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想复国》 正文 1.亡国之君 夜色暗沉,漆黑的天幕上不见月色,只透出点点微弱的星光。秋风凛冽,树叶簌簌作响。 幽州城外,持枪带剑的士兵来回巡察,把城门守得密不透风,别说是人,只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战乱年代,大体如此。可偏有人不识时务。 此时在城北几里之外安营扎寨的一伙乱军,便是正想尽办法要进得城中。 他们已经筋疲力尽c走投无路了,后面有恶狼在追,前面有巨虎挡路,若是再找不到一个歇脚庇护之地,只怕今晚所有人都要横尸野外了。 隐隐的不安焦躁之感在这些人中间弥漫。 穆崇玉凝望着这跟着他一路拼杀过来的士兵,只觉一股苦涩难言之感涌上来。 如果今夜幽州城门不开那他便是再一次将这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们,亲手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仍是如此。他的挣扎也许根本就造成不了任何改变。 “陛下,外面夜深露重,还请回营帐休息吧,末将在外面守着,一有消息,定然立即上奏陛下。”右将军沈青似乎在远处犹豫了许久,终于走过来,垂首劝道。 穆崇玉摇了摇头,他的声音轻缓却坚定,一贯柔和的嗓音里透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道:“朕要和你们一起等。” “陛下”沈青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抬头瞥见穆崇玉掩映在火光中坚忍的侧脸,心里一酸,沉默了下来。 他掀帘走进营帐内,把元帅铠甲取了下来,转身折返,双手捧着那副厚实的铠甲奉至穆崇玉眼前,恭敬道:“披挂或可抵御风寒,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穆崇玉深深地看了一眼沈青,心里的思绪更复杂了几分。 自打他逃出那个耻辱之地c发誓要复国南燕以来,这个人已经几次以身护主,险些命丧敌军的冷箭之下,眼下困境在前,许多人察觉跟着他无望,都悄悄做了逃兵,唯有这个人,始终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边,哪怕现在他们已经进退维谷。 他当年应该早些发现沈青这样的良将的,否则也不至于让他白白跟着自己吃了这么些年的苦。 想到此,穆崇玉眼中又闪过一抹郁色。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接过铠甲,默默地披在了身上。 沈青退了?ィ耸笨砝挠释饷妫质一铝四鲁缬褚桓鋈恕?br /> 穆崇玉微微仰颈,看向远处隐隐可见的巍巍城楼,眯起了双眸。 那是他今夜的唯一一线生机。 如今距离南燕灭国已经有三年了,许是南燕c北渝两国对峙之势崩解,这三年来战乱从未停止,即便是三年前倾全国之力一举覆灭南燕的北渝,也未能坐镇四方统天下。 仅仅是中原一带,短短三年时间便崛起了大大小小十数方势力,各自招兵买马,占山为王。这镇守幽州的统帅徐立辉便是其中一方强大的势力,其人并不听命于北渝朝廷,麾下精兵强将如云,已是独大一方的政一权。 说来也讽刺,徐立辉曾经效命于南燕朝廷,然不过是一个小官,穆崇玉只记得在朝堂上远远地看见过一面,后来南燕战败,一夕倾覆,自己还有数百位朝中重臣悉数被俘,排成长列,被人浩浩荡荡地押去了北方大渝境内,可谓是受尽了屈辱。 而徐立辉却未在此列。只能说徐立辉的官职小到大渝都未曾放进眼里。 可如今,经过几年鏖战,曾经是漏网之鱼的徐立辉成了一方枭雄,而自己,却是要来寄人篱下,而且还可耻地用了一个并不算高明的计策。 美人计。 他手下探子打听到幽州之主徐立辉是个好美色c享声乐的男人,他苦思无路之下,便只能叫人寻了几位国色美人c艳丽歌姬送到了徐立辉府上,并求救信一封,只希冀徐立辉能念在当年君臣之恩的份儿上,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暂且躲避北渝的追兵。 只是这美人从下午便送了进去,眼看到了深夜,却竟是半点回信也无。 穆崇玉手心里渐渐沁出一层冷汗,他拢了拢肩上的铠甲,只觉寒气逼人。 腹部的剑伤似乎更重了。五日前他们路遇北渝的追兵埋伏,沈青还有一众将士拼死相抗,才能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冷不防却从自己麾下突然冲出一名小兵,拔剑砍向自己。 原来是个尾随已久的奸细,怪不得他们这一路逃窜得都颇为艰难。所幸小兵被制服,也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这一路来的颠簸却似乎使那伤口裂开了些许。隐隐的刺痛在腹部蔓延。 穆崇玉握紧了双拳。他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便惊动众人。眼下苦苦等待回音未果,众将正是心神动摇之际,又怎可再因为他的这一点小伤便乱了军心? 即便这会儿他已经感到眼前阵阵地发黑。可他相信,只要徐立辉开了城门,他能暂且放下心来休憩片刻,这剑伤自然不会被人发现。 正僵持着,突然有一阵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匆匆而来。 “报——”小兵洪亮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他们的斥候回来了! 众人眼睛皆是一亮,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小兵。 小兵经过外面营帐盘查后,飞一般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穆崇玉跟前:“报陛下,徐将军答应打开城门,命属下先来回信,徐将军及其麾下一众将领随后立即前来迎接陛下!” “你说什么”穆崇玉有些不敢置信,他的拳头在微微地发抖。 小兵很耐心地又将那话说了一遍,之后又补了一句:“徐将军说先?14醭悄嫌斜庇迨勘纳碛埃肜词且迪菹碌模闩杀叭ビ氡庇迨勘徽剑战浠魍耍且缘8榱诵┕Ψ颍氡菹滤∽铩!?br /> “徐将军有功,朕怎么会怪罪于他?”穆崇玉脸上的惊喜之色难以掩饰,连连道了几个“好”字,才想起把这小兵扶起。 如此,众人才算吃了定心丸,连忙准备起来,等候徐立辉的到来。 徐立辉果然没有失信,不及半个时辰便带领一队亲兵现身。却见他浑身上下未着铠甲,身后跟着的一队亲兵也垂手而立,剑不出鞘,果真是诚意相迎。 穆崇玉和一众将士都不由得一喜,诸将早先安排好的说客李元善李先生也急忙站出来,打算和徐将军谈一谈己方能够与对方合作的资本,以期获得最大的军需资助。 不想徐立辉却摇了摇头,他欲言又止了两番,终于将视线落在了穆崇玉身上。 却是甫一将目光触及穆崇玉,又霍地偏过头去,双手不自然地搓了搓,又理了理衣襟下摆。 那动作竟似有几分局促。然而在此时穆崇玉的眼里,却显得别有意味。 穆崇玉一愣,他和诸将对视一眼,心里都感到有几分不妙。 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徐立辉拱了拱手,谦和笑道:“徐将军可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将军放心,我们必不会给徐将军添什么麻烦,只想暂且到城中躲一躲,待到明日天亮,我们便会自行离去,定不叫将军为难。” 他一个从北渝逃出来的俘虏,自不敢奢望对方能多看重自己,就算是曾经的天子,如今面临不知何时会再赶来的北渝追兵,也不得不放下姿态,低低哀求。 即使他深知,眼前之人也未必可信,也许对方目下这番做派仅仅是诱他们进城的幌子,可他也别无他法了,前有狼,后有虎,只能放手一博。 徐立辉脖子一僵,连忙摆手道:“不不,本帅啊不,臣没有什么难言之隐陛下能来幽州,是臣的荣幸” 徐立辉好不容易把话说完,末了又极快地抬眼瞥了下穆崇玉,那张黝黑粗糙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丝红晕。 好在现下正是夜晚,营帐内灯火晦暗不明,倒叫人瞧不出来。 “只是臣对陛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徐立辉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憋了一下午的话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穆崇玉微蹙眉心,忐忑又困惑地看着他,那一对漆黑剔透的眼眸恍若黑珍珠一般,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看得人心里发痒。 徐立辉双眼直直地盯着穆崇玉,干巴巴地道:“陛下可否在幽州多待一些时日?” 未及穆崇玉有所反应,他双脚更是往前跨了一大步,径直站到穆崇玉面前,冷不防握住了穆崇玉的手臂! “臣对陛下仰慕已久,此番陛下前来,还请让臣好好照伺候陛下一番,了却臣的一桩心愿!” 穆崇玉呆住,手臂上隔着衣服传来的热度烧灼得很,竟让他无法拒绝。他眨了眨眼,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异变又生 穆崇玉一向很懂得寄人篱下的滋味。被北渝抓去当俘虏的三年里,为了活?ィ肆舻靡幌吒闯鸬纳Щ崃税炎约核械那樾鞫佳诼窠牡祝薇尴玻薨夼?br /> 哪怕亡国的阴云无时无刻不悬挂在他的头顶,让他近一年来都辗转反侧c彻夜难眠。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北渝那位冷酷深沉的帝王面前,他却永远只是一个明哲保身c乖顺无害的降俘,甚至可以为他的仇人鞍前马后。 这样的虚伪作态,连穆崇玉自己都曾感到惊讶。 而如今在徐立辉的面前,他又不自觉地摆出了那副姿态:小心翼翼c客气恭谦c笑脸相迎,生怕徐立辉一个不顺意,便把他们一行人的身份c行踪透露出去,惹来杀身之祸——北渝追兵的阴影已让他成为惊弓之鸟。 好在徐立辉目前为止并没有那么做,或许他果真是真心帮助他们的。 穆崇玉不敢确定,他能做的,只有尽力配合徐立辉的要求,对方想要他参加宴饮,他去便是,对方要跟他叙往日的君臣情分,他当然也乐意以此来拉近关系,几天之内倒还算相安无事。 如果不算上徐立辉越来越变味的眼神的话。 穆崇玉心下有些隐隐的不安,然而他又说不出这不安究竟源自何处,明明徐立辉待自己已经礼让有加c至仁至义了。 今日更是如此。 幽州一位世代的富商过五十大寿,宴请城中权贵,自然也邀请了幽州实质上的主宰者徐立辉前去赴宴。 徐立辉欣然应允,去之前却是特意派人去请了穆崇玉,邀他共同出席。 穆崇玉不好推辞,便也只得以徐将军远亲的身份名义一同前往。所幸此地还算民风淳朴,他以前又从未涉足过,故而虽然出现在筵席上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却没有人能识出他的真实身份来。 只是不知为何,徐立辉却很高兴的样子,在筵席上开怀畅饮,谈笑风生。 眼见得酒过三巡,醉至半酣,穆崇玉有些担心他酒劲上头,一时忘乎所以,把他的身份说了出去,便悄然起身,对坐在左侧邻桌的徐立辉附耳提醒道:“徐将军,小心饮酒伤身,小酌怡情便可。” 说完又暗暗指了指北边大渝的方向,意即提醒他北渝人耳目遍地,不可轻觑。 不想徐立辉愣过一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竟是一把拉过穆崇玉的手臂,将他揽进怀里,倾身在他耳边低低笑道:“陛下也太过小心翼翼了,这整个幽州都是本帅的领地,有重兵把守,别说是北渝的奸细,就算是北渝的皇帝来了,我也不会怕他。” 说话间他剑眉斜挑,一双眼眸里满是恣肆张扬的笑意,这几日以来在穆崇玉面前的儒雅作态一冲而散,只剩?耆致砩畛恋硐吕吹纳狈バ八林?br /> 这才是他徐立辉的真实面目,即便当年在南燕朝廷谋事之时,他也绝非仅仅是一个白面书生,而是一匹隐藏了自己狼子野心的凶兽。 穆崇玉心里一惊,手脚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徐立辉的钳制。 这个姿势不仅让他感到危险,更让他觉得耻辱。可偏偏席中众人竟无一人出来圆场,更是连半分视线都不曾转到他们这边,竟像是无人发觉一般,反倒都各自默默埋头吃饭,或是兀自交相饮酒作乐。 穆崇玉心里寒意更甚。看来果然如徐立辉所说,整个幽州c幽州所有的百姓都唯徐立辉马首是瞻,完全无人敢违逆他。 他这次根本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徐立辉手上的力道却是更重了几分,他一手牢牢钳住穆崇玉双手,一手伸出来抚上穆崇玉的眉心,来回摩挲。 “陛下,你不知道几日前我接到你的信时有多高兴,原来陛下还记得我,还会想到要来幽州求救”说到这里,他似想起了什么,眼中又划过一抹玩味笑意:“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对曾经的臣子使美人计。” “陛下的心思竟如此简单”他笑意一顿,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贴到穆崇玉白皙的耳廓边道:“陛下难道不知在微臣的眼里,又有什么美人能够比得上陛下呢?” “当年科举高中,甫一站在奉天殿上,对陛下的惊鸿一瞥便在微臣的心里挥之不去了,没想到我苦苦经营多年,竟有今日的” ?潘粒 蹦鲁缬窦贝掖掖蚨纤岩匀淌芑够崽绞裁床豢爸铩?br /> 徐立辉的?路鸸龉鼍滓话阍谒哒ㄏ欤诱鹁叫呷柙俚椒吲幌伦有苄苋忌掌鹄矗鼙樗娜怼?br /> 然而他不能发作,跟随他的三百将士还在这个人的手上。 穆崇玉攥紧了微微发颤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徐将军喝醉了。” 徐立辉又是一阵大笑,他眯眼看着穆崇玉涨得发红的脸颊,目光流连不止:“醉?我自看到陛下的那一刻起,便都是醉的。” 语罢,他甚至亲手斟了一杯酒,递至穆崇玉发白的唇边,轻声笑道:“不若陛下也陪臣一同醉一回?陛下不知道,你蹙起眉心的样子有多么惹人怜惜竟带着三百个逃兵从北渝逃了出来,莫不是陛下还对光复南燕心存幻想么?可惜你们三百个伤兵残俘在当今任何一方将帅面前都不值一提,甚至连灭掉你们的心思都懒得起。如今的天下早已没了南燕的立足之地。然而不知为何,我看到陛下这几日忍辱负重的样子,竟然会不忍心告诉你们这个事实,倒也真是可笑。” 说着,便将手中盛满酒液的青玉杯往前凑了凑,竟是要强逼着穆崇玉饮下杯中酒。 穆崇玉已是羞辱得浑身发颤,他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徐立辉的脸。然而唇瓣被冰冷的酒杯强硬抵着,迫不得已,他只得打开牙关。 辛辣沁凉的酒液一瞬间涌进喉咙,呛入肺腑,好不容易悉数咽了?ィ闶且徽缶於氐目人浴?br /> 有湿润的泪滴从眼角沁出,顺着面颊滑落下来。穆崇玉只觉得心中冰冷一片。 今日之耻,誓不能忘! 接下来的几天里徐立辉似乎也厌倦了伪装,每日愈发频繁地叫穆崇玉到他府中去坐,甚至强留穆崇玉住下,穆崇玉每每怒从心起,却也只隐忍不发。 如今他的身上,还牵系着另外三百条人命,他不能如以前那般肆意。 好在连日以来的温顺似乎降低了徐立辉的警惕性,落在穆崇玉身上的监视似乎减少了一些。 又是一日,穆崇玉跟随徐立辉宴饮归来,徐立辉已被他有意无意给灌得酩酊大醉,歪在榻上一醉不醒。 穆崇玉心里一动,只觉眼下的时机决不能放过——他要逃出幽州。 连日来徐立辉的做派已经再明显不过,男人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的允诺,只每日拖着穆崇玉,言行举止之间时有轻薄不敬。 这已让穆崇玉忍到了极限。他在北渝隐忍了三年,又岂是为了受今日之辱? 穆崇玉忍不住走进卧榻,静静打量徐立辉,袖中的匕首泛着寒光。 如今天下大乱,你死我活,世间早已没有仁义道德可言,他想要脱困,便唯有 只是穆崇玉抬眸不着痕迹地扫过门口伫立的守卫,眼神微微地暗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冤家路窄 幸而徐立辉虽故意将他和手下将士们分开监守,但安排在那三百个将士身边的监视都不严密——果然如同他自己所说,他根本未将这三百个人放在眼里。 穆崇玉心下惶然,却又深感庆幸。他佯装身体不适,悄然遁出徐立辉的将军府邸,飞快地联络了其他人,便乔装打扮c逃出徐立辉视线,暂且隐藏在城中。 待第二日天亮,城门打开,又混做商队模样,才终于逃出了城外。一行人一口气策马狂奔了几十里路,才心有余悸地慢下了脚步,回头看过去。 再对上左右将领担心的目光,穆崇玉心下不由得有些愧疚。 “是我太轻信徐立辉了,让诸位跟着我险些被困,此种情况,绝不会发生第二次。”穆崇玉勒紧缰绳,对着部下深深地弯下了腰。 三百亲兵旋即勒马躬身,不敢受穆崇玉这一礼。 既然他们都选择了光复南燕这条路,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跟随穆崇玉一起走?ァ?br /> 更何况是穆崇玉将他们从地狱虎口中拼死救出的,他们曾经对穆崇玉抱有多大的误解和怨恨,如今就对他抱有多大的感激和尊敬。 对穆崇玉,他们愿意以命相护。 只右将军沈青看着穆崇玉的目光里,却蕴藏着深深浅浅的担忧。 他隐约察觉到穆崇玉和徐立辉之间氛围的变化,却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崇玉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作出一抹抚慰的笑容,不做解释,然后又是一扬手,打马扬鞭,率先疾驰出去。 众人赶忙跟上,不作他讲。 穆崇玉的心里实际上却颇为沉重。 诚如徐立辉所说,他们三百个伤兵残俘实在是太过于弱小了,这次有幸躲过一劫,岂知下次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难关? 而且,他们难道能一直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吗?昨日夜间他不想打草惊蛇,故而终是没有结果徐立辉的性命,但如此一来,想必徐立辉不久便会发现他们已人去楼空,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 穆崇玉眉间阴翳更甚。 当日被困在北渝宫城之中,他整日整日想的便是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把自己的臣子将士救出来,如今真的出来了,才发觉手上这三百条人命沉甸甸的重量。 穆崇玉微微回过头去,看向身后士兵们一张张疲惫,却对他百般信赖的脸庞,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冥思苦想之下,穆崇玉决定让他们这行人暂且隐姓埋名,就此扮作商队,分别行动。 三百人虽弱小,到底数量可观,无论去哪儿都会引人注目,更不要提顶着逃亡俘虏c南燕余孽的名头了。 扮作商队,一可暗暗筹集财物c粮草,二可化整为零,即便将来有人不幸被发现了,其余的人也能不受牵连,尚可保留一线生机。 只是这隐姓埋名,大家都同意了,可到这分别行动c化整为零这一点上,穆崇玉居然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竟是连沈青都不赞同地看着他。 穆崇玉皱了皱眉,耐心解释道:“我们三百个人人数过于众多,实在惹人瞩目,即便不露姓名,隐藏身份,恐怕也会引人怀疑。” 沈青却摇了摇头,看着他道:“可是陛下,末将实是不能放心陛下的安危,这次在幽州城内已是掉以轻心,被徐立辉困住手脚,不能时时跟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险些将陛下置于险境,所以今后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和陛下分开的。” “那既然如此,你便带领三十人跟着我便是。”穆崇玉只得如此道。 沈青一喜,其他人却是抱怨声一片。 “末将也想跟着陛下” “末将也是!” “微臣愿意跟随陛下,护陛下周全!” “微臣也能在陛下身边,为陛下肝脑涂地!” 穆崇玉霍地站起身,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三百个人。 不可否认,他为他们的赤子忠心所感动,可愈是这样,他愈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因为跟着自己,才昭示着最大的危险。 “不要说了,朕意已决,有不服分配者,即视作抗旨违逆,军法处置!”穆崇玉一字一句地冷冷喝道,他脸上?笄偷纳袂橐严な皇掌穑侨缁拿佳劾淠赏系幕《取?br /> 一瞬之间,诸将都恍惚了片刻,此时青年长身玉立,威严肃穆,虽着布衣,然而却像是身披龙袍,那皎若明月的俊秀容颜更像是笼罩了层清辉一般,清冷而不可逼视。 连日来穆崇玉对他们的和颜悦色,似乎竟使他们忘了,这个人本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白面书生,而是大燕金銮殿上高高在上c威不可侵c有杀生予夺之权的帝王! 不知是谁带的头,转眼之间,众人便跪倒了一片,口中齐齐告罪。 穆崇玉这才缓和了脸色,然而他刚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得一小将道:“万望陛下恕罪,如今危急时刻,末将等决不能将陛下弃之于不顾,就算是陛下要拿军法处置我等,我等也决不愿离开陛下左右!” 这一句话又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是跟在队伍中的文臣,虽两手不能提枪持剑,却自有一股倔强风骨,竟是丝毫不肯退让。 当日他们被北渝人百般折磨,不是被弄到天牢里受刑,便是被发配到苦役之地,日日遭受□□打骂,过得猪狗不如痛不欲生。是穆崇玉千方百计救了他们,他们又怎能贪生怕死,在危难之际放穆崇玉于不顾? 穆崇玉忍不住头疼,如今同生共死,他又不忍真的责罚他们,只冷下脸来对他们不予理会,兀自甩袖走到一边,?鞫圆摺?br /> 众人见此,彼此面面相觑一番,也都闷不做声,一个个低着头梗着脖子跪在那里,见穆崇玉发怒,也都不敢起身。 直到马匹都将各自脚下的野草啃得见底,补足了体力,穆崇玉才走过去,牵住自己的马,抬起眼眸淡淡扫他们一眼,声音不见喜怒:“都起来吧,难道你们要跪到北渝的追兵寻过来吗?” 众人这才如获大赦,将起未起之时却又小心翼翼觑了穆崇玉脸色,见穆崇玉视线扫过来,才急忙各自牵马,跟在身后。 心却是放了下来。 陛下不提,那之前化整为零的计划自是不算数了。众人有些庆幸,更有些欣喜,颇为满足地跟着穆崇玉一路南下。 南下,自是要回当初大燕的故土了。虽然当日大燕政权被灭,可北渝却也并未入主大燕,只派了几个将领镇守南燕领地,却并不能使南燕子民臣服,因而南燕故土之上,当有人同样怀着复国热忱,苦苦奔走。 若能将这些势力汇合收拢在一处,当对复国大有助益。 一行人如此专挑郊野僻静人少的地方走,两日内倒也无事,只这日傍晚时分,众人走在一条狭窄的山谷之内,却突闻风声呼啸,既而竟有呐喊摇旗之声此起彼伏,在整条山谷内回荡。 中埋伏了! 这是穆崇玉一行人首先想到的。穆崇玉迅速勒紧了缰绳,拔剑出鞘,脸上却早已一片惨白。 不消片刻,果然从山坡上俯冲下一队人马,若彼时再有山石流矢落下,恐怕他们已经烂成一滩肉泥了。 然而事情却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山谷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见那队人马径直朝穆崇玉的方向飞驰而来,沈青并余下诸人正待要上前迎战,却惊奇看到对方居然翻身下马,就站在离他们尚有一丈远的距离之外。 为首那人更是放下刀剑,只身向前迈了一步,抱拳扬声道:“我等乃北渝圣上亲兵,为寻旧燕之主而来,无意与各位为战,还请诸位放下兵器!在下奉圣上之命,特来请旧燕之主于谷外长亭一叙。” 话落却是无人应答,南燕诸人彼此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毫不掩饰的怀疑神色。 那人无法,只得耐心解释道:“诸位旧燕将士们放心,在下决不会欺骗诸位,我大渝圣上已摆驾谷外长亭,敬候穆舍人大驾。只待与穆舍人一叙过后,自会任穆舍人和诸位任意去留,决不会为难诸位。” 那人说着,又走上前了一步,目光殷切地看着南燕队伍最前列的穆崇玉。 穆崇玉在北渝为俘的时候,被北渝皇帝赐了起居舍人的虚职,因而对方对他有此称呼。 穆崇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勒马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这位北渝将领。 他对这人有印象,之前在北渝之时,便常见此人出入皇帝左右,果然是皇帝亲兵。 难道那个人已不满足于兵部大营的追踪,特派了亲兵来对自己赶尽杀绝? 穆崇玉脸色更为苍白,手指不由自主地狠狠抓进了缰绳。他咬紧唇瓣,与身侧的沈青对视一眼。 目光之中的意蕴很明白,即不理会这些北渝人的说辞,趁他们不备,冲杀过去。 沈青暗暗点头,对着身后挥了一下手,三百人马会意,立即二话不说,便冲将过去。 北渝人对此也是早有准备,纷纷提刀上马,却并不似以往那般穷追恶赶,反倒迂回抵挡,只为了截住南燕人去路。 只这对峙拼杀的混乱人马中,却有一个玄衣男子,始终将目光放在了穆崇玉身上。 他从穆崇玉甫一出现在山谷入口就再也离不开视线,看着他带领手下之人小心翼翼地淌过谷底的浅溪,看着他惊闻山上埋伏时惊慌失措的神色,看着他面对亲兵统帅时怀疑警惕的目光。 然后再看着他犹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急不可耐地要从自己身边逃离。 那样的眼神仿佛利剑,不经意间已把他的心脏刺得血肉模糊。 玄衣男子神色暗淡下来,心头有一瞬的晃神。就在这一刹那,只见一柄寒刀就要堪堪砍上穆崇玉的肩膀!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都未想,玄衣男子飞身下马,几步冲到穆崇玉身边,提刀奋力一挡,揽过穆崇玉手臂将他带到自己怀中,两人打了几滚,摔落到一旁战圈之外。 穆崇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带到地上,下意识回头看去,却是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他看到了一张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竟然是你。”他一字一句地道,嘴唇不由得微微发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除暴安良 穆崇玉将手?寺矸殖扇罚谝宦罚啥游橹械奈某际樯槌桑永钤浦富樱缱餮俺0傩漳q烊胝飧浇某钦虼遄校蛱练硕颍?br /> 剩下两路,由他和沈青各自带领,只待探得匪盗消息,便前往匪山,亲自降匪。 是的,他要做的并非剿灭匪患,而是要招降这些盗匪,一方面为己所用,另一方面对他们安抚教化,令他们从此后再勿对穷苦百姓相扰。 这也是他们一行人走投无路之举了。 南下之路太过遥远,他们一群人疲于奔命,兵力又十分弱小,不知何时就会像之前山谷遇伏一般,冷不丁遭到北渝人围追堵截,再者这三百人又不肯分头行动,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一队人马即便再隐藏身份,无论走到哪儿,也都会引人怀疑,成为诸方势力的众矢之的。 身逢乱世,弱小便足以成为遭遇灭顶之灾的理由,唯实力强大者,方能占据一席之地。 这个道理,穆崇玉在发现自己被景泓所欺瞒的时候,才真正深刻地体会到。 三日之后,李元善等人已打听清楚这伙土匪的来历。 原来是不远处黑云山上鹰头寨的人。 鹰头寨自一年前出现,便频频在周边乡镇上扰民劫舍,官府勉强做了几次剿匪的样子,却都是无功而返,到最后更是不闻不问。 可见这鹰头寨里的土匪,倒有几分本事。李元善根据各路传闻,估算鹰头寨应有八百匪众,确实不容小觑。 可这并不意味着鹰头寨是不可攻克的。 穆崇玉略微沉吟,俊美如玉的脸庞被婆娑的月色映照得显了几分清冷,他在心中掂了掂部下几人所献之策,心中有了计较。 鹰头寨以山为屏,以沟为壑,自是易守难攻,因此他们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以自己带领的一队三十人众,佯扮作一队酒商,运送几车香飘十里的桂花酿从黑云山脚下经过,战乱时节,有粮食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若闻有好酒经过,怎会不让人生出几分异心? 故而鹰头寨土匪听闻,必定派人来劫,他们几人只需苦苦哀求一番,然后顺势叫土匪把他们一行连酒车带人一起带到鹰头寨里,即可进山窥得鹰头寨内的一番情势。 如此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翌日傍晚时分,路上行人渐稀,秋日的残阳将林间小道渡上几分凄清色彩,便见有一队行色匆匆的商队正从山脚下走过。 队首一人驾马,队尾一人断后,其余数人在中间将车队上的货物牢牢看住,脸上都一副紧张神色。 此地常听说有强盗出没,这队商旅想必也是听得此信,所以才格外戒备。 却见那车上的货物果然稀罕,乃是一坛坛半人多高的酒,隔着老远,便格外引人注目。 山里此时没有其他行人,这注目的,当然就是藏在暗处c默默盯上这一队人马的鹰头寨土匪了。 最近附近一带的富商越来越少了,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酒这种东西了,此时看到这么几大坛酒,喉咙里都止不住地响起一片吞咽之声。 只待这送的肥商拐进黑云山最阴狭的一条峡谷,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几炷香时间过去,这路酒商果然不得不沿着峡谷走去,这是出黑云山的唯一一条道路。 商队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只盼着天黑之前能走出去。 可就在这时,忽闻一阵寒鸦惊起,振翅飞过,声声呜咽中带着让人惊心的凉意。 山林之中突然跃下数十个人影,皆黑衣裹身,红巾绑带,手上的刀斧寒光锃亮。 是山贼! 商队之中突然惊慌起来,有手忙脚乱丢下酒坛就跪地求饶的,有下意识拿身子护在酒坛面前的,更有几人似也有些身手,从腰间抽出刀剑来与那山贼相抗了十几回合,却终于不敌,被摁倒在地。 唯有一人始终站在交战圈旁,垂手静静而立,不发一言。 山贼注意到了此人,这个人一直走在这伙商队的前列,想必是领头的,可眼下他们队中其余人等皆已跪地求饶,为何这人却置若罔闻c直身而立? 山贼不满地走过去拔出刀来,正欲大喝一声,震他一震,却见那人转过身来,徐徐将那如水月华一般的目光投了过来。 仿佛有早秋?蟮奈7绶鞴乓荒uu绮跻淼那崛狃鳎谛募溲?br /> 那人不蹙眉,不讨饶,不谄笑,分明是平静无波的神情,却感到似乎有隐忍的深沉的情感从那过于动人的眼眸里倾泻出来,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微微动了动唇,只闻清泉从石上流过,环佩在月下叮当:“各位义士可是为这些桂花酿而来?” 再明白不过的废话,山贼稳住身形,回过神来之际,却一个两个都忙不迭地连连道是。 那人点了点头,又道:“桂花酿由各位义士自取便是,只请各位放我们诸人一条生路。” 山贼想了想,大家伙低头商量了一番,忙又抬起头回答道:“我们向来只谋财不害命,看你们如此有眼色啊不如此有c有风范,自是不会与你们为难的。” “好。”那人终于稍稍挑起了唇角,笑意轻浅,好似宁静幽美的湖面泛起一朵细小的水花,“各位如此仗义,在下也不能不报各位刀下留人之恩。此间所运的桂花酿虽好,却与平常清酒不同,若要饮出妙处来,还须一番复杂制作手艺,唯在下同商友知晓。” 他顿了顿,看向对面山贼,眼睫轻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在下愿跟随各位义士上山,亲手为各位制酒饮乐。” 山贼一愣,待听清穆崇玉口中所言之时,不禁眉眼笑开了花,心尖颤悠悠地答道:“好c好呀” 眼?找盐鞒粒詈笠凰柯淙盏挠嚓鸵猜章#烫旄堑氐哪荷窒吕础?br /> 商队里的三十人推着酒车在前,那数十个鹰头寨的山贼看守在后,穆崇玉也不紧不慢地坠在商队的最后。 “劳烦敢问这位仁兄啊不义士”一个身材高大孔武的男人抓耳挠腮了半天,见穆崇玉视线转了过来,忙道:“敢问这位兄台贵姓?叫什么?家住哪里?” 穆崇玉轻轻笑了一下,道:“免贵姓穆,叫”他略微停顿,继而又道:“穆某在家中行三,这位义士叫我?闶恰婕d暧尉痈鞔Γ龅闵庖院诎樟恕!?br /> “哦,原来如此。”周围一众山贼纷纷应道。 他们在山下见这青年美色,本就想着要找法子“请”上山来,不说干什么吧,放着这样如今乱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岂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没想到嘿嘿,美人居然不请自来了。 不过“江东?我家也在江东!”有人惊讶呼道,另有不少人纷纷应和。 穆崇玉讶然地挑眉看过去,便见那惊呼之人憨厚一笑,解释道:“一年前江东犯了洪灾,我家的田全被冲没了,家里就剩我一个,我便跟着其他村里人来回流荡,到得此处,不得已就” 执此说辞者另有十数人,或是家中良田破产,或是为避徭役,不一而足。 “不过嘛,这做了土匪才知土匪的好处,逍遥自在不受拘束,穆兄弟,既然大家都是江东的,不若你就留在我鹰头寨,有我们老乡罩着,自不会叫你吃亏,啊?哈哈哈。” 一人起哄道,立即招来众人应和,惹得前面不得已做了劳力的穆崇玉一众部下们,纷纷转过身来,忍不住怒瞪这起子贼胆包天的山贼。 穆崇玉却是沉默不发一言。他垂下眼睑,额前一缕碎发掉落,在脸上映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竟惹得这哄闹成一团的山贼们也不禁噤了声,忙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德行,加紧着步伐赶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鸿门逼降 “承蒙大王抬爱,这是在下行走天下各处,取各家之所长,精心酿制的桂花酿,今日有幸呈到大王面前。在下先干为敬。” 穆崇玉抬手从一个青花白底壶中斟了满满一杯酒,举至唇边,对着坐在上首的男子颔首示意,便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好!”堂下赫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好之声,众人的情绪都因着穆崇玉的举动有些高昂起来。 被唤作“大王”的鹰头寨寨主陈康四也哈哈一阵大笑,斜着眼上下瞟着穆崇玉:“想不到?〉芸雌鹄慈醪唤绲模匆灿腥绱撕缆跗牛菇腥斯文肯嗫窗 !?br /> 穆崇玉微微一笑,语气?蟮溃骸霸谙履睦锉鹊蒙洗笸醯挠10乐氡卮笸醯木屏慷ㄈ迷谙录耙桓尚值苊峭灸啊!彼底牛阋锨案驴邓恼寰啤?br /> 不想陈康四却摆了摆手,他笑意微敛,意味不明地慢慢说道:“不急。”他语意一顿,目光缓缓扫过穆崇玉带来的商队,道:“美酒既是由?〉艿纳逃衙窍咨希缘庇筛魑徽乒竦穆氏绕烦3庖菜闶俏颐怯ネ氛拇椭馈!?br /> 他话音一落,鹰头寨诸人也都渐渐安静下来,目光纷纷转向那些静候一旁c并未入席的商贾们。 气氛突然凝滞了一瞬,整个大厅静得落针可闻。 商人们的脸色似乎忽然之间就变得难看起来,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把暗含询问的目光盯向穆崇玉。 陈康四顺着他们的视线也看向穆崇玉,笑意里含着玩味。 穆崇玉神色未变,只眼睫微垂,遮住了那双墨玉的眼眸。过了片刻,方见他薄唇轻启,缓声道:“好。” “大王既有此等美意,我们兄弟几个便却之不恭了。把这些酒坛打开。”他转过身来对自己身侧的部下道。 既是穆崇玉的吩咐,他们自是不会有半分犹豫,一个两个拎起酒坛,把盖一掀,便往桌案上一字摆开的陶碗中倾倒,彼此一对视,朝上首坐着的所谓“大王”大大咧咧地举了举手中的碗示意,便将这桂花酿一饮而尽,一滴不留。 陈康四见此情景,方站起身高声道了句“好!”眉眼中才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山贼蛮横,却也要防着商贼奸诈,万一这酒有问题,岂不是害了他们众多兄弟?所以他不得不小心些。 却不知穆崇玉则早已把他的心思收在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暗示部下给这厅堂之中坐满的近百人一一斟上酒,自己也拿起那青花白底壶,倒满了清香四溢的酒液,笑而不语地奉至陈康四面前。 这回陈康四不再有疑,顺势接过酒杯,又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目光瞥了穆崇玉一眼,一杯杯清酒下肚,目光却再未离开过。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不知不觉地,明月已升上中天。 穆崇玉苍白的面颊因为酒意染上了两抹桃花,然而他的身形却是丝毫不乱,他从几案后面站起身,推拒了想要来扶他的部下的手,身形笔直地立在大堂的中央。 十几坛桂花酿皆已见底,厅堂之中早已不闻吆五喝六的沸腾之声,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软绵昏昏欲睡之态。 穆崇玉的视线轻轻落在趴伏在上首已瘫软在那里的陈康四,淡淡地与陈康四饱藏着讶然c愠怒的双眸对视了片刻,又沉静如水地移开。 “可以了。”他静静地说。 与此同时,包围在鹰头寨外的一队人马也有了动作。 鹰头寨因劫得商队好酒,一时间上下皆弹冠相庆,寨主堂主及各分会的重要人物要么汇聚一堂,共饮佳酿,要么也独自分得一壶半坛,与手下小弟们酣饮作乐。 是以便留了空隙。 借着暗沉沉的夜色,树影婆娑,寒鸦惊起,鬼魅般的人?梢话愕芈庸r陨蚯辔氛螅獍偈嗽谡匠n显⊙瓷惫吹木墙畔律纾值斗胬较卤憬ネ氛庑牟辉谘傻拿抛恿逃诮畔拢┩ㄎ拮璧爻褰擞ネ氛凇?br /> 而后又兵分几路,先将各堂堂主拿下,最后方一路冲向了穆崇玉所在的正堂之内。 土匪们被下了的桂花酿困住,已无知觉,陈康四独留了个心眼儿,少喝了两口,然而此时身上也浑然无力,抵抗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麻绳绑上了身。 “你!”陈康四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向穆崇玉:“为c为什么你居然还有他们” 陈康四因着的效力口齿不明,穆崇玉却已然明白了他话中含义。 “大王是想问为何我等饮了这酒却无事?”他不急不恼,嘴边含着一抹?笄偷男σ狻?br /> 陈康四目光里的着恼更甚了几分。 穆崇玉颔首,神情平静地道:“因为我,还有我的这些肝胆相照的友人们,早已将这种酒饮过无数次了。” 这种外裹于蜜,内藏于剑的酒,这种使人昏昏欲睡再难反抗奋起的,这种焚肝烧胆c让人五内俱焚的剧毒,他和他们,早已尝过无数次了。 尝得久了,饶是再脆弱的心肠,也已经麻木了。 穆崇玉没有再解释,他缓步走到陈康四的身边,手搭在陈康四的肩上,微微俯下身来,在陈康四的耳边轻声道:“阁下实在无需惊慌,我等对阁下及诸位弟兄们实无恶意,此番好一通周折,不过是为了能亲自拜见阁下一面,好与阁下商谈要事。” 他悄然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在陈康四怀疑的目光中淡淡一笑,一字一句地道:“我希望阁下能将鹰头寨全部交付于我。” 话音一落,陈康四蓦地瞪大了眼。 形势比人强,刀架在脖子上之际,又哪里有什么“商谈”的余地?更何况是这些一贯奸猾的土匪,自然会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只在药效过去之际,一个个对着穆崇玉的背影暗自捶胸顿足c后悔不迭。 本以为等来了一只羊,没想到却是引来了一头狼啊。 穆崇玉对着这样的目光却没有丝毫不自在,若是三年前,他大概会觉得愧疚吧,然而现在,却只感到事成之后的庆幸和随之而来的更大的压力。 乱世,是不会给软弱的情感留有一丝喘息的余地的。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前进,却无退路。 而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要彻彻底底地将这鹰头寨八百匪众变成自己的人。 土匪与军队最显著的区别,唯在军纪二字之上。自穆崇玉取陈康四而代之之后,便对鹰头寨的风气做了严肃的整顿。 骚扰平民,打家劫舍一律不准,私下斗殴c饮酒赌博亦为禁止,改明火执仗为自力更生,所有人都要在黑云山后山的平坦空地上轮耕植种,以糊口存粮。 有不服者,皆以军法处置,轻者杖责,重者斩首,绝无二话。 此为威逼重罚是也。 若有辛勤劳作c劳有所成,或是三个月之内不犯军纪c表现安分的,都给予奖赏,或予以提拔,或赏其银两,不一而足。 此为利诱安抚是也。 虽则此时秋冬时节,可于田间耕耘者甚少,然而无论收成与否,重要的是矫正这些山贼的匪气,让他们记得,自己也曾经与这天下贫苦的百姓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同病相怜,又何苦去自相残杀? 如此软硬兼施,短短几个月下来,鹰头寨已经面目一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虎口设伏 寒风扫尽高木落,转眼,大雪便封了山。 鹰头寨众人虽已靠着自力更生和以物易物,储备了粮食于仓房之中,奈何人数众多,又临寒冬,口粮总是不够的。 穆崇玉淡淡瞥了一眼陈康四,示意他继续说?ァ?br /> 陈康四却有些拿不准穆崇玉的态度,口吻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忐忑。 其实对于穆崇玉,他不是没有仇怨的,本来他是鹰头寨的一把手,却冷不防被他者鸠占鹊巢,岂能不恨?更何况这占巢者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文文弱弱的病秧子,虽说样貌却是少见的。 只是没想到这病美人竟还有些手段,时日不长,却唬得鹰头寨上下无人敢起违逆叛乱之心,直叫陈康四也暗自遗憾。 这个暂且不论,这病美人的来历似乎也不简单。 从初见的惊艳c难忘,到后来的不屑c怀疑,再到现在,陈康四发觉自己甫一站到穆崇玉的面前,就不知为何,总觉得矮他一截似的,明明穆崇玉向来和颜悦色,笑意?螅擅康蹦撬谟褚话愕难劬Φu词保腿盟蛔〔酢?br /> 仿佛是叩拜着至尊至贵之人的颤栗。 “康四兄?”穆崇玉见陈康四久不言语,不禁微微蹙了眉头。 陈康四忙回神,见穆崇玉眉目微蹙,似有不悦,不由更忐忑了几分,搓了搓手心的汗,觍着脸问道:“三爷莫不是觉得这一计不好?那就当我陈康四放了个屁,三爷莫和我计较。” 穆崇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站起身,在窗边负手而立。 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覆压过来,使得整个黑云山如同银装素裹。 雪天,正是发起事端的好时机。 “?谷衔邓男炙手颇耸橇疾撸梢砸皇浴!蹦鲁缬窕夯鹤砝矗环绱档糜行┓椎谋〈叫煨焖档溃淮凰壳楦小?br /> 此间所谓良策者,不是别的,却是这些土匪们的老本行,打劫。 这也是陈康四之所以如此忐忑拿不定主意的原因。穆崇玉一向厌恶他们的强盗行径,下明令禁止,若不是眼看着隆冬将至,弟兄们没有口粮都要被活活饿死在山上,他也是决计不敢提这种计策的。可没想到——穆崇玉居然同意了。 陈康四一时又惊又喜,也顾不得追问,便要?ジ渌松烫志咛迨乱恕?br /> 穆崇玉却叫住了他,将自己这几日早已细细考虑一番的计策告知于他。 陈康四所说的,他在几日前便已获知了消息——徐立辉手下的人,这两日便要压着一对粮队经过此地,送往北渝朝廷。 是他之前“高估”了徐立辉。本以为徐立辉纵然无心助他光复南燕,倒也算是一派中立人物,没想到实则早已暗中投靠了北渝朝廷。 眼下天大寒,北渝原本就地处北寒之地,气候不佳,此时亦是粮食紧缺之时,正捉襟见肘之际,徐立辉倒是会讨巧,强逼着南方一众农民交租纳税,将百姓的存粮搜刮一空,却是要拿来谄媚北渝朝廷。 想到此处,穆崇玉一双眉眼蹙得更紧,手中的狼毫笔沉沉一顿,在宣纸上晕染开一片浓重墨迹。 他此番,便要叫徐立辉的粮队有去无回。 陈康四听完穆崇玉的安排,觑了一眼穆崇玉脸色,不解其意,可又实在心中有惑,不能不问,便硬着头皮道:“三爷,您这计策虽好,可有一点,我陈康四却是不明白——您说让弟兄们在虎口岭设伏,与徐立辉手下将士一战,劫得粮草,可这黑云山下的康庄大道这么多,凭啥就能保证徐立辉一定经过虎口岭呢?” 陈康四虽是粗人一个,却也不傻,干土匪这一行那么久,也摸出些个兵法的门道来了,知道地势地形在作战中有多重要。想当初劫了穆崇玉的酒队,就是在黑云山下比较狭窄难走的一条道上劫的。 而这虎口岭听名字便知更是何等凶险之地,两侧悬崖峭壁,又兼之此时雪刀冰刃,纵是他们这些山里面走惯了的土匪,也要小心谨慎,才能脱“虎口”而出。穆崇玉让他于此地设伏,突袭粮队,表面看来,应当是万无一失之计。 然而问题是,徐立辉何等名将,天寒地冻的要经过这黑山老林能不多长个心眼,挑一条好歹宽敞的人多的路走?怎么可能专挑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虎口岭走呢? 即便是在那儿设了埋伏,恐怕也是白忙活一场啊。 陈康四挠了挠后脑勺,想不明白,于是便有些质疑。 穆崇玉却是笑了,他看着陈康四徐徐说道:“康四兄尽管放心便是,徐立辉部下一众,必走虎口岭。” 陈康四望着穆崇玉神秘莫测的微笑,不知怎地,突然觉得背上一寒,他颇为自觉地没有再多问,躬身默默退了?ァ?br /> 腊月十五,黑云山?镏狻?br /> 一队兵马正从此地踉跄而过。今日虽未下雪,天气晴好,然而冷风大作,从脸上刮过,也能生生刮掉人的一层皮,好不艰辛。 不过这浩浩荡荡的两千兵士,却无一人敢偷奸耍滑c掉以轻心,反而更添了几分谨慎。 打头那将领更是时不时地回首瞭望整个队伍,看有无人掉队,又时不时地派斥候前去探路,定要确保路程安全才是。 否则,这一车粮草若有了闪失,他,还有这手下两千条人命,都得陪葬。 此人正是听命于徐立辉,从南方征集粮草c押送入京的宁远将军贺渊。他于两年前投奔到徐立辉手下,因着一身勇猛武力在战场上立了功,被提拔到如今的地位,现下徐立辉又是看重他武艺超群,才放心将这押送粮草的任务交给他去做。 年关之际,将一大批粮草送入北渝的京都之内,以解北渝朝廷上?济贾保绱艘环菥牟呋男履旰乩瘢炝11云衲懿恢厥樱克制衲懿唤魃餍⌒模?br /> 正在这当口,便见半个时辰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打马回来,不知何故,那身姿神情竟有些惴惴不安。 看得贺渊亦是心里一沉,他连忙迎上去,问道:“怎么了?” 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报将军,前面便是黑云山的地界了,不知是否要进山,穿山路而行?还是要绕过黑云山?” 贺渊凝眉沉思。黑云山一带有土匪盘踞,这是早就听闻过的事,然而若要绕过这巍峨盘桓的黑云山,则势必要多耽搁许多路程,今日已是十五了,再有十多天便到了年末除夕,若是没赶上大年初一将这粮草送去,恐怕会惹祸上身 想到这里,贺渊沉声对左右副将道:“传令?ィ弥钗唤棵翘崞鹗值木瑁ず昧覆荩医健!?br /> 左右答了声“是”,命令一层层传递?ィ龆游楸阌滞隙菜俚叵蚯奥踅?br /> 虽则黑云山艰险,可只要依山脚而行,不走那狭隘僻静之地,想也是无大碍的。 如此大约走了三里地路程,都不见有异,更不闻土匪骚动,贺渊正要放下心来,却突然脸色一变,眼眸微微地眯起。 前面有诈! 只见面前的一方坦途之上,厚厚的白雪略有些紧实地压在地面之上,反射着莹莹日光,路两旁,缓坡之上的松柏被那雪水压弯了枝杈。 看起来一片宁静安谧之象。 然而一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贺渊却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来,他灵敏地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氛围慢慢散溢开来。 这安静地有些过了头了,雪地上连鸟兽的脚印都未曾看见,就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眯眸悄然打量着两侧被白雪覆盖的松柏,眉梢微挑,轻轻一笑。 虽则有松柏遮掩,可眼下松柏皆白,独有左右两处山垄之上,雪意微融,枝干交错间,竟能看到几处翻飞的旗影。 那分明是有人埋伏于此。 贺渊悬缰勒马,手悄然一挥,左右立即会意,这两千人马便堪堪停下了脚步,往另一方向而去。 此路不通,另择他路便是。 与此同时,那“埋伏”在两处松柏之后的十几个鹰头寨弟兄,看着贺渊一行调转方向,彼此都不禁相视一笑,嘻嘻哈哈地把那迎风翻飞的令旗收回怀里,回去复命去了。 那边贺渊放弃了黑云山下最为平坦开阔的一条道路,转而进了山林里。此时山林里冰天雪地,林木稀疏,往日的繁枝乱叶?南碌蛄悖肼裨谘├铮识酉叩挂蚕缘每?br /> 训练有素的两千人兵马走在雪地上,竟不闻丝毫吵嚷作乱之声。大家都非常警觉地注意着四周的变化,手暗暗地抚上了腰间的刀鞘。 突然之间,走在最前面的斥候喉咙里猛然发出一道惊呼,下一瞬间,便见他整个人歪歪扭扭的,身子一摇,竟似要陷进地里去! 贺渊忙下马去看,却忽地听闻那斥候一声高喝:“将军别过来!” 听得这句话,这整整两千人马都如临大敌,神经在一瞬间绷紧。 难道是中了埋伏?! “是是沼泽”斥候一脚在淤泥里挣扎,一边艰难地解释道。 众人顿时如释重负,纷纷松了口气。然而贺渊的神色却没轻松多少。他一面吩咐人前去拿了绳索,拉斥候上来,一面又另外吩咐几人小心查探前面地形。 结果几人回来竟都是愁眉苦脸。 原来这冬日里雪水丰厚,积压下来,将林子里落了一地的腐枝衰叶埋在下面,使得这一片的土地更为湿软,竟形成了一大片沼泽,横亘在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贺渊双眉紧皱,眉宇间现出一片浅浅的沟壑,他握住缰绳凝思了半晌,最终不得不下令众人调转方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志在人心 如此三番两次,众人都有些不耐。尤其是跟在后面的小兵,开始骚动起来。 也是,在这样的恶寒天气中,几次选不定道路,又兼之一路风尘仆仆,不得休息,以及前段时间收集粮草的烦累,实在让人疲惫不堪。 贺渊往后看了一眼略有些浮躁的队伍,蹙了蹙眉,不得不选择了最后一条路——虎口岭。 陈康四看到粮队的影子时,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栗。那是兴奋的颤栗。 彼时正有一片阴云飘过,呼啦啦地卷起一地风雪,雪沫如飞絮般往人的脸上扑去。 藏在山石厚雪后面的鹰头寨众人都在屏息以待。为了这次伏击,穆崇玉与沈青c李元善c陈康四等人做了详实周密的计划部署,着熟悉此地地形的陈康四带领五百人埋伏于此,只待贺渊粮队全部进得岭中,便一声号令,大举进攻。而沈青则亲自带领三百人守在虎口岭前后,前断其出路,后断其退路,左右夹击,预备将贺渊部众打得措手不及。 贺渊此时正站在虎口岭的入口处,倾听斥候的汇报。 虎口岭果然如同传闻所说,地势艰险,地形狭长,路不成路,若要从此地经过的话,则必得添十倍小心才是。不过似乎也因为如此,此地连土匪也不愿来,斥候几处探查过来,都未能发现土匪的痕迹。 众人听了,都不禁面露喜色。贺渊也没有半点怀疑。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些土匪竟会设两次埋伏,而且还是一次虚一次实。 两千人马浩浩荡荡地排成细长的两队,一点一点地朝虎口岭前进着。 陈康四在心中默数。 一里,半里,十丈,五丈直到贺渊的人头近在咫尺! 陈康四猛地举起了压在身下的鲜红的令旗,在皑皑白雪枯枝败叶的掩映下,令旗犹如沾了血渍般,叫人怵目惊心。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役。冰天雪地之下,被坚冰包裹c冻得能割人肺腑c砸人肌骨的石块源源不断地被鹰头寨众人从山垄上往下抛出,仅凭此举,就伤了贺渊部众大半。 再者自穆崇玉到来之后,除开整肃军纪之外,也让沈青对鹰头寨一众青壮男丁进行了训练,改毫无章法的斗殴为骑射剑法,此时众人听得陈康四一声令下,齐刷刷地搭弓射箭,便见那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冷冷砸在贺渊部众的身上。 一时间粮队大惊,整个队伍已彻底失去了纪律,再加上前后距离拉得太长,这两千人马互相传信儿犹不及,逃跑反抗更是毫无章法。 败局仅在片刻之间。 这一战,鹰头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贺渊部众斩于马下。对方死伤过半,己方却几乎没有任何伤亡,不但如此,除贺渊等几个官职较高者进行了强烈的抵抗外,残存的押粮士兵,竟没有丝毫反抗意识地全部投降,乖乖束手就擒。 贪生怕死是一方面,恐怕另一重要原因,还在于这趟押粮的行程,根本不为他们所喜。 此外,鹰头寨的收获也颇丰,非但以少胜多,如愿以偿地劫得了这整整一百车粮草,更劫得刀枪财宝千件,都是贺渊军下将士随身携带的,可见其军中奢靡之风甚盛。 然而这战利品中,除了刀剑枪戟留下分发给在此战役中有功的鹰头寨诸人,金银财宝并那一百车粮草,穆崇玉却是一件不留。 他要将之悉数还给百姓,以偿他们徭役赋税之苦,以慰其在战乱之中家破人亡之悲。 沈青环顾了一圈众人脸色,一直跟随着穆崇玉的三百南燕志士自是对穆崇玉的旨意没有丝毫异议,鹰头寨的诸人却都是摆着一副不太好看的脸色,只怕是心有不满。 他犹豫了几番,上前谏言道:“陛三爷,金银不留也就罢了,这粮草是不是还要留下一些为好?” 穆崇玉摇了摇头,坚定的神情没有一丝改变:“假若我们留下这些粮草,又与搜刮百姓的徐立辉有何差别?还是说,沈将军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觉与真正抢人钱粮的土匪无异了?” 他尾音轻飘飘的,并不带半点严词厉色,却立即让沈青冒出了一身冷汗。 “末将不敢。”沈青膝盖不由一软,两腿下意识地一颤,就要跪下请罪,却硬生生地在穆崇玉眼神的警示下克制住了,晃晃悠悠地站在原地。 “嘁,我们本来不就是土匪么!”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更对穆崇玉口中的言辞和沈青的大惊小怪感到忿忿。 真不明白这穆崇玉究竟有什么值得那几个人小心事奉的,不就是美色惊人么?那也犯不着跟侍奉皇帝似的啊。此人在心中腹诽。 也是,他们这些小啰啰跟穆崇玉接触不深,忌惮他怕他也只是因为穆崇玉定下的严明军纪,以及他身边那些身手高强c气势慑人的高手们,对于穆崇玉本人则不见得有多么尊敬。 此话立即引起了鹰头寨一众人等的附和和嘀咕,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去劫贫苦百姓是一回事,放着到手的战利品不要,丢给别人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他们被穆崇玉定下的一套军纪刑罚震慑,此时利诱在前,也依旧不能不动心。 穆崇玉将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众人的中间。 “你们都认为,这些粮草应该归自己所得?”他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厅堂内静默了片刻,然后便有人喊道:“没错!我们自己打来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 “自己打来的东西?”穆崇玉不怒反笑,一丝凉凉的笑意慢慢爬上他发白的薄唇:“不错,这些粮草是你们打来的,可若没有种粮之人,诸位又从何处去‘打来’这些粮草?难道诸位想说,那些农民,那些白发苍苍如同诸位父母一般的农民,那些孤苦无依守在家中的农妇,自力更生辛苦耕耘而产的粮食,合该被徐立辉这种魑魅禄蠡搜刮,又合该被诸位这些山中大王打劫而来?就因为诸位能手操强弓,剑斩仇敌,而那些平民百姓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便只能任人宰割?”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穆崇玉冷笑一声,忽而一顿,面色一沉,声调微微一抖,道:“若说有,也只有如同北渝那般穷兵黩武的□□者,才会如此不堪。?渎淦牵匆簿黾撇辉负捅庇灞┚椤!?br /> “我相信,诸位理应也同在下一样吧。”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忽而轻柔了几分,停顿半晌,将视线投注到诸人神态之上。 众人一片恻然,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了眉目,有些不甘不愿地噤声不语。 其实穆崇玉所说的道理,他们又何尝不知,何尝不晓?奈何眼下自身难保,好好地过日子都难,又哪里有功夫去操心别人?他们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只一点,穆崇玉却是让他们难以反驳,那便是他们在场诸人,没有一个,不对北渝朝廷恨之入骨的。 若不是当年北渝朝廷的蛮横行径,他们也不至于今日流落成山中土匪。 穆崇玉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心下思绪也不禁有些沉重,当日所见的惨烈景象又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缓了缓,才徐徐开口道:“我并非要让诸位学那寺中愚僧,尽去做那些行善积德之事,只是为今身在乱世,愈是泥沙俱下,愈是处境艰难,愈不可失了做人做事之志。今日我若将那一百车粮草留下,我与各位自当可解彼时燃眉之急,然而今时困境可破,那么来日呢?来年呢?见了意外之财便想伸手去取,既与不仁不义之北渝c徐立辉之流者无异,更是自堕其志——难道诸位想一辈子躲在黑云山里做抢人钱财c搜刮民脂的土匪?北渝不仁,逼得各位上了梁山,落草为寇,徐立辉不仁,逼得百姓钱粮一空,度日艰难。诸位也曾与田间的贫民有一样的遭遇,却非但不与百姓同病相怜,反而助纣为虐,往昔襄助徐立辉之流掠夺民脂,今昔亦想要横刀夺财,可若将来那些百姓也同样被逼的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天?硕急槐频眉移迫送觯鹨辶荷剑指玫比绾危俊?br /> “乱世茫茫,烧杀抢掠似乎从未终止,也许诸位早已对世态人心大失所望,再无期待,可若是我们自己首先放下了善恶,放弃了这做人做事之志,胡搅蛮缠,沉醉梦里,又焉能奢望世事之太平,天下之大定?又焉能重温妻女儿童之乐,重享椿萱并茂之恩?事在人为,志起人心。?嘈牛矣敫魑蝗舨皇r苏庾鋈俗鍪轮荆幢憬袢沼淘诶Ь常热瘴瑁钟泻尉澹俊?br /> 穆崇玉说这话时,那素来温文谦和的俊美面孔此时竟然坚定若冰霜,又恍惚冷清似寒月,光晖淡淡,让人移不开视线。 厅堂里落针可闻。青年掷地有声的话语一时远如天边的惊雷,轰轰作响,一时犹如投入水面的石子,在众人心头泛起阵阵涟漪,忽远忽近,叫人迷迷茫茫,忽喜忽悲。 事在人为,志起人心。世事太平,天下大定。 如此邈远而不可想象的词语被穆崇玉轻声却又坚定地道出,竟仿佛近得唾手可得。众人一时都不禁怔住,呆呆地看着那在印象里曾经文弱不堪的青年。 也许,他是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自力更生 穆崇玉果然说到做到,当日清点战利品时,除了刀剑兵刃留下了,剩下的金银财宝并那一百车粮草即刻命沈青等人装点上路,沿着黑云山往南,见着贫苦的村庄人家c孤儿寡女c老者幼儿,悉皆发放,并无半点吝啬私留。 后来沿途百姓问讯,纷纷赶来,难以置信天下竟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都喜不自禁,对着发放财物粮食的人感激涕零,难以言表。 沈青见此情景,索性召集了附近百余里内的村落族长,又聚集了些村人公证,将数十车粮草并金银当面送给这些村庄,委托族长们按照各家贫富,稳妥发放这些粮食财物。安排妥当之后,方押着余下数十车粮草财物,继续南下,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全部发完为止。 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流民,他们得了沈青一行人赠与的银子,登时感念无比,又念及自己实在无家可归,便要跟着沈青而去。沈青无法,本想着黑云山此时也正处在艰难时刻,多养一口人就多一个负担,可又想到那人总是满含忧虑的双眸,犹豫了半晌,终是点头答应了。 如此一来,他们出去的时候是财粮满车,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已经车内空空,却多了一串跟着回来的尾巴。 穆崇玉对此当然是不在意的,他并没有把他们当成负担,反而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再跟着沈青去领事情做。 这个时节要做的c要解决的大事唯有一件,那就是鹰头寨现今上上下下一千多号人(包括上次虎口岭一战的降俘)的生计问题。 粮仓里的粮食已经见底了,顶多再能维持十天半个月,这样?ィ炔坏嚼茨昕翰ブ郑钦庑┤司鸵丫蘖缚墒沉恕?br /> 穆崇玉说不心忧是假的。然而即便情况已经迫在眉睫,他也万万不会允许自己去侵占普通平民的粮食。 粮食不够,那便省;没了,那便另想他路。 年关将至,黑云山也愈发的寒冷了。连日的大雪纷飞,将整座山都封裹在重重厚雪之下。 这日,好不容易天气放晴,陈康四便指引着沈青他们,并上上下下一百多个人手,裹着兽皮大袄,背着箭矢□□,来山林里狩猎。 粮食不足,想要勉强果腹,便唯有打猎了。 其实在穆崇玉到来之前,鹰头寨众人也经常食不果腹。毕竟那时他们好不容易霸占山头c自立为王了,哪里再肯亲自动手去做那等耕作植种的苦力?再者他们这些土匪虽说靠劫掠附近百姓和富商度日,可这好事也不是天天有,馅饼也不是天天掉,前一顿挥霍奢侈得很,后一顿没劫到什么东西,就要忍饥挨饿。这样一来,时间长久了,他们不得不就此练出了一身打猎本领。 形势倒逼人想办法,好在黑云山一带,雨水向来颇丰,草木繁盛,野兽自然也就丰富一些,陈康四他们时不时竟能收获不少猎物。 眼下白雪皑皑,千里冰封,更是狩猎的好时机。 陈康四和沈青这些向来习惯马上生活的人,对于捕猎自是不在话下,各自带了数十人出发,可没想到,穆崇玉也要跟着。 “三爷自打以来身体便弱一些,抵不得严寒,更何况在北渝在北方冰寒之地受了惊,更见不得风雪,何苦跟着我们去干这拉弓射箭的粗活?”沈青挡住穆崇玉去路,蹙眉不赞同地看着他。 穆崇玉眯眼,哂笑道:“沈将军未免将我看得太脆弱了,将军难道忘了,当年在猎马场上,朕的射箭之术连沈将军你都要退让三分的。” 话落,他眉梢一挑,漆黑墨玉的眸子里笑意流转,眉宇间却是不容他人质疑的自信与倨傲,令人移不开眼。 沈青看得有一瞬间的晃神,他眨了眨眼,意识回笼,想要再劝一劝,穆崇玉却已披上了披风,拿上了弓箭,推开沈青,三两步跨出门,牵马去了。 沈青摇头苦笑,当年猎马场上比赛骑射之事,实是另有隐情——当时他初见天子之威,只觉穆崇玉浑身上下光彩逼人,相形之下,自己就如同粗泥蝼蚁一般,既不敢抬头,又神思恍惚,哪里又有心思认真比试呢? 不过回想起来,陛下也确有几分功夫,不至于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 沈青如此想着,见穆崇玉已走了老远,只得赶紧追上,心里却暗中立言,一定要保护好穆崇玉。 山路艰辛,更兼之冷风大作,众人虽穿得厚,可仍感觉有些吃力。 沈青夹紧马肚,赶上前去,果见穆崇玉双颊冻得绯红,嘴唇却是一片苍白,眉头紧蹙,显然已是不敌酷寒,忍不住便又要劝,却听得穆崇玉率先开口道:“你莫要劝我,我既立了誓言要自力更生,凭己之力与大家共渡难关,又岂能坐享其成,不劳而获?既是我散了大家的粮,那也自当该由我来身先士卒,做出表率,亲上猎场,如此,才能服众。” 语罢,他未看沈青一眼,举手甩鞭,便追逐着一只棕狐而去。沈青无法,待要驾马赶上,却见穆崇玉把鞭子往后一扬,意思竟是要阻止其前去,于是便只好堪堪勒马停住,垂丧着头回去了。 一旁的陈康四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看起来便是一个文文弱弱c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般的穆崇玉,别说打着猎物了,就算让他在雪地里待上一个半个时辰的,我看都够呛!瞧着吧,没过多久,他铁定受不了就要打道回府咯。 陈康四手下之人有不少这么腹诽着,暗暗等着看笑话——美人嘛,坐在高阁里出出主意c说说大话还行,要是真提上弓箭了,那么沉的□□还不得把美人的手腕压折了么哈哈哈哈。 然而不过半炷香时间,这些人便齐齐愣住了。只闻得?绞髁掷锎匆簧嵛5姆缧チ魇钢艚幼牛词且徽笸褡喟y募庀杆幻葡褚笆薇乱豢蹋慵鲁缬裉嶙拍侵蛔睾宦凡呗矶矗谥谌嗣媲巴一拢锸忠慌祝憬睾任鹊亓探蚯嗦砬肮易诺穆榇小?br /> 麻袋的口敞着,因而众人看得清楚,那棕狐的背上,正牢牢地插着两根箭矢。 穆崇玉挑眉:“你们都在这里傻站着作甚?再不快些行动,野兽们望风而逃,哪里还有猎物可打?” 陈康四众人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呆呆看着穆崇玉,不知该作何言语。 野狐狡诈,纵是他们也要费一番经历才能捕捉,青年看样子竟是毫不费力 沈青无奈道:“三爷,还是让我多派几人保护你吧,林子里不乏凶猛野兽” “不需要。”穆崇玉斩钉截铁地拒绝,又看向陈康四道:“康四兄,劳烦你带三十人同我一起往此处山林里去,刚刚我觑得那林中有一大片沼泽,似淹死了不少野物,或可将其打捞回去。” 而后才转向沈青:“沈堂主,劳烦你另带三十人,按照之前康四兄所指点的方向而去。” “鲁堂主于捕鱼之法颇有心得,你就带着余下诸人往山涧处,凿冰求鲤吧。”穆崇玉吩咐完毕,又抬眸看了看天色,既而道:“日落之前我们在鸭嘴涧汇合。” 鸭嘴涧便是通往鹰头寨的一条隐秘山涧,位置难寻却是便于人马通过,是再好不过的入口。 语毕,穆崇玉没有再废话,他率先打马扬鞭,只身往那山林里去了。 这回陈康四倒是反应得快,他向后一挥手,便带领着人匆匆忙忙地追逐着那一点素白的纤瘦身影而去了。唯余剩下诸人,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在脑海中回味着穆崇玉被冻得窘迫的脸色,然而却是坚定c淡然自若的神情,半晌才各自分头而去。 时至黄昏,夕阳渐渐敛去最后一丝光亮,严冬的冷酷面目更加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来。穆崇玉已经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在外的皮肤被冷风割得生疼,头脑里仿佛有一丝瘆人寒意在来回窜动,弄得他整个人都糟糕不已。当年寒冬腊月被人俘虏到北渝之时的病痛c屈辱与悔恨,似乎如同阴云一般,毫无意外地再次缠绕上来。 穆崇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闭了闭眼,手指勒紧缰绳,停下了马,缓缓道:“就在这里等吧。” 陈康四低低答了个“是”,老老实实地停下马来,乖顺地到一旁等待。 他的三十人手下也是如此,一个个服服帖帖,对穆崇玉的命令没有丝毫异议。 不为别的,却是也要为这整整几大车的猎物。 青年虽没有神武到但凭一己之力,便能射杀猛虎长蛇的地步,却也着实令他们刮目相看。 林子里的那片沼泽,污淖遍地,连羚羊也会不小心陷足其中,他们更是只敢远观不敢深入。几人费了好大力气,把马鞭缠在一起做成绳套,才合力拉扯出两三只羚羊c野鹿。 要说深入到沼泽地中也不是没办法,把那随队伍驾着的板车底板抽出,踩在脚下,亦可勉强从沼泽中滑过,然而众人都觉得费时费力,又冒太大的风险,一时之间竟无人肯主动站出,深入沼泽。 没想到,看起来最彬彬文弱c也最无需亲力亲为的穆崇玉却是站了出来。 青年的脸色明明已经很差,却没有丝毫犹豫,他解下胸前系的披风,手中持着绳套马鞭,便轻轻一跃,只身向前,动作轻巧得如同一只鸿雁。 即便他打捞猎物的动作似乎并不如骑射一般娴熟。但正因为穆崇玉的举动,才最终促使他们一齐收获了丰富的猎物。 在后来的捕猎中也是如此。 这个青年,大概真的是想要和他们,和他所爱怜的那些百姓们,共进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旧事百哀 总共在黑云山各个区域持续三天的打猎活动结束了。众人共捕得猎物小者如野兔c雀鸟c鲫鱼鲤鱼等共千余只,大者如羚羊c斑鹿c黄鼬c野狐等共百余头。 收获颇丰,也算是可解燃眉之急了,然而若说是高枕无忧,则还差得很远。 临到捕猎归来之后第一次分发肉食之时,陈康四他们已经对穆崇玉再无半点异心了,他带领着手下将十几头大的猎物毫不犹豫地奉给了穆崇玉。 没想到穆崇玉竟然拒绝了。 “我一人吃不了这么多,都拿?シ指闶窒碌男值苊前伞!彼耸闭闵砜醋抛腊干系牡赝迹芬参刺А?br /> 自虎口岭一役距今已有将近半月时日,徐立辉手下吃了大亏,钱粮散尽,他料想对方心有不甘必然举兵来伐,故而这几日来都在黑云山四周严加防卫,然而却是一点风声都未起,倒叫他心下有些不安。 任谁被土匪劫了粮草都不会善罢甘休,这会儿没有动静,只能认为是在筹谋更大的反击。 穆崇玉想到此处,那一双俊秀的眉眼不由皱得更紧,在那光洁白皙的眉心处印出了一道浅浅的沟壑。 他已经连着几夜不曾安眠。许久未有过的如临大敌c排兵布阵的感觉让他恍惚回到了几年前的南燕。那个时候,北渝大军压境,南燕已节节败退,所有的成败最后都系于国都金陵一城,他思虑不停,日夜召集群臣商讨,可最终也只是苦苦挣扎罢了。 偏偏那年又遇上罕见的异象,北风挟裹着肃杀的寒意,用这个南燕暖城不曾承受过的风霜暴雪砸向了他的子民,连同着北渝的铁骑一起。 亲下战场的穆崇玉在被敌军挑断了手中最后一柄利剑时,听到了一声没来由的叹息:“南燕灭了,天意如此啊。” 穆崇玉并不觉得这是天意。虽然就是在那最后一场战争中,他受了重伤,又被寒风侵体,缠绵了病榻许久,以致后来在被囚于北渝的岁月里,每到寒冬腊月,都叫他痛苦难捱。 可愈是痛苦,愈能激起他心中深沉的悲愤。 哪里有什么天意?有的不过是从前南燕的偏安一隅c不思进取,不过是北渝的精兵强将鼓作气。 事在人为。 这个寒冬,他便不会再重蹈覆辙。 陈康四瞅着穆崇玉眼窝下淡淡的乌青,又见他沉思不语,便要再劝。只是还未张口就愣在了原地。 穆崇玉在桌前倾身站了许久,也许是想走动一下歇息片刻,他扶着桌面直起身子,闭了闭眼,待要迈开腿时,身子却莫名晃了两下,陈康四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扑通”一声,穆崇玉整个人竟是摔在了地上! “三爷!”他急忙跑过去,蹲下来冲着穆崇玉喊,却是毫无反应。 北渝朝廷。 眼下年关将至,往年这个时候,北渝朝中上下都一片喜气祥和之色,各省的贡品贡粮都陆续进奉上来,宫中也预备着各项庆典宴会,好不热闹。 可今年,却与往常大不相同了。皇帝似乎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连带着宫中各处都浸染上几分烦闷的气氛。 尤其是又有邸报传来,说南方荆楚一带上交来的粮食竟被土匪劫掠一空,折损兵马两千多骑,主将被斩,可谓是人财两空。 以往虽听闻南方匪?钠穑纱游从腥烁野阉闩檀蛟诠偌业耐飞希绕涫钦馐蔷忧鬃匝核偷牧覆荩c且韵4词保鹨黄恍〉幕┤弧一秩缃瘢涸鹫馀覆莸慕炝11郧鬃岳闯胱铮垢兄槿诉裥辍?br /> 徐立辉早已暗中投靠北渝朝廷不假,可从未在大庭广众下正式进京朝见过,可见其明面上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而如今却为这粮草一?氤训朗谴蛩阏焦樗潮庇辶寺穑坑腥苏饷床虏獾馈?br /> 北渝大殿之上,薛景泓看着跪在下面请罪的徐立辉,皱眉不语。 此人他印象深刻,记得当初他是崇玉手下的一员文臣,因为官职太低,并没有算在俘虏之列,故而这人经过这几年的韬光养晦c招兵买马,竟有今日的势力。如今想来,却叫他后悔不已。 这样的奸猾之人,早该被他一刀斩首才是。 在他的前世——他重生之前,正是这个人,帮助崇玉逃离了北渝帝都,可却又背信弃义,危难之时,又将崇玉出卖给北渝朝廷,使得他二人再次见面之时,已隔了诸般苦楚与绝望。 薛景泓不止一次地庆幸过,幸好重生的是他,而不是崇玉。前世那般艰辛c误会与痛苦叫他一个人承受个人记得便好了,既然有幸重生,他便会赶在一切苦果酿成之前,一一斩断它们,让它们离崇玉远远的。 下面的徐立辉见薛景泓不语,语气便更嚎啕了几分:“陛下,依臣之见,胆敢把主意打到官粮上的,唯有那起子贼心未灭的旧燕暴民啊!臣早就听说,黑云山乃是旧燕暴民们盘踞之所,他们专盯着北渝百姓不放,打家劫舍c放火,无恶不作!这会儿竟敢斩杀臣的部众,抢夺了官粮,可见旧燕暴民本性恶劣,贼心不死,如果不将其一举除掉,恐怕将来会对我朝酿成大祸啊!” 我朝?薛景泓挑了挑眉,脸色更冷,他见徐立辉嚎够了,才抿唇凉凉道:“徐将军此言,是要归顺我大渝么?” 徐立辉一愣,连忙叩头称是:“臣仰慕大渝威势已久,若陛下准许,臣定当感激不尽” 徐立辉正欲打算趁此机会表露忠心,却被薛景泓不耐打断:“好了,此事再议。朕只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是‘官粮’被劫,可朕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让你去荆楚之地搜集粮草入京的?既没有诏书下达,你又何来的‘官粮’一说?” 徐立辉显然没料到薛景泓会有此一问,怔了半晌,支吾不言。 这叫他如何说?往年不都是这么办的吗!只不过往年没有土匪从中作梗,那粮草便都是静悄悄地送进了北渝都城户部衙门里,北渝这边也从未有过拒收之意啊。 这样的暗度陈仓之事双方都操作得极为默契,徐立辉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早已把北渝视作自己的靠山,可眼下这?词俏薹一诘教嫔纤档摹?br /> 他觑着北渝皇帝的脸色,心下一沉——难道北渝是打算翻脸不认人了么? 朝臣见此情形,都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止,半晌,户部尚书李之藻站了出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徐立辉,道:“陛下请息怒。徐将军丢失粮草心切,一时口误也是有的。不过徐将军到底对我大渝忠心可嘉,他所说的匪患一事也确属实,还望陛下不可轻觑。” 薛景泓沉默了一下,将视线转向这位李大人。 李之藻面无异色,神情中一副秉公执言的模样,倒叫人瞧不出问题来。 他冷笑一声,问道:“那依李大人的意思,是要如何处置此事?” “微臣建议即刻派遣兵部将帅,领兵向南,除掉黑云山匪众,夺回丢失粮草,以警示天下旧燕遗民,胆敢违逆我大渝者,唯有死路一条!”李之藻说着,还举了举手中牙笏,将最后一句话念得铿锵有力,余音回响,俨然一派直臣作风。 如果是在重生前,薛景泓很有可能就被李之藻的这副面孔所蒙蔽了。毕竟,李之藻执掌户部十余年,理财有方,收支有度,从未出过错,也使得北渝的财富年多一年,尤其是在灭了南燕之后,他雷厉风行c恩威并施,使南燕百姓心甘情愿向北渝纳粮交税,接受北渝的庇护。 然而如今他才知道,这个人用他表面上的正义将自己愚弄到了何种地步。 李之藻,何曾有一点想要庇护过南燕的百姓?他非但没有,反而将其视作毒瘤野兽,想要一举灭之。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也是如此。 薛景泓神色晦暗地看了一眼李之藻,没有出声。依照他的预料,还有一人会站出来给李之藻c徐立辉二人帮腔。 果然,有一人在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扬声道:“陛下,微臣觉得李大人言之有理。发兵黑云山c讨伐旧燕匪众,已是刻不容缓!” 这人叫杨廷筠,是当朝宰相。前世正是他,在追讨旧燕残将的过程中出狠计毒策,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将士们赶尽杀绝,伤及多少无辜百姓,最终使南燕的土地上血流成河,三年不止。 转头却能上书告诉自己,百姓安好,南燕残将自愿投降,只有顽劣小民不服管教,遂出于无奈才用了重刑处置。 薛景泓眯了眯眼,笑了一声,缓缓道:“既如此,就依卿的意思,即刻发兵黑云山。不过兵部有护卫京都之责,不可擅离职守,此等小事,朕着金吾将军亲去即可。” 兵部尚书虽是他亲自提拔任用,可以信赖,可尚书以下,左右侍郎至五品主事,都安插的有丞相杨廷筠的人手,不能不防。 一直跪在堂下的徐立辉听到这一道谕令,才终于默默地松了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却划过一道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是故人来 北渝朝廷派遣的军队于两日后调派完毕,与徐立辉部众汇合,共计兵力一万,从帝都出发,势要征讨黑云山土匪。 年节刚过,天气仍寒冷得很,纵一路向南,也依然是艰苦万分,惹得从军将士心中抱怨不已。 行军途中,金吾将军邹淳提出要歇息一下,徐立辉却是不肯答应,仍要坚持疾行。 在他看来,多耽搁一分,都让他心中恼恨更增上一分。 半个月前收到消息,得知贺渊押送的一百车粮草竟然叫土匪给抢了,他先是震惊c不可置信,派人去查,才知道果然是事实。非但如此,那土匪不但抢去了粮草,竟还胆大包天地将他两千多骑兵力全部斩杀,一个生还逃出的都没有! 他当即就叫人去细查这伙土匪的底细,费了好大周折,才知那鹰头寨原来竟是旧燕遗民的贼窝! 这实在让他怒火中烧。他不禁想起当初在南燕朝廷上不受重用的日子,不禁想起偷偷溜走的穆崇玉 他从来都没有怀恋过南燕,于他而言,在南燕的日子不过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旧事而已。 而现在,那些被遗弃的旧燕暴民们居然胆敢侵犯到自己的头上,这让他如何能容忍? 他自认自己绝不是一个什么宽宏大量的君子,他一向都睚眦必报。 这个耻辱,他马上就会给旧燕的遗民偿还回去,好叫他们知道,如今的天下他们已像是跳梁小丑般没了立足之地,他徐立辉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秦岭地界。 行军至此,已是过了一半,绕过这巍峨迤逦的秦岭一脉,便离黑云山不远了。 也是在此处,徐立辉他们收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斥候经过暗中打探得知,鹰头寨似乎是因为其首领无故重病而自身陷入了混乱之中,再加上大雪封山,来往百姓稀少,无甚可劫之物,这鹰头寨的土匪们已经被困在山上许久了,即便有之前刚刚劫得的一百车粮草,想必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可以想见,此时鹰头寨必定自顾不暇,故而这正是攻打他们的绝好时机。 事实也果然如此。 军队经过一整夜的休整,一鼓作气疾行到黑云山脚下,便见四周白雪覆盖,杳无人迹,乱石枯松随意散在路上,任鸟兽在上面跳跃啄食。 俨然是没有丝毫戒备的模样。 徐立辉和金吾将军邹淳经过一番商议讨论,最终决定,土匪狡诈,为保险起见,他们要发动夜袭。 白日里先在一隐蔽之处安营扎寨,待得晚间?肷彝罚劫绕煜9摹14还淖髌毓ド虾谠粕剑蜗掠ネ氛谎┣俺堋?br /> 也是天公作美,这日入夜,天气竟突然变得阴沉沉的,如弦似的弯月和点点星辰一点一点地没入到了阴云之中,目下漆黑一片,唯见一个个鬼魅般的影子在夜里疾行。 徐立辉手下的一名?媪毂逶谇懊妫鹞峤薮敬宋菜娑虾蟆?br /> 邹淳其实对这次行军讨伐并不是多么上心。或者说,他本人和皇帝陛下一样,对徐立辉这个人持保留意见。 徐立辉的底细,刚开始无人在意,可现在随着他投靠北渝之意越来越明显,他的老底也早就让人翻了个清楚——当年南燕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趁着南燕国灭c局势混乱之时,投机倒把一番,竟混了个幽州之主的地位,不能不说是有一点心机和本事的。 可一个对自己的故国背信弃义的人又能有多可靠? 荆楚之地乃是过去南燕的管辖之地,存留有多少旧燕的百姓。这徐立辉却对故国的百姓没有一点怜恤,为着讨好大渝,竟不惜让士兵强征百姓的口粮,其间有多少暴敛横赋之事,可想而知。 他征收来的粮食让黑云山的土匪劫了去,此事叫邹淳看来,倒是恰得其所。 所幸,他们的皇帝陛下也并不糊涂。此次邹淳明面上是来助徐立辉攻□□云山的,暗中却是受了陛下的密令,一是要调查清楚徐立辉口中的鹰头寨匪们是否真的十恶不赦,专做凌霸北渝百姓之事,二则是要看看这些旧燕遗民们为何放着好好的百姓不当,非要落草为寇,当起了人人喊打的土匪?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所在。 子时三刻,?婢宓搅撕谠粕缴畲Γ梢谰刹患魏位钊似3毕戮筒幻庥行┗帕恕?br /> 他们发起进攻之前,也研究过一番黑云山的地形,找了当地村民来问,得知有几条山路附近常见土匪出没,此次上山便是沿着其中一条宽阔平坦c土匪最易出没的山路进入的。 可没想到的是,越往深处走越发觉黑云山地势之复杂,山路之诡谲。盘桓曲折的道路一半掩映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与蜿蜒的山脊浑然一体,一半则掩映在黝黑无光的夜色下,与深冬的寒意须臾不离。 茫茫夜色,黑黢黢的巍巍高山,鹰头寨的土匪们就像是一粒沙隐入了荒漠一般,如何能寻得? 正在此时,有火光突然亮起! ?婷嫔徽刮蠢吹眉熬桑阌滞晃乓徽笈派降购0愕暮吧敝v屑屏耍?br /> 只见仿佛一刹那之间,荒无人烟的黑云山便突然窜涌出一道道黑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俯冲而下,将他们团团包裹。 原来这黑云山的土匪竟是早就做好了埋伏,前面种种皆为假相,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诱敌深入,然后再包抄反攻! 此等深沉心机c通达消息怎么可能是一帮匪气横流的强盗能做到的? ?娴亩钔芬蚜飨吕浜逛逛梗欢耸彼盐尴鞠赶耄涞牡度欣胨牟本敝挥幸淮缰亓恕?br /> 被堵了后路的邹淳同样疑窦顿生。这伙土匪不但料到了他们会发动夜袭,甚至连武艺都十分强悍。 土匪所用之刀也不简单,竟像是提前做足了准备似的,在那本就坚韧锋利的刀身上灌注了冷水,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一亮,瞬间便结了层坚实锐利的冰,刺穿士兵们的铠甲毫不费力。 不消半注香时间,己方兵力便已倒了大半。 邹淳心里震惊更甚,他扔掉手中残戟,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来,死死追着此时且战且退的匪军。 土匪当中似有人发现了难缠的邹淳,骚动一番,片刻之后,跳出一个身披铠甲头戴头盔c与众人打扮有些不同的人来。此人定是这些土匪的主帅。 邹淳心思一凛不敢懈怠,拔剑便与这人交战。两相交手有数十回合之后,他心里却愈发惊奇。 依他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来看,对面这人武功c身法皆为上乘,与自己不相上下,干净利索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与其说他是奸猾野蛮的土匪,他倒是觉得此人更像是跟他一样训练有素c横刀沙场的将士! 他心里一动,手中利剑毫无征兆地忽然转了个方向,向那人项上头盔挑去,那人不曾防备,便眼睁睁地看着头盔连带着蒙面的巾帕一起掉落在地上! 他暗道一声不妙,也顾不得头盔了,转身便纵身跃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邹淳还要去追却已是晚了。这黑云山的土匪想要躲进山中就如同鱼入大海一般自在,根本不会露出半点痕迹。 不过只那一眼就已经足够了。邹淳盯着地上遗落的头盔,脸色变了变。 这一场徐立辉的?婢徽渡钡枚住一4缴浇畔碌挠适保炝11阅张貌畹阋谓u读四歉銮娼欤靡恢谑窒虑笄椴趴翱白靼铡?br /> ?嬉部匏撸翟谑悄腔锿练颂普壬杪穹偈且约岜校钡盟谴胧植患埃腔汗6粗保苑狡植涣嫡搅耍裉跎咭谎奈奚5卮芑亓松钌嚼狭种校兴亲范济坏胤阶贰?br /> 徐立辉听到此言,心中对那鹰头寨的土匪更是忌恨了几分,可也并不气馁。这次败了,是他大意轻敌,可没关系,他有的是兵力,折算了?妫褂斜鸬拇蠼苣芙馄鹱油练艘煌蚓。?br /> 与山脚下徐立辉部众的懊恼情绪截然不同,深山里鹰头寨众人却是大松了口气。 这场战役,自一个月前劫得对方粮草之后他们便提心吊胆地等着,再到十日前探得确切消息,心落了地便开始精心部署。先是散播鹰头寨内部出了乱子的谣言,再是撤去黑云山四周守卫,佯作毫无戒备之态,接着便是今夜的伏击,终于给徐立辉一众迎头痛击! 这是鹰头寨众人在这短短半年里又一次摘得的惊人战果。 如果半年之前,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能把当今的名将枭雄杀得片甲不留,能把北渝的走狗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毕竟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活在战火与饥荒的夹缝中c苟且偷生的南燕遗民。 从来都是北渝人随心所欲的践踏他们,他们何曾有过反抗之力? 而带来这改变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俊秀的青年,穆崇玉。 他们不禁想起穆崇玉说过的话:事在人为,志起人心。也许他们真的能够达到吧。 只是所有人当中,沈青的面色却不太好。他忧心忡忡地拉住一个人问:“三爷的病好点了吗?” 那人是负责照看穆崇玉的,摇了摇头:“还是那个样子时好时坏的,白天强撑着处理军务,一到晚上便疲累得不行,早早去睡了。” 沈青皱了皱眉,眼底的忧思更深了几分。可这件?词遣荒艿龋捎质翟诓蝗探行巡≈械哪鲁缬瘛k椿仵饬思覆剑餍允卦诹四鲁缬竦拇睬埃氐剿牙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乘间投隙 第二日清晨,沈青是被穆崇玉叫醒的。昨夜他心急如焚,忐忑又自责,趴在穆崇玉床边全无睡意,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陛下的睡颜。可后来不知怎地,天将破晓之时却有一阵睡意袭来,叫他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眼。 甫一睁眼,却见穆崇玉已是梳洗完毕的模样,面含关切地看着他:“沈卿,你怎地睡在这里?难道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沈青顿时睡意全消,冷汗冒了上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呼道:“?雷铮 ?br /> 他本是意欲一大早便将那件事告诉穆崇玉的,却没想到睡过了头,若是因此坏了事,他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想到此,沈青连忙将昨晚之事告知了穆崇玉。 昨夜便是他领着手下副将在山里设伏,前面一直很顺利,他也不曾恋战,谨遵穆崇玉的嘱咐,打赢了就跑,可没想到却遇上了一个人——邹淳。 沈青对这个人印象非常深刻。当年在南燕和北渝短兵相接的战场上,便是这个邹淳以一当十c异常勇猛地领着一队铁骑,将自己的步兵冲得七零八落,险些全军覆没。 沈青做梦都想跟他再相会于战场,彼此决一死战,以雪当年落败之耻。 昨夜他看见邹淳跟上来,又惊又喜之下就忍不住跳出去交战,恨不能拼杀个你死我亡,可也因为这,自己居然大意了,竟叫那邹淳挑掉了面巾,暴露了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他悔不能自刎谢罪。要知道那邹淳何许人也?非但武艺高强c军功累累,在北渝时还见他常出入北渝皇帝左右,想必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人,虽不知为何会与徐立辉为伍,可要叫他知道了这鹰头寨的土匪不是别人,正是从北渝逃出的旧燕俘虏,想也知道穆崇玉他们将会面临何等的结局。 若是邹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徐立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徐立辉定然要举全军之力攻打鹰头寨,即便这次被打退了,想必他也会立即调来援军继续进攻。 而若是他将这个消息上奏北渝皇帝,穆崇玉好不容易建立的容身之所就又要暴露于天地间了,等待着他们的,依然是漫无止境的逃亡。甚至这回能不能逃得出去,都是未知之数。 沈青忐忑地说完,立即抬头觑了眼穆崇玉,屏住了呼吸。 病中的穆崇玉脸色苍白,可颧骨上却因为风寒发热的缘故而晕染上两抹斜飞的红霞,更显得人有些憔悴。可那双眼睛却始终漆黑有神,清亮无比。 他静静地听完沈青说的一番话,没有吭声,也没有发怒,眼眸里的神色却几经翻转,最后沉淀下来,变得幽深一片。 过了半晌,才听穆崇玉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并无异样地道:“事已至此,沈卿勿急。” 他那双秋水似的眼眸淡淡扫过沈青,不见怒火,却只见一种?岬脑鸨福湓谏蚯嗌砩希够腥缬星锓绶鞴蒙蚯嘈睦锏乃薪棺品吃甓嫉巳ィㄓ嘁恢稚羁痰陌媚蘸突诤拊牡住?br /> 是他太沉不住气了,他应该主动辞去一身军务才是!沈青正待要开口请罪,却见穆崇玉似是不赞赏地摇了摇头,然后道:“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不过现在却不是认罪的时候。” 他把沈青扶起,才将心中所想徐徐道出:“我以为,我们未必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邹淳此人他也有过几面之缘。当日被薛景泓拘着c作降俘的时候也曾听薛景泓感叹过,说邹淳心地淳直,人如其名,绝非一般奸猾之弄臣可比。后来也见到薛景泓将邹淳亲自调任到金吾将军的职位,出入其左右,可见薛景泓已将其视作心腹。 这样的一个人,地位才能都非徐立辉能及,绝不会自降身份,与徐立辉之辈为伍,所以即便他知道了沈青的身份,也没有任何必要去告诉徐立辉这样的趋炎附势之人,而是很可能按兵不动,独自将这个消息上奏北渝朝廷,再请派朝廷亲兵前来捉拿他们。 这样一来一回,势必要耽搁很多时间。既知晓了这一点,便可以对此大加利用。 “沈卿,我非但不会撤了你的职位,过几日,还要劳烦你再出一次奇兵。”穆崇玉沉声道。 再说徐立辉这边,他并不知昨晚除了战败以外还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径怒火攻心。这日一早便集合了众将商讨攻敌对策。一到晌午阳光充足之时,索性也不讲什么兵法了,直接兵分五路,向黑云山各个入口攻进。 鹰头寨也早有应对之策。陈康四领着众人日夜在寨外四周严防部署,经过昨夜一战,也料到今日必有一场恶战,故而更多了几重警惕。 两边打得僵持不下。虽则徐立辉人多,但耐不住对方占据易守难攻之势,又兼之纪律极其严整,一时打得难分难舍。 而就在此时,鹰头寨却突然举起一幡大旗,旗尾来回摇晃,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要求停战歇息之意。 徐立辉本欲不予理睬,一旁的邹淳却大手一挥,喝令部下停止了进攻。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从鹰头寨那方伏据之地赫然走出几个手无寸铁的人来,径直闯入己方阵地之中。众人都在惊愕之时,却见为首那人直奔着邹淳而来。 有人连忙将他们拦住,厉声拷问一番,才知他们意图。 原来这几人闯入此地,不为别的,却是有话要跟邹将军禀报,并扬言道除了邹将军以外,不见其他任何人。 徐立辉正在不痛快,听了此话,抽出刀来就想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就地□□,邹淳却立即过来阻止。 “且叫我听听他们有何言要相告,事毕之后徐将军再做处置也不迟。”邹淳如此说道。话毕,他也未再听徐立辉意见,便下了马,即刻将那几人单独领回了营帐。 帐外还有几个武卒把守,那阵仗竟像是在谈论什么重大的机要。 徐立辉在远处看着,心中忽地就生出一股不忿和恼火来。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算计些什么,他暗中骂道。 他本身对于金吾将军邹淳就并非熟识,这一路来看到邹淳时有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他甚感不快。而在刚刚,邹淳两次对自己的命令进行阻拦,更是叫他窝火。 论手下兵力的多少来说,邹淳未必能比得过自己,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c颐指气使的样子? 这会儿更是让人忍无可忍,居然跟土匪相聚一堂,这岂不是在与贼人狼狈为奸? 徐立辉脸色黑沉得能挤出水来,然而这会儿却也无可奈何。跟邹淳翻脸就是跟北渝翻脸,惹恼北渝的下场他还担负不起,只能忍着。 心里却对邹淳忌恨起来。 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才见那几人从营帐中走出,在邹淳的暗示下,几个土匪毫发未损c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己方阵地,回到了鹰头寨众人当中。 而邹淳也没有任何解释,只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去定要向圣上参奏一本,就说邹淳此人暗中通敌! 徐立辉暗暗记在心里,在之后的两方对战之中,也不肯再如之前那般随意任用邹淳的军队,反而对其多了几分忌惮监视。 却不想,这正中了穆崇玉的下怀。 穆崇玉只是让沈青随便指派了几个面生的手?フ易薮荆鞒鲆桓庇幸孪噘鞯哪q夜室馀蒙坪艽螅鹆诵炝11缘淖14猓制芑渥判炝11裕痪图て鹆诵炝11缘囊尚摹?br /> 而他一旦对自己的同伴起了疑,就当然再不能随心所欲地跟他一起并肩作战。 徐立辉就是这样心胸如此狭小之人。虽有野心,却气量狭窄,终究难成大事。 如此,这一支短暂联合起来的军队,战斗力就明显降低了一半。 而至于邹淳那边,却是穆崇玉打的一个赌,赌邹淳会不会因为知道了沈青的身份而见鹰头寨的人,赌他会不会跟徐立辉同流合污,赌他来此地是否另有目的。 事实证明,他果然赌赢了,邹淳见了鹰头寨的人,也确实一副不愿与徐立辉多说的模样,只有一点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对方并没有拿南燕逃犯的身份把柄来作为筹码交换什么,反而问了一些事关鹰头寨本身的问题。 诸如此间土匪是否都是旧燕人?为何流落到此处做了土匪?年前劫徐立辉粮草又是怎么一回事,等等。 被派去的那几人也是一头雾水,只得一一答了,不过他们此行本身就是为了挑拨邹淳和徐立辉之间的关系,再加之涉及自身,回答过程中不免有情绪激荡处,很是倾诉了一番旧燕百姓生活之不易c徐立辉压榨平民之恶毒。 邹淳竟也听得认真,还叫文书一一做了记录,甚是奇特。 那几人将这件事回禀给穆崇玉,穆崇玉也不解其意。然而他此时已顾不了那么多了,留给他的时间有限,他必须给鹰头寨的众人一个交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率土归心 此时正是拂晓之际,乌压压的天幕上点缀着一颗明明灭灭的星辰,有苍白色的天光从东边的天际露出来,与即将逝去的夜色纠缠不休。 又是一整夜的雪,也所幸因为这雪,覆盖了白天整整一日的战斗痕迹,使这黑云山仿佛重归寂静。 可这鹰头寨的众人却是被眼前所见c耳中所闻之事彻底震惊到了,一时都呆住,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他们昨日与徐立辉这老贼大战了五六个时辰,彼此都战得有些疲乏,直至夜晚时分,天降了场大雪,徐立辉的部队一个个被冷风骤雪扑得措手不及,才叫他们趁势一鼓作气,大败他们一场。 然而这一场下来,己方也筋疲力尽,折损颇多。可这经过半夜下来,鹰头寨众人还未换过劲儿来,就被穆崇玉的这个惊天消息炸得措手不及。 穆崇玉他他他居然说自己是南燕的皇帝,而沈青是南燕的武将,他们一众人都是从北渝逃出来的! 有人以为他在开玩笑,便故作轻松地戏道:“蒙我们的吧?” 穆崇玉摇了摇头,神色里的认真与严肃未变:“我与诸位相处半年之久,同甘共苦c患难与共,早已当诸位是生死之交,在诸位面前,我绝不会有半句虚言。恳请各位信我。” 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传国玉玺c皇帝的龙袍c随身的玉佩那些东西早在南燕都城被攻破之时,全部失散于北渝官兵之手。而后来,它们可能躺在薛景泓的案头书几上,也可能被秘密地看押在什么地方,他都无从得知,也根本无暇顾及。 他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从北渝逃出来,然后倾尽自己余生的所有力气,去复国,去报仇。 而曾经被他视若无上尊严的玉玺c龙袍,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如云烟一般可笑无用。 只是在遇到现在这种情况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穆崇玉半垂眼睑,复又向前走了几步,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道:“之前对诸位的隐瞒,实在是事出有因,而今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我若再不告诉大家实情,便是把大家往火坑里带。昨日,沈青的身份已被金吾将军邹淳探知,想必不日便会传到北渝皇帝的耳中。到那时,必然有十倍于徐立辉之众的北渝亲兵前来黑云山追捕我等,如此,就势必会牵连到在座的各位。” 穆崇玉顿了顿,声音里沾染上几分决绝和愧意:“穆某决计不愿连累各位。故而今日既是穆某向各位坦白之时,也是向各位辞行之日。” 其实在今晨之前,他已经和沈青还有李元善等人商讨过了,破解此局最佳的对策便是趁着徐立辉等人退败于山下c鹰头寨众人也各自去休息之际,悄无声息地溜出鹰头寨,继续亡命天涯也好,朝不保夕也罢,总比在黑云山坐以待毙的强。 可如此一来,这鹰头寨上上下下八百匪众就毫无疑问地成了弃子,前面刚刚经历和徐立辉的一场恶战,后面又要应付北渝的追兵。 北渝人绝不会因为此时穆崇玉已经离开鹰头寨便放过陈康四他们,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北渝昏君迁怒式的围剿和严刑拷打。 这样的结局,穆崇玉纵是一死也不愿意看到。 既是自己引起的事端,也理当由自己解决。他已告知南燕旧属上下,今日便发动奇袭,主动进攻徐立辉营帐,吸引对方的全部兵力,从而制造空隙,让鹰头寨的人先行逃出黑云山。 这样,穆崇玉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可这计策一说出来,鹰头寨上?窗簿惨黄c挥幸桓鋈俗錾蠹宜坪醵蓟刮创诱饨佣摹盎奶浦浴崩锘毓独矗舜嗣婷嫦嚓铩?br /> 最先回神过来的一个人问道:“那我们走了,三爷您怎么办?” 穆崇玉笑了笑,回答的声音轻却坚定:“自当是与徐立辉拼死一战。他鱼肉我大燕百姓,我便决不能放过他。” 鹰头寨众人精神一震,都不禁抬头看向说出此言的穆崇玉。 穆崇玉此时犹带病容,经过连夜的筹谋和商讨,他似乎更加憔悴了,声音里一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有细密的冷汗从他额头上不断冒出,沿着那瘦削的脸庞没入了两侧乌黑的鬓发之中。 高高在上的南燕皇帝是什么样的,他们不知道,可?鲁缬袷鞘裁囱模侨匆讶皇置髁恕?br /> 穆崇玉他自称是江东人士,与这鹰头寨的过半之众都有同乡之谊c旧国情分。 穆崇玉不让他们偷鸡摸狗c打家劫舍,看着他们一点一点放下害人之刀,拿起了耕田的锄头,教给他们自力更生。 穆崇玉教给他们军纪军法,带领他们打败了北渝的走狗。 穆崇玉有时候过于严苛,严苛得叫他们心生厌恶,可有时候又过于宽仁,宽仁得让他们无地自容;有时候病恹恹的,脆弱得仿佛一根稻草就能压垮,有时候却坚韧无比,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屈服半分 甚至就像是现在,明明因为之前带领他们外出打猎而受了风寒,突然倒地不醒,可偏要挣扎着病体排兵布阵,日夜操劳,不曾休息。 他们大燕的陛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有人恍惚记起,穆崇玉曾经对他们说过什么:事在人为,志起人心,世事太平,天下大定。 现在想来,这样的话合该从穆崇玉的嘴里说出。 陈康四喉咙动了动,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手下们齐刷刷跪下,纷纷道:“陛下/皇上/三爷不走,我们也不走!” 他们都是庶民,不懂正规的宫廷礼仪,只知道见了圣明君主要跪下,对穆崇玉的称呼也参差不齐,可也因为这,透露的才是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 当年在南燕治下,过得日子虽称不上是荣华富贵,可好歹也算衣食无忧c自给自足。南燕朝廷也从未有过乱收苛捐杂税c暴敛横赋之事。再有偶尔大旱c洪涝时节,田地里收成欠佳,便有当地县官开仓赈济,布施恩德。 他们都曾受过穆崇玉这位君主的仁德之恩。虽然之前从未接触过穆崇玉,可在乱世飘零无依的他们,又有哪一天不曾怀念从前在南燕的太平日子? 他们心虽未立复国之志,可情却时常感怀旧国之恩。 而穆崇玉有当初的仁德在前,有如今的侠义在后,他们又焉能弃之而不顾,只管着自己逃命去了? 陈康四也赶紧跟着跪下,口中咕哝道:“就是,北渝那皇帝老儿来了才好,看老子不把他打回原形!也让他们尝尝我南燕匪军的厉害!” 他这一说,又引得一众人附和:“没错,贺渊能打得,徐立辉能打得,北渝人怎么就打不得了?我黑云山形势险峻c易守难攻,再加之天寒地冻,就算是外面的鸟儿飞来也要冻死在里面,北渝人又没长两个脑袋,怎么就怕得要逃出老窝了?” 土匪爷们说起话来糙得很,可穆崇玉听了,却蓦地怔住了。 他没想到他们他本以为说了实话之后,会听到这些人的抱怨c咒骂,骂他给他们招惹来了无妄之灾,骂他欺瞒了他们那么久,他还准备了一堆长篇大论打算安抚他们,可没想到 沈青看到穆崇玉的表情,以为他心生不快,便喝道:“笑话!北渝人虽没长两个脑袋,可他们有精兵强将,我们有么?他们一万人闯不进来,派五万人c十万人又将如何?现在放不下你们的老窝,等到北渝打过来,恐怕就晚了!” 这一番话喊得鹰头寨又安静下来,跪了一地的众人纷纷不甘心地垂下头去,暗暗磨牙。 半晌仍有人不服气,小声道:“可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自私逃命,这不是梁山好汉该做的事儿!” 那人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 登时又引来波浪般的附议之声:“没错,既为梁山好汉,就不能背信弃义!要走一起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破釜沉舟 千里之外的北渝都城。连绵巍峨的帝都皇城同样被皑皑白雪覆盖,静谧得仿佛能把一切战火都隔绝于外。 然而眼不见硝烟,硝烟却早已暗暗升起,弥漫开来。 薛景泓盯着手中这封八百里加急快送的密信,心中的喜悦c震惊和愤慨犹如荒地里的野草,起起伏伏,灭而复生。 这封信的落脚人是邹淳,前日夜间从荆楚之地黑云山发出,今日傍晚到了他的手中。信中用笔寥寥,可所交代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叫他情绪鼓荡,难以平静。 黑云山的土匪果然如他所料,都是些没了土地的贫苦百姓,流离失所之下不得已才落草为寇,据邹淳的初步打探,哪里是这些人成日与北渝官府作对,分明是在北渝官府的威压之下,无处可躲才逃入了黑云山。 这样的说辞与他前世最后的时光里得知的实情,倒是相符的——原来南燕的百姓,果真从未得到过北渝朝廷的半点庇护。相反,自他的金戈铁骑南下之后,带给南燕百姓的便只有累累的伤痕。鹰头寨的土匪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薛景泓想到这里,这几年压抑积攒的愤怒与懊悔又一点一点地泛上来,让他仿佛被寒冰包裹,胸腔里只有凄惨的冷意。这是比活着更让人痛苦的滋味。 也许上天让他重活一世,就是要他在这种漫无边际的悔恨与自责里踟躇前行,以示惩戒。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 所幸,天道无情却并非绝情,在这样漆黑无止境的绝望里,有一缕明月的清辉始终高悬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让他思之若狂。 自薛景泓第一次见到穆崇玉的时候,就为之倾倒不已。北渝的人常年生活在塞外,大漠狼烟c风吹草低,马上马下练就的都是一副粗犷的品性,谈笑起来豪爽,可举止之间却难免有粗俗蛮横之处。 他们,包括曾经的薛景泓自己都从不懂得礼让,从不懂得谦和,从不知道所谓“君子”是怎样的一种人。只在从南方传来的诗谣里听过:“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那样的言词太遥远,叫人无法想象。北渝人向来只知马上决胜负,骑射定输赢,弱肉强食,武力为尊。 直至他见到了穆崇玉。那分明是任何一个北渝的勇士都能单手打倒的瘦弱男人,可每当他抿紧了薄唇,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时,薛景泓又觉得,这样的人其实是无法战胜的。 穆崇玉他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故而谦让有礼,不争不抢,可那目光里却又恍惚隐藏了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他仿佛悲喜无度,故而总是嘴角噙着一抹?蟮男σ猓赡切θ堇锶从址置靼艘宦颇岩匝谑蔚挠羯c秃孟衲辈菰牟杂ケ蝗苏度チ顺岚颉?br /> 这样的穆崇玉,叫他深深地为之吸引,为之迷惑,到最后的不可自拔。 这期间,他薛景泓做过许多错事,有的是因为奸人的挑拨,有的是因为误会,可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的愚蠢,因为他对穆崇玉的不够信任。 这一丁点的不信任,却成了离间他们二人最尖锐的利器。 薛景泓深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的手指再次抚上信中的那一句话——穆崇玉最信赖的副将沈青,出现在黑云山! 那么也就是说,崇玉他此时同在黑云山无疑薛景泓口中喃喃低吟着“黑云山”三个字,心中有了决定。 那边的黑云山,战火已经持续五天了。连日连夜的交战使得双方都疲惫不堪,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让步。 徐立辉是久攻不下的恼羞成怒,鹰头寨却是要破釜沉舟。 五日前穆崇玉与鹰头寨众人的一番谈话并没有达成他预想的结果,他把实情说了,把最坏的后果说了,也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他们,也温言软语地哄劝了他们,可结果竟然换来了大家的万众一心。 要走一起走!他们如此对自己说。 穆崇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么多年的寄人篱下c忍辱负重已恍惚把他的世界涂抹得苍白一片,唯有复国的信念像是一点烛火支撑着他走?ァ?br /> 可惜前路茫茫,那烛火却是太小,他实在不知能走到多远去,能否把他引向正道。而如今,他终于确定了。 他的选择是对的,他这么做是对的。即使南燕的政一权覆灭,他的国和家也从来没有消亡,那茫茫几千里的土地上,到处是心系南燕的人们。 只要有了这一点,又有什么可忧惧的呢?大不了背水一战! 眼下徐立辉虽在黑云山四周各个紧要关头设下包围圈,可经过多日的混战,他们折损的兵力也成百上千,士气已大不如前,穆崇玉他们若是集中兵力,从某一关口俯冲?ィ幢夭荒艹迤瓢В映龊谠粕健?br /> 此刻便是在黑云山下的鸭嘴涧。鸭嘴涧位置隐蔽而狭小,中间有一条冰冻的河川淌过,形似鸭嘴,蜿蜒斗折,非熟悉山路的人不能过,或许也因为此,徐立辉在此处并未布置充足的兵力,故而这里便是整个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 日暮时分,鹰头寨发起了这五日以来的又一次突围。溶溶泄泄的落日余晖遍洒在鸭嘴涧冷硬的冰面上,折射出刺目的光亮。马儿一声嘶鸣,打破了这最后的沉静。 沈青领着南燕旧部三百士卒冲在前面,穆崇玉带领五百人马紧随其后,陈康四则指挥着鹰头寨剩下的体力较差者c身上有伤者c不能用武者四百之众缀在最后,等到包围撕破c有了空隙之时,就立刻冲出去,先行撤退。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一次突围再不成功,等到北渝朝廷追兵过来,往后逃出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底下守在这儿的徐立辉的士兵都吃了一惊。他们仿佛没料到鹰头寨的土匪们会从这儿突围,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领兵主将急忙喝令手下副将去徐立辉主营搬救兵,自己则披上披挂c拔出宝剑便迎头相抗,可终归是准备仓促,被打得措手不及。 主将咬牙死撑,向身后军士下了死命令:奋力围攻,决不能退缩,退缩者就地处决! 这已是鹰头寨第四次主动向山下突围了。本来他们已与徐将军商讨过,料定鹰头寨占据着险要地势,必然死守不出,故而他们也做好了在山下死耗的打算,可没想到五日前鹰头寨突然主动向他们发起突围,打得他们猝不?馈?br /> 幸而己方到底占据兵力优势,没让他们得逞。 可在之后几天,鹰头寨就像发了疯似的,从各个出口突围,虽都未能成功,可也使自己这方的兵力大为折损。 大概是鹰头寨内粮草已尽,他们不得不做最后的挣扎了。 他有预感,今日这次他们是拼尽了全力突围的,所以自己决不能大意,否则若是从此处叫这伙土匪们逃了出去,回去面临的必然是徐立辉斩首的军令! 于是一方下了必死的决心要突破出去,另一方则卯足了劲儿严防死守,这攻守之势竟与几日前大相径庭,彼此胶着不下。 鹰头寨这边,打头阵的沈青且战且行,遇到的抵抗也越来越顽强,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一刀斩杀了近身的敌军,一边回过头来向穆崇玉的方向看去。 穆崇玉此时已亲自下了战场,蒙面巾挡住了他的脸色,可沈青还是一眼就看出,他已然有体力不支的迹象,心里不禁暗暗发急。 战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激烈得多,虽则此地敌军部署薄弱,可好歹也有兵力将近两千,他们鹰头寨现在能战的却只有不到八百人。 如果没出那个意外,他的身份没被揭穿,他们所有人就会好好地驻守在黑云山上,有条不紊地按照他们商讨出的周密计划一点一点地蚕食c击败徐立辉的军队。 然而如今沈青心内愧意更甚,手下的刀剑便更加不留情。心里又焦灼了几分。 眼见着徐立辉驻守其他关口的救兵就要到了,可这边却还未突围成功。又有一队敌军竟然绕过沈青,径直奔中间穆崇玉的方向而去。 沈青心下一凛,他向左右大喝一声“保护三爷”,勒马便往穆崇玉那边奔去。 所幸赶在那队敌军之前到达穆崇玉的身边。沈青抽刀一挥,斩?母龅斜?梢惨蛭猓迳17怂亲约旱恼笮汀?br /> “沈卿,切不可自乱阵脚!”穆崇玉提剑格挡掉一记暗袭,一面向沈青斥道:“我这边抵挡得住,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穆崇玉早先就注意到沈青的分神,这会儿果然见他跑到自己面前,心下感动之余也不免着恼。 眼前的生死一战,绝不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出了纰漏。 他抬眼见这战场硝烟,一道道刀光剑影从眼前闪过,披着此时这血色的残阳交汇在一起,难分难舍,仿佛人间炼狱。 可他的眼睛里已没有一点悲悯和不忍,只有强烈的想要活?ィ胍耪庖磺Ф嗳颂映鋈サ挠?望。 纵然手上沾满鲜血,他也势必要在此决战到最后一刻。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不过片刻,最后一缕残阳的余晖渐渐消散,星辰冉冉升上天际,寒意顿起。 双方仍然胶着不下。穆崇玉手臂c肩膀上已是累累伤痕,他打算冲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亲自冲锋c摇臂呐喊,以鼓舞全军士气。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队人马突然从远处奔至近前,整齐的马蹄声震得战场上人心一惊。 是徐立辉的援军么?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半刻。 那队人马并没有加入到战场中,而是立于交战圈之外静静等候。有一个人从中走出,手上举起了一面令旗。 令旗猛地挥下,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出:“传令全军,停止交战!” 满场愕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一日三秋 那道声音足足响了三遍,尾音在这一片狼藉的战场上震了三震,才堪堪止住所有人手中的杀伐挥砍。 那人走上前去,目光环扫一周,最后若有似无地落在了蒙着面的穆崇玉身上,扬声道:“在下乃大渝金吾将军邹淳,现奉大渝圣上亲笔谕令,责令我大渝一应将士就此止战。” “违者将永不能踏入我大渝的境内一步。”最后一句话似意有所指,此时方带着几千人马赶过来支援的徐立辉听到,脸色难看了一瞬。 这很明显是在警告他的——如果他仍执意与黑云山匪军一战,就永远别想被北渝朝廷接纳了。 徐立辉狠狠地瞪了一眼邹淳,心有不甘地看着身后的铁骑,恼怒得很。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北渝朝廷为何突然变卦了,邹淳又是从哪里得来了北渝皇帝的谕令? 徐立辉皱起眉,疑窦顿生,然而此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心头同样布满疑云的,还有鹰头寨众人。 穆崇玉眉头深锁,心底弥漫上了一层不安。他抬眸望向邹淳,远远地,只模糊看到这个人挺拔的身影。 他拨马向前,离此人更近了些,扬声道:“邹将军此言,是要撤兵返回,放过我黑云山一众人等么?”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眼下离沈青身份被揭露那日已过去五天了,若是有北渝皇帝谕令传来,那也合该是全力剿灭鹰头寨c捉拿逃虏的谕令。 正是有此忧惧,他们才全力突围了五天啊。 邹淳并没有让穆崇玉等太久,便回答道:“不错。不过撤兵之前,我有话要问这鹰头寨的领事,还请诸位随我到我军营帐一趟。” 有话要问?在此刻对方援兵已到c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时候? 鹰头寨众人都云莫名其妙,彼此面面相觑。对方的举动处处透着怪异,不能不让人心生怀疑。 穆崇玉亦是面色一沉:“邹将军若想拿下我等,大可以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交战,我鹰头寨兵力虽薄,可也决不会退缩,邹将军实不必再费心设什么奇计诓我们上钩了。” 邹淳那边却只笑了笑,道:“诚如?担胰粝肭苣悖还苊钊糠芰σ徽奖憧桑伪胤颜庑┕Ψ颍考幢愦舜pΣ还唬偃ド鲜榍氡膊皇鞘裁茨咽隆u庖坏阆氡啬闹敲鳌!?br /> 穆崇玉此时虽未露相,可邹淳凭借沈青和鹰头寨众人对他的小心态度,也早已看出他的身份。姓穆行三,旁人对他又口呼三爷,不是那位逃跑的陛下又是谁呢?只不过碍于徐立辉在此,邹淳便没有点破。 旧燕俘虏逃亡,本就是一件朝廷密事,实在不须让闲杂人等知晓。 再者,依圣上的嘱托,他必得把这位旧燕之主请到营帐里去。 想了想,邹淳复又说道:“如果你此时不信我,我即刻派遣圣上亲兵将此地团团围住,到时你们还会有一点活路么??闶且媚忝怯ネ氛腥说男悦叶囊话崖穑俊?br /> 此时他带过来的人马虽不足一千,可在这茫茫暮色的掩映下,令旗飘飘,队形严整,看不出虚实不说,相比于已经兵疲马乏的鹰头寨,也无疑具有很强的震慑。 邹淳右手轻轻一扬,便听得身后的军士整整齐齐地大喝一声,声音洪亮,响彻整个战场。 这是赤一裸一裸的威胁。 穆崇玉薄唇紧抿,他回望了一眼身后已经体力不支的下属,又看了看邹淳身边蓄势待发的强军,脸色暗沉一片。 确实如对方所说,眼下敌强我弱,若对方没有援军,他们还尚且可以拼死一搏,然而此时援军已至,再硬拼?ィ还且月鸦魇选5形璋澹椅闳猓训阑褂斜鸬难≡衩矗恐皇遣恢獗庇宓慕鹞峤降自谂趟阈┦裁础?br /> 既不想战,又要?潘巧贰保敲醋邢赶肜矗参薹鞘且敌┌哺д薪抵剩幻嫖茸∷牵幻嬗挚梢韵蛱煜虏┑酶隹矶鞔蠖鹊拿烂缓蟮鹊狡腔爻儆镁∫磺泻荻决祸旱氖侄卫词凳┍u矗蚴墙前抵写觥?br /> 北渝的昏君奸臣,一向卑鄙若此。穆崇玉额头上青筋微浮,有一股森然的冷意从脊背处泛起,缓缓地流淌向那被他封冻起的记忆深处。 他垂眸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冷笑,再抬起头来,眼睛里的神色已平静许多:“既然邹将军如此说了,那?愀ヒ惶艘参薹痢!?br /> 以往是他们太天真可笑,对方要惺惺作态招降他们,他们便也惺惺作态地降了就是,待北渝的人放松警惕,寻得了机会,再行逃走也不迟。 穆崇玉给身后沈青c陈康四c李元善等人使了个眼色,责令余下诸人在此等候,便一起跟随着邹淳的指引,往营帐走去。 夜色下的鸭嘴涧看不出白日战争的痕迹,厚厚的被人和马踩实的雪仍在反射着莹莹光辉,勉强可辨识道路。 “三爷小心!”沈青在一旁暗暗提醒,就担心他们会落入对方的埋伏陷阱。 穆崇玉摇了摇头。他不认为路上会有什么陷阱,因为最大的陷阱就在?讲辉洞一?br /> 绕过鸭嘴涧,黑云山下二里之外一块平坦的阔地之上,便是徐c邹二军的主帐大营。营口有兵尉盘查,四周也防卫严密,尤其是在入口正对的一个最大的营帐前,罗列了两排兵士,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 穆崇玉身形一顿,翻身下马,便见邹淳指了指那个营帐,道:“?褪钦饫锪耍胨嫖依础!?br /> 他略一点头,也不畏怯,几步跨过去便掀开了营帐的挡风帘,走了进去。邹淳c沈青几人尾随在后。 待进去后却是一愣。也不知邹将军是对自己的兵力太过自信,还是对他们南燕人的武力太过轻觑,营帐里并没有他料想的层层重兵看守,只有七八个小兵仗剑静候在两侧。 上首点了两盏油灯,中间则摆着几副矮榻和凭己,居然是按照南燕人的风俗摆设的。每个矮榻前还放着一盏清香袅袅的茶,闻着竟像是南燕人最惯常饮的浮屠春雪。 他被困北渝三年,逃亡在外流离一年,竟已是许久没品过这等沁人心脾的茶香了。 穆崇玉站在那里,神思突然飘荡到很远,半晌未动。 直到有一记声音在耳边响起:“三爷,一路辛苦,还请上座。外面天寒地冻,将军吩咐我备了热茶,请三爷品尝。” 这声音分外低沉,又透着些沙哑,仿佛外面裹着雪粒的北风。穆崇玉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可隐隐地又生出几分熟悉。 他下意识抬眸看去,却冷不防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这个人的面庞,只露出了额头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可纵然如此,也遮不住这个人脸上蜿蜒纵横的疤痕。 那疤痕从面具挡着的颧骨爬出,沿着太阳穴一直爬到额头的位置,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随时等待着发起攻击,触目惊心。 邹淳注意到,忙说:“这位是我手下一员小将,曾在战场上受了点伤,留了疤不好见人,故而以面具示人。还望三爷勿怪。” 邹淳说着,这戴着面具的小将还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崇玉,眼神幽深恍若潭水。 穆崇玉眉心微蹙,道了声“无妨”,落下座来,再看那小将,却见他已转开了目光,这才心底微松。 不知为什么,虽从未见过此人,穆崇玉却从他的身上感到一种淡淡的压迫感,这叫他不适。 他收拢心神,转过视线看向邹淳:“那么邹将军到底是有什么话要问在下?” 沈青c李元善等人此时也已落座,听到这话便知要进入正题了,脸上登时都是一副戒备神情,严肃得很。 邹淳却对此视若无睹,他慢悠悠举过面前茶盏,啜饮一口,才徐徐开口道:“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在下’‘先生’地称呼了吧。穆舍人,你蒙面的巾帕也快掉了,还是摘去了吧。” 穆崇玉一怔,他虽知对方必然已知自己身份,却没想到会被直接点了出来,神色有几分郁郁,可想到对方既然敢说出来,周围必当都是牢靠的亲兵,也就不再有所顾忌,直接摘了头上盔胄,扯掉面上蒙面巾帕。 然而就在这瞬间,他便又感到一道强烈的目光跟随过来,让他无所逃遁。 穆崇玉猛地一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那几个执剑而立的小兵都一副木然姿态,目不斜视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只好作罢,再转过身来语气却是有点僵硬:“现在,邹将军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吧?” 邹淳点头,他目光隐晦地瞥了一眼穆崇玉身后的方向,沉声道:“我所要问的,有四件事。” “其一,敢问穆舍人此次逃出大渝,是蓄谋已久c筹划多时,还是突然意起,仓促行动?” “其二,若是蓄谋已久,何以在北渝之时对我大渝圣上恭顺谦卑,温言悦色,不见半点异心?难道穆舍人一直在惺惺作态不成?而若是突然意起,这期间的缘由是否跟一年前江东大旱有关?” “其三,穆舍人在离开北渝之后,可与徐立辉此人有过交集?可否识得徐立辉此人的真实面目?” “其四,”邹淳顿了顿,觉得这最后一问有些难于开口,然而想到圣上嘱托,只得硬着头皮道:“请问穆舍人这一年来是否安好?” 待听到最后一问时,穆崇玉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邹淳许久未有更改之意,才半信半疑地向他致谢道:“多谢邹将军挂念,穆某一向安好。” 他话落之时仿佛听到有人的叹气声,不解其意,想着回过头去必然还是发现不了什么异样,便不去管它。 只是这前两个问题穆崇玉想不明白,邹淳此时问这个又有何意义?他南燕一朝被灭,天子朝臣悉皆被俘,平民百姓惨遭一暴一政,他难道就该不管不顾,只图自己苟且偷生吗?他难道就不应怀有对北渝的仇恨,对南燕的怀念吗? 何为蓄谋已久?何为突然意起?他南燕一朝在北渝人的眼中就是如此儿戏,可以说放下就放下,说拿起便拿起的么? 穆崇玉直直望着邹淳,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的戏谑轻蔑来,然而邹淳脸上除了严肃之外,再没有第二种表情。 穆崇玉深吸一口气,幽幽道:“一年前的江东大旱,贵朝做了什么,江东百姓遭遇了什么,邹将军现在是打算装作清白无知吗?” 他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很明显,眼神中的敌意也不再掩饰,邹淳辨得出来,然而他只是眯了眯眼,平静道:“穆舍人为何恼怒?我乃一介武夫,并未主持江东赈灾之事,所以确实不知。不光是我,圣上对此事也有疑虑,正是有疑虑,所以才差我来问穆舍人一问。希望穆舍人坦诚回答。” 穆崇玉沉默了半晌,许是不想再与对方争执,终于缓缓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一一告知于你,希望你能回去转告你们圣上,让他永远不要妄想南燕百姓的臣服,而最好时时忧惧着上天降下的惩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当年往事 那时,穆崇玉已在北渝做了两年的俘虏了。北渝的天气很寒,每每到暮秋之时便有冷风长驱直入,吹得这座帝都瑟瑟发抖。 可在这个时候,穆崇玉尚且还对北渝朝廷心存幻想。天虽寒,可他看到薛景泓会在奏章里体恤民生,冬日虽漫长,可他知道薛景泓会拨赈济的银两给工部,以降低百姓用以取暖的黑炭的价钱。 他以为南燕百姓至少在北渝的治理下,会暖衣饱食c安稳度日。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便他身为阶下之囚,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了。 战乱止息,丰饶岁月,每一个人的日子都会像是流水一样平淡却安心地淌过,唯余他自己,在这冷冰冰的异国他乡,细细苦吟着自己的悲愁,也就够了。 天下是这天?说奶煜拢涣怂飧瞿涎嗑芍鳎够嵊衅渌恼ǎ渌判愕木魅《k还歉鍪一苷撸细帽灰磐诮锹洹?br /> 然而这种想法在如今的穆崇玉看来,却是愚蠢之极。野兽不会因为猎物的隐忍而心生怜悯,它只会被激起更大的杀伐欲念。这一点,直到他亲眼看到流离失所路乞讨到北渝帝都的南燕百姓,亲眼看到受尽折磨c惨不忍睹的南燕遗将,才深刻地明白。 “户部说开仓放粮c赈济灾民,可结果呢?如果不是南燕的子民亲自向我诉说了他们在江东一带所受的□□,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穆崇玉的脸色仍然冷淡,可眼角那微微泛起的红却出卖了他,“开仓放粮,结果是坐地起价,轻徭薄赋,结果是横征暴敛。江东大旱,本是一场天灾,你们北渝却把它视作发财致富的一次良机,结果竟生生地把天灾弄成了。可见人心之险,犹比天甚。” “而这,并不单单是几个胡作非为的贪官污吏的问题。”穆崇玉的声音里染上几许冷冰冰的愤慨:“是你们北渝从一开始就容不下南燕人的存在。我们败了,文武百官都被掳去了北渝当囚犯,你们还要对这些战俘施以百般折磨;江东大旱,南燕的百姓几无活路,你们还要再踩上一脚,将无粮纳税的贫苦百姓悉皆充作你官宦之家的罪奴,任意□□。” “我倒是想问邹将军一句。在阁下眼里,可曾把南燕百姓当做人看待过?还是说,他们不过是任你们予取予夺的牲畜,可随意糟蹋?” 穆崇玉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营帐中,那轻飘飘的尾音却?舭偶岜闹卮福鸬萌嘶肷矸18椋车萌撕馑钠稹?br /> 沈青c李元善c陈康四几人皆是静坐不语,可那铁青的脸色和几人微微发抖的脊背却昭示着他们彼此的愤怒。 穆崇玉所说的,他们感同身受。 邹淳已是难堪得脸色黑沉,他没想到会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这么一段控诉。他下意识地就想厉声反驳回去,斥责穆崇玉胡说八道。然而甫一抬头,触及到穆崇玉身后那人的目光,又瑟瑟闭上了嘴。 他们圣上,此时正用一种甚于他百倍的痛心的神情望着这位旧燕之主。 邹淳咬了咬牙,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辩解道:“可我大渝圣上确实下过令,要户部发放赈灾粮食,减轻赋税也从未要你们南燕人去做什么罪奴” 穆崇玉冷笑一声,并未言语。北渝人自当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作掩饰,不然又怎能显得他们“正义凛然”呢? 邹淳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沉默一阵,忽敏锐地觉察到一个问题,忙道:“好,穆舍人所说之事的真假暂且不辩。不过若连我们圣上都不能确切知道江东一带的民情,穆舍人当初身在重重深宫之中,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当时人身在皇城,并未主持赈灾之事。只是听说吴郡太守上书来奏,说江东一带有乱民暴动,公然抢夺赈灾粮食,胆大包天,要求严惩。当时他也觉得应该对此惩处,可却没深想,这里面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若果真是吴郡太守隐匿民情,把流民说成暴民,便可以想见京城所受蒙蔽之深了。 然而若是这样,穆崇玉又是从何处得知实情的? 穆崇玉深深看了邹淳一眼,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有心之人,前面纵有千般阻拦也能明察事实;无心之人,纵然把事实摆在他面前,也会装作不识。” 邹淳倒吸一口气,面色青一片红一片。 这句话他没法反驳,亦不能再逼问穆崇玉。这位旧燕之主和他的几个手下自迈入这营帐开始,就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眼下他们不想说的,想必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营帐中再次安静了下来,唯有桌案上的沙漏断断续续地发出声响。 现在这个情况,还要不要问?ィ薮居械阌桃刹痪觥k蛔藕奂5赝蛩悄钦驹诮锹洹10弊俺尚〗氖ド希蛋笛扒笫疽狻?br /> 却只见圣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穆崇玉的侧脸,好似目光从未离开过。 邹淳低低地叹了口气,终于无可奈何地道:“穆舍人所答之事,我已记下。待回去禀明圣上,一定会严查密访,把这整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以给南燕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几位,就请回吧。诸位放心,我北渝的军队明日一早就会全部撤出,决不食言。” 他见穆崇玉几人目含惊讶,似是没想到他能这么简单就答应撤兵,也不禁苦笑。他能说什么呢?之前陛下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的震惊也绝不亚于他们。 有时他真觉得,陛下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明明半年之前还对突然逃跑的穆崇玉恨入心扉,发誓要将他捉回来永远看押,可现在却突然变了。 虽然一样的时时留意着这位旧燕之主的踪迹,可却再不见那种随时能点燃的怒意了。相反,那是另一种叫他有些看不懂的情感。 他摇摇头,勉强向穆崇玉解释道:“虽然穆舍人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此前我大渝本就未要求徐立辉进贡粮草,尤其还是用搜刮南燕人的口粮得来的粮草。这回圣上派我出兵黑云山,也不过是为了明面上敷衍徐立辉罢了,暗中却是叫我查实那些粮草究竟是从何得来的。” “这几日我已从徐立辉手下打探得知,粮草确为从南燕百姓手中强征暴敛而来,这与你们鹰头寨的人说法一致,可互相印证。既然如此,你们南燕人再将这粮草抢了去,实为天经地义,我大渝又怎会不辨是非,助纣为虐?” 穆崇玉听得此言,将信将疑:“可我们” 邹淳知道对方顾虑什么,便道:“你们是逃犯不假,可圣上亲笔密令让我放了你们也不假。现在诸位尽管出这营帐,我等绝不会有任何阻拦。” 他说得坚决,字字认真,惹得穆崇玉他们竟也不自觉地相信了。几人互看一眼,都颇为默契地站起了身,准备离去。 能够毫发未损地走出这营帐,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时,突然听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将在身后说道:“外面夜深风大,恳请?心┙蜕弦怀贪伞!?br /> 听到这句突兀的请求,穆崇玉回过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邹淳连忙道:“正是。现下已近深夜,路不好走,你便去送送三爷也好。” 穆崇玉只好应允,却觉得有些怪异,待要掀开帘帐之时,面前却已有一只手代劳了。 这是那小将的手。竟是与他见过的普通士卒的粗糙的手截然不同,它虽称不上光滑如玉,可也看起来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虽然手掌处有薄茧,可却没有一丝粗糙的伤痕。这更像是一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的手。 穆崇玉抬眸看向那小将,不期然又没入了一片黑漆漆的深潭之中。他心里咯噔一记,连忙别开目光,跨步迈出了营帐。 那小将便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在月光的照耀下,穆崇玉能看到这个人高大颀长的影子。 沈青他们也很快跟了上来,几人一路疾行,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四处都只有战事过后士兵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和马儿疲累的喘一息声。 鸭嘴涧中徐立辉的部队早已撤退干净,鹰头寨的人也如蒙大赦,回去了多半,不过也仍有很多人留在原地坚持等着穆崇玉的归来。 几个时辰之前的生死搏斗,就如同梦境一般消散了,只有这满地的狼藉诉说着战争的伤痕。 穆崇玉心里百般复杂。这场战役说不清楚他们是赢了还是输了,但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如果他们不抗争,就不会有现在的生路,一切都还将重蹈覆辙。 他仰颈看向天际斜挂的明月,此时正有淡淡的清辉拂来,穿过了月边的阴云洒向大地。 却不知同时还有一道目光与这月光一样,静静地在他脸上徘徊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君应知我 薛景泓自穆崇玉走进那个营帐的时候,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如果不算上几个月前在山谷的匆匆一瞥,他与穆崇玉已经有十年未见了。十年时光,沧海桑田,他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喜怒?孀攀昵澳鲁缬竦睦肴ザ滔粕3哟撕笾皇一迈沲啥热盏谋埂?br /> 如今再看到这个人,并且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简直叫他恍若梦中。 穆崇玉的样子似乎一直未变,那永远是清澈俊美仿佛秋水一般的双眸,白皙到有些苍白的肤色,沉默时微微紧抿的薄唇,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地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的崇玉虽然年轻,然而面上却似乎极其憔悴虚弱,薛景泓看得到穆崇玉在和邹淳说话时,额发间渗出的冷汗。他的眼窝下也有着不算淡的乌青,嘴唇则是干得起了一层皮。 崇玉是病了么?还是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伤了呢?在帐内时,薛景泓几次想问问他,然而最终却是忍住了。 他的崇玉虽然虚弱,可绝不脆弱。他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了以往被隐没?サ募崛秃途笄浚路鹗敲沙镜恼渲橹沼谙月冻鏊纠吹亩崮抗獠省?br /> 原来,离开了北渝的穆崇玉,原本是这个样子的。 薛景泓感到一阵隐隐的钝痛,从心尖处漫起,往他的胸腔深处震荡,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懊恼,似是追悔,又似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失落。 然而又有些庆幸,有些了然。因为他听到穆崇玉说“他一向安好”,听到穆崇玉愤慨地诉说着当年江东大旱之时发生的一切。 他逃开自己的皇宫,果然是有原因的。在此之前的穆崇玉并没有在自己的面前虚与委蛇。穆崇玉那曾经对着自己的?笮σ猓2皇羌俚摹?br /> 这个事实让薛景泓心情异常复杂。上一世,他果然错怪了崇玉。 穆崇玉皱了皱眉。眼前已经距鹰头寨近在咫尺了,可那道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依然不肯离去。 他索性转过身站住,朝那戴面具的小将坦言道:“鹰头寨已到,将军请回吧,崇玉多谢将军相送。” 那小将却是不言,只又隐晦地看了一眼穆崇玉,然后垂下眸去,不动也不做声。 这是何意?穆崇玉不解,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可对方也依然是听不进去的样子,默默无言。 一旁的沈青也急了,呵斥道:“怎么?难道是邹将军变卦了不成?派你来硬闯我鹰头寨?” 此时鹰头寨众人都已先行回去,只留下他和穆崇玉断后,身边再无旁人。要是此时这小将再生事端,可着实不妙。 薛景泓沉默半晌,终于低沉着嗓音答道:“我能否让我跟着?俊?br /> 穆崇玉和沈青俱是一愣。沈青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却是更震惊了。 穆崇玉暗忖半晌,抬起眼睑看着他严肃问道:“这是北渝皇帝的意思,邹将军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薛景泓心内苦笑,面上却不显,平静道:“并没有其他人让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想跟着三爷。” 他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正面相谈,穆崇玉不肯,他心中所惑的事情,还是借由邹淳之口才得以问出。所以,他只能披上这样一层丑陋的伪装来接近穆崇玉。 “你的理由是什么?”穆崇玉又问。 薛景泓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只有一个深埋于心的答案,可这个答案一旦说出,势必会惹得崇玉不快。故而他无法说。 既无法说出口,更不愿欺骗对方c敷衍对方,薛景泓就只好再次以沉默相对。 结果当然是引得穆崇玉不耐。穆崇玉挑起了眉梢,道:“恕穆某无法相信你。将军请回。” 说完,他不再迟疑,转身便跟沈青一起离开了。 此时已近深夜,月上中天,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刮过,摇得那路边枯枝印下一地婆娑树影。薛景泓注视着穆崇玉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他身下的影子与那树影融为一体,然后渐渐地没入到黑暗中去。 薛景泓在鹰头寨外面待了整整三天。他想要无时无刻地看到穆崇玉,又不敢叫穆崇玉发现,便只好悄然躲藏在隐蔽之处。 有时躲在一棵曲结盘踞的山柳上,有时隐在鹰头寨正堂的屋顶上,四处小心,战战兢兢。 可即便这样,也并非能时时见到他。鹰头寨很大,人也很多,可穆崇玉却鲜少露面。 而今日,他已有整整一天都未见到穆崇玉了。 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叫他坐立难安。薛景泓忍不住偷偷溜进了鹰头寨内。 今日的鹰头寨气氛似乎与往日不同,人心浮动c走来走去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薛景泓心头一沉,连忙低下身子,贴着无人小路而走,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穆崇玉所在的堂屋。 屋子里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薛景泓仔细辨认,却没听到穆崇玉的声音。想了想,他索性纵身一跃,飞到房顶,轻轻掀开了一片瓦当。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传来。穆崇玉并不在视线之内。里面站着的是沈青c陈康四,几个面生的护院,和一位长须老者。 长须老者此时满面通红,额头发汗,声音也透露着焦躁无奈:“我?倒话俦榱耍背躅净嫉姆绾湫。赡忝侨淳猛喜恢危缃褓踩灰淹铣闪舜蟛。馐腔啬逊盗税。〉背醪患霸缇鸵剑衷谙肴美虾何以谄讨诒阒魏昧怂趺纯赡苣兀 ?br /> 沈青不死心,他死死拽住那老者衣袖,咬牙切齿地道:“那您的意思是治不好了吗?” 老者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一般人生这一场大病,也是凶多吉少,且看后续调养和自身造化。再者本来这山上就气候严寒,不适宜病人居住调养,你们鹰头寨也不知多备些暖炉?而你家主人脉象虚浮,想必是身体一向虚弱,或是曾经大伤过元气,就更加艰难了。唉罢了,老汉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惯例开出方子,且一步步医治着。” 沈青听了脸色更加黑沉,懊恼得几欲抓狂。他一手重重拍向旁边桌案,恨不得以死谢罪。 “都怪我,若不是我的身份被邹淳识破,凭白给三爷添了这么多麻烦,他也不会把身体消耗到这般地步!”他悔恨自责道。 穆崇玉的这场风寒来得虽汹涌,却也有迹可循。当初若不是他没能拦住穆崇玉出山打猎,穆崇玉也不至于受冻而得了风寒。可刚开始这病也并不严重,还是主子自己提出要利用这病放出谣言,诱惑敌军。后来徐立辉果然上当,在黑云山下布下阵仗,紧接着便是两军相交,战况激烈。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穆崇玉就已经在隐忍着病情了吧。然而他却仍旧坚持着每日排兵布阵,夜夜都熬到很晚。 他那时应该拦着他的,应该逼着他去休息的!可恨穆崇玉每每出现在他们眼前时,都表现得毫无异样,竟叫他们忘了,这个他们牢牢寄托着希望与信心的男人,实际上已经虚弱不堪,比他们任何人都更不应负起这重担。 悔之晚矣! 正在这时,却突然听闻一声异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声源处看去,却惊诧地看到有人从门外破门而入。 此人一进门便有一股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仿佛在天寒地冻的雪地上待了很久。 沈青和陈康四认得这个人,是那天晚上的蒙面小将。两人皱了皱眉头,正欲质问他,却见其先一步走上前来,冷声问道:“?酥夭。俊?br /> 转而又问:“他在哪里?” 有一个护院下意识地指了指里屋,薛景泓便立即几个箭步跨过去,奔到穆崇玉床头。 穆崇玉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丝毫不闻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眉心处皱起,呼吸有些急促,一向苍白的面颊上竟浮了两片红晕,看起来便是一副睡得极不安稳的模样。 薛景泓心里一紧,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穆崇玉的额头,滚烫的热度惊得他立即缩回了手。 “喂,你干什么?!”沈青看到薛景泓动作,急急喝道:“休得无礼!你究竟是何人,怎敢擅闯进来!” 薛景泓动了动眉梢,并不理会沈青的怒火:“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巯虏≈兀莶坏闷痰10螅 ?br /> 他回过身来看向那长须医者,沉声问道:“大夫,果真没有法子能医了?如你所说三爷已是重病,若是再不紧不慢地缓缓医治,恐怕拖得越久,三爷更无法承受啊。” 如果他重活一世,面临的就是再次失去穆崇玉的悲哀,那他宁可从没活过。 那长须医者见这人又问了一遍,长长叹了口气,无话可答。风寒本来可医,可这家主子的病拖得太久了,已伤?胃?症齐发,是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着实危险啊。 薛景泓更是心如刀绞,起身夺步到这医者面前,道:“若是我叫人奉上最上等的药材呢?或是将他带到极其温暖宜居之地好好调养呢?” 长须医者沉吟半晌,犹疑道:“要是这样的话,理当会更好一些吧。” 不料沈青却站出来反对:“你要将三爷带到哪里去?”他推了薛景泓一把,冷眼打量他:“你偷偷溜进我们鹰头寨不说,还要擅做主张带走三爷,举止动作不能不令人起疑。我焉知你不是利用此良机掳走三爷,要挟我南燕一众?” 一旁陈康四听了,也觉不对,招手便唤来了一众兄弟,将堂屋的门口围得严严实实。 薛景泓深吸一口气。他不想跟忠于崇玉的下属有任何冲突,只得看着沈青,认真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三爷。若我有一点伤到他,你只管杀了我便是。可在此之前,你不能不让我救他!” 他抽出腰间唯一的武器,递给沈青:“你若不放心,只管叫你们一众兄弟看着我就是。你们数百上千之众,难道还看不住我一个手无兵器之人么?” “别再犹豫了!鹰头寨如此之冷,他怎么扛得住?我们即刻下山找一处客栈也好,人家也罢,买药生火都要方便许多,不是么?” 他说得言辞恳切,眼睛里又目光灼灼,沈青一时竟也动摇了,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这个人说得对。此前鹰头寨便钱粮不足,三爷军令又严,叫他们从哪里去弄炭火暖炉来?都只能苦苦硬撑,才加重了三爷的病情。再经过前日的一场大战,物资消耗所剩无几,更是没钱去买什么上好的药材了。 这样恶劣的环境,的确十分不利。 沈青握了握拳,猛地抬起头来,豁出去一般道:“那就劳烦阁下了!” 纵然此人是为了引诱鹰头寨倾巢而出,他也顾不得了,陛下的性命最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痛在我心 薛景泓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正欲转身抱起穆崇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沈将军,还要劳烦你将三爷抱起,即刻随我下山去。”薛景泓迟疑了片刻,不得已道:“我身上一身寒气,怕沾染给三爷,冻着了他。” 沈青自然不会有所异议,他一边弯腰抱起穆崇玉,一边道:“康四老弟,烦请你带一些人手布置好车马,与我们一道下山去。” 语罢又看向薛景泓:“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在邹淳将军手?魏沃拔唬俊?br /> 薛景泓的目光却是一直看着穆崇玉,他不在意地答道:“鄙姓弘,单名一个璟字。不过是邹将军手下一员?娑眩蛔愎页荨q巯挛颐腔故羌纯坛龇伞!?br /> 薛景泓甚少涉足荆楚一带,对此地也不甚熟悉,只能先行一步快马下山,叫邹淳派人跟着自己四处打听客栈民居。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战乱年代,家破人亡者甚多,镇上竟有不少废弃闲置的家宅,出价又奇低。 薛景泓考虑到穆崇玉的身份到底需要保密,崇玉他又是那般惹人瞩目的人物,便没有选择客栈,而是买了一处上好的民居。好好安置打扫一番,便把穆崇玉接了进来。 邹淳看这架势,心底不禁暗叹连连:“陛下,您是不打算跟末将回朝了么?”他寻着空隙,向薛景泓悄然问道。 此前他们圣上提出要送穆舍人一程,结果一送却是送了三天都不见人影。他心下担心,叫人入黑云山去寻,可虽寻到了人却也无用。圣上不肯跟他们回来。他们无法,也只得暂且在黑云山脚下驻扎,以护圣驾。 薛景泓面无异色地道:“你无须管我,这边的事处理完毕后我自会回去。你自有你的任务,先行回朝便是。还有,这件事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小心你顶上乌纱!” 薛景泓口中所说的“任务”便是要邹淳回去彻查当年江东大旱一事。虽然他自重生以来,已隐隐察觉到这其中的古怪之处,可直到那日听到穆崇玉亲口所说的真相,才知道自己当年受了多么大的蒙蔽。 他下旨给户部,要开仓放粮c赈济灾民,结果却“换来了”南燕百姓的家破人亡c饿殍千里,甚至有许多人都像这鹰头寨的人一样,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 他不管中间有多少官员牵涉其中,互相勾结以蒙蔽自己,有一点却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这根链条的顶端——户部尚书李之藻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若没有他煊赫权力的指使和袒护,又有谁敢做下这等滔天罪事? “你回京之后,尽可找你手下文采好的读书人,把你在鹰头寨所探查到的c在徐立辉部队中所得知的,包括徐立辉如何强征钱粮以户部的事情都一一罗列成罪状,写成奏折弹劾李之藻。必要之时尽可去捉拿户部一应大小官吏,朕给你这个权力。待你查清楚之时,朕自会回京,亲自处置这些奸恶小人。” 邹淳连忙诺诺应下。他拿了薛景泓的亲笔谕令,便自顾带领手下将士班师回朝。 到此,沈青与陈康四等人才算彻底相信薛景泓救人之诚意。只是穆崇玉的病却还是丝毫未见好转。 药材已经买了荆楚一带可以找见的最好的,也已煎煮了来喂着穆崇玉服下,可虽一时见效,到了晚上,却复又烧了起来。 薛景泓坐在穆崇玉床边,轻轻攥住穆崇玉滚烫的掌心,心焦如麻。 房屋里此时已烧着三个炉火,均用的是最好的银炭,把整间屋子都烧得温暖如春。床榻上也铺了厚实的棉被,紧紧盖在穆崇玉身上,可那人却仍感到寒冷般,时不时地微微颤抖。 这叫他如何是好?如果可以的话,薛景泓恨不得接过穆崇玉身上所有的痛苦,去替他在那寒冷中煎熬。 一夜过去,拂晓的晨光终于掀开漆黑的天幕,露出了天际的朝霞。 沈青推开房间给穆崇玉送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薛景泓坐在床边,紧紧地把穆崇玉拥入怀中,脖颈间搁着穆崇玉苍白泛着绯红的脸颊,两人的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被。 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穆崇玉因为心肺受损而发出的急促呼吸声,薛景泓却是微微垂头,敛目看着穆崇玉,下巴离他们的陛下很近。 他似乎保持了这个动作很久,身形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泥塑的雕像。 沈青一时怔愣在原地,恍惚感到有一种怪异的氛围流动在他们二人中间,可再仔细看薛景泓神情,却又无话可说。 那样埋藏着锥心的担忧与害怕的神情,比之自己尤甚。 沈青清咳了两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 薛景泓扭过头来,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有人进来了。 沈青看着薛景泓那双通红的眼眸,心情有些复杂:“弘将军守了一夜?”他走过去把手中端的药碗自然而然地递到了薛景泓手上,完毕之后自己都有些诧异。 他又尴尬地咳了咳,目光移至穆崇玉的脸上,方忧心忡忡地道:“三爷他可否有好转?” “好些了,后半夜不再打冷颤了。”一夜未眠,薛景泓张口只觉喉咙干涩异常,然而他却无心去管,只正了正两人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喂着穆崇玉服下药去:“若沈将军得空的话,不妨打些温水来。多谢。” 高热发起来时,一径捂着也不好。穆崇玉被他用体温紧紧暖了一夜,终于不再发颤,额头上倒是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可见该以温水散些热才是。 沈青应下,连忙去厨房烧水,半柱香时间过后,将水端了过来。 薛景泓道了声谢,试了试水温,方起身将穆崇玉轻轻平放在床上。 “沈将军,三爷现在浑身冒汗,如果不散出这内热来也是不好。故而我要用这温水给三爷擦拭身体。如果你信我的话,就请允我动手,将军可自行离去。” 沈青反应过来,看了看薛景泓神情,见他眼中没有一丝不敬,只有与他一般无二的担忧,便彻底对他放下了心。 虽然他目前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何会比自己还要忧心陛下的安危。但他就是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此人绝不会伤害穆崇玉一分一毫。相反,他对穆崇玉的担心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真挚深刻。 沈青默默地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门。房间里,只留薛景泓和穆崇玉两人。 薛景泓暗自松了口气。他拿起水盆边的巾帕在水中浸湿扭干,回到了床边。 穆崇玉依然是那副安静入眠的模样,鼻翼轻轻翕动着,长而纤细的睫毛随着呼吸的动作一起一伏,看得人心尖发颤。 薛景泓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昨天他虽然抱着穆崇玉整整一晚,可满心满眼都在牵挂着穆崇玉的安康,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可现在许是床上人的高烧稍稍退下了些许,他心下微松,就不自觉得 薛景泓暗骂了自己一句,手微微颤抖地抚上了穆崇玉光洁的额头,拂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用巾帕一点一点地细心擦拭。 然后是染着旖一旎红晕的两腮,高而挺秀的鼻梁,再是轻轻张一合呼一吸间冒出急促热气的嘴唇。 薛景泓感到自己的掌心仿佛要被那灼热的呼吸烫出一缕火苗来,叫他浑身都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窘迫地僵在那里。 他从未离穆崇玉这样近过,近到只要他轻轻地落下手掌,就能触碰到那两片柔软而动人的薄唇,就能在那上面按压抚摸c流连不止。 那该是世间上何等让人疯狂的滋味! 薛景泓猛地站起身,太阳穴青筋微浮,手心里冒出了一层冷汗。巾帕不知何时已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床边。 他怎能如此趁人之危?! 薛景泓脸上浮现出一种深深的羞赧和悔意。如烟般的前尘往事从他的记忆深处一一泛起。 崇玉是苍竹一般的人物,宁折不弯。他若是那样做了,就是对崇玉的侮辱。 薛景泓站在床边冷静了许久,才又拾起了掉落的巾帕,转身在水盆中重新洗了洗,折返回来。 小时候他记得自己也曾久烧不退,那个时候就有宫女拿巾帕沾了凉水擦拭自己的手心c脚心c腋窝和后背,如此方能散热更快些。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薛景泓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穆崇玉的衣领处。在那暗石青色竹纹衣领的包裹下,是穆崇玉白皙如玉的脖颈。 薛景泓眼神一暗,他握紧了双拳,索性闭上了眼睛,来替穆崇玉宽衣解带,擦拭身体。 沈青再见到薛景泓时不由吃了一惊。 他家陛下好好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倒是比昨日好了许多,脸上红晕终于消褪,露出了皮肤原本的白皙色泽。眉头也终于稍稍舒展了几分,不似之前那般痛苦模样。 这让沈青大为惊喜。可再看薛景泓,却是呆住了。 两人好像反过来了似的,守在床畔的薛景泓满头大汗,虽因为面具蒙着面看不到脸色,可那可疑的绯红却从耳根处一直蔓延到脖颈,煞是惹眼。 沈青走过去,看了他两眼,又望向穆崇玉,先欣慰说道:“三爷看起来好多了。” 薛景泓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也满是失而复得般的欣喜,这样的感情甚至让他忘记了伪装,而流露出一丝?崂矗骸罢庖徽於疾辉4攘恕!?br /> 他在沈青离去后,前前后后给穆崇玉擦拭了三遍身体,虽然对他而言,每一次都堪比一场拷问身心的折磨,可所幸是起到效果了。 崇玉他看起来总算是好受了一点。 沈青更觉古怪,他想了想,还是禁不住问道:“弘将军满头大汗的,身体有无大碍?莫不是被传染了?要是那样的话,倒叫我们觉得愧疚了,还是快请大夫来看一看吧。” 薛景泓隐在面具下的脸登时黑了一瞬,然而他的声音却立即恢复沉静沙哑,作着不着痕迹的掩饰:“不妨事。许是这屋子的炉火烧得太旺了,才有些热。” “劳烦沈将军在此守着三爷,容我沐浴更衣后再来。”他毫无异样地说着,站起身推门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再行归从 穆崇玉的这场病,从年节后的一场风寒而起,经历了一场大战而拖得久了,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连日反复高烧不下,气喘汗虚,昏迷不醒。 直到这日午后,微暖的阳光透过窗柩挥洒下来,与屋子里火炉融融的暖意相依相偎,有细小的尘埃在这光线里缓缓上升。 穆崇玉悠悠睁开了双眸。 屋子里面很安静,很温暖,也很陌生。他有些想不起自己这是怎么了,记忆好似断了片似的,连不成线。 薛景泓此时正惊喜地望着穆崇玉,他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于是就这样痴迷地望着穆崇玉那一双数日未睁的c犹如浸了水一般的黑亮眼眸在慢悠悠地转动。 偶然地,那眼珠儿转过来,与他相对。 薛景泓心里突地一跳,他忽然有点紧张,慌乱之下不由得别开目光,道:“那个我” “你是邹将军身边的那员小将?”穆崇玉却是在他之前,先问了出来。 病后体虚,又是许久未曾开口,穆崇玉的声音染上了些微的喑哑,然而这却使那一贯清越悦耳的嗓音添上了一抹别样的感觉。 仿佛很诱人。 薛景泓眼底的神色略略有些游移。他连忙稳了稳心神,答道:“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邹将军呢?”穆崇玉不解,蹙了蹙眉。 “我”薛景泓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沉默了下来。穆崇玉就蹙着眉心,静静地审视着他,似乎想要看透他隐在面具下的真实底细。 薛景泓垂眸黯然。他低声道:“我去告诉沈青他们,你醒了。” 他拔腿站起,脚步似有些匆忙。不多时,整座院落都被唤醒了似的,脚步声c欣喜的交谈声四处响起,屋门不知道被谁推开,呼啦啦地涌进了一群人。 沈青看到穆崇玉果真醒来,激动地眼里冒出了泪光,他奔至穆崇玉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末将有罪,末将有罪!若不是末将无能,三爷何须受此折磨?恳请三爷降罪!” 其他人见到这场景,也不去拦他,反倒跟沈青一起自我检讨起来。 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穆崇玉为了他们,担负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 穆崇玉无可奈何地一笑,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奈何躺了太久,身子都是木的。恰在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扶起他的肩膀,往他的腰后垫了个软垫。 是那个蒙面小将。穆崇玉想要道谢,却又见那人递过来一盏热水,道:“先喝点水再说话。” 穆崇玉低头一看,那递到他跟前的瓷白茶盏里正盛着白水,一圈一圈地荡着涟漪,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很温暖的感觉。 他有些不自然地接过,轻声道了句“多谢”,然后捧起茶盏凑近抿了两口。水温适宜,确实使久未开口的喉咙舒服了许多。 再抬眸看向沈青,穆崇玉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己体弱多病,又能怪得了谁呢? 想了想,便道:“沈卿,你若说你有罪,那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穆崇玉扬了扬嘴角,脸上却是故作严肃道:“往后说,是我指挥不力,才使得这场战斗拖延甚久,没能减少我鹰头寨的伤亡,往前说” 他顿了顿,继而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刻的悲悯:“若不是大燕亡于我之手,你们又何须”穆崇玉的声音低?ィ暗揭话耄挥嘁簧林氐奶鞠1?br /> “若说有罪,我才该是这世上罪孽最深重之人。”他默默地道。 “陛下!”沈青脸上青青白白一片,懊恼不迭,他想补救,却又嘴笨到不知该说些什么,慌乱之下只得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穆崇玉笑了笑,刚才的低沉情绪似乎只是一瞬,他安抚道:“卿的忠心我当然明白。正因为我明白,才不能滥加惩处c迁怒忠良。沈卿若还要赎罪的话,不妨叫厨房备些吃食来,我有些饿了。”他赧然一笑。 沈青这才后知后觉,忙又是声声请罪,这才引着一群人出了房间,只留下几个仆从伺候。 薛景泓跟在后面,临出门前忍不住站住脚步,深深看了穆崇玉一眼,最终还是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黄昏时分,沈青请了大夫过来。那长须医者对着穆崇玉切脉问诊一番,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这几天可以进些软糯的流食养胃。药也要继续服?ィ还昧靠梢约醢耄咳赵缤砀饕淮伪憧伞a硗馊粲胁蛊竦娜瞬巍11栖蔚任铮部陕懒私兴隆!背ば胍秸咝γ忻械刂鐾械溃骸八湓虼蟀盐蓿杀暇故撬鹆嗽耍偌又湟淹耍纱汉塘锨停荒懿痪谋q!?br /> 穆崇玉含笑答了个“多谢”,又叫沈青包了银子送医者出去,然后把目光转到了一旁伫立身侧,又沉默不语的薛景泓身上,面露疑惑。 这个人自第一次见面时,就未曾摘掉过他脸上的面具,叫他心有隔阂。可他又总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旁,之前从邹将军营帐出来时是这样,现在自己卧病在床时也是这样,实在叫他不解其意。 穆崇玉思虑半晌,开口道:“这位弘将军。听沈青说我昏迷之时多赖将军照顾,才能挺过难关。?麓膊槐悖荒芨欣瘢驮诖硕嘈唤恕!?br /> 薛景泓连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需挂怀。” 穆崇玉却很认真:“将军的举手之劳却救了穆某性命,穆某当然感怀在心。更何况这宅院也是将军出钱买下,可见将军为人之义。我虽不及将军财力雄厚,不能对将军报以重金白银,不过等我病好之后,却可以亲自带领鹰头寨众劳作经商,挣得银两,一则偿还将军所出宅院费用,二则对将军聊表谢意。只希望将军不要嫌太迟才是。”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听在薛景泓耳里却是心如针扎,不住泛起微微酸涩的苦楚。 这般重礼言谢,却也这般疏离隔阂。 薛景泓长吸一口气,道:“我帮你,全是出于内心所愿,并不图一点回报。” 他见穆崇玉还要说什么,便忍不住把自己的愿望又一次说了出来:“若是你果真要谢我的话,就叫我跟着你吧!” 穆崇玉一愣。他恍惚记起那天晚上,这个人也如此说过。而现在,他居然又一次提起。 他抬起眼眸看向薛景泓,不防备跌入到对方那恍若深潭一般的眼中。那是一双形状很好看的眼睛,眉毛英挺,目如点漆,若不是因为那道疤痕,想来定是个英俊卓尔的人物。 只不过对方的目光太过深沉,太过热切,热切到穆崇玉竟感到一种本能的畏怯。 穆崇玉皱眉凝思,终还是冷声道:“你是邹将军的人,也就是北渝的人。我不能留你。” 一句话已硬生生地划下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容有丝毫置喙。 薛景泓冷不防后退一步,他看向穆崇玉冷淡的侧颜,只感到身体内的勇气仿佛在一点一点流失。 原来“北渝”二字,已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鸿沟。而造成这鸿沟的,却正是他薛景泓自己。 一阵一阵滔天的悔意汹涌而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薛景泓紧握起双拳,才不至于让自己泄露一丝瑟缩的颤抖。 “可如果我说,我曾受恩于南燕人,所以想投靠到陛下手下呢?”他忽而抬起头,目光暗含一丝希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宣王穆渊 穆崇玉一愣,眼神里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却也是将信将疑地问道:“将军说你曾受恩于南燕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如何发生的?” 薛景泓的声音却低落下来:“三年前,我曾遇到一位从南燕来的贵人,他为人仁德恭谦,具有君子之风。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最珍而重之的时光。可惜后来,他离开了我。” “那你为何不去找他呢?”穆崇玉有些困惑地蹙眉看他,眼睛里荡起一圈浅浅的阴翳。 他话音刚落,就见薛景泓的目光投了过来,深沉如水。 有那么一瞬间,穆崇玉差点以为对方口中的“南燕人”就是自己。 然而下一刻,薛景泓就垂下了眼眸,声音仍然低低的:“我做了错事,找不回他了。” 穆崇玉不禁恻然,他想要安慰安慰对方,又自觉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对方的私事,便沉默不言。 所幸薛景泓的低落只是一瞬,他似是平静了下自己的心情,继而又道:“虽然我暂时无法找回他,可也不会就这么放弃。我会一直找?サ摹牵蚁朐谡业剿埃参涎嗳俗鲆恍┦虑椋庋庇幸惶焖驹谖颐媲笆保残砟苌晕1挛乙恍!?br /> “可以么,陛下?”薛景泓望着穆崇玉的眼睛,轻轻地说。 那样的眼神太过真挚,又太过小心翼翼,仿佛穆崇玉若是不答应,就立即会弥漫上绝望的裂痕。 穆崇玉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终于轻叹一声:“如此,你便留下来吧。” 薛景泓虽然留了下来,可他毕竟是从北渝军中“投诚”过来的,忠心与否,一时之间到底难测,故而穆崇玉一开始对他暗中看得很严。 薛景泓有所感知,却反而有些许的庆幸自得。他面上却不显,始终是一副老老实实c忠心耿耿的模样。 尤其是对穆崇玉的服侍照顾。 穆崇玉有时候模糊地感觉到,这样的照顾太过细?胛3灾劣谒坪跻丫搅酥倚牡慕缦蕖h欢彼6匀ト险嫣窖笆保挚床煌改钦乓诿婢呦碌牧常烤故且桓痹跹拿嫒菪乃肌?br /> 薛景泓暗自摇了摇头。穆崇玉若要探究他,他只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敞开来,一无隐瞒;穆崇玉若是怀疑他,那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点一点地让他重?鲜蹲约骸?br /> 他有一辈子的耐心来等候。 如今,已是穆崇玉卧床养病的第七日了。随着他气色大好,严冬似乎也已收敛了凛凛寒意,露出了早春的一丝融融暖风。 穆崇玉的思虑却是一刻不曾停止。鹰头寨被徐立辉c邹淳两部队围剿一事,使他深刻地认识到了己方的缺陷——实力弱小。 当今乱世,强者为尊,实力弱小便只能陷入捉襟见肘c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不能安于现状。 穆崇玉身体稍一恢复,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黑云山,和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南燕虽然被灭,让权于北渝,可也许是因为北渝到底是漠北塞外的政权,从未治理过中原这等幅员辽阔的土地,所以在中原各地政权渗入得很不顺利,便给了许多人以可乘之机。 如徐立辉这样投机倒把成为一城之主的有之,奔波在南燕的土地上不灭复国之愿的有识之士亦有之。 若是能把这些复国志士汇拢一处,那将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李元善也很赞同穆崇玉的想法,在他们读书人的心里,没有什么是比坚定的心志更重要的东西,强行招降与武力征服,都不若一颗志在复国的心。 “陛下,老臣听闻有一人在江浙一带暗中谋划已久,已是颇有人脉积蓄,若能将他招揽来,定是复国的一大助力。”李元善进言道,他话到一半,抬起头来看了看穆崇玉神色,才继续徐徐说道:“此人昔日在我大燕时虽然不露声色,看起来平庸无奇,甚至连北渝入侵时都没注意到他,然而现在想来不过?汗庋薨樟恕!?br /> 穆崇玉挑眉看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却也拿不准,便问:“到底是谁?” “宣王穆渊。”李元善捋了把胡须,悠然说道。 穆崇玉怔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穆渊是先皇的堂兄,也就是他的堂叔,受封于江浙富庶之地,因此确实很可能积蓄起搬弄风云的实力。 然而穆渊c甚至穆渊的父亲,对于穆崇玉和自己已故的先父来说,都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存在。因为如果不是天意弄人的话,如今本该是穆渊继承皇位,成为南燕的君主的。 那时,先皇的父亲,也就是穆崇玉的皇祖父穆琰本不是嫡长子,理应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可惜当时的嫡长子穆迟身有残疾,有失天家威仪,不能上朝面见文武百官,故而便错失了皇位,让位给才能出众的穆琰。 穆琰自觉皇位来之天赐,受之有愧,便对穆迟百般赏赐,加以安抚,还将江浙富庶之地赐给穆迟做封地。 到了穆崇玉父亲这一朝仍是如此。非但减免其入朝供奉之责,反倒要每年往江浙打赏好多御赐的物品,以显示安抚之意。 好在无论是穆迟,还是其子穆渊都未曾有过半分逆反之心。相反,倒是安之若素,与世无争。 穆崇玉记得穆渊是一个喜好游乐山水c品茗对弈之人,他总是一袭青色衣衫,头不戴金珠冠冕,却佩以月白玉冠,与其说像是一位亲王,倒不如说像是一个文人墨客。每每入宫也不与自己谈论朝政,却只对他嘘寒问暖,聊些天下奇闻而已。 也正是因为穆渊太过与世无争,北渝打进来时也不曾深入到江浙一带,故而未曾殃及于他。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会为了复国而奔波筹划么?穆崇玉对他两分是忌惮,八分却是犹疑。 然而李元善的消息应该可靠,他虽是一介文臣,可到底老谋深算,当年在朝堂上穆崇玉也有很多东西时常要请教他。况且,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穆崇玉又与诸人商量了些许细节,最终决定三日之后,动身南下,去找宣王穆渊。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唯独薛景泓知道了,心下吃了一惊。 穆渊这个人,正是他,在上一世最终覆灭了北渝,攻破了北渝都城,也正是他的士兵,使自己身首异处,命丧黄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动身南下 薛景泓前世犯下的愚蠢错误,让他至今回首起来,都感到羞惭难当。 那个时候,穆崇玉从北渝逃出,还带走了一干旧燕俘虏,这让知道消息后的薛景泓震惊不已。前一天还对自己温文和顺的穆崇玉为何突然翻脸,背叛了自己,薛景泓百思不得其解,日夜都辗转反侧。 明明他对南燕的百姓那么尽心尽力,明明他一直在善待从旧燕而来的臣俘,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明明他已经和穆崇玉无话不谈,甚至到了抵足而眠的地步。 穆崇玉自己也曾经说过,如果战乱止息,天下大定,南燕的百姓能够在北渝的庇护下安身立命,那么由谁来做这天下之主都没关系了,他也愿意一辈子臣服自己。他说这话时,脸上并无悲色,只嘴角有一抹苍凉的义无反顾的淡笑。 薛景泓曾经对这样的穆崇玉倾慕不已。 可他最终却是出尔反尔了,在自己已经无比信任他,乃至痴迷他的时候。他利用了自己的信任,背叛了自己。 薛景泓便是从那时开始丧失了理智,南燕人在他心里逐渐从原来的风度翩翩c君子如玉变得面目可憎c阴险狡猾。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朝堂之上再有奏章上奏,说旧燕叛军作乱起一义时,他不再宽恕招抚,而是任由兵部对他们赶尽杀绝。有食不果腹的南燕百姓哄抢官粮之时,他也不再宽宏体恤,而是严厉。 对敌人的同情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个想法支配了他。他已俨然从南燕的同情者c庇护者的角色走向了反面。 于是在薛景泓上一世的最后十年里,痛苦c报复与杀戮几乎占据了他生命的大部分。 他捉回了穆崇玉,抓住了他身边的所有人,凡是曾经帮助穆崇玉逃跑的人,全部赐死。可对于穆崇玉,他还保留着一丝最后的希冀。 穆崇玉被带到他的面前,他忍不住问了一次又一次,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背叛了他?可得到的却始终是冷冰冰的沉默和无数次刺痛他的眼神。穆崇玉望着他的目光里,是对他入骨的恨意。 薛景泓感到他脑内的最后一根弦也终于应声而断。他已经被怒火包裹。 他开始用各种手段折磨穆崇玉,辱骂他,对他用刑,只隐隐期望着能看到对方一个服软的眼神。然而最终,等到的却是穆崇玉自尽身亡的结果。 穆崇玉宁死也不肯屈服于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薛景泓才真正知道绝望心死的滋味。可对他的报应也才刚刚开始。 南燕之主身死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宫外,便如同在暗潮涌动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颗石子,转瞬间就掀起惊涛骇浪。 全天下的旧燕遗民仿佛都被唤起了仇恨,发动一浪高过一浪的起一义。 薛景泓已无心去管,他终日沉醉酒里,欲生欲死。可禁不住有人从中作乱。上一世的薛景泓头脑不清,这一世,他却已然回过味来。 从一开始的穆崇玉的所谓“背叛”便是有人设好的一个圈套,意在斩断自己对南燕人的好感,激起自己对他们的滔天怒火。当年的江东大旱,自己下旨赈灾放粮,户部却中饱私囊c坐地起价,自己要安抚灾民,户部却趁机暴敛横赋,激起民愤,导致民不聊生c饿殍遍地。 这样的真相,连当年的自己都被瞒得死死的,不曾探知,可却偏偏飞进了密不透风的宫墙,被穆崇玉知晓,还叫他见了所谓流亡到京的南燕百姓,亲自听了百姓的诉苦。 这怎么可能呢?可不管中间有谁在暗中操作,这件事到底成功引起了穆崇玉对自己的仇恨,从而逃离了自己身边。 再到后来他对穆崇玉越发痛恨,连带着对所有的南燕人都再无好感,更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在穆崇玉死后的日子里,趁着他无心朝政,这些人便开始作威作福。 有人活生生地屠戮了数千手无寸铁的南燕百姓。只不过在这些人的嘴里,那不是百姓,而是犯上作乱的“乱民”。这样的事竟然时有发生。 可恨那时的薛景泓无心去查证。上行下效,底下的人就愈发放肆。直到他醒过神来,已经晚了。南燕的起一义大军已经杀进了北渝的帝都。 南燕百姓的民心,他已经尽失,他最后居然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独夫。 然而可笑的一幕却发生了,几年前还所向披靡的北渝大军竟然变得不堪一击,不到两日时间便敞开大门,任起一义军冲了进来。 那时的起一义军统领,便是穆渊。 穆渊究竟有如何天大的能耐,在两日之内就攻破了北渝都城,薛景泓不知。可他北渝军队的实力强弱,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死于起一义军剑下的薛景泓当时终于幡然醒悟,必有人与这起一义军里应外合,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个人等得太久太久了,从离间他与穆崇玉开始,再到放任士兵屠戮南燕百姓,暗然襄助大臣蒙蔽圣听,贪赃枉法,直到最后给予自己的沉重一击,环环相扣,终于将自己逼至万劫不复的地步。 薛景泓现在无法确定这个人是谁。因为至少上一世在他死之前,此人仍没有露面。他也不确定穆渊到底在北渝的覆灭中起了多大作用——穆渊仅仅是为了一雪南燕亡国之耻c报穆崇玉身死之仇才揭竿起义的?还是和那个暗中搅动风云的人有什么别的利益交换,他不敢断言。却也不能不谨慎。 薛景泓心知,上一世的自己纵然受人蒙蔽c遭人利用,可终究是死有余辜,不论是死于穆渊的手下,还是别的什么人之手,都毫不可惜。可若穆渊有什么深沉心机的话,穆崇玉又要投靠这个人,他就不能不多加提防了。 毕竟上一世,北渝大军打进南燕都城的时候,不见穆渊起兵勤王;穆崇玉身陷北渝宫城之时,也不见穆渊来救,偏偏等到穆崇玉死后,他才突然冒了出来。 薛景泓寻得空隙,委婉向穆崇玉出言提醒:“对于穆渊,陛下切不可轻信,要多加谨慎才是。” 穆崇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如何认得穆渊的,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南下的决定已经做出,便不可轻易更改。很快,三日已过,鹰头寨上下已经做好了准备,便要起身出发了。 他们这次人数颇多,有千余众,再不能大摇大摆地上路。便只得延续穆崇玉一开始的提议,扮作商队c化整为零。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可以筹些路费盘缠,挣些积蓄。 有一些南燕旧部不愿跟穆崇玉分开,可这次为了大局考虑,也只得作罢。好在沈青c李元善他们被着令跟在穆崇玉身侧,倒是心满意足。 江浙离此地千里之遥,穆崇玉一行人紧赶慢赶,走走停停,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所幸到达之时,寒风已被阻隔在江北,春风也已绿了江南。临安郡,正是一片灼灼春一色。 当年穆渊的宣王府便是建在这临安城里最繁华的一处地方,高门大户,赫赫威严,可如今看来,却像是荒废已久的模样。 这也难怪,南燕国灭,宣王虽远离纷争,可终究无法在乱世保全,想必多多少少还是被殃及了吧。 穆崇玉一路走一路暗中打听,方知此地最富有的c最有人脉的乃是十多家绸缎庄c典当行的东家白渊默,此人虽为商贾,却可以不交重税,临安郡的太守竟也奈何不了他。 穆崇玉闻此,便若有所思。白渊默“白”可为日光,“渊默”则是“斋明盛服,渊默而不言”,即心斋盛明,端庄仪态,心中有丘壑却默而不言之意,此人极有可能便?汗庋薜哪略ā?br /> 穆渊果真在暗中为着心中复国之志而奔走! 穆崇玉一瞬间有些放松下来的欣慰,他在白渊默的绸缎庄留下了信儿,便心怀忐忑地等候着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春日逢君 幸运的是,不到一旬时日,便有回信传来。绸缎庄的掌柜托人送话至穆崇玉所住的客栈,说是他们的东家想见一见他。 穆崇玉心下一喜,忙与对方约定了时间处所,便开始准备。 他虽为南燕旧主,可如今天下大势已变,早已没有了当日的威权。穆渊虽很可能同在为复国奔走,却并不一定要跟从自己。 可不管怎样,复国宏愿在前,他与穆渊一系的恩怨便该暂且搁置一旁,如此才能齐心协力,事半功倍。否则若成一团散沙之态,又如何能敌得过北渝的强兵重弩呢? 若能联合起穆渊,必要时候他做一些退让也未尝不可。 这日,穆崇玉为表诚意,只携了沈青c李元善c陈康四三人并七八个侍卫跟随,一路迤逦来到一处民宅。其余人等都并未进得城中,而是分散在临安城外的几个市镇上等候消息。薛景泓心下担忧,便也暗暗尾随在穆崇玉身后。 却见这民宅从外观看来,虽然不甚起眼,可甫一进去,却是别有天地。 青色砖瓦与烟雾色的亭台楼阁相连一片,流水淙淙,从翠竹与早开的红杏间穿过,引来了一片春意。往深处看去,水榭明楼,杨柳扶枝,江南春一色便恍惚尽收眼底。 这样秀美的景致,让穆崇玉的神思突然飘远,仿佛他脚下站的地方不是临安,却是当年的金陵了。 恰在此时,有一个人转过回廊,从对岸的水榭处向穆崇玉阔步走来。 穆崇玉微一愣神,旋即扬起一抹淡笑,也走了上去,一边暗暗打量着那人。 那人与记忆中并无两样,身材颀长挺拔,着一袭青色暗缎银纹长袍,一头如墨黑发绾进了素白的玉冠里,俊朗的面容上却是不苟言笑,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能够见得几分久别重逢的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战乱也好,灭国也罢,都没有使这个人沾染上半点风霜与疲惫,相反,他就是像是一颗珍珠一样,愈发被磨练出成熟的色泽。 穆崇玉离对方一尺距离站定,不自觉地便心生敬意,他垂首施了一礼:“见过宣王叔。” 穆渊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经年一别,今日再见,陛下似乎成长了许多。” 那声音不疾不徐,似是夸奖又似是一种认真的审视,不知怎地,突然便叫穆崇玉脸上一热。 就好像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突然被拆去了盔甲,又变成了几年前那未经风雨的少年君主。 他忙抬起头来,不期然地,便撞进了一双盛着万千感慨的眼眸。 穆崇玉禁不住怔住,便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千里迢迢特地寻我而来,一路艰辛可想而知,臣备了一些筵席,尽是临安名吃,特为陛下接风洗尘。” 他说着,稍稍侧开了身子,露出身后不远处,那亭台水榭上正来来回回准备筵席的婢女。 穆崇玉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道谢。 穆渊似乎把一切都准备得异常周到细致,周到到穆崇玉有些无所适从。他甚至多次询问穆崇玉的喜好,不断地命厨房准备新的菜肴。 穆崇玉感到略微的窘迫,连连推辞,可穆渊却只摆了摆手,仿佛浑不在意。 沈青他们几人却好似对这筵席很满意,一路风尘仆仆,虽然到了临安之后歇息了几天,可是客栈的饭菜怎能比得上这里?几人吃喝得倒是尽兴。 不知不觉地,已到了傍晚时分。穆崇玉一行欲起身告辞,穆渊却是要他们留下,他口中对穆崇玉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地从“陛下”变成了“崇玉”。 “崇玉既投奔我而来,哪有住客栈的道理?我这里占地百亩有余,房间也早已收拾干净,只待你住下了。沈将军等的房间也都备好了。想必还应有其他人在附近吧?若他们愿意,明日我便着手下一一去安排,将他们安插到我的钱庄c绸缎庄各处,定不会叫人发现。崇玉,你看这样可好?” 穆渊的声音低沉和煦,这样娓娓道来,叫穆崇玉忍不住动了心。他们此番寻到临安,本就是为了与穆渊汇合,借助穆渊的势力一点一点地图谋复国大业。若是住在这里,倒也可以慢慢询问穆渊的意向。 穆渊注视着穆崇玉的神色,缓缓笑了:“崇玉,分别多年,你我二人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穆崇玉愣了一下。他在外这么多年,除了沈青这些旧部以外,就真的再没见过其他故人了。 如此一句话,倒勾起了他许多感慨,他轻轻扬起嘴角,微笑答道:“如此也好。那便劳烦宣王叔了。”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的薛景泓,不知怎地,心里咯噔一记。他想要上前跟着穆崇玉,却早已被穆渊的侍女发现,被引着往偏院的客房去了。 薛景泓无法,只得暂且跟着这一众侍女去了。所幸在这儿住下之后,薛景泓四处察看,倒也未发现什么危险。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薛景泓低低叹了一声,心道但愿如此吧。 然而穆渊整个人给他的感觉都很不简单。虽然他长相俊美无匹,与穆崇玉还有几分相似,气质也是一样的?笕缬瘢扇粝赶腹鄄煜吕矗慊岱11帜略u奈螅缤刈虐盗鞯暮妫砻嫔掀胶兔览觯唇腥丝床煌改诶锏纳钋场?br /> 而穆崇玉则像是一块打磨精致的和田玉,握之则生温,叫人一旦碰触,便不想离开。 想到此,薛景泓更有些辗转反侧,可一时也无办法,只能提醒自己要多加注意着穆渊。 那边穆崇玉却是被引着去往一处宽阔别致的院落。与之前别具匠心的亭台楼阁c回廊水榭不同,这里清幽简洁,唯有两树杏花斜倚在院落两侧。 穆崇玉抬脚跨进正屋,打量一番,左面书房有书案摆放,书橱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许多书卷,右面则是卧房,透过掀起一角的厚重帷帐可隐约看到,那里正放着一桶热水,散发着袅袅热气。 这是连沐浴的热汤都准备好了?穆崇玉待要回头询问,却发现本来尾随着自己的一干侍女早已悄然出去,关上了房门。 他无奈地笑了笑。宣王叔如此无微不至却又是不动声色的照料,叫他隐隐地动容。他走过去,把帷帐拉好,褪下了衣衫。 水的温度刚刚好,里面仿佛加了解乏的草药,有淡淡的草药香来回氤氲。穆崇玉靠在里面,觉得这几天来的疲累尽除,一种放松下来的困倦感渐渐弥漫上来。 他差点忍不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朦朦胧胧的意识才被渐凉的水温激了一下,清醒过来。 他不觉有些羞赧,连忙收拾好自己,简单地拿巾帕擦拭过身体,然后套上一旁新的里衣,踏出了浴桶。 正当此时,细微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穆崇玉看了看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夜色,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敲门声却是又响了两遍,穆崇玉这才确定,忙披上一件长袍便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穆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你恨我么 穆渊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挑眉道:“怎么不穿好衣裳就出来?小心着凉。” 他跨过门槛走进来,视线又落在穆崇玉滴着水的头发上,眯了眯眼:“头发也不擦干。” 穆崇玉面上一赧,忙道:“是崇玉失礼了。”他转回身便要去取浴桶边的巾帕,却见穆渊早先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棉布帕子来,轻轻抚过穆崇玉被水浸润得漆黑如墨的发梢。 “你坐下。”穆渊一只手按住穆崇玉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足以带动他的姿势。 穆崇玉感到不妥,他蹙起眉毛抬眸看向穆渊,却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异色,仿佛对方要做的事情再平常不过,而自己才是大惊小怪。 他只得趁势坐在了凳子上。 穆渊便站在穆崇玉的身后,与他挨得不远不近,动作间唯有宽大的袖袍时不时地触碰到穆崇玉的脊背。 他一手托着穆崇玉那长及腰身的墨发,一手拿着巾帕从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地擦拭?ィ魉淙簧植冢缘糜行┍孔荆匆残⌒囊斐!?br /> 穆崇玉僵坐在那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慢慢升腾上来。他的脊背忍不住微微一颤。却惹得穆渊轻轻地呵斥了一声:“别动。” 穆崇玉连忙坐好,不敢再动。屋子里很安静,能听到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过了良久,穆渊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崇玉” 穆崇玉等了半晌,没听到下文,便问:“宣王叔?” 穆渊悠悠地叹了口气,手下的青丝已被擦去了水渍,摸起来软软的。他用手指轻轻捋过,竟有些爱不释手:“我没想到你竟真的从北渝逃了出来。” “在北渝的日子,不好受吧。”他停顿了一下,从床榻上拾起一件长裳递给穆崇玉,示意他穿上。“我记得你幼时一向畏寒,从小到大又是锦衣玉食的过来。北渝偏偏气候寒冷,定叫你受了不少的苦。” 穆渊说到这儿,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半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到了穆崇玉的对面,注视着他问:“当年,金陵陷于战火之中,我却并没有起兵勤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北渝人带走,成了俘虏。这一点,你恨过我么?” 他说这话时,那一双深如黑潭的眼眸恍惚泛起了一点波澜。 穆崇玉沉默不语,他的思绪也被带回了那最后一场战役中,金陵城下,真真正正的血染江山,天地失色。 仿佛过了良久,他才终于摇了摇头,叹道:“宣王叔有宣王叔的难处。”或许当年的穆渊仍对自己怀有心结,或许对方只是出于明哲保身的原则,无论怎样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并不想再提起。 穆渊似乎悄然松了一口气,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稍稍蜷动了一下。他刚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到穆崇玉道:“只要如今,宣王叔能辨清形势c痛下决心便好。” 穆崇玉微微倾身,看着这个让他探不到深浅的人,半是试探半是希冀地道:“崇玉此次带着手下兄弟?缦涨袄矗寄钡氖鞘裁聪氡匦跏逡丫巳弧v灰跏蹇现缬褚话眩蚁嘈拍涎喔垂厝恢溉湛纱!?br /> 他压低了声音,这使得他那本来清越澄澈的嗓音晕染上些微的喑哑。 “到那时,宣王叔便是复国的不世功臣。非但崇玉,大燕的满朝文武c天下子民都会感谢宣王叔的,王叔的功绩也会青史留名,千秋百代地颂扬?ァ!?br /> 那双漆黑如子夜的双眸里更像是点了星辰,光晖点点,叫人移不开目光。 穆渊垂眸注视着这样的穆崇玉,眼睛半眯。 穆崇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从小长在深宫里受尽所有人的宠爱,被请了最好的老师用心教导,一个帝王所需要的仁德品质c儒家治术,穆崇玉无一不具。 这样的穆崇玉,曾经叫他深深地向往。因为他的父亲也曾经和穆崇玉一样,享有过这一切。 可也正是这一切,造就了他父亲惨淡的后半生,造成了穆崇玉惨遭灭国的耻辱。 而穆崇玉,性格居然一点儿没变。他就像是一只剔除了所有防备的羔羊,柔软c单纯,让他忍不住地,便想要撩拨一番。 就像是当年在皇城中一样。 穆渊用一种怜爱又有些好笑的目光打量着他,道:“崇玉说的,我会考虑的。不过复国艰险,还需要徐徐图之。” 他慢悠悠地吐出最后那几个字,声音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穆崇玉隐约觉得有一丝古怪,然而没有多想,只轻轻道了声好。 夜半时分,明月挂上树梢,穆渊起身告辞,跨出这座别院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丝窸窣的异动。 “谁?”他顿住了脚步,低喝一声,眼睛里的温和神色悉皆褪去,露出了原本的凛然威色。 月光下的树影随风晃动了几下,并不见人。穆渊却心有所感一般,将视线牢牢钉在了一棵古柳的背后。直过了很久,风静树止,才收回视线,面无异色地离开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薛景泓从古柳背后走出,脸上一片深沉神色。 他晚间独自躺在房中左思右想,实在是无法安眠。穆渊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尤其是他看着穆崇玉的眼神,绝非是表面上的和善与关心。他一定另有所图。 如此放心不下,他便索性起身在这宅子里寻了一番,终于寻到穆崇玉的所在。 房门紧闭,听不到什么声音。他想穆崇玉许是睡了,便没有敲门打搅,只静静地守在一旁。 自穆崇玉到达临安之后便一直忙着打探消息,薛景泓已经有多日没能伴随他左右了。眼下到了这难测安危之地,他却不想离穆崇玉太远了。 然后没过一会儿,他便看到了前来的穆渊。 薛景泓登时心下一紧。此时已是入夜时分,穆渊却特地而来,不能不叫他感到可疑。于是他便伏在外面,打算里面若有异常就冲进去。 好在穆渊待的时间并不久,薛景泓约略放松,却差点被穆渊识破了踪迹。 薛景泓眸子里的神色愈复杂了几分,心下思虑万千。他转身进得院中确认了穆崇玉的安全之后,又待了一会儿,直到那人入睡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却没想到,当天夜里,薛景泓便遭遇了刺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我来护你 江浙一带果然富庶,仅仅早膳便有各样菜肴七八种,比之当年在金陵城中,都要奢靡得多。 然而穆崇玉看着一桌佳肴,却了无兴味。 已经有两日未见到穆渊的身影了,自那晚穆渊对自己说要“徐徐图之”以后。 整个穆宅像是空了一般,除了四处忙碌c来回走动的侍女以外,他再见不到别的什么人。 沈青几人也觉得奇怪,他们来此地可不是为了吃喝的啊。于是便到城中打探消息。穆崇玉也有些坐不住,拉住身边侍女便问:“宣王爷何处去了?” 可得到的不是沉默,便是摇头不知了。 穆崇玉决定与沈青他们一同外出打探。可正欲出门,却遭到了一众侍女侍卫的尾随。 整整齐齐排在身后的共有十六个人,无论穆崇玉说什么,都不肯离去。 有一侍卫出头回了一句:“王爷说了,您最好不要离开穆宅,若非要离开,必得由我等护三爷周全才是。” 穆崇玉眉头紧蹙,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任他们跟着。 可一路出了穆宅,走到街边,这十六个人立刻变得无比惹眼,穆崇玉还有什么心思去打探穆渊的去向?只得转身回去。 然而一旦回去,面对的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非但如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比之前更多了几重。 穆崇玉在庭院里坐得久了,觉得有些凉意,还未起身,便有一侍女拿了外袍过来,恭恭敬敬地奉至他的面前;穆崇玉嗓子微干,偶尔咳了一声,又立即有一盏泛着袅袅热气的茶递了过来。 甚至有侍卫似见他无聊,主动过来问,要不要找几个人来给他表演投壶的游戏。 即便当年在皇宫,他也未曾“享受玩乐”到如斯地步。他越发地看不明白穆渊的意思了。 他这个宣王叔,难道是将他看做一个娇生惯养c说复国只是贪恋往日荣华的任性君主吗? 所幸第四日,穆渊终于现了身。他与几日前出去时并无差别,见着穆崇玉也仍是一副和煦面孔。 穆崇玉不知道还有没有对他再劝说一次的价值,深思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宣王叔是否方便告知,这几日去了何处?” 穆渊笑笑,并不回答,只认真翻看着手中的一叠信笺。那上面记录着穆崇玉这几日的行踪举止。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看着他道:“听?嗣撬担阆肜肟抡俊?br /> “是他们招待不周?” 穆崇玉连忙摇头:“并非是他们招待不周。宣王叔对崇玉样样都照顾得细?胛3缬裥幕掣屑ぁ!?br /> 穆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好好地待在这里不好吗?”那双修长的眉眼注视过来,里面透露出几分认真的意味,一眨不眨地看着穆崇玉。 穆崇玉一时无话可答。他能够看得出来,对面人的眼神里并没有敷衍自己的意思,而是真的想让自己安稳地待在这里。 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比当年的金陵还要好。只是崇玉不能如此自私,只顾自己一人享乐,而置我南燕的百姓于不顾。”穆崇玉对上对方的视线,同样认真地说。 “自我从北渝逃出来以后,便只有这一个目的。若不能达此目的,崇玉纵是身死也在所不惜,又哪里会去在意?酥懿恢艿降奈侍猓俊彼倭硕伲潭靡恢殖辆驳纳舻溃骸靶跏褰侔部け踊さ闷桨哺皇缬窬捶h欢诹侔惨酝猓诮阋酝猓褂谐砂偕锨y哪涎嘁琶袷巢还梗虏槐e沂翟谖薹u源耸佣患l热粜跏宀辉该案垂姆缦眨缬褚簿幻闱浚坏背缬翊用焕垂饫锉惆樟恕!?br /> 穆崇玉说完,站起身来,素白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成一个弧度,竟是要决然拂袖而去。 若是为了贪图安逸,他何须千辛万苦从北渝宫城里逃出来?此时半途而废,非但是对不住自己,对不住跟随自己的南燕旧部,更对不住这一路以来,多少在战场上埋骨黄沙的弟兄。 “崇玉!”穆渊低喝一声。“你不能走。” 他把目光投向穆崇玉颀长却又瘦弱的背影上,也站起身来,徐徐道:“你根本不知道这条路有多么危险。你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从小被人照顾惯了,一路安然到达这里是有上天庇护,合该庆幸。而现在你既来找了我,我就绝不会让你再冒半分艰险。” 穆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往我没能照看好你,可今后不会了。放心,从前你经历的那些困苦,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穆崇玉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这一路风雨中遭受磨难,他从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轮明月,沾染不得半分晦暗,那个时候连自己都只能瞻仰。 而现在,一切已经大不相同。明月滚落阶前,再要飞高便是妄想。他只需做一盏触手可及的明灯,安分乖巧地燃在自己眼前,就足够了。 穆渊说完,阔步负手而去,唯留穆崇玉站在原地,握紧了微微颤抖的双拳。 彼时,另一边,薛景泓却也陷入了棘手的境地。 那日晚上他从穆崇玉处回来,便遭遇了刺客。那刺客似乎本无意与他交手,只在他的房间里来回摸索,一无所得之后竟开始对他上下搜身。 先是摘去了他脸上面具,之后像是被他脸上疤痕吓住,一时无动作。下一刻却伸向了他的腰间。 眼见得要被他摸到腰间北渝皇宫特有的玉牌,薛景泓忍无可忍,登时起身将那刺客打飞出去。然而出手时,他才意识到身上软绵绵的,竟好像中了。也难怪这刺客如此大胆。 好在他身体一向健朗,他抓起桌案上茶壶猛灌了几口凉水,顿时清醒不少。便立刻冲出门去,追着那刺客的踪迹一路飞奔。 只可惜追了一段,被那刺客在这小径曲折的穆宅里转来转去,就跟丢了。他只得无功而返。心里却起了疑——这刺客怎么对穆宅的地形如此熟悉,恍入无人之境? 第二日他便多留了几分心。傍晚他故意在用膳时饮酒,装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然后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床上,暗暗等候。 果不其然,那刺客又来拜访,非但如此,这人还仿佛知道自己喝醉一般,连都懒得下了,直接闯入房中,要去摘他的玉牌。 薛景泓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他又与那刺客交战多回,险些就要制服对方,可惜对方也实在是有备而来,再次逃了出去。 只是这回,薛景泓却是紧追不放。那刺客好似看穿了薛景泓意图,没再滞留在穆宅里,而是翻身跃出了高墙。 薛景泓当即追上,足足追赶了此人一个多时辰,方见他终于体力不支,狼狈地拐入了一家商铺,跳了进去。 他便也想跟上,然而此时已经天色渐明,雄鸡打了第一遍鸣,商铺里隐隐传来人声。 他只得停下脚步,皱眉打量这家商铺,记住了商铺的名字。 这日,趁穆宅的侍卫不备,薛景泓即刻联络鹰头寨的兄弟,叫他们查了那家商铺,结果出来,果然是穆渊的商行。 薛景泓并没四处声张。穆渊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从而派人探查,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便告诉了穆崇玉,说不定也只会让崇玉连带着怀疑上自己。于是他只佯作无事。 暗中却是盯上了那家商行,以防穆渊的下一步动作。 他在这家商行附近伏守了两日,都没见到怪异之处,第三日,却见有一对神色异常的中年夫妇先后出入。那对中年夫妇不知与商行的掌柜说了什么,竟然满脸泫然欲泣,几欲下跪恳求,可那掌柜始终无动于衷,将这对夫妇赶了出去。 薛景泓心里觉得不对劲。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钱庄而已,又不是衙门,为何有人会求到这里?若是赊账借钱之事,大可按部就班地签订契约即可,也不至于下跪哀求。 于是便一路尾随这一对夫妇,走走停停,本来无甚异常,可后来行至郊区人烟稀少的一处林子里,却突然蹦出两个黑影来,手起刀落,瞬间结果了这夫妇二人性命。 快得让人眼花。薛景泓大骇,忙上前察看,可终究是晚了。夫妇二人已经气绝身亡,死无对证。那两个黑?艘蚕y梦抻拔拮佟?br /> 那对夫妇是何身份,这是否也跟穆渊有关?薛景泓尚不能确定。可穆渊的商铺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却是值得一查了。 当日,薛景泓便潜回穆宅,打算将自己所见告诉穆崇玉。却不想回到穆宅时,正好看到了在院中水榭里对峙的穆渊c穆崇玉二人。 穆崇玉正背对着自己,他一向挺直的背脊竟稍稍的躬起,细看还能发现一丝些微的颤抖。 而穆渊却像是转身要走的模样,他恍惚是发现了自己,竟回过头来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然后对着穆崇玉说了一句话。 “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你的随从中有一个蒙面将军,你可有核实过他的身份?听沈青说过,他原本是邹将军手下的,本该前途无量,缘何就突然投敌了?崇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说完,嘴边恍若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转过身去迈步离开。 薛景泓忙走上前去,却看到了穆崇玉紧蹙着眉眼的脸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愤而归去 “弘将军, 竟然是你。”穆崇玉过了好久,才将视线投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他回想起穆渊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若有所思。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薛景泓并没听清之前二人说了什么, 只是看到穆崇玉脸色不好, 便连忙关切问道。 穆崇玉摇了摇头。薛景泓对他的关心,他并不能感到半分虚假。穆渊的话, 不能全信。 “无事。”穆崇玉摆了摆手, “只不过我们可能要提前离开穆宅了。”他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许, 听不出喜怒来,只有淡淡的疲惫夹杂其中。 穆崇玉对穆渊的“回应”已经谈不上失望了。一种深刻的萧索无力之感从他的骨髓里漫漫泛上来, 席卷了他的全身。 就好比当年金陵的最后一战, 他无论如何的尽力, 都抵挡不了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就好比现在,他一路以来靠着沈青等人的扶持,才能渡过难关。 也许穆渊说的没错, 他的确太过软弱了, 软弱到只有依存着他人的保护, 才能苟全于乱世。 可是, 即便软弱,也该有挣扎的权力。难道国破家亡在前,南燕百姓在后,他却可以两眼不见两耳不闻,只龟缩于此吗? 穆崇玉走下台阶。这水榭四面透风,吹得他身上有些发冷。他不觉加快了脚步,不想心神不宁,脚下冷不防打了滑。 “陛下小心!”薛景泓忙一步跨过去,伸手牢牢扶住了穆崇玉的手臂。 穆崇玉的目光悠悠转过来,正对上薛景泓担忧的眼眸。 “弘卿,你说,我错了么?”穆崇玉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茫然神色,“我是不是不该让你们跟我一起身陷险境?” 薛景泓皱起了眉心,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陛下,若说现在是险境,那么从前,不曾跟随陛下的时候,于我而言就是地狱一般绝望的深渊。是陛下把我从这深渊里带了出来。我相信,沈将军他们一定也是如此想的。” “更何况,即便如今路途多舛,复国多艰,只要有陛下在,就一定能够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只要前路还在,眼前的险境又算得了什么?” 穆崇玉微微一怔,他听到这样一番话,有些讶异,又有些动容。到最后,反是微微地挑起了嘴角。 “弘卿,既如此,今天晚上便要劳烦你们一事了。” 夜晚的穆宅阒寂无声,穆渊自下午出去就不见人影,宅子里仅有他安排的护卫把守各处。 穆崇玉傍晚时分尝试过离开穆宅,果不其然,受到了比平日更大的阻挠。腰间佩剑的侍卫挡在门前,不苟言笑,不再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薛景泓也四处探查了一番,他敏锐地感觉到宅子里的侍卫比之前多了一倍。 到底是哪里来的“危险”需要穆渊去这样防范?薛景泓感到隐隐的愤怒。白日穆崇玉和穆渊发生的争执,穆崇玉最终还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两句。穆渊居然以“保护”的理由拘着穆崇玉,这在薛景泓看来简直无法容忍。 崇玉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物,何曾需要这般不顾他意愿的“保护”? 所幸今晚,他们便将离开这个地方。 穆崇玉c沈青c李元善他们都扮作了侍卫模样,暗藏在别院不动。唯有薛景泓穿上了穆崇玉常穿的衣衫,待在了穆崇玉的房间里,准备诱敌。 这正是他们今晚的计划——薛景泓假扮穆崇玉,佯装作偷偷逃跑的模样,故意吸引穆宅里侍卫的注意。待他把大部分侍卫都引过去之后,穆崇玉c沈青等人再从别院悄然潜出。 对于这个计划,穆崇玉刚开始时是有些担心的。 “弘卿,你脸上有疤痕,又戴着面具,太引人注目,恐怕不太适合做诱饵吧。”穆崇玉不赞成地看着他,另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量,突然发觉薛景泓不论身高,还是体格都比自己强上许多,不觉面上一赧。 薛景泓发现这一点,心里微微一动,他忍不住凑近了去瞧穆崇玉略有些羞赧的脸色,愉悦地翘起了嘴角。 “还有,让弘卿一个人去对付穆宅如此多的侍卫,实在不妥。不然,还是换个法子吧。”穆崇玉不无担忧地说。 “陛下是在担心我么?”薛景泓愈发高兴,那露在面具外面的双眸也亮得仿佛落了细碎的星辰。他见穆崇玉点头,更是欣悦轻松地道:“面具摘了即可,至于疤痕,我自有办法。况且我自小习得剑术,又从军多年,自信一身武艺绝不会输给沈将军,还请陛下放心。” “再者,陛下到此处不足五日时间,那些侍卫平日里也不敢直视主子容颜,想必并不能认得陛?玻皇陡龃蟾哦选=褚乖律党粒u换岢鎏蟮钠普馈!?br /> 薛景泓如此说,穆崇玉才勉强答应。 到了夜半时分,正是人睡意上涌的时刻。穆崇玉所在的院落里却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 有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来到了院中。他眼疾手快地撂倒了房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然后走出了这座院落。 这回便没有那么轻松了。在微弱的月光下,侍卫只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一袭荼白锦袍披身,俊美无匹的面容隐约可见。 ?优芰耍?br /> 那侍卫高喝一声,登时惊醒了整座穆宅的人。一瞬之间,穆宅里脚步c呼喝之声四起。 薛景泓微微一笑,他佯装作不识路的模样,在穆宅里四处乱窜,惹得追在自己身后的一众侍卫也似无头苍蝇一般团团转。 与此同时,穆宅里一个偏僻的角落,穆崇玉几人闻声而动。 这个别院本是安排给李元善住的,想必是觉得李元善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并不会出多大乱子,故而守在此地的侍卫数量本就不多。现在又被喊声引过去了一些,于是现在,门口就只有三四人而已。 穆崇玉与沈青对视一眼,两人分别撂倒两侧侍卫,李元善等余下诸人忙紧跟着走了出来。 只是现在夜色漆黑,穆宅里又到处都是花草树木,不好辩路。 幸好前几日侍卫虽对穆崇玉看得严,可也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他在穆宅逛过几圈,对这里的地形有大致的印象。 偶尔遇到几个跑过来的侍卫,穆崇玉几人便也连忙装作此地侍卫的模样,待骗过他们,方继续前行。 速度要快,待穆宅里所有人都被惊醒,点上了火把一齐抓人,就晚了。 穆崇玉此时不由在心里庆幸,还好这次只有他们几人进了临安,鹰头寨的其余兄弟们都好好地在临安城外,不须有此惊险。 只是不知,弘将军他能否顺利脱困?穆崇玉一行出了穆宅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担心。 夜半时分,街上的客栈都早已闭门谢客了。他们一行又不好大张旗鼓地敲门,只能隐藏在街角,边跑边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穆崇玉却是要断后,一边在路上留标记,一边却是要等一等薛景泓。薛景泓只是计划中的诱饵而已,却并不是他们的弃子,他不能不管他。 然而等到拨云见月,夜色渐渐明朗起来的时候,仍不见薛景泓的身影,穆崇玉不免有些心焦。 他嘱咐沈青等人藏好,自己则走了出来,一路沿着隐蔽之处往回返。 沈青本想跟着,无奈却遭穆崇玉喝退。只得等在原地。 如此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穆崇玉才终于见到有一个人影略有些踉跄地从远处疾奔而来。 “弘卿?”逐渐明朗的月色下,穆崇玉恍惚看到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在向自己走来,他心里下意识一颤,竟有些不敢叫住来人。 那个身影却是听到了穆崇玉的声音,他脚步一顿,猛地背过了身去。 “弘卿,你受伤了?”穆崇玉回过神来,注意到薛景泓步伐有异,忙走上前来。 “不碍事。小伤而已,陛下不必担忧。”薛景泓背着穆崇玉说道。 穆崇玉怔了怔,许是摘除了面具的缘故,这个人的声音显得与以往迥乎不同,竟清亮悦耳了许多,而且透出一股超乎异常的熟悉。甚至让他觉得不久前,他一定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可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穆崇玉心下正困惑不解,下一刻却见薛景泓转过身来,脸上又带上了那副面具。 “陛下,我们赶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他说着,许是一路奔逃之故,气息微微发喘。 穆崇玉点了点头,眼下躲避穆宅侍卫要紧,便暂且先把心头疑虑收起。他目光落在薛景泓似乎负了伤的腰间,眉头不由得紧皱,然后伸出了手。 “弘卿,你果然受伤了,借着我的力走吧。”穆崇玉不容分说地扶住了薛景泓的肩膀。 薛景泓有些怔愣。穆崇玉的力道并不太重,他的个头也比自己低了半头,这样的依靠显然并不牢固宽厚。然而,却很温暖。 他情不自禁地依着穆崇玉的力道,将自己的身体悄悄地倚向了他,然后静静转过视线,去打量穆崇玉在月光下的侧颜。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穆崇玉半敛的眉眼,和眨眼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彼时有月华洒在上面,这使那一双他无比熟悉的眉眼更添了几分动人。 半夜三更的街道上阒若无人,穆宅的侍卫竟好似也不再追来,一时间,薛景泓?艟醯檬惫饩仓沽艘话恪?br /> 过了良久,穆崇玉走得也有些喘了,他出声打破了这一时的寂静:“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有些好奇。” “弘卿心心念念的那个南燕贵人,究竟有怎样的品格,才使得弘卿甘愿从北渝投诚到南燕?” 薛景泓的身份,即便穆渊不说,他自己本身也心有疑虑。这个人太古怪,自从在邹淳军帐中一见,他就感到这人的气质与众不同,身材伟岸却偏偏蒙面示人,前途无量却偏偏要弃明投暗。然而,每当他面对着自己时,他却又总能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人对自己异常单纯的关切。 就像是今晚,他竟可以毫不犹豫地以身犯险,只为了帮自己逃出穆宅。 穆崇玉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只能把这种种的古怪归结于薛景泓曾经说的,“有一个南燕贵人有恩于他”,然后他又将这种恩情天真地归还到了自己的身上。 薛景泓一时并没有回答,他似乎沉吟了好一阵儿,才苦笑了一下,道:“如果有一把尖刀挥向了他的脖颈,他首先不是仇恨,而是会去问那个拿着尖刀的人,问他你究竟有怎样的痛苦,才不得不去做这的事。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理解和宽容博大似海。” 可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触碰了他最珍视的东西,再卑微的哀求都挽不回他的一记回眸了。 薛景泓垂眸望着身侧穆崇玉陷入沉思的脸庞,神情里夹杂着几分爱怜,几分感叹。 “陛下,作为交换,我可以也问陛下一个问题吗?”彼此沉默了半晌,薛景泓突然道。 他见穆崇玉偏头看他,心内倏地紧张了一瞬,然后半是困惑半是小心地问出了那个深埋已久的疑问:“当年,陛下到底是如何从北渝宫城中逃出来的呢?” 薛景泓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当初,江东大旱,北渝朝廷却趁机中饱私囊c横征暴敛的真相,陛下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他知自己问的突兀,也怕穆崇玉起疑,连忙补充道:“臣曾在邹将军手下当差,跟随他出入过北渝都城,知道北渝皇宫重门深锁,密不透风。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必陛下从那里逃出,或是打探什么消息,定然经历了许多艰辛。” 前世,他只知穆崇玉出尔反尔,从自己身边逃走,却从未深思过这个中细节缘由,任由恨意支配了自己,造成了他和崇玉的隔阂愈加深重。 而如今,他已然确定,不论是崇玉探知了旧燕民不聊生的真相从而恨上自己,还是他能够悄无声息地逃走,背后都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穆渊呢?在来到了临安,亲自见到穆渊之后,薛景泓对他愈发怀疑。 他之前悄然从李元善这个老臣那里打探过穆渊的来历,方知穆渊不仅仅是一个亲王那么简单,他是本可以坐上皇位的人,却因为某些原因而与这份无上的尊荣失之交臂。 如此,他才那么不愿意放穆崇玉走。因为未来南燕的土地上,容不下两个君王! 正是这样的穆渊,在前世穆崇玉兵败北渝的时候袖手旁观,最后却带领起义军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北渝的都城。 其野心,至此方暴露无遗。那么,在得知了穆渊的这重野心之后,薛景泓就有理由怀疑,同样是穆渊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谋划,要离间他与崇玉二人。 可是这些话,他却没什么立场去告诉穆崇玉。 穆崇玉对后面将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更何况在他的眼里,最大的敌人不是穆渊,而是他薛景泓。 他只能借此一问,稍稍提醒下穆崇玉了。 不想穆崇玉却道:“当年之事,全有赖于机缘巧合。”穆崇玉的神思飘到很远,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得低沉。 北渝宫城固然有重重守卫,密不可破。可流言就像是风絮一样,挡也挡不住。 他最先是听到了有宫人在议论最近皇城之中,多了许多沿街乞讨的流民。宫人知道穆崇玉身份,偷偷议论时,总是目光躲闪,似在有意避开他,可这反倒更让他起了疑。 于是他强逼着宫人坦白,这才知道外边发生了怎样的大事。他一时惊愕无比。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始,他再也无法面对薛景泓。他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配合薛景泓演一出贤君良臣的戏。他曾经去试探询问过对方。可对方却仿佛一无所知,表现得滴水不漏。 穆崇玉彻底失望了,他开始寻找别的出路去进一步探知消息。 所幸这个时候,正遇到薛景泓出宫祭祀。穆崇玉便借故留在宫中,逼迫着那个透露出流言的宫人,把他的家人所见到的那个在皇城下乞讨的流民带到自己面前。 如此一番周折询问,他才彻底明白了江东一带,他南燕的故土上发生了什么。 之后的穆崇玉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着薛景泓仍是那副温顺模样,可心里的恨意却在一点一点地积累。 直到有一天,皇宫里发生了霍乱,到处都人心惶惶。他不知怎么,也恰巧染上了风寒,却被误认为是霍乱,阴差阳错地便被支离了薛景泓的身边,而独自住到一个人少的院落里。 正是此时,穆崇玉意识到这恰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虽然薛景泓隔三差五地,不是要亲自来探望自己,便是打发一大批大夫过来。可北渝宫城里的人,除了薛景泓以外,又有谁真正希望自己活着呢? 然而这些人的敷衍,却恰巧为他制造了机会。这一天,他院子里的人出奇的少,他悄然伪装成白衣素服的御医模样,偷偷地潜了出去。一路上当然遇到了很多惊险,可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个侍卫的帮助。 那个人看破了他的伪装,却非但不揭露,而是要帮他走出这大渝的宫城。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侍卫,穆崇玉当然有所警觉怀疑,可即便怀疑,他也不能放过这独一无二的逃亡机会。 结果竟是幸得天助,他真的逃了出来。 许是这么多天来终于对薛景泓稍稍放下了戒备,亦或是此时月色之下,两人相互扶持,穆崇玉心里正是感慨,便将当年往事寥寥谈起,感叹一二。 薛景泓听在耳里,内心却恍然大悟,无比震惊。如果说之前种种都只是他单方面的猜测,那么如今,听到穆崇玉亲自透露的只言片语,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在明白的同时也不禁毛骨悚然。 那个故意在穆崇玉面前透露流言的宫人,那个帮他的侍卫,想必便是某别有用心之人特地安排的。而这个人竟能够背着他,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宫城,那该是何等的根基深厚,又是何等的胆大妄为! 穆渊再如何狼子野心,也没有这个能耐深入到北渝的宫城。那难道是另有内贼 薛景泓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幸好被这面具挡住,叫穆崇玉看不出端倪。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路安静无言。 彼时,另一边。 穆渊凌晨时分收到穆崇玉逃走的消息,有快马从穆宅赶来,还带过来了一封信。 那是穆崇玉留下的诀别信。劲瘦秀美的字迹只写了两行,一则感怀穆渊对他招待照顾之恩,二则明他誓要复国之志。寥寥数语,已见其心。 穆渊凝视着这张薄薄的信笺,脸色阴沉一片。 “王爷,是否要即刻通知临安郡守,封锁城门,以防他们逃出城去?”下属胆战心惊地问。 穆渊握紧手中的信纸,狠狠地将它揉成一团,弃若敝履一般将它扔在了地上。 “不用。”他沉声道:“他会后悔的。我会叫他知道,留在我这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说着,视线落在桌案上摆放着的一块玉牌上。这玉牌文质细腻,雕琢精致,一看便非凡品,而最重要的是,那上面用篆文刻了一个“渝”字。 穆渊捡起这块玉牌放在手中把玩——这是刚刚下属在围堵“穆崇玉”时拿到的——嘴角挂上一抹?淼男σ猓骸八邓亲薮臼窒碌奈浣砩先茨芄恍庇寤使泄笾氐牧钆疲恳桓龀錾矸歉患垂蟮拇笥骞笞澹创谀鲁缬竦纳肀撸羲挡皇潜鹩衅笸迹拍兀课艺獗憬探涛艺飧鎏煺娴闹抖盟靼滋优蚜怂幕适迦聪嘈乓桓鐾馊耍嵊性跹南鲁 !?br /> “那王爷的意思是?”下属不敢妄自揣测穆渊的意图,只得问道。 穆渊收起笑容,淡淡道:“北渝的追兵不是已经知道穆崇玉南下了么?你只需将这伙南燕逃俘的下落透露出去便可,还能在北渝人面前讨个赏。” 北渝人是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宽恕仁德的,他们对南燕的逃俘只有“赶尽杀绝”这四个字。 那下属看到穆渊表情,不禁打了个瑟缩,忙低头应是,退了?ァ?br /> 天近拂晓,暗淡的夜色如潮水一般缓慢褪去,东边开始透露出一丝亮光。 穆崇玉c薛景泓与沈青几人会和之后,不敢再滞留,忙趁着清晨城门刚刚打开之时,潜出城外。 这个时候进出的人极少,除了挑着担子的小贩,便只有巡逻的士兵在城门口来回走动。穆崇玉他们屏息凝神,强装镇定,生怕被人认出截住。 然而意外地,竟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一行顺利地出了临安城。 沈青无比庆幸,薛景泓和穆崇玉却觉得隐隐不安。依他们的猜测,穆渊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他们出城的,可事实却似乎正好相反。 穆崇玉一时猜不透,只能趁此机会远离临安,视线瞥到薛景泓,却顿觉不妙。 薛景泓的额头上浸出了一层冷汗,平时里总是炯炯有神的双目看起来也异常疲惫。 “弘卿,可是伤势严重了?”穆崇玉担心问道,便要低头去看薛景泓腰间的伤。 薛景泓闷声微咳,微笑着摇了摇头。之前在穆宅时刚开始还好,骗过了穆宅的侍卫,唬得他们团团转,可到后来他们发觉不对,拿来火把照明,将他的身形照得清清楚楚,这便漏了陷。 然后十多个侍卫齐上将他围住,动起手来也不再客气,他一时不敌,便被其中一人拿剑刺伤了腰部。 好在受伤的是他,而不是崇玉。他当时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一想到穆崇玉此时定然也在牵挂着他——崇玉向来如此,他便勉力支撑,终于甩脱了穆宅侍卫,跳出了穆宅。 然后便果然看到了在月光下向他走来的穆崇玉。 薛景泓微笑按住穆崇玉过来探看的手,道:“我旧时出入战场多年,刀枪箭雨全都挨过,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已经撕掉衣服上布条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暂且止住了流血便无大碍。只是确实有些累了而已。 薛景泓说着,手下意识摸索向腰间的包扎处,心?春鋈簧凉裁矗u谧约荷砩仙舷路艘槐椋鞘绷成弦话住?br /> 他的玉牌不见了! 他仔细回想昨天夜里场景,反复思虑,不得不确定正是自己腰间被刺之时,有人趁机挑去了他的玉牌。 薛景泓脸色阴晴变换了几番。现下他无法确知穆渊看到了那块玉牌会做出什么,许是再去详查他的身份,许是直接赶来告诉穆崇玉,或者更可能借由他的身份挑起别的什么事端。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正关心地看着他的穆崇玉,心里突然复杂难言。 如果崇玉知道了自己便是他最恨的那个人,恐怕现在不是关心,而是要拿刀杀了他吧 薛景泓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就像是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胆怯c懦弱c可怜,明知道最终的结局就摆在那里,绕不开躲不过,却仍是自欺欺人地蒙上了双目,骗自己说也许这个人会心回意转。 他现在,甚至可耻地c忍不住地,想利用穆崇玉的同情心。 “弘卿,你到底怎么了?”穆崇玉心下一寒,皱眉看他。 薛景泓现在的眼神似与刚刚迥乎不同,那般深沉胶着的眼神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在邹淳军帐中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场景。 就仿佛要把他牢牢圈住一般的眼神。这让他禁不住想起另一个人来。 可薛景泓却什么都没有回答,他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了头去。 出了临安城,再往附近四十里西,便是鹰头寨其余兄弟驻扎的小镇。 沈青和陈康四已先行一步,去告知鹰头寨的兄弟立即动身,不要再在此处停留,另派一拨人赶来接应穆崇玉。 穆崇玉c薛景泓与李元善便一路西行,沿着小道而走,一路留心是否有前来接应的兄弟。 走了一半路程,也不见人影,几人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正犹疑会不会是他们走错路了,突然便见前面有匆忙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是鹰头寨的弟兄! 穆崇玉面上一喜,正待要上前,却蓦地发现不对,这前来接应的十几人竟看起来极为狼狈,队不成队,兵不成兵,有人的衣服上竟还溅有血痕。 “三爷,不可再往前去了!”这些人一看到穆崇玉,连忙飞扑过来,脸上俱是一副仓皇神色:“大渝的追兵来了!一些弟兄已被追兵缠住,做了降俘了!沈将军正带着剩下的人绕路突围,叫三爷切不可再前去自投罗网了!” 穆崇玉大吃一惊。他难以置信地问:“为何会突然有大渝的追兵?!” 薛景泓更是一把拉住那人的衣袖,喝道:“你说清楚!你可看准了,那是大渝的人?” 那人忙点头哭诉道:“那些人身穿官服,就与当初咱们跟徐立辉打仗时见到的邹将军的部下一样,定然是大渝的官兵!再说,除了大渝的追兵,又有谁会追着咱们不放啊?那些人还口口声声问问旧燕之主在何处啊!” 薛景泓深吸一口气,无力地放下了那人的袖口,倒退了两步。 他自重生以来,便再未叫过什么追兵来抓捕穆崇玉了,虽也有让人时时注意着穆崇玉的去向,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和他兵戈相向。 究竟是谁敢如此的胆大妄为?!薛景泓一瞬间在脑内飞快闪过千般思虑,倏地,他猛然抓住穆崇玉的手臂,道:“此地不宜久留,崇玉,你跟我走!” 薛景泓的力道很大,大到穆崇玉无法挣开,他被拉着狂奔离此地,一时也无暇注意薛景泓口中喊的是什么。 他心内正惊疑不已。与薛景泓思虑的不同,他们一行南下本就是改头换面,扮作商队隐蔽出行,一路都安然无恙,可偏偏到了临安之后,就突然遭到了围捕。 难道是宣王叔将消息透露了出去穆崇玉只觉心下泛起阵阵冷意,他竟是不敢深想?ァ?br /> 眼?词窍萑肓肆侥阎亍闶橇侔玻粝蚨校挡欢ɑ崤錾夏略u娜耍魅词潜庇宓淖繁荒茏酝堵尥c溉寺砸簧潭ǎ阋辈恳惶跚凵降蓝小?br /> 南方草木茂盛,此时虽尚且是初春时节,山道上已经草木葱茏,倒是利于躲避行踪。 穆崇玉怕沈青找不到,便仍在路上做了标记。他往来路看去,始终忍不住愁眉紧锁。 被北渝追兵围堵事小,他早已习惯了逃亡的日子,可穆渊的做法却实在让他心寒。 他以为就算国破家亡,时光荏苒,就算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猜疑和忌惮,宣王叔也到底是他的至亲,即便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至于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 可时至今日,他却才刚刚醒过神来。一阵一阵料峭春寒刮过,穆崇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薛景泓看到,心下一紧,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穆崇玉,可脑子里也是一团糟,不知如何开口。正在此时,却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传来,叫几人顿时怔住,都以为是追兵过来,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可过了一阵儿,却见那响动逐渐消失,两丈远之外的灌木丛却摇了几晃,分明是有人藏身其后! 薛景泓面上一沉,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趁那灌木丛没了动静,猛地拔刀挥了过去。只见刀起叶落,那后面露出了两个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两面郎君 那两人被吓得抖如筛糠, 其中一位长须白发的老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看着竟像要晕厥过去。 穆崇玉怀疑地走了过去, 细细打量这两人。 这二人虽然面色憔悴,然而穿戴俱是不俗, 看起来倒不像贫苦老农, 像是富贵人家。两人看到他们一行人,都害怕得瑟瑟发抖, 其中一人还匍匐在地, 看起来更不是埋伏在这儿的杀手。 正疑惑间, 便听到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青年人苦苦哀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求你放了我还有我父亲吧!” 他说着, 垂头跪在了薛景泓的刀下, 不住磕头求饶。 穆崇玉俯下身:“你是何人?有谁要杀你?难道也是被人追杀吗?”他见那青年仿佛完全沉浸在恐惧中,只得耐着性子道:“别害怕,我们和你素不相识, 不是来杀你的人。” 说完又看了看一旁匍匐在地的老者, 伸手将他扶起:“这位是你的父亲?你们父子二人究竟是什么人?” 一旁的薛景泓也面色古怪地收起了刀, 手臂上施力, 将那跪在地上的青年提了起来。 “你们”那青年抹了把满是泪痕的脸,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这群人。 除了戴着面具的薛景泓看起来凶神恶煞以外,这一行人中有位年纪较长的读书人,几个身着劲装的中年壮士,再有就是这位跟自己说话的俊朗郎君了。他们虽带着刀剑,可的确不像是杀自己的那伙黑?说哪q?br /> 然而青年将视线移到穆崇玉的身上,仍是有些犹疑:“这位义士,你真的不是白爷的人吗?” 他刚刚心里害怕,只模糊地看了一眼,还以为是那个人亲自追讨到了这里要拿自己性命,现在看得明白了,分辨出这人不是,可隐隐觉得总有一种相似的感觉。 眼前这人也生得面如冠玉,眉眼间隐约和那人有点相像,更令他感到畏惧的是,这个人周身上下的浑然威势,虽比白爷要柔和许多,却是同样的让他下意识就不禁畏服。 “白爷?”穆崇玉敏锐地抓住这两个字眼,立即问:“你说的是白渊默?白渊默要杀你?” 青年瑟缩了一下,脸色灰暗地点了点头。 穆崇玉有点难以置信,他回过头来与薛景泓对视一眼,却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平静神色,竟仿佛是早有预料的了然。 “弘卿?”穆崇玉皱眉问道,“难道你知道什么隐情?” 薛景泓并未直接回答,他扫了身后的山道一眼,道:“三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他两个同是被追杀,我们就先带着他二人找一隐秘之处躲藏起来,再行问话也不迟。” 穆崇玉也正有此意。他一边在心内暗自?鳎槐呷八盗饺怂嫠且煌悴仄鹄础?br /> 好在此地多丘陵山地,几人一路往林子深处走,绕了几转,才在一口洞穴里停住了。 鹰头寨的几个兄弟在洞穴附近小心地寻找了水源,穆崇玉则负手而立,一脸严肃地看着这两个自称被追杀的人。 两人看着穆崇玉神情,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穆崇玉见此,挑了挑眉梢,无奈道:“二位不需如此害怕。我要杀你刚刚在山道上便动手了,不需等到现在。” “我只是想听一听实情。知道了来龙去脉,我们才好帮二位脱困,逃出奸人之手啊。”穆崇玉想温声安抚对方,然而隐隐可以预见的事实却让他禁不住绷得很紧,难以像平常那样和颜悦色。 宣王叔他,到底为何要向普通平民下手?穆崇玉难以想象出缘由来。他摇了摇头,长吸一口气,默默地看着两人。 这回是那长者最先绷不住了,他又是猛地扑到穆崇玉脚边,声音颤抖地道:“求义士救救我儿吧!” 他说得声泪俱下,叫穆崇玉听了,忍不住怒从心起。 原来,这长者姓陶,原本是临安一位颇有名望的乡绅,家里世世代代住在临安,积蓄了良田千亩,家财颇为雄厚。其子也就是这位青年数年前继承了长者的家业,不但把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开起店铺,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 往昔,在北渝尚未挥师南下之时,临安虽是宣王穆渊的封地,可也受辖于南燕朝廷。而南燕并不行重农抑商之策,商贾与农民同样受人尊敬。故而这陶姓一家犹如似锦繁花,发展得蒸蒸日上。 可直到近几年,北渝的铁骑攻打过来,南燕政一权一覆一灭,过去的临安知府变成了如今的临安郡守,一切都大不一样了。 商贾成了最下贱的存在,他们临安以往最富庶的商贾就在这短短几年内,被高息重税打压得所剩无几。 而这其中,白渊默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商人。他不但自身能躲过此劫,还能庇护临安郡的商人免遭灾厄。 这陶姓长者说到此处时,脸上浮现出一种奇特的笑意,那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包裹着仇恨的?怼?br /> 想要受到白渊默的庇护当然要付出代价。这代价便是自此以后,听从他的差遣,为他鞍前马后,即便有危及性命之事也要在所不辞。 这本是相当公平的交易。陶姓父子本是商贾,当然明白商人重利,要想获得一物,必得付出相应的报酬。他们本无怨言。可直到当他们发现,自己被官府以重税兼并收走的千亩良田到了白渊默的手里时,才恍然大悟。 “官匪一家,官匪一家啊。”陶姓长者愤而叹道,“这位白爷原来本就是跟那临安郡守一伙的。先在背后强行兼并了我家地产,再装出一副慈悲模样收留我父子二人,让我儿替他卖命奔走。天下还有这般无耻的人么!我想这临安郡的大半商贾都是叫这位两面郎君给弄得家败业散。” 长者连连感叹许久,才继续说了?ァk缸佣俗源蚍11终飧雒孛芤岳矗驮俨辉冈诎自氖窒伦鍪铝恕0自尘吧詈瘢俏尥只氐夭簿途苏飧瞿钕耄磺罄肟侔玻奖鸫θグ资制鸺遥匦驴肌?墒橇庖坏阋螅自疾淮鹩一?br /> 两日前,他两人以远乡亲属有病,要前去照看为由向白渊默辞行,白渊默当时假意答应,面无异色,可谁知当天夜里,他们就遭到了追杀。父子两人连忙仓皇逃跑。也是幸运,不知为何那些人追杀了一半就不见了踪影。可他们也不敢轻易跑出来,一直藏在这林子里,直到遇到了穆崇玉一伙。 薛景泓在一边听着,一边静静觑着穆崇玉脸色。他想起几日前夜间,自己被刺客追杀时,一路追着刺客而行,结果撞上了一对被刺杀的夫妇。那对夫妇当时他并未深想,现在想来却极有可能跟眼前的父子是一样的情形。只可惜那对夫妇没能逃得出来 穆崇玉的脸上已经是一片阴沉之色。他眉头紧皱,衣袖下的双拳禁不住紧紧握住。 他本以为穆渊即便和他意愿相悖,即便容不得他,要利用北渝的追兵将他置之死地,可到底也该善待自己属地的百姓。当今天下,战乱不息,唯有江浙一带勉强未遭战火的侵扰,可虽无外祸,却竟有内灾! 穆崇玉只恨自己为何要来南寻穆渊!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叛国投敌之人,因为曾经的自己,就是如此愚蠢,又如此可憎地投向了北渝的牢笼。 而穆渊,竟然勾结北渝的贪官一起,压榨他南燕的子民! 此时日渐西斜,洞穴外的阳光仿佛失了力气一般,缓慢地在洞壁上爬行。洞穴里一时无人说话,唯见那老者愤懑不平的叹息声。 正当此时,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呼号之声想起,穆崇玉一惊,忙站起身来,却听见一道饱含欣喜的声音在洞外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你是何人 原来是沈青!他当时和众鹰头寨兄弟遭遇追兵袭击时, 看那北渝追兵来势汹汹,还以为九死一生, 好在奋力突围一番竟得了生路,然后一路躲藏, 顺着穆崇玉沿路做下的记号找到了这里。 “陛下, 北渝追兵既已发现我们踪迹,就绝不能再在此处停留。趁他们还未找到, 我们得赶快离开才是。”沈青向穆崇玉恳切劝道。 穆崇玉沉默不语。他看向那对面色犹带怒容的父子, 心内却再次有一丝一缕的茫然泛上来, 然后逐渐汇拢蔓延,犹如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在他的眼前。 北渝人不会给他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南燕人却还在这里自败根基。他这大半年以来的东躲西藏c四处逃窜, 岂不成了笑话? 穆崇玉摇了摇头, 他恍然感到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在他的血液中蹿腾,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他身上的暖意。 “崇玉?”薛景泓看到穆崇玉变得苍白的脸色,觉察到异样, 一个箭步跨上来扶住了穆崇玉的胳膊。 穆崇玉愣了一下, 他偏过头来看他, 想说自己没事, 半扬起嘴角,又觉得心中苦涩难言,最终只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们走吧。” 这乌泱泱的一群人便如潮水一般,迅速而安静地撤出了这个洞穴。只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倦。 他们一行人,来临安时都满怀着希望,春风满面,短短一个月时间过去,竟然已是天翻地覆。 李元善仿佛踌躇了很久,终于站出来到穆崇玉面前垂首下跪:“臣有罪!若不是臣识人不明,未体察宣王的狼子野心,陛下就不会险些落入奸人之手了。” 李元善年岁已高,这么多天的折腾使得他身心俱疲,然而此时他跪在地上,全然没有半分侥幸求饶之意,脸上只有一片深沉愧色。 穆崇玉低头看他,默默走过去将他扶起。 李元善是阁老一般的人物,如若是当年在金陵城中,他心中激愤,一定会连带惩治李元善,而如今,他自己都尚且看不透人心,又有什么资格去迁怒他人呢。 穆崇玉摆了摆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此事不能怪你”,便转过身去,继续跟着队伍前行。 山道对他来说并不难走。在黑云山时,他也算是见惯了那陡峭崎岖的山路,已经适应了。然而此刻,走在这并不十分艰险的山林之中,竟让他觉得仿佛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他恍惚跟着大家走了很久,又恍惚仍在原地停留,寸步难进。 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日暮时分,残阳如血般铺洒下来,透过林间缝隙,刺得眼生疼。 穆崇玉他们来到了这片林子的尽头,?接幸惶鹾恿骱嶝ㄔ谘矍埃蠕忍使诤恿鞯纳嫌危词且黄谘寡沟谋浚险笠源厥卦谀抢铩?br /> 穆崇玉的视线在这群士兵身上扫过,然后蓦然落在了最?侥侨松砩稀d侨擞肫渌煌2淮╊着遥炊且簧砬喽幸屡郏锫碜咴谧钋埃滞庀匝邸?br /> 这个人,正是穆渊。 “陛下,我们中埋伏了。”薛景泓冷眼打量着穆渊,沉声说道,“定是沈将军闯出突围时被人跟踪而不自知,这才让他们堵住了去路。” 沈青见此情景,顿时追悔不已。可再追悔,也是徒然。对方既然早就铺开了这个局,他们无论再如何小心,恐怕都无从逃遁。 穆渊此时驾马过来,他眯眼轻笑,竟是一副亲切模样,仿佛身后的几千兵士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走到穆崇玉跟前一丈距离,微微低下头,笑道:“崇玉,你动作未免太慢了些,我等了你很久。” 穆崇玉凝眸看着他,面无表情。只是把手悄然放在了腰间的剑鞘之上。他身后,沈青看到,右手一扬,所有人都精神一震,一齐大喝一声,然后便是一片整齐的利剑出鞘之声。 剑光闪作一片,在夕阳斜晖的映照下令人心生寒意。 穆渊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挑了挑眉道:“你这是要和我刀剑相向?” 穆崇玉终于有了反应,他唇角微动,神情似是?恚骸安皇切跏逡猿缬窀暇n本矗考热蝗绱耍缬癖阒缓迷诖司鲆凰勒健!?br /> “崇玉,我是在救你!”穆渊收起那副亲切模样,他眉头皱起,口吻变得不容置疑:“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可以保证,这些北渝追兵绝不会伤到你一分。” 他说着,稍稍侧开身子,有意无意地遥指了一下身后肃穆整装的士兵。 那些本来见到穆崇玉便穷凶极恶的追兵,此刻竟然安然地立在那里,听候穆渊的差遣。倒是奇了。似乎真如穆渊所说,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士兵便不会再对他穷追不舍。 可相反,若他的表现不能叫穆渊满意,眼前短暂的平和想必就会被立即撕破,血光会代替这漫天的斜阳,洒遍这条淙淙东流的河水。 穆崇玉却是缓缓地笑了:“宣王叔,崇玉的留书你没看到么?既出穆宅,就绝无回头之路。更何况,”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低沉起来:“宣王叔这样的人,崇玉恐不能与之为伍。” “我这样的人?你这是何意?”穆渊眯起眼,冷声问道。 穆崇玉是什么样的性格,穆渊再清楚不过。即便有人惹恼了他,他也不会口出污言,当面责骂对方。而眼下,他却意有所指地说自己这样的人“他不能与之为伍”。 穆渊心下一沉,他抬眼往穆崇玉身后站着的一众人等上掠过,想找出蛛丝马迹,目光扫过人群中的两个身影时,却冷不防微微一愣。 是那两个不听话的弃子。他心里登时闪过千思万绪,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定然是这两人对穆崇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脸色黑沉,挥了挥手,招来一个小将,俯身对他耳语了两句,才又转过头来,按压下心头情绪,面无异色地看着躲在人群中的那对父子。 既是不听话的弃子,多留半刻也是累赘。 那父子心有所感,目光不小心触及到穆渊直直盯过来的视线,忍不住浑身一颤,更往里缩了缩,试图掩住身形。 穆渊讥诮地一笑,他恍若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重又把目光投到了穆崇玉身上,眼底郁色又加重几分。 他从不会为自己做下的?ソ馐褪裁矗蛭侵战恢っ魇嵌缘摹v徊还缃袼床荒懿蝗媚鲁缬衩靼祝降赘煤退驹谝槐摺?br /> “崇玉不愿与我这样的人为伍?”他故意重复了一遍,猛然把目光投向穆崇玉身侧的一个人,厉声道:“那你就甘愿与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受尽蒙蔽和计算?” 他长袖一挥,从袖中甩出一把剑来,寒光凛凛的剑尖直指向一丈外的薛景泓。 穆崇玉怔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也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这个人,面露疑惑。 薛景泓没有作声,只凝眉望着穆渊,手心里却已是浸出了一层冷汗。 难道仅凭着一块玉牌,穆渊就在这短短一天之内调查到了他的身份? 然而眼下这情势已容不得他去慢慢?鳎蛭芯醯玫剑鲁缬窨醋潘哪抗饫镆讶旧狭思阜只骋伞?br /> “崇玉,我记得我曾经提醒过你,叫你不要轻信此人。可你却没有听我的,仍然执迷不悟。”穆渊驾马逼近,那剑尖似乎离薛景泓又近了几寸。 “今日我便告诉你,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他冷笑一声,接过身边小将递上来的玉牌,扔给了穆崇玉,道:“他根本不是什么邹淳手下的?妫潜庇寤使腥耍 ?br /> “一个北渝宫中贵戚,却隐姓埋名c改头换面到你身边。其险恶用心,一想便知。恐怕这北渝的追兵便是他这奸细引来,要夺了你性命,好回去立功啊!” 穆渊说得像模像样,可穆崇玉已无心去听。他的心神已全部被手中的玉牌吸引了。 这块玉牌确实是北渝皇宫中所有,尤其是那个篆书所刻的“渝”字,稍微一查,便能知是北渝宫人出入令牌上特有的标志。 可有一点,却是连穆渊也没能注意到。这玉牌边缘,雕刻着一只苍鹰的纹样,鹰是这塞外民族的图腾,雕在玉牌上只是浅浅的几道流线花纹,南燕人一般不识。 可穆崇玉却对它无比熟悉。他曾经无数次地从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种标识。 就仿佛一盆冷水浇灌而下,穆崇玉感到自己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他把那玉牌攥紧,然后猛然抬起头,看向薛景泓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渔翁得利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 然后终于张了张嘴,吐露出来的声音格外沙哑:“我” 他想说“我不会害你的”,他想说“我没有把追兵引来”,他想说“我只是想在你身边看看你”然而所有的话在触及到穆崇玉的眼神时,都全部梗在喉咙,沉如千钧, 叫他一个字?挡怀隹凇?br /> 穆崇玉那双黝黑无比的眼眸里, 清晰地印刻着对他,对薛景泓的仇恨。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晖无情敛去,料峭的春寒随风泛起,河水波涛翻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穆崇玉从腰间抽出佩剑,用剑尖缓缓指向薛景泓的脸,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你若是不肯说, 我只有亲自挑开你的面具, 一辨真相了。” 他的剑尖一寸一寸地贴近薛景泓的面具,手腕却在微不可见的颤栗。心底的预感却愈发强烈地叫嚣起来。 这个人一定是他, 一定是! 虽然他几乎从未露出过破绽, 也从未显示过他的真容, 可这段时间以来,这个人在自己身边的种种痕迹,种种若有似无的熟悉都在此刻,犹如这天际黑白交缠的云霞,越发明朗起来。 穆崇玉恍然忆起昨日夜间,从穆宅仓皇逃出之时,他听到的那道熟悉的声音,恍然忆起对方曾经问了自己什么——“你当年到底是如何从北渝皇宫之中逃出来的”。除了那个人以外,还有谁会对这件事格外关心呢? 穆崇玉深吸一口气,那本来轻盈柔韧的佩剑?敉蝗恢洌涞梦薇瘸林兀盟氖滞蠡瘟擞只危胖沼诖サ搅四敲婢叩谋咴怠?br /> “弘卿得罪了。”他微微敛下双目,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刺啦”一声,剑光闪过,只见那面具陡然被劈成两半,摇摇欲坠地掉下,滚落在泥土里。 面具下面露出了一张十分怪异的面孔。那上面疤痕纵横,虽则可怕,却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有褶皱从那人的耳根c鼻梁处浮起。这分明又是一张面具。 薛景泓苦笑一声。自昨晚从穆宅逃出,时间仓促,他未能来得及整饬脸上的假皮面具,导致漏洞频出。眼下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根本无从遮掩。 既无从遮掩,那他便认了吧! 薛景泓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穆崇玉,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放松的笑容来。他缓缓道:“没错。崇玉,是我。” 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耳后,稍一用力,便见有一张假皮从他的脸上被渐渐撕开,然后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张俊朗的脸庞,高鼻深眼,有着塞外人的深刻特征,脸上也十分光洁,除了下巴上淡淡的胡茬外,并没有一丝疤痕。可这却正是穆崇玉最熟悉,也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穆崇玉只觉气血上涌,往事种种如潮水一般涌来,铺天盖地。他忍不住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手中的剑却是颤巍巍地,猛然架上了薛景泓的脖颈。 “你为什么?!”他对薛景泓的痛恨已几近成为本能,下意识地便要对他刀剑相向。可此刻,这个人的真容终于呈现在自己面前时,竟有一种深沉的c无所适从的茫然从心底泛起,险些淹没了他。 “为什么,是你”穆崇玉又喃喃问道。 当年兵破金陵的仇恨,当年他施一暴一政一凌一虐南燕百姓的仇恨,当年他欺骗自己的仇恨,和这两个月以来对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在病中时的嘘寒问暖来回交替,竟叫他无法看透,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甚至在昨日,这个人还以身犯险,甘愿舍命替自己做了诱饵,孤身一人闯出了重重护卫的穆宅。 可这究竟是为何?!他费这么大力气难道就是为了再次迷惑自己,好叫自己重新归降于他?! 穆崇玉想不通,也不愿去想了,他紧紧抓着手中的剑柄,仿佛这样,才不至于在这滔天的矛盾中丧失最后一丝力气。 薛景泓心内一酸。这两句分外零碎的话,乍一听无头无尾,可听在他的耳里,却再明白不过,明白到他竟感到一种不可抑制的悔意,止不住地从胸腔里蔓延开来。 他不该这么欺瞒崇玉的。从前他便骗过他一次——即使非他所愿,可如今,他再一次欺瞒了他。 “我”他看着穆崇玉的眼神就觉得不忍。他禁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握住了穆崇玉颤抖的剑尖。 百般话堵在心口,千思万虑,最终他却只能说:“崇玉,你相信我,我并没有叫北渝的追兵来逼你。我跟在你的身边,只是想向你道歉而已。” 他看着穆崇玉目露?恚南赂牛稚锨傲艘徊健?br /> 佩剑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割伤了他的手心,粘稠?鹊难核匙疟涞慕c馓氏吕础?裳般捶路鹚亢廖淳酰钌畹赝拍鲁缬瘢鹱种鹁涞氐溃骸暗蹦曛拢俏掖砹恕=蠛刀鲩枨Ю铮晌胰词苋嗣杀危敛恢椋沼谀鸪缮钪乜喙d惴判模咏裢螅掖笥逡怀俨换岢鱿执死嗍虑椤1庇迥涎啵煜掳傩眨源吮闶且患摇!?br /> “而我,你愿意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就是这条命”薛景泓说到这里,只觉得胸腔里堵得难受,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柔柔说道:“你也可以拿去。死在你的手上,我并无半分怨言。” 他说着,脚步竟更往前进了几分,手心里的伤口也愈加深重,血液已要顺着那长长的剑刃流淌到穆崇玉的手上。 只怕这剑若要稍稍一动,薛景泓的整个手掌就会被齐齐斩断! 穆崇玉的身体绷得僵直,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薛景泓的动作。一时竟不能言语。 然而此时,在一旁观察许久的穆渊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 这个叫弘璟的,绝不会仅仅是北渝皇宫中人这么简单。此人很明显还与崇玉有更深的渊源。 他的语气恍惚就是穆渊的视线在穆崇玉那张神情纠结仇恨的脸上停留少许,心下一动,猛地眯起了双眸,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薛景泓,嘴角浮现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他悄然后退了两步,掉马便回头往自己的兵阵中去。 然后猛一扬手,朝自己身后的侍卫和北渝的追兵道:?偶!?br /> 他面无表情地道:“你们有北渝人叛国通敌,企图帮助这伙南燕俘虏逃跑,此时若再手下留情,抓不住这贼人和南燕逃俘,想来你们回去定难以向大渝朝廷交代。” 这伙追兵正是北渝朝廷宰辅,杨廷筠私自调遣的。北渝朝廷中自丞相杨廷筠以下,对南燕人是什么态度,穆渊心知肚明。 北渝皇帝近大半年以来,都未曾派兵追杀穆崇玉一伙,此前黑云山一战,更有传闻说皇帝亲传谕旨,要放了这一伙南燕乱民组成的草寇莽匪。其政令倾向大改,不禁令朝廷上下的倒燕派心怀不满。 心中有不满,权力又未曾受到严格的限制,便给了人趁机下手的机会。 杨廷筠虽不会对皇权有什么威胁,可此人对南燕逃俘却是一向秉持着“赶尽杀绝”的原则,认为对于“屡教不改”的南燕人,唯有暴一政一条方能制住。为此,他不惜擅自调动兵力。 可现在,恐怕这位北渝的宰相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圣上”此刻正在仇敌的阵营中,而且将借由他自己之手,命丧于北渝追兵的箭下! 穆渊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想不到今日还能有如此收获。 崇玉,你竟愚蠢到对着敌人心软。你既犹豫不决,便叫我帮你除了这个害得你国破家亡的贼人! 然后你便乖乖地待在我的身边,好好地做你的养尊处优的少年公子,如此便足够了,再不须理会什么复国报仇之事。多好。 穆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泛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他的手轻轻挥下,便有雨点般的箭矢朝着对面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自此陌路 糟糕!有人大喝一声,连忙拿刀剑挥开这突如其来的箭矢,然而躲过了这一支,却难防下一支。 “噗呲”一声, 有鲜血喷洒出来, 那藏在穆崇玉队伍中的商贾父子中箭倒下,挣扎了两番,最终没了气息。 登时, 穆崇玉阵营大乱。谁也没想到, 宣王竟真的无情若此! 正在此时,有一支冷箭朝着穆崇玉和薛景泓的方向飞来,眼看就要射中穆崇玉的背脊! 薛景泓心下一紧,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他大喝一声, 竟使出全力空手抓住剑刃, 猛地往回一带,硬生生地把穆崇玉拉了过来。 箭矢空空地擦着穆崇玉背后落下,然后没入到了泥土中。并没有伤到穆崇玉分毫。 薛景泓松了一口气,他想对着近在咫尺的穆崇玉挤出一抹安抚的微笑来,然而手上的剧痛已使他再没有半分力气。 “咚”地一声, 薛景泓手中的剑滑落在地,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失力般跪在了地上,手空空地悬在那里,晃了几下,最后无力地摔在了膝盖上。 十指连心,这利剑从手掌中刺穿的疼痛使他额头上冷汗涟涟。恐怕这右手今后便要废了吧。他苦笑着想。 “你”穆崇玉震惊地看着薛景泓的动作,他下意识想去扶起他,脚?聪袷枪嗔饲σ话愠林兀兴醪怀鲆徊嚼础s谑牵皇抢淠卣驹谝慌裕袂楦丛拥乜醋潘?br /> “崇玉,我没事。”薛景泓却如此说道。只可惜他的声音已不像之前那般,有气无力的,很快便湮没在这一片嘈杂的战场上。 “穆渊抓不到你不会死心的。别管我了,你赶快逃吧。”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竟抬起左手,奋力推了穆崇玉一把,将他推到了沈青的身边。 沈青已是急得满头大汗,一边左右抵挡流矢,一边死死地将穆崇玉护在身后,道:“陛下,此时再容不得半分犹豫了。我们与宣王爷已经是誓要敌对了!” 他说着,也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薛景泓,心中的恼怒和复杂情绪与穆崇玉如出一辙。眼下在这里作战的兄弟认识薛景泓真容的很少,就连穆渊也未见过他本人。可沈青却是见过的。他当年作为一等战俘被押入北渝时,便在北渝的大殿之上亲眼见到了这个仇敌的模样。 他对薛景泓的仇恨如同每个南燕人一样深刻。可正是因为从前的仇恨过于深刻,今日再见到薛景泓的种种令人震惊之举,便更感到复杂。 薛景泓对他的君关怀备至,甚至舍身相救,可他却对他的国,施以重创。 沈青瞥见身旁穆崇玉疲倦的侧脸,不禁心下恻然。 对于自己来说,忠君与爱国,这两者已经难以抉择,可对于穆崇玉来说,如何处置薛景泓,恐怕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这甚至已然关乎到了这位年轻君主的全部精神支撑。 沈青摇了摇头,终是叹了口气。他想,到头来无论穆崇玉做出什么样的抉择,自己都一定会追随的。只要他,永不放弃他们这些南燕旧臣,就足矣。 对面的攻击更猛烈了,又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射过来,沈青也渐渐不敌,穆崇玉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在了薛景泓身上,牙齿咬住了唇瓣。 薛景泓仍然跪在地上,他仅仅靠着左手执剑,勉强支撑着,格挡射过来的流矢。 如果就这么不管他,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命丧于穆渊的箭下。那么他这么多年来的隐忍,这么多年来的仇恨,便都结束了。整个大渝朝廷,没了一国之君,也将陷入混乱。 国破之仇,便得大报。 穆崇玉的双拳禁不住颤栗。然而他的视线又猛然停在了薛景泓的右手上。那只手已经鲜血淋漓。 他闭了闭眼,终是离开了沈青的身边,弓着腰躲避着流矢,一点一点地走了过去。 “崇玉?”薛景泓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穆崇玉的动作。 穆崇玉蹲下身来,捡起了一把掉落于地的剑,猛地擦过薛景泓的脸颊。 却是帮他挥挡掉一支箭矢。 薛景泓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带着点惊喜,又带着点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崇玉。 穆崇玉却垂下了目光,他一把拉住薛景泓的左手臂,将他扶起,面无表情地道:“你救了我三次,一次是在黑云山我卧病不起之时,一次是被困穆宅之时,还有一次,便是刚刚,帮我躲过冷箭。我虽恨你害得我国破家亡,可因着这三次,你竟也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自嘲的意味来,缓了缓,又道:“我不会就此放过你,可也不会恩将仇报。今日我不会趁人之危杀掉你,可待到明日再与你相逢战场,就势必要取你首级!” 他话落,再不肯多说一句,手中却是执着剑,奋力格挡掉周身的箭矢。 薛景泓心中感慨万千。崇玉没有把他扔在这儿已经使他喜出望外了,更不敢奢求对方的原谅。他转身将穆崇玉拉到身后,反挺身挡在他的前面。 最后一丝暮光渐渐消逝,夜色铺天盖地的漫上来,包裹了整个天空。 箭矢已经放完,穆崇玉这边也伤得七零八落。远远望去,一片伤病残将,分外狼狈。 穆渊指挥兵马慢慢包围上来。他们身处上游,穆崇玉身在下游,自上到下,无论是放箭,还是俯冲过去,对方都没有抵挡之力。 穆崇玉他们一退再退,可眼下,身后便是那条河,再无退路。 穆崇玉暗中环视一圈。这段河道正处县郊之地,无人看管,河面上光秃秃的,连一座木桥也不见。唯有几根浮木,间或从河水中飘过。 穆渊见此情景,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他翻身下马,挺身立在前头,含笑道:“崇玉,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肯乖乖过来,我便能保你一条性命。否则,这刀剑无眼,若真的不小心伤到了你,该如何是好?” 对于穆崇玉,他本无意跟他动武,也叫弓箭手尽量避开了他,可若是穆崇玉不肯听他的话,或是妨碍到了他的事情,他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穆渊说着,目光落在一旁薛景泓的身上,笑意顿敛。这个人竟实在命大,如此箭雨冲着他而来,都未能伤及于他! 可他又无法直接下令斩杀掉此人。穆渊的身后尽是些北渝追兵,虽皆是兵营之中的小卒,可万一有人识得薛景泓面目,惧于薛景泓威势,他的计划就会立即败露! 刚刚在百步之外,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尚且可以蒙混试听,齐放冷箭,可现在距离如此之近,又给了薛景泓一丝喘息之机,万一他要力证自己身份,喝退这些北渝的兵卒,也是有可能的。 穆渊如此想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穆崇玉已再不对穆渊抱有任何希望了,他摇了摇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宣王叔,这是我最后称你一句‘王叔’,自此以后,你我就是陌路之人,再无瓜葛。”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再多说。”穆渊彻底沉下脸来,手中长剑一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杀。” 明月既不肯落在他的窗前,偏要在黑暗中攀行,那他也只好撕碎这明月,玉石俱焚了! “南燕众俘,既不肯俯首受降,便唯有死路一条。你们若不想回去受责罚,此刻便决不能放走一个活口!”穆渊转过身去,对这一众北渝士卒冷声道。 片刻之间,便闻一阵响彻战场的杀喊之声。这样,即便薛景泓和穆崇玉还有什么话说,也无人有心思去理会了。 穆渊退出战场,冷眼旁观着这一场杀戮。 他就是这样的人,能为他所有的,能为他利用的,他便百般厚待,如若不能,便只好一一清除掉。临安郡那些商贾是如此,穆崇玉也是如此。 然而正当此时,却突闻一阵异动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中蔓延开来。惊呼声由小及大,渐渐地,所有的北渝士兵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有士兵惊慌地跑过来,口不择言地道:“他c他们那些逃俘们,他们跳河自溺了!” 穆渊猛地眯起眼眸,难以置信地望着夜色下看得不甚分明的河面,厉声道:“你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死里逃生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薛景泓的目光却是一直看着穆崇玉,他不在意地答道:“鄙姓弘,单名一个璟字。不过是邹将军手下一员?娑眩蛔愎页荨q巯挛颐腔故羌纯坛龇伞!?br /> 薛景泓甚少涉足荆楚一带,对此地也不甚熟悉,只能先行一步快马下山,叫邹淳派人跟着自己四处打听客栈民居。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战乱年代,家破人亡者甚多,镇上竟有不少废弃闲置的家宅,出价又奇低。 薛景泓考虑到穆崇玉的身份到底需要保密,崇玉他又是那般惹人瞩目的人物,便没有选择客栈,而是买了一处上好的民居。好好安置打扫一番,便把穆崇玉接了进来。 邹淳看这架势,心底不禁暗叹连连:“陛下,您是不打算跟末将回朝了么?”他寻着空隙,向薛景泓悄然问道。 此前他们圣上提出要送穆舍人一程,结果一送却是送了三天都不见人影。他心下担心,叫人入黑云山去寻,可虽寻到了人却也无用。圣上不肯跟他们回来。他们无法,也只得暂且在黑云山脚下驻扎,以护圣驾。 薛景泓面无异色地道:“你无须管我,这边的事处理完毕后我自会回去。你自有你的任务,先行回朝便是。还有,这件事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小心你顶上乌纱!” 薛景泓口中所说的“任务”便是要邹淳回去彻查当年江东大旱一事。虽然他自重生以来,已隐隐察觉到这其中的古怪之处,可直到那日听到穆崇玉亲口所说的真相,才知道自己当年受了多么大的蒙蔽。 他下旨给户部,要开仓放粮c赈济灾民,结果却“换来了”南燕百姓的家破人亡c饿殍千里,甚至有许多人都像这鹰头寨的人一样,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 他不管中间有多少官员牵涉其中,互相勾结以蒙蔽自己,有一点却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这根链条的顶端——户部尚书李之藻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若没有他煊赫权力的指使和袒护,又有谁敢做下这等滔天罪事? “你回京之后,尽可找你手下文采好的读书人,把你在鹰头寨所探查到的c在徐立辉部队中所得知的,包括徐立辉如何强征钱粮以户部的事情都一一罗列成罪状,写成奏折弹劾李之藻。必要之时尽可去捉拿户部一应大小官吏,朕给你这个权力。待你查清楚之时,朕自会回京,亲自处置这些奸恶小人。” 邹淳连忙诺诺应下。他拿了薛景泓的亲笔谕令,便自顾带领手下将士班师回朝。 到此,沈青与陈康四等人才算彻底相信薛景泓救人之诚意。只是穆崇玉的病却还是丝毫未见好转。 药材已经买了荆楚一带可以找见的最好的,也已煎煮了来喂着穆崇玉服下,可虽一时见效,到了晚上,却复又烧了起来。 薛景泓坐在穆崇玉床边,轻轻攥住穆崇玉滚烫的掌心,心焦如麻。 房屋里此时已烧着三个炉火,均用的是最好的银炭,把整间屋子都烧得温暖如春。床榻上也铺了厚实的棉被,紧紧盖在穆崇玉身上,可那人却仍感到寒冷般,时不时地微微颤抖。 这叫他如何是好?如果可以的话,薛景泓恨不得接过穆崇玉身上所有的痛苦,去替他在那寒冷中煎熬。 一夜过去,拂晓的晨光终于掀开漆黑的天幕,露出了天际的朝霞。 沈青推开房间给穆崇玉送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薛景泓坐在床边,紧紧地把穆崇玉拥入怀中,脖颈间搁着穆崇玉苍白泛着绯红的脸颊,两人的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被。 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穆崇玉因为心肺受损而发出的急促呼吸声,薛景泓却是微微垂头,敛目看着穆崇玉,下巴离他们的陛下很近。 他似乎保持了这个动作很久,身形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泥塑的雕像。 沈青一时怔愣在原地,恍惚感到有一种怪异的氛围流动在他们二人中间,可再仔细看薛景泓神情,却又无话可说。 那样埋藏着锥心的担忧与害怕的神情,比之自己尤甚。 沈青清咳了两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 薛景泓扭过头来,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有人进来了。 沈青看着薛景泓那双通红的眼眸,心情有些复杂:“弘将军守了一夜?”他走过去把手中端的药碗自然而然地递到了薛景泓手上,完毕之后自己都有些诧异。 他又尴尬地咳了咳,目光移至穆崇玉的脸上,方忧心忡忡地道:“三爷他可否有好转?” “好些了,后半夜不再打冷颤了。”一夜未眠,薛景泓张口只觉喉咙干涩异常,然而他却无心去管,只正了正两人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喂着穆崇玉服下药去:“若沈将军得空的话,不妨打些温水来。多谢。” 高热发起来时,一径捂着也不好。穆崇玉被他用体温紧紧暖了一夜,终于不再发颤,额头上倒是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可见该以温水散些热才是。 沈青应下,连忙去厨房烧水,半柱香时间过后,将水端了过来。 薛景泓道了声谢,试了试水温,方起身将穆崇玉轻轻平放在床上。 “沈将军,三爷现在浑身冒汗,如果不散出这内热来也是不好。故而我要用这温水给三爷擦拭身体。如果你信我的话,就请允我动手,将军可自行离去。” 沈青反应过来,看了看薛景泓神情,见他眼中没有一丝不敬,只有与他一般无二的担忧,便彻底对他放下了心。 虽然他目前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何会比自己还要忧心陛下的安危。但他就是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此人绝不会伤害穆崇玉一分一毫。相反,他对穆崇玉的担心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真挚深刻。 沈青默默地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门。房间里,只留薛景泓和穆崇玉两人。 薛景泓暗自松了口气。他拿起水盆边的巾帕在水中浸湿扭干,回到了床边。 穆崇玉依然是那副安静入眠的模样,鼻翼轻轻翕动着,长而纤细的睫毛随着呼吸的动作一起一伏,看得人心尖发颤。 薛景泓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昨天他虽然抱着穆崇玉整整一晚,可满心满眼都在牵挂着穆崇玉的安康,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可现在许是床上人的高烧稍稍退下了些许,他心下微松,就不自觉得 薛景泓暗骂了自己一句,手微微颤抖地抚上了穆崇玉光洁的额头,拂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用巾帕一点一点地细心擦拭。 然后是染着旖一旎红晕的两腮,高而挺秀的鼻梁,再是轻轻张一合呼一吸间冒出急促热气的嘴唇。 薛景泓感到自己的掌心仿佛要被那灼热的呼吸烫出一缕火苗来,叫他浑身都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窘迫地僵在那里。 他从未离穆崇玉这样近过,近到只要他轻轻地落下手掌,就能触碰到那两片柔软而动人的薄唇,就能在那上面按压抚摸c流连不止。 那该是世间上何等让人疯狂的滋味! 薛景泓猛地站起身,太阳穴青筋微浮,手心里冒出了一层冷汗。巾帕不知何时已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床边。 他怎能如此趁人之危?! 薛景泓脸上浮现出一种深深的羞赧和悔意。如烟般的前尘往事从他的记忆深处一一泛起。 崇玉是苍竹一般的人物,宁折不弯。他若是那样做了,就是对崇玉的侮辱。 薛景泓站在床边冷静了许久,才又拾起了掉落的巾帕,转身在水盆中重新洗了洗,折返回来。 小时候他记得自己也曾久烧不退,那个时候就有宫女拿巾帕沾了凉水擦拭自己的手心c脚心c腋窝和后背,如此方能散热更快些。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薛景泓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穆崇玉的衣领处。在那暗石青色竹纹衣领的包裹下,是穆崇玉白皙如玉的脖颈。 薛景泓眼神一暗,他握紧了双拳,索性闭上了眼睛,来替穆崇玉宽衣解带,擦拭身体。 沈青再见到薛景泓时不由吃了一惊。 他家陛下好好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倒是比昨日好了许多,脸上红晕终于消褪,露出了皮肤原本的白皙色泽。眉头也终于稍稍舒展了几分,不似之前那般痛苦模样。 这让沈青大为惊喜。可再看薛景泓,却是呆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此生还命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行军途中,金吾将军邹淳提出要歇息一下,徐立辉却是不肯答应,仍要坚持疾行。 在他看来,多耽搁一分,都让他心中恼恨更增上一分。 半个月前收到消息,得知贺渊押送的一百车粮草竟然叫土匪给抢了,他先是震惊c不可置信,派人去查,才知道果然是事实。非但如此,那土匪不但抢去了粮草,竟还胆大包天地将他两千多骑兵力全部斩杀,一个生还逃出的都没有! 他当即就叫人去细查这伙土匪的底细,费了好大周折,才知那鹰头寨原来竟是旧燕遗民的贼窝! 这实在让他怒火中烧。他不禁想起当初在南燕朝廷上不受重用的日子,不禁想起偷偷溜走的穆崇玉 他从来都没有怀恋过南燕,于他而言,在南燕的日子不过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旧事而已。 而现在,那些被遗弃的旧燕暴民们居然胆敢侵犯到自己的头上,这让他如何能容忍? 他自认自己绝不是一个什么宽宏大量的君子,他一向都睚眦必报。 这个耻辱,他马上就会给旧燕的遗民偿还回去,好叫他们知道,如今的天下他们已像是跳梁小丑般没了立足之地,他徐立辉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秦岭地界。 行军至此,已是过了一半,绕过这巍峨迤逦的秦岭一脉,便离黑云山不远了。 也是在此处,徐立辉他们收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斥候经过暗中打探得知,鹰头寨似乎是因为其首领无故重病而自身陷入了混乱之中,再加上大雪封山,来往百姓稀少,无甚可劫之物,这鹰头寨的土匪们已经被困在山上许久了,即便有之前刚刚劫得的一百车粮草,想必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可以想见,此时鹰头寨必定自顾不暇,故而这正是攻打他们的绝好时机。 事实也果然如此。 军队经过一整夜的休整,一鼓作气疾行到黑云山脚下,便见四周白雪覆盖,杳无人迹,乱石枯松随意散在路上,任鸟兽在上面跳跃啄食。 俨然是没有丝毫戒备的模样。 徐立辉和金吾将军邹淳经过一番商议讨论,最终决定,土匪狡诈,为保险起见,他们要发动夜袭。 白日里先在一隐蔽之处安营扎寨,待得晚间?肷彝罚劫绕煜9摹14还淖髌毓ド虾谠粕剑蜗掠ネ氛谎┣俺堋?br /> 也是天公作美,这日入夜,天气竟突然变得阴沉沉的,如弦似的弯月和点点星辰一点一点地没入到了阴云之中,目下漆黑一片,唯见一个个鬼魅般的影子在夜里疾行。 徐立辉手下的一名?媪毂逶谇懊妫鹞峤薮敬宋菜娑虾蟆?br /> 邹淳其实对这次行军讨伐并不是多么上心。或者说,他本人和皇帝陛下一样,对徐立辉这个人持保留意见。 徐立辉的底细,刚开始无人在意,可现在随着他投靠北渝之意越来越明显,他的老底也早就让人翻了个清楚——当年南燕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趁着南燕国灭c局势混乱之时,投机倒把一番,竟混了个幽州之主的地位,不能不说是有一点心机和本事的。 可一个对自己的故国背信弃义的人又能有多可靠? 荆楚之地乃是过去南燕的管辖之地,存留有多少旧燕的百姓。这徐立辉却对故国的百姓没有一点怜恤,为着讨好大渝,竟不惜让士兵强征百姓的口粮,其间有多少暴敛横赋之事,可想而知。 他征收来的粮食让黑云山的土匪劫了去,此事叫邹淳看来,倒是恰得其所。 所幸,他们的皇帝陛下也并不糊涂。此次邹淳明面上是来助徐立辉攻□□云山的,暗中却是受了陛下的密令,一是要调查清楚徐立辉口中的鹰头寨匪们是否真的十恶不赦,专做凌霸北渝百姓之事,二则是要看看这些旧燕遗民们为何放着好好的百姓不当,非要落草为寇,当起了人人喊打的土匪?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所在。 子时三刻,?婢宓搅撕谠粕缴畲Γ梢谰刹患魏位钊似3毕戮筒幻庥行┗帕恕?br /> 他们发起进攻之前,也研究过一番黑云山的地形,找了当地村民来问,得知有几条山路附近常见土匪出没,此次上山便是沿着其中一条宽阔平坦c土匪最易出没的山路进入的。 可没想到的是,越往深处走越发觉黑云山地势之复杂,山路之诡谲。盘桓曲折的道路一半掩映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与蜿蜒的山脊浑然一体,一半则掩映在黝黑无光的夜色下,与深冬的寒意须臾不离。 茫茫夜色,黑黢黢的巍巍高山,鹰头寨的土匪们就像是一粒沙隐入了荒漠一般,如何能寻得? 正在此时,有火光突然亮起! ?婷嫔徽刮蠢吹眉熬桑阌滞晃乓徽笈派降购0愕暮吧敝v屑屏耍?br /> 只见仿佛一刹那之间,荒无人烟的黑云山便突然窜涌出一道道黑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俯冲而下,将他们团团包裹。 原来这黑云山的土匪竟是早就做好了埋伏,前面种种皆为假相,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诱敌深入,然后再包抄反攻! 此等深沉心机c通达消息怎么可能是一帮匪气横流的强盗能做到的? ?娴亩钔芬蚜飨吕浜逛逛梗欢耸彼盐尴鞠赶耄涞牡度欣胨牟本敝挥幸淮缰亓恕?br /> 被堵了后路的邹淳同样疑窦顿生。这伙土匪不但料到了他们会发动夜袭,甚至连武艺都十分强悍。 土匪所用之刀也不简单,竟像是提前做足了准备似的,在那本就坚韧锋利的刀身上灌注了冷水,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一亮,瞬间便结了层坚实锐利的冰,刺穿士兵们的铠甲毫不费力。 不消半注香时间,己方兵力便已倒了大半。 邹淳心里震惊更甚,他扔掉手中残戟,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来,死死追着此时且战且退的匪军。 土匪当中似有人发现了难缠的邹淳,骚动一番,片刻之后,跳出一个身披铠甲头戴头盔c与众人打扮有些不同的人来。此人定是这些土匪的主帅。 邹淳心思一凛不敢懈怠,拔剑便与这人交战。两相交手有数十回合之后,他心里却愈发惊奇。 依他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来看,对面这人武功c身法皆为上乘,与自己不相上下,干净利索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与其说他是奸猾野蛮的土匪,他倒是觉得此人更像是跟他一样训练有素c横刀沙场的将士! 他心里一动,手中利剑毫无征兆地忽然转了个方向,向那人项上头盔挑去,那人不曾防备,便眼睁睁地看着头盔连带着蒙面的巾帕一起掉落在地上! 他暗道一声不妙,也顾不得头盔了,转身便纵身跃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邹淳还要去追却已是晚了。这黑云山的土匪想要躲进山中就如同鱼入大海一般自在,根本不会露出半点痕迹。 不过只那一眼就已经足够了。邹淳盯着地上遗落的头盔,脸色变了变。 这一场徐立辉的?婢徽渡钡枚住一4缴浇畔碌挠适保炝11阅张貌畹阋谓u读四歉銮娼欤靡恢谑窒虑笄椴趴翱白靼铡?br /> ?嬉部匏撸翟谑悄腔锿练颂普壬杪穹偈且约岜校钡盟谴胧植患埃腔汗6粗保苑狡植涣嫡搅耍裉跎咭谎奈奚5卮芑亓松钌嚼狭种校兴亲范济坏胤阶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又遇追兵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沈青见此情景,索性召集了附近百余里内的村落族长,又聚集了些村人公证,将数十车粮草并金银当面送给这些村庄,委托族长们按照各家贫富,稳妥发放这些粮食财物。安排妥当之后,方押着余下数十车粮草财物,继续南下,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全部发完为止。 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流民,他们得了沈青一行人赠与的银子,登时感念无比,又念及自己实在无家可归,便要跟着沈青而去。沈青无法,本想着黑云山此时也正处在艰难时刻,多养一口人就多一个负担,可又想到那人总是满含忧虑的双眸,犹豫了半晌,终是点头答应了。 如此一来,他们出去的时候是财粮满车,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已经车内空空,却多了一串跟着回来的尾巴。 穆崇玉对此当然是不在意的,他并没有把他们当成负担,反而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再跟着沈青去领事情做。 这个时节要做的c要解决的大事唯有一件,那就是鹰头寨现今上上下下一千多号人(包括上次虎口岭一战的降俘)的生计问题。 粮仓里的粮食已经见底了,顶多再能维持十天半个月,这样?ィ炔坏嚼茨昕翰ブ郑钦庑┤司鸵丫蘖缚墒沉恕?br /> 穆崇玉说不心忧是假的。然而即便情况已经迫在眉睫,他也万万不会允许自己去侵占普通平民的粮食。 粮食不够,那便省;没了,那便另想他路。 年关将至,黑云山也愈发的寒冷了。连日的大雪纷飞,将整座山都封裹在重重厚雪之下。 这日,好不容易天气放晴,陈康四便指引着沈青他们,并上上下下一百多个人手,裹着兽皮大袄,背着箭矢□□,来山林里狩猎。 粮食不足,想要勉强果腹,便唯有打猎了。 其实在穆崇玉到来之前,鹰头寨众人也经常食不果腹。毕竟那时他们好不容易霸占山头c自立为王了,哪里再肯亲自动手去做那等耕作植种的苦力?再者他们这些土匪虽说靠劫掠附近百姓和富商度日,可这好事也不是天天有,馅饼也不是天天掉,前一顿挥霍奢侈得很,后一顿没劫到什么东西,就要忍饥挨饿。这样一来,时间长久了,他们不得不就此练出了一身打猎本领。 形势倒逼人想办法,好在黑云山一带,雨水向来颇丰,草木繁盛,野兽自然也就丰富一些,陈康四他们时不时竟能收获不少猎物。 眼下白雪皑皑,千里冰封,更是狩猎的好时机。 陈康四和沈青这些向来习惯马上生活的人,对于捕猎自是不在话下,各自带了数十人出发,可没想到,穆崇玉也要跟着。 “三爷自打以来身体便弱一些,抵不得严寒,更何况在北渝在北方冰寒之地受了惊,更见不得风雪,何苦跟着我们去干这拉弓射箭的粗活?”沈青挡住穆崇玉去路,蹙眉不赞同地看着他。 穆崇玉眯眼,哂笑道:“沈将军未免将我看得太脆弱了,将军难道忘了,当年在猎马场上,朕的射箭之术连沈将军你都要退让三分的。” 话落,他眉梢一挑,漆黑墨玉的眸子里笑意流转,眉宇间却是不容他人质疑的自信与倨傲,令人移不开眼。 沈青看得有一瞬间的晃神,他眨了眨眼,意识回笼,想要再劝一劝,穆崇玉却已披上了披风,拿上了弓箭,推开沈青,三两步跨出门,牵马去了。 沈青摇头苦笑,当年猎马场上比赛骑射之事,实是另有隐情——当时他初见天子之威,只觉穆崇玉浑身上下光彩逼人,相形之下,自己就如同粗泥蝼蚁一般,既不敢抬头,又神思恍惚,哪里又有心思认真比试呢? 不过回想起来,陛下也确有几分功夫,不至于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 沈青如此想着,见穆崇玉已走了老远,只得赶紧追上,心里却暗中立言,一定要保护好穆崇玉。 山路艰辛,更兼之冷风大作,众人虽穿得厚,可仍感觉有些吃力。 沈青夹紧马肚,赶上前去,果见穆崇玉双颊冻得绯红,嘴唇却是一片苍白,眉头紧蹙,显然已是不敌酷寒,忍不住便又要劝,却听得穆崇玉率先开口道:“你莫要劝我,我既立了誓言要自力更生,凭己之力与大家共渡难关,又岂能坐享其成,不劳而获?既是我散了大家的粮,那也自当该由我来身先士卒,做出表率,亲上猎场,如此,才能服众。” 语罢,他未看沈青一眼,举手甩鞭,便追逐着一只棕狐而去。沈青无法,待要驾马赶上,却见穆崇玉把鞭子往后一扬,意思竟是要阻止其前去,于是便只好堪堪勒马停住,垂丧着头回去了。 一旁的陈康四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看起来便是一个文文弱弱c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般的穆崇玉,别说打着猎物了,就算让他在雪地里待上一个半个时辰的,我看都够呛!瞧着吧,没过多久,他铁定受不了就要打道回府咯。 陈康四手下之人有不少这么腹诽着,暗暗等着看笑话——美人嘛,坐在高阁里出出主意c说说大话还行,要是真提上弓箭了,那么沉的□□还不得把美人的手腕压折了么哈哈哈哈。 然而不过半炷香时间,这些人便齐齐愣住了。只闻得?绞髁掷锎匆簧嵛5姆缧チ魇钢艚幼牛词且徽笸褡喟y募庀杆幻葡褚笆薇乱豢蹋慵鲁缬裉嶙拍侵蛔睾宦凡呗矶矗谥谌嗣媲巴一拢锸忠慌祝憬睾任鹊亓探蚯嗦砬肮易诺穆榇小?br /> 麻袋的口敞着,因而众人看得清楚,那棕狐的背上,正牢牢地插着两根箭矢。 穆崇玉挑眉:“你们都在这里傻站着作甚?再不快些行动,野兽们望风而逃,哪里还有猎物可打?” 陈康四众人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呆呆看着穆崇玉,不知该作何言语。 野狐狡诈,纵是他们也要费一番经历才能捕捉,青年看样子竟是毫不费力 沈青无奈道:“三爷,还是让我多派几人保护你吧,林子里不乏凶猛野兽” “不需要。”穆崇玉斩钉截铁地拒绝,又看向陈康四道:“康四兄,劳烦你带三十人同我一起往此处山林里去,刚刚我觑得那林中有一大片沼泽,似淹死了不少野物,或可将其打捞回去。” 而后才转向沈青:“沈堂主,劳烦你另带三十人,按照之前康四兄所指点的方向而去。” “鲁堂主于捕鱼之法颇有心得,你就带着余下诸人往山涧处,凿冰求鲤吧。”穆崇玉吩咐完毕,又抬眸看了看天色,既而道:“日落之前我们在鸭嘴涧汇合。” 鸭嘴涧便是通往鹰头寨的一条隐秘山涧,位置难寻却是便于人马通过,是再好不过的入口。 语毕,穆崇玉没有再废话,他率先打马扬鞭,只身往那山林里去了。 这回陈康四倒是反应得快,他向后一挥手,便带领着人匆匆忙忙地追逐着那一点素白的纤瘦身影而去了。唯余剩下诸人,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在脑海中回味着穆崇玉被冻得窘迫的脸色,然而却是坚定c淡然自若的神情,半晌才各自分头而去。 时至黄昏,夕阳渐渐敛去最后一丝光亮,严冬的冷酷面目更加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来。穆崇玉已经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在外的皮肤被冷风割得生疼,头脑里仿佛有一丝瘆人寒意在来回窜动,弄得他整个人都糟糕不已。当年寒冬腊月被人俘虏到北渝之时的病痛c屈辱与悔恨,似乎如同阴云一般,毫无意外地再次缠绕上来。 穆崇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闭了闭眼,手指勒紧缰绳,停下了马,缓缓道:“就在这里等吧。” 陈康四低低答了个“是”,老老实实地停下马来,乖顺地到一旁等待。 他的三十人手下也是如此,一个个服服帖帖,对穆崇玉的命令没有丝毫异议。 不为别的,却是也要为这整整几大车的猎物。 青年虽没有神武到但凭一己之力,便能射杀猛虎长蛇的地步,却也着实令他们刮目相看。 林子里的那片沼泽,污淖遍地,连羚羊也会不小心陷足其中,他们更是只敢远观不敢深入。几人费了好大力气,把马鞭缠在一起做成绳套,才合力拉扯出两三只羚羊c野鹿。 要说深入到沼泽地中也不是没办法,把那随队伍驾着的板车底板抽出,踩在脚下,亦可勉强从沼泽中滑过,然而众人都觉得费时费力,又冒太大的风险,一时之间竟无人肯主动站出,深入沼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分道扬镳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薛景泓自穆崇玉走进那个营帐的时候,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如果不算上几个月前在山谷的匆匆一瞥, 他与穆崇玉已经有十年未见了。十年时光, 沧海桑田,他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喜怒?孀攀昵澳鲁缬竦睦肴ザ滔粕3哟撕笾皇一迈沲啥热盏谋埂?br /> 如今再看到这个人,并且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简直叫他恍若梦中。 穆崇玉的样子似乎一直未变, 那永远是清澈俊美仿佛秋水一般的双眸,白皙到有些苍白的肤色,沉默时微微紧抿的薄唇, 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地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的崇玉虽然年轻, 然而面上却似乎极其憔悴虚弱, 薛景泓看得到穆崇玉在和邹淳说话时,额发间渗出的冷汗。他的眼窝下也有着不算淡的乌青,嘴唇则是干得起了一层皮。 崇玉是病了么?还是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伤了呢?在帐内时,薛景泓几次想问问他, 然而最终却是忍住了。 他的崇玉虽然虚弱,可绝不脆弱。他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了以往被隐没?サ募崛秃途笄? 仿佛是蒙尘的珍珠终于显露出它本来的夺目光彩。 原来,离开了北渝的穆崇玉,原本是这个样子的。 薛景泓感到一阵隐隐的钝痛,从心尖处漫起,往他的胸腔深处震荡,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懊恼,似是追悔,又似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失落。 然而又有些庆幸,有些了然。因为他听到穆崇玉说“他一向安好”,听到穆崇玉愤慨地诉说着当年江东大旱之时发生的一切。 他逃开自己的皇宫,果然是有原因的。在此之前的穆崇玉并没有在自己的面前虚与委蛇。穆崇玉那曾经对着自己的?笮σ猓2皇羌俚摹?br /> 这个事实让薛景泓心情异常复杂。上一世,他果然错怪了崇玉。 穆崇玉皱了皱眉。眼前已经距鹰头寨近在咫尺了,可那道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依然不肯离去。 他索性转过身站住,朝那戴面具的小将坦言道:“鹰头寨已到,将军请回吧,崇玉多谢将军相送。” 那小将却是不言,只又隐晦地看了一眼穆崇玉,然后垂下眸去,不动也不做声。 这是何意?穆崇玉不解,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可对方也依然是听不进去的样子,默默无言。 一旁的沈青也急了,呵斥道:“怎么?难道是邹将军变卦了不成?派你来硬闯我鹰头寨?” 此时鹰头寨众人都已先行回去,只留下他和穆崇玉断后,身边再无旁人。要是此时这小将再生事端,可着实不妙。 薛景泓沉默半晌,终于低沉着嗓音答道:“我能否让我跟着?俊?br /> 穆崇玉和沈青俱是一愣。沈青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却是更震惊了。 穆崇玉暗忖半晌,抬起眼睑看着他严肃问道:“这是北渝皇帝的意思,邹将军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薛景泓心内苦笑,面上却不显,平静道:“并没有其他人让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想跟着三爷。” 他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正面相谈,穆崇玉不肯,他心中所惑的事情,还是借由邹淳之口才得以问出。所以,他只能披上这样一层丑陋的伪装来接近穆崇玉。 “你的理由是什么?”穆崇玉又问。 薛景泓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只有一个深埋于心的答案,可这个答案一旦说出,势必会惹得崇玉不快。故而他无法说。 既无法说出口,更不愿欺骗对方c敷衍对方,薛景泓就只好再次以沉默相对。 结果当然是引得穆崇玉不耐。穆崇玉挑起了眉梢,道:“恕穆某无法相信你。将军请回。” 说完,他不再迟疑,转身便跟沈青一起离开了。 此时已近深夜,月上中天,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刮过,摇得那路边枯枝印下一地婆娑树影。薛景泓注视着穆崇玉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他身下的影子与那树影融为一体,然后渐渐地没入到黑暗中去。 薛景泓在鹰头寨外面待了整整三天。他想要无时无刻地看到穆崇玉,又不敢叫穆崇玉发现,便只好悄然躲藏在隐蔽之处。 有时躲在一棵曲结盘踞的山柳上,有时隐在鹰头寨正堂的屋顶上,四处小心,战战兢兢。 可即便这样,也并非能时时见到他。鹰头寨很大,人也很多,可穆崇玉却鲜少露面。 而今日,他已有整整一天都未见到穆崇玉了。 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叫他坐立难安。薛景泓忍不住偷偷溜进了鹰头寨内。 今日的鹰头寨气氛似乎与往日不同,人心浮动c走来走去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薛景泓心头一沉,连忙低下身子,贴着无人小路而走,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穆崇玉所在的堂屋。 屋子里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薛景泓仔细辨认,却没听到穆崇玉的声音。想了想,他索性纵身一跃,飞到房顶,轻轻掀开了一片瓦当。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传来。穆崇玉并不在视线之内。里面站着的是沈青c陈康四,几个面生的护院,和一位长须老者。 长须老者此时满面通红,额头发汗,声音也透露着焦躁无奈:“我?倒话俦榱耍背躅净嫉姆绾湫。赡忝侨淳猛喜恢危缃褓踩灰淹铣闪舜蟛。馐腔啬逊盗税。〉背醪患霸缇鸵剑衷谙肴美虾何以谄讨诒阒魏昧怂趺纯赡苣兀 ?br /> 沈青不死心,他死死拽住那老者衣袖,咬牙切齿地道:“那您的意思是治不好了吗?” 老者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一般人生这一场大病,也是凶多吉少,且看后续调养和自身造化。再者本来这山上就气候严寒,不适宜病人居住调养,你们鹰头寨也不知多备些暖炉?而你家主人脉象虚浮,想必是身体一向虚弱,或是曾经大伤过元气,就更加艰难了。唉罢了,老汉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惯例开出方子,且一步步医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还你河山 北上金陵的路途不但艰险,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不安。 几经周折,他们已不敢贸然进入沿途城镇,只远远地, 从郊外的农田c树林里穿梭。夜间若能找到农舍借宿则可,若找不见,也只好露宿在外。 所幸一群人前后守夜, 倒还没出大的岔子。只是这几日晚间夜宿, 或是清晨动身之时,都恍惚感到周围隐隐地有一阵窸窣异动, 随在身后。 难道是被跟踪了么? 穆崇玉心下一沉, 他与沈青悄然商量好计策,然后故意把整个队伍的步伐放慢,只佯装疲累之态。到了晚间夜宿之时, 也故意撤去了一半夜间的守卫, 实则埋伏在两侧, 以显露出破绽, 打算诱敌出现, 再与之拼死一战。 到了夜晚,弯月渐渐挂上树梢,从林间缝隙里洒下一片清辉,四处都静悄悄的。 穆崇玉闭眼假寐,实则把手紧紧地按在埋在衣袍下的利剑上,心中不免紧张。 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犹如惊弓之鸟,稍有一点风声,对他们来说都可能会酿成灭顶之灾。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周围仍然平静如初。就在穆崇玉快要放松下来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摩擦着荒草,缓慢地靠过来。 然后那脚步声竟是停在了自己的身侧。 穆崇玉模糊地感觉到来人似乎是俯下了身来,有一片隐约的阴影覆盖在眼睑之上。他覆在腰间利剑上的手不由得更抓进了些。 可那人似乎却再无其他动作。他一动不动地,甚至让穆崇玉以为其实并没有什么人走到自己身边。 然而隐约间可闻的轻浅的呼吸声,却不可能是假的。 穆崇玉心内一凛,他不打算再耗?ィ腿怀槌隼#凰布浼茉诹死慈说牟弊由稀?br /> 那人躲闪不及,只状似惊慌地挣扎了两下,然后便放弃了,像是下意识地别开脸,动作尴尬。 穆崇玉却在浅淡月光的照耀下,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他禁不住蹙起眉头,神情不善地盯着他,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陛下,这是做什么?” 他举目四顾,发现周围的守卫都浑然未觉薛景泓的存在,依然驻守在最外一围,那么薛景泓只有可能是早就混了进来,或是从自己身旁的树顶上跳下,才能走近自己。 他抬眸质问地看着这人,可薛景泓只嗫嚅地唤了声“崇玉”后,就没了下文。他偶然转过眼眸看向自己,可下一刻,又像一个做了坏事被抓现行的孩子一样,不安又窘迫地迅速移开了目光。 穆崇玉忽然觉得有一股烦躁之感从心底升起。他蓦地抽回了剑,闷声道:“陛下,你虽于我有救命之恩,可却到底是害得我国破家亡的仇敌,暂不提因为你,我大渝多少将士命丧沙场,就算是战乱已止,你也没能将南燕旧土治理得安和利乐。因为你,因为你们大渝对南燕的轻贱,多少南燕百姓不得善终。” 说到此处,穆崇玉的声音隐隐染上几分激愤情绪,惊动了其他人。守卫忙围过来,却对眼前情景摸不着头脑。 穆崇玉霍然站起身,道:“我之前未杀你,是因为你对我有恩,可现在你如此固执,仍要跟着我,就不怕我再不顾念什么恩情,一刀杀了你吗?!” 穆崇玉鲜少有情绪如此激荡的时候,他明明在对薛景泓厉声斥责,可衣袖下的手却忍不住颤抖。“咣啷”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围守卫听到穆崇玉所言,忍不住微微骚动,想上前把薛景泓制住,更有甚者已暗暗拔出了尖刀。 对于这些从鹰头寨跟随穆崇玉至此的人而言,既未经历过当年渝燕两国之战的惨烈,也不知薛景泓和穆崇玉之间的纠葛,全然不知穆崇玉心中的百般复杂情绪。跟着穆崇玉,只是因为他给了他们希望。故而穆崇玉想杀的人,他们便去杀罢了。 沈青却阻止了他们,只让他们静静地在一旁候着。 他自然十分了解穆崇玉的心性品格,看到穆崇玉神色便知他不忍下手杀了薛景泓。但还有另外的一条——杀了薛景泓对他们而言,除开能够一时痛快之外,并无太大好处。 若他们此时已是兵镇一方的大势力,杀了薛景泓,趁北渝大乱之时便可直捣黄龙,一鼓作气灭了北渝都城,然后把天下坐收为囊中之物。可现在,他们太过弱小了,自保都尚且顾不及,哪有兵力去攻打北渝帝都呢? 杀了薛景泓,只会给穆渊c徐立辉之辈可乘之机,若这些人得手了,天下怎样暂且不论,他的陛下,他们这些南燕旧部,还有鹰头寨的兄弟们,定然会落得一个四面楚歌朝惨败的凄凉结局。 是以如此两难境地,他们除了静观其变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穆崇玉的眼里竟有隐隐的惊惧逃避之色蛰伏,剑落在地上,他甚至慌乱到来不及去捡,便转过身拂袖而去,急急对周围远候在一旁的众人道:“天色将明,我们这便出发吧。” 沈青等人连忙应是,纷纷收拾一番,紧跟在穆崇玉身后。 独留薛景泓一人,落寞地站在这一片即将逝去的月光下。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弯下腰来,捡起穆崇玉落下的剑,动作轻柔地抚过剑柄的地方。 那上面冰凉冷硬,可薛景泓却觉得,仿佛有穆崇玉的余温留在上面,让他情不自禁地流连许久。 穆崇玉一行人的声音已经远去了多时,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了。薛景泓忍不住又迈开了脚步,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再跟一程吧,再跟这最后一程,他便离开。他不能再让崇玉为难。薛景泓在心里默默地警告自己。 清晨的阳光渐渐破晓而出,到了晌午时分,太阳便颇有些热度了,晒得穆崇玉一行人都有些乏,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沈青回头看了看队伍的末尾,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忙回到队伍?礁嬷鲁缬竦溃骸氨菹拢指松侠础r献呙矗俊?br /> 穆崇玉脚步微顿,却是立即又加快了步伐,面无表情地道:“不管他,他愿意跟就跟着。想必过不了多久,他自觉没意思,便放弃了。” 沈青应是,又欲言又止道:“可是,也不能总叫他这么跟着,咱们接下来的行程毕竟是隐秘之事,若叫他知道了”那还有复国的可能么? 沈青虽感觉到薛景泓必不会伤害穆崇玉的性命,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薛景泓会对他们一行叛渝复燕的行为无动于衷,甚至是放任自如。 这是怎么想都不现实的事情。 穆崇玉沉吟半晌,道:“那便传令?ィ涌焖俣人Φ羲k砩嫌猩嘶刮慈氡刈卟豢斓摹!?br /> 这一众人果然加快了行程,可没想到的是,到了入夜时分,众人停住脚步,准备夜宿的时候,穆崇玉又看到了薛景泓远远地在外徘徊的身影。 穆崇玉只觉心中的烦躁愈盛,他再无法忍耐,起身向薛景泓身边走去。 薛景泓看到,连忙转身,匆忙躲在树后,可这举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看到距他一尺之遥的穆崇玉,脸上带着一种恍惚是濒临极限,又恍惚是强装冷漠的神情。 “崇玉,我”他心下一慌,站出来想要解释,“我只是想” 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你罢了。他没能说出来,只好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穆崇玉摇了摇头,打断了薛景泓的话:“陛下到底是想怎样呢?”他?淼匾恍Γ溃骸暗搅巳缃裾飧龇荻希皇潜菹禄瓜胨担且蛭裁慈耸裁词拢冻嫌谖掖笱啵俊?br /> “既是如此,那不妨陛下这便撤回渗入江东一带的政权和兵力,还我金陵,复我大燕河山。”穆崇玉的语气有一瞬变得凌厉,然而下一刻,又恢复了那般的冷漠讥诮。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薛景泓,无趣地移开了目光。 却没想到,薛景泓竟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好。” 穆崇玉登时绷紧了脊梁,他浑身僵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来,震惊地盯着薛景泓,想确认他的神情是否在开玩笑。 薛景泓没有一丝揶揄的表情,他的脸上除了一片认真之外就只有小心翼翼的紧张:“只是,我希望崇玉你能给我一些时间。”他竟好像早就有这个打算一般,不疾不徐地道:“兹事体大,目前不可擅动,但只要崇玉给我点时间,我定会把旧燕的领地复还于你。” 其实早在上一世的最后,穆崇玉自尽身陨,而他自己也命丧于乱军的手下之时,他便彻彻底底的后悔了。 他薛景泓,并没有这个能力去治理好这广漠的中原大地。或者说,中原这方虽柔弱犹坚韧的人们,要比他想象的强大得多。 他以铁血战马征服了南燕的将士,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夺去了他们的土地,甚至夺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许多东西,却始终夺不走他们的心。 南燕亡了,穆崇玉誓死也要逃出北渝,光复旧国,穆崇玉死了,他身后许许多多的南燕志士却又如雨后春笋一般,前赴后继,永远没个尽头。直到北渝的帝都如曾经的金陵一样,兵临城下,一败涂地。 武力的换不回这些南燕人的服从,最终得到的,只有更加激烈的反抗和愈演愈烈的仇恨。 薛景泓再不想继续这种循环了。 他曾经在塞北的时候,无限憧憬着向往着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美景,到了他的手中却成为一片狼藉。不管他是被奸?杀我埠茫槐鹩杏眯闹死靡埠茫疾坏貌怀腥希谒纳弦皇溃庇迦硕杂谡庵置篮檬挛锎永囱p换嶙鹬睾托郎停炊换崴烈獾厍峒吐佣帷?br /> 好比他大渝的宰相杨廷筠,户部尚书李之藻这些彻彻底底的倒燕派之流,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南燕人看做予取予夺的奴一隶一般,先是抢夺,再是杀之而后快。 好比曾经的自己,不依不饶c纠缠不休地将穆崇玉锁在身边。 仿佛这样,就能完完全全地拥有了他。可事实上,这只会使他失去得更快,到最后一无所有。 与其这样,还不若一开始便不去强占。那样至少,他还有远远守望的机会。 穆崇玉已是彻底僵在那里。他感到一种莫大的震惊和荒唐之感涌过来,让他差点无法站稳,他退后了一步,目光逼视着薛景泓,冷声道:“此事当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南柯一梦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薛景泓自穆崇玉走进那个营帐的时候,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如果不算上几个月前在山谷的匆匆一瞥,他与穆崇玉已经有十年未见了。十年时光, 沧海桑田,他所有的热情,所有的喜怒?孀攀昵澳鲁缬竦睦肴ザ滔粕? 从此后只剩下蹉跎度日的悲凉。 如今再看到这个人, 并且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简直叫他恍若梦中。 穆崇玉的样子似乎一直未变,那永远是清澈俊美仿佛秋水一般的双眸, 白皙到有些苍白的肤色, 沉默时微微紧抿的薄唇, 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地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的崇玉虽然年轻,然而面上却似乎极其憔悴虚弱, 薛景泓看得到穆崇玉在和邹淳说话时,额发间渗出的冷汗。他的眼窝下也有着不算淡的乌青,嘴唇则是干得起了一层皮。 崇玉是病了么?还是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伤了呢?在帐内时,薛景泓几次想问问他, 然而最终却是忍住了。 他的崇玉虽然虚弱,可绝不脆弱。他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了以往被隐没?サ募崛秃途笄? 仿佛是蒙尘的珍珠终于显露出它本来的夺目光彩。 原来,离开了北渝的穆崇玉,原本是这个样子的。 薛景泓感到一阵隐隐的钝痛,从心尖处漫起,往他的胸腔深处震荡,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懊恼,似是追悔,又似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失落。 然而又有些庆幸,有些了然。因为他听到穆崇玉说“他一向安好”,听到穆崇玉愤慨地诉说着当年江东大旱之时发生的一切。 他逃开自己的皇宫,果然是有原因的。在此之前的穆崇玉并没有在自己的面前虚与委蛇。穆崇玉那曾经对着自己的?笮σ猓2皇羌俚摹?br /> 这个事实让薛景泓心情异常复杂。上一世,他果然错怪了崇玉。 穆崇玉皱了皱眉。眼前已经距鹰头寨近在咫尺了,可那道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依然不肯离去。 他索性转过身站住,朝那戴面具的小将坦言道:“鹰头寨已到,将军请回吧,崇玉多谢将军相送。” 那小将却是不言,只又隐晦地看了一眼穆崇玉,然后垂下眸去,不动也不做声。 这是何意?穆崇玉不解,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可对方也依然是听不进去的样子,默默无言。 一旁的沈青也急了,呵斥道:“怎么?难道是邹将军变卦了不成?派你来硬闯我鹰头寨?” 此时鹰头寨众人都已先行回去,只留下他和穆崇玉断后,身边再无旁人。要是此时这小将再生事端,可着实不妙。 薛景泓沉默半晌,终于低沉着嗓音答道:“我能否让我跟着?俊?br /> 穆崇玉和沈青俱是一愣。沈青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却是更震惊了。 穆崇玉暗忖半晌,抬起眼睑看着他严肃问道:“这是北渝皇帝的意思,邹将军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薛景泓心内苦笑,面上却不显,平静道:“并没有其他人让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想跟着三爷。” 他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正面相谈,穆崇玉不肯,他心中所惑的事情,还是借由邹淳之口才得以问出。所以,他只能披上这样一层丑陋的伪装来接近穆崇玉。 “你的理由是什么?”穆崇玉又问。 薛景泓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只有一个深埋于心的答案,可这个答案一旦说出,势必会惹得崇玉不快。故而他无法说。 既无法说出口,更不愿欺骗对方c敷衍对方,薛景泓就只好再次以沉默相对。 结果当然是引得穆崇玉不耐。穆崇玉挑起了眉梢,道:“恕穆某无法相信你。将军请回。” 说完,他不再迟疑,转身便跟沈青一起离开了。 此时已近深夜,月上中天,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刮过,摇得那路边枯枝印下一地婆娑树影。薛景泓注视着穆崇玉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他身下的影子与那树影融为一体,然后渐渐地没入到黑暗中去。 薛景泓在鹰头寨外面待了整整三天。他想要无时无刻地看到穆崇玉,又不敢叫穆崇玉发现,便只好悄然躲藏在隐蔽之处。 有时躲在一棵曲结盘踞的山柳上,有时隐在鹰头寨正堂的屋顶上,四处小心,战战兢兢。 可即便这样,也并非能时时见到他。鹰头寨很大,人也很多,可穆崇玉却鲜少露面。 而今日,他已有整整一天都未见到穆崇玉了。 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叫他坐立难安。薛景泓忍不住偷偷溜进了鹰头寨内。 今日的鹰头寨气氛似乎与往日不同,人心浮动c走来走去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薛景泓心头一沉,连忙低下身子,贴着无人小路而走,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穆崇玉所在的堂屋。 屋子里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薛景泓仔细辨认,却没听到穆崇玉的声音。想了想,他索性纵身一跃,飞到房顶,轻轻掀开了一片瓦当。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传来。穆崇玉并不在视线之内。里面站着的是沈青c陈康四,几个面生的护院,和一位长须老者。 长须老者此时满面通红,额头发汗,声音也透露着焦躁无奈:“我?倒话俦榱耍背躅净嫉姆绾湫。赡忝侨淳猛喜恢危缃褓踩灰淹铣闪舜蟛。馐腔啬逊盗税。〉背醪患霸缇鸵剑衷谙肴美虾何以谄讨诒阒魏昧怂趺纯赡苣兀 ?br /> 沈青不死心,他死死拽住那老者衣袖,咬牙切齿地道:“那您的意思是治不好了吗?” 老者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一般人生这一场大病,也是凶多吉少,且看后续调养和自身造化。再者本来这山上就气候严寒,不适宜病人居住调养,你们鹰头寨也不知多备些暖炉?而你家主人脉象虚浮,想必是身体一向虚弱,或是曾经大伤过元气,就更加艰难了。唉罢了,老汉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惯例开出方子,且一步步医治着。” 沈青听了脸色更加黑沉,懊恼得几欲抓狂。他一手重重拍向旁边桌案,恨不得以死谢罪。 “都怪我,若不是我的身份被邹淳识破,凭白给三爷添了这么多麻烦,他也不会把身体消耗到这般地步!”他悔恨自责道。 穆崇玉的这场风寒来得虽汹涌,却也有迹可循。当初若不是他没能拦住穆崇玉出山打猎,穆崇玉也不至于受冻而得了风寒。可刚开始这病也并不严重,还是主子自己提出要利用这病放出谣言,诱惑敌军。后来徐立辉果然上当,在黑云山下布下阵仗,紧接着便是两军相交,战况激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又遇埋伏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陈康四看到粮队的影子时,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栗。那是兴奋的颤栗。 彼时正有一片阴云飘过, 呼啦啦地卷起一地风雪,雪沫如飞絮般往人的脸上扑去。 藏在山石厚雪后面的鹰头寨众人都在屏息以待。为了这次伏击,穆崇玉与沈青c李元善c陈康四等人做了详实周密的计划部署, 着熟悉此地地形的陈康四带领五百人埋伏于此, 只待贺渊粮队全部进得岭中,便一声号令, 大举进攻。而沈青则亲自带领三百人守在虎口岭前后, 前断其出路, 后断其退路, 左右夹击, 预备将贺渊部众打得措手不及。 贺渊此时正站在虎口岭的入口处,倾听斥候的汇报。 虎口岭果然如同传闻所说, 地势艰险,地形狭长, 路不成路,若要从此地经过的话, 则必得添十倍小心才是。不过似乎也因为如此,此地连土匪也不愿来, 斥候几处探查过来,都未能发现土匪的痕迹。 众人听了,都不禁面露喜色。贺渊也没有半点怀疑。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这些土匪竟会设两次埋伏,而且还是一次虚一次实。 两千人马浩浩荡荡地排成细长的两队,一点一点地朝虎口岭前进着。 陈康四在心中默数。 一里,半里,十丈,五丈直到贺渊的人头近在咫尺! 陈康四猛地举起了压在身下的鲜红的令旗,在皑皑白雪枯枝败叶的掩映下,令旗犹如沾了血渍般,叫人怵目惊心。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役。冰天雪地之下,被坚冰包裹c冻得能割人肺腑c砸人肌骨的石块源源不断地被鹰头寨众人从山垄上往下抛出,仅凭此举,就伤了贺渊部众大半。 再者自穆崇玉到来之后,除开整肃军纪之外,也让沈青对鹰头寨一众青壮男丁进行了训练,改毫无章法的斗殴为骑射剑法,此时众人听得陈康四一声令下,齐刷刷地搭弓射箭,便见那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冷冷砸在贺渊部众的身上。 一时间粮队大惊,整个队伍已彻底失去了纪律,再加上前后距离拉得太长,这两千人马互相传信儿犹不及,逃跑反抗更是毫无章法。 败局仅在片刻之间。 这一战,鹰头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贺渊部众斩于马下。对方死伤过半,己方却几乎没有任何伤亡,不但如此,除贺渊等几个官职较高者进行了强烈的抵抗外,残存的押粮士兵,竟没有丝毫反抗意识地全部投降,乖乖束手就擒。 贪生怕死是一方面,恐怕另一重要原因,还在于这趟押粮的行程,根本不为他们所喜。 此外,鹰头寨的收获也颇丰,非但以少胜多,如愿以偿地劫得了这整整一百车粮草,更劫得刀枪财宝千件,都是贺渊军下将士随身携带的,可见其军中奢靡之风甚盛。 然而这战利品中,除了刀剑枪戟留下分发给在此战役中有功的鹰头寨诸人,金银财宝并那一百车粮草,穆崇玉却是一件不留。 他要将之悉数还给百姓,以偿他们徭役赋税之苦,以慰其在战乱之中家破人亡之悲。 沈青环顾了一圈众人脸色,一直跟随着穆崇玉的三百南燕志士自是对穆崇玉的旨意没有丝毫异议,鹰头寨的诸人却都是摆着一副不太好看的脸色,只怕是心有不满。 他犹豫了几番,上前谏言道:“陛三爷,金银不留也就罢了,这粮草是不是还要留下一些为好?” 穆崇玉摇了摇头,坚定的神情没有一丝改变:“假若我们留下这些粮草,又与搜刮百姓的徐立辉有何差别?还是说,沈将军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觉与真正抢人钱粮的土匪无异了?” 他尾音轻飘飘的,并不带半点严词厉色,却立即让沈青冒出了一身冷汗。 “末将不敢。”沈青膝盖不由一软,两腿下意识地一颤,就要跪下请罪,却硬生生地在穆崇玉眼神的警示下克制住了,晃晃悠悠地站在原地。 “嘁,我们本来不就是土匪么!”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更对穆崇玉口中的言辞和沈青的大惊小怪感到忿忿。 真不明白这穆崇玉究竟有什么值得那几个人小心事奉的,不就是美色惊人么?那也犯不着跟侍奉皇帝似的啊。此人在心中腹诽。 也是,他们这些小啰啰跟穆崇玉接触不深,忌惮他怕他也只是因为穆崇玉定下的严明军纪,以及他身边那些身手高强c气势慑人的高手们,对于穆崇玉本人则不见得有多么尊敬。 此话立即引起了鹰头寨一众人等的附和和嘀咕,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去劫贫苦百姓是一回事,放着到手的战利品不要,丢给别人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他们被穆崇玉定下的一套军纪刑罚震慑,此时利诱在前,也依旧不能不动心。 穆崇玉将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众人的中间。 “你们都认为,这些粮草应该归自己所得?”他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厅堂内静默了片刻,然后便有人喊道:“没错!我们自己打来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 “自己打来的东西?”穆崇玉不怒反笑,一丝凉凉的笑意慢慢爬上他发白的薄唇:“不错,这些粮草是你们打来的,可若没有种粮之人,诸位又从何处去‘打来’这些粮草?难道诸位想说,那些农民,那些白发苍苍如同诸位父母一般的农民,那些孤苦无依守在家中的农妇,自力更生辛苦耕耘而产的粮食,合该被徐立辉这种魑魅禄蠡搜刮,又合该被诸位这些山中大王打劫而来?就因为诸位能手操强弓,剑斩仇敌,而那些平民百姓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便只能任人宰割?”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穆崇玉冷笑一声,忽而一顿,面色一沉,声调微微一抖,道:“若说有,也只有如同北渝那般穷兵黩武的□□者,才会如此不堪。?渎淦牵匆簿黾撇辉负捅庇灞┚椤!?br /> “我相信,诸位理应也同在下一样吧。”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忽而轻柔了几分,停顿半晌,将视线投注到诸人神态之上。 众人一片恻然,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了眉目,有些不甘不愿地噤声不语。 其实穆崇玉所说的道理,他们又何尝不知,何尝不晓?奈何眼下自身难保,好好地过日子都难,又哪里有功夫去操心别人?他们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幕后黑手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那人走上前去,目光环扫一周,最后若有似无地落在了蒙着面的穆崇玉身上, 扬声道:“在下乃大渝金吾将军邹淳,现奉大渝圣上亲笔谕令,责令我大渝一应将士就此止战。” “违者将永不能踏入我大渝的境内一步。”最后一句话似意有所指,此时方带着几千人马赶过来支援的徐立辉听到, 脸色难看了一瞬。 这很明显是在警告他的——如果他仍执意与黑云山匪军一战, 就永远别想被北渝朝廷接纳了。 徐立辉狠狠地瞪了一眼邹淳, 心有不甘地看着身后的铁骑,恼怒得很。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北渝朝廷为何突然变卦了,邹淳又是从哪里得来了北渝皇帝的谕令? 徐立辉皱起眉,疑窦顿生, 然而此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心头同样布满疑云的, 还有鹰头寨众人。 穆崇玉眉头深锁, 心底弥漫上了一层不安。他抬眸望向邹淳,远远地, 只模糊看到这个人挺拔的身影。 他拨马向前,离此人更近了些, 扬声道:“邹将军此言,是要撤兵返回,放过我黑云山一众人等么?”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眼下离沈青身份被揭露那日已过去五天了,若是有北渝皇帝谕令传来,那也合该是全力剿灭鹰头寨c捉拿逃虏的谕令。 正是有此忧惧,他们才全力突围了五天啊。 邹淳并没有让穆崇玉等太久,便回答道:“不错。不过撤兵之前,我有话要问这鹰头寨的领事,还请诸位随我到我军营帐一趟。” 有话要问?在此刻对方援兵已到c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时候? 鹰头寨众人都云莫名其妙,彼此面面相觑。对方的举动处处透着怪异,不能不让人心生怀疑。 穆崇玉亦是面色一沉:“邹将军若想拿下我等,大可以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交战,我鹰头寨兵力虽薄,可也决不会退缩,邹将军实不必再费心设什么奇计诓我们上钩了。” 邹淳那边却只笑了笑,道:“诚如?担胰粝肭苣悖还苊钊糠芰σ徽奖憧桑伪胤颜庑┕Ψ颍考幢愦舜pΣ还唬偃ド鲜榍氡膊皇鞘裁茨咽隆u庖坏阆氡啬闹敲鳌!?br /> 穆崇玉此时虽未露相,可邹淳凭借沈青和鹰头寨众人对他的小心态度,也早已看出他的身份。姓穆行三,旁人对他又口呼三爷,不是那位逃跑的陛下又是谁呢?只不过碍于徐立辉在此,邹淳便没有点破。 旧燕俘虏逃亡,本就是一件朝廷密事,实在不须让闲杂人等知晓。 再者,依圣上的嘱托,他必得把这位旧燕之主请到营帐里去。 想了想,邹淳复又说道:“如果你此时不信我,我即刻派遣圣上亲兵将此地团团围住,到时你们还会有一点活路么??闶且媚忝怯ネ氛腥说男悦叶囊话崖穑俊?br /> 此时他带过来的人马虽不足一千,可在这茫茫暮色的掩映下,令旗飘飘,队形严整,看不出虚实不说,相比于已经兵疲马乏的鹰头寨,也无疑具有很强的震慑。 邹淳右手轻轻一扬,便听得身后的军士整整齐齐地大喝一声,声音洪亮,响彻整个战场。 这是赤一裸一裸的威胁。 穆崇玉薄唇紧抿,他回望了一眼身后已经体力不支的下属,又看了看邹淳身边蓄势待发的强军,脸色暗沉一片。 确实如对方所说,眼下敌强我弱,若对方没有援军,他们还尚且可以拼死一搏,然而此时援军已至,再硬拼?ィ还且月鸦魇选5形璋澹椅闳猓训阑褂斜鸬难≡衩矗恐皇遣恢獗庇宓慕鹞峤降自谂趟阈┦裁础?br /> 既不想战,又要?潘巧贰保敲醋邢赶肜矗参薹鞘且敌┌哺д薪抵剩幻嫖茸∷牵幻嬗挚梢韵蛱煜虏┑酶隹矶鞔蠖鹊拿烂缓蟮鹊狡腔爻儆镁∫磺泻荻决祸旱氖侄卫词凳┍u矗蚴墙前抵写觥?br /> 北渝的昏君奸臣,一向卑鄙若此。穆崇玉额头上青筋微浮,有一股森然的冷意从脊背处泛起,缓缓地流淌向那被他封冻起的记忆深处。 他垂眸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冷笑,再抬起头来,眼睛里的神色已平静许多:“既然邹将军如此说了,那?愀ヒ惶艘参薹痢!?br /> 以往是他们太天真可笑,对方要惺惺作态招降他们,他们便也惺惺作态地降了就是,待北渝的人放松警惕,寻得了机会,再行逃走也不迟。 穆崇玉给身后沈青c陈康四c李元善等人使了个眼色,责令余下诸人在此等候,便一起跟随着邹淳的指引,往营帐走去。 夜色下的鸭嘴涧看不出白日战争的痕迹,厚厚的被人和马踩实的雪仍在反射着莹莹光辉,勉强可辨识道路。 “三爷小心!”沈青在一旁暗暗提醒,就担心他们会落入对方的埋伏陷阱。 穆崇玉摇了摇头。他不认为路上会有什么陷阱,因为最大的陷阱就在?讲辉洞一?br /> 绕过鸭嘴涧,黑云山下二里之外一块平坦的阔地之上,便是徐c邹二军的主帐大营。营口有兵尉盘查,四周也防卫严密,尤其是在入口正对的一个最大的营帐前,罗列了两排兵士,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 穆崇玉身形一顿,翻身下马,便见邹淳指了指那个营帐,道:“?褪钦饫锪耍胨嫖依础!?br /> 他略一点头,也不畏怯,几步跨过去便掀开了营帐的挡风帘,走了进去。邹淳c沈青几人尾随在后。 待进去后却是一愣。也不知邹将军是对自己的兵力太过自信,还是对他们南燕人的武力太过轻觑,营帐里并没有他料想的层层重兵看守,只有七八个小兵仗剑静候在两侧。 上首点了两盏油灯,中间则摆着几副矮榻和凭己,居然是按照南燕人的风俗摆设的。每个矮榻前还放着一盏清香袅袅的茶,闻着竟像是南燕人最惯常饮的浮屠春雪。 他被困北渝三年,逃亡在外流离一年,竟已是许久没品过这等沁人心脾的茶香了。 穆崇玉站在那里,神思突然飘荡到很远,半晌未动。 直到有一记声音在耳边响起:“三爷,一路辛苦,还请上座。外面天寒地冻,将军吩咐我备了热茶,请三爷品尝。” 这声音分外低沉,又透着些沙哑,仿佛外面裹着雪粒的北风。穆崇玉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可隐隐地又生出几分熟悉。 他下意识抬眸看去,却冷不防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这个人的面庞,只露出了额头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可纵然如此,也遮不住这个人脸上蜿蜒纵横的疤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共乘一骑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剩下两路,由他和沈青各自带领,只待探得匪盗消息,便前往匪山, 亲自降匪。 是的,他要做的并非剿灭匪患,而是要招降这些盗匪,一方面为己所用, 另一方面对他们安抚教化, 令他们从此后再勿对穷苦百姓相扰。 这也是他们一行人走投无路之举了。 南下之路太过遥远, 他们一群人疲于奔命, 兵力又十分弱小,不知何时就会像之前山谷遇伏一般,冷不丁遭到北渝人围追堵截,再者这三百人又不肯分头行动,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一队人马即便再隐藏身份, 无论走到哪儿, 也都会引人怀疑, 成为诸方势力的众矢之的。 身逢乱世, 弱小便足以成为遭遇灭顶之灾的理由,唯实力强大者,方能占据一席之地。 这个道理,穆崇玉在发现自己被景泓所欺瞒的时候,才真正深刻地体会到。 三日之后,李元善等人已打听清楚这伙土匪的来历。 原来是不远处黑云山上鹰头寨的人。 鹰头寨自一年前出现,便频频在周边乡镇上扰民劫舍,官府勉强做了几次剿匪的样子,却都是无功而返,到最后更是不闻不问。 可见这鹰头寨里的土匪,倒有几分本事。李元善根据各路传闻,估算鹰头寨应有八百匪众,确实不容小觑。 可这并不意味着鹰头寨是不可攻克的。 穆崇玉略微沉吟,俊美如玉的脸庞被婆娑的月色映照得显了几分清冷,他在心中掂了掂部下几人所献之策,心中有了计较。 鹰头寨以山为屏,以沟为壑,自是易守难攻,因此他们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以自己带领的一队三十人众,佯扮作一队酒商,运送几车香飘十里的桂花酿从黑云山脚下经过,战乱时节,有粮食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若闻有好酒经过,怎会不让人生出几分异心? 故而鹰头寨土匪听闻,必定派人来劫,他们几人只需苦苦哀求一番,然后顺势叫土匪把他们一行连酒车带人一起带到鹰头寨里,即可进山窥得鹰头寨内的一番情势。 如此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翌日傍晚时分,路上行人渐稀,秋日的残阳将林间小道渡上几分凄清色彩,便见有一队行色匆匆的商队正从山脚下走过。 队首一人驾马,队尾一人断后,其余数人在中间将车队上的货物牢牢看住,脸上都一副紧张神色。 此地常听说有强盗出没,这队商旅想必也是听得此信,所以才格外戒备。 却见那车上的货物果然稀罕,乃是一坛坛半人多高的酒,隔着老远,便格外引人注目。 山里此时没有其他行人,这注目的,当然就是藏在暗处c默默盯上这一队人马的鹰头寨土匪了。 最近附近一带的富商越来越少了,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酒这种东西了,此时看到这么几大坛酒,喉咙里都止不住地响起一片吞咽之声。 只待这送的肥商拐进黑云山最阴狭的一条峡谷,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几炷香时间过去,这路酒商果然不得不沿着峡谷走去,这是出黑云山的唯一一条道路。 商队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只盼着天黑之前能走出去。 可就在这时,忽闻一阵寒鸦惊起,振翅飞过,声声呜咽中带着让人惊心的凉意。 山林之中突然跃下数十个人影,皆黑衣裹身,红巾绑带,手上的刀斧寒光锃亮。 是山贼! 商队之中突然惊慌起来,有手忙脚乱丢下酒坛就跪地求饶的,有下意识拿身子护在酒坛面前的,更有几人似也有些身手,从腰间抽出刀剑来与那山贼相抗了十几回合,却终于不敌,被摁倒在地。 唯有一人始终站在交战圈旁,垂手静静而立,不发一言。 山贼注意到了此人,这个人一直走在这伙商队的前列,想必是领头的,可眼下他们队中其余人等皆已跪地求饶,为何这人却置若罔闻c直身而立? 山贼不满地走过去拔出刀来,正欲大喝一声,震他一震,却见那人转过身来,徐徐将那如水月华一般的目光投了过来。 仿佛有早秋?蟮奈7绶鞴乓荒uu绮跻淼那崛狃鳎谛募溲?br /> 那人不蹙眉,不讨饶,不谄笑,分明是平静无波的神情,却感到似乎有隐忍的深沉的情感从那过于动人的眼眸里倾泻出来,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微微动了动唇,只闻清泉从石上流过,环佩在月下叮当:“各位义士可是为这些桂花酿而来?” 再明白不过的废话,山贼稳住身形,回过神来之际,却一个两个都忙不迭地连连道是。 那人点了点头,又道:“桂花酿由各位义士自取便是,只请各位放我们诸人一条生路。” 山贼想了想,大家伙低头商量了一番,忙又抬起头回答道:“我们向来只谋财不害命,看你们如此有眼色啊不如此有c有风范,自是不会与你们为难的。” “好。”那人终于稍稍挑起了唇角,笑意轻浅,好似宁静幽美的湖面泛起一朵细小的水花,“各位如此仗义,在下也不能不报各位刀下留人之恩。此间所运的桂花酿虽好,却与平常清酒不同,若要饮出妙处来,还须一番复杂制作手艺,唯在下同商友知晓。” 他顿了顿,看向对面山贼,眼睫轻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在下愿跟随各位义士上山,亲手为各位制酒饮乐。” 山贼一愣,待听清穆崇玉口中所言之时,不禁眉眼笑开了花,心尖颤悠悠地答道:“好c好呀” 眼?找盐鞒粒詈笠凰柯淙盏挠嚓鸵猜章#烫旄堑氐哪荷窒吕础?br /> 商队里的三十人推着酒车在前,那数十个鹰头寨的山贼看守在后,穆崇玉也不紧不慢地坠在商队的最后。 “劳烦敢问这位仁兄啊不义士”一个身材高大孔武的男人抓耳挠腮了半天,见穆崇玉视线转了过来,忙道:“敢问这位兄台贵姓?叫什么?家住哪里?” 穆崇玉轻轻笑了一下,道:“免贵姓穆,叫”他略微停顿,继而又道:“穆某在家中行三,这位义士叫我?闶恰婕d暧尉痈鞔Γ龅闵庖院诎樟恕!?br /> “哦,原来如此。”周围一众山贼纷纷应道。 他们在山下见这青年美色,本就想着要找法子“请”上山来,不说干什么吧,放着这样如今乱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岂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没想到嘿嘿,美人居然不请自来了。 不过“江东?我家也在江东!”有人惊讶呼道,另有不少人纷纷应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微服私访 薛景泓穿着一身玄色素锦的干净衣袍, 掩住了肩膀上的伤。他端坐在客栈的黄梨花木椅子上,面色很有些不自然。 他这身衣袍是将来路上骑的马匹卖了,换了银两, 才捡着成衣店里略便宜的买的, 还余了些银子,便进了城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了。 来客栈的路上,穆崇玉看了他两眼,然后又匀出一些银子往玉器摊上去了,也不知要去干什么。 但是现在, 薛景泓明白了。穆崇玉替他整理了衣衫,拿着一块玉佩挂在他的腰间,现在, 又站在他的身后,竟是要替他束发。 薛景泓感到穆崇玉的手若有似无地从自己的发尾撩过, 然后蹭过自己的颈项, 在头顶上方柔柔地拂来拂去。 就像是被猫儿挠了心窝一般,薛景泓忍不住企盼那双手的力道再重一些,玉指贴着自己的脖颈才好,又忍不住乞求那双手轻一些,好让这磨人的痒意消散?ァ?br /> 他深呼吸两口气, 还是抬起了手,大掌钳住了穆崇玉的手腕。 却不知穆崇玉此时袖子微微挽起, 手腕上光光的, 触之竟是一片细腻光滑之感。薛景泓理智上觉得失礼, 想要松开,手掌却不听使唤似的,像是被烫了一般僵在那里。 不知若是再往里探进一寸,会是何等滋味 他猛然想起自己是见过的。那时穆崇玉伤寒病重,高烧不退,他便褪了崇玉的衣衫,用沾了水的棉帕一点一点地从那细若白璧的肌肤上擦过去。 薛景泓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掌上更是燥热。 穆崇玉感到从手腕上传来的灼热温度,不免疑惑,低头去问:“陛下,怎么了?” 李元善提出的计策复杂精妙,其中有一环便是要薛景泓放出“北渝皇帝微服私访,南巡至豫州”的谣言,以先一步威慑豫州别驾高文璟。 待谣言日盛,再穿插一些薛景泓一路经荆楚c江浙,再到豫州的真真假假的事情,高文璟纵是不信也要疑上三分了。 那边谣言放出,这边薛景泓就要做足了“微服私访”的架势模样。好歹也是皇帝微服,不是皇帝逃难,自然不能叫薛景泓穿戴打扮得太过狼狈。 穆崇玉为人细致,便节省着银子买了个差不多成色的玉冠,要将薛景泓这风尘仆仆显得颇有些凌乱的墨发束起。 “可是我力道太大?这会儿没有?斯坏们氡菹棠拖铝恕!奔般淮穑鲁缬裣肓讼耄拔康溃窒碌亩魅从智崃肆椒帧?br /> 他自一路逃亡以来,性命饱暖尚且自顾不暇,像这等穿衣束发的事情当然也早已不复从前那般给人服侍伺候,都要亲力亲为,故而眼下给薛景泓束发,也没有什么难的。 更何况曾经,他当了薛景泓三年的“起居舍人”,在宫中虽不会叫他做这等事,可总归也是日日与薛景泓相对,无论饮食起居,都要例行问候,照顾周到。 是以这会儿,他竟像是习以为常一般,没有什么不妥羞耻之感。 想到这里,穆崇玉才后知后觉地苦笑了一声,心中感慨万千。 薛景泓却是松软地垂下了手,说话莫名有点吞吐:“没,崇玉弄得很,很舒服。” 说完,他倏地垂下了目光,心中愈来愈盛的燥热感烧得他脸上发烫。 穆崇玉并无所觉,只沉浸在自己纷乱的心绪里,手上加快了动作。 半柱□□夫终于束好了发,他往后退了一步,静静地打量着薛景泓。 此时沐浴过后,穿戴干净整洁的薛景泓只静坐在那里,便有了些叫人移不开目光的意思。他脸上胡茬尽剃,露出了那张北渝人特有的俊朗面孔,深邃的眼窝仿佛也洗去了蒙尘,看着穆崇玉的目光异常明亮,像是有两簇细小的火苗般,灼人而又温暖。 满头墨发被规规整整地束在玉冠里,再配上那身玄色衣袍,便叫人莫名陷入到那一身威严而又英挺的颜色中去。 穆崇玉弯了弯嘴角,似是心情愉悦起来:“想必李先生的计策,定不会失败。” 因为眼前的薛景泓,看起来倒真有些像明察暗访来的。 薛景泓却没有动,他听了这话,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蹙,转而又用着更加灼热的目光望向穆崇玉。 穆崇玉此时也换了身干净衣服,却是寻常儒生打扮,可薛景泓此刻已注意不到穆崇玉穿了什么样的衣服了,他满心满眼地只想着一件事。 那就是若然高文璟果真很识相的,事不宜迟地将代理州牧的大权交了过来,那他便没什么理由再蹉跎在穆崇玉的身边了。 他必将要面临着和穆崇玉的分别。 他曾经以为经历了这漫漫两世时光,他已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崇玉的回眸,可现在,他却蓦然惊醒,自己竟是连一刻都舍不得再让它白白溜走了。 崇玉对他的一点点关心点点好都会像是蜜糖一样,让他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薛景泓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穆崇玉的面前,他伸出手,犹犹豫豫地抚向穆崇玉白皙的腮侧,指尖尚未触及,却是又改了方向,转而落在了穆崇玉的肩头。 “崇玉,若是万一,”薛景泓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高文璟不好对付。你随我回帝都,好不好?” 他见穆崇玉面色一惊,忙道:“无关乎其他,我只是想,想跟你在一处罢了。” 他低哑着嗓音吐出这句话,面色窘迫不已,像个孩子似的胡乱游移着目光,心脏却像被高高悬在空中,只待穆崇玉的一声回答便决定了生死。 豫州别驾高文璟宅邸。 高文璟年岁不大,今年刚过而立之年,对于他这个年龄便做到了从四品官这个地步的文臣,算是少有。尤其是之前豫州牧辞官还乡,?稳搜n形炊ㄏ拢蝗俗芾吭ブ葜菽链笕ǎ龅媒魃餍⌒模掠兴杪?br /> 今日清早,他正待要像往日一样按时去衙门坐堂,就见小厮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磕磕绊绊地说曹主簿登门来了。 曹主簿是州牧衙门里的老人了,待在这儿的时间比上一任州牧还长,经验丰富,办事稳妥,便是高文璟官职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级,也是极其敬重他的。 高文璟一听,忙叫?讼炔患弊湃ダ沓担前巡苤鞑厩肓私矗喜枵写拧?br /> 曹主簿却是连茶也不喝,他捋了捋灰白的胡须,说话间有些气喘,道:“大人近来可曾听到谣言没有?” 高文璟一愣,不知曹主簿言下谓何,也不好瞎猜,便茫然地摇了摇头。 曹主簿脸上显出焦急之色,道:“大人果真不知?罢罢,此等事情本就该我替大人打听清楚。却说此事倒也蹊跷。” 曹主簿说着,便将一路见闻细细道来。 原来昨日他在路边茶摊歇息,无意中竟听人谈起当朝天子的传闻,说是北渝的圣上一路微服私访c探寻民情,已到了豫州地界,这便要进得城中来了! 他当即大惊,拉住那人厉声斥责,叫他勿要胡说八道,妄议天子。 说起来曹主簿本是南燕人,南燕向来重礼教,奉三纲,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是绝没有那个胆子去非议圣上的。尤其是他一世为官,虽几十年都只是个小小的豫州衙门主簿,也谨守这一点。 只是如今南燕国灭,政权颠覆,他换了主子,豫州境内也来了许多高鼻深眼c粗悍直爽的北渝人,风气竟是大变了。 此时那正在“妄议圣上”的就是几个北渝人。 那些人认得曹主簿身份,也不同他恼,只罗列出一大串事情来反驳他。先是有荆楚之交,邹将军与黑云山土匪一战,有些打完仗回家休息的兵士便透露说见到了圣上的身影。再者江浙一带,有前个刚从临安郡做生意过来的商贾也说,北渝圣上曾到那里去游历。然后便是豫州境外的郊县上,听闻圣上正从那里经过,这不是要到豫州又是要去哪儿? 曹主簿听了,一时无言以对,难辨真假。黑云山之战他是有所耳闻的,临安郡有过大动静他也听人说过,可圣上到底出没出现在黑云山过,临安郡的动静是否跟圣上有关,却是无人对证的。 他心疑之下,便叫人找了那从临安郡而来的商贾,询问了一番,竟和那谣言所传一致,圣上果然是悄然出了宫廷,微服私访来了。 却问圣上微服私访所为何事?曹主簿一打听,却不禁更茫然了三分。 那商贾道,竟是与追捕南燕逃俘有关。 他将当日在临安发生的事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亲见一般——比如因南燕的旧主叛逃,圣上勃然大怒,亲自出宫追捕,一路追到临安,却不想大战一场后,仍被那南燕旧主溺水而逃,更是怒不可遏;比如圣上如何又打听到了南燕旧主逃往豫州,亲自往豫州追捕而来;比如南燕旧主叛逃一事,乃是宫中密事,绝不可泄露半分,故而圣上只微服寻来,暗中派了许多兵将搜捕,明里却不露声色云云。 那商贾还道,若不是在临安时他差点被卷进战事里,也不过是以为圣上只是微服私访,探寻民情哩。 曹主簿说着,高文璟听着,两人的神色都是越来越沉,高文璟的额头上还浸出了一层冷汗。 两人丝毫不知,那商贾原是李元善刻意装扮的,所有说辞无非为引君入瓮而已。 “这c这可如何是好?”高文璟为官十年,还是头一次这么慌张:“南燕旧主竟往豫州来了?要是圣上以为我窝藏逃犯,那可是要杀头的罪!” 曹主簿面色深沉地点了点头,沉吟许久,道:“为今之计,只有全城戒严,在圣上到来之前先揪出那一众南燕逃俘,押入大牢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坦露心迹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直到这日午后, 微暖的阳光透过窗柩挥洒下来,与屋子里火炉融融的暖意相依相偎,有细小的尘埃在这光线里缓缓上升。 穆崇玉悠悠睁开了双眸。 屋子里面很安静, 很温暖, 也很陌生。他有些想不起自己这是怎么了,记忆好似断了片似的,连不成线。 薛景泓此时正惊喜地望着穆崇玉,他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 于是就这样痴迷地望着穆崇玉那一双数日未睁的c犹如浸了水一般的黑亮眼眸在慢悠悠地转动。 偶然地,那眼珠儿转过来,与他相对。 薛景泓心里突地一跳, 他忽然有点紧张,慌乱之下不由得别开目光, 道:“那个我” “你是邹将军身边的那员小将?”穆崇玉却是在他之前, 先问了出来。 病后体虚,又是许久未曾开口,穆崇玉的声音染上了些微的喑哑,然而这却使那一贯清越悦耳的嗓音添上了一抹别样的感觉。 仿佛很诱人。 薛景泓眼底的神色略略有些游移。他连忙稳了稳心神,答道:“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邹将军呢?”穆崇玉不解, 蹙了蹙眉。 “我”薛景泓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沉默了下来。穆崇玉就蹙着眉心, 静静地审视着他, 似乎想要看透他隐在面具下的真实底细。 薛景泓垂眸黯然。他低声道:“我去告诉沈青他们, 你醒了。” 他拔腿站起,脚步似有些匆忙。不多时,整座院落都被唤醒了似的,脚步声c欣喜的交谈声四处响起,屋门不知道被谁推开,呼啦啦地涌进了一群人。 沈青看到穆崇玉果真醒来,激动地眼里冒出了泪光,他奔至穆崇玉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末将有罪,末将有罪!若不是末将无能,三爷何须受此折磨?恳请三爷降罪!” 其他人见到这场景,也不去拦他,反倒跟沈青一起自我检讨起来。 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穆崇玉为了他们,担负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 穆崇玉无可奈何地一笑,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奈何躺了太久,身子都是木的。恰在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扶起他的肩膀,往他的腰后垫了个软垫。 是那个蒙面小将。穆崇玉想要道谢,却又见那人递过来一盏热水,道:“先喝点水再说话。” 穆崇玉低头一看,那递到他跟前的瓷白茶盏里正盛着白水,一圈一圈地荡着涟漪,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很温暖的感觉。 他有些不自然地接过,轻声道了句“多谢”,然后捧起茶盏凑近抿了两口。水温适宜,确实使久未开口的喉咙舒服了许多。 再抬眸看向沈青,穆崇玉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己体弱多病,又能怪得了谁呢? 想了想,便道:“沈卿,你若说你有罪,那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穆崇玉扬了扬嘴角,脸上却是故作严肃道:“往后说,是我指挥不力,才使得这场战斗拖延甚久,没能减少我鹰头寨的伤亡,往前说” 他顿了顿,继而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刻的悲悯:“若不是大燕亡于我之手,你们又何须”穆崇玉的声音低?ィ暗揭话耄挥嘁簧林氐奶鞠1?br /> “若说有罪,我才该是这世上罪孽最深重之人。”他默默地道。 “陛下!”沈青脸上青青白白一片,懊恼不迭,他想补救,却又嘴笨到不知该说些什么,慌乱之下只得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穆崇玉笑了笑,刚才的低沉情绪似乎只是一瞬,他安抚道:“卿的忠心我当然明白。正因为我明白,才不能滥加惩处c迁怒忠良。沈卿若还要赎罪的话,不妨叫厨房备些吃食来,我有些饿了。”他赧然一笑。 沈青这才后知后觉,忙又是声声请罪,这才引着一群人出了房间,只留下几个仆从伺候。 薛景泓跟在后面,临出门前忍不住站住脚步,深深看了穆崇玉一眼,最终还是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黄昏时分,沈青请了大夫过来。那长须医者对着穆崇玉切脉问诊一番,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这几天可以进些软糯的流食养胃。药也要继续服?ィ还昧靠梢约醢耄咳赵缤砀饕淮伪憧伞a硗馊粲胁蛊竦娜瞬巍11栖蔚任铮部陕懒私兴隆!背ば胍秸咝γ忻械刂鐾械溃骸八湓虼蟀盐蓿杀暇故撬鹆嗽耍偌又湟淹耍纱汉塘锨停荒懿痪谋q!?br /> 穆崇玉含笑答了个“多谢”,又叫沈青包了银子送医者出去,然后把目光转到了一旁伫立身侧,又沉默不语的薛景泓身上,面露疑惑。 这个人自第一次见面时,就未曾摘掉过他脸上的面具,叫他心有隔阂。可他又总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旁,之前从邹将军营帐出来时是这样,现在自己卧病在床时也是这样,实在叫他不解其意。 穆崇玉思虑半晌,开口道:“这位弘将军。听沈青说我昏迷之时多赖将军照顾,才能挺过难关。?麓膊槐悖荒芨欣瘢驮诖硕嘈唤恕!?br /> 薛景泓连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需挂怀。” 穆崇玉却很认真:“将军的举手之劳却救了穆某性命,穆某当然感怀在心。更何况这宅院也是将军出钱买下,可见将军为人之义。我虽不及将军财力雄厚,不能对将军报以重金白银,不过等我病好之后,却可以亲自带领鹰头寨众劳作经商,挣得银两,一则偿还将军所出宅院费用,二则对将军聊表谢意。只希望将军不要嫌太迟才是。”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听在薛景泓耳里却是心如针扎,不住泛起微微酸涩的苦楚。 这般重礼言谢,却也这般疏离隔阂。 薛景泓长吸一口气,道:“我帮你,全是出于内心所愿,并不图一点回报。” 他见穆崇玉还要说什么,便忍不住把自己的愿望又一次说了出来:“若是你果真要谢我的话,就叫我跟着你吧!” 穆崇玉一愣。他恍惚记起那天晚上,这个人也如此说过。而现在,他居然又一次提起。 他抬起眼眸看向薛景泓,不防备跌入到对方那恍若深潭一般的眼中。那是一双形状很好看的眼睛,眉毛英挺,目如点漆,若不是因为那道疤痕,想来定是个英俊卓尔的人物。 只不过对方的目光太过深沉,太过热切,热切到穆崇玉竟感到一种本能的畏怯。 穆崇玉皱眉凝思,终还是冷声道:“你是邹将军的人,也就是北渝的人。我不能留你。” 一句话已硬生生地划下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容有丝毫置喙。 薛景泓冷不防后退一步,他看向穆崇玉冷淡的侧颜,只感到身体内的勇气仿佛在一点一点流失。 原来“北渝”二字,已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鸿沟。而造成这鸿沟的,却正是他薛景泓自己。 一阵一阵滔天的悔意汹涌而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薛景泓紧握起双拳,才不至于让自己泄露一丝瑟缩的颤抖。 “可如果我说,我曾受恩于南燕人,所以想投靠到陛下手下呢?”他忽而抬起头,目光暗含一丝希冀。 薛景泓此时正惊喜地望着穆崇玉,他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于是就这样痴迷地望着穆崇玉那一双数日未睁的c犹如浸了水一般的黑亮眼眸在慢悠悠地转动。 偶然地,那眼珠儿转过来,与他相对。 薛景泓心里突地一跳,他忽然有点紧张,慌乱之下不由得别开目光,道:“那个我” “你是邹将军身边的那员小将?”穆崇玉却是在他之前,先问了出来。 病后体虚,又是许久未曾开口,穆崇玉的声音染上了些微的喑哑,然而这却使那一贯清越悦耳的嗓音添上了一抹别样的感觉。 仿佛很诱人。 薛景泓眼底的神色略略有些游移。他连忙稳了稳心神,答道:“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邹将军呢?”穆崇玉不解,蹙了蹙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午夜行动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你坐下。”穆渊一只手按住穆崇玉的肩膀, 力道不大却足以带动他的姿势。 穆崇玉感到不妥, 他蹙起眉毛抬眸看向穆渊,却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异色,仿佛对方要做的事情再平常不过, 而自己才是大惊小怪。 他只得趁势坐在了凳子上。 穆渊便站在穆崇玉的身后, 与他挨得不远不近, 动作间唯有宽大的袖袍时不时地触碰到穆崇玉的脊背。 他一手托着穆崇玉那长及腰身的墨发,一手拿着巾帕从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地擦拭?? 动作虽然生涩粗糙, 显得有些笨拙,却也小心异常。 穆崇玉僵坐在那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慢慢升腾上来。他的脊背忍不住微微一颤。却惹得穆渊轻轻地呵斥了一声:“别动。” 穆崇玉连忙坐好,不敢再动。屋子里很安静,能听到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过了良久,穆渊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崇玉” 穆崇玉等了半晌,没听到下文, 便问:“宣王叔?” 穆渊悠悠地叹了口气,手下的青丝已被擦去了水渍, 摸起来软软的。他用手指轻轻捋过, 竟有些爱不释手:“我没想到你竟真的从北渝逃了出来。” “在北渝的日子, 不好受吧。”他停顿了一下, 从床榻上拾起一件长裳递给穆崇玉, 示意他穿上。“我记得你幼时一向畏寒, 从小到大又是锦衣玉食的过来。北渝偏偏气候寒冷, 定叫你受了不少的苦。” 穆渊说到这儿,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半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到了穆崇玉的对面,注视着他问:“当年,金陵陷于战火之中,我却并没有起兵勤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北渝人带走,成了俘虏。这一点,你恨过我么?” 他说这话时,那一双深如黑潭的眼眸恍惚泛起了一点波澜。 穆崇玉沉默不语,他的思绪也被带回了那最后一场战役中,金陵城下,真真正正的血染江山,天地失色。 仿佛过了良久,他才终于摇了摇头,叹道:“宣王叔有宣王叔的难处。”或许当年的穆渊仍对自己怀有心结,或许对方只是出于明哲保身的原则,无论怎样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并不想再提起。 穆渊似乎悄然松了一口气,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稍稍蜷动了一下。他刚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到穆崇玉道:“只要如今,宣王叔能辨清形势c痛下决心便好。” 穆崇玉微微倾身,看着这个让他探不到深浅的人,半是试探半是希冀地道:“崇玉此次带着手下兄弟?缦涨袄矗寄钡氖鞘裁聪氡匦跏逡丫巳弧v灰跏蹇现缬褚话眩蚁嘈拍涎喔垂厝恢溉湛纱!?br /> 他压低了声音,这使得他那本来清越澄澈的嗓音晕染上些微的喑哑。 “到那时,宣王叔便是复国的不世功臣。非但崇玉,大燕的满朝文武c天下子民都会感谢宣王叔的,王叔的功绩也会青史留名,千秋百代地颂扬?ァ!?br /> 那双漆黑如子夜的双眸里更像是点了星辰,光晖点点,叫人移不开目光。 穆渊垂眸注视着这样的穆崇玉,眼睛半眯。 穆崇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从小长在深宫里受尽所有人的宠爱,被请了最好的老师用心教导,一个帝王所需要的仁德品质c儒家治术,穆崇玉无一不具。 这样的穆崇玉,曾经叫他深深地向往。因为他的父亲也曾经和穆崇玉一样,享有过这一切。 可也正是这一切,造就了他父亲惨淡的后半生,造成了穆崇玉惨遭灭国的耻辱。 而穆崇玉,性格居然一点儿没变。他就像是一只剔除了所有防备的羔羊,柔软c单纯,让他忍不住地,便想要撩拨一番。 就像是当年在皇城中一样。 穆渊用一种怜爱又有些好笑的目光打量着他,道:“崇玉说的,我会考虑的。不过复国艰险,还需要徐徐图之。” 他慢悠悠地吐出最后那几个字,声音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穆崇玉隐约觉得有一丝古怪,然而没有多想,只轻轻道了声好。 夜半时分,明月挂上树梢,穆渊起身告辞,跨出这座别院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丝窸窣的异动。 “谁?”他顿住了脚步,低喝一声,眼睛里的温和神色悉皆褪去,露出了原本的凛然威色。 月光下的树影随风晃动了几下,并不见人。穆渊却心有所感一般,将视线牢牢钉在了一棵古柳的背后。直过了很久,风静树止,才收回视线,面无异色地离开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薛景泓从古柳背后走出,脸上一片深沉神色。 他晚间独自躺在房中左思右想,实在是无法安眠。穆渊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尤其是他看着穆崇玉的眼神,绝非是表面上的和善与关心。他一定另有所图。 如此放心不下,他便索性起身在这宅子里寻了一番,终于寻到穆崇玉的所在。 房门紧闭,听不到什么声音。他想穆崇玉许是睡了,便没有敲门打搅,只静静地守在一旁。 自穆崇玉到达临安之后便一直忙着打探消息,薛景泓已经有多日没能伴随他左右了。眼下到了这难测安危之地,他却不想离穆崇玉太远了。 然后没过一会儿,他便看到了前来的穆渊。 薛景泓登时心下一紧。此时已是入夜时分,穆渊却特地而来,不能不叫他感到可疑。于是他便伏在外面,打算里面若有异常就冲进去。 好在穆渊待的时间并不久,薛景泓约略放松,却差点被穆渊识破了踪迹。 薛景泓眸子里的神色愈复杂了几分,心下思虑万千。他转身进得院中确认了穆崇玉的安全之后,又待了一会儿,直到那人入睡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却没想到,当天夜里,薛景泓便遭遇了刺客。 徐立辉狠狠地瞪了一眼邹淳,心有不甘地看着身后的铁骑,恼怒得很。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北渝朝廷为何突然变卦了,邹淳又是从哪里得来了北渝皇帝的谕令? 徐立辉皱起眉,疑窦顿生,然而此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心头同样布满疑云的,还有鹰头寨众人。 穆崇玉眉头深锁,心底弥漫上了一层不安。他抬眸望向邹淳,远远地,只模糊看到这个人挺拔的身影。 他拨马向前,离此人更近了些,扬声道:“邹将军此言,是要撤兵返回,放过我黑云山一众人等么?”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眼下离沈青身份被揭露那日已过去五天了,若是有北渝皇帝谕令传来,那也合该是全力剿灭鹰头寨c捉拿逃虏的谕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窝藏逃犯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那你为何不去找他呢?”穆崇玉有些困惑地蹙眉看他, 眼睛里荡起一圈浅浅的阴翳。 他话音刚落, 就见薛景泓的目光投了过来,深沉如水。 有那么一瞬间, 穆崇玉差点以为对方口中的“南燕人”就是自己。 然而下一刻,薛景泓就垂下了眼眸, 声音仍然低低的:“我做了错事, 找不回他了。” 穆崇玉不禁恻然, 他想要安慰安慰对方,又自觉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对方的私事, 便沉默不言。 所幸薛景泓的低落只是一瞬, 他似是平静了下自己的心情, 继而又道:“虽然我暂时无法找回他, 可也不会就这么放弃。我会一直找?サ摹牵蚁朐谡业剿埃参涎嗳俗鲆恍┦虑椋庋庇幸惶焖驹谖颐媲笆保残砟苌晕1挛乙恍!?br /> “可以么,陛下?”薛景泓望着穆崇玉的眼睛, 轻轻地说。 那样的眼神太过真挚,又太过小心翼翼, 仿佛穆崇玉若是不答应, 就立即会弥漫上绝望的裂痕。 穆崇玉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终于轻叹一声:“如此, 你便留下来吧。” 薛景泓虽然留了下来,可他毕竟是从北渝军中“投诚”过来的,忠心与否,一时之间到底难测,故而穆崇玉一开始对他暗中看得很严。 薛景泓有所感知,却反而有些许的庆幸自得。他面上却不显,始终是一副老老实实c忠心耿耿的模样。 尤其是对穆崇玉的服侍照顾。 穆崇玉有时候模糊地感觉到,这样的照顾太过细?胛3灾劣谒坪跻丫搅酥倚牡慕缦蕖h欢彼6匀ト险嫣窖笆保挚床煌改钦乓诿婢呦碌牧常烤故且桓痹跹拿嫒菪乃肌?br /> 薛景泓暗自摇了摇头。穆崇玉若要探究他,他只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敞开来,一无隐瞒;穆崇玉若是怀疑他,那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点一点地让他重?鲜蹲约骸?br /> 他有一辈子的耐心来等候。 如今,已是穆崇玉卧床养病的第七日了。随着他气色大好,严冬似乎也已收敛了凛凛寒意,露出了早春的一丝融融暖风。 穆崇玉的思虑却是一刻不曾停止。鹰头寨被徐立辉c邹淳两部队围剿一事,使他深刻地认识到了己方的缺陷——实力弱小。 当今乱世,强者为尊,实力弱小便只能陷入捉襟见肘c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不能安于现状。 穆崇玉身体稍一恢复,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黑云山,和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南燕虽然被灭,让权于北渝,可也许是因为北渝到底是漠北塞外的政权,从未治理过中原这等幅员辽阔的土地,所以在中原各地政权渗入得很不顺利,便给了许多人以可乘之机。 如徐立辉这样投机倒把成为一城之主的有之,奔波在南燕的土地上不灭复国之愿的有识之士亦有之。 若是能把这些复国志士汇拢一处,那将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李元善也很赞同穆崇玉的想法,在他们读书人的心里,没有什么是比坚定的心志更重要的东西,强行招降与武力征服,都不若一颗志在复国的心。 “陛下,老臣听闻有一人在江浙一带暗中谋划已久,已是颇有人脉积蓄,若能将他招揽来,定是复国的一大助力。”李元善进言道,他话到一半,抬起头来看了看穆崇玉神色,才继续徐徐说道:“此人昔日在我大燕时虽然不露声色,看起来平庸无奇,甚至连北渝入侵时都没注意到他,然而现在想来不过?汗庋薨樟恕!?br /> 穆崇玉挑眉看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却也拿不准,便问:“到底是谁?” “宣王穆渊。”李元善捋了把胡须,悠然说道。 穆崇玉怔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穆渊是先皇的堂兄,也就是他的堂叔,受封于江浙富庶之地,因此确实很可能积蓄起搬弄风云的实力。 然而穆渊c甚至穆渊的父亲,对于穆崇玉和自己已故的先父来说,都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存在。因为如果不是天意弄人的话,如今本该是穆渊继承皇位,成为南燕的君主的。 那时,先皇的父亲,也就是穆崇玉的皇祖父穆琰本不是嫡长子,理应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可惜当时的嫡长子穆迟身有残疾,有失天家威仪,不能上朝面见文武百官,故而便错失了皇位,让位给才能出众的穆琰。 穆琰自觉皇位来之天赐,受之有愧,便对穆迟百般赏赐,加以安抚,还将江浙富庶之地赐给穆迟做封地。 到了穆崇玉父亲这一朝仍是如此。非但减免其入朝供奉之责,反倒要每年往江浙打赏好多御赐的物品,以显示安抚之意。 好在无论是穆迟,还是其子穆渊都未曾有过半分逆反之心。相反,倒是安之若素,与世无争。 穆崇玉记得穆渊是一个喜好游乐山水c品茗对弈之人,他总是一袭青色衣衫,头不戴金珠冠冕,却佩以月白玉冠,与其说像是一位亲王,倒不如说像是一个文人墨客。每每入宫也不与自己谈论朝政,却只对他嘘寒问暖,聊些天下奇闻而已。 也正是因为穆渊太过与世无争,北渝打进来时也不曾深入到江浙一带,故而未曾殃及于他。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会为了复国而奔波筹划么?穆崇玉对他两分是忌惮,八分却是犹疑。 然而李元善的消息应该可靠,他虽是一介文臣,可到底老谋深算,当年在朝堂上穆崇玉也有很多东西时常要请教他。况且,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穆崇玉又与诸人商量了些许细节,最终决定三日之后,动身南下,去找宣王穆渊。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唯独薛景泓知道了,心下吃了一惊。 穆渊这个人,正是他,在上一世最终覆灭了北渝,攻破了北渝都城,也正是他的士兵,使自己身首异处,命丧黄泉。 这很明显是在警告他的——如果他仍执意与黑云山匪军一战,就永远别想被北渝朝廷接纳了。 徐立辉狠狠地瞪了一眼邹淳,心有不甘地看着身后的铁骑,恼怒得很。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北渝朝廷为何突然变卦了,邹淳又是从哪里得来了北渝皇帝的谕令? 徐立辉皱起眉,疑窦顿生,然而此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心头同样布满疑云的,还有鹰头寨众人。 穆崇玉眉头深锁,心底弥漫上了一层不安。他抬眸望向邹淳,远远地,只模糊看到这个人挺拔的身影。 他拨马向前,离此人更近了些,扬声道:“邹将军此言,是要撤兵返回,放过我黑云山一众人等么?”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眼下离沈青身份被揭露那日已过去五天了,若是有北渝皇帝谕令传来,那也合该是全力剿灭鹰头寨c捉拿逃虏的谕令。 正是有此忧惧,他们才全力突围了五天啊。 邹淳并没有让穆崇玉等太久,便回答道:“不错。不过撤兵之前,我有话要问这鹰头寨的领事,还请诸位随我到我军营帐一趟。” 有话要问?在此刻对方援兵已到c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吓他一吓 曹主簿命小厮驾着马车, 紧赶慢赶才跟上了送信小兵的马, 正待要从马车上跳下,便看到客栈门前围了一堆人。 衙门里的巡逻兵围在最里侧, 外面层层挤着看热闹的人群。 果真是抓住了逃犯? 他心内一喜,忙下了马车, 拨开人群往里面走去。目光正四处扫过, 却是一下子被站在最中间的两个人吸引。 这两人一个着黑,一个着白, 器宇容貌均是不凡,此处被官兵押着, 神态上居然也没有丝毫局促惊慌。 那个着暗黑色衣袍的男人,甚至敏锐地感到了他打量的目光,也把视线淡淡投了过来。不知怎地,就叫曹主簿心下一紧, 恍惚两人位置对调了一般。 领头士兵正忙着赶回衙门交差,这会儿见曹主簿来了, 忙迎上去先是笑容满面地道:“逃犯抓到了。”边说边指了指一旁被五花大绑的沈青。 转而又一脸凝重地凑近了一步, 覆在曹主簿耳边低声说起薛景泓c穆崇玉的可疑来。 “大人,这两个人包庇逃犯,气质又如此不凡, 您说会不会是南燕旧主?”他轻飘飘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却是震得曹主簿捏了把冷汗。 曹主簿猛地又把目光挪移到两人身上, 一动不动地打量了半晌, 心下疑云重重。 ——若果真是南燕旧主, 这会儿被他们给绑了,还能如此镇定么? 他冷不丁地转过视线,又看向那个黑衣男子,心中思虑飞快地转动一圈后,恍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南燕旧主来没来豫州他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却是微服私访地来了豫州! 他再次隐晦地瞥了眼薛景泓深邃的眉眼,感觉自己衣袖中的手微微地颤抖。他转过头去,对那领头士兵艰难道:“既是抓到了人,就先押回请回衙门再说。若是有什么误会,还应趁早问清才是。” 误会?领头士兵一愣,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想再问,就见曹主簿已经钻回马车去了。 可那身子探进去一半,却又退了出来,竟是问道:“若这三位无马匹可乘,不妨委屈一下,暂坐进这马车里?” 然后竟是颇为殷勤地力邀薛景泓三人坐进马车。 领头士兵彻底懵住了。他可从没听说过什么“大渝圣上微服私访至豫州”的事,也完全猜不到曹主簿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三个人形迹可疑,其中一个还是昨晚跟他交手了的逃犯! 他上去劝阻,谁料曹主簿却给了他个噤声的手势,更叫他莫名其妙。如此几次三番,只好窝了一肚子火地矗在旁边,一路跟着马车回了衙门。 另一边,被人邀上了马车,薛景泓三人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叫一旁小厮扶着,坐了上来。那般姿势神情好像再自然不过。 甚至三人都蹙眉不语,正襟危坐,脸上隐有不快之色,仿佛这般招待还是怠慢了他们。 曹主簿看在眼里,心下惊疑愈来愈甚——难道他们果然是大渝圣上一行,因为被巡逻士兵认错怠慢,所以暗藏怒火,却又暂忍着不发? 他禁不住瑟瑟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坐立不宁。 说起来,他们根本从未见过南燕逃俘的真正面目,刚刚那领头士兵虽然一口咬定沈青便是逃犯,可听他言语,其实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此人身份,所谓“逃犯”,无非是因为沈青夜间活动,被人发现后又反抗逃跑罢了。 可这种行为却也暗合了圣上暗卫的身份啊!圣上堂堂天子,下朝微服私访,自是不想被人发现,可他们倒好,非但抓着人暗卫不放,又一棒子打成“逃犯”,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内已是悔不欲生。早知如此,他该亲自监视巡逻士兵,以防他们抓错了人啊! 就这么一路忐忑,好不容易到了州牧衙门,曹主簿又是亲自下马掀开了车帘,静候车上的三人逐一下了马车。 薛景泓深吸了一口气。他率先走下来等在一旁,伸出手去,扶上了穆崇玉正欲扣在车门边的手。然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州牧衙门。 他之前倒是从未来过此地。此时,衙门敞开的大门外分列着两队士兵,威严赫赫,一直延伸到大堂内的公案后头。那公案后坐了个人,隐约便是高文璟的身影。 薛景泓神色微沉,他手一拂衣襟下摆,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高文璟本在衙门内等得不耐,心烦意乱间却看到一个高大人影从门外的阳光处走来,竟也不通报,更是叫他心生不快。他正欲让左右衙役将人捉拿起来,便见那人一步一步地迈了进来,模样渐渐清晰。 直到了近前,他已经能完全看清来人的相貌时,却不禁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这 他心内瞬间失了分寸,目光乱扫之时瞥到一旁曹主簿有苦难言的脸色,瞬间明白了。胆子却也吓掉了两层。 “陛c陛下”他忙不迭从座椅上滚下,正要叩头请罪,却见薛景泓左手一挥,又叫他心肝儿一颤。 “高大人本不知情,无须请罪。”薛景泓撂下这么句话,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公案后面,坐上了高文璟原本的座椅。 高文璟见此,忙后知后觉又肝胆俱裂地叫人搬了几个座椅放到一旁,请穆崇玉c沈青也落了座。 穆崇玉始终未发一言,只安然坐下,且等薛景泓后面动作。 “臣c臣未想到陛下已经到达豫州,故未曾出城远迎,实是臣的失察,还望陛下降罪!”高文璟觑着薛景泓看不出喜怒的神色,心里犯虚,还是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口中连连告饶:“此次都怪臣手下士兵鲁莽,冲撞了陛下,臣万死!” 沈青看着这场面,想发笑,然而他蹙了蹙眉头,还是忍住了。 薛景泓却是露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哦,原来高大人知道朕会来豫州?” 他语气随意寻常,好似不经意一问,却又让高文璟心脏猛地悬了起来。 “臣”他僵在那里,完全慌住,不知如何作答。 他要是认了,便是窥伺帝踪,要是不认,就是在圣上面前出尔反尔。简直叫他进退两难。 高文璟手心里全是汗,仿佛被人置于烈火上炙烤一般煎熬。所幸薛景泓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过久,而是又问出了一个问题:“高大人派士兵满大街巡逻抓人,可有缘故?” 高文璟连忙答:“有的有的。臣听闻南燕逃俘逃窜至豫州,想来逃俘残暴剽悍,在城中流窜定会搅得寻常百姓不得安生,故而便派人在城中搜寻。” 他停顿了一下,咬了咬牙,又补了一句:“现已捉回五六名逃俘,全关押在地牢内,陛下可要亲自提审?” 高文璟正巴不得拿这个功绩来折掉冲撞了圣上的罪名,是以殷殷期盼着薛景泓能答应。 薛景泓目光微微垂下来,饶有兴致地一笑:“这里有‘南燕逃俘’?朕怎么没听说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唱个双簧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自虎口岭一役距今已有将近半月时日, 徐立辉手下吃了大亏, 钱粮散尽,他料想对方心有不甘必然举兵来伐, 故而这几日来都在黑云山四周严加防卫,然而却是一点风声都未起, 倒叫他心下有些不安。 任谁被土匪劫了粮草都不会善罢甘休, 这会儿没有动静,只能认为是在筹谋更大的反击。 穆崇玉想到此处, 那一双俊秀的眉眼不由皱得更紧,在那光洁白皙的眉心处印出了一道浅浅的沟壑。 他已经连着几夜不曾安眠。许久未有过的如临大敌c排兵布阵的感觉让他恍惚回到了几年前的南燕。那个时候, 北渝大军压境,南燕已节节败退,所有的成败最后都系于国都金陵一城,他思虑不停, 日夜召集群臣商讨,可最终也只是苦苦挣扎罢了。 偏偏那年又遇上罕见的异象, 北风挟裹着肃杀的寒意, 用这个南燕暖城不曾承受过的风霜暴雪砸向了他的子民,连同着北渝的铁骑一起。 亲下战场的穆崇玉在被敌军挑断了手中最后一柄利剑时,听到了一声没来由的叹息:“南燕灭了, 天意如此啊。” 穆崇玉并不觉得这是天意。虽然就是在那最后一场战争中, 他受了重伤, 又被寒风侵体, 缠绵了病榻许久, 以致后来在被囚于北渝的岁月里,每到寒冬腊月,都叫他痛苦难捱。 可愈是痛苦,愈能激起他心中深沉的悲愤。 哪里有什么天意?有的不过是从前南燕的偏安一隅c不思进取,不过是北渝的精兵强将鼓作气。 事在人为。 这个寒冬,他便不会再重蹈覆辙。 陈康四瞅着穆崇玉眼窝下淡淡的乌青,又见他沉思不语,便要再劝。只是还未张口就愣在了原地。 穆崇玉在桌前倾身站了许久,也许是想走动一下歇息片刻,他扶着桌面直起身子,闭了闭眼,待要迈开腿时,身子却莫名晃了两下,陈康四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扑通”一声,穆崇玉整个人竟是摔在了地上! “三爷!”他急忙跑过去,蹲下来冲着穆崇玉喊,却是毫无反应。 北渝朝廷。 眼下年关将至,往年这个时候,北渝朝中上下都一片喜气祥和之色,各省的贡品贡粮都陆续进奉上来,宫中也预备着各项庆典宴会,好不热闹。 可今年,却与往常大不相同了。皇帝似乎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连带着宫中各处都浸染上几分烦闷的气氛。 尤其是又有邸报传来,说南方荆楚一带上交来的粮食竟被土匪劫掠一空,折损兵马两千多骑,主将被斩,可谓是人财两空。 以往虽听闻南方匪?钠穑纱游从腥烁野阉闩檀蛟诠偌业耐飞希绕涫钦馐蔷忧鬃匝核偷牧覆荩c且韵4词保鹨黄恍〉幕┤弧一秩缃瘢涸鹫馀覆莸慕炝11郧鬃岳闯胱铮垢兄槿诉裥辍?br /> 徐立辉早已暗中投靠北渝朝廷不假,可从未在大庭广众下正式进京朝见过,可见其明面上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而如今却为这粮草一?氤训朗谴蛩阏焦樗潮庇辶寺穑坑腥苏饷床虏獾馈?br /> 北渝大殿之上,薛景泓看着跪在下面请罪的徐立辉,皱眉不语。 此人他印象深刻,记得当初他是崇玉手下的一员文臣,因为官职太低,并没有算在俘虏之列,故而这人经过这几年的韬光养晦c招兵买马,竟有今日的势力。如今想来,却叫他后悔不已。 这样的奸猾之人,早该被他一刀斩首才是。 在他的前世——他重生之前,正是这个人,帮助崇玉逃离了北渝帝都,可却又背信弃义,危难之时,又将崇玉出卖给北渝朝廷,使得他二人再次见面之时,已隔了诸般苦楚与绝望。 薛景泓不止一次地庆幸过,幸好重生的是他,而不是崇玉。前世那般艰辛c误会与痛苦叫他一个人承受个人记得便好了,既然有幸重生,他便会赶在一切苦果酿成之前,一一斩断它们,让它们离崇玉远远的。 下面的徐立辉见薛景泓不语,语气便更嚎啕了几分:“陛下,依臣之见,胆敢把主意打到官粮上的,唯有那起子贼心未灭的旧燕暴民啊!臣早就听说,黑云山乃是旧燕暴民们盘踞之所,他们专盯着北渝百姓不放,打家劫舍c放火,无恶不作!这会儿竟敢斩杀臣的部众,抢夺了官粮,可见旧燕暴民本性恶劣,贼心不死,如果不将其一举除掉,恐怕将来会对我朝酿成大祸啊!” 我朝?薛景泓挑了挑眉,脸色更冷,他见徐立辉嚎够了,才抿唇凉凉道:“徐将军此言,是要归顺我大渝么?” 徐立辉一愣,连忙叩头称是:“臣仰慕大渝威势已久,若陛下准许,臣定当感激不尽” 徐立辉正欲打算趁此机会表露忠心,却被薛景泓不耐打断:“好了,此事再议。朕只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是‘官粮’被劫,可朕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让你去荆楚之地搜集粮草入京的?既没有诏书下达,你又何来的‘官粮’一说?” 徐立辉显然没料到薛景泓会有此一问,怔了半晌,支吾不言。 这叫他如何说?往年不都是这么办的吗!只不过往年没有土匪从中作梗,那粮草便都是静悄悄地送进了北渝都城户部衙门里,北渝这边也从未有过拒收之意啊。 这样的暗度陈仓之事双方都操作得极为默契,徐立辉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早已把北渝视作自己的靠山,可眼下这?词俏薹一诘教嫔纤档摹?br /> 他觑着北渝皇帝的脸色,心下一沉——难道北渝是打算翻脸不认人了么? 朝臣见此情形,都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止,半晌,户部尚书李之藻站了出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徐立辉,道:“陛下请息怒。徐将军丢失粮草心切,一时口误也是有的。不过徐将军到底对我大渝忠心可嘉,他所说的匪患一事也确属实,还望陛下不可轻觑。” 薛景泓沉默了一下,将视线转向这位李大人。 李之藻面无异色,神情中一副秉公执言的模样,倒叫人瞧不出问题来。 他冷笑一声,问道:“那依李大人的意思,是要如何处置此事?” “微臣建议即刻派遣兵部将帅,领兵向南,除掉黑云山匪众,夺回丢失粮草,以警示天下旧燕遗民,胆敢违逆我大渝者,唯有死路一条!”李之藻说着,还举了举手中牙笏,将最后一句话念得铿锵有力,余音回响,俨然一派直臣作风。 如果是在重生前,薛景泓很有可能就被李之藻的这副面孔所蒙蔽了。毕竟,李之藻执掌户部十余年,理财有方,收支有度,从未出过错,也使得北渝的财富年多一年,尤其是在灭了南燕之后,他雷厉风行c恩威并施,使南燕百姓心甘情愿向北渝纳粮交税,接受北渝的庇护。 然而如今他才知道,这个人用他表面上的正义将自己愚弄到了何种地步。 李之藻,何曾有一点想要庇护过南燕的百姓?他非但没有,反而将其视作毒瘤野兽,想要一举灭之。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也是如此。 薛景泓神色晦暗地看了一眼李之藻,没有出声。依照他的预料,还有一人会站出来给李之藻c徐立辉二人帮腔。 果然,有一人在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扬声道:“陛下,微臣觉得李大人言之有理。发兵黑云山c讨伐旧燕匪众,已是刻不容缓!” 这人叫杨廷筠,是当朝宰相。前世正是他,在追讨旧燕残将的过程中出狠计毒策,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将士们赶尽杀绝,伤及多少无辜百姓,最终使南燕的土地上血流成河,三年不止。 转头却能上书告诉自己,百姓安好,南燕残将自愿投降,只有顽劣小民不服管教,遂出于无奈才用了重刑处置。 薛景泓眯了眯眼,笑了一声,缓缓道:“既如此,就依卿的意思,即刻发兵黑云山。不过兵部有护卫京都之责,不可擅离职守,此等小事,朕着金吾将军亲去即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情意难背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薛景泓盯着手中这封八百里加急快送的密信, 心中的喜悦c震惊和愤慨犹如荒地里的野草,起起伏伏,灭而复生。 这封信的落脚人是邹淳,前日夜间从荆楚之地黑云山发出,今日傍晚到了他的手中。信中用笔寥寥,可所交代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叫他情绪鼓荡,难以平静。 黑云山的土匪果然如他所料,都是些没了土地的贫苦百姓, 流离失所之下不得已才落草为寇, 据邹淳的初步打探, 哪里是这些人成日与北渝官府作对, 分明是在北渝官府的威压之下, 无处可躲才逃入了黑云山。 这样的说辞与他前世最后的时光里得知的实情, 倒是相符的——原来南燕的百姓,果真从未得到过北渝朝廷的半点庇护。相反,自他的金戈铁骑南下之后,带给南燕百姓的便只有累累的伤痕。鹰头寨的土匪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薛景泓想到这里,这几年压抑积攒的愤怒与懊悔又一点一点地泛上来, 让他仿佛被寒冰包裹, 胸腔里只有凄惨的冷意。这是比活着更让人痛苦的滋味。 也许上天让他重活一世, 就是要他在这种漫无边际的悔恨与自责里踟躇前行, 以示惩戒。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 所幸, 天道无情却并非绝情, 在这样漆黑无止境的绝望里, 有一缕明月的清辉始终高悬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让他思之若狂。 自薛景泓第一次见到穆崇玉的时候,就为之倾倒不已。北渝的人常年生活在塞外,大漠狼烟c风吹草低,马上马下练就的都是一副粗犷的品性,谈笑起来豪爽,可举止之间却难免有粗俗蛮横之处。 他们,包括曾经的薛景泓自己都从不懂得礼让,从不懂得谦和,从不知道所谓“君子”是怎样的一种人。只在从南方传来的诗谣里听过:“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那样的言词太遥远,叫人无法想象。北渝人向来只知马上决胜负,骑射定输赢,弱肉强食,武力为尊。 直至他见到了穆崇玉。那分明是任何一个北渝的勇士都能单手打倒的瘦弱男人,可每当他抿紧了薄唇,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时,薛景泓又觉得,这样的人其实是无法战胜的。 穆崇玉他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故而谦让有礼,不争不抢,可那目光里却又恍惚隐藏了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他仿佛悲喜无度,故而总是嘴角噙着一抹?蟮男σ猓赡切θ堇锶从址置靼艘宦颇岩匝谑蔚挠羯c秃孟衲辈菰牟杂ケ蝗苏度チ顺岚颉?br /> 这样的穆崇玉,叫他深深地为之吸引,为之迷惑,到最后的不可自拔。 这期间,他薛景泓做过许多错事,有的是因为奸人的挑拨,有的是因为误会,可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的愚蠢,因为他对穆崇玉的不够信任。 这一丁点的不信任,却成了离间他们二人最尖锐的利器。 薛景泓深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的手指再次抚上信中的那一句话——穆崇玉最信赖的副将沈青,出现在黑云山! 那么也就是说,崇玉他此时同在黑云山无疑薛景泓口中喃喃低吟着“黑云山”三个字,心中有了决定。 那边的黑云山,战火已经持续五天了。连日连夜的交战使得双方都疲惫不堪,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让步。 徐立辉是久攻不下的恼羞成怒,鹰头寨却是要破釜沉舟。 五日前穆崇玉与鹰头寨众人的一番谈话并没有达成他预想的结果,他把实情说了,把最坏的后果说了,也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他们,也温言软语地哄劝了他们,可结果竟然换来了大家的万众一心。 要走一起走!他们如此对自己说。 穆崇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么多年的寄人篱下c忍辱负重已恍惚把他的世界涂抹得苍白一片,唯有复国的信念像是一点烛火支撑着他走?ァ?br /> 可惜前路茫茫,那烛火却是太小,他实在不知能走到多远去,能否把他引向正道。而如今,他终于确定了。 他的选择是对的,他这么做是对的。即使南燕的政一权覆灭,他的国和家也从来没有消亡,那茫茫几千里的土地上,到处是心系南燕的人们。 只要有了这一点,又有什么可忧惧的呢?大不了背水一战! 眼下徐立辉虽在黑云山四周各个紧要关头设下包围圈,可经过多日的混战,他们折损的兵力也成百上千,士气已大不如前,穆崇玉他们若是集中兵力,从某一关口俯冲?ィ幢夭荒艹迤瓢В映龊谠粕健?br /> 此刻便是在黑云山下的鸭嘴涧。鸭嘴涧位置隐蔽而狭小,中间有一条冰冻的河川淌过,形似鸭嘴,蜿蜒斗折,非熟悉山路的人不能过,或许也因为此,徐立辉在此处并未布置充足的兵力,故而这里便是整个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 日暮时分,鹰头寨发起了这五日以来的又一次突围。溶溶泄泄的落日余晖遍洒在鸭嘴涧冷硬的冰面上,折射出刺目的光亮。马儿一声嘶鸣,打破了这最后的沉静。 沈青领着南燕旧部三百士卒冲在前面,穆崇玉带领五百人马紧随其后,陈康四则指挥着鹰头寨剩下的体力较差者c身上有伤者c不能用武者四百之众缀在最后,等到包围撕破c有了空隙之时,就立刻冲出去,先行撤退。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这一次突围再不成功,等到北渝朝廷追兵过来,往后逃出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底下守在这儿的徐立辉的士兵都吃了一惊。他们仿佛没料到鹰头寨的土匪们会从这儿突围,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领兵主将急忙喝令手下副将去徐立辉主营搬救兵,自己则披上披挂c拔出宝剑便迎头相抗,可终归是准备仓促,被打得措手不及。 主将咬牙死撑,向身后军士下了死命令:奋力围攻,决不能退缩,退缩者就地处决! 这已是鹰头寨第四次主动向山下突围了。本来他们已与徐将军商讨过,料定鹰头寨占据着险要地势,必然死守不出,故而他们也做好了在山下死耗的打算,可没想到五日前鹰头寨突然主动向他们发起突围,打得他们猝不?馈?br /> 幸而己方到底占据兵力优势,没让他们得逞。 可在之后几天,鹰头寨就像发了疯似的,从各个出口突围,虽都未能成功,可也使自己这方的兵力大为折损。 大概是鹰头寨内粮草已尽,他们不得不做最后的挣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离别之日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那你为何不去找他呢?”穆崇玉有些困惑地蹙眉看他,眼睛里荡起一圈浅浅的阴翳。 他话音刚落, 就见薛景泓的目光投了过来, 深沉如水。 有那么一瞬间, 穆崇玉差点以为对方口中的“南燕人”就是自己。 然而下一刻, 薛景泓就垂下了眼眸, 声音仍然低低的:“我做了错事,找不回他了。” 穆崇玉不禁恻然, 他想要安慰安慰对方,又自觉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对方的私事,便沉默不言。 所幸薛景泓的低落只是一瞬, 他似是平静了下自己的心情,继而又道:“虽然我暂时无法找回他, 可也不会就这么放弃。我会一直找?サ摹? 我想在找到他之前, 也为南燕人做一些事情, 这样, 当有一天他站在我面前时,也许能稍微原谅我一些。” “可以么,陛下?”薛景泓望着穆崇玉的眼睛, 轻轻地说。 那样的眼神太过真挚,又太过小心翼翼, 仿佛穆崇玉若是不答应, 就立即会弥漫上绝望的裂痕。 穆崇玉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终于轻叹一声:“如此, 你便留下来吧。” 薛景泓虽然留了下来,可他毕竟是从北渝军中“投诚”过来的,忠心与否,一时之间到底难测,故而穆崇玉一开始对他暗中看得很严。 薛景泓有所感知,却反而有些许的庆幸自得。他面上却不显,始终是一副老老实实c忠心耿耿的模样。 尤其是对穆崇玉的服侍照顾。 穆崇玉有时候模糊地感觉到,这样的照顾太过细?胛3灾劣谒坪跻丫搅酥倚牡慕缦蕖h欢彼6匀ト险嫣窖笆保挚床煌改钦乓诿婢呦碌牧常烤故且桓痹跹拿嫒菪乃肌?br /> 薛景泓暗自摇了摇头。穆崇玉若要探究他,他只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敞开来,一无隐瞒;穆崇玉若是怀疑他,那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点一点地让他重?鲜蹲约骸?br /> 他有一辈子的耐心来等候。 如今,已是穆崇玉卧床养病的第七日了。随着他气色大好,严冬似乎也已收敛了凛凛寒意,露出了早春的一丝融融暖风。 穆崇玉的思虑却是一刻不曾停止。鹰头寨被徐立辉c邹淳两部队围剿一事,使他深刻地认识到了己方的缺陷——实力弱小。 当今乱世,强者为尊,实力弱小便只能陷入捉襟见肘c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不能安于现状。 穆崇玉身体稍一恢复,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黑云山,和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南燕虽然被灭,让权于北渝,可也许是因为北渝到底是漠北塞外的政权,从未治理过中原这等幅员辽阔的土地,所以在中原各地政权渗入得很不顺利,便给了许多人以可乘之机。 如徐立辉这样投机倒把成为一城之主的有之,奔波在南燕的土地上不灭复国之愿的有识之士亦有之。 若是能把这些复国志士汇拢一处,那将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李元善也很赞同穆崇玉的想法,在他们读书人的心里,没有什么是比坚定的心志更重要的东西,强行招降与武力征服,都不若一颗志在复国的心。 “陛下,老臣听闻有一人在江浙一带暗中谋划已久,已是颇有人脉积蓄,若能将他招揽来,定是复国的一大助力。”李元善进言道,他话到一半,抬起头来看了看穆崇玉神色,才继续徐徐说道:“此人昔日在我大燕时虽然不露声色,看起来平庸无奇,甚至连北渝入侵时都没注意到他,然而现在想来不过?汗庋薨樟恕!?br /> 穆崇玉挑眉看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却也拿不准,便问:“到底是谁?” “宣王穆渊。”李元善捋了把胡须,悠然说道。 穆崇玉怔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穆渊是先皇的堂兄,也就是他的堂叔,受封于江浙富庶之地,因此确实很可能积蓄起搬弄风云的实力。 然而穆渊c甚至穆渊的父亲,对于穆崇玉和自己已故的先父来说,都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存在。因为如果不是天意弄人的话,如今本该是穆渊继承皇位,成为南燕的君主的。 那时,先皇的父亲,也就是穆崇玉的皇祖父穆琰本不是嫡长子,理应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可惜当时的嫡长子穆迟身有残疾,有失天家威仪,不能上朝面见文武百官,故而便错失了皇位,让位给才能出众的穆琰。 穆琰自觉皇位来之天赐,受之有愧,便对穆迟百般赏赐,加以安抚,还将江浙富庶之地赐给穆迟做封地。 到了穆崇玉父亲这一朝仍是如此。非但减免其入朝供奉之责,反倒要每年往江浙打赏好多御赐的物品,以显示安抚之意。 好在无论是穆迟,还是其子穆渊都未曾有过半分逆反之心。相反,倒是安之若素,与世无争。 穆崇玉记得穆渊是一个喜好游乐山水c品茗对弈之人,他总是一袭青色衣衫,头不戴金珠冠冕,却佩以月白玉冠,与其说像是一位亲王,倒不如说像是一个文人墨客。每每入宫也不与自己谈论朝政,却只对他嘘寒问暖,聊些天下奇闻而已。 也正是因为穆渊太过与世无争,北渝打进来时也不曾深入到江浙一带,故而未曾殃及于他。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会为了复国而奔波筹划么?穆崇玉对他两分是忌惮,八分却是犹疑。 然而李元善的消息应该可靠,他虽是一介文臣,可到底老谋深算,当年在朝堂上穆崇玉也有很多东西时常要请教他。况且,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穆崇玉又与诸人商量了些许细节,最终决定三日之后,动身南下,去找宣王穆渊。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唯独薛景泓知道了,心下吃了一惊。 穆渊这个人,正是他,在上一世最终覆灭了北渝,攻破了北渝都城,也正是他的士兵,使自己身首异处,命丧黄泉。 穆崇玉果然说到做到,当日清点战利品时,除了刀剑兵刃留下了,剩下的金银财宝并那一百车粮草即刻命沈青等人装点上路,沿着黑云山往南,见着贫苦的村庄人家c孤儿寡女c老者幼儿,悉皆发放,并无半点吝啬私留。 后来沿途百姓问讯,纷纷赶来,难以置信天下竟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都喜不自禁,对着发放财物粮食的人感激涕零,难以言表。 沈青见此情景,索性召集了附近百余里内的村落族长,又聚集了些村人公证,将数十车粮草并金银当面送给这些村庄,委托族长们按照各家贫富,稳妥发放这些粮食财物。安排妥当之后,方押着余下数十车粮草财物,继续南下,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全部发完为止。 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流民,他们得了沈青一行人赠与的银子,登时感念无比,又念及自己实在无家可归,便要跟着沈青而去。沈青无法,本想着黑云山此时也正处在艰难时刻,多养一口人就多一个负担,可又想到那人总是满含忧虑的双眸,犹豫了半晌,终是点头答应了。 如此一来,他们出去的时候是财粮满车,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已经车内空空,却多了一串跟着回来的尾巴。 穆崇玉对此当然是不在意的,他并没有把他们当成负担,反而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再跟着沈青去领事情做。 这个时节要做的c要解决的大事唯有一件,那就是鹰头寨现今上上下下一千多号人(包括上次虎口岭一战的降俘)的生计问题。 粮仓里的粮食已经见底了,顶多再能维持十天半个月,这样?ィ炔坏嚼茨昕翰ブ郑钦庑┤司鸵丫蘖缚墒沉恕?br /> 穆崇玉说不心忧是假的。然而即便情况已经迫在眉睫,他也万万不会允许自己去侵占普通平民的粮食。 粮食不够,那便省;没了,那便另想他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请求行刺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整个穆宅像是空了一般, 除了四处忙碌c来回走动的侍女以外, 他再见不到别的什么人。 沈青几人也觉得奇怪, 他们来此地可不是为了吃喝的啊。于是便到城中打探消息。穆崇玉也有些坐不住, 拉住身边侍女便问:“宣王爷何处去了?” 可得到的不是沉默, 便是摇头不知了。 穆崇玉决定与沈青他们一同外出打探。可正欲出门,却遭到了一众侍女侍卫的尾随。 整整齐齐排在身后的共有十六个人,无论穆崇玉说什么, 都不肯离去。 有一侍卫出头回了一句:“王爷说了,您最好不要离开穆宅,若非要离开, 必得由我等护三爷周全才是。” 穆崇玉眉头紧蹙,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任他们跟着。 可一路出了穆宅,走到街边, 这十六个人立刻变得无比惹眼,穆崇玉还有什么心思去打探穆渊的去向?只得转身回去。 然而一旦回去,面对的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非但如此,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比之前更多了几重。 穆崇玉在庭院里坐得久了, 觉得有些凉意, 还未起身,便有一侍女拿了外袍过来,恭恭敬敬地奉至他的面前;穆崇玉嗓子微干, 偶尔咳了一声, 又立即有一盏泛着袅袅热气的茶递了过来。 甚至有侍卫似见他无聊, 主动过来问,要不要找几个人来给他表演投壶的游戏。 即便当年在皇宫,他也未曾“享受玩乐”到如斯地步。他越发地看不明白穆渊的意思了。 他这个宣王叔,难道是将他看做一个娇生惯养c说复国只是贪恋往日荣华的任性君主吗? 所幸第四日,穆渊终于现了身。他与几日前出去时并无差别,见着穆崇玉也仍是一副和煦面孔。 穆崇玉不知道还有没有对他再劝说一次的价值,深思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宣王叔是否方便告知,这几日去了何处?” 穆渊笑笑,并不回答,只认真翻看着手中的一叠信笺。那上面记录着穆崇玉这几日的行踪举止。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看着他道:“听?嗣撬担阆肜肟抡俊?br /> “是他们招待不周?” 穆崇玉连忙摇头:“并非是他们招待不周。宣王叔对崇玉样样都照顾得细?胛3缬裥幕掣屑ぁ!?br /> 穆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好好地待在这里不好吗?”那双修长的眉眼注视过来,里面透露出几分认真的意味,一眨不眨地看着穆崇玉。 穆崇玉一时无话可答。他能够看得出来,对面人的眼神里并没有敷衍自己的意思,而是真的想让自己安稳地待在这里。 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比当年的金陵还要好。只是崇玉不能如此自私,只顾自己一人享乐,而置我南燕的百姓于不顾。”穆崇玉对上对方的视线,同样认真地说。 “自我从北渝逃出来以后,便只有这一个目的。若不能达此目的,崇玉纵是身死也在所不惜,又哪里会去在意?酥懿恢艿降奈侍猓俊彼倭硕伲潭靡恢殖辆驳纳舻溃骸靶跏褰侔部け踊さ闷桨哺皇缬窬捶h欢诹侔惨酝猓诮阋酝猓褂谐砂偕锨y哪涎嘁琶袷巢还梗虏槐e沂翟谖薹u源耸佣患l热粜跏宀辉该案垂姆缦眨缬褚簿幻闱浚坏背缬翊用焕垂饫锉惆樟恕!?br /> 穆崇玉说完,站起身来,素白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成一个弧度,竟是要决然拂袖而去。 若是为了贪图安逸,他何须千辛万苦从北渝宫城里逃出来?此时半途而废,非但是对不住自己,对不住跟随自己的南燕旧部,更对不住这一路以来,多少在战场上埋骨黄沙的弟兄。 “崇玉!”穆渊低喝一声。“你不能走。” 他把目光投向穆崇玉颀长却又瘦弱的背影上,也站起身来,徐徐道:“你根本不知道这条路有多么危险。你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从小被人照顾惯了,一路安然到达这里是有上天庇护,合该庆幸。而现在你既来找了我,我就绝不会让你再冒半分艰险。” 穆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往我没能照看好你,可今后不会了。放心,从前你经历的那些困苦,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穆崇玉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这一路风雨中遭受磨难,他从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轮明月,沾染不得半分晦暗,那个时候连自己都只能瞻仰。 而现在,一切已经大不相同。明月滚落阶前,再要飞高便是妄想。他只需做一盏触手可及的明灯,安分乖巧地燃在自己眼前,就足够了。 穆渊说完,阔步负手而去,唯留穆崇玉站在原地,握紧了微微颤抖的双拳。 彼时,另一边,薛景泓却也陷入了棘手的境地。 那日晚上他从穆崇玉处回来,便遭遇了刺客。那刺客似乎本无意与他交手,只在他的房间里来回摸索,一无所得之后竟开始对他上下搜身。 先是摘去了他脸上面具,之后像是被他脸上疤痕吓住,一时无动作。下一刻却伸向了他的腰间。 眼见得要被他摸到腰间北渝皇宫特有的玉牌,薛景泓忍无可忍,登时起身将那刺客打飞出去。然而出手时,他才意识到身上软绵绵的,竟好像中了。也难怪这刺客如此大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还命回来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已经有两日未见到穆渊的身影了, 自那晚穆渊对自己说要“徐徐图之”以后。 整个穆宅像是空了一般,除了四处忙碌c来回走动的侍女以外, 他再见不到别的什么人。 沈青几人也觉得奇怪,他们来此地可不是为了吃喝的啊。于是便到城中打探消息。穆崇玉也有些坐不住, 拉住身边侍女便问:“宣王爷何处去了?” 可得到的不是沉默,便是摇头不知了。 穆崇玉决定与沈青他们一同外出打探。可正欲出门, 却遭到了一众侍女侍卫的尾随。 整整齐齐排在身后的共有十六个人,无论穆崇玉说什么, 都不肯离去。 有一侍卫出头回了一句:“王爷说了, 您最好不要离开穆宅, 若非要离开, 必得由我等护三爷周全才是。” 穆崇玉眉头紧蹙,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任他们跟着。 可一路出了穆宅,走到街边,这十六个人立刻变得无比惹眼,穆崇玉还有什么心思去打探穆渊的去向?只得转身回去。 然而一旦回去,面对的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非但如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比之前更多了几重。 穆崇玉在庭院里坐得久了, 觉得有些凉意,还未起身, 便有一侍女拿了外袍过来, 恭恭敬敬地奉至他的面前;穆崇玉嗓子微干, 偶尔咳了一声, 又立即有一盏泛着袅袅热气的茶递了过来。 甚至有侍卫似见他无聊,主动过来问,要不要找几个人来给他表演投壶的游戏。 即便当年在皇宫,他也未曾“享受玩乐”到如斯地步。他越发地看不明白穆渊的意思了。 他这个宣王叔,难道是将他看做一个娇生惯养c说复国只是贪恋往日荣华的任性君主吗? 所幸第四日,穆渊终于现了身。他与几日前出去时并无差别,见着穆崇玉也仍是一副和煦面孔。 穆崇玉不知道还有没有对他再劝说一次的价值,深思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宣王叔是否方便告知,这几日去了何处?” 穆渊笑笑,并不回答,只认真翻看着手中的一叠信笺。那上面记录着穆崇玉这几日的行踪举止。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看着他道:“听?嗣撬担阆肜肟抡俊?br /> “是他们招待不周?” 穆崇玉连忙摇头:“并非是他们招待不周。宣王叔对崇玉样样都照顾得细?胛3缬裥幕掣屑ぁ!?br /> 穆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好好地待在这里不好吗?”那双修长的眉眼注视过来,里面透露出几分认真的意味,一眨不眨地看着穆崇玉。 穆崇玉一时无话可答。他能够看得出来,对面人的眼神里并没有敷衍自己的意思,而是真的想让自己安稳地待在这里。 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比当年的金陵还要好。只是崇玉不能如此自私,只顾自己一人享乐,而置我南燕的百姓于不顾。”穆崇玉对上对方的视线,同样认真地说。 “自我从北渝逃出来以后,便只有这一个目的。若不能达此目的,崇玉纵是身死也在所不惜,又哪里会去在意?酥懿恢艿降奈侍猓俊彼倭硕伲潭靡恢殖辆驳纳舻溃骸靶跏褰侔部け踊さ闷桨哺皇缬窬捶h欢诹侔惨酝猓诮阋酝猓褂谐砂偕锨y哪涎嘁琶袷巢还梗虏槐e沂翟谖薹u源耸佣患l热粜跏宀辉该案垂姆缦眨缬褚簿幻闱浚坏背缬翊用焕垂饫锉惆樟恕!?br /> 穆崇玉说完,站起身来,素白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成一个弧度,竟是要决然拂袖而去。 若是为了贪图安逸,他何须千辛万苦从北渝宫城里逃出来?此时半途而废,非但是对不住自己,对不住跟随自己的南燕旧部,更对不住这一路以来,多少在战场上埋骨黄沙的弟兄。 “崇玉!”穆渊低喝一声。“你不能走。” 他把目光投向穆崇玉颀长却又瘦弱的背影上,也站起身来,徐徐道:“你根本不知道这条路有多么危险。你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从小被人照顾惯了,一路安然到达这里是有上天庇护,合该庆幸。而现在你既来找了我,我就绝不会让你再冒半分艰险。” 穆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往我没能照看好你,可今后不会了。放心,从前你经历的那些困苦,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穆崇玉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这一路风雨中遭受磨难,他从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轮明月,沾染不得半分晦暗,那个时候连自己都只能瞻仰。 而现在,一切已经大不相同。明月滚落阶前,再要飞高便是妄想。他只需做一盏触手可及的明灯,安分乖巧地燃在自己眼前,就足够了。 穆渊说完,阔步负手而去,唯留穆崇玉站在原地,握紧了微微颤抖的双拳。 彼时,另一边,薛景泓却也陷入了棘手的境地。 那日晚上他从穆崇玉处回来,便遭遇了刺客。那刺客似乎本无意与他交手,只在他的房间里来回摸索,一无所得之后竟开始对他上下搜身。 先是摘去了他脸上面具,之后像是被他脸上疤痕吓住,一时无动作。下一刻却伸向了他的腰间。 眼见得要被他摸到腰间北渝皇宫特有的玉牌,薛景泓忍无可忍,登时起身将那刺客打飞出去。然而出手时,他才意识到身上软绵绵的,竟好像中了。也难怪这刺客如此大胆。 好在他身体一向健朗,他抓起桌案上茶壶猛灌了几口凉水,顿时清醒不少。便立刻冲出门去,追着那刺客的踪迹一路飞奔。 只可惜追了一段,被那刺客在这小径曲折的穆宅里转来转去,就跟丢了。他只得无功而返。心里却起了疑——这刺客怎么对穆宅的地形如此熟悉,恍入无人之境? 第二日他便多留了几分心。傍晚他故意在用膳时饮酒,装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然后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床上,暗暗等候。 果不其然,那刺客又来拜访,非但如此,这人还仿佛知道自己喝醉一般,连都懒得下了,直接闯入房中,要去摘他的玉牌。 薛景泓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他又与那刺客交战多回,险些就要制服对方,可惜对方也实在是有备而来,再次逃了出去。 只是这回,薛景泓却是紧追不放。那刺客好似看穿了薛景泓意图,没再滞留在穆宅里,而是翻身跃出了高墙。 薛景泓当即追上,足足追赶了此人一个多时辰,方见他终于体力不支,狼狈地拐入了一家商铺,跳了进去。 他便也想跟上,然而此时已经天色渐明,雄鸡打了第一遍鸣,商铺里隐隐传来人声。 他只得停下脚步,皱眉打量这家商铺,记住了商铺的名字。 这日,趁穆宅的侍卫不备,薛景泓即刻联络鹰头寨的兄弟,叫他们查了那家商铺,结果出来,果然是穆渊的商行。 薛景泓并没四处声张。穆渊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从而派人探查,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便告诉了穆崇玉,说不定也只会让崇玉连带着怀疑上自己。于是他只佯作无事。 暗中却是盯上了那家商行,以防穆渊的下一步动作。 他在这家商行附近伏守了两日,都没见到怪异之处,第三日,却见有一对神色异常的中年夫妇先后出入。那对中年夫妇不知与商行的掌柜说了什么,竟然满脸泫然欲泣,几欲下跪恳求,可那掌柜始终无动于衷,将这对夫妇赶了出去。 薛景泓心里觉得不对劲。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钱庄而已,又不是衙门,为何有人会求到这里?若是赊账借钱之事,大可按部就班地签订契约即可,也不至于下跪哀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诱敌出瓮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穆崇玉心下一喜, 忙与对方约定了时间处所, 便开始准备。 他虽为南燕旧主, 可如今天下大势已变, 早已没有了当日的威权。穆渊虽很可能同在为复国奔走,却并不一定要跟从自己。 可不管怎样, 复国宏愿在前,他与穆渊一系的恩怨便该暂且搁置一旁, 如此才能齐心协力, 事半功倍。否则若成一团散沙之态,又如何能敌得过北渝的强兵重弩呢? 若能联合起穆渊,必要时候他做一些退让也未尝不可。 这日,穆崇玉为表诚意,只携了沈青c李元善c陈康四三人并七八个侍卫跟随,一路迤逦来到一处民宅。其余人等都并未进得城中, 而是分散在临安城外的几个市镇上等候消息。薛景泓心下担忧,便也暗暗尾随在穆崇玉身后。 却见这民宅从外观看来,虽然不甚起眼, 可甫一进去,却是别有天地。 青色砖瓦与烟雾色的亭台楼阁相连一片, 流水淙淙,从翠竹与早开的红杏间穿过,引来了一片春意。往深处看去, 水榭明楼, 杨柳扶枝, 江南春一色便恍惚尽收眼底。 这样秀美的景致,让穆崇玉的神思突然飘远,仿佛他脚下站的地方不是临安,却是当年的金陵了。 恰在此时,有一个人转过回廊,从对岸的水榭处向穆崇玉阔步走来。 穆崇玉微一愣神,旋即扬起一抹淡笑,也走了上去,一边暗暗打量着那人。 那人与记忆中并无两样,身材颀长挺拔,着一袭青色暗缎银纹长袍,一头如墨黑发绾进了素白的玉冠里,俊朗的面容上却是不苟言笑,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能够见得几分久别重逢的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战乱也好,灭国也罢,都没有使这个人沾染上半点风霜与疲惫,相反,他就是像是一颗珍珠一样,愈发被磨练出成熟的色泽。 穆崇玉离对方一尺距离站定,不自觉地便心生敬意,他垂首施了一礼:“见过宣王叔。” 穆渊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经年一别,今日再见,陛下似乎成长了许多。” 那声音不疾不徐,似是夸奖又似是一种认真的审视,不知怎地,突然便叫穆崇玉脸上一热。 就好像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突然被拆去了盔甲,又变成了几年前那未经风雨的少年君主。 他忙抬起头来,不期然地,便撞进了一双盛着万千感慨的眼眸。 穆崇玉禁不住怔住,便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千里迢迢特地寻我而来,一路艰辛可想而知,臣备了一些筵席,尽是临安名吃,特为陛下接风洗尘。” 他说着,稍稍侧开了身子,露出身后不远处,那亭台水榭上正来来回回准备筵席的婢女。 穆崇玉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道谢。 穆渊似乎把一切都准备得异常周到细致,周到到穆崇玉有些无所适从。他甚至多次询问穆崇玉的喜好,不断地命厨房准备新的菜肴。 穆崇玉感到略微的窘迫,连连推辞,可穆渊却只摆了摆手,仿佛浑不在意。 沈青他们几人却好似对这筵席很满意,一路风尘仆仆,虽然到了临安之后歇息了几天,可是客栈的饭菜怎能比得上这里?几人吃喝得倒是尽兴。 不知不觉地,已到了傍晚时分。穆崇玉一行欲起身告辞,穆渊却是要他们留下,他口中对穆崇玉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地从“陛下”变成了“崇玉”。 “崇玉既投奔我而来,哪有住客栈的道理?我这里占地百亩有余,房间也早已收拾干净,只待你住下了。沈将军等的房间也都备好了。想必还应有其他人在附近吧?若他们愿意,明日我便着手下一一去安排,将他们安插到我的钱庄c绸缎庄各处,定不会叫人发现。崇玉,你看这样可好?” 穆渊的声音低沉和煦,这样娓娓道来,叫穆崇玉忍不住动了心。他们此番寻到临安,本就是为了与穆渊汇合,借助穆渊的势力一点一点地图谋复国大业。若是住在这里,倒也可以慢慢询问穆渊的意向。 穆渊注视着穆崇玉的神色,缓缓笑了:“崇玉,分别多年,你我二人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穆崇玉愣了一下。他在外这么多年,除了沈青这些旧部以外,就真的再没见过其他故人了。 如此一句话,倒勾起了他许多感慨,他轻轻扬起嘴角,微笑答道:“如此也好。那便劳烦宣王叔了。”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的薛景泓,不知怎地,心里咯噔一记。他想要上前跟着穆崇玉,却早已被穆渊的侍女发现,被引着往偏院的客房去了。 薛景泓无法,只得暂且跟着这一众侍女去了。所幸在这儿住下之后,薛景泓四处察看,倒也未发现什么危险。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薛景泓低低叹了一声,心道但愿如此吧。 然而穆渊整个人给他的感觉都很不简单。虽然他长相俊美无匹,与穆崇玉还有几分相似,气质也是一样的?笕缬瘢扇粝赶腹鄄煜吕矗慊岱11帜略u奈螅缤刈虐盗鞯暮妫砻嫔掀胶兔览觯唇腥丝床煌改诶锏纳钋场?br /> 而穆崇玉则像是一块打磨精致的和田玉,握之则生温,叫人一旦碰触,便不想离开。 想到此,薛景泓更有些辗转反侧,可一时也无办法,只能提醒自己要多加注意着穆渊。 那边穆崇玉却是被引着去往一处宽阔别致的院落。与之前别具匠心的亭台楼阁c回廊水榭不同,这里清幽简洁,唯有两树杏花斜倚在院落两侧。 穆崇玉抬脚跨进正屋,打量一番,左面书房有书案摆放,书橱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许多书卷,右面则是卧房,透过掀起一角的厚重帷帐可隐约看到,那里正放着一桶热水,散发着袅袅热气。 这是连沐浴的热汤都准备好了?穆崇玉待要回头询问,却发现本来尾随着自己的一干侍女早已悄然出去,关上了房门。 他无奈地笑了笑。宣王叔如此无微不至却又是不动声色的照料,叫他隐隐地动容。他走过去,把帷帐拉好,褪下了衣衫。 水的温度刚刚好,里面仿佛加了解乏的草药,有淡淡的草药香来回氤氲。穆崇玉靠在里面,觉得这几天来的疲累尽除,一种放松下来的困倦感渐渐弥漫上来。 他差点忍不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朦朦胧胧的意识才被渐凉的水温激了一下,清醒过来。 他不觉有些羞赧,连忙收拾好自己,简单地拿巾帕擦拭过身体,然后套上一旁新的里衣,踏出了浴桶。 正当此时,细微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穆崇玉看了看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夜色,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敲门声却是又响了两遍,穆崇玉这才确定,忙披上一件长袍便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穆渊。 穆崇玉心下一喜,忙与对方约定了时间处所,便开始准备。 他虽为南燕旧主,可如今天下大势已变,早已没有了当日的威权。穆渊虽很可能同在为复国奔走,却并不一定要跟从自己。 可不管怎样,复国宏愿在前,他与穆渊一系的恩怨便该暂且搁置一旁,如此才能齐心协力,事半功倍。否则若成一团散沙之态,又如何能敌得过北渝的强兵重弩呢? 若能联合起穆渊,必要时候他做一些退让也未尝不可。 这日,穆崇玉为表诚意,只携了沈青c李元善c陈康四三人并七八个侍卫跟随,一路迤逦来到一处民宅。其余人等都并未进得城中,而是分散在临安城外的几个市镇上等候消息。薛景泓心下担忧,便也暗暗尾随在穆崇玉身后。 却见这民宅从外观看来,虽然不甚起眼,可甫一进去,却是别有天地。 青色砖瓦与烟雾色的亭台楼阁相连一片,流水淙淙,从翠竹与早开的红杏间穿过,引来了一片春意。往深处看去,水榭明楼,杨柳扶枝,江南春一色便恍惚尽收眼底。 这样秀美的景致,让穆崇玉的神思突然飘远,仿佛他脚下站的地方不是临安,却是当年的金陵了。 恰在此时,有一个人转过回廊,从对岸的水榭处向穆崇玉阔步走来。 穆崇玉微一愣神,旋即扬起一抹淡笑,也走了上去,一边暗暗打量着那人。 那人与记忆中并无两样,身材颀长挺拔,着一袭青色暗缎银纹长袍,一头如墨黑发绾进了素白的玉冠里,俊朗的面容上却是不苟言笑,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能够见得几分久别重逢的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战乱也好,灭国也罢,都没有使这个人沾染上半点风霜与疲惫,相反,他就是像是一颗珍珠一样,愈发被磨练出成熟的色泽。 穆崇玉离对方一尺距离站定,不自觉地便心生敬意,他垂首施了一礼:“见过宣王叔。” 穆渊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经年一别,今日再见,陛下似乎成长了许多。” 那声音不疾不徐,似是夸奖又似是一种认真的审视,不知怎地,突然便叫穆崇玉脸上一热。 就好像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突然被拆去了盔甲,又变成了几年前那未经风雨的少年君主。 他忙抬起头来,不期然地,便撞进了一双盛着万千感慨的眼眸。 穆崇玉禁不住怔住,便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千里迢迢特地寻我而来,一路艰辛可想而知,臣备了一些筵席,尽是临安名吃,特为陛下接风洗尘。” 他说着,稍稍侧开了身子,露出身后不远处,那亭台水榭上正来来回回准备筵席的婢女。 穆崇玉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道谢。 穆渊似乎把一切都准备得异常周到细致,周到到穆崇玉有些无所适从。他甚至多次询问穆崇玉的喜好,不断地命厨房准备新的菜肴。 穆崇玉感到略微的窘迫,连连推辞,可穆渊却只摆了摆手,仿佛浑不在意。 沈青他们几人却好似对这筵席很满意,一路风尘仆仆,虽然到了临安之后歇息了几天,可是客栈的饭菜怎能比得上这里?几人吃喝得倒是尽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怀王成化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而如今在徐立辉的面前, 他又不自觉地摆出了那副姿态:小心翼翼c客气恭谦c笑脸相迎,生怕徐立辉一个不顺意, 便把他们一行人的身份c行踪透露出去,惹来杀身之祸——北渝追兵的阴影已让他成为惊弓之鸟。 好在徐立辉目前为止并没有那么做, 或许他果真是真心帮助他们的。 穆崇玉不敢确定,他能做的, 只有尽力配合徐立辉的要求,对方想要他参加宴饮,他去便是, 对方要跟他叙往日的君臣情分,他当然也乐意以此来拉近关系, 几天之内倒还算相安无事。 如果不算上徐立辉越来越变味的眼神的话。 穆崇玉心下有些隐隐的不安, 然而他又说不出这不安究竟源自何处,明明徐立辉待自己已经礼让有加c至仁至义了。 今日更是如此。 幽州一位世代的富商过五十大寿, 宴请城中权贵,自然也邀请了幽州实质上的主宰者徐立辉前去赴宴。 徐立辉欣然应允, 去之前却是特意派人去请了穆崇玉, 邀他共同出席。 穆崇玉不好推辞,便也只得以徐将军远亲的身份名义一同前往。所幸此地还算民风淳朴, 他以前又从未涉足过, 故而虽然出现在筵席上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却没有人能识出他的真实身份来。 只是不知为何, 徐立辉却很高兴的样子, 在筵席上开怀畅饮, 谈笑风生。 眼见得酒过三巡,醉至半酣,穆崇玉有些担心他酒劲上头,一时忘乎所以,把他的身份说了出去,便悄然起身,对坐在左侧邻桌的徐立辉附耳提醒道:“徐将军,小心饮酒伤身,小酌怡情便可。” 说完又暗暗指了指北边大渝的方向,意即提醒他北渝人耳目遍地,不可轻觑。 不想徐立辉愣过一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竟是一把拉过穆崇玉的手臂,将他揽进怀里,倾身在他耳边低低笑道:“陛下也太过小心翼翼了,这整个幽州都是本帅的领地,有重兵把守,别说是北渝的奸细,就算是北渝的皇帝来了,我也不会怕他。” 说话间他剑眉斜挑,一双眼眸里满是恣肆张扬的笑意,这几日以来在穆崇玉面前的儒雅作态一冲而散,只剩?耆致砩畛恋硐吕吹纳狈バ八林?br /> 这才是他徐立辉的真实面目,即便当年在南燕朝廷谋事之时,他也绝非仅仅是一个白面书生,而是一匹隐藏了自己狼子野心的凶兽。 穆崇玉心里一惊,手脚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徐立辉的钳制。 这个姿势不仅让他感到危险,更让他觉得耻辱。可偏偏席中众人竟无一人出来圆场,更是连半分视线都不曾转到他们这边,竟像是无人发觉一般,反倒都各自默默埋头吃饭,或是兀自交相饮酒作乐。 穆崇玉心里寒意更甚。看来果然如徐立辉所说,整个幽州c幽州所有的百姓都唯徐立辉马首是瞻,完全无人敢违逆他。 他这次根本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徐立辉手上的力道却是更重了几分,他一手牢牢钳住穆崇玉双手,一手伸出来抚上穆崇玉的眉心,来回摩挲。 “陛下,你不知道几日前我接到你的信时有多高兴,原来陛下还记得我,还会想到要来幽州求救”说到这里,他似想起了什么,眼中又划过一抹玩味笑意:“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对曾经的臣子使美人计。” “陛下的心思竟如此简单”他笑意一顿,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贴到穆崇玉白皙的耳廓边道:“陛下难道不知在微臣的眼里,又有什么美人能够比得上陛下呢?” “当年科举高中,甫一站在奉天殿上,对陛下的惊鸿一瞥便在微臣的心里挥之不去了,没想到我苦苦经营多年,竟有今日的” ?潘粒 蹦鲁缬窦贝掖掖蚨纤岩匀淌芑够崽绞裁床豢爸铩?br /> 徐立辉的?路鸸龉鼍滓话阍谒哒ㄏ欤诱鹁叫呷柙俚椒吲幌伦有苄苋忌掌鹄矗鼙樗娜怼?br /> 然而他不能发作,跟随他的三百将士还在这个人的手上。 穆崇玉攥紧了微微发颤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徐将军喝醉了。” 徐立辉又是一阵大笑,他眯眼看着穆崇玉涨得发红的脸颊,目光流连不止:“醉?我自看到陛下的那一刻起,便都是醉的。” 语罢,他甚至亲手斟了一杯酒,递至穆崇玉发白的唇边,轻声笑道:“不若陛下也陪臣一同醉一回?陛下不知道,你蹙起眉心的样子有多么惹人怜惜竟带着三百个逃兵从北渝逃了出来,莫不是陛下还对光复南燕心存幻想么?可惜你们三百个伤兵残俘在当今任何一方将帅面前都不值一提,甚至连灭掉你们的心思都懒得起。如今的天下早已没了南燕的立足之地。然而不知为何,我看到陛下这几日忍辱负重的样子,竟然会不忍心告诉你们这个事实,倒也真是可笑。” 说着,便将手中盛满酒液的青玉杯往前凑了凑,竟是要强逼着穆崇玉饮下杯中酒。 穆崇玉已是羞辱得浑身发颤,他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徐立辉的脸。然而唇瓣被冰冷的酒杯强硬抵着,迫不得已,他只得打开牙关。 辛辣沁凉的酒液一瞬间涌进喉咙,呛入肺腑,好不容易悉数咽了?ィ闶且徽缶於氐目人浴?br /> 有湿润的泪滴从眼角沁出,顺着面颊滑落下来。穆崇玉只觉得心中冰冷一片。 今日之耻,誓不能忘! 接下来的几天里徐立辉似乎也厌倦了伪装,每日愈发频繁地叫穆崇玉到他府中去坐,甚至强留穆崇玉住下,穆崇玉每每怒从心起,却也只隐忍不发。 如今他的身上,还牵系着另外三百条人命,他不能如以前那般肆意。 好在连日以来的温顺似乎降低了徐立辉的警惕性,落在穆崇玉身上的监视似乎减少了一些。 又是一日,穆崇玉跟随徐立辉宴饮归来,徐立辉已被他有意无意给灌得酩酊大醉,歪在榻上一醉不醒。 穆崇玉心里一动,只觉眼下的时机决不能放过——他要逃出幽州。 连日来徐立辉的做派已经再明显不过,男人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的允诺,只每日拖着穆崇玉,言行举止之间时有轻薄不敬。 这已让穆崇玉忍到了极限。他在北渝隐忍了三年,又岂是为了受今日之辱? 穆崇玉忍不住走进卧榻,静静打量徐立辉,袖中的匕首泛着寒光。 如今天下大乱,你死我活,世间早已没有仁义道德可言,他想要脱困,便唯有 只是穆崇玉抬眸不着痕迹地扫过门口伫立的守卫,眼神微微地暗了下来。 他本是意欲一大早便将那件事告诉穆崇玉的,却没想到睡过了头,若是因此坏了事,他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想到此,沈青连忙将昨晚之事告知了穆崇玉。 昨夜便是他领着手下副将在山里设伏,前面一直很顺利,他也不曾恋战,谨遵穆崇玉的嘱咐,打赢了就跑,可没想到却遇上了一个人——邹淳。 沈青对这个人印象非常深刻。当年在南燕和北渝短兵相接的战场上,便是这个邹淳以一当十c异常勇猛地领着一队铁骑,将自己的步兵冲得七零八落,险些全军覆没。 沈青做梦都想跟他再相会于战场,彼此决一死战,以雪当年落败之耻。 昨夜他看见邹淳跟上来,又惊又喜之下就忍不住跳出去交战,恨不能拼杀个你死我亡,可也因为这,自己居然大意了,竟叫那邹淳挑掉了面巾,暴露了身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将计就计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沈青几人也觉得奇怪, 他们来此地可不是为了吃喝的啊。于是便到城中打探消息。穆崇玉也有些坐不住, 拉住身边侍女便问:“宣王爷何处去了?” 可得到的不是沉默,便是摇头不知了。 穆崇玉决定与沈青他们一同外出打探。可正欲出门,却遭到了一众侍女侍卫的尾随。 整整齐齐排在身后的共有十六个人, 无论穆崇玉说什么, 都不肯离去。 有一侍卫出头回了一句:“王爷说了, 您最好不要离开穆宅,若非要离开, 必得由我等护三爷周全才是。” 穆崇玉眉头紧蹙, 却也没什么办法, 只得任他们跟着。 可一路出了穆宅,走到街边,这十六个人立刻变得无比惹眼, 穆崇玉还有什么心思去打探穆渊的去向?只得转身回去。 然而一旦回去, 面对的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非但如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比之前更多了几重。 穆崇玉在庭院里坐得久了,觉得有些凉意, 还未起身,便有一侍女拿了外袍过来, 恭恭敬敬地奉至他的面前;穆崇玉嗓子微干,偶尔咳了一声, 又立即有一盏泛着袅袅热气的茶递了过来。 甚至有侍卫似见他无聊, 主动过来问, 要不要找几个人来给他表演投壶的游戏。 即便当年在皇宫, 他也未曾“享受玩乐”到如斯地步。他越发地看不明白穆渊的意思了。 他这个宣王叔,难道是将他看做一个娇生惯养c说复国只是贪恋往日荣华的任性君主吗? 所幸第四日,穆渊终于现了身。他与几日前出去时并无差别,见着穆崇玉也仍是一副和煦面孔。 穆崇玉不知道还有没有对他再劝说一次的价值,深思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宣王叔是否方便告知,这几日去了何处?” 穆渊笑笑,并不回答,只认真翻看着手中的一叠信笺。那上面记录着穆崇玉这几日的行踪举止。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看着他道:“听?嗣撬担阆肜肟抡俊?br /> “是他们招待不周?” 穆崇玉连忙摇头:“并非是他们招待不周。宣王叔对崇玉样样都照顾得细?胛3缬裥幕掣屑ぁ!?br /> 穆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好好地待在这里不好吗?”那双修长的眉眼注视过来,里面透露出几分认真的意味,一眨不眨地看着穆崇玉。 穆崇玉一时无话可答。他能够看得出来,对面人的眼神里并没有敷衍自己的意思,而是真的想让自己安稳地待在这里。 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比当年的金陵还要好。只是崇玉不能如此自私,只顾自己一人享乐,而置我南燕的百姓于不顾。”穆崇玉对上对方的视线,同样认真地说。 “自我从北渝逃出来以后,便只有这一个目的。若不能达此目的,崇玉纵是身死也在所不惜,又哪里会去在意?酥懿恢艿降奈侍猓俊彼倭硕伲潭靡恢殖辆驳纳舻溃骸靶跏褰侔部け踊さ闷桨哺皇缬窬捶h欢诹侔惨酝猓诮阋酝猓褂谐砂偕锨y哪涎嘁琶袷巢还梗虏槐e沂翟谖薹u源耸佣患l热粜跏宀辉该案垂姆缦眨缬褚簿幻闱浚坏背缬翊用焕垂饫锉惆樟恕!?br /> 穆崇玉说完,站起身来,素白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成一个弧度,竟是要决然拂袖而去。 若是为了贪图安逸,他何须千辛万苦从北渝宫城里逃出来?此时半途而废,非但是对不住自己,对不住跟随自己的南燕旧部,更对不住这一路以来,多少在战场上埋骨黄沙的弟兄。 “崇玉!”穆渊低喝一声。“你不能走。” 他把目光投向穆崇玉颀长却又瘦弱的背影上,也站起身来,徐徐道:“你根本不知道这条路有多么危险。你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从小被人照顾惯了,一路安然到达这里是有上天庇护,合该庆幸。而现在你既来找了我,我就绝不会让你再冒半分艰险。” 穆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往我没能照看好你,可今后不会了。放心,从前你经历的那些困苦,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穆崇玉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这一路风雨中遭受磨难,他从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轮明月,沾染不得半分晦暗,那个时候连自己都只能瞻仰。 而现在,一切已经大不相同。明月滚落阶前,再要飞高便是妄想。他只需做一盏触手可及的明灯,安分乖巧地燃在自己眼前,就足够了。 穆渊说完,阔步负手而去,唯留穆崇玉站在原地,握紧了微微颤抖的双拳。 彼时,另一边,薛景泓却也陷入了棘手的境地。 那日晚上他从穆崇玉处回来,便遭遇了刺客。那刺客似乎本无意与他交手,只在他的房间里来回摸索,一无所得之后竟开始对他上下搜身。 先是摘去了他脸上面具,之后像是被他脸上疤痕吓住,一时无动作。下一刻却伸向了他的腰间。 眼见得要被他摸到腰间北渝皇宫特有的玉牌,薛景泓忍无可忍,登时起身将那刺客打飞出去。然而出手时,他才意识到身上软绵绵的,竟好像中了。也难怪这刺客如此大胆。 好在他身体一向健朗,他抓起桌案上茶壶猛灌了几口凉水,顿时清醒不少。便立刻冲出门去,追着那刺客的踪迹一路飞奔。 只可惜追了一段,被那刺客在这小径曲折的穆宅里转来转去,就跟丢了。他只得无功而返。心里却起了疑——这刺客怎么对穆宅的地形如此熟悉,恍入无人之境? 第二日他便多留了几分心。傍晚他故意在用膳时饮酒,装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然后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床上,暗暗等候。 果不其然,那刺客又来拜访,非但如此,这人还仿佛知道自己喝醉一般,连都懒得下了,直接闯入房中,要去摘他的玉牌。 薛景泓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他又与那刺客交战多回,险些就要制服对方,可惜对方也实在是有备而来,再次逃了出去。 只是这回,薛景泓却是紧追不放。那刺客好似看穿了薛景泓意图,没再滞留在穆宅里,而是翻身跃出了高墙。 薛景泓当即追上,足足追赶了此人一个多时辰,方见他终于体力不支,狼狈地拐入了一家商铺,跳了进去。 他便也想跟上,然而此时已经天色渐明,雄鸡打了第一遍鸣,商铺里隐隐传来人声。 他只得停下脚步,皱眉打量这家商铺,记住了商铺的名字。 这日,趁穆宅的侍卫不备,薛景泓即刻联络鹰头寨的兄弟,叫他们查了那家商铺,结果出来,果然是穆渊的商行。 薛景泓并没四处声张。穆渊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从而派人探查,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便告诉了穆崇玉,说不定也只会让崇玉连带着怀疑上自己。于是他只佯作无事。 暗中却是盯上了那家商行,以防穆渊的下一步动作。 他在这家商行附近伏守了两日,都没见到怪异之处,第三日,却见有一对神色异常的中年夫妇先后出入。那对中年夫妇不知与商行的掌柜说了什么,竟然满脸泫然欲泣,几欲下跪恳求,可那掌柜始终无动于衷,将这对夫妇赶了出去。 薛景泓心里觉得不对劲。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钱庄而已,又不是衙门,为何有人会求到这里?若是赊账借钱之事,大可按部就班地签订契约即可,也不至于下跪哀求。 于是便一路尾随这一对夫妇,走走停停,本来无甚异常,可后来行至郊区人烟稀少的一处林子里,却突然蹦出两个黑影来,手起刀落,瞬间结果了这夫妇二人性命。 快得让人眼花。薛景泓大骇,忙上前察看,可终究是晚了。夫妇二人已经气绝身亡,死无对证。那两个黑?艘蚕y梦抻拔拮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里应外合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是的, 当初他便是听信这个男人所言, 轻率地认为只要自己降了, 他便不会伤害自己的臣民, 可结果呢? 他只看到伏尸横野, 鲜血淋淋, 南燕百姓森森的白骨残骸成为了他难以磨灭的梦靥。 “我”玄衣男子还想再说什么, 穆崇玉却是不打算再与他废话, 他剑光一闪, 提起利刃便比在男子的脖颈上,垂眸道:“陛下必然在此处山谷之外另设有埋伏, 还请陛下帮崇玉一个忙,确保我南燕这三百将士安全出谷。” 语罢,他不待玄衣男子回答,挟持着男子便往外走去,边走边扬声道:“北渝诸位将军,你们陛下已被我所挟, 若想要陛下完璧归赵,就请各位放下兵刃,放我南燕众人一条生路。” 战圈内的士兵们见此,也早已停下战斗, 南燕人是颇有些惊讶地看着现身此地的北渝君主, 北渝人则都一脸犹豫地看向他, 目光暗含询问之意。 他们深知若要凭他们圣上的身手, 决计不会被相对文弱的穆崇玉所困, 然而眼下看着圣上这意思,却是要放任南燕人逃走了 陛下这样的怪异举动在这半个月来时常发生,不能不让他们感到奇怪,不过他们尽管心有疑惑,却也从不敢多问,只能服从。 果然,景泓——此时正被挟持的玄衣男子不发一言,只脸色一片暗沉,任由穆崇玉推搡着一步步走出谷外。 没有北渝士兵追上来,南燕人顺利逃脱。 穆崇玉松了一口气,然看向景泓的神色却仍旧十分冰冷,不仅是他,南燕众将看向男子的神色都十分冰冷,目光里甚至隐隐有杀戮的欲一望。 “多谢陛下此次舍命搭救,我们就此别过吧!”穆崇玉声音清冷地道:“虽然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让你为南燕百姓陪葬,只可惜” 只可惜若要杀了景泓,北渝士兵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今日就难以脱身了。 虽然对这些亡命天涯的南燕人来说,死亡根本就不足为惧,他们畏惧的是,大业未成身先死! 尤其是穆崇玉,若不能光复南燕,再举兵讨伐北渝,一血亡国之恨c丧国之辱,只怕他做鬼也不能安生。 穆崇玉不再多说,收起利剑,转身便跃上马背,与南燕众人一齐纵马而去。 玄衣男子站在原地,忍不住伸出手去阻拦,看到穆崇玉决绝的背影,终是长叹一声,点漆似的双目里神色变换了几分。 有些事情,有些过失,酿成的大错的确不可挽回,然而上天既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也决不能凭白放过。 玄衣男子牵过追随而来的战马,跨上马背,与一直暗暗跟着他的北渝士兵低语了几句,便悄无声息地策马而去。 经过上次的山谷遇伏,南燕众人更比之前小心了几分,虽仍旧不肯与穆崇玉分散行动,却也都换上布衣打扮,隐姓埋名,几日来竟也相安无事。 然而这一路上所见之景却是触目惊心。 穆崇玉这三年来都被拘禁在北渝皇宫之内,丝毫不知外界情状,如今亲眼看了,方真正得知“水深火热”四个字的真实意义。 农田被大把地烧成灰烬,城郊随处可见家破人亡的流民,纵是走进繁华的城市之内,也常见到卖儿卖女的幕幕悲剧。 五年战乱,三年动荡,造成的人一祸大抵如此。 穆崇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记忆里的那幕惨状不由得又浮上心头。 一年前江东洪灾泛滥,往昔富庶的江东一夕之间,百顷良田瞬间荡然无存,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沿街乞讨,一路向江东之地新建立的北渝官衙求救,只求北渝朝廷能多发一口赈灾粮食,勉强度日。 然而北渝朝廷竟对此置若罔闻,非但不抢修河堤,赈济灾民,反倒四处劫掠壮丁,征收徭役,以治水之名暴敛横赋c大发横财,终于使江东饿殍千里。 只因为江东一带曾经是南燕的都城,这些流民曾经是南燕的百姓。 因此,人命便不如草芥。 可恨当时的自己竟如同瞎子聋子一般,两耳闭塞,每日看到景泓昏君忙于政务c伏案批改江东一带呈上来的奏折,还以为他真心地为江东灾情担忧,现在想来,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做戏而已。 穆崇玉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缰绳,停下马来。他看到有一对身形狼狈的母子摔倒在田垄旁的小径上。 穆崇玉策马过去,下马走到那二人身边,想要扶起两人,不想那位母亲却抱紧了怀中的孩童往后猛地退缩了几步。 口中亦慌张呼喊道:“义士饶命,贱女的全部钱财都已被刚才那几位义士拿走,再没财物了!还请义士看在我母子二人孤苦伶仃的份儿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啊!” 语罢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穆崇玉连连磕起头来。 穆崇玉皱了皱眉,看了身后跟来的沈青一眼,在对方的脸上同样看到了疑惑的神情,只得对那女子温声安抚道:“大姐莫要惊慌,在下不会要您的财物,更不会伤阁下性命,只是看你们摔到在地无人搀扶,遂过来搭把手而已。” 说着,便伸出手去扶住了女子的胳膊,将她稳稳地搀扶起来。 女子这才看清穆崇玉的脸,竟有些愣神,半晌才恍恍惚惚地道:“你们不是强盗?” 强盗? 听闻此言,穆崇玉不由在心里一惊,他眉间不禁蹙起一道浅壑,目光触及女子犹带惊容的脸,却只得按耐下心头思绪,微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和大姐一样,只不过是落魄之人罢了。” 他从自己腰间拿出几锭碎银子来放在女子手心,道:“我们身上的银两也不多,大姐莫要嫌弃,赶紧带令公子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女子惊喜捧过银子,略沾了灰土的脸上似闪过一抹红晕,她喜不自胜地对穆崇玉连道了几声多谢,方抱着自己的孩童一路小跑而去。 穆崇玉挑起的嘴角却是耷拉了下来,脸色有些沉重。 战乱造成的民间疾苦已是不堪,若再加上强盗扰民,岂不更加是民不聊生? 一旁跟随在身后的李元善看出了穆崇玉脸上的忧色,他本是南燕的内阁学士,文才过人,心思敏捷,又对这位青年君主的性子十分了解,眼下联想到刚刚那对母子,心下便已经了然。 “陛下,如今战乱频仍,庄田被毁,许多百姓没了生路,自然会另想门道,乃至于落草为寇也是有的,不过是情势所逼,陛下实不必为此过于忧虑,只要南燕光复,何愁不能还太平于天下?”李元善默默上前,语重心长地劝道。 穆崇玉却是神色一动,他看向这位较他年长的老臣,又把视线投向身边荒芜的农田,神情中一片恻然:“李先生说得没错,没有哪个普通百姓愿意去当强盗,强盗也不过是为情势所逼。” “既然如此,朕想朕更不能对此袖手旁观了。”穆崇玉理清心中思路,话再说出口时已是不容人置疑。 他要去会一会这路强盗。 哪怕亡国的阴云无时无刻不悬挂在他的头顶,让他近一年来都辗转反侧c彻夜难眠。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北渝那位冷酷深沉的帝王面前,他却永远只是一个明哲保身c乖顺无害的降俘,甚至可以为他的仇人鞍前马后。 这样的虚伪作态,连穆崇玉自己都曾感到惊讶。 而如今在徐立辉的面前,他又不自觉地摆出了那副姿态:小心翼翼c客气恭谦c笑脸相迎,生怕徐立辉一个不顺意,便把他们一行人的身份c行踪透露出去,惹来杀身之祸——北渝追兵的阴影已让他成为惊弓之鸟。 好在徐立辉目前为止并没有那么做,或许他果真是真心帮助他们的。 穆崇玉不敢确定,他能做的,只有尽力配合徐立辉的要求,对方想要他参加宴饮,他去便是,对方要跟他叙往日的君臣情分,他当然也乐意以此来拉近关系,几天之内倒还算相安无事。 如果不算上徐立辉越来越变味的眼神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大战在即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收获颇丰, 也算是可解燃眉之急了, 然而若说是高枕无忧,则还差得很远。 临到捕猎归来之后第一次分发肉食之时,陈康四他们已经对穆崇玉再无半点异心了,他带领着手下将十几头大的猎物毫不犹豫地奉给了穆崇玉。 没想到穆崇玉竟然拒绝了。 “我一人吃不了这么多,都拿下去分给你手下的兄弟们吧。”他此时正倾身看着桌案上的地图,头也未抬。 自虎口岭一役距今已有将近半月时日, 徐立辉手下吃了大亏, 钱粮散尽, 他料想对方心有不甘必然举兵来伐,故而这几日来都在黑云山四周严加防卫, 然而却是一点风声都未起,倒叫他心下有些不安。 任谁被土匪劫了粮草都不会善罢甘休, 这会儿没有动静,只能认为是在筹谋更大的反击。 穆崇玉想到此处, 那一双俊秀的眉眼不由皱得更紧,在那光洁白皙的眉心处印出了一道浅浅的沟壑。 他已经连着几夜不曾安眠。许久未有过的如临大敌c排兵布阵的感觉让他恍惚回到了几年前的南燕。那个时候,北渝大军压境,南燕已节节败退,所有的成败最后都系于国都金陵一城,他思虑不停, 日夜召集群臣商讨, 可最终也只是苦苦挣扎罢了。 偏偏那年又遇上罕见的异象, 北风挟裹着肃杀的寒意, 用这个南燕暖城不曾承受过的风霜暴雪砸向了他的子民,连同着北渝的铁骑一起。 亲下战场的穆崇玉在被敌军挑断了手中最后一柄利剑时,听到了一声没来由的叹息:“南燕灭了,天意如此啊。” 穆崇玉并不觉得这是天意。虽然就是在那最后一场战争中,他受了重伤,又被寒风侵体,缠绵了病榻许久,以致后来在被囚于北渝的岁月里,每到寒冬腊月,都叫他痛苦难捱。 可愈是痛苦,愈能激起他心中深沉的悲愤。 哪里有什么天意?有的不过是从前南燕的偏安一隅c不思进取,不过是北渝的精兵强将鼓作气。 事在人为。 这个寒冬,他便不会再重蹈覆辙。 陈康四瞅着穆崇玉眼窝下淡淡的乌青,又见他沉思不语,便要再劝。只是还未张口就愣在了原地。 穆崇玉在桌前倾身站了许久,也许是想走动一下歇息片刻,他扶着桌面直起身子,闭了闭眼,待要迈开腿时,身子却莫名晃了两下,陈康四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扑通”一声,穆崇玉整个人竟是摔在了地上! “三爷!”他急忙跑过去,蹲下来冲着穆崇玉喊,却是毫无反应。 北渝朝廷。 眼下年关将至,往年这个时候,北渝朝中上下都一片喜气祥和之色,各省的贡品贡粮都陆续进奉上来,宫中也预备着各项庆典宴会,好不热闹。 可今年,却与往常大不相同了。皇帝似乎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连带着宫中各处都浸染上几分烦闷的气氛。 尤其是又有邸报传来,说南方荆楚一带上交来的粮食竟被土匪劫掠一空,折损兵马两千多骑,主将被斩,可谓是人财两空。 以往虽听闻南方匪患四起,可从未有人敢把算盘打在官家的头上,尤其是这是军队亲自押送的粮草!是以消息传来时,引起一片不小的哗然。现如今,负责这批粮草的将帅徐立辉亲自来朝请罪,倒更叫知qg rén唏嘘。 徐立辉早已暗中投靠北渝朝廷不假,可从未在大庭广众下正式进京朝见过,可见其明面上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而如今却为这粮草一事入朝,难道是打算正式归顺北渝了吗?有人这么猜测道。 北渝大殿之上,薛景泓看着跪在下面请罪的徐立辉,皱眉不语。 此人他印象深刻,记得当初他是崇玉手下的一员文臣,因为官职太低,并没有算在俘虏之列,故而这人经过这几年的韬光养晦c招兵买马,竟有今日的势力。如今想来,却叫他后悔不已。 这样的奸猾之人,早该被他一刀斩首才是。 在他的前世——他重生之前,正是这个人,帮助崇玉逃离了北渝帝都,可却又背信弃义,危难之时,又将崇玉出卖给北渝朝廷,使得他二人再次见面之时,已隔了诸般苦楚与绝望。 薛景泓不止一次地庆幸过,幸好重生的是他,而不是崇玉。前世那般艰辛c误会与痛苦叫他一个人承受个人记得便好了,既然有幸重生,他便会赶在一切苦果酿成之前,一一斩断它们,让它们离崇玉远远的。 下面的徐立辉见薛景泓不语,语气便更嚎啕了几分:“陛下,依臣之见,胆敢把主意打到官粮上的,唯有那起子贼心未灭的旧燕暴民啊!臣早就听说,黑云山乃是旧燕暴民们盘踞之所,他们专盯着北渝百姓不放,打家劫舍cshā rén放火,无恶不作!这会儿竟敢斩杀臣的部众,抢夺了官粮,可见旧燕暴民本性恶劣,贼心不死,如果不将其一举除掉,恐怕将来会对我朝酿成大祸啊!” 我朝?薛景泓挑了挑眉,脸色更冷,他见徐立辉嚎够了,才抿唇凉凉道:“徐将军此言,是要归顺我大渝么?” 徐立辉一愣,连忙叩头称是:“臣仰慕大渝威势已久,若陛下准许,臣定当感激不尽” 徐立辉正欲打算趁此机会表露忠心,却被薛景泓不耐打断:“好了,此事再议。朕只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是‘官粮’被劫,可朕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让你去荆楚之地搜集粮草入京的?既没有诏书下达,你又何来的‘官粮’一说?” 徐立辉显然没料到薛景泓会有此一问,怔了半晌,支吾不言。 这叫他如何说?往年不都是这么办的吗!只不过往年没有土匪从中作梗,那粮草便都是静悄悄地送进了北渝都城户部衙门里,北渝这边也从未有过拒收之意啊。 这样的暗度陈仓之事双方都操作得极为默契,徐立辉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早已把北渝视作自己的靠山,可眼下这事却是无法摆到台面上说的。 他觑着北渝皇帝的脸色,心下一沉——难道北渝是打算翻脸不认人了么? 朝臣见此情形,都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止,半晌,户部尚书李之藻站了出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徐立辉,道:“陛下请息怒。徐将军丢失粮草心切,一时口误也是有的。不过徐将军到底对我大渝忠心可嘉,他所说的匪患一事也确属实,还望陛下不可轻觑。” 薛景泓沉默了一下,将视线转向这位李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狼狈为奸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穆崇玉心下惶然,却又深感庆幸。他佯装身体不适, 悄然遁出徐立辉的将军府邸, 飞快地联络了其他人, 便乔装打扮c逃出徐立辉视线,暂且隐藏在城中。 待第二日天亮,城门打开,又混做商队模样, 才终于逃出了城外。一行人一口气策马狂奔了几十里路, 才心有余悸地慢下了脚步, 回头看过去。 再对上左右将领担心的目光,穆崇玉心下不由得有些愧疚。 “是我太轻信徐立辉了, 让诸位跟着我险些被困, 此种情况,绝不会发生第二次。”穆崇玉勒紧缰绳,对着部下深深地弯下了腰。 三百亲兵旋即勒马躬身, 不敢受穆崇玉这一礼。 既然他们都选择了光复南燕这条路,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跟随穆崇玉一起走下去。 更何况是穆崇玉将他们从地狱虎口中拼死救出的, 他们曾经对穆崇玉抱有多大的误解和怨恨, 如今就对他抱有多大的感激和尊敬。 对穆崇玉, 他们愿意以命相护。 只右将军沈青看着穆崇玉的目光里, 却蕴藏着深深浅浅的担忧。 他隐约察觉到穆崇玉和徐立辉之间氛围的变化, 却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崇玉看他一眼, 扯了扯嘴角, 作出一抹抚慰的笑容,不做解释,然后又是一扬手,打马扬鞭,率先疾驰出去。 众人赶忙跟上,不作他讲。 穆崇玉的心里实际上却颇为沉重。 诚如徐立辉所说,他们三百个伤兵残俘实在是太过于弱小了,这次有幸躲过一劫,岂知下次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难关? 而且,他们难道能一直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吗?昨日夜间他不想打草惊蛇,故而终是没有结果徐立辉的性命,但如此一来,想必徐立辉不久便会发现他们已人去楼空,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 穆崇玉眉间阴翳更甚。 当日被困在北渝宫城之中,他整日整日想的便是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把自己的臣子将士救出来,如今真的出来了,才发觉手上这三百条人命沉甸甸的重量。 穆崇玉微微回过头去,看向身后士兵们一张张疲惫,却对他百般信赖的脸庞,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冥思苦想之下,穆崇玉决定让他们这行人暂且隐姓埋名,就此扮作商队,分别行动。 三百人虽弱小,到底数量可观,无论去哪儿都会引人注目,更不要提顶着逃亡俘虏c南燕余孽的名头了。 扮作商队,一可暗暗筹集财物c粮草,二可化整为零,即便将来有人不幸被发现了,其余的人也能不受牵连,尚可保留一线生机。 只是这隐姓埋名,大家都同意了,可到这分别行动c化整为零这一点上,穆崇玉居然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竟是连沈青都不赞同地看着他。 穆崇玉皱了皱眉,耐心解释道:“我们三百个人人数过于众多,实在惹人瞩目,即便不露姓名,隐藏身份,恐怕也会引人怀疑。” 沈青却摇了摇头,看着他道:“可是陛下,末将实是不能放心陛下的安危,这次在幽州城内已是掉以轻心,被徐立辉困住手脚,不能时时跟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险些将陛下置于险境,所以今后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和陛下分开的。” “那既然如此,你便带领三十人跟着我便是。”穆崇玉只得如此道。 沈青一喜,其他人却是抱怨声一片。 “末将也想跟着陛下” “末将也是!” “微臣愿意跟随陛下,护陛下周全!” “微臣也能在陛下身边,为陛下肝脑涂地!” 穆崇玉霍地站起身,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三百个人。 不可否认,他为他们的赤子忠心所感动,可愈是这样,他愈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因为跟着自己,才昭示着最大的危险。 “不要说了,朕意已决,有不服分配者,即视作抗旨违逆,军法处置!”穆崇玉一字一句地冷冷喝道,他脸上温润谦和的神情已悉数被收起,那如画的眉眼冷凝成威严的弧度。 一瞬之间,诸将都恍惚了片刻,此时青年长身玉立,威严肃穆,虽着布衣,然而却像是身披龙袍,那皎若明月的俊秀容颜更像是笼罩了层清辉一般,清冷而不可逼视。 连日来穆崇玉对他们的和颜悦色,似乎竟使他们忘了,这个人本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白面书生,而是大燕金銮殿上高高在上c威不可侵c有杀生予夺之权的帝王! 不知是谁带的头,转眼之间,众人便跪倒了一片,口中齐齐告罪。 穆崇玉这才缓和了脸色,然而他刚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得一小将道:“万望陛下恕罪,如今危急时刻,末将等决不能将陛下弃之于不顾,就算是陛下要拿军法处置我等,我等也决不愿离开陛下左右!” 这一句话又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是跟在队伍中的文臣,虽两手不能提枪持剑,却自有一股倔强风骨,竟是丝毫不肯退让。 当日他们被北渝人百般折磨,不是被弄到天牢里受刑,便是被发配到苦役之地,日日遭受□□打骂,过得猪狗不如痛不欲生。是穆崇玉千方百计救了他们,他们又怎能贪生怕死,在危难之际放穆崇玉于不顾? 穆崇玉忍不住头疼,如今同生共死,他又不忍真的责罚他们,只冷下脸来对他们不予理会,兀自甩袖走到一边,思索对策。 众人见此,彼此面面相觑一番,也都闷不做声,一个个低着头梗着脖子跪在那里,见穆崇玉发怒,也都不敢起身。 直到马匹都将各自脚下的野草啃得见底,补足了体力,穆崇玉才走过去,牵住自己的马,抬起眼眸淡淡扫他们一眼,声音不见喜怒:“都起来吧,难道你们要跪到北渝的追兵寻过来吗?” 众人这才如获大赦,将起未起之时却又小心翼翼觑了穆崇玉脸色,见穆崇玉视线扫过来,才急忙各自牵马,跟在身后。 心却是放了下来。 陛下不提,那之前化整为零的计划自是不算数了。众人有些庆幸,更有些欣喜,颇为满足地跟着穆崇玉一路南下。 南下,自是要回当初大燕的故土了。虽然当日大燕政权被灭,可北渝却也并未入主大燕,只派了几个将领镇守南燕领地,却并不能使南燕子民臣服,因而南燕故土之上,当有人同样怀着复国热忱,苦苦奔走。 若能将这些势力汇合收拢在一处,当对复国大有助益。 一行人如此专挑郊野僻静人少的地方走,两日内倒也无事,只这日傍晚时分,众人走在一条狭窄的山谷之内,却突闻风声呼啸,既而竟有呐喊摇旗之声此起彼伏,在整条山谷内回荡。 中埋伏了! 这是穆崇玉一行人首先想到的。穆崇玉迅速勒紧了缰绳,拔剑出鞘,脸上却早已一片惨白。 不消片刻,果然从山坡上俯冲下一队人马,若彼时再有山石流矢落下,恐怕他们已经烂成一滩肉泥了。 然而事情却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山谷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见那队人马径直朝穆崇玉的方向飞驰而来,沈青并余下诸人正待要上前迎战,却惊奇看到对方居然翻身下马,就站在离他们尚有一丈远的距离之外。 为首那人更是放下刀剑,只身向前迈了一步,抱拳扬声道:“我等乃北渝圣上亲兵,为寻旧燕之主而来,无意与各位为战,还请诸位放下兵器!在下奉圣上之命,特来请旧燕之主于谷外长亭一叙。” 话落却是无人应答,南燕诸人彼此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毫不掩饰的怀疑神色。 那人无法,只得耐心解释道:“诸位旧燕将士们放心,在下决不会欺骗诸位,我大渝圣上已摆驾谷外长亭,敬候穆舍人大驾。只待与穆舍人一叙过后,自会任穆舍人和诸位任意去留,决不会为难诸位。” 那人说着,又走上前了一步,目光殷切地看着南燕队伍最前列的穆崇玉。 穆崇玉在北渝为俘的时候,被北渝皇帝赐了起居舍人的虚职,因而对方对他有此称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浮出水面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穆崇玉的样子似乎一直未变, 那永远是清澈俊美仿佛秋水一般的双眸,白皙到有些苍白的肤色,沉默时微微紧抿的薄唇,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然而他又确确实实地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的崇玉虽然年轻,然而面上却似乎极其憔悴虚弱,薛景泓看得到穆崇玉在和邹淳说话时, 额发间渗出的冷汗。他的眼窝下也有着不算淡的乌青,嘴唇则是干得起了一层皮。 崇玉是病了么?还是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伤了呢?在帐内时,薛景泓几次想问问他, 然而最终却是忍住了。 他的崇玉虽然虚弱, 可绝不脆弱。他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了以往被隐没下去的坚韧和倔强, 仿佛是蒙尘的珍珠终于显露出它本来的夺目光彩。 原来,离开了北渝的穆崇玉,原本是这个样子的。 薛景泓感到一阵隐隐的钝痛,从心尖处漫起,往他的胸腔深处震荡, 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懊恼,似是追悔,又似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失落。 然而又有些庆幸,有些了然。因为他听到穆崇玉说“他一向安好”,听到穆崇玉愤慨地诉说着当年江东大旱之时发生的一切。 他逃开自己的皇宫, 果然是有原因的。在此之前的穆崇玉并没有在自己的面前虚与委蛇。穆崇玉那曾经对着自己的温润笑意, 并不是假的。 这个事实让薛景泓心情异常复杂。上一世, 他果然错怪了崇玉。 穆崇玉皱了皱眉。眼前已经距鹰头寨近在咫尺了,可那道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依然不肯离去。 他索性转过身站住,朝那戴iàn ju的小将坦言道:“鹰头寨已到,将军请回吧,崇玉多谢将军相送。” 那小将却是不言,只又隐晦地看了一眼穆崇玉,然后垂下眸去,不动也不做声。 这是何意?穆崇玉不解,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可对方也依然是听不进去的样子,默默无言。 一旁的沈青也急了,呵斥道:“怎么?难道是邹将军变卦了不成?派你来硬闯我鹰头寨?” 此时鹰头寨众人都已先行回去,只留下他和穆崇玉断后,身边再无旁人。要是此时这小将再生事端,可着实不妙。 薛景泓沉默半晌,终于低沉着嗓音答道:“我能否让我跟着穆三爷?” 穆崇玉和沈青俱是一愣。沈青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却是更震惊了。 穆崇玉暗忖半晌,抬起眼睑看着他严肃问道:“这是北渝皇帝的意思,邹将军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薛景泓心内苦笑,面上却不显,平静道:“并没有其他人让我这么做。是我自己想跟着三爷。” 他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正面相谈,穆崇玉不肯,他心中所惑的事情,还是借由邹淳之口才得以问出。所以,他只能披上这样一层丑陋的ěi zhuāng来接近穆崇玉。 “你的理由是什么?”穆崇玉又问。 薛景泓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只有一个深埋于心的dá àn,可这个dá àn一旦说出,势必会惹得崇玉不快。故而他无法说。 既无法说出口,更不愿欺骗对方c敷衍对方,薛景泓就只好再次以沉默相对。 结果当然是引得穆崇玉不耐。穆崇玉挑起了眉梢,道:“恕穆某无法相信你。将军请回。” 说完,他不再迟疑,转身便跟沈青一起离开了。 此时已近深夜,月上中天,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刮过,摇得那路边枯枝印下一地婆娑树影。薛景泓注视着穆崇玉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他身下的影子与那树影融为一体,然后渐渐地没入到黑暗中去。 薛景泓在鹰头寨外面待了整整三天。他想要无时无刻地看到穆崇玉,又不敢叫穆崇玉发现,便只好悄然躲藏在隐蔽之处。 有时躲在一棵曲结盘踞的山柳上,有时隐在鹰头寨正堂的屋顶上,四处小心,战战兢兢。 可即便这样,也并非能时时见到他。鹰头寨很大,人也很多,可穆崇玉却鲜少露面。 而今日,他已有整整一天都未见到穆崇玉了。 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叫他坐立难安。薛景泓忍不住偷偷溜进了鹰头寨内。 今日的鹰头寨气氛似乎与往日不同,人心浮动c走来走去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薛景泓心头一沉,连忙低下身子,贴着无人小路而走,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穆崇玉所在的堂屋。 屋子里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薛景泓仔细辨认,却没听到穆崇玉的声音。想了想,他索性纵身一跃,飞到房顶,轻轻掀开了一片瓦当。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传来。穆崇玉并不在视线之内。里面站着的是沈青c陈康四,几个面生的护院,和一位长须老者。 长须老者此时满面通红,额头发汗,声音也透露着焦躁无奈:“我都说过一百遍了,他当初罹患的风寒虽小,可你们却久拖不治,如今俨然已拖成了大病,这是积重难返了啊!当初不及早就医,现在想让老汉我在片刻之内便治好了他,怎么可能呢!” 沈青不死心,他死死拽住那老者衣袖,咬牙切齿地道:“那您的意思是治不好了吗?” 老者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一般人生这一场大病,也是凶多吉少,且看后续调养和自身造化。再者本来这山上就气候严寒,不适宜病人居住调养,你们鹰头寨也不知多备些暖炉?而你家主人脉象虚浮,想必是身体一向虚弱,或是曾经大伤过元气,就更加艰难了。唉罢了,老汉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按照惯例开出方子,且一步步医治着。” 沈青听了脸色更加黑沉,懊恼得几欲抓狂。他一手重重拍向旁边桌案,恨不得以死谢罪。 “都怪我,若不是我的身份被邹淳识破,凭白给三爷添了这么多麻烦,他也不会把身体消耗到这般地步!”他悔恨自责道。 穆崇玉的这场风寒来得虽汹涌,却也有迹可循。当初若不是他没能拦住穆崇玉出山打猎,穆崇玉也不至于受冻而得了风寒。可刚开始这病也并不严重,还是主子自己提出要利用这病放出谣言,y一u hu一敌军。后来徐立辉果然上当,在黑云山下布下阵仗,紧接着便是两军相交,战况激烈。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穆崇玉就已经在隐忍着病情了吧。然而他却仍旧坚持着每日排兵布阵,夜夜都熬到很晚。 他那时应该拦着他的,应该逼着他去休息的!可恨穆崇玉每每出现在他们眼前时,都表现得毫无异样,竟叫他们忘了,这个他们牢牢寄托着希望与信心的男人,实际上已经虚弱不堪,比他们任何人都更不应负起这重担。 悔之晚矣! 正在这时,却突然听闻一声异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声源处看去,却惊诧地看到有人从门外破门而入。 此人一进门便有一股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仿佛在天寒地冻的雪地上待了很久。 沈青和陈康四认得这个人,是那天晚上的蒙面小将。两人皱了皱眉头,正欲质问他,却见其先一步走上前来,冷声问道:“穆三爷生了重病?” 转而又问:“他在哪里?” 有一个护院下意识地指了指里屋,薛景泓便立即几个箭步跨过去,奔到穆崇玉床头。 穆崇玉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丝毫不闻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眉心处皱起,呼吸有些急促,一向苍白的面颊上竟浮了两片红晕,看起来便是一副睡得极不安稳的模样。 薛景泓心里一紧,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穆崇玉的额头,滚烫的热度惊得他立即缩回了手。 “喂,你干什么?!”沈青看到薛景泓动作,急急喝道:“休得无礼!你究竟是何人,怎敢擅闯进来!” 薛景泓动了动眉梢,并不理会沈青的怒火:“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穆三爷眼下病重,容不得片刻耽误!” 他回过身来看向那长须医者,沉声问道:“大夫,果真没有法子能医了?如你所说三爷已是重病,若是再不紧不慢地缓缓医治,恐怕拖得越久,三爷更无法承受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决战一刻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临到捕猎归来之后第一次分发肉食之时, 陈康四他们已经对穆崇玉再无半点异心了,他带领着手下将十几头大的猎物毫不犹豫地奉给了穆崇玉。 没想到穆崇玉竟然拒绝了。 “我一人吃不了这么多,都拿下去分给你手下的兄弟们吧。”他此时正倾身看着桌案上的地图,头也未抬。 自虎口岭一役距今已有将近半月时日,徐立辉手下吃了大亏,钱粮散尽, 他料想对方心有不甘必然举兵来伐,故而这几日来都在黑云山四周严加防卫,然而却是一点风声都未起, 倒叫他心下有些不安。 任谁被土匪劫了粮草都不会善罢甘休, 这会儿没有动静, 只能认为是在筹谋更大的反击。 穆崇玉想到此处,那一双俊秀的眉眼不由皱得更紧,在那光洁白皙的眉心处印出了一道浅浅的沟壑。 他已经连着几夜不曾安眠。许久未有过的如临大敌c排兵布阵的感觉让他恍惚回到了几年前的南燕。那个时候,北渝大军压境,南燕已节节败退, 所有的成败最后都系于国都金陵一城,他思虑不停,日夜召集群臣商讨,可最终也只是苦苦挣扎罢了。 偏偏那年又遇上罕见的异象,北风挟裹着肃杀的寒意,用这个南燕暖城不曾承受过的风霜暴雪砸向了他的子民, 连同着北渝的铁骑一起。 亲下战场的穆崇玉在被敌军挑断了手中最后一柄利剑时, 听到了一声没来由的叹息:“南燕灭了, 天意如此啊。” 穆崇玉并不觉得这是天意。虽然就是在那最后一场战争中,他受了重伤,又被寒风侵体,缠绵了病榻许久,以致后来在被囚于北渝的岁月里,每到寒冬腊月,都叫他痛苦难捱。 可愈是痛苦,愈能激起他心中深沉的悲愤。 哪里有什么天意?有的不过是从前南燕的偏安一隅c不思进取,不过是北渝的精兵强将鼓作气。 事在人为。 这个寒冬,他便不会再重蹈覆辙。 陈康四瞅着穆崇玉眼窝下淡淡的乌青,又见他沉思不语,便要再劝。只是还未张口就愣在了原地。 穆崇玉在桌前倾身站了许久,也许是想走动一下歇息片刻,他扶着桌面直起身子,闭了闭眼,待要迈开腿时,身子却莫名晃了两下,陈康四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扑通”一声,穆崇玉整个人竟是摔在了地上! “三爷!”他急忙跑过去,蹲下来冲着穆崇玉喊,却是毫无反应。 北渝朝廷。 眼下年关将至,往年这个时候,北渝朝中上下都一片喜气祥和之色,各省的贡品贡粮都陆续进奉上来,宫中也预备着各项庆典宴会,好不热闹。 可今年,却与往常大不相同了。皇帝似乎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连带着宫中各处都浸染上几分烦闷的气氛。 尤其是又有邸报传来,说南方荆楚一带上交来的粮食竟被土匪劫掠一空,折损兵马两千多骑,主将被斩,可谓是人财两空。 以往虽听闻南方匪患四起,可从未有人敢把算盘打在官家的头上,尤其是这是军队亲自押送的粮草!是以消息传来时,引起一片不小的哗然。现如今,负责这批粮草的将帅徐立辉亲自来朝请罪,倒更叫知qg rén唏嘘。 徐立辉早已暗中投靠北渝朝廷不假,可从未在大庭广众下正式进京朝见过,可见其明面上还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而如今却为这粮草一事入朝,难道是打算正式归顺北渝了吗?有人这么猜测道。 北渝大殿之上,薛景泓看着跪在下面请罪的徐立辉,皱眉不语。 此人他印象深刻,记得当初他是崇玉手下的一员文臣,因为官职太低,并没有算在俘虏之列,故而这人经过这几年的韬光养晦c招兵买马,竟有今日的势力。如今想来,却叫他后悔不已。 这样的奸猾之人,早该被他一刀斩首才是。 在他的前世——他重生之前,正是这个人,帮助崇玉逃离了北渝帝都,可却又背信弃义,危难之时,又将崇玉出卖给北渝朝廷,使得他二人再次见面之时,已隔了诸般苦楚与绝望。 薛景泓不止一次地庆幸过,幸好重生的是他,而不是崇玉。前世那般艰辛c误会与痛苦叫他一个人承受个人记得便好了,既然有幸重生,他便会赶在一切苦果酿成之前,一一斩断它们,让它们离崇玉远远的。 下面的徐立辉见薛景泓不语,语气便更嚎啕了几分:“陛下,依臣之见,胆敢把主意打到官粮上的,唯有那起子贼心未灭的旧燕暴民啊!臣早就听说,黑云山乃是旧燕暴民们盘踞之所,他们专盯着北渝百姓不放,打家劫舍cshā rén放火,无恶不作!这会儿竟敢斩杀臣的部众,抢夺了官粮,可见旧燕暴民本性恶劣,贼心不死,如果不将其一举除掉,恐怕将来会对我朝酿成大祸啊!” 我朝?薛景泓挑了挑眉,脸色更冷,他见徐立辉嚎够了,才抿唇凉凉道:“徐将军此言,是要归顺我大渝么?” 徐立辉一愣,连忙叩头称是:“臣仰慕大渝威势已久,若陛下准许,臣定当感激不尽” 徐立辉正欲打算趁此机会表露忠心,却被薛景泓不耐打断:“好了,此事再议。朕只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是‘官粮’被劫,可朕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让你去荆楚之地搜集粮草入京的?既没有诏书下达,你又何来的‘官粮’一说?” 徐立辉显然没料到薛景泓会有此一问,怔了半晌,支吾不言。 这叫他如何说?往年不都是这么办的吗!只不过往年没有土匪从中作梗,那粮草便都是静悄悄地送进了北渝都城户部衙门里,北渝这边也从未有过拒收之意啊。 这样的暗度陈仓之事双方都操作得极为默契,徐立辉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早已把北渝视作自己的靠山,可眼下这事却是无法摆到台面上说的。 他觑着北渝皇帝的脸色,心下一沉——难道北渝是打算翻脸不认人了么? 朝臣见此情形,都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止,半晌,户部尚书李之藻站了出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徐立辉,道:“陛下请息怒。徐将军丢失粮草心切,一时口误也是有的。不过徐将军到底对我大渝忠心可嘉,他所说的匪患一事也确属实,还望陛下不可轻觑。” 薛景泓沉默了一下,将视线转向这位李大人。 李之藻面无异色,神情中一副秉公执言的模样,倒叫人瞧不出问题来。 他冷笑一声,问道:“那依李大人的意思,是要如何处置此事?” “微臣建议即刻派遣兵部将帅,领兵向南,除掉黑云山匪众,夺回丢失粮草,以警示天下旧燕遗民,胆敢违逆我大渝者,唯有死路一条!”李之藻说着,还举了举手中牙笏,将最后一句话念得铿锵有力,余音回响,俨然一派直臣作风。 如果是在重生前,薛景泓很有可能就被李之藻的这副面孔所蒙蔽了。毕竟,李之藻执掌户部十余年,理财有方,收支有度,从未出过错,也使得北渝的财富年多一年,尤其是在灭了南燕之后,他雷厉风行c恩威并施,使南燕百姓心甘情愿向北渝纳粮交税,接受北渝的庇护。 然而如今他才知道,这个人用他表面上的正义将自己愚弄到了何种地步。 李之藻,何曾有一点想要庇护过南燕的百姓?他非但没有,反而将其视作毒瘤野兽,想要一举灭之。上一世是如此,这一世也是如此。 薛景泓神色晦暗地看了一眼李之藻,没有出声。依照他的预料,还有一人会站出来给李之藻c徐立辉二人帮腔。 果然,有一人在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扬声道:“陛下,微臣觉得李大人言之有理。发兵黑云山c讨伐旧燕匪众,已是刻不容缓!” 这人叫杨廷筠,是当朝宰相。前世正是他,在追讨旧燕残将的过程中出狠计毒策,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将士们赶尽杀绝,伤及多少无辜百姓,最终使南燕的土地上血流成河,三年不止。 转头却能上书告诉自己,百姓安好,南燕残将自愿投降,只有顽劣小民不服管教,遂出于无奈才用了重刑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冷箭来袭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陈康四看到粮队的影子时, 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栗。那是兴奋的颤栗。 彼时正有一片阴云飘过, 呼啦啦地卷起一地风雪,雪沫如飞絮般往人的脸上扑去。 藏在山石厚雪后面的鹰头寨众人都在屏息以待。为了这次伏击,穆崇玉与沈青c李元善c陈康四等人做了详实周密的计划部署,着熟悉此地地形的陈康四带领五百人埋伏于此,只待贺渊粮队全部进得岭中,便一声号令, 大举进攻。而沈青则亲自带领三百人守在虎口岭前后, 前断其出路, 后断其退路,左右夹击, 预备将贺渊部众打得措手不及。 贺渊此时正站在虎口岭的入口处,倾听斥候的汇报。 虎口岭果然如同传闻所说, 地势艰险,地形狭长, 路不成路, 若要从此地经过的话, 则必得添十倍小心才是。不过似乎也因为如此,此地连土匪也不愿来,斥候几处探查过来, 都未能发现土匪的痕迹。 众人听了, 都不禁面露喜色。贺渊也没有半点怀疑。 毕竟, 谁也不会想到这些土匪竟会设两次埋伏, 而且还是一次虚一次实。 两千人马浩浩荡荡地排成细长的两队, 一点一点地朝虎口岭前进着。 陈康四在心中默数。 一里,半里,十丈,五丈直到贺渊的人头近在咫尺! 陈康四猛地举起了压在身下的鲜红的令旗,在皑皑白雪枯枝败叶的掩映下,令旗犹如沾了血渍般,叫人怵目惊心。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役。冰天雪地之下,被坚冰包裹c冻得能割人肺腑c砸人肌骨的石块源源不断地被鹰头寨众人从山垄上往下抛出,仅凭此举,就伤了贺渊部众大半。 再者自穆崇玉到来之后,除开整肃军纪之外,也让沈青对鹰头寨一众青壮男丁进行了训练,改毫无章法的斗殴为骑射剑法,此时众人听得陈康四一声令下,齐刷刷地搭弓射箭,便见那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冷冷砸在贺渊部众的身上。 一时间粮队大惊,整个队伍已彻底失去了纪律,再加上前后距离拉得太长,这两千人马互相传信儿犹不及,逃跑反抗更是毫无章法。 败局仅在片刻之间。 这一战,鹰头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贺渊部众斩于马下。对方死伤过半,己方却几乎没有任何伤亡,不但如此,除贺渊等几个官职较高者进行了强烈的抵抗外,残存的押粮士兵,竟没有丝毫反抗意识地全部投降,乖乖束手就擒。 贪生怕死是一方面,恐怕另一重要原因,还在于这趟押粮的行程,根本不为他们所喜。 此外,鹰头寨的收获也颇丰,非但以少胜多,如愿以偿地劫得了这整整一百车粮草,更劫得刀枪财宝千件,都是贺渊军下将士随身携带的,可见其军中奢靡之风甚盛。 然而这战利品中,除了刀剑枪戟留下分发给在此战役中有功的鹰头寨诸人,金银财宝并那一百车粮草,穆崇玉却是一件不留。 他要将之悉数还给百姓,以偿他们徭役赋税之苦,以慰其在战乱之中家破人亡之悲。 沈青环顾了一圈众人脸色,一直跟随着穆崇玉的三百南燕志士自是对穆崇玉的旨意没有丝毫异议,鹰头寨的诸人却都是摆着一副不太好看的脸色,只怕是心有不满。 他犹豫了几番,上前谏言道:“陛三爷,金银不留也就罢了,这粮草是不是还要留下一些为好?” 穆崇玉摇了摇头,坚定的神情没有一丝改变:“假若我们留下这些粮草,又与搜刮百姓的徐立辉有何差别?还是说,沈将军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觉与真正抢人钱粮的土匪无异了?” 他尾音轻飘飘的,并不带半点严词厉色,却立即让沈青冒出了一身冷汗。 “末将不敢。”沈青膝盖不由一软,两腿下意识地一颤,就要跪下请罪,却硬生生地在穆崇玉眼神的警示下克制住了,晃晃悠悠地站在原地。 “嘁,我们本来不就是土匪么!”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更对穆崇玉口中的言辞和沈青的大惊小怪感到忿忿。 真不明白这穆崇玉究竟有什么值得那几个人小心事奉的,不就是美色惊人么?那也犯不着跟侍奉皇帝似的啊。此人在心中腹诽。 也是,他们这些小啰啰跟穆崇玉接触不深,忌惮他怕他也只是因为穆崇玉定下的严明军纪,以及他身边那些身手高强c气势慑人的高手们,对于穆崇玉本人则不见得有多么尊敬。 此话立即引起了鹰头寨一众人等的附和和嘀咕,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去劫贫苦百姓是一回事,放着到手的战利品不要,丢给别人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他们被穆崇玉定下的一套军纪刑罚震慑,此时利诱在前,也依旧不能不动心。 穆崇玉将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众人的中间。 “你们都认为,这些粮草应该归自己所得?”他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厅堂内静默了片刻,然后便有人喊道:“没错!我们自己打来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别人?” “自己打来的东西?”穆崇玉不怒反笑,一丝凉凉的笑意慢慢爬上他发白的薄唇:“不错,这些粮草是你们打来的,可若没有种粮之人,诸位又从何处去‘打来’这些粮草?难道诸位想说,那些农民,那些白发苍苍如同诸位父母一般的农民,那些孤苦无依守在家中的农妇,自力更生辛苦耕耘而产的粮食,合该被徐立辉这种魑魅禄蠡搜刮,又合该被诸位这些山中大王打劫而来?就因为诸位能手操强弓,剑斩仇敌,而那些平民百姓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便只能任人宰割?”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穆崇玉冷笑一声,忽而一顿,面色一沉,声调微微一抖,道:“若说有,也只有如同北渝那般穷兵黩武的□□者,才会如此不堪。穆三虽落魄,却也决计不愿和北渝暴君为伍。” “我相信,诸位理应也同在下一样吧。”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忽而轻柔了几分,停顿半晌,将视线t一u zhu到诸人神态之上。 众人一片恻然,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了眉目,有些不甘不愿地噤声不语。 其实穆崇玉所说的道理,他们又何尝不知,何尝不晓?奈何眼下自身难保,好好地过日子都难,又哪里有功夫去操心别人?他们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只一点,穆崇玉却是让他们难以反驳,那便是他们在场诸人,没有一个,不对北渝朝廷恨之入骨的。 若不是当年北渝朝廷的蛮横行径,他们也不至于今日流落成山中土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当庭责难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可这鹰头寨的众人却是被眼前所见c耳中所闻之事彻底震惊到了, 一时都呆住, 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他们昨日与徐立辉这老贼大战了五六个时辰, 彼此都战得有些疲乏,直至夜晚时分,天降了场大雪,徐立辉的部队一个个被冷风骤雪扑得措手不及, 才叫他们趁势一鼓作气,大败他们一场。 然而这一场下来,己方也筋疲力尽,折损颇多。可这经过半夜下来, 鹰头寨众人还未换过劲儿来,就被穆崇玉的这个惊天消息炸得措手不及。 穆崇玉他他他居然说自己是南燕的皇帝, 而沈青是南燕的武将,他们一众人都是从北渝逃出来的! 有人以为他在开玩笑,便故作轻松地戏道:“蒙我们的吧?” 穆崇玉摇了摇头, 神色里的认真与严肃未变:“我与诸位相处半年之久,同甘共苦c患难与共,早已当诸位是生死之交, 在诸位面前, 我绝不会有半句虚言。恳请各位信我。” 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传国玉玺c皇帝的龙袍c随身的玉佩那些东西早在南燕都城被攻破之时,全部失散于北渝官兵之手。而后来, 它们可能躺在薛景泓的案头书几上, 也可能被秘密地看押在什么地方, 他都无从得知,也根本无暇顾及。 他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从北渝逃出来,然后倾尽自己余生的所有力气,去复国,去报仇。 而曾经被他视若无上尊严的玉玺c龙袍,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如云烟一般可笑无用。 只是在遇到现在这种情况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穆崇玉半垂眼睑,复又向前走了几步,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道:“之前对诸位的隐瞒,实在是事出有因,而今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我若再不告诉大家实情,便是把大家往火坑里带。昨日,沈青的身份已被金吾将军邹淳探知,想必不日便会传到北渝皇帝的耳中。到那时,必然有十倍于徐立辉之众的北渝亲兵前来黑云山追捕我等,如此,就势必会牵连到在座的各位。” 穆崇玉顿了顿,声音里沾染上几分决绝和愧意:“穆某决计不愿连累各位。故而今日既是穆某向各位坦白之时,也是向各位辞行之日。” 其实在今晨之前,他已经和沈青还有李元善等人商讨过了,破解此局最佳的对策便是趁着徐立辉等人退败于山下c鹰头寨众人也各自去休息之际,悄无声息地溜出鹰头寨,继续亡命天涯也好,朝不保夕也罢,总比在黑云山坐以待毙的强。 可如此一来,这鹰头寨上上下下八百匪众就毫无疑问地成了弃子,前面刚刚经历和徐立辉的一场恶战,后面又要应付北渝的追兵。 北渝人绝不会因为此时穆崇玉已经离开鹰头寨便放过陈康四他们,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北渝昏君迁怒式的围剿和严刑拷打。 这样的结局,穆崇玉纵是一死也不愿意看到。 既是自己引起的事端,也理当由自己解决。他已告知南燕旧属上下,今日便发动奇袭,主动进攻徐立辉营帐,吸引对方的全部兵力,从而制造空隙,让鹰头寨的人先行逃出黑云山。 这样,穆崇玉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可这计策一说出来,鹰头寨上下却安静一片。没有一个人做声,大家似乎都还未从这接二连三的“荒唐之言”里回过味来,彼此面面相觑。 最先回神过来的一个人问道:“那我们走了,三爷您怎么办?” 穆崇玉笑了笑,回答的声音轻却坚定:“自当是与徐立辉拼死一战。他鱼肉我大燕百姓,我便决不能放过他。” 鹰头寨众人精神一震,都不禁抬头看向说出此言的穆崇玉。 穆崇玉此时犹带病容,经过连夜的筹谋和商讨,他似乎更加憔悴了,声音里一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有细密的冷汗从他额头上不断冒出,沿着那瘦削的脸庞没入了两侧乌黑的鬓发之中。 高高在上的南燕皇帝是什么样的,他们不知道,可穆三爷穆崇玉是什么样的,他们却已然十分明了。 穆崇玉他自称是江东人士,与这鹰头寨的过半之众都有同乡之谊c旧国情分。 穆崇玉不让他们偷鸡摸狗c打家劫舍,看着他们一点一点放下害人之刀,拿起了耕田的锄头,教给他们自力更生。 穆崇玉教给他们军纪军法,带领他们打败了北渝的走狗。 穆崇玉有时候过于严苛,严苛得叫他们心生厌恶,可有时候又过于宽仁,宽仁得让他们无地自容;有时候病恹恹的,脆弱得仿佛一根稻草就能压垮,有时候却坚韧无比,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屈服半分 甚至就像是现在,明明因为之前带领他们外出打猎而受了风寒,突然倒地不醒,可偏要挣扎着病体排兵布阵,日夜操劳,不曾休息。 他们大燕的陛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有人恍惚记起,穆崇玉曾经对他们说过什么:事在人为,志起人心,世事太平,天下大定。 现在想来,这样的话合该从穆崇玉的嘴里说出。 陈康四喉咙动了动,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手下们齐刷刷跪下,纷纷道:“陛下/皇上/三爷不走,我们也不走!” 他们都是庶民,不懂正规的宫廷礼仪,只知道见了圣明君主要跪下,对穆崇玉的称呼也参差不齐,可也因为这,透露的才是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 当年在南燕治下,过得日子虽称不上是荣华富贵,可好歹也算衣食无忧c自给自足。南燕朝廷也从未有过乱收苛捐杂税c暴敛横赋之事。再有偶尔大旱c洪涝时节,田地里收成欠佳,便有当地县官开仓赈济,布施恩德。 他们都曾受过穆崇玉这位君主的仁德之恩。虽然之前从未接触过穆崇玉,可在乱世飘零无依的他们,又有哪一天不曾怀念从前在南燕的太平日子? 他们心虽未立复国之志,可情却时常感怀旧国之恩。 而穆崇玉有当初的仁德在前,有如今的侠义在后,他们又焉能弃之而不顾,只管着自己逃命去了? 陈康四也赶紧跟着跪下,口中咕哝道:“就是,北渝那皇帝老儿来了才好,看老子不把他打回原形!也让他们尝尝我南燕匪军的厉害!” 他这一说,又引得一众人附和:“没错,贺渊能打得,徐立辉能打得,北渝人怎么就打不得了?我黑云山形势险峻c易守难攻,再加之天寒地冻,就算是外面的鸟儿飞来也要冻死在里面,北渝人又没长两个脑袋,怎么就怕得要逃出老窝了?” 土匪爷们说起话来糙得很,可穆崇玉听了,却蓦地怔住了。 他没想到他们他本以为说了实话之后,会听到这些人的抱怨c咒骂,骂他给他们招惹来了无妄之灾,骂他欺瞒了他们那么久,他还准备了一堆长篇大论打算安抚他们,可没想到 沈青看到穆崇玉的表情,以为他心生不快,便喝道:“笑话!北渝人虽没长两个脑袋,可他们有精兵强将,我们有么?他们一万人闯不进来,派五万人c十万人又将如何?现在放不下你们的老窝,等到北渝打过来,恐怕就晚了!” 这一番话喊得鹰头寨又安静下来,跪了一地的众人纷纷不甘心地垂下头去,暗暗磨牙。 半晌仍有人不服气,小声道:“可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自私逃命,这不是梁山好汉该做的事儿!” 那人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 登时又引来波浪般的附议之声:“没错,既为梁山好汉,就不能背信弃义!要走一起走!” 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流民,他们得了沈青一行人赠与的银子,登时感念无比,又念及自己实在无家可归,便要跟着沈青而去。沈青无法,本想着黑云山此时也正处在艰难时刻,多养一口人就多一个负担,可又想到那人总是满含忧虑的双眸,犹豫了半晌,终是点头答应了。 如此一来,他们出去的时候是财粮满车,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已经车内空空,却多了一串跟着回来的尾巴。 穆崇玉对此当然是不在意的,他并没有把他们当成负担,反而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再跟着沈青去领事情做。 这个时节要做的c要解决的大事唯有一件,那就是鹰头寨现今上上下下一千多号人(包括上次虎口岭一战的降俘)的生计问题。 粮仓里的粮食已经见底了,顶多再能维持十天半个月,这样下去,等不到来年开春播种,他们这些人就已经无粮可食了。 穆崇玉说不心忧是假的。然而即便情况已经迫在眉睫,他也万万不会允许自己去侵占普通平民的粮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尘埃落定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只是没想到这病美人竟还有些手段, 时日不长, 却唬得鹰头寨上下无人敢起违逆叛乱之心, 直叫陈康四也暗自遗憾。 这个暂且不论,这病美人的来历似乎也不简单。 从初见的惊艳c难忘,到后来的不屑c怀疑,再到现在, 陈康四发觉自己甫一站到穆崇玉的面前,就不知为何,总觉得矮他一截似的,明明穆崇玉向来和颜悦色, 笑意温润,可每当那双黑玉一般的眼睛淡淡扫过来时, 就让他禁不住颤栗。 仿佛是叩拜着至尊至贵之人的颤栗。 “康四兄?”穆崇玉见陈康四久不言语,不禁微微蹙了眉头。 陈康四忙回神,见穆崇玉眉目微蹙, 似有不悦,不由更忐忑了几分,搓了搓手心的汗, 觍着脸问道:“三爷莫不是觉得这一计不好?那就当我陈康四放了个屁, 三爷莫和我计较。” 穆崇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站起身, 在窗边负手而立。 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覆压过来, 使得整个黑云山如同银装素裹。 雪天,正是发起事端的好时机。 “穆三倒认为,康四兄所呈之计乃是良策,可以一试。”穆崇玉缓缓转过身来,被风吹得有些发白的薄唇徐徐说道,不带一丝情感。 此间所谓良策者,不是别的,却是这些土匪们的老本行,打劫。 这也是陈康四之所以如此忐忑拿不定主意的原因。穆崇玉一向厌恶他们的强盗行径,下明令禁止,若不是眼看着隆冬将至,弟兄们没有口粮都要被活活饿死在山上,他也是决计不敢提这种计策的。可没想到——穆崇玉居然同意了。 陈康四一时又惊又喜,也顾不得追问,便要下去跟其他人商讨具体事宜。 穆崇玉却叫住了他,将自己这几日早已细细考虑一番的计策告知于他。 陈康四所说的,他在几日前便已获知了消息——徐立辉手下的人,这两日便要压着一对粮队经过此地,送往北渝朝廷。 是他之前“高估”了徐立辉。本以为徐立辉纵然无心助他光复南燕,倒也算是一派中立人物,没想到实则早已暗中投靠了北渝朝廷。 眼下天大寒,北渝原本就地处北寒之地,气候不佳,此时亦是粮食紧缺之时,正捉襟见肘之际,徐立辉倒是会讨巧,强逼着南方一众农民交租纳税,将百姓的存粮搜刮一空,却是要拿来谄媚北渝朝廷。 想到此处,穆崇玉一双眉眼蹙得更紧,手中的狼毫笔沉沉一顿,在宣纸上晕染开一片浓重墨迹。 他此番,便要叫徐立辉的粮队有去无回。 陈康四听完穆崇玉的安排,觑了一眼穆崇玉脸色,不解其意,可又实在心中有惑,不能不问,便硬着头皮道:“三爷,您这计策虽好,可有一点,我陈康四却是不明白——您说让弟兄们在虎口岭设伏,与徐立辉手下将士一战,劫得粮草,可这黑云山下的康庄大道这么多,凭啥就能保证徐立辉一定经过虎口岭呢?” 陈康四虽是粗人一个,却也不傻,干土匪这一行那么久,也摸出些个兵法的门道来了,知道地势地形在作战中有多重要。想当初劫了穆崇玉的酒队,就是在黑云山下比较狭窄难走的一条道上劫的。 而这虎口岭听名字便知更是何等凶险之地,两侧悬崖峭壁,又兼之此时雪刀冰刃,纵是他们这些山里面走惯了的土匪,也要小心谨慎,才能脱“虎口”而出。穆崇玉让他于此地设伏,突袭粮队,表面看来,应当是万无一失之计。 然而问题是,徐立辉何等名将,天寒地冻的要经过这黑山老林能不多长个心眼,挑一条好歹宽敞的人多的路走?怎么可能专挑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虎口岭走呢? 即便是在那儿设了埋伏,恐怕也是白忙活一场啊。 陈康四挠了挠后脑勺,想不明白,于是便有些质疑。 穆崇玉却是笑了,他看着陈康四徐徐说道:“康四兄尽管放心便是,徐立辉部下一众,必走虎口岭。” 陈康四望着穆崇玉神秘莫测的微笑,不知怎地,突然觉得背上一寒,他颇为自觉地没有再多问,躬身默默退了下去。 腊月十五,黑云山下三十里之外。 一队兵马正从此地踉跄而过。今日虽未下雪,天气晴好,然而冷风大作,从脸上刮过,也能生生刮掉人的一层皮,好不艰辛。 不过这浩浩荡荡的两千兵士,却无一人敢偷奸耍滑c掉以轻心,反而更添了几分谨慎。 打头那将领更是时不时地回首瞭望整个队伍,看有无人掉队,又时不时地派斥候前去探路,定要确保路程安全才是。 否则,这一车粮草若有了闪失,他,还有这手下两千条人命,都得陪葬。 此人正是听命于徐立辉,从南方征集粮草c押送入京的宁远将军贺渊。他于两年前投奔到徐立辉手下,因着一身勇猛武力在战场上立了功,被提拔到如今的地位,现下徐立辉又是看重他武艺超群,才放心将这押送粮草的任务交给他去做。 年关之际,将一大批粮草送入北渝的京都之内,以解北渝朝廷上下燃眉之急,如此一份精心策划的新年贺礼,徐立辉岂能不重视?他又岂能不谨慎小心? 正在这当口,便见半个时辰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打马回来,不知何故,那身姿神情竟有些惴惴不安。 看得贺渊亦是心里一沉,他连忙迎上去,问道:“怎么了?” 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报将军,前面便是黑云山的地界了,不知是否要进山,穿山路而行?还是要绕过黑云山?” 贺渊凝眉沉思。黑云山一带有土匪盘踞,这是早就听闻过的事,然而若要绕过这巍峨盘桓的黑云山,则势必要多耽搁许多路程,今日已是十五了,再有十多天便到了年末除夕,若是没赶上大年初一将这粮草送去,恐怕会惹祸上身 想到这里,贺渊沉声对左右副将道:“传令下去,让诸位将士们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护好粮草,跟我进山。” 左右答了声“是”,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整个队伍便又威严而疾速地向前迈进。 虽则黑云山艰险,可只要依山脚而行,不走那狭隘僻静之地,想也是无大碍的。 如此大约走了三里地路程,都不见有异,更不闻土匪骚动,贺渊正要放下心来,却突然脸色一变,眼眸微微地眯起。 前面有诈! 只见面前的一方坦途之上,厚厚的白雪略有些紧实地压在地面之上,反射着莹莹日光,路两旁,缓坡之上的松柏被那雪水压弯了枝杈。 看起来一片宁静安谧之象。 然而一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贺渊却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来,他灵敏地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氛围慢慢散溢开来。 这安静地有些过了头了,雪地上连鸟兽的脚印都未曾看见,就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眯眸悄然打量着两侧被白雪覆盖的松柏,眉梢微挑,轻轻一笑。 虽则有松柏遮掩,可眼下松柏皆白,独有左右两处山垄之上,雪意微融,枝干交错间,竟能看到几处翻飞的旗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番外?圣上岂可为人下(一)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天下是这天下人的天下, 没了他这个南燕旧主,还会有其他的政权,其他更优秀的君主取而代之。他不过是个失败者,合该被遗忘在角落。 然而这种想法在如今的穆崇玉看来, 却是愚蠢之极。野兽不会因为猎物的隐忍而心生怜悯,它只会被激起更大的杀伐欲念。这一点,直到他亲眼看到流离失所路乞讨到北渝帝都的南燕百姓, 亲眼看到受尽折磨c惨不忍睹的南燕遗将,才深刻地明白。 “户部说开仓放粮c赈济灾民, 可结果呢?如果不是南燕的子民亲自向我诉说了他们在江东一带所受的□□,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穆崇玉的脸色仍然冷淡,可眼角那微微泛起的红却出卖了他, “开仓放粮, 结果是坐地起价,轻徭薄赋, 结果是横征暴敛。江东大旱,本是一场天灾,你们北渝却把它视作发财致富的一次良机, 结果竟生生地把天灾弄成了。可见人心之险,犹比天甚。” “而这,并不单单是几个胡作非为的贪官污吏的问题。”穆崇玉的声音里染上几许冷冰冰的愤慨:“是你们北渝从一开始就容不下南燕人的存在。我们败了, 文武百官都被掳去了北渝当囚犯, 你们还要对这些战俘施以百般折磨;江东大旱, 南燕的百姓几无活路, 你们还要再踩上一脚,将无粮纳税的贫苦百姓悉皆充作你官宦之家的罪奴,任意□□。” “我倒是想问邹将军一句。在阁下眼里,可曾把南燕百姓当做人看待过?还是说,他们不过是任你们予取予夺的牲畜,可随意糟蹋?” 穆崇玉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营帐中,那轻飘飘的尾音却仿若包裹着坚冰的重锤,震得人浑身发麻,冻得人寒意四起。 沈青c李元善c陈康四几人皆是静坐不语,可那铁青的脸色和几人微微发抖的脊背却昭示着他们彼此的愤怒。 穆崇玉所说的,他们感同身受。 邹淳已是难堪得脸色黑沉,他没想到会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这么一段控诉。他下意识地就想厉声反驳回去,斥责穆崇玉胡说八道。然而甫一抬头,触及到穆崇玉身后那人的目光,又瑟瑟闭上了嘴。 他们圣上,此时正用一种甚于他百倍的痛心的神情望着这位旧燕之主。 邹淳咬了咬牙,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辩解道:“可我大渝圣上确实下过令,要户部发放赈灾粮食,减轻赋税也从未要你们南燕人去做什么罪奴” 穆崇玉冷笑一声,并未言语。北渝人自当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作掩饰,不然又怎能显得他们“正义凛然”呢? 邹淳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沉默一阵,忽敏锐地觉察到一个问题,忙道:“好,穆舍人所说之事的真假暂且不辩。不过若连我们圣上都不能确切知道江东一带的民情,穆舍人当初身在重重深宫之中,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当时人身在皇城,并未主持赈灾之事。只是听说吴郡太守上书来奏,说江东一带有乱民bà一 d一ng,公然抢夺赈灾粮食,胆大包天,要求严惩。当时他也觉得应该对此镇压惩处,可却没深想,这里面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若果真是吴郡太守隐匿民情,把流民说成暴民,便可以想见京城所受蒙蔽之深了。 然而若是这样,穆崇玉又是从何处得知实情的? 穆崇玉深深看了邹淳一眼,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有心之人,前面纵有千般阻拦也能明察事实;无心之人,纵然把事实摆在他面前,也会装作不识。” 邹淳倒吸一口气,面色青一片红一片。 这句话他没法反驳,亦不能再逼问穆崇玉。这位旧燕之主和他的几个手下自迈入这营帐开始,就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眼下他们不想说的,想必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营帐中再次安静了下来,唯有桌案上的沙漏断断续续地发出声响。 现在这个情况,还要不要问下去,邹淳有点犹疑不决。他不着痕迹地望向他们那站在角落cěi zhuāng成小将的圣上,暗暗寻求示意。 却只见圣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穆崇玉的侧脸,好似目光从未离开过。 邹淳低低地叹了口气,终于无可奈何地道:“穆舍人所答之事,我已记下。待回去禀明圣上,一定会严查密访,把这整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以给南燕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几位,就请回吧。诸位放心,我北渝的军队明日一早就会全部撤出,决不食言。” 他见穆崇玉几人目含惊讶,似是没想到他能这么简单就答应撤兵,也不禁苦笑。他能说什么呢?之前陛下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的震惊也绝不亚于他们。 有时他真觉得,陛下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明明半年之前还对突然逃跑的穆崇玉恨入心扉,发誓要将他捉回来永远看押,可现在却突然变了。 虽然一样的时时留意着这位旧燕之主的踪迹,可却再不见那种随时能点燃的怒意了。相反,那是另一种叫他有些看不懂的情感。 他摇摇头,勉强向穆崇玉解释道:“虽然穆舍人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此前我大渝本就未要求徐立辉进贡粮草,尤其还是用搜刮南燕人的口粮得来的粮草。这回圣上派我出兵黑云山,也不过是为了明面上敷衍徐立辉罢了,暗中却是叫我查实那些粮草究竟是从何得来的。” “这几日我已从徐立辉手下打探得知,粮草确为从南燕百姓手中强征暴敛而来,这与你们鹰头寨的人说法一致,可互相印证。既然如此,你们南燕人再将这粮草抢了去,实为天经地义,我大渝又怎会不辨是非,助纣为虐?” 穆崇玉听得此言,将信将疑:“可我们” 邹淳知道对方顾虑什么,便道:“你们是逃犯不假,可圣上亲笔密令让我放了你们也不假。现在诸位尽管出这营帐,我等绝不会有任何阻拦。” 他说得坚决,字字认真,惹得穆崇玉他们竟也不自觉地相信了。几人互看一眼,都颇为默契地站起了身,准备离去。 能够毫发未损地走出这营帐,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时,突然听到那个戴着iàn ju的小将在身后说道:“外面夜深风大,恳请穆三爷叫末将送上一程吧。” 听到这句突兀的请求,穆崇玉回过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邹淳连忙道:“正是。现下已近深夜,路不好走,你便去送送三爷也好。” 穆崇玉只好应允,却觉得有些怪异,待要掀开帘帐之时,面前却已有一只手代劳了。 这是那小将的手。竟是与他见过的普通士卒的粗糙的手截然不同,它虽称不上光滑如玉,可也看起来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虽然手掌处有薄茧,可却没有一丝粗糙的伤痕。这更像是一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的手。 穆崇玉抬眸看向那小将,不期然又没入了一片黑漆漆的深潭之中。他心里咯噔一记,连忙别开目光,跨步迈出了营帐。 那小将便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在月光的照耀下,穆崇玉能看到这个人高大颀长的影子。 沈青他们也很快跟了上来,几人一路疾行,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四处都只有战事过后士兵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和马儿疲累的喘一息声。 鸭嘴涧中徐立辉的部队早已撤退干净,鹰头寨的人也如蒙大赦,回去了多半,不过也仍有很多人留在原地坚持等着穆崇玉的归来。 几个时辰之前的生死搏斗,就如同梦境一般消散了,只有这满地的狼藉诉说着战争的伤痕。 穆崇玉心里百般复杂。这场战役说不清楚他们是赢了还是输了,但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如果他们不抗争,就不会有现在的生路,一切都还将重蹈覆辙。 他仰颈看向天际斜挂的明月,此时正有淡淡的清辉拂来,穿过了月边的阴云洒向大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番外?圣上岂可为人下(二)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年节刚过,天气仍寒冷得很, 纵一路向南, 也依然是艰苦万分, 惹得从军将士心中抱怨不已。 行军途中,金吾将军邹淳提出要歇息一下,徐立辉却是不肯答应,仍要坚持疾行。 在他看来, 多耽搁一分, 都让他心中恼恨更增上一分。 半个月前收到消息, 得知贺渊押送的一百车粮草竟然叫土匪给抢了, 他先是震惊c不可置信, 派人去查, 才知道果然是事实。非但如此,那土匪不但抢去了粮草,竟还胆大包天地将他两千多骑兵力全部斩杀, 一个生还逃出的都没有! 他当即就叫人去细查这伙土匪的底细,费了好大周折, 才知那鹰头寨原来竟是旧燕遗民的贼窝! 这实在让他怒火中烧。他不禁想起当初在南燕朝廷上不受重用的日子,不禁想起偷偷溜走的穆崇玉 他从来都没有怀恋过南燕,于他而言,在南燕的日子不过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旧事而已。 而现在, 那些被遗弃的旧燕暴民们居然胆敢侵犯到自己的头上, 这让他如何能容忍? 他自认自己绝不是一个什么宽宏大量的君子, 他一向都睚眦必报。 这个耻辱, 他马上就会给旧燕的遗民偿还回去,好叫他们知道,如今的天下他们已像是跳梁小丑般没了立足之地,他徐立辉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秦岭地界。 行军至此,已是过了一半,绕过这巍峨迤逦的秦岭一脉,便离黑云山不远了。 也是在此处,徐立辉他们收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斥候经过暗中打探得知,鹰头寨似乎是因为其首领无故重病而自身陷入了混乱之中,再加上大雪封山,来往百姓稀少,无甚可劫之物,这鹰头寨的土匪们已经被困在山上许久了,即便有之前刚刚劫得的一百车粮草,想必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可以想见,此时鹰头寨必定自顾不暇,故而这正是攻打他们的绝好时机。 事实也果然如此。 军队经过一整夜的休整,一鼓作气疾行到黑云山脚下,便见四周白雪覆盖,杳无人迹,乱石枯松随意散在路上,任鸟兽在上面跳跃啄食。 俨然是没有丝毫戒备的模样。 徐立辉和金吾将军邹淳经过一番商议讨论,最终决定,土匪狡诈,为保险起见,他们要发动夜袭。 白日里先在一隐蔽之处安营扎寨,待得晚间月入梢头,方偃旗息鼓鼓作气地攻上黑云山,拔下鹰头寨,一雪前耻。 也是天公作美,这日入夜,天气竟突然变得阴沉沉的,如弦似的弯月和点点星辰一点一点地没入到了阴云之中,目下漆黑一片,唯见一个个鬼魅般的影子在夜里疾行。 徐立辉手下的一名前锋领兵冲在前面,金吾将军邹淳带人尾随断后。 邹淳其实对这次行军讨伐并不是多么上心。或者说,他本人和皇帝陛下一样,对徐立辉这个人持保留意见。 徐立辉的底细,刚开始无人在意,可现在随着他投靠北渝之意越来越明显,他的老底也早就让人翻了个清楚——当年南燕的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趁着南燕国灭c局势混乱之时,投机倒把一番,竟混了个幽州之主的地位,不能不说是有一点心机和本事的。 可一个对自己的故国背信弃义的人又能有多可靠? 荆楚之地乃是过去南燕的管辖之地,存留有多少旧燕的百姓。这徐立辉却对故国的百姓没有一点怜恤,为着讨好大渝,竟不惜让士兵强征百姓的口粮,其间有多少暴敛横赋之事,可想而知。 他征收来的粮食让黑云山的土匪劫了去,此事叫邹淳看来,倒是恰得其所。 所幸,他们的皇帝陛下也并不糊涂。此次邹淳明面上是来助徐立辉攻打黑云山的,暗中却是受了陛下的密令,一是要调查清楚徐立辉口中的鹰头寨匪们是否真的十恶不赦,专做凌霸北渝百姓之事,二则是要看看这些旧燕遗民们为何放着好好的百姓不当,非要落草为寇,当起了人人喊打的土匪?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所在。 子时三刻,前锋军冲到了黑云山深处,可依旧不见任何活人气息,当下就不免有些慌了。 他们发起进攻之前,也研究过一番黑云山的地形,找了当地村民来问,得知有几条山路附近常见土匪出没,此次上山便是沿着其中一条宽阔平坦c土匪最易出没的山路进入的。 可没想到的是,越往深处走越发觉黑云山地势之复杂,山路之诡谲。盘桓曲折的道路一半掩映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与蜿蜒的山脊浑然一体,一半则掩映在黝黑无光的夜色下,与深冬的寒意须臾不离。 茫茫夜色,黑黢黢的巍巍高山,鹰头寨的土匪们就像是一粒沙隐入了荒漠一般,如何能寻得? 正在此时,有火光突然亮起! 前锋面色一怔,还未来得及惊疑,便又突闻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喊杀之声。中计了! 只见仿佛一刹那之间,荒无人烟的黑云山便突然窜涌出一道道黑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俯冲而下,将他们团团包裹。 原来这黑云山的土匪竟是早就做好了埋伏,前面种种皆为假相,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诱敌深入,然后再包抄反攻! 此等深沉心机c通达消息怎么可能是一帮匪气横流的强盗能做到的? 前锋的额头已流下冷汗涔涔,然而此时他已无暇细想,冰冷的刀刃离他的脖颈只有一寸之地了。 被堵了后路的邹淳同样疑窦顿生。这伙土匪不但料到了他们会发动夜袭,甚至连武艺都十分强悍。 土匪所用之刀也不简单,竟像是提前做足了准备似的,在那本就坚韧锋利的刀身上灌注了冷水,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一亮,瞬间便结了层坚实锐利的冰,刺穿士兵们的铠甲毫不费力。 不消半注香时间,己方兵力便已倒了大半。 邹淳心里震惊更甚,他扔掉手中残戟,从腰间抽出一柄宝剑来,死死追着此时且战且退的匪军。 土匪当中似有人发现了难缠的邹淳,骚动一番,片刻之后,跳出一个身披铠甲头戴头盔c与众人打扮有些不同的人来。此人定是这些土匪的主帅。 邹淳心思一凛不敢懈怠,拔剑便与这人交战。两相交手有数十回合之后,他心里却愈发惊奇。 依他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来看,对面这人武功c身法皆为上乘,与自己不相上下,干净利索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与其说他是奸猾野蛮的土匪,他倒是觉得此人更像是跟他一样训练有素c横刀沙场的将士! 他心里一动,手中利剑毫无征兆地忽然转了个方向,向那人项上头盔挑去,那人不曾防备,便眼睁睁地看着头盔连带着蒙面的巾帕一起掉落在地上! 他暗道一声不妙,也顾不得头盔了,转身便纵身跃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邹淳还要去追却已是晚了。这黑云山的土匪想要躲进山中就如同鱼入大海一般自在,根本不会露出半点痕迹。 不过只那一眼就已经足够了。邹淳盯着地上遗落的头盔,脸色变了变。 这一场徐立辉的前锋军被斩杀得丢盔弃甲。消息传到山脚下的营帐时,徐立辉恼怒得差点要拔剑斩了那个前锋将领,经得一众手下求情才堪堪作罢。 前锋也哭诉,实在是那伙土匪太过狡诈,先设埋伏,再是以坚冰为刃,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待他们缓过劲儿来之时,对方偏偏又不恋战了,像条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窜回了深山老林之中,叫他们追都没地方追。 徐立辉听到此言,心中对那鹰头寨的土匪更是忌恨了几分,可也并不气馁。这次败了,是他大意轻敌,可没关系,他有的是兵力,折算了前锋,他还有别的大将,总能将这起子土匪一网打尽! 与山脚下徐立辉部众的懊恼情绪截然不同,深山里鹰头寨众人却是大松了口气。 这场战役,自一个月前劫得对方粮草之后他们便提心吊胆地等着,再到十日前探得确切消息,心落了地便开始精心部署。先是散播鹰头寨内部出了乱子的谣言,再是撤去黑云山四周守卫,佯作毫无戒备之态,接着便是今夜的伏击,终于给徐立辉一众迎头痛击! 这是鹰头寨众人在这短短半年里又一次摘得的惊人战果。 如果半年之前,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能把当今的名将枭雄杀得片甲不留,能把北渝的走狗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毕竟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活在战火与饥荒的夹缝中c苟且偷生的南燕遗民。 从来都是北渝人随心所欲的践踏他们,他们何曾有过反抗之力? 而带来这改变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俊秀的青年,穆崇玉。 他们不禁想起穆崇玉说过的话:事在人为,志起人心。也许他们真的能够达到吧。 只是所有人当中,沈青的面色却不太好。他忧心忡忡地拉住一个人问:“三爷的病好点了吗?” 那人是负责照看穆崇玉的,摇了摇头:“还是那个样子时好时坏的,白天强撑着处理军务,一到晚上便疲累得不行,早早去睡了。” 沈青皱了皱眉,眼底的忧思更深了几分。可这件事却是不能等,可又实在不忍叫醒病中的穆崇玉。他来回踱了几步,索性守在了穆崇玉的床前,要守到他醒来。 也是,在这样的恶寒天气中,几次选不定道路,又兼之一路风尘仆仆,不得休息,以及前段时间收集粮草的烦累,实在让人疲惫不堪。 贺渊往后看了一眼略有些浮躁的队伍,蹙了蹙眉,不得不选择了最后一条路——虎口岭。 陈康四看到粮队的影子时,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栗。那是兴奋的颤栗。 彼时正有一片阴云飘过,呼啦啦地卷起一地风雪,雪沫如飞絮般往人的脸上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番外?圣上岂可为人下(三) 听说只有真心爱作者大大的小天使才能第一时间看到更新耶~ 第二日清晨, 沈青是被穆崇玉叫醒的。昨夜他心急如焚,忐忑又自责, 趴在穆崇玉床边全无睡意, 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陛下的睡颜。可后来不知怎地,天将破晓之时却有一阵睡意袭来, 叫他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眼。 甫一睁眼, 却见穆崇玉已是梳洗完毕的模样,面含关切地看着他:“沈卿, 你怎地睡在这里?难道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沈青顿时睡意全消, 冷汗冒了上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口中呼道:“臣死罪!” 他本是意欲一大早便将那件事告诉穆崇玉的, 却没想到睡过了头, 若是因此坏了事, 他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想到此, 沈青连忙将昨晚之事告知了穆崇玉。 昨夜便是他领着手下副将在山里设伏, 前面一直很顺利, 他也不曾恋战, 谨遵穆崇玉的嘱咐, 打赢了就跑, 可没想到却遇上了一个人——邹淳。 沈青对这个人印象非常深刻。当年在南燕和北渝短兵相接的战场上, 便是这个邹淳以一当十c异常勇猛地领着一队铁骑,将自己的步兵冲得七零八落, 险些全军覆没。 沈青做梦都想跟他再相会于战场, 彼此决一死战, 以雪当年落败之耻。 昨夜他看见邹淳跟上来,又惊又喜之下就忍不住跳出去交战,恨不能拼杀个你死我亡,可也因为这,自己居然大意了,竟叫那邹淳挑掉了面巾,暴露了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他悔不能自刎谢罪。要知道那邹淳何许人也?非但武艺高强c军功累累,在北渝时还见他常出入北渝皇帝左右,想必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人,虽不知为何会与徐立辉为伍,可要叫他知道了这鹰头寨的土匪不是别人,正是从北渝逃出的旧燕俘虏,想也知道穆崇玉他们将会面临何等的结局。 若是邹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徐立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徐立辉定然要举全军之力攻打鹰头寨,即便这次被打退了,想必他也会立即调来援军继续进攻。 而若是他将这个消息上奏北渝皇帝,穆崇玉好不容易建立的容身之所就又要暴露于天地间了,等待着他们的,依然是漫无止境的逃亡。甚至这回能不能逃得出去,都是未知之数。 沈青忐忑地说完,立即抬头觑了眼穆崇玉,屏住了呼吸。 病中的穆崇玉脸色苍白,可颧骨上却因为风寒发热的缘故而晕染上两抹斜飞的红霞,更显得人有些憔悴。可那双眼睛却始终漆黑有神,清亮无比。 他静静地听完沈青说的一番话,没有吭声,也没有发怒,眼眸里的神色却几经翻转,最后沉淀下来,变得幽深一片。 过了半晌,才听穆崇玉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并无异样地道:“事已至此,沈卿勿急。” 他那双秋水似的眼眸淡淡扫过沈青,不见怒火,却只见一种温柔的责备,落在沈青身上,倒恍如有秋风拂过,让沈青心里的所有焦灼烦躁都淡了去,唯余一种深刻的懊恼和悔恨扎根心底。 是他太沉不住气了,他应该主动辞去一身军务才是!沈青正待要开口请罪,却见穆崇玉似是不赞赏地摇了摇头,然后道:“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不过现在却不是认罪的时候。” 他把沈青扶起,才将心中所想徐徐道出:“我以为,我们未必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邹淳此人他也有过几面之缘。当日被薛景泓拘着c作降俘的时候也曾听薛景泓感叹过,说邹淳心地淳直,人如其名,绝非一般奸猾之弄臣可比。后来也见到薛景泓将邹淳亲自调任到金吾将军的职位,出入其左右,可见薛景泓已将其视作心腹。 这样的一个人,地位才能都非徐立辉能及,绝不会自降身份,与徐立辉之辈为伍,所以即便他知道了沈青的身份,也没有任何必要去告诉徐立辉这样的趋炎附势之人,而是很可能按兵不动,独自将这个消息上奏北渝朝廷,再请派朝廷亲兵前来捉拿他们。 这样一来一回,势必要耽搁很多时间。既知晓了这一点,便可以对此大加利用。 “沈卿,我非但不会撤了你的职位,过几日,还要劳烦你再出一次奇兵。”穆崇玉沉声道。 再说徐立辉这边,他并不知昨晚除了战败以外还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径怒火攻心。这日一早便集合了众将商讨攻敌对策。一到晌午阳光充足之时,索性也不讲什么兵法了,直接兵分五路,向黑云山各个入口攻进。 鹰头寨也早有应对之策。陈康四领着众人日夜在寨外四周严防部署,经过昨夜一战,也料到今日必有一场恶战,故而更多了几重警惕。 两边打得僵持不下。虽则徐立辉人多,但耐不住对方占据易守难攻之势,又兼之纪律极其严整,一时打得难分难舍。 而就在此时,鹰头寨却突然举起一幡大旗,旗尾来回摇晃,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要求停战歇息之意。 徐立辉本欲不予理睬,一旁的邹淳却大手一挥,喝令部下停止了进攻。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从鹰头寨那方伏据之地赫然走出几个手无寸铁的人来,径直闯入己方阵地之中。众人都在惊愕之时,却见为首那人直奔着邹淳而来。 有人连忙将他们拦住,厉声拷问一番,才知他们意图。 原来这几人闯入此地,不为别的,却是有话要跟邹将军禀报,并扬言道除了邹将军以外,不见其他任何人。 徐立辉正在不痛快,听了此话,抽出刀来就想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就地□□,邹淳却立即过来阻止。 “且叫我听听他们有何言要相告,事毕之后徐将军再做处置也不迟。”邹淳如此说道。话毕,他也未再听徐立辉意见,便下了马,即刻将那几人单独领回了营帐。 帐外还有几个武卒把守,那阵仗竟像是在谈论什么重大的机要。 徐立辉在远处看着,心中忽地就生出一股不忿和恼火来。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算计些什么,他暗中骂道。 他本身对于金吾将军邹淳就并非熟识,这一路来看到邹淳时有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他甚感不快。而在刚刚,邹淳两次对自己的命令进行阻拦,更是叫他窝火。 论手下兵力的多少来说,邹淳未必能比得过自己,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c颐指气使的样子? 这会儿更是让人忍无可忍,居然跟土匪相聚一堂,这岂不是在与贼人狼狈为奸? 徐立辉脸色黑沉得能挤出水来,然而这会儿却也无可奈何。跟邹淳翻脸就是跟北渝翻脸,惹恼北渝的下场他还担负不起,只能忍着。 心里却对邹淳忌恨起来。 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才见那几人从营帐中走出,在邹淳的暗示下,几个土匪毫发未损c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己方阵地,回到了鹰头寨众人当中。 而邹淳也没有任何解释,只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