之事是否与姐姐有关,她终是为了七娘,才落得如此境况。 七娘心下一半愧疚,一半伤感。 每每见着谢蕖,皆心下发酸。待想劝来,又不知如何相对。 而此事的真相,却成了个葫芦案。 蜀锦与锦囊里的清香直指王環,应算是铁证。 可联想到谢蕖的反应,却又觉着蹊跷! 至于谢蕖,究竟是假孕,亦或是掉了之后嫁祸,那便不得而知了。 可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 不论是她们谁出的手,或是黑吃黑,有个人却脱不了干系。 谢七娘! 谢蕖对付王環,是为了七娘的安全。 王環对付谢蕖,则是为报当年之仇,让七娘失去在王家的依靠。 这个道理,王夫人想得通,冷静后的王绍言,自然也能想通。 不过是看破不说破,各自留一分体面罢了。 况且,他与王夫人不同。 对谢蕖,他自是更多怜惜与理解。知她的无可奈何,遂也不予怨怪。 但对于七娘,王绍言从此再没好脸色。 王環终究是被送回了西蜀,在王绍言的据理力争之下,为安谢蕖的心。 王夫人自然没有不应的。 王環再留下来,到底也是个麻烦。祝完寿,便回西蜀去吧! 那日的雪飘得很大,王環踏上马车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王府。 从前在西蜀的庄子上受了多少苦? 本当一朝归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却不承想,被人捷足先登。 她望着巍峨的府门,一切还真是南柯一梦啊! 谢家两姐妹,如今怕是在笑她吧! 王環低头扯了扯嘴角,半分无奈,半分败阵的落寞。 笑吧! 没关系! 你们也不干净了! 天道有轮回,早晚有你们哭的时候。 但王環明白,那样的时候,她是看不到了。 她将回到西蜀去,做回一位被王家抛弃,任人宰割的小娘子。 自己冤枉吗? 似乎也不冤吧?害人之心,也总还是有的。 “呵!”她轻笑一声,望向车中的《道德经》。 这本经书,本是为了敷衍王夫人才细细研读。 道可道,非常道。 眼下瞧来,似乎还有些意味。 只是,自己身上背了那么些事,那么些命,又如何逍遥呢? “娘子,郎君,”李蔻进屋回话,“王小娘子已出城了。” 王绍言点了一下头,挥手打发李蔻出去。 “蕖娘,”他柔声道,“你可放心了?” 闻着这个消息,终日不语的谢蕖,这才回了神。 她点了一下头,也不说话。 王绍言握着她的手,又道: “你别担心,咱们遍访名医,总能医好你的身子。” 谢蕖心底暗笑。 王绍言的话,是骗她,还是骗自己呢? 御医便是天下最好的医者,他们都没办法,又哪里能治? “我对不住你。”谢蕖忽低声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谢蕖身为正妻,无法生育,自然成了她心中过不去的坎。 “这不是你的错。”王绍言正色道。 若非护你妹妹,何至于以身犯险呢? 谢蕖勉强笑笑: “母亲不信我吧?” 若非如此,王夫人怎会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大抵是失望透顶吧! 拿王家的子嗣儿戏,确非贤妇行径。 从此,谢蕖在王夫人跟前便再抬不起头。 “不会的,”王绍言安抚,“母亲只是太累了。” 谢蕖垂眸: “连绍言你,也不定信的吧?” 他确是不该信自己。 王绍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我信!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信你。” “你知道,”他顿了顿,“我总是信你的。” “那你听不听我?”谢蕖忽凝视着他。 王绍言一愣。 她的神情似乎太过郑重。 “蕖娘,”他道,“你,你且说来。” 她反手握上他的手臂,沉住气息,只道: “两件事。” 王绍言应了声。 谢蕖接着道: “一,待七娘和气些。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受苦,我会心疼。” 王绍言心头虽不愿,但见谢蕖忧心模样,不得不先应下。 “二,”谢蕖顿了一瞬,“纳了阿蔻。” 王绍言霎时一惊。 “你在胡说什么?”他瞪大眼,“你是不信我?” 谢蕖轻抚他的手臂,想让他冷静些。 她又道: “我如今的境况,你也知道。总不能为着我,让你背上不孝的骂名吧?” “不行!”王绍言道。 “你听我说,”谢蕖柔声道,“母亲不会容你如此。若来了旁人,我情愿是阿蔻。” 李蔻是真心待她,也是真心待她的媃娘。 “蕖娘,”王绍言一时有些缓不过神,“你别说了,这不至于。” 谢蕖不语,只深深凝视着他。 不至于么? 王夫人是一定会如此的。 谢蕖又道: “安顿好七娘与阿蔻,我才能放心啊。” 王绍言一怔。 她要放什么心? 王绍言心下担忧,只得勉强应下。待她身子好些,再与她说道理。 可那时的王绍言并不知,那些道理与真心,他再没机会同谢蕖讲了。 是夜,波澜不惊,静谧非常。 似乎一阵风过,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窗间飘来隐约的蜡梅花香,谢蕖含笑望着王绍言。 那个笑容,再没变过。 那夜,王绍言做了个梦。 大雪掩着一片蜡梅林,琉璃世界中,点缀着柔黄的花朵。 谢蕖一身单衣,长发未挽,只望着他笑。 忽一阵风过,将她吹成片片雪花,落在花间,化作一滩雪水。 王绍言猛地惊醒。 待缓过神,他只感到床单湿漉漉的,一股寒意正渗入他的背脊。 谢蕖在他身边,含笑熟睡。 只是面色苍白如纸。 他心下一沉。 怎么被窝中的双手亦是湿漉漉的? 王绍言屏住呼吸,抽出双手。 抬眼一看,霎时惊得滚落床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惜奴娇1 王绍言双手一片血红,面色却煞白。更优质的阅读搜索笔趣里bili 被子连带着半扯在地,床上血迹斑斑,谢蕖一脸安详。 她的腕间是一道划痕。 红艳艳的,像根断了的红线。 “蕖娘”王绍言试探着,声音发颤。 他渐渐靠上床沿,伸手探她的鼻息。 王绍言的手指猛然顿住。 没有动静! 没有吐气如兰,没有闹脾气的轻哼。 “蕖娘”他霎时心慌,“蕖娘!” 随着王绍言的哭嚎,王府一瞬炸开了锅。 扬州城外的茶肆中,有二人正歇脚拴马。 一个身形魁梧,留着一口粗犷的络腮胡。 一个俊逸身姿,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像是个商队。 那二人皆着百姓衣物,扬州城又多有商队往来,故而并不大引人注意。 扬州的雪越发大了,二人行进茶肆,方去下风帽斗篷。 原是陈酿与史雄。 史雄随手拿了茶肆的掸子,拍打着斗篷上的残雪。 他一面道: “陈先生,眼看要入城了,我反是有些惶然。” 陈酿将斗篷搭在一旁,安然坐下,只轻声道: “韩将军已上疏奏明,想来粮草不是问题。至于史大哥的担心,昨日已派人探过,咱们谨慎行事也就是了。” 史雄舔了舔干燥的唇,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他蹙眉道: “话虽如此,可城中若真有金人细作,咱们是难上加难了。” 陈酿笑了笑: “迎难而上便是。” 史雄看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 陈酿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是再慌乱的境况,皆作一番云淡风轻。 史雄是个急性子,心下自然不安。 但转念一想,似乎每回,陈酿也都能解决。 他又吃一口茶,不再说话。 总之,他是听命办事。陈酿怎样说,他依言行事,总不会错。 二人又唤了几张饼,陈酿吃罢,只道: “今夜在前头驿馆歇下,明日一早入城。” 史雄点了一下头。 他又吃一阵,只道: “对了,扬州本是先生的家乡。此番若归家探亲,倒不失为掩人耳目之法。” 提起归家,陈酿眉眼泛起一丝笑意。 他感叹道: “是啊!已半年不曾回来了。” 也不知家中近况如何,七娘如何? 她信里总说一切安好,于文章之上亦多有所得。 陈酿归来之事,本不好信中言说,若骤然见面,也不知她是怎样的反应。 他忽低头一笑,已然能想象到了。 史雄跟着笑了两声: “陈先生想起谢小娘子了吧?” “此前分别,总有许多不放心。”陈酿道,“不免就想着了。” 史雄忽想起,当年在山上,他为护着七娘放弃科举之事。 “陈先生从前也不曾放过心啊!”史雄道。 “也不知是否史大嫂带的,”陈酿笑道,“史大哥也越发贫嘴了!” 话及此处,二人皆笑起来。 眼下战火纷飞,刀光剑影,可人心之中,却都存着一分柔软之处。 留给值得的人。 次日的雪,比前夜更大,扬州城中已鲜少有人出门。 这样冷的天,在地处江南的扬州还是头一回。 陈酿一行人打马入城,在漫天风雪中若隐若现。 为防打滑,马蹄尽包上了布。 只听陈酿道: “史大哥,烦你先带兄弟们安顿。我兜转一回,再往扬州府衙去。” 这一番兜转,自然是防着金人细作,要掩人耳目。 史雄自明白。 他点了一下头,便带着众人去了。 陈酿继续打马前行,放眼望去,扬州城既熟悉又陌生。 眼下时辰尚早,许多店铺还不曾开门待客,唯有零星的早点铺子开着。 七娘最爱吃这些甜的,过会子办完事,不如买些回去。 思及此处,陈酿嘴角勾了勾。 复行过一条巷子,只闻得不远处传来哀乐之声。 锣鼓丝竹,哭声震天,是极大的出殡阵势。 陈酿低头一叹,又是户可怜人家。 从前在战场上,日日见着马革裹尸;如今回来,又恰闻着亲人分别之声。 出殡的队伍正拐过来,陈酿下意识地避开。 队伍之中,众人皆披麻戴孝。 有摇幡的,有抱灵牌的,亦有抬棺的 雪白的纸钱漫天飘飞,融在雪花之中,更显哀楚。 陈酿不再看,复行了几步,忽猛地顿住。 他勒住缰绳,蓦地回头,只见出殡队伍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身素缟,身姿比从前更得袅娜之韵。 一步,一步,她只缓缓跟着队伍,面上无甚表情。 七娘跟在王绍言身后,怀抱着谢蕖生前的妆奁匣子。 直到此时,她都不知这几日是如何过的。 身后是谢蕖的棺椁。 雕花精细,纹饰华美,放在盛世之中,也算是厚葬了,更何况眼下战乱呢? 可棺椁再好,又有何用? 姐姐再回不来了。 才重逢的姐姐,再回不来了。 七娘神思恍惚,忽一个踉跄,直撞上前头的王绍言。 他不提防,猛地晃了一下。 王绍言忙顿住脚步,扶稳谢蕖的牌位。 他转过头,目光寒冷,如一道冰,直扎向七娘。 “祸害!”他鼻间轻哼一声。 七娘垂下眼,屏住呼吸,只不言语。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此处?”王绍言忽而厉色,“不是为着你,蕖娘能落得如此下场?” 七娘紧紧抱住妆奁匣子,身子瑟瑟发颤。 也不知是冷,还是怕。 “你就是自私!”王绍言强压着怒气,“你凭什么再回王家?凭什么拖累蕖娘?” 七娘咬着唇,把头垂得很低。 “二哥,”绍玉三两步行上前,低声道,“我知你难过。但今日二嫂出殡,你要让她安心去啊!” 王绍言心头一酸。 让她去?她真这般去了? 他多想她放心不下,还魂归来啊! 王绍言强忍着泪,瞪向七娘。 他抬起手,朝妆奁匣子狠狠一拍: “你不配!” 七娘一个不稳,猛退几步,跌坐在地。 雪地,是刺骨的寒凉。 “二哥你过分了!”绍玉斥道,又去扶七娘。 她却一把拂开绍玉,满心的情绪,五味杂陈,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王绍言冷眼看着,只朝身后队伍命令: “走!” 绍玉看了眼已动的队伍,忙道: “七娘,快起身!再晚赶不上了!” 七娘泪眼朦胧,只觉寒风在脸上剌过,又麻木得紧。 “我不配。”她轻声道。 绍玉一时默然。 “起来,地上凉。” 忽闻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七娘一怔,缓缓抬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惜奴娇2 只见那人长身俊逸,一件玄色氅衣掩着,正负手立在那处。更优质的阅读搜索笔趣里bili 风帽下的那双眼,熟悉又温暖。 便似风雪之中的暖烟。任什么寒冷,俱能融化其中。 七娘仰面,不能动弹。 那双眼,是酿哥哥的眼。 久违了。 还不待她回神,陈酿的手掌已在她眼前。 可靠c有力的手掌。 七娘无意识地抽出手,轻放在他的手掌上。 她的小手攒成拳,有些发僵,已然冻得通红。 他紧紧握住,一把将她拉起。 凝视间,陈酿心头猛地又一酸。 七娘怎成了这副样子? 又可怜,又不安。 这段日子,她信中只说一切安好。 但她有太多故事,是自己不知的。 终究,还是不能让人放心的吧! 陈酿微蹙眉头,深深看着她。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七娘的神情有些动容。 陈酿总是出现得突如其来。 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但,也是她最想他的时候。 七娘心头猛泛起一阵酸楚,直往上涌。 涌向鼻尖c眼眶,但那都不要紧,只要他在。 霎时间,七娘一把环住他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 陈酿背脊一僵,双手有些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地想环住她,却又猛地顿住,只停在半空。 那模样,着实奇怪了些。 七娘双肩一耸,将陈酿抱得更紧。 不知因着天冷,或是别的缘故,她始终不愿松手。 天色越来越亮,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时有路人侧目,七娘却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一位身着素缟的小娘子,本就引人注目,何况如此行径? 但七娘不顾这些,也顾不得。 这是她在陈酿跟前最放肆的一回。她知道过头了,但她就想如此。 唯有如此,她才觉得安全。 陈酿心下一震,轻抚上她的发髻。 七娘颤了颤,只闻得她低声的啜泣。 陈酿觉得胸口有股湿湿的灼热,这感觉很熟悉,也曾湿了他的后颈窝。 他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七娘将头埋地更深,眼泪竟似止不住的。 他从不知她有这样多的眼泪,好似千般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哭尽。 陈酿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别怕,”他轻声道,似是耳语,“我在。” 七娘不语,却抵在他的胸口点了点头。 他在。 他回来了。 她的酿哥哥回来了。 一旁的绍玉早已站起身来。 他冷眼看着眼前二人。 他们的衣着,一黑一白,在这般的大雪天,本是极寡淡的。 偏偏,此时却见出一番炙热来。 他拍拍身上的雪花,只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或许,本就是个局外之人吧! 绍玉心头暗暗自嘲,当真可笑得很! 他四下扫了几眼,路人的目光越来越多。 绍玉遂清咳一声: “陈二哥,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沉重,夹杂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陈酿点了一下头,亦四下看过一眼。 他拍拍七娘的肩: “蓼蓼?” 说罢,又将七娘撑起。 七娘依旧啜泣着,一双泪眼朦胧,脸也哭花了。 绍玉望着她,深吸一口气: “七娘,咱们回去吧!” 出殡的队伍渐行渐远,已然追不上了。 七娘闻声一怔,只摇了摇头,紧紧抱着陈酿的手臂。 绍玉暗自轻叹,又道: “家祠还有场法事,咱们在那里祭拜,也是一样的。” 七娘不语,只将陈酿的手臂抱得更紧。 陈酿一怔。 她如今,竟是住在王府么? 陈酿心头满是疑问,偏七娘如今的样子,又怎么忍心问呢? 不定哪句话,就触到了她的痛处。 陈酿低头,拍拍她的手: “听话,先回去。好生睡一觉,我,明日来接你。” 说罢,他又朝绍玉使了眼色。 时至夜里,风越发狂了,积雪也比往年更厚。 扬州,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雪地里,隐见两盏微弱的光,并排前行。 两串男子的脚印刚踩下,又被飞雪覆上。 “她睡下了?”只闻得陈酿的声音。 “嗯。”绍玉点头应声。 他沉吟半刻,又道: “睡前,还念叨着你。” 陈酿叹了口气: “这几月,竟是个多事之秋。那些事,她半句也不曾提过。” “许是怕你为难吧!”绍玉一声清冷的笑,“至于王府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她为我留着体面呢!” 陈酿忽侧头看向绍玉: “王小郎君,多谢你。” 绍玉一愣,转而自嘲地一笑: “周瑜打黄盖罢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谢什么呢? “得友如君,是蓼蓼之幸。”陈酿道。 绍玉摇摇头,又道: “陈二哥既回来了,日后是如何打算的?” “我明日来接她。”陈酿道。 绍玉的灯笼一颤,渐渐顿住了脚步。 他站定,只转向陈酿道: “我想,留在王府,会更安稳些。” 他看了陈酿一眼,冷笑一声: “陈二哥那位大嫂,我着实不放心。” 陈酿默了半晌: “可她姐姐已不在了。” “我在。”绍玉直直对上陈酿的目光。 这样的绍玉,陈酿不曾见过。 他方回道: “可你能做王家的主么?” 身为王家媳的谢蕖,已落得如此下场。 七娘那尴尬的身份,又如何在王家立足呢? “不能。”绍玉倒也坦然。 他近前一步,神色越发坚定: “但我能做自己的主。” 只要七娘愿意 可,她愿意么? 一时间,绍玉又垂下头。 其实,不是陈酿带她走。而是七娘,要跟着陈酿走。 绍玉忽笑了一声: “我做不了她的主。” 陈酿默了半晌,方道: “我不会将她丢在陈家酒肆,你放心。” 绍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二人遂继续前行,灯火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雪夜尽头。 自白日谢蕖出殡后,王绍言便一直浑浑噩噩,万事皆提不起精神。 他亲眼看着黄土一点一点盖上她的棺椁,将她从他的生命里生生抽离。 人心已然抽空了。 李蔻捧了壶安神茶来,只劝道: “二郎君伤心,也该顾惜自己的身子。我们娘子一向与郎君琴瑟和谐,你教她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呢?” “既不安心,为何要去?为何不归?”王绍言双眼包着泪。 李蔻叹了口气: “二郎君,也该为媃娘子想想。这几日,她一味地找父亲啊!” 提起媃娘,王绍言心头又一酸。 他看向李蔻,只道: “蕖娘说过,要给你个立得住的名分。你好生照顾媃娘,我会给的。” 但王绍言清楚,为了谢蕖的遗言也好,为了媃娘的起居也好,他能给的,只有一个名分。 至于旁的,他半分也不会多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惜奴娇3 自别了绍玉,陈酿一手执着半旧灯笼,一手负在身后,默然前行。 他的脚印深深,每一步,都更沉重一分。 他呵出一口气,霎时凝成白烟。在灯笼微光的映衬下,显得朦胧而迷惘。 对于七娘,陈酿心中已有了安顿。 她不能再回陈家酒肆了。 就算自己同兄嫂发话,一旦分离,山高水远,又如何顾得上她? 亦不能留在王府。 她姐姐已去,寄人篱下,也不是王三郎说护着,便能护住的。 最好,是送七娘上江宁。 赵明诚夫妇无子,李清照又看重七娘才情,必会真心相待。 可七娘愿意么? 如今陈酿已归,她能受得再次分离? 陈酿眼色一沉,总不能带她至战地吧! 以七娘的性子,这样的要求,是一定会说出口的! 忽一阵风过,卷起一地残雪。 陈酿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氅衣紧了紧。 从前他以为最好的安排,却并非七娘所要。 这一回,不论七娘如何抉择,他都随她。 七娘大了,她可以做自己的主。 而他,只需竭尽所能,护她周全,方能各不相负。 如此一想,陈酿遂低头,释然一笑。 嗖! 陈酿愣住,背后似有人疾行。 他猛回过头,悠长的小巷漆黑一片,空空如也。 唯地上一抹浅淡的雪痕,不易察觉。 陈酿蹙眉,忙吹灭灯。 再转回身时,只见史雄已立在巷口。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行至驿馆门边。 他亦举着盏灯,抬手照向陈酿。 “陈先生?”史雄试探着,又近前两步,“果然是你!” 陈酿又朝后看一眼,方舒了口气。 好险 “你去何处了?这样晚!本想出门寻你,不想” 还未言罢,史雄忽顿住了。 他见陈酿面色不同往常,心下生疑,只低声问道: “陈先生,出事了?” 陈酿摇摇头: “回驿馆再说。” 史雄四下看看,方会意。 他不再言语,只护着陈酿回驿馆去。 方至屋中,史雄风帽斗篷也不及脱,满心的焦虑再抑制不住。 他将灯笼随意一丢,便问: “先生,出了何事?你别吓我!” 陈酿倒是自若收拾一番,又拍拍史雄的肩: “多亏你,有惊无险。” 那便是有惊了! 史雄一脸愕然,心已提到嗓子眼。 陈酿斟了一盏热茶予他,接着道: “方才,我身后有人。若非史大哥恰好出现,只怕,我已身首异处。” 说罢,他自吃一口热茶。 史雄一惊,霎时弹起。 方才小巷一见,原是生死之间! 陈酿这是事后不怕?竟还能安然吃茶! 史雄一把夺过陈酿的茶盏,焦急道: “是什么人?我说跟着先生吧,你又不让!这大黑夜里,先生虽懂射御,到底是一介书生。若遇着高手,该如何自保?先生若出事,谁来主持运送粮草物资?” 史雄又开始滔滔不绝。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显然是极坏了。 陈酿却笑起来: “史大哥,眼下没事了。你且坐下。” 史雄闻言一愣,才知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些。 他撇一下嘴,又正色问道: “是金人?” “八九不离十。”陈酿道。 他又沉吟一阵,回忆起雪地里的一抹痕迹。 那像是北地的一种功夫,还好今夜大雪,否则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 人虽没瞧见,但想要他命的,只能是金人。 金人已然跟到此处,是否是知晓了他们的计划? 亦或者,只是巧合? 陈酿旋即又道: “知州那里,白日已说了封城之事。非本地户籍,必往府衙开具证明,方可出城。若真是金人,想来也插翅难逃。咱们正好以抓捕细作为由,暗度粮草。” 金人既知陈酿在此,必会有所揣度。 捉拿细作,没甚么比这更有说服力了! 况且,他从前亦助谢诜抓过金人。此番前来,合情合理。 史雄反应了一阵,方才点头。 他又道: “说来,先生也不是不谨慎的人。怎么由人跟到驿馆,才有所察觉?” 陈酿一怔。 没察觉,只能是因着分心。 想着七娘的安排,故而分了心。 陈酿深吸一口气,垂眸不语,只兀自吃茶。 而扬州城的另一头,一座富丽的客栈之中,亦是人心惶惶。 “王爷!”一黑衣男子低声讲着金文,“属下无能。” 一华服男子背身而坐,手指摩梭着茶盏的沿口。 “他可察觉了?”他身着汉服,却一口流利的金文。 “属下自幼踏雪无痕,应是不曾察觉。”黑衣男子道。 华服男子抬头看了眼窗外: “今夜雪大。” 他举步至窗前,像是赏玩雪景。 “也罢,”他又道,“你继续盯着。” 黑衣男子正要告退,华服男子忽喝住: “等等!午后封城了?” 黑衣男子应了声“是”。 “去吧!”华服男子摆摆手。 身旁的侍从上前一步,行金礼道: “王爷,这封城之举莫不是,咱们的行踪已被人知晓?” 华服男子忽抬手,侍从忙闭上嘴。 “想来,他们不定知晓我的身份,只知有金人在此。”华服男子低声道,“方才那人,叫什么?” 侍从回道: “翰勒阿克奇,咱们金地有名的勇士!” “嗯。”华服男子点点头,“照着这个名字,替他做副牌位吧!” 侍从一愣,随即又恢复冷面,应声而出。 汉人既知他们的行踪,又行封城之举。看来,只能舍小保大了。 否则,谁也出不得城。 华服男子推开窗,夜雪忽飞进来。 宋地的雪,果然与金地是不同的啊! 他又吃一口茶,含笑自语: “陈酿,老朋友,且玩玩吧!” 粮草物资若需凑齐,还需几日光景。 陈酿正好趁着这个空挡,一面部署着抓捕金人一事,一面安顿七娘。 昨夜大雪过后,白日已然停了。 皑皑一片,只在屋檐c地上积下厚厚一层。 陈酿撑一把伞,踏雪至王府门前。 今日,他来接七娘,以一片释然之心,要等她的答案。 “小娘子,”丫头趋步至七娘屋中,行礼道,“你先生来了!夫人请小娘子出阁一见。” 七娘正为谢蕖裁纸钱,双手猛地一僵。 金剪跌落案上,清脆一声,好似她此时的心跳。 他来了。 他果真来了。 酿哥哥,是不会丢下她不顾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惜奴骄4 七娘依旧一身素缟,不施脂粉。她将衣裙整理一番,遂出得门去。 行至王氏家祠,七娘忽顿住脚步。 她举目望去,里头供着她姐姐的灵。 “六姐姐,”她轻声道,似是自语,“多谢。你放心。” 说罢,七娘深吸一口气,越过草木小径而去。 王夫人端坐堂上,一脸严肃,带着媳妇亡故该有的伤感。 陈酿坐在她下手方,小几上的茶已续过一回。 他背脊直立,气度平和,见出与同龄人不同的沉稳来。 七娘缓步入内,先与王夫人见礼,又朝陈酿行过师徒之礼。 她双手交互紧握,屏住呼吸,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激动。 “坐吧。”王夫人道。 七娘应声而坐,正对着陈酿。 昨日一见,她还不曾仔细看过他。 眼下瞧来,酿哥哥越发清瘦,却是眉眼之间,添了股英气。 王夫人看七娘一眼,又道: “从前,你寄住在你先生家,他如今回了扬州,说来看看你。” 七娘起身回礼: “多谢夫人。” 王夫人叹了口气,转向陈酿: “先生有什么话便说吧。她姐姐才去,莫要惹这孩子伤心才是。” 陈酿亦起身,向王夫人行过一揖: “这些日子,多谢夫人照顾,给夫人添麻烦了。” 王夫人摆摆手。 陈酿方行至七娘身边,只道: “蓼蓼,过些日子,我便要走了。” 七娘一惊,一把抓上他的手臂,也不顾王夫人在场。 “酿哥哥,”她满脸惊恐,“你不是说,来接我么?” 王夫人看着不像,轻咳了两声。 那二人自作充耳不闻。 陈酿整了整她的鬓发,道: “你听我讲。” 七娘这才勉强沉下气息。 陈酿又道: “我还要几日才走,算来,恰过了你姐姐头七。我今日来,便是问你,是要去江宁,还是跟着我?” 江宁,到底是更安稳的去处。 七娘将他手臂抓得更紧,直视着道: “还需我说么?” 不待他开口,七娘接着道: “你不必劝。我知你要说什么。只一处,若你不在,何处于我,皆是一样的。还不如留在墓园,为姐姐守灵。” 是从前劝太多么? 糊涂地劝了太多。 陈酿方道: “我没要劝。你说好,就好。” 七娘一愣。 本当是场口舌之战,怎么他,还未开战便缴械投降了? 陈酿揉一下她的发髻,转向王夫人。 他行一大揖礼,道: “夫人,陈酿此来,是接小娘子走的。” 王夫人冷眼看着他们,言语却温和: “说来,我也算谢小娘子的长辈。外头战火纷飞,倒有些放不下心。” 王家大张旗鼓迎回的才女,总不能不明不白地走。 王夫人自然不愿留她。 但,她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足以应付众人,不惹王家闲话的解释。 陈酿自然会意。 他俯下身,向七娘耳语: “你真想好了?跟着我去?” 七娘低头一笑。 想了那么些年,还不算深思熟虑么? 她方道: “一生都跟着!” 陈酿点了一下头,反手牵过她。 他的手掌比往常更有力,更安稳,是七娘的良药。 二人行至堂中,陈酿带着她鞠上一躬。 “夫人,”他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早有婚约。” 却是王夫人一惊。 要走还怕没理由么?竟编出婚约一说! 她心头暗笑,面上却还按部就班地发问,像个细心的长辈。 她道: “婚约?” “是。”陈酿道,“当年在汴京,谢诜谢大人亲口许下。” 王夫人玩味地看着二人。 当年谢府如日中天,陈酿不过一介白衣。谢诜究竟怎样想的?这也太可笑了些! 她一时好奇,半带打趣道: “谢大人还真是慧眼识英啊!” “夫人,”七娘上前行一万福,“这些日子,叨扰了。” 王夫人亲自扶她起身: “都是缘分。” 只见王夫人面含浅笑,很是温和慈爱。 这样的笑,七娘曾为之动容。 但如今,她再不会信了。 送走陈酿,七娘遂往王氏家祠行去。 过了姐姐的头七,她便要与酿哥哥离开了。在此之前,她该好好去同姐姐告个别。 身后的小丫头偷瞧七娘几眼,好奇道: “小娘子,那便是你的举子先生啊?” 七娘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 她道: “是我未婚夫婿。” 丫头一愣。 不是先生么?怎的转眼就变成了夫婿? 她似懂非懂,只愣然跟上七娘。 王氏家祠与谢氏不同,处于江南之地,斗拱雕栏,更多一分柔情。 行进家祠,不出所料,王绍言果然在此。 闻着脚步声,他略微抬了抬头,冷笑一声: “你来作甚?” 七娘微蹙一下眉头: “她是我姐姐,我没什么来不得的。” “听说你要走。”他道。 “是,”七娘点头,“过了姐姐头七,就走。” 王绍言乍一声嗤笑: “逼死你姐姐,就想一走了之了?” 他面色寒似霜雪,在家祠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更加可怕。 七娘深吸一口气,望着谢蕖的灵位,兀自口头。 “你起来。”王绍言冷语道。 七娘不理他,又上了一柱香。 “你起来!”他忽而厉色。 七娘心下一颤,秉着气息起身,却不慌不忙。 她垂目看向王绍言,只道: “姐夫,逼死姐姐的不是我。” 她顿了顿: “是你,是王府。” 七娘说罢,转身而去。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却似一根根绵里藏的针,直戳向王绍言心口。 他痛彻心扉,却看不见伤口。 既不见伤口,自然无法疗伤。 王绍言憋着一腔酸楚,手腕一抬,将纸钱尽丢入铜盆。 烟火熊熊燃烧,时而爆一下火星子,自是一寸伤心一寸灰。 七娘行出王氏家祠,没走几步,天空又开始飘雪。 小丫头追在七娘身后,举起斗篷,急道: “出来得匆忙,竟忘了带伞。小娘子,咱们快些回去吧!” 七娘望着飞雪,轻叹了一声。 还有个人,她亦该好好去告别! 正发愣间,忽觉雪停了。 七娘抬眼,不知何时,头顶多了一把桐油伞。 “三郎。”她轻唤。 “听说,你要走了。”绍玉一手撑伞,一手负在身后。 七娘望着他,终是点了一下头。 “也好。”他低声道,“是非之地,还是不要留了。” 七娘缓缓呼吸,默然不语。 “七娘,”绍玉忽近前一步,“当年近水楼台,我若先得了月,今日,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惜奴娇5 七娘闻声一怔: “三郎说什么?” 绍玉默了半晌,又笑道: “没什么,我胡言的。” 七娘抬眼凝视着他,眉心微蹙。 她忽而觉得,这么些年,自己或许并不了解三郎。 七娘微微张口,一时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雪又下了一阵,她方道: “近水楼台,这话说得真好。可三郎” 她顿了顿: “我不是你的月。” 绍玉闻声,垂眸一笑。 各人有各人的月,她寻到了自己的月。 而于他,七娘不过是镜花水月。 比眼前的雪,还虚幻几分。 “我明白。”绍玉轻声道。 他自始至终都明白,只是放不下罢了。 总有些事,你知道,却做不到。 他与七娘俱是如此。故而,性情相投,才见得比旁人更亲近吧。 七娘向前行了几步,忽伸出手。 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凉丝丝的,霎时又化了。 她道: “当年汴京渡口,我送三郎而去,亦是这般大雪纷飞;如今扬州城中,风雪依旧,却是三郎送我。”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绍玉轻叹。 “七娘,”他又道,“那是军营,是战场。你,要兀自保重啊!” 七娘点点头。 她头一点,绍玉心下便跟着一颤。 每点一下头,都是更坚定的离去之心。 他知道,她是非走不可了。 但他做不了她的主。 绍玉忽哈哈大笑起来,摆手道: “你看我,也不是没分开过,怎么这般伤感起来!” 只因这回,与从前不同。 七娘含笑望着他: “三郎还是三郎,我还是我,这些,是不会变的。” 绍玉一怔,转头看向她。 是! 不论情随境迁,如何辗转,有些东西,是一生也不会变的。 分别之际,绍玉并未送七娘至城门口。 她已有她的酿哥哥了。 陈酿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七娘,忽在城门边的茶肆停下。 靠近城门的茶肆,四周伪装的街道,抓捕金人细作的计划 一切都似曾相识。 像极了洛阳的一幕。 陈酿带七娘上了茶肆二楼,寻了个临窗的位置。 “酿哥哥,”七娘唤道,“不是急着回营么?你渴了?” 陈酿替她斟茶,又含笑道: “咱们等等史大哥,过会子再出城。” 七娘狐疑地看他几眼,又望向楼下的街道。 她心下了然,定是又什么计划。 七娘遂不再问,只兀自吃茶。 不多时,只闻得楼下喧闹一片,兵戈碰撞之声不绝。 七娘身子一僵,蓦地抓紧了茶盏。 陈酿见着,只将手掌覆上来,温热而有力。 七娘抬眼望向他,忽而安心。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只见史雄行进来。 他抱拳道: “陈先生,妥了。” 陈酿点一下头。 史雄又咧嘴一笑,向七娘道: “谢七娘子,别来无恙啊!” 七娘起身行一万福: “史大哥如今好神气,听闻已是副将了!” 史雄笑着摆手: “见笑,见笑。夷春天天念叨着你呢!” 思及李夷春,七娘掩面一笑。那也是个顶有趣的人。 正说笑间,陈酿猛地抬起头。 他将茶盏重重一放: “不对!” 七娘与史雄皆是一惊,直直望向陈酿。 这次抓捕,似乎太容易了些! 倒像是故意送上门,要 声东击西! 陈酿蓦地站起身,朝窗下望去。 只见一华服男子正打马出城。 适时,众人注意力皆在抓获的金人身上,哪顾得上他? “拦住他!”陈酿大喝一声。 史雄一个激灵,已撒腿而去。 楼下的人闻声,亦立即追去。 可一晃眼,那华服男子便不见了踪影。 陈酿紧握杯盏,眉心微蹙。 那个背影,似乎很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 “陈先生,”史雄已回来,“跑了!” 陈酿深吸一口气: “咱们抓的杀手,很是厉害,能舍弃这样的人,保的必定是金国要员。不定,还是皇亲国戚,此番让他逃脱,下一回再抓,便是难上加难。” 史雄骤然一惊,堆了满脸忧色: “竟是金蛮子的要人?” 陈酿叹一口气: “是我疏忽了。” 七娘在一旁听了一阵,遂也明白过来。 她方道: “酿哥哥此次回扬州,是为粮草之事。想来,那位要人只当酿哥哥是抓他的,故而忙赶着溜之大吉。” 七娘顿了顿,接着道: “如此说来,粮草一事并未泄露,也算好事。至于那位要人,此番猝不及防,也难怪失手。” 陈酿方点点头: “也是。先送粮草回营是正经。” 雪地之中,华服男子策马疾行,朝着北地的方向。 他狠狠扬鞭,卷起雪尘,人显得更加模糊。 “王爷!”身后侍从趋马紧随,“想来已安全了。” “再行远些。”华服男子马不停蹄。 复行过几十里地,他们方才渐渐放慢脚步。 华服男子依旧紧握着马缰,徐徐吐出一口气。 好险。 若非自己时刻警醒,如今怕已落入宋人之手吧! “王爷,”侍从行礼道,“那个叫陈酿的,万万留不得!太狡猾了!” 华服男子抚着自己的络腮胡,忽一把撤下。 胡须之下,竟是位明秀男子。 他揉了揉下巴,只道: “本王当然知道留不得。” 可杀他,却并非那么容易! 兵法有云:攻其不备。 昨日已然打草惊蛇,陈酿何等谨慎,再想得手,谈何容易? “此事从长计议。”华服男子冷言道。 “是。”侍从应声,转而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王爷,今日属下见陈酿身边跟着位小娘子,似乎正是王爷从前打听的那位?” 华服男子冷冷地扫他一眼,并不答话,只兀自前行。 侍从自知失言,忙趋步跟上。 他屏住呼吸,再不敢多说一句。 谢七娘要随陈酿入军营,日后战场之上,怕是更有趣了。 华服男子低头轻笑,消失在苍茫大雪之中。 “回来了!”有放哨的士兵高喊。 “是回来了!” “那不是陈参军么?” “还有史副将!” “哟!陈参军身后怎还跟了位小娘子?” 众将士门口口相传,都凑上来迎他们。 他们的归来,代表着粮草与物资的充足。再与金蛮子对战,便无后顾之忧了。 韩世忠闻报,外衣也不及披,直直从帐中冲了出来。 他们此番归来,正似一场及时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忆帝京1 众人一面卸下粮草物资,一面围着陈酿一行人。 他们又是上下打量,又是嘘寒问暖。 只是,那位头戴帏帽的小娘子,虽教人万分好奇,却又不好开口问。 见着韩世忠行来,兵将们自然而然让出一条道。 一别再见,陈酿方行了个大揖礼。 韩世忠亲身相扶,神情激动: “先生受累了。” 一旁的史雄亦心绪澎湃,再次回到战场,他有些热泪盈眶。 “将军,”他抱拳道,“粮草物资俱在,幸不辱使命。” 韩世忠一把拍上他的肩,点头赞许。 七娘透过帏帽,偷瞧了韩世忠一眼。 她跟在陈酿身后,倒自有一番镇定。 从前逃亡路上,也见过兵家的阵势。 当时是被吓傻了,可“路有冻死骨”的景见多了,倒也不那么惧怕。 剩下的,只得悲悯与哀情。 韩世忠早已注意到她,见她不言不语,又打趣似的望向陈酿。 “陈先生,”他笑道,“不引荐一番?” 陈酿低头一笑,正待说话,却见不远处闹了起来。 “史雄!你给老娘滚回来!” 那声音又大又厉,一听便知是李夷春。 七娘忍不住掩面一笑。 史雄闻声,却蹙了蹙眉。 他嘟哝道: “吵什么吵!这不是回来了么!” 四下兵士皆憋着笑,连韩世忠亦有些忍不住。 “运个粮草也耽误这些时日!”她趋步行来,手中还握着皮鞭,“老娘兵都练好一支了!” 李夷春身后的女兵也笑起来。 史雄却也不恼,只撇嘴道: “想老子便直说!编那些话作甚?” 李夷春一愣,只觉心思被人瞧破,就要恼羞成怒。 她四下看看,却又不好发作,只指着史雄道: “你等着!” 正说话间,她目光忽而顿住。 陈酿身后的人,似曾相识,莫不是 李夷春蓦地瞪大了眼,高声道: “可是谢七妹子?” 七娘憋笑,上前一步,一把拉起李夷春的手: “李姐姐,是我!” 李夷春还未反应过来,只拉着七娘上下打量,激动得说不出话。 “韩将军,”她转向韩世忠,“这可是我的小先生!咱们女兵识字,全靠她此前留下的册子。” 韩世忠倒吸一口气,正色望向七娘。 “原来,你便是名震汴京,入过太学的谢七娘子。”他惊道。 七娘端然行一万福: “正是小女。” 韩世忠哈哈大笑起来: “你先生是咱们军中的功臣,谢小娘子也是!” 他接着道: “你制的册子,很是实用。教会女兵识字,不论发布军令,或是传递消息,颇是得力啊!” 七娘到时一愣。 不想,自己为报李姐姐恩情留下的册子,竟有这样大的用处! 一女兵深受其便,狠狠点头道: “过去那些识字册子,只觉看不懂。不似小娘子这个,一眼便知在说甚!” 七娘有些害羞地垂下头,又挑眼看了看陈酿。 陈酿含笑,替她谦虚了一句“谬赞”。 韩世忠打趣道: “陈先生此番,不仅带来了粮草物资,还带了贤才,当真大快军心啊!” 四下兵士闻言,只不住地起哄,好似立马便能收复失地! 陈酿亦笑了笑,向韩世忠道: “不瞒将军,带着小娘子,只是不放心她一人留在扬州。她才几斤几两,何如当得起贤才二字?” “先生过谦了。”韩世忠笑道,“你这个先生,做得可是尽职尽责。” “如今不是先生了。”陈酿道。 四下皆是一惊。 陈酿入谢府为师的典故,许多人也听过。 怎么这会子却说不是先生? 莫非将军夸小娘子,陈先生不乐意了? 师承一脉,总不至于啊! 陈酿四周扫了一眼,心下发笑。 他牵起七娘的手,朝韩世忠鞠了一躬: “将军,我与谢小娘子,是有婚约的。她,是学生未婚的妻。” 如此,才不算不明不白地跟着他。 此话既出,四下一片鸦雀无声。 一向聒噪的李夷春,亦瞋目结舌,不知言语。 她那时就觉二人有猫腻,史雄还数落她心术不正! 怎样,如今打脸了吧? 哼!还不是她李夷春料事如神。 韩世忠愣了半晌,方才回神。 印象中的师徒,骤然变作夫妻,到底有些猝不及防。 今日的惊喜,未免太多了些。 真是要打胜仗了么?一下子来这么些喜事! 韩世忠轻咳了两声,忽高声道: “都愣着作甚?还不快道喜!” 众人一个激灵,这才回神。 一时间,只争先恐后地朝陈酿与七娘道喜。 这般阵势,七娘还不曾见过,只缩在陈酿身后,安静地不说话。 李夷春见状,一把拉过七娘,问东问西。 女兵们也都好奇着围上去。 这个军营,已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 时至夜里,军营燃起篝火,帐中亦烧起炉子。 外头大雪纷飞,帐里勉强得一时饱暖。 陈酿安顿好七娘,便往韩世忠的营帐去。 他正研习金人的布防,见陈酿来,倒是一愣: “先生怎的这时候来?小娘子初至军营,想来不惯,你应多陪着的,倒不必日日来汇报。” 陈酿点点头,正了神色,只道: “实在是事出紧急,将军且听学生说。” 韩世忠面色一紧。 他对危机极其敏感,已然知道陈酿将言之事,必事关重大。 他立直背脊,方道: “先生请讲。” 陈酿咽了咽喉头,遂将华服男子之事,事无巨细,尽数说了。 “像!”韩世忠忽道。 陈酿一瞬抬起眸子。 “完颜氏的九大王。”韩世忠接着道,“狠辣狡猾,行踪不定,像极了他!” “学生失职。”陈酿行礼。 韩世忠忙趋步向前,将他扶起。 只道: “世事难料,先生切莫自责。” 他默了半晌,又道: “他既逃脱,必回金营。日后战场之上,还有的见呢!” 完颜氏的九大王,陈酿听过此人名号,却未睹一面。 听闻,他不大带兵,只运筹于帷幄之间。其毒辣手段,令人闻风丧胆。 陈酿微蹙一下眉心。 果然,放走了一个大祸患啊! 他深吸一口气,步出营帐。 只见月色朦胧,疾风卷着重重飞雪。 四下营帐座座,零星亮着灯火。 他望向自己的营帐,其上映出七娘的影,似在做针指。 七娘一向不喜这些的,怎么到了战地,反而有这兴致? 陈酿一时好奇,遂朝帐中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忆帝京2 营帐之中,行入便觉一股暖意。 虽比不得闺中暖阁,可于战地之中,已是万分难得。 帐内陈设简洁。两张矮床,两方书案,中间一挂帘闱隔开。 身处战地,陈酿自然有许多不放心,不敢放七娘独居。才又想起这个法子。 七娘背身端坐在床沿,细心理着衣袄的残线。 灯火一晃,忽明忽暗,很是费眼。 闻着脚步声,她骤然一惊,忙将衣袄塞入被窝。 七娘整了整衣裙,起身回头,紧张得屏住呼吸。 陈酿狐疑地看向她,又朝她身后看一眼。 七娘忙挪了一步,以身遮挡。 陈酿笑了笑,在案前坐下: “又藏什么呢?” 七娘背着手,含笑摇了摇头。 她在陈酿身侧坐下,推着他转回身子: “酿哥哥别猜,过些日子便知晓了。” 陈酿点头,且由她吧! 他递上煨着的热茶,问道: “冷不冷?外头风雪愈发大了,看你秃着手。” 方才一心放在衣袄上,倒不曾察觉。眼下闲下来,还真有些生僵。 七娘双手握上热杯,又搓了搓,笑道: “不打紧的。” 陈酿无奈叹了一声,忽托起她的手,握在掌中。 他道: “我总不能时时看着你,你也要自知保重。” 七娘肩头一颤,只愣在那处,由他握着。 陈酿接着道: “眼下身处战地,不定何时便会缺医少药。你若病下,可不是玩笑的!” 七娘垂头望向他的手掌,忽一声轻笑。 陈酿微蹙眉: “却笑什么?” 七娘勉强收住,又挑眼审视他一回。 “酿哥哥近来,好啰嗦啊!”她偷笑。 陈酿一愣,方正了神色,手却不放。 他腾出一只手,将茶盏推至七娘跟前,只道: “你若让人放心些,我也不会啰嗦了!且吃茶吧!” 七娘却不懂。 “嗯?”陈酿看着她。 她依旧憋笑: “酿哥哥,你抓着人家,怎样吃茶啊?” 七娘偏着头,面颊被暖炉熏得发红。她眼眸微掀,不时眨一下,有些教人迷醉。 陈酿一怔,心下恰漏了一拍。 他忽忆起当年在郓王府,与七娘隔着水帘,遥遥相望。 那句“清光似照水晶宫”,如今还记忆犹新。 陈酿屏住气息,执起茶盏。 他举至她眼前,面色不苟言笑: “且吃吧!” 七娘愣了半晌,转而轻啄一口。 “好茶。”她抿嘴一笑。 陈酿轻笑。 见她这副顽皮模样,只道与从前无二。 “对了,”陈酿忽道,“近着年下,双方僵持,战事也不见松缓。只怕,要在战地过年了。” 七娘点点头,故作轻松: “这是头一回,倒也新鲜!” 她接着道: “这些日子,我带着李姐姐与女兵们识字念书,却比从前更有意思些。” 陈酿朝她眉心敲一记,打趣道: “如今,也是位小先生了?” 七娘偏头一笑,也不自谦。 她接着道: “不单如此。你也见着了,带来的那些文章,我亦在整理作注。从前读着论战的文章,我总觉不是真懂。眼下置身战场,倒别有一番滋味。” 陈酿点头: “身临其境,方能有所感悟。于此之上,你已比寻常闺阁女子强上许多。” 分明是夸赞,七娘却撅起嘴: “别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陈酿笑了两声,揉一揉她的发髻: “好!” 七娘低头一笑。 从前,这些文章教导是一脉师承。从今后,却是夫唱妇随了。 思及此处,七娘蓦地红了脸。 陈酿审视一回,只道: “可是熏热了么?” 他抬起手,试了试七娘的额头。 七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避开。可刚离了他的手背,她又不提防地凑上去。 陈酿一愣,转而含笑。 烛火微微晃动,帘幕映上两个朦胧侧影。 相对无言,两心相知。纵战火纷飞,也是难得的人间好时节。 “这幅贴何处啊?”一女兵举着春联,四处张望。 她又将春联端详一阵,摇头道: “这字,似乎太丑了些。” 女兵遂收起春联,朝人群行去,一面道: “谢小娘子,还烦你给改改!” 人群之中,围着的正是七娘。众人皆举着自己的春联,争着要七娘改。 七娘有些应付不过,只笑道: “缓些缓些,都改呢!且莫着急。” 李夷春闻声,自掀了帐子,趋步行来。 “都吵什么!”她拨开人群,揽过七娘,“把我妹子都挤坏了!” 七娘执着笔,掩面一笑: “李姐姐,无妨的。” 女兵们这才安静些,只笑道: “难怪姊妹们争先恐后,谢小娘子字好,贴着好看!” 李夷春伸出手指,点着众人: “你们呀!我妹子先与我写!” 她说罢,一把夺过七娘的笔,呵呵笑起来。 “李副将,可不带这样的!” “就是呢!” “去夺她的笔!” 女兵们又开始喧闹打趣。 韩世忠身后跟着陈酿,二人行过此处,皆看过来。 女子们的笑声越过兵戈c战甲,是极动人心的。 韩世忠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这样的笑,好难得啊!” 陈酿点点头,应声道: “憋闷久了。日日见着马革裹尸的景,这般生机,好生令人向往。” 他忽忆起在汴京的新年,那才是热闹无方,满街喧喧。 “先生是想家了吧?”韩世忠笑道。 “有些思念故都。”陈酿道。 提及汴京,韩世忠一瞬沉吟。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他抬眼望向金营的方向,目光似刀光一般凌厉: “总有一日,咱们是要回汴京的。” 陈酿负手,目光随他而去,只道: “学生亦同蓼蓼说,要带她回家。” 韩世忠默了半晌,又看向眼前的片片营帐。 他神情暗了暗,低声道: “上回,害咱们粮草被劫的细作,已有眉目了?” 陈酿四下扫了一眼: “是。” 韩世忠点点头: “明日就过年了,是该给将士们备份大礼。” 陈酿颔首: “俱已安排妥当。” 韩世忠忽而打趣一笑: “但愿在子时前尘埃落定,我还要与夫人一同守岁呢!” 陈酿转头看向他,大将之风,当是如此。 女兵们的笑语已然不闻,早操练起来。 七娘替她们一张一张改字,不时望着操练的女兵们一笑。 陈酿望向她,二人恰四目相对。 他们的眼睛里盛了太多情绪。 每个人都明白,今夜,只怕不好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忆帝京3 宋营之中,一派红火气象。 每座营帐皆贴了春联c福字。手巧的女兵还拿红纸糊作炮仗模样,权当是放过了。 远远瞧去,似乎已经偃旗息鼓,只等着守岁过年。 但欢笑的人群之中,却隐有一丝不为人知的谨慎。 伙夫强老头正端了一大盘饺子来,还冒着腾腾热气。 只听他高声道: “来来来!都吃饺子了!” 众人一听,很是兴奋,皆趋步围过来。 一位自北方来的兵士,见着饺子,心下很是感慨。 不想在这军营之中,还有如此年节气象。 他也不及净手,就要抓食。 身旁的兄弟一把拽住他,蹙眉瞪了一眼。 “将军怎的吩咐的!”他低声斥道,“竟忘了么!” 原是韩世忠传下过令来,今夜没得命令前,不得进食。 北方的兵士思乡情切,只道: “强老头都端上来了,如何吃不得?” “军令如山!”身旁的兵士道。 强老头侧目看去,也不知他们在嘀咕些什么。 他只笑道: “今夜除夕,是将军吩咐做的!你们看,这四下的春联c炮仗,可不是喜庆得很么!” 强叔将饺子放在篝火旁,生怕凉了。 他接着咧嘴笑道: “这年过好了,定能打胜仗!” 一听这话,众将士笑了起来。 “还是强老头会说话!”一兵士打趣,“只是,将军下了死命令,只得辜负您了。” 强老头一怔: “甚么命令?” 禁食虽是小事,但也属军机,他们如何敢直言相告? 正无解间,只见陈酿自不远处行来。 他负手含笑,只道: “强叔过年好。” 见着陈酿来,强老头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 他学着读书人的样子,行一揖礼。 这一行礼,四不像的,又引得四周将士哈哈大笑。 陈酿接着道: “将军说了,今夜守岁,到子时咱们再一同吃饺子。” “哟!”强老头尴尬笑笑,“倒是我急了。” 陈酿依旧一脸温润,只道: “不打紧,强叔并非兵士,你先吃。咱们穿甲的,待将军发话再食便是。” 这倒两全其美。 及不辜负美食,亦不违背军令。 四下皆随声附和,啧啧称是。 “强叔亦辛苦一年了,你别客气!” “是啊!强叔快吃吧!” “吃吧!莫顾着咱们!” 强老头见这阵势,心下一紧,额间已冒了两滴冷汗。 他连忙摆手推辞: “使不得使不得,将军还没食呢!岂能以我为先?” “强叔年纪最长,使得的!”一兵士劝道。 强老头满脸惶恐,越发推辞。 陈酿嘴角扯了扯,沉住声音,道: “强叔,是使不得,还是不敢?” 他的神色与适才判若两人。 军营之人何等敏锐?见陈酿如此,已知其间有事。 只怕这盘饺子里,不是蒙汗药,便是剧毒! 方才要吃饺子的北方兵士只觉背脊一凉,着实后怕。 霎时间,众人忽作防备姿态。 韩家军训练有素,自不是虚名。 强老头一下揪紧了心,勉强维持着自若神色。 “拿下!” 陈酿忽道。 那语气不浓不淡,像是寻常过话。 离得近的两位兵士眼疾手快,已然将强老头制住。 强老头也不反抗,唯有口腔微动。 陈酿神情一沉,兵士会意,忙上前捏住强老头的脸。 只见一细小竹筒落地。 陈酿隔了帕子捻起,细细审视一番。 原来是它! 此物自西域传来,名为“锁魂花”,是剧毒制成的信号弹。 若计策已成,则放出烟花,引人来攻。 若计策暴露,则咬破竹筒,吞下剧毒火药。 好阴毒的招数! “带下去,防他寻死。”陈酿道。 默了一瞬,他又转向众兵士: “这些日子,要兄弟们操练伏击阵型,可都烂熟了?” 众兵士立即排列成阵,齐齐抱拳应声: “参军放心!” 他们声如洪钟,显然是有备而不乱。 陈酿点点头。 谁说大宋兵将弱了? 眼前所见,俱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不知何时,史雄已立在陈酿身侧。 二人相视一眼,史雄遂正色道: “陈参军手中,是金人细作的信号弹。一旦放出,金人必会来袭,你们怕不怕!” 从前史雄避居山间,难免染得些山贼痞气。 如今见他怒目浓眉,不苟言笑,才是猛将风范! 四下兵士皆笔直站立,齐声道: “保家卫国,视死如归!” “好!”史雄高喊一声,“保家卫国,视死如归!” 众兵士皆附和起来。 七娘与女兵们正在伤员帐中帮忙。 忽见空中炸开一道烟火,明丽绚烂,与从前年节一般。 女兵们微蹙着眉,看一眼,便继续做事。 李夷春扶上七娘的肩,低声道: “别担心。此番,是咱们设伏,要攻其不备,出不了事。” 七娘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焦躁的情绪。 这是她头一回,眼看着陈酿上战场。 七娘心头五味杂陈,但她不能发作。 她不要酿哥哥分心。 七娘双手在袖中紧紧攒成拳头,咬着唇,只道: “李姐姐,我明白。”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似乎在安抚自己: “我还要等酿哥哥回来过年呢!” 说罢,七娘拍拍李夷春的手,行出营帐。 正此时,只见陈酿穿甲行过。 二人皆顿住脚步,两两相望。 “蓼蓼,”他忽唤了声,“你捣的寒衣,我穿上了。” 七娘一愣,上前几步。 陈酿铠甲之内,不正是自己前日还在理残线的寒衣么? 他含笑道: “见你掩在被褥之中,我自作主张拿来穿了。蓼蓼不会怪我吧?” 七娘身子有些颤抖,只摇了摇头。 “别怕,”他轻抚上她的肩,“我会回来的。” 七娘神情紧绷,只道: “本来,这寒衣,也是要当年礼给酿哥哥的。” “可算是心有灵犀?”陈酿安抚一笑。 七娘正色而视,忽一把握上他的手。 她道: “既有灵犀,定要兀自保全。” “你放心。”他道,“还有你,跟着史大嫂,千万莫出营帐。” 七娘缓了缓气息: “你亦放心。” 金营的兵将已整装待发。 骑兵c步兵,皆是齐备,一副虎狼之师的气派。 “九王爷!”金装将领抱拳道,“已见锁魂花,想来宋人一心过年,如今正不堪一击。” 九王爷抚了抚光洁的下巴,神色阴沉: “小心驶得万年船。若见蹊跷,不可贪功,立即撤回!” “是!” 将领应声,带着众金兵意气风发而去。 而九王爷,却依旧悬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忆帝京4 九王爷又抚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眉心越蹙越紧。 照理说,他行事一向果决,是不该如此忧心的。 此前强老头传回消息,说陈酿往扬州去。虽未提缘由,也确是应了。 今夜已见着“锁魂花”信号,却又担心什么呢? 然行军这几年,养得些莫名的直觉,也总不能视而不见! 九王爷开始在帐中踱步。 灯火映上他半张面颊,阴郁而深沉。 “报王爷!”只听门外有侍从唤道。 九王爷一瞬面色紧绷,忙转回身。 军情,竟来得这样快么? 侍从接着道: “王妃来信。” 九王爷方才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松垮下来。 原是虚惊一场。 他蹙眉,心下略微不爽。 只听他道: “放下吧!替我回一封,军营重地,让她没事少寄信来,恐延误军情传递。” 侍从一愣,心下打鼓,却也只得应声。 这样的事,搁他一介侍从身上,里外不是人! 正待转身,只听帐中又道: “回来。” 侍从紧绷神色,待听吩咐。 九王爷沉着气息: “拿进来吧!” 侍从这才松一口气。 就是嘛!夫妻二人之事,自己解决便是,何苦让他一介送信侍从夹在中间? 金国将领完颜娄望冲锋在前。 他本出身皇亲氏族,沙场之上,颇是英勇机敏。 今夜突袭,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一面策马,一面望向宋营。神情中满是虎视眈眈,恨不得一口吃下整个宋营。 自然,还有宋营之后,辽阔的疆土。 宋廷地大物博,鱼虾肥美,金银无数,远非金地可比。 思及此处,他又加上一鞭。 烈马疾驰,直往宋营而去。 近着宋营,只闻四下安静。远远瞧去,也没个人影。 娄望一把勒住马缰,微蹙眉心。 他又看了一回,心下忽而犹疑。 只听娄望向副将道: “怎么看?” 副将端详一阵,道: “想来,宋军年下虚弱,强老头有功。” “我问你,”娄望接着道,“若宋军未中计,以咱们的人马,可有胜算?” 副将冷笑一声: “宋军一向羸弱,不在话下。” 默了一瞬,娄望忽哈哈大笑起来。 他高声道: “久久僵持,不曾开战,此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兄弟们,要不要金银?” 众金兵高喊: “要!” “要不要女人?” “要!” “好!”娄望中气十足,“咱们冲!” 一声令下,金兵齐齐策马向前,不遗余力。 所谓一鼓作气,这等来势汹汹,天地亦跟着颤抖。 马蹄扬起的尘土渐近,山坡之上,宋军皆屏住呼吸。 韩世忠c史雄c陈酿,各占一个山头。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兵队伍,要找准最好的时机,一举击破。 娄望恋战心切,已然冲红了眼,早顾不得许多。 只听山涧之中,陈酿一声令下: “放箭!” 娄望又冲出几里,蓦地一愣。 只见身后金兵,已有成片倒地。 “投石!” 不待金兵反应,史雄又喊了一声。 巨石自山崖不停滚落,山中霎时一片血肉模糊。 正此时,韩世忠高举长矛,嘶声高喊: “保家卫国,视死如归!” 此令既出,埋伏的宋兵齐齐冲出。 短兵相接,长兵交叠。铠甲交错,山中一片银光闪耀。 长剑滑过甲胄,摩擦出火星子。 兵士看准金兵喉头,一剑抹过。 每一剑,俱无虚出。 “奶奶的!”娄望一面拼力抵挡,一面连声咒骂。 “擒贼先擒王!” 韩世忠一声令下,一众兵士俱向娄望涌来。 韩世忠挥舞红头长矛,直刺向他腋下。 兵士们亦刺过长矛,几人齐齐一抬,霎时将娄望架在空中。 娄望满脸惊愕,双脚悬空。这等屈辱,他从前哪里受过? 只听韩世忠高喊: “娄望已擒,缴械不杀!” 金兵一惊,猛朝娄望看去。 娄望轻笑一声,直视韩世忠: “韩将军以为,只有你们会视死如归?宁为刀下魂,不做帐中俘!” 只见他一个转身,胸膛直朝枪头挺去。 霎时热血喷涌! 娄望咬着牙,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兄弟们,替本将报仇!” 说罢,一瞬气绝。 战场蓦地一片沉寂。 很快,兵戈之声又猛然四起。 金兵失了主将,军心已乱。不多时,宋军大获全胜。 至于那些金兵,或是死伤,或是被俘,能逃出去的,不过零星。 七娘仍在伤员帐中帮忙。 她手握一瓶金创药,只不住地颤抖。 已经一整夜了。 如此惴惴不安,已一整夜了。 她抬眼看向帐外。 似乎,近子时了。 七娘强压着心跳,只觉血气上涌,呼吸不得。 李夷春替伤病喂了一回水,见七娘心不在焉,只叹了口气。 她行上前,摁住七娘的手,只道: “都抖一夜了。” 七娘一惊,吐了口气。 眼下,只怕任何动静皆能吓得她魂不附体。 七娘狠狠咬着唇,道: “李姐姐,快子时了。酿哥哥说,子时前回来的。” 李夷春抚着她的肩头,难得的正色: “打仗呢!你当是什么?说几时就几时?” 七娘闻言,只垂下眸子。 这道理,她如何不懂? 可酿哥哥从不骗她,今后,也不会骗她。 他一言九鼎,说子时前,就会子时前! “好了!”李夷春道,“你若静不下心,不如写几个字。如此惶惶神色,伤病们见了也不好。” 七娘一愣,方看向一地的伤兵。 他们有中刀中剑的,有缺胳膊少腿的,眼见着是痛苦哀楚,偏偏神情之中,有着不可言说的坚毅。 这分坚毅,七娘在陈酿眼中,亦曾见过。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不论如何,他们俱是不悔的吧! 他们如是,酿哥哥亦如是。 七娘深吸一口气,沉下心,又帮着照看伤病去。 即使自己的力量绵薄,如此,也算分担些许吧? 她正要举步,只闻得帐外喧闹起来。 夜空中飘着军歌之声,一派意气风发。 七娘心头一紧,猛地掀帘。 女兵们闻声,亦拥了上来。 只见韩世忠领头而归,陈酿与史雄紧随其后,三军一片欢声。 七娘心道,这便是所谓“凯旋”了。 李夷春霎时笑出声,又向身旁女兵吩咐: “快!去报梁氏夫人,大获全胜,将军凯旋而归!” 女兵亦激动万分,忙赶着去报喜。 七娘立在营帐边,端身而立,直直望着陈酿,眼中再容不下其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忆帝京5 大雪苍茫之中,陈酿策马而行。 他亦看向七娘,调转马头,小跑行来。 就这般渐行渐近,似有意,也似无心,直走到她的心里。 陈酿发髻有些散乱,面颊上还沾染着金兵的血。 他手执长剑,背脊直挺,自有一番英武。 这样的陈酿,七娘不曾见过。 本以为,她会惧怕那些血迹。可此时见着,七娘只觉心头一酸,霎时盈了满眼的泪。 陈酿翻身下马,三两步行至她跟前。 他微微含笑,只道: “还好,不到子时。” 七娘双唇颤抖,瞳孔亦跟着发颤。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紧抓上他的双臂。 一身尘土并着血污,直教人心疼。 从前,酿哥哥是顶在意仪容的。他说过,读书人,当有读书人的气度。 鬓髻规整,其身不垢。 可眼下 七娘忽觉酸楚上涌,竟惹不住落泪。 陈酿心下一动,亦阵阵发酸。 他抬手,在她眼角抹了一回,只道: “可惜,寒衣脏了。本还尽力避着,只是” 七娘一把捂上他的嘴。 默了半晌,只见她直扑上前,一把环住陈酿。 便似扬州重逢,紧紧抱住,便松不开手了。 “脏了不怕。”她紧贴他的甲胄,“蓼蓼替酿哥哥洗。” 陈酿垂眸一笑,亦一把环上她。 七娘猛地一愣。 这是她头一回,感到背后的温度。 酿哥哥的手臂,原是如此坚实有力。 这个怀抱,真好! 陈酿笑道: “甲胄脏,当心染上衣裙,还过年呢!” 七娘似是故意,蹭着他的甲胄,摇摇头: “不怕。” 陈酿从心一笑,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稳。 时有兵士经过,侧目看两眼,只含笑着走开,并不扰他们。 李夷春挽着史雄,正行过来。 见着紧抱在一起的二人,直愣了一瞬。 她拿手肘怼一下史雄,只道: “还是人家陈先生知道疼人!哪像你,一回来便带我去看战俘,还数了一回哪些是你擒获的,生怕旁人不知么?” “嘿嘿!”史雄笑了两声,“你不是喜欢这些么?” 李夷春白他一眼。 再喜欢舞刀弄枪,她也是个女人啊! 只是,李夷春惯了的不服软,只仰头道: “你擒获的那些,换作是我,也未必擒不住!指不定比你多呢!” 史雄连连赔笑: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咱们军营之中的女霸王!” 李夷春做过山贼,这话便是打趣了。 她一掌打向史雄的头: “皮痒了是不是?” 史雄一把护住: “你这人!我没死金人手里,迟早被你打死!” “呸呸呸!”李夷春蹙眉,“大过年的,别瞎说!” “嘿嘿!”史雄又开始浪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李夷春霎时脸一红。 她朝史雄轻捶一下,憋笑道: “哪里学来这些混账话!” “陈先生有些诗集,闲来翻翻!”史雄笑道。 李夷春又看向那边的陈酿与七娘,心下一抖。 这文化人说起混账话来,倒比自家更甚,偏偏听着还文雅。 怪哉!怪哉! “去!”李夷春又怼一下史雄,“去唤陈先生与谢七妹子,那边饺子都出锅了!” 史雄一愣: “人家正腻呢!我才不去!” 李夷春忽踹他一脚: “你去不去?” 史雄撇嘴: “去去去!” 他一面嘟哝: “自己不好意思去,偏教我去撞!” 史雄行近几步,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轻咳了两声。 七娘与陈酿双双抱着,自有沉迷,哪闻得这个? 史雄一脸尴尬,愣了愣,咳得更大声些。 那二人这才回神。 七娘面颊一红,忙松了手。 却是陈酿,搂过她的肩不放。 七娘垂下头,暗自偷笑。 “那个,”史雄左右张望,很是不自在,“饺子出锅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只耸了耸肩。 陈酿与七娘见史雄局促模样,只相视一笑。 陈酿方道: “待我去了甲胄,咱们一起守岁。” 七娘点头,挽上他的手臂: “我帮你。” “好。”他含笑。 出得帐子,陈酿已换了身粗布棉袍。 方才仗剑天涯之人,又变作了往日的书生模样。 七娘捧上他的斗篷风貌,替他穿好,又围着整理一回。 她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酿亦拽过她的斗篷,紧紧裹了。 “走吧。” 他正说着,习惯似的拉起她的手。 七娘低头含笑,亦步亦趋地跟着。 帐外的情形,与他们所想无二。 将士们就着篝火,围坐一处,热闹喧嚣不绝。火上烤着几只羊,不时又有新鲜的饺子出锅。 庆功并着过年,好不快活! 只见史雄正与人划拳,几个来回,又引得人哈哈大笑。 陈酿笑了笑,低头向七娘道: “不如,咱们自己守岁?” 七娘看了眼喧嚣的人群,点点头。 从前她极爱热闹,只是不知怎的,只要酿哥哥在,一切热闹,似乎都没了吸引力。 陈酿讨了盘饺子,生个小火堆,与七娘坐在山丘上看雪。 李夷春远远见着他们,只道: “他们怎么不过来?史雄,敢是你没去叫?” 史雄白她一眼: “人家腻着呢!且要你管!来,吃个饺子!” 说着便喂了一整个。 李夷春一把打上去: “你要烫死老娘啊!” 众人闻言,皆笑起来。 七娘靠在陈酿肩头,伸出手接雪花。 “酿哥哥,”她轻声唤道,“战地的雪,原来这样好看。” 七娘又看向天上: “星星亦好看呢!” 陈酿亦随她看去: “已过子时了。蓼蓼,新年好。” 七娘微微怔了怔,向他靠得更紧: “新年好。” 从前在家时,众人围着七娘,她会在家人面前许下新年的愿望。 钗裙首饰c金玉玩物,无一遗漏,尽实现了。 而如今,她最大的愿望,只是回到汴京,回到曾经的家。 但这一切,渺茫又不切实际。 “蓼蓼,”他道,“许个愿吧!” 七娘一愣。 酿哥哥果然把她看透了。 “还是不许了吧!”七娘道。 “说说吧,”陈酿道,“今日过年呢。” 七娘低头一笑: “好。” 她默了半晌,遂道: “看着营中灯火,星星点点,倒想起从前的上元节来。真想回汴京,再过一回上元啊!” 陈酿默然。 他沉了沉神色,只轻声道: “会有这一天的,蓼蓼。我带你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忆帝京6 呼啸的北风,亦吹至扬州。 雪势比往年更大些,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松松踩下去,直能没到小腿。 王府之中,已张灯结彩起来。 四下已挂上大红灯笼c琉璃宫灯,映衬着皑皑白雪,自是富贵又喜庆。 小径夹道,更有红梅成片。淡了冬日的冷漠,越发红火。 绍玉撑着桐油伞,独自行于小径。 眼前零星几个丫头穿梭,见着绍玉,只匆匆行礼,便又去了。 他冷眼看着这些热闹。 好是好,但与自己,似乎并没什么关系。 他低头一笑。 也罢!何必神伤呢? 才过了年,要备着上元节啊! 上元节,可是他从前最喜爱的节日。 思及此处,绍玉又兀自愣了一瞬。 他果真喜爱上元节么? 街上熙熙攘攘的,挤得道也走不动,他果真喜欢么? 大抵,还是因着另一人喜欢吧! 所谓爱屋及乌,或许正是如此。 绍玉一时垂头默然,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忽一个踉跄,只觉与人擦肩。 再抬起头,只见那人行色匆匆。定睛看了,原是李蔻。 他正待唤“蔻姐姐”,却又猛地咽下去。 从前跟着七娘这般唤,如今,却不能了。 绍玉只道: “李姨娘,这是往何处去?” 李蔻方站稳,行过一礼,神色惶恐: “三郎君见谅,妾身妾身并非有意冲撞。” 绍玉一向随和,笑了笑: “不打紧的。” 这些日子,一切都像是不打紧。 一切,都像是与自己无关。 李蔻抬起眸子看他一眼,自知他的心事。 那是王府上下,众所周知的秘密。 她方道: “今日,原是要祭拜六娘子的。只是媃娘哭闹,这才不得不赶回去。” 绍玉点了一下头: “二哥还在家祠?” 李蔻应声: “已许久了,不肯走呢!奶母来报媃娘之事,他也” 他也爱搭不理! 绍玉心下自是了然。 自谢蕖离世,王绍言便一直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有时见着人,应两声。无人之时,也只兀自发呆。 他这等境况,家中年也不曾过好! 绍玉顿了顿,忽自嘲地一笑。 他们兄弟二人,为着谢家姐妹,也算落得个同病相怜。 “李姨娘,”绍玉道,“我与你同去看小媃娘吧!” 李蔻点头,又行一礼: “偌大的王府,唯有三郎君留得一片赤诚。” 绍玉垂目含笑。 这片赤诚,为七娘留得。眼下,却有些无处安放了。 行过覆雪的回廊,绍玉方道: “听闻,上元的事,是姨娘帮着母亲打理?” 李蔻点头,神色有些不好: “仪平宗姬尊贵,不大累得。如今家中,唯有我能帮衬着些。” 绍玉笑了笑。 可怜的李蔻,得了这么个里外不是人的差事! 听闻,王夫人打算在上元节设宴,还邀了许多夫人与小娘子来。 绍玉尚未定亲,王夫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王府上下,谁人不知绍玉的心思? 如今七娘才走不久,若接了这烫手山芋,指不定就得罪了他! 谁能没事找事呢? 唯有李蔻,身份低微。 她推也推不得,辞亦不敢辞,摆明了是个被欺负的老实人。 “姨娘只管照母亲说的去做。”绍玉道,“那些事,本怪不到姨娘头上。这点分寸,我还是知道的。” 李蔻适才一直提心吊胆,这会子方才舒了一口气。 二人遂不再过话,趋步要看媃娘去。 绍玉像个旁观者一般,一路之上,看着过眼的风景。 热闹是热闹,可蓦然间,却见出极致的冷清。 冷清到骨子里。 冷清到令人心寒。 陈家酒肆之中,零星贴了几副帘子,也没什么过节的心思。 此前除夕,也是勉强应付。 似乎为了过年而过年,心中却并无喜气。 韩氏裹着厚棉衣,在炉火旁缩着。 她依旧抱着瓜子罐,用了许多年,却始终不见换过。 陈酬在一旁置了方小几,一手翻账本,一手打算盘。 韩氏瞥他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瓜子: “年节下也算你那些账!哪有这样多的账可算?也不见多算出几两银子!” 陈酬听惯了,耳朵起了茧,只作充耳不闻。 韩氏心下窝火,看了眼冷清的屋子。 雪天室内阴沉,烛火也不曾多点些,她只觉满心的憋闷。 陈酬不闻她言语,抬头看了一眼,又兀自算账。 韩氏瞥他一眼,一把拂乱他的算盘珠子。 “算算算!算什么算!”她等着陈酬。 陈酬温吞,不急不慢地,也不见发火。 他只将算盘理过一回,又重头算账。 “这个年过得!” 韩氏将瓜子罐重重一放,只背转过身去。 陈酬却笑了笑: “二弟没让我休了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还生气!” 韩氏一声冷笑: “你又成和事佬了?当初,你不也想赶谢小娘子走么?” 陈酬面色尬然,只道: “二弟清楚得很!” 他顿了顿,方收起算盘,接着道: “咱们这般待谢小娘子,你当她憋着不说呢?你这会子生气,我在二弟跟前没脸的时候,也不见你在!” 韩氏一愣。 陈酿此番回扬州,连家也不曾回。带着谢七娘走后,才让人留了口信。 陈酬看她模样,忽一声冷笑: “他临走前,我们见过,瞒着你呢!” 韩氏正待分辩,陈酬却打断: “这是二弟给你留脸面,不想两下难堪!” “他”韩氏有些语塞,“可说什么了?” “说什么?”陈酬冷哼,“我身为长兄,他却对我说教一番!说什么,他们二人早有婚约,叫咱们莫要瞎操心。如今带走未婚妻,日后成婚,要自立门户,不与咱们同住!” 韩氏一惊,像是丢了跟救命稻草。 她一把抓上陈酬,道: “二弟他不管咱们了?” 韩氏嫁了陈酬,本就觉着委屈。好不容易有个做读书人的弟弟,陈家全指望靠他发达! 这会子,却像是不认他们了? 陈酬蹙眉: “倒也不是不管。只是分宅而居,日常往来也就是了。” “哼!”韩氏放下半颗心,却有些愤愤,“他还真是疼谢小娘子!” “行了!”陈酬摆手道,“那些话,日后别再说!二弟若真生起气来,也不是好玩的!” 这个韩氏自然知道。 她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到底,还是不大喜欢那个谢小娘子啊! 就要上元了。 也不知,她一介小娘子跟着去军营,是个甚么状况? 韩氏撇撇嘴,又嗑起瓜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忆帝京7 金兵在韩世忠这里吃了一记大亏。 消息传至金营时,已是初一凌晨。 九王爷帐中一片阴郁氛围,与宋营的新年气象,是大不相同的。 一向沉稳的九王爷,此时亦难掩愤怒。 “蠢货!”他一把抓起杯盏就要砸。 帐中将士面色紧绷。九王爷嗜血成性,他们皆为自己的性命揪紧了心。 一胆大的,忽上前道: “此时宋军正庆功过年,总是真的。不如,趁机攻过去,想来他们不会时时防备。” 忽而,只见九王爷愣在那处,将杯盏越握越紧。 砰! 乍闻瓷器破碎之声。 众将士们身子一颤。 九王爷竟生生捏碎杯盏! 可见是真气急败坏了! “攻过去?”九王爷哈哈大笑,像是听了个笑话,“没错!如今倒是最好的时机。可咱们的兵力,还够吗?” 他一声冷哼: “一群蠢货!” 将士们面面相觑,又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想来,娄望近宋营时,已察觉端倪。若非他贪功恋战,也不至一败涂地。 他死在战场也好! 不论落入宋营,或是侥幸逃回,左右也是个死,倒不如留个英勇殉职的美名! “娄望此人,”九王爷低沉着声音,“不许立碑,不许祭奠。” 说罢,他衣袖一挥,直出了营帐。 将士们愣在营中,心下悚然。 想那完颜娄望,也是军功赫赫,金营中响当当的人物。 落得如今的下场,九王爷未免太凉薄了些。 四下将士,无不人人自危。 九王爷独自踏上山坡,朝宋营望去。 他只觉山谷之中,似乎还飘荡着金兵的亡魂。 于他而言,娄望是有违军令之人。这样的人,死了倒不可惜。 况且,娄望间接害死过九王爷要紧的长辈。 这笔账,如今也算清了。 九王爷继续望着宋营,也不知为何,心下一时有些发酸。 “王爷!”忽听侍从声音,“四王爷飞鸽传书,不日就到。” 九王爷一怔,转头看向侍从。 他的四哥完颜宗弼,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国猛将。 宋人惯称的金国四太子——金兀术。 看来,又将有一场恶战了。 九王爷沉吟一阵: “知道了,去吧!” 他又低头一笑。 对面的韩家军,怕是到头了! 而宋营之中,除了过年,更要紧的自然是审问战俘,做下一步的计划。 年节下不宜见血腥,战俘们也得到更多优待。 一时间,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对于见惯了铁血之治的金兵而言,宋人的怀柔手段似乎更有用些。 自除夕后,忙着这些事,陈酿也睡不大好。 他入得韩世忠帐内,只道: “依照眼下的情形,九王爷必会求援。” 韩世忠蹙眉: “援兵一旦至此,倒麻烦了。不若” 不若,此时进攻。 趁势而上,一鼓作气,胜算不会小。 可韩世忠却顿住了。 陈酿了然: “离此处最近的,当属金国四太子金兀术。” 此人,自是宋廷的心腹大患。 若此时攻下金地,金兀术或许就不来了。 陈酿接着道: “不若,待金兀术至此” 二人相视一眼,齐声低语: “一举拿下!” 但谈何容易? 此话既出,二人霎时陷入一片沉默。 以如今的兵力,要拿下金兀术,并没有绝对的胜算。 但机会,又如此难得! 赌,还是不赌? 二人皆紧蹙眉头,一时拿不定主意。 “或许,”陈酿忽一个激灵,“咱们也可借兵。” 韩世忠抬眼看他。 他方道: “此处近江宁,赵大人那里,或可抽派。” 江宁知府,赵明诚。 韩世忠捻须思索。 过了半晌,只听他道: “听闻,赵大人手下亦有二位奇人。若他们带兵前来,胜算或许更大。” “将军说的是”陈酿脑中忽闪过两个名字。 “张政与徐秣。”韩世忠道。 陈酿垂眸一笑,果然所料不错。 韩世忠看他神情,只道: “怎么,先生认得?” 陈酿点头: “实不相瞒,当年客居江宁之时,有过几面之缘。” “这倒巧了。”韩世忠笑道。 陈酿顿了顿,对将来的金兀术还是有许多顾虑。 他道: “将军这是,决定赌了?” 韩世忠沉着神色: “赌注有些大,索性,彩头亦不小。” 这般语气,倒像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陈酿看向韩世忠,一时间,也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但他知道,没有退路了。 自从踏上战场,就没退路了。 即使面对虎狼,也只得不遗余力,拼死抵抗。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战场上总说这样的话,可其间沉重滋味,各人不同,唯有自知。 “酿哥哥。”七娘手执笔管作文,不时看一眼陈酿。 “嗯?”陈酿正校对她的注。 “听李姐姐说,咱们要上秀州过上元?”七娘问。 她浅浅含笑,神情中难掩期盼。 七娘又道: “韩将军真有兴致!想着才打了胜仗,要带将士们一同乐一乐。” 陈酿含笑不答,只将忧思掩于眼底。 “只是,”七娘忽放下笔管,“明日正上元,后日一早动身,倒赶不上正节了。” 陈酿点头: “此处不可放空。总要等徐小哥与张政兄到了,咱们才好动身。” 七娘亦点头: “这个自然。军情要紧,我不过说句闲话。” 说罢,她又垂下头继续作文。 上元节是七娘最喜爱的节日,如今身在军营,她嘴上虽不说,难免心头感慨。 “酿哥哥,”她轻声唤道,“明日,你亦陪我作文吧?” 才说罢,七娘又有些语塞。 虽是上元佳节,军营之中,不作文又能作甚呢? 陈酿笑了笑,揉一下她的发髻: “好,明日陪着你。” 因念着上元节,不论如何,七娘都有些习惯性的兴奋。 她端坐案前等着陈酿,却又静不下心来作文,只百无聊赖地左右张望。 陈酿忽掀了帘子进来,只笑道: “又张望什么呢?” 七娘迎上前去,负手而立,偏头一笑。 “你说望什么?” 陈酿低头一笑,牵起她的手: “你随我来。” 七娘一愣,狡黠一笑: “你不说,我可不走!” “来。”陈酿将她拉得更近些,转而笑笑,“闭上眼。” 七娘狐疑地审视他一阵,缓缓闭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忆帝京8 七娘总是很听陈酿的话。 从前如是,如今做了未婚夫妻,虽更狡黠些,却更信任。 陈酿扶着她的双肩,行出营帐。 北风吹过,七娘蓦地一个寒颤。 陈酿将她搂得更紧些,只道: “可是太冷?再取件氅衣来?” 七娘摇摇头。 她依旧闭眼,又道: “我能睁眼么?” “莫慌。”陈酿含笑道。 言语间,他凝视着她。 映衬着月光,七娘的侧影显出温柔的轮廓。 她已是及笄的女子了,自添得几分婉约之态。 陈酿一时有些出神,愣了半晌。 复行几步,二人方顿住。 陈酿绕至她身后,双手蒙上她的眼。 “酿哥哥,”七娘蓦地脸红,心下一紧,又忍不住好奇,只道,“你故弄什么玄虚?” 他勾了勾嘴角,倾身向前,几乎要贴上她的耳鬓。 只听他道: “蓼蓼,今日上元。上元安乐。” 正说话间,陈酿缓缓放开了手。 七娘眼皮微颤,睫毛轻扇。 她眼睛露出一条缝,忽觉火光荧荧,渐渐睁开了眼。 只见四下灯火漫天,干枯的树枝上挂满了大红灯笼。 二人置身于融融灯火之中,默然而立。 灯笼并不似宫灯华丽,只是拿红纸糊了。 但这一切,却是军营之中,所能做到的极致。 七娘四下看来,泪水一瞬盈满了眼。 眼前的灯火变得模糊,将她浸没包围。 这是上元节。 这才是上元节啊! 她含泪转向陈酿: “酿哥哥” 七娘想说些什么,一时又哽咽了。 陈酿单手捧起她的脸,拇指轻抹她的泪珠。 “蓼蓼,”他道,“这个上元,虽” 不待他语罢,七娘便一把抱住陈酿,只将头埋入他的怀里。 “酿哥哥,”她沉在他怀里道,“我像是回到了汴京。” 陈酿道: “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回汴京。” 七娘心下一颤,酸涩并着感动,五味杂陈。 她将他抱得更紧,有些话,只沉入心底。 酿哥哥,谢谢。 谢谢你做我的先生,谢谢你带着我南下,谢谢你不遗余力地相护。 谢谢你的相濡以沫。 七娘心头泛起难抑的激动。 泪水止不住地往外冒,陈酿的胸膛已然浸湿。 他忽忆起,那日扬州重逢,她亦是这般紧抱着他。 只是当日,多有委屈。 而眼下,却是两心相知,两心相护。 陈酿亦环住七娘,将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有些恍然。 怀中之人,从前还是他的女学生,此刻却已成了他的未婚妻。 因着谢诜口头的婚约么? 似乎也不是。 那个婚约,不是早被自己一口回绝么? 如今提起,不过是懒于应付悠悠众口,应个礼数。 他将七娘环得更紧些。 二人一路南下,同甘共苦,一同尝着国仇家恨,早已经分不开了。 那夜上元,七娘与陈酿在漫天灯火之下,写诗猜谜,尽了一切上元夜所能尽的习俗。 许多年后,七娘每每忆起那个上元夜,只莞尔一笑。 那个上元,比不得汴京的繁华,临安的富丽。 却是她这一生,过得最好的上元夜。 次日一早,三军整顿,又与徐秣c张政一番交接。 张政依旧留着络腮胡,徐秣却少了从前的轻浮气。 他如今,亦是军中出谋划策之人,很受尊敬。 见着陈酿,徐秣颇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 他只拉了陈酿至一边: “不想匆匆一面,却又要作别。” 陈酿抱拳道: “从前已知徐兄非池中物,此处交托给你,将军与我皆放心了。” 徐秣难得的正色: “定不负所托。” “对了,”他又道,“陈兄的弟弟,可曾随你一处。从前见你那样护着!” 陈酿一愣,转而笑了笑。 当年,七娘还做小郎君打扮呢! “却笑什么?”徐秣不解。 陈酿看了眼七娘,她正与女兵们一处,收拾书册典籍。 徐秣一时好奇,将陈酿审视一番。 只见他眉眼含笑,是从不曾见过的样子。 “怎么还笑?”徐秣自语。 陈酿转回头,方道: “我从来没个弟弟。” 徐秣一时怔住了。 这个陈兄,在说什么呢? 莫非此前遇着的,是位假陈兄。 徐秣的眉头只蹙成一团: “你那个爱吃点心的弟弟啊!扬州绮云斋的点心!” 陈酿憋笑: “徐兄,爱吃点心的,是在下未婚之妻。” 他还有个未婚妻? 徐秣一时反应不及。 愣了半晌,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猛拍着陈酿的肩: “哈哈哈!原是陈兄金屋藏娇啊!” 就说嘛! 一个弟弟,哪值得宠成那样! 陈酿白他一眼: “胡说什么呢!” 徐秣捧腹: “好好好,不说,不说!” 张政转头看来,见他们说笑正欢,只凑上前道: “陈兄,这小子又插科打诨呢?” 张政看上去意气风发,对于阻截金兵,应是成竹在胸。 “张兄,”陈酿行一礼,“你们自江宁来,赵大人那处,可还安好?” 提起赵明诚,张政却蹙了蹙眉。 “赵大人”他顿了顿,“于金石之上,倒是大有所成。” 话及此处,陈酿亦默了半晌,遂不再问下去。 用心金石,于政事之上,难免有所荒废。 “江宁重镇,”陈酿道,“有劳二位了。” 三人一处行过礼,就此作别。 韩世忠的军队浩浩荡荡,朝着秀州的方向去。 张政与徐秣望向军队,马蹄扬起尘土,消失在苍茫大雪之中。 他们又回神,朝金营看去。 那个地方,有仕子的国仇家恨! 忽一侍从趋步行来,在二人跟前立直了身。 只见他举起一个食盒,道: “陈参军吩咐,给故人做个留念。” 张政与徐秣相视一眼。 这会子,却又送什么食盒? 徐秣神情定了定。想必,是别有深意。 他接过,打发了侍从。 食盒之中并无其他,唯有几方小面点。 面点两头大,中间细,像个定榫。 其上有字曰“定胜糕”。 掰开瞧来,只见其中还藏了方字条。 其书有云: 敌营似定榫,头大细腰身,当中一斩断,两头勿成形。 原来,这是陈酿的用兵之策。 张政与徐秣面面相觑。 自经了上回细作之事,陈酿即使在宋军营地,亦更小心谨慎了。 他们就着篝火,将字条焚了,又吃起定胜糕来。 这个计策,果真通透得很! 分割线 定胜糕的传说这里化用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兀令1 完颜宗弼的帐中,一片阴沉气息。 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持续了很久。 久得教人麻木。 啪! 忽闻一声沉闷巨响。 只见完颜宗弼拍案而起。 “耻辱!”他愤怒。 完颜宗弼粗喘着气,窝了满心火气,却又不知如何发作。 自打收到九王爷的传书,听闻金兵中伏,死伤甚众,他气得手也直直发颤。 又是韩世忠! 他心头默念。 这个韩世忠,给金军吃过不少亏。 九王爷机敏善谋,深谙宋人套路,竟也栽在他的手里。 不得不叫人心生惶惶。 只听一谋士起身道: “四王爷,九王爷从未求援,想必军情紧急。咱们若不快些,只怕落得个全军覆没!” 那处若攻下,江宁自然不在话下。 可若被宋人占了先,他们深入江南的打算,不知又要拖到几时了! 完颜宗弼一时深蹙着眉。 “援是要援。”他道,“不过,至今并无别的军情传来,汉人狡诈,只怕中有蹊跷。” 帐下一人道: “是了。若宋军志在防御,只怕,如今该是九王爷落荒而来。” 另一人附和: “就怕是等着咱们上钩,一同吃个精光!” 完颜宗弼看了眼那二人,神情黯了黯。 韩世忠! 好大的胃口啊! 我大金国四王的注意也敢打! 他方道: “他既有这份心思,不如,咱们送份大礼给他!” 完颜宗弼又勾唇一笑,吩咐道: “给九王爷回封书信,咱们绕远路去救。教他多等些时候。” “四王爷的意思是”一谋士道。 完颜宗弼不答,却笑道: “听闻,宋皇赵构如今又转居杭州了?还改了个名,叫什么临安?临时安顿他还想回汴京不成?” 一人应声道: “属下听闻,临安富庶,不弱于汴京。想来,他是有定都的意思。” 有金臣打趣道: “只怕打得他四处逃窜,也算是‘临安’了!” 四下皆哈哈大笑起来。 “好!”完颜宗弼拍案道,“咱们攻临安去!” 四下闻言,皆是一惊。 他冷眼看着片片惊讶神情,只道: “汉人有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本王觉着,正当此时。” 看来,完颜宗弼是要给韩世忠一个下马威了! 若皇帝赵构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小小韩世忠又算得什么? 即便被赵构逃脱,易能搓一搓宋军的锐气。 这笔买卖,不亏! 一人眼含忧色,只道: “只怕皇帝居处,防御更甚。到时九王爷撑不住,咱们又首尾不顾,岂不两难?” 完颜宗弼一声冷哼: “若这几时亦撑不住,如何堪为我大金皇室?” 他衣袖一振,双手负在身后: “他就是在宋地呆久了,学得些宋人的优柔习气!此时不练练,日后如何委以重任?” 这说的是九王爷了。 帐中大臣面面相觑。 四王爷既已做了决断,他们亦不好再劝。 他的法子,虽冒险了些,却也有几分出奇制胜之态。 况且,若直去九王爷,免不了一场恶战。 既然皆是恶战,不如挑个更有用的打! 四下众臣一时想通,又叹服于完颜宗弼的果决。 完颜宗弼更是说一不二,不多时,出兵的命令已下。 军队整理行装,午后便齐齐出发。 王家自是跟着皇帝赵构迁至临安。 王大人换了座更大的宅院,一花一木,一廊一阁,皆是江南好风景。 眼下天已回春。西湖春色,断桥风光,好不动人心肠。 达官显贵沉醉期间,湖上的丝竹管弦亦无停歇之时。 一时间,似乎又见出汴京的繁华气象。 真个是,直把杭州作汴州。 天又下起蒙蒙细雨,温婉而多情。 绍玉与秦棣对坐楼阁之上,举杯对酌。 只闻秦棣轻笑: “都到临安了,也如春了。三郎也该高兴些。” 绍玉兀自吃口酒,望向窗外。 秦棣又道: “虽皆是江南风光,可临安与扬州,又大不相同了。” 绍玉望着西湖的方向,其上几艘游船,隐约传来南戏之音。 他又吃一口酒,也不曾筛过,只叹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秦棣一愣,转而笑笑。 他只道: “三郎,这并非你我能左右的。” 绍玉低头一笑,并不答话。 秦棣筛了壶绿蚁酒,举杯道: “你我不过城中二位富贵闲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吃酒吧!” 富贵闲人 从前,谢家五郎亦如此自称。 绍玉方道: “你的性子,倒像我一位故人。” “噢?”秦棣一时好奇,“他如今身在何处?若能一同吃酒,倒是快事!” 绍玉心下一沉,只觉丝丝酸楚,揪得人心痛。 他微吸一口气: “他是汴京人。” 说罢,秦棣亦默然了。 靖康那年,汴京勋贵多是被俘北上。 既提“汴京”二字,别的,自然不必多问。 或死,或苟活,皆不是令人愉快的答案。 秦棣振了振精神,又道: “此处是临安,眼下是春日呢!” “阿棣。” 绍玉似没听见他说话,只正色唤了一句。 “你说,”他道,“我是否过得太浑浑噩噩了?” 秦棣愣了半晌。 好好的,绍玉怎会有如此感慨? 不过,想来也不错。 他们几个,不皆是如此么? 仗着家中的官职功劳,上有父兄应承。 要么成日游荡街市,要么混个寄禄官的闲职。 实在是,无半分用处啊! “怎么?”秦棣半打趣道,“三郎要奋发图强了?” 绍玉笑笑: “连七娘也知习文作注,于乱世之中,做些有益后世之事。而我” 他又笑了笑,吃一口酒。 秦棣看着他。 原来,还是思及谢小娘子啊! 从前王夫人寿宴时,倒是匆匆见过一面。 只知是绍玉心心念念的小青梅,别的却一概不知。 听闻,前些日子随她未婚夫婿去了战地。 想来,也当是位女中豪杰。 “三郎,”秦棣道,“可是有想做之事?” “我怀念汴京。”绍玉低声道,“故都风物,毁于一旦,到底可惜。眼看着众人行径,只怕已记不得故都了。” 秦棣看向他: “三郎是说,成一部记录之书?以警世人之心?” 绍玉笑笑: “我哪有那本事?再说吧!” 秦棣亦笑笑,二人遂继续吃酒。 “老爷,”王夫人面带忧色,“听闻金兵渐近,今日朝上可有议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兀令2 王大人面色沉沉,负手踱步。 见他不语,王夫人更是揪心。 她双手攒着,已然冒出冷汗。 只听她道: “老爷,咱们不是又要搬家吧?” 王大人又一阵沉吟。 王夫人只当他是默认,忧色毕露: “怎会如此呢?临安城多好啊!咱们带来的东西还堆了几屋子未收拾,怎的又要搬呢?” 她开始紧张地喋喋不休。 “别胡说!”王大人忽地打断。 王夫人不停说话,只吵得他心烦。 “老爷”王夫人有些怯怯。 王老爷看她一眼,方道: “搬不搬的,也总在陛下。” “只是,”他顿了顿,“要一直被金兵这般赶着跑,也太不像了!倒不如奋力一搏,未必就守不住!” 王夫人一愣: “老爷不是主和么?” “今时不同往日。”王大人道,“和的前提,是有谈判的资本。从前金蛮子不敢深入宋地,或可一谈。如今再谈,只怕是任人宰割!” 王夫人默了半晌。 是战是和,也总是男人们的事。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家,她的孩子们。 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她叹了口气,方道: “老爷,陛下那里,是个什么意思呢?” 提起这个,王大人忽缓缓叹息: “完颜宗弼冲着陛下来的。你说,以陛下的性子,是个甚么意思?” 王夫人再一次默然。 自打靖康那年,汴京陷落,陛下便一直带着朝中众人四处逃窜。 如今稍稍安定,金人又再次南下。 陛下的抉择,似乎已呼之欲出。 王夫人叹息,又轻声道: “眼下这般偏安,真个好没意思啊!” 王大人神情黯了黯,忽想起当年夺嫡之事。 那时郓王退出,成就了钦宗赵桓。但赵桓温吞,后靖康血耻被俘北上,才有了康王赵构即位一事。 他有些晃神。 若当年,是郓王做了皇帝,这一切,是否会不同? 但这样的话,不能说。 亦不能想。 “老爷?”王夫人唤道。 王大人这才回神,只道: “别忧心了。你好生看顾着家里,外边有为夫与大郎。” 说罢,他又顿了顿。 至于二郎与三郎 思及他们,王大人便是一肚子火气。 二郎从前在户部任职,如今亦在。 只是自谢蕖去后,他一向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没甚么建树。 王大人冷眼瞧着,也只得是干着急。 而三郎绍玉,更是令父亲头疼。 他成日与那几位官家小郎君混在一处,或打马街市,或纵酒出游。 瞧着一个个玉树风流,却不过是生生混日子。 总非长久之计。 王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 她方道: “二郎那处,我也长日劝着。如今媃娘尚在襁褓,想来,待她大些,二郎顾及着孩子的前程,也能慢慢好起来。” 他妻子亡故不久,这样的事,还真不能强劝。 只得缓些时候,从长计议。 王大人点点头。 不过,三郎的不争气,却没甚么正经理由。 一来,那谢七娘不过是位故友,他实在不该如此。 二来,二郎好歹还有职位在身,也敷衍着做事。而绍玉,一个闲人罢了! 王大人遂道: “三郎又出去了?” 王夫人点头,微蹙着眉: “同秦小郎君一处。” 王大人神色无奈,只道: “过几日,我与他寻一份差事。读书之余,总不能再这般混下去!” 王夫人重重点头: “早该如此了。” 临安的行宫大殿之中,风一过,不提防间,烛火又熄了两盏。 赵构一惊,眸子闪了闪。 他已褪去朝服,着一身锦灰春袍,半倚着竹榻。 此时不似皇帝,倒像个富贵人家的郎君。 只见他手中握一串嵌金珠红珊瑚,华丽又精致,似乎是女儿家的物件。 内侍趋步进来,由于慌张,不时踉跄一步。 赵构蹙眉,并不理他。 只听内侍道: “启禀陛下!完颜宗弼铁骑渐近,王尚书领着众臣在大殿外求见,还请陛下早做部署。” 赵构背脊一僵。 又来了! 金人,怎的又来了! 他额间冒了两滴汗,只道: “请进来吧!” 请进来,似乎只是个形式。 总有些人要战,也总有些人要逃。 他不管做什么决断,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 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 原本安排好的事。 赵构沉了沉神色,兀自算着日子。 韩世忠在秀州,应安排妥了一切。 如今他要做的,只是诱敌深入。 “回来!”赵构忽道。 正要出门的内侍一怔,颤抖着转过身。 “还是请他们回吧。”赵构道,“传朕口谕,先护百姓出城,准备撤退。” 退往明州去吧! 赵构沉着气息。 明州,似乎也是个很好的地方。 “四王爷,前头就是临安城了!”副将策马行在完颜宗弼身侧。 完颜宗弼笑起来: “宋人的江南,果然是风光无边啊!” 有臣子趋马上前,附和道: “很快,便是我大金的疆土了!” 此话既出,四下皆哈哈大笑起来。 完颜宗弼忽地抬手,众人一瞬安静下来。 他方正色道: “赵构在此,咱们必须一击即中。宋人有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番若失手,日后就不这样容易了。” 众人齐声道: “王爷英明。” 完颜宗弼又远远望了一回,向身后人问道: “九王爷那处,可还撑得住?” 身后臣子回道: “才收到书信,说是勉强撑着,还请王爷快些支援。” 完颜宗弼蹙眉: “你告诉他,顶多十日,要他撑住了!” 臣子应声。 忽而,只闻得金军战鼓雷动。 随着完颜宗弼一声令下,众金兵打马而出,直向临安城攻去。 铁骑奔驰,尘土飞扬,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兵临城下,完颜宗弼忽地顿住。 热闹繁华的临安城,竟不闻人声! 他心下狐疑,策马入城,只见得萧条一片。 竟是座空城! 金兵们面面相觑,皆摸不着头脑。 完颜宗弼心下一沉。 弃城? 保命? 他眼中燃起愤怒,长鞭一挥: “搜山检海捉赵构!” 金兵们愣了一瞬,随即齐齐附和。 “搜山检海捉赵构!” “搜山检海捉赵构!” 临安城霎时陷入一片火光之中。 金兵抢了些余留之物,焚了一座空城。 而此时的秀州,亦是一片春色。 自韩世忠的军队至此,街市上常见着军人。 少女们面带羞涩,只掩面偷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兀令3 韩世忠手下的兵士,皆训练有素。 一个个行在街上,意气风发,气度翩翩,也难怪年轻的小娘子们侧目。 尤其这般乱世,军人更受尊敬些。 这日天气正好,陈酿难得抽空,便带着七娘往近郊踏青。 七娘行在他身侧,只掩面一笑: “近来史大哥出门,总有小娘子跟着看。回去后,李姐姐直一顿臭骂。有回也不避我,真是笑煞人也!” 陈酿亦被她逗笑: “他们一向如此。咱们,却是不同的。” 七娘面色一红。 如今酿哥哥说话,越发恼人了! 她只垂头,含羞道: “他们是夫妻,自然与咱们不同。” 陈酿望着她笑笑。 这个小脑袋里,又想些什么呢! 七娘挑眼看他,又四下看看,只道: “追着酿哥哥看的小娘子,亦不少呢!” 她忽而至他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兀自点头。 只见七娘打趣道: “堂堂陈参军,既有军士气魄,又得文士风流,难怪人家多看几眼。” 陈酿白她一眼: “又说这话!” 他转而一笑: “也不是我看人家,怎的闻得一股酸味?” 酸味? 七娘一怔,四下闻了闻。 哪有甚么气味? 陈酿只看着她莫名模样,暗自憋笑。 七娘对上他的神情,忽一个激灵。 她心下羞恼,抬手便向他轻捶去: “酿哥哥也学会编排人了!哼!蓼蓼才没吃醋呢!” “你说什么?”陈酿含笑,倾身向前。 七娘愣然,忙背转过身,支支吾吾道: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谁听见了?谁作证呢?” 她心头跳得很快,似乎只得不停说话方才好些。 陈酿却蓦地打断,只轻声道: “好,你没说!不过,我却记下了。” 七娘怔了一瞬,转而含笑握着裙带。 眼前是一排垂杨柳,已吐出新芽,一片嫩绿颜色。 七娘深吸一口气,她喜爱杨柳的气息。 就好像从前的汴河。 “酿哥哥,”她忽道,“咱们来此处,似乎也不曾做甚部署。” 想来,是有别的考虑吧。 七娘转过头,含笑看着他。 陈酿见她神情狡黠,知她话中有话。 七娘的功课皆是他教的,他自知她的意思。 陈酿方道: “蓼蓼这样聪明,日后啊,你做军师好不好?” 七娘一愣,又白他一眼: “你又打趣!” 陈酿牵着她复行几步,只倾下身,耳语道: “不是打趣,蓼蓼很聪明。” 七娘转头看着他。 如此说来,果真有别的安排。 原本打算应战之处,也并不在秀州? 七娘蹙眉思索,只觉千头万绪,一时想不通。 她拽着陈酿衣袖,兀自发愣,有些失魂。 陈酿朝她眉心轻敲一记: “可想到了?” 七娘一怔,忙捂住自己的额头。 “总是敲,会笨的!”她撅嘴道,“伤脑子呢!” 陈酿笑起来: “笨也无妨,我在呢!” 无妨 七娘再一次听到着个词。 她心下一动。 也许,陈酿并不知晓,这二字对于她的意义。 七娘低头含笑,似在回答他方才的问话: “蓼蓼变笨了,想不到。” 其实,为何逗留秀州,为何这几日如此清闲安逸,七娘已然想到。 但他说无妨。 为了这个“无妨”,那她,便想不到吧! 陈酿一直牵着她,只觉她掌心有汗。 每回一紧张,她便如此。 陈酿笑笑: “蓼蓼不大会骗人呢!” 七娘顿住脚步,仰面看他。 “已想到了,对不对?”他道。 七娘面色一红,垂下头含笑不语。 果然,她的任何小心思,皆是瞒不过酿哥哥啊! 他们此番随军至秀州,明面看着,是与张政c徐秣联手,要合围完颜宗弼与九王爷。 自然,在金人眼中,他们的目的亦是如此。 完颜宗弼多疑而狂勇,必不会甘心落入圈套。 他会出个险招c奇招。 比如,往临安去,擒大宋的皇帝赵构。 事实上,完颜宗弼确是如此做了。 而赵构,早已安排好逃亡路线。 此处毕竟是大宋疆土,完颜宗弼再费尽心思,面对早有准备的赵构,只能是徒劳。 到那时,金兵疲软,只得班师回朝。 但仅此而已么? 此番上秀州,动静甚大,难道只是为了迷惑金人? 没有后招了么? 七娘正思索间,忽听陈酿道: “蓼蓼既已想到,不妨说来听听。” 七娘只道: “若说错了,可不许笑我!” 陈酿憋笑: “不笑!” 七娘这才放心。 她踮起脚,拽着他弯腰,遂耳语道: “陛下如今已至明州,想来,会从海上渡至温州。金人不擅水战,正好阻击。如此路线,可保陛下万无一失。” 她顿了顿,接着道: “至于咱们,或许会渡船至镇江。到时金兵北返,咱们伺机截击。要他们把夺走的俱还回来!” 言及最后一句,七娘神情愤愤。 陈酿忽深深凝视着她,一时有些愕然。 这一招诱敌深入,七娘竟看得如此透彻。 “不想,”陈酿道,“蓼蓼对战事竟有这等见识,如此熟悉通透!” 七娘只温柔地垂下眼。 她所言虽不虚,但并非对战事熟悉。 这些,皆是陈酿的计策。 而她,只是熟悉她的酿哥哥。 金兵一路追赶宋皇赵构,在江南长驱直入。 但那些,皆是无用的空城! 完颜宗弼连日急色,匆忙追赶。好不容易追至明州,赵构却已乘船入海! 金兵不擅水战,宋兵海上阻击,已让完颜宗弼不敢上前! “妈的!”完颜宗弼将砍刀往地上狠狠一插,“宋人狡猾!” 身后臣子道: “四王爷,如今三军疲软。若贸然往海上追,怕是吃亏啊!” “哼!”完颜宗弼从鼻间冷哼一声,“此番已然亏大了!” 方才海上一战,损失惨重,哪里还有能力去追呢? 可不追,又总觉心有不甘。 又有臣子叹道: “也不知九王爷那处,可有突围?若他能来” 话及此处,他又猛地闭了嘴。 九王爷本是向他们求援,如何还有兵力外调? 提及九王爷,完颜宗弼不免想起韩世忠。 他忽一个激灵。 “糟了!” 只见完颜宗弼神情紧绷,愣得像座石像。 身后臣子c兵将面面相觑,虽不知何事,却又跟着紧张起来。 完颜宗弼沉下气息。 如今他们全军疲软,正待北归,岂不是宋人阻截的好时机? 韩世忠啊韩世忠! 你果真太狡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兀令4 完颜宗弼的脸一瞬煞白,身后臣子与将士皆有些担心。 “四王爷,”一人道,“可有何不妥?” 完颜宗弼望着海上的方向,一时蹙眉。 只听他道: “别追了。” 再追下去,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况且,于海上,宋兵还不一定有损呢! 完颜宗弼接着道: “整顿三军,即日北归!” 说罢,他又补了句: “快!” 臣子们相护看看,似乎也明白过来。 王爷这样急,是要赶在宋人阻截之前北归! 他们一个个皆提心吊胆。 一来时日匆忙,二来,也不知宋人将自哪方阻截? 若恰巧撞上,岂不是吃亏? 一臣子上前,试探道: “四王爷,咱们该往何处走?” 完颜宗弼脑中飞速算计。 北归三条陆路,一条海路。 金人不擅水战,依着常理,定会自陆路而归。 完颜宗弼神色沉了沉。 韩世忠既如此会算计,必定已在三条陆路排兵布阵。 已宋军的兵力,似乎再无暇顾及海上了。 即使有,不过是区区之数。 完颜宗弼十万大军,还保不得安稳么? 他有一次稳住气息,只道: “走海路。” 此话既出,四下无不惊愕。 “四王爷,三思啊!” “四王爷,咱们此番本就在海上吃了亏。再行海路,只怕” “还余三条陆路,不如从长计议。” 臣子们一片规劝之声。 完颜宗弼只道: “只怕陆路早已被截!本王与韩世忠交战多年,他的手段,本王很清楚。” 这样一说,似乎也有道理。 四下一番焦虑,只觉陷入了绝境。 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哪条路,都像是死路。 完颜宗弼何曾被逼得如此? 他紧握双拳,咬着牙,怒目瞪着眼前的一切。 如今能赌的,唯有宋人来海上阻截的时间差。 完颜宗弼又问: “如今,韩世忠仍在秀州?” 臣子回道: “是!据探子说,韩世忠为过汉人的上元节而去,也算犒劳三军。秀州风光无边,眼下如春,也不见有走的意思。” 完颜宗弼点了点头。 既然还在秀州,那便好办了。 他又道: “咱们自镇江北归!” 这是唯一一条海路。 唯一,可以赌一赌的路。 “王爷的意思是”臣子试探着问。 完颜宗弼定下神色,遂道: “不错。敢在韩世忠察觉之前,咱们北上。到时若再想阻截,只怕也是鞭长莫及。” 臣子们附和着点头。 这个法子,虽不算万全,却也是如今唯一的生路。 而张政与徐秣这处,与九王爷周旋,倒将他制得死死的。 九王爷这头,已似热锅之蚁。 可他面上,倒还冷淡如初。不见什么希望,也不见什么不安。 “九王爷,”帘外侍从禀道,“对面不见大动静。” “嗯,去吧。”九王爷应声。 他缓缓抬了眼眸,心却渐渐悬起。 宋军这算什么? 吊着他好玩? 以他眼下的兵力,若拼死抵抗,也不定能突围。 宋军就这般围困着他,不大举进攻,亦不容他撤退。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今,完颜宗弻的援兵还不曾至,该如何是好? 等等 援兵! 难道,他们是想留着九王爷,引完颜宗弻的援兵来? “王爷!” 忽听外头急报,九王爷蓦地一惊。 “四王爷手书。”侍从呈上。 九王爷一刻也不耽搁,急忙接过。 绢帛之上,零星写着几个金文。字虽不多,意思却一清二楚。 九王爷将绢帛攒在手中,越握越紧。 果然,宋军是留着他们,引完颜宗弼来救。 完颜宗弼看得清楚,倒是九王爷当局者迷了。 眼下,宗弼的军队已南下追赶赵构。在宋军看来,应是不管九王爷他们了。 那为何,宋军还不进攻? 九王爷神情阴沉,蹙眉不语。 忽而,他猛地一怔。 完颜宗弼一味追赶,必至海上。 一旦入海,必打败而归。 九王爷双手有些发颤,想要写封书信提醒,却又蓦地垂下手。 罢了,已来不及了。 他举步行出营帐,望着宋军的方向。 一时间,眼神沉得如黑夜一般。 宋军留着他们,或许非为了引完颜宗弼来。 而是,安完颜宗弼的北归之心。 依完颜宗弼所想,一旦北归成功,金军便可卷土重来。 而九王爷本在此处周旋牵制,金军则更多一分胜算。 只是 北归岂会容易? 宋人怎会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到时,各处设伏,拦腰阻截,金军怕是尽落险境! 九王爷冒了一头的冷汗。 为今之计,只得先兀自保全,再做打算。 张政与徐秣在营帐中对坐。 不觉间,此处也已春风徐来。 这来自江南的风,吹得人思乡心切。 “张兄,”徐秣吃一口定胜糕,“这一仗胜了,想来很快,咱们便能回乡了。” 这个回乡,自然不指江宁。 而是真正的故乡,那些被金蛮子掠夺的土地。 张政亦将定胜糕一口吃下: “定胜,这个点心真好。” 点心里的计策更好。 诱敌深入,一举歼灭。 这等胸怀与气魄,张政自问不如。 他遂感慨道: “大宋得韩将军,幸也;得陈参军,亦幸也。” 徐秣看向张政,点了点头,道: “得天下将士舍身相护,得国之民本,更是幸中之幸。” 张政亦点头,又道: “徐兄胸怀,亦胜于我。” 徐秣难得这般正色地说话。 大抵是身在战场,不免更沉重些。 想当初,在江宁初识陈酿,三人萍水相逢,还一同论过学。 那时,三人俱是无功无业。 如今各有所成,却分隔天涯了。 徐秣一时心生感慨。 他只道: “也不知,陈参军他们此时可顺利?” 张政遂道: “他们已至秀州。参军谨慎,接下来的安排,必已胸有成竹。” “至于咱们,”他接着道,“等待军令,伺机而动也就是了。” 秀州的夜,很是安静。 整座城市,早已陷入沉睡。 唯有码头之上,水波晃动,隐有灯火。 人群黑压压的,悄声涌向码头。 桨声灯影中,七娘屏住呼吸,紧紧拽着陈酿的衣袖。 这般隐匿行事,莫名教人揪紧心。 陈酿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望向她面含浅笑。 像是在说“别担心”。 “酿哥哥,”七娘轻喘气,低声道,“今夜好静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兀令5 陈酿将七娘的小手握得更紧。 温度与力量,足以使她安心。 陈酿抬眼望向正上船的兵士。 他们身着夜行服,隐没于黑夜之中。脚步细碎且迅速,只闻得轻微声响,像是风过。 若非事先知晓,应是过眼不觉的。 他们似一团黑雾,涌向码头,涌上战船。 战船于码头排开,有些望不到边。 春风略微生寒,七娘打了个寒战。 她轻声道: “酿哥哥,这样多的人呢!” 陈酿点头应了声。 但他清楚,这些人,丝毫不多。 八千兵士,应对金人十万大军,实在不算多。 但再多,便无法隐蔽渡江了。 况且,陆路亦需兵力阻截,以防万一。 这已是能抽调的最大兵力了。 陈酿倒吸一口气。 若说丝毫不紧张,倒也是骗人。 然而这一步,是没有退路的。 山河破碎,他们只能兵行险招,出其不意。 只能,奋不顾身。 陈酿又低头看向身侧的七娘。 她紧紧依偎着他,面色有些未知的紧绷,却不见恐惧。 只要在他身边,七娘的心便是安稳的。 陈酿忽觉心头一酸。 一介女子,跟着他上军营c听战事,跟着他四处漂泊。 亦跟着他,生死难定。 他本有太多的抱歉与愧疚。 但七娘,竟从无一句怨言。 他深深凝视着她。 那个娇生惯养,金玉蜜糖堆里泡大的谢七娘。 此时的她,立在船头,身着一件春衫,柔弱却又坚毅。 而这一切,皆是为了他。 陈酿心下一动,深吸一口气。 他牵起自己的斗篷,将她轻轻包裹。 七娘微微一怔,忽感到肩头的暖意。 她的面颊紧贴着陈酿的胸膛。 感悟着他心口的炙热,他的心跳。 七娘好似一瞬明白了。陈酿的心,也会为她而跳。 她与他之间,原不止一纸婚约。 多年的双双漂泊,多年的相依为命,像一根命运的线。 他们早已离不开彼此。 七娘藏在他的斗篷里,又在他胸口蹭了蹭,用气声道: “酿哥哥真好。” 陈酿微微一笑,下颌抵上她的发髻。 他似耳语道: “蓼蓼,真好。” 战船在夜里渐行渐远,已望不见码头。 空空如也的江上,唯有零星的战船漂泊。 这一去,无异于破釜沉舟。 是生是死,俱在天意。 但他会拼力一战。 拼力,护住她。 陈酿沉住神色,搂紧七娘的肩。 “酿哥哥,”七娘轻唤,“蓼蓼与你念首诗,好不好?” 陈酿点头: “蓼蓼新作的?” 七娘应声,旋即念来: “秋归倚树任蛩鸣,夜至扶杨煮酒清。 半剪流云思故梦,千钟花月惜平生。 飘摇皆作琼英乱,跌宕难为柏子横。 滴漏堪堪风不止,何当怜取两三声。” 原是前阵子写的,七娘是感怀乱世了。 陈酿吸一口气,将她搂得更紧。 江面的另一头,正是完颜宗弼的军队。 号称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气势逼人。 但于北归路上,众军疲软,水土不服,更像是一种拖累。 完颜宗弼无心睡眠,立在船头吹风。 似乎这风,可以使人清醒。 可越清醒,他便越焦急。 完颜宗弼又向侍从吩咐道: “加速行船!去催!” 这一夜,侍从已跑了许多回。 他心下隐隐担忧,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四王爷如此急色。 但他不敢问,只得默默办事。 “不出意外,天未亮之时,便能阻截先头军队。”史雄指着江上地图,摊开手比划。 韩世忠c陈酿,连同几位要紧的将领,皆围坐一处。 此时的抉择,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得不更小心谨慎。 “金人不擅水战。”韩世忠道,“本就水土不服,十万金兵,也多是乌合之众。于人数之上,倒不必太过揪心。” 虽不必过于紧张,可八千对十万,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排兵布阵,丝毫也错不得。 陈酿方道: “诚如将军所言,咱们利用的,便是金人的不擅水战与连日疲软。” 他扫了一眼地图,接着道: “首先,破他们的铁锁连舟。” 这是扰金人方寸,要他们自乱阵脚。 “其次,”陈酿又道,“咱们兵力不足,不可分太散。兵分两路,拦腰阻截,逐个击破便是。” “参军所言甚是。”韩世忠道。 “算来,”他接着道,“咱们交战在即,张政与徐秣那处,亦可群起而攻之了。” 留着九王爷的军队,本是给完颜宗弼一个北归的希望。 如今交战在即,总要使希望破灭,才更能打击敌方士气! 几人沉住心神,又在地图上比划一番,商定了进攻线路。 韩世忠遂道: “还有两个时辰,大家歇一歇,养足精神。待天亮,必定旗开得胜!” 众人应声附和,意气满满。 又一番告别,皆回船舱养精蓄锐。 “陈参军!”韩世忠忽唤道。 陈酿正掀帘子,蓦地顿住,回身看他。 只听韩世忠道: “我家夫人梁氏说,你家小娘子,是不畏战场的女中豪杰。” 他近前几步,又道: “待此番功成,军中庆贺,与你二人完婚如何?” 完婚?! 陈酿蓦地一怔。 韩世忠却笑了,推他一把: “怎么?高兴坏了?人也不知反应!” 陈酿瞳孔微闪,一时真有些回不过神。 订亲是一回事,可成亲,又是另一回事。 眼下战乱连连,他此前从未想过完婚之期。 如今韩世忠骤然提起,陈酿不免心下一沉。 韩世忠憋笑,只当陈酿兴奋过头。 “可别高兴太过,误了军情!”韩世忠含笑打趣。 陈酿敷衍着笑笑,遂行出船舱。 夜风吹过,挠得他心头有些痒。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船舱,舱中依旧亮着微弱灯火。 其上女子的侧影,温和又文气。 想来,七娘正一面作文,一面等他。 陈酿的心跳像漏了一拍。 他与七娘,真是该成亲了么? 可她还那样小。 陈酿微怔一下,似乎,也不小了。 靖康那年,她初初及笄。 眼下,已十八有余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已出嫁。 可陈酿总当她还小,好似她永远也长不大。 永远,是那个秋千架下,花树影前的任性学生。 陈酿低头一笑。 倒是自己耽误了她。大好的年华,尽付与了颠沛流离,与这个冷冰冰的战场。 亦,付与了他。 陈酿定了定神。 待此战凯旋,他要将这些年华俱还与她。 用余生,还她一个大好年光。 正出神间,忽听一声悠长号角。 那是集合的角声。 金人近了。 分割线 熟悉宋史的小宝贝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这段化用的著名的黄天荡之战本章这首诗,其实是沐清另一部小说里的,感觉这里合适,就再用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破阵子1 金人战船的灯火亦幽微不明,似乎正是为了防着宋军。 但粼粼的水波,映衬着烛火,不甚明晰。 号角声还未落,只闻战鼓擂动,其声震天。 抬眼望去,高台之上,竟是韩世忠的夫人,梁氏红玉! 她一袭战甲,朱红斗篷在风中飘扬。 正一副巾帼不让须眉之态! 梁红玉双手紧握鼓槌,神情坚毅又笃定。 女子尚且如此,何况身经百战的男儿郎? 将士们颇受鼓舞,皆高举兵刃,早已压制不住心头的意气愤慨! 韩世忠扫了一眼,长剑一挥: “冲!” 令旗随声挥舞,虽只八千精兵,却气势震天。 陈酿与韩世忠同在一条船上,便于随时运筹。 七娘则与李夷春等女兵一处,镇守着后方的船。 她跟随陈酿战场漂泊,已有些时日。可眼下的阵势,却还是头一回见。 天色渐渐泛白,将士的勇猛更显现出来。 乌压压的人群,直朝金军战船冲去。 而她的酿哥哥,正随韩将军,冲锋在前。 七娘一瞬握紧了双手。 上一回,本是胜券在握,她还不住地揪心。 此番,是凶是吉,全然一个未知之数。 七娘秉着呼吸,深蹙着眉。 若非李夷春在侧,只怕要晕了过去。 李夷春看她一眼,只厉声道: “怕什么!史雄也在前冲锋呢!有什么好怕的?” 七娘紧咬着牙,似乎唯有如此,自己才能更立得住。 “蓼蓼不怕!”她似是自语。 李夷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你的心性也太弱了些!若哪日陈先生不在,你当如何自处?” 七娘猛地一怔。 呸! 酿哥哥不会不在! 这个节骨眼上,不许说丧气话! 见七娘蹙眉不语,李夷春才知说错话。 不过,七娘似乎无心理论。 她掀帘望向战场。 这水上的战场,离她们不远,也不近。 近得能听清万人厮杀,能看清血肉横飞。 又远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眼泪一瞬涌上来。 但她不能哭,她要待酿哥哥凯旋,笑脸相迎。 不多时,只见有兵士急急渡船过来。 船上堆满了人。 或缺胳膊少腿,或满身血渍,奄奄一息。 连带着四周的水波,都染成鲜血的红。 七娘猛地捂住口鼻,只觉满心惊惶,抑制不住。 她自然见过伤病,也帮忙着救治。 可眼前众人,是鲜血淋漓,自战场上抬下来的。 他们不仅面色扭曲,还不住呻吟狂喊。 好似世间苦难,全然齐集一身。 “老子的腿!腿呢!” “放我回去!我要杀了金蛮子!” “一只手也要杀!” “一条腿也要冲!” 伤兵门的话越发清晰,船中女兵无不伤感愤慨。 “我快忍不住了!”李夷春急得直跺脚。“我要上战场!” 一船的女兵闻声,亦齐齐附和。 一时间,这艘船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七娘转身扫视,心下猛地一紧。 这个时候,李夷春万不可此时冲动啊! 眼下的部署,皆是陈酿的精心安排。环环相扣,相辅相成,可不能出岔子! 七娘方上前一步。 连日来,她从未如此强硬过: “李姐姐!不许胡来!” 李夷春一怔,亦上前一步。 她身子发颤,双目瞪得发红,包着满眼的热泪。 李夷春指向送伤兵的船,高声道: “你看看!这是怎样的死伤?我是在乱来么!” 八千精兵,火拼十万金兵,怎能不惨烈? 七娘直对上她的眼神,忽地张开双臂。 “你不能走!”七娘厉色,“咱们要留下救助伤兵!” 李夷春越发急性: “救助伤兵,留下一半就是!” 七娘猛地摇头: “李姐姐此时带兵前去,会乱了酿哥哥的阵法。不许去!” “酿哥哥,酿哥哥!”李夷春急得来回踱步,“你就知道酿哥哥!” 船中亦有女兵附和: “我们不去,若延误军情,你担待得起吗?” “就是!”又有人道,“咱们当兵,自是为杀敌而来!” “躲在舱中,算什么好汉!” 女兵们热血沸腾起来,气势竟不输男儿! 她们一步步向七娘逼近,一伸手,便能将她拎开。 七娘咬着唇: “不许!就不许!” “凭什么!”女兵们眼看就要闹起来。 李夷春见七娘固执,不知变通,亦想逼她一逼,望她认个怂。 谁知,七娘霎时挺直了腰板,丝毫不见畏惧。 她神情坚定,厉声道: “就凭,军令如山!有违军令者,斩立决!” 此话既出,四下蓦地安静。 倒不是因着怕她。 只是,船中唯一身上没功夫之人,竟敢对着一群女武夫叫板! 这着实有些惊人。 七娘也不见退缩,越发见出气势。 方才渡伤兵的船还未至,又有一船伤兵正来,隐约见着影子。 这样多的死伤! 女兵们更是心急如焚。 “军令?”李夷春急色道,“军令就是赢!” 此役重要之处,船中没人不知。 若此役有误,此前的诱敌深入,阻截部署,俱是白费。 更有甚者,还会让金人东山再起! 这些道理,七娘如何不知。 但她信陈酿。 他留着女兵在此,安置伤员,自有他的考虑。 她要做的,只是替他稳住众人。 “酿哥哥自有策略!”七娘拦道,“你们不许去!” 女兵们已然开始怒目而视。 陈参军家的小娘子,怎这样麻烦? 李夷春惯了的没规矩,眼看着就要越过七娘往外闯。 七娘一把抱住她。 虽知拦不住,却不得不拼力一试! “都吵什么吵!”忽听帘外人厉声道。 女兵们齐齐瞧去,猛地一惊。 她们忙齐齐行礼: “梁夫人!” 七娘一愣。 梁夫人? 不正是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么? 只见她面容姣好,三分娇态,七分英气。 梁红玉依旧一身战袍,英姿飒爽,非寻常女子可比。 七娘霎时转身,也不及行礼,忙道: “梁夫人,不可出兵!” 梁红玉看看她,又扫一眼女兵们,忽地厉色: “都反了么?” 女兵们一瞬不敢言语。方才的气势汹汹,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梁红玉缓了缓语气,接着道: “我知你们救国心切。但将军对于战局早有安排,救治伤兵,亦是保证将士们后顾无忧。又如何不是上战场了?莫非,你们信不过我,信不过韩将军?” 女兵们无言。她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梁红玉顿了顿,抬手指向渡伤兵的船: “还不快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破阵子2 七娘怔然站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女兵们方才要吃人的模样,直像一群猛虎。 这会子,梁红玉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众人训得跟猫似的! 七娘缓缓看向梁红玉。 在军队待了这些时日,她还是头一回见梁红玉。 她生得好美,亦好厉害。 七娘一介女流,都不免看得呆了。 梁红玉转过头,轻笑了笑: “谢小娘子,怎如此看着我?” 七娘一怔,这才觉着有些失礼。 她方行礼道: “多谢夫人相助。否则,陈参军的部署该乱了。” “是我要多谢你!”梁红玉道,“你临危不乱,不似她们,见着伤兵就急。又以一己之力,拼死阻挡。自是众人皆醉你独醒!” 这可是称赞屈原大夫的句子。 七娘心下惶恐,忙道: “诚不敢当。” 什么临危不乱,众醉独醒! 她不过是信酿哥哥罢了。 她,只信他。 愿意护住他的一切决定。 梁红玉含笑抚上她的发髻,像个长辈。 七娘微怔。这样的感觉,自别了李清照,她便再未尝过。 梁红玉望着她,道: “陈参军有你为妻,才学胆识,皆是相配。” 七娘又一怔。 这一点,她更不敢当了。 她的诗词文章,本是师从陈酿,于才学而言,如何与他相提并论? 至于胆识,谢七娘外强中干,遇强则怂,是汴京贵女皆知的事! 七娘复行一礼,以示谦逊。 梁红玉勾了勾嘴角,倾身耳语道: “这不是我说的,是陈参军亲口所言。” 什么? 七娘惊得不知言语,霎时红了脸。 在酿哥哥心里,他们是相配的么? 七娘深吸几口气,掌心冒汗。 “好了!”梁红玉唤道,笑了笑,“快救助伤兵去,别耽搁!” 七娘回神,忙应声。 正待行出船舱,她又猛地顿住。 犹疑半晌,七娘还是转身对着梁红玉,只问: “梁夫人,有个疑惑,七娘想要请教。” 梁红玉审视她半晌,道: “小娘子请讲。” 七娘抿了抿唇,方道: “眼下,韩将军与酿哥哥皆在战场之上,生死未卜。夫人,为何还能如此云淡风轻?为何,还笑得出?” 才说罢,七娘觉着有些不对,又忙补道: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 “我明白。”梁红玉含笑道。 她深吸一口气,顿了顿: “为何不笑呢?他们浴血沙场,保家卫国,难道是想看着咱们哭么?” 七娘愣然望着她。 梁红玉接着道: “有时候,这笑,比哭难多了。” 说罢,她便点头示意,越过七娘行出船舱。 船舱帘边,唯余七娘一人。 她思索半晌。 梁红玉的话,似有深意,可七娘却一时想不透。 “谢七妹子!”忽闻得李夷春的声音,“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来帮忙?” “伤兵这样多!你方才不许咱们上战场,这会子留下,也总该帮一把啊!”有女兵道。 七娘闻声一怔,忙应了几声,帮忙配药包扎。 “王爷,抵不住了!”一金兵侍从道。 完颜宗弼紧握佩刀,神情凝重。 他独立船舷之上,四下望去,一片兵戈交织,血肉横飞。 刀剑摩擦之声c嘶吼声c落水声 一切充斥在完颜宗弼四周,直教他不能自拔。 “抵不住,”他沉吟,又用力道,“拼力抵!” 这等怒目圆睁,情绪外露,于完颜宗弼而言,几乎从未有过。 他深蹙着眉,还带了些许的疑惑。 泱泱十万大军,为何被八千人围困至此。 竟,毫无还击之力? 想他大金国,自侵宋以来,一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宋人无不视他们为虎狼之师,多有忌惮。 怎么此番,竟是如此惨败? 惨败? 他为何会想到这个词? 完颜宗弼打了个寒颤。 眼下战事还未结束,他怎会用惨败这个词! 完颜宗弼倒吸一口凉气。 忽而,他只觉脚下晃动,行船不稳。 又有侍从摇晃着行来: “四王爷!不好,咱们的铁索俱被宋人斩断!” 侍从身子晃动得厉害,声音也跟着颤抖。 完颜宗弼背脊一僵。 断他们的铁锁连舟! 他不自觉地晃了两步,一手猛扶上船舷。 侍从一惊,正待相扶,却又猛地收回手。 完颜宗弼何等傲慢之人!落到需人相扶的境地,才真是颜面扫地! 他稳住身子,定了定神,方道: “传我命令,断铁索,撤!” “王爷!”侍从一脸惊愕。 “断!撤!”完颜宗弼厉色道。 侍从无奈,只得应声。 铁锁连舟虽稳,不至使人晕船;却也不够灵活。若要迅速撤退,必自断铁索。 而眼下的情形,韩世忠将出口堵地死死的,已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若在拼死去闯,只怕得不偿失。 此战逐渐安静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金人后退,不再北上。 而韩世忠派去堵截陆路的军队亦陆续抵达。江面之上,已将金兵团团围困。 夕阳西下,落日苍茫浑圆。 夕晖撒入江面,泛起琳琳波涛。 夹杂着血腥气与未平的热忱。 陈酿负手望向金人的方向,速战速决,这样最好。 眼下,金人被围,正是谈条件的好时机。 他深吸一口气,眼角含笑,自语道: “蓼蓼,我会带你回汴京。” 是夜,韩世忠帐内,除了痛击金兵的兴奋,更要紧的,是商议向金人提的条件。 众将领围坐一处,正言语间,忽听帐外有人报: “金国使者求见。” 四下一愣。 韩世忠与陈酿面面相觑,神色一暗。 又耍甚么花招? 韩世忠冷言轻笑: “哼,完颜宗弼倒是能屈能伸!” 说罢,他抬手: “进来。” 金人使者一身金国礼服,满脸络腮胡,行动之间倒颇遵宋礼。 “金使木罕,拜见韩将军,特呈四王爷手书。” 这个木罕,竟说得一口流利汉语! 陈酿蹙眉望向他,总觉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 “你胆子很大。”韩世忠玩味地看着木罕。 木罕垂头抬手,道: “奉命而来,不敢有熊心豹子胆。” 侍从将书函呈与韩世忠,其上有云: “韩将军敬启:吾愿尽还所掠人畜c财物,并献名马,以求借道渡江。” 韩世忠冷笑一声,又将书函递与陈酿。 陈酿亦跟着摇头笑起来。 他方道: “看来,四王爷没什么诚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破阵子3 木罕复行一礼: “陈参军,木罕自问,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 陈酿轻勾嘴角。 是吞噬大宋疆土的诚意么! 一时间,众人已将完颜宗弼的书函传阅一圈。 仅凭这些,想换一条生路,也太异想天开了! 韩世忠方道: “还我二帝,复我疆土。别的,没商量!” 他语气坚定,容不得半分质疑。 连年征战,不就是为了早日光复河山,迎回徽c钦二帝,重整大宋疆土吗? 陈酿一时沉吟。 迎回二帝的话,却不是随便说的。 当今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成日喊的都是“迎回徽c钦二帝”。 可于赵构心中,怕是矛盾至极吧! 一旦二帝归国,当今陛下赵构,又该如何自处呢? 让位? 甘心么? 继续做他的九五之尊? 还稳么? 木罕似乎感知到了这个信息,亦暗下神情。 他将韩世忠仔细审视一番。 那是一位正气凛然,不苟言笑的将军。 与战场之上无异。 这番迎回二帝的忠心,也不知他们的皇帝如何消受! 木罕心头暗笑。 但这层顾虑,韩世忠未必不知。 可他必须这般做。 是忠,是义,更是仁。 木罕又默了半晌,特地行个揖礼,只笑道: “韩将军,您这句‘没商量’,叫我如何回四王爷的话呢?” 韩世忠方道: “那是你的事。” 木罕倒还自若,又道: “四王爷的提议,虽为渡江,实则,也是为将军与大宋考虑。” 这话很是厚颜无耻! 侵我疆土,掠我财宝,还说为大宋考虑? 韩世忠有些憋笑: “金国小儿,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这样的话,不怕本将砍了你?” “将军不会。”木罕嘴角含笑,“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大宋乃礼仪之邦,在下很是钦佩又信任。” 韩世忠冷笑: “且容你一说。” 木罕又行一揖: “若将军肯放行,人畜c财物c名马,岂不信手拈来?还物于民,百姓必感念将军的恩德。二来,” 木罕顿了顿,接着道: “若将军不应,一旦我国援兵至此,战局如何扭转,也就难说了。” 韩世忠亦学着他的客气: “四王爷佣兵甚众,已然围困于此。敢问使者,竟还有援兵么?” 木罕道: “大金疆土辽阔,援兵虽远,早晚将至。那时,将军可是什么也得不到了。” 这句话,又似威胁,又似诱惑。 韩世忠冷哼一声,不愿再与他言语。 陈酿知他词穷。 一位提刀上战场的将军,口才如何比得过使者? 陈酿方道: “在下见使者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像是既有研究的。” 木罕倒也谦逊: “不敢,雕虫小技,才疏学浅。” “大宋有句古话,不知使者可曾听过?”陈酿道。 “洗耳恭听。”木罕道。 陈酿沉住气息,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汉人的气节与风骨。 木罕道: “在下听不大懂。不过,玉碎则毁,瓦全尚可盖房。想来,还是瓦全更好。” 这话倒新奇。 陈酿方笑道: “玉者,至坚,人奉之为神物,清香以供,不敢怠慢;瓦者,至贱,身蒙尘垢,任人践踏摆布,恕酿不敢苟同。” 此话既出,木罕蓦地愣然。 这样的言论,还是头一回听闻,四下亦惊了半晌。 “好!”只听史雄道,“陈参军所言甚是,我亦愿为玉,兀为瓦。” 又有将领附和: “宁为玉,兀为瓦!” 木罕四下看来,脸上僵住。 他自诩大金响当当的说客,不想今日竟被这等羞辱。 韩世忠轻笑两声,方道: “使者,明白了么?” 木罕一脸尴尬,还欲再说些什么。 却是蓦地望见含笑的陈酿,只得将言语生生咽回。 宋人的参军,是个人物,不可小觑。 木罕干站了一阵,方行礼告辞。 临行前,只听韩世忠道: “回去告诉完颜宗弼,就是他不愿归还疆土与二帝,本将也能打回来!这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 这些话,更羞辱了! 木罕强压着气,趋步而出。 又过了几日,围困之势依旧。 宋军渐渐逼近,金兵时时后退,已然到了退无可退之境地。 木罕正于完颜宗弼帐中,只道: “王爷,如今咱们只得放手一搏了!” 完颜宗弼抬起眸子,神情见出疲惫。这还是头一回。 他看木罕两眼: “木罕,莫非还有招?” 木罕行礼: “兵行险招。” 完颜宗弼眼睛一亮。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么? “咱们还有援兵!”木罕道。 此话既出,完颜宗弼霎时火冒三丈。 此时的他们,哪还有援兵! 这个木罕,言语恍惚,不熟军情,真该砍了他的好! 完颜宗弼正待发怒,却见木罕气定神闲。 他道: “咱们向宋人借兵。” 木罕疯了吗? 完颜宗弼惊得眼睛都快掉下来! “你此时发疯,没人给你治!”完颜宗弼厉色道。 木罕含笑: “属下且问王爷,韩世忠怕谁?” 完颜宗弼一愣。 韩世忠能将自己堵截至此,还有怕的么! 他之冷哼一声。 木罕方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韩世忠怕的,自然是他们的皇帝。” “你是说,”完颜宗弼蹙眉,“赵构?” “不错,”木罕点头,“向他借兵。” 完颜宗弼刚提起一口气,差点没被呛死! 眼下宋金交战,别的不说,前些日子,他们还追得赵构四处逃窜。 向他借兵? 木罕果然是疯了! 木罕似乎看透他所想,只道: “四王爷,属下没疯。” 他顿了顿,接着道: “硬生生去借,自然不得。但咱们,若是替他解决乱臣贼子呢?” 完颜宗弼眼睛一沉,暗自思索。 惊讶的神情终是缓下来。 “战局紧张,赵构会信?”完颜宗弼蹙眉。 韩世忠本是赵构手下难得的大将,仅凭金人言语,便是心有疑虑,他竟会舍得么? 木罕遂道: “不知四王爷可记得,这个想法,是此前九王爷提出。” 这样一说,完颜宗弼倒想起来。 他们兄弟几人议政,九王爷确是说过这话。那时只当他异想天开,众人笑过一阵,不以为意。 谁知,今日却成了破局关窍! 木罕沉了气息,又道: “九王爷对宋廷内政颇有研习。” 完颜宗弼看他一眼,适才的惊愕与怒气,已变作零星的希望。 九王爷自幼长在宋地,从前,倒是太忽略他的言语了。 完颜宗弼方道: “你接着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阵子4 木罕见完颜宗弼已无芥蒂,方才道: “前日出使宋营,韩世忠提了句,要迎回徽c钦二帝。” “他们一向这样说!”完颜宗弼冷哼。 “可他们的皇帝,未必有这个心。”木罕道。 完颜宗弼一愣,转头审视木罕。 “此前,九王爷提议留着徽c钦二帝。”木罕道,“他们是赵构的父兄,必要之时,尽可做一番威胁。赵构自即位以来,推崇仁义,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完颜宗弼点头。 当初他同意留着徽c钦二帝,亦有这个考虑。 木罕接着道: “为了这个‘仁义’,赵构成日嚷着接回父兄,他们的百姓信了,朝臣信了,只怕连他自己也信了。” 木罕顿了顿: “但欲望不信。” 欲望,是人的本质。 而帝位的本质,是权欲。 赵构已在高位,怎能任人威胁自己分毫? 即便那人是父,是兄! 从前高喊迎回的口号,是因着没有迎回的可能。 喊就喊了,百姓高兴,朝臣高兴,大家高兴! 可眼下不同。 韩世忠逼得金人无路可退,迎回徽c钦二帝,指日可待。 那赵构的皇位,也一日比一日危险了! 完颜宗弼一时沉吟,只道: “欲望,真是个好东西!” 默了半晌,他又道: “这些,皆是九王爷说的?” 木罕行礼: “是。九王爷身份尴尬,长日养在宋地,熟悉宋人内政。” 又是这句话。 完颜宗弼笑了笑。 九王爷不自己说出,而是通过完颜宗弼的谋士。显然,是不愿在金主面前居功。 这是向完颜宗弼示好,亦是示弱。 完颜宗弼又笑了两声: “兄弟一场,此前未出兵相援,总觉过意不去。” 木罕方道: “九王爷说,是真心敬重四王爷,那些事都不提了。” 说罢,他又四下看看,上前耳语道: “四王爷再撑几日,九王爷已来信,即日趋兵相救。” 完颜宗弼猛然一怔。 这话听着耳熟。前些日子,他亦说过同样的话。 眼下九王爷的军队正被张政c徐秣牵制,又如何能来? 别是讽刺他吧? 木罕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只道: “王爷放心,九王爷说,一旦韩世忠要迎回徽c钦二帝的消息传到赵构那处,他就安全了。到时,必定拼死护兄长安稳。” 完颜宗弼自是个聪明人,思索一瞬,也明白过来。 不过,此事之中,总觉有些不对。 他忽一个激灵,转头望向木罕。 他张口九王爷,闭口九王爷。纵然受人之托,似乎也太殷勤了些。 完颜宗弼捏着眼审视他,沉声道: “木罕,跟了我许多年了?” 木罕恭敬应声: “属下十六岁入朝,算至如今,不多不少,整十年。” 完颜宗弼嘴角勾了勾,语气寻常: “你究竟,是谁的人啊?” 木罕闻声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自得一番金人豪爽。 他行礼道: “王爷,木罕自然是金国之人。” 说罢,完颜宗弼亦笑起来。 金国之人 完颜宗弼是金国人。九王爷,亦是金国人! 他依旧含笑看着木罕,神情之上,比往日更为疏远。 而木罕回视,自若而恭敬。 而宋营这头,将金人制得死死的,这几日倒见出些闲适来。 韩世忠正于帐中写奏疏。 他书得一手好字,瞧来也是下过苦功夫的。若无战事,只怕做个书法大家,畅游祖国山川,亦是极好。 他写罢落款,又向身旁陈酿道: “陈参军帮我看看,言语可有不妥之处?” 陈酿到底是文臣,于此之上,更细心些。 他接过看来,原是奏报那日木罕出使一事。 陈酿又读了几行,忽在几个字前顿住。 “迎回徽c钦二帝”! 他蓦地一怔,看向韩世忠。 韩世忠换了一脸正色,神情中自有一股坚定: “可有不妥?” 显然,他知道那句“迎回徽c钦二帝”意味着什么。 但他依旧固执地写上。 陈酿递回奏疏折子,只道: “并无不妥。” 韩世忠反倒一惊,打开奏疏左看右看。 那几个字,分明在啊! 陈酿怎说并无不妥? 韩世忠方道: “参军看仔细了?” 陈酿点头。 “为何不劝?”韩世忠问道。 陈酿笑了笑: “劝而无用,不如不劝。” 韩世忠沉吟半晌,只道: “我不是不懂人心。但迎回徽c钦二帝,是人伦,是道德。连这些都没了,咱们打这仗,恢复疆土,又有何意义?” 空有广袤疆土,百姓不得教化,俱如金人般野蛮。 那才是真正的侵略! 只要这仁义礼智信在,大宋便不会亡! 陈酿方道: “将军是有大胸怀之人。方才所言,酿明白。” 可陛下不定明白。 对于将士c臣子而言,天下是百姓的天下。 可于身居高位之人,这天下,不过是股掌间的一盘棋局。 一旦自己掌控,再不容他人染指。 韩世忠微蹙一下眉头,又道: “我是信陛下的。” 信他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断送大宋国运。 身为帝王,这分气度,总还是该有的。 韩世忠合上奏疏折子,定了定神情。 陈酿亦点头: “我信将军。” 韩世忠笑了笑,看向他,忽振奋道: “如今局势已稳,待岳将军的兵到,咱们便能将金人一举歼灭。” 原是赵构担心金兵杀回温州,遂派了岳飞自后堵截。 如此,金人进退不得,腹背受敌。 若无意外,胜负此时已定。 韩世忠又看了眼奏疏,接着道: “此前在秀州时,听闻冲喜一说。我想,这折奏疏,亦需冲一冲喜。” 为陛下的胸怀与仁义,冲一冲喜。 为他们此役的胜利。冲一冲喜。 陈酿一怔,似乎已知他要说什么。 韩世忠笑道: “此前同你说,你与谢小娘子娘子的婚姻之事,是该办了。” 陈酿深吸一口气,只道: “蓼蓼还小。况且,战船之上,只怕有些委屈她。” 韩世忠哈哈大笑起来: “已十八了!再不过门,便成老娘子了!” 他看着陈酿摇摇头,又道: “至于委屈么我与夫人亲自主婚,战船便作十里红妆。寻常小娘子,哪有这个体面?” 此话倒也不假,战船送嫁,本朝还是头一个。只怕日后载入史册,也未可知! 韩世忠见陈酿不语,只拍拍他的肩,打趣道: “陈参军还羞了?” 陈酿倒吸一口气,他自然不是羞。 战乱之际,生死未卜,这时候成亲,只怕愧对七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破阵子5 韩世忠看他两眼,心下了然。 他是个过来人,自然知道,作为一个男人,眼下担心的是什么。 韩世忠方道: “想来,我与夫人成婚,亦是战时。” 陈酿眼眸颤了颤,看向韩世忠。 韩世忠接着道: “我明白你的焦虑。若身首异处,好好的小娘子,岂不小小年纪便成了寡妇?日后若有人欺凌,又有谁护着?” 陈酿心下一沉,这话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可你想过么?”韩世忠接着道,“小娘子心中,是作何想呢?” 陈酿一怔。 韩世忠拍着他的肩,道: “我虚长你些年岁,勉强算个兄长吧!我此时才知,那时成婚,便是最好的抉择。” 陈酿看向他。 “人家跟着你上战场,为你日夜忧心。你觉着,她还能另嫁他人么?”韩世忠问。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陈酿心下一紧,“只是说,缓些时候。” “缓至何时?”韩世忠顿了顿,“眼下战火未平,纵使咱们收拾了完颜宗弼,日后也还有仗要打呢!谁知打到几时呢?” 韩世忠叹了口气: “女子的年光易逝,这般拖着,想来也会伤心吧!” 陈酿微惊。 他一味想着护七娘周全,却忘了,她最想要的周全,便是与他相伴。 韩世忠的话,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酿抬头看一眼船外的战势,心下沉了沉。 他只道: “多谢将军以心相待。此是二人之事,待我回去问过蓼蓼,再做决断吧!” 韩世忠点头: “你想明白就好。” 船舱之中,一豆灯火微闪着光,映上七娘的侧颜。 陈酿掀帘进来,一时有些恍然。 七娘忽觉有风灌入,顿了顿笔。 一抬头,恰与陈酿四目相对。 她霎时慌张,面色发红,忙低下头兀自作文。 陈酿一时不解。 他们长日一处,不过对视一眼,何至于如此羞怯? “蓼蓼,”他轻唤,“文章作久了,便歇一歇吧。” 七娘轻咬着唇,眼波流转,只将笔管握得更紧。 她嘴角含笑,只一瞬,却又猛地收住。 “蓼蓼,”陈酿招手,“来,我有事同你讲。” 七娘挑眼看他,听话地行过去。 只听她低声道: “我亦有事同酿哥哥讲呢!” 陈酿牵过她的手,拉她在身旁坐下。 二人臂膀紧贴,靠得近很。 七娘能隐隐感到他的呼吸。似乎,不像他面上一般平静。 他是,在紧张么? 七娘只好奇地望着他。 这样的酿哥哥,她不曾见过。 陈酿感到她投来的目光,心头有些慌,只道: “蓼蓼先讲吧。” 七娘双手搭在身前,只含羞道: “白日里,梁夫人来过。” 陈酿转头看她。 梁红玉来过,她害什么羞? 莫不是,说了些话?与韩世忠相同的话! “蓼蓼。” “酿哥哥。” 二人几乎同时发声。 闻听对方开口,却又双双闭了嘴。 “你先说。” 二人齐声道,又猛地收住。 一时间,紧靠的二人皆有些慌乱。 默了半晌,他们偷偷瞧了对方一眼。 “我想,”陈酿吸了口气,“我知道梁夫人所言何事。” 七娘唰地烧红了脸,一片红晕直漫向耳根。 她双手紧抓着裙摆,指尖不易察觉地揉搓。 陈酿转头看她,她一瞬揪紧了心,猛提到嗓子眼。 但陈酿,似乎更放肆些。 话一出口,他开始放肆地看她,用不同以往的眼神看她。 他轻扬起嘴角,审视七娘耳垂的红晕,只觉越发可爱。 他微微向她倾身,七娘忽感到他的呼吸在颈间游走。 痒痒的,直痒到心尖去。 “蓼蓼,”他气声耳语,“咱们成亲,好不好?” 七娘双手猛地抓紧。 默了一瞬,又渐渐瘫软下来。 酿哥哥的声音很低沉,沉入她的心底最深处。 只觉细细的痒,又挠不着。 却,很是舒服。 若这般昏死过去,似乎也很好的。 见七娘久不言语,陈酿又靠近一寸,依旧低声: “好不好?” 七娘整片神经都绷紧了。 她无数次地幻想着这一刻,真来之时,却叫人如此不知所措。 又,自拔不能。 七娘缓缓转过头,险些碰上陈酿的鼻尖。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陈酿却锁住她的肩,深深凝视着她。 七娘垂下眸子,轻点一下头,含笑着,再不言语。 陈酿双臂环住她,又抵上她的额头。 “蓼蓼,谢谢。”他闭上眼。 可眼中,早已包了一汪泪。 谢她的不离不弃,谢她的生死相依。 谢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个以赤子之心相对之人。 七娘亦闭上眼,只瘫软在他怀中。 “酿哥哥,”她埋在他的颈窝,“谢谢。” 七娘言语间,双唇摩挲着陈酿的颈。 他心下猛地一颤。 那两片唇,似花瓣,也似毒药。 他忽觉心口燃起一丝火苗,慢慢地煎,慢慢地挠,烧得自己面颊发烫。 江风拂过船舱,窗上两个相拥的影微微晃动。 明月高悬,春水向东,被吹起褶皱。 战地的夜,原来也这样美。 九王爷依旧坐镇金营,勉强支撑。 张政与徐秣已来攻过两回。这个金营,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九王爷手握配件,抹一把自己光洁的下巴,蹙眉道: “怎么回事?消息没传出去么?” 照理说,眼下赵构应已收到韩世忠要迎回徽c钦二帝的消息。 怎么对面宋营,却不见有撤兵的动静? 难道赵构转性了? 九王爷自幼养在宋地,也与赵构接触过几回。 依他看来,赵构是个求稳之人,是不会冒迎回徽c钦二帝之险。 莫非真是亲情使然? 那也太可笑了些! 帐中臣子亦满脸忧色,只道: “王爷,消息早已传出。况且,依韩世忠的性子,必定上报徽c钦二帝之事。不怕宋主不知啊!” 九王爷心下猛地一沉。 莫不是,自己算错了? 对面的宋营,虽连胜两场,却依旧一片焦虑。 张政握着宫中传来的令牌,双手有些发颤。 “徐兄,”他看向徐秣,“撤,还是不撤?” 徐秣蹙眉,望向金营的方向。 眼看就快大功告成,陛下为何来了撤兵的消息? 此时撤兵,岂不前功尽弃? 更要紧的是,没了他们的牵制,韩将军那处怕是险了! 徐秣深吸一口气,一时难以决断。 分割线 七娘:妈呀!这货是在求婚么? 老酒(呼吸蹭):对!快说嫁不嫁,嫁不嫁? 七娘(麻麻壮):平时看着挺正经,居然这么能撩!原来你是这样的酿哥哥! 老酒(勾嘴笑):嫁了之后更能撩 沐清曰:你们两个给我滚!要过年了,我又要被爹妈催了!你们还在秀恩爱!哎哟喂,气得我字都码不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阵子6 张政看徐秣的模样,一时满脸焦躁: “我不明白!” 徐秣看他一眼,欲语还休。 自己虽猜出几分,但徽c钦二帝之事,却不好嘴说。 一旦出口,便是编排陛下不忠不孝了。 到时,被冠上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未可知! 徐秣沉下眼神,只道: “我亦不明白。” “想来,”他又道,“陛下既又令,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帝王远见,原不是咱们能洞悉的。” “那你说,”张政眉头拧成一团,“咱们撤不撤?” 徐秣沉吟一阵,道: “咱们是臣子,自然唯皇命是从。” 张政神情颤了颤,一把背了手,踱步至窗前。 他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心头清清楚楚。这一撤,不光是此处崩溃。一旦九王爷在岳将军之前赶赴镇江,韩世忠与完颜宗弼谁胜谁负,就两说了! 金人兵力已然不足,韩世忠虽不至伤筋动骨,只怕也无力阻截。 “咱们不能撤!”张政又道。 徐秣默了半晌,加重了语气: “张兄,咱们是臣子。” 张政转头看向徐秣,一字一句道: “咱们是将领。” 他接着道: “咱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光复疆土!天子有不妥之处,当冒死相谏。若只知听命于人,虽非奸臣,亦是无用之臣!那百姓的赋税,凭什么供养无用之人?” 徐秣一怔,倒吸一口气。 他似乎看到了当年江宁府衙,那个滔滔雄辩,热血喷张的张政! 那时,他就该明白,张政与自己是不同的。 他呼出气,方劝道: “可天子之命,是规矩,是制度。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不遵制度,国体混乱。今日你不受军令,来日他不受军令,这个国,又该如何治呢?” “你所言有理,不过此番不同。”张政神情坚定,“一旦撤退,是江南战线的崩塌。日后再想收复汴京,怕是难上加难!” 徐秣见他似少年般热血,只叹了口气,道: “陛下许有后招。” “你信么?”张政直愣愣道。 徐秣干笑两声。 的确,他自己也不信。 不论什么后招,皆须兵力。眼下看来,宋金双方俱无多余兵力了。 张政冷眼看向徐秣,忽道: “其实,我知你的顾虑,也明白陛下的顾虑。” 徐秣一惊。 既明白,为何还不肯撤? 张政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遂道: “正是因为明白,才更不能撤。” 他接着道: “我十年寒窗,带兵来此,不是为了谁的私心!便是有私心,那也是收复失地,重回故土!徐兄,你不想回家么?” 徐秣一瞬愣住。 旋即,又苦笑着摇摇头。 回家!也要有命回啊! 若此刻不撤,陛下怕是也会送他回家! 过个奈何桥,回老家! 张政一声冷笑: “你到底怕了!” “是。”徐秣道,“我怕了。” 张政点点头,神情中满是失落,却不见怒色。 他沉声道: “我早该明白。在赵大人的论学之上,我就该明白。你的志向是为官,而非治国。” 徐秣淡然含笑: “觉得我是个小人么?” 张政摇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没什么君子小人!” 徐秣亦踱步至窗前,望着高挂的明月。 月色清冷,月光如水,正似人心凉薄。 “到底,”他沉吟,“这个天下,是陛下说了算。” 陛下是天下的主,他爱怎么折腾,是他的事,这是他的权力。 “但为何要百姓来受这代价?”张政正色道。 “故而,这代价要你来受么?”徐秣看向他,神色隐见担忧。 “你走吧!”他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还是曹子建的诗最好!” 徐秣瞳孔颤了颤。 张政,是要独自应付九王爷? 徐秣抓上窗棂,紧绷着神情。 张政勇猛c热血c也冲动。没了徐秣在侧,他如何能抵过九王爷的算计? “你是一心向死了?”徐秣深深盯着他。 “向死而生!”张政道,“我成全我的初心,你成全你的富贵。人各有命,两不相干。” “张兄!”徐秣猛拍上窗棂。 张政留下,左右是个死。 若败了,自然被九王爷射杀;若胜了,亦会因不遵皇命被处以极刑。 殊途同归,都是个死! 张政转身面向徐秣,行了个揖礼: “徐大人,恕不远送。” 徐秣身子一僵,深深吸气。 他挥却衣袖,越过张政而去。行至门边,却又猛地顿住。 他半回过身子,只沉声道: “每年清明,我带好酒来看你。” 说罢,徐秣越门而去,再不回头。 张政望着他的背影,深沉地叹一口气。 只喃喃自语道: “徐兄,可要你亲酿的绿蚁酒啊!” 天色渐渐发白,忽见满目血色,只迷得睁不开眼。 九王爷紧握佩剑,猛地惊醒。 他睁大了眼,左右环视,这才渐渐放下心。 原是个梦! 这几日,他惴惴不安,提防着宋军夜里进攻。连就寝,亦是佩剑不离身。 “九王爷!”侍从趋步而入,神情急色。 他瞥了侍从一眼,有气无力道: “说。” 连日的坏消息太多,他似乎已经习惯。 侍从缓了缓气息,只道: “宋营那头,撤撤了!” “撤了?” 九王爷猛撑起身子,瞪大了眼。 撤了! 终是撤了! 果然,他还是了解赵构的! “不过,”侍从欲语还休,“只撤了一半。” 一半?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计? 九王爷沉住气息: “你讲清楚。” 侍从方道: “徐秣撤了,张政还在。” 九王爷沉吟片刻,忽而笑了: “这两人,想是分道扬镳了!徐秣,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他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吩咐道: “快!吹号角,集合!” 侍从连连点头,一刻也不敢耽搁,趋步而出。 徐秣带着一半人马,行至关口,已是夕阳时分。 他紧握着马缰,眉头深锁,一时踟蹰不前。 他脑中一直回荡着张政昨夜的话。 挥不去,拂不开。 果真,要由着张政送死么? 徐秣深吸一口气,蓦地调转马头,只道: “众军听令,回营!” 将士们闻声,猛然一惊。 接着,是一片整齐的欢呼。 徐秣心头一震。原来,这便是民心。 他马鞭一挥,疾驰而去。 夕阳西下,将奔跑的身影拉得很长。 分割线 多谢洁雅老铁的月票比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把三十七章 破阵子7 皇宫内院之中,一片怪异又阴郁的氛围。 内侍们将捷报连连传入,宫人们无不兴奋,都道回故都有望。 唯有赵构,面目深沉,不知言语。 “给徐秣与张政的金牌,已发出许多时日,怎不见回朝?” 赵构沉着声音。 金牌,原是宋时传送军令之物。见金牌,如见陛下。 内侍神色紧绷,不敢看他,只行礼道: “想是路途遥远,还不曾” 不待内侍说完,赵构的急切直涌遍全身。 他挥着衣袂,有些怒火: “那岳飞呢?才出发两日光景,怎不回来?” 内侍颤抖,深低着头。 赵构咽了咽喉头,负手在堂中来回踱步。 他行至书案前,猛地顿住,一把拍上案头。 内侍从未见他发这样大的火,扑通一声直跪下。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内侍声音发颤。 赵构深喘了几口气,忽执笔狂书。 罢了,又抓起一把金牌,发狂似的朝内侍丢去。 “一道一道地发!”他瞪着内侍,“我看他们回不回来!” 内侍慌忙地爬了几步,将金牌俱揽入怀中。 他行了个礼,便急急退出。 都说伴君如伴虎,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行出赵构书房,内侍方才舒了口气。 他看向怀中紧抱的金牌,又摇头叹息。 “师傅!”一初入宫的小内侍行来,笑着行礼,“才从陛下那处来啊?” 老内侍瞪他一眼: “多嘴!” 小内侍挠挠头,忽见着一大捧金牌,猛然一惊: “师傅!这样多金牌,陛下要调多少兵啊?岳将军不是已去相助了么?还嫌不够呢?” 老内侍微蹙眉心,叹道: “什么相助?是召回!” 小内侍愣住,倒吸一口气。 怎么回召回呢? 老内侍沉下目光,回头看了眼赵构书房。 自韩世忠呈上迎回徽c钦二帝奏疏,陛下便开始急了。 不仅要召回徐秣c张政;连才出发相助的岳飞,亦忙赶着召回。 更要命的是,这几位祖宗偏就不听! 老内侍低头看向一怀的金牌。 这一堆,足有十二之数。一日之内连连发出,真是前无古人之举! 只怕,史书之上,有此重笔了! 老内侍叹了一口气,只道: “走吧!” 小内侍一怔: “去何处?” 老内侍白他一眼,又踢了一脚: “回内侍省!传金牌!” 说罢,老内侍兀自趋步,小内侍遂唯唯诺诺地跟上。 岳飞兴冲冲地趋马向前。 他一身软甲,挺直了背,在马上显得威风凛凛。 岳家军加上韩家军,应是大宋最强的军队了。 完颜宗弼已受重创,此番必定一举拿下,大胜而归。 岳飞回头望了一眼。 三军齐整,庄严又威武。他骄傲一笑,满腹热血直往上。 “岳将军留步!” 忽闻传令兵的声音。 岳飞再次回头,只见他高举令旗金牌,跑马而来。 “将军!”传令兵道,“陛下有令。” 只见三军齐齐下马,一同行礼。 岳飞方高声道: “请陛下指示。” 身后兵士齐声附和。 传令官身子猛地一抖。 都说岳家军厉害,果然不假!这般军威严整,不输金人的虎狼之师啊! 他顿了顿,方道: “传陛下令,请将军即时回朝。” 此话既出,四下一片默然,皆有些反应不过来。 兵士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才出来不久,行路不到一半,怎会下令班师回朝呢? 唯有岳飞,深蹙着眉。 他冷眼看向金牌,僵着神情,一动不动。 传令兵愣了良久,举着金牌的手越发生酸。 他看了岳飞几眼,遂道: “岳将军?接牌啊!” 岳飞立直了背,忽将双手背在身后,只不言语。 传令兵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抗旨了? 还不待他反应,身后又传来一声高唤: “岳将军听令!” 众人齐刷刷地看去,那又是一个传令兵。 他手中亦执着金牌,只道: “陛下请岳将军班师回朝。” 四下猛染上一片惊愕氛围。 连来了两道金牌,竟是同样的命令! 这太令人不安了! 岳飞却依旧沉着脸,既不伸手,也不应声。 第三道c第四道c第五道 金牌接连传来,兵士们的眼越睁越大。 心头也越发不安。 岳飞一直僵直站着,他面前已立了十一位传令兵。 这是前无古人的景象啊! 许多兵士征战多年,金牌倒也时常见着,却不曾见过这样多! 众人各有所思,这已然乱了军心。 岳飞的双手在身后攒着,望向远处。 不出所料,第十二位传令兵来了。 他倒不急不慢,见着岳飞,也只从容下马。 他行了个揖礼,道: “本当我不必来了。不想,将军撑了这样久,果真好气节。” 岳飞打量他一眼,只觉有些眼熟,却也懒于理会,转眼就要上马。 “将军留步!”传令兵唤道。 岳飞回头: “待本将凯旋,自会同陛下解释。” “将军还觉着自己有解释的机会么?”传令兵质问。 岳飞猛地顿住,一手握紧了马缰。 他已拒接了十一道金牌,若带兵自走,陛下自不会放过他。前有金蛮子,后有陛下,腹背受敌。 若是回朝,他本担了抗旨的大罪,哪里还有命呢? 岳飞一时不语。 传令兵近前一步,指着四下的兵士: “但他们还有机会。” 他忽压低了声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前的兵士,皆是有复国之心的。将军若带着他们抗旨,是毁了大宋的防御啊!” 岳飞咬着牙,刚想说一句“法不责众”,却又猛地咽回。 陛下的法,是定会责众的。 乱臣贼子,又如何能留? “岳将军,”传令兵道,“这些兵士,可都是人命啊!” 岳飞深吸一口气,心头一阵酸楚涌上。 他举目望向远方,那将要征战的土地,只怕再不得踏上了。 岳飞将佩剑朝地上狠狠一插,长剑半没入地底。 他忽仰天长叹: “数年之功,废于一旦!将得诸郡,一朝全休!” 伴随着一声“回朝”,兵士们心下无不恸然。 落日照下泛黄的光,此处正一片凄荒之态。 岳飞没有上马,只牵着马彳亍而行。那个背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岳将军!”那传令兵心下一震,忽唤住他,“我叫秦棣,抗金大计,来日方长。” 闻听这个名字,岳飞怔了怔。 原是秦家的小郎君。 有他在,或许真能保住这些兵士。 分割线 多谢剥了壳壳吃米米老铁的打赏 多谢临刃之风的月票 十二道金牌这个事件,历史上其实是后面几年的了,和黄天荡之战没关系由于剧情需要,我将其提前了特此说明顺便,老铁们有没有觉得秦棣这个名字很熟悉?可以联想下历史人物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阵子8 哒哒!哒哒! 哒哒 山谷中回荡着起起落落的马蹄声。 焦急c不安c酸楚,俱隐在这一片马蹄声中。 徐秣紧握马缰,深蹙眉头。 风在他耳边簌簌地过,虽是春风,却似冬日里一般逼人。 此时的他赏不知,不论他行得再快,终究晚了一步。 待他再至营地时,只见得凄凉一片。 夕阳之下,满地的尸横遍野,血肉模糊。 这些,皆是宋人! 看来,九王爷是速战速决了! 没了徐秣的张政,便似没了心脏的四肢,溃不成军! 徐秣倒吸一口凉气,却猛地呛了两口。 连这空气,都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强压着心头的不安与躁动,四下扫了一眼。 身后的兵士有的惊愕未平,有的早已满含热泪。 地上躺的,是前些日子还一同吃军粮的兄弟。 而如今,却是生死之隔! 徐秣将眉心蹙得更紧,忽踉跄了几步。 侍从一惊,忙上前相扶。 徐秣一把推开他,霎时向战地奔去。 才奔几步,却又猛地顿住。 脚下踢着的,是昨日还眉开眼笑的二牛! 徐秣足尖发颤,只觉站将不稳。 身旁的树梢上,挂着郭大状的胳膊。 他的胳膊,有个梅花型的胎记,为此,兵士们总打趣他娘里娘气。 徐秣猛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可这些,他不是早料到了么?也有了心理准备! 但为何,一切赤裸裸地入在眼中之时,却依旧猝不及防? 他强咬着牙,不敢再看。 此处,有个他最想见,却又最不敢见之人。 “呀!”忽闻有人惊呼。 “这这不是张” 还未言罢,徐秣猛地回头。 张政! 他攒紧拳头,朝那处挪步。每挪一步,越发确定,也越发艰难。 那是张政! 一个没有呼吸的张政! 只见他歪倒在杂草之上,四周已染得血红。 他身中数箭,佩剑早被金人掠去。战衣破烂,见出密密麻麻的刀痕。 血已然凝结,却依旧触目惊心。 他没有闭眼,只铮铮望天。 不服,亦是不甘。 徐秣勉强提起一口气,三两步行上前。 “抱歉,”他低沉着声音,“我来晚了。” 他一面说,一面抚上张政的眼。 安息吧! 这片山河,还有活人护着。 徐秣带着兵士,将捐躯之人安葬。一切忙完,已是深夜。 山月依旧高悬夜空。此处,似乎从未如此安静。 金人跑了,宋人死了。 这等安静,真是,好寂寞啊! “张兄,”他声音轻似自语,“来年清明,咱们一同吃一杯绿蚁酒吧!” 天上几点寒鸦飞过,叫声凄清,蓦地教人潸然。 偏偏这样的夜,最是易感。 可镇江的月,却欢愉而喜庆。 江上排排战船,皆已挂上红绸布。凑不齐的,又拿红纸密密糊了。 远远瞧去,火红一片,哪里像是打仗? 直与送嫁之船无异。 将士们接围着陈酿道“恭喜”,而女兵这处,更是热闹。 “来了来了!”李夷春风风火火地奔进船舱。 她双手提了两个大篮子,塞得满满的。 女兵的船小,她这一折腾,船只跟着晃动。 七娘端坐妆台前,霎时不稳,险些摔了一跤。 幸而梁红玉扶着。 梁红玉只笑道: “你也是成亲多年之人了,怎还不知稳重?” 李夷春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这话怎说的?我可是要上战场的,似谢七妹子这般稳重?” 七娘看她一眼,掩面一笑: “自然李姐姐最厉害了!” 一船女兵皆一番哄笑。 李夷春趋步至七娘处,将篮子举至她眼前,邀功似的: “怎样?你李姐姐厉害吧!” 七娘抬眼瞧去,霎时一惊,转而含羞一笑。 提篮之中,正是红烛c喜字c红枣c花生c桂圆c莲子 这些,可皆是成亲之物啊! 女兵们好奇,齐齐凑上前围观。 李夷春将提篮递与她们,依旧兴奋得很,只道: “我可是跑了趟镇子,才买齐了这些!” 七娘轻咬着唇,含笑行一万福: “有劳李姐姐。” “使不得!”梁红玉忙去相扶,“你今日是新嫁娘,她受你的礼,可是要折寿的!” 七娘一愣,倒忘了这规矩。 李夷春似听进去了,忙赶着还了七娘一礼。 梁红玉又揽过七娘,上下打量一番。 她点头道: “果然是位大美人。不过薄施脂粉,裁件从简的嫁衣,已然比天仙还好看!” 七娘面颊一红,只含羞垂眸。 忽闻窗间传来丝竹之声,众人皆好奇看去。 原是将士们凑了几样乐器,打算迎亲时用,这会子正备着呢! 梁红玉遂笑道: “总说他们男兵粗心,眼下颇知礼乐,也见出细腻来。” 有女兵打趣道: “还不是陈参军细心,心疼谢小娘子了!” 此话既出,船中又笑作一团。 七娘又羞又恼,又直想发笑。 她轻跺一下脚,道: “这会子又来寻我开心!出去出去,我可受不起!” 众人知她羞了,一味地赖着不肯走。 梁红玉含笑摇摇头: “行了!咱们都出去,让她自己美去!” 待嫁之心,她是最明白的。 甜甜的,痒痒的,这种时候,只想独自回味一番。 不论是寻常婚嫁,或在战地,皆是一样的。 说罢,梁红玉便带着众人出了船舱。 行至帘边,她忽回头道: “谢小娘子,百年好合。” 七娘一怔,含笑点头。 此是战地,这句百年好合,既是祝夫妻情谊,更是祝百年的平安。 女兵们去后,船舱一瞬安静了下来。 七娘举目四顾,窗上已贴了大红喜字,床铺亦盖了层红绸,拿果子撒了帐。 整个船舱,一片红殷殷的。 她端坐妆台前,铜镜之中,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七娘开始细细端详自己。 再过几月,便十九了。镜中之人,早与在汴京时大不相同。 她更瘦了,也更见出风韵来。 七娘忽而感慨,这些日子随他征战,倒极少有仔细对镜之时。 原来,自己真的长大了。 过了今夜,她便是个女人。属于酿哥哥的女人。 她低头一笑,轻抚嫁衣。 这身嫁衣,做工材质皆不及她从前任何衣裙。 从前五哥成亲时,她亦暗自幻想过。 之时,七娘从未想过,自己会身着这般嫁衣出嫁。 但那又如何呢? 这是她穿得最满足的衣裙。 婚礼的体面,原不在嫁衣之上。 只要是他,是她的酿哥哥。 一切便是完美无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醉红妆1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下战船一片盈盈红光。 七娘端坐船舱内,心跳越发地快。 她心神恍惚,闻着窗外的喧闹,兀自烧红了耳根。 兵士的打趣,众人的祝福,似乎皆在窥探她的待嫁之心。 她有些羞怯,却并不恼。 好似能坦然迎接,但临到头,又有几分畏惧。 她渴望陈酿进来的一霎,可他进来了,他会作什么呢?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七娘脑中一团乱麻。 她想,这是她此生最难解的功课。 忽一阵暖风拂过。 陈酿一手撑着帘幕,遥遥望向她。 船舱外,只听兵士们催促: “陈参军,快进去啊!” “一刻值千金,快去啊!” “陈参军,别是羞了吧?” 众人说罢,又是一团哄笑。 七娘一瞬绷紧了身子,握紧双手,只藏在袖中,不被人察觉。 陈酿看七娘一眼,又转头向兵士们道: “兄弟们饶了在下吧!且回去吧!” 他一面说,还一面作揖,只将七娘掩在舱内。 兵士们皆探头想看,又是憋笑。 看陈参军紧张模样,又将帘子掩得如此严实,还真是个护媳妇的! “去去去!” 只见李夷春拨开人群,趋步行来。 她将众人往外推,高声道: “我妹子与兄弟成亲,你们瞎起什么哄!不练兵了?不放哨了?” 史夫人一向凶得很,兵士们一向不大敢惹她。 不过今夜大喜之日,也有人大着胆子笑道: “史夫人你就放心吧!一切布防一如往常!史副将可是说了,兄弟们一处庆贺,今夜不练兵,明日早起就是了!” 李夷春一掌拍向船舱,船也跟着晃了两下。 她道: “你们也不想想,是他说了算,还是老娘说了算!” 兵士们一时语塞,面面相觑。 不远处的史雄无奈扶额,趋步过来,硬拉李夷春走。 “人家成亲,你凑什么热闹!”他抱歉地看陈酿一眼,“陈参军,你继续,继续!” 李夷春这才意识到,陈酿正蹙眉望着自己。 她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又干咳两声。 “咳!”她道,“那个你继续啊!” 说罢,李夷春又转头向船舱内,高声唤道: “谢七妹子,明年生个小侄儿给我抱啊!” 史雄一瞬瞪大了眼。 这女人你,还真是口无遮拦! 他忙朝陈酿作了一揖,拉着李夷春便灰溜溜地跑。 此话既出,兵士们又是一片哄笑。 只听史雄回头喝道: “你们杵着作甚?练兵去!” 兵士们一愣,不是说明日再练么? 一人正要问,却见身旁之人拦住了他: “史夫人都发话练兵了,史副将的话顶个屁用?!” 见众人散去,陈酿只含笑摇摇头。 行入船舱,唯见四下红帐漫垂,红烛炯炯。 战时一切从简,到底,是太委屈七娘了。 她正端坐床头,一动不动,难得的娴静。 陈酿行上前,在她身旁紧挨着坐下。 七娘本就万分紧张,忽触着陈酿的身子,只猛地一颤。 陈酿转头看她: “蓼蓼冷?” 他的生意与平日无异,七娘却越发觉得心下生痒。 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应声,亦无法动弹。 陈酿轻轻搂过她。 她隔着盖头,靠在他的胸口。 咚咚咚 这是,酿哥哥的心跳么? 似乎,也不慢呢。 七娘似乎找着了事做,静下心来,数着他的心跳。 “数清了?”陈酿忽轻声道。 七娘一怔,又乱了心绪。 方才数到几了? 她有些慌乱,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 盖头顺势滑落,二人恰四目相对。 她今夜抿了朱红的口脂,眼角香腮,俱是胭脂的红晕。 漂泊之时,她总素面朝天。这般娇艳模样,是许久不曾见了。 陈酿心下一紧,心跳比方才更快。 他只深深望着七娘,神情中有迷醉,有期待,有急切。 七娘从未见过他如此,好似下一刻就要吃掉自己。 可自己,似乎甘愿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七娘秉住呼吸,神情紧绷,只由他抱着,也不挣脱,也不靠近。 这便是成亲么? 怎么酥麻麻的,心痒痒的? 正不解间,陈酿蓦地倾身。 他一手搂着七娘,一手撑着墙头,只将七娘锁在婚床一角。 “酿酿哥哥” 她气声唤道。 身音虽小,却直挠向陈酿心尖。 他凑近她的面颊,脸忽而一侧,双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 他的呼吸在她耳边一丝一丝地游走,她只觉全身失去了气力,动弹不得。 “适才,”他低声道,“史大嫂说” 七娘心下一紧。此时的面红耳赤,早不是胭脂之故。 “她胡说的!”七娘轻喘着气。 陈酿倒不慌乱,依旧贴着她的耳垂: “可我觉得,这是她此生,说得最有学问的话。” 学问? 怎还扯上学问了? 陈酿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只轻笑一声: “周公礼数,自然是学问。” 七娘轻咬着唇,只弱声道: “这个酿哥哥没教过” 陈酿闷笑一声,又凑近一分。 七娘的耳,蓦地感到他嘴唇的温度。 “这会子教你,”陈酿吐气道,“如何?” 耳垂在他唇边摩梭,七娘一瞬揪紧了心。 陈酿转回头,鼻尖触上她的鼻尖,已将她的腰搂得更紧。 皆道女子腰身柔似杨柳,盈盈一搂间,韵致万分,直惹得他心下发麻。 七娘瞳孔微闪,睫毛亦跟着抖了抖。 这是,在教她了? 陈酿指尖微凉,拂过她的颈间,玩弄着她由于紧张而突起的青筋。 指尖渐渐向下。 拂过喉头,拂过交叠的领,直往里伸去。 七娘有些痒,有些发颤。 他触碰到她的锁骨,指尖于上轻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七娘期盼又迷醉地望着他,像个好学的学生。 可他却不动了,只来回轻抚她的锁骨。 七娘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抬起指尖,抚上他的耳垂。 似他一般,拂过颈间,拂过喉头。 直到领口 七娘蓦地顿住,心跳越发地快,直要昏死过去! 陈酿将她锁得更紧,嘴角一勾: “学得不错。” 他缓缓抽出手指,顺着领口,掠过她的心口。 软绵绵的,还有起伏不定的心跳。 忽而,只觉他的手指又在腰间游走。 不提防间,竟是衣带弹开。 七娘猛地垂下眸子,紧抓住陈酿的领口。 “酿”她声音小而颤抖,“酿哥哥” 陈酿的手穿过层层衣物,滑入她的腰身。 分割线 这章好羞耻 多谢小丽的打赏顺便再次为昨天的请假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醉红妆2 陈酿侧头蹭过她的面颊,双唇又停在七娘耳畔。 “别怕。”他低声呢喃。 七娘只觉耳畔酥麻,被他锁在床角,呼吸越发紧促。 忽一瞬,陈酿一口含住她的耳垂。 七娘霎时背脊一僵,只将他的领口越抓越紧。 她呼吸深深,拂过他的颈间,吐气如兰。 “酿哥哥”她绷紧了嗓音,“你你在作甚” 那语气,半羞半嗔,一半畏惧,一半引逗。 陈酿的指尖顺着她的背沟缓缓向上滑。 只闻他低声道: “在教你。” 七娘眨了眨眼,睫毛轻扫他的喉头。 陈酿心头猛地微颤。 噌! 又一根衣带弹开。 七娘一怔,屏住呼吸,忽顺着他的颈窝朝上窜,似一只出水的鱼。 陈酿倒吸一口气,猛觉耳垂一丝微痛。 只见七娘朝他耳垂轻轻一咬,留下若有若无的齿痕。 “是如此么?”她缩回身子,怯生生道。 “孺子可教。” 陈酿一笑,将环住她腰身的手臂猛地收紧。 七娘的身子顺势朝上抬了抬。 二人面对面,身躯紧贴着,只隔了一层单薄的绸质中衣。 中衣凉丝丝的,身子却滚烫。 他们清晰地感知着彼此的心跳,心口的起伏。 还有,那陌生的,异性的身线。 那线条,直叫人心慌。 七娘身形娇小,似融在他的身躯之中,鼻尖正抵着陈酿喉头。 她轻呼着气,娇娇低唤: “酿哥哥蓼蓼好慌蓼蓼是不是要死了” 这般紧贴着,七娘只觉喘不上气。 她蜷在他怀里,双腿向内缩了缩。 陈酿不语,一手于中衣之中,轻点着她的寸寸肌肤,一手顺着她的腿向下滑。 至脚踝处,他蓦地顿住,反手握上她的小足。 三寸金莲,尽在掌中摩挲。 七娘的脚心被他触得有些痒,足尖霎时紧绷。 半晌,见陈酿不语,七娘更是发慌。 他将她弄得喘不上气,怎么却不说话了! 七娘心下一狠,报复似的,亦顺着他的衣领,猛弹开细长的衣带。 她的指尖亦滑入他的中衣,轻掐了一把。 七娘高扬着头,半带恼态地撅起唇,挑衅一般望着他。 但她不知,红唇娇艳欲滴,更惹得他心火直烧。 陈酿嘴角一勾,忽反身将她压在身下,又朝她唇上轻轻一啄。 七娘霎时睁大了眼。 从前,二人被绑山上,他亦如此过。 可那时的心慌,与如今的心慌,却又大不相同。 “酿”七娘卖乖低唤。 陈酿又堵上她的唇。 四片唇相互摩擦,只闻他喃喃道: “闭嘴!” 七娘习惯性地听话,一瞬更瘫软了。 她双手环着他的腰背,弱似无骨地搭上。 酿哥哥的背脊宽阔而挺直,从前她醉酒,还曾在他背上睡着。 七娘学着他的样子,指尖自背脊,溜到他的胸膛。 忽而,只觉她的指甲在他心口轻挠。 陈酿将她锁得更紧,玩味道: “你做什么?” 七娘轻笑一声,微喘着气: “写字。” 陈酿撑高了身子,让她写得更顺手。 他闭上眼,感知着她的一笔一划。霎时间,他忽地心下一动。 寥寥几笔,原是个“蓼”字。 她的手掌又轻轻摁住他的胸膛: “好了,装心里了。” 陈酿心下动容,忽有些想哭。 从前,他只当她是份责任,可她却将他当做了一切。 此时红烛摇曳,花月春宵,他才明白。 原来,她亦是他的一切。 那个“蓼”字,本就深深刻在心里,又何须写呢? 他倾身向下,在她心口也写下一个“酿”字。 “这叫公平。”他耳语道。 七娘又觉浑身发软,小手掌顺着他的小腹滑下。 刚触着他的腰带,七娘指尖一僵,猛地顿住。 她已十八有余,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七娘一瞬垂下眸子,只觉没有比此刻更羞恼的时候了! “蓼蓼,”他沉住声音,有些起伏,“准备好,做酿哥哥的新娘么?” 七娘面颊潮红,轻喘着气,说不出话。 陈酿一根根拔下她的发簪,又将五指深入她的长发。 发髻霎时散乱,发丝摊满了软枕。 她神情迷离,显得更是诱人。 “放心,”陈酿绕着她中衣的系带,“酿哥哥会护着你。” 七娘颔首,缓缓闭上眼。 “你去说!” “还是你去说!” 船舱外两个小兵推推搡搡。 “都什么时候了!却顾及着这些?”一人不耐烦道。 “你不也不敢么?”另一人撇嘴。 “到底”小兵犹疑,“人家今夜大喜。” 另一人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光,焦急道: “还大喜呢!再迟些,咱们都得丧命!” “那那一起去吧!” “成!一起去。” 韩世忠于船舱之内焦急踱步。 望着一艘艘鲜红的战船,他忽觉是一种讽刺。 冲喜!冲喜!却冲来了血光之灾! “人呢?”他向侍从质问。 侍从行礼,身子发颤: “已已去请了!” 船舱中坐满了将士与谋臣,一个个焦头烂额。 连平日神气万分的史雄与李夷春,亦有些提不起精神。 史雄双手攒成拳,忽起身道: “我去请吧!” 说着便要出门。 韩世忠忙唤住他: “且慢!你去看看,布防可还妥当!” “将军,”史雄行礼,“才刚看过。” 韩世忠深吸一口气: “那就去看看,岳将军为何迟迟不到!” 话及此处,众人皆垂下眸子。 岳飞本有书信,那时还玩笑说,定能赶来喝陈酿的喜酒。 谁知成亲之日,却仍不见他! 韩世忠扫了一眼,拍案道: “这个岳飞,究竟在作甚!” 四下一片惶恐,皆不敢答。 座中之人无不清楚,岳飞来或不来,原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此时不见人,又没个书信解释。 只能是,皇命难违了! 韩世忠又何尝不清楚?只是军情紧急,又不得怨怪圣上,只得发泄般地脱口而出。 “陈参军!”忽听帘外有人唤。 陈酿的手忽地顿住,停在七娘的中衣系带上。 帘外人又道: “韩将军急招!” 床上二人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知道二人今日成亲。这时候来船舱传令,必是极要紧的军情了! 陈酿与七娘皆心下一沉。 七娘秉着呼吸,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痴愣愣地望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醉红妆3 陈酿默了半晌,指尖犹疑地挽着她的衣带。 “陈参军!”门外不停地催。 “等着!”陈酿忽转头朝外,厉声道。 他一把支起身子,不做言语。 方才还软玉温香,呢喃耳语。而此时,乍换做满心的焦虑与沉重。 “酿哥哥?”七娘试探道。 她亦勉强支起身子,挽上他的手臂,神色间充满了担忧。 陈酿蹙眉,转头看向她。 方才一闹,七娘长发披散,中衣半敞,隐约透出内里的亵衣。 还有,白皙起伏的胸脯。 陈酿心头一紧,霎时垂下眸子。 他转过身,替她将中衣重新合上。 “蓼蓼,”他半带叹息,“抱歉。” 七娘蹙眉低头,亦替他合上衣襟,又下床取来他的外衣。 “军情要紧。”她将衣衫披上他的肩头。 像一位妻子一般,她想替他更衣。 陈酿只将外衣胡乱一裹,顺了顺她的长发。 他抚上七娘的面颊,深深凝视她: “等我。” 七娘倾身向前,二人额间相抵。 她忽将手掌放在他心口: “我信你。” 七娘知道,自己总是信他的。 他的心口,如今有个“蓼”字,他总会念着她。 念着这世上,还有个等他的人。 “陈参军!将军在催!”帘外人越发焦急。 陈酿猛地蹙眉闭眼,再不得耽搁。 他行至帘边,蓦地回眸,恰与她四目相对。 那一眼,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战船渐渐亮起c喧闹,韩世忠的船舱尤其拥挤。 不待人通报,陈酿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行入。 他腰间丝绦胡乱系了,长发亦随意成髻。 这显然是 一船舱将士皆有些尴尬地瞧着他。 可陈酿神态如常,除了些许焦急,似乎并未在意他们异样的目光。 “陈参军总算来了!”史雄干咳两声,起身道,“事情是” 不待他语罢,陈酿方抬手: “路上已问过兵士。岳将军虽未至,但咱们兵力也不弱。金贼若强行突围,咱们占地利之便,当初怎样堵,如今亦然。” 这番话,是要安众人的慌乱之心。 但安了心之后,就该警醒了! 陈酿接着道: “如今怕的,是金贼有援兵!” 众人满脸惊愕,倒吸一口气。 金贼如今兵分两路,皆被宋军牵制,何来援兵呢? 韩世忠神情黯了黯,握紧了桌角。 他比谁都明白。 陛下召回了岳飞,自然能召回徐秣与张政。 船舱中默了半晌,众人亦反应过来。 只见史雄拍案而起: “如此说来,横竖是个死?” 若败了此战,完颜宗弼一朝翻身,岂会留活口? 若胜了,本非遂陛下的心,他日回朝亦是个死! 他们征战多年,怎会陷入此等绝境? 陈酿蹙眉,正待言语,只闻听船外喧闹。 “燃起来了!”一兵士通报。 众人齐齐越过他,鱼贯而出。 只见一艘战船已然起火。烈焰熊熊,是同鲜红纱帐一般的炙热。 第二艘 第三艘 火势迅速连成一片。 陈酿沉住气,只道: “都莫慌!” 于火攻而言,他们本有准备。 一时间,燃起的船又不断熄灭。 宋军借着金人之火,反攻而去。金人亦烧了不少的船。 过了几刻,战事才渐渐缓下来。 金营之中,人来人往,消息不住地传入传出,自有一片忙乱。 “怎么回事?”完颜宗弼拍着案头。 他所言,自然不是攻宋之事。 以两军如今的兵力,久攻不下,是意料之中。 但九王爷的援兵,为何还不到? 完颜宗弼怒目圆睁,四周之人皆不敢答话。 “四王爷息怒!”木罕忽上前,“九王爷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完颜宗弼顿住焦急的脚步,转头看向木罕。 他神情戏谑又玩味,道: “你很信任他嘛!” 木罕行礼: “他是四王爷的亲弟弟,属下信四王爷。”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 这个九王爷,不会是坐等着看好戏吧? 完颜宗弼此时攻宋,摆明了以卵击石。若非九王爷承诺援兵相助,他如何敢冒这个险? 但事已至此,完颜宗弼别无他法。 唯有等待援兵,相信九王爷。 信这个亲弟弟! 这个从未一同长大,却有着血缘之亲的弟弟! 他闷哼出一口气,言语有些无奈: “再去探!” 兵士闻声,急急退出船舱。 完颜宗弼又直视木罕。 他神情凌厉,似一把尖刀,直插向木罕。 完颜宗弼沉声道: “最好别跟我玩花样。” 木罕无畏回视,行礼道: “四王爷,木罕身为金人,问心无愧。” 完颜宗弼一声冷笑,只望向窗外。 镇江的岸上,却显得风平浪静。 一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隔岸观火。 观这场宋金之间的熊熊烈火。 他抚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身旁侍从心下打鼓,只道: “九王爷,咱们还不出手么?” 九王爷笑了笑: “不急。” 不急? 四王爷都快被宋军吃了!还不急! 侍从鼓起胆子,方道: “火势越发厉害,属下是怕,四王爷撑不住啊!” 九王爷依旧含笑不语。 侍从无奈,这位祖宗,真个是急死人! 可九王爷心中,明白自己的安排。 非要完颜宗弼奄奄一息之时,他这个援兵,才是最有用的。 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 他的一箭双雕,不仅要百发百中,更要箭箭致命。 九王爷又看了一阵,江头火光已烧作一团,不辨宋金。 他方道: “出兵!” 侍从猛地一震,早等着这句了! 他快马加鞭,忙传令下去。 七娘在床头站了半刻。 船舱外,兵戈c火光,不曾断绝。 船舱内,烛光盈盈如初,纱帐亦艳红似霞。 她的酿哥哥,又上战场去了。 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上战场去了! 烛火微闪,晃上她的面颊,其上还残着新著的胭脂。 还有,模糊不清的泪痕。 她双手抚上心口,他写了个“酿”字,要她记在心底,待他归来。 忽地船舱一抖,一片火光耀白四周。 窗间飞入火团,帘子开始烧,案几开始烧,屋梁开始烧浓烟渐渐弥漫整个船舱。 七娘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本能地要寻出路。 谁知刚行一步,燃烧的梁子忽落在她跟前。 七娘猛地踉跄,高声忽喊着陈酿。 却并未有人应声。 四周唯有烧秃的窗,一片绝望的火。 她呛了几声,犹疑半刻,只朝窗外纵身一跃。 酿哥哥 酿哥哥 分割线 接下来,进入新的一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芰荷香1 已是初夏时分,临安几乎日日艳阳高照,闷热得喘不过气。 便是落雨之时,也不见清爽几分。 正片空气粘腻腻的,像是含泪,又流不出。 自金军突围,韩世忠的军队理所当然被召回临安。 镇江换了新的驻守之人。止兵戈,行议和之事。 唯独陈酿留了下来。 他游走在镇江街头,已两月有余。鬼知道,这些日子是怎样过来的! 他清楚记得,七娘船舱的火光,无人的空船,与一只飘在江上的鲜红绣鞋。 三寸金莲,规规整整,恰是她小足的尺寸。 他将绣鞋捧在掌心,又紧紧握住。 这样久了,竟无半点消息! 众人都说,七娘怕已不在人世。 但陈酿不信。 或者说,他不愿信。 她不是要等他么?她不是,还要做他的新娘么? 怎么一切,消失得这般突然? 唯有一只红绣鞋,时时刺痛他的心尖。 “陈参军!”不远处有人边跑边唤,“陈参军!” 陈酿闻声,镇了镇情绪,方才回身。 来人原是韩世忠身边的小卒。因着担心陈酿,留他下来看着。 小卒行礼,只道: “将军又催参军回临安。” “知道了。”陈酿言语淡然,只兀自朝前行。 “参军!”小卒趋步跟上,“那,咱们何时回去?” 陈酿一愣,渐渐缓下脚步。 何时回去?他不知道 二人默了一阵,小卒有些焦急。 他挠挠头,道: “陈参军,谢夫人一日寻不着,便一日不回么?将军着急,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陈酿又继续前行,不急不缓,像饭后寻常散步。 小卒忙碎布至他身前,倒着走,只懊恼道: “本来,为拦截住金贼一事,陛下已然开恩。不过作失职论,也不曾重罚。将军说了,参军若在不返回临安,只怕陛下动怒啊!” 这算是贼喊捉贼了! 陈酿眉心微蹙,心头一沉。 当日若非陛下调走徐秣与张政,九王爷岂有机会翻身? 完颜宗弼,又岂有机会里应外合? 他的蓼蓼,又岂会 思及此处,陈酿只觉心口堵了一团气。 驱不散,化不开。 小卒见他不为所动,接着劝道: “这二月间,也大肆寻过,只差将此处翻个底朝天。” 小卒想起府尹不耐烦,又甩脸子的模样,只啧啧摇头。 “陈参军,”他又道,“说句凉薄的话,谢夫人若真在此,也早该寻着。你这般日日耗下去,又有甚用处?” 陈酿闻言,只觉心口被猛撞一下。 果然,是无用么? 陈酿眼圈微红,他弄丢了七娘! 眼下她生死未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轻抚上心口,那个“蓼”字,还残着她指尖的滑腻。 似乎她的指甲,才刚刚掠过。 可是蓼蓼,你怎就不见了呢? 小卒早已急不可耐。 他脚一跺,大着胆子,高声道: “陈参军!谢夫人的绣鞋是在江上捞的!还有女兵亲眼见她投江!你怎就不信呢?!” 陈酿猛地顿住。 啪! 他脑中紧绷的弦,一瞬崩弹。 他踉跄几步,直有些站不稳。 “参军还要自欺欺人至何时呢?”小卒话已出口,索性不管不顾,又道,“你留在此处,或许能等回一个人。可参军,你能等回一缕魂么?” 芳魂已逝,如何等得? 可她还那样小,还不曾真正成为他的新娘! 她怎么可以,就这般弃他而去呢! 小卒说他自欺欺人,陈酿又何尝不知? 不信证物,不信证词。 正如孙师母所言,这是他的一件“皇帝的新衣”。 旁人看来是个笑话。可唯有自己明白,这件“新衣”虽摸不见看不着,却似一方盾,护住伤痕满满的心。 忽一震风过,几丝莲香拂过鼻尖。 转头看去,陈酿原是临水而行。 初夏时节,莲花已露出苞来。莲叶层层相掩,绿浪一片。 犹记那年夏夜,郓王c朱凤英,还有他与七娘,亦是于莲塘之中,撑篙而过,直往藕花深处去。 那时月色朦胧,清箫相伴,四人同吟南戏琵琶记,曲声顺水而传。 再没比那更美的夏夜了。 陈酿恍然看向湖面莲叶,莲叶何田田。 不察觉间,他竟轻哼起了琵琶记。 隐隐约约地,却又渐渐不闻。 歌不成歌,调不成调。琵琶弦断,故人尽散。 呵! 又吟哦甚么来? “回临安吧!”陈酿忽道,“待到临安时,想已芰荷满池了吧?” 小卒猛地愣住,待反应过来,心中只将这片莲叶当作恩人感激。 他本是临安人士,只道陈酿爱莲,一路上,又不停地同陈酿讲临安赏莲的盛况! 陈酿也认真听着。 只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再好的莲,都比不上那夜了! 再好的人,也都尽不如她了 陈酿裹上自己的“新衣”,朝临安去。 或许,她顺流而下,如今已在临安呢? 北地金国境内,一派休养生息之状。 完颜宗弼与九王爷里应外合,勉强突围。现下想来,也只道千钧一发,令人毛骨悚然。 九王妃行在庭院,随手折一枝石榴花,在手中转着赏玩。 这方庭院,与旁的金国贵府大不相同。 不论布局c妆点,皆带有浓重的宋风。 不远处一座小亭,亭旁植一株大槐花。花树亭亭如盖,拥着亭檐。 九王妃在亭前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她轻叹道: “小木参天,红尘染蕊惟须白长根入地,碧岫出云未必彤。” 身后侍女似没听清,只一口金文,道: “王妃在念甚?” 九王妃半回过头,垂下眸子: “宋人的一副联子。” 侍女一笑,打趣道: “比九王爷才情如何?” 九王妃含嗔道: “多嘴!” 侍女咧嘴道: “只怕咱们王爷要吃醋了!” 九王妃摇摇头,又望向不远处的小院。垂花门精致小巧,门边立着两个秀气的丫头。 她招招手,丫头遂恭敬行来。 “屋中之人,可醒了么?”九王妃道。 丫头应声: “虽未醒,却喃喃念些梦话。大夫才走,说醒来也就这几日了,还嘱咐了许久。” 九王妃点点头,又问: “她说些什么?” 丫头摇头: “听不大懂,似乎是拈咯咯拈咯咯” 丫头尽力学着昏睡女子的语气。 九王妃敛住神色。丫头虽学不大像,可她明白,那是宋文。 她更明白,那句“拈咯咯”是什么意思。 分割线 新的一卷 沐清反常脑洞细思极恐第一期 我们从小读到大的皇帝的新衣,皇帝真的不知道自己没穿衣服么? 1c故意试探,打击无能官员与旧势力。 2c小孩是起义领袖的象征,最后皇帝的妥协,说明他成了一个傀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芰荷香2 九王妃转身望向那座小院,霎时心尖一紧。 连日来,医者流水似的出入,总算吊得那女子半条命。 九王爷为此,真是煞费苦心啊! 九王妃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只道: “我去瞧瞧吧。” 说罢,便朝小院行去。 来此行医的,多是被俘的宋医。一院子的药味,拉扯着她的记忆。 丫头于庭院往来,穿行在雕花回廊,矮树高木之间。 霎见着九王妃,众人皆是一惊,忙顿住不敢动。 “九王妃。”众人齐齐行礼。 九王妃扫了一眼,理一回自己的衣裙,只道: “我进去看看。” 丫头们面面相觑。 神情上,虽毕恭毕敬,却不敢放行。 一大丫头提了一口气,行礼道: “王妃,王爷交待过。小娘子养病期间,您不能去。” 九王妃的微笑凝住,却也不恼,平和道: “不过看一眼。王爷不放心之人,我亦不放心的。” 丫头面露为难: “王妃别为难下人们啊!” 九王妃默了半晌,目光越过丫头,落在虚掩的房门上。 她心头一阵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屋中之人,已然落魄到这等境况,却依旧压着她一头! 看一眼亦不让,是怕她吃了那女子么? 堂堂大金国九王妃,活得也太憋屈了些! 九王妃的双手在袖中攒成拳,隐隐渗出冷汗。 但她不敢上前。 亦不愿离去。 九王爷的吩咐,她违背不得;而九王妃的体面,她也放将不下。 九王妃便立在院中,只与丫头僵持着。 时有飞鸟来往,显得气氛越发尴尬。 “王妃,”只听身后传来男声,“何处不好玩?偏来满院病气之处!” 众人面露惶恐,齐齐行礼。 九王妃倒吸一口气,挤了个笑,转身道: “王爷回来了。” 九王爷抚了抚自己光洁的下巴,又上下打量她几眼。 他负手道: “怕你染着病气,不让你来,你却不听?” 这话听着是夫妻恩爱,可九王妃知道,不让她来,是防着她。 她方行一礼,半含嗔道: “爱屋及乌。王爷那样上心,我不来看看,倒显得我吃醋似的。” 九王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倾身向前,凑在九王妃身边耳语: “可别太酸,才可爱。” 九王妃垂眸笑了笑: “可爱?” 她又朝门边看一眼,玩味道: “她才可爱。待她苏醒,认出你我,那时的神情,只怕更是可爱。” 九王爷闻言,神色蓦地暗沉。 “怎么?”九王妃含笑,“王爷怕了?” 九王爷默了一刻,转而一笑,一把搂住她的腰。 二人身躯紧贴,四下丫头皆难为情地低下头。 他道: “我怕什么,我又不是她的谁?况且,本王这般离不得王妃,便是下地狱,也拉着你一起啊!” 九王妃嘴角微抽。 拉她下地狱,却将屋中之人捧在天堂。 她对上他的目光: “有人说,臣妾与王爷一处,就是狼狈为奸。” 九王爷勾了勾嘴角: “王妃以为如何?” 九王妃侧头一笑: “所言在理。只是,不知谁是狼,谁是狈?” 九王爷双眼眯了眯,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笑道: “你说呢?” 九王妃也不怯,嘴角挂着娇媚的笑: “狈依附着狼,受狼庇佑才得以生存。自然臣妾是狈。” “很好。” 他一瞬放开她,敛了神情,负手而立。 九王妃微怔,有些回不过神。 默了半晌,她方正色行礼: “臣妾,告退。” 不待她起身,九王爷直越过她,朝屋中行去。 九王妃握紧了双手,修尖的指甲陷入肉中。红印俨然,险些出血。 可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 “咱们回去。”她柔声朝侍女金戈道。 金戈只默默跟上,心头为王妃抱不平,却也不敢做声。 一院的丫头俱忙着伺候九王爷与屋中女子,来来往往,再无人顾及九王妃。 堂堂王妃之尊,倒显得有些凄凉。 行出小院,侍女金戈方道: “王妃,适才怎不劝劝王爷?” 九王妃不语。 金戈抱怨道: “这几年,王爷征战在外,与王妃本就聚少离多。这回好不容易归国,却成日往这小院跑!” 九王妃温柔笑笑: “那是病人,死里逃生,总该多照顾些。” 金戈冷哼一声: “可她是宋人!她丈夫还带兵与咱们作对呢!” 话刚出口,金戈心下一沉,忙闭上嘴。 九王妃笑道: “本宫亦是宋人。” 金戈面色尴尬,干咳两声,方道: “王妃既嫁给王爷,自然是金人!况且,王妃聪慧,常为王爷攻宋出谋划策。哪里就是宋人了?” 九王妃深吸一口气,瞳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深沉。 是啊!她哪还有脸做宋人? 出卖父母,出卖故国,换取这一身金人王妃的服制。 换取,比他们更高的权力! 她紧咬着牙,忽微扬起下巴。 她不后悔! 若给她重选一次,她依旧要这不被欺压,万人之上的权利! 正宫王妃之尊! 这在从前,是她谢菱丝毫不敢想的。 可如今,她的身份能与过去的朱凤英平起平坐! 是嫡,而非庶。 谢菱扫了一眼宫殿,只道: “宋人又如何?这个王妃之位,本就是我应得的。” 才说罢,只见回廊上侍女成排,皆捧着新采的莲花。她们碎布而过,幽幽莲香飘来。 谢菱看了两眼,方问: “这是咱们莲池的花?” 金戈应声: “正是。王妃怎么忘了,就要到朱妃娘娘的生辰,这是咱们府上的贺礼啊!” 谢菱沉吟一阵,点点头。 不知怎的,自打朱二表姐来了金地,便越发爱莲成痴。 偏偏金人皇帝宠着她,要什么便给什么。 “说来,”谢菱道,“已许久不曾进宫看表姐了。” 金戈撇撇嘴: “又去作甚?上回她称病不见,转眼便往藏书阁去,当谁看不见呢!” 谢菱自嘲地笑了笑。 朱凤英自然不怕谢菱看见。她何曾将谢菱放在眼里过呢?即便谢菱已是王妃之尊,不还被她骂“汉奸”么! 谢菱遂道: “她一向如此,咱们别计较。” 金戈摇摇头: “也就王妃好性!皇后可说了,王妃虽是宋人,却也是一等一的好媳妇!” 谢菱只笑笑,并不答话。 金人的好媳妇,却是大宋的罪人。多可笑啊! “将大夫叫回来,本王有话问。”九王爷吩咐道。 可他的目光,只停在昏睡女子身上,未曾半分挪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舜韶新1 女子长发散在软枕上,微蹙着眉,似乎很不安稳。 她身着金人服制,一旁的衣架上却搭着件宋人的嫁衣。 九王爷望着嫁衣,缩紧眉心,只道: “怎么还在?” 他音色低沉,不怒自威。在王府之中,还没敢与他争辩之人。 侍女们低埋着头,颤颤巍巍。 “说啊。”他依旧沉着声音。 管事的侍女玉戈深吸一口气,方上前道: “本是早该丢的,只是大夫不让。” 九王爷转头看她,心下奇怪。 玉戈接着道: “大夫说,小娘子如今昏睡,若苏醒之时寻不见随身之物,恐她心绪不稳。病情病情反复。” 九王爷默了一阵,只点点头。 床榻上的女子,瞧着比从前瘦些,也更高些。 这几年时光,她俨然长成了,只道韵致万分,在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 “九王爷,”忽听帘外有人言,“大夫来了。” 九王爷闻声,这才回神,方道: “进。” 这大夫瞧着古稀上下,白须冉冉,似乎是从前宋廷的御医。 他一路被俘北上,还能保全性命,到底难得。 见着九王爷,他有些惶恐。金人的地盘上,到底不再是受人尊敬的御医了。 白须大夫心头一酸,只觉满心屈辱。可为着一条老命,却也舍不得兀自就死。 他只盼着金人给他个痛快,偏偏为他一身医术,金人将他护得好好的! 大夫不曾行礼,只点头道: “赵小” 九王爷一眼扫来。 大夫猛地顿住,又道: “九王爷,有何吩咐?” 九王爷打量他一眼,朝床边微微侧头: “再瞧瞧。” 大夫有些不耐烦,只道: “今日已瞧了三回,小娘子无碍,不必再瞧。” “本王说,”九王爷看向他,“再瞧瞧。” 大夫背脊一僵,只觉不寒而栗。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搭上昏睡女子的脉。 九王爷看了半刻,道: “两月有余了,她怎的还不醒?便是昏睡,为何又如此不安稳?” 大夫看九王爷一眼,心头骂娘。既不信他,又为何要他来治? 但旋即一想,似乎也只有他。 床上女子是个宋女,金人大夫怕是更信不得! 老大夫遂道: “她的命是拿千年的参吊来的!虚弱至此,能活已是万幸,却能立刻醒了?” 老大夫顿了顿,又道: “九王爷放心,苏醒也就这几日了。且等着吧!” 九王爷还欲再问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大夫让等,似乎也只有等! 只是每一刻,都度日如年! 九王爷打发了大夫,只坐在书案前阅文。 多年未见,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九王爷低头一笑,又忆起多年前的上元夜,她与他对饮的桃花酿。 桃夭桃笑,入醉分明窈窕。 这是她随口吟来的词,一阕《女冠子》。 那时,她还是个心思单纯,未及笄的小娘子;而他,早已满腹算计,满腹阴谋。 他想,正因如此,他才配不上她吧! 可如今,天下不同了。 他们,亦不同了。 月牙渐渐爬上夜空,四下掌起灯。金地的夜,原也可以灯火辉煌。 “王爷,”这是金戈的声音,“已子时了。王妃问,您还回不回了?” 九王爷一手支头,一手写字,自有一番漫不经心。 “小娘子醒了!” 忽闻帐中侍女道。 九王爷半刻不待,越过金戈,搁笔便去。 金戈呆愣愣地站着,又是惊愕,又是委屈。 看来,不必王爷答话,王妃今夜又要独守空闺了! 金戈暗叹一口气,靠近帐子,直朝里边看。 “金戈!”忽听一声低斥,“你做什么!” 金戈一惊,抬眼瞧去,原是玉戈。 她方道: “王妃亦关心小娘子呢!我瞧明白了,也好回话去!” 玉戈摇摇头: “王爷在呢!你这般窥探,当心他动怒。” “玉戈,”金戈忽压低了声音,“里头那宋女是什么来头?莫不是王爷从前的相好?” “呸!”玉戈瞥她一眼,“胡说什么!这等编排王爷,只怕王妃也护不住你!” 玉戈推着她朝屋外去,一面道: “快走吧!王爷真要怒了!” 九王爷的脾气,金戈自然清楚。她只讪讪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去了。 适才昏睡的女子,此刻正溜这一双眼,打量四周的一切。 帘帏香褥c枕屏绣被,还有点点明灯想照。 一切清晰入眼,却又陌生得紧。 雕花床四周围满了人,多是异族侍女打扮,只其中多了个男子。 他衣饰精致华贵,瞧来与众人不同。 女子有些惊惶地向后缩了缩,将绣被裹紧。 “你别怕。”九王爷轻声道。 闻着人声,女子更是惊恐。 她顺着墙根坐直,已然退无可退。侍女们正待相扶,却被她一一闪开。 “你是谁?”女子的声音满是恐惧。 九王爷心头一抖: “你不认得我了?” 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扫一眼众人: “你们都是谁?” 她轻喘着气,肩头不住颤抖: “此是何处?我要回家!” 九王爷蹙眉望着她,神情中半分无奈,半分担忧。 “你别慌,”他好言道,“日后,此处便是你的家,好不好?” 女子一瞬蜷缩在床角,直直摇头: “此处才不是我家!我家在” 话音未落,她竟猛地顿住。 家 家在何处呢? 她忽抬起头,茫然望向眼前的人群。 这些人是谁?自己是谁?何处是自己的家? 无数个问题齐齐涌入脑中。 她一把摁住头,只觉头疼欲裂,下一刻就要炸开。 她脑中像紧绷着一根根弦,扯得疼痛无比,却又无法言说。 噌! 噌! 噌! 脑中的弦一根接一根地断。 她应接不暇。 屋中已然乱成一锅粥。侍女们或是请大夫,或是安抚递水。 那个陌生男子,只忧心忡忡地望向自己。 似乎过了许久,女子渐渐抬眼看他,神情中充满期待与惊惶: “你可知,我是谁?” 男子蓦地愣住。 默了半晌,他试探道: “你可认得我?” 女子仔细看他,仔细辨认,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完颜宗廷,大金国九王爷。”九王爷凝视她,“当真不记得?” 女子依旧摇摇头。 九王爷失落地低下头,嘴角却暗自勾了勾。 待他在此抬头之时,已挤出一汪泪: “怎能不记得呢?你是本王的侧妃啊!袅袅!” “袅袅?”女子蹙眉不解。 “是。”九王爷道,“大金贵族之女,乌林袅袅。” 分割线 猜到九王爷是谁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舜韶新2 “乌林袅袅?”女子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时蹙起了眉。 这个名字太陌生,像是头一回闻着。 自己,果真叫这个么? 她望向眼前的男子,有半分熟悉,却直想不起。 自己果真认得他? 思索半晌,头又开始针扎似的痛。 女子紧扶住枕屏,脑中闪过一些人影。皮影戏一般,却模糊非常。 “你说,我是金人?”女子抬眼审视九王爷。 九王爷点头,凝视着她。 女子又将四下扫了一眼,摇头道: “可为何,我口里说的俱是宋文?你自称金国王爷,为何亦说宋文?” 女子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如此矛盾重重的说辞,只怕是趁她不记事,故意骗她来! 九王爷深吸一口气,忽挣红了眼。他双目含泪,似个可怜的孩子。 只听他道: “你当真不记得?那些事,俱忘了么?” 女子一怔,犹疑着摇摇头。 九王爷一副深情模样,接着道: “你自小跟随父母,一同被养在宋地,金文是日后归国学的。自然,你的宋文更熟练些。你归国之时,恰是你我婚期。谁知你失足溺水,竟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女子细细听来,虽说荒唐,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 她轻咬着唇,又将九王爷打量一番,只道: “我当真是你的妃子?” 九王爷叹一口气: “这还能作假么?” 他站起身,神情懊恼,指着一屋的侍女,道: “不信,你俱可以问问她们!” 女子抬眼望向侍女。 侍女们面面相觑,一瞬揪紧了心。 床上之人,分明是战地救下的宋女,怎的摇身一变,成立“乌林侧妃”? 玉戈看一眼女子,又看一眼九王爷。 她深吸一口气,忽行礼道: “侧妃,自你溺水,王爷日夜守着。这会子行了,怎的不认得他?” 玉戈近前一步,又道: “侧妃好生看看,我是您的侍女玉戈,可还认得?” 女子半带惊惶,转头看向玉戈。 那男子还未弄清是谁,又多个侍女! 女子心下一团乱麻,只垂眸摇头。 四下侍女见着,方才会意。 管她是宋人金人,又或是什么来历,只要王爷说是侧妃,她便是侧妃! 侍女们相护使了个眼色,齐齐行礼。 一屋子人齐刷刷跪下,女子猛然一惊。 九王爷又在她床沿坐下,一面要去拉她的手: “你可信我了?” 女子一瞬缩回手,神情依旧防备。 屋中霎时鸦雀无声。 默了半晌,女子缓缓垂下眸子: “抱歉。” 她双眼含泪,言语中透着委屈: “我我真的记不起抱歉” 九王爷摇摇头,语气温和: “别担心,我这就唤大夫来。你慢慢想,我不催你。” 女子怀抱双膝,将头半埋入手臂,点了一下头。 “王妃!王妃!”侍女金戈踉跄奔入。 谢菱正于绣绷前做针指,眼也不抬。 她只道: “你稳重些。” 金戈这才顿住脚步,缓了缓气息。 “王妃,”她喘气道,“我适才又打听了一回。小院中简直” 谢菱指尖一顿,绣花针悬在半空。 半刻,她又刺下一针,只笑道: “小娘子醒了,本宫知道。” 金戈猛摇头: “王妃不知!王爷王爷荒唐!” “住口!”谢菱斥道,“王爷岂是你能编排的?” 金戈一惊,忙跪下来。方才愤慨失言,这会子早已面如土色。 谢菱看她一眼,抬了抬手: “起来说话。” 金戈吐一口气,自不敢起身,只接着道: “王爷当着众人的面,唤那宋女侧妃!还说她是咱们大金贵姓,乌林!” 谢菱心下一沉,霎时绷紧了脸面。 “她也肯?”她试探着问。 金戈不平道: “她有什么不肯的?一介俘虏,霎时变作侧妃,美得她呢!” 谢菱的眉头越锁越紧,直拧成一团。 “王妃?”金戈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谢菱一怔,这才回神。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金戈只当方才是自己花眼。 谢菱方柔声道: “既是王爷说的,咱们听着便是。你莫要出去胡言。” “可”金戈不忿。 “可什么?”谢菱打断,“此处是九王府,王爷说了算!” 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 纳个侧妃而已,何至于大惊小怪! 不是那人,亦会有旁人。 可为何,偏偏是那人! 谢菱缓缓闭上眼,只觉精疲力尽。 “明日,”她道,“送些衣料玩物过去。好歹王爷开口了,本宫自然要全了他的体面。” 金地的天,又冷又干。即使夏夜,亦不大好过。 明月浑圆,碧玉般悬在天上。 金地开阔,如此月色,更显得凄凉些。 “乌林袅袅” 女子蜷在床头,依旧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夜已深了,侍女俱被打发至外物。 那位自称她夫君的九王爷,亦回书房去了。 她望着地上洒下的月光,心头忽猛地刺痛。 多荒唐啊! 一个人,竟然不知自己是谁? 她冷笑一声,忽行下床,往妆台前端坐。 镜中的面孔亦陌生得紧。 女子细细端详,这是张十岁的脸。新月弯眉,并着一脸憔悴。 人们都说,她是初嫁的侧妃。 倒应是这般的年纪。 看九王爷忧心模样,似乎也不像是假的。 况且,自己若真与他无关,他又何须好吃好喝地待自己。 听闻,为了救她,还费了支极难得的千年老参。 女子叹了口气。 可为何,自己想不起来呢? 忽一阵风过,灌入窗户,只闻得树叶簌簌之声。 “玉瑟一音风渺渺”她吟道。 言罢,女子猛然一惊。 这是什么? 自己怎会蓦地念这句话? 像一句词?一句诗? 她心下又开始刺痛,头亦开始痛。 女子紧抱住头,身子不受控地跌坐在地。 是什么? 是什么? 怎么办?为何记不起? “无妨” 女子一怔,忽闻得来自天外的声音。 她猛地举目四顾。 可屋中除了自己,再无旁人! 无妨 她心头喃喃念。 这两个字,怎的如此熟悉? 又如此,教人心痛 那是谁的声音? 究竟是谁! 女子一瞬瘫软,直在地上昏死过去! 分割线 玉瑟一音风渺渺,出自七娘之前写的一阕天仙子。是头一回对陈酿动情时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舜韶新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女子再次醒来之时,已回到温暖柔软的床铺。 玉戈见她睁眼,忙趋步迎上来。 那般神情,除了毕恭毕敬,更是诚惶诚恐。 女子撑着起身,只觉浑身酸软。 她打量眼前侍女一眼,半带思索: “你叫……玉戈?” 玉戈闻言,眼神猛地发亮: “侧妃,记起来了?” 女子摇摇头: “你昨日说的。” 玉戈吐了一口气。 那模样,不像是失落,更像是安心。 女子蹙眉,又四下扫一眼: “怎么今日的侍女,与昨日不同?” 玉戈蓦地语塞,缓了缓,方道: “昨夜里,侧妃昏睡在地上,可吓坏人了!王爷大发雷霆,只道侍女们不尽心。故而俱换了。” 女子思忆起昨夜。 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理不清楚。 她又看一眼四下的新面孔,叹了口气: “何至于此?” 玉戈一面扶她,一面道: “自然是九王爷心疼侧妃。” 女子望向玉戈: “那位九王爷,果真是我夫君?” 玉戈掩面一笑,背身去倒水: “这还有假?” 她将温水递与女子,只道: “咱们王爷是皇上幼子,身份贵重,岂能以这等事诓骗?” 玉戈言语间,像听了个不合常理的笑话。 女子吃一口水,无奈一笑: “或许,真是我病中多心。” 可为何,她对他并无夫妻的亲近? 玉戈笑道: “自然是侧妃多心了!你如今不记事,王爷已张榜遍寻名医。待侧妃病好了,自知王爷苦心,也就不能冤枉王爷了!” 玉戈说话有趣,女子亦笑了笑。 她又道: “你们说,我叫乌林袅袅?” 玉戈点头。 “那我父母呢?”女子神情有些急切。 玉戈心道“好险”。 好在九王爷昨夜送来侧妃的生平记载,要她们倒背如流。 玉戈故作忧伤神色,只道: “王爷说侧妃不记得也好,这些事本不让说的。” 女子心头一颤,忽抓住他的手: “什么不让说?你快讲来!当心我治你的罪!” 玉戈一惊。这会子倒会用侧妃的身份! 她缓缓气息,方道: “侧妃的父母,常年于宋地征战,三年前双双战死沙场。侧妃当时无依无靠,若非王爷相助,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提起父母二字,女子心下隐隐作痛。 父母双亡,这般痛楚,却又真实得紧。 她深吸一口气,也不想再问什么。 “侧妃,”忽听帘外人通传,“王妃着人来看您。” 王妃? 女子一愣,旋即又了然。 自己既是侧妃,上头自然有个王妃了。 她正待开口,却听玉戈道: “侧妃,王爷说了,怕扰你养病,不叫人探视。” 女子朝帘外看一眼: “王妃身份贵重,哪有她派人,我不见的道理?” “可王爷心疼侧妃,特意嘱咐过。”玉戈压低了声音,只耳语道,“上回王妃来看您,还被王爷撵出去呢!” 女子蹙眉: “我与王妃素有过结?” 玉戈连连摆手: “可不敢乱说。王妃很是和气,只是王爷太心疼侧妃了。” 玉戈毫不遮掩地打趣,女子倒是面色一红。 看来,自己不仅是个侧妃,还是个宠妃! 既是多得一分宠爱,更要守得住规矩,以免有心人诟病。 女子方道: “还是请进来吧!我亦想多见见人。” “可王爷……”玉戈为难。 女子轻笑,只将食指放在唇边: “咱们别同他讲。” 玉戈无奈看她一眼,依旧不依。 女子笑了笑,趁她不觉,直向外道: “进来!” 玉戈不及阻止,只见排排侍女鱼贯而入。 领头的是金戈,身后跟了约莫八位侍女。她们皆锦衣华服,捧着金玉玩物、珍稀药材,很得气派。 只见众人齐齐行礼: “恭喜乌林侧妃康复。” 金戈又笑道: “昨夜里,听闻侧妃醒了,咱们王妃可念着你呢!你们一向亲近,又怕见了止不住地说话,扰侧妃养病,这才叫我送些物件来。” 女子闻声点头。 这般说辞,倒是中规中矩。 不知太过热忱,也不至太过冷淡。 女子方道: “多谢王妃。只是,我大病初愈,许多人事俱忘,倒累及王妃操心。” 金戈近前几步: “侧妃这是哪里话?王妃常说,既入了门,你们便是自家姊妹。想是侧妃不记得,才讲如此见外的话。” 金戈还欲上前,却是玉戈拦在前面。 玉戈一抬手,方唤人收了礼。 她道: “王爷说了,侧妃虚弱,不宜亲近。” 金戈看她一眼,转而笑了笑: “也是王妃上心,亲自为侧妃绣了条香罗带。炎炎夏日,罗带最是清凉。” 她一面说,一面捧出个锦盒: “这可比金玉玩物贵重万分,倒不敢教那些粗笨丫头捧着。” 金戈说罢,递了上来。 玉戈接过,迅速查看一番。东西是好东西,也并无不妥之处。 只听床头女子唤道: “玉戈,给我瞧瞧。” 女子细细看来,原是条嫣色罗带。其上针角细密,绣工绝佳,正一幅缠枝芙蓉的纹样。 女子方道: “王妃绣工出神入化,想是多年习得。” 金戈笑笑: “王妃的针指是有名的好,只是鲜少赠人。” 女子收好罗带,笑道: “替我谢过王妃。待我病愈,必亲自登门。” ……………………………………………… 自金戈去后,袅袅只举着香罗带把玩。 这般绣工,倒像是宋人的针法。 怎的莫名熟悉? 她将纹样仔细看过,收针之处,很是特别,与常用收针之法不同。 想是王妃绣艺出众,自有许多独创的针法。 玉戈进来添烛,只笑道: “侧妃看了一夜,也不见多出一枝花来!” 袅袅笑了笑: “我只觉王妃的针法熟悉,也不知多看一阵,是否能记起什么?” 玉戈的手腕顿了顿,只道: “从前王妃亦赠过侧妃,自然熟悉了。” 似乎也只得这个解释。 正发愣间,却是九王爷完颜宗廷迈步而入。 “听闻你今日精神不错,”他笑道,“看什么呢?” “王爷。”袅袅轻唤。 “予我瞧瞧。”完颜宗廷摊手笑道,像个要糖的孩子。 袅袅紧握香罗带,却不给他: “这带子是王妃所赠,袅袅很是喜欢。” 王妃!谢菱! 完颜宗廷闻言,面色猛地一黑。 “她来过?”他绷紧了神经。 袅袅有些被吓着,只愣愣地摇了摇头。 完颜宗廷心下一沉,一把夺过香罗带,直直出门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调笑令1 金人虽鲁莽,可金地的月光却也有温柔之时。 一缕缕拂上窗棂,清润婉转,衬着雕花,直与汴京无异。 王妃庭院的烛火又灭了两盏,朦胧间,更见月光之姿。 “王妃,”金戈放下灭灯的金勺,回头道,“还是将灯掌上吧?” 谢菱摩梭着绣花针: “不必了。” 金戈举着一盏灯靠近,蹙眉道: “夜里做针指,最怕伤眼。又灭了两盏,岂不更看不清?” 谢菱十指缠绕,将一根丝线劈做八根。 她含笑道: “借着月光清朗。” 她抿过一根丝线,从容穿入针孔。针的光景,已然绣得个花蕊。 金戈倾身看去,黑影压上绣绷。 谢菱蹙蹙眉,只道: “你远些。” 金戈退了半步,却不愿就走: “王妃,金戈替你举着灯。” 谢菱叹了口气,不再与她过话,只专注刺绣。 像是从前,在汴京之时,在谢府之时。 当年,为着朱夫人的寿礼,她连着熬了一月光景,才绣得幅《天伦图》。运针配色,堪称当世冠绝了。 可寿宴之上,依旧不及七姐姐随手写来的祝寿诗! 众人夸的赞的,皆是那位众星捧月的小娘子。 谢菱于他们,不过是个可有可无之人。 连亲生母亲顾姨娘,亦时常抱怨她性喜攀附,常有言语轻贱。 她低头一声轻笑。 似乎唯有这一方绣绷,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深夜还醒着,王妃好闲情啊!” 忽闻有声,帘外立着个高大的影。 金戈举灯照去,连忙行礼。 谢菱却不起身,亦不抬头。 她轻勾嘴角,柔声道: “就知王爷今夜会来,故而不敢睡。” 完颜宗廷玩味地看她两眼,负手踱步而入。 他指尖拨过床沿的穗子,渐行渐近。于谢菱绣绷前,方顿住脚步。 完颜宗廷轻轻一抛,那根芙蓉香罗带直落在绣绷上。 谢菱也不惊,只轻轻拂开。 她道: “臣妾做针指呢,王爷挡光了。” 完颜宗廷转过头,一瞬倾身,一把抬起她的下巴。 “你最好给本王解释解释。”他声音低沉,令人毛骨悚然。 谢菱面色紧绷,颈上已挣出青筋。 “臣妾听不懂。”她道。 “你最好懂。”完颜宗廷目光直视,“我们都清楚,彼此是怎样的人!” 谢菱迎上他的目光,旋即弯弯一笑。 “你尽可以寻人查验,看看这香罗带上,有何不妥?”她满面的问心无愧,“是有毒,还是有药?” 完颜宗廷死死盯着她: “你的手艺,便是最大的不妥!” 谢菱的下巴被他束住,身子不得动弹。 她指尖轻移,绣花针挑起香罗带,缓缓举至他眼前。 针尖,直对着他的眼。 “你在怕什么?”谢菱言语挑衅。 完颜宗廷瞳孔一颤。 半刻,他一把甩开谢菱的下巴。 香罗带又落到绣绷上。 一旁的金戈早低头跪下,瑟瑟发抖。 记忆力,王爷平日虽冷淡,却不曾这般发脾气。 完颜宗廷的视线落到金戈身上。 “今日,是你去送的?”他问。 金戈已抖得不成样子,也说不出话。 “滚。”他轻描淡写的一声。 待金戈踉跄而出,谢菱却转头笑起来。 “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谢菱掩面,“怎么?对着我一介弱女子,却像是如临大敌?” 完颜宗廷心头冷笑。 她哪是什么弱女子!心思细密之处,更甚于针尖。 见他不语,谢菱又道: “你不是说,她叫乌林袅袅,是你的侧妃么?” 这话倒讽刺的很! 完颜宗廷沉着目光看她: “你明知她是谁!” 谢菱笑了笑,只道: “看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完颜宗廷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谢菱又道: “你能将她关在小院一辈子么?” 她捻起芙蓉香罗带: “不仅这根香罗带。她留在此处,身为你的侧妃,总有一日会见着我。” 还有,宫中的朱妃。 有朝一日她若记起来,他又当如何自处? 不! 不能让她记得! 谢菱近前几步,用香罗带勾住他的颈。 香罗带凉丝丝的,拂得他颈间发痒。 她仰面,紧拽香罗带,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是个骗子!赵廷兰!” 完颜宗廷冷眼与她对视,顺着她的手臂,紧握住她的双手。 “本王叫完颜宗廷!”他沉着声音,“夫妻多年,怎么连本王的名也不记得?” 谢菱将他拽得更紧,指尖摩梭着他的领口。 “王爷,”她贴近耳语,“不让她见我,她才会起疑吧?臣妾的赏赐之举,不过是身为王爷正妃理应做的。你放心,我又不会对她说什么!” 谢菱贴着他的胸口笑了两声。 完颜宗廷猛地搂住她的腰,压下一个吻。 “记住你说过的话。” 说罢,他将谢菱一把横抱起,直往床边行去。 完颜宗廷去后,袅袅只觉有些生疑。 她思索半晌,却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 “玉戈,”她唤道,“王爷方才,为何拿了我的香罗带走?” 玉戈笑笑,吞吐道: “我见那罗带上,似漏了两针。许是许是寻王妃添补。” 袅袅蹙眉看她一眼,方挥手打发了她。 寻王妃添补? 袅袅有些想笑。 自己不过是失忆,又不是傻!这样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些。 此前拿到香罗带时,袅袅亦细细看过,并无不妥。 不过是寻常闺阁相赠,何至于他那样反应? 是因着自己,还是王妃? 那根香罗带上,究竟有何秘密? 纹样?针法? 袅袅心头一怔。 那是宋人的纹样,宋人的针法! 可这与自己,又有何关系呢? 她摇摇头,忽觉眉心胀痛,脑子亦跟着痛。 又是这样的感觉,痛苦,又无奈! 一夜被翻红浪,谢菱已精疲力尽。 她瘫软地趴在完颜宗廷身上,指甲在他唇边摩梭,轻抚他新生的胡渣。 完颜宗廷嘴角一勾,一口含住她的手指。 她眨一下眼,只道: “也不知,王爷昨夜拥着臣妾之时,心头想的是谁?” 他咬着她的手指不放,一面道: “你都说本王是骗子了,我说什么,你也不能尽信吧?” 谢菱猛地抽回手指,轻点他的鼻尖,笑道: “那要看王爷说甚了。” “你想听甚?”他问。 谢菱侧头一笑,翻身躺在床上,忽道: “倒有些思念七姐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调笑令2 完颜宗廷眸子一沉,翻身将谢菱压在身下。 他死死盯着她,似乎不愿她言语。 绣被半滑下完颜宗廷的肩头,露出坚实挺括的背。他的皮肤比从前黑些,背脊之上,还覆了新旧不一的伤痕。 谢菱挑衅似的笑了笑,指尖轻点,一寸一寸滑过他的伤痕。 她撅着唇,半含娇嗔地望着他: “自打来了此处,你这新伤旧痕越发多了。” 完颜宗廷一手穿过她的发,一手深入绣被,于她肌肤间游走。 滑腻膩的,教人挪不开手 他神情一半冷淡,一半灼热,只耳语道: “王妃却比从前更娇,更诱人。” 谢菱环上他的腰,含笑道: “不过,臣妾还是喜欢王爷从前的样子。鲁国公的纨绔孙儿,赵廷兰,呵呵!” 完颜宗廷的眸子一瞬冷下来: “王妃,祸从口出啊!” 谢菱却丝毫不怕,手指在他腰间滑,自有一番引逗。 “那又如何?”她笑道,直看着他。 说罢,她又呵呵笑了两声。 完颜宗廷眉尖一蹙,忽堵上她的唇,拼力碾压。谢菱的双唇被揉得发红,又有些肿。 她扭动着身子挣扎,却被完颜宗廷牢牢锁住。 他手掌顺着她的小腹粗暴向上,至颈间一顿,猛一把掐住。 谢菱忽觉喘不上气,胸口不住地起伏。 她指甲直朝他背上挠,越是挠,他越不放她。 血丝细细,与他背上的伤相比,自是小巫见大巫。 只得半晌,谢菱便觉欲死。 正此时,完颜宗廷猛放开了她。 谢菱面色憋得绯红,直朝软枕一躺。她大口喘气,伴随着娇滴滴的吟哦。 完颜宗廷将手肘抵在她起伏的心口,软语道: “记住,你是狈。” 一只聪明绝顶,不受控制的狈。 “好的,狼。”谢菱强撑着莞尔一笑。 完颜宗廷眸似寒冰,分明在夏日,却叫人毛骨悚然。 他转身起床,扯了件外衣裹上。 侍女们忙趋步上前,要替他更衣。 谁知,完颜宗廷却干咳一声,回头道: “王妃来。”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只得退下。 谢菱伸个懒腰,取件丝衣披上。 她俯身在完颜宗廷身边,替他更衣,像个贤惠的妻子。 刚系上最后一个结,完颜宗廷一语不发,越过谢菱直出门去。 谢菱双手停在半空,面色有些僵。 “王妃?”金戈试探着轻唤。 谢菱暗自吸一口气,转头温和一笑。 “替本宫梳妆吧。”她道。 金戈有些忧心: “王妃可还好?” “没事。”谢菱一边说话,一边步至妆台。 才将端坐,她却猛地一怔。 镜中的女子,竟有些陌生。 她下巴尖小而柔媚,眼角微挑,是位难得的美人。 只是身上的金人服饰,与这张面容一处,显得不伦不类。 谢菱轻叹。 小院之中的“侧妃”,如今不记世事,连自己是谁也忘了。 可她谢菱,又何曾记得呢? 谢府八娘子?鲁国公府长孙媳?大金九王妃? 她扯着嘴角轻笑一声。 不论是谁,都已不再是谢菱了! 她透过铜镜,望向门边。帘子似乎还在晃动,残留着他离去的痕迹。 这个男人,有着与她旗鼓相当的聪明。 亦有旗鼓相当的狠心! 谢菱依稀记得,从前在汴京之时,他还会虚情假意地应承。 那时他还是赵廷兰。 为她敛过财,甚至险些为她杀人! 谢菱蓦地怔了怔。 或许,只是为他自己吧! 就似她,一切的软语应承,笑脸相迎,也只是为自己。 自袅袅醒来,已五六日光景。 她好吃好喝地养着,侍女们小心伺候,再没不顺心的了。 况且完颜宗廷日日来探,下人们自然有个眉眼高低。 只是,袅袅却依旧不大记事。 偶有些人事,皮影似的自脑中晃过。但转瞬即逝,比风还快。 抓不住,亦记不起。 她倚在窗边,望着眼前陌生的景,兀自蹙眉。 这个王府,果真是自己的家么? 为何丝毫记不起呢? 对于此处人事,为何又有着本能的排斥? “侧妃,我见厨房坐着的药快好了,过会子伺候你吃。” 玉戈含笑进来,捧了一怀新摘的莲,莲叶还挂着露珠。 袅袅转头看去,心下猛地一震。 这莲花莲叶,却又莫名熟悉。 “何处来的?”袅袅指着问。 玉戈笑道: “自是府里莲塘的。好大一片。” 袅袅若有所思: “金地,似乎不宜养莲。” 唯有宋人的庭院,才家家养莲。 玉戈扶她坐下,只道: “原也不养的,只是朱妃娘娘喜欢。近着她生辰,这是种下的贺礼。” “朱妃?”袅袅抬头问。 这个姓氏,亦有些熟悉。 玉戈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不瞒侧妃,朱妃是宋人。怎奈皇上偏私宠爱,不得不费心讨好。” 袅袅颔首。 原是个宠妃。许是声名在外,人尽皆知,难怪自己觉着熟悉了。 她又道: “咱们往莲塘逛一逛吧!自苏醒以来,还不曾出过门呢!” 玉戈一愣,面上立刻显出为难来。 “侧妃,”她道,“王爷说了,你还病着,不宜出门。” 袅袅不解地望着她: “我没出门呢!不过在王府内逛逛,有何不妥?” 玉戈吞吞吐吐,正欲相劝,却是完颜宗廷掀帘进来。 “并无不妥。”他含笑道,早不是清晨的冷冰冰。 袅袅见他来,方起身行礼。 这自然也是侍女们嘱咐过的。 完颜宗廷两三步上前,忙扶住她: “这是作甚?你我夫妻,何须如此见外?” 他转头向玉戈: “你们教的?” 玉戈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袅袅看看玉戈,又看看完颜宗廷,只掩面一笑。 她偏头道: “王爷别怪她们。你是王爷,身份尊贵,我自然该行礼的。” 不待完颜宗廷答话,她又道: “我能去莲塘了?” 完颜宗廷一愣,旋即笑了笑。 这般性子,还与从前一样。 他方道: “自然能去。此处是你的家,想去哪里都行!” 袅袅莞尔一笑。分明十八有余的年纪,神情之间,却像个未曾及笄的少女。 “我陪着你。” 完颜宗廷笑道,伸手要去牵她。 袅袅一怔,本能地缩了缩,只半带惊恐半带生怯地望着他。 完颜宗廷的手悬在半空,神情有些尴尬。 他收回手,只笑了笑。 袅袅又看他一眼,轻咬着唇: “抱歉。我记不起你还不大习惯。” 完颜宗廷点点头: “我等你,无妨。” 无妨! 二字猛地朝袅袅心头一撞,酸涩得想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调笑令3 袅袅瞳孔颤动,抬眼直望着完颜宗廷。 她开始审视眼前这个男人,温和而文秀,不似其他金国男子。 怎么,偏偏说了那二字? 怎么,有些心痛呢? 袅袅深吸一口气,猛退了两步,蓦地扶上心口。 完颜宗廷见她神色异样,忙要相扶。 刚一伸手,却又停在半空,只讪讪缩回。 方才他要牵她,她还百般避让,何况相扶? 玉戈溜着眼,自看得明白,遂将袅袅扶住。 “侧妃?”她担忧道,“可是心口疼的毛病犯了?” 袅袅顺势坐下,只摇摇头。 完颜宗廷行近一步,眉头已拧成一团: “心口疼的毛病?” 玉戈一怔,有些诚惶诚恐。 她方端直跪下,只道: “王爷息怒。自打侧妃苏醒,时不时便这个样子。也问过大夫,只说没甚大碍,静心调养也就是了。还请王爷放心” 这几句倒是轻描淡写! 完颜宗廷一眼扫过玉戈,冷言道: “你教本王如何放心?” 玉戈吓得一抖,不敢再言语。 他又道: “为何不来回禀?” 玉戈颤抖着挑眼偷视完颜宗廷,这等淡漠冰冷,似乎是真生气了! 她沉了沉气息,心头打鼓,只道: “是侧妃侧妃她” “王爷莫怪她。”袅袅忽道。 眼看着这位王爷又要发火,袅袅只觉头疼。 她渐渐缓过气,只劝道: “是我不让她讲的。本也不是什么要紧毛病,何苦害你担心来?” 完颜宗廷蓦地一怔。 她是在,怕他担心? 她在关心他? 完颜宗廷冷冰冰的脸上,忽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笑意浅浅,却直入人心。 “你”袅袅试探着看他,“也别怪我,好不好?” 完颜宗廷闻言,忽想发笑。 他怎会怪她呢? 从前求之不得之人,如今与自己朝夕相对,他又如何会怪她? 完颜宗廷蹲身半跪着,视线与她齐平,深深凝视袅袅。 她被他看得有些窘,只垂下眸子,别过头去。 “不怪你。”完颜宗廷宠溺一笑,“只一处,日后不许瞒着我。” 袅袅挑眼看他,轻点了下头。 府中都道九王爷凶得很,可在她看来,却很是温和有礼,并非旁人所见模样。 袅袅顺了顺气,方道: “咱们逛莲塘去吧!” 完颜宗廷闻言,蹙了蹙眉: “这副模样还逛呢!先唤大夫瞧过。” 袅袅撇撇嘴,忽起身转了一圈。 “你看!”她道,“本无碍的!那个宋医说了,许是昏睡日久,闷出的毛病,时常走走才好!” 完颜宗廷又气又笑,只道: “怎么编些歪理来!” 一旁的玉戈见王爷笑了,也不那么战战兢兢。 她方道: “回王爷,大夫确是如此讲的。” 袅袅负手倾身,得意地望向完颜宗廷: “你看,我没说谎!” 完颜宗廷无奈摇头,又笑道: “好,出门走走。” 说罢,他又转头向玉戈嘱咐: “给侧妃取件丝衣披着,再唤位大夫跟着伺候。虽出门逛,该吃的药亦需按时送来。” 玉戈应声,方去打点。 袅袅看向他,故作叹气道: “堂堂王爷之尊,竟这般啰嗦!” 完颜宗廷笑道: “你要是让我放心几分,我也就不啰嗦了。” 袅袅心下忽的一颤。 这句话,怎么似曾相识? 她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却强忍着不教他知晓。 辰时一过,王妃院中便越发忙碌起来。 仆妇侍女,流水似的出入。或是回话,或是请示下,总一刻也不得闲。 谢菱端坐雕花小几旁,兀自揉了揉太阳穴。 完颜宗廷是个甩手掌柜。王府内的事又多又杂,全然压在谢菱一人肩头。 从前未出阁时,她也帮着陈姨娘打理。 但如今自己主事,费心之处,断不可同日而语。 “王妃,”只见金戈又捧了几方帖子来,“各府送来的,还请王妃过目。” 谢菱扫了一眼,满眼疲惫 “成日这些宴会,来来往往,也不嫌烦!” 金戈笑了笑 “那是王爷朝上得力,王妃尊贵,各家各院自然都上赶着结交。” 谢菱敷衍笑笑。 这般热忱巴结,从前又如何没见过? 只不过,那时的谢菱,不过是个局外之人。 她又抬眼看向那些帖子,遂道 “宫里的与四王府的留下。别家的,你看着备份礼就是,不必来回了。” 金戈应声。 “等等,”谢菱望着正分的帖子,忽而定睛,“这是” 她渐渐沉吟,只蹙了蹙眉。 金戈看一眼,抽出一方,笑道 “朱妃的生辰宴,这会子才正式下了帖。” 说罢便恭敬递上。 谢菱玩味地审视,忽而勾起嘴角 “眼下,侧妃在院中养病?” 金戈一愣,心头不快。 怎么忽提起那人? 她撇嘴道 “她哪坐的住?” 谢菱狐疑地看她一眼道 “怎么说话呢?” 金戈轻哼 “金戈是实话实说!晨起王爷才走,她便勾着王爷游莲塘去!有病的身子还不安分!” 谢菱心头蓦地一酸。 半晌,又微微含笑。 “金戈,”她道,“咱们也出门逛逛吧!成日对着账本帖子,人也憋闷坏了。” 金戈一怔。方才的神气与不屑,早变作畏惧。 “王妃,”她有些犹疑,“王爷才在咱们这里发过火,这会子,就别去撞吧?” 谢菱笑了笑,像听了个笑话。 她方道 “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又怂什么?” “倒不是怂”金戈说不下去。 分明,也就是怂。 可仗着九王妃之尊,又为何会怂呢? 谢菱摇头笑笑 “大路朝天,谁走不得!” 说罢,便越过金戈而去。金戈只得跟上。 见她的反应,谢菱心头直直发笑。 对于完颜宗廷,谢菱再了解不过。他们谁也离不开谁,便是有气,也只得憋着。 正似今早,他恨到想要她的命,却不得不放她一马。 没有谢菱,完颜宗廷岂能坐稳九王爷之位? 思及此处,谢菱满意地笑了笑。 夏日的风,暖洋洋的,拂过莲塘,一一风荷举。 完颜宗廷与袅袅并肩行在塘畔,身后是成群的侍女与亦步亦趋的大夫。 袅袅深吸一口气,闭眼含笑 “我喜爱这莲叶的清气。” 完颜宗廷转头看她,自是无限深情,只笑道 “世人皆赞莲花,怎么你偏爱莲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调笑令4 “偏爱?”袅袅摇摇头,“非有偏私,情之所钟也。” 不至怎的,她只觉莲叶亭亭,当得起俊逸二字。 这般风骨,教人莫名熟悉,莫名亲近。 她缓步朝前行走,完颜宗廷只目不转睛地侧头看她。 复行几步,袅袅轻咬着唇,忽而转身相对。 她质问似的,道: “你作甚总看着人家?” 说罢,她又垂下眸子,手指绞卷衣带: “也不看路。” 完颜宗廷却噗嗤一声笑了: “非不看路,情之所钟也!” 袅袅一怔,霎时羞得面颊绯红。 她微蹙着眉,有些拘谨。 不知是否因着失忆,她还不习惯听他说情话。 袅袅向前趋了几步,微微气恼,背转过身: “光天化日的,你身为王爷之尊,怎的轻薄调笑?” 完颜宗廷心下发笑。 他本就是个爱调笑的性子啊!从前与她戏言惯了,如今又怎样改? 他方跟上前道: “过去总这样讲的,也不见袅袅生气。” 过去? 袅袅微怔。是她忘了的那段过去么? 完颜宗廷望着她的背影,只闻得一声轻似不闻的叹息。 “袅袅?”他有些担忧,“是我说错了?” 袅袅摇摇头,背影亦染了分无奈。 她只道: “过去的事,我多记不起了。抱歉。” 记不起自己的人生,活得懵懵懂懂,真是好辛苦的事啊! 完颜宗廷行至她眼前: “不要抱歉。” 这话倒很真心。他为她的“记不起”而庆幸,而自己易于满足的私心庆幸。 “记不起便罢,那些事已过了,但咱们还有今后。” 完颜宗廷近前一步,轻扶上她的肩。 袅袅肩头猛地一僵,本能地缩了缩。 她想退后,完颜宗廷却将她锁紧。 “咱们是夫妻,”他面颊靠近一寸,“你打算,避我到何时?” 男子的脸愈发靠近,袅袅的呼吸亦愈发紧促。 她瞳孔忽闪,瑟瑟发抖,浑身上下充满着恐惧。 眼看二人就要贴上,袅袅一把将他推开。她拼尽全身气力,再顾不得许多。 完颜宗廷踉跄几步,不想她大病初愈,竟还有这般大的劲! 他沉了半刻,又欲上前。 袅袅忙举起手掌,挡在面前。 “别!”她声音颤抖,“别过来!” 完颜宗廷蓦地顿住。 “别过来别过来”袅袅喃喃念道,似是自语。 她面色苍白,四处张望,只挪步往后退。 完颜宗廷也被吓着了,喘息道: “你别怕,我我不过去。” 他朝她身后看一眼,她离莲塘边沿不过半步。 完颜宗廷一瞬揪紧了心,忙退了几步: “袅袅快回来。我不碰你就是了。” 后边跟着的侍女吓得面如土色,却无一人敢上前相扶。 她们一动不动,连喘口气,亦怕惊着袅袅。 袅袅轻喘气息,半带畏惧半带试探地看向完颜宗廷。 “你不骗我?”她道。 “自不骗你!”完颜宗廷承诺道。 袅袅看他两眼,依旧有些不放心。 她忽抬手指他: “你起个誓!” 此话既出,四下侍女更是吓着了! 王府之中,还敢叫王爷起誓?便是再恃宠而骄,也太过了些! 完颜宗廷满脸忧色,叹了口气,只道: “我保证!” 袅袅却不依不挠: “说清楚些!” 侍女们早已瞋目结舌。 完颜宗廷无奈,做起誓状,道: “我发誓不骗你,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袅袅这才放下半颗心,朝回行了几步。 她蹙了蹙眉,也觉自己有些无理。 眼前之人,是自己的丈夫,连日来待自己也好。 怎么,就不愿与他亲近呢? 袅袅正不解,忽一串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见不远处行来一华服女子,身后跟着几个侍女,也很是气派。 其中一个,袅袅是认得的。 那日送香罗带的金戈,九王妃的侍女。 完颜宗廷却不朝那处看一眼,只向玉戈道: “送侧妃回去。” 玉戈应声,就要去扶。 谁知袅袅一把拂开,三两步行至他跟前,忽道: “为何要回去?” 王妃正来,自己身为妾室,此时就走,岂非落人口实? 他屡屡避着自己与王妃相见,究竟安的什么心? 袅袅一边想着,神情越发坚定。 完颜宗廷只道: “听话,你还在生病。” “那是脑子的病!”袅袅不服,“与我出门走动有甚关系?” “听话!”他言语更加严肃。 “凭什么?”她仰面对视。 “就凭你是本王的侧妃,本王是你夫君!”完颜宗廷道。 自袅袅苏醒以来,这是他头一回以“本王”自称。 “谁知道呢?” 袅袅直视向他,只冷笑一声。 她闹脾气似的,接着道: “左右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任你欺负!” 完颜宗廷心下一抖,面色僵了半刻。 很快,他转头笑道: “不过是担心你的身子,却又这般编排我!要见便见吧,从前成日一处,也不知有甚好见的。” 他言语中带着宠溺与打趣,将那些刻意的阻挠轻描淡写而过。 但那半刻的僵直,袅袅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谢菱款款行来,掩面笑道: “远远的就闻着你们说话,侧妃的病才好些,王爷也不知让让。” 待她说罢,袅袅只俯身行金礼: “拜见王妃。” 谢菱闻言,故作惊喜神情: “你还记得我?” 她打量袅袅几眼,又转向完颜宗廷: “王爷,不是说袅袅不记事么?” 完颜宗廷冷眼看她,只不言语。 袅袅笑了笑,方道: “王妃,金戈姐姐来送过香罗带。” 谢菱看金戈一眼,忽恍然大悟,亦附和着笑笑: “还当你记得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袅袅看向谢菱,华服之下,是一张精致娇小的脸。 眼角微翘,下巴秀气 直有些似曾相识 她又将谢菱审视一番,越发觉出亲近来。 前些日子,还当自己从前与王妃不和。眼下看来,倒更添几分亲昵。 便与亲姐妹无异。 袅袅本能似的朝谢菱靠了几步,没来由地问了句: “王妃年纪比我轻吧?” 谢菱一怔。 完颜宗廷亦蓦地回头。 谢菱转而一笑: “这倒怪了!年纪的事你记得,却忘了王爷是你夫君!” 袅袅有些难为情,挑眼看了看完颜宗廷。 “王爷,”她试探着,“实在抱歉。” 不待完颜宗廷答话,谢菱忽道: “王爷不怪你的。从来最是疼你,还要带你进宫长见识呢!” 进宫! 袅袅蓦地一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调笑令5 完颜宗廷的目光蓦地冷了几分,直朝谢菱看去。 似一根根冰针,毫不留情地刺向她。 他又看了袅袅一眼,只道: “侧妃大病初愈,应于府中静心调养。况且宫中多贵人,拖着病躯,未免冲撞。” 袅袅立在一旁不言语。 对于进宫,她还没什么思及过。 谢菱笑了笑,近前几步,自有一番亲昵。 她拉过袅袅的手,含笑望着完颜宗廷。 完颜宗廷心头一紧,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谢菱方道: “原是朱妃生辰,一介汉妃罢了,不去本也没什么。只是父皇宠幸颇重,六宫命妇无不道贺。” 她顿了顿,缓缓转头看向完颜宗廷: “王爷自是顾惜侧妃的身子。可她若不去,又将父皇的体面置于何地呢?又将侧妃的处境置于何地?” 谢菱这一连串的话,滴水不漏,直将完颜宗廷逼至退无可退之处。 她明知他会生气,明知他会恼怒。 但她敢! 她知道他离不开她。 袅袅兀自思索半晌忽道: “如今除了不记事,身子本也无碍了。想来,王爷是怕我记不起人,席间胡乱言语。” 她看向完颜宗廷,又道: “只是,我若告病推辞,似乎也不是应有的礼数。王爷放心,我只跟着王妃,不讲话也就是了。” 完颜宗廷沉着眸子,心下更是沉闷。 进宫,于王府侧妃而言,本也是避无可避之事。 可他心头却隐隐发慌。 袅袅这张脸,如何能瞒过朱妃? 完颜宗廷阴沉着脸不言语。不能拂父皇的脸面,亦不能教朱妃见她,哪有个两全之法? 谢菱,太会打他的七寸了! “王爷?”袅袅见他不应声,试探道,“袅袅不会惹祸的。” 完颜宗廷依旧默然。 谢菱遂道: “王爷,臣妾且说个寻常道理。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朱妃再发疯,也不至扣下咱们侧妃不放啊!” 完颜宗廷不动声色,眉头缩得更紧。 倒是袅袅,蓦地生了半分惊恐。 发疯?扣留? 这些字眼没来由地吓人。 谢菱见她如此,心头暗暗嘲笑,却道: “侧妃有所不知。朱妃是宋地掳来的,被父皇临幸之前,日子并不大好过。故而,时有些神志不清,爱讲胡话。” 袅袅心下生奇。 这等半疯模样,竟成了宠妃?未免太蹊跷了些! 袅袅兀自盘算一番。 其实,何止此事呢? 自打苏醒,九王府的人,九王府的事,就连眼前这片莲塘,都太蹊跷了! 她深吸一口气,向谢菱道: “王妃放心。我只跟着你,不多言一句,亦不会故意招惹。” 她要进宫。 去那个完颜宗廷极力回避的地方。 或许,一切秘密,一切蹊跷,都能在宫中寻得答案。 完颜宗廷似吃了一记闷亏,还不得诉苦。 他冷眼看着谢菱,一面向玉戈道: “先送侧妃回去。” 这没来由的一句,玉戈也不多问,便扶上袅袅。 袅袅看着眼前反应怪异的完颜宗廷,更是坚定了进宫之心。 她不愿就走,只做委屈状,道: “王爷是嫌袅袅笨,还是身份低,不配入宫?” 进宫赴宴,本是皇亲的权利。 闻得此言,完颜宗廷与谢菱皆蓦地一怔。 身份低? 这样的话自她口中说出,还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从前在汴京时,那样高不可攀,高高在上之人。 竟对着眼前二人自称“身份低”? 二人皆有些不知所措。 完颜宗廷缓了缓气息,方道: “你别多想,此事从长计议。” 袅袅闻言,只得告辞。 她想耍赖似的央他应下,但不可! 连日的相处,完颜宗廷的缜密与细心,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再央求下去,只怕会疑她别有用心。 袅袅渐行渐远,忽轻叹了一声。 可自己与完颜宗廷是夫妻啊!果真需得如此小心翼翼去算计么? 她为此感到不屑又失落。 袅袅回头看去,莲塘边唯有完颜宗廷与王妃谢菱。 二人静默对着,又似在说些什么。 商量是否该让袅袅进宫么? 袅袅蹙了蹙眉。身为妾室,任人摆布的滋味,可真不自在。 但她依稀记得,有人说过: 她可以做自己的主! 袅袅蓦地顿住脚步,心下又一阵刺痛。 “你究竟要作甚!”完颜宗廷冷着一张脸,语气也冷。 炎炎夏日,谢菱只觉拂面的风比严冬还凌厉。 都说金地寒凉,宋人多有不惯。眼下看来,果然不假。 她忽轻笑一声: “臣妾分明在帮王爷,王爷为何总不领情?” 他转头看她,神情忽变得而危险。 只听他道: “帮本王?王妃有心了。” 完颜宗廷含笑。 她何止有心?心眼多如针孔,又细又密! 谢菱摇摇头,垂下眸子: “夫妻多年,王爷还是不信臣妾。” 她近前一步,仰面逼视他: “王爷怕是忘了,臣妾是狈。” “那本王这头狼,做得可真憋屈!”他亦直直回视。 谢菱转头一笑,退后一步,道: “她进宫,乱的是朱妃阵脚,王爷怕什么?” 完颜宗廷忽而一怔。 谢菱笑笑,接着道: “如今,她身为王爷侧妃,不过是依附于你身上的蓼丝,连狈也算不上!要捏死她,岂不是太容易了些?” 完颜宗廷心跳漏了一拍,忽觉周身浸满寒意。 “有我在,没人能捏死她。”他道,自有一番斩钉截铁,“包括你。王,妃!” 人事地位皆不同了,如今的完颜宗廷,有底气说这话。 谢菱掩面一笑,像听了个笑话。 她道: “王爷痴心,臣妾明白。可朱妃,她不明白。” 此话既出,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在朱妃眼里,袅袅不过是九王府的人质。 足以威胁朱妃的软肋! 谢菱接着道: “这些年,王爷一直不得重用。好不容易有些战功,又被旁人分得干干净净。焉知,不是朱妃在吹枕边风?” 朱妃恨透了他们夫妻,几人皆心知肚明。若非她从中作梗,九王府早已如日中天。 完颜宗廷近前一步,挑起谢菱的下巴: “王妃好聪明,倒是本王当局者迷。” 谢菱偏头含笑: “王爷是为情所困,一叶障目!” 完颜宗廷低头一笑,朝她嘴上一啄: “王妃的大道理讲得真好!但别以为,我不知你想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谢菱想让袅袅记起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调笑令6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谢菱要让袅袅记起。 记起这个满口谎言的赵廷兰,记起卖国求荣的庶妹谢菱,记起屈辱求存的表姐朱凤英…… 记起靖康之耻,记起她曾经的荣耀。 她要让她痛苦,要拉那高贵的七姐姐一起下地狱! 思及此处,谢菱心头有种卑鄙的爽快。 但完颜宗廷的美梦,琴瑟和谐的美梦,会因此破碎得干干净净! 谢菱踮起脚,指尖轻点他的鼻尖,瞧着有些俏皮。 她道: “臣妾本就没想瞒王爷,女人的嫉妒心,臣妾不怕你看。” “只是,”谢菱又贴近一步,“让她入宫,王爷敢不敢赌?” 其实,这是份必赢之赌。 朱妃是定会受威胁的,那意味着权利! 唯一可输的,是袅袅。 一个无关紧要,却又让完颜宗廷悬而未决的女人。 见他不语,谢菱又一圈一圈轻抚他的胡渣。 忽嗤笑道: “还当王爷是有大胸怀之人!不过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她蓦地放开他,冷笑道: “好没用!” 完颜宗廷眸子阴沉。 在鲁国公府忍辱偷生多年,真要放掉这个机会么? 为一个女人? 不值! 他旋即笑起来,摆出在汴京时的浮浪姿态。 “王妃,”他道,“本王赌!” 谢菱莞尔一笑,不见丝毫惊愕。 她知道,他定会这样选。 只因眼前之人,是大金九王爷——完颜宗廷。 再不是鲁国公府的纨绔孙儿赵廷兰。 他要的,不再是女人,不再是赢得青楼薄幸名。 而是权力! 天下之权,生杀之权! 谢菱端然行一礼,就似狈对着狼: “王爷既有决断,臣妾这就去打点。” 完颜宗廷扯了扯嘴角: “有劳王妃。” 这般言语,相敬如宾。此间的氛围,再没更适合的语调了。 谢菱转身告辞。 忽而,完颜宗廷又唤住她: “你应记得,我从前讲过,下不为例。” 谢菱一愣。 这是从前害死卞大娘子之时,他说的话。那时,还是在鲁国公府呢! 不想他还记得。 那时他待她,也不似眼下这般。 那时死个小妾,尽可以不计较,轻描淡写而过。 然时过境迁,当年那句“下不为例”,与如今这句的分量,自不可同日而语。 谢菱的思绪一时被扯得很远。她鼻头一酸,霎时憋了两滴泪。 “王妃?”完颜宗廷依旧冷语,“有异议?” 谢菱背身摇摇头。 她沉住气,道: “下不为例,臣妾记得。” 他待她的那些好,不论真心或是假意,也都“下不为例”了吧! 谢菱又勉强行了一礼,便趋步而去。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直消失在草木丛中。 完颜宗廷冷眼看着,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他自己亦是一惊。 却又叹什么气呢? 他与谢菱,本就是相互利用,谁也离不开谁。 利用彼此的头脑,利用彼此的欲望。 完颜宗廷转身,面向莲塘。 莲花莲叶随风摆动,自在是自在,却依旧随风而动,受风摆布。 想来,也并非真自在! ……………………………………………… 临安的夏,比金地更闷、更热。但宋人消暑的法子,却花样百出。 富贵之家,多修筑凉生亭。终日有水自亭檐流下,自成水帘,隔绝热气。 据传,唐时明皇为杨贵妃所筑的亭子,亦是这般。 而寻常百姓,多靠买冰取凉。 陈酿策马行在临安街头,四下多有卖冰人的叫卖声。 更有年轻的小郎君成群结队,备着游湖去,手中还一面剥莲子一面吃。 “也不知今日的艄公可稳些?昨日荡得我头疼!” “荡就罢了,只不燃起来才好!” 几位小郎君面面相觑,皆无奈摇头。 陈酿闻着,渐渐放缓了些。 一人又道: “说来也奇怪,韩将军不是已将金蛮子制住了么?怎还是功亏一篑!” 另一人剥着莲子,道: “你也说了,是火攻,金蛮子还有援兵,哪是好招架的?” “到底可惜!” “我听闻,”一人压低了声音,“岳飞将军本要去增援,却被陛下以十二道金牌召回!” “我亦有所耳闻。”一人附和。 “这是什么缘故?派出去的兵,岂有召回之理?” 一人夺过一枝莲蓬,只道: “还不是韩将军轴!非提迎回徽、钦二帝一事!这事搁陛下身上能不膈应?韩将军保得一条命,已是不易了!” 话音未落,一人忙做禁声手势: “且胡说呢!不要命了!” “是了是了,闲事莫理,咱们且兀自游湖去!”众人又一番附和。 见他们行远,陈酿才又加速行马。 那场战争,像是朝廷开的一个玩笑,让许多人都成了笑话。 身后的侍从驱马跟上来,唤道: “陈参军,咱们先上驿馆落脚吧!史副将说了,他接你往新宅子去。” 陈酿愣然点头,却并不言语。 临安的宅子,本该是他与七娘的新房! 可他的新娘,还回得来么? 他握住袖中的红绣鞋,心下直直发酸。 若她真不在了,这便是唯一的念想。 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什么也不给他留下。 陈酿越发紧握红绣鞋,一时连叹气也不能够。 复行过几条巷子,他蓦地顿住。 “参军,不远了,咱们快些行吧!”侍从在身后催促。 一路上,他早已见惯了陈酿的奇怪反应。 陈酿沉吟一阵,只道: “你先去驿馆,我四下逛逛。” 侍从有些无奈,只笑笑: “参军,史副将等着呢!” “让他留下地址,过会子我自去寻。”说罢,他便策马而去。 唯留侍从一人莫名其妙,只得依言而行。 临安街上一片喧闹纷纷,虽国破之际,却见出比汴京更繁华的姿态。 勾栏瓦舍皆仿照汴京而成,飘出丝竹之音,伴随着南戏的吟哦。 而这些,于此时的陈酿,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朝回行了一阵,忽在一家铺子口顿住。 铺子飘出熟悉的甜腻与桂花香,是藕粉桂花糕的味道。 这些点心,七娘是最爱吃的。 陈酿忽而一怔。 恍然间,只觉有人扯着自己的衣袖,又撒娇唤一声“酿哥哥,蓼蓼想吃这个”。 “好,蓼蓼多吃些。” 陈酿喃喃,似是自语。 他转过头,身边却空空如也。 陈酿遂低下头,一声自嘲的笑。 他翻身下马,朝点心铺子行去。 **********分割线********** 多谢洁雅老铁的月票~~么么哒~~~ 今天沐清生日~~又老一岁,真是匆匆太匆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夜游宫1 刚行入点心铺子,点心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玫瑰膏c莲子酥c芙蓉糕c云丝糖 这皆是七娘教陈酿认的。 当日月下花前,她对着碟碟点心,如数家珍般向他一一道来。 她一面说一年吃,那几年还小,也不怕胖的。 谁知罢了,陈酿却让她将适才吃的点心,皆作诗吟咏一番。 七娘这才悔得肠子都青了!直直耍赖不肯。 她又噘嘴又跺脚,娇纵得可爱至极! 思及此处,陈酿忽垂头一笑。 他正欲开口,习惯似的转向身旁。 还是空无一人啊 陈酿暗自叹息,忽略年光渐远,自己蓦地老了。 从前,怎未早早觉出她的可爱呢? 竟荒废了那么些年的时光! 当年谢诜提亲之时,若一口应下,一切是否都不同了呢? 她是否还会在他身旁? 又或者,在某个庭院,等着他归家? 然后捧上一碟半熟的菜,小脑袋一偏,道一句“酿哥哥且用饭吧”。 他再不论好坏,如尝珍馐地吃光。 但这些,如今俱成奢望了! 陈酿又一声叹息,只觉心头堵了一股酸楚。 化不开,亦无法驱遣。 “最后一份藕粉桂花糕!”忽闻店家叫卖。 陈酿微怔,这才回过神。 藕粉桂花糕,七娘顶爱吃的。 他行过去: “店家,我要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小娘子冲上来: “店家,替我包起来!” 她轻喘着气,神情急切。看打扮模样,像是大户人家的丫头。 店家看看二人,有些为难。 陈酿蹙眉: “小娘子,藕粉桂花糕在下已要了。抱歉。” 那丫头看他一眼,只道: “你这个书生,怎生胡诌?藕粉桂花糕分明还在此处,怎是你要了?” 说罢,她又转向店家: “包起来!” 店家抱歉地看向陈酿: “这位先生,你看” 陈酿不语。 店家又道: “不如,先生让一让?” “不让。”陈酿少有地斩钉截铁。 “这”店家看着眼前二人,直觉头疼。 一面是秦家的丫头,自不敢得罪;可这位书生,确是先要了,做生意总得讲个规矩! 却是那丫头有些不耐烦: “你个大男人,怎么回事?不过一份点心,却与女孩子争上半日!” “还有你!”丫头指着店家,“点心放在那处,既不曾包起,亦不曾收钱,怎就非要他应声?想来,你是不想做秦家的生意了!” 店家蓦地一惊,直直摆手: “可不敢这样说!可不敢!” 见店家模样,陈酿只摇摇头,果是个朱门贵府出来的。 小丫头们仗势欺人,不懂规矩,也是常有之事。 若主人家知晓,必不许她们如此。 陈酿方道: “不如这样,在下赔别的点心给小娘子?” “谁稀罕!”小丫头瞥他一眼。 “点心小娘子随意挑,多少俱算在在下头上。”陈酿道,“只是这藕粉桂花糕,在下今日让不得。” 小丫头愣了愣,旋即一声轻笑: “我秦家还不缺这几个钱!我家小娘子就爱吃藕粉桂花糕,我亦不让!” 陈酿正欲再言,却见进来一女子。 衣着打扮比小丫头更体面些,钗裙步摇,俱非俗物。 她行过来,只道: “越发不会办事了!小娘子等着呢,却又磨蹭什么?” 原是位大丫头。 小丫头很不服气,指着陈酿便道: “还不是这书生!最后一份藕粉桂花糕,非要与咱们争!不识好歹!” 大丫头看看几人,心下了然。 若真是对方有意相争,店家早将点心给秦家丫头了。 只怕是人家先要了,小丫头来争,店家为难怕得罪,才僵持许久! 她将小丫头朝身后拉了拉,只向陈酿道: “小丫头不懂事,先生多担待。” 旋即,她又道: “只是,虽说先生占着理,但与小女子争抢,到底不大体面。瞧着先生是读书人的模样,倒不懂得礼让三分之意。” 陈酿笑了笑: “这个让不得。” 大丫头吃瘪,虽是无奈,只得作罢。 “既如此,咱们只得成人之美了。”说罢,她便拉着小丫头出门。 只见伙计忙送上盒更精致的点心,一面不住赔罪。 伙计赔笑道: “师傅正做藕粉桂花糕,过会子掌柜亲自送到府上。还请小娘子担待。” 大丫头笑笑: “好说。” 这一头,店家一面包藕粉桂花糕,一面道: “先生也是!与那小丫头争个什么长短?秦家也不是好惹的!” 陈酿不语,接过点心便出门来。 只见门边停着一方华美轿撵,虽不及从前的谢府,却也是贵气逼人。 方才那两个丫头,正冲着轿帘回话。 陈酿笑了笑。 这等气派,倒与七娘像得很。 他看向手中的藕粉桂花糕,又有些黯然神伤。 “小娘子,过会子他们送点心到府上。”大丫头回话。 轿中的小娘子点了点头,又问: “是谁在争?” “一位书生,还读圣贤书呢!也不知这般没气度!”小丫头摇头。 “罢了,人家占理。”轿中小娘子道,有些失落。 她掀起轿帘一角,回头望了一回。 只见一书生正上马,手中提的,正是那家店的藕粉桂花糕。 这般时节,多是骑驴。如今还能骑上马的,大抵不是寻常人。 要么是官员,要么,是军中之人。 怎会与小女子争抢点心呢? 小娘子不解。 待陈酿渐行渐远,她方收回目光,只道: “起轿吧。” 九王府内,已四处掌灯。 袅袅的庭院,亦是灯火通明,瞧来与平日无异。 但袅袅觉着,今夜是不同的。 她紧张又畏惧,还带着些许兴奋。 完颜宗廷终是许她随王妃进宫,在朱妃的生辰。 这是否意味着,有些疑惑,可以解开?自己的记忆,就快要回来? 她脑中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却又控制不住去想。 “侧妃,”玉戈忽行进来,手中捧着琥珀药碗,“该吃药了。” 袅袅望向药碗蹙眉。 虽说良药苦口,但平心而论,到底难以下咽。 玉戈见她这等反应,只笑了笑: “侧妃仔细看看?” 藕粉桂花糕! 正在药碗旁,还拿琉璃碟子盛了! “王妃想着药苦,特地嘱咐厨房做的。”玉戈道,忽压低了声音,“王爷着人看过,侧妃放心用就是。” 袅袅点点头,立刻用了半块。 好熟悉的味道 分割线 补前两天没更的还欠3章,我陆续补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夜游宫2 藕粉清甜,桂花馥郁,袅袅又食了一口。 入口即化,美味非常。 这分明是宋人的点心,身为金人的自己,却如此喜爱。 她微蹙眉头,默了半晌。 “玉戈,”袅袅放下藕粉桂花糕,“我从前也爱吃这个?” 忽来一问,玉戈愣了半刻,旋即道: “宋人的点心精致,吃个新鲜。想来侧妃大病初愈,口味变化也是有的。说来,侧妃养在宋地多年,许是那时喜欢?倒不是我在旁伺候。” 袅袅看她一眼,点点头。 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何况一碟点心? 她又看向藕粉桂花糕。一时间,却没了胃口,只教玉戈撤下。 才送走史雄,陈酿便在院子里踱步。 史雄的安排很妥当。 一座三进宅子,不至太奢靡,亦不至太寒酸。 只是夜渐深,月光洒下来,空灵清润,越发显得院子空荡荡的。 空得唯他一人,伴个影儿,凄凄凉凉。 后院有方小莲塘,史雄知陈酿文士风雅,还特地备上一艘乌篷船。 乌篷船头挂了盏灯,烛火幽微,照着水波粼粼。 陈酿闲散地靠上船舱,身旁是白日买的藕粉桂花糕。 纸包散开,藕粉桂花糕已有些不成样子。 他拾起一块放在嘴里。 好甜。 也好苦。 甜的是点心,苦的是自己。 从前也不觉得,吃个点心也能吃出五味杂陈。 他又靠上船头,也不用浆,只让小船随水飘荡,直向藕花深处去。 当年夜戏莲塘,他与七娘各执一筷,敲打酒杯边沿,以作板鼓。 那时,几人咿咿呀呀,胡乱吟哦一出《琵琶记》。 陈酿一时兴起,忽断续唱起来。 南戏的腔调在藕花间回荡,又细又幽然。 只是,今夜没有板鼓。 亦没有七娘。 大抵,她是离他愈来愈远了吧 孟婆汤前?奈何桥头? 他不愿再想下去。 连日来,依旧不闻七娘的消息,陈酿已开始慢慢接受她的离开。 再不会回来的离开。 诚如侍从所言,有人目睹她投江,还有那只漂浮江上的红绣鞋 陈酿,却又挣扎什么? 却又不信什么?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又拾起一块藕粉桂花糕,细嚼慢咽。 从此,吃这点心的,也唯他一人了。 陈酿目光渐远,又吃下一块。 “都快些!都快些!”金戈的声音不住催促,“也不看看今日什么日子,这样啰嗦!” 侍女们垂着头,排排而出。 有的捧着多宝匣子,有的举着富丽宫灯,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远远看去,一片金玉之状,气派得紧。 完颜宗廷携王妃而出,身后还跟着侧妃袅袅。 谢菱扫了一眼车马与侍女,满意地点点头。 她又回头看了看袅袅,只低下声,向完颜宗廷笑道: “王爷牵着臣妾,倒不顾侧妃,你不怕她恼你?” 这自然是谢菱故意言之。 哪里是完颜宗廷不理袅袅?分明是那位侧妃不待见王爷,连碰一下亦不让! 还说就要入宫,不让王爷坏了规矩! 谢菱心头只暗笑。 完颜宗廷笑了笑,忽顿住脚步,倾身耳语: “我只守着你。” 谢菱闻言,亦垂眸一笑: “真好听。” 袅袅望着眼前二人,说说笑笑,行动亲昵,哪里像前日才置过气的模样! 她摇摇头,只随二人登上马车。 马车咯噔咯噔地行,向金王宫的方向,越来越近。 离那神秘的朱妃,亦越来越近。 袅袅双手藏在袖间,紧紧攒成拳头,额间早已冒出冷汗。 “侧妃脸色不好?”谢菱一副关切模样。 袅袅一愣,拂上自己的脸颊。冷冰冰的,又僵硬得紧。 她缓了缓气息,方道: “劳王妃挂心。只是初次入宫,袅袅有些惶恐。” 谢菱差些笑出声来。 她为入宫惶恐? 这太可笑了! 完颜宗廷蹙眉看过来,沉着嗓子道: “早说让你在家安心养病,这才没出几里,脸色竟如此难看!” “王爷,”袅袅试探着看他,“我没事的。我只跟着王妃,不会闯祸。” 谢菱忽掩面笑起来。 她一把揽过袅袅,只道: “看把你吓的!已出门来,王爷还会赶你回去不成?” 说罢,她直直望着完颜宗廷,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完颜宗廷冷着一张脸,向谢菱道: “王妃放心。本王赌得起。” “你们打赌?”袅袅忽道,满脸不解。 谢菱笑笑,打趣道: “赌你的身子是否吃得消!” 袅袅别过头去,撇撇嘴: “原是拿我取笑!” 谢菱安抚似的又去搂她,刚碰着,却蓦地一愣。 从前谢菱受了委屈,七姐姐亦是这般搂着她。 一面安抚,一面好言相劝。 若再过不去,七姐姐还总为她出头!为此,没少挨朱夫人的骂。 谢菱暗自吸一口气,缓缓将袅袅揽在怀里。似乎年光流转,回到了汴京的谢府。 那时花团锦簇,满目富贵,她们都还未及笄呢! 如今,却俱已嫁作他人妇。 又行过几条巷子,街上渐渐喧闹起来。 金国没有宋地那些繁华热闹的夜市,亦没有勾栏瓦舍的歌舞。 能喧闹的,唯有贵人们的宴会。 华美的马车自四方涌入宫门,一辆比一辆气派,一辆比一辆富贵。 袅袅初时还觉九王府的气势不弱,眼下看来,也不大起眼。 他们正要入宫门,只见旁边又行来一辆马车。 那架势甚大,总不是九王府能比。 完颜宗廷看也不看,也只是谁。 他方道: “退后,让他们。” 袅袅掀帘看去,一时心下好奇。 “那是谁?这般气派。”她感慨道。 “是四王爷,”谢菱道,“咱们王爷的兄长。所谓兄友弟恭,自然要让一让。” 这般解释,是替完颜宗廷留颜面了。 完颜宗廷看向谢菱。 果然,这个世上,唯有她最懂他的心思。 袅袅未在意他们的眉来眼去,只朝四王爷的马车看去。 四王爷完颜宗弼,宋人俗称的金兀术。 听闻他战功赫赫,难免嚣张些。 袅袅蹙了蹙眉,对此人似乎本能的不喜。 四王府的马车越过他们,直入宫门,似乎他们并未在他眼里。 “也太嚣张了些!”袅袅暗自嘟哝。 完颜宗廷的目光投过来,她忙一把捂上自己的嘴。 “我闭嘴。”她委屈道。 完颜宗廷无奈摇摇头,正欲嘱咐几句,却见四王爷的侍从正自门中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夜游宫3 “九王爷。”侍从恭敬行过礼,“四王爷多谢九王爷让路,说过会子喝一杯。” 完颜宗廷含笑道: “四哥是伐宋的大英雄,理应为他让路。你去吧,过会子本王敬四哥酒。” 说罢,侍从遂应声而去。 谢菱望着侍从的背影,掩面轻笑。 她靠近些,向完颜宗廷低声耳语: “让路?王爷怕是让他探路去吧?” 完颜宗廷勾起嘴角: “知我者,王妃也。” 二人双双笑起来。 这个路,自然不是脚下之路,而是帝王之路。 一条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路。 完颜宗弼既要横冲直撞,便由他去吧! 待他把路铺平,后人再走就更稳更容易了。 袅袅哪知二人唱什么双簧? 她只当他们说私房话,却也懒得理会。 宴席之上,明月高悬,胡乐悠扬热闹。就着丰盛瓜果,葡萄美酒,直见出与宋宫宴会不同的狂欢来。 金人不似宋人守礼,男女同席也属常事。 他们往来攀谈,很是自在。还有不少王公贵胄,皆上前与九王爷问好。 自然,人数之众,是比不得四王爷身边之人。 这般男女一处,袅袅有些本能的不惯,直朝谢菱身后缩。 谢菱心头笑了笑。 自己初来之时,亦被这等场面吓得不轻。 都说金人野蛮,光这宴会便可见一斑。 “你别怕,”谢菱低声道,“虽野蛮些,却也不吃人的!” 袅袅猛地一怔,直抬头看她。 她为何说了“野蛮”二字? 有人会觉着自己的族人野蛮么? 袅袅微蹙一下眉,别开头看向别处。 谢菱面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忽又闻得一声胡乐,四下蓦地安静。 只见前头仪仗阵阵,宴席之上,再没比这更气派的了。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朱妃驾到!” 通报声阵阵传来,众人皆行金礼相待。乌泱泱的一片,恭敬又畏惧。 袅袅隐在人群之中,低着头,什么也看不清。 唯见朱妃的五彩裙摆远远飘过,转瞬即逝。 再看见朱妃时,她已端坐于高台之上,只朦胧一个轮廓,看不清样貌。 瞧着,不像是半疯啊! 金主执着朱妃的手,含笑望向她。 他大臂一挥,只哈哈笑道: “怎样?朕的臣民如今皆与你行礼。你说,朕待你如何?” 他声如洪钟,语气霸道,似乎所说的一切都不容置喙。 朱妃只茫然望着前方,忽起身行礼: “多谢皇上,臣妾惶恐。” 金主看一眼皇后,又亲自将朱妃扶起。 他猛地一搂,将她紧紧锁在他身边: “这都是朕给你的。有朕在,你不必惶恐。” 朱妃含笑转过头,婉转又多情。 那般引逗,直戳人心,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 就像是,刻意练过。 金主望着这笑,心下又痒又颤。 这宋廷的大才女,确是动人心魄,难怪那郓王宁死也要护着她。 不过,身为阶下之囚,连自身亦难保,又如何护得住妻子? 金主哈哈大笑起来。 他拥着朱妃在王位上坐下,大臂一挥,似指点山河,气势非凡。 侍儿会意,忙高声道: “拜寿!” 一时间,各家王公贵族鱼贯而入,川流不息。 朱妃本是汉人,他们多有不服。 而此时,她于君王之侧,高高在上。众人倒不得不向她恭敬行礼。 总是讽刺了些! 袅袅跟在完颜宗廷与谢菱身后,等着侍儿领上前。 不知为何,她手中捏了一把汗。 完颜宗廷的面色亦有些僵。 这个赌局,就要开了 唯有谢菱,一脸轻松神色。不论什么结果,对她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是笔划算买卖。 她笑了笑,这样的道理,还是从前完颜宗廷教的呢! 如今,也算得青出于蓝了吧! “宣!”只听侍儿道,“九王爷c九王妃拜寿!” 闻得言语,朱妃背脊猛地一僵。 是他们! 他们来了! 朱妃心头一口气上来,只粗粗喘息。 她死死盯着高台下行礼的几人,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但还不是时候。 她捏紧了双拳,强忍着,指甲早已陷入肉中。 “爱妃身子不适?”金主感觉到她的异常。 朱妃挂起温柔的笑,摇头道: “皇上也知,九王妃是臣妾表妹。许久不见,心头难免挂念激动。” 金主点头,笑道: “你们姐妹有功!一人辅佐老九,一人将朕伺候得舒舒服服。有功!有功!” 朱妃强忍着内心的波澜,只道: “皇上过奖。” 正说话间,只闻得完颜宗廷的声音传来: “恭贺朱妃生辰!” 朱妃未答,确是金主笑道: “老九,你心思一向奇敏,这回备了什么礼?” 完颜宗廷回道: “父皇,儿臣想着,奇珍异宝,朱妃定是不缺。听王妃讲,朱妃素爱莲花。故而,儿臣与王妃商议一番,便于王府后院凿了方莲塘。如今莲花正盛,已制成盆景,移于朱妃院中。” 话音刚落,金主高声笑起来: “老九最有心思!” “父皇,”完颜宗廷又道,“儿臣来时折了一捧,还请朱妃品鉴。” 朱妃面上含笑,心头却似刀扎。 送莲? 你们也配?! “好好好!”金主却心情大好,“快呈上来!” 完颜宗廷与谢菱相视一眼,挡在身后的袅袅,正捧了一怀莲花。 她沉沉低着头,不言不语。 “袅袅,”完颜宗廷道,“给朱妃送去。” 她闻声,蓦地抬起头,心头有些打鼓。 “愣着作甚?”谢菱道,“那可是圣旨!” 袅袅深吸一口气,再顾不得许多,只硬着头皮朝前走。 她自二人身后而出,一步一步,颇有仪态。 朱妃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蓦地顿住。 一瞬揪紧了心。 眼前之人渐行渐近,怎的越发熟悉? 朱妃瞳孔放大,手掌不住揉搓着裙摆。 像! 太像了! 是她么? 朱妃秉着呼吸,深深凝视抱莲之人。 袅袅始终半垂着头,行至她跟前,方行礼道: “拜见皇上c皇后c朱妃。九王府侧妃乌林氏,贺朱妃生辰之喜。” 侧妃? 乌林氏? 袅袅行过礼,方缓缓抬起头。 忽一瞬,她与朱妃四目相对。 朱妃一惊,猛地弹起,身子瑟瑟发抖。 她双唇亦颤抖,直望着袅袅,欲语不语。 袅袅倒吸一口气,抱紧了莲花。 怎么,又是一阵心痛呢? “爱妃怎么了?”金主狐疑地望向朱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游宫4 朱妃似是不闻,只死死盯着袅袅不放。 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一步一步朝袅袅靠近。 朱妃半躬下身子,审视那张熟悉的脸。 何止是像? 除去一身金人华服,她的模样c声音c步态,都与七娘分毫不差。 分明就是谢七娘! 她嫡嫡亲亲的表妹! 朱妃想要伸手去扶,却颤抖地无法动弹。 袅袅迎上她的目光,虽怪异不解,却并不害怕。 反而,心中还有一股暖意。 金主却一脸忧色: “爱妃,可是身子不适。” 朱妃依旧不为所动。 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袅袅,时间长了,袅袅被看得有些窘。 她轻咬着唇,又行一礼,方道: “九王府贺朱妃生辰。” 朱妃闻声,猛地一震。 九王府? 她怎会与那二人搅在一处? 他们是通敌叛国的仇人啊! 朱妃喘着气,终是憋出一句: “你,是九王府的人?” 袅袅有些无所适从,只得行礼: “是,九王爷侧妃乌林氏。” 朱妃双腿一软,猛退后几步。 金主忙扶住。 他蹙眉,只向高台下的完颜宗廷,沉着嗓子道: “老九,你什么意思?哪里来的野丫头,快轰出去!” 今夜本是朱妃生辰,这忽而出现的女子,却惹得她方寸大乱,哪还有半分平日的端庄? 金主自是窝火,不知完颜宗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般境况,完颜宗廷与谢菱亦不曾想到。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言语,直将心提到嗓子眼。 侍儿们闻得金主吩咐,几人一拥而上,就要去轰袅袅。 袅袅一惊,本能地退了几步。 堂下王公大臣c贵族宗室亦齐齐看过来。 九王府,本就是个尴尬的存在,此番惹得金主生气,也不知落个什么下场! 众人伸长了脖子要看好戏,却又畏惧金主,皆压制着好奇之下。 袅袅心头莫名。 自己不过送份寿礼,怎的还是惹祸了? 她求救似的看向完颜宗廷,又看看眼前的朱妃,只将怀中莲花越抱越紧。 “慢着!” 一直发颤的朱妃终于开口。 金主神情黯了黯,转头看向她。 “你过来。”她柔声向袅袅道,眼圈有些发红。 袅袅犹疑着不敢上前,只微微挪动半步。 朱妃压下提起的心,趋步过去,接过她怀中的莲花,又亲自扶她起身。 “皇上。”朱妃含笑,向金主行礼,“此莲甚美,多年未见。妾妃一时失态,皇上见笑。” 金主一愣,旋即高声大笑。 “爱妃果是性情中人!”他一声称赞,将她搂得更紧。 朱妃爱莲,原来一切俱是为着莲花之姿。 “赏!” 金主一声令下。 完颜宗廷与谢菱这才松了口气。 金主的火没发出来,反而让九王府占了便宜,众人皆有些失望。 他们缩回伸长的脖子,自作一番假惺惺的恭喜。 这般场面,完颜宗廷与谢菱早已惯了。 往来应承,只会露出比旁人更真的笑,掩藏更假的心。 袅袅下得高台,腿都吓软了,只由侍女扶着。 适才金主生气,眼中似有杀气,一看便知是战场驰骋之人。 若非朱妃开口,也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她只觉刚从鬼门关回来,一时喘不过气。 宴席之上,胡乐高奏,众人又开始推杯换盏。更有胡姬鱼贯而入,跳起胡旋舞。 袅袅已回到九王妃谢菱身边,只默然坐着不言语。 高台上的朱妃依旧望着她,她能感到那个眼神。 不停地打量,不停地质问,直教人背脊发麻。 谢菱见袅袅一直紧绷着脸,摇着扇,只笑道: “你别怕。本宫早同你讲过,朱妃有些疯疯癫癫。” 袅袅看谢菱一眼,微微蹙眉。 自己不过是失忆,并不是傻。 她分得清什么是疯,什么是 是什么呢? 朱妃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绪,袅袅不知如何名状。 她看向谢菱,忽而一愣。 她沉了沉神情,只道: “王妃,朱妃适才若真不言语,或是发疯,袅袅是否已然身首异处了?” 谢菱摇扇的手顿了顿,转而又笑道: “你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她拉过袅袅的手,又替她扇了几下: “看你,汗都吓出来了!若真有什么,不还有王爷么?王爷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他岂会丢下你不管?” 袅袅看一眼正吃酒的完颜宗廷。 他待她是好。无微不至,吃穿用度皆比照着王妃的份例。 但方才 金主发怒之时,袅袅在他眼中看见的,并非挺身而出,而是明哲保身的退却。 王妃亦是如此。 那么,自己还该不该信他们? 袅袅将这些念想沉在心底,只微笑看向谢菱: “王妃说的是,是袅袅多思了。” 她说罢,又转头去看歌舞。 谢菱笑起来,附和一句: “自然,我与王爷皆不会丢下你不管。” 袅袅心头一阵。 不会丢下她不管 这样的话,似乎真有人说过。 即便此时,她什么也不记得了,闻着这些字眼,却依旧觉得安心。 她抿着唇,脑仁又开始撕扯般的痛。 完颜宗廷敬过酒,遂向她们行来。 他担忧地望向袅袅,只道: “可吓着了?” 不待袅袅答话,他又开始自责: “真不该带你来!这身子还未好利索,却又受这等惊吓。朱妃是汉妃,又有些疯癫,难免行为奇怪。你别理她,咱们再不与她打交道了,好不好?” 袅袅半带审视地看他一眼。 这会子,又在阻止她见朱妃? 这个朱妃,究竟是何人?与自己又有甚关系? 袅袅缓缓气息,方道: “王爷放心,袅袅没吓着。只是宫中气派,我有些诚惶诚恐。” 完颜宗廷蹙眉: “不如,我让马车先送你回府。左右寿也拜过,父皇不至为难。” 袅袅见他担心模样,忽而笑起来: “王爷,没事的!” 似乎完颜宗廷的担心只是莫名。 谢菱亦含笑,只低声道: “王爷是否太贪心了?” 又要对朱妃的控制,又要抱得美人归。 世上哪有鱼与熊掌兼得之事? 完颜宗廷转头看向她,谢菱只兀自摇扇,不再言语。 正默然间,只见高台上行来一侍女。 她不急不缓地向他们行来,那是朱妃的侍女。完颜宗廷的神色渐渐暗下来。 侍女行礼,道: “九王爷,九王妃,朱妃对适才的寿礼甚是喜爱,说多谢乌林侧妃,特邀前头一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夜游宫5 完颜宗廷背脊一僵。袅袅亦有些惊愕。 唯有谢菱,拉着袅袅便起身: “朱妃抬举,这是咱们乌林侧妃的福气。” 说着,便将袅袅朝前推了推: “去吧。” 袅袅却死死钉在原地,蹙眉不语。 眼前的夫妻二人,究竟怎么回事? 一个极力避免自己与朱妃相见,一个却极力蹙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别怕,”谢菱以扇掩面,耳语道,“朱妃喜欢你,放心去就是。” 话音刚落,只见完颜宗廷的目光扫来。 冷冽又锐利。 但这样的事,他又不能拒绝。 “玉戈跟着。”他道。 说罢,只坐下兀自吃酒。 袅袅惊了一瞬。 他不是不愿自己入宫,不愿自己见朱妃么? 这会子,怎么就淡然一句? 袅袅生出些恐惧,只觉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到底是太难受了! “乌林侧妃,请。” 侍女恭敬道,笑容温和又有礼。 袅袅看一眼那夫妻二人,又看一眼端坐高台的朱妃,深吸一口气。 也罢! 方才不是见过么! 也不是鬼怪,也不是妖精,却怕甚么来? 况且,朱妃身上有秘密。 与自己相关的秘密。 这是个太大的诱惑。前头纵是龙潭虎穴,也只得拼力去闯。 袅袅深吸一口气,跟在侍女后头,赴一场未知之约。 朱妃的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失态。 她端庄c高贵c眉目明丽,只端端高坐,正一位可遇不可求的大美人。 她的眼神温和许多,见着袅袅来,却保持着金宫应有的礼数。 袅袅亦依礼拜见。 朱妃遂客气道: “乌林侧妃,多谢你的贺礼。这是众多贺礼中,本宫最中意的。” “娘娘客气,本是王爷与王妃心思奇巧,妾身不过举手之劳。”袅袅亦客气。 她竟然自称妾身? 朱妃笑了笑,心头却在滴血。 她强压着内心的涌动,转头像金主道: “皇上,臣妾适才吃多了酒,想去醒醒。” 金主关切地看着: “且去吧!自己当心。” 他又转向侍女们: “好生伺候。” 侍女们应声行礼,忙打点起来。 “乌林侧妃,”朱妃忽看向袅袅,“陪本宫行一段吧?” 袅袅望向她,心头打鼓。 想要去,又有些畏惧。 也不待她答话,朱妃便执起她的手,一同行去。 这一握,袅袅心下猛地一动。 朱妃的手很暖,足以让人安心。 即便她疯癫又失态,这一刻,却很让人安心。 袅袅冲她笑了笑,不知为何,只是想对她温柔些。 见着朱妃一行人离开,完颜宗廷猛地揪紧了心。 “王妃,”他僵着嗓音,“你在此处等着本王呢!” 谢菱摇扇,笑了笑: “王爷不还是让她去了么?” 他怎会不让她去呢? 朱妃若不私下见过,岂会那样容易相信? 既要抓她的软肋,便要抓得死死的,一击即中。 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 要得到好处,必须付出代价。 那对表姊妹相认的代价! “眼下,”完颜宗廷忽轻笑一声,“你正笑话我吧?” 谢菱一怔,转头看向他。 不可一世的完颜宗廷,瞧着竟有些落寞。 “臣妾敬重王爷。”她道,“舍小取大,方是明智之举。” 完颜宗廷垂着头,吃一盏酒,道: “那么多年,总算将所爱之人等来了。却又极可能化作南柯一梦!” “所爱之人?”谢菱忽笑起来。 “你笑什么?”完颜宗廷蹙眉。 她对上他的目光: “王爷讲的笑话,很好笑啊!” 完颜宗廷蓦地愣住。 默了半晌,他遂自嘲地一笑。 爱? 他会爱么? 他真爱她么? 他不过是要她吧! 谢七娘,只是赵廷兰的一颗不甘心。 当年高高在上,如明月高悬的女子,如今竟成了自己的妾室。 果真是大快人心啊! 但,他为何又待她那样好? 百依百顺,事无巨细。 他低头思索。 大抵,还是爱的吧 完颜宗廷满意地点点头。 是爱。 他是爱她的。 他收敛住神情,只朝谢菱冷语道: “这没什么可笑。” 谢菱看他一眼,含笑望向别处: “好。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的笑意渐渐收住。 完颜宗廷的眼神越发阴冷,他直视谢菱,只觉她依旧若有若无地勾着嘴角。 “本王说了,别笑!”他沉着声音。 谢菱瞥他一眼,懒洋洋的: “你自己心里笑自己,却又与我甚么相干?” 男人,还真是会自欺欺人!懦弱起来,比女子更甚! 完颜宗廷转回头,不愿再看她。 这个女人,冷血得可怕! 他起身拂袖,扬长而去。 或是与人吃酒,或是兴起歌舞,再不与谢菱过话。 谢菱又笑了笑。 不知是笑他,还是自嘲。 男人总希望女人了解他们。但当女人将他们看透,男人又会恼羞成怒。 谢菱摇摇头,叹了口气。 朱妃牵着袅袅,行过几座宫殿,只在不远的园子中停下脚步。 此处灯火幽微,人迹罕至。 侍女们奉命停在远处,不敢上前。 玉戈亦立身侍女之中,满心担忧,不住地探头。 都说朱妃有些疯疯癫癫,不会对侧妃不利吧。 她焦急地直搓手,只觉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袅袅心头,却不似初时紧张。 行了一阵,朱妃似乎很是亲切,人也和善。 只见朱妃四下看看,忽一把握紧袅袅双手。 “七娘,”她粗喘着气,“你快告诉我,你怎的来了此处?记载上说你守节而亡,究竟怎么回事?” 袅袅一脸莫名。 她也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娘娘,”她试探着望向朱妃,“我是九王爷的侧妃,为贺娘娘生辰入宫啊!” 朱妃一怔,又四下看过一回。 “七娘你放心,此处无人,你与表姐讲句实话!” 七娘? 表姐? 她们是谁? 袅袅猛抬起一双惊愕的眸子。 完颜宗廷不是说,她并无兄弟姊妹么? 况且,朱妃是汉人啊! 她蹙眉,只道: “娘娘是否认错?” 朱妃深吸一口气,急切又恼怒: “你脑子坏了是不是!连我也不认了?” 她深深凝视袅袅,霎时泪花盈盈。 袅袅吓得退了两步。 这个朱妃,不会真有疯病吧? 可她的话,似乎也不错。 自己的脑子确是坏了。 记不起事,记不起人,亦记不起自己。 记不起自己? 袅袅猛地抬起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夜游宫6 只见朱妃情绪激动,死死拽着袅袅的臂膀,直盯着她不放。 袅袅瞳孔发颤,本能地缩了缩。 “你是谁?” 她轻喘着气,喃喃道。 朱妃双眼憋得通红,蓦地一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怎会不认得她? 眼前之人,果是七娘么? 亦或是,人有相似,不过同样一张脸? 朱妃默了半晌,一把猛地松开袅袅。她僵着脸,直退后一步。 袅袅更是一颤,只觉她行为怪异,不知作何解。 朱妃双手藏于袖中,紧紧握着,眼神变得怀疑而疏离。 “你是谁?” 这回是朱妃发问了。 袅袅莫名。 已说过许多回,怎的还问呢? 她抬起眸子,不自主地审视着朱妃。 是疯? 还是,别有缘由? 袅袅沉下气息,思索半晌,只试探道: “他们说,我是九王爷的侧妃,乌林袅袅。” 朱妃猛地一怔。 他们说? 什么叫他们说? 她半蹙起眉头,疑问更深了一分。 袅袅抿了抿唇,又生疑又恐惧。 “此前大病一场,过去的事,已记不起了。”袅袅试探着道,“姓名身份,也俱是王爷与王妃讲的。” 记不起? 朱妃瞳孔一瞬放大,半张着口,只觉难以置信。 “你我,从前认得,对不对?”袅袅近前一步。 她有些急切,在朱妃看来,更像是逼问。 “你果真不记得我?”朱妃僵硬地摇头,不敢相信。 袅袅垂下眸子,心头一酸。 她连自己也不记得了,如何记得旁人? 朱妃又将她仔细审视一回。 几年的时光,她容貌有些变化,已不再是记忆里的孩童模样。 她身形亦更高挑,婀娜之处,韵致俨然,是长成了。 可她,真是七娘么? 朱妃心中打鼓,又有些懊悔方才的冲动。 若她不是,这将是完颜宗廷的圈套 此前那声七娘,那声表妹,怎就脱口而出了呢? 若她真是七娘 朱妃心下蓦地一沉。 她眼下又不记事,落在那夫妻二人手中,岂非任人摆布利用? 完颜宗廷有意让她出现,不过是要朱妃认她。这一认,朱妃便身处险境了。 而眼前的女子,更加身处险境! 不论她是或不是,认下她,都非明智之举。 即便是认,至少,不能让完颜宗廷知晓。 见朱妃不言语,袅袅只蹙眉望着她。 她的话是真是假? 完颜宗廷的话又是真是假? 一时间,袅袅只觉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夜色深沉,远处隐约传来歌舞取乐之声。 而此处,灯火阑珊,琉璃宫灯映射出朦胧的光,似迷雾重重。 两位女子默然对立,相视不语,又各怀心思。 金国的夏日比宋地凉爽些,女子们多爱出门走动。 或是打马,或是挥鞭。或于街市游荡说笑,总是热热闹闹的。 “诶!都听说了么?”一女子垂着两根发辫,满头金银,显然是位金国贵族少女。 只见她神色有趣,又憋着闷笑一声。 同行的伙伴朝她轻打一下,笑道: “自朱妃寿辰回来,可不都在议论么?谁能不知?” “我看啊!就是汉人矫情!”一女子翻个白眼,“扭扭捏捏之态,勾得皇上一愣一愣的。” “你们说,乌林侧妃也没作甚,怎的还惹得朱妃发火呢?” “谁知道!”一女子摇头,“侍女们隔得远,谁知二人说什么?” “闻说初时还好好的,也不知怎的,朱妃没来由地,指着乌林侧妃便羞辱!” 一女子鼻息哼了一声: “她一介汉妃,嚣张什么!” 另一女子轻笑,酸道: “人家可是大才女,文雅着呢!谁知脑子怎的长的?想来,总是与咱们不同。” 话音刚落,众少女便哈哈大笑起来。 时有路人行过,也不过侧目看一眼,并未见出惊讶来。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热热闹闹的。 况且女子们聚在一处,又爱说些无谓之事。不论金国或是宋地,似乎都没什么不同。 朱妃端坐轿中,侧耳听着这一切。 轿帘掩映,她自缝隙中瞧几眼那些少女。 一时间,又想起自己在汴京的日子。 家乡的那些女孩子,不也是如此么? 口无遮拦,嚣张得很,成日横冲直撞的,也不知什么叫负责。 她有些恍然,只低头一笑,倒觉出她们的可爱来。 大抵是年光易逝,兀自感慨罢了。 “娘娘,”轿中侍女不服道,“她们那样说,也太过分了!” 朱妃摇摇头: “那没什么。能说自己想说的,也是件幸事。” 侍女撇撇嘴: “娘娘就是太心软!若皇上知晓,看不处置她们!” 朱妃笑笑不语,起轿而去。 金人的皇帝,怎会为了一介汉妃,而处置金人的贵女呢? 朱凤英心头万分明白。 她这位汴京第一才女,在金主眼中,不过是个用来羞辱大宋的玩物。 但 玩物丧志。 朱妃神色沉了沉,闭目不言。 自朱妃的生辰归来,已过了几日。 关于朱妃羞辱袅袅的流言已渐渐淡了。毕竟事不关己,茶余饭后闲聊一阵也就罢了。 可九王府中,下人之间还暗黢黢地传。 那位乌林侧妃本就来历不明,如今又与朱妃结怨,不得不教人好奇。 袅袅托腮望着窗外,窗棂上悬了只雪白的鹦鹉,盈盈可爱。 它学舌地唤着“侧妃安,侧妃好”,可袅袅却丝毫没有兴致。 侧妃 自己真是这个侧妃么? 她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 那日在宫中,朱妃没来由的推了她一把,袅袅险些跌倒。 侍女们皆在百步之内,无不惊讶! 那是众目睽睽啊! 便是再任性c在生气,也不该对王爷侧妃动粗啊! 况且,乌林侧妃似乎什么也没做! 袅袅记得朱妃的模样。 她高扬着头,眸子瞥下来: “你以为长得一副面孔,你便是她么?回去告诉完颜宗廷,我的表妹,我自己认得!” 说罢,朱妃转过身,渐渐凑近。 袅袅本能地退了几步,朱妃却忽地靠近耳畔,耳语道: “好好想想自己是谁。祁莨,是忘了冯婴么?” 这份语气又不似适才的暴怒。 朱妃又立直身子,轻声道: “对了,与你打个灯谜——何以解忧。猜人名。” 说罢,她华服一挥,扬长而去。 唯留下不明所以的袅袅,与惊惶奔来的玉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1 朱妃看着像个疯子,却又不似真疯。 她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冯婴是谁? 祁莨是谁? 还有那个灯谜何以解忧 “何以解忧”又是谁呢? 朱妃不揭底,是真要自己猜么? 可这谜底,会不会又是一个谜呢? 一连串的疑问环环相扣,一个接着一个,直教人闪躲不开。 袅袅只觉脑仁都快炸了! 旁人只当她是受了羞辱,脸皮挂不住,故而不愿出门。 殊不知,她心头装了那样多的事,哪还有精神出门呢? “侧妃,”忽闻得玉戈的声音,“大夫来复诊了。” 袅袅蓦地一愣,倒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 病人! 对呀!她是病人!记不得过去之事,可以治啊! 袅袅忽而来了精神,兴冲冲地起身相迎。 自她苏醒,便要日日对着大夫,还从未像眼下一般期盼。 大夫见她行来,笑了笑: “侧妃今日气色不错。” 他瞧着古稀上下的年纪,笑起来慈祥又和蔼。 袅袅亦含笑: “那要多谢大夫的医术。” 老大夫闻声愣了愣,转而摆手道: “都荒废了。” 众人只当宋人大夫谦虚,并不作他想。 可袅袅听着,却有些不同的意味。 这大夫正替人治病呢!怎说医术荒废的话? 要么是位实在的庸医!可连日来,袅袅的身子好转,全靠他调养,也不是假的。 要么 便是觉着自己的医术无用武之地。故而才说“荒废”二字。 袅袅暗自打了个激灵。 这大夫是宋人,朱妃亦是宋人,二人都有些奇怪。 莫非,又多一个秘密? 袅袅呼出一口气,霎时又觉得精疲力尽。 “侧妃?”大夫唤道。 袅袅一愣,这才回神。 他指着她的手腕,含笑道: “脉。” 袅袅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这才将手放上脉枕。 “对了,”她看着老大夫,“连日来多亏大夫,还未请教遵姓。” 老大夫诊脉的手指忽而顿了顿。 他含笑道: “老夫姓薛。” “哦,”袅袅点头,“原是薛大夫。” 双手诊过,薛大夫方起身收拾药箱,一面道: “侧妃已然大好了,吃着药也就是了。” 袅袅蓦地微怔。 既已大好,为何还要吃药? 这位薛大夫,还真是奇怪! 袅袅正欲开口,忽见着玉戈在侧。 她抿了抿唇,方道: “玉戈,我让炖的梨,可坐着火么?” 玉戈一脸愣然: “侧妃何时要炖梨?” 袅袅撇撇嘴: “是我失忆还是你失忆,这也不记得!还不快去,我午后要吃呢!” 玉戈看看薛大夫,有些挪不动脚。 “愣着作甚?”袅袅道,“等着王爷回来炖么?” 玉戈背脊一僵。 王爷太不好惹了,又是侧妃的事,指不定怎样训自己呢! 她头一垂,灰溜溜地便跑开了。 见玉戈出了屋子,薛老大夫又继续收拾药箱。 他摇头笑笑,只道: “侧妃要问什么?” 袅袅像个被看穿心事的孩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薛老大夫,”她试探道,“你说,我的病真好了么?” 薛老大夫点点头。 “可为何要吃药?”她问。 薛老大夫关上药箱正要走,忽顿住脚步。 他沉吟,只道: “吃药,是因着侧妃不记事,怕你头疼。” “那还是病吧?”袅袅拦着他。 薛老大夫蹙眉: “算是吧。” 袅袅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既是病,为何不治?” 薛老大夫垂下眼,心头越发揪成一团。 何止是不治! 他深蹙着眉,不愿抬头: “老夫才疏学浅,不会治。” 袅袅近前一步,学着朱妃的逼视,只道: “是不会治,还是不敢治?” 薛老大夫背脊一僵,退后行了个揖礼: “老夫惶恐。” 惶恐? 惶恐,不正是不敢之意么? 袅袅打量着他,一时有些瑟瑟发抖。 他不敢治! 谁让他不敢治? 她双手在袖中紧紧攒成拳。 除了完颜宗廷,没有旁人!或许,还有王妃! 袅袅又看向薛老大夫,他始终不曾抬头。 一个人垂着头无非两个缘故。 一是害怕,二是羞愧。 而眼前的老人,更像是后者。 袅袅深吸一口: “你是谁?” 薛老大夫一瞬绷紧了脸。 他蓦地抬头,皱纹被撑得就要断裂。 “你记得?”他咽了咽喉头。 袅袅瞳孔发颤,尽力稳住自己。 她屏住呼吸: “我记得。” 这似乎是她头一回使诈,害怕又刺激。 薛老大夫乍一声笑: “谢七娘子,应是看不起老夫吧!薛氏一族,满门御医,却出了老夫这般没有医德的大夫!只怕你姐夫的在天之灵,亦不会认我这个叔叔吧!” 袅袅紧握住桌角。 谢七娘子? 不正是朱妃口中的表妹么? 那个与自己长了同一张脸的表妹。 她到底是谁 自己,却又是谁 袅袅屏住呼吸,忽质问道: “你是在愧疚么?” “抱歉。”薛老大夫道。 袅袅忽笑了: “适才你说,我已大好,却还要吃药。” 她指着吃剩的半盏: “这药,是让我记不起吧?” “谢七娘子,”薛老大夫深深作了一揖,“老夫惭愧。” “不用。”她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弥补。” 薛老大夫蓦地一怔。 袅袅扫了一眼药箱,目光又落在薛老大夫身上。 “帮我记起来。”她语气恳切,却不容置疑。 薛老大夫瞳孔放大,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是中计了! 他审视着眼前的女孩子,还是从前一般的眉眼,却又与从前不同了。 而自己本是翰林医官院院判,如今 呵!为求苟全,医德全无,助着金人害这小娘子。 薛老大夫叹了口气,又垂下头: “那药你别吃了。” 说罢,他便侧身越过袅袅而去。 袅袅呆滞愣在屋中,待回过神时,屋中已然空空如也,唯有自己一人。 “侧妃!” 又是玉戈的声音,袅袅不耐烦地蹙蹙眉。 “梨已炖上了。”玉戈道,“午睡起便能吃了。” 袅袅敷衍地点了一下头,思绪还停在方才。 薛老大夫口中的谢七娘子,朱妃口中的表妹,果真是自己么? 袅袅蓦地打了个寒颤。 她四下看去,一切陌生又疏离。 自己是谁? 究竟是谁? 次日,袅袅焦急等待着薛老大夫的复诊。这一回,她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谁知,等来的却是位新大夫。 袅袅紧抓着桌角,猛地弹起: “薛老大夫呢?” 玉戈与新大夫面面相觑,欲语不语。 “侧妃,”玉戈怯怯道,“薛老大夫他他年事已高,昨夜里去的” 袅袅双腿发软,猛地坐下。 不可能! 这不可能!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袅袅双手环抱,忽觉一阵瑟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2 天气越发燥热,贵人们多不愿出门。金人总爱学着宋人的避暑法子,也附庸风雅一回。 或唤了侍女就着冰团摇扇,或仿造唐时的水车与凉生亭。 谢菱跪坐着,举目扫了一眼。 这般情景,也不知是金侵了宋,还是宋侵了金。 她低头笑了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对坐的完颜宗廷紧追不放,亦迅速落下一子。 谢菱将棋局审视一回,捻起一子,笑道: “王爷的棋风隐忍含蓄,倒不像你的弟兄们。” 完颜宗廷神色黯了黯。 谢菱又勾一下嘴角,带了半分得意: “也不知,王爷到底算金人,还是汉人?” 这般神情,似嗤笑,也似挑衅。 这是他最恨谢菱之处。 却也是,最无可奈何之处。 有一位金人的父亲,一位汉人的母亲,还在汉人宗室的身份下活了二十载的光景。 当真,好可笑啊! “本王姓完颜。”他笑了笑,又看向谢菱,“王妃是汉姓,却做了金人的王妃。那你是金人,还是汉人?” 谢菱捻子的手蓦地顿了顿,心下一阵发酸,又恼怒。 她默了半刻,却又转而笑道: “自然,夫唱妇随。王爷是甚么人,臣妾便是甚么人!” 完颜宗廷鼻息轻哼: “真是只称职的狈。” “却不如你的小绵羊!”谢菱故作捻酸道。 完颜宗廷又落一子,忽换了正色: “朱妃之事,你怎么看?” 谢菱正捻子,忽而一抛,便软软靠在墙边摇扇。 “能怎样看?”她笑道,“我也没亲眼见她羞辱小绵羊,道听途说,茶余饭后乐一乐罢了。” 没亲眼见的,都不可信。 完颜宗廷沉吟一阵: “你是说,她故意演给咱们看?” 谢菱摇摇头: “或许,她自己也拿不准。她不信咱们,却又无法对你的小绵羊无动于衷。” “她已然乱了。”完颜宗廷笑道。 他正要落下一子,却被谢菱手指挑住,蓦地停在半空。 “咱们的筹码货真价实,”谢菱道,“也不怕她验。不过费些时日罢了。” 说罢,她挑着完颜宗廷的手指,将棋子落在别处。 她嗔道: “王爷让让臣妾!” 棋子若依他心意落下,谢菱只得满盘皆输。 完颜宗廷呵呵笑起来,肩头也跟着颤。 笑着笑着,却又有些落寞。 人生的棋局,步步惊心,却悔不得棋。 “王爷!”忽闻屋外侍从唤道。 完颜宗廷与谢菱对视。 谢菱半含娇嗔地瞥他一眼,只朝别处看去,已然知晓何事。 完颜宗廷遂道: “进来回话。” 侍从训练有素,行走时竟不闻脚步声。这样的人,多是行跟踪暗访之事,不大见得光。 “新大夫去了?”完颜宗廷似漫不经心,“侧妃可闹了?” “没有。”侍从直立站着,似一块门板。 “提了薛老大夫?”完颜宗廷问。 “提了,说薛老大夫医术好,到底可惜。还说受他一场医德,当去祭拜。” 侍从依旧冷言,似乎生死于他,也只是风过无痕。 完颜宗廷点点头,遂打发了侍从。 谢菱含笑望着他,打趣道: “都说了没事,你却不信!七姐姐的性子,我最明白了。她若不提薛老大夫,那才是心里有鬼呢!况且,王爷不还有个玉戈看着么?能出什么乱子?” 什么乱子! 她若记起,便是最大的乱子! “王妃不是希望她记起么?”完颜宗廷看向她,“筹码还是筹码,却不再是本王的侧妃了!” 谢菱但笑不语。 “王爷,我是个女人。”她道。 女人都是期盼情意的。 即便是这等相互算计,相互制衡的夫妻,半分情意,也总还是有的吧! “王妃,”完颜宗廷半身越过棋盘,蓦地凑近,“可男人都是贪心的。本王既要筹码,也要女人!” 谢菱依旧靠墙摇扇,有些慵懒。 她只道: “薛老大夫之事,不会是王爷做的吧?” 完颜宗廷嘴角一勾: “你猜。” 送走了新大夫,袅袅只坐在案前兀自发愣。 薛老大夫之事突如其来,她到此时,仍觉得不真实。 好不容易有些头绪,却又全然断了。 袅袅扶额撑在案头,只觉心头压了千斤重石。 挪不开,移不走,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自己是谁? 究竟是谁? 忽而,她脑中闪现出朱妃的话。 那些名字,那个灯谜 何以解忧? 呵! 她也想知道,何以解忧? 正闹烦间,又闻得玉戈的脚步声渐近。 袅袅心下本能地一颤。 她一来,除了起居,便是吃药!那么些药,当真吃得么? 袅袅见玉戈渐行渐近,手里捧着的药还冒着热气。 好新鲜的毒! 袅袅心头暗暗一紧。 她背转过身,不教玉戈看出她的紧张,又一把抓过案头的扇子,猛地摇起来。 “天也太热了!”袅袅抱怨道。 玉戈迈进门,附和着笑道: “咱们府里还算得清凉,侧妃只在外面行走一回便知了。” 袅袅依旧摇扇,撇嘴道: “你取些冰来,放着也好些。” 玉戈憋笑: “不想侧妃这样怕热,我这就去。” 说罢,她遂出门而去,只将药随手搁在花几之上。 闻得脚步渐远,袅袅才试探着转身。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那药,忽而反胃地想吐。 这样的手段,太卑鄙了! 袅袅心下愤怒,一把端起碗,尽倒在盆栽之中。 待玉戈回来时,见她躺在床上养神,只当已吃过药,遂笑吟吟地收拾起来。 袅袅紧抓着锦丝薄被,不敢睁眼,只偷偷舒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法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当务之急,是要在被人察觉之前记起一切,再做打算。 薛老大夫已故,是不会再来了。 但她可以去! 善良的贵人,去祭拜曾经施医的老大夫,这无可厚非。 可完颜宗廷,会许她出门么? 袅袅将锦丝薄被抓得更紧。 完颜宗廷夜里来看之时,袅袅已然熟睡。 只是她深蹙着眉,瞧着很不安稳。 他怕扰她,遂让灭了灯,自己只就着月光。 月光幽微,映上她粉扑扑的笑脸,似一方精致的白瓷。 完颜宗廷伸出手指,轻拂上她的眉头。 睡梦中的袅袅蓦地一颤。 完颜宗廷指尖亦跟着一颤。 谢菱所言不错,她这只小绵羊,是太易受惊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袅袅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眉头锁得更紧。 完颜宗廷一怔,悬空的指尖有些无所适从。 便是睡梦中,亦不让他碰她分毫么? 他摇摇头,神色有些落寞,只默然替她掩了掩锦丝被。 袅袅却一把打开。 只见她的小脸揉作一团,五官聚在一处。 像是在……害怕? 她的身子开始抖,越发厉害。不多时,双手亦开始胡乱挥舞。 紧闭的眼角,已然憋出泪来。 完颜宗廷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惶。 他一把锁住她的臂膀,只缓道: “袅袅,醒一醒?敢是做噩梦了?” 袅袅哪里听话?只不受控地胡乱挥打。 完颜宗廷直惊着了。他从不知道,这个小娘子的气力如此大! “袅袅!”他厉声高唤。 只见袅袅满头冷汗,面色在月光的映衬下越发惨败。 “袅袅!你别吓我!”他喘着气。 “救命!” 忽一声嘶哑地高喊,袅袅霎时睁眼。 她粗喘着气,沉浸在惊吓之中,一时还回不过神。 完颜宗廷蹙眉凝视她,像个深情又担忧的丈夫。 “袅袅,”他试探着唤,“你,做噩梦了?” 袅袅闻声,肩头蓦地缩了缩。 她有些惊慌失措,僵直着四下看看。 直至视线落在完颜宗廷身上,方才舒了一口气。 “王爷!”她依旧惊恐未减,“还好是梦……还好是梦……” 只听她兀自喃喃,可怜兮兮的。 “什么梦?”他蓦地心疼,“你别怕,我在呢!” 袅袅向床铺里缩了缩,双手抱膝,一双大眼试探着看他。 “是……是……”她欲语不语。 完颜宗廷听得心急: “袅袅,你倒是讲啊!” 她又垂下头: “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不讲的好!” “我镇着呢!”他摇摇头。 袅袅默了半刻,方道: “是薛老大夫,适才托梦于我。” 完颜宗廷一怔,神色中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袅袅遂接着道: “他说,与我医病已许多时日。如今他去了,我却不懂感念,一张纸钱也不曾渡过。到底,到底令人生气。” “然后……”正讲着,袅袅蓦地全身缩进,“他……他便来掐我!” “王爷!”她不住颤抖,“袅袅好怕!好怕有鬼啊!” 完颜宗廷听罢,无奈叹了口气。 果然是怪力乱神之说。 他方道: “都是无稽之谈。薛老大夫寿终正寝,高寿而去,又如何会向你索命?” 完颜宗廷轻轻扶住她的肩头,神情中俱是心疼之态。 他接着道: “别多想了,也别怕,我在呢!” 袅袅心头一沉。 有你在,我才怕呢! 她依旧一副可怜神色,似是哀求: “王爷,我明日还是去祭拜一回吧?否则,袅袅于心不安啊!” 完颜宗廷神色黯了黯。 他道: “你是九王府的侧妃,何等身份?竟去祭拜一位大夫?” 袅袅咬着唇,委屈道: “可袅袅就是怕嘛!莫不是,王爷愿意看着袅袅夜夜噩梦,夜夜睡不安稳么?” 她眼圈已然红了,紧接着道: “这般耗下去,吃下的药也都白吃了,身子如何好呢!” 完颜宗廷一怔,抬眼望向她。 只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 袅袅端坐马车之中,一时有些恍然。 完颜宗廷就如此轻易地放她出府了? 不过演一场做噩梦的戏,撒个娇,耍个赖,他便许了? 思及此处,她有些坐立不安,只掀帘四处看来。 马车略微颠簸,此处已远离街市了。 青草离离,比宋地的更狂野恣意些。时有牧民,赶着牛羊而过,一片安宁祥和之状。 可袅袅却越发不安。 自己的四周,皆是侍从与侍女。 他们捧着香烛纸钱,纸屋纸人。一行人排排而立,一看便是祭拜的架势。 只是,他们将马车团团围住,恰似一堵堵高强,隔绝了她与那个祥和的世界。 她低头一声自嘲。 难怪完颜宗廷会放她出府。 如此严严实实,他又岂会不放心呢! 里三层,外三层,便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何况忽她? 只是,袅袅也并未想过要逃。 九王府有太多的秘密,似乎每一件都与自己息息相关。 她必须弄得水落石出。 她必须知道,自己是谁! 袅袅深吸一口气,望向前方,目光越来越远。 薛老大夫那处,亦有秘密。 ……………………………………………… 一所小小的毡房之中,老妪身披麻衣,就着一方火盆,烧着为数不多的纸钱。 灵堂布置得简单又冷清。 事实上,除了一口半破的棺材,也未曾有甚布置。 既无丧幡,亦无灵位。 亡国之人,多是这般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袅袅立在门边,却不敢走进。 成日见惯了宫门王府的华丽,如此灵堂,不可谓不震撼。 玉戈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只掩住口鼻,抱怨道: “侧妃,咱们还是回吧!这地方,着实下不去脚。” 袅袅却似不闻,一动不动的站着。 这般凄凉,怎的如此熟悉?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苦楚,好似自己也经历过。 这便是所谓亡国之痛么? 袅袅叹了口气,半回头,只道: “你们别扰了人家,我自进去便是。” 玉戈一怔,忙劝道: “侧妃,王爷说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啊!” 袅袅瞥她一眼: “大门敞开着,我还能跑了不成?” “倒不是这个意思。”玉戈有些委屈,“王爷不过是担心王妃。” “待我回去,叫王爷第一个收拾的便是你!”袅袅轻哼,“听不懂吩咐的下人,要来何用?” 见袅袅神情并非玩笑,玉戈直有些怕。 “那……”她不情愿道,“侧妃当心。” 袅袅也不理她,轻叩了一下柴门。 “夫人,晚辈是来祭拜的。”她轻声唤。 老妪烧了一张纸钱: “贵步临贱地,当不起。” 她虽如此说,言语中却无丝毫卑贱之态。 反而,自有一分傲骨。 袅袅深吸一口气,跨进毡房,渐行渐近。 至老妪身旁,她不自主地,竟行了万福。 待起身时,袅袅才猛然惊觉。 这,是汉礼啊! 老妪余光扫见,皱纹满布的手,忽悬在半空。 愣了半晌,她方道: “是故人?” 故人。 故国之人。 袅袅紧闭着唇,一时不知言语。 她望向那方半破的棺椁,神思戚戚: “是病人。” 老妪一怔,缓缓抬起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老妪顺着袅袅的裙摆向上看去,一张精致又熟悉的脸映入瞳孔。 “你是……”老妪要说什么,却蓦地顿住,话卡在喉头。 她默了半刻,又道: “你是乌林侧妃?” 袅袅敷衍地应了一声。 老妪方才要讲的,分明不是这个! 袅袅又靠近一分,蹲下身子,与老妪一同烧纸钱。 纸钱不多,一张一张地烧,也撑不到几时。 “夫人,”袅袅道,“晚辈备了些祭祀之物,聊表哀思。” 老妪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平静之中,还有几分哀楚与倔强。 她道: “金人之物,我们受不起。” 袅袅心下似被一撞。 身为亡国之俘,却依旧不卑不亢,不受嗟来之食。 想来,在宋地之时,也绝非寻常人家。 袅袅又环视一回灵堂,凄凉冷清。她心中千般疑问,却不好开口了。 却是老妪道: “乌林侧妃应当知道,他并非寿终正寝。” 还不待袅袅回神,老妪却乍一声自嘲的笑: “唤你乌林侧妃,还真是不惯啊!” 闻得此语,袅袅心下猛地揪紧。 果然认得她! 袅袅咽了咽喉头,屏住呼吸: “夫人从前唤我,是谢七娘子么?” 老妪烧纸的手蓦地僵住。 眼前的女孩子,真是聪明!分明什么也不记得,却能凭着蛛丝马迹猜到自己的身份! 老妪叹了口气,也不知这真相对她而言是好是坏。 “其实,”老妪道,“小娘子也明白,他并非寿终正寝。” 老妪望着半破的棺椁,泪光闪闪。 “是完颜宗廷,对不对?”袅袅极力压低了声音。 也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是她头一回,对高高在上的九王爷直呼其名。 可老妪却摇摇头: “那位金人的王爷,才不会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事。” 袅袅一惊,这个回答,并不在她意料之中。 她半张着口,正想问是否是王妃。 话至喉头,却又讪讪收回。 夫妻二人同乘一条船,王爷既不会,王妃亦不会。 袅袅垂下眼,这又成了个悬案。 老妪看她一眼,接着道: “他自己做的,说要还债。” 自尽? 还债? 袅袅一瞬睁大了眼。 老妪沉着眸子,神情中除了悲楚,还有愧疚。 “夫人,我不明白。”袅袅道。 老妪的头垂得更低: “本是汉家之人,苟活于蛮夷之地。眼看着国不国,家不家,这条老命,早该去了!” 亡国之痛,莫过于此。 袅袅想安抚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妪接着道: “若非为了等小娘子,老妇昨夜,只怕也随他去了。” 袅袅心下一颤,双手一瞬紧握。 她神情紧绷,望着老妪。 老妪的声音很低,袅袅故意挪了挪步子,不教门外之人看见她的口型。 老妪看她一眼,低头一笑。 从前宴会上多见谢七娘子,那时她天真无邪,未染世事。 谁知眼下,却变得如此谨慎。 大抵人事变迁,都不同了。 老妪接着道: “自他打来了此处,因着翰林医官院院判的身份,被召去与金人诊治,我们夫妻,便没一日安枕。” “从前秉着医者仁心,一视同仁也就罢了。”老妪道,“可这一回,他的病人是你。说来,咱们还挂着亲呢!” 袅袅记得,薛老大夫生前说过,他是自己姐夫的叔叔。 老妪又道: “但你什么都忘了。那位王爷让开的药方是什么,你也猜到了吧?” 她当然猜到了。 抑制她记起的药! 完颜宗廷心中有鬼,不愿让她记起! “夫人,那谢七娘子是谁?”袅袅有些急切,“我是说,我是谁?” “汴京谢氏,世家大族。”老妪似在回忆,“但那不要紧,你只要记得,你是个汉人!” 至于别的,记起来也是痛苦,倒不如忘了。 汉人! 其实袅袅未必没有猜到。但这般清晰地闻着,依旧是一种震撼! 不过…… 完颜宗廷与他们各执一词,究竟孰真孰假? 完颜宗廷自不是好人,可他们呢? 他们所言,就一定是真的么? 袅袅的头又开始痛,她只觉太阳穴被胀满。 “侧妃,时辰不早,该回府了!” 该死的! 又是玉戈的声音。 可她还有太多要问! “朱妃与我,是什么关系?”袅袅抓紧最后的时间。 “你的表姐,大宋的郓王妃。”老妪道,“记住,你们都是汉人,做汉人该做之事!” 说罢,老妪嘴角忽流下鲜血。 暗黑色的,有些可怕。 接着是眼、耳、鼻…… 老妪倒下,触目惊心! 袅袅一瞬弹起,大叫一声。 侍从们闻声冲进来,只见得还热着的老人尸体,与惊慌失措的袅袅。 ……………………………………………… 时至夜里,今日种种,依旧在袅袅脑中一幕一幕地过。 她吩咐了好生安葬薛老大夫夫妇,却依旧心有不安。 袅袅垂眸叹了口气,只在王府中踱步。 身后是提灯的侍女,一排灯火在黑夜里移动。 “侧妃,夜深了。”玉戈劝道。 袅袅闻声,抬头望月。 她不知自己该信谁。 完颜宗廷?朱妃?薛老大夫? 或许,他们都不可信。 她抬眼一扫,不觉间,竟来到了莲塘。 莲塘暗沉沉的,隐隐飘来莲花的香气。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倒像极了这样的景。 水畔又停着一方小舟,晃悠悠的,似乎有人。 袅袅一时好奇,蹑手蹑脚地靠近,探头看去。 忽闻舟中传来一声清笛,是羌笛之声,吹的却是汉乐。 袅袅晃神,忽忆起老妪的话。 “你只要记得,你是个汉人。” 她叹了口气,有些想哭。 舟中之人正兀自打眠,忽觉隐有光亮靠近,只蹙了蹙眉。 他掀开帘子,只见了垂头丧气的袅袅,与排排而立的提灯侍女。 “袅袅!” 袅袅闻声抬头,原是完颜宗廷。 此时见着他,心绪已不同往日了。 她端然行了个金礼,规规整整,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 “过来。”他抬手召唤。 言语温柔,却不容置喙。 她想,这便是王孙贵胄的霸道吧! 此刻,还真是不想去。 但她不得不去。到底人在屋檐下,如今还挂着个侧妃的身份呢! “上来。” 他向她伸出手。 袅袅却侧身避开,她只捻起裙子,轻轻踏上去。 完颜宗廷的手在空中悬了半晌,只暗自扯了扯嘴角。 这个女人,太嚣张了! 嚣张到他拿她没有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船舱不大,坐下两人已有些挤。 袅袅抬眼扫了一圈,抛开旁的不说,完颜宗廷倒是个极会享受的人。 他置了一方案几,其上几个琉璃碟子盛着瓜果,一壶热酒,恰两个酒杯。 陈设之物,倒像是宋地的。 袅袅的目光停在酒杯之上,道: “王爷在等我?” 完颜宗廷笑了笑,自斟了两盏。 袅袅坐下来,只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若是等旁人,又岂会叫她上船? 酒气渐渐溢出来,带着桃花的香气,这是桃花酿。 是宋人的酒。 她看向完颜宗廷,他已然端起酒杯。 “王爷,袅袅大病初愈,吃不得酒。”她有心推辞。 完颜宗廷忽忆起他们初见之时。亦是这般的桃花酿,亦是这般的推辞。 “一盏儿,不碍事的。”他劝道。 袅袅垂眼看着那酒,心头紧绷起一根弦。 她接过,只轻轻抿了一口。 “还怕我害你不成?”他随口笑道。 袅袅一瞬揪紧了心。 她深吸一口气,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爷不要多心,袅袅吃就是了。”她语气示弱,像只小绵羊。 桃花酿很是美味,清甜醇香。 可此时的袅袅,却觉味如嚼蜡。 眼前的男人,曾救过她的命,也对她百依百顺。 可偏偏是他,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袅袅微蹙着眉,又吃了一盏。 他还对她说过“无妨”! 袅袅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二字有如此深的动容。但她想,这二字,是顶要紧的。 这个男人,究竟是好是坏? “你慢些。”完颜宗廷忽笑道,“小心醉呢!” 话一出口,他微微一怔,霎时有些恍然。 从前与她对饮,亦说过这话,如出一辙。 年光啊!竟出奇的相似。 完颜宗廷低头一笑,又望向窗外的月光。 两杯酒下肚,袅袅的面颊已然有些发红,一张小脸粉扑扑的,神情微微迷离。 她双手托腮,猛支在案上,杯盘有些乱。 完颜宗廷靠在船沿,玩味地看着她。 “你看着我作甚?”袅袅半带醉意。 又是这嚣张的语气! 完颜宗廷摇头笑笑: “自然是袅袅好看。” 他遂自摇起橹,往湖心行去。 小舟晃晃悠悠,袅袅只觉更晕。 行至莲叶深处,他又停下来,只凝视着袅袅,一动不动。 袅袅强撑着自己的半分清醒,紧抓住桌角。 她别过头去: “王爷莫要盯着我看。” 此时,袅袅才惊觉,他们早已远离岸边。 排排侍女,依旧提灯立在岸上。但远远看去,她们只是一条朦胧的灯影。 完颜宗廷嘴角一勾,指尖轻抚上她的面颊。 那温度,是醉酒的灼热。 袅袅忙向后一缩: “别这样。” “好。” 完颜宗廷应声,身子却一寸寸靠近。 这个骗子! 袅袅只觉眉心胀痛,四肢发软。 她极力想要避开,却瘫软地靠在船沿。 她此时才惊觉,原来自己是个不胜酒力之人。 何止不胜酒力,简直一杯便醉! 她真后悔上了他的船,吃了他的酒! 他分分逼近,她蹭着后退。忽抵住船舱,已然退无可退。 “你要作甚?”袅袅道。 惊恐使她又清醒一分。 完颜宗廷越靠越近,她已然能感到他的呼吸。 他气声道: “你是我的妃子,你说我要作甚?” 他的气息扫过她,带着酒香与诱惑。 可袅袅只想避开。 他亦带了些醉意,手指**着玩弄她的后颈。 “别!”她发抖,“这是船上。” “那又如何?”他的脸颊就要贴上,“还是说,袅袅更喜欢床上?” 袅袅忽觉胃里翻腾,只恶心得想吐。 她伸出双臂,极力推开,却始终也推不动。 她忘了,他是个习武之人,而自己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你别!”她焦急,就要哭出来。 完颜宗廷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反手锁在她身后。 一瞬,她已被压在身下。 袅袅霎时惊慌,双脚不停地蹬。 “你就这般讨厌我么?”完颜宗廷道。 他蹙眉,却丝毫未有要退让的意思。 “求求你,放了我。”袅袅低哼,近乎哀求。 她眼角沾了泪,睫毛湿漉漉的。 完颜宗廷心下一动,忽吻上她的眼。 袅袅霎时绷紧了身子,只觉一片黑暗要将她吞噬。 “求你,不要。”她卑微地哀求。 可在完颜宗廷听来,却是更深的引逗。 他更激烈了,手掌在她腰间不安分地游移。 袅袅握紧拳头,拼近全力向他下巴咬了一口。 “嘶!” 完颜宗廷倒吸一口凉气,手蓦地一松。 待回过神时,袅袅已连滚带爬地往船头去。 只见她发髻散乱,衣襟亦不规整,只满眼惊恐地望着他。 完颜宗廷红了眼,有些发怒,直要将她抓回。 他还从未被女人这般拒绝过! “你别过来!”袅袅忽高喊,“你再过来,我跳下去!” 她看一眼寒凉的莲塘,掩紧衣襟。 若说不怕,定然不可能的。 但她没的选,只能以死相拼。 她想,他既救她,多少还是在乎她的性命吧! 完颜宗廷沉着眼审视她,渐渐平静下来。 “你威胁本王?” 这是头一回,他在她面前自称本王。 袅袅喘着气,不敢放松: “我不过是求你,你,你要那样子!” 他玩味一笑: “我怎样子了?” 袅袅脸颊蓦地绯红,胃里又一阵恶心。 他近前些,命令似的: “回来!” 袅袅一颤,忽觉四周的空气都充满了压迫感。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么? 袅袅直直摇头: “你别再过来!” 她几乎是在哭喊。 完颜宗廷失笑: “你是我的妃子,不该行使做妃子的义务么?” “别!”她的眼泪簌簌而落,“我真跳了!” “跳啊!”完颜宗廷无所谓地一笑,竟吃起点心来。 “你不跳,就回来履行你的义务。”他又补充一句。 就凭谢七娘那胆子,他不信她敢跳! 袅袅深吸一口气,不提防间,纵身一跃。 噗通! 水面扬起巨大的水花,小舟也跟着猛晃几下。 完颜宗廷脸色蓦地煞白。 他踉跄至船头,未及思索,亦跳了下去。 岸头的侍女们也不知船上发生了什么。 只见得完颜宗廷一身湿漉漉的,横抱着同样湿漉漉的侧妃,朝小院行去。 这二人,究竟在船上作甚? 不会翻船了吧? 完颜宗廷一脸冷淡,发丝还不住地滴水。 他死死盯着怀中晕厥的女人,愤怒又心疼。 早晚一日,要她心甘情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6 袅袅不会凫水,自打落入莲塘,便似掉进一片深渊。 一切黑暗向她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恍然间,她感到四周熊熊的火光,闻见此起彼伏的兵戈之声。 不待反应,四下霎时变作一片艳红。 红纱红帐,红烛摇曳。 隐约的,还有人含上她的耳垂。那唇温温热,软绵绵,直教人心下生痒。 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不住地唤她。 “蓼蓼,蓼蓼” 她想跟着那声音去,只是自己被压在水底,动弹不得。 她拼力挣扎,周身又涌来刺骨的寒凉。 “酿哥哥救我!” 忽一声高唤,她猛地睁眼。 柔软的床c掩映的灯c轻绡的帷幔 还有完颜宗廷 他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那样子疲惫又安静,让人忘了方才他还似一头野兽! 她不由得向内缩了缩。 闻得女子的声音,完颜宗廷一瞬蹙眉,缓缓睁开眼。 只见女子紧张地缩在一角,神情中满是防备。 他靠在床头,自嘲一笑: “放心,我不碰你。” 女子对上他的眼神,却依旧不敢放松警惕。 “你适才说梦话了,说的什么?”他问,只是规矩坐着,并不靠近。 女子摇摇头: “说了么?没说吧。” 她怯怯的,抓紧了锦丝被。 完颜宗廷沉下眼神,她方才分明含了陈酿! “你梦见谁了?”他问。 “一片湖,我落水了,然后怕,然后叫。再后来,我就醒了。”她一五一十地回答,并不像有所隐瞒。 莫不是,她真忘了自己的梦话? 她试探着看了看完颜宗廷,咬唇道: “我知道,我是你的侧妃。只是我什么也记不起,没来由地怕。但” 她顿了顿: “但不论如何,王爷都不该对我用强!” 完颜宗廷一愣,忽觉好笑。 他堂堂大金九王爷,轮得到她说该不该么? 如今,她不过是一位侧妃!或者,一介俘虏!有甚资格同说他该不该?还当自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谢七娘么! 完颜宗廷心头窝火,可一看见她,却又发不出。 他只道: “抱歉,吓着你了。” 说罢,他起身便走。 行了几步,却又顿住。他半转过身,嘱咐道: “早些睡吧,莲塘水凉,记得吃驱寒的药。” 行出她的屋子,完颜宗廷方舒了口气。 看样子,她依旧不曾记起从前之事。否则,依她的性子,早闹起来了。 而那句梦话,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一句,连她自己也不知说过! 可听上去,仍然刺耳得很。 陈酿! 这个名字,还真是挥之不去! 但完颜宗廷记得,陈酿欠他个人情。当年为救谢七娘,陈酿亲口应下的。 看来,是时候让他还了。 他若还不起,师债徒偿,那便让她还! 明月依旧高悬,完颜宗廷负手行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见完颜宗廷走了,七娘才安心起身。 方才坠湖,原来她没死。 又一次没死。 该说福大命大么?命是挺大,福却说不好了。 七娘紧抱双膝,握紧了拳头。脑中的事很多,却也条理清晰。她一件一件地梳理,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侧妃醒了!”只见玉戈笑吟吟地奔进来。 她披了简单的衣衫,又长又粗的发辫垂在胸前。 自从对完颜宗廷起疑,这个丫头也越发显得不顺眼。 她是完颜宗廷的人,更是金人! 玉戈捧着药,冒着腾腾热气。 这个场景,七娘再熟悉不过。连日来,每日都要见几次。 “侧妃,这是王爷嘱咐的驱寒药。玉戈笑道,“他已吃过了,侧妃快吃了歇下吧!” 等等! 完颜宗廷也吃? “王爷也病了?”她问。 玉戈低头憋笑: “侧妃还说呢!还不是为了救你,王爷亲自下水捞的。” 玉戈面色忽而发红,又笑道: “也不知侧妃与王爷在船上怎样闹,竟落水里去了!” 七娘瞥她一眼,沉下了神情,只道: “他救的我?不是侍从?” 玉戈道: “你们泛舟至湖心,哪来个侍从?自然是王爷救的!侧妃,玉戈瞧着,王爷是把你放心尖上了!” 七娘心头冷笑。 真放在心上,又如何会对她作出那样的事? 不过,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不是七娘在意的。 “你把药放下吧。”七娘道,“我过会子吃了便睡。” 玉戈打了个呵欠,折腾了大半夜,也着实困得厉害。 “那侧妃记得吃啊!” 说罢,她遂行礼而去。 七娘仰起头,垂着眸子看那盏药。 如今,她哪里敢喝呢? 她随意寻了个盆栽,只将汤药尽数倒掉。 一时间,只觉一股瑟瑟寒意透骨而来。分明是夏日,却又抖什么呢? 方才梦中的画面在脑中闪过,似皮影一般,却又真实得可怕。 她双手环抱,不住踱步,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越想平静,就越是急躁。 汴京 江宁 扬州 她心头的酸楚不住向上涌,积在眼角,盈了满满一汪眼泪。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痛苦,一点一点地回来,冲得七娘不知所措。 还有最可怕的靖康元年,也回来了。 她颤抖地越发厉害,双手紧紧抱住头,又不敢叫出声。 满腔的哀楚酸涩,只得硬生生地逼回。 那一夜,她扑在软枕上,眼泪簌簌而落,枕头已湿了大半。 但这夜的哭,是孤零零的,无人相伴的。 没有人抹了她的眼泪,再对她说一句“无妨”。 她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回,是真的一无所有。被困在此处,失去得干干净净。 可酿哥哥说过,永远不会丢下她不管。 但你在何处呢? 七娘摊开手掌,按上自己的心口。在此处,他亲手写了个“酿”字。 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脑中一个声音忽在盘旋。 “你还有你自己。” 这是他说过的话,当年在江宁,他一字一字说的! 七娘深吸一口气。我是有我自己,可我也想有你 临安城中,一派歌舞升平。 西湖边排排花船,传来丝竹之声,伴着南戏的吟哦,终日不绝。直把杭州作汴州! 陈酿跨进一家点心铺子,此处亦热闹得紧。临安人似乎颇喜甜食,稍晚一步,便买不着了。 掌柜见着陈酿,忙笑吟吟地迎上来: “陈先生,又来买藕粉桂花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倦寻芳1 陈酿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他面色温润如初,却总让人觉着没有生气。 掌柜熟练地包上,又多塞了两块,笑道: “陈先生日日都来照顾生意,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爱吃甜食的小郎君。” 二人日日见着,也算熟识,掌柜难免偶有打趣。 陈酿接过点心盒子,这才挂了个若有若无的笑。 他道: “内子喜甜食。” 掌柜蓦地一惊。 相识许久,还不知这人是成过亲的! 他笑道: “陈先生如此疼夫人,真是难得啊!” 陈酿失笑。 如今纵然想疼她,却也是不能够了。 尸骨不存,芳魂飘散。唯一留给他的,只有一只鲜红绣鞋。 他将点心盒子紧握,心下蓦地一酸,深吸一口气,才让眼泪往回流。 刚出铺子,身后忽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七娘人呢?” 王绍玉立在陈酿身后,直直望着他。眼神冷得似一块冰。 陈酿心头一声自嘲,他自己也想知道,七娘人呢? 至少,寻着尸首,入土为安也是好的! 见陈酿半晌不言,绍玉趋步至他眼前,一拳挥下。 陈酿抬手一把拦住。 绍玉死死盯着他,挣扎几下,终于还是将手放下。 “陈酿你混蛋!”他恨恨道。 “对。”陈酿点头,说罢便越过他而去。 绍玉愣了一瞬,待回过神,又赶着追上去。 “他们说七娘”绍玉蓦地哽咽。 那个“死”字,他说不出口。 陈酿依旧不理他,自顾自地走。 “站住!”绍玉喝了一声,“早知今日,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放七娘走!” 刚行上断桥,陈酿猛地顿住。 他回身,一脸冷淡: “我没护住我的妻子,是我的过错。但那与你无关。” 绍玉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更是忍不住。 “你当初跟她怎么承诺的?”他质问,“不是说,你会时时护着她么?不是说,你一生都不会丢下她不管么?你的诺呢?你的信呢?” 绍玉粗喘着气,咬牙切齿: “你根本就不在意她!” 说着,他已抽出随身的马鞭。 他的嗓门很大,断桥下已围了不少人。加之绍玉长日与秦棣他们游荡街头,许多人是认得的。 “那不是王家小郎君么?” “这是作甚呢?另一个又是谁?敢是要动手么?” “小郎君们越发不体面了!” 人群的议论此起彼伏,窸窣不绝。 陈酿叹了口气,看向绍玉: “你今日打死我,蓼蓼就能回来么?” 绍玉心下一阵绞痛。 他道: “纵然回不来,我也不能让她去得不明不白!也要替她出口气!” “你凭什么?”陈酿冷言道。 绍玉一瞬如鲠在喉。 是啊!他凭什么? 凭他青梅竹马?凭他们一同长大? 可她已是别人的妻子! 绍玉忽觉自己很可笑。在此处与陈酿过不去,哪里是为七娘出气? 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头的一口气吧! 陈酿冷眼扫过,转身便走,不急不缓。 “那你为何秘不发丧?”绍玉一挥鞭,追了上去。 断桥下围观之人,皆跟着心头一颤。 “我不信。”陈酿道。 陈酿明白,纵然人证物证俱在,他也不住地告诉自己,她不在了。 但自己内心深处,却依旧无法接受她的死亡。 他的“不信”,唯有在王绍玉面前,才能说得如此坦然。 绍玉蹙眉,一把拦住: “我也不愿信。” 这个“不信”,他感同身受。 “有蛛丝马迹么?”绍玉追问,忽燃起了一丝希望。 陈酿却摇头。 “王小郎君,”他道,“你别闹了。” 陈酿看上去很是疲惫,眉梢眼角俱是倦意。 这件事对他的折磨,想来也是日复一日,从未断绝的。 绍玉深吸一口气,正色看向陈酿,道: “你记住,不论信不信,愿不愿信,你都是个混蛋!是你弄丢了七娘,你要一辈子记得!” 陈酿该受这样的折磨,他该一辈子为七娘赎罪。 陈酿垂下眸子,忽一声冷笑: “我们夫妻二人之事,不与王小郎君相干。” 又是这样的话! 他气急,再也顾不得许多,扬起马鞭就要打架! “三郎!你干什么!” 忽一群人上来,制住绍玉。 陈酿抬眼,原是常与绍玉一处的小郎君们。 为首的是秦棣,只听他道: “陈参军,三郎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陈酿朝秦棣点了一下头,又看王绍玉一眼,遂兀自行下断桥。 这一走,又伴随着围观人的重重目光。 “秦棣!”绍玉挣开,怒目而视,“你凭什么拦我!关你屁事!” 秦棣扶额,摇头道: “那位!陈参军!他如今是军中之人,你这算是殴打朝廷命官!懂不懂啊?” 殴打朝廷命官,断不是三两句好话能混过的。 “哼!谁打谁还不一定呢!”一小个头的小郎君瞥了绍玉一眼。 那孩子一身锦衣,生得秀气。仔细一看,原是位扮男装的小娘子。 “阿榛!”秦棣低声斥道。 秦榛却不以为意: “那位陈参军,虽是书生模样,却并非文弱之辈。真打起来,不定是王三哥占上风呢!” 秦棣无奈。 这个丫头,怎的总是胳膊肘往外拐! 绍玉冷哼一声,甩开他们,负气行下断桥。 “就你话多!”秦棣蹙眉看向秦榛,“知不知他们为何事而闹,就胡乱说话!” 秦榛撇嘴摇摇头。 秦棣看向绍玉的背影,有些担心。 只要事关谢七娘子,这小子的筋就搭不对。平日也并非这般莽撞之人啊! 秦棣无奈,拉着秦榛便追绍玉去。 秦榛一面跟着二哥秦棣,一面不住回头看。 陈酿的背影,她总觉得似曾相识。还有他手中提的,敢是自己常买的藕粉桂花糕么? 秦榛蹙眉思索,忽地一怔。 这不会,就是上回与她争抢藕粉桂花糕之人吧! 秦棣回头看她,只见她鼓着腮帮,赌气又可爱。 秦棣一笑,捏了捏她的脸,只道: “怎么,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秦榛一把打下他的手,做个鬼脸。 “二哥,”她仰起头,“我想吃藕粉桂花糕。” 秦棣朝她额头敲了一记,笑道: “要个东西还这般霸道!” “阿榛这会子就想吃!”秦榛挽上他的手臂撒娇,“你买不买?买不买?” “好!”秦棣拿她最没办法。 他抬眼看一眼前方,绍玉已然行不见了。 也罢,让他自己冷静一番也好。 秦棣遂牵起秦榛的手: “走吧!还想吃什么c玩什么,今日二哥奉陪到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倦寻芳2 秦榛半恼半嗔的脸上霎时浮起一个甜甜的笑。 她将秦棣的手臂挽得更紧,小脑袋朝他臂膀一靠,笑道: “二哥最好了!” 说罢,她拉着秦棣便往街市窜去。 秦榛长日养在深闺,鲜少出门。便是偶有走动,也多乘坐轿撵,哪比得眼下自在? 她一身小郎君装扮,故意迈着神气的步伐。只觉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有趣! “二哥!”她糯糯唤了一声。 秦棣忙赶着凑上前。 “阿榛喜欢。”秦榛指着一个糖人摊子。 秦棣笑道: “喜欢哪个?” 秦榛审视半晌,神情很是认真: “都喜欢!” 秦棣无奈扶额,只向摊主笑道: “劳烦大叔,都包起来吧!” 摊主一听,一时不大敢信,他试探着问: “小郎君,都要了?” 秦棣点点头: “都要了。” 说着便递上两锭银子。 摊主笑呵呵地接过,眼睛都在发光,今日真是开张大吉啊! 他美滋滋,兴冲冲地包糖人。再抬起头时,早已不见了那二位“小郎君”的踪影。 秦榛兴致高昂,哪里等得?她握着一只方才抽出的糖人,探头探脑地就往前边去了。 秦棣只在身后紧追不舍。 “这个不错。”秦榛支着下巴,看着几枚把玩的珠子。 秦棣蹙了蹙眉,忽一把抓下她的手: “让你急着跑!” 秦榛抱歉地笑了笑。 “你要买什么都行,只是别乱跑!”秦棣神情有些不悦,“大街上鱼龙混杂,又不比得府里!” 秦榛撇撇嘴: “知道了!就二哥话多!” 秦棣摇摇头。他哪里是养了个妹妹?简直是养了个祖宗! 只听对面的茶肆一声惊堂木落下,说书人的声音飘来。茶肆众人围坐一处,要听今日说什么书。 秦榛一下子来了兴趣,摇着秦棣的手: “二哥二哥,咱们去听说书吧!” “那地方尽是闲杂人等,我容你这般出府,已是法外开恩。”秦棣故作正色道,“秦榛,你别得寸进尺啊!” 秦榛哪里是吃这套的? 她生拉硬拽,直将秦棣拖至茶肆门边,指着水牌道: “你看,今日将刘关张桃园结义之事。阿榛最爱听这个!好二哥,你陪着我,去听一听好不好?” 秦棣转头看向她,她面上焦急又期盼,还添了分孩童般的无赖。 这的确是秦榛自小最喜爱听的故事。 只是秦棣不明白,别家小娘子,都爱听《白蛇》《梁祝》之类,她怎就偏偏爱听这个? 秦棣无奈,遂朝她鼻尖轻轻一点: “小无赖,下不为例啊!” 秦榛眼睛都亮了: “多谢二哥,二哥最好了!” 秦棣自然不能放任她与市井众人挤在一处。他们要了个包厢,离说书的台子不远,秦榛也能津津有味地听。 说书人讲得眉飞色舞,茶肆便似那片结义的桃园,众人听得也是热血沸腾。 精彩之处,秦榛猛地拍案而起,叫了声“好”! 秦棣倒是怔了怔,忙拉着她坐下。 “学人家叫好作甚!”他摇头,“也不知怎的爱听这个?” 秦榛转回头,吃了口茶,含笑道: “二哥,这回书说一个‘义’字,阿榛喜欢。” 秦棣笑了起来: “你才多大,知什么叫义了?” 眼前的女孩子,还未及笄呢! 秦榛仰起头: “自然明白!” 她看向秦棣,神情温和又认真: “当年大哥二哥收留阿榛,还把阿榛当宝贝一般捧在手心,这便是义。” 秦棣闻言,一时晃神。 当年,他与大哥捡到秦榛时,她还尚在襁褓,自己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转眼间,阿榛都快要及笄了。 秦棣一时感慨。 当年的恻隐之心,让自己多了个如此惹人怜爱的妹妹。 自那以后,兄妹三人相依为命,竟比亲的还要亲! 他笑了笑,心头升起一股暖意。 “如此说来,这回书是真好。”秦棣道。 秦榛重重点头: “自然了!” “不过,”她蓦地垂下头,“若是大哥也在一同听书,该有多好啊!” 提起大哥秦桧,秦棣深吸了一口气。 他抚了抚秦榛的头,安抚道: “大哥远走金国,是为了照应徽c钦二帝。忍辱负重,除了一个‘义’字,更是一个‘忠’字啊!” 秦榛点点头,适才的伤感,融进了此刻的骄傲。 大哥是大宋的功臣,他们自然也是忠义之后。忠义之后,是不能太扭扭捏捏的! 秦榛不再听说书,只望向窗外。 只盼有朝一日,故国光复。那时,兄妹三人团聚一处,又是怎样的开心呢? 秦棣望着她,忽握上她的手。 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闹闹腾腾的,不过是掩藏着难过与思念,不给哥哥们添麻烦。 “阿榛,”秦棣道,“待大哥回来,咱们一家人便不分开了。” 绍玉气冲冲地行过一条又一条巷子。 他手执长鞭,时不时狠狠一挥。不知是跟陈酿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路人见着,战战兢兢地避而远之。 这些贵人家的小郎君,总是不时抽风一下,行人生怕得罪被迁怒,只得有多远躲多远。 不过,胆子大的,还是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临安的流言,源头多是他们。 绍玉被看得有些不耐烦,忽斥道: “看什么看!滚!” 行人皆退远了些,啧啧摇头。 绍玉拐了几道,行入一条无人小巷。至此,他猛地顿住脚步,脚下一瞬瘫软,只顺着墙根跌坐在地。 王绍玉,那个玉面束发的小郎君,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即使被贬黄州的日子,也不及此刻千分之一的痛。 七娘,就这般在世上消失了么? 绍玉不敢信,也不愿信。 如陈酿一般,即使人证物证俱在,他也不信! 从前传言七娘被金兵所害,他不信。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上天让他找到了七娘。 此番还会如此么? 会的! 绍玉一遍遍告诉自己。 一定会的! 一定会! 一定 可越强调,便越没底气。 所有的希望,只剩下一个火苗。卑微又痛苦地坚持着。 绍玉将头埋进手掌。 若再来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放七娘离开了。但似乎,已没有再一次了 秦府的庭院架起重重灯火,星星点点,安宁又温馨。 秦榛正点数今日买的战利品,忽一小丫头笑吟吟地进来: “小娘子,大郎君来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倦寻芳3 秦榛闻声一怔。如今身处金国还能寄出信的宋人,怕也只有大哥了。 她兴冲冲地迎上去,只见小丫头手中捧了个锦盒,却并不见信笺。 “信呢?”她绕着小丫头打量。 小丫头掩面一笑: “在二郎君那处,说过会子拿来与小娘子同看。” 秦榛讪讪,哼道: “二哥最爱卖关子!” “小娘子看看,这是何物?” 小丫头只见锦盒朝秦榛面前推了推。 秦榛打量一番,掀开盖子,原是支极精致的羌笛。 她握在手中把玩半刻,忽狠狠丢开。羌笛猛撞向墙角,霎时碎成两半。 “金蛮子的东西,如今也敢拿到我面前了!”她指着丫头,“你安的什么心?” 小丫头满脸惊惶。 一来,被秦榛一吼,三魂七魄早吓飞了。二来,这管羌笛,本是有出处的。 她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不敢言语。 秦榛瞥她一眼,踱步至墙角,又将碎掉的羌笛踢开。 “说!谁让你拿给我的?”她道。 “是”小丫头试探着看着她,欲语不语,“是” “你哑了?”秦榛依旧一脸怒色,“我大哥还在金国为质,谁让你拿此物来羞辱我的?” 小丫头直想解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憋得眼泪直流。 “说啊!”秦榛更生气。 “是大郎君!”丫头脱口而出,“他从金国捎来的。还说,还说,小娘子或许会喜欢” 秦榛猛地怔住。 大哥为何会捎来此物? 秦家不是最恨金人么?大宋不是最恨金人么? 还不待她回神,只闻得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渐近。 秦榛闻声,一把扑上去抱住那人; “二哥,家里有骗子!” 秦棣被她一抱,背脊猛地一僵,好似陷入软绵绵的花田,自拔不能。 似乎过了许久,他方回神。见着地上两半羌笛,已然知是何事。 他蹙了蹙眉。 这孩子,何时能改改冲动的毛病! “阿榛?”他轻拍她的肩。 秦榛听话得支起,眼神依旧不放过他。 “你摔的?”秦棣问。 秦榛骄傲地点了一下头。 秦榛无奈,只亲自将羌笛捡起,放入锦盒之中。 “你呀!”他朝她鼻尖轻轻一点,“真是辜负大哥千里迢迢的情谊!” 秦榛一愣: “真是大哥捎的?” 秦棣摇摇头,打发了担惊受怕的丫头,只扶着秦榛坐下。 秦榛一脸茫然: “大哥怎会寄这个?此是金蛮子之物啊!” 秦棣叹了口气: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眼看就要七夕了。旁的小娘子都有家中女眷陪着,唯独秦榛,只有两个哥哥,一个还远在天边。 在秦棣看来,这只羌笛,自然是佳节之际,聊表思乡之情。 秦榛愣了半晌,有些愧疚地垂下头。 “二哥,阿榛又做错事了,险些冤了大哥。”她撅着唇。 秦棣揉了揉她的头,只道: “大哥长你我许多年岁,从小带着咱们,便同父亲一般。眼下好了,他的心意被你摔成两半,也不知日后知晓,是怎样的伤心!” 秦榛本就难过,听了他一番话,更觉懊恼。 秦棣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样子,慌张又可爱,直是憋笑,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榛转眼看向他,忽觉出不对劲。 “你笑什么?”她捶一下秦棣。 “大哥作为特使留在金国,自然与大宋同仇敌忾。”秦棣道,“知你因着故国之心砸这羌笛,又如何会怪你?” 秦榛听罢,松了口气,这才释然。 不过,她转而怔了怔,看向秦棣: “那你方才不早说!害人家恼!” 话音未落,又直直捶过去。 兄妹二人一番追打,脚步声和着笑声,给这个空荡荡的庭院倒添了几分生气。 入夜更深,二人便就着一盏灯,靠在一处,安安静静地读秦桧寄回的家书。 秦桧作为使者留下,在金国的境遇比旁的宋人好些。左右,两国相交,到底需留着半分体面。 也只有他,能偶有书信传出。虽是经金人严格把关,不敢多言,总是聊胜于无。 多少宋人两地分离,不得往来,也传不出只言片语,到底可怜。 兄妹二人思及此处,相视一眼,只觉二人眼中都盈了若有若无的泪。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个世道,太艰难了! 而远在金国的九王府中,却少有这样的温情。 莲塘的花已成片开放,香气扑鼻,而七娘却再未往那处行去。那日的事,时不时在她脑中盘旋,一思及,只反胃想吐。 不过,自打那日的事后,完颜宗廷依旧每日来七娘的小院探望,但却相敬如宾,再未有甚逾礼之行。 七娘连日来高高提起的心,也才渐渐放下。 她开始寻了许多书来看。有时完颜宗廷问起,她只说打发时光,随意翻翻。 可每每众人入睡,她又挑起一盏豆灯,悄悄彻夜苦读。不时,还动笔写。 有时想来可笑,从前正大光明的,却从不愿读。眼下掩人耳目,遮遮掩掩,却读得这般起劲! 这日,完颜宗廷特意赶了个早,来陪七娘用早饭。 “今日换了新菜式,可吃得惯么?”完颜宗廷夹了一筷子至她碗里。 七娘迎合着点了点头: “多谢王爷。其实袅袅没那样娇气。” 完颜宗廷笑了笑,指着案头的书: “那些都看完了?” 七娘心下一紧,面上却强忍着不露。 她摇摇头: “不大好看,也看不大懂,想再去寻些呢!” 完颜宗廷点点头。 这是默许她进藏书阁了。七娘一时有些兴奋,这般心境,像极了在太学的日子。 不过,这算是意外之喜。今日,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王爷,”七娘试探着唤,“上回朱妃生辰,我是不是得罪她了?” 完颜宗廷不语。 朱妃似乎很生气,连带着九王府更不受待见。关于这个,他是不想多言的。 “都怪我!”七娘低头自责,“王爷放心,我会为自己的过失弥补的!” 完颜宗廷蓦闻言,缓缓抬起头: “弥补?” 她一介小小侧妃,能怎样弥补? 七娘缓了缓,方道: “我问过玉戈,过几日,便是汉人的七夕节。似乎,是汉人女子过的节,想来朱妃亦过的。袅袅想着,送她些别致的礼,赔个不是。” “可那回,你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朱妃自己发疯。”完颜宗廷道。 “话虽如此,可这毕竟对王爷不好。”她含笑望向完颜宗廷,“王爷待我好,袅袅委屈一下,不打紧的。” 完颜宗廷心头砰然一动,忽觉一阵暖流涌上心间。 这样的话,似乎只有在鲁国公府时,婆婆会如此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破字令1 完颜宗廷一时有些恍然,想起了鲁国公夫人。她临死之时,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没有半丝留恋。 他心头忽泛起一阵酸楚,定了定神,才道: “你不是怕我么?却愿意为我受委屈?” 七娘将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攒成拳,却含笑道: “我不怕王爷。” 她低下头,带着半分羞涩: “我只是记不起,还不大习惯。” 完颜宗廷看向她。 不习惯这个丈夫么?怎么可能习惯呢?那是从未有过之事! 他笑了笑,面上浮现起难得的温柔。 “那”完颜宗廷顿了顿,“咱们重新认识一回吧。” 说着,他又向七娘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七娘愣了半晌,茫然又不解,只抬头望着他。 “也别唤我王爷了,生疏!”他道,“唤我廷郎吧!” 七娘瞳孔猛颤了颤,一股恶心之感涌上心头。 她顿了顿,故意避开: “适才说,朱妃那里” “你别去了。”他道,“我再不济,也不会教女人受委屈。” 七娘一瞬揪紧了心。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只道: “不委屈的。虽不知缘由,可的确是我得罪了朱妃。若不亲自赔礼,皇上那里看着也不像吧?到那时,岂不又有人来找你的茬?” 完颜宗廷转眼看向她。 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关心他了? “你竟为我想得这般周到!”他故意加重了“我”字。 谁知,七娘却掩面笑起来: “我是你的侧妃啊!不为你想,却为谁想去?” 她似乎听了个很可笑的笑话。 “你放心,”七娘又补了一句,“我人也不去,只送份礼,她又如何与我为难?” 完颜宗廷愣了半刻,亦笑起来。也对,如今她是自己的侧妃,这样就很好。 他的笑意更温柔,只道: “那你说说,要送何物?” 七娘狡黠一笑,侧头道: “秘密!” 完颜宗廷摇摇头,朝她额头敲了一记: “顽皮!” 送走完颜宗廷,七娘的神色一瞬暗下来。她的眉头拧作一团,只拿手绢不住地擦拭额头。 七夕的夜,静谧又深沉。 整个金王宫已然入睡,唯有朱妃宫中亮着零星灯火。 朱凤英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不远处是熟睡的守夜侍女。她扫了一眼,托腮望天。 明月高悬,泛着清冷的光。也不知,故国的月色,如今是怎样? 小娘子们正聚众乞巧吧?祈祷一双巧手,祈祷一位好夫婿。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只是,她再没了那个夜半私语之人了。 阿楷,你在那头,可还好么?那边也有月色么?是否吃过孟婆汤,忘了凤娘呢? 朱凤英只觉鼻尖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捧起身侧的莲花灯,细细端详。这是九王府送进来的,听闻是那位乌林侧妃的礼。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坛陈年的桃花酿。 听内侍说,九王府怕朱妃思念故国,故而送了宋地的酒来。 但朱凤英明白,那位“侧妃”,是在猜她上回说的灯谜。 何以解忧 唯有陈酿。 而莲花灯,不过是掩人耳目。 朱凤英深吸一口气,双手环抱。果然是她,她的七娘,她的表妹! 滴漏一声一声地过,最初的激动已慢慢褪去。接踵而至的,却是更深的悲哀与无奈。 为何她的表妹,亦会沦落至此? 有她一个还不够么? 亡国之人,屈尊苟活。这样的痛,为何要七娘也一起受? 朱凤英一时只觉精疲力尽。她将头埋进臂弯,眼泪不住地落。恍然间,只觉一双温暖的手掌扶上她的双肩。 “凤娘,我在呢!别哭。” 阿楷! 朱凤英微怔,却将自己抱得更紧,丝毫不敢抬头。 她怕一抬头,连他的声音也闻不见了! 阿楷,不要走 不要走 但她知道,她抓不住他。 朱凤英永远不会忘记,赵楷是怎样被众人砍杀,活生生地死在自己眼前! 金主逼她入帐侍寝,唯有阿楷拼命相护。刀剑闪着刺眼的银光,他以一己肉身,拼档刀剑之利。而下一刻,她却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承受着亡国之女的奇耻大辱! 朱凤英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她一生之中最痛苦,最屈辱的记忆。 但偏偏,用尽办法也挥之不去! 有时候,真想如前些日子的七娘一般,什么也不记得。是不是,就不会受这等折磨? 但她记得清清楚楚! 并且,活了下来。 那么,阿楷之仇,故国之仇,都可以好好算一算了! 朱凤英在袖上蹭了一把眼泪,又举目望月。 阿楷,你等一等。很快,凤娘就来陪你了。 “娘娘?”忽听身后有人轻唤。 朱凤英深吸一口气,却并不转身: “是我。” 侍女趋步行来: “深夜里凉,娘娘怎的坐在石阶上?” 她忙去扶朱凤英。 朱凤英也不反抗,由她扶起,便同在金主跟前一般温顺。 “今日七夕,睡不着,出来转转。”她道。 侍女看她一眼,惊道: “娘娘哭过?” 朱凤英摇摇头: “只是有些想家。” 侍女见她的模样,心头一酸,一时感慨: “这般连年征战,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前些日子,我兄长又出征去了,也不知何时归来!” 也不知,还回不回得来 朱凤英叹了口气。两国交战,最苦的,向来是最无辜之人。 “对了,”她望向侍女,“这么晚,你怎不去睡?” 侍女方道: “今日是娘娘母国的节日,许多贵人送了礼。本尽数入库了,却想起忘了秦大人的礼,这才又去清点一番。” “秦桧?”朱凤英问。 侍女点头: “是啊,秦大人是宋廷的使者,想来他的礼更和娘娘心意。” “你有心了,多谢。”朱凤英道。 侍女笑了笑: “娘娘孤身流落至此,虽有皇上庇佑,到底,还是有许多不易吧。留得些念想,也总是好的。” 朱凤英含笑不语,又望向天边的月。 她心头喃喃捻着秦桧的名字,似乎是个可用之人。 数日后,朱凤英招七娘入宫觐见。理由是喜欢九王府的礼。 如此敷衍,完颜宗廷自然不会信。 但他却放七娘去了。 不给朱凤英尝点甜头,又如何能更好地制住她呢? 看着七娘远去的马车,完颜宗廷勾起嘴角。但笑着笑着,却又渐渐蹙紧了眉。 他的心中,或许并不愿意她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破字令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王爷心疼了?”忽听背后一个声音响起,尖酸又娇媚。 完颜宗廷扯了扯嘴角,转过头: “她是我的女人,自然心疼。” 谢菱轻笑一声。 纵然有着九王府侧妃的身份,但她的七姐姐,从来不是他的女人! 她方笑道: “是七姐姐失忆,还是王爷在失忆啊?” 完颜宗廷沉着眸子不语。 谢菱接着道: “王爷莫忘了,她是个筹码。” “她是本王的妃子。” 他冷言道。说罢,直越过谢菱而去。 谢菱直身立在庭院口,背脊一僵。四周的草木郁郁葱葱,暗压压的,掩映着她华美的背影。重重枝叶间,自有一番凄清落寞之态。 她暗自吸一口气,扬起下巴,挂了个端庄又傲慢的笑。 ……………………………………………… 朱妃的宫殿之中,侍女们恭敬立着,以应有的礼数迎接九王府侧妃乌林氏。 朱凤英扫了一眼。 蛮夷之邦,礼崩乐坏,坐在这个位置她直觉得是一种屈辱! 她双手紧紧握住,压抑着愤恨,也压抑着激动。 她嫡嫡亲亲的表妹,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七娘眉目轻垂,瞧着很是温顺,不见半分从前的娇纵。似乎被磨得平整整,光滑滑。 她缓步行走,一身陌生装扮。 金人的发辫,金国的头冠,身上亦是金国的织锦袍卦…… 朱凤英心下猛地一酸,随即而来的,是扎心的疼。 这身打扮像是一盆冰冷的水,直从头上泼下,时刻提醒着朱凤英,她们是亡国之人。 七娘紧紧咬着牙,心头的情绪亦不敢显露分毫。 宫殿很静,似乎落根针也能闻见,她身子有些发颤。侍女们只道她从前得罪朱妃,故而害怕。 两姊妹的情绪皆隐藏在陌生的皮囊之下,每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唯有彼此懂得。 “都下去吧。”朱凤英挥手道,“本宫与乌林侧妃过过话。” 这声“本宫”,亦是种屈辱。 侍女们应声退下,还有人憋笑。 那夜朱妃生辰,九王府的侧妃被她训斥羞辱,俨然成了宫中遍传的笑话。如今这位侧妃还敢来!侍女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宫中很快又会热闹了! 唯有玉戈,忧心地望着七娘,却不得不退出去。 若又出事,也不知九王爷那处该如何交代! 朱凤英又扫了一眼。 空荡荡的宫殿,如今只得姊妹二人。 一个高高在上,端然僵坐;一个立身殿堂,垂目不言。 朱凤英缓缓抬起眼皮,颤抖着唇,挤出二字: “你来。” 七娘深吸一口气,双手相互紧握。一步一步,直至她身畔。 上回,是相逢不识。而如今,却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果真是你?”朱凤英凝视七娘,含了满满一汪眼泪。 七娘心头又酸又瑟,却只得一句: “是我。” 时辰转眼便过,不觉间,已是黄昏时分。 自打陷落金国,朱凤英每每只觉度日如年,还从未希望时光停驻。而今日,她想一直看着七娘,姊妹二人再不分别。 二人的境遇,相互粗粗讲过。万般感慨,也不过化作一声叹息。 谢府之人多已不存,唯留个仪鸾宗姬,被当做斟酒的姬妾,任人凌辱。 相较之下,姊妹二人的境遇已是万幸了! “你不该留在此处。”朱凤英蹙眉,“你不似我,我早晚是要去陪阿楷的。” 七娘一把握住她的手,满目惊恐,又带着心疼: “表姐,你莫说傻话!咱们好不容易重逢,你莫吓我!” 朱凤英挤出一个笑,抚了抚七娘的发辫。 忽而,她蓦地一愣。 这该死的金人发辫! 朱凤英又蹙紧了眉。 “七娘,我不过是有气。你别当真。”她安抚道。 左右,也要先护七娘回国,再报了亡国之仇。否则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阿楷? 朱凤英又看向七娘,笑得很温柔: “想不到,多年不见,我的小表妹已嫁作他人妇了。” 这个“他人”,自然是说陈酿。 七娘叹了口气。 陈酿于她,是生死未卜的。 他同自己一样活着么?他又在何处呢?是否,也日日为自己悬心? “表姐,”她垂下头,“我思念酿哥哥。” “或许,”朱凤英若有所思,“我有法子。” 七娘怔然。 二人一个被困在金皇宫,一个困在完颜宗廷的九王府。连与宫门府外联系也不能够,何况乎大宋? 想来,这也是完颜宗廷为何放心七娘进宫的缘故。 纵使二人相认,也不过是困兽。 “有一个人。”朱凤英沉吟,“只是,不知该不该信。” 此话既出,七娘亦猛地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除了埋头苦读,她亦暗暗打听着时事。那人,只怕是如今唯一可倚仗的了! “表姐是说……”七娘四下看过一回,压低声音,“秦桧,秦大人?” 朱凤英默不作声,只点了一下头。 如今还能与宋地通信的,唯他一人! 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更谨慎些。 七娘思索一阵,兀自盘算。 此前在汴京之时,倒未见此人有甚名气。反是国破之后,声名鹊起,被当做忠心护主的义士。连带着家人,也受尽礼遇。 酿哥哥与他,似乎还有过一面之缘。 七娘方道: “记得酿哥哥讲过,此人聪敏机警,非常人所能及。忠可护国,奸可亡国。” 朱凤英点点头: “虽说,唯有他身上能想想办法,但咱们也需斟酌一番。毕竟人心难测,忠与奸,都未必是见着的模样!” “娘娘,宫门快下钥了,九王府派人来接乌林侧妃。” 门外传来侍女的高唤。 姊妹二人一瞬揪紧了心,四手牢牢紧握。 窗外已洒下夕阳的光,又一丝一丝地暗下。她们深深凝视着彼此,渐渐松开手。 “七娘!”朱凤英蓦地唤。 七娘转身看她,却不得不向门外挪步。 朱凤英强忍着眼泪,嘱咐道: “当心,谢菱。” 七娘心头又猛撞一下。 菱儿,变作这等奸佞之人,无不是一番锥心之痛! 她强撑着点了点头,眉头紧锁。有些事,是由不得她不接受的! 回府路上,七娘倚在马车一角,极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这些,是不能让完颜宗廷看出端倪的。 待马车停驻,她深吸一口气。下得车来,只见完颜宗廷正亲自等在府门口,含笑望着她。 “去了一整日,饿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破字令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见着,霎时惊了一瞬。 只见完颜宗廷规规矩矩地站着,连伸手牵她的打算亦没有,只唤了两个侍女相扶。 自那回莲塘落水,他似乎真的安分了。 夕阳之下,他身姿挺拔,影子被拉得很长。淡了从前的戾气,更添一分属于南国的俊秀。 七娘一时晃神,仿佛见到了那个非君子亦非小人的赵廷兰。那时他虽烦人,却教人恨不起来,总不似如今。 七娘定了定神,不敢怠慢,端然行了个金礼。 “饭备好了,咱们一处用吧。”完颜宗廷说着便要走。 七娘正要应声,忽想起朱凤英的话。 当心谢菱! 她顿了顿,唤住他: “王爷,我有些累了,想先歇下。不如,你去与王妃用饭吧?” 完颜宗廷一愣,转而笑起来: “我是王爷还是你是王爷?如今知道命令我了?” “妾妃不敢。”七娘又行一礼。 完颜宗廷正待相扶,双手却悬了一阵。他收回手,朝玉戈使了个眼色,玉戈方去扶七娘。 他有些懊恼,又有些失落,险些忘了不能碰她。 他方道: “既不敢,便去用饭。便是再累,总不能饿着肚子啊!” 七娘自知推脱不得,只得应下。 满桌菜肴很是丰盛,多是七娘爱吃的口味。鱼虾、青笋,一一俱全。 但她却不敢动筷子。 “王爷,”七娘试探着问,“怎么尽是汉人菜色?” “不喜欢么?”完颜宗廷夹了一块鱼,“尝着不错啊!” 七娘心下蓦地一沉。 莫非,他已敲出端倪? 七娘装模做样地也尝了一块鱼,细细品过,只道: “确是不错。不过,终究不是家乡菜。” 她朝完颜宗廷笑了笑,兀自饮食。 他道: “你忘了,从前咱们都是养在宋地的。这几个菜,我记得你爱吃。” 七娘摇摇头: “可惜我忘了。” 她垂下头,神情染着失落,一时没了胃口。 “何必去想呢?咱们还有眼下与日后。”他道,“便是不记得,也无妨的。” 无妨! 他怎配说这二字? 七娘将筷子紧紧握住,不停地吃。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压制着愤怒与委屈。 “你慢些,”完颜宗廷笑起来,“也没人同你抢。” 他望着她,思绪飘得很远。当年汴京城中,她亦是这般可爱又特别。 当年他要不起。 如今,是不能放手了! 他泛起一个温暖的笑,替她舀了碗汤羹。 “当心噎着!”他打趣道。 七娘动筷的手顿了顿。 他看上去真像个好人!若自己仍是一无所知之状,只怕早已被骗得团团转。 汤足饭饱,完颜宗廷又递上擦嘴的手绢。 他笑道: “怎么,午间朱妃没给你用饭?吃这样多!” 七娘低头笑了笑: “朱妃毕竟是外人,还隔着层礼数呢!况且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大敢多吃。适才动筷,还真有些饿。” 听此番话,完颜宗廷算是自己人了? 他心跳得有些快,面上露了些激动之色。 “对了,”他又问,“朱妃可有与你为难?与你说些什么?” 七娘摇摇头: “不过抱怨几句,不打紧的。” 旋即,她又崛起唇: “只是,她总提她的表妹。还说我比不上她表妹,学她表妹也学不像!可王爷,咱们应是不认得她表妹吧?也不知发什么疯!” “知她是发疯,便莫要理会。”他道,“倒是委屈你了,日后她再闹,我替你推掉就是。” 七娘一惊,心一瞬提到嗓子眼。 她直直摇头: “不必的,王爷!她不过说几句疯话,我忍得的。你切莫为了此事,见罪于皇上啊!” 完颜宗廷心下一动。 谢菱若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彼此的权势地位。 但他的侧妃不是。 他相信,也愿意相信。 思及此处,完颜宗廷忽而一笑。 相信? 这个词,是太久没用在他身上了。他都快忘了要如何去相信。 还好有她。 在他将要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时,四两拨千斤地拉一把。 ……………………………………………… 小院的夜,静得可怕。 明月清冷,也没有风。闻不见枝叶簌簌之声,亦不闻夏夜该有的蝉鸣。 玉戈已在外物熟睡,七娘就着幽微灯火,拥着书卷,小窗上正映出个朦朦胧胧的影。 她凭着记忆,将从前所作的注,一一复写下来。又依着完颜宗廷的藏书,开始作新的品评文章。 七娘也不知,自己为何越发热衷于此事。 这些学问,皆是陈酿教授。似乎每写一个字,七娘都感觉陈酿还在身侧,还能时时提点。 有时她故意出错,但却再也闻不见他“孺子不可教”的叹息声了。 七娘叹了口气,振了振精神,又继续作注。 灯火晃了晃,窗上的身影颇是清瘦,像一竿竹。 七娘忽忆起那夜,她在他书房彻夜作文,正是那篇论鳏寡孤独的文章。 那时,夜色深沉,月色氤氲。他于庭院事茶,窗前是几竿修竹。 她总爱拔他的竹叶,时常被他抓个正着。丫头们还总爱以此事打趣。 但那一刻,他与竹叶一处之时,七娘忽明白了,什么是君子贵竹。 从此,她也不拔他的竹叶,只爱从背后,托着腮看他。看一位谦谦君子,看一位心上之人。 又一声叹息。 一切,都好远啊…… 七娘望向窗外。空荡荡的庭院,一切尽是陌生,尽是屈辱。 一时间,又想起人烟无存的谢府,想起熊熊火光的汴京…… 不觉,却是在纸上成了一阕《满庭芳》: 王谢名姝,吴门才子,俱当春土秋坟。 几多楼宇,不复旧王孙。 料是丛生野草,也还得,如故新春。 却当少,艳妆婢子,摇倒落花痕。 。 当年残梦里,梅生槛外,杏倚朱门。 竹风下,有人把酒盈樽。 往事不堪回首,零落尽,萧瑟黄昏。 伤心事,从今莫寄,灯下断肠人。 。 书罢搁笔,恍然间,七娘已盈了满眼的泪。 她这个灯下断肠人,一片相思,又何处堪寄呢! 酿哥哥,你能听见蓼蓼在唤你么? ……………………………………………… “蓼蓼!” 陈酿猛地惊醒,背脊一身冷汗。 他闭上眼,将头埋进手掌。又是这样的梦!七娘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眼前,似幻似烟,越是用力,越是抓不住。 惊惶、焦虑、不安,深深将陈酿围困,教他自拔不能。 床头放着摊开的藕粉桂花糕。 陈酿忙捻了一块含在嘴里,方才稍稍安心。 **********分割线********** 这首《满庭芳》是我写得还比较满意的一首长调~~乃们觉得呢~~~反正我是词比诗渣,词里又是长调最渣~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内家娇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眼看天已入秋,临安城中芙蓉尽开。粉白交映,娇娇恰恰,自有一番动人姿态。 前夜才下过雨,窗前的芙蓉还挂着露珠。 秦榛托腮坐在窗前,一面阅文,一面吃着店家送来的藕粉桂花糕。 秦棣自门外经过,看了两眼,渐渐顿住脚步。 只见她微微低头,眉眼带着层浅浅的笑,那是属于女子的温柔与恬静。 他不忍扰她,竟在窗外呆立许久。 时有风过,秦棣只觉额间冰凉凉的。抬手一拂,原是风吹下芙蓉花上的露珠。 他低头笑了笑,向窗内打趣道: “阿榛,且用功呢?” 秦榛闻声抬头,又向他招了招手: “二哥快来看!” 秦棣也不进去,只趴在窗前,朝里边探头。 案前书页上的字密密麻麻,还沾了些藕粉桂花糕的残渣。 这孩子! 秦棣摇摇头,没办法地笑了笑。 他细细看来,却是一愣。这篇文章太熟悉了!读书人谁不知道?这不正是当年太学生们于宣德门前请愿,呈上的《六贼论》么!那时可是名冠汴京啊! 文章针砭时弊,酣畅淋漓,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其文作者,正是陈酿。 秦棣方道: “陈参军的大作,自然是好。” 秦榛面上泛起一个笑,又看了眼藕粉桂花糕,道: “是上回见过的陈参军?” 她忆起夏日时,王绍玉在断桥闹事,闹的正是陈酿! 秦棣看她一眼,敷衍地点点头。 秦榛又道: “玉树临风,颇有傲骨,确是该出自如此君子之手。最要紧的,此文章有天下大义。” 秦棣微蹙了一下眉。妹妹眼中的神情,分明是仰慕! 他斥道: “小娘子家的,打听这些作甚?” 秦榛咬了一小口藕粉桂花糕: “二哥不知,我与陈参军有缘呢!” “胡说什么呢!”他眉头紧锁,有缘也是孽缘! 他又补了句: “三郎与他结着怨,你莫添乱!” 秦榛撇撇嘴: “那回本是王三哥鲁莽,关陈参军甚么事!” 呵呵! 秦棣冷笑一声。 秦榛又道: “不过,他们究竟所为何事?看着也不像是深仇大恨,怎就当街闹起来?” “还不是因着陈参军的夫人!”秦棣脱口而出,加重了“夫人”二字。 “他已成亲了?”秦榛惊道,转而垂下眸子。 秦棣认真地点点头。 不经意间,他一把抓过秦榛的书册,只道: “别看了!成日里,也不知脑子里装的是甚么!” 说罢,他也不顾秦榛阻止,竟趋步而去。那一走,袍服带风,衣摆都沾着些火药气。 “二哥!二哥!阿榛的书!”秦榛唤了几句,见他不应,只狠狠跺了几脚,高喊,“秦棣!你莫名其妙!” 丫头见她发火,忙战战兢兢地进来。 “小娘子,消消气。”她递上新茶,“有什么话,只同二郎君好好说就是了。” 秦榛哼道: “我的书惹着他了?大白日里发疯!” 丫头看一眼窗外,摇摇头。这兄妹二人瞧着感情极好,却也难免有闹脾气的时候。她早习以为常了。 丫头笑了笑,方道: “对了,前些日子,小娘子要我打听和咱们抢藕粉桂花糕之人……” 话音未落,秦榛忙接道: “果是陈参军,对不对?” 丫头点点头: “这个陈参军,归在韩世忠将军麾下。从前在黄天荡阻截金人有功,陛下还封赏过一回呢!” 秦榛点头,果是位人物! 丫头旋即又掩面笑起来: “这般大才子,想是各府都盯着呢!今日便见张婶子与杜婆婆上门!不过啊,咱们小娘子与他皆爱吃藕粉桂花糕,想来更有缘些。” 张婶子与杜婆婆皆是临安有名的媒人,专为朱门贵府说亲。 “呸!莫胡言!”秦榛瞥了丫头一眼,“这些三姑六婆,也真敢去!人家有夫人呢!” 丫头一愣。 她反应一阵,方道: “小娘子说谢夫人?说来也可怜,那回黄天荡之战,听闻是新婚之夜葬身火海的。大半年了,陈参军也够可怜的!” 丫头一面说,还一面叹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最易为此感伤。 秦榛听罢,也垂头丧气的。 她统共见过陈酿两回。头一回,是在点心铺子门口,他匆匆一个背影。第二回,便是断桥之上,他与王绍玉争执之时。 每回见着,都觉他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落寞。那时秦榛还奇怪,原来,是为着他夫人新丧。 秦榛叹了口气: “那些媒婆也太没良心了!妻子亡故,人家指不定怎样伤心呢!还恬不知耻地去说亲,果然三姑六婆没一个好东西!” “小娘子发恁大脾气作甚?”丫头安抚道。 秦榛一愣。 自己是在发脾气? ……………………………………………… 陈酿的屋前,植了株银杏。便似从前谢府之中,七娘的闺阁。 二人曾一同将银杏叶压成书笺,于上题诗。 如今窗前的银杏金灿灿的,他却在回不到那些金灿灿的年光了。 他负手立在银杏下,思绪飘得很远。 “陈先生!”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原是史雄。 陈酿蹙了蹙眉,并不言语。 史雄面带焦虑,至他跟前,急得来回走。 “陈先生,听闻你今日将张婶子与杜婆婆都拒之门外了?” 史雄挠挠头,又道: “你这是得罪人啊!这等傲慢,日后谁还敢与你说亲?” 陈酿面上拂过一丝不悦: “我有妻子。” 史雄无奈地摇摇头: “可她不是已经……” “我有妻子。” 陈酿再一次强调。 即使七娘不再了,她依旧是他唯一的妻子。 史雄一时语塞。 他默了半晌,有叹道: “我虽唤你先生,却虚长你几岁。在心里,是将你与谢七娘子当做自己兄弟妹子的。自谢七娘子投湖,你日日消沉,哥哥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但……” 史雄哽咽。 他又道: “兄弟,你总不能一辈子如此啊!” “我能。” 陈酿冷言道。 他能等,等到七娘回来。 若她真不在了……待垂垂老矣,他去那头寻她…… 总是有相逢的一日,不是么? 面对他的固执,史雄越发无奈: “若谢七娘子泉下有知,见你如此,亦不能安心吧?” 陈酿不语。 既不安心,为何舍得离他而去? 他缓缓叹出一口气: “史大哥,我知你的好心。但此生早已所托有人,再论亲事,是误了旁人,亦是误了自己。你莫再费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内家娇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读书人固执起来,道理一大堆,真是劝也无从劝! 史雄蹙眉看向陈酿。一向恣意洒脱的他,还从未这般懊恼过。 说来,陈酿与七娘之事,他也是一路看过来的。从师徒成了夫妻,一桩桩一件件,史雄一清二楚。 但正因如此,他才怕陈酿越陷越深。 纵然七娘葬身江河,可日子也还要过,军情也还要处理。陈酿这副样子,史雄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兄弟,”史雄感慨道,“你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我也佩服!但今后的路还长,你步步高升,若一直不娶妻,外边又怎样说呢?你们做文官的,不就是怕个人言可畏么?” 人言可畏,往大了说,便是民心所向! 大宋为礼仪之邦,一位让民众议论婚姻之事的官员,总是不大体面。 陈酿一副不惊之态,只道: “笑骂由人笑骂,我行我素而已。” 这句话,他也曾对七娘讲过。 人生在世,俯仰天地间,只坦然相对,问心无愧便是。 史雄摇摇头: “你要做君子,可朝上难免有小人。纵然不议亲事,总不至连门也不让人家进!” 他看了陈酿一眼,又道: “张婶子与杜婆婆,在临安城也是有极大体面的。” 话及此处,史雄的五官皱在一起。他脑中已然出现那二位媒婆私下编排人的画面。 闲来无事的贵府夫人聚在一处,一面嗑瓜子,一面嚼舌根,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见史雄的焦虑模样,陈酿忽笑起来: “史大哥,我都不担心,你却焦甚?” 史雄瞥他一眼,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思罢,他又暗自“呸”了一声。这是什么鬼类比! 史雄又道: “不是我焦!黄天荡之事你忘了?金人为何会逃脱,岳将军为何被中途召回?君侧浑浊,如你这般的,本就寥寥无几。又何必为着婚事,给奸佞留把柄呢?” 史雄自是一心报国,也是真心为陈酿的仕途堪忧! 陈酿却道: “君子坦荡荡,岂是几句流言能左右的?” 说罢,他摇头笑笑,只负手而去。 人言可畏,奸佞当道,陈酿又如何不知呢? 但他已负过她一回,不论她在或不在,他都不能再负她了!此是君子之道,亦是为夫之道。 更是,从心之道。 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 早晨的街市,冒着新鲜的茶烟。人群熙熙攘攘,往来不绝。临安城的热闹,丝毫不输汴京。 自然,有人之处便有闲话,亦不输汴京。 大清早的,已有不少人聚在茶肆,议论近日的时事。 “听说了么?城南参军府那位,前后脚地将张婶子与杜婆子赶了出来!” “还听说?我可是亲眼见的!” “哟!那你可得细细说一回。” 那人显出得意的神情,故意干咳了两声,只道: “张婶子先去的,门也没让进。杜婆子那时还在路口嗤笑,谁知没几刻,也轮到她了!” 那人摆摆手,接着道: “你们是没瞧见,杜婆子的脸便同烧茶的炭一般黑!” 众人闻言,皆捧腹大笑起来,有的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要我说,就该给这些媒婆一个教训!” “就是!成日里拜高踩低的,看着高门大户的亲便上赶着去说!这回,可不是被赶出来了?” “说来,参军府也不算高门,顶多是位青年才俊。”有人憋笑,“这样被赶出来,岂不更没脸面?” 众人又一阵哄笑。 “不过,”有人插嘴,“我见那位参军大人,出入皆是一人。似乎年纪也不小了吧,这般对待媒人,到底有些蹊跷!” “什么呀!我听闻人家有妻室的!” “知不知道,从前汴京有位入过太学的小娘子?” “我就是汴京来的!谢七娘子嘛!大名鼎鼎啊!”汴京人氏附和。 小二窜过来添茶,一面凑上议论: “陈参军的夫人就是她!” 众人皆好奇地看向小二。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 “我也汴京来的,从前还伺候过那二人吃茶!” 众人一时更有兴趣,直不放小二走。 小二也来了兴致,压低声音: “谢七娘子有位举子先生,你们猜是谁?” “不会……就是陈参军吧?”人群中有人试探道。 小二一拍大腿: “说对了!” 座中之人无不惊讶,八卦之心越发兴奋。 “这该是一段佳话啊!”有人道。 “那媒人们也太黑心了!” “就说这些三姑六婆不是好东西!” …… 众人一味地咒骂,皆带了几分愤怒,好似与自己有关似的。 忽听门边几声干咳。 不是杜婆子是谁! 只见杜婆子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再回过眼时,小二早一溜烟地不见了。 众人心中骂娘! 那小子说了许多,这会子倒溜的快! 杜婆子叉腰站着,身形有些胖,面相上看倒也憨厚。 只见她冷笑一声: “说什么呢?也让老婆子听听?” 杜婆子多与达官显贵们打交道,众人自知眉眼高低,也不好当面编排。 有人赔笑道: “不过闲扯几句,杜婆婆吃茶吧!” 杜婆子瞥他们一眼,只道: “我们做媒的,也有声誉!拆人家姻缘,或是给官人纳妾之事,你们何时见老婆子做过?” 众人思索半晌,似乎确实没有。 杜婆子鼻息冷哼: “我是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 众人面面相觑。 这事情起起伏伏,倒跟听说书似的。 杜婆子接着道: “他老婆都死大半年了!我是见他来往皆是孤零零的,好心上门。谁知遇着个不识好歹的!”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如此说来,确是陈参军的不是。”有人道。 “说不定人家夫妻感情好,这会子还伤心呢!”有人又觉着陈酿对。 一时间,双方开始争执。 其实,此事也与他们无关,便是争出个长短,似乎也无甚意义。 但人便是如此,一生中做的许多事皆无甚意义。 ……………………………………………… 一旁包厢的人听了半晌,兀自吃茶。 “小娘子,”一小厮打扮的人道,“掌柜说今日不说书了,咱们回府吧!” “小厮”带着期盼又哀求的神情。 一小郎君打扮的笑了笑: “市井之话可比听书有趣多了!” 那小厮急得直跺脚: “小娘子再不回去,二郎君该生气了!” “嘘!生怕人家不知咱们的身份么?叫小郎君。”原是秦榛。 *********分割线********* 多谢洁雅宝宝的月票~嗷嗷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内家娇3 扮作小厮的小丫头一脸无奈。 她耷拉着脑袋,道: “好,小郎君。那,咱们能回府了吧?” “才不回呢!”秦榛高扬起头,“谁让他莫名其妙收我的书!” “小”丫头猛地顿住,“小郎君,二郎君不让你独自出府的。” “我是他妹妹,又不是他的囚犯!”秦榛心头不快,“况且咱们这副打扮,能出什么乱子?” 不待小丫头劝,秦榛便拎着她起身: “咱们走!” 小丫头一惊!既不回府,又去何处呢? 她方劝道: “不如就在此处吃茶吧!我给小郎君请两个说书的,专说桃园三结义!” 往大街上去,还不如此处安全呢! 秦榛这才撒开手,脚步却加快了。 她边走边道: “你听那些市井言论,哪还吃得下茶?人家陈参军续不续弦,与他们何干?做出那般锦绣文章之人,轮得到他们指指点点?” 小丫头撇撇嘴,腹诽道:他们骂不骂陈参军,与你也没什么干系! 心头虽不快,小丫头依旧趋步跟上: “小郎君,那咱们去何处?” 秦榛笑了笑,朝她脑袋一戳: “平日这个时候,你都出府作甚了?” 小丫头猛一个激灵: “给小娘子买藕粉桂花糕。” 正说着,主仆二人便往点心铺子行去。 今日小丫头着了男装,掌柜蓦地愣了一瞬。但毕竟日日见着,再怎样扮总能认出。 不过,她身旁多了一位锦衣小郎君,秀秀气气,文文静静的。 掌柜的一张笑脸相迎: “又来替你家小娘子买藕粉桂花糕?” 丫头下意识地看了眼秦榛,点点头,又求救似的看向掌柜。 这样的眼神 掌柜背脊蓦地一僵,忽生出一身冷汗。 这不会是秦小娘子吧? 他又细细打量几眼,心下一抖。这般仪态神情老天啊!还真是位小娘子! 掌柜看了眼四周,赔笑道: “小郎君稍等,小的包好与小郎君拿来。” 秦榛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逛起来。 见她走远些,掌柜的抹了一把汗,低声道: “敢是你家小娘子?怎的带出府了?” 丫头的目光不敢离了秦榛,一面无奈道: “小娘子硬要来的!你快找人去通知我家二郎君,他不来抓人,小娘子如何肯回?” 掌柜的连连点头,忙唤了小二去找人。 这样的贵家小娘子,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岂是他这店能承受的?秦小郎君又是出了名的护妹妹。秦榛这尊菩萨,还是早些送回去的好! 秦榛哪知他们的低语,一路看来,只盯着藕粉桂花糕发呆。 掌柜的忙上前应承: “小小郎君,正替你包呢!” 包好了你就赶紧走人好不好? 秦榛托着下巴,不急不慌,若有所思。 “再包一份吧。”她忽道,“是不是有个叫陈酿的,日日来买这个?” 掌柜一愣: “小郎君说的,是城南的陈参军吧?” 秦榛点头。 想起陈酿,掌柜却笑起来: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怎的如此爱吃这个。” 秦榛亦笑笑,方道: “新包的一份,算我请他的。” 交代罢了,秦榛满意地笑了笑,似乎自己行了个义举,很是有风骨侠气。 她也不知为何心血来潮。 或许,是仰慕他的锦绣文章;也可能是对那些流言不满。甚至,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侠义之心。 她不知道。 但这样做,她很开心。 秦榛负手含笑,踏着轻快的步伐,哼起南戏调子。 才至门边,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挡住她的去路。 凌厉的眼神压下来。 秦榛猛地抬头,不是秦棣是谁? 她一惊,打了个寒颤,吓得直往后倒。 好在秦棣一把捞住。 掌柜双手各提了盒藕粉桂花糕,这般情景,亦吓得颤了颤。秦小郎君平日看着和气,真生起气来,也怪可怕的! “谁许你出来的?”秦棣等着秦榛,开门见山地质问。 秦榛一把推开他,退后一步,只低着头不说话。 “去了茶肆?又来买点心?”他步步逼近。 秦榛委屈地撅起唇,余光狠狠得瞪了小丫头一眼。 定然是这个叛徒告的密! 秦棣冷眼看着她,脸色很不好看: “跟我回去!” 秦榛却死站着不动。 秦棣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回去收拾你!” 秦榛再犟,力气总是不大,只被秦棣拖着一寸寸地挪。 这般奇怪模样,点心铺众人都偷偷侧目,心下好奇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 正此时,陈酿蓦地出现在点心铺门口。 只见他一身月白秋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保持着读书人的体面。他对秦棣与秦榛倒视而不见,越过他们,直往里边行去。 秦榛见着,反应了一阵,才认出是他。 她蓦地顿住。 秦棣还在卖力地拖,她没办法,忽一狠心,直朝他手臂咬了一口。 秦棣吃痛松开。 她抱歉地看他一眼,一溜烟地奔至掌柜身侧,夺过一盒藕粉桂花糕,直塞到陈酿手中。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所有人的傻眼了! 罢了,秦榛又溜回秦棣身边,乖乖跟他离开。 留下陈酿,捧着一盒莫名其妙的点心,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蹙了蹙眉,问道: “那是秦棣的兄弟?” 掌柜闻着声,方回过神。 他愣了半刻,忽拍着陈酿的肩,哈哈笑起来。 “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掌柜笑道,“那是秦小郎君的妹子。” 掌柜摇摇头,人家送信物,要么金要么玉。偏偏这位秦小娘子,竟是一盒藕粉桂花糕!还一句话也不留。 当真是匪夷所思! 听着掌柜的打趣,陈酿忙将藕粉桂花糕放下。 他正色道: “掌柜,在下是有妻室之人。日后莫开这般玩笑了。” 掌柜长日做生意,是最懂察言观色的。见陈酿认真模样,他忙收敛了自己的神情。 “是小的失言了,先生见谅。”掌柜赔笑。 陈酿又道: “一份” 话音未落,掌柜已重新包了一份: “先生的藕粉桂花糕。” 陈酿接过,点了一下头,又翩然离开。来去匆匆,只见的一抹冷清孤傲的背影。 掌柜收拾起剩下的那份,只摇摇头。 这些年轻人,是越发难懂了! 秦榛叫了一路。 直至被秦棣拖回府,依旧不依不挠的。 她一把甩开秦棣,护住自己的手腕: “二哥!你弄疼人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过秦楼1 “这会子知道疼了?”秦棣负手望着她,神情严肃。 秦榛挑眼看他,心中自有不服,只鼓着腮帮朝自己的手腕呵气,不时揉一揉。 秦棣本还端着架子,见她这副可怜相,立马便心软了。 “过来,”他招手道,“我看看。” 秦榛白他一眼,只看向别处。颇有种恃宠而骄之态。 秦棣无法,他摇摇头,只得上前轻轻捧过她的小手。 他朝小手呵气,又蹙一下眉。 她手腕纤细,肌肤又嫩,一条浅红淤痕越发触目惊心。 “还疼不疼?”秦棣问,心中早已悔了千万遍。 秦榛不语,重重点了几下头。 他扶她坐下,又唤了膏药来,亲自替她包了。秦棣小心翼翼的姿态,便似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握紧了怕她疼,松了又怕掉。 秦榛这才转过头,偷偷瞧他。 见秦棣这副紧张模样,她心中亦有些过意不去。左右,私自出府也总是自己的不是。 “阿榛,”他道,“抱歉,二哥有些急了,并非有意弄疼你。” 秦榛撅着的唇总算不那么高。 她道: “二哥不讲道理。” 秦棣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那你私自出府,听酒肆的闲话,还还赠物于男子,又是甚么道理?” 秦榛被驳得哑口无言。 这的确不是什么体面行径,但她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她瞪着秦棣: “二哥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下一句,是不是该说我私相授受了?” 秦棣猛拍向案头。 私相授受的话,怎能从一位小娘子口中说出?还偏是他的妹妹! 但这样的话,市井旁人是一定会传的。 思及此处,他又恼人地锁住眉头。 “阿榛,你今日过分了。”他道。 秦榛端了端身子,只道: “我于陈参军,不过是阮步兵之哭兵家女。我坦坦荡荡,不畏人言!” “阮步兵之哭兵家女?”秦棣喃喃念了声。 相传晋时有一兵家女,才貌过人,却未嫁而亡。阮籍时任步兵校尉,知晓此事,虽素未相识,却心下怆然而前往吊唁。 其外坦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 秦榛如此说,倒显得秦棣小人之心了。 她白了秦棣一眼: “否则,二哥以为是什么?不过读他几篇文章,匆匆见过两面,连话也不曾说过,便想着那些事了?” 她鼻息轻哼: “二哥也太看轻秦榛了!” 此话既出,秦棣才知自己多心了。她此前打听陈酿,今日又特地出府赠他藕粉桂花糕,这难免叫人胡思乱想! 但细细思来,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妥。 可自己为何不曾细想一番,便这般冤枉她?自己的冷静都去了何处?平日里也不是鲁莽之人啊! 秦棣一时心乱如麻,颇觉恼人。 “阿榛,”他道,“是二哥不好,平白冤了你。” 话才出口,秦棣又有些后悔。私自出府总是她的不对,怎的三言两语间,竟成了秦棣的错? 秦榛哪给他收回的机会? 她忙接道: “我原谅你了!” 原谅? 秦棣无奈摇头,这偷龙转凤的功夫!果然还是成了自己的错啊! 他又拉过秦榛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 这双小手,娇娇弱弱的,实在太可怜。 秦榛蓦地惊了一下,秦棣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有些发慌。 “二二哥”她语无伦次。 “还疼么?”他柔声问。 秦榛垂着眸子,摇摇头。 秦棣看着她,又想起方才点心铺子的一幕。她虽解释过,可秦棣心头依旧隐隐不快。 “阿榛,”他沉着声音,“日后旁人的事,你少管!” 她坦荡,围观之人可不知这份坦荡。 秦榛由他握着,愣然点点头,一动不动。 金国的夜很静,不似宋地,夜夜笙歌,满眼皆是看不尽的繁华,数不完的富贵。 秦桧住在驿馆已许多年了。此处本是暂且落脚之地,看着人来人往,他却从未离开。 这几年,他背着照顾徽c钦二帝的美名,让家人在临安风风光光。 而自己,周旋于金国贵胄,帮这位出个谋,帮那位划个策,夹缝之中也捞得些许好处。 最大的好处,便是与宋地通信之权。 他也知道,金人是不会让他传出些甚么。能传出的,皆是金人想传的。 但至少,还能传出几封家信。 也不知,家中两个小家伙过得如何?秦桧虽是兄长,年岁却长他们许多,更像一位父亲。 他举头望月,一时有几分唏嘘。 他忽摊开手掌,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映衬得手掌越发苍白。 左手是宋,右手是金。 秦桧翻覆手掌,神色暗了暗,面上又挂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股掌之间,是他的权衡。 自打从金王宫回来,完颜宗廷陪七娘的时日似乎越发多了。 用饭c过话,有时甚至批示公文,也唤了她相伴。 七娘或是研墨,或是兀自读书,倒也不扰他。 完颜宗廷嘴角含了浅浅笑意。所谓红袖添香,岁月静好,说的便是此时吧! 这么些年,他头一回有了放松之感。 他抬眼看七娘,她就那般安静地坐着,与在汴京之时大不相同。 那时的谢七娘,哪里是坐得住的? 完颜宗廷笑了笑,方道: “袅袅,长日在书房陪着我,可觉着无趣?” 七娘举了举手中书册: “看看王爷的书,不觉时日也就过了。” 他略惊: “你倒爱看这些?” 他记得,她前日还说不喜欢,不过是打发时光才看看。况且,她从前也不喜的。 那个才女的名声,也多是仰仗陈酿。 这些事,完颜宗廷是一清二楚的。 七娘心下也谨慎,摇头道: “不爱看。不过王爷爱看,我也跟着看看。日后你若说书里的话,我答不上来,岂非惹人笑话?” 这话说得俏皮又讨好,完颜宗廷心下大悦,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心中却似针扎。 她强忍着,只道: “王爷快些批示吧,眼看近黄昏了。” 完颜宗廷望了一眼窗外,道了声“好”。有人管束催促,似乎也是顶愉快的。 七娘舒了一口气,坐下继续看书。 她手中捧的,正是璇玑图。这是种回文诗,像诗文中的机关术。从前七娘还细细研读过,后世各种藏头隐尾之诗,许多皆受它启发。 等等! 诗文中的机关术? 七娘猛一个激灵,霎时豁然开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过秦楼2 自上回朱凤英召见七娘,似乎上瘾了,隔些时日便要召见一回。 召见之后,也并无要事。或是训斥一顿,或是骂一句,每回都闹得不愉快。 宫中皆道九王府的侧妃不受待见,连带着九王府也备受嫌弃。一片的落井下石,多有嘲笑。 金戈正伺候谢菱做针指,抱怨道: “小院那位自己得罪人,偏连累府里。王妃都不知道,如今外面是怎样说咱们王府的!” 谢菱似不在意,又绣了几针,只道: “我确是不知。你且说来听听?” 金戈鼓着腮帮,一时语塞。 能说什么!不过是说九王爷名不正言不顺,不受皇帝疼爱。连自己的女人也任人欺负! 只是这样的话,金戈哪敢说出口? 谢菱看她一眼,挂了个温和的笑: “都是一家人,有甚么不是,大家一同受着便是。你这张嘴,也太刻薄了!” 金戈不服: “王妃!凭什么她的过失,要咱们负责啊?” 谢菱依旧含笑,笑意还更深了。 金戈不知其间缘由,遂这般想,旁人自然也这般想。 一位得罪人的侧妃连累九王府,不是更显王妃的好,九王爷的无辜么? 这笔账不管怎么算,都是她与完颜宗廷获利。 “王妃!”金戈又道,“朱妃都说了,她见着小院那位就恶心。还说咱们府上心机深重,故意找她麻烦!” 谢菱心下冷笑。 装! 她倒要看看,朱凤英还能装到何时? 正此时,完颜宗廷恰跨门而入。 只见谢菱端坐绣绷前,神情专注,微微低头,倒见出一番娴静文雅。 彩色丝线于绣绷上交叠,正似女儿家的心思,是心有千千结。 完颜宗廷愣了一瞬。若非对她深有了解,还当是个心思恪纯的小娘子。 倒是金戈高兴得就要跳起来!王爷是许多时候不来看王妃了。 她兴奋地行了一礼: “王爷王妃慢聊,我去沏壶茶。” 说罢便匆匆而去,只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谢菱。 “王爷今日有空?”谢菱轻声道,“不去陪你的侧妃?” 她语气冷淡,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并无半分醋意。 “她进宫了。”他答得也简单。 隐隐之中,只闻得声音里有一丝落寞。 “王爷心软了?”谢菱轩眉问道。 完颜宗廷轻笑一声: “你是说朱妃的训斥?意料之中的事,若真心软,当初就不会许她入宫!” 她抬起眼,放下针: “王爷知道,臣妾不是指这个。” 完颜宗廷神情一暗。 他当然知道她说什么。谢菱说他不忍心,并非指从前之事,而是将来之事。 “王爷,”谢菱忽正色,“是时候收网了。” 完颜宗廷瞳孔微张。 放任七娘与朱妃见许多回,不正是为了“收网”时更痛快么? 但他为何有一丝犹疑? 完颜宗廷锁着眉。 谢菱扯了扯嘴角: “王爷舍不得?怕收网之后,面上装出的温情也不复存在?” 完颜宗廷不语。 谢菱故意叹了口气,酸道: “江山美人,还真是难以抉择。” “你少阴阳怪气的!”完颜宗廷沉着声音。 他蓦地发现,自己渴望得到七娘的爱,她的仰慕。 但他从前要不起。 而如今,依旧要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疲惫: “收网吧!” 空荡荡的宫殿中,灯火幽暗。虽在白日里,却显出深夜的阴森,还带着丝丝凉意。 朱凤英与七娘聚在一处,低声说话。 侍女们早被赶了出去。自然,她们也乐得出去。每每乌林侧妃来,不是受训斥便是受羞辱。她们才不愿留在那处被迁怒呢! 况且,出来了才有机会传闲话。 七娘自然不在意这个。她与朱凤英的每一次见面都极其宝贵,是没时间闲扯的。 “表姐,前日我在赵廷兰书房见着《璇玑图》,才有了此心,也不知妥不妥当?” 话音才落,七娘自己先“呸”了一声。 如今应唤那人完颜宗廷了!他才不配姓赵! 朱凤英方道: “你是说,写一封类似字谜的寻常信件,要陈酿猜?” 七娘点头: “表姐有所不知,从前我与酿哥哥逃难,苦中作乐便用过这个法子。有个解法,是我与他一同论出来的,故而,世上能解的唯我夫妻二人。” 朱凤英亦点头,旋即又蹙眉: “只是有两处麻烦。一来,咱们以何理由给陈酿寄信?” 即便托付秦桧,每封信的内容c寄信缘由,都会严格审查,滴水不漏。 “二来,”朱凤英又道,“还是从前的疑虑。这个秦桧,究竟可不可靠?” 七娘默了半晌。 可不可靠她不知。但她知道,秦桧一定不会出卖她们。 “你确定他不会出卖?”朱凤英也想到一处去了。 七娘抿了一下唇: “他在大宋是有美名的,这是他的后路。” 秦桧在金国虽是八面玲珑,但他到底是大宋子民。若来日归国,想要高官厚禄,倚仗的便是这护主的美名。 出卖她们,岂不是自断后路? 谁会自断后路呢! 七娘接着道: “至于表姐说的第一个麻烦,倒也容易。” 朱凤英一愣,看向七娘。 她又道: “秦桧有位兄弟,唤作秦棣。他与三郎熟识,不若寄给他,也能掩人耳目。咱们信中只需提一句代问三郎的话,他自然懂得。三郎认得我的笔记,他定会为我带信给酿哥哥。” 信一旦到了陈酿手中,解开字谜,不论近况或是敌情,她们要说的话俱能传出了。 “表姐,你意下如何?”七娘认真问。 朱凤英看向她,只觉她与从前不同了。 汴京的谢七娘,连多写几个字也怕她累着,哪里需要盘算如此危险之事呢? 一时又有些心酸。 “七娘,”朱凤英感慨,“你长大了。” 七娘一愣,心中亦泛起酸楚。 长大 听上去真是残忍。 若可以,她宁愿永远不长大。永远做陈酿的小跟班,做他一无是处的妻,再被他说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她叹了口气。 千般情思,一言难尽。 七娘振了振精神,教了朱凤英解文字的法子,又迅速成了一封信。信中将金军近况,金国皇室的关系皆一一讲了。 这掉脑袋的信,二人都为此悬着心,但谁也不说什么。她们相护给了个眼神,便匆匆告别。 此时的七娘尚不知晓,这是她最后一回入宫。 亦是最后一回,见到朱凤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过秦楼3 四更的天,夜色深沉,四下无半个人影,九王府中的小院大门紧闭。 天空泛起青黑色,偶有几只寒鸦飞过,叫声凄凉,又阴森。 一把黄铜大锁落在门上。 噌! 锁得严严实实。 马蹄咯噔咯噔地响,拖着一辆小车,在草原上慢悠悠地行。 草原的月又圆又大,照向空荡荡的世界,蓦地添了一份悲悯。 四下了无人烟,只立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一身深红袍褂搭在身上,宽大松垮,似鬼魅一般。 马车渐行渐缓,在那人身侧停下。 车上行下一高大男子,裹着风帽。隐约见着轮廓,却看不清面貌。 他站定,含笑道: “秦大人,别来无恙。” 秦桧整了整深红的袍卦,行个揖礼: “九王爷辛苦。” 大深夜到这荒芜的草原来,确是辛苦。但有的事,为掩人耳目,只得不辞辛劳。 完颜宗廷摊开手,秦桧将一封信件恭敬递上。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 就此别过。 完颜宗廷转身上了马车,缓缓朝原路返回。 他摩挲着手中的信件,神色黯淡。其上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朱凤英求秦桧带的信,却是七娘的笔迹,这未免太蹊跷了! 他将书信内容一一看过,亦试过藏头藏尾之法,倒没觉出甚么不妥之处。 只是那字迹 一旦传至宋地,关于她投湖而亡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她是要陈酿知道! 到底,她还是想着逃。 完颜宗廷紧蹙眉头,将信握得更紧。 天色渐渐发亮,七娘缓缓睁开眼,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事实上,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 心中悬着事,是寝食难安的。 但想着陈酿收到信的一霎那,她又怀揣着兴奋。他会哭么?会心潮澎湃,又暗自感伤么? 当然,如果他还在人世的话。 这样的想法有些可怕,七娘甩甩头。 他定然活着! 自己漂泊千里,沦落至此,不是依然苟活着么?酿哥哥,定要等蓼蓼回家啊! 七娘叹了口气,眼中渗出几滴泪。 “侧妃,该起身洗漱了。”只闻得玉戈的声音。 七娘缓缓心绪,又将神情整理一番,自掀开帘子。 她谨慎地扫了一眼。大抵是因着心虚,她今日一举一动都颇为小心。 这屋子,似乎比前日更冷清些。 从前起身时,总能闻着院外的喧闹,今日倒安静。 七娘蹙了蹙眉,心下半分生疑。 玉戈的神情也有些不对。 平日里,她总是笑脸相迎,话也多,自起身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七娘总嫌她聒噪。 怎么此时,却变得安静又谨慎? 七娘暗自思索,只由她伺候梳洗,面上强压着不露分毫。 铜镜之中,还是同样的脸,精致又娇贵。 七娘却蓦地怔了怔。 她心头满是翻江倒海的情绪,面上却异常平静。从何时起,她谢七娘也学会表里不一了? 七娘心下一声自嘲。 从前有人相护,不论酿哥哥c三郎,或是族中,她尽可以任性而为。而此刻,能护着她的,唯有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肩头压了分沉甸甸的重量。 七娘不知自己能否承受得住,但她必须担着! 她默了半晌,向玉戈道: “都这时候了,王爷怎的还不来?” 平日里,完颜宗廷早等着她起身,继而一同用早饭。 玉戈梳头的手顿了顿,赔笑道: “想来是今日事忙,朝上去了。” “想来?”七娘看着镜中的玉戈。 完颜宗廷自然有忙的时候,但定会派人来说一声。这句“想来”,显然别有深意。 七娘心头暗道不好。 完颜宗廷行事十分谨慎,颇有条理,他不派人来说,绝非忘了!定然出了事! 但至于出了何事,她此刻尚且不知。 她心头莫名揪紧: “你快些替我梳妆,过会子我寻王爷有事。” 玉戈一把握紧木梳,一动不动: “侧侧妃,还是等王爷回来吧!你才起,用过饭歇息一阵也是好的。” “你在阻止我出门?”七娘转头逼视她。 如此直接,玉戈一瞬慌了神。 她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秋来天寒,侧妃还吃着药呢!总是安心静养的好。” 七娘冷眼看着她。 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要出去!”七娘噌地起身。 玉戈踉踉跄跄地跟上,神色焦急: “侧妃留步!侧妃留步啊!” 出得房门,七娘却猛地顿住。 院中空荡荡的,零星几个婢子穿行,冷冷清清,全然不似平日的热闹! 她的心一瞬提到嗓子眼,跨过门槛,便朝大门直去。 哐! 七娘一掌推向大门。 大门紧闭,纹丝不动! 她一把抓上把手,不甘心地又推了几下。 纹丝不动! 身后的玉戈神情尴尬,手足无措地立着。她想要劝导一番,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七娘的手渐渐耷拉下来,身子无力地倚着漆红的门。 “我要见他。”她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侧妃,”玉戈道,“王爷说,让你别急,他会来见你的。” “好。” 七娘淡然一句,只默然回房,平静地似什么也没发生。 她回到案前,将自己连日来作的文章c作的注,一一校对。有的藏在书页里,有的藏在软枕被褥下。 伺候许久,玉戈从不知她还有这样多的文章c诗赋,还读了那样多的书。 一时惊得下巴都掉了! 七娘却不以为意,只安静作文。 既困于此处,总不能白白虚度。这些时光都是自己的,这分自由,旁人夺不走。 当然,她的时光里,还有陈酿。 七娘看向一篇文章,是自己凭记忆复写的老顽固论。陈酿的框架,七娘的执笔。 通篇读来,口齿生香,她泛起个浅浅的笑。 完颜宗廷在小院门外立了足有一整日。 他以为她会哭闹,至少,总该发发脾气。 但没有。 小院安静得很,与往常无异。除了门上一把硕大的铜锁。 四下枝叶已枯,暗影横斜,颇有些阴森。侍卫排排直立,不苟言笑。 从今晨起,已无人再靠近这座小院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霎时不闻,冷冷清清,似座冷宫一般。 完颜宗廷一时恍然。 如此变故,里边的人倒清闲坦然,不吵不闹。 反倒是他,为何莫名地烦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过秦楼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小院的门再次打开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完颜宗廷一身月白袍服,步入内室。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衬着挺拔身姿,越发俊秀。 屋中很安静。 或者是,是死寂。 七娘伏在案头作文,玉戈早已被完颜宗廷打发出去。 他望着她,默了一阵。如此娴静文雅,是否只有对着那些文章,她才会如此? 完颜宗廷脚步很轻,在案前顿住。 他随手去过一页笺纸,细读一回: “好文章。” 他语气很轻,像是说家常话。 “过奖。”七娘不紧不慢地应声,客气又不失礼数。 他放下笺纸,凝视她: “从不知,侧妃有如此雅好,诗词歌赋,倒是精通。” 七娘也不抬头,兀自提笔书写,又道: “仰仗吾师大才,学得皮毛,不及先生之万一。” 完颜宗廷乍一声冷笑。 笑声清冷,正似秋夜的月光,疑是霜雪。 “你一直都记得吧?”完颜宗廷道,语气亦清冷。 这话无头无尾,旁人自是不懂,但七娘明白。 她又写下一行字,道: “你一直都知晓我记得吧?” 自打院门落锁,七娘已猜出七八分。 完颜宗廷笑了笑。心思单纯如谢七娘,也有如此敏锐的时候么? 七娘见他不语,遂抬起眼: “为何今日不想装了?” 七娘如今已在他股掌之间。她不懂,他为何成日装出深情款款,相敬如宾。他为何要自欺欺人? “装不下去了。”他言语间充满了真诚,像个委屈的老实人。 七娘握笔的手紧了紧。 果然出了事!只有出事,才会装不下去。 七娘祈祷,今日的囚禁,是因着自己露出恢复记忆的破绽,惹恼了他。 千万别是那件事。 她更怕的事! 七娘一连串小动作,虽不易察觉,可敏锐如完颜宗廷,早已俱收眼底。 况且,他一直凝视着她,半分未曾挪开。 “你有许多要问的吧?”他问。 “没有。”她应声。 完颜宗廷却似不闻,接着道: “比如,我为何装不下去?我关着你,是否为了要挟朱妃?” 七娘身子一僵,笔管握得更紧。 他勾起一个笑: “告诉你,是的。” 她心头猛然一沉。表姐的处境,岂非更加危险? 完颜宗廷又道: “至于我为何装不下去……” 话音未落,他自袖中抽出一封信,一把向七娘面上砸去。 七娘一怔,笔下落得墨点无数。 心一瞬提到嗓子眼,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瞳孔长大,直直看着信笺。其上字迹,七娘再熟悉不过。 最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 七娘深吸一口气,将信笺收好,道: “秦桧是你的人?” 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颤抖。 完颜宗廷摇摇头。 金国局势千变万化,秦桧那般谨慎狡猾,又岂会在尘埃未定之时为他所用呢? 他道: “他有求于我,这是个顺水人情。” 七娘蹙眉,面上再难掩焦虑。 她正待开口问,话至嘴边,却又生生咽回。 完颜宗廷打趣地一笑: “想问他求我什么?” 他顿了顿: “看来是学聪明了,知我不会讲,故而不问。” 七娘语塞,只别过头去,将文章整理一番。 这样的骄纵,在完颜宗廷眼里倒别有一番可爱。 “其实,”他语气忽而变得温柔,“你如今已是我的侧妃,往宋地传信,是要寻谁?等着他来救你?你如此行事,知不知我很难过?” 寻的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不是你的侧妃。”她言语似冰。 完颜宗廷眸子一沉,上身忽越过书案,脸凑过来: “袅袅,你可以是。” 七娘神情木然,带了分傲气,直往后仰。 她道: “我如今人在屋檐下,敬你一声‘王爷’,但王爷还请自重。” “自重?”他低头笑起来,“在我自己的妃子面前,我要什么自重?袅袅,你太强人所难了!” 他又靠近一分。 七娘一瞬抓紧桌角,额间已渗出冷汗,却面不改色。 她绷着一张脸: “请唤我陈夫人。” 她与酿哥哥已行过婚礼,是当得起这一句的。 完颜宗廷蓦地僵住。 他垂下眸子,缓缓立起身,整了整袍服。 “你死了这条心。”他道。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像冬日结冰的枯枝。 完颜宗廷又转头看向七娘,道: “我会好吃好喝地伺候你,给你王妃的待遇,你要看书作文都随你。但你一日不死心,便一日莫出这座院子。” 他顿了半刻,又道: “你提议的称呼,我永远不会唤,也不会有人唤。还有,你这辈子都别想见陈酿!” 说罢,他衣袖一挥,扬长而去。 那个背影压抑着愤怒,又染着股落寞。 院门的铜锁再次落下,无人敢靠近。四周暗压压的,也无半个人影。风一过,枯枝簌簌地响,阴森又渗人。 见完颜宗廷完全出去,七娘脚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她喘了几口气,四下凉飕飕的。 七娘双手环抱,只觉自己走入了一个死局。 但完颜宗廷的话,唯有一处是好的。 他说不会让她见陈酿。那这就意味着…… 陈酿还活在人世! 一个死人,是不必千防万防的。需要防的是活人,还是对他有威胁的活人。 这是否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表姐,她又该怎样办呢? 七娘算准了秦桧不会向金主出卖她们,可谁曾想,他会给完颜宗廷做顺水人情? 眼下书信寄不出,表姐又落了把柄在他手中,似乎已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七娘叹了口气,一夜无眠。 ……………………………………………… 自那日后,朱凤英召见七娘,九王府传来的消息便是称病。回回称病! 这等敷衍,摆明了向她示威。 而秦桧那头,也没了消息。 朱凤英何等聪敏之人?稍稍一联想,也只是怎样一回事了! 秦桧不向金主举报,转而卖完颜宗廷一个人情,不得不说是心机深沉。 若向金主禀报,朱妃必然失势,连带着一帮汉臣皆受怀疑。秦桧身为汉人,又是参与者,自然首当其冲。事情传至宋地,他护主的美名只怕也不保,白累了家中弟妹二人。 可告诉完颜宗廷就不同了。 筹码给他,用到什么程度,全看他自己的功力。日后他若得权,秦桧这里自然记下一功。若失势,也与秦桧无关。 反之,秦桧若帮朱凤英与七娘,是什么好处也没有的! 护主的美名?他已有了,哪里需要呢?还平白担风险! 朱凤英一声叹息,到底还是急躁了,不曾思虑周全。 不过…… 她神情黯了黯。 既然无人可用,那便只能破釜沉舟了! 朱凤英握紧了拳头。 阿楷,我若弃了自己的名声,你会不会怪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过秦楼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深夜的驿馆,透着股淡淡的寂寥。窗间零星亮着几盏灯,是未眠之人。 思乡,或是心事,是无从得知的。 完颜宗廷负手踱步,不觉行到了此处。 适才在七娘那处受过气,心下有些酸,只觉难以排遣。 谁知出府一圈,越发不能放下。 他抬头望了眼二楼的灯,举步进去。 咚咚咚! 叩门声很轻,很知礼。 秦桧正翻书页,忽顿了顿。已近三更,谁会此时拜访呢? 他蹙了蹙眉,起身开门。 “秦大人,打扰了。” 门刚开一个缝,完颜宗廷便跨门而入,似出入自家一般。 秦桧愣了半刻。 好生嚣张。 不过,此是人家的国度,人家的地盘,又凭什么嚣张不得? 想当年在汴京,他不也是这般性子么! 秦桧谨慎地掩上门,转而含笑道: “王爷贵步临贱地,是秦桧的殊荣。” 正说话间,他又亲自倒了盏茶。 完颜宗廷握着茶盏,打量一回,又笑了笑: “秦大人,何必假客气呢?你知道,本王不是来吃茶的。” 秦桧亦笑起来: “那王爷是来吃酒的么?” 完颜宗廷一瞬笑出了声: “哈哈哈!好!今夜饮酒!” 秦桧二话不说,便自床底拎了一坛子女儿红。瞧上去是陈年的酒,在金地颇为难得。 一揭开盖子,整个房间便酒香四溢。 完颜宗廷赞了声“好酒”,一来二去,两人已吃了不少。 秦桧已是微醺,他做出一副举杯邀明月之态,一面道: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话音刚落,他又蓦地笑起来。 座中二人,哪个又曾半分像圣贤呢?圣贤以天下为己任,而他们,皆是以自己为天下! 不过,还能勉强算个饮者。 秦桧转过身,看向正筛酒的完颜宗廷,忽笑道: “九王爷,酒也吃过了。若有话,还请直言。” 完颜宗廷的手顿了顿。 九曲心肠的秦桧,这会子说话倒坦荡直接。不过,他也无甚好拐弯抹角的,他们明白彼此是怎样的人。 完颜宗廷亦难得的爽快,只道: “秦大人的顺水人情,本王收得于心不安。” 这个“不安”,自然不是说礼物贵重,过意不去。 完颜宗廷是真的不安。 世上最不该欠的,就是人情。因为你永远无法预知,还的时候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样的事,他自己做过一回。 当年为救七娘,陈酿欠他一个人情,如今完颜宗廷还蓄势待发,等一个用武之地。 秦桧笑了笑: “九王爷,秦桧是个有分寸的人。” 聪明人都有分寸,但只是有利于他们自己的分寸。 完颜宗廷直言: “说罢,要本王如何还?你不说,本王只觉头上悬着一把剑。” 秦桧忙起身行个揖礼: “九王爷太抬举秦桧了。” 完颜宗廷又饮一盏,摆摆手: “秦大人太自谦!” “其实,”秦桧道,“王爷何必急着知晓呢?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你说吧!”完颜宗廷道。 秦桧神色沉住,起身至门边、窗棂,皆一一细看,又紧紧锁上。 尽管如此,他依旧压低了声音: “实不相瞒,小人要归宋。” 归宋! 完颜宗廷怔然,微醺的眼一瞬锃亮,举杯的手蓦地悬在半空。 果然是把随时能杀死人的利剑! 完颜宗廷缓了缓气息,沉声道: “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本王有心无力。” 秦桧笑道: “九王爷过谦。如今四王爷征战在外,城门的兵士,早已换作九王爷的人吧?” 完颜宗廷心头暗笑,果然是个有备而来的! 他方道: “本王是否还得太多了?” 秦桧又笑起来。他虽清瘦,笑起来却很可亲。 他道: “借钱还有个利息呢!况且,王爷与侧妃的情意,岂是这点人情能衡量的?再者,王爷是做大事的人,这点蝇头小利,还与小人计较不成?” 完颜宗廷亦笑了: “城门守卫确是我的人,可若将你放走,皇上跟前该如何交代?” 这样的责任,谁也不愿白白担着。 秦桧捻须: “王爷,回到宋地,还怕我不能给你回报么?”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 “许多事,小人也有利的。” 完颜宗廷背脊一僵,心头塞满了惊愕,忽觉一阵寒意涌上来。 难怪他想方设法要归宋。 在宋地,他是个大功臣,自然高官厚禄地优待。 但他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如今宋廷多有主和之声,秦桧一旦归宋,凭他在金国多年忠心护主,定会让他主事。 而金国贵族与秦桧亦多有往来,不论是战是和,他们是无法知己知彼的。到那时,免不得仰仗秦桧几分。 两个国家,好似在他股掌之间。翻个手背的功夫,不知引起多大变数! 完颜宗廷自诩心思深沉,多有算计。今日与秦桧过话,倒是遇着个更甚于他的人。 他为此庆幸,还好他如今与自己在一条船上。 但他也为此害怕。 与虎谋皮,是步步惊心的。 完颜宗廷定了定神,又问: “秦大人打算何时启程?” “小人也说不好,应是这几日吧。”秦桧含笑道,“这要看朱妃了。” 完颜宗廷一愣。 怎的又扯上朱凤英? “莫非……” 莫非要带朱凤英归宋?话未说完,完颜宗廷又咽了回去。 这很荒唐! 朱凤英身在深宫,他根本带不出来。况且,若有朱凤英在,完颜宗廷又怎敢放他们出城? 那秦桧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秦桧看出完颜宗廷的疑问。 今夜酒喝得高兴,他也愿意多说几句,遂解释道: “九王爷在汴京长大,自然知晓,朱妃是最爱惜才名的。可惜过几日,她便会臭名昭著。到那时,小人就能安心回家了。” 他说起“回家”二字,脸上竟扬起温情的笑。 秦桧的话没头没尾,听得完颜宗廷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凝视着秦桧,只觉此人还有更深的心计,可惜自己没能力察觉。 完颜宗廷有些挫败。 如今秦桧将所求之事言明,可他的不安却更深一分。 ……………………………………………… 临安的早市已热闹起来,街市叫卖声四起,人群来来往往。 最热闹的,自然还是茶肆。 “听说了么?” 不知谁说了一句,茶肆之人立马聚在一处。 有人接着道: “是不是金蛮子的皇妃发的《告天下书》?” “什么金蛮子的皇妃!”有人插话,“那是咱们从前的郓王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献衷心1 “呸!”一人刚吃口茶,尽吐了出来,“这等卖国之人,也配当咱们的郓王妃?” 有人感慨: “想当年,郓王在汴京的风姿,可是不输潘安宋玉的!掷果盈车之事也不是没有过!要才有才,要德有德,偏偏娶了这样的女人!” “她自诩汴京第一才女,却毫无品行!也不知郓王在天之灵如何安息?”有人愤愤。 一矮胖妇人也凑上来。议论女子之时,她们更感兴趣些。 “哥几个说何事呢?”她探着头问,“那份告天下书是个甚么?” 小二正来添茶,抢了话便道: “婶子不大出门走动,自然不知。那是金贼传来的文章,洋洋洒洒千余字。” 话音未落,又有人抢道: “字字皆为金贼开脱,拍金贼的马屁,说在金国如何受尽礼遇!我呸!” “枉为汉人啊!” “还是宗室呢!” “真不要脸!” 流言穿得很快,朝中上下更是无人不知。金国的动向,没人比文武百官更清楚。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 这份告天下书,既不讨好主战派,亦不讨好主和派。 唯一讨好的,只有金贼。 主和派虽不愿征战,但也只是利益的权衡。如告天下书这等卖国言论,自惹得朝堂群起而攻之! 连皇帝赵构,也再不愿以皇嫂相称,只以朱氏代之。 唯有陈酿,将抄录下的告天下书紧握手中,心头越发不是滋味。 其上真正所言,旁人不懂,他却是一清二楚。 按照他与七娘的解法,解出的每一字,都叫他惜字如金。也字字锥心。 街市之上依旧人来人往,四周充斥的,俱是对朱凤英的谩骂之声。 她最惜才名,陈酿是知道的。 从前朱凤英与七娘时有拌嘴,也多是为着这个。可这份告天下书,让她的才名品性毁于一旦。 陈酿托着笺纸,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字,太沉重了! “陈先生留步!”身后传来史雄的声音。 已是深秋时节,他却满头大汗,还粗喘着气。显然,是疾步追着陈酿来的。 史雄一手拍上陈酿的肩,一手摆了几下: “兄弟,我同你讲,你这回是非续弦不可了!” 陈酿心绪本就不平,被他一拍,竟呛了两声。 史雄尴尬笑笑: “兄弟,抱歉啊!哥哥也是心中着急。” 陈酿白他一眼,继续前行: “我有妻室。” 对于这件事,他倒乐于不厌其烦地解释。 史雄又追上,摇头道: “正是因着你有妻室,才要续弦啊!” 这话听着好没道理!既有妻室,又续甚么弦? 话既出口,史雄也愣了愣。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心急,竟这等语无伦次! 他又道: “我是说,如今出了朱氏告天下书一事,你若再为谢七娘子守着,又不知受人什么诟病!” 要知道,你夫人与万人唾骂的朱氏,可是嫡亲的表姊妹。二人还一同入过太学! 再如此守着,你就有位卖国的表姐了! “她没死。”陈酿淡淡一句,却斩钉截铁。 史雄愣了半刻,转而又很无奈。他已经劝了陈酿无数次,莫要自欺欺人。怎的劝不听呢? 史雄挠挠头,道: “你们读书人,怎的这般轴?口口声声说七娘子没死,你确定么?” 陈酿低头一笑: “我确定。” 这一回,他是真真切切确定。 朱凤英悔了自己的名声,替他c替大宋传出许多重要消息,他又岂能辜负? 他将笺纸叠好,揣入怀中,一时忽觉斗志昂扬。 他要迎回七娘,再替朱凤英平反。 七娘没死的喜讯,与她陷落金地的忧心,在陈酿心头不停盘旋。 他行路越发快,行过点心铺子时,却蓦地顿住脚步。 今日的藕粉桂花糕还不曾买。 见着陈酿身影,掌柜忙递了一盒上来。 陈酿一愣,想着此前秦榛之事,倒有些不大敢接。 掌柜立刻会意,只笑起来: “陈先生,是我早替你包好的。” 陈酿礼貌地一笑,松了口气。 见他离去,掌柜感慨道: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只管守着亡妻,却不知也有人守着他。人呐!怪哟!” 小二正送客,见掌柜念念有词,便竖着耳朵要听。却窸窸窣窣,甚么也听不清。 掌柜余光见着,抬手便是一掌: “小猴精,鬼头鬼脑的!” 小二护着头,赔笑道: “嘿嘿,见您老说话,还当有什么吩咐。” 掌柜白他一眼: “还不干活去?” 小二又赔笑两声,一溜烟便跑没影了。 朱凤英的宫殿中堆满了各府送的礼。一整日的迎来送往,平日的冷清乍然变作热闹。 从前,她也是顶爱这热闹的。 只是今日,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那份告天下书得了金主的赞许,龙颜大悦。这是金人的热闹,是叛国之人的热闹! 朱凤英乍一声冷笑。 如今,国人们该怎样看她呢?他们的郓王妃,他们的汴京第一才女,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连带着阿楷,也会为人所不耻吧? 朱凤英双手环抱,只蜷在宫殿角落,将头狠狠埋进臂弯。 指甲掐入肉里,掐痕绯红。 灿烂又血腥。 原本,凭她的才学,是足以流芳百世的。可眼下,都付之一炬了! 他们会如何说她? 卖国求荣? 还是,妖言惑众? 或许,还有更难以启齿的骂名。 朱凤英深吸一口气,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秦桧不肯帮忙,她别无选择。 总不能,姊妹二人皆困在此处,无所作为吧? 破这死局,便从告天下书开始。 朱凤英心头猛一阵酸。 她难受,难受得要死! 但她不悔。 总有些事,比她的声明更要紧。阿楷去了,她的未来黯淡无光,但七娘不是。 千千万万大宋子民更不是! 身为大宋宗室,堂堂正正的郓王妃,总该拼尽全力去护住自己的子民,护住自己的国家。 她抬起头,透过窗棂看向天边。 阿楷,你的凤娘,问心无愧! 完颜宗廷行在街市之上,背脊一阵发麻。 在朱凤英宣布告天下书之时,他才恍然大悟。秦桧说等朱妃,原来是等的这个! 秦桧啊秦桧,行事太过谨慎,简直滴水不漏。 完颜宗廷倒吸一口凉气。 只怕日后,须得再多几个心窍了! 多谢天作比翼的月票,嗷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献衷心2 秦桧周旋于宋金之间多年,也在金国安然生活了多年。做的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未必没有卖国行径,只是为人所不知。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他一朝归宋,一旦被人揭了老底,那将是万劫不复。 不过如今不同了。 自朱凤英发了《告天下书》,一切就都不同了。 在宋人眼中,朱凤英已然是叛国之人。若东窗事发,尽可以推到她身上。而秦桧,再无后顾之忧。 试问,大宋子民会信一位奸妃,还是信一位护主的忠臣呢? 想来,朱凤英是被困在了死局。否则,也不会找上并不熟悉的秦桧,更不会行这破釜沉舟之举。 一切算得刚刚好,滴水不漏。 思及此处,秦桧手指捻须,满意地笑了笑。 至于朱凤英为何这般急切,她的字里行间真正要说的是什么,利于金还是利于宋? 这些都与他无关。 左右他不姓金也不姓宋。 他只姓秦。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只想做个渔翁。 秦桧悠然坐在小驴车上,轻扬起鞭,忽吹起口哨来。 田野乡间,自有一番怡然自得。 待过了眼前这条河,便是大宋地界。他是“心念故国,仓皇逃窜”,载着美名而归的。 秦桧的眼神难得发亮,似乎已看到了日后的一路繁华。 他默了半晌,嘴角又泛起个温情的笑。 也不知家中两个小家伙蓦地见到自己,是怎样的惊喜? 他低头含笑,加快了驴车的步伐。 完颜宗廷脑中一直盘旋着秦桧的每一句话。现下想来,似乎都别有一番深意。 连他的一句“好”,一个笑,都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头一回,完颜宗廷为一个人的心机感到恐惧。 他一路蹙眉,不觉间,竟是行回了九王府。他抬头看一眼匾额,其上是金文,如此陌生,却又理所当然。 侍从涌上来牵马,侍女们则接过外衣小物。从前在鲁国公府时,也是如此尊贵,所有人都捧着他啊! 至少,表面如是。 一时思绪恍然,自有一番感慨。 完颜宗廷举步,一面问侍女: “侧妃今日都作甚?可闹了?” 侍女摇摇头: “侧妃在书案前忙了一整日,看书作文,却不曾闹。” 完颜宗廷一怔,旋即又有些失落。 他只觉越发看不透她,不再了解她。眼前的谢七娘,与从前不同了。 他为此而懊恼。 这几年,她日日跟随陈酿,竟也养成了迂腐冷淡的性子么? 小院的铜锁再一次打开。 只见玉戈正摆弄碗筷,七娘依旧伏在案前,神情专注而仔细。 这样的七娘,完颜宗廷不曾见过。 他眸子沉了沉,摆手示意玉戈出去。 玉戈看了眼七娘,行个礼,方悄然去了。 “我来此一阵,你闻不见么?”完颜宗廷凝视七娘,冷言道。 七娘不动声色,默然写下一行字。她伸了伸胳膊,总算又成一篇。 她看了他一眼,淡地视若无物: “闻见了,只是不想理会。” 完颜宗廷一声冷笑: “袅袅,这会子倒很坦然嘛!” 七娘端直着身子,行至饭桌前坐下,神情严肃: “王爷,请唤我陈夫人。” 完颜宗廷心似一撞。 他压着火,在七娘对面坐下。看来,是要一同用饭的意思。 “你不赶我?”完颜宗廷有些好奇。 七娘摇头: “这是你府上的饭菜。我寄人篱下,没资格拦。” 完颜宗廷越发握紧筷子。 她的话听着是示弱,实则是与他划清界限。寄人篱下!他到底是个外人! “袅袅,”他深吸一口气,“用饭吧。” “请唤我陈夫人。” 说罢,七娘夹了一筷子菜,是她喜爱的鲜笋。这本是江南风味,金地能有,确是难得。想来,也是完颜宗廷费了不少心思的。 完颜宗廷抬眼看向她。 又是这句! 他亦夹了一筷子菜,像是说家常话: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激怒我?” “知道。”七娘神情淡然。 啪! 完颜宗廷一把将筷子拍在案上。 七娘依旧淡然: “但王爷记性不好,我陈谢氏会不厌其烦地提醒。” 嗙! 砰! 碗碟一个一个不住摔碎。 门外的玉戈闻着,心头跟着瓷器破碎的声音起伏。她紧绷着脸,不敢进也不敢走,只吓得一身冷汗。 屋内烛火不安地摇晃,一地杯盘狼藉。 完颜宗廷锁住七娘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 七娘的脸苍白又冰冷,而完颜宗廷却像一头猛兽,眼里燃着怒火与欲望。 “我记性不好?”他冷笑,“别忘了,失忆的是你!乌林侧妃!” 七娘面色沉稳,身子却早已瑟瑟发抖。若说不怕,是假的。 她深吸几口气,道: “你看,你又忘了。故而我要提醒你。” 她虽强撑着,声音中亦是颤抖不已。 “提醒?”完颜宗廷咬着牙,“我想,我也该提醒提醒你!” 说罢,他一掌擒住七娘的脸,猛地靠近。 七娘瞳孔噌地放大,脸一侧,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她被他束缚,动弹不得,一时慌乱又无助。 忽一瞬! 完颜宗廷猛放开她。 七娘身子霎时瘫软,跌坐在地。 完颜宗廷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明白了么?”他道,“在此处,本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又蹲下身子,嘴角带了个嘲笑: “本王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说罢,他手掌霎时撑住墙,蓦地凑近。七娘心下一紧,猛地缩了缩。 “这个道理,你记住了!”他道,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压迫,“本王没工夫不厌其烦地提醒。你记不住,本王有的是办法教你终身难忘!” 完颜宗廷伸出手指,轻挑一下她的下巴。他含着笑,笑容却阴森又,直教人恶心。 七娘蜷在墙角,再不敢言语。 他站起身,拂袖而去。 七娘这才松了半口气。 谁知刚至门边,完颜宗廷却猛地顿住。他又在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直要将人逼疯! 他半转过身子,道: “对了,别指望你表姐来!最后提醒你一回,她亦是金国的皇妃。” 说罢,他扔下一纸笺页,便扬长而去。 七娘余悸未平,理了理发髻,又整了一回衣衫,方才稍稍平静。 她颤抖地拾起笺页,蓦地一惊。 《告天下书》! 这,是出自表姐之手? 七娘一时站将不稳,猛扶住门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献衷心3 告天下书洋洋洒洒千余字,文采飞扬,字字句句却俱是对金人的奉承讨好。 笺页在七娘手中颤抖。 她当然明白,这不过是朱凤英掩人耳目之举。字里行间隐藏的消息,才是她欲传出的。 但,这亦是她的声名。 日后史册之上,又将怎样说她呢? 表姐爱惜才名,是她们姐妹中最甚的。她如今手起刀落,自毁名誉,如何叫人不唏嘘? 七娘只觉一口大锤猛朝心上撞。 痛不欲生,却动弹不得。 又是这般任人摆布之感! 家人亡故,自己与陈酿夫妻分离,表姐亦被逼至绝境,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七娘扫了一眼屋子。 零星点着灯,暗压压的,阴森可怕。黑暗似乎就要将她侵蚀! 怎么办? 自己真的只能日日读书作文么? 眼下没有筹码c没有依靠,她究竟该怎么办? “你还有你自己。” 七娘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酿哥哥,”她试探着轻唤,“你在何处?酿哥哥,蓼蓼想你” 话音未落,七娘竟暗自啜泣。 等等! 她猛一个激灵。 在一无所有之时,她要做的,便是借力打力! 记得从前要渡河往江宁去,船夫与金人细作勾结,借机哄抬船价以敛钱财。那时她与陈酿囊中羞涩,不也是一无所有么? 但后来,他们不仅顺利渡河,更是骗得金人细作逃窜,船价恢复如初。 这一切,不正是纵观全局,利用每个利益方借力打力么? 七娘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宋c金c完颜宗廷c秦桧c自己与朱凤英 七娘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每个名字连着许多线,她一一思来,新添一些,又删一些。谁也不知她在画什么! 忽而, 她霎时顿住笔。 恍然大悟! 有一个人,隐在暗处,低调行事,从不多说一句。故而所有人都快将她忘了。 谢菱! 七娘搁笔,缓缓闭上眼。如今似乎只有她,可以勉强一搏了。 谢菱的消息很灵通。铜锁落下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完颜宗廷收网了。 但她知道,以七娘的性子,就算收网,也不一定能让这条鱼乖乖听话。 完颜宗廷定然极不痛快。 故而,她这些时日并未露面。谢菱是依附于狼的狈,总没必要时时往枪口上撞,对自己也无甚好处! 她伏在绣绷上,刺过一针一线,好似身在室外一般悠闲。 “王妃!”金戈笑着进来,“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谢菱笑了笑,并不在意。 金戈迎上来,接着道: “你都不知道,昨夜王爷在小院发火了!众人都见着呢,王爷怒气冲冲地出来!” 谢菱又笑了两声。 能将完颜宗廷气成这般的,似乎也只有七姐姐。 “你想说什么?”谢菱又刺下一针。 金戈看一眼绣绷,撇撇嘴: “王妃还有心思摆弄丝线!趁着小院那位不识抬举,王妃也该与王爷和好如初啊!” 谢菱摇摇头: “我与王爷何时闹过?” “王妃,”金戈劝道,“连日来,他不见你,你不见他的,这不是别扭是什么?我也知道,王妃不屑与小院那位争,怄着气呢!可王妃到底是王爷的正妻,总不能一直僵下去吧?气也怄过了,莫叫小院那位得了便宜啊!” 谢菱打量她一眼,笑道: “小小年纪,竟想得如此多!这可不好。” 心机深沉的女子,总是不招人喜爱的。从前在谢府,她倒宁愿做个无忧无虑的傻子! 但谁给她机会呢? 母家卑贱,生母愚蠢,她自己不算,就无人替她算了! 又不似七姐姐,有父母兄弟护着! 不过,尊贵的七姐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从前,谢菱总怨上天不公。可现下看来,上天还是很公证的。 她又笑了笑,指着绣绷的纹样问: “金戈,这个绣样如何?” 金戈倾身瞧去,眼睛都亮了: “是鸳鸯!王妃,是送给王爷的吧!王爷见了您的绣工,定会冰释前嫌的。” 话音未落,谢菱打断道: “是送给乌林侧妃。” 金戈一愣。 不送王爷也就罢了!怎的送给那个贱人! 鸳鸯的寓意,金戈虽是金人,也知晓的。是要祝王爷与那贱人成双成对么? 王妃也太大度了吧! 大度得令人着急! 金戈不情不愿地跟着谢菱来到小院,却被谢菱留在院门口。 这一回,完颜宗廷并没有下令防着谢菱。 七娘已然恢复记忆,又防什么呢? 小院比往日更安静。 七娘每日读书作文,实在不需太多人伺候。侍女们或是偷懒,或是打眠,总不大尽心也就是了。 冷冷清清的庭院,俱是深秋以来的枯枝落叶,瞧来有些凄凉。 谢菱捧着绣了鸳鸯的锦缎,轻叩一下门。 “七姐姐,”她道,“菱儿能进么?” 七姐姐。 七娘许久未曾听到这个称呼了。 她怔了怔,一时鼻尖酸涩。 “等你许久了。”七娘道。 谢菱推门而入,便似从前在闺阁一般,捧着锦缎,笑嘻嘻地凑到她跟前。 “七姐姐!”她又唤了声,“别来无恙啊!” 七娘垂眸笑了笑。 她从何处看出她无恙了呢?故国不存,故人不存,不皆是拜他们所赐么! 谢菱亦笑笑: “姐姐别多心,不过是寻常寒暄。” 哦,原来是假客气。叫自己不要多心,将那声“七姐姐”当真。 七娘遂道: “菱儿也莫多心。” 谢菱愣了愣,抬眼看向她。 七姐姐,果然与从前不同了。 谢菱递上锦缎,笑道: “不知七姐姐成亲,补了份薄礼,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成亲? 真当她是金人九王府的侧妃么? 七娘转身落座,并不伸手接。 谢菱掩面一笑: “姐姐如今真爱多心。这匹鸳鸯缎子,是贺七姐姐与陈姐夫新婚啊!” 七娘一怔,旋即笑道: “多谢你挂念,我收下了。” 她抬头凝视谢菱。看来,这份力是借对了。 “我有一事,想请菱儿帮忙。”七娘忽直言。 已说开了,便不必再遮遮掩掩。 “七姐姐爽快,且说吧。”谢菱道。 “我要归宋。” 谢菱闻言,却并不惊讶。她的归宋之心,谁不知道?只是她一人做不到罢了。 “好。”谢菱道,“不过,姐姐拿什么谢我呢?” 谢菱笑眯眯地望着七娘,好似寻常闺阁间的打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归国谣1 “我归宋,难道不是最好的谢礼?”七娘看着她。 谢菱笑笑不语。 七娘接着道: “你们当初留下我,不就是为了要挟朱凤英么?” 朱凤英?而不是称“表姐”? 谢菱愣了半刻,旋即了然。 想来,完颜宗廷将告天下书给她看过,她为此生气。表姐,也就不再是表姐了。 从前朱妃与七娘不和是假,是在谢菱与完颜宗廷面前做戏。 但此番,是朱妃自己发的告天下书,那便怪不得七娘真决裂了! 七娘见着谢菱的表情,暗自松了口气。 有些秘密,姊妹二人谨守着,是不能教旁人知晓的。 七娘又道: “不过,她如今投靠你们金贼。你觉得,我对她而言,还是威胁么?” 谢菱摇摇头: “姊妹之间,说什么威胁不威胁的话?” 这是默认了七娘之言。 “故而,我若留下,就变成了你的威胁。”七娘笑道。 谢菱背脊一僵,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攒起。 七娘看她一眼,道: “你也知道,我如今威胁不到你,只是因着我不想。” 她不想成为完颜宗廷的侧妃,不想做一个叛国之人。 可有朝一日,她若想呢? 完颜宗廷的态度,谢菱是看在眼里的,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倒向她。 到那时,谢菱又该如何自处呢? 谢菱紧闭着唇,默然不语。 七娘笑了笑,见着谢菱的模样,她更加成竹在胸。 她道: “我是真的不想。故而,助我归宋。我做我的陈夫人,你做你的九王妃。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瓜葛。” 寥寥几句,七娘将自己的意图,谢菱的别无选择,说得明明白白。 谢菱一惊。 这还是从前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的谢七娘么? 果然,这几年世事变迁,谁都不是谁了! 她整了整神情,道: “看样子,七姐姐的思虑很周全。已有计划了吧?” 七娘含笑点头: “想要暗地逃出去,是不能够了。” 此处天罗地网,便是侥幸逃出,城门口还俱是完颜宗廷的人呢! “七姐姐越发明白了。”谢菱笑道。 “故而,”七娘道,“我要正大光明地归宋。” 正大光明? 谢菱猛然惊愕! 她疯了么? 果然还是那个异想天开,不知世事的谢七娘啊! 谢菱这副模样本也是意料之中,七娘遂道: “我如今身陷此处,许多事不方便做。你要帮我。” 谢菱眼中难掩谨慎。 这一回,她不敢轻易应答了。 她道: “其实,不愿七姐姐在此处,有许多法子。不是非要助姐姐归宋的。” 比如,让一个人彻底消失。 七娘垂头一笑: “你做不到,也不敢。” 完颜宗廷敢放她进来,就做好了不让她乱来的准备。故而她做不到。 况且,一旦七娘命丧于此,她根本无法脱身。这便是所谓“不敢”。 谢菱轻笑一声。 她也有被七娘牵制住的一日啊! 偏偏此时,七娘一无所有而自己,却是高高在上的王妃。 真是讽刺! 终究,还是比不过她。 谢菱深知,当你比不过又干不掉时,最好的法子,便是避而远之。没了对比,方能各自安稳。 她遂道: “姐姐且说吧,菱儿帮你。” 一大清早,临安城中便乱哄哄的。 卖馒头的小哥开了一屉新出炉的馒头,白蒙蒙的香气直往上窜。 小哥很是满意,高喊: “新出锅的”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匆匆闪过。 他愣了一瞬,又蹙眉,对这个打断他叫卖的人很是不满。 刚要张口,眼前又一个人影奔过。 两个c三个群 他挠挠头,定睛看了,才知所有人皆往城门的方向涌去。 小哥一把盖上盖子,朝旁边卖米糕的中年男子道: “大叔,前边有热闹?” 谁知,中年男子已收拾起摊铺。 他手忙脚乱的,一面道: “不说了不说了,我也要去看!” 说罢便拔腿要跑。 小哥一把拦住: “究竟何事啊?” “这都不知?”中年男子道,“秦大人归国了!” 秦大人? 那位忠心护主的秦桧! 小哥一时热血沸腾,连铺子也来不及收,便忙赶着跟上人群。 临安城门虽大,却早已被民众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一排挤着一排,一个挨着一个,皆伸长了脖子,要看传言中的大忠臣。 “也不知是怎样的风姿?” “在金贼那处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逃回,可见思国心切啊!” “来了来了!看那马车!” 民众议论之声此起彼伏,见着马车,方才安静。 但秦桧并未坐在马车之中。 他身骑一匹高头大马,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身姿清瘦却笔直。他看上去受尽折磨,却又刚正不阿。 秦棣骑马跟在后边。 天未亮时,他便带着秦榛出城迎接。由于太过激动,眼下还止不住笑。 “二哥!”秦榛掀开车帘一角,悄声唤。原来车中是她。 秦棣一面遮挡一面道: “快放下!早知便不带你出来了!” 此刻家人团聚,秦榛心情大好,自然不与秦棣计较。 她笑道: “你看,百姓们夹道欢迎呢!这样的场面,阿榛还是头一回见!” 秦棣亦笑起来。 谁不是呢!除了上元节,陛下于宣德门赐酒,哪还有如此的场面? 见着秦桧一行人入城,百姓又开始欢呼! “秦大人受累了!” “金贼可有为难?” “秦大人要带着咱们打过去啊!” 百姓们激动,秦棣亦听得热血沸腾。 “大哥,”他凑上前,神情骄傲又笃定,“弟弟日后跟你一起杀金贼,光复国土!” 秦桧看他一眼,温和笑笑: “你小子,毛还没长齐!且先认真念书,考个状元给大哥看!” 不待秦棣说话,马车中的秦榛忽探出头。 她唤道: “大哥,别指望二哥考状元了!他念书偷懒,阿榛回家一一同你说。” 秦棣瞪了她一眼。 秦桧笑道: “你们两个小家伙别急,回家后,我要一一问功课的。” 此话既出,秦棣与秦榛互吐了一下舌头,秦榛又缩回马车中。 “呸!沽名钓誉!咱们凯旋时也不见这样的大的阵仗!”史雄怒道,“他姓秦的不过是在金贼那处待了几年,一朝逃回,还成英雄了?真有本事,怎不将金主的头提回来!” 他与陈酿立在城门之上,俯视眼前的一切。 民众的热情,还真是很容易被挑动啊! 陈酿深吸一口气。 据朱凤英告天下书解得,金国的许多事,秦桧在其间是不清不楚的。 这样一个人,骤然归宋。 只怕,也不是眼见的这般简单。 多谢临刃之风的月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归国谣2 “史大哥,”陈酿警惕道,“这样的牢骚,别胡乱发。” 史雄朝秦桧的队伍瞪了一眼,愤然道: “胡乱?咱们抛头颅洒热血,不及他几句漂亮话来得爽快?” 陈酿摇摇头,朝城楼下行去。 史雄紧赶着跟上,道: “兄弟,别怨做哥哥的小心眼。金国虎狼之师,咱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从前被俘北上之人都怎样了?怎么偏偏他能安稳地过几年?” 史雄四下看看,又压低了声音: “怎么偏偏,他安然无恙地逃了回来?其间道理,果真没有一二分蹊跷?” 陈酿顿住脚步,看向史雄。 他出身行伍,本不善朝堂权衡。但今日史雄能说出这番话,那么朝上之人,亦能想到! 至于皇帝,睥睨天下,自然心中明白。 既明白,还给秦桧如此高的礼遇,不得不叫人心下发颤! 城楼之下,民众的热情高涨,直要将城楼掀翻。 陈酿一时沉吟。 民众的热情,多是有人鼓吹。能鼓吹成这样的,除了皇帝授意,再没别的可能。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皇帝与秦桧之间,还有更深的秘密? “兄弟?”史雄拿手肘怼陈酿,“发什么愣?” 陈酿微怔,这才回神。 他笑了笑: “没事。” “你也觉着蹊跷,对不对?”史雄急于得到认同。 “没有。” 陈酿说罢,便下了城楼。 蹊跷是蹊跷,但为何蹊跷,真正蹊跷的又是何处?陈酿眼下还想不明白。 史雄向来一根经,还是少与他说几句,对他也好。 史雄挠挠头,有些不服: “怎会不蹊跷呢?这分明很蹊跷啊!” 他想要说服陈酿,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对了!”陈酿打断他的思绪,“上回与韩将军去了封信,想来他有许多话要问,午后咱们上将军府一趟吧。” 那封信,自然是将朱凤英《告天下书》中言及的军情细细说了。 至于消息来源,陈酿还不能说。 此事太要紧了,一旦泄露,只怕七娘与朱凤英都会陷入更深的危险。 陈酿在心底憋了一口气,那是他的不安。 从城楼望去,太阳已升起。光辉温柔地洒下,照得临安城暖洋洋的。 瑟瑟深秋,难得这样的好天气。 人群渐渐散开,街市买卖往来又恢复如常。 陈酿暗自轻叹。 蓼蓼,你在金地还好么?也能见着来往的人群么? 也会,在人来人往时,想起酿哥哥么? 一时鼻尖一酸,眼圈有些红。 史雄又怼他一下: “怎的又愣住了?” 陈酿深吸一口气,道: “只是想起,今日有一件正事未做。” “何事?”史雄好奇。 “买藕粉桂花糕。” 秦府的丫头小子排排站开,皆等着迎接秦桧。 方至家中,早没了街市上端着的架子。兄妹三人携手而入,说笑不停,直像春日树梢的鸟儿。 秦榛至内院,一把揭了帷帽丢在秦棣怀里。 “大哥,”她大笑道,“阿榛学会了做菜,过会子做给你吃?” 秦桧含笑点头。 秦棣负手行在身侧,只笑道: “大哥你敢吃啊?快别听她的!上回给我吃,大哥险些见不着我了!” 秦桧一愣,问道: “怎么?” 秦棣看着秦榛憋笑: “被她毒死了呗!” 话音刚落,兄弟二人皆哈哈大笑起来。秦榛的厨艺,二人实在不敢恭维。 秦榛一脸不服,叉腰拦住二人的去路。 她高撅着唇,只道: “从前二哥欺负我,本想着等大哥回来做主。谁知大哥却助纣为虐!” 秦桧望着她,宠溺地笑了笑,像个慈爱的父亲。 他摸摸秦榛的头,道: “看来,是时候找个人给你撑腰了!” 秦榛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明所以。 但秦棣却明白。 找个人撑腰?找个夫君吧! 秦棣一瞬沉了脸,道: “大哥才归家,少操些心,好生歇一回是正经。” 秦桧摆了摆手大手: “歇不得。梳洗一番便要进宫的。” 秦棣一拍脑袋: “却将此事忘了!大哥放心,车马已打点妥当,待內侍来,就可启程了。” 秦桧满意地点了点头。 几年不见,这个弟弟已能独当一面。只是家中小妹,还与从前一般,是个长不大的心性。 若日后说亲嫁人,没个兄长护着,又怎生舍得? 秦榛初时行在前头,这会子又蹦到二位兄长身边。 她一手挽了一个,眼睛弯弯如月牙,笑道: “你们去忙,我上厨房去。” 话音未落,她忙一溜烟地跑开。 “真要下厨啊?”秦棣心下一紧,秦榛却早已跑没影了。 他转头看向秦桧,神情中充满了抱歉的算计。 他道: “大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阿榛的菜” 总不能进他秦棣一个人的肚子。 秦桧朝他脑袋一拍: “猴儿,这就算计起来了?大哥才归国,你忍心我被毒死?” 秦棣捧腹大笑,又猛地顿住。 他朝秦榛去的方向看几眼,确定人没影了,才又开始笑。 秦桧摇摇头,打趣道: “人家怕长辈c怕夫人,你却怕妹妹!也不知是个什么毛病!” 秦棣嘿嘿笑了两声,拥着秦桧便朝房中去。 “说来,”他问,“金贼守备森严,大哥是怎生逃出的?当真叫人佩服啊!” 秦桧宽衣的手忽顿了顿。 他旋即笑道: “说来话长。” 秦棣坐在他书案前,白了一眼: “遮遮掩掩!敢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和阿榛?” “去去去!”秦桧开始赶他,“我才回来,你们两个小家伙就不安生。闹着我,你们就乐了?快滚去厨房帮阿榛,我可不想被毒死!” 秦棣憋笑: “是是是,你是秦大人,你说的都对!小民遵命。” 他故意行了个端正的揖礼,朝秦桧一吐舌头,转身便溜。 秦桧正要砸过一双皂靴,见他溜得快,这才收手。 这小子,几年不见,倒是学机灵了! 他低头笑笑,忽觉着满屋都是两个小家伙的欢声笑语。 回家,真好。 韩世忠的府上,却是一片压抑气氛。 “金贼安分了大半年,终是有所行动了。”一将官道。 “不如,咱们再请旨出征?”另一人提议。 出征! 救回七娘! 陈酿心头激动万分,恨不得此时就跨马提刀,直往北地去。 但此时,偏偏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归国谣3 韩世忠看向陈酿: “先生怎么看?” 陈酿双手攒成拳,紧咬着牙。 座中将官们热血雄心,大多想打回去,越快越好!只要陈酿加把火,韩世忠此刻就敢起草折子。 但他深知,此时不是个好时机,还可能是个圈套。 可金地,有他的七娘。 在新婚之夜,便分别的妻。 陈酿默了一阵,沉吟道: “将军三思。” 一将官直不耐烦,噌地起身: “平日里咱们不出兵也就罢了!眼下金贼又来挑衅,怎么,先生还要兄弟们忍气吞声么?” “听陈先生说完。”韩世忠示意将官坐下。 陈酿缓了缓,待众人心绪平和,方道: “今晨的境况,将军们也都看到了。” 晨间秦桧入城,百姓拥戴,风光无限。 “他的归国,意味着一个‘和’字。”陈酿道,“夹道欢迎的阵势,若无陛下应允,又岂能成?此番若贸然上疏请兵,韩将军想一想,陛下会说什么?” 韩世忠倒吸一口凉气: “贪恋军权,恋战贪功。” 此话既出,座中的将军们亦打了个寒颤。 自古以来,武将不怕马革裹尸。最怕的,便是朝堂猜疑与这莫须有的罪名! 韩世忠又道: “如此说来,即便上疏,陛下也不会出兵。” 陈酿点头,又道: “而且,这很可能,是完颜宗弼的圈套。” 圈套? 众将官一瞬惊愕。 唯有韩世忠沉下眸子,征战多年,他了解完颜宗弼。 陈酿继续解释: “完颜宗弼此番挑衅,却不全力进攻,不过是想让咱们稳不住上疏。陛下一怒,处决韩将军,岂不替他解决了麻烦?” “其次,”他接着道,“此番挑衅必不长久。春日里,他在黄天荡遭受重创,岂是那样好恢复的?这回带兵必然不多,想来,四周援兵足以应付。” 不过到那时,完颜宗弼怕早已收拾好,逃之夭夭了。 他不过是诱韩世忠上钩,哪舍得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呢? 听他说罢,众将官才松了口气。 “妈的!”史雄骂道,一掌拍上案几,“好狡猾的金贼,险些上当。还好有先生在!” “不过,”一将官道,“这般一味忍让也不是办法啊!失去的故土,总要打回来的!” 失去的人,也总要救回来。 陈酿沉吟半刻,方道: “打,自然是要打的。但定然要箭无虚发,断不能被人当枪使!” 韩世忠点头: “倒不急在这一刻。前日我与岳飞将军商议,想着明年大举进攻,收复国土。这些日子也好休养生息,练兵准备。” 他看了陈酿一眼,因想起前日他送来的信,方道: “关于敌情,近日倒多了些消息,咱们一处论一论吧!” 说罢,韩世忠摊开舆图,与众人比划起来。 消息是陈酿带来的,他既不愿说来源,韩世忠自然也不会人前多嘴。陈酿本是自己一手提拔,对于他,韩世忠自是万分信任。 舆图之上,是众将官来来回回的手指。 陈酿望着舆图,一时恍然。 她的蓼蓼,又在舆图之上的哪处呢? 而此时的七娘,何尝不是念着陈酿呢? 内室之中,长日伏案书写,越发像极了陈酿。 烛火幽幽,窗棂已蒙了层厚厚的霜,七娘呵一口气,又凝结住。 她伸出细长的指尖,就着霜写写画画。写了他的姓名,写了自己的姓名。 想当日,洞房花烛,他们亦在彼此心口写下名字。 那样,就记在心底,不会忘了。 七娘轻叹一声,又继续作文。 谢菱才自七娘的院中出来,她捧了一怀她的文章,有些不明所以。 七娘要谢菱将她的文章传得人尽皆知,最好金主也知晓。 可,这是为何呢? 一旦声名鹊起,岂非更引人注目? 这便是她讲的正大光明么? 但这与归宋,又有何干系呢? 一连串的疑问充斥着谢菱的脑袋,一切太匪夷所思。 似乎这是头一回,她不懂七娘在想些什么。 本来,拿不准的事,谢菱尽可以不做。但此番她应下了。她就是要看看,谢七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就是个谢七娘么? 若真有事,谢菱也不怕整治不了她!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 自然,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全在完颜宗廷的眼皮底下。 除了七娘与谢菱屋中说的私房话,其余的,他一清二楚。 他偶尔也翻翻七娘的文章。 有史论c策论,皆不是寻常读书人可比。看来,陈酿确是位称职又高明的先生。 这样的文章,若真埋没了,到底可惜。 只是,她为何想要成名? 爱惜才名的是朱凤英,又不是她。一旦成名,对她有甚好处? 她总不会天真地以为,名气是她谈判的筹码吧! 还是说,她想声名远播,告诉陈酿她没死? 完颜宗廷一声冷笑。 她休想! 即使成名,这个名,也只能是“乌林袅袅”! 大金九王府的侧妃,乌林袅袅!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她的门。 不出所料,七娘果然还在伏案书写。闻着门声,却波澜不惊。 完颜宗廷默然看了半晌,语气忽而很温柔,似洒下的月光。 他道: “这样的时辰,还不睡么?” 七娘也很平和,不像是对着仇家: “夜里静,正好作文。” 完颜宗廷凝视着她。 烛火微晃,半掩映上她的侧脸。黑暗中的轮廓,柔美又静谧。一切美得让人不忍心打破。 他忽有些心慌。 总有一日,这样的美好会离自己远去吧! 他忽道: “小谢兄弟,你想家吗?” 七娘的笔顿了顿。 小谢兄弟,这称呼,直教人恍然。 从前在汴京之时,不论七娘男装或是女装,完颜宗廷皆这般唤她。 不,那时,他还是赵廷兰。 “我想。” 说话的却是完颜宗廷。 他想鲁国公夫人,甚至想老付,那个卖韭黄虾仁包的大叔。 靖康那年,他的马蹄曾踏碎老付的包子摊。 至此,他再没吃过那样好的韭黄虾仁包了! “小谢兄弟,”他叹了口气,“你不好奇么?我分明是大宋宗室,却为何摇身一变,成了金国的九王爷?” 自被俘以来,七娘先是失忆,而后又被囚禁,实在没功夫将此事想透彻。 而今他提起,这件事,也的确太蹊跷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思远人1 七娘依旧埋头作文,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完颜宗廷低头轻笑。如今,他在她眼里,竟被视若无物么?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当无关之事? 他遂道: “你丝毫不好奇么?” 当然不是! 但七娘明白,不论其间有怎样的故事,赵廷兰如今已是完颜宗廷。他就是说破天,也改变不了他背叛大宋的事实。 不过,不妨听一听。 酿哥哥讲过,不论何时,知己知彼总是不错的。 七娘方搁笔,抬头道: “愿闻其详。” 这姿态,是要听他说故事了。 完颜宗廷的眼睛忽亮了,像个被奖励糖果的孩子。但那光芒,转瞬即逝。 这么些年,压在他心底的事,他第一回想要一吐为快。 也是第一回,有人愿意听他说。 偏偏此人,不亲不疏,还时时想着与他作对。 真是讽刺又滑稽! 完颜宗廷靠上椅背,蓦地放松,开始娓娓道来。 “你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对着叛国之人。其实,我真是金人。我做的事,是为着我的国,你们不该指责。”他道。 七娘有些想笑。 完颜宗廷的这番话,只是想说他的行径无可厚非,并未愧对大宋? 可若真问心无愧,又何必与七娘讲这些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他接着道: “那年,母亲遂父亲镇守北地。” 话音刚落,完颜宗廷愣了愣,旋即道: “我是说,鲁国公世子。” 七娘心下了然,那是他在宋地名义上的父亲。 “适时宋金交战,母亲被虏金营,径直送到父皇帐中。” 这个父皇,是指金主完颜阿骨打。 完颜宗廷深吸口气,又道: “不多时,母亲被营救归宋,十月怀胎生下了我。只是,她心头害怕,金营的遭遇一直未敢与父鲁国公世子说清楚。那些年,我还真将自己当成了鲁国公府的长孙!”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七娘很安静,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评论。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完颜宗廷接着道: “直到几年后,鲁国公世子战亡,母亲以身相殉。” 后面的话自不必多言。 自是金人找上他,验亲之后,方应证了他的金人身份。 七娘微蹙了一下眉。 既知他是金国皇室血脉,为何还放他归宋?岂非将这个孩子置于虎口? 完颜宗廷看她一眼,自然知她心中的疑惑。 虎毒还不食子!这样的事,搁谁身上能信? 他方道: “大金国的地位,都要靠自己挣的!” 况且,他的母亲身份尴尬,他自己的来历更尴尬!若不能利用这身份为金国牟利,他这个皇子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其实,”七娘沉吟一阵,终是开口,“为何不一直做鲁国公府的长孙呢?” 话刚出口,她又后悔了。 完颜宗廷若倒戈相向,金人定会曝光他的身份。如此,又怎能安稳做个纨绔的宗室呢? “你在关心?为我打算?”他道。 真会见缝插针! 七娘垂下眸子,语气冰冷: “王爷多心了。” 呸!真不该多一句嘴! 完颜宗廷笑笑,又道: “玩笑一句罢了!这世上,真正将我当做亲人看待的,怕也只有婆婆了!” 鲁国公夫人! 七娘忽忆起那位白发苍苍,神情慈爱的老人。她曾在寿宴之上,拉着七娘说过许多话。眉眼弯弯,笑吟吟的,教人很容易亲近。 她亦在金国么? 想来,完颜宗廷如今位高权重,应会厚待于她吧! 到底,是她将完颜宗廷一手拉扯大。虽非血亲,总存着几分恩情吧? “婆婆不在了。” 他忽叹了一声,周身染着落寞与无助。 夜里很静,不问半丝声响。那句“婆婆不在了”尤其突兀。 “完颜宗弼逼迫婆婆向金国称臣,婆婆不愿” 话及此处,他再说不下去,只将头埋进手掌,竟隐隐啜泣起来。 鲁国公夫人,原是殉国而亡。 七娘心下猛然一抖。 那自己的婆婆,自己的家人,是否皆是如此?以身许国去,连只言片语也未给她留下。 七娘霎时红了眼。 有悲切,亦有愤怒。 完颜宗廷讲了个很动听的故。他无可奈何的身世,他无可奈何的亲人 她看着他啜泣到颤抖的身子,忽一声嗤笑。 “王爷,是在兔死狐悲么?”她道。 完颜宗廷猛地愣住。 他抬起头,已是泪眼朦胧,只道: “你是否觉得,我说什么做什么全是假的?” 他望着面无表情的七娘,直觉掉入了一个冰窟窿。 他咬牙道: “你这个女人,心肠是石头做的么!” 完颜宗廷记得,七娘从前是很心软的。为何自己如此深切的悲痛,在她面前,竟似雁过无痕? 她以为他在偏她? “你的伤心难过当然是真的。”七娘道,“但你后悔吗?” 完颜宗廷不语,默然望着她。 七娘接着道: “若重来一次,你会怎样选?” 完颜宗廷依旧不语。 七娘轻笑一声: “你自己心里清清楚楚,鲁国公夫人c你的母亲c大宋近二十载的养育之恩在你心里,都不如你手中的权势来得痛快!” 故而,他这些年蛰伏汴京,对金人的安排没有丝毫反抗! 结交胡人,聚敛钱财,刺探军情 任何一样,都不是仅有逼迫与威胁就能做好的! 没有人能逼他,除了他自己! 完颜宗廷双眉锁在一处,十指紧握成拳,低沉道: “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也有心,我也会心痛!” “我信。”七娘冷眼,“但那不会改变什么。你痛过之后,依旧会沉浸在权欲的爽快之中。你为何做金国的皇子,而非大宋的鲁国公世孙?真是因着你流着金人的血么?” 国公府的世孙不过是位皇亲,而金国的皇子,与九五之尊的宝座只是一步之遥。 况且大宋朝政稳健多年,而金国初初崛起,机会自然更多。 七娘一句句质问,完颜宗廷面色越来越黑。 像个被看穿心事的孩子,就要恼羞成怒。 “还有,”七娘说起来却不停了,“王爷今日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同情你么?” 完颜宗廷需要一个善良的人同情他,减轻他的痛苦。好似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情有可原。 七娘审视他一番,忽笑了起来。 “王爷,你不能如此贪心。”她道,“你舍弃了亲人,换取权利,如今又想要良心的安稳?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思远人2 完颜宗廷抬眼看她。 曾几何时,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谢七娘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每一句话,字字带刺,直接得不留一丝情面。 完颜宗廷呼出气,语气依旧温和: “我还以为,小谢兄弟是个善良的人。” “我是。”七娘直视他,坦坦荡荡,“但我不会普度众生。”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眼前的人正提着屠刀,却想让旁人都立地成佛地待他。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自己与亲人生死相隔,与夫君两国茫茫,这些都不作数了么? 还有沦陷的故国,千千万万大宋的人命,都不作数么? 七娘永远不会忘记汴京城中的熊熊大火。 烧尽了谢府的雕栏画栋c亭台楼阁,烧尽了婢子的笑语,烧尽了她的上元节 这些欠下的债,岂是完颜宗廷一个悲情的故事能磨灭的? “你变了。” 完颜宗廷忽站起身。整个人僵直又冰冷,像一具尸身。 七娘脊柱猛地绷紧。 适才一腔愤慨,竟止不住地吐出来。 她忘了,自己如今人在屋檐下,哪有能力与完颜宗廷硬碰硬? 他行了两步,七娘瑟瑟后退。 谁知,完颜宗廷并未再靠近。他一个转身,举步行出房间。 听见落锁的声响,七娘方才松一口气。 不能再激怒他了!他若真恼羞成怒,指不定干出什么禽兽不如之事!如今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七娘深知,自己要安稳地留在此处,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而归宋,并不能一夕促成,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至于多长,她也不知。 一年?五年?十年? 或许更久 酿哥哥,你愿意等蓼蓼么? 那时候,蓼蓼应已老了吧?你会嫌蓼蓼不好看么? 七娘垂眸浅笑,抚上自己的面颊。 一思及他,心头总是甜甜的,似乎眼前的苦,尽可以不甚在意。 “侧妃,你又同王爷闹了?”玉戈正捧了新茶进来。 七娘拂开鬓发,摇了摇头。 玉戈一脸无奈,只道: “侧妃,你别怪我多嘴。我瞧着王爷心头不爽快,黑” 她刚放下茶水,目光对上七娘时,忽而愣住。 玉戈有些尴尬,抬手指着七娘的脸: “黑着一张脸” 七娘一怔,又朝自己面颊摸了几下,不解道: “怎么?” 玉戈欲语不语,只端了个铜镜来。 “呀!”七娘猛然一惊。 怎的脸上沾了墨迹? 她摊开手来看,不知何时指尖染了墨点,想是方才抚脸颊时粘上的。 玉戈很有眼色地取来了清水,七娘遂对镜擦拭。 忽觉额间被轻敲了一记。 七娘双手顿住,猛抬起头。 空无一人! 额间却还泛着若有若无的痛感。 唉,又恍然了! 七娘低头,泛起个自嘲的笑。 记得初随酿哥哥念书时,她因着不服管教,故意砸笔摔墨的。到头来,陈酿波澜不惊地布置功课,她自己却弄得一身狼狈。 每每此时,陈酿总会朝她眉心轻敲一记,还说: “脸都花了,还与我叫板呢!” 他虽狠心布置功课,却每次都替她擦脸。 他说,这是大家小娘子的体面。 从前被史雄抓上山,陈酿亦唤了清水替她擦拭甚至靖康那年,逃难路上,七娘似乎从未不干不净过。 她对镜含笑,自语道: “真想留着,待相见之时,再替我净面可好?” 玉戈隐约闻着,已然凑上来。 “你作甚!”七娘向后一缩。 玉戈不解: “侧妃不是说,要替你净面么?” 七娘白她一眼: “我自己来。” “对了,”她又看向玉戈,“别唤我侧妃。我才不是!” 玉戈闻言一愣,忽笑起来: “还说不是与王爷闹别扭!” 七娘噙着冷笑: “九王府中到底有没有一位侧妃,你不清楚么?” 玉戈一时有些慌乱。她虽日日伺候着,可这几究竟出了何事,王爷为何锁了侧妃,她是丝毫不知情的。 她不过是个听吩咐办事的丫头,也不敢太多过问。 就像当初,完颜宗廷说眼前的女子是乌林侧妃,她亦不曾多问。 七娘又对镜擦脸,一面道: “我夫君姓陈。” 玉戈霎时一颤,不敢顺着她的话问,只道: “小人听王爷的吩咐,王爷宠着侧妃呢!还请侧妃莫要多心。” 七娘乍一声冷笑。 颠倒是非! 但,她不能再激怒他了。 七娘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一寸一寸擦拭自己的脸颊。 这张脸,曾被酿哥哥捧在手心。 总有一日,她会回道那个掌心,回道她夫君身边。然这些人知道,她是“陈夫人”! 这一夜,金地下雪了。伴随着疾风,来得凛冽。 冬日来了。 一大清早,窗上被雪光映得明亮盈盈。谢菱推窗望去,庭院已是白茫茫一片,枯枝挂着冰柱。 金地的雪,果是比汴京更猛烈。 她披了件袄子在身上,朝手心呵气搓了搓。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总是梦见汴京,在谢府的日子。那时,她还亲自为七姐姐解决过郑明珍呢!也是自那件事起,完颜宗廷注意到了她。 谢菱摇摇头,又将袄子裹紧,唤道: “金戈!” 金戈闻声而入,正端了热腾腾的清水。 她笑道: “王妃醒了,且洗漱吧!” 许是天冷,谢菱依旧偎在床上,只道: “不急,我且问你,前日要你办的事,可都办了?” 金戈点点头,又撇撇嘴: “那些文章已传出去了。城中颇喜汉学的学子,倒很是追捧。只是王妃,金戈不明白,你何必替她扬名呢?” 小院那位名气大了,岂不是更压着王妃一头么! 谢菱笑笑: “我自有我的打算。” 金戈讪讪。虽不服,却也不能说什么。 “咱们去看看侧妃吧。”谢菱一面说,一面起身。 她望着窗外的大雪,忽而含笑。从前在谢府之时,案前瓜果齐备,七姐姐总是拥着她在一处赏雪。 过去毫不在意,觉不出可贵。眼下,却是再要不起了。 “我手里这一篇,可是才传出来的!”一金国学子高举笺页。 一人抢过,念道: “老顽固论?有意思!” 几人细细品读,有人惊呼: “这般论调,看似诡辩,实则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好生难得!” “颇有宋廷太学之风啊!”有人附和。 众人似恍然大悟,皆朝那人看去。 除夕夜大家新年快乐!么么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塞孤1 那人似对汉学颇有研究,他方道: “自靖康以来,宋廷流散,太学不兴,再未读过这样好的文章了!从前我游学汴京,读过太学生陈酿之文,与此文倒似一脉相承。” 有人附和: “说句实在话,咱们文治本就不如宋廷。如今连年征战,宋人的文章鲜有传入,到底是一大憾事。” 座中之人不住点头。 学子求学之心赤诚,一心想着取长补短。全然不似朝堂老臣,满心权衡利弊,运筹帷幄。 “说来,这文章出自谁手?”有人问。 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这文章就莫名其妙地传出,谁也不知出于何处! 一人叹道: “这倒麻烦了。咱们这处难得如此好文章,若能登门请教,也是幸事。” 只是如今却不能够了。 连出处也不知,如何寻人?不过是大海捞针,未必有果! 一人闷声拍上桌案,只道: “想是隐居之人,不愿扬名?汉人有刘备请诸葛孔明,三顾茅庐之佳话,不如咱们也效仿一番?” 众学子一时又议论起来。 或是谈论文章妙处,或是盘算如何请大儒出山。原本雅致的茶肆,一下子显得闹哄哄的,热闹非凡。 掌柜的见了,想要为他们添杯奶茶润润桑。却见学子们手舞足蹈,议论不停,连壶嘴也没处伸进去。 他摇摇头,只得作罢。 学子们太久未曾这般论学,掌柜揉揉眼,又不住回头看,直以为自己眼花。 正热闹时,只见门外又冲入一学子。 他约莫十二三的年纪,一身汉人袍服,正一位翩翩少年。只是宽阔的方脸,粗大的浓眉,都彰示着他的金人身份。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手中挥舞着几页笺纸,眼睛都亮了。 “快快快!”他有些语无伦次,“又得了几篇!” 众人一拥而上,争抢着要看。 “阿亶,”有人高唤,“这边这边!” 阿亶手中一瞬空空如也,众学子们争相传看。 汉人有秀色可餐一说,这文章若有秀色,学子们便似饿了几年之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倒见出金人的血性来。 一人受弱些,被挤了出来。 他看着阿亶,这才愣了愣,只道: “兄弟,怎么又穿着汉服招摇?你性喜汉学便罢了,总不必连衣饰也学吧?” 阿亶瞥他一眼,整了整自己的汉服: “你懂什么?衣是汉人衣,心是金国心。以汉人之文,治吾之国,不正是咱们钻研汉学的初衷么?至于穿什么,哪如此要紧?照这般说,我还有汉名呢!就是汉人了不是?” 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阿亶的汉名是“赵亶”,说赵为宋廷国姓,皇家姓氏,故而用此。 那人看着眼前的“汉痴”,打趣似的行个汉礼: “是是是,你最有理!真是回回被你诡辩过。” “不过,”他压低了声音,“你回府还是换一身吧!省得你老子又捶你!” 阿亶一怔,先笑向他胸口捶了一拳。 罢了,拔腿就跑。 那瘦弱学子跟行了几步,探出楼梯高唤: “你作甚去?带来的文章不要啦?” 阿亶回首挥臂,笑道: “回府更衣!文章我誊抄了许多,回头送一份去你府上!” 瘦弱学子方舒了口气。此时抢不着,自有人送上门。他满意地笑了笑。 谁知,旁的学子闻着,又涌上楼梯口。 “阿亶,我也要!” “阿亶别忘了我!” “阿亶我要十份!” 楼梯上叫得热闹,阿亶却早跑没影了。 说是回府,却悠闲地于街市逛起来。 阿亶步态轻盈,嘴里哼着南戏,手握着腰间宫绦摇起来。 直一副汴京小纨绔的模样。 时有卖鹰人身披裘衣,牵了几只行过。他嘴中呵气,凝成白烟,双手不住地搓。 阿亶愣了一瞬,退后几步一把拦住。 “大叔,有好鹰?”他眼睛都亮了。 卖鹰人回头,眉开眼笑: “是阿亶啊!” 他上下打量一圈,笑道: “又穿着汉服游荡,不怕你老子打你?” 阿亶嘿嘿笑了两声: “这不卖几只鹰回去孝敬他么?” 卖鹰人二话不说,挑了两只好的给他,又笑道: “这鹰啊,原是不该抓的,性子都没了!奈何你们这些贵人偏喜欢!” 阿亶接过: “没本事的鹰才被抓,被驯化。大叔,我悄声同你讲,今夜我算着出府吃酒去,你说我老子能不能抓着我?” 卖鹰人指着他大笑: “你小子,又玩什么花样!上回被你老子当街抽的事忘了?” 阿亶讪讪,又指着鹰: “我又不是它们,小爷本事大着呢!” 说罢,他朝卖鹰人做个鬼脸,一溜烟地便跑不见了。 卖鹰人摇摇头,心下道了句“人小鬼大”。 外边将文章传得热热闹闹,七娘这里却静如止水。 她依旧不停作文念书,每日按部就班,丝毫不乱。 谢菱坐在案前吃茶,一面看七娘作文,只笑道: “七姐姐也有安心念书的时候,倒叫我有些不敢信了。” 七娘轻勾起嘴角,道: “八妹妹也有这万人之上之时,我亦不敢信。” 谢菱一时吃瘪。 这是讽刺她通敌卖国,六亲不认! 她一瞬沉下脸,重重放下茶盏,道: “文章已替你传出去了,未提姓名身份。你可以归宋了?” 七娘摇摇头: “别急。还不行。” 谢菱看她一眼,有些不耐烦: “你还要作甚?” “再等等。”七娘道。 “等?”谢菱一声冷笑,“是你火急火燎地要归宋,你现在要我等?” 她等不得了! 万一七娘后悔,不想走了,自己该怎么办?她不能冒这个险! 七娘听她语气着急,方搁笔道: “我与夫君两国分离,我比你更急。但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稳扎稳打。” 谢菱蓦地一怔。 什么时候起,七姐姐比她更能沉住气? 她猛打了个寒颤,又道: “等多久?你总不能叫我无止境地等。” 七娘很耐心地解释: “快了。我再传几篇策论出去,声名更大些,便可将我的名号公之于众了。但你务必记得,这些文章,定要传到宫里去。” 传到金主的眼前。 谢菱白她一眼,笑道: “七姐姐的文章这样好,前几日已传入宫了。只怕皇上如今正看呢!” 事情发展至此,谢菱自是惊讶万分。 她从未想到,谢七娘的文章竟能引得这般动静。 从前真是小看她了! 感谢小丽的新年打赏大家除夕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塞孤2 “不过,”谢菱警惕地看七娘一眼,“既要将你的名号公之于众,姐姐的名号那样多,我该用哪一个呢?” 谢七娘子?乌林侧妃? 或是,陈夫人? 七娘自嘲一笑。 问出这个,自是谢菱故意挖苦自己。 她忽想起表姐被俘北上时所作的一首词。 其词有云: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绝。 现下想来,颇是感慨。 也不知,表姐如今在宫中的境况如何?她是否也能看见自己的文章。 是否,能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事? 七娘叹了口气,看向谢菱: “用哪个名号,你不清楚?” 谢菱装傻似的摇摇头。 七娘方道: “用能传出去的那个。” 她如今在金国的身份是九王府侧妃。完颜宗廷许她念书作文,许她扬名。但这个名,只能是他给的名。 七娘只觉心头憋了一团火。 委屈又愤怒。 她才不屑用这个名!但唯有用此名,才能让完颜宗廷少些戒备。 才能,更快摆脱他的控制。 谢菱见她兀自思索,不知又在算计些什么。她忽有些隐隐的畏惧。如今,越发看不透七姐姐了! 她方道: “好。你的名号,我替你传。只是,我不希望等太久。” “我更不希望。”七娘道。 说罢,谢菱高扬起头,带着王妃之尊,拂袖而去。 而七娘也不送她,只在案头继续作文,对旁的皆视而不见。 窗外的雪越发大了,屋中虽燃着暖炉,却依旧能感到寒气透过窗棂渗入。 七娘紧了紧袄子,一抬头,惊觉已是深夜。 原来,自己伏案书写,竟废寝忘食。 她垂头笑了笑,这在从前,却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后来她有心念书了,陈酿也催着她早早入睡。 七娘一声轻叹,口中呵出寒气。 去年这个时候,她与陈酿同在战地,大挫金军。 那时也是这般大雪纷飞,他鬓发散乱,自战场凯旋。身上穿的,正是她亲手做的寒衣。 一针一线,虽比不得绣娘的手艺,却是针针用心,针针含情。 那时,他还为沾了血而懊恼。 七娘心尖一酸,鼻尖也一酸。 下雪了。 酿哥哥,如今你又穿着谁做的寒衣呢? 前夜,临安亦开始飘雪。 江南的雪缠绵温柔,总不似北地疾风呼啸,叫人心有戚戚。 陈酿烫了一壶酒,自煮了盘饺子。 一口咬下,味如嚼蜡。 去年这个时候,他凯旋而归,与七娘在战地分享了一整盘饺子。 那时她靠在他的肩头,伸手接雪花。 陈酿下意识地朝肩头看一眼,隐约有些重量,却没半个人影。 他垂下眸子,将寒衣裹紧。 这件寒衣,还是当年她亲手做的。 都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陈酿觉得,衣,也是不如故的。 他轻叹一声,望向天边。 等待北伐的日子太长,太难熬了。 蓼蓼,何时才能带你回家呢? 在金国学子的攒动之下,七娘的文章很快便传到宫中。 其实,这些文章不都是出自她手。有的是从前陈酿所作,并未公诸于世。 与学子们求学的赤诚不同,文章传至金廷,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朝堂之上,众臣子亦多有议论。 “只怕是宋廷流落的书生,这般才学,非寻常人也!”臣子道。 另有大臣附和: “此人出身定是太学,汉学正宗莫过于此。若能为我朝所用,岂非如虎添翼?” 金人擅征战,却不擅治国,对于文才之人更是求贤若渴。 “看其见解论点,颇是独到。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有臣子疑问。 众臣你一眼我一语,说个不停,议论不休。 唯有完颜宗廷隐在人群中,一语不发,只深蹙着眉。 她的文章,算是扬名了! 好大的名! 座上的金主捻须思索,忽道: “此人的文章,朕也读过几篇。其对汉学c时政c史论,皆有不浅的造诣。若能一见,未尝不可。” 金主说话很是谨慎。 他只道可以一见,并不提任用之事。只怕还是见文章宋风浓重,疑其向金之心。 一时间,众臣对作文之人身份的猜测更加热烈。 忽而,一臣子上前行礼: “启禀陛下,臣听闻,九王府侧妃乌林氏亦有此大才。坊间传闻,或是出自她手。”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完颜宗廷。 完颜宗廷僵着一张脸,紧咬着牙。好你个谢七娘,竟然在此处等着他! 逼至这般境况,他又如何能不认? 文章总是自她传出,皇帝不多时也能查到。完颜宗廷若不认,岂非欺君? 他上前行礼,方道: “皇兄在上。实不相瞒,正是乌林氏的手笔。” 四下众臣猛然一惊。 连高高端坐的皇帝也惊了一瞬。 这个乌林侧妃,他还有些印象。从前朱妃的生辰宴,还闹过些事,一向与朱妃不和。 印象中,她只是个捻酸惹事之人。不想竟有如此大才! 皇帝玩味地看了完颜宗廷两眼: “老九,藏得够深啊!” “臣弟不敢。”完颜宗廷背脊一僵,恭敬行礼。 金主朝龙椅上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人才,回头带进宫来。朕好好会一会!” 完颜宗廷心下一沉。 “臣遵旨。” 出得朝堂,众官员只不住地朝完颜宗廷道喜。一介小小侧妃也有如此大才,不是该可喜可贺么?眼看着又要得皇帝赏识,当真羡煞人也! 完颜宗廷表面应承,可心头一万个不是滋味。 当初不怕七娘扬名,是想着,闺阁之名有甚用处?不想扬得这般大,竟扬入了宫! 寻常的名声,不过打趣几句,臣子们听个新鲜也就罢了。 但此番不同。 这是“汉学”之名。 是“汉学”教育之名! 金国不擅文治,缺的不正是如此人才? 一旦皇帝开口,要七娘做些什么,她便不是完颜宗廷一人可控制的了! 但仅凭几篇文章,为何就能扬如此大的名呢? 金国也不是没有会作文章之人! 完颜宗廷紧蹙着眉,这一处,他想不通。 不论旁人是否想通,但这对七娘来说,是个好消息。 第一步,成了! 多谢sn亲爱的的新年打赏新的一年祝大家新年快乐很开心和小先生请赐教一起陪大家过年! 顺便,现在的金主其实是完颜宗廷的哥哥啦前面有几章我笔误写成了父亲,年后等编辑上班就改回来,么么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塞孤3 连日来,七娘心头焦急,总怕出乱子。好在文章已传入宫,总算得以松一口气。 七娘心头万分清楚。 若要扬名,定要扬个大名,且要一鸣惊人。稍有迟疑,被完颜宗廷察觉其间关窍,那便是功亏一篑。 若在往日里,单凭几篇文章,自然不会有如此大的轰动。 但眼下的境况不同,七娘占了个天时地利人和。 从前陈酿分析战局之时,二人也对金国文政多有探讨。 自开战以来,金国对汉学本就心向往之。故而,烧杀抢掠之时,除了金银妇女,更有典籍与文人。 只是文人颇重气节,多以身殉国。典籍到了金人手中,遂不得甚解。 所谓人和,自然是金国研习汉学的学子。七娘在太学时见过来游学的人,她知道他们对汉学的文章有多疯狂! 他们,亦会替她扬名。 初时不提身份,自是怕完颜宗廷阻止。如今扬下恁大名声,身份,便由不得他隐瞒了。 七娘握紧茶盏,吐了一口气。 一连串的事下来,她还心有余悸。说到底,她虽审时度势,但也还是在赌。 赌完颜宗廷对她的看轻,赌金人对汉学的疯狂。 好在,她运气不错。 正松了一口气,只见房门被一把推开。 这般嚣张恣意,不必想也知是谁。 七娘一把握紧扶手,心下沉了沉。别怕,他早晚是要来的。 只见完颜宗廷一身玄色裘衣,大步而入。风尘仆仆的,裘衣c发髻都沾着雪花。 “你到底要作甚?” 他开门见山,声音沉得很低。 七娘面不改色,掌心却直直冒汗。 “扬名。”她道。 好坦白,却又好敷衍! 她已扬名了!难道他不知她是要扬名么?举国皆知了! “你好大的名声!”完颜宗廷直盯着她。 “不够。”七娘道。 “呵!”完颜宗廷一声冷笑,“你以为名声大了,我便不能拿你怎样么?别忘了,你是本王的侧妃。你的事,本王说了算。” 七娘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 “你知道我不是。” “你想借着名声,将此事公之于众?”完颜宗廷一声嘲笑,“你觉得你办得到?” “办不到。”七娘道。 事实上,她并未如此想过。一旦将真实身份暴露,莫说名声,就凭谢氏遗孤的身份,只怕命也没了! 至少此刻不行。 她的名声,还不足以护住她的性命。 完颜宗廷审视她一番,忽收敛了嘲笑与愤怒,旋即正色道: “你到底要作甚?” “王爷问过了,我也答过了。”七娘道。 很好! 又是敷衍! “你要扬名!”完颜宗廷紧闭着唇,点头道,“好!本王替你扬。” 七娘一瞬抬眼,望着他不敢动。 他说的自然是气话。可气话之中,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完颜宗廷看向她,一张冷脸,只道: “你准备准备,过些日子随我入宫。” 七娘一脸惊愕。 进宫?所为何事?完颜宗廷坐不住,要收拾自己了么? 他顿了顿,又道: “带上你那些该死的文章!” 说罢,完颜宗廷一个转身,摔门而去。 七娘心下猛地一颤,倒吓了一跳。 她喘了几口气,方平静下来。 带上文章 意味着,她的文章已传到金主面前。并且,还得金主召见! 她深吸一口气。 一切来得太快,太顺。她有些不敢信。 不承想,金人对于汉学的痴狂,比她想象的更甚。 如此一来,就更好办了! 七娘一直说,自己要扬大名。可除了大,更要扬在点上。 完颜宗廷不认为名声可以作为筹码。在他看来,这都是虚名,只是锦上添花,并无根基。 但若是实名呢? 若这个名,关乎社稷c民生c人才教导,有泱泱民众为根基,一切便大不相同了。 酿哥哥说过,看见民之所需,才能看见国之所需,此是治国之道。 而完颜宗廷,弄权之人,非治国也。 他所谓的根基,是权而陈酿所谓的根基,是民。 故而,七娘所扬之名,自然不是虚名。 “大哥!用饭啦!” 只听秦棣一声高喊,一手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烧菜。 他三步并作两步行进屋,忙将瓷盘搁上桌案,又双手揪着自己的耳朵。 “真是烫啊!”他道,“还好未叫阿榛端来!” 秦桧一身家常袍子,抱了个鎏金暖炉,笑吟吟的。 他打趣道: “家中也不是没下人了,需得你做这个?” 秦棣忙拉他坐下,笑道: “阿榛亲自下厨,总不好假手于人。惹急了她,又该发脾气胡闹了!” 秦桧摇摇头,朝秦棣猛捶一拳: “也就是我这几年不在,对你们疏于管教,你就惯着阿榛吧!她年纪也不小了,日后去了夫家,我看你还护着!” 秦棣撇撇嘴: “难得一家人同桌,大哥却又提这扫兴的话!” 秦桧笑了笑: “怎么?光提阿榛不提你,不高兴了?” 秦桧捻须,点了点头: “算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年后我让人帮着相看相看,只是你无功无业的,倒不如先下场应试,方能说个更好的!” 秦棣扬了扬手,鼻中哼出一声: “我才不娶呢!” 秦桧朝他脑门猛敲一记: “你不娶!给阿榛做陪嫁兄长去?” 秦棣白他一眼,讪讪无语。 正此时,秦榛捧了一盆鱼汤而来。 她笑脸盈盈,身着茜红丝袄,只是因着下厨,发髻微乱,脸也有些花,直见出狼狈来。 秦桧与秦棣皆是一愣,旋即,双双捧腹大笑。 秦榛一瞬沉下脸,放了鱼汤,指着二位兄长便要捶: “笑什么笑!我亲自下厨,还取笑于我!你们有没有良心?” 秦棣早笑得喘不过气。 他摆手道: “阿榛,你且去照照镜子,都成山野村妇了!哈哈哈!” 秦榛一愣,兀自打量一番,这才知自己如此狼狈! 她哼了一声,也不更衣,直直坐下。 “不许笑!”她斩钉截铁,“吃饭!” 二位兄长被她威慑,一瞬怔然,憋笑不语。 秦榛又白了秦桧一眼: “二哥一个黄毛小子,笑也就罢了。大哥如今官拜吏部尚书,还这般不持重,也不怕人参你一本!” 秦桧看向这个妹妹,只觉好笑: “是是是,你持重。想来年后便及笄了,自有你持重之处!” 这又将话题扯回到秦榛的婚事了。 秦棣脸一黑,不停吃饭。 秦榛以为自己的厨艺长进,心头开心,不住往秦棣碗中夹菜。 “吃吃吃!谁跟你抢!”秦桧摇摇头,“对了,大哥跟你打听一人。” 秦棣成日游荡街头,对临安城中人再熟悉不过。 他方停下扒饭的手,道: “说!” 这小子,越发无礼了! 秦桧摇摇头,不予计较,只道: “有个叫陈酿的,韩世忠帐下的参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上林春慢1 提起陈酿,秦棣怔了怔,秦榛亦顿住夹菜的手。 二人面面相觑,有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自然,秦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自盛了一碗汤,笑道: “这是怎么了?此人与你们还有渊源不成?” 可不就是有渊源么! 当日秦榛自作主张,赠陈酿藕粉桂花糕,还被秦棣狠狠训了一顿。 虽说是“阮步兵之哭兵家女”,并无私相授受之心,可总算是闹过一回,不大体面。 秦棣先反应过来,笑了笑: “没有渊源,不过见过几面,是三郎旧识。” 秦桧点点头。 当年汴京城中,王c谢二府权势滔天,错综复杂。陈酿既为谢诜门生,与王三郎有交情也并不奇怪。 “大哥怎忽问起他?”秦棣道。 秦榛亦睁着一双大眼,满脸好奇。 秦桧方道: “当年我任太学学正之时,此人名声正盛。不想时过境迁,谢府已不存了,还能与他同朝为官,想来也是缘分。” 陈酿当年入太学,一年之内便升了上舍上等,又有谢府支持,实在是风头极盛。 况且宣德门请愿一事,举国皆知,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秦棣狐疑地看了秦桧一眼。 缘分?大哥才不是信缘分的人。蓦然提起,绝非无端。要么,是有意拉拢重用要么,是政见相左,欲弹劾除之。 秦桧又问: “听闻此人来临安不久,可有甚建树?” 秦棣思索半刻,道: “从前战场之上,听闻才思非凡,计谋过人。至来临安,却不见什么动静。” 他看秦榛一眼,又道: “倒是情韵之事,传言颇多。” “哦?”秦桧一怔。 陈酿此人,他也见过。端端的正人君子模样,却有这些传闻? 秦棣遂道: “他与亡妻情深,拒了许多亲事。百姓们茶余饭后多爱议论。” “已成过亲了啊!”秦桧点点头,“倒是个痴情的。” 这算是夸陈酿了? 秦棣心头发酸,不自主地看了秦榛一眼。她故作不闻,兀自吃饭。 秦棣隐隐不安,又直看着秦桧。 “盯着大哥作甚?”秦桧举着筷子在他眼前晃,“吃饭!” 秦棣讪讪,又与秦榛相视一眼,再不言语。 一顿饭下来,秦桧拍了拍鼓胀的肚子,笑道: “阿榛的手艺,也毒不死人嘛!” 秦榛撒娇地哼了一声,提起裙子便出门去。秦棣怕她真恼,忙赶着去追。 秦桧望着弟弟妹妹的身影,温情地笑了笑。 不过,提起陈酿时,二人的态度却叫人好奇。 他遂唤了侍从: “去查一查陈酿,似乎与小郎君c小娘子有些故事。” 早在汴京之时,秦桧对陈酿已另眼相看。 而后被俘金国,听闻黄天荡大战,甚至好几次重挫金军,皆有陈酿的功劳。 排兵布阵,运笔之间,便是千军万马。 这样的人,不论为敌为友,皆不可小觑。 “回来!”秦桧忽唤住刚要出门的侍从,“顺道递张帖子去参军府。” “是,大人。”侍从应声而去。 查一查,是知己知彼。会一会,才知于我有何用处。 啪! 史雄猛拍上桌案。 “这仗还打不打了!”他怒道,“总说什么从长计议,粮草不足,我看他们朱门酒肉臭,吃得挺好嘛!” 这些日子,韩世忠连同岳飞,皆在朝上试探皇帝赵构的口风。 本估摸着开春便一举北上,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皇帝却百般推脱。一会子拿兵力说事,一会子拿钱粮说事。再这般下去,也不知开春能否出兵。 陈酿蹙眉看史雄一眼,拉他坐下: “史大哥,你安静些。” 韩世忠亦白了史雄一眼: “成日就知道吼,你火气大,谁火气小了!吼破了天,陛下就能出兵了?” 一旁的岳飞拍拍韩世忠的肩: “韩将军,史副将也是着急。咱们不敢说的话,倒叫他一股脑倒了出来。” 韩世忠无奈,挥手示意史雄坐下。 史雄讪讪,这才入座。 岳飞又道: “想来,陛下连年迁移,今年好不容易安定了,自然有许多顾虑。” “陈先生,”他看向陈酿,“依你看,眼下是战,还是和?” 陈酿沉吟一阵。 事实上,以兵力而言,出战的胜算并不小。如今韩家军c岳家军合力而攻,金人受到的震慑必然不小。 可于权术而言 说到底,陛下最顾虑的,还是徽c钦二帝。 一旦战胜,二帝归国,陛下又当如何自处? 陈酿默了半晌,道: “陛下向和。” 此话既出,座中一片鸦雀无声。隐隐闻得几声叹息。 陛下向和,无法出兵,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陈酿扫了一眼,继续道: “陛下之所以能向和,也总是因着朝堂上有许多向和之人。” 此话并未说透,但座中无不明白。 向和之人,不正是才归国而回的秦桧么? 而且,这一位向和之人,是受百姓拥戴,民心所向的。 陈酿又道: “但民心,是向着道义,并非因人而异。” 众人一怔。 秦桧初入临安时,百姓们口中喊的,皆是“带我们收复故土”“带我们打回去” 一旦百姓知道,此人并不想“打回去”,他们还会拥戴么? 韩世忠与岳飞在朝堂上,仗义执言,挣红了脸,皇帝轻描淡写便能打发而过。 但民心呢? 民心是不能随意打发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道理,与从前对付蔡京等六贼,是如出一辙。 史雄抓了抓脑袋,道: “先生是说,先弄了秦桧?” 陈酿笑了笑,向韩世忠道: “学生想,兵还是抓紧练着,来年开春,是有的忙了。” 韩世忠点点头,一时间,座中斗志四起。 “咱们现在作甚?”一将官道,“揭了秦桧的假脸?” 陈酿摇头,道: “要捧。”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众人了然,立刻操持安排起来。 出得将军府,已是黄昏时分。近着年下,雪越发大了。地上松松软软的一层,似踩在云雾之上。 陈酿撑着一把伞,手提一盏昏黄灯笼,独自前行。 一步一步,踩上映在雪地的影。只一个影儿相伴,好生凄冷。 他呵了口寒气,继续行路。 参军府的房檐亦覆上了层层霜雪,琉璃世界,冷冷清清。 陈酿举步进去,没行几步,便有侍儿递了帖子上来。 仔细一看,竟是秦府名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上林春慢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秦府的名帖精致而考究,遣词用句更是端端的官家气度,客气而不失派头。 陈酿握在手中摩挲,眉目低垂,似有深思。 秦桧这方帖子下得妙! 陈酿去与不去,都已被逼至一个尴尬境地。 若不去,陈酿官职不高,免不得落个目中无人名声。加之此前屡屡拒媒,更要说他轻狂自傲了! 官场之上,恃才傲物本是大忌。秦桧岂不是能正大光明地排除异己? 可若去,便是与秦桧有了私交。事情定会传至韩世忠耳朵里,一旦生了嫌隙,陈酿便处于骑虎难下之境地了! 到那时,除了与秦桧为伍,他将别无选择。 陈酿垂头笑了笑,这真是一手好算盘! 只听侍儿问: “参军明日去否?可要备车马?” “去。”陈酿道,“车马自然要备,还要比平日更体面讲究些。” 侍儿应声而去,只当陈酿要拜访大官,故而如此。 陈酿踏着雪,又步了一回月,一夜无话。 次日,近着年下,临安城的雪越来越大,已成鹅毛之势。 路上零星几个裹着冬袄,匆匆行路之人。白蒙蒙的一片大雪,罩得人影朦胧,似皮影晃过一般。 蒙蒙大雪中,一架车马显得格外醒目。 路人记得,参军府向来素简,还从未如此气派过。一时间,也忘了赶路,皆不由得侧目。 陈酿端坐车中,闭目养神。他隐约感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人虽不多,可临安城传闲话的速度却不慢。 他嘴角勾了勾。 既是个鸿门宴,总要人尽皆知才是。韩世忠自然也会知晓,在秦桧传话前。 ……………………………………………… 这是秦桧归宋的第一个新年,秦府早已布置起来。一片红红火火,盛世富贵。与府外的冷清,是天壤之别。 秦桧正隔着琉璃窗喂鸟,听闻陈酿乘了驾气派的马车而来,忽咯咯笑了几声。 “滑头,滑头。” 他拍了拍手掌残留的鸟食,摇头笑起来。而对陈酿的好奇心,又重了几分。 直至陈酿被迎入正堂,秦桧方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一身竹青棉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姿清俊似翠竹,当得君子之风。眼看着不过一介寻常书生,却叫人蓦地升起敬意。 难怪当年谢诜如此看重! 如此人物、才情,到底难得。 秦桧不自主地起身去迎: “久闻陈先生大名。” 这般热情,却是陈酿不曾预料的。 他忙作揖道: “大人抬举。学生拜见秦大人,久仰大人才学,今日相见,实为学生之幸。” 当年秦桧做太学学正之时,陈酿正求学于此。以学生自称,不至太亲近,也不至太生疏。 秦桧方请他坐了,笑道: “多年不见,先生风姿如初。” 在太学时,的确有过几面之缘。陈酿记得,那时秦桧极力主战,宣德门请愿时,亦万分支持。 不料如今,物是人非了! 陈酿遂笑道: “大人平步青云,载誉而归,一时倒叫学生不大敢认。” 秦桧哈哈大笑,神情中藏着一番审视。 又有侍女鱼贯而入,上了茶水点心。 那点心…… 陈酿瞳孔微颤,竟是,藕粉桂花糕!秦桧查自己,已是无孔不入了? 他自金国而归,莫非知晓七娘身份? 陈酿一时揪紧了心。 秦桧的目光从不曾松懈,见他神色略有异样,方道: “这是家妹最喜食的点心。听闻,从前还强赠过你?” 说罢,他又开始笑,像讲了个陈年的老笑话。 陈酿方想起那回在点心铺子,被秦榛硬塞一盒藕粉桂花糕,她人却逃之夭夭。 陈酿遂笑道: “无功不受禄。秦小娘子来去匆匆,学生不敢收。” “我家两个小家伙,自小没了父母。我又不在身边,总是疏于教导。”秦桧道,“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大人言重了。”陈酿道,“小郎君小娘子孩童心性,学生并未放在心上。” 陈酿很客气,亦很有礼。却也是另一番生疏。 事实上,二人也的确没什么可聊的。可文臣,从来最会没话找话。 二人相互问过一回家中,又敷衍着论了论文章,气氛不冷不热又体面,总不至无话可说就是了。 ……………………………………………… 秦府虽是无聊透顶,将军府却早已炸开了锅。 史雄抓耳挠腮,焦急地来回踱步: “姓秦的是什么意思?天都快黑了,陈先生却还未回府!” 一将官拍案而起: “陈先生去秦府,是满城皆知的事,姓秦的还敢扣着人不成?” 大冷的天,一屋子武将却已急出了汗。 韩世忠端坐高位,扫了一眼众人,只道: “急什么急?都坐下!” 史雄摊着手: “将军,那是个鸿门宴啊!陈先生高调赴约,不正是叫咱们知晓,好准备着救他么?” 韩世忠扶额: “史兄弟,你冷静些!他高调赴约是光给咱们看么?更多的是给百姓看!你忘了,此前说要‘捧’!” 史雄蹙蹙眉,确是忘了!似乎除了兵阵战术,他也不大记得起别的,更莫提权谋之事!于史雄而言,简直是一团浆糊。 韩世忠接着道: “秦桧约见主军营中人,彰显的自然是主战之心!既如此,他也该做主战之事!” 一旦他未做,自是失约于百姓。 对于失约之人,除了失望,更会有愤怒。 “况且,”韩世忠又道,“百姓皆知陈参军去了他府上,一旦出事,他能摘干净?眼下他初初归国,根基未稳,这样的事,他不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众将官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们缓缓坐下,吐一口气,又掏出帕子擦汗。 唯有史雄,却依旧不解: “将军,既如此,为何还不住派人去打听看守?” 史雄这回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韩世忠深吸一口气: “凡事有万一,谨慎些总是不错。” 万一秦桧发疯,真扣着人呢? 他们自要有备无患,才能应对。 话音刚落,门外直冲入一个侍从,带入一门的风雪。 “将军,”他抱拳道,“兄弟们回报,陈参军回府了。” 座中众人方松了一口气。 ……………………………………………… 秦桧望着陈酿的背影,眸子越发暗沉,沉入一片黑夜之中。 他拿余光扫了眼屋顶,其上的每个眼神都目光如炬。 到底,还是小看他了。 做个参军?呵,太委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上林春慢3 陈酿亦觉秦桧小看了。 但小看的,是韩世忠对陈酿的信任。 战场上,他们是交过命的。岂是赴一回秦桧的约,便能将信任一笔勾销? 出秦府时,陈酿亦注意到房顶的人。 那些人直盯着秦府,训练有素。他再熟悉不过,是韩家军。 若非信任至极,又岂会如此相护? 陈酿一时感慨,君子之交当是如此。 夜里的雪越发大了,风帽上已是斑白一层。灯火照处,只见得雪花成片,簌簌而落。 史雄一手撑伞,一手举灯笼,大步向陈酿奔去。 “兄弟!陈先生!且等一等!”史雄在巷口高喊。 陈酿转身,不用想也知是谁。 史雄一面挥伞一面抱怨: “我不放心你,这才追来看看。我说那几个新招的兵不行吧!今日趴在秦府的房顶,那样懒散,铁定叫人发现了!” 陈酿没忍住,竟噗嗤一声笑了。 史雄一愣,却满脸正色: “笑什么?还好你平安,否则他们该交代不过了!” 陈酿捧腹,只道: “史大哥,他们藏得太严实,又如何震慑人?” “震慑人?”史雄木然。 陈酿点点头,与史雄并肩而行。 他道: “那些兵士,是要保我平安,又不是要上秦府做见不得人之事。自然要秦大人亲眼见着,才不至轻举妄动。” 史雄摆摆手,摇头晃脑的: “你们读书人九转心肠,麻烦麻烦!既如此,不必躲藏亦能震慑。” 陈酿闻言,一口气吸急了,呛得咳了两声。 他笑道: “你拉一队兵在朝廷命官府门,成什么了?” 擅调朝廷军队,恐吓朝廷命官,哪一样都是说不过去的把柄! 史雄撇嘴,满脸嫌弃: “读书人,麻烦麻烦!” 陈酿看向他,摇头打趣: “史大哥在山上住了几年,还真是染得一身山大王习气。” “还不是那婆娘成日里”史雄辩道,蓦地又讪讪闭嘴。 思及李夷春,他真是又爱又恨。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征战无数,却栽在这个女山贼手里! 惭愧啊惭愧! 他又挠着自己的发髻,自有一番懊恼姿态。 陈酿笑了笑,心头蓦地一阵酸涩。史雄夫妇成日打打闹闹的,却将日子过成了蜜。谁也分不散,掰不开。 不似他与七娘,天涯相隔,总有许多无可奈何。 “对了!”史雄忽道,“你的马车呢?来时不是乘车么?姓秦的还扣你的车不成?” 陈酿正兀自感伤,闻得此语,险些一个打滑摔了! 扣车? 亏他想得出! “我那车才几个钱,也值得人扣!”陈酿忍俊不禁,“马车先回参军府了。” “你不回去?这大冷的天!”史雄不解。 马车回参军府,自是给旁人看的。可他这会子又要去何处? “去韩将军府上。史大哥一起?” 说罢,陈酿举步拐出巷子,史雄连忙跟上。 他初时不解,旋即又了然。今日见过秦桧,几人是定要商量分析一番的。 所谓知己知彼,不仅对敌国,更是对看不透,猜不透之人。 陈酿走后,秦桧独自坐在正堂上座,人走茶凉,正堂更添一分寒意。 他捻须,只望着窗外,目光沉了沉。 “人都走了,还在雪地蹲着呢?”秦桧道。 窗外的秦榛与秦棣对视一眼,背脊一阵发麻。 秦桧又道: “再不进来,便在雪地罚站了!” 罚站! 这大冷天的,可不是该冻坏了么! 那二人心头一紧,秦棣忙拉了妹妹起身。霎时间,四条腿都麻了。兄妹二人相互搀扶,一瘸一拐入了正堂。 秦桧憋笑,却故作一脸严肃: “偷听墙角,是谁出的主意?” 二人面面相觑,秦棣方道: “大哥,是阿棣好奇。” 秦桧看他一眼,鼻息里哼了一声: “你好什么奇?长日里,街市巷子不能见么!” 秦榛抓紧了秦棣的袖子,鼓着腮帮,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气度。 她道: “是阿榛好奇,拉了二哥壮胆。大哥罚吧!” 话音未落,她已摊开手掌。 打手心,是小时惯罚的。 秦桧举步上前,刚举起手,秦棣忙一把拦住。 “大哥,阿榛是个女孩子。你打我吧!”秦棣说着,站得更直些。 “怎么?我还没打,你就心疼了?”秦桧看向秦棣,神情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又道: “你自然该打!看看你都惯出她什么毛病来!如今墙角也敢偷听了,日后还要作甚?她过了年也就及笄了,还这般胡闹,哪家敢要她?” 提及这话,秦榛脸一红,只噘着嘴,又朝秦棣靠了靠。 秦棣看她一眼,又看看秦桧,只觉心里膈应得慌。 他方道: “不要就不要,我们阿榛也不稀罕!阿榛别怕,就在家中,二哥陪你一辈子!” 秦榛一愣,忽觉心头一股暖流。原来,即使没人要,还有二哥一直在啊! 这番豪言壮语,秦桧险些一口老血全喷出来。 一辈子,还不是靠他秦桧养! 这小子,亏他说得出口! 秦桧忍住笑,厉声道: “你小子给我闭嘴!依我看,阿榛就是被你带坏的!” “阿榛!”他又转向秦榛,“为何偷听啊?” 见秦棣被骂,秦榛也跟着怂了,只结巴道: “阿榛读过读过陈参军的文章,文采好,立意立意与众不同。故而故而想要见见。” 秦桧不语,秦榛又补道: “此前不过匆匆两面,没没看清。” 秦桧真想再喷一口老血! 没看清?故而再看?此番若再没看清,下回还看么! “看清了?”秦桧吹胡子瞪眼。 秦榛肩一缩,摇摇头: “隔着窗,蹲着,看看不清。” 她倒实在! 秦桧扶额,满心无奈: “还看不看了?” 秦榛愣愣点了点头。秦棣心下猛地一紧,忙捏紧她的手。秦榛会意,又直直摇头。 一连串小动作,秦桧无不看在眼里。 这一双弟妹,真是让他操碎了心!偏偏又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 “阿榛,”秦桧道,“莫再偷偷摸摸的了!你要想看,大哥带你正大光明地看!” 他秦桧的妹妹,想看什么不能看! 秦榛蓦地怔住,不敢动也不敢言语。 有这好事?不是该教导她男女大妨的道理么?在金国这几年,大哥经历了什么啊?今日吃错药了? 却是秦棣急了: “大哥,你说什么呢!阿榛是个小娘子啊!” 感谢一diesun亲爱的的打赏,么么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上林春慢4 秦桧看着秦棣,饶有兴味地打量一番: “小娘子?你纵着阿榛胡闹时,怎不说她是小娘子了?” 秦棣一时语塞。 他抬眼偷瞧秦桧,嘟哝道: “大哥还不是纵着阿榛!” 秦桧闻声,瞪眼看过来。 搁在平日里,秦棣早也怂了,偏偏今日,他迎着大哥的目光直视,竟毫无畏惧。 秦桧吹一把胡须: “你小子长本事了?” 秦棣沉住气,上前一步: “我说,大哥亦胡乱纵着阿榛!” 还光明正大地看!看什么看?陈酿一个成过亲的外人,有甚么好看的! 秦棣只觉心火直冒,还从未如此想跟大哥对着干! 秦桧白他一眼,转向秦榛: “可我们阿榛想看,对不对?” 秦榛一愣,唰地脸红。 到底身为小娘子,说起看男人,大哥还这般理直气壮,总是令人难为情的。 秦榛试探着伸出手,放上秦桧的额头。 “去去去!作甚呢!”秦桧蹙眉拂开。 “大哥”秦榛吞吞吐吐,试探着道,“是烧坏脑子了吧?” 秦桧愣然,满脸尴尬。 他衣袖一震,负手黑着脸。 秦棣讪讪: “大哥就是烧坏了脑子!否则,岂会说出这样的话?” 秦棣白了大哥一眼,话音未落就要出门寻大夫。 “混小子!你站住!”秦桧喝一声。 秦棣方才顿住,却依旧一脸不满神色。 “阿榛,”秦桧唤,忽而正色,“你同大哥说句实话,是否看上陈酿那小子了?” 又读人家的文章,又送藕粉桂花糕,还在窗下偷听。在秦桧看来,若非心生思慕,岂能如此? 秦榛心下一紧,忙朝秦棣身后躲。 秦棣却不依,拉着她出来,只道: “你同大哥解释清楚啊!你的软步兵哭兵家女呢?这会子躲甚么!” 软步兵哭兵家女? 秦桧看向眼前的弟妹二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秦榛紧拽着秦棣的衣袖,抿着唇,却不言语。 从前读陈酿的文章,确是“软步兵哭兵家女”之心。可今日在窗下偷听了一整日,言语之间,气度抱负皆非寻常。 又隐见他丰神俊逸,腹有诗书气自华。若说没有丝毫动心,倒是自欺欺人了。 只是这样的话,如何好说? 还有一层,这陈酿,是个成过亲的。秦榛这般身份,总不能给人做续弦吧?一时想远了,她甩甩头,脸更红了。 秦棣见她不说话,更是紧张,手也不知何处放! 这丫头,偏此时不解释!等着大哥误会么? 屋中一瞬默然。外边鹅毛大雪不住飘飞,屋中却闻不得半丝动静。三人各怀心思,皆不知如何开口。 秦棣紧蹙着眉,再坐不住,只道: “大哥,阿榛没那些心思,你莫想歪了!” 此话既出,倒似秦桧不正经。 原本,秦桧不过想逗他们一逗。可见二人的反应,只觉歪打正着,觉出些意味深长来。一番试探下去,越来越失控。 妹妹有了自己的心思,弟弟似乎亦有了自己的心思。 秦桧周旋宋金之间多年,怎样的人心没见过?怎样复杂的事处理不了? 偏偏小儿女心思,最没道理可讲,直缠得他头疼。 秦桧一时沉吟。 秦棣见他不答,只当自己话说重了,大哥生气。他遂与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又默了半晌,秦棣忽道: “大哥,阿棣不是那意思。” 他自然不是故意说秦桧不正经,不过是一时着急,口不择言。 秦桧再不似方才的玩笑心境。他沉下气,一脸正色: “大哥知道。” 既知道,便不会与他们计较了。二人方松了一口气。 “大哥,”秦榛低着头,半带委屈半带撒娇,“阿榛日后不会蹲墙角了,也不会偷看陈参军了。大哥不要生我与二哥的气,好不好?大哥才归国,我们不该惹麻烦的。” 秦桧看向他们,心头一酸。 他们一个就要及笄,一个不及弱冠。一双弟妹小小年纪父母双亡,自己这个大哥又多年漂泊他乡,到底是疏于教导了。 秦桧上前一步,一手搂过一个。三人拥在一处,他竟有些想哭。 他道: “大哥哪里会生你们的气?是大哥多年未曾照顾家里,愧对了你们。” “大哥,你别这样说。”秦棣道。 “大哥是最好的大哥。”秦榛附和。 靖康年以来,他们在宋地受尽礼遇,享尽富贵,不正是大哥提着脑袋被俘敌国换来的么! 秦桧将他们搂得更紧,音色深沉又感慨。 只道: “不够。你们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你们值得最好的。” 既然他回来了,就要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弟弟妹妹。他们不再是无人管的孤儿,他们有兄长。 秦桧又道: “阿榛没有惹麻烦,也不必抱歉。” 秦家的孩子怎会有麻烦呢?有他在,有麻烦的只会是旁人! “大哥?”秦榛在他怀里仰面唤道,有些不知所措。 秦桧含笑,温柔又可靠: “阿榛不似寻常女子,你是大哥的妹妹啊!你可以看任何人,想任何事。只是记住一处,正大光明地看,正大光明地想!” 只要你们想,大哥就会做到。 此前说正大光明,不过是试探着玩笑打趣。而此是这句“正大光明”,是宠溺,是桀骜,更是权势的力量。 秦棣却是心下一沉。 今日的一切,他都觉得怪异。陈酿的造访c大哥的审问c此时的温情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小径已覆上厚厚一层。正堂晃着灯火,窗上映出兄妹三人相拥的景。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之事,事实上,一切怪异都有它自己的解释。 已是三更时分,秦棣正在秦桧书房。兄弟二人相对坐着,比正堂更静谧,更怪异。 灯影微动,一瞬映上秦桧的侧脸。不惑之年,已生得许多皱纹,还有几丝白发。 几年未见,大哥就像一瞬老了。 这样的老,让人猝不及防。 “阿榛睡了?”秦桧问。 秦棣点头: “说了好些话才哄睡着。想来,大哥的‘正大光明’吓着阿榛了。” 大哥的承诺太大,大到让人于心不安。 “那你呢?”秦桧忽道,“大哥的‘正大光明’,吓着阿棣了么?” 秦棣一愣。 比起秦榛,他似乎不那么正大光明。 有些情感,隐晦得连自己都忘了,原来那是存在的。 那样的情感,不是不可能,也不是另一种感情。 半小时后加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上林春慢5 秦棣不语。 秦桧蹙眉。他会把最好的给弟弟妹妹,但秦棣想要的,与阿榛不同。那是九五至尊亦办不到的事! “阿棣,”秦桧道,“我想,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故而,当年我放心北上,多年未归。” “大哥,我不是孩子了。”秦棣看着他。 秦桧点点头,眉目间难掩欣慰。 初回秦府时,见仆妇知礼,府上安排亦仅仅有条,很是妥帖。这些都是阿棣操持的结果。 “大哥明白。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秦桧道,“但你是永远是大哥眼中的孩子啊!是大哥的弟弟,亦是阿榛的兄长。” 兄长! 呵!兄长 果然,大哥是为了说这句话。他看出来了! 秦棣神情黯了黯: “你我都知道,我们不是。” 当日收留阿榛,为方便照顾,遂以兄妹相称。时日长了,连他们自己都快忘了,秦榛并非二人血亲。 秦桧掩着无奈神色,只道: “唤了十几年的妹妹,怎么不是了?” 秦棣心头猛地酸涩,握紧了拳,掌心满是冷汗。 他道: “大哥,我原本,也可以正大光明的。” “是。”秦桧道,“你是阿榛的二哥,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个兄长。” 酸楚直往上涌,秦棣深吸一口气,睁红了眼。 “大哥,”他一时哽咽,“这不公平。” 秦桧叹一口气: “大哥会给你和阿榛最好的。但我们是一家人,有的雷池不能越!大哥一向认为,你是个知轻重的兄长。” 他可以纵容弟妹的任何任性,替他们周全一切。但不包括危及秦家的安稳。 这是他们唯一的家,是秦桧唯一干净的,不染功利的东西。在这个家里,他只是一位温情的兄长。而秦棣与秦榛,只能是他的弟弟妹妹。 “大哥,”秦棣忽道,“即便我越了,我们依旧是一家人。” 他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 秦桧眯着眼: “但阿榛的心思,你也看到了。你若越了,这个家会生嫌隙。” 生了嫌隙,家就会摇摇欲坠。如此完美的家,岂能冒这个险? 秦棣一着急,脱口而出: “她是软步兵哭兵家女,没那些心思。我们家阿榛岂会轻易倾慕于人,我们家阿榛” 可越说,却越没底气。 也许初时,真是“软步兵哭兵家女”但今日,她在雪地里蹲了一整日,鞋袜也湿了。 还以这句话敷衍么? 任何情感,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一点,秦棣比谁都清楚。他也不知何时起,他的妹妹,变成了他的阿榛。 一切很巧,又很奇妙。是没道理可讲的。 秦棣深吸一口气: “大哥,她的心是她,我的心是我。” 无关世事,无关旁人,亦无关对方。 秦桧沉着嗓子,有些焦急: “我们是家人,你要顾念着这个家!至于其他的,高官厚禄,或是帝女宗姬,大哥都有办法成全你!” 秦棣蹙眉,直觉解释不通,亦急躁起来。 他高声道: “我娶阿榛,怎就不顾念这个家了?” 啪! 只见秦桧一掌挥下,秦棣脸上正一个鲜明的掌印。 秦桧手掌颤抖,悬在半空。他亦惊觉,自己怎就挥下了这一掌? 自秦棣知事以来,兄弟二人不过打打闹闹,何曾这般正色地动过手! 秦棣咬着牙,眼圈猩红,喉头咽了咽。 “我”秦桧一时语塞。 呵! 秦棣一声冷笑: “在大哥看来,我丢人了吧?” 或许,在大哥眼里,他要娶自己的“妹妹”,那是逆伦! 秦桧别过头,沉声道: “我是为了这个家好。” 秦榛与他们并非血亲,这段亲情,更脆弱些,又哪里经得起秦棣这般折腾呢? “我只是要个机会!”秦棣直视秦桧。 “你唯一的机会,就是做个好兄长!”秦桧道,毅然决然,不留丝毫余地。 这个家,只能给他做兄长的机会。 “兄长兄长”秦棣喃喃念着。 不知是否物极必反,他竟不住笑起来。 兄长,是便于得月的近水楼台,也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与秦榛,自小亲如一人,一刻也不曾分开。而此时,秦棣觉得他们好远,远得如触不到的星辰。 秦桧有些不敢看弟弟。 他想让一双弟妹都一世无忧,想什么有什么。但偏偏,天意无法两全。 这件事,只能秦棣受委屈。 “大哥对不住你。”秦桧道,“但我们是家人。我们总该为这个家付出些什么。” 付出? 连他的心也要付出去么?就为了大哥所谓的秦家的安稳? 秦棣将酸涩都写在脸上。 不服c委屈c无奈,杂糅成一团,怪异又叫人心疼。 “阿棣” 秦桧看着他,正欲开口再劝几句,秦棣却大袖一拂,赌气似的直奔出门。 门外的侍从见一个人影晃过,不明所以,直望向沉在阴影里的秦桧。 “盯着他,”秦桧道,“只要不扰他妹妹,他作甚都好!” 侍从应声追去。 于他而言,从来不需知晓为何,只需知晓做什么,如何做。 秦棣直奔出府,风貌与斗篷也不及裹,未及半刻已是苍苍满头,身上亦皑皑斑斑。 他拎着一坛冷酒,偏偏倒倒行在雪地。巷中一串杂乱无章的脚印,直见出醉态。 秦棣举起酒坛,又大饮一口。 烈酒入喉,蓦地呛了几声。 这是街边胡乱买的,自不是什么好酒,呛着人也无甚奇怪。 但那又何妨呢? 酒这东西,好坏有甚要紧?能醉人不就是了! 他又猛饮一口。 冷酒下肚,却逼得满腔酸涩直往鼻尖眼角涌。 “兄长!呵呵,兄长!” 秦棣狂笑着高喊,蓦地撞上墙根。他忽地不动了,背脊开始抽搐,竟闻得隐隐的啜泣之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雪夜静谧,啜泣之声幽幽不绝。不多时,又多了个啜泣的声音,竟似唱和! 秦棣一愣。 此处竟还有个天涯沦落人么? 他一时心酸,紧扶墙根,寻着声响而去。 至小巷尽头,只见一人靠着墙根,闲散坐着。他发髻之上亦覆了厚厚一层霜雪,身旁一坛酒早被雪埋了一半。看样子,他已醉了许久。 “喂!”秦棣偏偏倒倒踹上一脚。 那人闻声,缓缓抬起头,醉态俨然。 秦棣猛地一怔,竟然是他! 加更还之前请假的债,还欠四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上林春慢6 那人揉了揉眼,看清秦棣,又垂下头去,自灌了一口酒。 秦棣又朝他轻踹了几脚,那人遂朝一旁挪了挪。 “怎么?大雪天的,你也跑出来吃闷酒?”秦棣笑了笑。 也不知笑他,还是笑自己。 “彼此彼此!”那人讪讪,兀自吃酒。 秦棣懒散地看他一眼: “还为着你那小青梅难受?三郎,人家已嫁人了!” 并且早已亡故。 绍玉不语。 默了半晌,他又看向秦棣: “你又是为谁?” 秦棣呵呵笑了两声,不知该如何说。 为阿榛,为大哥,还是为自己? “三郎,”他囫囵唤道,因着醉酒,有些言语不清,“你明白求而不得么?” “呵!”绍玉闷笑一声,“你在笑话我?” 秦棣摇头,又道: “求而不得,已很好了。我连求的机会也没有!” 绍玉愣了愣,转头看向他。 果然是为着哪家小娘子啊!这个阿棣,平日只将妹妹挂在嘴边,不声不响的,竟也有了思慕之人。 “是嫁人了,还是不在了?”绍玉半带打趣地笑,笑中尽是苦。 “都不是。”秦棣摇头。 都不是,却更折磨人。 绍玉摇头干笑了两声,一手砸向雪地,抓了一把雪向秦棣砸去。 “那你说个屁!” 被雪一激,秦棣猛一个激灵,直清醒了一半。 “王绍玉你发什么酒疯!”秦棣一脚踹过去,“你什么都不知道!” 绍玉亦回了一脚,言语带气: “我是不知道!早知陈酿护不住她,老子当初说什么也不放她离开王府!” 他本还可以争一争的! 他能以谢蕖为由留下她,她再勉强再不愿,总不至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他本可以不心软的! 为何当初,偏偏听了她的话,偏偏要放手呢? “由得你不放么?”秦棣歪倒在雪地中,垂眸道。 “但我可以试一试。”绍玉道,“至少,她会多一分的生机。” 至少,如今不会如此后悔。 秦棣看向绍玉。 雪地映出月光,清润而冰冷,又昏暗不清。却将绍玉的痛苦照得明明白白。 试一试 秦棣心头喃喃念道。 或许,自己可以试一试。 他不似绍玉,他还有机会。只是这个机会,被大哥收去。 但机会是自己的,并非旁人给的。 只要他想,他会有这个机会。 这些年,大哥被俘金国。秦棣为了做好秦家的家长,为了照顾好妹妹,不给秦桧添麻烦,已将听大哥的话作为本能。 但事实上,此事并非大哥可以做主。 唯一能做主的,是秦棣的心。若不试一试,愧对的是自己,亦是阿榛。 他又看向绍玉。 扪心自问,这样的痛苦,他不想受。 但阿榛的心 不过,那是另一回事。 “兄弟,”秦棣一把拉起歪倒的绍玉,“逝者已矣,莫太执念了。至少,你还救了一人。” 绍玉愣然。 救人? “你救了我。” 秦棣举起酒坛,朝绍玉的酒坛一碰,又直直灌下。 绍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当醉话,倒也不予计较。 他亦举起酒坛,一饮而尽。 茫茫大雪,掩着两个满是醉态的人影。凄迷,又充满希望。 那一夜,秦棣与绍玉一口接一口,喝至后半夜方才散去。 绍玉每喝一口,心头更沉重一分,而秦棣却是越喝越清醒。 临安地处江南,年一过,天气很便快回暖,与汴京是大不相同的。 但春日间的热闹却是无异。 依依杨柳下,有贪玩的童子早在西湖边嬉闹,或举网扑蝶,或趁东风放纸鸢。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永远不知疲累。 妇人看着自家孩童,笑容中充满温情与自傲。 “看,我家孩子多激灵,扑蝶一扑一个准!” 说罢又伴随着一串笑声。 “慢点慢点!等等你妈,当心掉湖里!”更有妇人追着孩童跑。 亦有人酸道: “会跑会跳会扑蝶有甚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家小子可是在家攻诗文呢!” “攻诗文啊!”有人打趣,“闷着看书能看出个状元来?倒不如来西湖沾沾文气!” 妇人讪讪,四下众人又哈哈笑起来。 有外地游人经过,一时好奇,遂问: “可是因着西湖多文士,故而有沾文气一说么?” 路人一时侧目,似乎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行人道: “看你一身读书人打扮,怎的这也不知?” 有人抢道: “过几日是一年一度的春风笔鉴啊!” “笔鉴?”又有人凑热闹,“卖笔的?” “呸!”一临安人道,“有辱斯文!什么卖笔的?这可是自古便有的文墨雅集,读书人的盛会!据说今年陛下还会亲临呢!卖笔?真没见识!” 游人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时讪讪。 那位读书人打扮的,却是眼睛一亮: “这么说,临安大儒俱会来了?” 临安人摇头撇嘴,脸上大写的“没见识”,只道: “陛下已然亲临,大儒算个屁!” 读书人一愣,挠挠头。不是读书人的雅集么?大儒自是比陛下要紧啊! 这些临安人,真是不知所云! 读书人又道: “即在西湖,咱们能看么?” “普天同庆的盛会!自然能的!”临安人道,再一次对这读书人投去鄙视的目光。 读书人闻此,兴奋不已,已开始摩拳擦掌。 赶上这样的好事,说不定能得一二位大儒指点,那才不虚此行呢! 他又问: “诶!这盛会怎个举行法?比试诗文么?” 有人赶着解释: “既是笔鉴,鉴其笔力,鉴其文采。座中多有大儒,读书人可带上自己的文章,请其品评指点。罢了,大儒们亦会拿出自己的文章,供众人品评。” “这倒有意思了!”有人附和。 大儒品评诗文自是常见,可大儒的诗文被品评,于许多人而言,却是一桩奇事。 已然成名成家,还被人指指点点,岂不有失体面? 故而,许多大儒是不大愿来的。 或者说,是不大敢。 一来端着架子二来,春风笔鉴只论文章,不论资历。若被无名小卒比下去,那就不止体面不体面的事了! 事实上,春风笔鉴人才辈出,这样的事,已发生过许多回。 甚至有人说,春风笔鉴便是另一个科举,甚至比科举更引人注目。 故而敢来的,不论大儒或仕子,无不自负才情,信心满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占春芳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春风笔鉴当日,除了礼部,最忙的怕要属秦府了。 一大清早,天色才刚见白,秦府丫头仆妇便往来不绝,门外马车亦赶着准备。 两日前,皇帝破格升任秦桧为相。他此时颇得民心,春风笔鉴自然须得在场。 秦棣亦起了个大早,还至秦桧房间替兄长更衣整理。 秦桧倒是有些怔然。 因着秦榛的事,秦棣此前还闹别扭。可一夜醉酒回来,他第二日却把自己收拾得玉树临风,发髻衣着皆规规整整,事也不提了。 秦桧心下一直存疑,可弟弟不提,他也不好就问。 或许,秦棣只是一时意气;或许是真想通了? 总之安安稳稳,一家人还是一家人,这就很好。 可今日春风笔鉴,秦棣一向不感兴趣,此时来献殷勤,秦桧不得不将放下的心再次提起。 他看向弟弟,只道: “阿棣,今日怎的想起替大哥更衣?” 秦棣白他一眼: “我是大哥的弟弟呀!今日春风笔鉴,又是大哥拜相之后头一回与民同乐。我自然要替你打点着。” 他顿了顿,嘿嘿笑两声: “自然要……陪着大哥。” 秦桧正理衣襟,双手蓦地一顿。 这小子!果然不会白对他好! 秦桧方道: “你也想去?何时对学问这等上心?” “大哥这话说的!”秦棣讪讪,“我亦是个读书人,怎就不能上心?” 秦桧正待再问,却听门外传来秦榛的声音。 “大哥,阿榛梳妆妥当了。何时出发?” 秦桧一愣,转头看向秦棣。 秦棣有些尴尬,好不容易挤出个笑来。 “怎么阿榛也要去?我的话,你当耳旁风了?”秦桧正色道。 秦棣却不在意地耸耸肩: “你自己说的,要阿榛正大光明地看。她当真了。” 秦桧扶额。 这两个小东西,偏抵着此时来说,定是怕早说了秦桧不答应。 这会子赶着去春风笔鉴,又管不得他们。若不应下,这二人指定私自去了!那更不知要惹什么事,还不如跟着自己! 噌! 门蓦地推开。 秦榛一身鹅黄衣衫,发髻乖巧精致,只立在门边试探着看秦桧。 “大哥,不会反悔吧?”秦榛咬唇道。 反什么悔?他答应她什么了! 秦榛又道: “正大光明地看啊!” 果然! 秦桧伸出手指点那二人,无奈道: “你们两个,就指着大哥欺负吧!” 说罢,他广袖一震,转而挥手笑道: “都去都去!也叫临安众人看看,咱们家两个小家伙有多令人羡慕!” 秦榛噗嗤笑出声,提起丝裙,忙转身朝马车奔去。 秦桧笑着摇摇头,遂负手行出屋子。 “大哥!”秦棣忽唤。 秦桧顿住脚步,回身看去。 “大哥不是说,要将最好的给阿棣与阿榛么?”秦棣道。 秦桧看着他点了一下头,却有些不安。阿棣的神情太过认真,除了上回说秦榛的事,还从未见他如此。 秦棣接着道: “春风笔鉴上,我想要一鸣惊人。” 秦桧审视他一番,蹙了蹙眉。 “大哥放心,阿棣的文章必实至名归。” 说罢,他越过秦桧便追妹妹去。 秦桧望着二人的背影,垂头笑了笑。 这两个小兔崽子! ……………………………………………… 西湖之畔,已架起座座高台。 杨柳青青,柔枝俨然,成排在湖边摆动。湖畔围满了人,有仕子,又百姓,连不识字的白丁也爱来凑个热闹。 毕竟如此场面,不是日日能见的。 不少官员、大儒已至。满目朱紫来去,相互行礼交谈。或问近日文章,或是指点山河政事,总一派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气氛。 礼仪之邦的气度,当是如此。 陈酿与韩世忠坐在一处,淡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韩世忠虽是武将,文采诗词却是极好,故而亦在受邀之列。 而陈酿,汴京宣德门前一纸《六贼论》名扬天下。春风笔鉴自然有他一席之地。甚至不少人是为一睹他的风采而来。 “陈参军亦在么?” “听闻在太学时,他的文章就极好。这几年连年征战,倒鲜有他的文章传出。” “今日可不就能一睹为快了!” “当日他不曾考科举,今日若夺魁,也算是圆满了!” 而妇人们的议论却不在文章之上。 “那个陈参军啊!听闻从前出身汴京谢府门下。” “那可厉害了,也不知是否娶亲?” “我见过!我见过!他长日一人独行,人又年轻,想来无妻。” “不是啊!我怎么听说他极怕老婆!日日亲自买点心回去讨好呢!” “我怎么听说他老婆死大半年了?” …… 百姓议论不绝,真真假假,自无人在意。 图个热闹罢了! ……………………………………………… 韩世忠含笑与众人行礼,一面向陈酿笑道: “秦相好大的架子,这会子还不见身影。” 陈酿吃一口茶,道: “秦相新贵。百姓拥戴,陛下亦看重,自然多几分体面。” 他看了看韩世忠,打趣道: “将军眼红了?” 韩世忠险些喷出一口茶! 倒不是打趣的内容荒唐,而是…… 陈酿也会打趣了! 自谢七娘子亡故,他连笑也难得见一个,更莫提玩笑! 韩世忠一时瞪大了眼,有些不敢信。 “怎么?”陈酿笑道,“将军真眼红了?” 韩世忠又呛了两声。 纵是今日要看秦桧的笑话,动摇他的相位,也不至如此兴奋吧! 陈酿又笑了笑。 他当然兴奋! 一旦今日秦桧相位不稳,春日北征之事就稳了。七娘亦能更快归国,回到他身边! 他怎会不兴奋呢! 韩世忠揉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未眼花,又一阵怔然。 真是春日来了,万物复苏啊! 二人各自想着,却见湖畔已喧闹起来。 百姓已朝路口涌去,官员们亦探出身子张望。远远瞧去,上上下下一片人头攒动,窸窣议论。 “是秦府的车驾!” “秦大人好!” “秦大人来了!秦大人今日要夺魁啊!” …… 百姓们的呼声此起彼伏。 端坐车中的秦桧却蹙了蹙眉。 他看了眼兴奋的秦榛,又看向同样蹙眉的秦棣。 “这么些人,谁招来的?”秦桧道。 “这几日待在家中,倒没防着这一手!”秦棣道。 今日的百姓,比秦桧归国之时更加疯狂。 归国入城时,陛下并未在场,秦桧自然受得。 但今日不同,陛下将会亲临。 这样的拥戴与民心,只能属于大宋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占春芳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阿榛!”秦桧轻喝一声。 秦榛虽带着帏帽,却依旧热情地同百姓们挥手。 她回头,笑容灿烂: “大哥,你看!百姓们喜欢大哥呢!” 秦桧沉吟。 秦棣摇摇头,拥着秦榛坐好,立马放下车帘。 “好了阿榛!”他道,“别去凑热闹。” 秦榛不服气,奈何今日心情大好,也不与他们闹脾气。 她只笑道: “与民同乐嘛!二哥也太认真了。” 秦棣看了眼沉默的秦桧,方低声向妹妹道: “天子才能说‘与民同乐’,大哥官再大,咱们亦是民,明白么?你莫太得意忘形。” 秦榛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她看向秦桧,拉拉他的衣袖: “大哥,是阿榛冒失了。” 秦桧点点头: “也罢。你们万事长个心眼,百姓如何是百姓的事,咱们管好自己。” 管好自己,才能留得住长久的富贵。 秦棣与秦榛亦点点头。 直至落座,二人除了问些文章之事,别的也都不说了。 他们一来,官员们亦上赶着巴结。一时涌上来,比百姓更让人招架不住。 直夸秦桧显得太过谄媚,他们索性将秦棣与秦榛上上下下夸了一通。二位当事者已然听得目瞪口呆。 不承想,自己还有这许多的好处! 二人面面相觑,只相互打趣地一笑。 众人拥作一团。远远看去,各色袍服掩映,乱哄哄的一片,透着莫名其妙的热闹。 皇帝端坐龙驾之中,冷眼看着一切,神情黯了黯。 他含着温和的笑,只道: “朕的臣子受百姓拥戴,甚是欣慰啊!” 车外宦官闻声,背脊一紧。今日的春风笔鉴,只怕不似往年轻松了! 他迎上一张笑脸,回道: “陛下知人善任,百姓们皆感念皇恩浩荡啊!” 皇帝笑笑: “多是贤臣功劳。” 宦官一怔,屏住呼吸,额间已冒出冷汗。 皇帝如此说,意味深长啊! 功劳岂能是臣子的?天下之大,无不是天子所有,一丝一毫岂容他人觊觎? 宦官深吸一口气,不知如何接话。不敢应声,更不敢说天子言语不妥。 他看了眼前头的西湖,黑压压一片人群攒动,熙熙攘攘,挤得无一丝缝隙。 宦官一个激灵,方岔开道: “陛下,西子湖畔,群臣毕至,少长咸集。春风笔鉴,还如从前之势啊!” 皇帝看宦官一眼,笑了笑,又望向前头的西湖。 旧臣皆思念汴京,可在皇帝看来,临安更是风月无边。 春水盈盈,春风暖软,映衬着湖畔桃红柳绿。好一片江南风景,好一片大宋山河! 临安,才是属于他这个皇帝的都城! 他更端直了身,含笑道: “走吧!去看看这些年轻后生,能做出怎样的春风文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个朝堂,也不是非谁不可的。 宦官闻声,不敢松气。 他忙打起精神,尖着嗓子高喊: “起驾!” 一时天子仪仗渐近,气派无方,礼乐高奏。四下百姓诚惶诚恐,官员们亦齐齐起身,山呼万岁。 ……………………………………………… 历年春风笔鉴,有大儒赐教,亦有新秀鹊起。更有从前听也未听说过的,一夕之间便名满天下。 此时已论过许多文章,学子们纷纷上场,一个个年轻俊美,看得百姓们一愣一愣的。 家中有小娘子的官员也免不得多打量一番,指不定其间有乘龙快婿呢! 韩世忠笑道: “这些学子们,越发良莠不齐了!陈先生,你不去搏个名声?” 陈酿亦笑了笑: “虚名罢了。今日看主角唱戏就好。” 秦桧文采绝佳,他既在此,皇帝是定要叫他露一手的。 官做到他这个份上,又不能敷衍而过。写“和”,得罪百姓;写“战”,得罪皇帝。 这才是骑虎难下。 只听皇帝道: “秦相从前进士及第,有极好的文采。依朕看来,今日文章皆不如他。” 他转向秦桧,笑道: “不如,请秦相妙笔,凑个趣如何?” 秦桧方起身行礼,自有一番君臣相亲的态度。 他笑道: “微臣不似当年了。今日见众学子的文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却是湖畔百姓喧闹起来。 “秦大人作吧!” “秦大人莫谦虚,我们想看您的文章!” “夺魁啊秦大人!” …… 秦桧背脊一僵,谨慎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却依旧笑吟吟的。 这样的境况,陈酿能遇见,秦桧自然也能预见。 他深吸一口气,对于该得罪谁,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尤其,今日见了百姓对自己的拥戴,心中更明晰了。 秦桧又行一礼,再不推辞。 一片劝和的文章脱口而出,文采飞扬,词章华美。只是这立意……百姓们听罢不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桧面不改色,依旧谦逊而有礼。 两害相权取其轻。百姓到底是皇帝的百姓,而皇帝,才是最终给自己权力之人。 况且百姓拥戴,皇帝难免对秦桧不生嫌隙。此时得罪他们,皇帝反而更安心! 秦桧说罢,看了眼皇帝的神色,这才松一口气。 皇帝亦审视他一回,说了些敷衍的夸赞,也便作罢。 百姓们哪知这些权衡? 于他们而言,秦桧一番向和言论,直让人无法接受。 “秦大人是几个意思?” “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是说不打了?” “他好不容易逃回来,怎会不打了?” “该不是怕再次被俘,故而行偏安之举?” “这人怎么这样!我感觉被骗了!” …… 这些话,自然是低声议论,不敢喧哗。聚众的场合议论朝廷命官,就等着蹲大牢吧! 不过,人群中自然长了些有心人的耳朵。这些话,都尽数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但笑不语,依旧挂着温和可亲的笑。 自秦桧作文后,许多官员才警觉。原来,今年的春风笔鉴意味深长啊! 皇帝又四下扫了一眼,各人神色,了然于胸。 他又笑道: “可还有学子登台论文么?可别都被秦相的文采吓回去了!” 他一句玩笑,百姓们心无城府,皆哈哈笑起来。春风笔鉴才又恢复热闹。 学子们又纷纷登台,论文究学。 只是,不论大儒或是官员,品评之时都更谨慎了。 “小生有一文,请陛下与各位前辈指正。” 一华服小郎君忽立于台上,满身贵气,身姿傲然。 不是秦棣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占春芳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二哥!”秦榛惊呼,又揉了揉眼。 她猛地转头,只见身旁空空如也,这才惊觉,原来台上站的真是秦棣。 是自己太沉迷看热闹么? 竟连二哥何时离座的也不知! 秦桧看她一眼,摇头笑道: “你二哥亦是个读书人,大惊小怪作甚?” “大哥,”秦榛望着台上的秦棣,直是不解,“你说二哥发什么疯?从前也不见他对这些上心!” 秦桧讪讪。 是啊!他就对你这个妹妹上心。 秦桧方道: “他总不能长日游荡街头,在家中无所事事吧!” 秦榛点头,半知半解: “也对!好男儿志在四方,成家立业,就像大哥一样。” 秦桧摸摸妹妹的头,虽知是拍马屁之语,他还是由衷地开心。这是他的家人,他的家。 秦榛含笑,又伸长了脖子要看秦棣。 看自家哥哥,是最正大光明的! 却也是最紧张的。 她紧抓着扶手,满掌心的汗,面色绷得紧。此前看别的学子,是真凑热闹。任他们扬名或是丢脸,都与自己无关。 可秦棣不同。 那是她哥哥啊! “也不知二哥准备了什么文章?”她又转向秦桧,“大哥过目了么?” 若能过大哥这一关,自然不会差。 谁知秦桧却笑着摇摇头。 秦榛一怔,忙转眼盯着台上,半刻也不敢放松。 秦桧看着台上台下一双弟妹,心头泛起一股暖意。彼此担心关怀,这才是家啊! 只见秦棣双手举着文章,态度不卑不亢,贵气中还带了股风雅。 一时引得台上官员纷纷侧目。 此前只知秦桧有个兄弟,听闻成日闲游,不大成材。今日一见,气韵风姿,怎的与传闻中的不同? 百姓们倒是常见他游走街头,见着个熟悉之人,难免更关注些。 秦棣感到四周俱是好奇目光。他笑了笑,又望向高台上的秦榛。 阿榛,你可听好了!二哥的文章也不是比不过外人的! 秦棣扬起头,遂从容将文章读来。 ……………………………………………… 念罢文章,官员们要么多有奉承,要么持中不言。 他们的每一句话,息息相关的是秦桧。不得不更谨慎些。 高台之下围观的百姓闻着,哪有这些顾虑?其间多有通文墨者,只一瞬炸开了锅。 “那还是成日游手好闲的秦小郎君么?” “我说什么了?秦大人的弟弟定然是个有本事的!” “日日街头游荡还能作出此等文章,当真天赋异禀了。” …… 百姓们将话题围着秦棣,似乎已忘了,方才秦桧“不合时宜”的主和言论。 更远的高台之上,韩世忠与陈酿默然观之,复对饮一盏茶。 “百姓还真是健忘。”韩世忠摇头笑道。 陈酿方道: “年轻的小郎君,总是更引人注目些。” 他望着秦棣,玉树临风,引人注目,到像极了自己当年在太学的风采。时光匆匆,一时又有些感慨。 “这秦小郎君,算是来搅和的?”韩世忠道。 百姓对于政事并不那么热衷,一旦有更有趣的事,自然容易被带着走。 陈酿沉吟一阵,将秦棣的文章回味一番。 文章是好文章,却没什么立意态度。想来,秦棣也不敢有甚态度。他是秦桧的亲弟弟,一言一行自然与兄长紧密相连。 他前来露个文采,出个风头,扬个名声也就够了。至于旁的,自有秦桧操持做主。 陈酿遂道: “有心还是无心倒说不准,但搅和是真搅和了。” 莫不是,秦桧这次歪打正着,两不得罪了? 韩世忠沉吟一阵,缓缓道: “陛下心里有数就好。” 陈酿点点头。 韩世忠说的没错。秦棣的出现或许可以转移百姓的注意力,但陛下该看到的已看到了,并且看得清清楚楚。 百姓的拥戴不是假的,朝臣的奉承亦不是假的。 韩世忠朝椅背放松躺下,又打趣道: “陈先生,我看这秦小郎君风姿不俗,比先生当年如何?” 陈酿举着茶盏,笑起来: “学生的兄长不过经营酒肆,寻常人家,自然比不得秦相。” 说罢,二人又相视一眼,但笑不语。 ……………………………………………… 春风笔鉴,盛况无两,秦家兄妹三人回府已是天黑。 今日秦棣大出风头,秦榛很是得意。 “二哥好风姿,从前倒不觉你的文章这样好!”秦榛提溜着眼,“也不知迷倒多少小娘子?” 秦棣朝她额前轻敲一记,垂眸笑笑。 她哪里知晓,他只想迷倒一人啊! 秦桧谨慎地看了秦棣一眼,又转向秦榛笑道: “嚷着要正大光明地看,今日可看清了?看够了?” 秦榛一愣,自然知他说的谁。 她低垂着眼,面颊一片绯红,只岔开道: “今日光看二哥出风头了!二哥好厉害,大哥更厉害!”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一个想说话,一个防着另一个说话。 秦棣白了秦桧一眼,道: “阿榛,二哥的文章比陈参军如何?” 秦榛沉浸在自己的羞怯中,双手搅弄裙带。 她挑眼看着秦棣: “你是我二哥,我自然是向着你。” 故而,若没这层干系,她还是觉得陈酿的文章更好? 不待秦棣再说,秦榛一跺脚,兀自跑开了。 随即而来的,却是秦桧锐利的目光。 “你是她兄长,这样比,有意思么?”秦桧道。 或者说,这样的醋意有意思么? 秦棣讪讪不语,不大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左右在大哥看来,他们只能是兄妹,多说无益。 他看了看秦桧,方道: “要有意思,陛下最有意思!” 此话既出,秦桧蓦地沉吟,半晌捻须不语。 陛下的确有意思,还有很多意思。有的意思秦桧能猜,有的不能。但百姓与百官的拥护巴结,总是不大好的意思。 秦桧看向弟弟: “咱们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阿棣,你今日的风头出得好。” 秦棣一愣,隐有不安: “大哥什么意思?” “急流勇退。”秦桧道,似漫不经心。 退? 秦棣蹙眉,一时不解: “大哥是说,你的相位?” 秦桧点点头。 到底初初归国,根基不够。前些日子太急功近利,连陛下心中亦生了嫌隙,更莫提旁人了。 这般岌岌可危的相位,等着陛下革职,不如主动辞了!好歹让陛下安心,留个忠心的名声。 一来,他身上还有别的官职,并非远离朝堂。二来,今日秦棣扬名,陛下为示补偿,定会给他一官半职。日后朝堂之上,也好有个完全交心之人。 这笔买卖,很划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且坐令1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金国的春日来得缓,乍暖还寒,最难消受。 七娘至此处,已整整一年。犹记去年今日,她与陈酿同乘一艘战船。虽行军无趣,却日日诗文相伴,良人在侧。 眼下想来,再没比那更好的时光了。 七娘垂眸含笑,又看向案前的文章,奋笔疾书起来。 因着文章之故,金主已召见七娘两回。她初时还提心吊胆,时日久了,倒也对答如流,侃侃而谈。 也因此,七娘的名声更大了。在金国学子之中,更是被捧至高处。 谢菱眼看着她从一位默默无闻的侧妃,至学子追捧的汉学大家,心下蓦地发毛。 这样的感觉,她太熟悉了! 自小被七姐姐压一头,本当北上金国,二人易地而处,自己仗着王妃之尊一切便不同了。 可为何,众星捧月的仍是七姐姐? 七姐姐一直说要归宋,可她所做之事,与归宋何干? 莫非,七姐姐也学会诓人了? 谢菱再忍不得,直朝七娘的小院去。 她并未叩门,她身为王妃,何须对小小侧妃如此礼遇? 谢菱只在屋中缓缓踱步。 因着完颜宗廷的禁足令,能入七娘内室的侍女也寥寥无几。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冷清又淡漠。 谢菱忽扬起下巴,垂眼看着案头的七娘: “七姐姐又作文章呢!是要做大金国的女学士么?” 然后一步步爬至谢菱头顶,夺走这个正室王妃之尊? 七娘头也不抬,淡淡道: “我是宋人,如何做金国的学士?” “宋人”二字,似梗在谢菱咽喉。 她冷笑一声: “七姐姐还记得自己是宋人?” 七娘心头一颤,蹙眉不语。 她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她的亲妹妹却不记得自己是宋人了!讽刺又痛心。 见她不言,谢菱一瞬黑了脸,正色道: “你何时走?” 七娘笔一顿,原来是为着这个。 她方道: “暂时走不得,火候不够。” “何时够?”谢菱道。 “我不知。”七娘亦直言相对。 谢菱忽收回踱步的脚,转头直视七娘: “你是否不想走了?” 在这里也是众星捧月,有完颜宗廷宠着纵着。这样的日子,谁肯走? “我想。”七娘道,“无时无刻不在想。” 谢菱的目光并未移开,她渐渐靠近七娘,在她面前倾身。 阴影压下来,罩住七娘的清瘦的身子。 “你在骗我。”她咬牙低声道,“你扬名,是为了有资本做九王妃。” 呵! 七娘轻笑出声: “我已嫁人了,我不稀罕。” 谢菱依旧死盯着她: “你还当此处是谢府么?七姐姐,在这里,没人敢骗我。” 七娘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只埋头作文。 又是这般的视若无睹! 谢菱深吸几口气,强压着气性。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该被你们如此轻贱,如此不放在眼里么? 啪! 谢菱广袖一拂,砚台倒在地上,墨汁溅了一地。 也溅上她的裙摆。 “玉戈,”七娘唤,“过会子收拾一番,换个砚台。” 语气平和,并未动气。 “呵!”谢菱冷笑一声,“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你有火气,作甚么憋着不发?” 七娘摇摇头: “我没有火气。” 对谢菱,她犯不上。 有火气,从来都是因为在意。对于不在意之人,无论作甚,皆与自己无关。 “不敢发火?”谢菱眯着眼看她。 从前任性胡闹的七姐姐,骤然变成一只发火也不敢的兔子,当真可笑! 七娘抬眼看她,叹一口气: “菱儿,你如今这副样子,叫通敌叛国。若在从前,我会为你惋惜难过,甚至会劝你些好话。但眼下不会了。” 这么些年,她知道人心是会变的。也并非所有的善意,都能收获善意。 “劝?一个被禁足的侧妃,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谢菱又高扬起头。 七娘低头一笑,学得可真像。从前在汴京,七娘不是一向如此么? 眼高于顶,谁也不放在眼里。 “本王可有资格?” 门不知何时开了。完颜宗廷负手立在门边,不苟言笑地望着谢菱。 “王……王爷……”谢菱怔然。 完颜宗廷袍服一掀,跨步而入,直至她面前。 他垂眼看她,道: “本王的话不管用了?你是太闲,还是做不惯正室,偏来此处找麻烦?” 谢菱一时语塞。 从前她敢与完颜宗廷叫板,是因为他们狼狈为奸,完颜宗廷离不开她。 可眼下,她却不敢了。 七姐姐声名鹊起,可见并不是个徒有美貌的废物!那完颜宗廷,还会离不开自己么? 谢菱心头猛一阵酸。 七姐姐压了自己小半辈子,好不容易离开她,却又出现作甚! “王爷。”谢菱行一礼,看七娘一眼。 既然你不认,莫怨我不义。 她接着道: “七姐姐思念故国,一心归宋。臣妾才劝她几句,心一急,不当心砸了这个砚台。” 完颜宗廷不语,转头看向七娘。 七娘一张冷脸,似乎屋中的一切皆不与她相干。唯有案前的文章书册,是与她息息相关。 完颜宗廷二话不说,忽撸起袖子。 忍不得她归宋? 这是要打人了? 谢菱一脸看热闹的神色,七娘依旧面无表情。 谁知,完颜宗廷竟转身出了门。 他再进屋时,手中端着一方水盆,喷上搭了张帕子。 他也不说话,只蹲在地上擦拭墨迹,不时抬起手肘揩汗,又将砚台检查清理一番,方才搁回案头。 完颜宗廷呼出一口气。许久不做粗活,他只盘腿坐在地上,靠着书案。那模样,又有些像从前汴京街头,鲁国公府的纨绔孙儿。 他又揩一下汗,抬头向七娘,笑道: “顶难得的端砚,举国上下也没几方。也难得你用着习惯,日后当心些。” 那神情,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 谢菱呆愣愣地站在一旁,惊得说不出话。 这般似寻常夫妻的举动,他与自己还未做过!她总觉得自己很了解完颜宗廷,已然将他看透了。 可今日的完颜宗廷,温柔又质朴,是她从未见过的。 谢菱心下一沉,不及行礼,转身踉跄着出了屋子。 更像是,落荒而逃。 七娘看了眼还在晃荡的屋门,又看了眼完颜宗廷,道: “王爷尊贵,不该做这些。” “可我想。”完颜宗廷道,“我活了小半辈子,总在算计,步步为营。偶尔,也想要随心所欲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章 且坐令2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微怔。 擦个地板,已是他的随心所欲了么? 她垂眼看着,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啊!一时沉吟不语。 “她所言,是真的么?”完颜宗廷忽道。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可七娘却明白。完颜宗廷问的,自然是归宋之事。 七娘遂道: “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吧!” “你倒坦荡!”完颜宗廷气极反笑。 七娘却正色: “君子坦荡荡,我的先生教导过。” 完颜宗廷一声冷笑,一掌拍向桌案的腿。桌案一抖,七娘的字也歪了。她懊恼地蹙了蹙眉。 “你能一日不提他么?”他没好气道。 “可我心里有他。”她道,像是说一件理所当然的家常话。 心里时刻都装着,提与不提便没了比较的意义。 完颜宗廷讪讪。 已整整一年了,他明白,在有关陈酿的事上,她连呈口舌之快的机会亦不会给他。 既如此,他也不会给她归宋的机会! “我不明白,”完颜宗廷道,“你一心归宋,为何扬名?如此,皇帝看重,如何放你归宋?” “我若默默无闻,被你长日关在九王府,你可会心软放我?”七娘道。 完颜宗廷笑着摇摇头。 “这就是了。”七娘淡淡一句。 什么叫,这就是了? 不扬名,她定然无归宋的机会。可扬名,就有了么?或者说,她其实并未想好下一步,只是试试看有没有新的机会? 这女人,竟还是在赌么? 完颜宗廷凝视着她,缓缓站起身。 他整了一回袍服,忽正色道: “明日进宫。” 说罢,他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拖。 完颜宗廷从前说进宫,是朱凤英召见;而如今,则是金主。 看来,自己的文章越发受看重了。 七娘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情望得很远。酿哥哥,蓼蓼护着大宋的文脉呢!你说过,留着大宋文脉,大宋便不会亡。 ……………………………………………… 完颜宗廷负手步回书房,一直想着七娘的话。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扬再大的名,金主亦不会无故放她归宋!况且,她的名,如今还是金国九王府侧妃乌林袅袅。 这样的名,如何归宋? 完颜宗廷一瞬心慌。他讨厌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觉!此前未曾将她扬名与归宋联系起来,既有关联,他便要权衡一番了。 她的名,是否扬得。 他大手一挥,忙唤了侍从入内: “将侧妃近来的文章都抄一份给本王,再去看看学子、官员以及宫中的议论。” 侍从应声,不敢耽搁。 时至傍晚,侍从才回到书房回话。 “说。”完颜宗廷一面看文章一面问。 “王爷,”侍从行礼,“学子们最热忱,一心追捧,还有常有论学之事。如今学堂一片崇汉之风。” “官员们亦如此?”完颜宗廷握着文章的手紧了紧。 侍从接着道: “官员们自有矜持,面上虽不如学子们疯狂,可私下搜罗汉学典籍、研习经典更甚。甚至汉官们如今亦颇受礼遇。至于宫里……” 侍从顿了顿。 完颜宗廷抬眼看去,只道: “吞吞吐吐,有甚说不得?” 侍从行了一礼,这才答话: “倒也没什么。不知谁传出的,说王爷待侧妃极好,正是因着侧妃的汉学之才。如今……如今连王妃亦让侧妃三分。” 完颜宗廷嘴角轻勾。 传出这话的,除了朱凤英还能是谁? “继续说。”完颜宗廷道。 “此前皇上召见侧妃,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后妃们闻着,自然纷纷效仿。因着朱妃为汴京才女,听说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完颜宗廷挥挥手,打发了侍从。 他望着满案几的文章,神情黯了黯。 就这些文章,竟掀起了金国的汉学之风?是他低估了谢七娘,还是低估了金人对汉学的疯狂? 或者说,低估了汉学本身的力量。 他指尖摩梭着篇篇锦绣文章,有些莫名的震惊,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哪里是要归宋? 她分明是要将大金变成大宋! 将金人变成宋人! 她所谓的归宋,原来是这个意思! ……………………………………………… “哎哟!我的小王爷啊!怎跑此处来闹?”一群金宫侍女追着一华服少年。 她们面色焦急,亦步亦趋,又不敢真抓,只得不停地劝。 小王爷约莫十二三的年纪,浓眉阔面,手中拽着几篇新得的汉学文章,一一躲过侍女。 “我爱在何处就在何处!”他哈哈笑道,“你们是侍女还是侍卫?成日不伺候人,只知道抓我!” 说罢,他一个转身便往门边溜去。 咚! 不提防,正撞上一人! 中年男子的黑影压下来,蹙眉望着他。侍女们一惊,忙齐齐行礼。 “皇……皇叔。”少年退后一步,挠着脑袋傻笑。 金主跨门而入,一面又朝少年招手: “阿亶,都多大了,大殿内瞎跑什么!皇叔在你这年纪,已上过战场了!” 完颜亶嘿嘿笑了两声,举起手中文章晃了晃: “皇叔上战场,阿亶上考场。” 金主摇头笑笑,打发了侍女。 他膝下无子,最宠爱的便是这个侄儿。完颜亶本是先皇完颜阿骨打的嫡孙,身份贵重,故而更加悉心培养。 金主去过他手中文章,看过一回,笑道: “又是九王府那侧妃的文章啊!倒是好文章。” 完颜亶重重点头: “针砭时弊,很是过瘾。汉学博大精深,阿亶心向往之啊!” 这个侄儿,自小便痴迷汉学。有时兴起,甚至穿了汉服做汉人打扮! 于此,虽有些过,金主却也不说什么。 一来,孩子小,实在是心疼宠爱;二来,学问之上,金不如宋,却也是无可辩驳之事实。 故而,完颜亶在家研习汉学,在外推崇汉学,他也并未阻止。 “阿亶,”金主道,“你自己的文章如何?光看旁人的,可莫误了自家功课。” 金主为完颜亶请了汉学先生,日常功课也都问着。只是,听闻他近日文章有些携带。 完颜亶也不遮掩,只道: “皇叔,实不相瞒,阿亶确是有意携带。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而如今的先生只知传道授业,却并未真正解惑。实在是不闻时事,迂腐得很。” 金主饶有兴味地看向他: “你想如何啊?” 完颜亶清了清嗓,仰头道: “阿亶要自己挑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且坐令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金主吸一口气,大掌拍上完颜亶的肩头,笑道: “黄毛小子,倒是个有主意的!” 完颜亶撇撇嘴: “皇叔,阿亶不小了!” 金主笑了两声,正欲打趣几句,却听门外道: “九王爷完颜宗廷携侧妃乌林氏觐见!” “今日来得早。”金主自语,又转向完颜亶,“阿亶要一同见见么?” 完颜亶看一眼大门,眼珠滴溜溜地转。 他指向皇座后的屏风,笑道: “九皇叔见我与皇叔这般亲近,该吃醋了!皇叔,阿亶在屏风后。” 话音未落,他便钻了进去。 吃醋?! 金主笑着摇摇头。 阿亶这小子,自小便聪明。 他哪里是怕完颜宗廷吃醋?皇室的关系最为微妙,皇帝与谁多亲近一分,都免不得引人揣度。 他这是不给皇帝惹麻烦,也不给自己惹麻烦! 金主倾身朝屏风看一眼,完颜亶忽做个鬼脸,又躲了进去。 金主呵呵笑了两声,遂朝外道: “宣!” 大门缓缓打开,七娘跟在完颜宗廷身后,因着觐见,衣着比平日更隆重些。 二人正要行礼,金主忽抬手,笑道: “罢了罢了!赐座。” 完颜宗廷与七娘相视一眼,有些受宠若惊。 记忆里,金主与完颜宗廷虽是兄弟,却非一母同胞,又因着常年未见,还未如此亲近相待过。 七娘偷着打量金主一眼。比之此前两回,他有些不同,似乎心情更好,也更愿意笑一笑。 金主指着七娘,向完颜宗廷道: “老九,你这个侧妃好啊!听闻又做出几篇文章,颇受学子们追捧。” 完颜宗廷看七娘一眼,道: “皇兄过誉。妇道人家,不过写着玩玩,学子们一时猎奇罢了!” 金主摆摆手: “老九,你是在汉人那里待的时日长了?将汉人那套假谦逊,也搬到我大金了!” 完颜宗廷忙起身行礼: “臣弟不敢。” “这句也假!”金主白他一眼,“话都说出口了,还不敢!” 七娘憋笑,忽而一愣。 金主也会开玩笑,也会打趣了? 看来,他此前所见之人定是极为亲近,极受他喜爱的。会是表姐么? 思及朱凤英,七娘暗自叹气。已许久不曾见她了,也不知她近来如何。 “乌林氏,你研究汉学深。适才说你汉子假,你说是不是?”忽闻金主声音。 七娘这才回神。 她看一眼完颜宗廷,可不就是假么! 只是金主跟前,她到底是九王府侧妃,如何能这般说? 七娘缓了缓,方道: “陛下觉着假,大抵是因着王爷身为金人。对于汉学,并未学到家。” 这句话,解了完颜宗廷身份的尴尬,又树了汉学的高度。 完颜宗廷忍不住转头看她。 这句话,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谢七娘也会说如此滴水不漏的话? 金主却一阵沉吟: “如此说来,这个‘假’,倒是好东西?” 七娘笑了笑,道: “其实,也不算是假。此话若由心而发,旁人听着再不对劲,那也不能算是假。” “人皆自大,岂会真心谦逊?”金主道。 七娘遂解释: “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天下之大,人如蝼蚁。又有甚资格自大自傲呢?人生在世,俯仰天地之间,懂得这个道理,才会真心说出谦逊之语。” 七娘接着道: “汉人的谦逊,本不在谦逊本身。谦逊不是做给旁人看的,而是对自身的激励与鞭策。此为君子之道。” 一语罢了,金主捻须含笑。 “你这一说,倒显得我适才心眼小了!”金主笑道。 七娘起身行一礼,听了这般话,却并不见畏惧神色。 她道: “陛下心中自有丘壑,断不在一句玩笑试探之上。” 金主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完颜宗廷: “老九,我看你这侧妃可比王妃本事多了。” 见金主龙颜大悦,完颜宗廷也非拘束之人,自然懂得迎合。 他笑道: “那臣弟回去可要督促王妃念书,莫教侧妃给比下去了!” “何止你家王妃?”金主道,“你的文章也不定比得过乌林氏。” 完颜宗廷含笑看向七娘,带着宠溺与温情。 他又向金主道: “臣弟常年未在皇兄身边,日后还请皇兄多督促教导。” 七娘看他一眼。 这算是卖可怜了? 呵,摇尾乞怜,真不要脸! 嗞! 兄弟二人正哈哈大笑,忽闻得皇座后发出声响。 几人闭了嘴,转头瞧去。 屏风竟自己缓缓地朝前移!发出嗞嘎嗞嘎的声响。 完颜宗廷忙做出一副护驾姿势,挡在金主面前。 七娘暗自白他一眼。 能入这殿里的,必是金主应允过的,岂会有刺客? 完颜宗廷也太惺惺作态了! 呸! 金主见遮掩不过,遂道: “阿亶,出来吧!” 完颜宗廷一愣,望着缓缓现身的华服少年。 完颜亶理了理袍子,先向金主行礼。 继而,竟朝七娘行了个大礼! 最后再是完颜宗廷。 完颜亶一脸天真,嘿嘿笑了两声: “九皇叔,别急。是阿亶。” “是阿亶啊!”完颜宗廷吐了口气,又笑着揽过完颜亶,“让九皇叔看看,阿亶是不是又长高了!” 完颜亶像个孩子一样凑过去,撒娇地拥着完颜宗廷。 “九皇叔,从前你将乌林婶婶藏着,阿亶还从未见过呢!”完颜亶抱怨道,又凑在完颜宗廷耳畔低语,“九皇叔,这个婶婶比王妃婶婶好看呢!” 完颜宗廷笑着摇摇头。 这孩子,狡猾得很! 不待完颜宗廷反应,完颜亶蓦地跳开,至金主身边。 他道: “皇叔,阿亶已有决断了。” 这话没头没尾,完颜宗廷与七娘皆听不懂。 莫非他在屏风后偷听,就是为着这个决断?他决断何事了? 七娘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真是天真无邪的好年华啊!只是这孩子神色明晰,透着股激灵聪明的劲。想来,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完颜亶见七娘看他,害羞地微微低头。 像个孩子一般。 七娘冲他笑了笑,对于孩子,她尽量给与善意。即使这孩子是个金人。 完颜亶深吸一口气,三两步奔至七娘跟前。他先行了个大揖礼,继而又跪下磕头。 七娘一怔,猛退后两步,撞上案几。 这,是作甚? 金人的礼数么? 完颜亶一位小王爷,也太,太客气了吧! 他磕过头,仰面冲着七娘笑: “先生在上,再受学生一拜。” 猝不及防,一眨眼的功夫,三个响头已然磕完。 *********************************************** 感谢Odiesun亲爱的的打赏~~~今天上班啦~大家开工大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且坐令4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还不待七娘反应,完颜亶立马起身,抓紧她的衣袖。 只见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七娘,道: “先生,头已然磕过了,先生可不能不要学生啊!” 七娘一脸茫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虽年幼,却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这般卖乖姿态,倒叫七娘有些不知所措。 莫名其妙收了个徒弟? 还是金人? 七娘猛眨了一下眼,只觉不可思议。 大殿中的金主与完颜宗廷亦是满脸怔然。 完颜亶这小子搞什么鬼! 金主蹙了蹙眉,方道: “阿亶,莫胡闹!” 完颜亶拽着七娘不放,故作耍赖神色: “皇叔,阿亶才没胡闹!先生才学好,见识好,阿亶就要这个先生!” 金主不由得重新打量七娘。 才学好、见识好,这些都没错。只是,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何以能做完颜亶的先生? 乌林氏,不过是完颜宗廷这般说。 宗室们对于她来历不明的事,更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说破罢了。 “阿亶,来。”金主招了招手,完颜亶却并不过去。 他只将七娘越拽越紧,生怕一松手,她便跑了。 金主有些无奈,只道: “你要拜师,总该问问乌林氏是否愿意!还有你九皇叔,是否舍得啊?” 完颜亶紧张地看向七娘,神情急切: “头已磕过了,先生不许不要阿亶啊!” 他眼睛水灵灵的,又转向完颜宗廷: “九皇叔也是疼阿亶的吧?” 这话堵得完颜宗廷不知如何开口。 他默了半刻,道: “你乌林婶婶大病初愈,身子不大好。” 此话既出,金主倒是松了口气。若非完颜宗廷刻意为之,这样好的才学,也不能白白废了。 完颜亶偷视金主,暗自勾了勾嘴角,又道: “又不是让先生练兵,动笔而已,并不费神。况且阿亶很乖呢!先生若真有不适,皇叔为着阿亶的学业,拨一二位太医来,应也使得吧?” 他又眼巴巴地望着金主。 金主宠溺一笑,点了点头。 七娘此时缓过来,亦认真思索一番。 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且不提完颜亶这样高的身份,单是日日能出九王府,已是极大的诱惑,也是极大的机会。 只要脱离完颜宗廷的掌控,她能做许多她想做之事。 七娘转而一笑,摸摸完颜亶的头,道: “小王爷既然看得起,我也勉强能带一带你。只是比不得你的正经先生,‘先生’二字当不起。” 完颜亶蓦地裂开嘴笑,又重重点头: “当得的当得的!阿亶自己挑的先生,便是最好的先生!” 七娘笑了笑,又递上一块蜜饯给他。 完颜亶欢喜地接过,一面围着七娘转圈: “阿亶有汉学先生咯!阿亶有先生咯!” 金主当他孩童心性,笑着摇摇头。 又向完颜宗廷道: “知道你心疼媳妇。也别舍不得了,回头皇兄挑两位得力的太医护着,你也该放心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完颜宗廷自不好再推辞。 况且,七娘已然应了。他这会子出面阻止,又算怎么回事呢? 他咬着牙,只行礼道: “一切但凭皇兄安排。” ……………………………………………… 回九王府的路上,车中一路无话。 暮色渐渐落下,将马车的影拉得很长。 七娘一瞬恍然。 从前离开太学之时,也是这般的黄昏。夕阳西下,车影悠悠。那时,陈酿立在太学的高楼之上,目送七娘渐行渐远。 这些,都是陈酿后来说与她知的。 而今日,目送她的却是完颜亶,她的小徒儿。 七娘掀帘看了一眼,冲他笑了笑。这孩子,神情里尽是拜师的兴奋,情绪高涨,哪有丝毫落寞? 少年不识愁滋味,大抵是这般心境。 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年纪啊!花树影下,秋千架上,湖山石边…… 七娘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完颜宗廷闻声怔了怔,只轻声道: “被耍得团团转的是我,你叹什么气?” 七娘无力与他争辩,只垂着眸子,道: “我只是思念我夫君。” 果然日日都提! 完颜宗廷冷哼一声: “我如今才是你的夫君。” 七娘不语,只转过头去,望向别处。 “好高明的一步棋。”完颜宗廷接着道,“成为阿亶的先生,我便管不住你了?” 七娘瞥他一眼: “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日日‘下棋’,时时‘下棋’。” 这一回,真是个意外。 甚至,喜出望外。 也难怪完颜宗廷有如此揣度。 不过,以七娘如今的名声,就算没有完颜亶,也会有旁人。不一定是拜师,但总会有出九王府的机会。 这一点,七娘还是能预见的。 完颜宗廷自嘲一笑。 他日日‘下棋’,步步算计,不还是没将谢七娘算进来么? 最想吃的一颗棋子,偏偏最不听话。 马车渐渐停下。不待完颜宗廷搀扶,七娘轻身跃下,越过完颜宗廷直朝小院去。 刚至门边,她蓦地顿住。 门上还挂着那方黄铜大锁,夺目刺眼。 七娘托起大锁,把玩一番,忽回头道: “王爷,记得落锁。” 她笑了笑,转身进屋。 完颜宗廷的目光落在铜锁上,蓦地沉了沉。 从明日起,他不仅要记得落锁,还要记得开锁。她是阿亶认定的先生,她的命运,再不是完颜宗廷一人说了算。 完颜宗廷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的迎头重击,究竟是怎样步步积下的?谢七娘啊谢七娘,当真小看你,也小看你的夫君先生了! 门边侍女见完颜宗廷盯着锁不放,试探着问: “王爷,还锁么?” 完颜宗廷默了半刻: “锁。” 如今的锁,并非为锁住七娘,而是防谢菱。 太阳已然落山,九王府四下的灯也亮起来。星星点点,盈盈幽幽。完颜宗廷扫了一眼,黄昏,真是一日中最易惹闲愁的时刻。 ……………………………………………… 既答应了做先生,七娘自也不含糊。只有先生的位置稳了,日日出府之事才能稳。 她才能,做更多的事,有更多的机会。 七娘拥着书卷,提笔备课,不觉间,竟在案头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是微亮。 七娘伸了个懒腰,忽觉肩头有东西滑落。她转头看去,竟是件长薄袄。 玉戈正进来,要伺候她梳洗。 见七娘看着薄袄发愣,只笑道: “昨夜里王爷来过,见侧妃睡着了,没敢扰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且坐令5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七娘拽着袄子,垂暮看了半刻。她轻轻一抛,搭在椅背上。 “收了吧。”她道,“日后我若在案头打眠,记得唤我。” 玉戈点头笑笑,一面收拾一面道: “要我说,侧妃待王爷也太冷淡了些。王爷一颗热心热肠,侧妃却终日冷口冷面。这搁在谁身上,也会心寒啊!也就是王爷,不予计较,待侧妃如初。” 七娘步至妆台,看她一眼,并不言语。 或许,在旁人看来,完颜宗廷已是仁至义尽了吧!亡国之女,能过上一份安稳日子已是难得。成日矫情,又所谓何来? 七娘不愿与人争辩。 金人毁了她的家、她的国,还害她与酿哥哥两地分离! 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一颗糖,算是待你好么? 玉戈哪知她心中所想,只上前要替她梳头。 七娘抬手拂开: “我自己来。” 不多时,乌发缠绕,云髻挽就,竟是个汉人的宜春髻! 七娘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呆愣。自己多久未曾这般装扮了?她只觉时光流转,恍然在汴京的闺阁间。 玉戈一惊: “侧妃,这……这是汉人发髻。” 七娘方回神,憋回盈出的泪,只道: “我今日去做汉学先生,有何不可?” 只可惜,这屋中并无汉服。 玉戈语塞。 知七娘性子奇怪,只得由着,也不敢惹。 她的马车驶出九王府,渐行渐远。 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锐利又落寞的眼神,直随马车而去。 完颜宗廷负手而立,不由得蹙紧了眉。 “人影都没了,王爷还看呢?”背后响起谢菱的声音。 完颜宗廷并不回头,只道: “王妃不也在看么?” “我们想看的,看到的,又不同。”谢菱笑了笑。 “你最好安分些。”完颜宗廷沉声道。 谢菱笑意仍挂着,还笑出了声: “不安分的是她,又不是我。” 说罢,她拂袖转身而去。唯留完颜宗廷,在树下一站又是半日光景。 ……………………………………………… 日光金灿灿的,洒入厅堂,映出格格窗棂的影。 侍女们来回穿行,完颜亶亦奔走于厅堂之中,一刻也闲不得。 “别上奶茶了!换汉人的茶!龙井,就龙井吧!” “这个盏儿不是如此放的!” “典籍摆整齐些。” “那个案几朝前移几寸。太窄了,先生坐着不惯的!” …… 侍女们原本才闲下来,在完颜亶的“指点”下,又忙得不可开交。 带完颜亶的嬷嬷见了,只笑道: “小王爷,您歇一歇吧!一大早起来就忙前忙后。从前就是入宫也不见这般谨慎。” 完颜亶得意笑笑: “这叫尊师重道,嬷嬷懂不懂!” 嬷嬷摇摇头,又倒了盏茶给他: “嬷嬷老了,自然不懂。哪有我们小王爷懂得多,这样好的学问!” “先生才是大学问!” 完颜亶道,又四下扫了一眼。似乎再无不妥,方才作罢。 只是才坐下,他又猛地弹起。 嬷嬷一惊: “这一惊一乍的!老婆子都快吓出病来!” 完颜亶抱歉笑笑,又兴奋地指着门边: “我先生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窜了出去。只见他将七娘堵在门口,行了个大揖礼。 七娘一愣。 又来这出!这小王爷真是…… 七娘也不知如何说,忙上前扶起他。 却是猛地一惊! 方才没在意,他竟身着汉服,还梳了汉人发髻! 一身水蓝直裰,衬得眼前的少年儒雅又文气。翩翩姿态,也是个君子。 完颜亶看清七娘,眼前一亮: “先生亦梳了汉髻!” 七娘微笑颔首: “我传授汉学而来,自当如此。还望小王爷莫嫌我唐突。” 完颜亶笑得很开心,拉着七娘进屋,一面道: “先生莫唤我小王爷了!我的汉名是赵亶,先生唤我阿亶如何?” 不待七娘应声,他又道: “先生研习汉学,可有汉名么?” 七娘一怔,心下似被撞了一下,猛地顿住脚步。 她抿唇道: “我有。” “是什么?”完颜亶一双大眼满是灵气。 “谢蓼。家中排行第七,家人也称一句七娘。” 七娘沉吟一阵,也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 这个姓名好远,远得如隔世,直将她的思绪不停拉扯。 完颜亶看向她,神色凝住,若有所思。 半刻,他又笑意盎然: “那……阿亶唤你谢七先生吧!” 谢七先生! 还有人以此姓唤她! 七娘倒吸一口气,酸楚并着惊喜,眼泪直要从眼眶流出。 她屏住呼吸,激动着点头: “好。” “阿亶,”七娘转头看他,“你,可以再唤一声么?” 完颜亶咧嘴一笑: “谢七先生!谢七先生!谢七先生……” 七娘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只紧咬着牙,让自己显得更平静些。 那是她自己的姓名! 她能以这个姓名活下去! ……………………………………………… 春日到来,金宫的花也都开了。只是金地野蛮,哪比得上汴京的桃红柳绿,风雅无边呢? 朱凤英冷眼看着宫殿中的花圃,越发没兴致。 任是姹紫嫣红,终究比不上郓王府的一草一木。 近日来,因着七娘扬名,金地汉学成风。后妃、命妇们更是趋之若鹜,直将朱凤英的门槛踏破。 她倒是来者不拒。 女人一多,闲话也就多了,总有人将自家丈夫的事说漏嘴的。 比如,何时攻宋、近来军况如何;哪里缺粮草、哪里缺兵将…… 朱凤英只一一听了,牢牢记下。 她拈了一枝花。 噌! 蓦地折断。 朱凤英望着手中花枝,神情暗了暗。七娘,咱们忍辱偷生,但愿这番心思,能尽些绵薄之力吧! 她遂唤道: “取笔墨来。” 侍女闻声,忙送来文房四宝。 一侍女笑道: “娘娘,又是哪家夫人托你写诗稿呢?” 一旁的侍女们皆笑起来。 朱凤英摇摇头: “写《告天下书》。” 这《告天下书》侍女们都记得。其中满是吹捧金国的言论,金主赞誉有加,还故意流传至宋地。 只是,不知宋人见着,是怎样的心境! 侍女方道: “此前写过,又要写?” 朱凤英执笔笑了笑: “咱们大金那样多的好处,一篇怎写得尽?” 说罢,她也不理人,只兀自书写。 ……………………………………………… 第二篇《告天下书》传至宋地,已是月余。 陈酿端坐韩世忠府上,只将其上信息一一道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春夏两相期1 韩世忠听过,方道: “先生是说,时机成熟了?” 陈酿强压着心中的兴奋与激动,道: “眼下完颜宗弼大军尚未恢复,才过了冬,他们又缺粮。东北一路已有不小缺口,此时不攻,只怕待完颜宗弼恢复过来,便不好谋划了!” 座中将官听闻,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此时便上战场去。 他们早想一举北上,只是陈酿对战局的分析一向准确,他不曾松口,将官们再憋闷也只得等。 但方才,陈酿说能打! 既能打,便一鼓作气,打金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史雄早已热血沸腾,他怒目圆睁,道: “眼下姓秦的辞去相位,陛下便是想要议和,也只有心无力。咱们明日朝上请战去吧!” 一将官隐隐蹙眉: “只怕将陛下逼急了,也并非好事。” 说到底,这天下还是陛下做主。 韩世忠沉下一口气,中气十足,只道: “大宋何时行过独断之举?自古以来,皇帝若事事无错,又何须言官谏臣?” 此话既出,众将官更是义愤填膺。 “正是!” “收复山河,本是天经地义!” “金贼烧我故都,杀我百姓,焉有不偿还之理?” 一时情绪高涨,适才担忧的将官,也跟着附和起来。 陈酿四下扫了一眼,亦是热忱满怀。 自古以来,哪一个谏言不是逼皇帝呢?只是有资本逼的,成了有名的谏臣有的没资本,多成了刀下亡魂。 此前又是捧秦桧,又是逼他罢相,不正是为了春日出兵顺利么? 正巧朱凤英又传来敌情,再没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厅堂之中,男人们热血议论,已快将屋顶掀了! 韩世忠忽猛拍上案几: “明日请求出兵!兄弟们,兵都备好了?” 话音刚落,众将官齐齐抱拳: “但凭将军吩咐!”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只见韩世忠的马车行入长街。 临安多雾,长街朦胧,马车渐渐奔向雾里,直往皇宫的方向去。 几个去得早的文臣已在大殿候着,见着韩世忠,着实一惊。 他身着朝服,冠带齐整,却依旧见出军中的威严来。 文臣们相互使了个眼色,已知今日有事。 日光渐渐冒出头,群臣纷纷而至。满屋的衣冠楚楚,成排而列,气派至极。 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行出。 他春来犯了头痛之症,面色苍苍,抑抑恹恹的,只觉提不起精神。 不过,再不精神,人群之中也一眼能看出韩世忠的不同。 待他坐稳,韩世忠果然上前: “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抬了抬手。 韩世忠遂道: “臣请战。” 没有铺陈之语,亦无甚解释,仅仅三个字。 大殿内鸦雀无声,群臣连呼吸都秉着。 事实上,请战何须解释呢?收复故土,本是天经地义,正大光明。 皇帝沉吟一阵: “韩将军忠心爱国,朕深知。只是连年征战,累及百姓,朕实在不忍。” 不待韩世忠言语,一文臣迈出一步。劝谏的话,自然还是文臣说来更无懈可击。 他道: “陛下,臣有话说。试问陛下,咱们不出兵,金蛮子就能安分?” 皇帝一时语塞。 文臣接着道: “靖康一难,国耻未雪。而后金蛮子常年侵扰,祸害的不仍是我大宋子民么?陛下!” 文臣忽行个大礼,又道: “战,是一时之苦不战,是永世之苦啊!” 皇帝正欲分辨几句,谁知众臣竟丝毫不给他机会。 又一文臣上前。 众人定睛看了,竟是秦棣。 近来秦桧称病在家,朝堂之上唯他一个秦家人。他不开口,秦桧党羽自然也不敢开口。 秦棣作揖道: “从前金蛮子长驱直入,陛下为护国本,四处奔走。其间劳累苦楚,旁人不知,臣日日跟随,心痛万分啊!诚如韩将军所言,如今可战。可战而不战,待金蛮子做大,便是欲战而不能战了!”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无不震惊。 韩世忠更是目瞪口呆! 秦桧的兄弟,竟说出主站之语?这是甚意思?秦桧的意思,还是他私自做主的? 皇帝见秦棣上前,本松了口气。只是刚松半口,却被这小子的言论激得猛又提起。 上回春风笔鉴,他的出现吓了众人一跳! 上了朝堂,竟又来这一出! 怕惊不死人么? “秦棣,你的意思是”皇帝仍然难以置信。 秦棣正色,双掌合抱,又行一礼: “臣请战。” 此话既出,朝堂之上的官员皆乱了方寸。 秦桧的兄弟请战! 这算怎么回事? “臣附议。”忽听有人道。 “臣亦附议。” “臣附议。” 附议之声霎时此起彼伏。 皇帝望着满殿的臣子,蓦地心慌。都在逼他,都在逼他! 他无奈,却不得不装出热血沸腾的样子。 “准!” 终是说出这个字! 不准又能如何呢?他们会继续劝,继续逼!直到这个“准”字出口。 “退朝!” 随内侍一声高喊,群臣才渐渐散去。 秦棣少年郎君,自是春风得意,行在前头。韩世忠望着他的背影,心下好奇更重。 他的请战,可与秦桧有关? 秦家,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秦大人!”韩世忠忽唤。 秦棣闻声顿住,回首笑道: “大人二字不敢当。韩将军是长辈,唤我姓名就是。” 韩世忠笑了笑: “秦小郎君今日一番话,倒与乃兄不大相同。” 秦棣一愣。 在他心里,大哥一向是主战,要带他们打回去的。纵然偶有主和言论,也不过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只是,这些日子混在朝堂上,发现许多事情本与他以为的不同。 秦棣方道: “臣子的忠心皆是一样的。” 韩世忠道: “若让秦小郎君上战场,你敢不敢?” 秦棣忽而眼睛一亮。故都不存,他自是做梦都想杀回去! “将军认真的?”秦棣道。 韩世忠哈哈笑起来: “自然是玩笑!就算你肯,你兄长也舍不得啊!” 秦棣讪讪。 就知道是骗人的! 那自己的兄长,究竟心属何方呢?是战,还是和呢? 秦府之中,秦桧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正与自己对弈。 这段日子,他倒真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富贵闲人! 又落一子,秦桧余光忽扫见秦棣。 他朝服也不及换,一脸正色,直看着秦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春夏两相期2 “想弈棋?”秦桧道。 他着燕居之服,懒散躺坐着,自有一番闲适。 秦棣默了半刻,方在兄长面前坐下。 他审视一回棋局,有些不满: “大哥还有心思弈棋?” 秦桧落下一子。 秦棣白他一眼,接着道: “今日韩世忠将军请战。” “知道。”秦桧道,“早晚的事。” 秦棣一愣,又道: “大哥不研究研究舆图,知晓战局么?你居金地多年,若鼎力相助,咱们胜算更大啊!” 他看一眼兄长,起身围着棋盘踱步,摊开手道: “大哥近来不问世事,便是与陛下怄气,也犯不着甩手不管吧?” 听他一说,秦桧忽笑了。 他摆摆手,示意秦棣坐下,只道: “这件事,不用我管。便是要管,也不在此时。” 秦棣见他懒散模样,心下更是着急。 他蓦地顿住脚步,沉了脸,回身道: “大哥,是不是不想打回去?” 秦桧握棋子的手忽顿住,悬在棋盘之上,久不落子。 秦棣凝视他: “朝堂上下,都说大哥不想打回去。” 秦桧虽盯着棋盘,却也能感到弟弟逼视的目光。浓烈c热血,又难以置信。 “阿棣,”他道,“坐下说。” 秦棣蹙眉: “是真的?” 秦桧默然。 这样的事,终究瞒不住的。但怎样与他解释呢?唯有向和,秦桧对皇帝来说才是有用的。 “大哥,”秦棣垂下眸子,“为何?” 秦桧看向他: “有些事,你不明白。我是为了这个家好。” 又是这句! 为了这个家好! 为了这个家,他只能做阿榛的兄长为了这个家,不敢北上出兵? 这都是什么道理! 秦棣道: “韩将军的奏请,阿棣附议了。” 自打秦桧罢相,他也算着韩世忠要请兵出站。只是不承想,阿棣这个傻小子也掺和了进去! 秦桧方道: “莫再自作主张了。” 不待秦棣反驳,他又道: “不过,也好。” 也好? 什么意思? 秦桧捻须: “也该让陛下着着急了。” 北征那日,临安城中艳阳高照,旌旗飞扬。 韩世忠跨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跟了陈酿与史雄等一众将官。百姓们多出城相送,大喊着讨伐金贼的口号,义愤填膺,热血沸腾。 汴京迁来者甚众,有胆大的深闺妇人亦探出头,跟着摇旗呐喊。 陈酿垂目看着一切,眼眸闪动。 他拍了拍挂在马鞍上的点心盒子,是特意托掌柜做的藕粉桂花糕,能保存月余。 算来,那时至北地,七娘刚好能吃上。 他笑了笑,马头一转,随大军浩浩荡荡而去。 不远处的阁楼上,一双眸子直望着出城的大军。 “阿榛,回去吧。”秦棣看着一动不动的秦榛。 “二哥,”她垂下眸子,“这一出城,多少人便是去送命的。你说大哥向和,阿榛也不愿再有战事呢!几座城池便能平息的事,何苦叫人送命?” 他扶上秦榛的肩。女孩子心性柔弱,见不得打仗流血。 他道 “金贼贪得无厌。今日许他一座城池,明日便敢觊觎大宋江山。有的血,不能不流啊!” 这个道理,秦榛自也明白。她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多少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秦棣转头凝视她,微蹙一下眉。 七娘至完颜亶府上任教已近月余。 每日来,待她都是极高的礼遇。完颜亶也很听她的话,功课也从不拖沓,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 七娘看着他,总想起自己念书的日子。 那时插科打诨,寻着机会便偷懒,着实让酿哥哥操心不少。 七娘低头一笑,面颊微红,心间泛起甜意。 完颜亶与她并肩而坐,一转头,便见了她这个奇怪的笑容。 他偏头道: “谢七先生,有开心之事?” 七娘闻声一愣,转而笑笑: “没事,阿亶继续改文吧。我过会子要考你的。” 完颜亶凑近些,道: “阿亶不怕考,已烂熟了。” 正说着,只见七娘又兀自发愣,总是魂不守舍。 完颜亶有些懊恼,拽着七娘的衣袖: “谢七先生?谢七先生?” “嗯。”七娘敷衍应声。 完颜亶撅起嘴,审视七娘一回。一时,神色又添了几分黯然。 “先生,”他又道,“阿亶近日听皇叔说起一事,心下悬悬,不知先生可愿一听?” 七娘蓦地回神。 金主? 宫里的事,还是朝堂之事? 从前,她对这些丝毫不在意,而如今脑中上了一根线,这些事半件也错过不得! 七娘定了定神,故作随性,方道: “你愿意讲一讲,我听着就是。” 完颜亶沉吟半刻,搁下笔,隧道: “近来宋军北上,听闻快至边界了。” 宋军! 北上! 七娘一瞬僵直了身子,双手紧握。 她屏住呼吸,强压着激动,却终究忍不住问了句: “是哪路军队?” 她说军队,而非敌军。 完颜亶默了半刻,看向她,道: “是韩家军,韩世忠亲自披甲上阵。” 韩家军! 韩家军! 那,酿哥哥,是否也来了? 他来接她了么? 他总算来了么? 七娘紧咬着牙,身子止不住微颤。 “想来,”她道,“韩世忠将军一向勇猛,东北一路怕是抵不住吧?” 完颜亶点点头,又仰面望着她: “先生可有退兵良策?” 七娘心头一紧,谨慎地看他一眼。 她摇头道: “我一妇道人家,不过纸上谈兵,哪懂这些?” 完颜亶蹙眉,心头暗笑。 不懂? 那一篇篇策论是假的?一篇篇注疏是假的? 她若真不懂,又岂会是完颜亶看上的先生! “既是纸上谈兵,先生不妨谈一谈。”完颜亶道,又天真一笑,“左右此处唯有阿亶,也不会对朝堂有甚左右。” 七娘心下打鼓,双手藏于袖中,不住抠着指甲盖。 敷衍说说? 不行! 这孩子太机灵了,定然识破! 七娘深吸一口气,忽脸一黑,直看着完颜亶: “打来打去,有甚好谈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就见不得这打打杀杀,也不知有甚意思!” 完颜亶愣然。 女人真怪,说翻脸就翻脸! 七娘又道: “你适才可是笑了?每每征战,成千上万的人命,是该笑的么?” 完颜亶哑口无言,只低下头去。 这还是承教于七娘以来,他头一回被先生训。却不是因着功课,而是这个! 他方道: “谢七先生,阿亶知错了。” 七娘吐了口气,神情稍稍缓和。 她道: “好了,改文吧。” 完颜亶点点头,刚执起笔,却又缓缓放下。他暗自思索一阵,忽转头看向七娘。 那神情,充满了审视,狡猾又胸有成竹,并不是孩子该有的神情。 七娘心头猛地揪紧。 这孩子,作甚如此看着她? 直叫人心下发毛。 七娘向后缩了缩,完颜亶的目光却盯得更死。 “谢七先生,”他压着声音,“你是汉人吧?”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笃定的陈述。 感谢惜子酱的月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春夏两相期3 七娘背脊一瞬发麻,倒吸一口凉气。 “你在说什么?”她试探着开口。 完颜亶托腮望向七娘,一双眸子天真又明细。像个孩子,像个好学子! “谢七先生果真姓谢吧。”他道,“是汴京人士。” 七娘紧握上桌角,默然不语。 因着完颜宗廷给她的身份,金人皆以为她的汉学造诣是因着长居宋地,又在宋地长大的完颜宗廷身边。 可完颜亶知道不是。 月余的朝夕相对,读书论文,他再清楚不过。 眼前的女子,若非书香氏族的家学渊源,耳濡目染,断不可能在这个年纪便有如此造诣。 还有那分汉人世家的气度,是掩不住,也学不来的。 此前她说自己汉名姓谢,完颜亶连日思索,已猜出几分。 大宋还有几个谢家? 而她排行第七,谢七娘,那可是入过大宋太学的小娘子!当年好大名声! 况且,她文风本有太学之气。种种迹象,再错不了了! 完颜亶看七娘一眼,接着道: “先生家学深厚,是汴京谢氏之后,谢七娘子,谢蓼。” 谢七娘子! 谢蓼! 七娘紧咬着牙。 自来金国,她是多想听人这般唤她。可此时听来,心却猛地悬起,没个着落。 完颜亶又道: “不知学生所言对不对?” 七娘深吸一口气,再争辩搪塞,也是挨不过了。 完颜亶既知她身份,却并未直接告与金主,而是同七娘摊牌。看来,他并不想要她的命,而是,留了商量的余地。 七娘缓了缓心神,方道: “你何时知晓的?” 完颜亶咬着笔,抬眼望天,道: “近来朝夕相对,渐渐也就猜到了。” 他又转头与七娘相对: “不过先生别怕,阿亶不会告诉旁人的!” “条件呢?”七娘不敢放松。 一时间,书房安静得可怕,落根针亦能闻见。 “什么条件?”完颜亶一脸茫然。 七娘笑了笑。 这孩子心细如尘,聪敏非常,这会子跟她装傻呢? 七娘道: “你替我隐瞒,我不想欠人情。故而,我们可以谈一谈。” 话音刚落,她又有些窘迫。 眼前之人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自己年已十八,却这般正经地与他谈条件。 这场面,好生怪异! 可这个孩子,她不能掉以轻心。 谁知,完颜亶竟哈哈笑起来。他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谢七先生,”他笑道,“你这般正色的模样,真有趣!” 七娘面色一僵。 黄毛小子,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也敢打趣她! 七娘看他一眼,不苟言笑: “你什么意思?” 完颜亶又笑了一阵,方才收住。眼下的神情,又不像个孩子了,还隐有几分威严。 他道: “去皇叔那处参先生一本,对我又没甚好处。” 七娘愣然。 完颜亶接着道: “先生如今带我念书,你死了,阿亶跟谁学去?” 这句话,又像是孩子的撒娇了。 不待七娘答话,他又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听他道: “不过,据靖康年的记载,先生应是于谢府殉节而亡。” 他又看向七娘,上下打量一番,点头笑道: “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七娘蹙眉望着他,并不言语。 这算什么后福? 流落敌国,沦为完颜宗廷侧妃,如今还给这狡猾的金人小子做先生! 七娘一时火气上来,许久未发的贵女脾气倒显露了半分。 “小子!”她厉色道,“少跟我贫嘴!好歹我比你多吃几年饭,多念几年书。谁教你不阴不阳地说话?有话直说!” 被她一吼,完颜亶却有些委屈。 他撇撇嘴: “谢七先生说不好,那阿亶日后不这般说话了。先生莫要生气,阿亶认真改文,做个好学生。” 话音刚落,完颜亶咧嘴一笑,又执笔伏案。 似乎方才说的,不过是寻常小事,不足挂齿。 可七娘却心头悬悬,久久不能平静。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光景,屋中安静至极。七娘的目光不曾离开完颜亶,也毫不避讳地审视打量。 这孩子究竟想要作甚? 他的言语模棱两可,似天真,又似心机深沉。 七娘懊恼又不安。学问之上,她早可以独当一面。可人情世故,终究还是逊人一筹。 她一咬牙,也罢!自己想不透,问总要问清楚。不明不白地担心,算怎么回事? 刚要开口,迎上的却是完颜亶一张笑脸。 他举着修改后誊抄的文章,只道: “已修改过。先生掌个眼?” 七娘眼下哪还有心思看文章? 她一把夺过,正色对他: “你同我讲我的身份,究竟是何用意?” 完颜亶一愣,转而又笑起来: “谢七先生还在揪心此事?” 他摇摇头,亦换了正色: “先生莫要多心,阿亶讲出来,确无恶意。咱们师徒一场,阿亶希望以诚相待。” 七娘一时语塞。 完颜亶又道: “若说有甚私心唯一的,也只是让先生有所顾虑,不会丢下阿亶不管。” 丢下他不管? 甚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 “眼下,韩世忠大军压境,胜负难料。谢七先生的文才,阿亶与金国上下都是见识过的。如此人才,宋军定会想要将你抢回吧?听闻,随军有位姓陈的参军。阿亶知道先生在汴京的故事,他是先生的先生吧?那更知道先生的能耐了!” 七娘倒吸一口气。 这孩子小小年纪,惊看得这般透彻。 七娘在金国扬名,一来是为保汉学文脉二来,是为摆脱完颜宗廷的控制。 而三来,声名鹊起之人,总是更容易引宋军注意,也更有理由向金人讨要迎回。即便来的不是酿哥哥,她也同样有归国的机会。 不过,那不要紧。 因为酿哥哥真的来了。 七娘看向完颜亶,对他以没甚好隐瞒的,索性讲清楚。 她道: “陈参军的确是最想迎我归国之人。但并非因着我的能耐,也并非因着师徒之分。” “那是什么?”完颜亶不解。 七娘沉了沉气息,心头忽来一阵酸楚,眼圈霎时猩红。 “阿亶,”她叹道,“他是我夫君。” 完颜亶瞳孔放大,显得难以置信。 他虽年幼机敏,对于男女之情,大抵还是不大懂。但他明白,“夫妻”二字,是重于旁的关联的。 完颜亶试探地看向七娘: “那先生是想要归宋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春夏两相期4 说不想,会有人信么?这般的谎言也太蹩脚了些。况且,完颜亶那等聪颖,又岂会看不出七娘的心思? “想。”七娘不再遮掩,“无时无刻不在想。自来金地起,就不停地想。” 完颜亶也不再故作天真。 他凝视七娘,只道: “多谢先生的坦诚。不过” 他顿了顿: “先生也只能想想。” 七娘一瞬蹙紧了眉,这样的言语,让她很是不快。 完颜亶接着道: “且不说,先生如今的身份是九王府侧妃;便是你的先生,呃,夫君,他因着那些文章知晓你还活着,那你也走不了。” 怎会走不了? 一旦韩世忠大军至此,酿哥哥定然会第一时间带她走! 七娘对上他的目光,蓦地颤栗一下。 这个孩子的眼神里,有侵占和权欲。 七娘一时绷紧了脑中的弦。 她教了一匹狼崽子! 完颜亶神色沉下来,道: “一来,宋军打不到此处。二来,阿亶不会放先生走。” 待到大军压境,岂由得他不放?完颜亶如此说,不过是彰显自己的态度! 可如今胜负未定,他为何如此笃定宋军打不到此处? 七娘深吸一口气,秉着呼吸看他。 完颜亶嘴角勾了勾: “谢七先生以为,九皇叔放走秦桧之事,皇叔为何不追究?” 秦桧逃回宋境,七娘自是知晓。可她不知,其间还有完颜宗廷的事,还有金主的事! 疑问全写在了脸上。 “看来,九皇叔是丝毫不信先生啊!”完颜亶打趣道。 七娘不语。 完颜亶接着道: “宋人想利用秦桧探我大金的深浅,大金亦想礼尚往来啊!” 七娘恍然大悟。 两国之间,不过是利用秦桧在做博弈。这是两国之间的平衡,是两国君主的默契。 难怪完颜亶那样笃定,宋军打不过来。 大宋皇帝根本就不允许韩世忠深入敌国,他有把柄在金人手中,他不想打破这个平衡。 至于把柄,一来是徽c钦二帝;二来,是皇帝前些年被迫逃窜,完颜宗弼留下的那句“搜山检海捉赵构”! 这般践踏帝王的尊严,难免让他心有余悸。 七娘双手隐在袖中,不住地抠着指甲,面色紧绷,心绪不稳。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七娘道,“不怕我传出去么?” 完颜亶自负一笑: “先生若有这本事,何必屈尊给我做先生呢?” “况且,”他嘴角勾得更高,“先生传给谁听啊?” 七娘本跪坐着,忽地身子微仰,直跌坐在地。 完颜亶所言不错,大宋皇帝都默许的事,传回大宋有用么? 七娘神情沉了沉。 有用! 大宋不仅有皇帝,还有民心! 况且,大宋开国以来,为防昏君独断,以官制而言,皇帝并不能独断专行。这也是当年为何六贼那等猖狂,常年把持朝政。 机会,不是没有,只是在夹缝之中,许多人视而不见罢了。 见七娘不语,完颜亶满意地笑了笑,道: “先生,适才的文章还不曾品评。” 七娘闻言回神,望着手中皱巴巴的笺纸,正了正神色。 她铺在案上,道: “这个词,或许可以改一改。还有这句,你再将昨日讲的《战国策》复看一回” 完颜亶侧头看向她: “这些,都是那位陈参军教先生的?” 七娘比划的手顿了顿,道: “莫唤他陈参军,生分!” 完颜亶愣了愣。 这小子不是跟她玩师徒坦诚这一套么? 七娘勾了勾嘴角: “叫‘师爹’。” 休养了一整个冬日,韩家军势如破竹。一路北上,已将金军的气焰死死压住。 临安城几乎日日有捷报传来,不论大小,总是令人兴奋不已。朝堂街市无不一片欢庆。 原本消沉的茶肆,又开始热闹起来。 “听闻又打了胜仗!” “可不是!照这速度,秋来之前便能收复汴京吧?” “我包袱都打好了,就等着回汴京呢!” 路过的秦棣站了半晌,听着民众的议论,心下一时激动,竟笑出了声。 这一回,也该换金人吃苦头了! 身旁小郎君打扮的秦榛也跟着笑: “二哥,北征一片大好。算来,大军年前也该归来了吧?” 她哪里是关心大军,分明是关心她的“兵家女”。 初时还眉开眼笑的秦棣,这会子一瞬黑了脸。 “二哥?”秦榛也觉出他的异样,拉拉他的衣袖。 “阿榛,”他转头对着她,“若二哥在北征队伍中,你” 会担心么? 会算着归来的日子么? 不待他说完,秦榛脚尖一踮,蓦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只见她一脸恼态: “二哥瞎说什么!” 秦棣一愣。 秦榛依旧不放手,眸子却有些试探地望着秦棣: “二哥为何忽然说这个?二哥是文臣,不不至于上战场的吧?”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秦棣嘴被她捂着,心头一阵甜,却故意逗她,囫囵道: “嗯陈参军亦是文臣,不也上战场了?” 秦榛一瞬默然。 文臣上战场,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只是 她忽瞪向秦棣: “总之你不许去!” 秦榛下意识地加重了“你”字。她脚踮得更高,似乎如此便能震慑二哥。 目送陈酿离去之时,秦榛自是担心万分。可当秦棣说出这番话,她除了担忧,更有满心的恐惧与无助。 见她气恼,秦棣心头更甜。 他又道: “为何啊?” 人已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越笑,秦榛心头越不安。 “秦棣!” 她一声娇斥,脚下不稳,身子猛地前倾。 秦棣一慌,拦腰扶住。 直至落地站定,二人才吐出一口气。 秦榛的面颊紧贴他的胸膛,小手直抓着他的衣襟,隐约感到后颈拂过他的呼吸。 秦榛一怔,忙要推开。 谁知秦棣却收紧双臂,环住她的腰身。 “二二哥”秦榛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头,冲着她的耳畔,柔声道: “我不是你二哥。” 秦榛骤然愣住,只觉耳畔一阵痒,绯红自耳垂漫至整张脸。 她心一狠,猛踩秦棣一脚,才挣脱开来。 望着满脸绯红的妹妹,秦棣不怒反笑: “还以为你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你你什么意思?”秦榛退后两步。 秦棣嘴角一勾,抓起她的手: “回家细说。” 就这样,秦榛被秦棣拖了一路。四下不乏侧目之人,看两眼,也都难为情地转向别处。 二位小郎君手拉着手?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春夏两相期5 秦榛扭扭捏捏地跟在秦棣身后,浑身不自在,又羞于声张。 她一路垂着头,好不容易至秦府门口,秦棣却猛地顿住。 秦榛一时不察,直撞上她的背。 她叫了一声,忙护住自己的鼻尖。 “二哥你” 话音未落,只见秦棣已伸手过来替她揉。不过,他的目光却看向别处。 秦榛打下他的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蓦地一惊。 一行内侍正自秦府出来,管家亲自相送。 自秦桧罢相,秦府已许久未曾有如此场面了。 内侍也见着秦棣,相互打过照面方才告辞。 “诶!”秦棣拦住管家,朝远去的内侍的马车努了努嘴,“来作甚的?” 管家一脸喜庆,眉开眼笑: “陛下召见秦大人。” 秦棣点点头: “知道了,去忙吧。” 待管家走开,他却蹙起了眉。 眼下韩家军连连告捷,这个节骨眼上,召见大哥是何用意? 自春风笔鉴,所有人都知他向和之心。而此时大军势头正好,不应该啊! 忽而,秦棣倒吸一口凉气。 记得大哥说过,是时候让陛下着着急了。 故而此番召见,是陛下着急了? “二哥?”见他长久不语,秦榛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秦棣依旧望着内侍远去的方向,眯了眯眼: “有些蹊跷。” 故作深沉! 秦榛白他一眼,指着天空: “蹊跷什么蹊跷!太阳都快下山了,填饱肚子要紧!” 不觉间,竟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洒下光辉,秦府的房檐亭台似镶了层金边,华美又虚浮。 秦棣看向秦榛: “饿了?” 秦榛重重点头,神情却有些闪烁。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知道,她是怕他要“回家细说”的话。 秦棣笑了笑: “先吃饭,饭后细说。” 郊外地势平坦,黄昏时分,已冒起注注炊烟。 韩家军的营帐安札完毕,兵士们或帮着做饭,或细数着近来的战果。一连几场胜仗,越发激起他们的斗志。 陈酿一身竹青直裰,负手立于小山丘上,再将四周地形打量一番。 身旁的史雄亦随他眺望,忽笑起来: “兄弟,可记得那座山?” 史雄抬手一指,正对一座不高不低的山丘。 陈酿心头似被撞了一下,嘴角泛起笑意。 如何不记得呢? 当年不正是在那座山上,史雄绑了他与七娘么?那时情急,陈酿头一回碰了她的唇。 他请抚上自己的唇,暗自笑了笑。 纵然行军再苦,此时的心头是溢满蜜糖的。 “兄弟?”史雄拿手肘怼了怼他,“发什么愣?” 陈酿打趣道: “我想着,史大哥不会想再劫一回吧?” 史雄白他一眼,摆了摆手。 从前史雄是被二郎利用,提起劫人的事,他自有些讪讪。早知道,便不提那座山了! 他道: “依我看,你近来心情大好,越发爱玩笑了!” 不是爱玩笑,是兴奋,是激动。 他离七娘一日比一日更近,这日子,也一日比一日充满希望。 陈酿望着远处,一时又有些感慨: “前头就是汴京了。” 也不知,靖康年的大火之后,如今的汴京城是个什么样子。 思及汴京,往日的回忆直涌上来。 七娘c谢府c太学 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的往事。 史雄看向陈酿,他这副神情,自也了然。汴京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 史雄一时斗志昂扬: “兄弟,你放心,不日也就打过去了!汴京城,到底是我大宋的疆土!” 陈酿望着前方夕阳掩映的城阙,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却有一股担忧涌上心头。 “陈参军,史副将!” 忽有小卒大步流星而来。 只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面道: “韩将军急传!” 史雄心下一紧,与陈酿对视半刻。 陈酿却渐渐沉下眸子。 一路担心之事,到底是来了。 天色缓缓暗下,唯有几丝夕阳余晖还停留在帐中,不曾散去。 韩世忠帐内围满了人。除了陈酿与史雄,便是随军的将官。 一将官愤然起身,一手举着绢帛,一手在其上狠狠地戳。 他怒道: “陛下这是何意,啊?” 他的手一字一字地戳: “金使已至,秦相主和议事宜。为显诚意,暂停北上,速速回朝。” “咱们打了这些日子,白打了?”将官愤懑不平。 将官正气在头上,或许并未在意。军令之上还透露了一个信息。 秦桧复相了! 史雄拍案而起: “咱们连连告捷,为何要和谈?这没道理啊!” 这自然有道理。 不过,是皇帝的道理。 “反正我是舍不得!”一将官附和,“辛辛苦苦收复的土地,拱手让人么?” 另一将官闷哼道: “哼!从前跟着岳将军,也被无故召回!妈的又来!” 他说的,自然是几年前黄天荡一战。因着岳家军被无故召回,援兵不至,导致完颜宗弼大军逃脱。 提及此事,座中愤慨更是激烈。 唯有韩世忠与陈酿,一直默着不说话。 韩世忠又沉吟一阵,向陈酿道: “粮草能解决么?” 他语气平和,像是寻常过话。 众将官忽而不语,皆转过头看着韩世忠。他声音不大,说话却最有分量,故而再小,众人也是竖着耳朵留意的。 只是,这句话没头没尾,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陈酿明白。 自秦桧辞去相位之时,他便知道有复相的时候。有了黄天荡之战的前车之鉴,他们自然也防着收兵的命令。 故而,每过一处,便会有兵士开始屯田劳作。 如此,即使皇帝断了粮草,韩家军依旧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陈酿方道: “头一批种下的粮食,秋日便能收获。以目前的屯粮来看,紧着些,应能撑到那时。只是” 他顿了顿。 已在考虑屯粮,也就是说,决定继续北上了? 一屋子的武将屏气凝神,直盯眼前的书生。 陈酿接着道: “只是,如今最怕的,是后方不稳。” 后方 营帐中一瞬陷入沉默。 座中都是打仗的,对兵法自是清楚。 一旦韩家军继续北上,可以解释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亦可以解释为拥兵自重,抗旨造反。 这是能名正言顺出兵剿灭的。 到时金军与宋军两相夹击,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春夏两相期6 随着夕阳落山,营帐中的最后一丝阳光渐渐抽离。 整个营长缓缓暗下,一片凝重之气。 韩世忠沉吟一阵: “我想,陛下不至于那样做。” 韩家军是大宋中流砥柱般的军对,眼下战事未平,他不信皇帝会出兵绞杀。 一将官听韩世忠有继续北上的打算,气性也上来了。 他起身道: “后方若果真不稳,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话音刚落,帐中之人齐齐看下他。 韩世忠蓦地斥道: “胡说什么!” 那将官反应过来,忙闭上嘴,讪讪落座。 大宋如今的兵力,他们自是清楚的。若真打起来,韩家军当然不怕。 但问题就在于,后方之兵再弱,那也不能打! 那是宋军,是自己人!一旦动起手来,不真成造反了么?那便不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事了! 四下又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史雄推了推陈酿,问道: “我也觉着陛下不会那般无情。” “陛下若孤立无援,自然不会。”陈酿道。 声音不大,也不急噪,众人却一齐看向他。 “但秦桧此时复相了。”陈酿又道。 他们北征之前,朝堂一片主战之声。有一部分原因,自然是秦桧罢相一事。 况且当时秦棣一声“臣请战”,秦桧党羽多也不敢再言语,算是意外之喜。 但秦桧在此时复相,只能说明皇帝着急了。 他是真怕。 怕逃亡,亦怕徽c钦二帝的归来。若能用钱与土地解决的问题,他自然不愿再惹怒金人。 众将官也渐渐明白过来。座中多有锤头顿足者,满心的不甘。 史雄是个急性子。他猛拍上案几: “那眼下该如何?打还是不打?” 有将官蹙眉: “前头可是汴京啊!” 故国的都城,能一雪前耻的地方。 默了许久的韩世忠终于开口: “一旦撤兵,金人必会趁虚而入,前些日子打下的土地,便尽付诸东流了。可惜啊!” 他重重一声叹息,宽阔的背脊压的是江山的重量。 “陈先生,”韩世忠又道,“你的意思呢?” 陈酿蹙着眉。 临安来的军令似一盆冷水,将他连日来的兴奋与激动一瞬浇灭。 到底,还是高看了陛下。 他叹了口气,方道: “我私心,是想一路打过去的。” 每回陈酿这样说,总伴随着“但是”二字。 营帐中人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二字出口。过了良久,却依旧不闻。 没有“但是”? 这不像陈酿的性子啊! 陈酿又接着道: “这回的事,本无两全之法,一切只在于选择。要么打道回府,自然不会落下话柄要么在后方军队到来之前放手一搏,承担日后的后果。” 他说的不错,一切只看众人是否能承受那份后果。 座中将官多有家室,一旦背负欺君之罪,便不是一个人的事了! 话说透了,众人又犹疑地蹙起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忽冒起一个声音。 “打吧!” 似乎是一将官。 “打!”又一人附和,“都到家门口了,还过家门而不入么?” 这个家,自是汴京。 “打过去!”又有人道,“也让百姓看看,到底是咱们打不过,还是有人不想打!”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皇权之上,还有民心。即使此番被逼撤兵,也不能将大宋子民蒙在鼓里。 “打!” “打!” 一时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一片嘈杂声中,陈酿转头望向窗外。 金国那样远,他真能在后方军队赶来之前抵达金国么? 真能,救回七娘么? 雕花窗棂前,一笼鹦鹉正嘤嘤学舌。 “二哥!坏蛋!” 雪白的鹦鹉尖着嗓子说。 秦榛托腮望向窗外,撅着嘴道: “就是坏蛋!” 一旁伺候茶水的小丫头见了,只掩面笑两声: “小娘子,你日日骂二郎君,连你畜生也学会了!改日二郎君来看你,听着这个,也不知该做何想?” 秦榛瞥小丫头一眼,又指过其他几个丫头,道: “谁要他来?我同你们讲,一个都不许放他进来!” 另一丫头打趣道: “这是闹别扭了?” 秦榛只转过头兀自怄气,并不言语。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怄什么。只是上回秦棣说“饭后细说”之后,她便隐隐觉出不对来。连日躲着他,也没给他个细说的机会。 至于何处不对,为何不对,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唯有心乱如麻,终日难以排遣。 正发愣间,窗前忽闪过一个熟悉身影。他一身十样锦春袍,摇扇立在花树之下,望着自己笑了一下。 不是秦棣是谁? 秦榛心下一紧,“砰”地一声关了窗。 秦棣摇摇头,那句“阿榛”还不曾出口,却被不远处的秦桧唤住。 “阿棣,”秦桧难得不苟言笑,“跟我来书房。” 秦棣一愣,又看一眼秦榛的窗棂,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开。 方至秦桧书房,只见兄长已端然入座。 秦棣倒是一怔。大哥在外边叱咤风云,可在他们面前,何时这般正经过? “阿棣,”还是秦桧先开口,“又去寻阿榛作甚?” 对于这般质问,秦棣早已习惯。 他满不在意道: “多日未见,去看看我妹妹不行么?” “看妹妹?”秦桧挑眉,加重了妹妹二字。 秦棣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秦桧看着他默了半晌,又道: “我看你不仅关心妹妹,还很关心大哥我嘛!”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秦棣一沉,已知他所谓何事。 他道: “不就是跟人打听你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慌什么?” “打听?”秦桧气急反笑,“你那是打听么?分明是调查!” 方才被秦榛关在窗外,秦棣本就有气,这会子又受秦桧质问,他更是气性上来。 只听秦棣道: “我正大光明地查,也没想瞒着你!” “你小子反了!”秦桧亦放大了声音。 “为何要议和?”秦棣单刀直入,“为何要召回韩家军?” 秦桧沉吟半晌: “这是陛下的旨意。” 秦棣冷笑一声: “大哥,少拿陛下说事!你不复相,带着人说议和之事,陛下能下这个旨?” 秦桧默然。 秦棣又道: “韩家军一路北上,已收复不少城池。大哥,那是大宋的土地啊!你果真舍得么?” 秦桧看向他,像看一个不知世事的黄口小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望春回1 秦桧有什么舍不得呢? 土地打回来,也不是他秦家的。相反,那些军功会由得韩世忠之流做大,边境将会更不太平。 最要紧的是,激怒金人,皇帝那里又如何交代? 他又看秦棣一眼,摇了摇头。 这个弟弟血气方刚,与如此年纪的小郎君一般,总觉世事非黑即白。这些话,又如何好对他讲! “阿棣,好好做你分内之事。”秦桧道,“旁的事,大哥自有分寸,你少管。” 秦棣叹了口气,亦看向秦桧,道: “大哥,你是不是有把柄在金人手中?” 否则,岂会行割地赔款的议和之举? 记忆里的大哥,曾在汴京为六贼之事据理力争,也曾力主抗金。断不会如此的。 “大哥能有什么把柄?”秦桧斥道。 他唯一的把柄,不就是一双弟妹么!如今都在自己身边护着,再无顾忌了。 秦棣默了半刻,又道: “若韩将军他们不归,大哥打算怎样办?” “法办。”秦桧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秦棣背脊一凉。 虽知官场有许多手段,人不能太软弱。可大哥平日温和可亲,亲口说出“斩”字,倒令人越发后怕。 他缓了缓,争辩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秦桧一声冷笑: “那就让韩世忠留着这些话,同陛下讲去吧!看陛下信不信。” 秦棣忽觉脚下一软,蓦地退了一步。 秦桧蹙了蹙眉,又道: “好了,你出去吧!日后少对大哥指手画脚,也少管这些事。” 秦棣深吸一口气,礼也不行,摔门而出。 春日已深,秦府的庭院花草满庭,煞是好看。可秦棣行在其间,抑抑恹恹,丝毫感觉不到春日的朝气。 行走间,他想了很多,脑子中本一团乱麻,也渐渐理顺。 不知不觉,竟又行到秦榛的窗前。 他抬手叩了两声,道: “阿榛,开开窗。我有事同你讲。” 里面半晌不闻动静,忽听小丫头道: “二郎君,我们我们小娘子不在。去约着别家小娘子出府去了。” 吞吞吐吐,断断续续,不用想也知是被秦榛指使着撒谎。 秦棣摇摇头,却并未戳穿,只道: “那待她回来,你替我转告些话。” 说话! 要“饭后细说”的话? 秦榛心下一紧,忙逼着小丫头继续演: “二郎君别说,还是待小娘子回来,你自己与她讲吧。” “来不及了。”秦棣道,“你告诉她,我要走一阵子。” “去去何处?”小丫头学着秦榛的口型。 “北上。”秦棣倒也不隐瞒。 北上! 秦榛心头猛一沉。 她再顾不得许多,直直推开了窗。 “你说什么?”秦榛直对上他的眼,“你别吓我!” 见着她,秦棣发自肺腑地咯咯笑了两声。 “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见我呢!”他道,“你怕我?” “谁怕你?”秦榛哼一声。 话音刚落,想起秦棣要北上的话,她又心软下来。 只道: “二哥,你果真要北上?” 那是战场啊! 敌军凶残,刀剑无眼。二哥一位读书人,怎能上战场呢? 想着想着,秦榛竟不自主地啜泣起来。 她一哭,秦棣更是心乱,手忙脚乱地替她抹眼泪。 “却又哭什么?”他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我不去!” “真的?”秦榛的眼神中蓦地添了分惊喜。 秦棣一惊。 小娘子家家,变脸可真快! 秦棣点了点头。虽然违心,可在秦榛看来却很真诚。 她挂着泪的脸笑出了声,旋即,却又冷下脸来。 只见她双手探出窗,朝秦棣胸前猛地一垂,恼道: “秦棣,你骗我!” 秦棣捂着心口,故作求饶状。 秦榛白他一眼,方正色道: “二哥日后莫要那这种事骗阿榛了。” 因为她真的会当真,真的会难过。 秦棣点了点头,又安抚她一阵,遂转身朝马厩去。 有些话,到底未曾说出口。 也罢,北上归来再从长计议吧! 韩家军的营地,篝火重重,今晚格外安静。兵士们呼呼大睡,养精蓄锐,准备三日后收复汴京。 唯有陈酿,是个无眠之人。他辗转反侧至半夜,方披上外衣,于营地踱步。 守夜的小卒见了他,纷纷殷勤打个照面,他也一一微笑回应。 只是,面上笑着,心头的沉重却未减分毫。 后方的军对并无敌军阻拦,是一定比韩家军快的。最多二十日,他们必会追上。 追上后,唯一的路便是跟他们回去,负荆请罪,或可换得一线生机。 可二十日,真能打到金国么? 真能救回七娘么? 陈酿心中没有底。 平日运筹帷幄皆气定神闲,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慌乱不安。 “有人闯营地!” 忽听小卒叫起来。 一时喧闹起来,四周兵士一拥而上,整齐又迅速地上前。 奔来的将官看见陈酿,忙道: “先生先回营吧,此处危险。” “不碍事。”陈酿道,“我也去看看。” 他虽是读书人,可依旧精通射御。这般境况,自保自是绰绰有余。 故而将官亦未再劝,二人便随兵士而去。 还未靠近,就听见那头叫唤起来: “大哥别打!自己人,自己人!” 陈酿与那将官对视一眼,心生疑惑,遂趋步上前。 那人被两位兵士制住,也不挣扎,也不反抗。只一味地说是“自己人”。 有小卒递来火把,将官接过,朝那人脸上一照,蓦地张大了嘴。 “你你竟然是你!”将官显然震惊万分。 “给老子绑起来!”他道,“是屁个自己人。” 陈酿饶有兴味地看将官两眼,又转向被押之人。 “秦小郎君?”他亦惊讶。 难怪他说是自己人,而将官一脸恨得牙痒痒不肯认的神情。 宋人当然是自己人,可秦桧的弟弟就不是自己人了! 况且他身上并无令牌证件,显然是私自来的,否则也不会被兵士制住这般狼狈。 陈酿上前两步,示意兵士松手。 “陈先生,恐这小子有花招啊!”将官好心劝道。 陈酿笑了笑: “他不会的。” 没人会蠢到只身来韩家军行凶。 兵士这才放手。 秦棣拍了拍尘土,又理一回衣摆,向陈酿作揖道: “陈参军,别来无恙啊!” 陈酿亦回礼: “不知秦小郎君至此,有何贵干?” “见韩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望春回2 见韩将军! 秦桧的亲弟弟居然要见韩将军! 将官一听,火气噌地往上冒。 他不由分说,大掌直朝秦棣头上打去。说一句,打一下: “见韩将军!见韩将军!你他妈还想见韩将军!” 秦棣那身板,哪受得住浴血沙场的将官。 他无半点防备,一把抱住头四处躲: “你有病啊!” 这场面你追我打,着实有些可笑。四下的兵士一脸懵,皆怔住了。 陈酿憋笑一阵,方拦道: “好了好了!秦小郎君手无寸铁的,莫再与他玩笑了!” 说罢,陈酿笑着去拦将官。 将官方收手,只还有几分不服气。 秦棣一愣,头顶没了大掌的压迫。他遂起身,捏着眼看陈酿。 一句玩笑就过了? 他好歹是个朝廷命官! 这哪里是帮秦棣,分明是怕将官受军法处置。 陈酿这个人,看着道貌岸然的,其实狡猾得很!难怪三郎不是他的对手! 秦棣理了理发髻,又将袍子拍了拍,没好气道: “陈参军,你们什么意思啊?” 陈酿含笑,依旧一副温润姿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小秦大人?” 秦棣撇撇嘴,随他而去。 将官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下只觉莫名其妙,遂敷衍地挥挥手,让众兵士散了。 夜里越发深沉,偶尔闻得些知了的叫声。窸窸窣窣,衬得深夜更寂静。 秦棣一路行来,见着满营地的兵士c卒子。他们皮肤黝黑又粗糙,眸子里带了战场的戾气,还有几分乡愁的温情。 秦棣心下一阵发酸。 “陈参军,”他忽唤住陈酿,“你们行军,不大容易吧?” 陈酿回头,又看一眼四下的兵士: “那是自己的国土,再不容易,也是要上的。” 秦棣点点头,继续随他前行,一路无话。 韩世忠的营帐还亮着微弱的灯火。他研习兵阵c舆图至深夜,自是惯了的。 陈酿朝看门的兵士道: “烦你与将军通报一声,临安小秦大人求见。” 兵士看秦棣一眼,遂也应声去了。 秦棣方低声问陈酿: “韩将军帐中灯火微弱,可看得清字?” 陈酿叹一口气: “军中不比后方,一切物资运来颇为费事,能省则省了。” 秦棣沉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木然间,只见韩世忠亲自出来了。 他已卸去铠甲,一口长髯依旧,身着的素布袍服更显出身姿的魁梧。 他笑道: “小秦大人亲自来了。请!” 对于秦棣的到来,他并无太多惊愕与疑问,只是客客气气地迎他进来。 帐中灯火昏暗,三人坐定,却都不大看得清对方的神。 秦棣也不卖关子,单刀直入: “陛下的军令,韩将军收到了吧?” 韩世忠点点头。 “为何迟迟不归?”秦棣又问。 韩世忠道: “皆是大宋国土,又有何归不归的说法?小秦大人” 他顿了顿: “是来押本将回朝的?奉的皇命,还是秦大人之命?” 秦棣默了半晌。 难怪韩世忠不惊讶于他的到来。原来,以为他是替大哥秦桧跑腿来的。 他方道: “都不是。下官来救将军的命,救一干将士的命。” 此话既出,韩世忠面上难掩惊讶。 一旁的陈酿却垂眸,了然一笑。 秦棣接着道: “下官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见将军并未班师回朝。想来这一趟到底没有白来。” 韩世忠蹙眉不解,隔着幽微的灯火打量他,又道: “还请小秦大人讲明白些。” “将军是个英雄,定然舍不得大片国土,我为大宋子民,亦舍不得。”秦棣道,“如今战势一片大好,自当一鼓作气,收复江山。” 秦棣看一眼震惊的韩世忠,继续道: “只是,军令如山,便是收复失地,回去之后也不见得能将功抵过吧!” 这一点,韩世忠自然明白,他念着一众将士,故而此前万分犹豫。 “但我在此处便不同了。”秦棣忽笑了笑,“我是背着兄长私自来的,来与韩将军同流合污!” 韩世忠一怔。 秦棣是将自己送来做筹码了! 话及此处,再不必多言了。 秦棣私投军营,本就是大罪此后韩世忠不论做什么,件件有他的份。秦桧若要以欺君之罪弹劾韩世忠,首先要过大义灭亲的关。 临安城中谁人不知,秦桧最在意的便是自己一双弟妹,又如何下得去手呢? “你在帮我们找退路?”韩世忠道,“为何?” 秦棣方才还说笑,这会子已换了一脸正: “只因秦棣是大宋子民。收复疆土,天经地义。” “秦棣呢!就算将临安城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 秦桧挥舞着宽袍大袖,情绪激动得直往脑门上顶。庭院中的仆从们战战兢兢,不敢久留,皆分别往街市上寻。 秦棣已消失一天一夜了,没人知晓他去了何处。 秦桧一时缓下来,只扶额蹙眉。 这乱世之中,不会有甚危险吧?谁还敢动他秦桧的弟弟? 忽一仆从急走而至,喘气道: “大人,大人,有人见小秦大人出城了!” “出城?”秦桧猛转过身,“哪个方向?” 仆从摇摇头,吓得冷汗直流。 “再去查!”秦桧一声怒喝。 他双手叉在腰间,急喘着气,背心已湿了一大片,额间与手掌皆不住冒汗。 好好的大活人,怎就不见了呢? 他心下着急,一拳垂在树干上。 力道太大,树叶簌簌而落,罩得秦桧阴影满身。 “大哥。” 是秦榛的声音。 她立在不远处,向后缩了缩。见着这般景象,她有些本能地害怕。 秦桧一愣,缓了缓气息,调整了神,这才转过身。 “阿榛,”他柔声道,“你别急,很快就有你二哥的消息了。” 秦榛紧蹙着眉,摇摇头: “大哥,阿榛不是这个意思。” 秦桧不解。 眼下还有比秦棣的下落更要紧之事么? 秦榛舔了舔嘴唇,有些吞吞吐吐: “或许,阿榛知道二哥的去向。” “你说什么?”秦桧一脸震惊。 他来不及询问旁的,忙抓住秦榛的肩,道: “何处?” 秦榛吃痛,“嘶”了一声。秦桧这才放开,却依旧盯着她。 她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北北地。” 秦桧猛然愣住。 北地 他一时沉吟,松开秦榛,眉头却越锁越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望春回3 当夜秦桧撤回了所有人。他不再寻找秦棣,而是将自己闷在书房。夜色越发深沉,沉得如一个鬼魅,蒙上他的心,愈发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秦桧直直盯着案前的笔架,眼中一团怒火,直往外冒。他却强压着,身子瑟瑟发抖。 忽而一瞬,他大袖一拂,带倒笔架砚台,匡匡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秦棣!”秦桧咬牙道。 北上! 他居然北上! 这个混小子,为何非要与亲兄长作对? 好小子!你等着,待我抓你回来,定要好好收拾一番! 秦桧想着,越发气急,竟一拳砸向案台。烛台的火苗随之晃动,窗上的影子亦随之晃动,显得虚浮而又不真切。 窗外的秦榛随着影子猛然一颤抖,脚步死死钉在地上,再不敢上前。 她眼圈已是猩红一片,眼袋肿胀有核桃大,面颊上还挂着隐隐约约的泪痕。 显然,她在闺中早不知哭过多少回。 二哥果然北上了吗? 那句话,不是一个玩笑。 而是,道别? 从现在临安城门送,送韩世忠大军北上之时,他亦这般试探过。 当日怎就丝毫不曾察觉呢? 秦榛紧蹙着眉,心头一阵揪紧,猛然刺痛。 身旁的小丫头拽了拽她的衣袖,道 “小娘子,咱们还进去么?” 秦榛默然不语,只遥摇头。 小丫头不解,道 “不是要来问二郎君的下落吗?不过” 小丫头顿了顿,朝窗口看一眼,缩了缩肩,抖着声音道 “大人如今正气头上,不去碰钉子也好。” “是不必去。”秦榛道。 大哥撤回了所有人,发这样大的火,又憋着不说。 调查的结果,只能秦棣是私自北上。 秦榛叹了一口气,转身缓步离开。 二哥,不论你为何要去,定要早些回来啊!战场刀剑无眼,阿榛放心不下。 正思索间,眼泪又不自主地簌簌而落。 韩世忠大军已入临安城。 金人自是节节败退,每个将士脸上都带着收复故都的狂喜,与大战之后的疲惫。 汴京是生攻下来的。 原本,放火攻城会更容易些。只是,要将故都再焚烧一回,众兵士皆是不忍。 大军安置在城中的空屋,正休养生息,准备再次日后的进攻。 陈酿却撇下众人,独自行在小巷之中。 夕阳映上他的背影,落寞又温情。 汴京繁华不再,没了此起彼伏的叫卖,也没了悠悠不绝的丝竹。穿过这条巷子,便是那座熟悉的宅院。 时至巷口,陈酿却蓦地顿住脚步,喉头一阵哽咽。 近乡情更怯,大抵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举步过去。每一步,都越发沉重。 宅院意料之中的残破,却依旧惹得心下波澜万分。 一步步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烧残半块的匾额c熏得发黑的“谢”字c摇摇欲坠的柱子c荒草丛生的庭院 眼下正是春日,忽一只粉蝶扑腾着飞来,停在初绽的野花上。 霎时心底一撞,泪水盈满了眼。 他忽想起七娘那阕满庭芳,自朱凤英的告天下书传来。 词上有云: 王谢名姝,吴门才子,俱当春土秋坟。 几多楼宇,不复旧王孙。 料是丛生野草,也还得,如故新春。 却当少,艳妆婢子,摇倒落花痕。 。 当年残梦里,梅生槛外,杏倚朱门。 竹风下,有人把酒盈樽。 往事不堪回首,零落尽,萧瑟黄昏。 伤心事,从今莫寄,灯下断肠人。 。 陈酿一声叹息,步入从前的书房。 焦木满地,蛛网丛生。 泪眼朦胧中,竟隐约见得七娘的笑靥。她举着一张鱼目混珠的窗花,邀功又羞怯地看着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蒙蒙亮,一缕阳光将陈酿惊醒。 他乍然一愣,竟是在此处囫囵睡了一夜。 回到营地时,兵士已齐齐练兵,并未因着胜仗而稍有懈怠。 “兄弟!兄弟!”身后传来史雄的声音,“这一夜上何处去了?” 陈酿转身: “已告知过将军,随处转转罢了。史大哥有事?” 史雄点点头: “临安那头已派了人来,将军正寻你商量。” 陈酿嗯了一声,再不耽搁,疾步朝韩世忠屋中去。 刚行两步,撞上迎面而来的秦棣。 他亦满脸焦急,紧锁着眉,只道: “我也去。” 陈酿与史雄皆一愣。秦棣虽有心帮忙,却也未信任到这个程度! 秦棣吸一口气,沉声道: “我大哥亲自来的。” “好,走。”陈酿道。 三人遂一齐行去。 七娘依旧日日与完颜亶讲学。 二人既说开了,也无甚好避讳隐藏的。她每日皆问询战况,完颜亶自不瞒她。 韩家军越发靠近,完颜亶倒是气定神闲,专心功课。 这反而另七娘寝食难安。 “他们来了,”七娘道,声音发颤,“阿亶不怕?” “不怕啊!”完颜亶侧头道,“秦桧大人也来了。” 七娘默然,自然明白其意。 不待再问,却见一侍从疾步行入。他刚要开口,见七娘在此,却又猛地咽回。 完颜亶抬了抬眼,道: “谢七先生不是外人,只管说来就是。” 侍从应声,方施礼道: “宋军已至近郊,军情紧迫,陛下请小王爷入宫听议。” 完颜亶执笔的手一顿,转而道: “知道了。” 七娘一瞬握紧了书卷,面色难掩激动。 完颜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蹙了蹙眉,自语道: “竟这样快?” 七娘闻着,道: “阿亶还不怕么?” 完颜亶看向七娘,起身作揖: “学生先告辞了,功课明日奉上。” 他眉眼含笑,似乎在与七娘示威,转身便朝宫中去。 次日,金军大举备战。 第三日,完颜宗廷奉旨出征。 七娘端坐案前,双手不住揉搓,直直发汗。那日从完颜亶那处回来,她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在屋中踱步的完颜宗廷看向她,忽一声嗤笑: “不知道的,还当你为我出征担心呢!” 七娘一愣,越发蹙紧了眉。 完颜宗廷脚步很轻,渐行渐近,忽一个倾身,只越过案几直对着七娘。 二人靠得很近,七娘不由得向后缩了缩。 他垂眸,笑得怪异又邪魅: “你说,我带个侧妃随军,怎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望春回4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 “你什么意思?” 完颜宗廷又笑两声,肩膀微抖了几下: “你说呢?” 七娘目光对上他,未有闪躲,却紧咬着唇,憋着一口气。 来此处一年有余,她自然知道完颜宗廷打的什么主意。 一旦金军不济,七娘将会是一个筹码。 “我,不,去。”七娘一字一字道,牙都快咬碎了。 完颜宗廷不动声,目光轻轻一扫,看得七娘无所遁形。 他靠近她的耳畔,用气声道: “你不想见他?” 七娘身子僵住,双手紧抓扶手,只觉耳畔气息拂过,无奈又屈辱。 只见她神一暗,忽而推手,人连同椅子唰地向后倒去。 完颜宗廷瞳孔一瞬放大,愣了半刻,一把抓住椅背。 “你不要命了!”他怒吼。 这一倒下去,极有可能撞着后脑。 七娘的怒目乍然变作笑谑: “你会留着我的命。” 完颜宗廷气得胸口起伏,“咚”地一声将扶椅摁稳在地。只觉地板与椅子皆猛颤了颤。 “你耍我!”他一声冷哼。 七娘喘了几口气,道: “不是耍你,是要你明白。我不想做的事,有的是办法不做。大不了,还有一条命!” “呵!你厉害。”他轻笑,“但你也要明白,此处是九王府。本王的话,没人能忤逆!” 说罢,他大袖一拂,跨门而出。 灯火闪了两下,晃上七娘的眼亦跟着颤抖。 夜幕越发深沉,屋子空荡荡的,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闻得她轻微又急促的呼吸。 韩世忠大军一路快马加鞭,所向披靡,试图在秦桧的人到达之前收复所有失地。 既收回来,皇帝就是再贪图安稳,也没理由拱手让人。 至少,还会派兵驻守,还会护住已得的土地。 韩世忠这样想着,神却有些疲惫。身后大军自驾马而行。 “将军?”史雄看出他的异样,“可还好?” 连日进攻,只怕身子有些吃不消。 韩世忠摇摇头,又转向秦棣: “小秦大人,令兄带的兵近了吧?” 秦棣点点头。 他看向韩世忠,不问来者数量,只问远近,可见是个明白人。 数量不在多,便是来一个,也足以让韩家军班师回朝。与自己人动手,那便真成造反了!没人愿意跳这个坑。 而远近,意味着他们还能战斗的时间。 “韩将军,”这是陈酿的声音,“尽人事,听天命。” 他语气平和,自有一番气定神闲。韩世忠四周的将士闻着,也稍稍安心。 但没人知道,平和的面容之下,是怎样的急切与焦躁。 前头的城池中,有他的妻子。 史雄策马至陈酿身旁,抬手推了推: “诶,兄弟,你近来也不大对劲啊!” 陈酿摇摇头,盯着前头小小的城池。每近一步,便放大一分。 “为战事担心?”史雄又道。 陈酿沉吟一阵: “对。如今孤注一掷了,更不能掉以轻心。史大哥,烦你将舆图取来,我再看一回。” 史雄一怔: “还在马上呢!” “不妨事。” 黑暗,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暗。 七娘只觉天旋地转,却什么也看不清。黑暗有揪成一团,似一个漩涡,将她卷入深渊。 身子越发空悬,呼吸越发急促。 “不要!” 她大喊一声,猛睁开眼。 日光射入,七娘蹙了蹙眉,只觉身下颠簸得厉害。 刚要动弹,手腕脚腕竟猛地吃痛。 “嘶!” 她叫了一声。只见四肢皆被人束缚,正坐在一驾马车之上。 “侧妃,你醒了。”玉戈惊喜,倒了一盏水,要喂七娘吃。 七娘垂眸看了一眼,又看看玉戈,乍一声冷笑。 完颜宗廷果然好手段,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带她上战场! “完颜宗廷呢?”她冷语,“我要见他。” 玉戈放下盏儿,面露为难: “正行军呢,王爷说莫要扰他。” “我又不是他的兵!”七娘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玉戈只得安抚: “王爷说了,待按营寨扎毕了,他自会来见侧妃。但” “但什么?”七娘直盯住她。 玉戈一颤,只道: “但王爷说,侧妃要安分些,要听话些。否则否则” “够了!”七娘打断。 否则,她将会成为金人的诱饵。 七娘喘了几口气,勉强坐直身子,已不再似方才一般盛怒。 “玉戈,”她道,“撩开帘子我看看。” 玉戈应声,这是王爷允了的。 只见四周一片青草嫩绿,时有几只牛羊悠闲地吃草。只是,一大队的金兵是草原上不和谐的存在。 牧民见着行军,抱起放羊的小儿便跑,牛羊也顾不得。 寻常百姓,谁愿意征战呢? 七娘收回目光,来不及感慨。眼下的境况很糟,她要尽快想出些对策。 她看玉戈一眼,忽失落地笑了笑: “果是行军啊!到底,王爷不曾真心待我。” 玉戈一惊: “侧妃莫胡说,王爷待侧妃是最好的。” 七娘但笑一声: “待我好,又如何会让我陪同上战场?战场上刀枪无言,我一介弱质女流,还不白白丢了性命!” “王爷会护着侧妃的。”玉戈安抚,有些着急。 七娘哼了一声,眼看着就要哭起来: “打起仗来,他哪里顾得上我?这般将我束手束脚,对面打过来,我逃命也没处逃!岂不就是去送死的?” 玉戈一脸惊慌,却依旧勉强笑笑 “说不定打不过来呢!咱们咱们兵强马壮的况且在在营地呢!” 见她已然有些语无伦次,七娘心头暗笑。 这丫头,还当真经不起吓! “打不过来?”七娘又道,“那对面的兵,是飞来此处的?” 玉戈掌心冒汗,微启双唇,欲语不语。 正此时,七娘却不问她的话,只讪讪道 “罢了罢了,红颜薄命,左右还有你这个垫背。” 玉戈怔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对! 她猛回神。 侧妃是汉人啊!被九王爷自战场虏回,从一开始玉戈就知晓的。 她又岂会畏惧宋军? 玉戈狐疑地看向她,默了好一阵,才道 “侧妃的身份宋军会杀你?” 七娘双手紧握,虽算到她会如此问,真问起来,却也不免紧张。 她转头看向玉戈,越发委屈 “身份?我身在金营,身份有何用?” 感谢sn的打赏预计下个月完结,新文依旧修大纲中大家也可以给新文提提建议哟么么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望春回5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奇怪,玉戈不解的看着七娘。 这般神色,自是七娘意料之中。玉戈这丫头,虽是机灵,懂得察言观色,但到底不曾见过大世面,胆子只芝麻点大。 七娘看着她,忽而撇撇嘴,只道 “罢了罢了,我和你讲这些作甚!” 说罢,七娘背转过身去,默然不语,再不理玉戈。 玉戈抿着唇,看着七娘的背影,双手已然冒出冷汗。她轻轻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七娘将头埋得很低,忽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有些话,她要等玉戈自己问。 自己问,才能对答案深信不疑。 金人的营帐在草原渐渐林立。天色暗下来,晚风拂过,本当是春日里无边的暖软。但在七娘觉来,却透着股刺骨的寒意。 她很安静,并不再言语,手脚被绑得发酸,隐隐见得一片淤青。 七娘生生忍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他来了。 完颜宗廷一身戎装,显然才议完事,便匆匆赶来。 他掀了帘子进来,魁梧的身躯,显得愈发英武威严。 七娘也不理他,只冷着一张脸,漠然而视。 完颜宗廷挥了挥手,打发玉戈出去。玉戈心中有事,有些慌张,她缓慢挪着步子,看了完颜宗廷一眼,又看了七娘一眼,这才磨磨蹭蹭的出去。 玉戈紧闭帘子,却并未走远。她偷偷绕至营帐后,俯耳过去,细细听来。 而营帐之中,完颜宗廷看着七娘,默了半晌,摇头叹气。 他举步过去,想要拉七娘的手。七娘一侧,猛地弹开。 一时磨着绑手腕的丝帛,霎时吃痛。 “嘶!”七娘皱了皱鼻头。 完颜宗廷再不由着她,一把抓过她的手,三下五除二,便去了那条丝帛。他又蹲下身来,解开她脚上那根。 一时轻松,七娘被绑了一路,反倒有些不习惯。她护着自己的手腕,轻轻转动,面色依旧阴沉而冷漠。 “生气了?”完颜宗廷道。 七娘冷笑一声 “王爷是大军统帅,佣兵无数,我哪里敢生气?” 完颜宗廷又叹了一声 “你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对我讲话,知不知道这太伤人了!” 七娘又一声冷笑,将自己的手腕举在他面前。一条青紫的泪痕,落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我能好言好语地对你说话?”七娘道,“王爷太看得起我了!” 完颜宗廷想去捧她的手,七娘却猛的缩回。他的手悬在半空,半刻,又直直垂下。 他道 “你若乖乖听话,我不会如此。” “听话?”七娘冷哼一声,“你不如叫我去死!” 她顿了顿,接着道 “想来,你就是想要我去死吧?我死了,你耳根子也清静了,再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的那位王妃会毕恭毕敬,贴心贴肠地伺候你。你早想杀了我吧?” 完颜宗廷忍着听完,闭目蹙眉。 七娘看得出,他在忍。 她定睛看着完颜宗廷,接着道 “你的刀呢?你的剑呢?朝此处抹啊!” 七娘指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切割的姿势。 完颜宗廷紧握着拳,脖子已爆起青筋。 他猛的睁开眼,怒道 “没良心的女人!谁保你在金国一年无虞?谁供你锦衣玉食,让你还有个贵女的体面?你说我要杀你?好!” 完颜宗廷叉着腰,在七娘跟前来回踱步。 他忽抬起手,直指七娘 “我就是要杀你!我要让乱箭射死你,乱刀砍死你!你满意了?我要让你死在他面前,你满意了?” 七娘眸子一沉。 就是这句。 “我就是要杀死你”,他说出来了。 七娘故意激怒他,自然知道这是气话,可帘外之人却未必这样想。 完颜宗廷扬长而去,玉戈,却扭扭捏捏地进来。 望着完颜宗廷的背影,玉戈猛一个哆嗦。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犹豫地望向七娘。 那双眼睛里有疑问,有恐惧。自然,还有不信任。 玉戈默了半晌,并未言语,只拿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替七娘擦手腕脚踝。 七娘看她一眼,心头暗笑。 这丫头,还挺沉得住气。 她既不开口,七娘自是装傻充愣。一夜无话,便也这般过了。 次日,宋金两军终是交战。 七娘坐在后方的营帐中,却也听见短兵相接,长兵相撞。并着将士的嘶吼,有金军的,也有宋军的。 杂乱无章,揪人心魄。 一整日,七娘都坐立难安。她并未有意遮掩,无论是宋人,或是金人,皆会是这样的反应。 天色渐暗,残阳如血,才闻得声响渐渐平息。 这一晚,完颜宗廷并未来。 篝火冒着火星子,时而爆一两声。整个军营,只有垂头丧气的兵士与伤员来来往往。 七娘吐了一口气,她知道,宋军占了上风。否则,以完颜宗廷的性子,定会来她跟前炫耀。甚至,说些诋毁酿哥哥的话。 但今夜,七娘等的不是他。 而是,玉戈。 今日的战况,不用七娘再费唇舌,她知道,玉戈定然会开口。 玉戈如昨日一般,捧了几罐药膏,要替七娘换药。 “侧妃,”她半跪在榻前,“王爷昨夜好凶,似乎有意与侧妃发火。” 七娘冷哼一声 “我是个将死之人,怕他发火吗?” 玉戈的手顿了顿,勉强笑道 “宋兵,若真攻来,想来也不会要了侧妃的命。” 七娘道 “他们若知晓我的身份,自然不会。只是一旦宋军攻入,势必是杀红了眼。刀剑挥舞极速,连脸也看不清,谁又认得谁呢?” 她叹了口气 “我此番是死定了。至于你” 七娘顿住,不再说下去,只摊开手,以示无奈。 玉戈捧药罐的手猛的发颤,一时不稳,膏药撒了一地。 屋中寂静了半刻。 忽而,只见玉哥全然跪下,匍匐在地。 “侧妃,玉戈不想死,你救救我!” 玉戈身子发颤。本来对自己的生死已有了疑虑,又见着今日战况,越发害怕。 “救你?”七娘蹙眉,“我已然是尊泥菩萨了!” 玉戈闻言,眸子里的绝望越发深沉。 正此时,七娘话锋一转,道 “不过,倒还有个法子。不知,你敢不敢试?” 玉戈已然急了 “生死关头了,又有何不敢?” “好。”七娘道,“明日王爷上战场之时,助我逃离。到了宋营,我保你一命,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望春回6 玉戈大惊,本能地畏惧。 一旦败露,无疑是死路一条。可宋军气势正盛,待打过来,亦是死路一条! 玉戈咬着唇,一时难以决断。 七娘看她一眼,是时候添把柴火了! 她道: “今日的战况你也见着了。韩家军势如破竹,你以为,他们真攻不过来?” 玉戈想起营地的伤兵,血肉模糊,缺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她猛地一颤,额间冷汗直冒。 终于,她一咬牙: “但凭侧妃安排。” 七娘暗自舒了口气,悬起的心这才放下。 人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果然好生脆弱。恐惧已阻止了玉戈的思考。 其实,宋军能否打过来,还真是未知之数。否则,她也不会急于逃离。 好在那丫头心性弱,此前吓得不轻,这才骗过。 但此事宜早不宜迟,一旦玉戈反应过来,那才是功亏一篑。 不过,事实证明,七娘多心了。 第二日刚起,玉戈便追着七娘,问何时动身。似乎比七娘还急不可耐。 七娘掀帘看一眼。账外的金军仍在营帐中,严整肃然,没有丝毫的突破口。 主仆二人各有心思地挨了一日。时至黄昏,依旧不见出兵的迹象。 玉戈急了,呼吸越发紧促,道: “侧妃,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七娘垂下眸子,倒安静得很。 乘胜追击,本是最浅显的兵家道理。韩世忠这会子都未出兵,看来是打算夜袭了。 夜里更好! 视线不清,便于隐藏。 七娘方道: “你寻两套暗的轻便衣裤来,咱们夜里走。” 玉戈由于害怕,喉头咽了咽,方应声而去。 还未行两步,七娘又唤住她,低声耳语道: “我来此之前,是昏睡在马车之上。那迷药,是你下的吧?” 玉戈一怔,“咚”地跪下磕头: “侧妃赎罪!侧妃赎罪!” 七娘白她一眼,还真是个蠢丫头! 七娘方道: “你起来,我并非这个意思。你那处可有残余?” 玉戈一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木然点头。 “那就省心多了。”七娘喃喃道。 夕阳渐渐褪去它的光彩,天由昏黄变作黑暗。金营渐渐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一金兵操着囫囵的金文,踉跄而过,“是夜袭,是夜袭!” 声音还未消散,金营渐渐喧闹了起来。 一声声金文的口号高喊,金兵的步伐渐渐整齐。 完颜宗廷面镇定,但却加快了步伐。他一面行走,一面穿甲。经过七年娘营帐时,他蓦地顿了顿。 只一瞬,便又越过前行。 厮杀的声音又起来了。七娘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毕竟,不论是金兵,还是宋兵,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机会来了。 “玉戈,”七娘压着声音低唤,“东西可备好了?” 一个战战兢兢地上前,手中捧着一坛酒。也不知因着重,还是别的,她的手有些发抖。 七娘凑上前,鼻尖嗅了嗅,点头道 “去吧。” 说罢,她又捧了几个碗,搁在酒坛上。 “侧妃,”玉戈声音发颤,“要不,咱们还是别做了。宋军宋军不定会打来的。一旦被人察觉,有些不值得。” 七娘转头看向她,目光冷冽 “药是你带的,酒是你调的。眼下不做,你退得出去吗?” 玉戈身子一僵,如今,真是骑虎难下了! 她再不说什么,与七娘一同举步出了营帐。只是七娘半隐在帘中。 帐外的天依旧黑暗,不远处,传来兵戈厮杀之声,营帐的守兵所剩无几。但每个人都紧握着兵器,目光不时瞥向不远处的战场。 七娘扫了一眼,临近的营帐有三座,守兵十来人。这一坛酒,应是够了。 她拍了拍酒坛,暗自低语 “平生第一回小人行径,给了这个小人的兵。” 七娘朝玉戈使了个眼,玉戈会意,方道 “兵哥哥们,王爷在前线厮杀,大家坚守营地,亦有功劳。侧妃赐酒,还请大家赏个脸!” 兵士们闻声,皆面面相觑。 一人遂上前道 “还请玉戈姐姐转告侧妃。谢侧妃赏赐,只是之营中吃不得酒。还请莫要为难兄弟们。” 玉戈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额角又开始冒汗。 忽闻一阵笑,是女子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七娘掀帘而出,仪态万千。 兵士们久在军营,不由得心神一荡。 七娘含笑半刻,方才道 “这是王爷的意思。一来,是要犒赏兄弟们。二来” 她缓了缓,又接着道 “王爷是有把握退兵,但凡事有个万一。吃口酒,添些血性,一旦有事,本宫的命还指着你们呢!只一碗,能碍什么事?” 兵士们心头暗呸了一声,原是这女人怕死,有心讨好! 怕死的人很麻烦,怕死的女人更麻烦。 所幸,金人都是在酒缸里泡大的。别说喝一碗,便是喝一缸也跟喝水一般。 的确不碍事! 况且,这女人又是王爷的宠妃,如此拂了她的脸面,日后到底不好相与。 一兵士遂接过酒盏,自添上,道 “多谢侧妃赐酒。” 说罢,便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众人遂纷纷上前,讨得一盏薄酒。 七娘与玉戈相视一眼,转身回了营帐。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等。 不太久,半盏茶的功夫,只闻得帐外框当一声。旋即而来的,是第二声,第三生 七娘与玉戈早换上事先备好的衣裤,猫着腰自后门而出。 脚下一个倒地的金兵,玉戈恰踩着。她正要叫,却被七娘掩住了口,一眼瞪回去。 七娘看了眼倒地的金兵,举起小足踹了一脚,甩头而去。 草原上能藏身的地方不多,但不远处有个灌木丛,恰是宋军的方向。七娘来时,在马车中看过许久。 那头嘶杀的声音越来越近,七娘呼了口气,为自己并未走错方向而庆幸。 可是那些厮杀声,也提醒着她。 酿哥哥很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生同衾,死同穴,所谓夫妻,当是如此。 是一定要在一处的! 亲七娘带着玉戈在灌木丛中穿行,正要发力奔跑,忽见前头行来一群人。 七娘定睛看了,那群人约莫十来个,皆身着夜行服。在暗夜之下极不易察觉。 她背脊一僵,猛地顿住脚步,一把抓着玉戈蹲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谒金门1 “那头战事平稳,势均力敌。”一人黑衣汉子道。 “好。”领头的点头,“此处唯有一处灌木丛,咱们行事须得谨慎些。待再靠近些,便速速点火。韩将军再拖上一时,一旦火势大了,完颜宗廷必定两顾不暇。” “晓得的。”黑子汉子道,“陈参军放心。” 陈酿朝他们看了看,又看向不远处的金营。 他顿了顿,道: “我随你们一同去。一旦火势起来,你们便去帮韩将军。” 一旁的史雄有些着急。他抓上陈酿的手臂,一直盯着他,道: “你呢?” “我往金城去,还有些事。”陈酿淡淡道。 史雄在战争的环境下,是颇为敏锐的。他隐隐觉出一些不对劲,陈酿有事瞒着他。 史雄直言: “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兄弟,你别傻冒险啊!” 陈酿看史雄一眼,打发了众人去准备火石弓弩。 他方道: “我去找人。” 找人? 来的路上,陈酿一直说自己要找人。可究竟找谁,为何而找,也不曾说明。 陈酿接着道: “过会子,先在金营外围点火,困住他们,我进去找人。找到是万幸,若不得,只得入金城一趟。” 史雄蹙眉,只道: “是不便说的计划么?可你只身入城太危险了,不如我陪你一起?好歹我功夫强些,咱们有个照应。” “火起之后,史大哥只带他们回营就是。”陈酿道,“这不是什么不方便的计划,只是私事。史大哥不必挂心。” 私事? 眼下战事未平,他还要去办私事! 究竟是什么要紧的私事? 史雄依旧云里雾里,看陈酿的眼神却带着狐疑: “你究竟要寻谁?” 史雄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只要不是机密军情,你不答,他便缠着你不放。 其实也不是陈酿不愿说,只是近乡情怯,更加心口难开。 他深吸一口气,自知再不得瞒史雄,遂道: “是蓼蓼。” 谢七娘子! 史雄一瞬瞪大了眼,瞠目结舌。 谢七娘子不是已经香消玉殒了么?她在燃着大火的军船上纵身一跃,是多少兵士亲眼看着的! “我说过她没死。”陈酿道,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史雄的惊讶更深,但也相信陈酿的话。 陈酿是个有分寸的人。若非确定,他不会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将此事告知。 如此看来,他是非去不可了。 “金城之大,你知道她在何处么?”史雄问。 “知道。金国九王府。”陈酿也不遮掩。 史雄的惊讶又深一分。 金国九王府,不正是完颜宗廷的府邸么?那个正在战场上,与韩世忠拼杀之人! 史雄甩甩头,这一牵扯,只怕又是一大堆事。 他方道: “还是我与你同去吧!算来,谢七娘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陈酿沉吟一阵,又看向一旁准备的黑衣汉子们。 他不答史雄的话,只道: “先做正事。” ……………………………………………… 七娘蹲在灌木丛中,隐约听得不远处的声音。其实那样低,那样不清不楚,她依旧能分辨,那个声音是属于谁。 一个魂牵梦萦,相思百转的声音。 酿哥哥,是你吗? 你来了,你终究来了! 她心头猛地揪紧,眼圈霎时绯红。 再顾不得许多,七娘噌的一下起身。刚欲开口,只觉被人从后拦腰一截,一把捂住嘴口鼻。 七娘本能般挣扎,双脚不住蹭刮土地,手也没章法地乱舞。 只那双眼,鲜红似血,直直望着陈酿的背影。 他的背影越发模糊,七娘手脚越来越软。 绝望! 绝望…… 眼前猛地一黑。 ……………………………………………… 再次睁开眼时,七娘已不知今夕何夕。 她躺在床上,直直望着天花板,似乎那个熟悉的背影依然还在。 “酿哥哥!” 她脱口而出,但嗓音极其沙哑,发不出声。 “酿哥哥……酿哥哥……” 七娘依旧坚持着,微弱地唤。即使只是启唇,她亦希望他能听见。 但眼前虚幻的背影,却迟迟不曾转身。 “谢七先生,你醒啦!”忽闻得孩童清脆的嗓音,与七娘的沙哑截然不同。 七娘闻声一颤,陈酿的背影霎时化为乌有。 孩童的声音还不停传来。 “先生渴了吗?” “先生为何不说话?” “御医过会子就来,先生不要怕。” …… 完颜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七娘却丝毫不愿应答。 她闭上眼,蹙了蹙眉,又似睡着了一般。 完颜亶凝视着他,托腮撑在床头,一脸委屈: “谢七先生,你是在生阿亶的气么?” 七娘只觉心绪沉重,半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但她还是强撑着开口: “是你的人吧?” 完颜亶点点头,一脸天真: “先生上军营,阿亶自然不放心,故而派了些人,暗中保护着先生。” 保护? 还从未听说过将人迷晕的保护。 七娘冷笑一声。 “谢七先生,”完颜亶开始抓着七娘的手臂摇,“你别不理阿亶啊!” “是我不周全。”七娘冷言道,“倒忘了你这只小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想功亏一篑,却是栽在一个十三岁的孩童手里。 完颜亶撅起嘴,只道: “还说呢,分明是先生偏私! 他鼓着腮帮,接着道: “先生只顾着师爹,与师爹双宿双飞,却要撇下阿亶一人在此。这不公平!” 七娘没有心思跟他论这些歪理。 “我与我夫君的事,与你无关。”七娘道。 完颜亶摇摇头: “先生真是好凉薄呀!好歹,阿亶也是你的弟子啊!” 七娘别过头去,再不与他言语。 似乎默了许久。 完颜亶一直摩拳擦掌的想要说话。可看看七娘,话至唇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晚的画面,又出现在七娘脑中。 夜色笼罩下的灌木丛里,她与酿哥哥,只有数步之遥。 若她快些到灌木丛,快些起身,一切是不是就不同了? 她只觉心口热辣辣的痛,像是将整颗心,放在小火上煎,却半滴眼泪也哭不出。 原来绝望至极,是这般感受。 “先生难道不想知晓,师爹后来如何了么?” 久未开口的完颜亶,终是再说话了。 七娘闻言,猛地一个翻身。不提防间,“咚”!直直摔落床下。 只是那双手,死死拽着完颜亶的衣袖。 她眼眸如血,带着惊惶与不安: “你把酿哥哥怎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谒金门2 “学生没有啊。”完颜亶睁着一双无辜又委屈的眸子。 七娘哪里肯信,只死死盯着他。 完颜亶叹了口气,扶起七娘,辩解道: “先生,学生真没有啊!师爹是被他朋友带走的。” “朋友?”七娘蹙眉不解。 完颜亶很认真地点头: “嗯,是朋友。那群穿黑衣人。” 说罢,他怕七娘不信,有补道: “学生只派了两人保护先生,他们说,师爹随人放火。后来,似乎被拖着走的。” 拖着走? 七娘身子一软,勉强撑着床沿。 “他……”她声音发颤,“他受伤了?” “学生不知。”完颜亶道。 这话倒也老实。 派去之人急着抓七娘回来,哪里管旁人是生是死? 不过,既是被拖着走,索性不曾落入金人之手。 七娘舒了口气。 旋即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心痛。幽幽微微的,似一根根长针直往心上扎,哭不出,叫不得,但痛楚不绝。 完颜亶扶她起身,还未坐稳,只听屋外忽而喧闹阵阵。 “都让开!”是完颜宗廷的声音。 咚! 他一拳砸上门: “袅袅,跟我回去!” “九王爷,您别为难我们啊!”这是侍卫的声音了。 不止二三个,而是一群。 敲门声仍在继续,七娘面色发白,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先生莫怕。”完颜亶安抚道,“九皇叔进不来的。” “他为何在此?”七娘猛转头,直视完颜亶,“不是该在战场么?” 完颜亶愣了半刻。 谢七先生果然是谢七先生,想也未想,一句话便问到了关键。 完颜亶笑了笑,像个孩童,只道: “宋军退了啊,九皇叔自然也回来了。” 宋军退了? 怎会退了? 好不容易打到此处,怎会…… 七娘紧蹙着眉,呼吸愈发急促。 完颜亶又道: “九皇叔有些吵,阿亶去与他说说,莫扰了先生歇息。” 刚要举步,七娘的声音传来: “你让他走,我眼下不想回九王府。” 那声音虽虚浮无力,却冷冰冰的。分明在春日,完颜亶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转回身,向七娘行个揖礼: “学生明白。” 七娘看了眼他的背影,背身躺回床上。泪眼朦胧间,似乎有望见灌木丛中的身影。 渐渐地……渐渐地消失不见…… ……………………………………………… 清晨一缕阳光洒进来,陈酿闭着眼,蹙了蹙眉。他微微扭动身子,只觉后颈猛地胀痛。 “嘶!”他下意识地发声。 “兄弟你醒了!”史雄望着他,神情中却有半分回避,“我去唤刘大夫来。” 那是军中的大夫。 谁知,陈酿却一把抓上他的手臂。 史雄回头一看,他眼睛还闭着,手上的劲却大得吓人! “我为何回营了?”陈酿直言。 依稀记得,当夜火势才起,他寻了一圈并不见七娘。正打算往金城去时,只觉后颈吃痛,眼前猛然一黑。而后,便是眼下的模样。 史雄紧闭着唇,默然不语。 “是你吧?”陈酿道,依旧闭着眼。 史雄一把甩开他的手,单膝跪在床边,抱拳道: “是哥哥对不住你!强拖了你回营。” 那时,完颜宗廷的反应极快,已然在往金营退。陈酿若贸然入城,哪还出得来? “也就是说,城未破。”陈酿的语气始终平淡。 若宋军成功破城,史雄也不必考虑陈酿能否出城的问题。也不必如此时一般自责了。 史雄不甘心地应了声。 陈酿默然。 一时间,帐中万籁俱寂,唯有微弱的呼吸,与心中的五味杂陈。 过了许久,陈酿才开口: “秦桧眼下在韩将军帐中?” 史雄却是一怔。 似乎并未与他提过秦桧已至之事,是他算到的? 对于双方兵力,陈酿身为参军,自是成竹在胸。若非秦桧忽至,韩世忠岂会用不得兵,攻不下城? 他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提起此事,史雄亦是愤愤。 他一拳垂在地上,咬牙道: “眼看就要……哎!” 望着金人的国门,谁不是杀红了眼?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 “罢了。”陈酿淡淡道,“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他等了一个“来日方长”,临到头,换来的却是功亏一篑。 那些土地和她,怎就都护不住呢? “史大哥,”他道,“你先出去吧。想来,眼下将军还许多吩咐。” 突来的变故,史雄身为副将,必定已忙得焦头烂额。 他也不再耽搁,起身抱拳,方跨步而去。 这时,陈酿方才睁眼。 满含的泪将双眼撑得挣红,霎时簌簌而落。 ……………………………………………… 暮春的夜还有些生寒,露珠悬在窗间将落未落。 七娘在窗上歪了一整日,方才勉强食得些清粥。金国的夜,陌生又疏离,这不是属于她的夜色。 她叹了口气,将头深深埋进臂弯。 酿哥哥,蓼蓼好累…… 而另一头的屋中,完颜宗廷与完颜亶叔侄对坐,似乎已僵持许久。 完颜宗廷握着酒杯,敲打杯沿,只道: “阿亶你别闹了。她是皇叔的侧妃,便是了你的先生,也理当回府的。”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做出长辈姿态。 “侧妃?”完颜亶天真一笑,“难怪皇叔说九皇叔为人虚假!对着一个孩子,还扯谎呢!” 完颜宗廷的手指一顿,半刻,又开始敲。 “九皇叔,”完颜亶凑近了些,“她是什么人,你我都万分清楚。” 完颜宗廷不语,只无畏地笑了笑。 这孩子,学会炸人了? 七娘虽是来历不明,可身份一向遮掩得严实,他又岂会知晓? “汴京谢氏七娘子,谢蓼。” 完颜亶没有多的话,直报了七娘姓名。 敲打杯沿的声音骤停。 “条件?”完颜宗廷也不啰嗦。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旁人定不明白。但座中二人皆是九曲心肠,这个默契也还有几分。 完颜宗廷所谓的条件,无非就是让些好处,不至于让完颜亶曝光七娘的身份。 一旦身份暴露,遭殃的只能是九王府。 窝藏宋俘、还安排在完颜亶身边,是故意的?莫不是另有所图?皇帝大抵是会这般想。 完颜亶遂笑道: “九皇叔放心,咱们是血亲,阿亶不过是要九皇叔帮个小忙。” “你讲。”完颜宗廷道。 “也没什么,”完颜亶依旧含笑,“阿亶做过皇孙,做过皇侄,还未做过皇帝呢!” 多谢Odiesun的月初赏银~~么么哒~~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谒金门3 嘶! 完颜宗廷倒吸一口凉气,别样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这孩子自小机敏,有此心倒也不奇怪。 只是,他毫不遮掩地脱口而出,是算孩童戏言,还是胸有成竹? 完颜宗廷笑了笑,朝他额间轻敲一下: “说这话,当心我告诉你皇叔去!看他不捶你!” 完颜亶忙双手护住额头,白了完颜宗廷一眼: “九皇叔总不愿坐上这个位置的是四皇叔吧?” 完颜宗弼,大金猛将,他的四哥。 他当然不愿! 与军功战事之上,完颜宗弼对他本就颇多猜忌。任是伏低做小,却依旧被防得缩手缩脚。 “还是说……”完颜亶挑眼看他,凑近了些,“那把椅子,九皇叔要自己坐?” 被这小儿一说,完颜宗廷竟噗嗤一声笑了。 “我没那本事。”他又咯咯笑两声。 完颜宗廷身份尴尬,与金主又非一母同胞,又无自小长大的兄弟情义。他能算计的,只是扶持一位更能容下自己的君主。 也难怪,完颜亶敢在他面前说要争夺皇位的话。 良禽择木而栖,这算是示好了。 “阿亶,”完颜宗廷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看着你,九皇叔倒觉老了,膝下又无子嗣,心酸啊!” 完颜亶了然一笑: “阿亶是九皇叔的亲侄,日后我为九皇叔养老便是。不过,也要阿亶成为一个养得起之人,总不好委屈九皇叔,对不对?” 这是承诺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等着这位皇叔的答案了。 完颜宗廷但笑不语,沿着酒杯檐口抹了抹,方道: “那九皇叔便等阿亶养老了。” 金主对完颜亶颇为看重,又无军功威慑金主。想来,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完颜宗廷方起身告辞,又道: “对了,你乌林婶婶应是醒了,多谢阿亶费心照顾,九皇叔这就带她回去。” “谢七先生啊……”完颜亶若有所思,“不成。九皇叔还是自己回去吧!” 完颜宗廷被堵得笑了一声: “这是甚么道理?” 完颜亶蹦蹦跳跳地起身,笑得天真无害。 他拍拍完颜宗廷的肩,向外行去,一面道: “因着我是阿亶啊!” 门外侍从闻声憋笑。 这位小王爷,也太不讲道理了。仗着自己是孩童,还耍这些无赖。简直是倚小卖小! 完颜宗廷却不再多言。 他缓步行出,径直回了九王府。 侍从们一脸愣然。 这九王爷怎也由着小孩子胡来?不是该教导一番么? 因着他是阿亶啊! 完颜亶,日后金国的君主,当一言九鼎。 ……………………………………………… 临安近郊,残阳如血,霞光殷红。零星几户人家,冒起条条炊烟。 韩家军颓然行在此处,早不负来时的意气风发。 眼下的境况算什么? 是胜,还是败? 随着韩家军的撤退,金兵自然又开始侵扰。此前打下的土地,半数已然不存。 秦桧行在韩世忠身侧,只道: “韩将军不必忧心,和议之事已在交涉,金兵不会再往前了。” 是啊! 金兵不再往前,是他们议和的诚意。 可吐了一半战果,便是宋廷的诚意吧! 韩世忠紧蹙着眉,声音不大,只道: “秦大人,这世上除了权衡,还有道义。有人道,有天道,但你不懂。” 说罢,韩世忠扬鞭策马,只奔向夕阳深处。 “无耻!”史雄望着秦桧的背影,摔了一下马鞭,“我追将军去!” “诶!”陈酿一把拦住,“大家都不痛快,你让独自将军跑两圈,静一静。日后……” 他一阵沉吟,似望着夕阳的方向: “日后,举步维艰。但……” “但求初心不改,终有复国之日。”后面一人接道。 转头看去,果是秦棣。 他脚下一蹬,驱马上前: “陈参军。” “小秦大人,”陈酿颔首施礼,“此番多谢你。若非你千里赶来,只怕我等皆是死路一条。” “天佑君子。”秦棣道,“陈参军当为君子。” 陈酿笑了笑。 君子! 这个君子,却护不住自己的妻。 “陈参军,”秦棣又道,“恕我直言,此前史副将扛了你回来,说是被烟火熏晕的。这话……” 他低头笑了两声: “我兄长初来军营,不大知晓你,自然瞒得过他。可近来咱们日日一处,你不是那般体弱的书生。想来,是史副将打……” “晕”字还未出口,却是史雄心虚了。 此事关系到谢七娘子的身份,也不知能不能与秦棣讲。 他忙辩解道: “小秦大人,这话胡乱冤枉不得!军有军规,自己将军治你个谎报军情的罪!” “哦?”秦棣看向他,打趣道,“谎报军情的,只怕是史副将吧!” 史雄不惯撒谎,脸上早是青一阵白一阵了。 他还欲再辩,却是陈酿拦住了,只道: “小秦大人所言不错。” 他即坦荡,秦棣自也坦荡,遂道: “还望你莫怪我唐突。只是连日相交,敬你是个君子,当你是个朋友,故而有此一问。若不方便,只作耳旁之风便是。” 陈酿看向他,自有几分敬意。 此番他赶来军营,也算是舍身相救了。单是这等果决气度,绝非寻常人所有。 况且,瞒着七娘的身份,也不过是怕传至金营,使她涉险。 但对于秦棣,他很放心。他信他是个君子。 “倒没什么不方便,私事罢了,平日遂不曾提起。”陈酿道。 正欲再说,秦棣却接过话头: “容我猜一猜。” 他沉吟半晌,食指敲打着下巴,道: “临安关于陈参军夫人的传闻颇多。有说战场不幸丧生,有说靖康年间被俘北上。不过,陈参军从来不置可否。此番的私事,是否与她有关?” 陈酿眼眸微动,有些惊怔。 行军以来,除了对着史雄,陈酿鲜少提及七娘。秦棣一个外人,怎就知晓了? 秦棣方道: “因着陈参军眼底有情。” 提及谢氏夫人时,那不易察觉,却又截然不同的神情。 “谢氏夫人还活着吧?”秦棣又问,但更像是陈述,“在金国?” “你怎知?”陈酿蹙了蹙眉。 秦棣低笑一声,指了指陈酿马鞍上的点心盒子: “你北上之时带了一盒藕粉桂花糕,一路之上却舍不得吃。待撤兵之后,才尽数倒掉。听点心铺子的掌柜讲,你日日买,是因着妻子爱吃。那你带着这个行军,又是为着谁?” 陈酿笑了笑。这个秦棣,也是位心细如发之人啊! 不过,他对七娘的事如此上心,到底有些奇怪。 陈酿又看他一眼,忽想到一人,方道: “小秦大人是受人之托,帮人打听的吧?让我也猜一猜,是王三郎吧。”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杏花天1 秦棣笑了笑,自不隐瞒: “三郎是位痴人,还望陈参军莫觉有所冒犯。” 提及王绍玉,陈酿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望着前头的临安城门,倒与汴京有几分相似。 “王三郎为吾妻挚友,岂会冒犯?算来,我认得他比小秦大人更早些。”陈酿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思来,感慨良多。” 秦棣亦了然。 他所言的,应是还在汴京的时候了。 无忧无虑的年光,总是过得很快,又叫人回味无穷。 陈酿接着道: “那时的故人多已不在,难得零星剩下几个,反倒更疏远了。” 秦棣遂不知他们此前的事,可国都遭难,惨状非常,却也是感同身受。 他方劝道: “屡屡闻得谢氏夫人的死讯,加之国破凄凉,三郎心中难免有结。” 陈酿点点头。 王绍玉此人,万事随心,活得洒脱又痴然。当年的少年,一身锦衣打马街市,还总唤他陈二哥呢! 他含了笑,道: “这些故人,也是时候一处叙叙旧了。” ……………………………………………… 韩家军归来之事已传得满城风雨。街市茶坊依旧不停地议论。自然,再怎么议论,总不会是天子的错。 以和止战,似乎目的也是止战,并不不可。 但才收复的土地白白去了一半,到底可惜!也有人说,是韩世忠兵力不挤,皇帝为大局考虑,故而召回。 而朝堂之上,皇帝一面肯定了秦桧的议和之功,一面又嘉奖了韩世忠的军功。皆大欢喜,两不得罪。 本当韩家军此次归来,虽不至连根拔起,多少也受些惩罚。 可眼下的境况,却叫人越发看不明白。 百姓们自然还要,但议论一阵也就过了。不似满朝文武,私下已生了许多心思。 王府的庭院中,杏花开了满天。莹白无瑕,正应了临安的江南之风。 “父亲,”王绍宣行了个礼,正立在杏花之下,“陛下如此做,究竟是怎个意思?摆明了不让打,回来偏又有嘉奖?” 王老爷坐在摇椅上,捻须道: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且不说这议和能不能成,便是成了,边境就真太平了?到时还不是要靠着韩将军岳将军么?再说,秦桧这才复相几日,还不趁着机会立个威?便宜还能都让他占了!” 王绍宣似恍然大悟。 想着失去的国土,又有些愤愤。 他方道: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件事,总是陛下做得不地道。” 王老爷捻须的手顿了顿,蹙眉: “你是越活越回转!口无遮拦!” 王绍宣自知这是沉不住气,可心头窝火,许久不曾这般痛快地说一句。 他缓了缓气息,方道: “父亲赎罪,日后不会了。” 王老爷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王绍宣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能说出这番话,到底还存得分男儿血性。 “也罢。”王老爷道,“对了,你三弟近日做些什么?” 提起王绍玉,王绍宣朝他的院子看了一眼,方道: “前阵子秦棣北上,他遂不大出门游荡了。成日闷在房里,倒得了些文稿。” “什么文稿?”王老爷一惊。 三郎这小子,不是不喜念书么,竟还折腾出文稿来? 王老爷又哼笑一声: “也不知是什么胡乱写来,不通不顺之物!” 王绍宣干笑了两声: “这回父亲还真算错了。那些文稿儿子看过,虽不是治世文章,倒也算得一流。” “哦?”王老爷一时眼睛大了些。 “是记录汴京风物,人烟往来之文。”王绍宣道。 说罢,他又随口念了几句。 只见王老爷神色有些黯然,只轻叹了一口气。 “三郎多情,到底是念旧啊!”王老爷沉吟,“汴京……汴京……为父都快忘了汴京的样子。” 而王绍玉之文,又让整个汴京跃然纸上,勾起思忆无限。 汴京,真好啊! 王绍宣看向父亲,隐见他眸中泪光闪闪。一眨眼,却又转瞬即逝。 但他懂那个表情。 王家在汴京立足已有百余年,兄弟三人皆是汴京长大的。故而,王绍玉才能写出那样的文章,王老爷才会如此动容。 王老爷看了眼头顶的杏花,方道: “天气好啊,也该出门走动走动了。听闻韩将军家的杏花极好,也不知有没有眼缘一睹。” “父亲的意思是……” 王绍宣渐渐压低了声音。 虽说父亲一向主战,可并未与军中之人又过多交情。皇帝多疑,最忌讳结党营私。王老爷近来仕途平稳,也多亏得多年的谨慎。 “这个时候,顾不得这许多了!”王老爷道。 如今谈的和议,像一枚定时的火药。眼下国土不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王绍宣正要细问,却见王绍玉自不远处来。 他一身十样锦袍子,手握一枝杏花。风流少年,像是夜里的星,也像是乱世的希望。 “父亲,大哥,我出门去!”绍玉打了声招呼,脚步却不停。 “诶!”王绍宣唤住,“家中闷得受不住了。寻秦棣么?夜里留饭不留?” 绍玉挥了挥杏花: “久不出门,去陈二哥那里坐坐。” 陈二哥? 陈酿! 王老爷与王绍宣皆是一愣。 从前在汴京时虽多有一处,只是靖康之后也就疏远了。尤其当年陈酿自王府带走七娘,似乎再无甚交集。 听闻数月前,二人还险些在断桥上打起来。 这会子又成“陈二哥”了? “三郎,”王老爷唤,“你过来。” 王绍玉一愣。不情不愿地过去,心头着急: “父亲,我急呢!你有何事?” “你是去寻人家麻烦的?”王老爷狐疑地看着他。 这小子,许久不惹祸了,还不会皮痒了吧! 王绍玉有些无奈。 他摊摊手,撇嘴道: “真有事!叙叙旧而已,你别大惊小怪的!” 王老爷又打量他一回。 这小子笑嘻嘻的,春光满面,似乎也的确不像找麻烦的。 他方道: “既如此,你帮我带个东西过去。且等着。” “你也找他?”王绍玉有些不解。 话音未落,只见王老爷已向书房行去。绍玉愣然,许久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王绍宣摇头笑笑,一掌拍上绍玉的头顶: “混小子,发什么呆?” “大哥,这……”绍玉指着父亲离去的方向。 “这什么这!”王绍宣道,“让你等着就等着,哪来那样多废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杏花天2 王绍玉行上街市,握着父亲交与的信。直到现在,还有些愣头愣脑的。 分明是秦棣与他说了七娘的消息,他打算去找陈酿问个明白。 怎的又成了送信人? 父亲与陈酿应没甚交情啊!况且当年陈酿带走七娘,态度傲慢,甚是无礼,母亲不喜的。 他蹙眉望着手中的信,一时不解,只得揣入怀中。 街市上依旧喧闹。 早市买菜的大婶正要回去,午间卖布的少女又撑起了摊儿。人群来来往往,招呼应和,似乎已忘了此前韩家军征战又召回之事。 于百姓而言,仗没打到家门口,便是无关紧要的。日子总还是要过。 行过一家黄酒铺子,绍玉顿住脚步,转身行进去。 白日的酒铺子人不多,零星几个熟客。掌柜的上前寒暄一阵,而伙计们多是坐在一处聊闲话。 “王小郎君!”掌柜热情的声音,热情的姿态,直叫人有些消受不起。 “今日吃个什么酒?”掌柜道,“可真是好酒量啊!” 王绍玉算是常客,出手又大方,自然要更热情些。 绍玉不自在地笑笑。 此处酒虽好,唯有一处,便是这掌柜太烦人。 “打绍兴酒吧。”绍玉道。 打酒收钱的速度倒是很快,绍玉拎着酒坛,又走上街市。 身后传来掌柜的送客声: “王小郎君,常来啊!” 绍玉笑了笑。若非心头不痛快,谁愿成为酒铺子的常客呢? 不过,近来常吃酒,也见得些酒的好处。吃点酒,话就更亦说开了。 若非前日与秦棣吃接风酒,还不知他对他家妹妹存了那样的心思!虽说秦榛并非秦家血亲,可这样的事,到底有些荒唐。 情之一字,果然是无甚道理可讲的。 至参军府时,陈酿倒也不惊讶,只在莲塘旁的三角亭上见了绍玉。 他不惊讶,绍玉却有些惊讶。 陈酿方道: “早知你要来的。我还想着,你沉了好几日的气,比我预计的要迟。” 绍玉方笑了笑: “陈二哥,既知我来,自然也应知我所为何来。” 陈酿点头: “不急,我慢慢同你讲。” “吃杯酒吧。”绍玉拍了拍酒坛子。 陈酿颔首: “好。” 天向晚,明月朦胧,早挂在天上。 不觉间,二人已喝到这个时辰。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这二人也不算知己。不过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却吃了同一局酒。 适才,陈酿已将七娘之事同他讲了个明白。 绍玉猛吃了几壶,已然烂醉如泥。他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时而又囫囵些听不大清的胡话。 陈酿摇头笑笑。记得上一回见绍玉喝成这样,还是那年汴京的上元节。 七娘因着灯谜之事伤心,与绍玉来了个不醉不归。最后还是陈酿寻着,背了七娘回府。 陈酿抬手推了推他: “王小郎君?王三郎?” 绍玉嗯了声,抬起一双迷蒙的眼,又冲他打了个嗝。 一鼻子酒气! 陈酿蹙了蹙眉。这孩子,吃个酒这般不克制! “醒醒。”陈酿拍拍他的脸,“夜深了。” 绍玉似听非听地点点头,或者说,更像摇头晃脑。 他忽傻笑一下: “陈二哥,七娘还活着!嘿嘿,七娘还活着!” 是啊,还活着。 原本,还能一起归来的。 陈酿叹了口气,心下猛泛起酸。 忽一阵风过,他打了个机灵。而王绍玉只觉脑门一凉,一把抓上陈酿的手臂,紧抱不放。 “七娘,还没喝完呢!走什么啊?”绍玉道。 口齿不清,却足以听得明白。 “嘘!”绍玉又将食指放在嘴边,“小点声!当心被谢伯伯和你二哥知晓!你表姐又该笑话你了。” 陈酿转头看向他,有些哭笑不得。 那些故人们,都不在了。能做的,也许唯有醉酒。 一时间,陈酿眼眶中一阵湿润,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抬手招了两个侍儿: “你们理间屋子出来,扶王小郎君歇下吧。再去尚书府说一声。” 侍儿应声去了。 王绍玉被架下三角亭,愈行愈远,不时还闻着他高喊“不醉不归”。 陈酿低头一笑。真是少年心性啊! 他又自斟了一盏,有一口没一口地独酌。 记得初见七娘时,她便是在吃酒。面颊微红,如三月桃花。 一盏一盏下肚,陈酿只觉神思有些不受控,眼前渐渐模糊。 隐约间,只见得七娘捻着一枚玉盏儿,嫣粉的小口噙着杯沿。她身影虚晃,含笑看着陈酿,念了半阙女冠子。 “桃夭桃笑,如醉分明窈窕,尽承欢。佳酿湮红玉,香腮晕粉团酿哥哥,你替蓼蓼补半阙可好?” 她噙着一抹笑,迷醉又动人。 “好。”他恍惚中应声,“不知年岁去,空做酒中仙。梦醒荒凉处,咽辛酸。” “好是好,就是太过凄苦,蓼蓼不喜欢。酿哥哥如今,过的是这般日子么?” 陈酿握着酒盏,睫毛上已是一团雾气。 他有些哽咽: “大抵,你在身侧,便不是这般。” “好啊!”七娘的声音天真又空灵,“蓼蓼不走。酿哥哥吃一盏酒,我便留一刻。可不许停哦。” 说罢,那虚晃的影狡黠一笑。 “好。”陈酿含笑,“无妨。” 一盏c两盏c三盏孜孜不倦,盏盏不绝。 月发白,光影清冷,洒在三角亭的飞檐,似这亭子生出白发。 咚! 哐! 噹! 绍玉一个翻身,行云流水地撞上床沿,滚下床铺。 他揉着屁股,挣扎着睁眼。蓦地愣住。 “这是何处?”他摸了摸头,不自主地打了个嗝。 咦! 他嫌弃地向后缩了缩,一面挥着手扇。 “王小郎君醒了!” 有侍女正端了铜盆c毛巾c热水来。见绍玉跌坐床底,直愣了愣。 她缓了缓,又朝外唤: “快!坐着的醒酒汤取来吧!” 醒酒汤? 绍玉蹙眉。莫不是自己宿醉于此? 还不及反应,侍女已含笑行来: “小人伺候小郎君起身梳洗?” “不必不必!” 绍玉惊恐地向后挪了两下,裹紧中衣便背身而坐。默了半晌,总算想起前夜发生的事。 “此处是陈参军府?”绍玉问道。 侍女掩面笑了笑: “自然是了。小郎君昨日烂醉,我家先生安排你住下的。府上已打过招呼。” 绍玉点点头。 忽而,他猛地朝脑门一拍。倒忘了一事! 绍玉忙朝胸前探了探。 还好,还在。 绍玉取出那一封信,捏在掌中,遂问: “你们陈参军呢?我要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杏花天3 侍女掩面笑了一声,递上洗脸布,道: “小郎君的酒醒透了?莫不是又想寻我们参军吃酒?” 绍玉白了她一眼,一把抓过洗脸布胡乱抹了一回。 侍女接着道: “适才小郎君醒来,小的已让人去回禀了。许是过会子就来的。” 绍玉点点头,兀自梳洗更衣。 他自来讲究,再狼狈之时,也是一派端整洁净的模样。 那厢三角亭上,陈酿依旧宿醉未醒。 他趴在凉石桌上,广袖胡乱垂着,衣襟袖口还残着酒气。手边杯盏狼藉,歪歪倒倒不成样子。 忽一阵暖风拂过,吹动三角亭飞檐上拥着的杏花。杏花抖落,几片白瓣似雪,恰打在他的眼角。 “蓼蓼”陈酿喃喃一声。 他似被花惊,睫毛微颤了颤,这才缓缓睁眼。 春风杏花天,不想竟在此处睡了一夜。 他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唯有零星的杏花瓣儿,似雪飞落。 昨夜的一切,犹在眼前。她的眉眼,她的的笑,甚至她的软语到头来。原是个来去无痕的梦! 陈酿深吸一口气,酒意已然半醒。 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欲开口唤人,却见侍儿正上来。 “参军醒了。”侍儿施礼。 陈酿撑着起身,依旧一番君子之风,只道: “我昨夜应是失态了。可有事么?” 侍儿方道: “王小郎君吵着要见参军,小的见你还睡着,没敢叨扰。” 陈酿点点头,又问: “昨夜他醉得厉害,酒可都醒了?人还好么?” 侍儿一一答了,陈酿方道: “我去更衣洗漱一番,你让人收拾收拾,过会子还领他来此处吧。” 侍儿遂应声而去。 三角亭前的杏花依旧在飘。而此时端坐其中的,再不是昨夜两个痴傻的醉鬼。 二人都收拾得很体面。发髻规整,衣衫也已熏香,去了酒气。 “昨夜吃太多酒了。”陈酿道。 绍玉点头。不过,难得大醉一场,也甚是爽快。 陈酿接着道: “此前同你讲过,她与我,是有消息往来的。她曾讲过‘问三郎安’。本想此番救她回临安,再与你详述,她人在总是更好些。谁知” 陈酿轻叹了一声。 绍玉与他相识也许多年了,自然知晓他不是轻易露情绪之人。 此时一叹,心头还不知怎样滴血? 绍玉方道: “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易地而处,我不定比你做得更好。” 最要紧的是,七娘从未给他易地而处的机会。 “你与从前不同了。”陈酿道。 从前的绍玉,早跳脚起来,对陈酿臭骂一顿,再大醉一场。 “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绍玉道。 也总会有动心忍性的时候。 说罢,绍玉方自怀中取出信笺。因昨夜醉酒,信笺被弄得皱巴巴的。 他铺在石桌上用力抹了抹,方递与陈酿,道: “昨日喝得兴起,倒忘了父亲嘱咐之事。听闻我要来陈二哥这里,父亲特意让我带来。” 陈酿看一眼,接过,眼底波澜不惊。 朝堂之上本就风云变幻,捉摸不定,一封信笺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拆开看了,又齐整收好。 绍玉一时好奇: “不知父亲与陈二哥通信,所为何事?” “你没看?”陈酿问。 绍玉摇头: “你们是朝堂上的人,我不知看不看得。” “王大人既要你转交,自然是不怕你看的。”陈酿道,“我这里亦要转一回。” 嗯? 绍玉有些不解。 “这是给韩将军的。”陈酿道。 想来,王大人让绍玉忙着传信,便是避免直接与韩世忠接触,落人口实。 书信的内容提及太子,陈酿并未隐瞒,尽说与绍玉知晓。 “真是奇怪。”绍玉喃喃,“父亲既不怕我看,可我知晓这些又有何溢处呢?” 陈酿遂道: “你二位兄长已然入仕,唯你超脱。想来,王大人是有让你入仕的打算。” 绍玉一愣。 入仕 信中的太子 莫不是,给他指些方向? 亭下的风刮得更急了些,一丛杏花摇晃,抖落白雪一片。 陈酿放眼瞧去,感叹了句: “要变天了。” 而金国这头,七娘已在完颜亶府上住了十来日。 完颜亶痴迷汉学,府邸更是将汴京那些庭院学了个八九分。七娘有时置身其中,总觉得回到了故国,回到了汴京。 只是一想到完颜亶,她不由得背脊一凉。 近来,除了讲学,她几乎不曾与他说话。若不是他,七娘如今早已随陈酿归宋,哪至于还拥着一个故国的错觉? 她冷笑一声,仰头不语。 杏花都开了。 此处亦有杏花,却开得畏畏缩缩,终不及故国的娇艳姿态。 完颜亶捧着一大摞书卷行来,只立在七娘身后不远处,默了半晌不语。 杏花树下的女子,如宋画一般,人比花娇。 “谢七先生!”他唤道。 七娘闻声一怔,举步朝别处行去。 “先生!先生!”完颜亶哒哒哒跑到七娘跟前,因着捧书,气喘吁吁的。 七娘冷着一张脸。 她开始左右挪移,却依旧躲不过完颜亶。 “先生果真不理阿亶了么?”他抬起眸子,瞧着真挚无比。 七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若非知晓他的手段,还真当他是个不知世事的黄口小儿。 算来,真正不知世事的黄口孩童,也只有当年的七娘吧! 她低头一声自嘲的笑。 “先生,你就与我讲一句话好不好?”完颜亶伸出食指,“不,就一个字!” “让。”七娘道。 完颜亶眼中半分惊喜半分失落,只道: “本来,阿亶有些师爹的消息。既然先生不理我,那我便不说了。” 说罢便要转身。 “等等!”七娘想也未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的消息,多是通过朱凤英的《告天下书》传出。而陈酿的消息,因着完颜宗廷的刻意封锁,一直不得。 她秉着呼吸,道: “你说。” 完颜亶抱着一怀书卷转身,勾起嘴角: “那我说一句,谢七先生亦说一句。不拘先生说什么,只要与阿亶讲话就好。” “好。” “真爽快啊!”完颜亶道,伸手指向一旁的杏花,“咱们往杏花树下慢慢讲吧。” 七娘点了一下头。 完颜亶已然朝杏花树奔去。七娘望着他的背影,忽生了些感慨。这孩子太过聪敏,又颇具胆量学识。 金国,怕是要变天了 这一年,正是绍兴元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寸金1 金国皇宫的一角,难得吹来一阵暖风,杏花又开始飘。 七娘身着汉家衣裙,立在杏花之下,掐指算来。 大宋的纪年,已是绍兴九年了。 不觉间,她来金国已整整十年。自九王府,到完颜亶府邸,再到如今居住的金宫,弹指一瞬,白驹过隙。 七娘抚上自己的面颊,望着莹白的杏花有些痴然。 人是越来越老,花却越开越娇。 忽而肩头一颤,只觉一件衣衫自身后披过来。 “先生身子不好,此处风大。” 七娘闻声回头,眼前的人长袍玉立,身形魁梧,比她高出许多。 当年卖乖充楞的孩子,如今弱冠有三,已是金国的君主。五年前,金主病逝,完颜亶登基为帝。 这孩子,是个说到做到之人。 七娘遂侧身避过,将披衣取下,交到长辫侍女手中。 不知是否恍然,完颜亶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我想去看看表姐。”七娘道。 完颜亶点点头,对于七娘的行径,他是不大限制的。只要在大金境内就好,只要她不逃就好。 “我陪先生去吧。”他道,“那处路不好走,学生有些担忧。” “不必了。”七娘淡然一声。 说罢,她转身便走。未有甚解释,亦未有甚流连。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她的一切,理所当然地不与完颜亶相关。 完颜亶叹了口气。 十年了,她从来这般冷冰冰的,软硬不吃。 “多派些人跟着。”完颜亶向身后侍从道,“谢七先生若少一根头发,你们提头来见。” 侍从们施礼应声,早已习惯新皇的威严。 马车咯噔咯噔地行,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偌大的草原之上鲜有人烟,偶有几只牛羊行过,悠闲而恣意。 此处是五国城近郊的坟场,埋的多是汉俘。 马车在一处停下,七娘拖着汉家衣衫,缓步下马。 表姐,七娘又来看你了。 五年前,金主病逝。个中缘由,旁人不知,七娘与朱凤英皆是心知肚明。 朱凤英在金宫忍辱多年,不就是为得那一刻的痛快么?这倒真是表姐的性子! 记得金主病亡那夜,朱凤英换上了私藏的汉服,一把利剑抹过脖颈,只喃喃道了句: “阿楷,凤娘不曾相负。奈何桥头,你等我”。 七娘垂着眸子,在朱凤英墓碑前顿住脚步,其上几个工整汉字宋郓王妃朱氏凤英之墓。 这几个字,也许是完颜亶能给的最大善意。 七娘侧身坐下,只轻抚朱凤英的墓碑。 她没有带蜡烛,亦无香火纸钱。 表姐说过,生前受尽凌辱,愿死后不受金贼香火。 七娘叹了口气,又看向一旁的墓碑。那是郓王赵楷的,她的楷兄,表姐的夫君。 “表姐,”七娘轻声道,“七娘都老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归国之期。你说,你如今与楷兄地下相聚,算不算是一种圆满?” 可自己与夫君,却依旧千里分隔。 也不知酿哥哥如今是个什么模样?算来而立有余,可还是当年汴京初见的少年郎? 她垂下头,一声自嘲的笑。 七娘倾身侧卧在朱凤英的坟包之上,头枕着臂弯,便似从前闺阁之中,朱凤英揽着她打趣。 放眼望去,草原上林立的墓碑坟包,还有不少是谢家人的。 七娘睫毛沾了一团雾气,视线渐渐模糊。 她闭上眼,眼角落下泪。 “七姐姐。”忽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七娘并未应声,似是不闻。 谢菱立在一侧,一身金国贵族打扮,身后的侍女挽着装香烛纸钱的篮子。 见七娘不说话,不远处的侍从忙围了上来。 一领头的道: “九王妃赎罪,陛下交代过,还请王妃离帝师远些。” 谢菱一怔,旋即垂下眸子: “故人多已不存,父母跟前,七姐姐当真这般对菱儿么?” 七娘这才睁眼坐直,一双眼通红而肿胀。 她挥了挥手,示意侍从退下。 “帝师,这”侍从有些犹疑。 “不妨事。”七娘道,“便是有事,我一力扛着,只不与你们相干。” 侍从们面面相觑,不敢违逆七娘,却又放心不下。他们只稍稍退远些,一旦出事,总还能及时上前。 谢菱笑了笑: “皇帝待七姐姐真是极好。难怪九年了,七姐姐依旧不肯回王府。” 说罢,谢菱便蹲身要点烛上香。 “住手。”七娘一声冷言,“大宋英魂,不受金贼香火。” 谢菱蓦地顿住,双手悬在半空。 默了半刻,她方收回手,与七娘对坐。 “七姐姐还怨我吧。”谢菱叹了声,“我有我的无可奈何。我与七姐姐,总是不同的人。” “我不怨你。”七娘道,“趋利避害,适者生存,你选你的路,与我无关。” 谢菱忽一声低笑: “到底,七姐姐还是看不上我。” 不怨,有时并非原谅宽恕。而是不在意,不值得。 七娘抬眼看她,只见谢菱一脸落寞。 一瞬恍然,真似回到了当年的谢府。那个雪地梅树边,可怜兮兮的,想要与兄长姊妹一同玩耍的小娘子。 “菱儿,”七娘的声音很轻,“这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唤你。”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 “没有人自小该被轻贱,也从未有人真心轻贱过你。一直轻贱你的,不过是你自己。” 坟场之上寂静无声,很长很长的安静,很长很长的默然。 旷然天地间,只闻得二人的呼吸之声。 “不是我。”谢菱忽道,在寂静的坟场上,声音显得犹然刺耳。 七娘却不再言语,起身理了理衣裙,越过她而去。 “七姐姐!”谢菱转身高唤,“不是我!” 她指着眼前林立的坟包: “是他们!是表姐,是大夫人,是谢家人!” 谢菱几乎在嘶吼。可声音越大,越显得心虚。 她乍然一声冷笑,一直以来,只是自己在自轻自贱么? 果真如此么? 望着七娘的背影,谢菱只觉站将不稳。眼前的坟地里,原本也是她的亲人 谢菱撇开相扶的侍女,急急朝前行了几步。 “七姐姐!”她含了一汪泪,嘶声唤,“菱儿错了,菱儿错了” 嗓音沙哑,却是多年来难得的真挚。谢菱缓缓蹲下身,抱着双膝,将头埋进臂弯。 七娘的脚步不停,面上亦无甚动容。 自己的心魔,总要自己经受,与人无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寸金2 七娘的马车回到金宫时,已是入夜时分。宫灯精致,亮起重重灯火。 回想起坟场上的谢菱,七娘蹙了蹙眉。那是她唯一的妹妹,曾经也真心护过自己的小妹。如今这般境况,真有些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车渐行渐缓,在长巷之中停下。四周是巍峨的宫墙,投下暗压压的影。 一侍从小跑着上前: “帝师,九王爷拦车。” 七娘挑帘看了一眼。 只见完颜宗廷一身金国锦袍,垂手立着,光洁的下巴生出络腮胡。越发,像一个金人。 “别理他。”七娘道。 车刚要再走,却见完颜宗廷一把夺过马缰: “袅袅,九年了,你还不随我回去么?” 宫里拦了无数回,宫外拦了无数回,她却依旧不愿回去。 七娘垂眸一声冷笑: “王爷叫错名了。” “袅袅!”完颜宗廷道,“住在宫里对你不好。你知不知晓,朝上朝下都怎样讲你和阿亶的闲话?” “九王爷,”七娘不急不缓,像在讲道理,“我是陈夫人,不是你要找的人。” 完颜宗廷自鼻息哼了一声: “你是在怨我?是在跟我赌气么?” 七娘乍一声笑: “真有趣,适才你的王妃也问我,是不是怨她。你们夫妻二人真有意思,我书未读完,学问未做完,哪有那份闲心?” 完颜宗廷默了半晌,声音压得很低: “好歹,我救过你一命。你便是如此报答的?你的读书,你的道德呢?你的知恩图报呢?怎么,陈酿没教过你么!” “你不配提他!” 七娘冲出马车,眸子冷冽似冰刀。 “救我?”她开始上下打量完颜宗廷,嘴角含着轻蔑的笑,“你扪心自问,是真心救我,还是救你那可怜的自尊心?金不金,汉不汉,你在哪里都是个外人!” 完颜宗廷闻言,背脊僵直,猛退后几步。 他下意识地扶住宫墙,不敢直视七娘。 七娘不再看他,掩身入了马车。 正待向前,完颜宗廷似反映了过来,一把推下车夫,驾着马缰。 “你今日必须随我回去!” 他言语强硬,似多年之前,他在她院落下了一把铜锁。 车中的七娘却不惊惶,只摇了摇头。 完颜宗廷正待扬鞭,却见完颜亶骤然立在巷口。他身着一件汉人直裰,负手而立,夜掩映下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帝王气。 “九皇叔,”他沉声道,“你要带谢七先生去何处?” 完颜宗廷对上他的目光,正欲开口。犹疑半刻,还是先下马行了礼。 只听他道: “接她回家。到底,她是我的侧妃,怎好多年叨扰宫廷?” “可她不愿。”完颜亶的样子很认真。 完颜宗廷道: “她是我的侧妃,这是事实。总不能不讲道理吧?” “能啊!”完颜亶含笑,“我是大金的君主,我能,也只有我能” 完颜宗廷闷笑了两声,肩膀微微抖动: “阿亶,我想你忘了,当年是谁不遗余力扶你登上皇位。” “九皇叔,”完颜亶忽正,近前一步,“想来你亦忘了,你如今不该唤朕阿亶,亦不该以我自称。” 完颜宗廷的手不离马缰,越握越紧。 “皇上的汉学,学得真好。”完颜宗廷道,“狡兔死,走狗烹,学得尤其好。她教皇上的?” 他指向掩着帘子的马车。 完颜亶如今亲政,朝堂已然稳固,又何须旁人指手画脚! 完颜亶方道: “九皇叔是个聪明人,既知这个道理,朕也不必多言了。朕说过,会替九皇叔养老。” 他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再不要想沾染权力分毫。 完颜宗廷笑了两声,渐渐放开马缰,施礼道: “微臣告退。” “九王爷!”车中的七娘忽开口唤住,“你的王妃还在五国城的坟场,去接她回府吧!她已然不配做个汉人,让她做个堂堂正正的金人吧!” 说罢,马车又咯噔咯噔向前行,消失在悠长的巷子中。 完颜宗廷愣然立在巷口,望着马车的影,忽而不知所措。 他算计了一辈子,算计鲁国公府,算计金人,算计妻子,算计周围可以算计的一切。 到头来,真正被自己算得死死的,正是完颜宗廷自己! 想来,这就是报应吧! 七娘说的对。 他金不金,汉不汉,对于任何人事,都未曾全抛一片心,换来的自然只能是算计! 他举眸凝视前头悠长的巷子,凉风习习,空无一人。 像极了他已过去的半生。 有的人,回首过往时,不论欢愉或是辛酸,总是心有所感。 但完颜宗廷没有。 他的一生,只有算计。而算计,又有甚好回忆的呢? 时有侍女经过,捧着食盒,应是哪宫妃嫔的宵夜。 食盒冒出香气,完颜宗廷一怔。 在汴京时,老付家的韭黄虾仁包亦是这个味道。他每每打马而过,总要买上一份。 想来,那便是他最真心的时候了。 完颜宗廷低头一笑,隐约哼起歌谣,腔调有些怪异: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他负手而去,随着歌声,消失在狭长的巷中。 七娘自是随完颜亶回到宫殿。都说皇帝年幼,离不得帝师,还在寝宫置了方庭院给帝师居住。 这才无心人看来或许是个笑话,哈哈两声也就过了。但在有心人眼中,却易生出闲话。 不过,金国不似大宋礼仪齐备,这些闲话也多是玩笑意味,并未在道德层面。 “先生!”刚下马车,完颜亶便追着七娘,“先生留步!” “先生看看这个。”完颜亶邀功似的递上几卷文稿,嘻嘻笑了两声。 七娘接过展开。 这正是去年完颜亶在金国境内实行的“天眷新政”。一切仿宋而治,三省六部,制定礼仪。 这些书卷上,是近来打算完善的条款。 七娘看了一眼,不多言语,又递还给他。 “先生,”完颜亶有些紧张,“可有不妥之处?” 七娘遂道: “你是金国皇帝,我是宋人,你不必问我。况且,我只是个教书的先生,政事本与我无关。” “可是先生” 话音未落,只见七娘已越过他回房。 完颜亶上前几步,靠在她窗边,低声道: “谢七先生,学生知你为何冰冷,知你念着谁。可他若真心在意你,十年了,为何不来救你?” 借用了红楼梦的好了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寸金3 窗内不问半点声响,只见蜡烛一瞬吹灭。完颜亶亦跟着怔了怔。 他低着头,喃喃道: “记得九皇叔说过,师爹欠他一个人情。如今九皇叔不理事了,不如,让师爹将人情还给阿亶吧!” 说罢,他又看一眼黑漆漆的窗,举步回了寝殿。 七娘趴在案前,将头埋进臂弯。 完颜亶的话像一根刺,直往她心尖扎。 她不是不信酿哥哥,只是十年的光景,十年的相思,实在是太难熬了。 “酿哥哥,”她喃喃自语,“酿哥哥蓼蓼好怕” 怕九年前灌木丛中的背影便是最后一眼。 酿哥哥,你还记得蓼蓼的模样么? 七娘一时有些惊慌。她忽撑起身子,摸索着纸笔,借着月光画出他的肖像。 十年未见,陈酿的面貌在脑中日渐模糊。唯有如此,时时描摹,才能将他的一丝一毫牢牢记住,片刻不忘。 即便哪日再见,也不会因年光久远而相逢不识。 大宋的夜,更清朗些。 月光洒向莲塘,露出的花苞粉白颜,娇嫩又妩媚。时有风过,拂动莲叶,正一片绿浪荡漾。 湖心的三角亭上,一张纸,一壶酒,一个人。 陈酿一手撑着石桌,落下最后一笔。亭亭少女跃然纸上。 他嘴角含笑,唇间的胡须亦跟着上扬。 忽而笔头一转,朝纸上少女的鼻尖轻点: “酿哥哥老矣,你还是从前的模样。” 说罢低头,自嘲一笑。 其实,七娘应也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吧。十年很长,也很短,足以让人忘却,也足以让人痛得更深。 “陈二哥!”忽听亭下一声唤。 只见王绍玉一身玄袍子,手中提着一坛酒,朝陈酿举了举。 他也早过了而立,蓄了须,眉眼间却依旧留得一分少年风姿。 陈酿笑了笑: “这酒吃了十年,每每吃醉,却还敢来?” “今日高兴!” 绍玉说罢,径自行上三角亭。 他将酒坛搁在一角,凑上去看画。一时间,有些愣住。 陈酿的笔法,承自太学,栩栩如生,倒似见着活生生的七娘一般。 绍玉含笑: “想来,很快陈二哥便不必对着画了。” “的确值得喝一杯。”陈酿道。 他将画亲自收好,又朝绍玉做了个请的姿势。 绍玉又道: “待七娘回来,也要叫她辨一辨,看陈二哥画得几分像。” “自然是十分神似。”陈酿笑道,先兀自吃了一盏,“这酒的味道,竟十年未变啊!我记得,你得中进士那年,亦是吃他家的庆功酒啊!” 绍玉嘿嘿笑了两声,方道: “自然了,咱们吃了十年,那掌柜也摸清了口味。今日算他有良心,这是请咱们老主顾吃的。” 陈酿点头,若有所思: “明日让他备几坛子桃花酿吧!蓼蓼爱吃那酒。” 七娘这个喜好,绍玉自然也是知晓的,遂连声应下,说明日一同去。 “对了,”绍玉道,换了正,“北上的日子可定下了?” 陈酿道: “明日还去太子府商议一番。此前本有议和书,金贼屡屡背盟,便怪不得咱们了。” 绍玉点头: “我看昨日朝上,秦桧老儿被太子堵得哑口无言,就觉痛快!金贼背盟,还欲行和谈之事,哪有这个道理?” 如今太子当权,三省六部多有拥护,皇帝全然一个空壳,自然护不得秦桧。 此番北上,再不会如十年前一般提心吊胆,也不会有人临时召回了! 陈酿方道: “秦桧是个聪明人,既知无能为力,他亦不会垂死挣扎。他重的是秦家的利,如今有阿棣在朝,秦家无损,也能稳住他几分。” “是这个理。” 绍玉应声,又与陈酿推杯换盏。 三角亭上两个男人,对坐而饮,皆过而立之年,皆是朝廷命官。气度之上,自比从前多几分沉稳而真性真情,却与过去无二。 十年前,王家与韩家军c岳家军决定扶持太子,厚积薄发,就等着再次北上的一刻。 如今太子已然长成,大权在握,恰逢金贼背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故而,今日之酒,既是叙旧,亦是壮行。 秦府之中,却不比陈府的意气风发。 也许自十年前北上,秦棣第一回忤逆兄长,日后于朝堂之上,便再未听过他的话。 “大哥,二哥,用饭啦!”秦榛的声音传来,“今日可是阿榛亲自下厨啊!” 闻着言语,秦棣与秦桧皆从各自的房中出来。 十年来,秦榛的厨艺早练得炉火纯青,再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 秦桧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他含着笑,行路比过去慢些。 秦棣眼眸闪了闪,看着垂垂老矣的大哥,一时恍然。 他忙上前,搀扶着秦桧: “大哥慢些。” 秦桧哼了一声: “还没死呢!” 此话既出,秦棣与秦榛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 秦榛噙了一抹笑,扶上秦桧的另一侧,道: “平白的,大哥却又生气作甚?二哥不好,过会子罚他洗碗便是!” 秦桧吹了吹花白的胡须,看向秦榛: “说人家,倒忘了你自己的事!二十好几的小娘子,依旧待字闺中,是个甚么道理!” 从前也与秦榛说过许多人家,非富即贵,偏她一个也看不上眼。一来二去,拖至如今。 被秦桧一训,秦榛讪讪低下头。 此时再不是十来岁的少女羞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大哥,”秦棣劝道,“咱们也不是养不起阿榛,何苦让她去别家受气?你看,她若嫁人,谁给大哥做这些好吃的!” 秦榛紧忙着附和: “正是正是。近来研习古菜式,颇有心得,大哥定要尝尝!” 秦桧白了这对弟妹一眼,兀自坐下。 秦棣遂与秦榛使了个眼,二人一齐跪在秦桧跟前,磕了个头,齐声道: “祝大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大哥,生辰万福!” 秦桧一愣。偌大的厅堂之中,一双弟妹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心口一酸,眼角有几分发红。 近来朝堂之事颇为棘手,一时忙乱,倒忘了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他端了端身子,作出兄长的威严: “年近六旬之人,还过什么生辰!你二人也不小了,怎跟孩童一般?” 兄妹二人遂起身,分坐秦桧两侧。 秦榛挽上他的手臂,含笑道: “可你是我们的大哥啊!咱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我们不记着你的生辰,谁还记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寸金4 秦棣看向秦桧,亦附和道: “大哥,外边是外边,可关起门来,咱们是彼此最亲的人啊!” 秦桧一时沉吟,看看秦棣,又看看秦榛。 弟弟所言不错,二人同在朝堂,政见相左,总不该将脾气带回家中。 他叹了口气,将一双弟妹搂在怀里: “是大哥小心眼了。” 秦桧笑了笑,又道: “你们长大了,总有自己的念想。大哥老了,再管不得你们咯!” 不定哪日撒手人寰,也就真管不上了。倒不如容他们自己搏一搏。 “大哥不老,”秦榛道,“大哥比街头的少年们还好看呢!” 说罢,她自己也噗嗤一声笑。 秦桧一把拍上她的头: “连大哥也敢打趣!” 一时间,兄妹三人哄笑一团。酒过三巡,已是子时。 因念着秦桧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二人遂先扶他歇下,方才行出院子。 仲春的风很暖,即使夜里,亦吹得人酥酥麻麻的。加之适才饮酒,秦榛的面颊一片嫣红,更得韵致。 秦棣转眼看向她,捻须笑了笑。 “二哥看我,莫当我不知晓。”秦榛柔声笑道。 秦棣嗯了声: “并不是偷看。” 秦榛摇头一嗔: “已是而立之年的人,还这般不稳重!” “方才吃了酒。”秦棣道。 一路无话,二人行过回廊,行上雕花的木桥。天上星星点点,闪着若有若无的光。 “何时走呢?”秦榛忽问。 她声音轻细,在夜里似一阵风。 “嗯?”秦棣似没听清。 “我说北上”她默了一阵。 “今日才定下,十日后。”他道,“方才大哥在,没好同你讲,怕他听着不痛快。” “我明白。” 秦榛低头道。她年逾二十,却还梳着未嫁之髻。有些违和,又有些令人心疼。 “阿榛,”秦棣唤了声,语气是不合时宜的郑重,“待北上归来,咱们的事,便与大哥讲明白吧。” 虽怕秦桧发怒,可一味瞒下去也不是办法。秦榛日渐大了,总不能不明不白地跟着秦棣,一辈子只做她的妹妹。 “二哥,”秦榛叹了口气,“缓一缓吧。大哥的身子不比当年,你也见着了,我是怕” 她再未说下去。连日来,朝堂之事已让秦桧心力交瘁。五十好几的人,哪还经得起接连的打击? 秦棣向前一步,搂上秦榛的肩,道: “其实,咱们三人日日一处,大哥未必不知晓。” 秦棣的心思,本也被告诫过。至于秦榛,他不信大哥丝毫不曾察觉。 秦榛有些怔然,还有些怕。 她的命,是大哥救的。如今这般,到底于心有愧。 “二哥,”秦榛轻声道,“发乎情,止乎礼,咱们做一辈子兄妹,不也是相守一生么?” 秦棣心头一酸,转头看向她。 她的面色不大好,分明不是真心话。 “能一样么?”秦棣对上她的目光,“若一样,你为何会心生愧疚?” 秦榛语塞,只默然垂下头。 秦棣又道: “况且,大哥那性子,岂会容你终身不嫁?阿榛,这对你不公平。” 他凝视着她,双手扶上她的肩,忽而正色: “我,还是别的男人。你想清楚。” 他,还是别的男人 这句话似一记重锤,猛砸在秦榛心口。 只能这般选么? 似乎,也只能这般。 又想要二哥的爱慕,又想要大哥的谅解,是否太贪心了? 她看着秦棣,只觉一团气噎在喉头。 “二哥,”她哽咽,“鱼与熊掌,到底不可得兼。” 秦棣轻轻揽她入怀,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阿榛,该来的总会来,你别怕。一切,有二哥顶在前头呢!” “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平安归来。” 秦榛埋头在他的心口,说话声音越发羸弱。 自古以来,送亲人上战场,总是令女子万分动容。 秦榛在他胸膛蹭了蹭,埋得更深些。 啪! 偌大的大殿之中一声,声响尤为刺耳。 一本奏折摔在大殿中央,落地时,朝前滑了一段,正停在一官员的脚边。 官员端直站着,猛然一愣,肩头竟有些发抖。 “废物!”坐在高位的完颜亶胸口起伏,“九年未曾动手,你们手生了?” 他一把拍上案几,轮廓分明的面容更添一分威严。 身着金国服饰的群臣面面相觑,连忙施礼: “皇上息怒!” “启禀皇上,”一老臣上前,“南边几路,四王爷已带兵支援,请皇上放心。” 提起四王爷完颜宗弼,完颜亶的神情暗了暗。 当年皇位之争暗流涌动,虽防着完颜宗弼,奈何根基太深,未能连根拔起。 如今恰逢战事,他本为金国大将,倒不得不倚仗他了。 完颜亶撑坐在皇位,默了半刻,道: “四皇叔那处若有消息,速速来报。” “晓得的。”老臣应声。 完颜亶微眯着眼,看着大殿下的排排臣子,忽生了一丝兴奋与热血。 自他登基以来,这是头一回临对大战。 少年天子血气方刚,总想着建功立业,日后青史之上不弱于人。 下朝之后,完颜亶只留下几个心腹大臣,一同等待战况。不觉间,天已黑了许久。 又吃了一盏奶茶,他遂低声向侍儿问: “谢七先生可歇下了?” “窗间还点着灯,似乎在作文。”侍儿应声。 完颜亶点了点头。想着七娘或许因为知晓战事而兴奋,又有些惶惶不安。 殿中的心腹之臣自然更懂察言观色。 一官员看向完颜亶,唤道: “皇上,帝师来咱们大金已十年了吧。” 完颜亶一时恍然。 自他登基,七娘的身份便不再是危险,他遂再未刻意隐瞒。朝堂上下虽不大提,多也心知肚明。 “十年礼遇,”官员道,“想来,如今也该是帝师知恩图报之时。” 这话说来奇怪。 完颜亶看向那官员,却不言语。 官员嘴角噙着一抹笑,接着道: “宋军的陈酿陈大人,似与帝师关系匪浅。” 这话并未说透,但在场之人谁又不知其意呢? 有关系,便是牵制;关系匪浅,则是更深的牵制。 完颜亶沉吟半晌,方道: “先等战果吧。帝师之事稍后再议。” 官员看向他,微蹙了一下眉。 皇上是动了恻隐之心? 但完颜亶不言,他亦不好再劝。一肚子的算计谋略,只得咽了回去。 七娘正于屋中作文,忽觉背脊一凉,手指微颤。才写下的文章落了墨点,尽作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彩鸾归令1 七娘的身份在金国已不是秘密,在宋廷就更不是秘密了。 在金国瞒着,是怕此前身份暴露恐有性命之忧。但在宋廷,不但不必瞒着,反而传得越开越好,名声越大越好。 “你们听说了么?原来陈大人多年不娶,是因着他夫人果真活着!” “欸欸欸!这事我知道!如今啊……” 说话之人打量四周一眼,嘿嘿一笑,要故意卖个关子。 一旁的妇人等不及了,忙催道: “快说啊!别是什么也不知,故意戏弄咱们!那不听也罢!” 这妇人倒将欲擒故纵玩的好。 那人也急了,一股脑尽吐了出来: “说那陈家夫人是汴京谢氏出身,早前谢老大人便看上了陈大人,先让做了小娘子的先生,后许下婚约。再后啊……” “再后怎的?” “流连辗转,流落金国了呗!” 围观众人一时垂下眼: “那就可怜了!” 寻常贵女流落金国的下场何等惨烈?他们虽未亲眼见过,可即便耳听,尤不忍闻。 “我同你们讲!”一汴京人挤上来,“谢七娘子哪是寻常人?她可是入过太学的!” 有人附和: “流落金国不假,可她才学惊世,如今连金国的小皇帝亦尊她一声‘先生’!” “如此说来,金国皇帝岂非学的汉学?” “可不是!” “你们说,金贼占咱们大片土地,咱们的人占了金贼的脑子!也不知算谁欺负谁!” “故而啊,谢七娘子功不可没啊!虽未舞刀弄剑,也算得巾帼英雄也!” “此番北上若成,也应迎回来吧?” …… 百姓们的闲话说起来便没个完。 此时,七娘的轶事早已从茶肆移交,传遍大街小巷。 王绍玉负手行在街头,步态比从前更沉稳些。已是而立有余之人,再不得像少时一般风风火火了。 他慢悠悠地走,耳畔过的尽是这些话,他亦颇为留意。 只自语笑道: “到底还是低估了临安传闲话的速度。” 一侍从正自巷口小跑而来,见了绍玉,方抱拳道: “小王大人,城北城西也已传开了。” 绍玉点点头,又道: “安排的兄弟可能说清楚么?毕竟事情有些复杂。如若不然,这厢我去说也就是了。” 侍从险些没惊吊下巴! 堂堂王三郎小王大人,派人传闲话也就罢了,怎的还要亲自上? 这人不是朝廷命官,世家子弟么?这般作风,还真是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绍玉捻须看着侍从。 侍从一头冷汗,被人看穿心思,哪还敢应声? 绍玉笑了笑: “我本就不是个斯文人。” 幼时在汴京,伙着七娘与五郎,怎样的事没干过?这会子顾什么斯文? 那些市井上寻的人,也不知将七娘说得够不够好! 但定然不如他王绍玉说的好! 绍玉遂道: “还是要事必躬亲,本官才放心啊!” 他拍了拍侍从的脑袋,笑道: “走吧!” 侍从抬头,一脸不知所措。去哪里?该不是要治他不敬之罪吧? 绍玉扶额: “去传闲话啊!你们这般蠢笨,还说不要本官亲自出马?” 他含着一抹笑,拂袖向前行去。 美名远扬,妇孺皆知,才更有可能被迎回。 七娘,是时候回家了! ……………………………………………… 烛火晃动,帐中灌入一阵风,乍暖还寒。 陈酿伏在案头,一点豆灯幽微,半照上他的胡须。案上是一幅展开的舆图,案角搁着一盒藕粉桂花糕。 舆图之上,密密麻麻尽是记号。他握着笔管比划,不时拉一下肩头的披衣。 秦棣行过帐外,望着窗上陈酿的影子,倒见出几分萧索。 “陈二哥。”他步上前去,只隔着窗户唤,“过子时了,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行路呢!” 陈酿嗯了声,灯火依旧未熄。 秦棣默了半晌,不见动静,只得掀帘进去。 果然,又在钻研战局战事! 秦棣摇摇头: “随军的刘大夫不是才嘱咐过?陈二哥近来疲于行军,还是少熬些夜的好。这些舆图,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陈酿见他进来,抬眼点头,算是施礼。 遂道: “你自己坐,茶在火上煨着。” 秦棣语塞,还真当他是来吃茶闲坐的? 陈酿看他一眼,又道: “金贼不是好对付的,此番又是完颜宗弼领兵。咱们吃过他的亏,丝毫不敢大意啊!” 秦棣叹了口气: “你没日没夜地熬,若病下了,只怕军心不稳,岂不更麻烦?” “不碍事,又不是小娘子家,何至于那般体弱?”陈酿笑了笑,又道,“阿棣,此处有条路,此前并不曾在意,你也来看看。” 陈酿又开始在舆图上比划。 秦棣一听战事,眼睛噌地亮了,忙靠上去。 军营之中,战事为大,也就再顾不得睡眠了。 他看了半刻,半带惊讶地撑起身子: “这条路自西边而来,不在官道之上,平日鲜有人烟。听闻盗贼出没,更没人去了。” 陈酿点点头,又道: “若有援兵自此处而来,于金贼而言,自是意想不到。” “援兵?”秦棣瞪大了眼,“此处还有援兵可用?” “肃州。”陈酿朝舆图上一点。 秦棣恍然大悟。 肃州背靠此道,道上山势险恶,百姓平日皆由前方码头与官道出入。一时间,到叫人忘记还能这样走! 况且肃州多山,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便是调开些军对,余下的守个城总是绰绰有余。 秦棣再理了一回,笑道: “适才还劝你莫要熬夜!看来,陈二哥的脑子在夜里反而更清醒些。” “或许吧!”陈酿轻笑一声,目光不自主地看向案角的藕粉桂花糕。 忽一阵风入,卷起帘子,激得陈酿猛咳了两声。 秦棣忙替他顺气。 “还是该听刘大夫的话吧?”他道,“这会子总该歇下了。” 陈酿摆摆手,直起身来: “我去韩将军那里,将肃州之事论一论。明日你起早些,应是会招大家商议的。” 秦棣只得点头。 “对了,”他又道,“听闻驻守肃州的魏大将可是一把好手,若真可行,此番的局势倒也稳了。” “他自来便很厉害。”陈酿嘴角含着一抹笑,说罢,只往韩世忠帐中去。 留下秦棣一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酿说“自来”。莫非他与魏大将本就相识? 秦棣甩甩头,再不去想。左右等陈酿与韩世忠商量一夜,明日一切也就尽知晓了。 他打了个呵欠,转身回到自己帐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彩鸾归令2 又是一夜的商讨部署,完颜亶回到寝殿时,已然三更时分了。 零星几声蝉鸣沙沙,提醒着天气渐热。 完颜亶舒了舒手臂,见七娘窗前依旧亮着灯,不由得拧一下眉头。 近来战事胜负不定,自己自是为金国弹尽竭虑,鞠躬尽瘁。 而七娘 完颜亶低头一笑。 据侍女讲,她挑灯夜读,多是看些兵书舆图。呵,还能为着谁呢! “谢七先生,”他朝门上轻叩两声,“还不曾睡么?” 屋中嗯了一声。 完颜亶顿了顿,向身旁侍儿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只见他端着一碗汤团子进屋。面色难掩疲惫,却依旧挂着笑。 “夜色深沉,想来先生饿了。” 他轻轻搁下,倒没有多的话。 七娘的侧脸被灯火照亮,轮廓似晕开金边,空灵又不真实。 她抬头看了眼: “多谢。” 完颜亶在她对面坐下,欲语不语。 又过了半晌,七娘方掩上舆图,只道: “你才下朝吧,可吃过了?” 完颜亶趴在案头,本昏昏欲睡,闻得此言,却一瞬亮了眼睛。 “近来废寝忘食,还不曾用饭。”他笑道。 七娘瞥了眼汤团子,还冒着热气: “你吃吧,我不饿。吃完快回去歇下。” 完颜亶却摇摇头,又将汤团子朝她跟前推了推: “先生为先。他们过会子再送来就是。” 七娘不再推辞,也不动筷,只道: “近来宋军多有告捷,我很开心。但对你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怎的还有心思来我这里?” 这话说来锥心。 完颜亶面色僵住。谢七先生下个逐客令也能噎得人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转而含笑,故作不懂: “先生开心就好。近来不见一个笑脸,学生还以为得罪了先生。” 七娘哼笑一声。 完颜亶自小就爱带着天真的面具,幼时还能唬唬人。可他如今已是大金国主,也不知天真给谁看! 他见七娘并未生气,又趴回案头,叹了口气。 只撇嘴道: “做皇帝真累!事无巨细尽要操心,战事一起,朝上那群废物只巴巴望着你。好没意思!” “先生,”他撑起头,“阿亶觉得愈发不会做皇帝了!” 他偏头望着七娘,似乎所言并非军国大事,而是一道难解的功课。 七娘被他这样子气笑了: “别这般看着我,我亦不会。我不过带你读书作文,别的事我管不上,也管不来。这些事,日后莫提了。” 完颜亶讪讪,神情中带着幼稚的不服。 他抬手指向案头叠起的舆图: “那这是何物?” 七娘转头看去,伸手抚过,食指在其上轻点: “这个么我总要算着路程,算着日子,看我夫君何时接我回家啊!” 完颜亶一瞬泄了气: “先生还想着走啊” 他叹了声: “可阿亶年幼,先生果真能放下心么?” 七娘手指微顿,扫了他一眼。她目光冷冽,心下却有些动容。 十年了,也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 她见过完颜亶傻里傻气地悬梁刺股,也见过他被皇叔们逼得退无可退。即位之初,力排众议兴汉学,行汉制。 其实,也是个顶不容易的孩子啊! 她转头看向他,这孩子在她面前,似乎从未有甚隐瞒。 也许,唯有在她跟前,他能做个天真的孩子。 “阿亶,”七娘轻声开口,难得的温和慈爱,“你已长大了。事实上,早不需一个谢七先生。让我以这个身份安然度日,不过是你的善意。” 完颜亶亦正色起来,少年的轮廓,总是额外俊朗。 他道: “先生能教阿亶,已是阿亶的造化了。可当不起先生这样的话。” 七娘笑了笑,他眼底到底还存了分难得的真挚。 她垂眸,一时感慨: “若非战时,或许,我会将你当作亲弟弟。” 但他是金人,金国的国主,阻止自己归宋之人。 “战争,总是令人难过的。”完颜亶亦叹了声。 天色渐晚,月影越发朦胧。时有云朵飘过,窗前一明一暗,提醒着滴答而过的时辰。 “不早了,先生早些歇下吧。”完颜亶方起身告辞。 行至门边,七娘忽唤住他: “阿亶。” 他回首。 七娘默了半晌,道: “若真到了那一日,你会放我吧?” 哪一日? 韩世忠岳飞大军压境,她的夫君来接她的那一日么? 完颜亶轻笑。 十年,她的心依旧捂不热啊!那么二十年c三十年,又有甚不同呢? 他抿了下唇: “十年,已够了。” 说罢,他跨门而去,恰撞了一怀月光,清冷又凉薄。 次日天刚蒙蒙亮,金宫的大殿已候着几位心腹大臣。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不安隐藏在眼底。 完颜亶端坐高位,不怒自威。 “皇上,”一臣子上前,“帝师那头,可有退兵之策?” 完颜亶回想起昨夜,七娘案头干干净净,无甚记号的舆图,摇了摇头。 本想通过她的神情试探一番,谁知她那样防备!见着他进屋,只叠了舆图,连试探的机会也不给! 一臣子哼了声: “她不仁,咱们只好不义了!” 另一臣子附和: “身为帝师,一心向宋,如何能留?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请皇上早做决断!”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完颜亶锁紧了眉。 决断?他们早想要要七娘的命吧!不能策反的宋俘,在群臣眼里只能是祸害! “别动她。”完颜亶道。 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容不得半点反驳。 “皇上!”有臣子一副死谏的姿态。 完颜亶却抬起手,神情暗了暗: “朕自有打算。” 上朝的钟一声闷响,似这初夏的天气,烦躁又闷热。 官员们齐齐二列,仿照宋制,礼仪齐备,鱼贯而入。心腹官员们再不开口,只与群臣一起施礼。 朝下总是比朝上更热闹。 几个低等的官员结伴而行,对今日朝上之事交头接耳,满脸掩不住的疑惑。 “陛下这般做,可有甚深意?” “谁知道?圣心莫揣,咱们吃皇粮做事就是,事不关己切莫多言。” “你说的是,受教了。” “不过,总是太奇怪了些!” 不独他们,金国上下早已暗地流传猜测不绝。 只因朝上完颜亶开了御口。 三日后,御驾亲征,帝师随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彩鸾归令3 ,最快更新小先生请赐教最新章节! 越往北走,风沙越大。虽已入夏,却依旧凉丝丝的。疾风骤雨一来,营帐也跟着拉扯,叫人不得安生。 陈酿裹着披衣,被激得咳了两声。 韩世忠看他一眼: “还病着?” 陈酿清清嗓,摇头道: “不妨事,寻常风热罢了。刘大夫拿了几剂药,再吃几日也就是了。” 韩世忠点点头,遂不再问。 窄小的营帐中坐满了将官,近来军情紧急,多有在一处商讨的时候。 陈酿接着道: “才有探子来报,完颜亶御驾亲征。看来,是孤注一掷了。” 韩世忠笑了笑: “金人的小皇帝初登帝位不久,年纪又小,想来不大能服众。自然更在意功勋,要压一压群臣。” 史雄手肘搭在膝上,哼了一声: “金贼小儿,敢来咱们便打得他哭着喊娘!” “就是!”有将官附和,“他不是崇尚汉学么?咱们也教教他,什么叫擒贼先擒王!” 话音刚落,帐中一片哄笑。 十年的光景,眼前有史雄这般的老将,亦有后起之秀。老老少少眉间英气逼人,自有一番意气风发。 十年蛰伏,这一回总该一鼓作气了! 陈酿扫了眼四下众人,似乎唯有自己静如止水。擒贼先擒王纵然是好,可他心中还存着一分忧心。 探子的话,像是只说了一半。 只听帐中又有人道: “魏大将已快马加鞭,想来,下个关口便能与咱们汇合。到底是陈大人的计策好,咱们这群武夫真当刮目相看。” 陈酿方道: “社稷之事,不敢怠慢。虽说咱们多有胜算,魏大将此来,总是更稳妥些。” 众人连连称是。 一时颇有热血,又纷纷告辞,各自练兵去。 陈酿见众人皆行出,才要举步,却是韩世忠唤住他。 “先生留步。”他说罢,自一番沉吟,像是有话要说。 陈酿回身,只静静待着。 适才众人拥在一处,闹哄哄的。眼下一瞬皆去,又有些过分安静。 韩世忠向前行了几步,道: “完颜亶御驾亲征……这……只是其一。” 陈酿目光微滞。果然,还有其二。 韩世忠接着道: “方才人多口杂,怕贸然说了,对先生不大好。故而,让探子隐了半句。” 陈酿与韩世忠共事多年,他从来不是这般吞吞吐吐之人。这般反应,想来是真遇着了棘手之事。 陈酿心下忽而一沉,似乎已猜到几分。 完颜亶年纪虽小,但用兵用计甚是诡谲。他所用之计,与陈酿相关,又令韩世忠难以开口的。 除了她,还能是谁? 七娘如今落入金人之手,是否会利用她做些什么? 陈酿心头咯噔一下,微微踉跄一步。 “先生?”韩世忠蹙眉。 陈酿缓了缓呼吸,只道: “其二,是否是帝师随行?” 韩世忠默了半刻,叹道: “先生高才。” 七娘的身份早不是秘密。虽有许多好处,却也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一旦完颜亶以七娘威胁,陈酿必定进退两难,落个里外不是人。 这倒并非最要紧的。 此势若成,陈酿不稳,难免受人猜疑,军心自然就不稳。 而军心,却是最要紧的。 可威胁这等下流行径,完颜亶身为一国君主,当真敢做?说到底,这也是他的声名。 “先生,”韩世忠道,“谢夫人她……哎,想我也是看着你们成亲的,只是国难当头,还望先生……” 还望先生国事为重,当断则断? 陈酿紧闭着唇,闷咳了两声。 “先生的病还未好?”韩世忠又近前一步。 陈酿抬了抬手: “不妨事。将军,学生是大宋子民,自做该做之事。” 韩世忠一声叹息: “你明白就好。” 陈酿点点头,又道: “完颜亶行事太诡,既是这般境况,咱们须得防患于未然。” “先生有计?” “魏大将那头,或许要换条道走。” 陈酿说罢,凑上前低声道了些话,便又行出营帐。 不知何时,天上已盖了层层乌云。大风呼啦啦地吹,衣袍黄沙卷做一处,兵士们急急奔走,无不忙着收衣收柴。 空气有些闷,陈酿又咳了两声。他抬头望天,瞧来,应是有场雷雨。 ……………………………………………… 山间的草丛轻微晃动,但此时无风。草丛间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似在行走,但一步一步,都极其谨慎。 嗖! 忽一支利箭飞过。还不及看清,草丛间已然渗出一大滩血迹。 马蹄咯噔咯噔过去,长矛在草丛间挥了挥,挑出一具尸身,原是一头红毛狼。 红毛狼已然断气,眼睛却还闪着绿光。 “大将!”来人高举长矛,其上挂着红毛狼,“大将好身手,是狼!” 打猎的人都知道,狼是最为谨慎,也是最不易猎的。 不远处的男人们定睛瞧了,霎时间一片欢呼。他们接着兵士打扮,行在前头的,正是魏大将。 有人笑道: “才打了一只虎,这又是一匹狼,虎狼之师不过如此!” 魏大将长身魁梧,皮肤黝黑。他轻勾一下嘴角,道: “打猎是打猎,打仗是打仗,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西南山多,恐有埋伏,还是谨慎些的好。” 一众兵士齐声道了句“是”。 几人将新打的红毛狼捆了,方继续行路。才行不到一里,便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魏大将,魏大将留步!”来人策马狂奔,手中高举卷轴,“韩将军有令!” 魏大将调转马头,速速接过卷轴。军情紧急,自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看了一回,方道: “改换路线,从金贼后方围堵?” 为蒙蔽对方,临时改换路线也是军中常事。莫不是,金贼对他的动向已有察觉? 来人道: “是陈大人的计策。倒不是金人之故,只是烦魏大将顺道救个人。” “谁?”魏大将不解。 来人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只递上一副肖像。 “是位故人。陈大人说了,魏大将看后自明。” 说罢,他递过肖像,返身离去。军情之事来去匆匆,半刻也不敢延误。 至前头安营扎寨,魏大将方打开肖像。 图上正一位十八九的小娘子,眉目之间倒有几分熟悉。肖像旁一排蝇头小楷,有云: 烟云十年,可识祁莨是谢娘? 祁莨! 魏大将一瞬晃神。这个名字,十几年没听到了。 那个太学之中,娘里娘气的小祁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彩鸾归令4 魏大将紧握着那幅肖像,思绪里的那些事,远得如前世。那时没有魏大将,他只是太学一位普通的学子,魏林。 魏林又看向手中的肖像,确是祁莨的模样,只是年岁大些。 他认得祁莨的时候,祁莨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算来,如今也年近三十了。 “谢娘”他喃喃念着陈酿写的字,低头笑了笑。 那时一同入学的,确有两位小娘子,是谢家七娘子与朱家二娘子。一时风光无两,轰动了整个汴京。 小娘子们入太学自是隔着屏风,课堂上从来也见不着面貌。 不想,竟是与自己混了许久的兄弟! 若不是陈酿传来这幅肖像,他或许这辈子都蒙在鼓里。 十年前,陈酿的夫人谢七娘子被俘北上,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想来画上也是十年前的年纪。 为魏林握着肖像,又笑了两声。 有意思!这个陈酿在太学时就有意思,如今更有意思了。 他定是怕只提七娘,魏林嫌他儿女情长,不愿去救人,故而将“祁莨”的名号搬了出来。 其实他也明白,七娘在完颜亶手上,确实太危险了。不独七娘自己,对大宋军心的稳固,亦很危险。 人是一定要救的。 救了人,他与韩家军两面夹击,金贼没了威胁倚仗,自然只有挨打的份。 不过,救人又岂是那样容易的?金贼摆明了拿七娘做筹码,必定多有防备,不得不好生计划一番。 自打送了肖像与魏林,陈酿便整日整日地坐立不安。原本风热引了咳嗽还不曾痊愈,这会子倒更厉害了。 他才吃过药,有侍从收了碗去,恰遇着史雄进来。 史雄望着药碗,蹙眉道 “要不让刘大夫换个药?吃了这些时日,却总不见好,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陈酿笑了笑 “史大哥倒成医者了。” 说罢又咳了两声。 史雄摇摇头,也拿他没办法,只道 “我听韩将军说,你让魏大将去办那件事?” 陈酿点点头,又拿起桌上的舆图推敲。 史雄又道 “既有人去办了,你怎的还坐立不安的?” 这是怕他影响病情。正行军打仗,陈酿身居要职,若身子垮了,可不是好玩笑的! “到底有些担心,也是人之常情。”陈酿道。 史雄讪讪,半带打趣 “依我看啊,也只有你亲自出马,才能放下心来。” “那也不放心啊!”陈酿道,“我在韩将军军中,金贼必定万分在意,早防着我呢!若贸然行事,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是这个道理,史雄点了点头。 异地而处,若是李夷春在金贼手上,他未必有陈酿的冷静果决。 事实上,陈酿与七娘的事,也是他一路看过来的。其间艰辛酸涩,倒也懂得几分。 史雄拍了拍陈酿的肩,不再言语,径直行了出去。这个时候,言语,是顶无力的。 帐中唯留陈酿一人,望着昏暗的灯火,叹了口气。 半夜起风,灌入营帐中,激得陈酿又咳了些时候。辗转反侧,到底一夜未眠。 “近来气候太干燥,行军辛苦,比不得宫里,先生怕是不习惯吧?”完颜亶替七娘倒了一碗水,“先生多吃些水,总能好些。” 七娘接过水,吃了一口,道 “倒没有不惯,十年前,也随酿哥哥征战过许多地方。各地风光大不相同,比这苦的时候还多的是呢!” 言及陈酿,她嘴角又挂了抹若有若无的笑。 那时见过枯草黄沙,也见过长河落日圆。只要有他在,再苦的行军路,也都是旖旎风光。 “先生,”完颜亶又道,“我在这里行军的消息,并未刻意隐瞒。此时,师爹应已知晓了。” 七娘冷淡的眼底,忽闪过一丝波澜。 完颜亶看了一眼,接着道 “先生说,师爹会不会来就你?” 闻听此语,七娘一瞬揪紧了心。她十指交叠紧握,面难掩僵硬。 “这是个陷阱”七娘喃喃自语,“我这个筹码,已然开始起作用了吧?” 完颜亶却天真地摇摇头 “想来,师爹不会傻到亲自前来。明知是我诱他的!不过” 他看向七娘,笑了笑,道 “宋营之中,亦无甚动静,倒叫阿亶有些奇怪。” 既无动静,便无从防备。金贼也没有害酿哥哥的机会。 “先生,该不会,师爹根本就不在意你吧?”完颜亶含笑道,言语间,却似有轻蔑之意。 这句话,是诛心之语。 完颜亶小小年纪,心思却深不见底。 七娘忽有些毛骨悚然,似乎看到一个眨着天真眼睛,挂着微笑的孩童,正在吃人肉! 那样的画面诡异非常,这也是完颜亶此刻给她的感受。 “阿亶,”七娘道,“我与他的事不与你相关。他来不来救我,自有他的考虑。你也不想想,我是他的学生,你是我的学生,你这点小把戏,不过是我与你师爹玩剩的。” 她强撑说话,故作轻松可笑,可心里早担心了千回万回。 此番与十年前不同。金人对宋军的方向布防严谨,他若亲自来救,大抵是有去无回。 可他若不来 七娘自然知晓,不来才是最明智的抉择。可为何,会忍不住失落? 分明不来才是对的! 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完颜亶看在眼里,只笑笑道 “谢七先生,不如咱们打个赌。” 打赌? 七娘一怔,他又在盘算什么? “先生不必担忧,”他道,“不论输赢,阿亶都给先生好处。只是看先生敢不敢赌!” 七娘紧锁眉头,问道 “你先说。” 完颜亶难为情地笑了笑,又抓抓脑袋 “其实,这等行径不大君子。不过好在坏的是阿亶的名声,不是先生的。” 七娘只觉越发奇怪。 他遂接着道 “其实容易。便是两军交战之时,阿亶将先生请出。我到要看看,师爹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这 七娘心下一沉 “你想都别想!” 逼急了她,左右还有一死。 “先生不听听赌注么?”完颜亶不待她回答,便道,“只要先生答应露脸,不论师爹是否救你,阿亶都放你归宋,如何?” 归宋! “当真?”七娘一时心绪难平。 完颜亶点头 “以皇位作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彩鸾归令5 这个赌注,未免太大了些。 七娘看着完颜亶,神情越发谨慎。 事实上,完颜亶根本没必要与她赌。即使七娘不愿,他自用强也就是了。自古以来,以将领亲眷相胁之事多不胜数,多他一个不多! “为何?”七娘道。 完颜亶不急不缓,端然行过一礼 “因为谢七先生到底是先生啊!” 这是与她讲尊师重道了? “先生,”他道,“阿亶只是希望先生明白,阿亶与九皇叔不同。” 四下寂然。 营帐中师徒二人四目相对,安静得可怕。 “呵!”七娘乍然一声笑。 完颜亶蹙眉 “这,很可笑么?” 七娘不答,只噙着一抹笑 “我若不应,你当如何?” 完颜亶不解 “先生不想见师爹?不想归宋?” 如何不想! 七娘紧咬着牙。若真能选,不是她不想,是她不能。 一旦她出现在敌军之中,兵士们定会疑酿哥哥心软。不必确认,仅仅怀疑,便是战中大忌。 完颜亶诛心,诛的是军心! 七娘深吸一口气,重复方才的问话 “我若说不应呢?” 完颜亶气息一沉 “先生是阿亶的先生,却不是群臣的先生。先生也明白,阿亶是位谦于纳谏的君主。” 说到底,不还是用强么! 七娘笑了笑: “看来,我没的选。” “先生可以自己选择应下啊!”完颜亶亦含笑,眉眼弯弯,“如此,总是更体面些。” 说罢,完颜亶默了半晌,似等七娘应答。 却始终不闻一个回音。 他也不急,只起身道: “或许,先生还需仔细考虑一番。那阿亶先告辞了,先生早些歇息。” 他为刀俎,七娘为鱼肉,他自然不急。 行至门边,忽听七娘唤道: “阿亶,你与完颜宗廷没什么不同。” 完颜亶蓦地顿住,却不转身。 七娘接着道: “本以为,你还存得些许赤子之心。看来,是为师错了。自打登上这个皇位,你的虚伪,比你九皇叔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生怪阿亶?”完颜亶的声音很低,若非安静,几乎不闻。 七娘摇摇头: “教不严,师之惰,我自己没本事,又怪你甚么?况且,如今人在屋檐下。左右,我还是个惜命的人。” 完颜亶抿了抿唇,憋着一股气,却不知如何发泄。 七娘的言语,四两拨千斤,每回都堵得他说不出话。 “先生歇息吧!”他道,刚出了营帐,又回身补了句,“我与九皇叔,大抵,还是不同的。” 七娘不再言语,无意争辩什么。 他们是否相同,到底也不与她相干。 只是,酿哥哥那头,该如何应对呢? 金营附近,低身匍匐着一群人。连日来的暗中观察,他们已将金兵的换班与布防规律摸了个清清楚楚。 为的,便是今夜这一遭。 “大将,”男人的声音很低,“陈大人自己的老婆,作甚让咱们来救?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魏林一眼瞪过去: “放什么屁!他老婆亦是我兄弟!况且,救出谢夫人为的是稳定军心。你们要懂这层深意,那也能官大一级压死我了!” 一兵士讪讪笑笑: “魏大将,兄弟们说笑呢!这氛围太紧张了些,怕误事,故而怄大家一笑。” 魏林不再怪罪,只嘱咐道: “军令如山,你们可都记住了!这回是与韩家军配合,比不得在肃州咱们自顾自。” “明白明白。” “魏大将放心。” 众人连声附和。 魏林又趴着看了一阵,此时正值金兵交班,是最容易混入的时候。 他抬了抬手,众人匍匐近前。 只听他道: “你们,干那边几人,记得换上金兵的衣物。其余的跟我来。” 众兵士皆是身经百战,经验老道。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便迅速各自行动。 夜幕阴暗,燃起的丛丛篝火爆出火星子。 噼啪一声,又一声。 令人心惊胆战。 七娘本已躺下,但帐中依旧燃着豆灯。自打行军,她夜夜如此。即使睡了,灯火却不灭。 几盏灯火放置的方位,依照五行之势,是七娘从前与陈酿约定过的。他若果真派人救她,定然一眼便知她的营帐。 虽不知是否来人,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七娘翻了个身,忽见窗前黑影闪过。 她一瞬弹起,双手紧抓被角。 “祁莨!” 隐约闻得人低声唤。 七娘一怔。这个名字,怎会有人知晓? 她屏住呼吸,翻身下床,却不敢出声。 来人是敌是友? 霎时,身前压下一暗影,高大魁梧。 七娘抬眼看去,竟似曾相识。 “祁莨!”魏林压着声音,“我是魏林,陈大人托我救你。” 魏林? 七娘一瞬愣住。 那个太学的小胖子魏林? 算来,她与魏林十几年未曾相见。眼前之人,究竟是真是假?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 当年相处不过月余,十几年的分离,对方当年的样貌早已模糊。何况十几年后? 若非陈酿指点,魏林对于七娘自也是不敢认的。 “我如何信你?”七娘单刀直入。 魏林来不及解释,只将陈酿描绘的肖像递与她: “陈大人亲笔,看过自知。” 七娘急忙接过展开,其上笔法字迹,皆出自酿哥哥无疑。 他,竟也时常描绘她的模样么? 纸上所画,俨然是她十年前的样子。那年,她风姿卓卓,成为了陈谢氏。 如今,酿哥哥怕是认不得她了吧? 七娘抚上自己的面颊,一瞬红了眼。流年匆匆,那些姣好容颜,终是不再了。 她又看向魏林,眉眼依稀可辨。从前的小胖子,已是大将之风,自不可同日而语。 “魏大哥,”七娘胀红着眼,“受祁莨一拜。” 说着便蹲身下去。 魏林急忙扶住,面色焦急: “先走再说!” 七娘应声,方紧跟着他而去。守门的金兵,原来早换作了魏林的兵。 行了几步,忽听不远处一声金文: “来人啊!死人了!” 七娘猛地顿住,背脊一僵。 金兵已然一拥而上。 魏林的心直提到嗓子眼,忙拽住七娘勉强靠着营帐藏身。 “什么情况?”他转头向兵士斥道。 兵士蹙眉。 “是二牛!”他道,“方才绑金贼时没忍住,失手,失手杀了一个。” 他越说声音越弱,魏林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二牛平日看着老实,这会子冲动什么! 可坏大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彩鸾归令6 眼下也不是责怪的时候。眼看着金兵越聚越多,已然开始封锁营地。 一金兵正从营帐前奔过,许是匆忙,并为瞧见营帐后的几人。 魏林几个吐了口气,而七娘却越发揪紧了心。 那个方向,是完颜亶的营帐! 金贼的营地死了金兵,自然是布防上的大事。完颜亶何其敏锐,一旦察觉,必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七娘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上魏林的手臂。这双手臂,可比在太学时结实许多。 她方正色道: “你们每人都分开,装作查验,分头离营。” “你呢?”魏林看着七娘。 来不及感伤,也来不及有甚情绪,她看上去颇是平静,不过比划兵书一般。 “方才那人是去告知完颜亶的。”七娘道,“他早防着我,如今出事,第一个想到的定然是我。你们带着我是走不掉的。” “祁莨!”魏林粗喘着气。 印象中,小祁莨遇事便怂的很,要么靠着郓王,要么靠着陈酿。可今日的言语,却判若两人。魏林一时有些恍然。 不待他犹豫,七娘一把推开: “快走!” 话音未落,积聚的金兵已然数倍之多。 七娘扫了一眼,紧咬着牙: “越发多了魏大哥,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快些!” 金兵的聚集是难以辩驳的事实,若强行带走七娘,只怕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魏林遂一抱拳: “我再想法子。” 说罢,七娘便向外狂奔。金兵见着,霎是一惊,蓦地一拥而上。若放走帝师,他们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魏林一个转身,带着人消失在夜色中。 深沉夜色下,七娘躲着长裙奔跑,金兵前后堵截。跑了几圈方有人察觉,帝师似乎并不是在逃,只是围着营地跑圈。 是在练兵?她一个女人,也不上战场,练什么练? 七娘缠足,本就行不快。加之金兵人多势众,不多时,便将七娘牢牢困住。 方才狂奔,她早已气喘吁吁。此时蓦地停下,她腿一软,直直跌坐在地。 恍惚间,余光看向远处。暗夜中,那些人影渐行渐远,她方吐了口气。 七娘还沉浸在适才的慌张之中,忽觉头顶一个暗影压下来,天色已够暗了,可这个影更暗。 “谢七先生,你这是何意?”头顶传来完颜亶的声音,阴沉又诡谲。 七娘抿唇,并不言语。 任他怎样想!逃跑也好,胡闹也罢,只要她不开口,他便只能瞎猜。 “先生迫不及待地想要归宋?”他戏谑一笑,“阿亶早说过,先生可以与我打赌。不论输赢,我皆放你。先生怎就非要如此行事呢?” 话音刚落,他遂朝七娘摊开手,要扶她起身。 七娘缓了缓气息,并不理他,只自己撑着起身。 完颜亶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刻,终是收回,只笑了笑。 七娘头一转,刚行几步,便有两个金兵抬手拦住。 七娘顿住: “阿亶,你什么意思?” 完颜亶朝金兵挥挥手: “让开!先生要回营帐歇下,你们好生护着。” 金兵们自明白他的意思。 出了这样的事,七娘或许脱不了干系,每走一步,都必须谨慎跟着。 “先生,”完颜亶又唤道,“方才死的人,是先生的手笔么?” “不是。” 说罢,七娘径直回了营帐。摊开手掌来,已是满掌的冷汗。 通常而言,七娘便是承认杀人,完颜亶也不会拿她怎样。况且一力担下,也洗刷了魏林的嫌疑。 看上去,的确两全其美,应当认下。 可偏偏问话的是完颜亶,他是最不讲“通常”之人。 想来,二牛既是心中有怒,一击致命并不能解气,定有拳脚冲突。以此判断杀人者的性别,简直易如反掌。 真要撇清与魏林他们的关系,只能说并非她所杀。 她叹了口气。 今天的一切来去匆匆。满怀的希望与兴奋,霎时化为乌有。 这又是一次,她似乎与酿哥哥近在咫尺。到头来,却依旧远隔天涯。 七娘颤抖着自袖口抽出那幅肖像,细细端详。每一个落笔,每一根线条,她都能明白他那时的心境。 他勾勒面貌时线条不匀,显然是犹疑了。 十年了,想来他是在犹疑,她的面貌是否还是如此。 七娘又叹一口气,将肖像摁在怀中。她双肩微微抖动,盖在腿上的被褥晕开一滴一滴的泪痕。 未免风声走漏,魏林的具体计划c行事时间并未告知陈酿。 他收到魏林的来信,已是两日后。 这日乌云盖顶,天气格外闷热。傍晚刚打过几声雷,却不见半滴雨水。 “怎样了?”一旁的史雄又担心,又好奇。 陈酿看过叠好,只道: “救回来了。” 史雄这才吐了一口气。他转眼看向陈酿,却并未见意料之中的兴奋。 这,有些不对劲吧? 史雄蹙眉,方道: “人已救回来。兄弟,你怎的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不待陈酿说话,史雄又道: “不会是还未见着人,越发想得厉害?” “许是吧。”陈酿低头说了句,“眼下四处征战,七娘行在路上不安全,在魏林那处待一段日子也好。” 史雄点头: “正是这个理。此时魏大将也还埋伏在那处,七娘子若往咱们营地来,恐易暴露啊!” 这个道理陈酿自然明白。故而,对于魏林的安排并无异议。 只是一日见不到七娘,他总有些心慌,生怕出了意外。 史雄好言劝了一回,方才去了。 陈酿半卧在床上,又咳了一阵。这样的天气,总引得病情反复,加之为七娘忧心,临到天亮,才勉强睡了一阵。 七娘那边的后顾之忧解决了,陈酿又一头扎进舆图兵书,自是一番废寝忘食。 终于,等来这一日! 那日的天暗沉沉黄朦朦的,天上便似要落下黄沙,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队人马高举着韩家军c岳家军的战旗,浩浩荡荡而来。 另一边,自是完颜亶。 他胯下一批枣红骏马,衬得整个人高大威风,再不是那个十二三岁,为文章疯狂奔走的小阿亶了。 大风又开始刮,卷起细沙石子,扯得旌旗翻翻,发出似嘶吼的低吟。 双方皆来势汹汹,毫不示弱。 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凤来朝1 空气闷热,夹杂着散不开的血腥气。浅草萎靡,覆上一层淡淡的红。黄昏之下,尸横遍野,手脚头颅各在一处,满地都是。 而地上兵刃已尽数被人收走。 史雄一脸血污,来不及清理,只随手抹了一把。他大跨几步,掀开帘子进来。 韩世忠c岳飞c陈酿,并着几位将领正围着舆图论事。才下得战场,谁也不及歇息,不过吃过一口水,便又开始为此后战事打算。 闻听史雄来,韩世忠也不抬头,一面看舆图一面道: “战场都清理毕了?” 史雄凑上去,点点头: “长枪二千余,短剑一千余,利箭万支。另有金俘二百众。” “好。”韩世忠拍拍他的肩头,“万不可掉以轻心。完颜亶计多狡诈,小心为上。” 说罢,他有指着舆图: “今日一战,金贼似乎有所保留。首战告捷,虽是鼓舞士气的好事,可咱们的弦却放松不得。” 岳飞捋了把胡须,还沾着血污,亦应声道: “首日之战,皆是试探对方虚实。金贼有所保留,咱们不也有么?趁着兵士们热血沸腾,不如明日与魏大将那头齐齐而攻,一鼓作气!” 趁热打铁,放在何处都是顶好用的道理。 战争的胜负,除了本身兵力的悬殊,更要紧的则是士气,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兵士的状态。 “先生以为如何?” 韩世忠转向一直未言的陈酿。 “一鼓作气自然是好。”陈酿道,“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先生的意思是魏大将!”岳飞似乎有些明白他的话。 陈酿点头: “不错,学生的意思是金贼会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明日便同今日一般应战,一旦金贼稍有疲软,魏大将再揭竿而起。如此前后夹击,咱们便是二鼓作气了!” 众人思索一阵,连连称是。 韩世忠一掌拍上舆图,哈哈大笑两声,只道: “好!明日便请红玉亲自擂鼓,打金贼一个昏天黑地!” 他夫人梁红玉本是女中豪杰,惯了的随他征战沙场。 众将官抱拳: “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一时间,帐中意气风发,热血沸腾。 唯有陈酿,暗自蹙一下眉。 如此安排,于战事之上确无不妥。只是,七娘如今在魏林军中,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适才,窗前恍然黑影闪过,魏林猛近前两步,脚下正踏着一封书信。 原来,是要他速速备战。 今日那头打得惨烈,想来,也到了他出马的时候。 魏林整了整军装,唤副将入内,遂将战事安排尽吩咐下去。 他透过窗,望向战场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战争,到底令人紧张。 可哪位将领不是浴血沙场打出来的,再惨烈的战场又如何没见过?十多年前的汴京已然经历过,这会子却又紧张作甚? 但魏林心中清楚,此番的紧张,与从前不同。 从前,他心中无事,亦无愧。 想着明日战场之上,陈酿看他的目光,魏林不由得心下一沉。 欺骗,原非君子行径,亦非太学教导。 然大战在即,陈酿的每个抉择,每一丝犹豫,每一分恻隐,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叹了口气,望向金营的方向。 不知那日之后,祁莨是怎样的境况? 说好听些,是帝师,可说到底,不还是俘虏么?俘虏逃窜,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祁莨,”他沉着声音,“魏大哥对不住你。” 但祁莨,也曾为太学之人,也应明白,战争是一定会流血的。 而流血,不一定在战场之上。 自七娘逃窜被抓回,金营的戒备便越发森严。 打草惊蛇,原本就是救她的风险。如今,七娘是再走不掉了。她亦深知,魏林不会再来。 他临走时虽说想办法,可眼下是个死局,哪有什么办法呢? 魏林能做的,只有按兵不动。这是最合适的抉择。 “谢七先生。” 窗外传来完颜亶的声音,许是战场嘶吼,他声音有些沙哑。暗影投在窗上,身披战甲的他比往日更加魁梧。 更像一个金人。 “今日这样热闹,先生不会已睡下了吧?”他又道。 是啊,好热闹!便是想睡,哪里睡得着? “没睡。”七娘道,“你有话说?要进来么?” 完颜亶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发髻散乱,衣袍不整,还沾着大片的血污与血腥气。 “不了。”他道,“没什么要紧事,就在此处说便好。” 七娘愣了一下。往日赶也赶不走,今日倒不进来了? 她来不及深究,只道 “你说吧。” 完颜亶却默了半刻,旋即道 “阿亶,见着师爹了。” 这也是他头一回见陈酿。 三十出头的年纪,续了须,提刀胯马不似寻常书生,眉眼间却足见一分文雅。有些似曾相识。 现下想来,倒是与谢七先生相似。 七娘闻言,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他” 话刚出口,却如鲠在喉,一股酸涩直往鼻尖眼角涌。 “与先生平日描摹的,不大像。” 完颜亶轻声道,转头看向窗里的七娘。侧影朦胧,伤感透出窗来。 不大像么? 七娘轻叹一声。 十年宋金两茫茫,光阴如斯,竟是不大像么? “他”七娘道,“可有受伤?” 完颜亶微怔,低头扯了扯嘴角 “先生,阿亶受伤了。” “他呢?”七娘紧追不放。 完颜亶不再言语,窗里窗外死寂般的沉默。 “明日,我带你见师爹。” 说罢,完颜亶的身影渐渐自窗上褪去。 这是他今夜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未言及陈酿伤势。 七娘长长叹出气,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这一夜,她吹灭了所有灯火,不再点起五行之势。漆黑之中,只闻得暗暗的啜泣之声。 完颜亶未行太远,隐约感到身后一暗,她帐中灯火熄灭。 他蓦然回首,抚上自己的臂膀,战袍之上似有鲜血渗出,眼中盈了一汪泪。 “先生,阿亶亦受伤了。” 轰隆!轰隆! 两声惊雷震耳。 完颜亶忽觉鼻尖湿润,抬眼看去,雨水一滴又一滴打在脸上,越发急促。 闷了许多时日,骤雨终是一泻而下。 次日清晨,大晴。 阳光毫不留情地直射营帐,似乎在提醒着每一个人。 该起床了。 该,打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凤来朝2 梁红玉站在高台之上,一身艳红披风随风飒然散开。阳光划过战鼓,照向其下数万兵士。 她紧握鼓槌,眼中血丝充盈。 咚! 战鼓雷动,马蹄声随之渐起。黄沙漫漫,兵戈之声冲破天际。 史雄高举长枪,在人群之中没了平日的张扬。他牢牢盯住迎面而来的金兵,“噌”地一声,长枪直指咽喉。霎时鲜血喷涌。 史雄猛收回长枪,向后一滑,正怼上背后偷袭的金兵。金兵翻身飞起,重重跌落在地。战马踏过,正中胸腔,脏腑俱裂。 陈酿今日并未下战场,正与高台观战,随机应变。 双方对战许久,势均力敌,谁也吃不透谁。陈酿定住神情,大掌一挥,令旗亦随之挥舞。排排高台,令旗翻飞,气势如虹。 只闻得不远处一声“冲”,西侧哒哒马蹄巨响。魏林自滚滚黄沙中来,猝不及防间,已斩杀敌军甚众。 金营中的完颜亶亦坐在高台之上,身子紧绷,双手已将木椅掐出指印。 竟然还有援军? 他紧蹙着眉,一时又想起七娘那日逃窜之事。陈酿那头并未有动静,想来正是这伙援军所为。 呵!宋人果然狡猾! 但兵不厌诈,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 既如此 完颜亶神情一暗,自语道: “谢七先生,如今唯有你能救阿亶了。” 七娘耳边不停传来兵戈之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从前与酿哥哥辗转战场,这些刀剑,这些嘶吼,听得人心惊胆战。沙场无情,每过一刻都是无数的人命。 七娘揪紧了心,掌心额头冷汗直冒。 忽而,只见两个金兵闯进来,施礼道: “帝师,皇上有请。” 七娘猛地退后一步,心头似重石一击。 这时候请她! 看来,完颜亶果是被逼到了绝境。 七娘狂吸几口气,避无可避,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来了! 她转身对镜,整了发髻,又理了理衣裙。不经意间,只将一根银簪藏于袖口。 “走吧。” 她道,淡若止水,言语间闻不得半丝涟漪。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子建的文章真好。 上得高台,完颜亶已然起身相迎。台下争战惨烈,血肉横飞,七娘猛闭上眼,一瞬别过头去。 完颜亶方行了个揖礼: “我这个学生,到底还是要靠先生的。” 七娘紧闭着唇,并不言语。 此时,金兵已然被宋兵团团围住,再无抵抗之力。兵戈之声亦渐渐弱小。 完颜亶屏住呼吸,一把扯过七娘,高声道: “陈师爹,你要将谢七先生逼至绝境么?” 他到底是金国的君主,此时发声,显得格外刺耳。 “你看清楚了!”完颜亶大笑,“你的夫人,谢七娘子谢蓼!”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不认得七娘之人听的。 一时间,众人齐齐望向陈酿。其中自有韩世忠与史雄的目光。 不是说已救出来了么? 如今是怎么回事?又抓回去了? 陈酿身子僵住,紧扶住栏杆,连呼吸亦越发急促。 七娘被完颜亶制住,正直直望着自己。 十年了,容颜变换,总以为会相逢不识。原来,从来不需日复一日地描摹。二人之间,匆匆一眼,便能将彼此辨个明白。 那是他的蓼蓼。 那是她的酿哥哥。 他生了胡须,眼角多了些岁月的沧桑。 而她,似乎还是初嫁时的模样。 一眼如斯,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陈酿余光看向魏林,他只避开,不敢与陈酿对视。 一切了然。 但魏林的做法,为的是战局平稳,无可厚非。 阳光照上他的侧脸,眼角似有盈盈清光。七娘颤抖着唇,望着他挪不开眼,只将袖中银簪握得更紧。 国难当头,她知道,酿哥哥该做正确的抉择。 可他若真做了那样的决定,她心中,又会是怎样呢? “你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韩世忠已然来到高台之上,站在陈酿身后。 陈酿紧缩眉心,默然不语。 “正是关键的时候,先生可别犯糊涂!”韩世忠神情焦急,“你再不作为,我只得亲自下令了!” 另一高台的梁红玉看了看陈酿,又看向七娘。当年二人的婚礼,还是她一手操办的。战船之上,简陋而与众不同。 谁知,如今竟要面对这般境况! 她越发紧握鼓槌,准备随时擂响战鼓。不论是她,还是七娘,大宋的官宦家眷总该有自己的担当。 完颜亶扫一眼四下的宋军,又看向犹疑又惊讶的陈酿。 他暗笑一声,只道: “先生果真好有分量。” 七娘酸楚并着愤怒,尽压在心口,五味杂陈说不出话。 “哎!”他又叹一声,“这般好用,还真是舍不得放先生走啊!” 七娘不理他,只紧蹙着眉。 忽而,一缕刺眼阳光射过,她下意识地虚了虚眼。只见陈酿面色凝重而专注,已拉满弓弦上了箭。 箭头尖利,直对着七娘。 那一缕阳光,正是自箭头而来。 她猛一哆嗦,面色惨白。 完颜亶亦愣住了,微张着口,不知所措。 高台之上,战场之中,众人无不望向陈酿,一时皆屏住呼吸。 嗖! 还不曾看清利箭离弦,七娘肩头已晕开一片鲜红。 那支利剑,直插其上,似开了朵娇艳的花。 是他么? 是他么! 七娘面色如纸,乌黑的眼珠空洞而茫然。 “先生!”完颜亶扶着她瘫软的身子,语无伦次,“先生,你你可还好?” 七娘脚下一软,向后倒下,眼睛却直直望着前方。 银簪自袖中滑落,叮铃清脆一声,发出刺眼的光。 完颜亶转头看去,蓦地一怔。 旋即,他垂下眸子,声音有气无力: “阿亶会信守承诺,放先生归宋。” 陈酿早已翻身上马,在射出利箭的一刻,同时高喊一声“冲”。 他直朝完颜亶的高台奔去。 方才那一箭,是为大宋成全如今这一去,是为他自己成全。 耳边传来模糊的斩杀之声,也似有人在他身边开道。但此时,皆已做充耳不闻了。 陈酿马蹄飞逝,如今心中所想,只是七娘的安危。 蓼蓼,抱歉。 蓼蓼,酿哥哥带你回家。 时年五月,金国降,请议和。 与此同时,宋廷皇帝的圣旨亦飞快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凤来朝2 梁红玉站在高台之上,一身艳红披风随风飒然散开。阳光划过战鼓,照向其下数万兵士。 她紧握鼓槌,眼中血丝充盈。 咚! 战鼓雷动,马蹄声随之渐起。黄沙漫漫,兵戈之声冲破天际。 史雄高举长枪,在人群之中没了平日的张扬。他牢牢盯住迎面而来的金兵,“噌”地一声,长枪直指咽喉。霎时鲜血喷涌。 史雄猛收回长枪,向后一滑,正怼上背后偷袭的金兵。金兵翻身飞起,重重跌落在地。战马踏过,正中胸腔,脏腑俱裂。 陈酿今日并未下战场,正与高台观战,随机应变。 双方对战许久,势均力敌,谁也吃不透谁。陈酿定住神情,大掌一挥,令旗亦随之挥舞。排排高台,令旗翻飞,气势如虹。 只闻得不远处一声“冲”,西侧哒哒马蹄巨响。魏林自滚滚黄沙中来,猝不及防间,已斩杀敌军甚众。 金营中的完颜亶亦坐在高台之上,身子紧绷,双手已将木椅掐出指印。 竟然还有援军? 他紧蹙着眉,一时又想起七娘那日逃窜之事。陈酿那头并未有动静,想来正是这伙援军所为。 呵!宋人果然狡猾! 但兵不厌诈,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 既如此 完颜亶神情一暗,自语道: “谢七先生,如今唯有你能救阿亶了。” 七娘耳边不停传来兵戈之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从前与酿哥哥辗转战场,这些刀剑,这些嘶吼,听得人心惊胆战。沙场无情,每过一刻都是无数的人命。 七娘揪紧了心,掌心额头冷汗直冒。 忽而,只见两个金兵闯进来,施礼道: “帝师,皇上有请。” 七娘猛地退后一步,心头似重石一击。 这时候请她! 看来,完颜亶果是被逼到了绝境。 七娘狂吸几口气,避无可避,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来了! 她转身对镜,整了发髻,又理了理衣裙。不经意间,只将一根银簪藏于袖口。 “走吧。” 她道,淡若止水,言语间闻不得半丝涟漪。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子建的文章真好。 上得高台,完颜亶已然起身相迎。台下争战惨烈,血肉横飞,七娘猛闭上眼,一瞬别过头去。 完颜亶方行了个揖礼: “我这个学生,到底还是要靠先生的。” 七娘紧闭着唇,并不言语。 此时,金兵已然被宋兵团团围住,再无抵抗之力。兵戈之声亦渐渐弱小。 完颜亶屏住呼吸,一把扯过七娘,高声道: “陈师爹,你要将谢七先生逼至绝境么?” 他到底是金国的君主,此时发声,显得格外刺耳。 “你看清楚了!”完颜亶大笑,“你的夫人,谢七娘子谢蓼!”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不认得七娘之人听的。 一时间,众人齐齐望向陈酿。其中自有韩世忠与史雄的目光。 不是说已救出来了么? 如今是怎么回事?又抓回去了? 陈酿身子僵住,紧扶住栏杆,连呼吸亦越发急促。 七娘被完颜亶制住,正直直望着自己。 十年了,容颜变换,总以为会相逢不识。原来,从来不需日复一日地描摹。二人之间,匆匆一眼,便能将彼此辨个明白。 那是他的蓼蓼。 那是她的酿哥哥。 他生了胡须,眼角多了些岁月的沧桑。 而她,似乎还是初嫁时的模样。 一眼如斯,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陈酿余光看向魏林,他只避开,不敢与陈酿对视。 一切了然。 但魏林的做法,为的是战局平稳,无可厚非。 阳光照上他的侧脸,眼角似有盈盈清光。七娘颤抖着唇,望着他挪不开眼,只将袖中银簪握得更紧。 国难当头,她知道,酿哥哥该做正确的抉择。 可他若真做了那样的决定,她心中,又会是怎样呢? “你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韩世忠已然来到高台之上,站在陈酿身后。 陈酿紧缩眉心,默然不语。 “正是关键的时候,先生可别犯糊涂!”韩世忠神情焦急,“你再不作为,我只得亲自下令了!” 另一高台的梁红玉看了看陈酿,又看向七娘。当年二人的婚礼,还是她一手操办的。战船之上,简陋而与众不同。 谁知,如今竟要面对这般境况! 她越发紧握鼓槌,准备随时擂响战鼓。不论是她,还是七娘,大宋的官宦家眷总该有自己的担当。 完颜亶扫一眼四下的宋军,又看向犹疑又惊讶的陈酿。 他暗笑一声,只道: “先生果真好有分量。” 七娘酸楚并着愤怒,尽压在心口,五味杂陈说不出话。 “哎!”他又叹一声,“这般好用,还真是舍不得放先生走啊!” 七娘不理他,只紧蹙着眉。 忽而,一缕刺眼阳光射过,她下意识地虚了虚眼。只见陈酿面色凝重而专注,已拉满弓弦上了箭。 箭头尖利,直对着七娘。 那一缕阳光,正是自箭头而来。 她猛一哆嗦,面色惨白。 完颜亶亦愣住了,微张着口,不知所措。 高台之上,战场之中,众人无不望向陈酿,一时皆屏住呼吸。 嗖! 还不曾看清利箭离弦,七娘肩头已晕开一片鲜红。 那支利剑,直插其上,似开了朵娇艳的花。 是他么? 是他么! 七娘面色如纸,乌黑的眼珠空洞而茫然。 “先生!”完颜亶扶着她瘫软的身子,语无伦次,“先生,你你可还好?” 七娘脚下一软,向后倒下,眼睛却直直望着前方。 银簪自袖中滑落,叮铃清脆一声,发出刺眼的光。 完颜亶转头看去,蓦地一怔。 旋即,他垂下眸子,声音有气无力: “阿亶会信守承诺,放先生归宋。” 陈酿早已翻身上马,在射出利箭的一刻,同时高喊一声“冲”。 他直朝完颜亶的高台奔去。 方才那一箭,是为大宋成全如今这一去,是为他自己成全。 耳边传来模糊的斩杀之声,也似有人在他身边开道。但此时,皆已做充耳不闻了。 陈酿马蹄飞逝,如今心中所想,只是七娘的安危。 蓼蓼,抱歉。 蓼蓼,酿哥哥带你回家。 时年五月,金国降,请议和。 与此同时,宋廷皇帝的圣旨亦飞快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凤来朝3 七娘半眯着眼,恍惚间,只觉被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中。 铁甲冰冷,却透出胸口的炙热。七娘神思倦怠,忽觉很安心,只闭上眼沉沉睡去。 转眼已三日,七娘粒米未进,只勉强能喂些水。她面色惨白,不时冒出冷汗。肩头一团浅浅的红晕越发触目惊心。 陈酿垂头坐在床沿,三日不眠不休,早已是蓬头垢面,一脸颓然。 当日,怎就拉弓离弦了? 他托起七娘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只蹙眉望着她。还是那个让人操不完心的蓼蓼啊! 他拂过她的眉,心头蓦地一丝酸涩。 抱歉,当年弄丢了你如今,又射了那一箭。 “蓼蓼,”他似对她说,亦似自语,“我知道你伤心,那一箭,酿哥哥是不得已。你醒来好不好,要打要骂要如何怨我都好!你如今这样,酿哥哥好怕。” 等了十年,怕是一场空。 怕是自己那一箭,了结了二人的以后。 “陈先生,”忽闻梁红玉的声音,“她如何了?” 陈酿颓然摇摇头。 梁红玉凑上去看过一回,叹了声: “你也别急。刘大夫说了,谢夫人十年思乡,本就熬弱了身子,醒来晚些也是常理。” 陈酿不语,只目不转睛地望着七娘。 梁红玉看向他,神色凝重: “此番,太难为先生了。将军说,先生心怀苍生,不以私情为论,当受我等一拜。” 说着,她便行了一个大礼。 “梁夫人,”陈酿终是开口,“学生是大宋子民,自然以国事为重。只是” 只是他亦是她的丈夫,一个愧对妻子的丈夫。 “先生大义。”梁红玉又行一礼,“上天必佑谢夫人。” “呈梁夫人吉言。”陈酿道。 梁红玉点点头,便要离开。刚至门边,却又蓦地顿住: “对了,金人使者前来议和,说完颜亶问起谢夫人。” “别理他。”陈酿冷眼,“他若真顾念十年师徒情谊,当日便不会以蓼蓼做要挟。” “好,我明白。” 说罢,她摇了摇头,遂转身而去。 忽一阵风灌入,陈酿猛咳了几声。积压下的风热之症本就未痊愈,眼下照顾七娘又熬了三个日夜,越发厉害。 每日喂了她的药,又吃自己的药,整个营帐都充斥着草药味。 他锁着眉,替七娘掖了回被子。 “不要!”忽听一声微弱的声响,“酿酿哥哥” 是七娘! 是七娘在说话! 陈酿木然的眼睛一瞬明亮,浑身上下都燃着兴奋。 “蓼蓼?”他颤抖着唇,“蓼蓼你醒了?” “刘大夫!”陈酿猛奔向门边,“刘大夫!醒了!醒了!” 七娘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醒来的,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两军厮杀,酿哥哥正挽弓对准自己。 一番惊吓,竟猛然回了神。 刘大夫拉着陈酿至一旁,嘱咐道: “外伤已然无碍。夫人受了惊吓,还需好生调养些日子。待回临安,寻个清静的园子静养为好。” 陈酿连连称是。大夫的话,有时候是比圣旨更管用的。 他正要拜谢相送,却见刘大夫一把抓住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自己的病,也该多上些心。” 陈酿回头看七娘一眼,应声是,方送了刘大夫去。 床上的七娘睁开眼,挂了抹若有若无的笑。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回道宋营了。 “蓼蓼,你要不要吃水?”陈酿说着便要去盛。 “酿哥哥,”她轻声唤住,“你别动。” 陈酿果然依她,只坐在床沿,深深凝视她。 十年了,他们还是第一回如此靠近相对。 他的鬓发散乱,本来修剪齐整的胡须,经了三日,亦乱得不成样子。隐约还见得几丝白发,想来连年征战,亦是顶艰难的。 “酿哥哥,”她道,“蓼蓼适才做了个好长的梦,好长的噩梦。” 她轻轻抬手,想要去拉陈酿,蓦地肩头撕裂般疼痛,遂急急护住。 七娘一怔。 肩头?痛? 那个噩梦,莫非是真的? 陈酿抚上她的肩头查验一番,还好未再出血。他方舒了一口气。 只是那个伤口,刺眼,更刺心。 七娘看看他,又看看伤口。一瞬间,回忆直往上涌。 兵戈四起的战场,完颜亶的挟持,还有陈酿的挽弓 她猛地睁大眼,瞳孔发颤,只望着陈酿说不出话。 “不错,是我。”他沉着声音。 七娘霎时呼吸急促,身子不住颤抖。 陈酿一瞬慌神,忙扶上她: “蓼蓼,蓼蓼,你别吓我!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你,你冷静些!” 七娘闭上眼,渐渐平静下来。 两两沉默,营帐中寂静得可怕。风声像是能撕裂伤口,叫人越发吃痛。 “其实,”忽闻得七娘若有若无的声音,“你做得对。” 只有陈酿挽弓,方能安定军心,亦更能激起宋军的怒气。 这个道理,七娘万分明白。 她自己不也藏了一根银簪,就是怕陈酿犯糊涂。万不得已之时,好自行了断,以安军心。 可为何,他做了对的事,做了该做之事,自己却依旧心痛不已? “蓼蓼,抱歉。”他道。 事实上,陈酿也不知该说什么。抉择,总是他自己做的,又如何能祈求她原谅? 七娘护住伤口,摇摇头: “酿哥哥不必抱歉,若真为儿女情长,对战事国运置若罔闻,蓼蓼会看不起你呢!” 说罢,她又勉强扯出一个笑。 陈酿心头似千万根针扎。他与七娘一处多年,又如何不明白她的性子?她越冷静,越明事理,事情在她心里便越过不去。 “蓼蓼,”陈酿正色,“余生不会了。咱们回家,酿哥哥不会再负你。” “蓼蓼知道,酿哥哥从未负我。我亦从未怪你。” 她摇摇头,看向他: “只是酿哥哥的天下太大,容不下一个谢蓼。” 次月,圣旨至。 许与金国议和,签订绍兴和议。 另,汴京谢氏遗孤七娘陈谢氏,于被俘之际,仍心念故国,力保大宋文脉。其间成书数卷,才情高洁,应传于世。特赐号“文姬”,理典籍注疏事,不日恭迎归国。 话说,历史上绍兴和议不是在这种状况下签订的史上对于绍兴和议也褒贬不一的特此说明,这只是剧情需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归去来1 因着七娘的伤势,陈酿一行并未随大军而归。快至临安时,已近秋日了。 一路之上,偶有红叶片片,秋风拂过便也不那么萧瑟。 七娘依稀记得汴京的秋日,五木观的千年银杏是最好的,也不知临安有没有。 前日,宫中差人送来衣冠,鎏金点翠,盈盈灿烂。这是属于谢文姬的衣冠。 七娘扫了一眼,又看向趴在案头打瞌睡的陈酿。 连日来,他时时照顾,半刻也不离,着实比行军还辛苦万分。 当日她说了那句话,想来也是顶伤人的吧! 可肩头伤口还未痊愈,每一回他为她换药,都似在提醒着,那一箭,是他亲自挽弓,与人无尤。 她知道他做得对,但心痛亦不是假的,她不愿骗自己。 酿哥哥,这算不算造化弄人呢? 七娘低头,一声自嘲的笑。 夜里窗间起了霜,秋风瑟瑟,凉飕飕的。七娘睡得昏昏沉沉,依稀感到陈酿的鼻息,似有似无,不大真切。 入城那日,宫里派了宫人伺候衣冠发髻,礼仪之上,亦嘱咐过一回。 入城当怎样,见着册封官又当怎样。俱是七娘幼时学的规矩,早已融在骨子里,并不觉得麻烦,反而有几分亲切。 陈酿亦换了朝服。正红衣袍,玄色直脚襆头,腰间玉带自是君子温润。他负手立在门边,含笑等待七娘。 七娘在宫人的搀扶下行出,着命妇服制。因着文姬的封号,比同品级的命妇衣冠更华丽些。 一时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怔然。 七娘如今年近三十,着这般端重的服饰正相得益彰。 她周身流光溢彩,贵气逼人,有些傲气的神情却未改分毫。恍然十多年前谢府厅堂之上,她仰面唤了句“陈小先生”。 陈酿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 “蓼蓼,回家吧。” 七娘点了一下头,二人执手朝城门行去。 礼仪端重,相敬如宾。正是官员与命妇该有的样子。 七娘余光看向陈酿,心头蓦地发酸。 若不是那一箭,二人本不该如此的。但她心中,偏是过不去。独自一人时,想着便难受,更莫提与他相对了。 城门徐徐打开,自有侍卫与宫人开道,二人同乘步撵,四周围满了临安百姓。 宫人衣饰本就华丽,百姓们已然看呆了。待看到步撵之上的陈酿与七娘,更是眼睛都直了。 “那便是谢文姬么?真好看啊!” “不但人好看,文章更好看。前日临安城中已传遍了!” “与陈大人还真是天造地设啊!” 百姓们一片夸赞之语,自然也传到七娘耳中。故国之人,还是那样亲切又善良。 她微微含笑,看向四下的百姓。久违的街市房屋正是大宋风貌,高楼之上还隐隐飘出丝竹之声,似乎是琵琶记。 七娘指尖打着节拍,一切都太美太好。 “停一停。”步撵之上传来陈酿的声音。 四下好奇,皆转眼看着他。七娘亦不解,好好的,却又停下作甚? 陈酿握了握她的手: “蓼蓼,且等一等。” 陈酿轻掀官袍,不急不缓地下了步撵,越过人群而去。丰神俊朗,谦谦君子,原本拥挤的百姓,竟不自主地让出一条道。 陈酿点头道了句“多谢”,跨入一家点心铺子。 掌柜的如往常一般热情,见着陈酿着实一愣: “哟!这还是头一回见陈大人穿官袍呢!好神气!” “一份” 陈酿话音未落,掌柜的已然递上藕粉桂花糕。 他笑道: “买了十年,这回总算能让夫人吃上。” 陈酿正要掏银子,掌柜却忙推辞: “谢文姬夫人有大义,这算是小人的心意。” 陈酿含笑,依旧递上银子: “是我要买给夫人的,掌柜莫要推辞了。” 说罢,他提上藕粉桂花糕,很快回了步撵。七娘见他一步步行来,眼眶一瞬红了。 藕粉桂花糕,难为他还记得。 “趁热吃。”陈酿已然坐回身旁,“只别吃太多,这东西甜,还得顾及着你的伤。” 七娘点点头,只见陈酿已递上一块。她就着他的手轻咬一口,顾不得礼仪,也顾不得万众瞩目,霎时眼泪簌簌而落。 “好吃。”她含着藕粉桂花糕囫囵道。 陈酿却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替她拭泪。 “这是作甚?四下都看着呢!也不怕丢人。” 七娘不语,噙着泪,含着笑,又咬了一口。 侍卫与宫人本还强压着好奇之心,这会子也免不得怔然而视。这陈大人平日看着挺稳重的,怎的夫人一回来便换了个人似的? 百姓们更是惊愕,张大了嘴,还有人捂住孩子的眼睛。 “册封官到!” 忽听一声大喊,百姓们这才转移了视线。 “好了,”陈酿轻声笑道,“册封官都来了,还吃呢!” 七娘轻哼一声: “我才不管什么册封官,还是这个好吃。” “真不管?” 七娘摇摇头。 “你先看看是谁。”陈酿道。 七娘一愣,这才转头。 只见一三十余岁的紫袍男子策马而来,他蓄了须,眉眼之间朗逸明媚,竟有些熟悉。 是三郎!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若非陈酿抓着,直要奔出去。 王绍玉自上了这条街,目光便一刻不离七娘。这会子强压着激动,一本正经地宣读赐号的圣旨。 三郎长大了,也变得不同了。 七娘看着他,当年汴京街头惹是生非的小郎君,如今已是朝廷命官! 故人们,原来都还安好。 她欣然接过圣旨,与绍玉四目相对,除了谢恩没有别的话。但一切,又尽已了然。 绍玉送二人至陈酿府邸,只约了说明日再来,并不久留。想来,是念着陈酿与七娘夫妻重聚,自有许多私语要讲。 一时人群散去,府中唯有夫妻二人。他们皆去了冠带礼服,换作家常袍子。 七娘半披着发,一身月白薄袄,显得闲适又恬静。 二人对着半枯的莲塘,在三角亭并肩而坐。看看月,又看看水,许久不曾言语。 “酿哥哥,”七娘忽道,声音很轻,“多谢你。蓼蓼知道,高楼的琵琶记c铺子的藕粉桂花糕,还有三郎,俱是酿哥哥的安排吧。酿哥哥有心了。” “所以,你的心呢?”陈酿道,他半带气声,夜色中迷蒙又撩人。 七娘默然。 陈酿转头看她,月光下眉眼如画,他只道: “入城前,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当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归去来2 那些话…… 七娘一时沉吟,那些话一字一字在脑中闪回。 不待她答话,陈酿一把握上她的手,神情焦急: “看,你犹豫了。” 七娘怔然,看着陈酿。到底,还是舍不得吧!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深深凝视: “十年了,咱们各自拼尽全力,不正是为了相聚的一日么?既如此,又说什么要走的话呢?” 七娘抿着唇,瞧瞧抽回自己的手,抚上肩头还未痊愈的伤口。她低头背过身去,并不言语。 陈酿蹙眉。那一箭,亦是在他心口深刺。 他靠近些,自背后环住她,面颊抵着她的侧脸,隐约还飘着未褪完的脂粉香。 “是我对不住你。”他道,“但余生,我们不会陷入那样的境地了。” 七娘叹了口气,气息带着秋日的霜气。 她道: “我不怪你,真的。酿哥哥做了正确的抉择,蓼蓼觉得对。只是,这个伤口便像一个结,我解不开。” 她身子无力,只摊在陈酿怀里: “酿哥哥,我是不是有些没道理?” 可感情之事,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抱歉,抱歉。”他将她搂得更紧,“我无可奈何。” 七娘半转过身子,眼眸低垂: “蓼蓼有句话,一直想要问一问。” “好,你讲。”他应声。 “若再给酿哥哥一次抉择的机会,你还会射出那一箭么?” 说罢,她感到陈酿的身子一僵。四下一片寂然,唯有秋风吹动残荷的声音。 七娘又叹一声: “酿哥哥,看,你也犹豫了。其实,你心里有抉择吧,只是不忍心讲。” 陈酿默然。 他明白,不论再来多少回,他都会射出那一箭。 “你知道,我没的选。”他的声音无力。 “故而,我不怪你。”她道,“酿哥哥不知,那时我袖中藏了一枚银簪。若是你犯糊涂,我应是会自行了断的。” 陈酿微怔,心头猛地刺痛。 “既如此,你不要走。”他耳语道。声音很轻,却字字打在人心上。 “你眼里是天下苍生,我不过是芸芸之中,略微不同的一人。而我眼里只有你。”七娘道,“这不公平。” 她深吸一口气: “听闻临安多道观。我上山去,既不辜负你,亦不辜负我自己。如此,是最好的选择。” “结发为夫妻。”他哽咽,“如今,你还在疑我的真心么?” 七娘摇摇头: “只是我自己更自私了。” 一阵秋风忽来,陈酿闷咳了两声。他将怀抱锁紧,一刻也不放。或许,过了今夜,他便再抱不到了。 月色清朗,洒下盈盈润润的光。半枯的莲塘似罩了一层薄纱,朦胧间,又有些伤感。 “也好。”他叹了口气,一声若有若无的言语。 陈酿又强忍着闷咳几声,再不说什么。 …………………………………………………… 上山的路很清静,一路红叶片片,层林尽染。此处鲜有人烟,咯噔咯噔的马车声便尤为明显。零星几个童子路过,背着小竹筐,或捡柴火,或采草药,自有一番悠闲。 山路尽头正立着处宅院,不大,却十分精致。几个道姑围着门立了两排,身着青色道袍,神态恭敬又清雅。 看来,陈酿的安排很是妥帖。 道观是座女观,原也没几个姑子,倒合七娘清静的心意。 对外的说辞,自是七娘上山清修,著书立说,以彰文脉。也因着此事,皇帝特地为道观赐名“文姬观”。 “酿哥哥回吧。”七娘一身清素小袄,立在文姬观门边,浅浅低着头。 陈酿蹙了一下眉,解下自己的斗篷替她披了,又细细打结。很慢,很慢。 犹记那年蔡云衡生辰,蔡府庭院中亦是如此替她披衣,打了个顶难看的结子。那时她只挑眼看他,面上自是少女的红晕。 七娘抚上那个结子,笑了笑: “如今的结子倒不丑了。” 只是再不是当日心境。 “山上凉,当心些。”他道,“我……我再来看你。” “不来了吧。”七娘道,“当年酿哥哥教我念《庄子》,有句话本不大懂。后来师婆婆亦说过这话,还是不大懂。” 却在他射出那一箭时,她将那句话悟了个透透彻彻。 “什么话?”陈酿隐有叹息。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罢,她转身入文姬观。唯留他一人,负手立于山间,望着紧闭的观门,浸在落日的余晖中。 他的江湖太大,容不下一个谢蓼。 而她的心太小,容不下他的江湖。 陈酿叹了口气,眉目间一瞬苍老了许多。他掩着口鼻又猛咳两声,雪白的丝帕上一团刺眼的血红。 “相忘于江湖,也好。” 他擦了嘴角,又回身望了文姬观一眼,遂缓步下山。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枝丫打在林间的小道上,斑斑点点,似是泪痕。 ……………………………………………… 入得文姬观,七娘收整一番,已是午后。两个小道姑贴身伺候着,安安静静,话也不多。倒真是适合著书立说的地方。 “文姬,”小道姑施礼上前,“观主已传饭,还请文姬移驾同食。” 七娘点点头。来了人家的地方,还未曾拜访观主,到底有些失礼。 那观主背身坐着,闻听七娘她们进来,也不起身相迎。这似乎是出家人的任性,倒不必守着世俗的礼数。 也好,如此更自在些。 “观主有礼。”七娘屈膝行个万福。 却听观主轻笑一声,这才缓缓转身。 一时四目相对,皆怔住了。这观主,眉眼间似曾相识,莫非是位故人么? 七娘仔细审视一番,一瞬惊讶: “你是……云衡?” 蔡京的孙女,当年因蔡府落败而被赶出汴京。七娘唯一的君子之交。 蔡云衡见着七娘,亦心绪难平。当年离京,墙倒众人推,唯有七娘摇摇相送。 蔡云衡方道: “当年家破离京,又逢仇家追杀。爷爷父母都不在了,我遂于道观避难,一晃十多年,倒也是惯了。” 七娘点点头。 十几年的光阴,各人都有各人的沧海桑田。想来,酿哥哥知云衡在此,才挑了这处道观吧。 七娘叹了口气,为她周全一切,他也算是倾尽心思了。 只是,这一回,算是她负了他吧! 那一夜,七娘与蔡云衡同床而眠,似有说不完的话。直至四更天,屋中依然灯火通明。二人拥着熏笼,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过会儿发大结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归去来3 山间一声鸡鸣划破蒙蒙亮的天,原本清静的文姬观竟也显得喧闹起来。 昨夜熬了许久,七娘与蔡云衡都睡到了日上三竿。 蔡云衡披上道袍,朝窗外探了探头: “平时也不见这样闹腾,敢是出事了么?” 七娘盘腿坐在床上,半含睡意,笑了笑: “大抵是小道们年轻,爱闹腾些。” 一时梳洗毕了,只见屋外已围满了小道姑,多是十来岁的年纪,满脸忧心忡忡。 “观主观主!”一年岁稍大的迎上来,“可算醒了,门外有人闹事,吵着要见谢文姬夫人。” 七娘与蔡云衡相视一眼,皆不知所措。 “什么人?”七娘道。 小道姑噘着嘴: “是个农夫,扛了把锄头,也不知田在何处,竟有胆子上咱们这里闹!” 七娘蹙眉。她前些日子才归国,又哪里认得什么农夫? “带我去看看。”她道。 “诶,”蔡云衡拦住,“我与你同去。也不知是什么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还未至门边,就听着急促的叩门声。 “七娘!七娘你开门啊!这些小蹄子连我也敢拦,你得好好说说啊!” 这声音…… 七娘咽了咽喉头,竟噗嗤一声笑了。 “文姬认得?”小道姑一惊。 七娘掩面轻笑,挥挥手: “且去开门吧。” 大门徐徐打开,只见绍玉一身深色裋褐,脚踏农鞋,一边裤腿卷起,肩头扛把铁锄头。正笑吟吟地望着七娘。 七娘摇摇头,也不请他进来,只行上前去,打趣道: “小王大人,这是来体味民间疾苦了?” 小王大人? 小道姑们面面相觑,无不惊愕。蔡云衡清了清嗓,方带着小道姑们去了。 绍玉咧嘴一笑,三十来岁的人了,却依旧一副少年姿态。 他一抡锄头,杵在地上,道: “我辞官了!” “三郎,你……”七娘有些莫名。 王绍玉举起拇指向后指: “在那头买了几亩地,搭了个茅舍。嘿嘿,自给自足,不必去朝上装孙子!” 七娘上下打量他一番,还真是有模有样,俨然一个常日耕田的农夫。 她笑了笑: “你长日养尊处优,哪里做得惯这个?” 绍玉摆摆手,撑着锄头站: “你忘了,在黄州时我还种过杜鹃呢!种粮食又有何不可?” 当年王家被贬黄州,绍玉的确种过杜鹃,还常寄与七娘。虽说收到时俱已枯萎,可绍玉的心意总能令人会心一笑。 七娘倚着门,换了正色,道: “真不做官了?” 绍玉摇头一笑: “我又不是心怀天下的人。” 他心头装的,从来也只有她一人。 绍玉接着道: “天下自有更有担当的人去管,我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省得懒散度日,浪费朝廷赋税!” 七娘轻哼一声,正如幼时一般: “王农夫果然超脱!怎样,是否要进来讨口茶水?” 绍玉嘿嘿笑两声: “不了,今晨才撒了种,过会子还去看看。回头若真长成了,给你送些来。往后我长日于此劳作,免不了讨茶的时候!” 七娘呸了声: “多大的人了?贫嘴!” 绍玉挠挠头,不以为意: “对了,日后你怎样打算?真,真不见他了?” 七娘心下一酸。 却笑了笑: “《宋文大观》还未成,我算着两年应是够了,也算不辜负他的教导。至于之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下之大,我想着去云游。四处走走,也看看别国的文章与风光,大家一处论一论。” 绍玉点点头,打趣道: “倒真成了个文姬娘子!不过,云游之日记得叫上我。这些年颠沛流离,去的地方不少,却总不是游历心思。” “好,三郎总能替我扛些行礼。”七娘故作正色,“不过,你的农田可要荒废了。” 绍玉笑了两声: “左右饿不死!” 说罢,他又将锄头扛上肩头,哼着节气歌谣去了。 歌声在山间回荡,长天空旷,几只鸥鹭正飞过。 ……………………………………………… 绍兴十二年,谢文姬著《宋文大观》成。其注疏奇绝独到,一时广为流传,敕为太学必授之典籍。 绍兴十五年,谢文姬云游至楚地,创立“鉴鸿司”女学。 ……………………………………………… “晓风淡月清明处,品鉴春鸿第一流。” 笔尖一勾,一句诗成。 鉴鸿司中,一位年过六旬的白衣妇人手握笔管,含笑念了一回,满意地点点头。 帘外正一片春景,柳枝嫩绿,时有几只早莺叽喳。待要去逗,又蓦地飞不见去。 “字是练得越发好了。”一位老者杵拐行来,赏过一回,叹道,“越发神似他的笔法。” “三郎又笑我。”妇人阁下笔管,笑了笑。 “喏!”王绍玉抬起皱纹遍布的手,举着封信笺,“也不知你们这般老死不相往来,是为的什么?” 说罢,又兀自笑笑摇头。 七娘接过信笺,于书案旁的摇椅坐下,细细读过一回。 这是陈酿的书信,每年一封,多是说些日常琐事,也偶有诗文。七娘仔细收好,紫檀匣子里已存了几十封。因着时常翻阅,难免显得旧些。 她又坐回案上,执笔要回信。 绍玉眼角满布皱纹,凝视着她,神情有些复杂。 “三郎不必这般看着我。”七娘的声音苍老,“这回信很傻,我知道的。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绍玉一愣,瞬间握紧了拐: “你,何时知晓的?” 就在七娘入文姬观的次年,陈酿死于肺病。临终前,他写下近百封书信交托绍玉,只让每年春来寄与七娘一封。 为隐瞒死讯,只匆匆下葬,秘不发丧。 这些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七娘怎会知晓? 七娘继续落笔,一面道: “何时么?最初寄信那几年也就知晓了。他假装自己还活着,每年春来一封信笺,所言不提时事,连我回信的内容亦不曾提起。来回几次,岂能没个破绽?” 绍玉紧蹙着眉,心下五味杂陈: “那你还回信!” 七娘笑了笑: “大抵,我也是装作他还活着吧。这般通信,成全他,亦是成全我自己。” 绍玉默然,叹了口气,只问: “日后,还要给你寄么?” 七娘点点头: “自然,这是他的心意。” “谢夫子!”帘外传来女孩子的声音,“该夫子讲学了,莫误了读书的好时辰啊!王夫子亦是啊!” 女孩子声音清脆,带着笑意,说罢便跑开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真是如花的年纪啊! 七娘笑笑,遂道: “那我去了。” 绍玉点头。 见七娘去后,方才那女孩子又探入脑袋,冲着绍玉打趣道: “王夫子,谢夫子本为女流之辈,却比王夫子更像先生呢!” 更像个先生么? 绍玉也不恼,只看着七娘老态的背影,道: “她心里念着一个人,渐渐地,便活成了他的样子……” 说罢,摇摇头遂往庭院踱步。 鉴鸿司中传来朗朗读书声,皆是十来岁的女孩子。一颦一笑,恍若汴京谢府秋千架下,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至此,鉴鸿司女学立于文林,经数代不衰,与程朱理学并称南宋两大学派。 而后,谢文姬消息渐微,天下再不知其踪迹。 。 。 。 【剧终人不散,番外补遗憾。容我歇口气,放松喊一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 夫人莫怕,圆房而已 “酿哥哥!” 一声惊唤,七娘猛睁开眼。 茜色的帘帐,刺绣的软被,以及身侧横握,正被自己枕着手臂的陈酿。 原是临安陈府,七娘方舒了口气。 陈酿本已醒了,见她脸色不好也未敢唤,此时方道: “蓼蓼,可还好?” 七娘蹭着身子,更靠近些: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要离酿哥哥而去,而酿哥哥……性命危矣。” 话音未落,眼角已然渗出几滴泪。 陈酿笑了笑,拂开她的额发,吻上那些泪痕。 “说什么傻话呢?”他道,“想是我前日咳得厉害,吓着了?” 七娘不语,只将头埋在他胸口,自有一番委屈。 陈酿揉揉她的头: “不过寻常风热,因着赶路拖得久些。这不也好全了么?” 七娘微微点头,环住他的腰。 陈酿身子一僵,心头微颤。 他低头看她,下颌正轻抵她的头顶。恍若当年紫藤架下,他替她解步摇的时候。步摇玲玲清脆,她笑靥温婉。 “伤势如何了?”他柔声道,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挽弄她的发丝。 七娘想起肩头的箭伤,养了二月有余,除了落下个指甲盖大的疤痕,再无不妥了。 她咯咯笑了两声,仰面看他: “无妨。” 这话说得俏皮,是她头一回对他说这二字。 “当真?”他道。 七娘点点头。无妨,既是肩头的伤,亦是心头的伤。 他对她说了那样多的无妨,也总该她包容一回。难道真要如那个噩梦一般么? 七娘甩甩头,她才不要! “已大好了。”七娘含笑看着他。似乎被他搂得太紧,面色有些泛红。 陈酿低头凝视,挂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看看。” 正说着,他手指已滑到雪白的领口。 七娘一怔,脑中竟闪出十年前二人新婚之夜的画面。她蓦地红了脸,心口越发起伏。 陈酿看她一眼,越发憋笑: “此前日日为你换药,也不见羞成这般。” 不动声色间,他已然滑下她的衣襟,露出细白的小肩。十年颠沛,冰肌玉肤竟还如当日一般,只是那个伤口,越发令人心疼。 陈酿心下一酸,竟不自主地吻上那个伤口。 七娘肩头一麻,猛抓紧被褥,一动不动。 “酿哥哥……”她轻喘着气,“你,作甚啊……” 他笑了笑,嘴唇滑向她的锁骨、后颈,又停在耳畔: “既大好了,功课便不能再落下。” “什么?”七娘不解。 她都能教人念书了,还要做什么功课? 陈酿声音很低,半带气声,弄得七娘耳畔生痒: “十年前说要教你的,周公礼数,你还不曾学会呢!” 十年前…… 七娘恍然大悟,绯红直漫到耳根。 耳垂霎时变作嫣红颜色,他微怔,再没比这更惹人怜爱的了。 陈酿含笑,轻含住她的耳垂,唇齿在其上摩挲。 七娘只觉身子酥麻无力,靠着他的臂弯,安心又羞怯。 “大,大白日里呢!”她道,声音娇软,惹得陈酿愈发心火难耐。 他嘴角勾了勾,忽支起身子,将她锁在身下: “白日又如何?咱们是夫妻,圆房而已,光明正大。” 此前顾念她的伤势,归国许久,陈酿一直不曾有甚动静。这会子已见大好,哪还由得她? 他面颊蓦地凑近,眯着眼看她: “还是说,蓼蓼怕了?” 怕? 她谢蓼还从未怕过谁! 七娘娇纵一哼,一把推开陈酿,手肘抵住他的胸膛,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她噘着嘴,一双大眼直视陈酿: “圆房就圆房,谁怕谁!” 陈酿枕着头看她,笑意懒散: “你在上?” 七娘一愣。什么意思? 忽而,陈酿臂膀一收,她直跌在他胸前。 他嗤笑一声: “你会吗?” 七娘一瞬尴尬,神情闪烁。似乎,的确不会。 她撇撇嘴,托腮道: “闻道有先后,你是先生,我不会,你很有脸么?” 陈酿哈哈大笑,忽捧上她的小脸: “你可认真学了!” 说罢,他大臂一抬,茜红纱帐轻似烟霞缓缓垂下。帐中人影朦胧,双双缠绕,似一把牢牢的锁,锁住余生的年光。 ……………………………………………… 折腾了半个早上,七娘早已精疲力尽。怎的比行军还累上几分? 后背已被汗液浸湿,陈酿怕她着凉,特意取了方汗巾子隔上。好巧不巧,竟是鸳鸯绣样。 他低头一笑,又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七娘只躺在他的臂弯,眼眸蒙蒙,半睡半醒。 “过会子我往府衙去一趟,你好生歇息。”陈酿又凑近她耳畔,低语道,“这样的功课,是最费心神的。” 七娘微怔,朝他胸口捶了一拳: “不正经!” 她轻哼一声: “就你忙?我午后也要去鉴鸿司一趟,有课呢!” 陈酿笑了笑: “你自己的功课还欠着,可不能忘。” 怎么又有功课?她狐疑地看向陈酿。 他憋笑: “欠了十年,你且好生算算。方才,只是利息。” 陈酿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方才起身穿衣。七娘羞愤欲死,只将自己裹在被窝中,哼哼唧唧闹脾气。 陈酿回身看着隆起的被窝,故作正色: “今夜检验教习成果。” 说罢,他广袖一挥,扬长而去。一路上,逢人便带三分笑,自是一番春风满面。 仆婢们皆私下称奇。平日不苟言笑的陈大人,这会子转性了? 而被窝中的七娘却直直捶床。欺负人!这简直是欺负人!十年未见,酿哥哥竟成了个不正经的人! 不过…… 思及方才种种,七娘又红着脸低下头。他不正经的样子,似乎也很好看的。 正偷笑间,忽见有丫头进来。七娘忙换了正色,只是面上的潮红却褪不去。 “夫人醒了,大人特地嘱咐了早饭。”那丫头掀帘进屋,余光瞥见床单上的落红,又看看手中早饭,暗自偷笑一下。 她又道: “大人说了,夫人近来有的辛苦。故而让送了红枣枸杞粥来,说是益气补血。” 益气补血! 七娘面颊直烧,忙赶了丫头出去。 她捧着红枣枸杞粥步至窗边,银杏已然金黄,阳光透过银杏叶落下斑斑点点。时有秋风拂面,清爽朗逸,倒也不觉得冷。 七娘含笑吃了一口粥,如此,便是岁月静好吧。 话说,番外剧情与正式剧情无关~主要是为了大家之前撒的眼泪~小甜小车聊以慰藉~感谢感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完结了,有些话想说~非剧情,可不订 因为涉及剧透,完结感言未放在免费章节。不想听我废话的就不用浪费币啦~ 首先,感谢从开书就陪我到现在的Odiesun和月白两位老铁,最早给我打赏和投票的人儿~当然还要感谢后来加入,一直不离不弃的书友们。你们的喜欢,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话说,貌似还有老铁用很多小号给我投票,感动~ 这部书,怎么说呢~从去年六月底一直写到现在,总算功德圆满。虽然数据不咋的, 《小先生请赐教》是让我真正走进网文的一部作品,在写作过程中贡献了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写百万字的大长篇,第一次连续每天4000字好几个月,第一次把读者的建议作为写作需要考虑的因素……这些都是我的成长。 说下这部本身吧。 最初它的名字是《王谢子弟》(基友说像耽美,囧~),写作的侧重点也跟如今有些不同。后来在编辑的建议下,改成了现在的名字。这里特别感谢一下我的编辑毛毛,人很好很耐心。想起我之前不堪回首的那个简介,多亏毛毛让我改啊! 文中其实伏笔很多,举个例子吧。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就有男女主结局的伏笔。 七娘与陈酿初遇时,二人合作了一阙《女冠子》。所谓女冠子,正是道姑之意,恰应了女主结局入道观。而其中陈酿那句“梦醒荒凉处,咽辛酸”,也是预示谢府的败落。 关于文中的诗词。传统诗词确实是我一大爱好,不过爱不在背,而在写。当年研习格律、韵书,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过诗词世界很美,总能让人甘之如饴。 在我另一部已完本的《丹青》中,就有大量原创的诗词歌赋,不过那时文笔稚嫩,随心而写,剧情啥的也是我自己爽就好。其中有好诗也有渣诗。俱往矣,不提也罢! 关于历史,其实本文算历史架空。男主的原型是太学生陈东,文中提到的宣德门请愿事件、黄天荡之战、十六道金牌召回等,都是历史存在的,只是我做了些小改动。 还有像郓王、朱凤英、蔡京、赵明诚、完颜亶等,都属于历史人物的戏说。当然,像谢家人、王家人、蔡云衡、中期的徐秣、张政等等,俱是我杜撰的。 写历史架空有好也有不好。大仲马说,历史是挂的钩子。本文中与历史不同的地方我几乎都有进行说明。虽是戏说,但求不误人子弟。不过历史走向是贴合真实的,这个不敢变。 至于结局,一路追过来的亲应该都会蛮唏嘘。虐到你们,抱歉了,不过人物走向在那里,我也没办法。所谓虐人先虐己,沐清也不好受的。 故而,下一部我也不会这么干了! 沐清会还你们,也还自己一个甜宠。未来是一个很不同的故事,本书中的部分人物也会出现。 若是有缘,下部书见。 还是那句话,以赤子之心写文,方能各不辜负。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