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纸上春》 正文 1.第一章 大缙光化三十五年二月十九,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屏城虽地处西南边陲,但出东门不足十里又是山高雾深c蜿蜒绵延的团山,盛产茶c丝,距州府宜阳又不过百里,加之跟前有细沙江保障水路,可谓水陆两道皆畅通,故而茶c丝商事鼎盛,在这边陲之地也称得上繁华。 辰时,天光大亮。 屏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后院的某间客房内,被敲门声吵到不得安眠的顾春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腾”地坐起,满面木然地下了榻,僵手僵脚走到窗前。 紧闭的雕花窗下有一张书桌,桌案上凌乱散着她连夜写的手稿,案前椅背上搭着一件荼白色云雾绡罩袍。 叩叩,叩叩叩—— 不轻不重但异常执着的敲门声仍在持续。 顾春眯着困倦的双眼自椅背上取下那件罩袍披上系好,转身去应门。 强忍着满腔起床气打开房门,顾春面无表情地看着环臂倚在门边的那个眉眼含笑c身姿俊逸洒脱如散仙的师兄叶盛淮。 二人目光相持半晌后,顾春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语气平板:“叶盛淮,请看着我疲惫的眼,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还是不是人?” 叶盛淮笑意恳切:“帮个小忙” “不帮。滚。”不待他说完,顾春便先下口为强,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连续熬了六个通夜没睡到囫囵觉,直到今晨才终于将最新一册话本手稿润色完毕,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吵醒,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 “帮了师兄这一把,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成不成?”叶盛淮见她就要当面甩上门,赶忙以掌抵住门扉,“到时你要说我是猫,我就喵喵两声给你听;你要说我是狗,我就汪汪” 话是说得摧眉折腰,可另一手却很不客气地去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顾春右臂被他扯了去,只好拿左手死死抓住门板边缘:“叶盛淮你是鬼!不让人睡觉的恶心鬼!死一边去!” 说着就抬腿去踢,奈何困倦至极导致手脚不大灵活,轻易便被对方闪过了过去。 叶盛淮躲过她的攻击,反手将她抓在门板边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场面十分残忍。 “鬼怎么叫?你说,我叫给你听” 被惨无人道拖行着下了门前石阶的顾春垂死挣扎,矮身蹲地,任叶盛淮扯断手也不肯再走了。“你先说是什么事。” 叶盛淮也不敢当真扯断她的手,只能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娓娓道来:“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据说中途又自马背上摔下” 顾春眨了眨满眼困倦的泪意,缓缓站起身:“所以,你把人给治死了?” “呸,能不能盼我点好?”叶盛淮翻着白眼啐回去后,才又道,“头三日那人一直昏迷着,倒也相安无事。可今晨忽然醒了,又突发高热,却不知为何打死不肯再喝药了。” 准确地说,是不肯让任何人近身,连他进去诊脉,也只讨了个“滚”字。 “不肯喝药?按住给他灌下去不行么?”顾春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发顶。 她话说得凶狠,却架不住天生一把甜嗓,此时又困得糯糯的,听着倒像小娃娃与人置气似的。 “他手下的人嚣张啊,说是如若日落之前还退不下热,就要拆了咱们济世堂的招牌,”叶盛淮摊手撇嘴,病患不肯喝药,任他妙手回春也无可奈何,“再说了,按住病患灌药这种事,若是由我做出来,总有些失礼。” “你按住病患灌药失礼,我按住就不失礼?”顾春打着呵欠赏了他一个大白眼,“那家伙在哪儿呢?” 她是个窝里横,对外却又护短得很,光凭那句“拆了济世堂招牌”,她就一定会排除万难c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药灌进那人嘴里。 “西院的客房。” 西院是济世堂专门用来收诊重症病患的地头。 叶盛淮想了想,又叫住了正要往西院去的顾春:“那人手上有司家家主出入本寨的令牌,可他们仿佛不知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 出了屏城东门再往山上走,便是由司c叶c江c卫四家共掌的团山本寨,屏城的这间济世堂正是团山叶家的产业之一。 而叶盛淮口中的“司家家主”,便当下团山本寨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司凤池。 困倦又起的顾春闻言将双手笼在宽袍大袖中,眯眼顿住脚步。 毕竟同门师兄妹,她自然能懂得叶盛淮说这话的用意。 眼下对方来路不明,也不知与司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若对方是司家的朋友,那今日要是把人给得罪狠了,将来叶家在司家面前只怕也不好说话。 “师兄放心,你找我帮忙,可不就因为我是叶家最油滑呸,最机灵的么。” 当仰躺在榻上的男子将匕首抵上顾春的脖子时,顾春指尖的两枚银针也已没入他的穴道,使他立时动弹不得。 那匕首极利,虽只是刀刃浅浅擦过顾春颈上的皮肤,须臾后还是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一时倒没觉出疼,只利落地将他手中的匕首抽走,塞回枕下。 枕下那枚贴了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乍现,顾春乌瞳微湛,只顿了片刻便打着呵欠退离榻边些许,伸手将他扶起。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薄锦衾徐徐下滑,露出他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肩裹着的伤布渗出些崭新的血迹来。 顾春扶着他靠床头坐好,见他神色复杂地锁定自己,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额穴,口中宽慰道:“我瞧着你骨骼清奇c品相不凡别瞪了,你此时连伤带病的,栽在我手上也不算丢人,别放在心上,我不会传出去的。” 她本不算练家子,只是这人有伤在身又在发热,没什么力道,这才被她制住的。 抬头见那人的目光愈发凛冽,顾春笑垂了眼眸,转身将桌上那碗已微凉的汤药端过来。 “说起来,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若非你手下的人说治不好你便要拆了我家招牌,我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我师兄开药从来不关照病患的口感,我懂的。” 她尽量在絮叨中透出和善,顺手就着药碗的边缘以上唇碰了碰那汤药。 唔,温的,还能喝,就是苦,真苦。 “听说你自晨间醒来就不肯让人近身,打死都不喝药要我说呀,其实也就是院外杵着的那几条货色不敢打你罢了。直接把你按了,一猛子灌下去不就没事了?” 见她端了药碗顺势在榻沿坐下后,立刻就勺了一匙汤药朝自己面前递来,靠在床头动弹不得的男子怄得两颊红晕愈深,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紧紧将唇抿了。 他这抵死不从c顽抗到底的架势只换来顾春隐隐轻哼。 男子的薄唇抿成直线,目光凌厉地瞪着她。 “眼睛大了不起?我是写稿熬了个通夜,不然保准比你瞪得还圆”顾春眯眼假笑着,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住他两颊迫他张嘴,强行灌了他一口,立刻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唇上下捏住。 “给我老实咽下去!” 见他似乎打算以舌将那口药抵着吐出来,她的声调并未上扬,只是加重了语气,无端透出一股子凶霸霸的蛮气。 春日晨晖被木窗花格分成一束束温柔锦华,浮空而入。 那些金光交错层叠,顺着顾春的侧脸随意一描,便近乎一幅浑金璞玉的美人图—— 可惜这姑娘微乱的长发披散,那身荼白色云雾绡外袍披得松松垮垮,一条金丝映月纹长锦带随意束在腰间,活像是临时自睡梦中被惊起,顺手抓到什么就胡乱穿了来的模样。 若此刻她没有披散着一头微乱的长发c没有青白着一脸困倦的假笑,那场面也算得上浮生静好,美人如画了。 男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颈间那道渗出血珠的细痕,眉心微蹙,竟就真将那口汤药咽了下去。 “多谢赏脸啊,”顾春这才又回复了有气无力的懒笑,再勺了一匙药递过去,“呐,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不如就喝完吧。” 就这样,男子在她的胁迫加诱哄下喝光了整碗汤药,只全程以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她。 顾春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顺手拿衣袖胡乱替他抹了抹唇角的药渍,如释重负地笑叹一声,自腰间暗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拈了颗参糖大大落落拍进他口中。 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言的男子只能瞪着她,到底还是任由那颗参糖在舌尖缓缓化开。 见他抗拒的态度有所软化,顾春抬手将散落颊边的长发拢到耳后,又将那两枚银针抽出,隐着呵欠含糊笑道,“若你觉得被我冒犯了心中有气,那你就憋着吧。” 她声调软软绵绵地话着嚣张话,笑起来眉眼弯得细细的,整个像是捏出来哄小孩的那种小面人儿,整个透着叫人很想咬上一口的淡淡甜意。 当然,她自己大约是不知道的。 “你是谁?” 不知是否因为高热的缘故,这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沙沙的,听着真是余韵绕梁,似一缸子陈年花雕,简直能将人熏醉了去。 顾春困倦的笑眼倏然发亮,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我叫顾春。” 见他强撑着想躺回去,顾春倾身过去帮忙扶他躺好。 男子闭了眼将头扭向内侧,轻声道:“你颈上有伤。” 咦? 顾春随手往颈上抹了一把,定睛一看果然有血,不禁对着那径直卧床闭目的人呲牙做鬼脸,末了以极轻的气音泄愤:所谓医者父母心,我不会跟儿子计较的。 床上那个连伤带病又浑身乏力的病患闭目咬牙,只恨自己不能跳起来打她。 她虽未真的说出声,他却听得很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完成了师兄请托之事后,顾春折回自己那间客房,终于好生睡了个回笼觉。 一觉睡到午时,醒来时元气大振,整个人清醒许多,这才觉出颈间那道浅浅的伤口挺疼的。 好在顾春自小在团山上疯跑长大,并不是个娇气的姑娘,简单梳洗过后便随手捂着脖子去济世堂的灶房寻吃的了。 哪知刚吃完出来就遇上济世堂小学徒花芫。花芫见她捂脖子龇痛,当即拉了她就往前头诊堂去上药。 吃痛眯眼的顾春边捂着脖子一路频频点头,回应着掌柜及医馆学徒们热络的问候,被花芫安置在柜台后的小圆凳上挨着掌柜坐下。 济世堂是屏城最大的医馆,口碑也极好,一向很有些“客似云来”的意思。此刻虽是正午,堂内候诊的人倒也不少,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嗡嗡嘤嘤有些嘈杂,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柜台后的动静。 花芫才十三四岁,圆圆的小脸隐有稚气未脱,却甜笑讨喜,一边仔细替她上药,时不时偷觑她的面庞两眼,语气稍显热切:“春儿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坐在凳上的顾春微微仰头方便她上药,闻言垂眸拿余光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勾起唇角没吱声。 见她不接话,花芫也不恼,笑眯眯地扭头问掌柜的要了一卷伤布过来,又道:“春儿啊,人家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你说你这都七分长相了,怎么总不好好打扮呢?” “我就想着,既都七分长相了,剩下那三分不要也罢”顾春见她扯出伤布就要往自己颈上裹,连忙直起身抬手拦下,“只是小伤口,没必要裹得像断了脖子似的吧?” 花芫立时收了笑意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喝到:“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你。”顾春无奈笑笑,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由她折腾。 顾春脖子上乍然被伤布裹了两圈,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心中暗自庆幸得亏还有两日才是春分,天气并不热,不然八成要给捂出痱子来。 “我是怕你到时伤口发痒,你这人有时迷迷瞪瞪的,指定会伸手去挠,留了疤可就不好了。”花芫满意地绑好那伤布,小脸上重又绽出热切笑意。 “这有什么,咱们团山上长大的儿女,几个身上没疤痕的?”顾春诧异地蹙了眉,有些不解。 大缙以武立国,屏城所属的宜州素来民风豪爽彪悍,无论姑娘小伙皆以勇武为荣,若不慎在身上留了疤痕,怎么也能吹嘘成勋章般的谈资,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花芫也愣了愣,旋即又笑眼眯眯的:“咳,我也是听人说的。有几个遂州来的茶商家眷在咱们这儿问药调理身子,有大半年了。每回来都不乐意让大师兄他们诊脉,总指定要我去。久了也算熟识,常常等抓药的时候就闲聊几句。” “听她们说,如今遂州c翊州还有京师这些地头,都讲个男女授受不亲,姑娘c妇人寻常要出个门都得有父兄或夫君陪同,还得帷帽遮身” 遂州c翊州近京师,算是中原富庶之地,自不似这屏城边陲。顾春爱听书,时常也会在书楼听到一些风声,只隐约知道如今中原民风与立国之初渐渐不可同日而语,却不知民风已逼仄至此。 “哎,不是,你说这一大堆,跟你将我裹成这鬼德行有什么关联?”顾春虽心中啧舌称奇,却仍旧没忘记最初的疑惑。 花芫如梦初醒,挠头嘿嘿笑:“我就是忽然想起她们说过,姑娘家若身上有疤痕,会被夫家嫌弃。这不是盼着你好么?” “谢谢你啊,”顾春软软地翻了个白眼,懒懒笑道,“我又不嫁去中原,谁要受那鸟气。” “春儿,你要喝茶吗?”花芫笑意殷切地转了话题。 顾春眯眼轻笑:“方才我就一直在想,小师姐今日如此狗腿,必有所图。” 花芫虽才十三四岁,却是打小就在济世堂跟着师父习医的,比顾春这个半调子庸医还要早几年行拜师礼,因此顾春只能照师门规矩,尊称她一声“小师姐”。 “嘿嘿嘿,春儿啊,你是明日就同大师兄一道回本寨么?”花芫在她身旁蹲下,右肘撑在她的腿上,肉乎乎的小手团作一坨,支着下巴笑眯了眼。 顾春垂首拍拍她的头顶,笑得很是嫌弃:“磨磨唧唧真不像你,有话直说,不然我可走了。还得上渡口瞧瞧师父的货到没到呢!” 两日后是本寨春祭茶神的大典,团山叶家的家主叶逊,也就是她俩的师父,月余前订了一些翊州当地特有的糖果小点,说是给山上的小孩子们在祭典上图个热闹。 叶逊此刻正忙着带几个得力弟子在团山的十几个副寨见走村串乡地义诊,实在腾不出空下山,便让整个本寨最闲的顾春来接。哪知那运货的船却逾期数日未归,顾春才只好借宿在济世堂的客房,每日勤跑渡口打望。 “先别走先别走,”花芫的小圆脸上笑意愈发谄媚,在她胳臂上蹭来蹭去,“你鬼点子最多了,帮我想想看有没有法子能说通师父,让我还是回本寨去吧” 团山四大族的私塾及各种启蒙学堂均设在山上的本寨,花芫自幼也是在团山上野放长大的孩子,这一年多来待在这屏城的济世堂医馆,想来还是觉得山上自在。 困倦又起的顾春忍不住呵欠连天,笑意含混地抬手轻点她的额心,逗小猫儿似的:“小师姐若当真想回本寨,学我弃医从文即可。” 花芫闻言嗤笑出声,仰起小脸藐视她:“写小话本子也算从文哪?听说还本本扑街啧啧,多大脸敢说自己‘从文’?” 顾春入师门启蒙稍晚,于岐黄之道上天分不高又无太大兴趣。去年在机缘巧合之下开始写话本子,向屏城的青莲书坊供稿,虽不算畅销,但多少还能挣个仨瓜俩枣的润笔费。 她师父从来是个万事不强求的人,就由得她自行折腾,只让她偶尔帮着师门做些跑腿打杂的应手。 顾春被小姑娘这通嘲,才起的睡意顿时去了小半,正要笑着回嘴,却听头上柜台前传来叶盛淮的声音:“哎,不说顾春在这前头吗?” 花芫一听大师兄的声音,忙站起来捋了捋身上衣衫,一脸严肃。 柜台约莫半人高,花芫小小的身躯立在那里也只高出柜台小半个头顶。而顾春坐在小圆矮凳上,外面的人若不是趴在柜台上支着脑袋探进来,轻易是瞧不见她的。 顾春皱眉,抬头应了一声:“在呢在呢。” 叶盛淮果然撑在柜台上探头瞧进来,先是被她脖子上缠的那一圈伤布惊得“嚯”了一声,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什么,晨间那位病人,你是怎么给人喂的药?” “拿银针制了他的穴道,然后捏着脸灌下去啊,”顾春白眼兮兮地撇嘴站起身来,“若是真给治死了,那也是你的药不对,你若敢赖我” 花芫轻轻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可惜晚了一步,未尽之言僵在唇边。 当顾春一站直身,就见叶盛淮身后立了个身着黑曜锦武袍的男子,怀抱长刀,面色共衣衫同黑。 这人她晨间才在西院见过的,看装束应当是那位病人的护卫。 当时这人坚持要留在房内看她用什么法子劝他家公子服药,最后被她赶出去了。她那时就知道,若叫这人瞧见她用的什么法子像眼下这般黑着脸怒目而视,只怕已算客气至极了。 “你竟敢对我家公子!”黑袍男子咬牙,却一时不知从哪一项开始问罪。 用银针制了穴道!还捏着脸灌药!还咒人被治死了! 若是平常,以上哪一桩都够这姑娘吃不完兜着走的。 顾春眼珠骨碌碌一转,看这人并未拔刀相向,叶盛淮面上也并无什么焦灼之色,便放下心来,只对叶盛淮道:“又怎么了?” 她自己虽是个已转行的半调子庸医,但叶盛淮做为济世堂大师兄的医术却是不容置疑的。再说那人的症状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早上那碗汤药下去,无论如何也该退热了。 叶盛淮撑在柜台上与她面面相觑,仗着背后那黑袍男子看不见,便偷偷翻了个洒脱的白眼,这才清清嗓子道:“早上是不喝药,此刻是不吃饭了。” “济世堂是医馆,”顾春抬手指了指柜台上方那“妙手回春”的牌匾,“还管人吃不吃饭?” 黑袍男子听怒了:“不吃饭怎么吃药?” 顾春被他嚣张的态度激得也是心火狂旺,正要发飙,却见叶盛淮递了个眼色,轻轻摇头。花芫也偷偷踮脚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也是,此刻堂中还有这么多病人呢,不能闹起来。 “你给他开的方子是饭前服用还是饭后服用?”顾春忍住气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那个没礼貌的嚣张黑袍,只对着叶盛淮问道。 叶盛淮扶额:“饭前。” “那不就结了?空腹还正好喝药呢,找几个人按住灌下去就行了。饭他爱吃不吃,没听说过医馆要管治病还得管长肉的。皇帝来了也是这理,不服憋着。” 忿忿的顾春低声对叶盛淮说完,转身就要走。 “在下一介武夫不会处事,先才鲁莽得罪之处,还请姑娘雅量海涵,”那黑袍男子忽然出人意料地将长刀立于身侧,单膝徐徐触地,“我家公子说,若姑娘不出现,他什么也不会吃的。” 诊堂内候诊的人们纷纷好奇又惊讶地朝这头看过来。 顾春大惊:“你你你赶紧起来!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比她更会见风使舵c能屈能伸的栋梁之才,真是不得不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顾春满脸没奈何地应着那黑袍,却不动声色地在柜台的遮挡下向花芫打了个手势。 始终闲散支肘撑在柜台上的叶盛淮自是瞧得一清二楚。 顾春c花芫c叶盛淮三人同出一门,经年累月的默契自不待言。 花芫垂眼看到顾春的手势后,便不着痕迹地挪到一旁,悄无声息地自柜台下的暗屉里摸出一个小竹管子递到顾春手里;与此同时,叶盛淮也立即回身去扶那黑袍护卫,口中全是和气调停之词。 顾春将小竹管子收进袖中,这才苦着脸绕出来,对那黑袍男子碎碎叹道:“走吧走吧,我也真是服气了。行走江湖要讲道理嘛,怎么横不过别人就当众跪下呢?不像话。” 两人前后脚出了诊堂往西院行去。 若要当真说起来,此事的道理确实在顾春这头。 开门行医要和气生财不假,可病人任性闹脾气不肯吃饭这种事,说给谁听也不会有人真觉得这是医家的过失。 那黑袍护卫果然是个能屈能伸之人,此刻见顾春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下了这唐突的要求,便收了之前嚣张的气势,一路频频向她致歉。 顾春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对方歉意恳切,便也就笑笑,语带和气地转了话题:“黑袍兄怎么称呼?” 此刻她心中已有定准,若当真只是病人任性,那举手之劳帮忙哄一哄也无伤大雅;若是形势不对哼哼,那必然是自保为上。 济世堂开门行医,自是宁肯广结善缘而不愿轻易结仇。 先前她以手势示意花芫递软筋散,叶盛淮明明瞧见却未阻止,还转身帮她拦住这黑袍,便是信得过她的分寸,知她不会轻易给师门招惹是非,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黑袍护卫见她和气回应,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才回道:“在下隋峻。” 自己叫什么名都还得先想一下? 顾春挑眉浅笑,却也不点破,只从善如流地招呼道:“好吧峻哥。呐,你们花钱求医,于我家医馆来说就是客,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好好说就行。咱们边地之人性子直,就讲个笑脸迎客c刀子对敌。” 隋峻沉吟片刻,再次对她抱拳致歉:“我方才也是一时急了,多谢姑娘不计较。我家公子他,平常不这样的,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多有唐突,还请见谅。” “病中之人总跟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没事,我医者父母心嘛”顾春大大方方地笑着摆摆手,心道只要儿子别是想翻天,我才懒得跟儿子计较,“不过我大约明日办完事就得回家了,往后他若还这样闹脾气,也够你头疼的。” “对了,晨间我瞧见你还有一名同伴在的啊!其实若你二人合力按住他灌下去,多灌几顿他大约也就不闹了。” 这可真是抱膀子不嫌柱大,也就是你什么都不知,才敢那样胆大包天。 隋峻心中腹诽,却不便多说,只能略作解释:“公子毕竟是公子,我与燕临实在是” 唔,原来另外那名黑袍叫燕临? 顾春摇头笑叹:“你们就是对他太过尊敬,这才惯得他个不喝药的娇气毛病。” 一路上不痛不痒地闲话着,两人便进了西院。 隋峻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地低声道:“恳请姑娘能否别再对我家公子动针了?” “我尽力吧。”顾春自不会傻到不给自己留余地,毕竟眼下还不知里头那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隋峻当然明白顾春这是无辜受累,便不再强求,领着她上了台阶。 守在门外的燕临见状,即刻转身轻叩了房门:“公子,顾春姑娘到了。” 里头应了一声,隋峻赶忙推了门,抬手请顾春入内。 不过半天的光景,晨间还恹恹躺在榻上的男子此刻已一身齐整,神色疏朗c姿仪周正地端坐在桌前。 顾春打量着那男子身上的赭色沙毂禅衣,再以眼角余光瞄了瞄隋峻身上的黑曜锦,心中大呼新鲜。 护卫穿的衣料竟比公子的要好,了不起了不起。 恍神间,只听那赭衣公子对隋峻道:“你出去,带着门外那位,一同退到院门口。” 语气声调皆是波澜不惊,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沉稳气势。 顾春的右手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敷衍上扬。 “公子找我何事?” 顾春双臂环胸与他隔桌而立,笑得有些僵。 赭衣公子先是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似是确定隋峻与燕临当真退到院门口了,这才缓缓看向顾春,与她四目相接。 面面相觑,一室尴尬的静默。 静得仿佛能听见午后的阳光自雕花窗格间泼进来的声音。 “请问,我是谁?” 当那如陈年花雕一般美好的嗓音吐出这五个字,傻眼的顾春一个踉跄,险些原地打跌。 “这位公子,你拢共就同我讲过三句话:‘你是谁’,‘你颈上有伤’,‘我是谁’,”顾春忍不住抬手挠挠脸,湛亮的乌眸瞪得宛如见鬼,“我哪知道你是谁?” 语毕,她心中止不住喊糟:完了完了,怕不是叶盛淮的方子有问题,把人给吃傻了吧? 赭衣公子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别声张拜托了。” 他微仰起脸望着立在对面的顾春,眼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茫然与困惑。那声“拜托了”说稍显迟疑,无端透着股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一听就知是个不常求人的。 “你”事情显然超乎之前的所有预料,顾春一时语塞,竟不知该问些什么。 “晨间我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只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便是不能随意任人近身,不能随意吃别人拿来的东西,仿佛那些都是很危险的事。” 顾春幼年时遭逢家中巨变,惯见世情冷暖c千人百面,生平最擅长之事便是看人脸色。此刻赭衣公子眼中的茫然与诚恳半点不似作假,对他这番话,她是有八分信的。 早前叶盛淮不是说过,这人是晨间才突发高热么?没听说过有人才高热个把时辰就坏了脑子的呀。 况且此刻瞧着他眉眼清明哦,不对 “你的意思是,晨间你刚醒来时,就发觉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顾春盯着他直皱眉,满脑门子糊涂官司,不自觉地扶着桌沿缓缓坐下。 赭衣公子重重点头“嗯”了一声,回视她的目光中重又生出淡淡的期许。 “哎,不对啊!”顾春不轻不重地一拍桌,惊得赭衣公子倏地周身绷直。 “既你说有直觉警醒你不能吃别人拿来的东西,”顾春略抬了下巴,微微眯了眼,目光锁定他面上的神情变化,“可晨间我拿药给你时,你分明喝了。” 虽是不情不愿的,但也并未顽抗到底。这显然有悖于他口中所说,“不能随意吃别人拿来的东西”。 赭衣公子安静地听她说完后,抿了抿唇,惭愧又诚实地答道:“那是因为你喂给我喝之前,自己先喝过一口。” 他虽脑子一片空白,却也明白那时自己浑身发烫且手脚乏力,是需要服药的。 惊闻自己在无意中当了一回别人的试毒银针,顾春右肘撑在桌上,以掌托腮,郁郁地翻了个白眼,又细回想了一下晨间的种种,才懒懒掀了眼皮回望他。 “我没喝,我只是稍微就口碰了一下,试试药凉了没。” 赭衣公子却十分笃定的回道:“正因那时瞧出你是无心之举,我才敢肯定你对我是无害的。” “那我还先拿银针制了你的穴道呢,当时你被制住动弹不得,我若是要剁了你,简直就跟剁只鸡鸭一样容易,”顾春脑中越发理不清楚了,“打哪儿就看出我对你无害了?” “可你没剁,”赭衣公子倔强地坚持着自己对她的这份莫名信任,“我眼下脑子空空的,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敢信,这才叫他们请你过来” 他需要有人来告诉他自己是谁,可除了顾春,他不敢让其余任何人知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件事。 “大哥!不是我不愿帮你,是我俩真不认识!”他那信赖的求助目光让顾春无力招架,欲哭无泪,“也就是晨间你问了一句我是谁,哎呀,我那时就不该答你的” 这下可好了,这人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只记得她叫顾春,可不就赖上她了? 顾春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忽然抬手指了指紧闭的门扉:“门外那俩应当是你的护卫,干嘛不问他们?” 赭衣公子迟疑又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他们能不能信,只是始终有种感觉,就是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可能会有危险。” 见她又瞪眼,赭衣公子连忙又补充道:“性命攸关的那种危险。” 顾春认命地抱头叹息,性命攸关都祭出来了 要是不帮这忙,将来若这人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不是吧。 “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赭衣公子暗自打量她片刻后,徐徐将一物推到她面前:“这块玉牌,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对吗?” “为何这么说?”顾春骨碌碌转了眼,不答反问。 “晨间你将我的匕首放回枕下时,顿了一下。那时我枕下除了这块玉牌,也没别的东西了。” 顾春瞪着他。一直瞪着他。 如此条理清晰c观察入微却一脸无辜又真诚地说自己失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院中有春风温柔拂过垂柳的枝条,荡起沙沙哗哗的细碎声,柔柔泼进午后的晴光里。 “顾春,我只是失忆,并非失智。” 在顾春满目思量的瞪视下,赭衣公子轻声缓道:“那块玉牌的来路与用处,你知道的,对不对?” 虽是问句,虽是温和发问,却又是底气十足的肯定。 他讲话并不咄咄逼人,反倒在不经意间透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谦和。 可正是这种不自觉的“自上而下”,使那份从容的谦和多了些并未刻意强调c却叫人不敢贸然挑衅的坚定威仪。 此刻他的眼底眸心频频闪过的茫然与惶惑丝毫无伪,但他言辞间与之矛盾的那种仿若附骨的自信与果决,显然是经年累月养就下来的习惯。 这家伙,从前定是惯做决断之人。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手上有司家家主的令牌,他的护卫穿的是黑曜锦能是什么普通人? 想透这层,又忆起早前叶盛淮曾提过一嘴,说这人在来屏城的路上自马上摔下来过,顾春心中那一星半点的怀疑几乎就消散殆尽了。 不过顾春不个莽撞的,即便信了他是当真失忆,也不会就此松口。“其实吧,我那时不过就是见财起意,但又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贪念。” 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虚应他一句,右手指尖无意轻点着脖颈的伤布。 “你骗人的。”赭衣公子顺着她的动作瞥见她颈上的伤布,指责的话语因心虚与自责而无端失了三分底气。 明知她刻意打岔不过就是为了避开那枚令牌不提,他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的急躁,顺着她将话转开。 “我可是有名的童叟无欺小旋风!”顾春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药碗,一面揣测着这人的来路,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替他将这碗汤药再热一热。 赭衣公子见状,连忙自觉地端起那药碗,疑惑皱眉:“什么小旋风?” “没事,就是随口诌个名号,显得朗朗上口又威风凛凛,”顾春脑中并无片刻空闲,口中却嘲笑道,“这碗药我可还没替你试过毒,若是毒死了不能赖我啊。” 赭衣公子暗暗瞥了她一眼,大约想到自己眼下有求于她,只好忍气吞声c逆来顺受:“你早前说过,这间医馆是你家的,替我开药的人是你师兄。我既只信你,那自然要信你家医馆。” 晨间他虽突发高热,神智却是清醒的。当时她自说自话般絮叨了许多,可其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些重要讯息,他几乎无一遗漏。 “哎我说你什么鬼脑子啊?不都失忆了么”顾春忽然收声,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 叶盛淮晨间说过的话蓦地又在她耳旁响起。 顾春怔怔打量他身着的赭色沙毂禅衣,半晌后在心中大骂自己一声蠢货。 那制式,分明就是布甲啊! 醍醐灌顶的顾春不着痕迹地放下托腮的手,缓缓坐直,眼帘轻垂。 晨间喂药时,他的肩上渗出了血。 长/枪贯穿伤。 以伤口的新旧程度,再加上叶盛淮曾言,这人是三日前到的屏城—— 在什么地方会碰上使□□的人?那地方离屏城又正巧在七八日左右的路程?而此人身上巧而又巧地身着布甲制式的赭色沙毂禅衣! 能将所有这一切都对上号的,那只能是距屏城七八日路程之外的南军驻地! 惟有南军!多年来无数次将滋扰南境的游牧部族奴羯击退的南军! 顾春连声啧啧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心中懊恼不已。 蠢货顾春!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南军啊!多年来备受朝廷冷落,却从来恪尽职守力保南境安稳的南军啊!南境上的血肉之盾啊! 想到自己竟丧心病狂地对一位南军的英雄以银针制穴,还捏住人家的脸强灌了药,顾春就觉得自己该就地扒出个坑来将自己埋了。 脸朝下的那种埋法! 虽不知她为何忽然面色大变,赭衣公子却敏锐地察觉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然不同,料想事有转机,连忙豁出去似的打蛇随棍上。 “请问,先前那黑袍是怎么求了你过来帮忙的?我若是照着他的法子也求你一回,你就告诉我这令牌的来路,可好?” “不不不,我受不起的,受不起的”顾春闻言惊得险些跳起来。 此时再看他,只觉他分明器宇轩昂!一身正气!通身闪着光芒万丈! 且不说什么家国大义,若无南军多年来浴血力保南境防线,她怎可能在这边陲之上安然地做一名扑街小话本作者呢? 她顾春若胆敢受得这人一跪,只怕外头立刻就要晴空霹雳! 赭衣公子见她原本灵动的眸中陡然盛满敬畏,愈发茫然了:“所以,你会帮我,对不对?” “帮!马不停蹄地帮!”顾春坚定地点点头,“你这枚令牌我虽不知它为何会到你手上,但你既信得过我,我想我大约能找到一个知晓你身份的人。那人定然是可靠的,我以人头担保!” 赭衣公子本就对她十分信赖,此刻见她忽然激动又热诚,不知为何就愈发安心了。 “我信你的,”他站起身将那枚玉牌递给她,郑重相托,“只是,请不要叫旁人知晓我失忆之事,便是对着那位你以人头担保可靠的人,也请” 激动的顾春频频点头,当真是做梦也不敢想,自己一个扑街小话本作者,有朝一日竟能为南军的英雄尽些绵薄之力。 天!她就是写小话本子也不敢想出如此大胆又传奇的桥段! “不c不用给我,这你收好!我立刻去替你找那位知晓你身份的人,届时你好凭令牌与她面谈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替你跑一趟!” 顾春想了想,又殷切叮嘱道:“英雄!你先喝药,我去叫人替你换热的饭菜来放心,我叫师兄亲自盯着替你送来,绝不让歹人有机可趁!” 赭衣公子被她突如其来的热切关怀惊得一愣,只能缓缓点头:“那就拜托你了。你当心些,我等你回来。” 自觉担了大任的顾春出了房来,远远就见隋峻与燕临正在西院门□□头接耳,满脸焦愁的模样。 那两人一见她露面,立刻假作无事地散开,行迹格外可疑。 她心中哼道难怪赭衣公子对这二人不信任。 试想一个失忆之人,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只见身旁跟了两个不知是谁的黑衣门神,且这二人又鬼鬼祟祟谁信谁傻! 此时顾春心中是彻底倒向赭衣公子那一边了,既知他对隋峻c燕临并不信任,便格外谨慎地只对这二人说他们公子是病中任性,自己已安抚妥当,晚些有人会另送热的饭菜过来,便匆匆离去。 托付了叶盛淮替西院那位病人另做热食,并叮嘱务必要亲自送去之后,顾春也没空解释什么,急惊风似的去客院收了自己这几日写的手稿随身带走,接着就跑去济世堂的马厩牵了马。 一路打马狂奔出了屏城西门,风驰电掣般直奔团山本寨。 抵近本寨门口已是酉时,天光擦黑,有乌云压城,似有风雨将至。 马背上的顾春片刻不停,只远远对寨前的卫哨扬声高喊:“叶家顾春急事回寨!” 卫哨素来是由四大姓的子弟轮流担任,都是一同在本寨长大的,没谁不认得叶家顾春。 她这火急火燎的一嗓子喊来,卫哨上的两名青年虽不知她遇到了何事,却也半点不敢耽搁,赶忙合力将路障挪开放行。 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本寨主街尽头的那座大宅前,顾春连拴马的功夫都省了,跳下马背就往里冲。 “凤池姐!凤池姐!” 面容英气的司家家主司凤池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眉头紧皱:“春儿,你这是有敌来袭?” 顾春止了脚步,弯腰以双手撑着膝上三分的位置,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急急道:“是南军南军有个人受伤了,在济世堂的西院” 这一路的马不停蹄导致她此刻心中狂跳,略换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他有你出入本寨的令牌!不是司家的令牌,是只有你才有的,贴金箔的那种令牌!对了,他身旁还有两名穿黑曜锦武袍的护卫,一个叫隋峻,一个叫燕临不确定是不是真名” 一惯沉稳的司凤池眼中浮起讶异的神色,略沉吟片刻后,才道:“若你所言无误,应当就是真名了。” 果然找对人了。 渐渐顺过气来的顾春直起身,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那人此刻就在济世堂西院等着见你。” 司凤池点点头,笑着拍拍她的肩:“知道了,我这就下山。你赶紧回家歇着别乱跑,眼看就要下雨了。” “我我还得下山去码头替师父接货呢”顾春挠挠头,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不敢随意打听。 司家做的是消息买卖的生意,司凤池以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之资执掌司家,结交往来的人中自不缺那些或神秘或煊赫的大人物,自然也会涉及许多不可轻易为旁人所知的秘辛。 “你师父订的那批货在江瑶亲自跟的那艘船上,回程时耽搁了,要明日才到,”司凤池含笑揉揉她的脑袋,“你既都回来了,也不必又下山一趟,明日我叫人帮你带上来就是。” 既司凤池说了那艘船明日才会到,那就指定不会出错。 顾春想着,或许是那位赭衣公子身份背后有些事并不方便让自己掺和,司凤池才让自己留在山上,便也不再坚持要跟着去,只好奇地问:“那位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对吗?” “是个大人物没错。” 司凤池的笑容中有淡淡的神秘,顾春抿唇点点头,心中有些遗憾。 司家家主既亲自下山去迎那人,他一定会被护得很周全,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只是可惜,她竟连他的姓名也没探出来。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目送着司凤池带了两名司家子弟打马下山,顾春满心遗憾地笑笑,晃晃悠悠摇着手上的缰绳,牵着马往自家去了。 纵贯本寨的石头主街上此时已空无一人,主街两旁的各家宅院都透着烛火微光,时不时传出稚子的嬉闹欢笑,间或夹杂着大人追逐c呵斥的动静。 这些微光与喧闹,在山雨欲来的傍晚时分,便是最温柔踏实的人间烟火气了。 顾春抬眼瞧了瞧黑鸦鸦的天色,回想自己在这看似平淡的一日里跌宕起伏的思绪,心中的许多感慨使她止不住唇角上扬。 虽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却是多年来头一遭,她真切地认知到自己是团山本寨的一员。 想起自己对寨门卫哨大声喊出自己是“叶家顾春”时,竟无半点迟疑这十年时光并未辜负她,她亦不负这十年。 哪怕她在此间的身份只是最最边缘的小角色,可十九岁的顾春,终究还在团山本寨落了地,生了根。 心满意足的顾春一路回味着今日种种,脑中有许多文字连绵翩跹。 唔,得赶紧回去将这些体悟写进最新一册的话本子里。 所谓言为心声,文为心声,如此精彩又真实的心路历程这回总不能再扑街了吧? 思及此,顾春加快了步伐,穿街过巷后,满面含笑的推开自家的门。 哪知指尖才触上门扉,那门倒自个儿开了。门后,与她同宅而居的师姐叶行络手持十字弓正对着她脑袋。 顾春吓得周身一个激灵,侧身往旁边一躲:“是我!” 也亏她喊得及时,叶行络急急收手垂臂,素来冷静淡然的人竟给惊出一脑门子冷汗。 “我说你那脚步声要收不收的,找死啊?”叶行络没好气地斥了她一句,缓缓神又道,“怎么这时候回来?师父的货接到了?” 顾春单臂环住瑟瑟发抖的自己:“货船延期了,凤池姐说得明日才会到屏城叶行络你个疯女人,还不将你手上的十字弓挂回去!”完了,先前满脑子的文思泉涌都被吓飞到九重天外去了。她的传世之作啊! 叶行络撇撇嘴,依言将那十字弓挂回门后的侧壁,又自顾春颤抖的掌心接过马缰,替她将马牵到马厩去。 惊魂未定的顾春晕乎乎跟在她身后,好半晌后仍觉唇齿在打架:“你不是去副寨义诊了?” “师父只让我去十一寨与十三寨,今年这两寨都还行,病人不多,”叶行络替她将马栓了,又利落地抱了一捆草料扔进石槽,这才转头瞥她一眼,“十三寨的王老还托我替他感谢你,给你带了好大一盒子青团呢。” 见她呆愣,叶行络又淡淡地补了两个字:“肉馅儿的。” 寻常谁家会在这个时节做青团啊?显然就是专程做了要给顾春吃的。只是王老应当没料到,今年济世堂派到十三寨义诊的人并非顾春。 “啊?谢我什么?”顾春蹙眉。十三寨的王老?谁啊? 叶行络咬着牙根在她肩头拍了一记,举步就走:“王老说去年春你去十三寨义诊时给他开了方子,竟治好了他的老寒腿。” “去年我在十三寨并没有开过治老寒腿的方子啊”顾春诧异地瞪了漂亮的杏眸,一头雾水。 不,应当说她长这么大就从没开过治老寒腿的方子。老寒腿这样的病症,她一个弃医从文的半调子开得方子才有鬼了。 叶行络止步回头,满面神色一本正经,波澜不惊的语气竟似咬牙切齿:“对,我信你没开过。因为他那时得的,是!风!寒!” 顾春大惊失色。 “你开的方子没治好人家的风寒,倒治了老寒腿啊你个庸医!” 再绷不住的叶行络拔高了声调,又气又笑:“写你的小话本子去吧。” 恍然大悟的顾春挠挠脸,嘿嘿干笑:“得亏我机灵地弃医从文了,不然早晚要成师门败类。”好险好险,呼。 “哎,你这时候还出去?要下雨了。”顾春跟在叶行络身后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又跟着她倒回大门口了。 叶行络望了望天色,自门后的十字弓旁取了蓑衣拿在手中,这才回她:“就是瞧着像是要下雨,我去看看药庐的坝子上是不是还晒着药。你若还没吃就自己上灶房弄去,别一回来就净顾着扎进你那阁楼上写个没完。” 叶家的药庐就在二人居所的后头,夜里无需留人看守。 经她这一提,顾春才忽然来了气:“都怪你!先前我明明想了一大段文采斐然的华章,想说赶紧回来记下。被你拿着十字弓一吓,什么都忘完了!” “这黑锅我不背啊,”叶行络索性将蓑衣穿在身上,“上回你自己说漏嘴时,还说青莲书坊的鉴稿先生提点过,说你的话本子之所以扑街,全是你根本不懂如何写男女之情的缘故!我才不信你这趟在屏城暂居几日就忽然开窍,懂了什么叫男女之情” 将身上的蓑衣系好后,一边嘲笑着就抬腿出门了。 被嘲到体无完肤的顾春捂住心口,一手扒在门扉上,恼羞成怒地冲叶行络融入夜色的背影吼道:“打人还不打脸呢!叶行络,我要同你断绝血缘关系!” 叶行络头也不回地应道:“咱俩只是同门师姐妹,往上数八辈都没有血缘关系。” 狂风大作,吹散了顾春那碎了一地的面子。 又熬到大半夜才搁笔上榻的顾春以为终于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哪知天才麻麻亮就被一群稚子的鸡猫子鬼叫声惊醒。 “顾春!顾春!有人找你呀顾春!” 小孩子们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乱叫,伴着胡乱拍门的动静,饶是顾春已扯过薄被将自己连头裹住,仍挡不住那连绵不绝的魔音穿脑。 本寨私塾这届夫子究竟能不能行了?!春日茶神祭典不是明日么,怎的提前就放这群死小孩回家?不像话! 愤然裹着脑袋翻了个身,那些死小孩的喊叫声却不屈不挠地飘上阁楼来,非往她耳朵里钻。 顾春没法子,只能恨恨起身下榻,抓狂地刨着自己头顶的乱发下了阁楼。 她从堂屋出来时,只见大门敞开,外头那群死孩子显然也眼尖地瞧见她杀气腾腾地身影,便笑着闹着一哄而散。 气愤不已的顾春大步流星地杀向门口:“私塾夫子功课没留够是不是?我瞧着你们是皮在痒” 门外的场面使顾春目瞪口呆地僵在门槛后,立时无语。 此刻门前大树下停着一辆司家的马车,叶行络正与车夫一道自马车里将一个个大箱子往外搬。 而昨日向她委以重任的那位赭衣公子竟也姿仪盎然c面色沉郁地立在树下,身着黑曜锦武袍的隋峻与燕临跟在他身后,司家家主正抱臂斜倚树干,似笑非笑地朝她眨眼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那位赭衣公子独自举步向自己走来,顾春愈发僵如石像,脑中只有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怎么总是被这人瞧见自己头没梳脸没洗的模样呢? “他们说,”赭衣公子站在门槛外头与她面向而立,不大愉快地低声道,“我是九皇子,李崇琰。” 哦。 嗯?! 彻底清醒的顾春脚下一软,瞪大眼扶住了门扉:“谁?!” 赭衣公子,哦不对,李崇琰微微侧首,确认树下那几人并未跟过来,这才又转回来一脸不豫地瞪着顾春,眼底隐隐烁着委屈的光。 “你等等,先别讲话,”顾春垂下脸深吸一口气,抬手拦道,“我需要捋一捋” 太荒谬了。 一个皇子,即便不愿好好待在京师皇城之内,也该在封地的王府里窝着吧 哦,不对。 一个皇子,怎会穿着南军的布甲 还是不对。 “好吧,就算你当真是九皇子,”顾春徐徐抬起脸,直视着他的双眼,“那你大清早带人堵在我门口,是寻仇来的?” 娘啊!爹啊!列祖列宗和师门先辈啊! 我竟拿银针制了一位皇子的穴道!还捏着人的脸喂药了! 顾春缓缓直腰,甚至梗了脖子抬起下巴,努力端出一副从容就义的凛然傲骨。 “我顾春敢做敢当!你就说想在哪里将我砍头示众吧?” 只是可惜了她最新一册的话本子,还没写完呢。 那是她潜心钻研许久的集大成之作,哎,时也命也,只能认了。 她的话让李崇琰怔住片刻,旋即见鬼似的瞪她:“你以为” 这混蛋,脑子里的想法是歪到哪边山上去了?! 顾春见他这模样不像是来寻仇的,顿时迟疑地眯起眼:“那你找上门来是有什么事?” “你说是什么事?!你”李崇琰气得两颊泛起怒火红云,那模样恨不能喷她一脸血似的,“你这个骗子!” 这惊天一吼,使顾春凝固如即将风化的石雕。 不远处靠在树干上的司凤池也凝固如石雕。 隋峻c燕临凝固如黑色石雕。 连正抱了一箱子货物的叶行络与司家车夫,也如两尊抱着箱子的石雕。 远处那群嬉闹玩耍的懵懂孩童乍然收声,一对对好奇的清澈眼儿全往这头望过来。 昨夜一场大雨后,今日的晨风有些扑人。 凉浸浸的寒意扫过面上,顾春这才如梦初醒:“我怎么你了?” 树下那几尊石雕也像是才活了过来,全都聚精会神地张着耳朵,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李崇琰没空搭理那些围观旁听的,带着满心的气恼与委屈又吼了一句:“你明知我我等了你整夜,你却没有再回来!” 还说什么童叟无欺小旋风,根本是个毫无义气c不守信诺的骗子! 他昨日分明对她说过,他只信她!他会等她回来! 那时这混蛋分明也应下的!却将他丢给旁人就消失不见了! ——你明知我我等了你整夜,你却没有再回来! 这一句吼得格外痛心,树下那几人是听得格外清楚的。 心思各异的几人面面相觑,脑中不约而同地补足了几十页纸的话本子桥段,惊得下巴都快落一地了。 在李崇琰委屈与恼怒的瞪视中,顾春蓦地转身就要往里走,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竟还想赖账的吗?!” 在众人一脸“顾春,你究竟对殿下做了什么?!”的震惊中,顾春茫然地回头瞧瞧李崇琰拉住自己的手,又茫然地抬起头—— “这个段子好,我得赶紧记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春儿,你站住。”司凤池步出树荫的遮蔽,向门口僵持的两人行来。 若要细细论起来,司凤池与顾春算是平辈。 可她较顾春年长近十岁,又执掌偌大的团山司家,在同辈人中算是声望最高的年轻人,是以无论四大姓的哪家子弟,大多都并不会当真拿她当平辈对待。 顾春自也不例外。 李崇琰惊讶地发现,自司凤池出声唤了她之后,她当真立时就收了脚步站定。 这情形让他空空的脑子里即刻又添进了一笔新的认知:在团山,这位司家家主说话的分量,显然是远远大过一位皇子的。 “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司凤池过来之后也不啰嗦,直截了当对顾春道,“奉陛下口谕来团山暂居,两年。” 两年?!这 顾春瞪圆了眼,诧异的目光在司凤池与李崇琰之间来回逡巡。 一位尚未封王的皇子,莫名其妙被扔到边陲之地暂居两年,这几乎算得上是被流放了吧? 司凤池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未尽之言,眼含警示地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缓声又道:“眼下我得去忙明日茶神祭典之事,春儿你先替我领殿下在本寨认认路。” 又转向李崇琰道:“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顾春即可。我先叫人带隋峻与燕临去接手凉云水榭,接下来的日子,殿下便暂居在那里吧。” 凉云水榭是司家名下一处极精雅的宅子,背山面水,景致极好。 “后续的事宜,待我忙过了这几日再与殿下磋商,殿下以为如何?” 此时的李崇琰像换了个人似的,目光沉毅地对司凤池点点头。 一头雾水的顾春见这两人在高深莫测的目光交会中莫名达成了共识,忍不住软声抱怨道:“凤池姐,我也是很忙的” “别废话,”她的话音未落,司凤池立刻伸出三个手指压在她的唇上,浅笑着略扬了下巴,“接不接?” 被她按住唇的顾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眸骨碌碌一转,随即干脆地伸出手掌,五指张开。 “成交。”司凤池满意地点点头,利落转身下了门前石阶,带着隋峻与燕临向凉云水榭去了。 待他们走远,李崇琰才皱眉向顾春询道:“方才,你们是在我眼前达成了什么交易么?” 心满意足的顾春笑眯眯地答道:“凤池姐的意思是,这趟活她出价三两银子,我还价五两。” 她上一本小话本子卖给青莲书坊才得了不到二两银呢,眼前这笔买卖划算,新的小话本子晚两天再接着写也不亏的。 就在李崇琰的眉头越皱越紧时,门口的叶行络站在一堆箱子前愤愤叉腰喊道:“顾春!你聊完没有?聊完就赶紧过来帮忙!” “请殿下先自个儿进去找地方坐会儿吧,”顾春抬手向屋中一指,举步就往叶行络那里去,口中软声笑应道,“叶行络啊叶行络,我分明是个娇气的文人,你怎就那么好意思支使我做这种粗活呢。” “我怎就忍不住想要呸你一脸呢,”叶行络没好气地笑着翻了个白眼,自地上抱起一个箱子,“你” 然后,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据说是九皇子的人竟也跟着顾春过来,一言不发地抱起了一个箱子。 顾春也是一惊,呆滞的目光与叶行络暗暗交汇—— 这位殿下未免也太不像殿下了。 跟那些话本子里写的皇子们,一点都不像。 收好那些箱子后,顾春匆匆上阁楼换了衣衫,简单梳洗一番后,随手拿了两个青团便领着李崇琰去认路。 “呐,分你一个,”顾春随手递了一个青团给他,边走边吃,“凤池姐并不知你失忆之事,对么?”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中忽然多出来的那个青团,闻言只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若不想吃”顾春扭头见状,以为他是不放心来路不明的食物,便伸过手去摊开掌心,“那还我吧。” 一听她这样说,李崇琰当即毫不犹豫地拿起那青团咬了一口:“不还。” “你为何不愿让凤池姐知道你失忆的事呢?”顾春倒也不计较,只是一路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她会帮你的。” “我也不明白,就觉着不能被她知道,”李崇琰两口将那块青团吞了,“看在这团子的份上,就不计较你昨日言而无信之事了。” 顾春翻了个娇娇的白眼,撇嘴道:“真是奇了怪了,隋峻与燕临不能知道,凤池姐也不能知道怎么我知道了就没关系呢?” 李崇琰认真地盯着她的脸沉吟半晌,得出一个结论:“大约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杀气,而你你看起来最弱。” 顾春不是很认真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却并没有真的生气。 自方才从司凤池口中得知陛下令李崇琰到团山暂居两年后,她便隐约能明白这人为何会失忆了。 一个皇子,被皇帝老子一道口谕就扔到边陲山野,除了两名护卫之外像是什么也没给,很明显是放弃他了。 虽不知这位九殿下是做了什么事不招他那皇帝老子的待见,可这真挺惨的。 见顾春面色有些沉重,自知失言的李崇琰立刻闭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旁,时不时拿眼角余光偷觑她的神色。 顾春瞥见他那自知理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立刻转了个话题,边走边道:“昨夜我回来找了凤池姐之后,她说你的事情她会处理,不让我跟着去不是我骗你。”事关“童叟无欺小旋风”的声誉,此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见她神色转暖,李崇琰这才放下心来。 “也就是说,即便昨日你就知我是个皇子,但只要那位司家家主发话不让你再下山,你也是不会再来见我的,对吗?” 顾春点点头,不太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在这个地方,司家家主可以号令所有人,对吗?” “你一个失忆的人,条理未免太清晰了,还层层推进咧,”顾春笑得直摇头,终于明白他真正想探知的是什么了,“你放心,方才凤池姐说了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我,我自然会知无不言。所以你也别一点点试探了,想知道什么就直说。” 猝不及防被拆穿的李崇琰有些尴尬,只能假作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道旁的宅子。 顾春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领着他继续往前走:“团山由司c叶c江c卫四族共管,这四家的家主说话的分量是一样的,我们都得听。” “哦,那你是哪家的?”李崇琰忍不住好奇地又扭头觑她。 “叶家的,家主叶逊是我师父,叶家在本寨有些茶地,但主要靠行医为生。哦,对了,在济世堂替你开药的那个大夫,叶盛淮,是我师父的儿子。” 顾春又想了想,索性将其他三家也一并说了,“司家家主你见过了,她家在山下是做消息买卖的,江湖上许多人都会找她家买消息;江家做水路生意,卫家做陆路生意,反正就是南货北卖,只要能赚钱的货物就来回倒腾。” 李崇琰认真得仿佛一个正受教的初学蒙童,一路听着顾春细细讲着这里的一切。 虽自屏城到团山脚下不足十里,可山上的团山本寨与屏城却像是两个天地。 顾春一路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恍惚起来。 原来,她对团山,竟已这样熟悉了。 “今日就先说这么多吧,”李崇琰忽地停下了脚步,略低头看着身旁的顾春,“你若一次说太多,我记不住的。”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怕她一次将所有事说完后,就会像昨夜那样将他转交给别人,然后就消失不见。 顾春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自己光顾着哇啦哇啦说一大堆,都忘记这人昨日还一身高热带伤躺在济世堂呢。 “行吧,那我先领你回凉云水榭,下午你若有事,再让隋峻或燕临到我家来找我吧。” 李崇琰默默地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带到一边去了:“对了,先前我听司家家主说,什么茶神祭典?” “哦,对,”顾春笑着点头相邀,“就在明日,你若有空,可以一同去玩的。” 团山产茶,每年春分起就开始采摘明前茶青,采摘之前会有一个热闹的茶神祭典。 顾春一向觉得那个祭典就是本寨人自娱自乐的大庙会,根本就是将所有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c肆无忌惮的吃喝玩乐一整天,因为接下来的整个春季大家都会忙到没得玩。 李崇琰愣了愣,重重点头。怎会没空呢? 自他醒来发觉自己脑中空空的,他便极力保持镇定与冷静。可那种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的茫然与恐慌,仍会时不时冲破他的自我克制,如乌云般淡淡笼在他的心上。 昨夜司凤池的到来让他知道了自己是九皇子李崇琰,也从隋峻与司凤池的对话中侧面得知了自己是奉“父皇”的口谕要到团山暂居两年 可那道口谕并没有说,他到了团山该做什么。 眼下最值得庆幸的是,他虽不知接下来的两年该怎么过,但至少,这个叫顾春的姑娘告诉他,明日可以怎么过。 就这样跟在她身旁由她领着,走一步看一步,总比不知何去何从要好得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在领着李崇琰回凉云水榭的路上,顾春忍不住提出小小建议:“殿下,要不明日我领你去见见我师父?或许他有法子治好你。” 虽说昨日在济世堂时他就说过,他觉得若让别人知晓他失忆之事会有危险,可此时顾春却觉得,他若一直失忆下去,之后的日子恐怕会过得很难。 团山不养闲人的。虽说他是个皇子,却终究是个被他那皇帝老子闲置到边陲来,不知还要不要的皇子。 既他奉了陛下口谕要在此处暂居,以四大姓家主们多年来的一贯作风,想必也就客气这头几日。 “不见,”李崇琰皱起眉,满脸的不高兴,“我只是失忆,并非失智,时不时会想起一些事,靠自己也会好起来的。” “你又不是大夫,你说会好就会好?讳疾忌医,懒得管你。”顾春没好气地小声咕囔了一句,想着毕竟与他不熟,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两人本就并肩走着,她虽是小声嘀咕,却还是被李崇琰听见了。 “你”委屈的失忆殿下微恼,“凭什么不管我?” 嗯? 顾春觉得有什么事怪怪的,歪着脑袋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出所以然来,便妥协地叹了口气:“要管的要管的,毕竟五两银呢。” 说着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又拖着人往前走。 被拖着走的李崇琰倒也没挣扎,只是冷冷哼道:“哦,若是没有那五两银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废话!若没有那五两银,我此刻还在榻上睡我的回笼觉。 走在前头的顾春偷偷翻了个白眼,口中敷衍假笑:“怎么会呢,医者” “闭嘴,别想又占我便宜。” 顾春讶异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旋即尴尬地笑着放开他。 原来昨日他听见了。 一时语塞的顾春正不知该如何圆场,就见石头长街上迎面行来一位灰衣青年。 她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扬声对灰衣男子笑道:“钊哥,你几时回来的?” “刚进寨,”灰衣青年卫钊面带温和的笑意徐徐行来,淡淡瞥了李崇琰一眼,“沙毂禅衣南军的?” 南军。 李崇琰脑中猝不及防地浮起一些画面,不过他面上极为镇定,只平静地回视着卫钊的打量。 顾春先是一愣,扭头瞧见这家伙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辨不出喜乐,不禁在心中大呼佩服。 难怪连司凤池都没瞧出这家伙失忆了,真能装。 “钊哥,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嗯,凤池姐带回来的,”顾春向卫钊笑笑,又对李崇琰道,“殿下,这是卫钊。” 李崇琰眸底闪了闪,却什么都没说,只对卫钊颔首致意。 卫钊仍旧温和地笑着,也颔首回礼,又对顾春道:“晚上你与叶行络一道过我家宅子来喝酒吧,叶盛淮与江瑶也要来的。” “好,正巧有事想请教你。”顾春冲他挑了挑眉,笑意神秘。 “你尽管问,我却未必会答,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钊哥,做人防心不要这么重呀”顾春作势替他掸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可掬地眯眼道。 “哦对了,正巧我也有事要找你,”卫钊并未被她这狗腿的架势打动,唇角的笑意愈发温和,“听说,昨日傍晚有人强闯了寨门。” 不明所以的李崇琰余光瞥见身侧的顾春闻言,立时垂头丧气地垮下了肩膀。他的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顾春可怜兮兮地低头向卫钊认罪:“是我。” 昨日一时情急c热血上头此刻回想起来,她也不懂自己当时是在急个什么劲。 总之,未出示令牌便强闯了寨门,这事确实坏了规矩,她就知道只要卫钊回来,早晚都会追究的。 “敢作敢当吗?”卫钊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是向着顾春去的,可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觑着一旁的李崇琰。 李崇琰虽听得云里雾里,却隐约觉出顾春仿佛要有麻烦,正要开口,却被顾春打断。 “自是敢作敢当的,”顾春深吸了一口气,倏地抬头对卫钊道,“钊哥,你发话吧。” 卫钊赞许地点点头,轻笑:“幸亏只是闯的前门,倒不算太大的过错。就一百斤吧。” “成交,”顾春重重叹气,“多谢钊哥,我先领殿下回凉云水榭了。” 各怀心事的顾春与李崇琰一前一后地走了半晌,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顾春瞧见迎候在前头的隋峻与燕临,这才回头对李崇琰笑得有气无力:“殿下,那我就先回家了。你身上还有伤,记得让他们帮你换药。” “你”李崇琰心中烦乱,自千头万绪中最先理出的一件事是,“不要称我殿下。” 可你本来就是殿下啊。 顾春抬眼瞧了瞧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吧,李崇琰。” “方才卫钊同你说的一百斤,是什么?”李崇琰决定暂不与她计较这仍显生疏的称呼,转而问起另一桩。 “哦,那个啊。就是昨日傍晚我回来找凤池姐,一时忘了规矩,进寨门时没有出示令牌,”顾春倒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本寨的出入防务是归卫家管的,卫钊方才的意思是,我得在清明之前摘一百斤茶青,算是小惩。” 见李崇琰满面自责,顾春赶忙安慰道:“不怪你的,是我自己大意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好几年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觉得有些丢脸罢了。 李崇琰抿了抿唇,又问:“那卫钊是卫家家主?”他还记得先头顾春说过,司c叶c江c卫四家的家主说话是一样的分量。 “眼下还不是,”顾春缓缓摇头,心中小有郁闷,“但他是卫家已定好的下任家主,如今卫家的许多事务都会交由他来决断哎,他对我算是手下留情的了。” 不过短短半日,李崇琰脑中却突然被塞进大量看似杂乱无章c毫无关联,实则又在影影绰绰中环环相扣的讯息。 可这些事加上他自己脑中时不时浮现的零碎画面,便错综复杂到如乱麻一团。 此刻他听见顾春因为昨日帮自己跑这一趟而要受罚,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却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的自责模样,顾春于心不忍,低声笑道:“没事的,真不怪你。我就是许久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有些低落我回去睡一觉就会好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见隋峻迎了过来,顾春与他闲叙两句后便告辞回家了。 顾春回到居处时已是巳时,进去见叶行络正在灶房准备午饭,她便倚着灶房门框望着叶行络发呆。 叶行络一边炒着菜,扭头见她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挑眉笑道:“看你那模样,是愁着你那五两银不知该怎么花?” “我装瓷罐子里,没事就拿出来晃晃听响。”顾春闷闷哼了一声,自己也笑了。 她那瓷罐子都快装满了,只怕最多到今年冬天,就会因为装得太满而晃不出声了。 叶行络转头自柜中取出一个空盘子来,“那位殿下,是冲你来的?” “怎么可能,我之前又不认识他,”顾春不以为意地笑笑,“晨间你没听凤池姐说吗,他是奉陛下口谕来的。” “凤池姐说什么我没听见,我只听见那位殿下说,他等了你一整夜。” 顾春没好气地笑着,隔空作势朝她踢了两脚:“小小年纪不学好,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瞎听!” “谁在跟你小小年纪,我是你师姐!”叶行络也隔空冲她挥了挥手中的锅铲。 “那花芫还是我师姐呢!” 两人莫名其妙地斗了几句嘴之后,叶行络将烧好的汤盛出来,顾春便自觉地去盛了两碗饭。“对了,卫钊说,晚上叫咱们去他那里喝酒,叶盛淮与江瑶也要去的。” 叶行络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饭碗坐下,又好奇地问道:“那位殿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顾春扒了一口饭,含混应道,“仿佛是他皇帝老子不要他了,反正挺惨的。” 失忆了也不敢让别人知道,真挺惨的。 叶行络撇撇嘴,埋头吃饭:“想想也是,他一个皇子,在咱们这里能做什么?团山不养闲人,只怕他惨的日子还在后头。” 顾春不再作声,只闷头吃饭,可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后悔。 一想到李崇琰之后的两年可能会过得举步维艰,她的良心就隐隐不安。 此刻认真想想,若昨日她没有回来找司凤池,失忆的李崇琰或许根本不会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地是团山。而隋峻c燕临虽知情,但若李崇琰没发话,他们大约也是不敢擅自决断什么。 若将来他在团山始终寻不到立足之本,又碍于陛下口谕不能擅自离开 他会不会赖着让她养啊?! 细思极恐的顾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顾春是个只要吃好c睡饱就没烦恼的姑娘,吃过午饭后睡了约莫个把时辰,再醒来时就觉得先前忧心忡忡的自己是杞人忧天。 正所谓今朝有闲今朝闲,明日愁来明日愁。若是天塌下来时不巧没个倒霉催的高个子在,那大不了就将天当被盖嘛。 眼看天色还早,李崇琰也并未派人过来找她,她便低声哼着小曲儿,慢条斯理地下阁楼去煮了茶。 片刻后,她施施然端了茶盘重又上了阁楼,这才不紧不慢地取出笔墨纸砚,在窗下的桌案前坐下,一边研墨,一边翻看着自己前些日子写好的新稿。 山间午后的闲散光阴被茶香浸润出清雅从容的味道,春阳晴光自半掩的窗中漏进来,嫩如金色,软如丝。 作为一名扑街话本子作者,顾春在写每本新稿时,都是怀抱着“这回定要写出传世之作”的宏伟愿景去的。 虽说将近一年过去,她仍旧没能摆脱本本扑街的命运,可这并不能阻挡她力求上进的心。 原本已润色过好几遍的那份手稿,此刻再沉心细看,竟又觉得不是太好了。 想起青莲书坊的鉴稿先生说她的本子“不够香/艳”,顾春半眯起美眸单手托腮,口中衔着小茶盏上下轻晃,冥思苦想着香/艳之法。 唔衣褪半含羞,似芙蓉,怯素秋;重重湿作胭脂透,桃花渡头,红叶御沟?嘿嘿嘿 要不就枕上不妨频转侧,柔腰偏解逐人弯?嘿嘿嘿 傻笑半晌后,顾春放下茶盏摇摇头,叹气又撇嘴。 其实说穿了也不过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谁还没见过猪跑是怎么的?自打转行做话本子作者之后,她也算得上勤勉,简直可以不要脸地宣称自己“读书破万卷”了。 什么宫体诗c避火图,甚至一些该看不该看的本子,她都是本着向学之心认真研读过的怎么一轮到自己提笔,就始终只能写到“执手,上榻,吹灯”就没了呢?! 真是不像话呀不像话。 百思不得其解的顾春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稿啧啧皱脸半晌后,顺手铺开一页新纸,提笔蘸墨。 哪知才写了十来个字的光景,外头就忽地响起一阵鸟叫声。 她手上顿了顿,一不小心在纸上落下墨点。 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轻哼一声,抬臂往砚台边沿膏了笔,又接着往下写。 窗外那扰她心神的鸟叫声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长短相间c有来有往,全然停不下来。 顾春心浮气躁地搁了笔,嘟着脸靠向椅背,忍不住还伸腿往桌脚蹬了两下。 鸟叫声持续来来回回。 嘿!还聊上了是吧?! 微恼的顾春猛地站了起来,躬身将半掩的窗户推开,略探出头去,糯甜的嗓音似一把糖刀划破晴空—— “想死一死是吗?我家的‘三步倒’特!别!灵!能多走一步都算我叶家欺客!” 她这一嗓子吼出去竟立竿见影,霎时之间便只闻细微虫鸣。 哼,无胆匪类。 顾春满意的撇撇嘴,正要退回去,垂眸却见隋峻满面焦灼地向这头行来。 “峻哥,下午好呀。”她缓缓扬笑冲他挥了挥手。 见隋峻远远抬头望过来,顾春也不等他应声便缩回去将窗户关了,顺手收起了桌上那些手稿放进抽屉里,转身下了阁楼。 待她迈出自家门槛时,隋峻也已走到跟前来:“打扰姑娘午歇了” “都快申时啦,哪有人午歇这么久的。”顾春不以为忤地笑笑,转身将门关上。 上午她对李崇琰说过,若午后还想接着出来认路,派人过来寻她便是。先前她虽在写稿,其实也不过就是在等着李崇琰派人来唤她,是以隋峻的致歉让她觉得有些突兀。 “殿下交代过今日不许再打扰姑娘休息,”隋峻急急道,“只是殿下不见了!” 顾春傻眼:“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午时过后,殿下说他要独自出去走走,本来我与燕临要跟着的,殿下却说他只想独自清静,并不会走远。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殿下也没有回来,我与燕临在凉云水榭附近找了好几圈都没找着人。” 顾春一听也皱眉了。 毕竟李崇琰身上还有伤,又不记得太多事,初来本寨也不认得路况且他根本不知,团山本寨看似平常,内里却到处机关重重 有短有长c音韵起伏的鸟叫声再度弱弱响起。 隋峻见她只是垂眼望着地面发怔,一时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便焦急地开口请求:“姑娘可以领我去见见司家家主吗?或许司家家主可以派人帮忙找” “这点小事哪值当惊动凤池姐,”顾春乍然抬头横他一眼,“你当司家家主很闲吗?” “殿下的事怎么会是小事!”隋峻有些怒了。 顾春扬声打断他:“喊什么喊?我知道他在哪里了。你回凉云水榭去等着,顺道把燕临也叫回去,别在外头瞎跑。” “我同你一道去。”虽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隋峻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便敛好面上神色,立时又低眉顺目了。 “少废话,回去等着。” 她说这话时面上神色并无波澜,只是微扬了声调,隋峻却无端感到一股淡淡威压扑面而来。 春日午后的天空澄澈如洗,极目可见青山连绵妩媚。 顾春匆匆往本寨东面的后山方向行去,半道遇见晨间在她家门口瞎胡闹的那群小孩,正在主街上追逐嬉闹。 因明日是茶神祭典,寨中大人们此刻多在家中忙碌准备,这群孩子照惯例是可以在外头撒欢疯玩一整天的。 “豆子,你过来。”顾春眼前一亮,冲其中一名六七岁的小童笑眼眯眯地招了招手。 被唤作“豆子”的小童立即撇下同伴们,气呼呼朝她跑过来,极为不满地大声纠正:“我有大名的!” 顾春并不搭他这茬,一把牵了他的手,扬眉甜笑:“借你用一下。” 毫无防备的豆子忽然被她牢牢抓在掌心,立刻在原地来回旋着小身板试图自救,半晌后发现挣脱不得,只能停下站好。 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片刻后抬头,拿澄澈稚气的眸子坚定地望进她的眸底。 “不干。” 这拒绝可以说是十分言简意赅c干净利落了。 顾春却毫不气馁,笑眯眯地弯腰与他平视,伸出纤细的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盒小蚫螺酥。” “成交!”豆子闻言,小脸上立时绽出比阳光还亮的笑,先前的那份坚定拒绝毫不犹豫就化为尘烟了。 愉快达成交易的一大一小牵着手,七拐八弯进了小巷。 石板小巷逼仄曲折,两侧是石片高筑的围墙,层层铺叠,坚固非常。 团山本寨依山势而建,前以碧水河为屏c后倚团山为障,其规模之庞大,布局之精巧,远远超乎外人想象。 寨中房屋多以三合院c四合院相套,各家居所看似自成体系,实则以主街及旁侧的数十条分支巷道暗暗勾连成片。 各支巷皆仅有一处“生门”可通主街,若用心细查便会发现,此乃极易构成“关门打狗”之势的布局。 这便是先前顾春让隋峻与燕临不要乱跑的缘由之一。 对不熟悉本寨的人来说,若一不留神独自进了支巷,便如进八卦迷宫。那些石径幽巷看似恬淡安然,实则壁垒森严,处处潜藏杀机。 顾春牵着豆子熟门熟路地在巷中穿梭自如,不多时便寻到了困住李崇琰的那条支巷。 巷子尽头,李崇琰正被一名身着绀青色大襟长衫的中年汉子堵在巷中死地,周围是半人高的回雁形连击阵。 中年汉子以逸待劳c死守生门,李崇琰在回雁阵中虽尚算得游刃有余,却始终无法破阵而出。 “司凤林,欺负谁呢?” 顾春的声音让李崇琰有片刻闪神,那中年汉子司凤林趁他闪神看向顾春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抬手扣住了他腕上命门。 乍然被扣住命门的李崇琰倒无惊慌之色,只当即收势不再轻举妄动。 原本背对顾春来处的司凤林既已得手,便脚下一踢将那回雁阵收起,这才转身咧出一口大白牙。 这司凤林满面朴实黝黑,活生生一张欺人眼目的庄稼汉脸,惟有那对烁烁精光的虎眸可证,此人胸中自有锦绣乾坤。 在瞧见顾春手上牵着的豆子之后,司凤林顿失笑意,抬手指着顾春暴喝:“放开我儿子!” 扣住李崇琰腕间命门的那只手却无丝毫松懈。 顾春并未被他那炸雷似的吼声吓到,满面云淡风轻的假笑,“那你也放开我” 她略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放开我的人。” 话尾软软落地,却掀起满场无声的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司凤林虎眸瞪大如铜陵,李崇琰俊颜酡红如落霞。 就连她身侧的豆子都忍不住惊讶抬头望向她。 顾春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冲司凤林抬起了下巴,并指了指身旁的豆子。 在这沉默的目光相持中,一阵鸟叫声打破巷中对峙的死局。 “你的人?”司凤林收回心神,扫了李崇琰一眼,对顾春撇嘴道,“可那些鸟说” 顾春索性冷笑着将豆子抱了起来—— “司凤林,究竟那些鸟是你朋友,还是我是你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顾春的质问果然叫司凤林迟疑了。 见他神色松动,她又补上一记:“你竟宁愿信那些鸟,也不信你的朋友?!” 司凤林眉目间浮起懵懵然的犹豫。 “好生想想,是谁总给你送酒喝?谁总给你肉干吃?” 豆子虽年纪小,可毕竟是有些分量的。抱着他才没一会儿,顾春就觉臂上沉得慌,便将他腾了腾,挪了另一只手臂托着。 被人扣住不敢乱动的李崇琰面上红晕未褪,却始终沉默地盯着她。见她这动作,不禁眉间微蹙,抿了唇,最终还是忍住没出声。 司凤林却忍不住了:“你c你仔细着!别把我儿子摔了” 顾春抱着豆子重重一哼,板着脸又问:“想起来没有?” “啊,上回你送来的那个肉干,同别人家的不一样很好吃”亲眼确认儿子安全无虞后,司凤林的思绪又被她牵走,立刻想起了肉干的滋味。 “废话,那是我做的,能不好吃么,”顾春扬唇,“往后还是不是朋友了?” 司凤林吞了吞口水,狂点头。 “既还是朋友,那你赶紧放人吧。” “你”司凤林抬眼望天,认真地想了想,“你先放了我儿子。” 好嘛,还学人使诈呢?呵呵。 看穿他心中那点幼稚的小伎俩,顾春挑眉嗤笑:“我拿你儿子换他。” “那肉干就c就没了?!”司凤林痛心疾首地瞪大了眼。 “要肉干还是要儿子,”顾春没好气地拿白眼觑他,催促道,“赶紧选,我忙着呢。” 左右为难的司凤林一时很难决断,瞧瞧被自己扣住的李崇琰,又望望被“挟持”的儿子,最后仰头咂摸着嘴,细细回想了一下肉干的滋味。 末了他重重长叹,满怀英雄末路的悲怆与不甘,万分沉重地忍痛咬牙:“儿子。” 语毕,扣在李崇琰腕间命门的手劲略松,另一手自后面抵着他的肩,推着他往顾春面前走过来。 “把你那爪子拿开,”顾春见状嗔目,“他肩上有伤的!” 司凤林忙不迭放开抵在李崇琰肩上的手,惊慌讷讷道:“好我不推他c不推他。那,肉干你是不是也得给一些?”另一手也赶忙松了。 重获自由的李崇琰暗暗舒了一口郁气,闷着张绯色未散的脸低头行了两步。 顾春这才将豆子放下地,抬手扯了李崇琰的衣袖将拉到自己身后。 豆子过去抱着司凤林的腰脆生生叫了爹,司凤林高兴的咧着嘴揉了揉他的脑袋。“玩儿去吧,可别再被坏人捉住了。” 意有所指的目光暗暗瞥向顾春,旋即又心虚地撇开头,假装并没有当面说别人的坏话。 豆子乖顺点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再度抬起小手臂抱了他的腰,这才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转身朝巷口奔去。 小蚫螺酥到手,真呀么真高兴。 此刻顾春也懒得再搭理司凤林,拖着一脸懵圈的李崇琰也往巷口去。 司凤林见她这架势,闪身扑了过来。 原本懵着圈的李崇琰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当即回身封死所有可以扑向顾春的线路,想也不想地就应手拆了司凤林的招。 才觉有异的顾春止步回头,见这两人须臾之间又莫名其妙交上手了,便懒洋洋翻着白眼:“差不多得了啊。” “别忘了肉干!还有酒!”司凤林急急撤了掌风,倒退两步,扬声强调,“说好还是朋友的!” 见他收势,李崇琰也默不作声地郑重退后,以示和气。 顾春哭笑不得,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拍上额角,软声应道:“肉干得现做的,等我有空再说吧。” “你在忙啥大事?”司凤林生怕她使拖字诀,气鼓鼓质问道。 顾春忽然计上心头,不动声色地再度将李崇琰扯回身后,抬眼对司凤林笑得无奈极了:“卫钊罚我摘一百斤茶呢。” “就你那德行,一天摘二两,摘到冬天剪枝了都不够一百斤!”司凤林急得团团转。娘喂,形势不妙,这要啥时候才吃得上肉干啊? “那我有什么法子,”顾春暗暗抬肘碰了碰身后的李崇琰,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多嘴,“卫钊都发了令了。” “我帮你!”司凤林义薄云天地挺起胸膛,“我c我帮你摘十斤” 团山本寨的人都还记得,就在几年前,司凤林还是与司凤池旗鼓相当的家主人选。 只是司凤林玩心更重些,司家最终推了沉稳的司凤池上位。 不过这对司凤林来说不是坏事,毕竟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毫无负担地吃喝玩乐。 然而,三年前司凤林的妻子骤逝,这突如其来的暴击使他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时不时出现心智混乱的症状。顾春的师父叶逊曾亲自替他诊过脉象,最终也只能摇头叹息,言道他是心病太甚,药石罔效。 好在他并不胡乱伤人,只是时常拿些机关阵法出来随处乱放,逮谁逗谁玩,倒也没什么恶意。 “他是机关高手,你往后躲着他些。”顾春回头四下瞧瞧,口中叮嘱道。 “好,”李崇琰乖乖点了头,又喃喃疑惑道,“他的儿子”仿佛与他并无相似之处。 顾春抬手挠挠额角,轻声笑道:“你倒眼尖。那是卫钊的儿子。” 嗯? 李崇琰显然有些惊讶。方才那孩子亲昵地环住司凤林,大声叫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 “贵宝地当真是”李崇琰憋了半晌,讷讷吐出四字箴言,“地灵人杰。” 那孩子瞧着也没多大年纪,满眼的孺慕之情却是情真意切c感人肺腑,简直浑然天成c毫不做作必成大器啊。 猜到他心中所想,顾春边走边笑:“他心智混乱后总以为自己是有孩子的。团山人貌粗实细,都能体谅。各家大人对小孩子们交代过,平日里见着他就当他是真的爹。” 有时她甚至疑心,司凤林或许也知道孩子们是在哄他开怀,他便顺着众人的好意,还不定谁哄谁呢。 石头主街上阳光静谧,有毛茸茸的大狗趴在道中轻晃着尾巴晒太阳,见两人行来也只是懒洋洋抬了眼皮瞧瞧,眼光和善,毫无恶意。道旁两侧偶有几户院门洞开,却始终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两人一路闲话着,在顾春的追问下,李崇琰细细回想,最终理分明了他是被司凤林故意使坏引入支巷困进阵中的。 说着说着,李崇琰蓦地又面颊飞红,惹得顾春奇怪地扭头瞥他一眼。 “怎么了?” “你方才说我”李崇琰转开头认真地瞧着道旁两侧的院墙,口中含糊道,“说我是你的人” 声如蚊蝇,气若游丝,做贼似的。 顾春好笑地轻推了他一下:“我又不好在他面前提凤池姐,他若知道你是凤池姐带回来的人,难保不会玩心又起。没要占你便宜的。” “不是。” “什么不是?”顾春一头雾水。 李崇琰却抿唇不再解释,继续专注地打量道旁的院墙,心中却非常固执地坚持,自己才不是司凤池带回来的。 明明就是就是 见他一直盯着道旁的那排院墙,顾春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指了指,细细解释:“像这样雕花垂拱石门的院子,大多都是江家与卫家的。若你瞧着门上挂了这样的镶玉铜锁,那就表示这家主人全都出门跑货了。” 李崇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先前那个小孩去而复返。 “春儿,咱们可说好的啊!”豆子跑得满头热汗,小脸红扑扑冒着热气。 “没忘呢,明日你一早就来我家,”顾春随手抽出一条素巾子替他抹去满头汗,“你替我再跑一趟凉云水榭,去跟那里的两名黑衣人说,我找着殿下了,叫他们别急。” 李崇琰目光古怪地瞧着她的侧脸,见她只顾着弯腰与那小孩说话,便闷闷转头又去瞧道旁的石墙。 豆子稚气的小脸上又泛起亮瞎人眼的光芒,伸出小手:“那两盒?” “成交。”顾春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小蚫螺酥,当即痛快点头。 又赚一盒的豆子心满意足,再次风一样地离去了。 李崇琰虽不知那小孩说的两盒是什么,却也大约能猜到应当是顾春向他许了重利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怪。”他噙笑摇头,连小孩子都好像与别处不同。 咦?别处的小孩子什么样? “怪是怪了些,却都不是坏人,你安心就是。”顾春随口答了,将那张素巾子重又收好。 忽然之间,李崇琰如被定身,怔怔盯着道旁院墙上的某一处:“这里为何叫团山‘本寨’?” 顾春被他问得一愣,又听他轻道,“若我没猜错,既有‘本寨’,那就该有副寨才对。” 庸医顾春生平就见过他这么一个失忆之人,虽然这个失忆之人的种种表现总让她觉得离奇,也只好姑且信之了。 “团山上除了本寨之外,还有二十处副寨,与本寨隔山相望” “那些副寨与这里一样,分别占据着团山山脉上的每一个制高点,对吗?” 顾春目瞪口呆,半晌后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十字箭孔,”李崇琰指着那院墙上的一处,回头看着顾春,满脸纯良,“每家院墙上都有这种十字箭孔。这是防御用的,普通的山民聚居之地,理当不必如此。” “在到屏城来之前,我仿佛是在军中所以,这是防御用的十字箭孔,没错吧?”他面上隐有得意,像个等待夸奖的学童。 见顾春惊得合不拢嘴,李崇琰甚觉有趣,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般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轻轻推上去合起。 顾春觉得—— 今日的阳光有些鬼,竟烫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本章补全) 明月惊飞鸟,清风过枝头。 当夜,卫钊在家中摆下酒菜,邀了顾春c叶行络c叶盛淮及江瑶来聚。 这五人打小就总爱混在一处,感情甚笃,不是血亲胜似血亲,此次卫钊与江瑶出门跑货近两月才回来,几人也算小别重逢,场面自是热络得很。 虽说上午才一照面顾春就被卫钊罚了要摘一百斤茶青,不过公归公c私归私,顾春倒也不记什么仇,一坐下就先与许久不见的江瑶嘻嘻哈哈聊上了。 豆子急着出去找小伙伴玩,懒得应酬这几个大人,一声不吭地埋着小脑袋,大口大口猛刨完整碗饭后,拿了小玉马就往外跑。 没了小孩子在,几人愈发不拘束了。 洒脱惯了的江瑶更是索性反手撑在身后,右腿踏在长凳上,单手拎了小酒坛子轻晃,英气逼人的眸中有昭昭华彩。 叶盛淮举了酒盏笑问:“阿瑶这趟是怎么的呢?按说走水路理当更快,怎么拖到跟钊哥同一天抵返屏城了?” 这趟出门,江家的船队走水路前往翊州,而卫家的商队走陆路去京师,是同一天启程的。按说水路比陆路快,且翊州与屏城的距离也比京师要近,怎么算都该是江家的船队先回来才对。 他这一问,众人都停杯投箸望向江瑶。 江瑶笑着摇摇头,先就着小酒壶喝了一口润润嗓,这才抑扬顿挫地慨叹道:“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哎钊哥你别看我呀,他们几个不知道缘由,你还能不知道?” 几道好奇求知的目光又齐刷刷盯着卫钊。 卫钊年长几岁,从前便是他们中的带头大哥,如今既已算卫家的半个掌事者,那兄长的派头就更稳了。 此刻见大家都等着自己答疑,他便温和笑言:“我掐指一算,定是船上那几箱黑火惹了麻烦。” 江瑶猛地一拍桌,激动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兼之手舞足蹈地讲起了在翊州的遭遇。 原来那几箱黑火早已报批翊州府,也拿到了关文,是板上钉钉的明路货。没曾想江家船队准备返回屏城那日,却又被漕运司的人扣住了,偏不认翊州府的关文。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拖了好几日才闹明白,竟是翊州府与漕运司不知在打什么肚皮官司,赶巧让她家船上那几箱子黑火成了由头。 顾春一惯对这些事是拎不大清的,便也不吱声,默默咬着鸡腿,时不时就一口酒,当听说书呢。 叶行络食指点着下巴皱眉道:“这好端端的,漕运司怎么就跟翊州府打上对台了?” 卫钊噙笑端起酒盏浅啜一口,似是在心中斟酌了片刻,这才说一半留一半的:“漕运司背后是二皇子,翊州府背后是五皇子,你说他们怎么打上对台的?” 当今陛下的子嗣不算昌盛,膝下也就是长公主李崇环c二皇子李崇玹c五皇子李崇珩,以及九皇子李崇琰这几位了。 那长公主李崇环十年前便因收复原州的赫赫战功封号“朝华”,就藩原州;而剩下的三位皇子皆已成年,据各路风声来看,怕是接下来就要封王。这分封之前嘛,自不免有些台面下的动静。 “虽说陛下正在行宫静养,可不是还有长公主监国吗?也不管管?”叶盛淮嗤笑撇嘴,对这乱糟糟的天家之事颇有不屑。 江瑶无奈笑叹道:“若是长公主没管,只怕今日我还回不来呢。” 团山毕竟只是边陲之地,向来也沾不上这些朝中事,又闲话几句后话题就扯到了一边。 “对了,春儿,你带回来的那位殿下” 卫钊才说半截,就见顾春一脸惊恐地瞪过来,手中的鸡腿都落碗里了:“冤枉啊!那不是我带回来的!” 虽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叶行络倒也好心地出言作证:“真不是她带回来的,是凤池姐倒贴五两银硬塞给她的。” 不明所以的江瑶立刻竖起了耳朵,兴致勃勃地盯着顾春:“哪位殿下?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 “九殿下”顾春咽下口中的那块鸡腿肉,又盛了小半碗汤,“我哪知道他来做什么啊。一开始是叶盛淮给人治病,让我去灌药;后来呢,他就拿出司家家主的令牌托我替他找凤池姐,我那时也不知道他是谁,见他穿着南军布甲,还当是军情紧急呢,就奔回来闯了寨门白喇喇被钊哥罚一百斤茶青。” 说着说着,她骤然忆起下午在无人的石头长街上,李崇琰突然伸出手指抵着她下颌的那一幕,竟就觉得下巴倏地发烫,渐渐直烫得她整个人都快燃起来了。 怪了,那家伙手上有毒吗? “说话就说话,忽然脸红做什么?”叶盛淮奇怪地看她一眼。 顾春顶着红到耳根的脸力持镇定地瞪回去:“喝了酒脸红不行啊?”奇怪,这种忽然心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说大家都觉得她怪里怪气的,可话题既扯到了神秘兮兮的李崇琰,便都又看着卫钊,等他解惑。 卫钊抬手挡住那几道好奇的目光:“我也是今早才回来,看我做什么。” “钊哥啊钊哥,你再也不是从前的钊哥了。”叶盛淮鄙视地摇头啧啧。 江瑶冷笑着再补一刀:“自从你一只脚踏上卫家家主之位,你就离咱们几个越来越远了!” 见叶行络与顾春也准备跟进嘲讽,卫钊一时也有些扛不住,只好咬牙道:“他自五年前就被下放至军中,先在长公主的原州军帐下,两年前到南军,军职不高不低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被勾起好奇的四人面面相觑,倒也没有逾矩再问。 静默片刻,叶行络忍不住一声悲悯轻叹:“眼看着二皇子和五皇子都隐隐已能与长公主分庭抗礼了,他却无声无息被丢到咱们这儿来” “真惨。”顾春咕囔一声,垂眸望着面前的酒盏。 难怪他会失忆。 或许什么都想不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春祭茶神的大典在团山是大事,二十个副寨的人们天不亮就得出发,务求在太阳升起前赶到本寨共襄盛举。 虽这日寨中一时涌进许多人,却也无人随意喧哗,倒也不妨碍什么。 只是本寨的孩子们早早便睡不老实,个个簇新盛装奔出家门,如驯不服的小马驹般四处疯跑嬉闹。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顾春在欢快的童谣声中醒来,半晌后想起今日是茶神祭典,这才强压了心中熊熊升腾的起床气,苦脸垂着脑袋,半眯着眼懒搭搭起床梳洗。 洗脸时无意间瞥到铜镜中的自己,那一脸惨青青的宿醉余毒简直无法见人,她顿时哀声叫道:“叶行络救命!快把你的胭脂c水粉c黛枝什么什么的借我使使啊” 她是个懒散性子,平日里把脸洗洗干净就算完事,便时常不记得添置这类物事。 可今日是盛会,总不好在副寨那么多人面前现眼,幸亏叶行络是行头齐全的。 同样宿醉的叶行络此时也才起身,听她吱哇乱叫,便打着呵欠开门探出头来,睡意惺忪地笑着应道:“你换好衣裳下来我替你捯饬吧就你那天残手,能把自己折腾成钟馗!” 顾春撇撇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半眯着朦胧的睡眼回到阁楼更衣。 年前为赶这春祭大典是特意裁了一身新衫的,此时倒也不必再费神穿什么。 拖拖拉拉地穿戴整齐,迷迷瞪瞪间她竟还记得梳个垂鬟燕尾髻。 下楼时听到叶行络已精神抖擞扬声在催,顾春口中懒懒应着声,半盲似地一路拿手巴着墙顺着声音蹭过去。 叶行络见她那副还没醒透的模样,也懒得与她搭话,隐着呵欠熟稔又利落地拿了胭脂水粉就一顿招呼,没费多大会儿功夫便替她打理好了。 感觉着仿佛已经完工,顾春奋力撑起眼皮,只见叶行络手执黛枝呆愣的立在面前,便有气无力地仰脸问道:“怎么了?” 杏红织锦霞绣响云纱衬得她艳色烈烈,困倦半掩的美眸中隐有水气,软软的嗓音甜津津沁得人心头发颤。 叶行络回神,骄傲又宠爱地轻捏她的脸颊一把,呲牙笑道:“美不死你!” 啊? “哦,你在夸我好看,”顾春慢腾腾地绽出一朵笑,眯眼见她去取柜子里的衣衫,这才发现她自己还没收拾好,于是懒懒站起来,“那我不等你了,还得去凉云水榭领人呢。” 叶行络取了自己的新衫出来,扭头笑着赶人:“滚滚滚,今儿一整天你都不许站我旁边啊!” 顾春耷着脑袋醒了会儿神,渐渐回过味来,便笑意顽劣地挑衅道:“偏要站你旁边,反正谁丑谁尴尬。” 语毕哈哈大笑,赶在叶行络扑过来打死她之前跑了。 防着叶行络尾随奔袭,她一路笑着跑到大门口,拉开门时却被吓了一跳。 原本坐在门槛上背靠门扉的李崇琰险些滚地,亏得他身手敏捷,摇晃两下后竟又坐稳了。 “殿李崇琰,”想起他昨日说过不让叫殿下,顾春急忙改口,“你大清早坐我家门槛上揉眼睛是什么意思?” 吓得她咧,这下当真算醒透了。 “因为你家没门墩儿”李崇琰抿唇忍着笑,嘀嘀咕咕着起身回头,话说一半却像被什么噎住似的瞪着她。 顾春疑惑地皱着眉迈出来,又顺手将门掩上:“什么门墩儿?” 李崇琰蓦地垂下眼帘,随手指了指在一旁唱童谣的那群小孩儿。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失忆,绝非失智,却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一股傻气,听着那群小孩儿唱童谣,便不由自主的坐到她家门槛上了总之这事没法解释。 “不是很懂你的哑谜啊,”顾春倒也没再追问,只是笑着走在前头步下门前石阶,“算了,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本章补全) 团山的茶神祭典主要是三项,敬茶王c请山泉c看地戏。 先由四大姓提前推选出一位家主作为当年主祭,带领众人向“茶王”表达敬意;接着在主祭的带领下众人会前往本寨西山请饮山泉水,并向山神感恩;最后便是众人在本寨的地戏台观看军傩戏。 因昨夜自卫钊那里隐约得知了李崇琰当下真正的处境,顾春一时也不知他此刻究竟想起多少,便只好先随意寻这些不甚要紧的闲话来说。 “我说,你打刚才就怪怪的,”顾春发现李崇琰时不时偷觑自己一眼,目光若有所思,索性扭了头正视他的目光,“有话就直说。” 哦,被发现了。 李崇琰避过她的注视,抿唇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弱声解释:“只是忽然觉着,仿佛从前见过你。” 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着唐突轻浮,可事实就是这样别扭。 前几日在屏城济世堂初见顾春时,他虽因她毫无恶意的言行举止而心生信赖,却并没有此刻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方才她立在门口,通身红裳烈烈的张扬艳色较头几日只稍有不同,却蓦地使他有了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春不以为意地敬他个白眼,噗嗤笑出声。 “没用的啊,我上一本话本子就是因为这种老套的桥段才扑街的,瞎套什么近乎?昨日不都说了嘛,不会不管你的。”做为童叟无欺小旋风,怎么也得等明日司凤池来结账交接过后,才算银货两讫嘛。 她这话说得李崇琰没法接,因为他想了这一路仍是头绪全无,不知这种陡然而来的熟识感是真的源于自己忘了什么事,又或者仅仅只是见色起意。 察觉他面露尴尬的迟疑,顾春立刻和善地换了话题:“对了,隋峻与燕临呢?怎没跟着你?” “我叫他们自行安排,不必跟着,”见她并未因自己先前给出的奇怪解释而生气,李崇琰答话时才稍自在了些,“我见司凤池与卫钊都似乎没有带随从的习惯,想来这里的规矩就该如此。” 昨夜他思量过,根据顾春的说法,今日是算是团山的盛会,众目睽睽的,他并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顾春点点头,心中稍稍有些为他松了口气。他比她想象中要通透得多,凭着这份谋定而后动的冷静,或许他很快就能融入团山的生活,这样的话,两年也不是太难熬了。 顾春时不时笑着与人群中相熟的人相互颔首示意,一路领着李崇琰到了茶王祠。 此时天光已大亮,茶王祠前人头攒动,却并不吵闹,相熟的人之间问候c寒暄或交谈皆克制且有序,这样的场面让李崇琰莫名亲切。 虽说司凤池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但显然还是命人照应着李崇琰,今日他身上穿的苍色大襟春衫是团山常见的男子衣衫式样,此时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倒像本就是这中间的一员。 “亏得凤池姐周到,否则若你今日还是穿的沙毂禅衣,只怕这些家伙要没心思敬茶神了。” 听见顾春的低语,李崇琰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团山不欢迎南军?” “若叫他们知晓你是出自南军,”顾春轻声笑着,明澈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徐徐道,“你立马就会见识到南军的名声有多威风。” 团山民风尚武,对南军又格外推崇,若今日忽然出现一位身着南军布甲的人,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围个水泄不通,敬茶王当场改成拜战神。 李崇琰显然不信,轻声笑哼:“小旋风,你又骗人了。在屏城时,你师兄并没有认出来我穿的是沙毂禅意,你也没有。” “我后来认出来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帮你?”顾春踮起脚朝前头望了望,才回头低声又道,“我们叶家是因习医的缘故,才对南军没有那么狂热。” 所以,整个团山,只有本寨叶家一脉习医,其余皆尚武? 片刻之间,李崇琰脑中似又有什么蛛丝马迹一闪而过,却被迎面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江瑶打断。 江瑶挥挥手算是向李崇琰打过招呼了,立刻凑到顾春面前,略浮夸地低声惊呼:“这平日里竟没察觉你怎么越长越像你师父了!” 唔? 李崇琰应声转头看着顾春。 顾春忍不住抬手朝江瑶脑门上一拍,压着嗓子咬牙道:“你傻啊?没听过外甥肖舅?!” “哦,对,叶家家主是你舅舅!”江瑶恍然大悟地啧声摇头,“都怪你总叫他师父,让我时常忘记他是你舅舅。” 因今年的主祭是江瑶的父亲,江瑶与顾春闲话两句话,就回祭台下帮忙打下手去了。 待江瑶走远,李崇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称舅舅为师父?” “因为,我不能和别人不同呀。”顾春眯眼笑答。 不知为何,她此刻明明唇角弯弯,李崇琰却只想到四个字—— 强颜欢笑。 十年前,九岁的顾春初到团山本寨投奔舅舅叶逊时,叶逊叮嘱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能和别人不同,否则我没法留你”。 因为早在顾春到团山之前,叶逊已正式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也就是说,按原本的规划,下一任的叶家家主,只需要在叶盛淮与叶行络之间抉择。 可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缘上离叶家更近的顾春,顿时让叶盛淮与叶行络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那年顾春遭逢家中巨变,行至团山这一路上已见过人情冷暖,虽年纪小小,却也隐约能体谅叶逊的为难之处。 一个九年后忽然来到跟前的外甥女,与自小养在膝下的养子养女,若真要凭着本心取舍,叶逊自是该护在自己子女那一边。 可叶家家主之下毕竟还有众多叶氏族人,当年的叶逊尚无十足把握力排众议,怕有朝一日族中会有人抬出顾春来与叶盛淮或叶行络打对台,到时必定引起叶氏的无谓内耗,后患无穷。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顾春必须尽量模糊叶氏血亲的印记,否则叶逊不敢让她在团山立足。 那时顾春已无处可去,团山叶家是她最后的希望。为了能顺利留下,她当即行了拜师礼,从此与所有济世堂弟子一样只称叶逊师父。 经年累月下来,众人也就时常忘记了,叶家顾春,原是叶家家主的亲外甥女。 先前叶行络之所以对着顾春上妆后的脸发怔,其实不为别的,只因叶逊男生女相,姿容偏艳,而顾春的长相本就与叶逊有三两分相似,上妆之后那平日里刻意模糊的血缘之亲便忽然如拨云见日了。 虽说叶行络那句“今日不许站我旁边”是随口的玩笑话,顾春当即也插科打诨抹了过去,可却也让她忽然警醒,在如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她绝不能与叶盛淮c叶行络并肩而立,需避免又引发叶氏族人多余的心思。 毕竟这十年她与叶盛淮c叶行络的感情也绝非假意虚情,况且,最重要的是,内讧,是团山四大姓都不能承受的恶果。 “你”李崇琰见她神色落寞,忍不住轻声关切道,“有心事?” 顾春回神,摆摆手向他感激一笑:“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一些缘由,总不能大大方方叫一声舅舅,偶尔有些失落又尴尬,没事没事。” 顾春已许久不去想这些,今日忽然被勾起心中隐秘,自有些淡淡的伤怀。不过,当她抬起手背压在唇上隐了个呵欠之后,这些弯弯绕绕的烦恼立刻又云消雾散了。 在江家家主的主祭下,众人过完敬茶神的祭礼之后,便又浩浩荡荡往西山去“请山泉”。 半道上江瑶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春儿,我刚刚听说今日十一寨有人要向咱们本寨的不知哪个姑娘‘喊山’呢!” 顾春一听也来劲了,眉眼俱亮:“我这么多年就没哪一次听过完整的‘喊山’!你快去打听一下在哪里喊!” “又不是跟你喊,蹦什么蹦,”江瑶急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小声些,“我再去探探,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跟着我走啊。” 猛点着头目送江瑶又蹿进上山人群的最前头,顾春才忽然想起身旁的李崇琰。 “呃,你你有兴趣一起去瞧瞧吗?”虽是询问,可她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毕竟她又不能撇了他自己跑去玩。 李崇琰想了想,见她那模样是真的很想去,便无所谓地笑着点了头,顺口问道:“‘喊山’是做什么?” “喊山求亲,”顾春笑得贼兮兮跟猫儿似的,“还是请求入赘的那一种。” 李崇琰边走边扶额,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团山人的日子过得未免也过于绚丽多姿,入赘竟还得用喊着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日照花影,风中有碎碎的鸟鸣。 在江家家主唱念“请山泉”的祝祷词时,众人便齐整地行了执手拜礼。 三巡礼毕,众人纷纷自山道旁摘下一匹箸叶折成锥形杯状,依次在泉眼中盛了山泉。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顾春递来的箸叶杯,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来,拿两手接着,”顾春捧着箸叶杯往他面前在递一递,笑意吟吟,“不说话,喝一小口就好。” 李崇琰顿时悟到这大约是什么祝福的仪式,便依言双手接过,神色郑重地浅浅抿了一口。 今日春分,山涧的泉水入喉微沁。 见他饮下那一口泉水,顾春伸出拇指与无名指就着他手中的箸叶沾了沾,朝他眉心虚虚一弹。 带着沁凉春意的水气骤然扑上眉间,毫无防备的李崇琰倏地紧闭了双目。 而后,他听到她甜软软的笑音低语中恳切c和善的祝福。 “愿你无病无痛,平安喜乐。” 李崇琰徐徐睁眼望着她,心中有暖流清晰划过,无关风月。 她的祝词毫无华彩,但对眼下记忆残缺c混乱的他来说,却是安心的源泉。 虽两人相识才三日,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可他看得分明,这姑娘在济世堂初见他时并非全无防备的,可她仍是耐着性子对一位陌生的病患释出了最大的善意。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只信她。 “多谢,”李崇琰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打量了手中的箸叶杯一眼,扬唇笑睨她,摇头叹道,“你这手艺抱歉,我实在夸不出口。” 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答谢,只好借着老友般的调侃掩饰自己的无措与感激。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双手也是做吃食还算灵巧,”顾春笑得坦然,大方地认下了自己的短处,“若真要我做什么精细的活,那我这手就不算手,算脚。”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李崇琰没好气的笑着摇摇头,学她先前那样也自道旁折下一匹箸叶:“按规矩,我该还礼的,对吗?” 见他如此上道,顾春笑眯眯的点了头,理理衣衫上的褶皱,殷切叮嘱道:“请祝我今年不扑街。” “什么不扑街?”李崇琰认真地折叠着手上的箸叶,抽空随口问一句。 “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只是我的话本子总是不怎么畅销,”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羡慕地望着他手中那只已然成型的箸叶杯,“你的手是比我巧些。” 李崇琰去取了泉水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你不是个大夫吗?” “我弃医从文了!”顾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双手,“被祝福的人不能说话,会不灵的记得,是祝我今年不扑街啊!” 说真的,“祝你今年不扑街”这种祝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见她水盈盈的明眸中盛满雀跃的期待,李崇琰还是诚心实意地噙笑给了她想要的祝福。 心满意足的顾春正笑眯了眼,就有一个与她着同色衣衫的小小姑娘自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抱了顾春的腿。 小小姑娘仰着讨喜甜笑的脸蛋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春儿,你今天可真好看!” “哎哟哟,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顾春躬身微蹲,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揉揉去,“说吧,今年想我祝你什么?” 小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脆生生笑了:“祝我将来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我偏不。”顾春一面笑嘻嘻故意唱反调逗得她蹦蹦跳,随手折来箸叶另做了杯子。 待小小姑娘喝下那一口泉水后,顾春将指尖的水气轻轻弹到她的眉心,柔声笑道:“祝我们的小阿泓平安长大” 在小阿泓焦急的挤眉弄眼示意下,顾春勾起唇角缓缓又道,“将来长得比我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红裳姑娘立于青山之下,遥遥辉映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树含苞未放的杏花,在热闹的祈福人群格外醒目。 李崇琰面容沉静地立在山明水秀的清朗春/色中,看着眼前这猎猎迎风的红,心中轻道,若这便是此地人间烟火的颜色,那团山这地方 可真叫人喜欢。 “小子有情,姑娘有意; 来请婚约,甘愿上门。 蹲得碉楼,战得猎场; 上山砍柴,下河挑水; 溪水浣衣裳,厨房做羹汤; 勤爱怀中妻,夜夜做新郎; 若有三心二意,乱棍打死,活该!” 喊山求亲是年轻人的事,通常并不会有长者在场。也正因如此,喊山求亲的家伙往往没什么顾忌,张嘴就胡说八道,并无什么格律声韵的讲究,想一句算一句。 这一段喊山词毕,漫山遍野听壁脚的年轻人们便怪叫着笑闹起哄。 “这家伙不行,毫无文彩,一点都不撩人心魂!只是胜在大胆露骨,没脸没皮,”顾春失望地摇头点评完,回身见李崇琰面上微红,不禁诧异忍笑,“又不是冲你喊,你跟着脸红什么?” 李崇琰红着脸讷讷半晌,最后决定不谈这个话题,随手指着东面的山上道:“那是什么?” 顾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哦,是碉楼。团山东面出去是漠南青原,再过去就是嘉戎。从前嘉戎偷袭过咱们,所以建了碉楼防着他们又来。” 李崇琰与她并肩朝下山道走去,偶尔若有所思地侧头瞥一眼东山的碉楼。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有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今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仿佛有什么事在李崇琰脑中呼之欲出。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等着听姑娘回应的江瑶二人离去,扬声在他们背后喊道:“春儿,你这就走啦?” “啊,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呀。”顾春闻声止步,回头笑答。 江瑶一脸没趣地也跟了过来:“记下来做什么?” “或许将来写话本能用上哪。”顾春边走边答。 “虽说我看过的话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绝没有话本子是这样写的!”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搭上她的肩膀摇来晃去,“你先前不也说毫无文采点都不撩人心魄吗?”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撩人心魄啊!”顾春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就随便记一记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额角,忍不住轻笑。 这姑娘真是生动得乱七八糟啊。 明明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偏学人写话本子难怪她的心愿是不扑街。 下山进了寨后,好热闹的江瑶瞬间又不知凑到哪个人堆里了。 顾春带着李崇琰到了地戏台,正举目打量还有没有空闲的观戏棚子,有一位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皱着眉行了过来。 “师父。”顾春眼前一亮,朝着那人迎了两步。 李崇琰望着这个渐行渐近的大胡子男人,简直想翻白眼。他还记得先前江瑶说顾春长得像她师父呢顾春跟这个大胡子哪里像了!别闹了。 当叶逊走到顾春面前时,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李崇琰。 李崇琰被他直直盯得心中发毛,忍着头疼上前问好。 顾春抬手在叶逊眼前晃了晃:“师父,你干嘛呢?” 叶逊按下她的手,络腮胡遮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对清亮的眸中却明显浮起一层水气。 “春儿,这是九殿下?”叶逊的嗓音有些颤抖的哽咽。他口中虽是问的顾春,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崇琰。 李崇琰总觉得,这个大胡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忽然抱住自己痛哭。可他脑中那些凌乱的画面里,并没有丝毫与这大胡子相关的片段,这让他的头更痛了。 顾春被叶逊的反常吓到,一时也没注意李崇琰的异样,只小心翼翼觑着叶逊的神色应道:“是。” 她想破头也不明白师父和李崇琰有什么渊源,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师父关心太少。 叶逊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眨去眸中突如其来的泪意,敛了眉色定下心神,才淡声道:“殿下安好。” 不待李崇琰答话,他又转向顾春道:“听说凤池将殿下安置在凉云水榭了?” 顾春忍住满心好奇,乖乖回话:“是。” “那你需多照应。” “凤池姐说忙完春祭后就会与殿下磋商后续事宜的,”理亏的顾春赶忙低下头,小小声道,“卫钊罚我一百斤茶青呢,哪有空。” 每年开春叶逊都会带领弟子前往各副寨义诊,他是今日才赶回来的,是以并不知顾春强闯寨门的事。 听顾春这样一说,叶逊顿时皱了眉:“你做什么了?” 不怪他惊讶,他这个外甥女到本寨十年,从未给他惹过什么事,更别说会惹出什么惊动卫家的事了。 李崇琰以为他要斥责顾春,心中顿时起急,正要出言维护时,却忽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陷入黑甜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仿佛 压倒顾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陛下口谕:九皇子李崇琰,就地卸任南军都司之职,即刻前往团山暂居候旨,为期两年。 ——陛下说,待殿下见到令牌的主人后便可自行打算,唯一的约束便是两年之内不可离开团山。 ——长公主殿下命属下只转达一句“阿树,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来处”,说是若九殿下能参透这其中的关联,许多事就会迎刃而解。 李崇琰只觉自己一时如被炙火上,一时又像浸于冰谭。 丢失的记忆如起起落落的潮汐,许多画面接连不断地冲击c拍打着脑中的某一处拥塞,逐渐将这几日不时在脑中浮起的凌乱碎片串联成章。 在这痛苦的煎熬下,偶尔有片刻神识清晰时,总能听到身旁有人低声交谈或来来去去的响动。 实幻难辨的混沌中,有一道带着淡淡甜意的嗓音在耳畔凶霸霸地横道,“李崇琰,你乖乖的,不许再闹啊!喝了药我才给你糖吃。” 哄谁呢?!谁要闹糖吃了? 他胸中乍然腾起一股恼怒的羞愤,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张没张嘴,只立时又陷入虚浮的空茫之中。 待李崇琰悠悠转醒,房中长烛燃烧过半,虚掩的窗外正是月上中宵之色。 什么都想起来了。 隋峻来向他传口谕那日,他刚刚结束与奴羯小股部队的一场战事,彼时新伤在身,又突然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指令,一时恍神便从马背上跌落,再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也真是祸不单行了。 他定了定神,苦笑着扶额坐起。抬眸惊见对角靠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几案,几案后素手执笔的顾春也正讶异的望过来。 确认他终于醒转,松了一口气的顾春扬笑搁笔,徐徐起身。 “我昏了一整日?”李崇琰避开她的目光,掀被旋身,抬手压着额角坐在床沿。 既已想起所有事,他自然也没忘记前几日自己在顾春面前傻乎乎的模样。 此刻乍然面对顾春,他没来由地有些发窘。不得不说,那真是十分有损他威风的形象。 顾春没好气地笑回:“哪里才一日?这都二月廿六了!” 正揉着太阳穴的李崇琰闻言微诧,想起自己晕倒那日是二月廿三。 他从不是个会自怜自艾的人,前几日因意外失忆而耽误正事,如今既已想起一切,皇长姐的话又在暗示父皇这道口谕另有深意,当务之急自该是将所有谜团逐一揭开。 “怎么是你在这里守着?隋峻与燕临呢?”他捋着脑中驳杂的线索,随口问道。 顾春愣了愣,停在离床榻六七步的距离。 片刻后她轻垂眼帘,唇角再度扬起,转身向门口走去:“这几日是他俩轮流守在门口的,今夜是隋峻在。”惯会察言观色的顾春已在这片刻间察觉了李崇琰的不同。 他虽正因头痛而眉目紧皱,可周身散发的隐隐气势却再无初见时那份柔软的茫然,代之以从容镇定。 这大约已不是那个会在不经意间红着脸冒傻气c只全心信她一人的李崇琰了。 不多时,顾春端着药回来,才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崇琰倏然正襟危坐并朝隋峻瞥了一眼,那目光里似有淡淡警示。 原本正在说着什么的隋峻即刻收声,垂首退到一旁。 瞧这过河拆桥的架势,当谁爱管你的闲事似的,啧。 一种陡然被排挤的尴尬使顾春脚下微顿,不过她很快敛好神色,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呵欠,行过去将那碗药递到李崇琰面前。 “殿下既醒了,那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顾春觉着自己笑得面上发僵,见李崇琰将药碗接过去,便若无其事地回身去墙角的小案几上收好那些凌乱的手稿,“我回去啦。” 刚刚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的李崇琰愣住,端着药碗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多谢。”怎么觉得她在生气? 顾春怀中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回头冲他笑笑:“殿下不必客气。” 她本打算告诉他,关于他头几日失忆的事,她是两人之间的谨守约定,连自家师父也没说的。不过她转念一想,既他刚醒来就急着找隋峻问话,又一副不愿被她听了去的模样,大约这种小事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无足轻重了。 反正明早师父会过来,凤池姐大约也会过来接下来还真没什么事是她帮得上忙的了。 她自认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若李崇琰好好请她回避,大家或许还可以继续保持友好。单就凭他方才那副防贼似的警惕,她才不愿继续在这里讨人厌惹人嫌。 李崇琰见顾春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门时还不忘礼貌地替他将门带上,心头立时就腾起一把委屈的无名火来。 不说喝了药就给糖吃的吗?糖呢?! “她在发什么脾气?”李崇琰压着心头的火气,神色凝肃地看向隋峻。 隋峻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接过那个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才拨开满头迷雾,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是方才她端药进来时,看到殿下示意我闭嘴是不是误以为殿下希望她尽快回避?” 语毕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着李崇琰的神色。 “我没那么想!我是”李崇琰微恼地闭了闭眼,满心抑郁,却又语塞,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句,“明日她过来时,你与燕临都不许拦。” 虽说觉得有些丢脸,可在他失忆那几日,那姑娘真是诚心实意地帮他许多。这几日他在昏迷中虽时常神识不清,却依稀记得她的声音是一直都在耳边的。 先前他下意识朝隋峻那一瞥,此刻想来真是十分不妥明日定要好生向她致歉才是。 “算了,你接着刚才的说,那日我昏倒之后,叶逊做了些什么?” 顾春是个从不自寻烦恼的人,既知李崇琰已恢复记忆,自凉云水榭回家后的次日便将他的事抛诸脑后,安安分分地应了卫钊的罚。 一连几日她都是天不亮就拖了司凤林上山摘茶青,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家,累得连写小话本子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得死死的。 春分过后至清明之前是“明前茶青”的采摘时节,整个本寨一多半儿的人都在茶山上忙碌。 摘茶青这件事本身极枯燥,自不免要与旁人说些闲话。 “林哥,你说我师父跟那个九殿下就是前几日你拿回雁阵围起来的那人从前竟会是认识的么?” 顾春在心中对自己解释,这只是出于对师父的关心,她对李崇琰是一点都不好奇的。 其实司凤林与叶逊年纪相差不大,只是辈分上吃亏些。若非他头脑不甚清醒,上一辈的许多往事在他这里绝对是毫无秘密可言的。 “哦,那个人,”司凤林对转头对她咧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憨厚,“我记得,你的人。” “已经不是了,往后不许瞎说。” 顾春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看自己今日的微薄收获,无奈地嘟了嘟嘴。她真傻,以司凤林那时常混乱的脑子,能说出什么像样的正经事? 司凤林将自己那满满一筐茶青跟顾春那可怜的小半筐凑到一处,得意地笑着晃起了脑袋:“不是你的人了?哦,他是小铃铛的儿子,眼睛是一模一样的。” “小铃铛是谁?”顾春惊讶地抬起头。 “我小姑姑司苓就是小铃铛,不过叶叔不许别人这样叫,只许他自己叫。你走快些,待会儿太阳一落山,你又跟瞎了一样瞧不见路” 司凤林嘟嘟囔囔地说完,单手将两个筐子一并拎起,催着顾春下山回去了。 顾春跟在司凤林背后,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事。 当年她刚来时,隐约听寨中大人提过,叶逊心爱极了司家的一位姑娘,可惜那位姑娘对叶逊并无男女之情。 那姑娘远嫁中原后叶逊便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蓄起了满脸的络腮胡 独身至今。 难怪那日师父见着李崇琰时那样激动。 难怪李崇琰会有司家家主的令牌。 所以 唔,师父大约并不愿被人提起这伤心事吧?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累到发困的顾春突兀地在司凤林背后点点头,喃喃道:“我回去就睡,不吃饭了” 走在前头的司凤林毫无预警地停下了脚步,她收势不及,鼻子撞上他的后脑勺。 “你c你不许挡路!” 疼到飙泪的顾春不知司凤林在同谁说话,捂着鼻子自他身后探出头—— 几日不见的李崇琰负手立于道中,夕阳的金晖兜头罩下,却仍掩不去他一脸的郁气。 “我找顾春。”李崇琰口中答着司凤林,目光却投向他身后探出的那半个脑袋。 顾春疑惑地眨去眼中疼出的泪意,自指缝间闷声道出一句:“殿下安好。” 哪知殿下听了这四字后,面上神色瞬间安不好了。 李崇琰暗暗咬牙,沉声道:“骗子小旋风,你又把我丢给别人就跑吗?” 又? 顾春被惊到,半晌说不出句整话来。 局面陷入僵持之际,司凤林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春儿说了,你已经不是她的人啦!” 李崇琰脸色立时黑得像被雷劈过的焦炭。 这算什么?他被抛弃了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明前茶青的采摘需细致灵巧,完整摘下单根独立的茶芽,不能有断裂或损伤,否则就会败了品相。 因此这个活看似简单,却需手眼并用,还得熟练。 顾春本就算不得巧手之人,往年上茶山多是闲的没事跟着旁人去凑热闹,自然没什么熟练手艺可言。近来每天从日出忙到日落,拼死也最多摘个两斤,所得收获竟还比不上看似粗手大脚的司凤林。 将今日采摘的茶青交给寨中负责点收的人后,司凤林道:“说帮你摘十斤的,这都帮了将近二十斤了,明早可不许再来喊我了啊。” 顾春一听,心中顿时绝望,忙不迭地伸出两手抓住司凤林的右臂,因疲惫而略有些沙沙的软嗓拖得长长的:“林哥!林哥啊!你忍心眼睁睁瞧着我累死在山上?” “不忍心,所以明天我就不上山了,你自个儿死去吧。”司凤林咧嘴一笑,胳臂上陡然挂了个顾春却像只挂了坨棉花一样,轻松自如地昂首阔步,就那样任她拖着。 顾春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悻悻地放开手蹲在原地,从石缝里扯了几根草,有气无力地向着司凤林的背影丢过去。 卫钊罚她一百斤,这还差七十多斤呢,真是要命了。 她心中郁郁,又累得四肢无力直犯困,便蹲在远处没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石缝里的草,顺便耷着脑袋偏头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崇琰。 这人一路从茶山脚下跟进寨里,就跟个背后灵似的,半个字也没再说,闹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崇琰将她偷偷回头觑过来的目光接个正着,垂脸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举步来到她面前。 先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口闷气激得他险些忘记,自己今日是特地来找她恢复邦交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累极了的顾春已经没力气再记仇了,见他走过来仍是不说话,只好软搭搭扬起脸先开口。 见她累得快睁不开眼,李崇琰心中的闷气顿时化没了,一开口那语气温柔得叫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我来认错。那天” 打从在济世堂第一回听到李崇琰的说话时,顾春就觉得这人的声音真是好听到能醉人的。 不过此时她虽听得耳廓微烫,却实在没力气夸赞他。只能软软冲他摆手,连挤出个笑的力气都没了:“原谅你了,回去吧。” 其实那时出了凉云水榭她就不怎么气了,细想想李崇琰也没什么错。对他来说顾春只是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当他乍然记起所有事,那态度与之前失忆时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既李崇琰今日诚心过来道歉,对她来说那事就算过去了。 大约是分不清她这算敷衍虚应,还是当真不生气了,李崇琰听后并没有就此安心,反而皱起了眉。 “那”他一时语塞,略沉吟了片刻,才又缓声问道,“明早你几时上茶山?” “卯时之前。”顾春喃喃应着声垂下脑袋,仿佛有七十斤茶青从天而降,压得她再抬不起头来。 夕阳斜斜打过来,在石板上扯出一道风神耿耿的颀长身影。 李崇琰轻轻“哦”了一声,“明日我来帮你吧。” “别逗了,你会啊?”累极了的顾春本不想说话的,只是若明日当真让李崇琰去帮她摘茶青,只怕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本寨都要炸窝。 想必她师父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揍她的。 接着大概就是司凤池。 她只是个小小的话本子作者,不经揍的。 对她的拒绝李崇琰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扬,索性也蹲下:“累得走不动?” 又困又饿的顾春一想到明日起自己就没了帮手,还有七十来斤的茶青要自己一个人老老实实摘完,就觉头晕眼花,根本不想说话。 见她似乎点了头,李崇琰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站好。 顾春奋力地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也不知自己究竟笑没笑出来,口齿模糊地道谢:“多谢殿下,我”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立时有苦说不出—— 这位殿下,你怕是要疯。 李崇琰镇定地将顾春扛在肩头,脚步沉稳地走在本寨的石头大街上。“说了不要称我殿下的,别以为失忆时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大缙的后宫分七等,李崇琰的生母只是四等充衣,加之又早早殁了,这导致李崇琰基本是个皇帝没事时绝对想不起来的皇子。 他在军中多年,自小兵做起,一应衣食住行c升迁调度皆与所有同袍无二,甚少有谁在明面上将他当个皇子对待,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 南军从来只有都司李崇琰,并无殿下李崇琰。 顾春闭起金星四溅的双眼,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此情此景实在荒谬。 见她没应声,李崇琰沉声轻笑,边走边道:“你也是为了帮我才会被卫钊罚的总之,咱们也能算是朋友了吧?” “李崇琰”终于缓过神来的顾春面如死灰地倒挂在他肩头,气若游丝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你能不能,不要像扛麻袋一样扛着你的朋友?” 顾春一手捂着胃,拖着脚步缓缓走在石头主街上,李崇琰心虚又歉疚地放慢了脚步陪在一旁。 “我先前是见你走不动” “你还真是急公好义。”顾春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闭了闭眼。 她心中万分庆幸方才主街上没旁人在。 团山的民风上倒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不过被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招摇过市,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 “如果做你的朋友就是如此待遇,那,不如就此割袍断义吧。”顾春没好气的笑啐,倒也并不认真。 李崇琰自知理亏,倒也并不辩驳,只是略显尴尬地将头扭向一旁。 这些年他惯与军中的糙汉们打交道,在军中若有轻伤同袍行动不便,通常就是随手扛着就带走的。 日暮时分,长长的石头主街上空无一人,空中有鸟鸣声清越。 顾春皱了眉头顿下脚步,待鸟鸣声渐歇,才转头对李崇琰轻道:“你方才自己到茶山去,没跟隋峻与燕临说一声吗?” “忘了。”李崇琰抬眼望天,假装先前的尴尬并不存在,满脸的沉着从容,理直气壮。 “他们正四处找你呢,”越来越困的顾春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李崇琰笑了:“方才那种鸟叫声,是传讯用的暗语吧?” 顾春迷迷瞪瞪地顺口回道:“许久没有大场面了,闲得那些混蛋都用暗语聊” 她猛地收了声,惊讶的抬头瞪大了眼睛。 “一个本寨,二十个副寨,十字箭孔,碉楼,随处都是用暗语传讯的隐身哨,”李崇琰笑着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几近石化的脸,“小旋风,这里原本该叫做团山屯兵寨,对吗?” 团山屯兵寨,这个地名已经许多年没人提起了。 震惊的顾春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抬起发僵的手将他不安分的爪子缓缓挥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凤池姐告诉你的?” “我猜的。” 司凤池原本是说在茶神祭典之后找李崇琰详谈,可他在茶神祭典上晕倒,三日后才醒来,那时司凤池又因临时有急事下山了;这几日他只见过叶逊,可叶逊除了诊脉开药之外并不曾多说半句。 不过,对已记起所有事的李崇琰来说,自他踏进本寨那日起发现的许多蛛丝马迹,已足够他推断出许多事。 听他这样说,顾春不安地轻咬下唇,哑声道:“那你别再问我了,等凤池姐同你谈吧。” 团山有团山的规矩,她最初从司凤池那里得到的指令,只是陪着李崇琰熟悉本寨的地形。 见她满脸为难,李崇琰也不再多言,从善如流地改口换了话题:“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天黑也到不了家。” “我是困极了,手脚全在发僵,”顾春顺着这台阶将话题转开,耷拉着眼皮呵欠兮兮的,“你赶紧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李崇琰盯着她想了想,忽然笑了:“算了,不如我抱你回去吧。” “不用,多谢,”顾春猛摇头,倒退两步,笑得尴尬极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了呢。” 刚刚的鸟声暗语表明这一带的树上有隐身哨,她今后还要在团山继续做人的。 “那你飞一个我看看?”李崇琰挑眉,好整以暇地勾起了唇角,“不然,还是用扛的?” “滚。”顾春咬牙,面上一红,拔腿就跑。 人啊,都是逼出来的。 先前觉得浑身无力,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顾春,此刻竟忽然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老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此时才过了春分没几日,日头还算不上毒,可直直站在茶地里明晃晃地被晒上整日,却也够得人受。 顾春到团山这十年,初时随叶逊学医,之后又转去写话本子糊口,虽说绝非娇气养大的姑娘,却也没当真做过什么重活。这一连数日苦哈哈的劳作累得她犹如被霜打蔫了的小茄子,再无平日里鲜活欢蹦的朝气。 巳时,再扛不住的顾春扶着疼得快断掉的腰,在众人的调侃嘲笑中躲进半山上一处专做休憩用的小棚子里,像滩烂泥似的整个人仰面糊在长条凳上躺下。 棚内的李崇琰见状,放下手中翻阅了一早上的厚册子,斟了盏茶过去,在她身侧蹲下,好笑又同情地拿手肘碰了碰她。 “喝口茶。” 昨日李崇琰说会来帮忙,今晨一大早果然如约而至。 不过这位殿下并不亲自动手,只命了隋峻跟着顾春在茶地里忙活,他自己倒像个监工似的躲在这间棚子里翻看册子,时不时站出来晃两眼。 可怜隋峻一个出身御前的人,于采摘茶青这种农活上显然没有过人天分,那手脚慢得,跟顾春简直半斤八两。 好在顾春也不嫌弃,毕竟有帮手总比没帮手好,她最新一册话本子还没写完,并不想整个春季都耗在茶山上。 听到有茶喝,顾春勉强掀了眼帘,微微撑起上身,接过茶盏“咕噜咕噜”两口喝光后,眯缝着眼睛盯着那只精致的簪花青瓷小茶盏打量片刻,顺手还给他,又软软瘫回长凳上了。 这两人骨子里都不是忸怩客套的性子,既昨日已默认恢复友好邦交,此刻棚子里也没旁人在,气氛便如老友相处般自在融洽。 她闭眼躺着,双手有气无力地垂在长凳两侧,口中含混地问道:“卫钊这小人什么时候来的?” 李崇琰回身又去倒了一盏茶来,再度蹲在长凳侧畔,见她懒懒又掀了眼皮伸手来接,这才似笑非笑地淡淡哼道:“大约是在你正对隋峻笑第十八次的时候。” 卫钊来时见顾春正老老实实在茶地里忙活,便径自上棚子里来同李崇琰问了礼,也不问他为什么要跑到茶山来闲晃,只将特意替他带来的茶果点心交给他,就又匆匆离开了。 顾春又撑起身来将第二盏茶一口灌了,这才翻着白眼躺回去,拿右手手背软软压在额头,软声笑啐:“真是闲的你,一边看着册子还一边数我笑了几次?有病。” 闷闷甩开脑中顾春与隋峻相谈甚欢的画面,李崇琰站起身将茶盏搁回木桌上,又拖了椅子过来坐得离她近些,捧起先前那本厚册子随手翻着。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解释道:“我可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昨夜回去想了想,若我来帮你,只怕卫钊下不了台,你也要为难,所以我才只叫隋峻去帮你的。” 虽眼下对团山的情况尚不完全清楚,可他既已恢复记忆,自能体谅卫钊的难处。 之前顾春说过,卫家掌管本寨出入防务,卫钊又是下任家主的人选,所以当日顾春闯寨门虽事出有因,可毕竟坏了规矩,若卫钊不能秉公持正,今后便不好服众。 解释了这一堆,见顾春仍是闭眼躺在长凳上也没个回应,李崇琰心中不安,索性伸直长腿轻踢了凳脚两下。 “别c别闹,腰快断了”顾春有气无力的哎哎叫唤了两声,却仍旧躺着不愿动弹,只是难受地嗔他一眼,“我知道,又没说你什么。” 哪怕他再怎么不受陛下重视,毕竟还是个皇子,整个团山谁敢真让他亲自下茶地?但卫钊若看在他的面子上就免了她剩下的罚,那在旁人眼中可就威严扫地了。 见她通情达理,李崇琰心中愈发愧疚。她这一顿罚说到底还是因为帮他才挨的,他总觉得自己该替她做点什么才对。 顾春看出他神色间的困扰,便喃喃笑着扯开话题:“怎么没见燕临?” “哦,我让他下山去宜阳办些事,既我得在这里待两年,总要添置些东西的,”李崇琰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册子,忽然转口道,“对了,卫钊拿了果子来,你要吃吗?” “我想吃,但我没力气”顾春闭眼应得气若游丝。她是又累又饿,但也不想动。 李崇琰想了想,转身从卫钊带来的那篮果子单手捧出一把山莓。 洗好的山莓艳红喜人,一颗颗小小的个头可爱得很,迎着阳光似面上覆了水盈盈的薄膜,看着就叫人想咽口水。 “张嘴。” 顾春眯眼一瞧,满意地弯起了唇角,却还是对他这副“嗟,来食”的语气表示不满:“既要报恩,就该更尊敬一些。” 李崇琰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立刻改了恭敬的语气:“请张嘴。” 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顿投喂,又在长凳上眯了大约半柱香后,顾春终于感觉缓过来了些,这才揉着困倦的眼懒坐起来。 垂着脑袋醒了会儿神,顾春瞥见李崇琰仍捧着那本厚册子坐在跟前,便揉着腰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呢?看一上午了。” “司家家谱。” “哦。” 顾春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正要出棚子去继续忙,忽地如梦初醒,猛一回头:“你竟上了白石楼?!” 白石楼是本寨唯一的藏书楼,四大姓的家谱以及一些珍贵的文献都在其中,由司家旁支指派了专人看守,寨中的人需持四大姓家主任一令牌,才能入内借阅这些书册。 顾春来了本寨十年,也只上过白石楼三回。 李崇琰自怀中取出那块贴着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举在手中冲她晃了晃,面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我有这个。” “你怎么知道拿这个可以上白石楼?” 顾春顿生满心羡慕,也不急着走了,笑意谄媚地又折回来坐在长凳上,倏然晶晶亮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就黏在那枚令牌上。“哎,不是,你怎么知道白石楼里有司家家谱?” 李崇琰见状,剑眉微微一挑,笑意恶劣地将那枚令牌徐徐收回怀中。“前两日没人管我,我便四处晃晃,正巧走到那栋藏书楼,就拿了这令牌进去瞧瞧。” 那时司凤池派人来说她有事下山了,他又在凉云水榭等了顾春两日也没见人影,便想去顾春家找她。哪知她家大门紧闭,他又不知该向谁问她的行踪,一时气闷就在寨中乱晃,正巧就晃到了白石楼。 那时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拿出这枚令牌,看守白石楼的那个年轻人验过令牌后竟就真的放他入内了。原本他并不清楚白石楼内的藏书都有些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意看了看,却误打误撞翻出了司家家谱。 他想起皇长姐那句“阿树,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来处”,心知皇长姐话中有话,便没再犹豫,当即借走了这本家谱。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的生母姓司,团山司家的司苓。 或许,皇长姐的意思就是,父皇忽然对他下的那道奇怪的口谕,需从团山司家开始抽丝剥茧,才能得其真意。 顾春才不好奇他心中那些弯弯绕绕,见他将那令牌收回去,便笑得愈发甜而狗腿:“李崇琰,我算是你的恩人,对吧?” 李崇琰被她那满脸乍然明艳的甜笑震得心中一荡,暗暗将自己的椅子往后退了些,谨慎地答道:“我刚刚算是报过恩了吧?” 顾春抿唇想了想,亦觉自己不该挟小恩而自重,于是再度绽放满脸甜滋滋的笑,热切地问道:“那我总算是你的朋友吧?” “若有什么事你”李崇琰心中毛毛的,总觉她忽然无事献殷勤,其中必然有诈,“你好好说话,不许笑!” 这家伙有毒,笑得他浑身发烫,心里却又直冒寒气,真是奇怪。 不许笑?好咧。 顾春立刻板正了一张脸,庄重地坐直了:“等我忙完了这阵子,你把这令牌借我用用,行不行?” 见他眼中有狐疑之色,顾春忍不住又摆出童叟无欺的笑脸:“我不做什么,就是想去白石楼借几本书。我师父的令牌轻易请不到的” 听她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李崇琰暗暗平复忽然杂乱的心音,故作严肃地试图掩饰面上热烫。 “所以,这回是你有求于我了。” 顾春暗暗咬牙,维持着面上的笑意:“朋友嘛好好好,有什么条件,你说,你说。” 李崇琰想了想,忽然耿耿于怀地脱口而出:“之前我在昏迷中,依稀听到有人说过,若我喝了药,会有糖吃。” 多大了你还闹糖吃?! 顾春忍住跳起来揍他的冲动,笑眼眯眯地点头:“我家里没参糖啦,等我忙完这几日,再替你做一些?” “既是专程替我做,”见她当真是很想借这令牌,李崇琰便有恃无恐地开始挑三拣四了,“那,我不爱吃参糖。” “我给你做杏子糖!”为了上一趟白石楼,顾春难得摧眉折腰了,“这时节还能找着许多杏花花苞,做成红色的杏子糖,可好看了,跟别人吃的都不一样,真的!” 杏花在含苞时为纯红色,开花后颜色逐渐变淡,花落时为纯白色。以杏花花苞缀于糖中自是色泽喜人,顾春一向用这小花样哄孩子,却没料到有朝一日竟还能用这招数哄一位皇子。 见李崇琰缓缓点头成交,顾春满意地长舒一口气,心中叹道,果然是技多不压身,师父诚不欺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当日顾春应下卫钊那一百斤茶青的惩罚,原本打的主意是有叶行络c叶盛淮及江瑶可以叫来帮忙。 哪知茶神祭典过后,叶盛淮就被派回屏城去继续坐镇济世堂,叶行络也奉师命带着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的药圃去忙活,就连江瑶都被她父亲遣去屏城的码头检查船只了。 若非有司凤林及隋峻伸出援手,顾春怀疑自己很可能早就忍不住偷偷吊死在卫钊家门口了。 这日,经过天残手顾春与同样天残手隋峻的不懈努力,日落前共收获茶青不足三斤。 面对如此惨绝人寰的进度,顾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呐,未免夜长梦多,不如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她这几日当真是累极了,想着反正剩下七十斤茶青的债也不知哪天才能还上,不如先上白石楼一趟,也就趁机歇上一日缓缓。 与她并肩而行的李崇琰好笑地斜斜睨她一眼,并不十分坚决地脱口道:“容我提醒一下,你还欠着卫钊七十斤” 他出身行伍,自是深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治军从来要求雷厉风行,一向对这类逃避似的拖拉行径是绝不容忍的。 可此刻瞧着顾春那强撑笑意的满脸疲惫,他竟无端心软。只能暗暗说服自己,她又不是自己的军中部下若她能再笑容可掬地求他两句呢,原则铁律那些玩意儿,嚼一嚼就吞了吧。 顾春与他相识不深,自不明白他这已算得是破天荒的妥协,只知他并未一口答应,便忍不住犟嘴嘀咕:“我又不是上白石楼去玩。况且累了这么些天,偶尔歇一下也没人会说我。卫钊都没催呢,你替他急个什么劲?” “对啊,我替他急个什么劲?!”李崇琰被怄得只想翻白眼。 他这不是怕她若是明日怠惰偷了懒,之后便再也提不起精神把事做完了么?这小混蛋,不识好人心。 “你跟个监工似的在棚子里看册子,哪里能懂得这活有多累人啊,”顾春一面揉着自己的腰,边走边抱怨,“你不知道我接连几日下来惨成什么样,累得,这腰都不是我的腰了。” 顾春平日里是最惯察言观色的,偏生这几日累得脑子都不大灵光了,此刻竟半点没察觉他的不豫。 见李崇琰似乎并不为所动,为了印证自己并非夸大其词,她又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隋峻道:“峻哥你说,你腰疼不?” 她还没明白隋峻为何忽然红了脸垂下眼睑,就觉脑后一阵凉风袭来。 当她没遮没拦地问出这句话时,李崇琰心间倏地腾起一股子带了火气的恼意,顺手抽出臂中的一本册子就往她后脑勺拍去,却又在离她寸许时忽然撤回了力道,到底没舍得当真拍上去。 “李崇琰,你莫名其妙朝我扇风做什么?” 李崇琰决定,为了不被这个小混蛋怄死,他还是暂且不要再同她说话了。 见殿下高深莫测地闭口不言,顾春又疑惑地转回头来望向自己,隋峻只好硬着头皮代为解释,“若在中原,没有哪个姑娘会问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腰疼不疼这样的问题” 之前在凉云水榭那几日,顾春便与隋峻c燕临混了个半熟,加之今日又有了在茶地中并肩战斗之谊,听他这样一说,顾春茫茫然接口道:“可是,你不是不相干的人呀。” 她一径扭头与隋峻说着话,目光也顺着话题不自觉就溜向了他的腰。心头还忍不住嘀咕:明明他也在茶地里站了整日的,真不疼吗?还有,为什么不能问?关心一下也不可以吗? 李崇琰瞥见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立时忍无可忍的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强令她目视前方。“也没有哪个姑娘会盯着别人的腰!”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发觉团山的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更接近大缙立国之初时的豪爽坦荡。原本他心中对此也是感之欣然的,可当他瞧见顾春大剌剌盯着隋峻的腰,不知为何心中那股火就有些压不住了。 强撑着累得懵懵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顾春也没太捋清楚话题是怎么从“借令牌”跳到了“别人的腰”,最后只能讪讪挠头总结道:“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若我没应完卫钊的罚,你就不会借我令牌,是不?” “对,”李崇琰忿忿顺着她的话堵过去,“还有,别忘了我的杏子糖。” 此刻的隋峻只想将自己缩成一个实心的黑点,丝毫不想再掺和进这两人之间无端端就噼啪作响c几乎要燃起火似的气氛。 顾春偷偷翻了个没什么力气的白眼:“杏子糖过后再补,不许催!” “请问过到多后?就你这样成天想法子偷懒,等你被罚完了剩下的七十斤,明年的杏花都开了。” 双方的交流毫无意外地进入了驴唇不对马嘴的僵持,李崇琰侧头瞪了她一眼,简直怄到哼都哼不出来了。 见他瞪人,顾春念在是自己有求于人的份上,便咬牙立了决心:“好吧,不就七十斤嘛,明日我一口气还了就是!峻哥,明日你歇着,不必来帮我了,我有法子的。” 按说她平常并不是个气性大的人,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证明她在团山这十年不是白混的,可不愿任李崇琰看得扁扁的。 翌日,顾春坚定地拒绝了隋峻的帮助,胸有成竹地独自上茶山去了。李崇琰踌躇再三,还是不太放心,便仍跟着她同去。 只是两人心中各自憋着气,谁也不愿先低头,一路无话地行到茶山上,顾春将他推进小棚里,自己一头混进茶垄里找其他采茶的同伴“吃百家饭”去了。 所谓的吃百家饭,便是从满山采茶的同伴们手中东拼西凑地去讨来凑。 这行径说来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不过众人这些日子也见着顾春每日老老实实来山上受罚,大都于心不忍,便这个三两那个半斤地偷偷分些给她,她自己再马不停蹄地采些添上,大半日下来竟真将那七十斤凑了个大概齐。 未时,李崇琰放下手中的司家家谱步出棚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满山茶地里忙而不乱的攒动人头。 片刻后,就见江瑶带了人抬着许多吃的喝的上来慰问众人。 随着江瑶的振臂一呼,她身后站出一名少年。 少年双手分持一黑一红两面三角令旗,沉默而有力地一番挥动后,茶地中便陆续有人笑闹着蹿到垄上,乱中有序地取了茶歇点心散入山间各个棚中。 少年手中那两面三角旗看似毫无章法的交错挥舞,身为前南军都司的李崇琰却几乎立刻就认出,那是大缙立国之初惯用的一套指战旗语。 这套旗语在军中早已淘汰,可在这团山屯寨内显然依旧盛行有效。 虽李崇琰并不能完全看懂方才那番旗语所传达的详细指令,但端看茶丛中有人依令而出,有人岿然不动,就知约莫是在调度某部分人先行茶歇,其余人等待轮换。 此情此景让李崇琰再度想起皇长姐那句弦外有音的提示,心中正自推演盘算,却在瞥见顾春整个人扑到江瑶背后的一幕而心中乍然郁闷。 他懒得深究心头陡然蹿起的那股小火苗算怎么回事,闷着脸转身回到棚中,再度捧了司家家谱坐回椅子上。 须臾过后,满脸无奈的江瑶拖着沉重的脚步,背尸似的将顾春挪进小凉棚。 李崇琰若无其事地翻着手中的册子,眼角余光觑着江瑶将顾春放到长凳上躺下,顾春却拿双臂自背后环住江瑶的脖子半晌不撒手。 “殿下安好春儿,你给我撒手!快勒死了啊” 李崇琰无声冷哼,愤而将目光集中在手中的册子上。 累到迷糊的顾春哼哼唧唧地拉了江瑶在长凳上坐下,自觉枕在她的腿上开始卖惨。“阿瑶,这几日你们都不在,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啊没人疼也没人爱啊” “殿下在这儿呢,你有点样子行不行,”江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李崇琰一眼,见他正全神贯注地捧着册子,这才垂下脸低声问顾春,“还差多少?” “不差了阿瑶你得帮我,我若累死了,你记得把我的尸体抬到卫钊家门口” 始终眉头紧锁的李崇琰忍不住再度掀起眼帘,望着那个混蛋兮兮的顾春没骨头似的躺在别人腿上撒娇,心中恨恨鄙视道:若不是那根长凳不够宽,只怕这家伙就要当场学猫儿打起滚来了!不像话。 江瑶没好气地笑着拍了她一下,不知打哪里摸出一粒银子:“你若当真死了,那这五两银可就算作你的遗产充公了啊!” “咦,凤池姐回来了?”顾春奋力将眼皮撑开一道缝,软搭搭抬起手顺过江瑶手中那五两银。 江瑶没好气地笑看她抖抖索索将那五两银塞进袖带,忽而一拍脑袋:“瞧你给我闹得,险些忘了正事了!” “殿下,凤池姐差我来问,您此刻是否方便回寨与她一晤?”江瑶抬眼望向一脸闷闷不乐的李崇琰,“或是我让人请凤池姐上来?”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李崇琰答话,顾春眯眼觑着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快去吧,不然凤池姐说不得忽然又有事要忙了。” 李崇琰坐在椅子上没动,淡声问道:“你自己能下山?” “你快去吧,明日我睡醒了就来找你,”顾春低声咕囔着缩在江瑶怀里,“放心,阿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直到李崇琰独自下了茶山进了本寨主街,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心中越来越盛的恼怒所为何来。 竟是因为,方才顾春咕咕囔囔说出“阿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那句话时,那份毫无保留的全然信赖—— 他也想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虽最终使了投机的手段,可那一百斤茶青的惩罚总算了结,顾春一时散了心神,自李崇琰离开后便始终迷迷瞪瞪躺在小棚中的长凳上等着江瑶。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瑶又进来将她喊醒,说是这就下山了。 此时顾春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周身难受,腰早已疼得不像自己的腰,腿也不知是谁的腿,便又没骨头似的挂在江瑶背后。“走不动呢” 这些日子江瑶虽都在屏城的码头忙着,但今日午后刚回来就听寨中人说了顾春连日上茶山的壮举。 两人多年交情,江瑶拿脚趾头想想都知,这家伙定然已熬到她自个儿体力的上限了,便也不忍苛责,只满心好笑地叫人取了软滑竿来将她抬下茶山送回家去。 累到迷糊的顾春并不知,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丢脸地被抬下山的。 下山途中,她还不忘叽叽咕咕叮嘱江瑶,“那七十斤茶青我放在垄上的,别忘了替我拿给卫钊阿瑶,记得要同卫钊讲,我清账了” “是是是,你敢作敢当c言而有信,改日给你打块匾好不好?” 见她累到只能眯缝着眼,说话时跟嘴里含着水似的,江瑶猜到她此刻大约不太清醒,便逗她,“春儿,你写话本子用的化名是什么来着?” 寨中众人都知道顾春在写话本子,她也大方坦诚自己写的话本子并不畅销,可她却从来羞于让别人知道究竟哪些本子是她写的。 “不c不要想套我的话,”一说这个,顾春竟忽然又像是清醒得很了,“我不介意你们知道我扑街,却很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扑街到什么程度” 大约是久疏劳作,顾春这回当真是被累狠了,之后便再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时睡时醒地被江瑶送回家去。 因叶行络带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去照看药圃,这几日顾春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江瑶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想留下来陪着,却在天黑后被家中派来的人急急叫走了。 顾春虽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却也大约能知自己今日浑身无力c时冷时热的症状应当是病了。 不过春季本就是团山最忙的时节,她不愿在此时给别人添麻烦,就径自安静闭目躺着没吱声,待江瑶走后,她才糊里糊涂起身扶着墙下楼,胡乱自家中小药柜中翻了些药出来煎了。 她医术本就不算好,此时又不大清醒,根本不知自己给自己弄了些什么药,总之瞎糟糟喝过药之后又爬上阁楼跌进榻中,顺手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口鼻。 半夜里她被此起彼伏的鸟语传讯声惊醒片刻,微掀眼皮自窗缝里瞧了一眼墨黑的天色,混沌中只听明白一句,“即日起,九殿下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坐镇团山”。 虽不知今夜司凤池与李崇琰谈了些什么,但此令一出,顾春心中暗暗替李崇琰松了一口气。 中宵夜静,鸟语虫鸣交织混杂。 按惯例,不出半个时辰,本寨的所有人都会得知这个消息,明日就会传到各个副寨。 这意味着,团山四大姓中已有司家家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表明愿与他共执掌事权,如此一来,他在团山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浑身难受的顾春脑子越发不灵光,骨子里时冷时热,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抖抖索索地熬着,渐渐就糊涂到几乎不知事了。 次日清晨,匆匆自十七寨返回的叶行络推开家门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路跑上顾春所住的阁楼。 迷迷糊糊的顾春被这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眯缝着眼瞧见是叶行络,便哼哼唧唧低声闹起来:“阿络,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叶行络毕竟是医者,又与她同住多年,一瞧她那副模样就知不对,忙不迭奔过去坐在床沿,急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顾春!你都烫成这鬼德行了,怎么也不跟旁人说一声?!” 她这一嗓子吼得顾春耳朵生疼,只得再度睁开迷糊的双眼,绵声嘀咕道:“咦?不是给太阳晒烫的吗” 又急又气的叶行络赶忙拉过她的手诊脉。“我才几日不在家,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我接连上茶山好几日”她眯眼任由叶行络折腾,其实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还差七十斤我作弊了卫钊会叫人打我吗” “作弊就作弊,你都这模样了,卫钊要敢废话半个字,我毒哑了他!”叶行络面色冷肃的咬着牙,心中将卫钊痛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是平常,她当然也能体谅卫钊的难处,可顾春这副病怏怏的糊涂模样让她只想用小石臼将卫钊杵成粉c洒到细沙江里喂鱼。 见顾春蔫头耷脑地向自己靠过来,叶行络暂且按下满心的急恼,动作温柔地将她揽过来,替她将肩头的被子掖得更紧些,“你昨日自个儿打茶山上回来的?” “阿瑶送我回来的”顾春闭着眼模糊地咕囔一声,在她身边蹭了蹭,软嫩的脸颊上是被通身高热灼起的潮红。 “那你怎么不同她说你生病了?” “她爹派人来找她,仿佛有什么要紧事我自己煎药喝过了呢” 叶行络一听,吓得手脚发凉,忙不迭冲下楼,心急火燎地去灶房检查药罐子里的药渣—— “顾春!你个庸医,自个儿瞎开什么方子!” 阁楼上的顾春隐约听得她这一声吼,很想回话说自己并没有开方子,药都是随手抓了就熬的。不过她已没力气再说话,索性往被子更深处去将自己埋了。 叶行络本是临时回来取东西,还要赶着再往十七寨的药圃去,如今眼看顾春病得稀里糊涂,只能赶紧先重新替她配药熬了,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去请江瑶或别的谁来帮忙照顾才行。 因昨日在茶山上顾春说过今日会来凉云水榭,李崇琰早早起来耐心等着。 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见人,他一时心中烦躁,便撇下隋峻独自晃到顾春家门口,却正遇叶行络一脸焦躁地出来。 “殿下安好,”叶行络神不守舍地敷衍行礼后,又不好丢下他就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两句,“殿下是来找春儿的吗?” 李崇琰没料到叶行络会在,一时有些尴尬,“她昨日说,今日会到凉云水榭,我怕她睡过头只是顺道过来瞧瞧。” 叶行络心中焦急,都没察觉自己莫名跺起脚来了,自然更没注意自己同这位殿下说话的语气并不恭敬:“睡什么睡,都病糊涂了!昨夜家中就她自己,多半就那样周身烫着滚了一夜” 叶行络这样一说,李崇琰立即想起昨日顾春见到江瑶时那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当时只以为是她累极了,见着自己全心信赖的人便止不住要委屈撒娇,此刻想来,大约那时就已不对劲了。 他忙向叶行络询道:“那你此刻是去替她抓药?” “我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已经煎了药给她喝过一帖了,”叶行络摇头,满面愁云,“我还得赶往十七寨去,药圃那头只有师弟师妹们在肯定要出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狠了些” 毕竟那是自家师妹,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个庸医喝了自己抓的药之后,被彻底放倒了。 “可她总之可能会拖上几日才会好,家中没人照顾她不行算了,我还是去找阿瑶过来吧。”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 “这几日江瑶的父亲好像在叫她跑屏城的码头,也不知是什么事,”虽李崇琰自己也觉有些突兀,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也别惊动旁人了,我替你照顾她,你安心忙去吧。” 见叶行络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李崇琰轻咳一声,“昨日司凤池已与我谈过,寨中的事我都知道了。眼下刚开春,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整个本寨估计就我最闲。” “这”叶行络才回来没两个时辰,尚未接到昨夜司凤池传出的命令,一时拿不准他话中的真假,难免有些迟疑。 对团山上的人来说,一年之计就在此季。她当然知道眼下各家都忙到脚不沾地,连四位家主都不得清闲。可忽然说要将病糊涂了的顾春交给这位殿下照顾,她总觉着好像不大妥当。 见她迟疑,李崇琰神色郑重道:“你不必有顾虑,前些日子我遇到麻烦时是她帮的我,就权当给我个机会报恩吧。” 叶行络见他诚恳,一时情急也就同意了。 考虑到李崇琰在凉云水榭还有人可以搭把手,叶行络认可了他将顾春挪到那边去方便照顾的提议。 此刻顾春才喝了药正自沉睡,李崇琰抱她回凉云水榭也没将她惊醒。 叶行络留了药方,又细细交代了每日该去药庐找谁拿药,仍是不大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又对李崇琰叮嘱道:“殿下,春儿她在病中,难免会犯糊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担待些。若殿下实在被她烦极了,也请不要吼她” “没什么可冒犯的,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李崇琰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顾春一眼。 此刻她面上有些虚弱的苍白,两颊又浮着病恹恹的红晕,全无当日在济世堂初见时那顾盼生辉的神气模样。 不知为何,她明明乖乖躺着,并无因不适而辗转的迹象,李崇琰心中却没来由地抽起一阵疼。 他的保证并未使叶行络彻底心安,她急急又道:“春儿她她小时遇见一些事,后来每回病中就总爱粘人,请千万别丢她独自在房里。还有,她糊涂起来可能分不清谁是谁,会会逮着人胡乱撒娇的” 她实在还是有些不踏实。毕竟这位殿下瞧着并不像个温柔的人,若被顾春闹烦了,也不知会不会将她丢着就不管了? “若我实在扛不住,会让人去找司凤池或叶逊的。” 叶行络不敢随意找别人帮忙,怕的就是叫叶逊知道顾春是被自己抓的药放倒的,只怕会气得当场抱一捆银针将她扎成筛子。 听李崇琰这样一说,忙紧张兮兮地叮嘱说找司凤池就够了,万不可惊动自家师父。 得他点头应允,叶行络才终于惴惴不安地咬着唇,匆匆离去。 李崇琰总觉得叶行络藏了什么事没说,不过他也并不急于探知答案,只是缓缓踱到榻前,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喝了药正睡得甜滋滋的人,心下好笑地喃喃挑衅道—— 病糊涂了就会撒娇?那快醒了撒个娇来瞧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阿络,我是不是瞎了” 哭唧唧的甜嗓如春日午后的细碎雨丝,猝不及防地跌入水面,荡起一圈一圈连绵不绝的恼人涟漪。 原本手执书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温热柔软的掌心,便被她反手握住。 “没聋,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你闭着眼,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一团毛茸茸c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温软软的暖意塞满,害他整个人无端端跟着发软,险些站立不稳扑倒在她身上。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努力将他往榻上扯,“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就抱一下我瞧不见,你躺我旁边好不好,”顾春期期艾艾地掉着眼泪,挣扎着就往榻边蹭,“抱c抱着才不会被偷偷丢掉” 李崇琰原本打算干脆用被子将她裹了拉倒,却在听见她后头这半句时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便鬼使神差地由着她拖住自己的手掌,顺着那股微弱的力道就靠坐在榻上了。 “谁要把你丢掉?”李崇琰喉头滚了滚,僵着周身,一动不动地任她软搭搭抬起左臂环上自己的腰间。 终于抱住人的顾春心满意足,也不答他的话,倒是制住了哭泣。 迷迷糊糊间她大约是觉着满脸泪迹不舒服,便拿软嫩嫩的脸颊凑到他衣衫上蹭了两下。 见她还要蹭,李崇琰赶忙一掌按住她的脸:“好了,不c不许乱动了!若再胡来,你很可能会死你信不信” 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制止她毫无章法的趁病中行凶,他们两人之间至少会死一个。 糊里糊涂的顾春全不懂他的苦心,只是疑惑地眯眼虚虚觑着他,蹙眉思量半晌,才含含糊糊地指责道:“骗人的,你不是叶行络。” 她说话间吐出的温软气息全在李崇琰掌心,烫得他急急将手收了回来,心跳急如擂鼓。 李崇琰顶着满面的灼烫翻了个白眼,任她将半张脸贴在自己身侧,硬声硬气地咕囔:“我又没说过我是叶行络,还不都是你在说。”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病糊涂的人计较。 顾春哼哼唧唧地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忽地绽出淡淡的甜笑,“娘!” 莫名其妙变成别人娘的李崇琰才忍下弹她脑门的冲动,却又听她小小声声地嘀咕:“卫钊” 当他是叶行络他忍了,当他是她娘他也忍了可抱着他喊卫钊,这着实就很过分了! 李崇琰垂眸瞪着她惺忪眯缝着眼,那像只初生的小猫崽崽般的模样终究使他忍住满心不忿,咬牙切齿地伸手去轻轻捏她的脸,“给你个机会想清楚再说话,我是谁?” “卫钊他不是人,是鬼!”本就因病着而吐字不清的顾春此刻被他捏住脸,口吃愈发含糊,却仍执着地将整句话骂完,“讨债的鬼。” 痛骂完卫钊之后,她眯了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对吧阿瑶?” 李崇琰这才勉为其难地松了手,想起她先前嘀咕的那句话,便皱了眉心再问一次:“谁要偷偷将你丢掉?” 心中又隐隐冒起火起来,他却十分清楚,这火气绝不是对她。 究竟是谁给她心中埋下这么深的阴影,让她惟有在病中神识涣散之际,才敢借由向身边人黏缠的举动,来偷偷释出自己的不安? “阿瑶,我腰疼我哪哪儿都疼可难受了” 完全没办法正常交流。 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只得暂时放弃追问,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覆上她的腰间。 见她病怏怏难受又糊涂的神情,赧然且窘迫的李崇琰忍不住隐有些愧疚。若非前日他置气拿话激她,任她偷懒躲闲歇上一日,或许她就不会累成这模样了。 “这里疼?”顺着她的指示,李崇琰无奈苦笑,长指轻轻按了下去。 像被烫着似的,顾春整个人应声朝他怀中一缩,嘤嘤哼道:“对” 事情的走势已越来越不像话,破罐子破摔的李崇琰只能眼观鼻,鼻关心,努力摒弃心中杂念,任劳任怨地替她揉按着腰间。 哪知更不像话的是,怀中这家伙时不时还哼哼两声以示满意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崇琰绝望地红着脸抬眼望着房顶的雕梁,想不通自己先前为何会喜滋滋主动跳进这水深火热的坑里。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间屋子真糟糕,不能再待下去了! 接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对:若是换别人来待在这间屋子,那更糟糕! 好在这令人面红耳赤的糟糕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闹腾完了这一顿后,始作俑者再度安然睡去,除了一直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不妥之举。 因燕临在前几日便奉了李崇琰之命下山去了,今日自是隋峻候在门外的。 先前房中那番让人尴尬的动静他是听得一清二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泯灭人性c助纣为虐的奸佞小人,明明良心隐隐作痛,却没有勇气推门制止罪恶的发生。 好在那令人尴尬的动静很快便平息了,可这让他更加尴尬。 他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吩咐厨房调整一下殿下的饮食结构或许殿下的情况,尚未糟糕到要上叶家济世堂求药的地步? 午时,司家特地拨给凉云水榭的小丫头替顾春端了粥来,隋峻连忙接过托盘,努力维持镇定的微笑:“病中之人吃肉末粥合适吗?” 小丫头笑眯眯地低声解释:“春儿不爱喝白粥的。” 又同小丫头闲话了几句,隋峻提醒她去替顾春煎药。顺利地将小丫头支走后,他才回身敲了门。 听得里头低声应了,隋峻便端了那碗肉末粥推门而入。 里头的场景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正直许多却还是糟糕。 顾春兀自环住李崇琰的腰缩在他怀中,似是意识到又有人进来,便微张了眼觑过来。 “峻哥早上好啊。” 她字正腔圆地喊完这句后,又一头扎进李崇琰怀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崇琰觉得自己的牙差不多快磨到只剩牙根了。不是糊涂到不认人?怎么瞧着隋峻就不会认错?! 隋峻硬着头皮目不斜视地过去,低声道:“殿下,叶行络说过,春儿的药是饭后服用的。” 见李崇琰满眼冷箭嗖嗖飚飞过来,一向很识时务的隋峻立刻重新做人。“殿下,叶行络说过,顾春的药是饭后服用的。”说着还自觉地将头扭向一边。 李崇琰这才收了眼中冷箭,垂眸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你不饿的吗?” “饿”顾春眉头微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微张了嘴。 嗷嗷待哺。 李崇琰认命地吐了一口气,有些残忍地将她拖着扶坐起来靠在床头,就着隋峻手中的托盘拿小勺一口一口喂着。 低眉顺目地沉默许久后,隋峻终于挨不住良心的苛责,轻声道:“团山虽无男女大防的讲究,可殿下这样,算不算‘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眼没瞎,自然看得出此刻顾春是因在病中糊涂了;可他心也未盲,当然明白殿下此刻的举动实在有些 “你直说趁人之危即可,”李崇琰白眼瞪他,面上赧然地低声吼,“没见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么?!” 隋峻想了想,徐徐抬头,满面严肃:“殿下受惊了,可需要属下出手救驾?” 恼羞成怒的李崇琰正想叫他滚出去,却忽然感到怀中的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不吃了?” 隋峻再度低眉顺目地垂下眼,良心却忽然没那么痛了。 殿下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c语气,真真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顾春软绵绵睁开眼,对李崇琰笑得乖乖的:“我只需要吃很少一点就够的” 当她垂着脑袋将脸埋进李崇琰肩窝时,唇角扬起乖得不得了的笑意,很轻很轻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隋峻震惊地抬眼,见李崇琰也是眉头紧锁。 那句话她说得极轻,可显然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她说的是—— 不要丢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团山所在的西南边陲已有近百年未发生过大的战事,因此山下的屏城c及屏城所属的宜州,或许甚至包括远在京中的兵部,所有人似乎都遗忘了,团山还有共计二十一个屯兵寨。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 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茶神祭典那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还有本寨中那些似乎无处不在c只闻声不见人的鸟语隐身哨。 以及那日午后在茶山上,江瑶身边那个少年挥舞的红黑双色令旗,所用的是立国之初的古老旗语。 前些日子李崇琰以旁观者的身份听到c看到的所有线索,已让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再从司凤池口中得到印证后,所有那些曾引起他注意的蛛丝马迹,便都明确指向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团山屯兵寨,千真万确就是一支被人遗忘的戍边屯军。一支建制时间或许可以追溯到立国之初的戍边屯军。 可是,那道为期两年的口谕究竟是让他来做什么的,这仍是个谜。 “说吧。”李崇琰负手立在窗前,嗓音刻意放轻。 窗外,有漫天杨花正作飞雪,无声跌入夕阳的金晖里。 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燕临谨慎地以余光瞥向榻上裹着被子沉睡的顾春。 对燕临这明显的迟疑李崇琰自是有所察觉,目光虽一直望着窗外,却淡淡扬唇道:“无妨的。” 燕临不知在自己去宜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今日回来就被隋峻告知殿下让他到这间客房来复命,当他进来见顾春躺在榻上时,虽惊讶又疑惑,却也没敢多嘴。 毕竟他与隋峻皆是此次随陛下口谕一道被指派给这位殿下的,此前从未在他跟前做过事,对这位多年来辗转到各军中c形同被放逐的九殿下,他实在谈不上了解。 见李崇琰无意回避顾春,燕临便不再多想,低声回道:“陛下往行宫安养前已明旨诏令,由长公主监国,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 据燕临这几日在宜阳探得的消息,如今京中局势已隐有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或许会上演一出出合纵连横的明争暗斗可这一切与李崇琰毫无关联。 这些年他在各路军中的辗转或升迁,全凭军功,与普通将官无异,因此当日他接口谕被就地解了南军都司一职后,他便一无所有。京中那团即将掀开的风起云涌,他便是想卷进去手中也无筹码好在他也没什么兴趣。 春意渐浓,团山的白昼一日长过一日。 顾春在细细的虫鸣声中茫然地自陌生的榻上坐起身,用被子裹着自己,揉着眼懵懵地打量四下,就见原本负手立在窗前的李崇琰应声回首。 “管好你的眼睛,立刻消失。” 李崇琰骤然沉声,嗓音里那份山雨欲来的威压让燕临与顾春同时缩了脖子。 虽说燕临不如隋峻会见风使舵,可话说得这样清楚,那嗓音里的不豫也十分明显,燕临自然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虽说脑袋仍旧有些发沉,可清醒后的顾春并非是个遇事咋呼的人。 在这短短间隙里她已看清自己所在的这间房是凉云水榭,虽一头雾水,可她还是强忍着满心尴尬,假作无事地理好身上的中衣下了榻,将搭在床畔屏风上的外袍取下穿好。 依稀记得自己在茶山上累得直发懵,最后是巴着江瑶下的山。至于怎么下山的唔,想不太起来了依稀记得叶行络回家了?咦,那又怎么到了凉云水榭了呢?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 捋了捋一头乱发后,她硬着头皮挤出个笑脸来:“我在你这儿睡了整日?” “睡了三日,”李崇琰长睫微敛,弯了唇角轻描淡写道,“那时叶行络急着去十七寨照看药圃,不放心你病中独自在家,就将你送过来了。” 他这一说,顾春恍惚地忆起自茶山回家后十分难受,江瑶被人叫走后她就起来弄了些药喝 “我在病中,没做什么吧?”说完心虚地偷瞄窗前的人一眼。 本寨的人都知顾春是个庸医,但只有与她亲近些的那几个人知道,她作为庸医的杀手锏其实在于——给自己用药十分大胆。 用叶盛淮的话来说,“但凡春儿自己给自己抓药,医不医得好,那全要看天意”。 她的身子骨算底子不好的那一种,每回病得厉害些就会犯糊涂。偏生病中糊涂的她又特别惜命,哪怕神志不清也要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找药吃。 可莫说是病中糊涂,她就是在清醒时也常抓错药。为免她“药到命除”,与她同住的叶行络总会定期检查家中小药柜,确保柜中的药材至少不会吃死人。 但许多药材之间的相生相克总是防不胜防,偶尔她还是会吃出些新的症状来。 这三日来许多引人绮思的画面实在叫人有些脸红,李崇琰倏地转向窗外,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顾春心中大呼完蛋,料想自己昏沉中多半有些惊人之举。不过她实在没有勇气追问,只能强行认定李崇琰的沉默表示什么都没发生。 “叨扰叨扰,”顾春讪讪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 此刻已整理好心绪的李崇琰若无其事地回身,“去洗个脸,我等你吃饭。” 心虚的顾春一时不敢反驳,便强自镇定地跟着司家拨来的小丫头去梳洗。 饭厅中两人共桌而食,沉默到令人尴尬。 李崇琰替她盛了一碗汤,平静地道,“方才燕临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只听到长公主监国,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顾春心头一惊,想起之前李崇琰恢复记忆初初醒来那回,与隋峻说话时对自己似有避忌,生怕他以为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忙不迭地和盘托出。 她极力澄清的态度让李崇琰心中一滞,也想起了那日之事。“没要避着你的,否则我也不会让燕临到房里来说了。你好像对这事并不惊讶,早就知道了?” 见他的神情像是当真不介意,顾春咬着筷子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你还记得你被司凤林用回雁阵困住的那日么?” 如今李崇琰是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的人,团山上发生的所有事他都有权知晓。 见李崇琰疑惑地点了头,顾春道:“那日午后我在家中写稿等你时,就听到鸟语哨那群家伙叽叽喳喳在传了。” “那时你怎么不告诉我?”李崇琰轻笑,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得将团山的哨音鸟语学起来了。 “那时你还失忆呢,凤池姐也还没说要如何安顿你,我就没敢说。”顾春垂眼回避他的注视,端起手中的汤碗状似认真地吹着。 当时她听到鸟语暗哨那群混蛋幸灾乐祸地聊起来,还忍不住推开窗冲他们发了脾气;晚上在卫钊家喝酒时,又听卫钊含含糊糊地提了他尴尬的处境,就更不忍去戳他的痛处。 十年前遭逢家中巨变后,顾春历过世事无常,尝过茫然惶惑的滋味;见过人心险恶,也得过陌生人的善待,到团山后又受众人宽厚庇护,予她在这片山水之间安然长大。 所以她愿以温软的善意回报旁人,尽力体恤别人的苦楚,不忍别人难堪。 “那时若我并未失忆,只怕你也不会告诉我吧,”不知为何,李崇琰忽然就领会到了她之前守口如瓶下的温柔心意,胸臆间一阵暖流涌动,“多谢。” 他这诚心诚意的一句谢,倒叫顾春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着自己在病中糊里糊涂时还不知做了些什么丢脸事,人家李崇琰到此刻也没多说半个字,给她留足了面子。就算扯平吧。 尴尬地将碗中的热汤一饮而尽后,顾春故作豪迈地笑道,“若真要谢我,那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 李崇琰又示意小丫头替她再添了小半碗肉粥,才哼笑道,“一码归一码啊。你别想诓我,司凤池什么都跟我说了,这令牌只能我随身带着,不能给你带走的。” 他心中隐有预感,若真将令牌给了她,她多半要在白石楼乐不思蜀,十天半月不见人影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顾春一听顿时垮了肩膀,拿小勺子将那碗肉粥搅和得稀里哗啦的。“诶你这人有没有信用的?说好我把那一百斤茶青罚完了你就借我令牌的!” “那我的杏子糖不也没踪影了?”见她瞪人,李崇琰噙笑松了口,“这样吧,你拿杏子糖来换,我就陪你上白石楼,正好我最近也要常去的。” 关于父皇那道口谕,关于团山屯兵的一切,还有许多疑问需要他在白石楼去寻找答案。并且,关于顾春的一些事 她在病中那句不安至极的“不要丢掉我”直到此时仍让他心中泛疼,他想知道那是因何而起。 顾春不知他心中千回百转,兀自叽叽咕咕地抱怨了两句,最终也只能接受这方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要说顾春真不是个娇气的姑娘,前几日还病得糊里糊涂,清醒过来的次日便就跟没事人似的了。 次日一大早她就过到凉云水榭,皮厚兮兮地同李崇琰讨价还价,央着他先带她上白石楼,之后再补杏子糖。 原本李崇琰今日也打算上白石楼一趟的,在她忍气吞声的再三哀求下心情舒畅,便满脸“就勉强给你个面子妥协这一回”的模样,带着她一同上了白石楼。 显然李崇琰执司家家主令牌一事已传达到位,今日负责守卫白石楼正门的两个年轻人只随意过一眼令牌,便放了两人入内。 见守卫如此松懈,李崇琰好笑地挑眉对顾春道:“你自小在这里长大,理当知道一些不需要令牌就能进来的邪门歪道才对吧?” 顾春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瘪了嘴轻嚷:“我又不欠揍!你光瞧着正门只有两个守卫,可没见还有个冷面门神领着一队人绕着圈在墙外巡防呢。诶,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来两回都没碰上那尊冷面门神。” 想起自己从前的悲惨遭遇,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可怕的往事甩开,直奔楼上而去。 莫名被丢下的李崇琰淡蹙眉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拾级而上。 顾春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噔噔噔自雕花回廊上一溜烟跑过去,径自推开了那间存放画像c卷轴的房间。 房中并无什么装饰,就只齐整陈列着十数排高高的书架,每一列书架的最外侧都贴了签纸,简单归类了这列架上堆着的画像c卷轴所涉及的范围。 顾春的目光一路扫过那些签纸,陆续自“团山风物”c“战将图谱”两个书架上取了几个卷轴后,一脸犯难地盯着近旁一个书架的最顶层。 四下打量一圈后,她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卷轴先放下,撸了袖子就踮起脚,手臂伸到直得不能再直,却连顶层的边都没摸到。 于是她皱着一张俏脸,轻咬着下唇试着跳起来—— 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某个卷轴的边缘而已。 又接连蹦了几回,却始终够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顾春心中起了急恼,回头见李崇琰居然一脸闲适地抱着手斜倚在门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宛如一只傻猴子般蹦了半晌,便迁怒一般脱口嗔道:“你说你,跟都跟来了,就不能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李崇琰闻言挑眉,似是想了想,才笑着徐徐点头道:“嗯,是该日行一善。” 敞开的房门处大张旗鼓泼进来满地阳光,颀长而硕的身影披一身金灿灿的光悠然而来,自两列书架之间从容渐近。 四下极静,能听到院中隐有微弱蝉鸣,甚至能听到有谁的心音骤然大噪。 “你要的是哪一幅?” 李崇琰皱眉,瞧着顾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僵着手脚退开了半步,顿时觉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放着紧要的事不去做,偏要跟在她身后讨人嫌。只是这些日子每每瞧着她欢蹦乱跳c顾盼神飞的模样近在眼前,他就会觉得这团山上的时光好似多了蓬勃生机。 但此刻他忽然又觉着,虽然面前这个眉眼飞扬的顾春漂亮又神气,可,还是生病时的顾春更可爱。 至少,生病时的顾春一直软软腻腻地黏着他,根本不会躲他的。 真是生气。 顾春讪讪扬睫,抬手指向书架顶端的一处,“那个。” 从头到尾没再瞧他一眼,真是欺人太甚。 心情愈发恶劣的李崇琰无声冷哼,发狠似的长臂一展就揽了她的腰肢,在她猝不及防的低声惊呼中将她托起稳稳放在自己右肩上坐好。 “喏,应该够得着了。”语毕,唇角莫名其妙地偷偷咧出个笑来。 惊魂未定的顾春慌张地伸出手,死死扣住书架的边缘,甜嗓微颤如垂死的蝶翼,“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 她原本的意思是请他帮忙拿一下而已,这人不按套路来啊! 李崇琰忍笑,绷着满脸的无辜,侧仰起头承住她恼怒的瞪视:“是你没说清楚。” 顾春心中明知这家伙是在混淆视听,却也没忘记此刻自己的安危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能认命地伸出颤抖的手,将原本想要的那卷画轴取出来抱在怀里。 终于双脚落地后,顾春丢下一句“你要找什么就慢慢找,我去门房等你”,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李崇琰目送着她发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唇角止不住上扬。 那种得意到近乎恶劣的开怀,宛如一个成功捉弄了心仪小姑娘的混账小子。 本寨人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难免会有远近亲疏之分。不过同辈人之间便是再不亲近,终究打小一同长大,见着面时总能热络的搭上几句话。 顾春是十年前到的团山,那时她虽年纪小,却很明白自己算是外来者,因此一向广结善缘,万般行事全以“不要讨人嫌”为宗旨,如此花了小半年时间便与伙伴们混成一团,顺利地被接纳为自己人。 这些年顾春在本寨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若没有镇守白石楼的这尊冷面门神,她几乎都想不起刚来时那段可堪悲催的时光了。 当一袭白衣的司凤梧冷冷挡到面前来时,顾春顿觉手脚发僵,舌不能言,腿不能移。 “你并非屯军在编之人,不能从白石楼中带走任何东西。” 司凤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轻c薄c寒c厉,顾春紧了紧怀中的卷轴,尽力自喉中挤出回应:“我借殿下的令牌” “你拿这些卷轴是要做什么?”司凤梧狭长的丹凤眼严厉而冷漠,盯着她被笼罩在自己身影下瑟缩微颤的肩头。 “写”顾春很没出息地哽住了,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讷讷道,“写话本子用的。” 先前被李崇琰忽然抱起来放到肩头时,她也是浑身发抖的。可她自己分辨得出,先前那种抖法是惊慌中带着无措的羞窘,与此刻全然不同。 面对司凤梧,她是真的怕。她从小就怕他。 许是看出了她的惊惧,司凤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眉,指了指门房内的书桌,“既你借了殿下的令牌入内,那就去里头坐着看,要记什么记下来,东西不能带走就是了。” 见他难得网开一面,顾春飞快地点了头,怂怂地缩着脖子进去坐好,将卷轴展开,老实的模样跟在严苛夫子面前的学童一般无二。 司凤梧面无表情地跟着进来,在书桌的另一侧凳上坐下,叫人拿了出入记档来翻阅。 被他无视对顾春来说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刚展开卷轴就犯了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偷偷抬眼觑向对面:“能借我一支炭笔和几张纸吗?” 她许久不敢上白石楼,一时都忘了如今是司凤梧这个煞星在这里当门神,也就没想起要带纸笔过来。 沉默半晌后,司凤梧才自记档中抬起头,冷冷道:“顾春,这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仿佛一把淬了毒的小刀迎面飞来。 顾春吓得一个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弹起来站到了一旁。 司凤梧见状愣怔片刻,继而冷冷一哼,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墙角的红泥小炉。 这个场面着实有些下不了台,顾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时有些领悟了。 赶紧过去倒了一杯水来,还先殷勤地拿手背贴着甜白瓷茶杯的外壁试了试热度,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若非人在屋檐下,她心中真正想做的其实是—— 端一杯开水给他泼过去,看能不能将他脸上那冷成冰的阴鸷神情给化开些! 怕顾春等太久要不耐烦,李崇琰匆匆找了几册自己需要的记档与书简后就赶到门房来,正巧撞见顾春正给人奉茶。 司凤梧听得门口的动静,率先回头看向门外,就见那位传说中的九殿下正冷冷盯着自己。 眼下在本寨的生面孔无非就是李崇琰一行三人,虽说这是两人第一次打照面,司凤梧却凭这人乍然凛冽的气势立刻断定这必是那位出身南军的殿下无疑。 于是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一丝不苟地见了礼:“殿下安好。” 虽说司凤梧面上仍是一惯的冷漠,可举止之间那份对南军的敬重与其他团山人并无二致。 “走吧。”李崇琰目光中的冷箭嗖嗖飞向司凤梧,话却是对顾春说的。 顾春犹豫地看看司凤梧,又看看李崇琰,有些为难地小声道:“据说,这些我好像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看” 李崇琰从容镇定地向司凤梧亮出令牌,唇角轻扬:“我可以带走这里的任何书册,没错吧?” 司凤梧一滞:“可是,家主那边” 李崇琰举步进去,替顾春将桌上那几卷画轴收了,与自己手上那几本书册一并抱在怀中,空腾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提溜起顾春的衣袖,牵着她向外走去。 在与司凤梧错身而过时,李崇琰神色疏离地客套浅笑,轻道:“若有什么不妥,让司凤池亲自来跟我说。”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大声武气,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没来由地铮铮然如金玉相击。 顾春扭头偷觑着身侧的李崇琰,此刻他颀长而硕的身形半沐在阳光中,周身气势磊落悍直,举重若轻却犹如泰山压顶。 这是相识以来,她头一回切身领略到李崇琰骨子里那股迫人的威仪。 人,果然都是有很多面的。 今日的李崇琰,威武!飘逸!好神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从白石楼出来行到路口,李崇琰将手中的书册与卷轴交给候在路口的燕临后,状似随意地瞟了顾春一眼。“他是什么人?” 顾春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那三个字:“司凤梧。” “梧桐的梧?”李崇琰眸心微烁,又问。 顾春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崇琰心中默了默司家家谱,立时对司凤梧有了大致认知:凤字辈,名从木,是司家旁支弟子。 若要按司家的亲缘捋下来,司凤梧与李崇琰的母亲司苓同出一脉,与李崇琰的血缘关系比嫡系那脉的司凤池要近得多。 “你很怕他?” 顾春闻言即刻站得直直的,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是尊敬。”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心虚。 在团山十年,顾春最怕的三样活物就是—— 司凤梧!蛇!老鼠! 排名分先后。 瞥见李崇琰冷哼着翻了个淡淡的白眼,摆明了不信,顾春只好丧气地垮了眉眼,讪讪地耷拉着脑袋:“好吧,不是怕,是怕死了” 不过,往事不堪回首,她不大想聊这个。 想到李崇琰方才替自己解了围,顾春连忙又抬起头,冲他绽出个甜滋滋的笑,“方才真是多谢你,我这辈子没在他面前那么扬眉吐气过!” 突如其来的笑颜如蜜既甜且灿,险些亮瞎了旁人的眼。 李崇琰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视线,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走吧。” 顾春抬头瞧了瞧天色,忽然笑道:“你们先回吧,下午我再过来取卷轴就行。” “你又想野到哪里去”惊觉这话颇有些幽怨,李崇琰自己也好似被吓了一跳,急忙尴尬地住了嘴。 顾春茫然地转头望着他:“怎么了?” 李崇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冷场。 不同于隋峻的见风使舵,燕临这人有时耿直得近乎脑抽,见殿下一时噎住,便非常贴心地替他向顾春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去哪里玩,也该带他一起” 燕临这人亏就亏在不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这话一挑开,就显得李崇琰像个跟脚贪玩的熊孩子,可以说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若此时李崇琰手中有一把四十米的长/刀,他觉得自己可以大度地让燕临先跑三十八米。 好在顾春感念着李崇琰方才的仗义相助,并未加以嘲笑,只是略想了想,便道:“我想上东山的碉楼后面摘杏花苞,好给你做糖吃。” 那日才说了要给人做杏子糖吃,接着她就一病好几日,再拖下去就杏花都要开败了,到时才不知上哪儿找花苞去呢。 “喂,李崇琰,你到本寨这么多天,还没去瞧过东山的碉楼,顺路去走走吗?” 她笑音轻跃像是随口一问,却明显是给李崇琰递了台阶。 李崇琰一本正经地顺梯子往下爬:“既收了司凤池的家主令牌,自然是该熟悉团山防务的。” 后脖颈发凉的燕临抱好手中的书册与卷轴,再不敢多话,在李崇琰的指示下默默回身往凉云水榭的方向退去。 赶走了那个瞎说大实话的燕临后,李崇琰就跟着顾春一起往本寨东面的后山行去。 “小旋风,我问你个事,你好好说,不许胡说八道敷衍我。” 顾春边走边扭头看他,满眼疑惑地点头应了一声。 此时李崇琰微微蹙眉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你为什么害怕司凤梧?” 一想起先前顾春在司凤梧面前那副如惊弓之鸟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看,这条小路是上东山碉楼的必经之路,半山有一间小石屋,平日里多是司凤林在住的。”顾春指着前头一条狭窄的上山道,实力演绎了什么叫“顾左右而言它”。 她这拙劣的伎俩换来了李崇琰的一声冷哼。“他揍过你?” “没有。”顾春面上的笑意僵住,越走越快。 上东山的小径旁,向阳的一面沿路满是山莓。 李崇琰一路执着的追问让顾春有些恼,顺手扯下一颗莓果就塞进他嘴里。 见他只是愣怔片刻便平静地将那颗果子吃掉了,顾春也为自己的莽撞迁怒而倍感愧疚,忙不迭又倾身摘了一大把果子捧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在她心虚又讨好的笑眼注视下,李崇琰很给面子地自她掌心又拿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算是无声地接受了她的歉意。 “甜吧?”见他并未计较自己冒失的无礼,顾春笑容可掬地眯了眼。 新鲜的莓果汁子在口中散开,清甜中夹杂着微酸,自唇舌之间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叫人心尖发软。 这种滋味,兴许就像此刻她唇畔的笑意一样,甜美又恼人。 李崇琰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自她的唇上挪开,淡声道,“先前那个比较甜。” 顿时古怪起来的气氛让顾春有些不自在,可她一时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得将掌心的一大把莓果猛地全塞进自己口中,转身又接着往山上去。 她鼓着微泛红的腮嚼着满口果子,想了又想,才含糊道,“我知道,你当我是朋友嘛,所以你想替我出头对不对?其实都是小时候的事,许是我太记仇的缘故反正我就是怕他。不过我如今只管埋头写我的话本子,要躲他是很容易的,没瞧见的时候就不怕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见她实在不想提,李崇琰也不再逼问,只道:“往后你若要上白石楼,就来找我。” “这算狐假虎威吗?”顾春笑意开怀地点点头,“不过说真的,虽说明知你不能帮我揍他,可是方才我躲在你旁边,当真就没那么怕他了。以后我抱好你这大腿,就可以扬眉吐气出入白石楼啦!” “那你先抱一个来看看啊。” “滚。” 顾春笑眯了眼,忽然觉得,李崇琰这个人,当真是很不错的。 两人一路随口笑闹着就行到半山。 经过司凤林住的那间小石屋时,司凤林自门后探出半个头来:“春儿,我的肉干呢?” 顾春顿时头大如斗,笑得尴尬:“不许催,肉干过些日子再做。我今日要上山收杏花花苞,你借我个小坛子吧。” 司凤林的脑袋闻声消失在门后。 “别过去,他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顾春抬手挡了挡李崇琰,两人并肩站在山道上等着。 未几,一身凌乱碎屑的司凤林抱了个小坛子出来,豪爽地往顾春怀里一塞,转头又往屋里走:“我新做的,不用还。记得肉干,还有酒啊!” 顾春笑着应了他,转头扯了扯李崇琰的衣袖,抱了罐子往山上去。 在东山上挑挑拣拣一上午,好不容易收了半罐子花苞,顾春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寨,跟着李崇琰先回凉云水榭。 原本她是打算取了卷轴就回家的,于是也不进屋,抱着小罐子站在回廊下的阴凉处等燕临拿出来。 等了不多会儿,换了一身衣衫的李崇琰不疾不徐地晃过来,颀长的身形踏入回廊檐下的阴影处站定,微抬下巴望着院中那棵飘飘洒洒坠着落絮的大树。 “反正你也自己在家,不如这几日你就过来一同吃饭吧。” “不是我要说,你吃饭太快了。”顾春轻笑着摇头拒绝,腾出一手挥开眼前恼人的柳絮浮丝,想起昨日与李崇琰一道吃饭时的情形。 她闲人一个,平日里除了写话本子和看书之外也少有什么要紧事,在饭桌上与伙伴们吱哇闲聊是她的乐趣之一,因此她吃饭总是慢吞吞,有时与人聊到忘形,端着碗屋里屋外的乱跑也是常事。 可李崇琰到底是个皇子,举止坐卧虽并不刻意强调,细察之下却自有其章法在。加之这几年在南军养下的习惯,吃饭时在不份的前提下,又讲究一个“快”字。 毕竟南境局势瞬息万变,烽火狼烟说来就来,谁也不知哪一口饭是最后一口。 因着种种缘故,昨日那顿饭可把顾春吃难受了,憋得她像只鹌鹑似的。对她来说,李崇琰真不是个合适的饭友。 见他身形微僵,顾春忙又笑着找补,“我是说,你吃饭太快,这样下去会没朋友的,大家都”说着说着,她就发觉自己好似失言了。 果然,在她骤然噤声后,就听李崇琰幽幽接口道:“我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虽对天家之事无太多了解,也并不详知他从前的经历,可顾春多少也能想象得出,他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无论被放到哪里,身份都不尴不尬的,大概真的很难有几个能坐下来吃饭闲聊的朋友吧。 见她神色似有松动犹豫,李崇琰浅浅勾起唇角:“你的愿望不是想写出不扑街的话本子吗?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 顾春好奇又惊喜地瞪大了眼:“你要讲你的风流韵事给我写?” 李崇琰一听,牙都快咬碎了。 他发觉自己自从到了团山后性子就极其不稳定,尤其是面对这家伙时,心情简直波澜起伏! “哪来的风流韵事?我的意思是,宫中有许多市面上见不着的话本子,我可以讲一些给你听听。” “宫中的话本子你都看过的吗?”顾春的眼儿霎时湛亮,虽有些疑虑宫中怎么会有话本子,可又觉李崇琰没道理拿这种事唬她的。 团山尚武,孩子们开蒙后也只是学些典籍c兵法c医册之类的正经学问,除了顾春,真没人会没事找小话本子来看。她其实一直很想找人探讨一下,自己写的话本子为什么总是扑街。 李崇琰清了清嗓子,昧着良心信口开河:“自然是看过。” 其实看过才有鬼了。 他十一岁就被丢到原州的长公主府,十三岁随皇长姐上战场,之后便在各军中辗转,哪有闲工夫看话本子。再说了,宫里又没有专设一个写话本子的官职,小宫女们私下传来递去的那些,无非也是从市面上买来的。 可被顾春那充满期待的盈盈水眸一望,他就忍不住鬼话连篇了。 顾春果然被他的说辞打动,当即决定,为免来回奔波,这几日不但过来蹭饭,索性就借凉云水榭的书房来写稿,也好及时向李崇琰讨教。 当顾春欢快地回家取自己的笔墨纸砚后,李崇琰急急叫来正准备吃饭的燕临:“赶紧下山,去把能买到的所有话本子都买回来。” 他坚信,以他的机智,一定能很快找出不扑街的秘诀,然后再威风凛凛地传授给顾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凉云水榭原是司家在团山的几座大宅院中很受宝贝的一处,背山面水,视野上佳,院中的景致也清静风雅。 许是因为太过宝贝反而舍不得住,从前这座宅子常年闲置,通常只有在盛夏酷暑的时节,司家家主才会挪过来小住一两月,总不免冷清。 如今这座宅子虽才归了李崇琰不足半月,司家陆续拨了几个人过来照应日常琐事,院中不时有人晃过,跟往日相较就多了些许活泛的烟火气。 午饭后,顾春抱着罐子进了厨房小院,小丫头司梨见她进来倒也不惊讶,笑眯眯地在罩衫上擦了擦手:“春儿,你要做啥?” “在东山找了些杏花苞,正巧做点杏子糖还个人情。”顾春笑着指了指主院的方向。 司梨听她说要做杏子糖,立刻熟门熟路地往院中替她打了些井水来,陪她就着院中小凳子坐下,帮着一起仔细清洗那些花苞。“这样说起来,你是不是也得感谢感谢我?知道你不爱吃白粥,那几日我天天给你熬肉末粥呢。” 顾春将半罐子花苞呼啦啦倒进小水盆中,这才抬起头来冲她笑:“咱俩熟得都快烂掉了,书上不是说‘大恩不言谢’么行了行了,嘟什么嘴啊,大不了杏子糖做好以后分你一些。” 两个姑娘年岁相近,又同在本寨长大,凑在一处自不免会说些熟稔的大胆闲话。 “你前几日病成那样,殿下一直在房中守着,是该感谢的,”将盆中浮起的几片半皱花苞瓣捞出来随手甩开后,司梨拿手肘碰了碰顾春,笑容神秘又暧昧,“那可是‘衣不解带’地在照顾你呀!” 仗着自己也是从各路话本子中汲取了些许经验的人,顾春闻言立刻口没遮拦地笑道:“我那几日病得稀里糊涂的,他就是‘宽衣解带’地照顾了,我也不记得啊哈哈哈。” 也不知司梨想到什么,忽然红了脸,笑着将指尖的水滴朝她脸上甩过去:“你这姑娘怎么张口就来?当真明白什么是‘宽衣解带’吗?” 顾春笑着躲了躲,将剥开洗净的花苞瓣一片片捞出来放到一旁的小竹席上晾晒,口中偏又忍不住要去惹司梨两句。 “阿梨啊,被你这么一问,我都不知道我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了,可瞧你这副样子吧你一定明白。” 当司梨整张水灵灵的脸突兀地红到起火,顾春感觉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赶在对方杀人灭口之前赶忙站起来就往外跑。 边跑还边笑着回头冲她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没问同你宽衣解带的人是谁啊!诶,待会儿你记得替我把那些花儿用糖砂腌起来啊” 司梨果然追杀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红着脸威胁道:“你不许同别人说,不然我就把你绑了扔去喂给司凤梧。” 本寨许多人都知顾春怕死司凤梧了,却没几个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不说不说不说,”被她钳制的顾春忙不迭地抱住她,笑眼弯成月牙,猛点头,“我又没说你什么” 午后的阳光明快热烈,漫天杨花柳絮下有两个姑娘正追逐嬉闹,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没心没肺的美好与惬意。 李崇琰立在主院二楼的跑马回廊上,远远望着厨房小院的方向,心中却隐有淡淡的不忿。 那个混蛋,说好晾完花苞就要回书房来的。 抱来抱去做什么?不像话! 又远远盯了一会儿,见某个乐不思蜀的混蛋依然没有回主院的打算,李崇琰不太愉悦地回身推开书房隔壁的一扇门。 这间房的正中,大方桌上摆着一副尚未成形的沙盘,隋峻正对照着手中的一本小册子在调整沙盘中的布局。 今日上午之所以是燕临陪着李崇琰去白石楼,正是因为隋峻奉命留在此间做沙盘布局。 见李崇琰终于进来,隋峻放下炭笔与册子,回身执礼。 “东山碉楼这里只有一条山道,是碉楼到本寨唯一的路,”李崇琰踱过来盯着半成的沙盘看了看,随手指了其中一处,“约莫这个位置有一间小石屋,你记得加上去。” 隋峻看着他指的那个位置,那是下山道的咽喉扼要处。“守在这间小石屋的人是” “司凤林。” 隋峻当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拿了炭笔在小册子上记了几笔,“也就是说,若东山的碉楼失守,敌方自山上冲下来时,司凤林和他的那些机关便是进本寨的最后一道屏障。” 对他这主动思考c举一反三的悟性,李崇琰以眼神表示了赞许。“看来,你对新身份适应得很好。” 隋峻与燕临是此次随那道口谕一同指派给李崇琰的暗卫,从前并未在他跟前做过事,这大约就是当初失忆中的李崇琰无法信任他俩的根源。 自打李崇琰恢复记忆后,一直也没闲着。除了熟悉团山的一切外,首当其冲之事就是与这二人开诚布公。 他很清楚,既那道口谕要求他在两年内不得离开团山,无论其用意为何,他都必须将隋峻与燕临用到恰当处。 他在团山不需要暗卫,他需要的是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同袍。 隋峻郑重地点头:“如今既已知团山是屯兵寨,殿下在此间自是不需要暗卫的,属下” “没那许多废话,有什么不清楚的就赶紧问,”李崇琰挥挥手打断他,“屯军惯例是‘春耕秋练’,眼下已是暮春,留给我们做准备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根据司凤池的说法,在四大姓的带领下,团山二十一个屯兵寨维持着春耕秋练的屯军惯例,沉默坚守这道西南边陲上早已不被人记起的古老防线,已有三四代人之久。 这道防线的另一头,正是大缙立国之初最最强劲的敌国嘉戎。 不同于时常滋扰南境的奴羯部族,嘉戎与大缙至少在明面上已有几十年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 可是,以李崇琰多年戎马的经验与直觉判断,嘉戎这几十年的按兵不动,绝不可能是真的偃旗息鼓。但团山屯寨经过几十年安稳岁月的浸润滋养,防务情况根本就是似紧实松c漏洞百出,若嘉戎孤注一掷正面进攻只怕撑不到南军驰援。 李崇琰从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无论他父皇那道口谕的意图是什么,他既察觉了这危机四伏,便不会无动于衷。 眼下他打算带着隋峻与燕临尽快摸清团山的一切,并在秋练之前制订出适当的整军方案。 隋峻古怪的看了李崇琰一眼,也不再废话,“所以,若有敌来袭时,司家家主便是主将?” 其实他内心深处在大声疾呼:既清楚留给咱们准备的时日不多了,那您还成天黏着人家姑娘,还叫燕临去买话本子怕不是色令智昏了? “主将之一,”李崇琰并未察觉他的腹诽,“团山本寨由司c叶c江c卫四族共管,若在战时,四家家主均可号令本寨及二十个副寨的所有人马。” 平日里司家网罗各路消息;江家负责寨中隐身哨及屏城到中原的水路;卫家掌管寨中防务及岗哨调度;叶家以济世堂为根本,行医制药,一旦开战,其职责约莫就等同军医了。 隋峻又问:“那,钱粮是兵部拨?” 李崇琰摇头,眉目间也有些许疑惑,“司凤池说,自她爷爷那代起,兵部就已对团山屯兵不闻不问。从那之后团山众人便全靠自己养活自己,四家在屏城都有产业,本寨与二十个副寨也都在山上垦了田地。” 他料想,或许是兵部曾得过什么授意,显然早八百年前就将这个地方和这群人视作弃子c抛诸脑后了。否则,南军驻地离此地并不算远,可他在南军数年,根本不知团山尚有一支友军存在。 好在团山盛产茶丝,加之江c卫两家水路两条商道都维护得极好,因而每年春夏两季的茶丝收入足使寨中众人不愁温饱。 在李崇琰看来,在如此处境下经过了数代繁衍绵延的这支屯军,竟没有歪成占山为王的山匪流寇,实在是难能可贵。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有上楼的脚步声,隋峻忙低声请示:“要避着她吗?” 这个“她”,当然是指顾春。 李崇琰闷闷冷哼一声:“避个鬼啊?”那没心没肺的混蛋从来就没问过他要做什么。 她对他根本就不好奇!一点都不关心他! 顾春刚到书房门口,就见李崇琰状似生气地从隔壁房间出来,不禁疑惑地问道:“我打扰你了?” 其实她看得出来,无论是失忆时还是如今的李崇琰,都不是个当真能游手好闲的人。她光瞧着他自白石楼借回来的四大姓家谱c本寨防务图,约莫能猜到一点他想做什么。 只是她在团山的身份本就略尴尬,虽众人宽厚并不多提及,但屯军的事务她一向不会涉入的。 对她来说,本寨是她的家,她在这里唯一要做的,就是高高兴兴地活下去。 “没有,”李崇琰忙敛了不满的神色,轻抵着她的肩膀进了书房,“老实坐好写你的稿,别再东跑西跑的只顾玩了。” “诶你这个人,我是归你管了么?”顾春没好气地仰头笑瞪他一眼,却见他点漆般的眸中泛起带笑的星光。 “那得看你让不让管了。” 顾春挠挠头躲开了那目光,却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心中倏然一烫,只是尴尬笑着走向小书桌,口中嘟囔着:“我又没毛病,没事找人来管我做什么。” 落座后,她便展开自白石楼带回来的卷轴,看得特别认真。 李崇琰也在旁边的桌案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翻阅起今日带回来的书册,时不时抬眼偷觑她。 方才他差点就很没出息地脱口求她来管着自己了。 真是有毛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暮春时节的黄昏, 清风c飞絮与浮尘尽皆温柔。 落霞的柔光蔓延匍匐在雕花窗棂的格纹之间, 丝丝缕缕漏进书房中, 好似琴弦当空,静候拨动。 团山的岁月自来如此, 静谧c平淡,却自有使人心定神安的力量。 一连数日, 顾春每日都准时在午饭前赶到凉云水榭来蹭吃喝, 下午就借着这里的书房写写稿,有时去找司梨闲聊两句,直到再蹭了晚饭后才回家。 每日下午李崇琰多是在隔壁房间里盯着隋峻c燕临做沙盘, 时不时回书房来坐着翻几页册子,只在顾春停笔暂歇的间隙问她一些本寨内的事,并不会过多打扰她。 这样饭来张口的日子对顾春来说简直不要太惬意,几日下来她在这凉云水榭里的待遇,简直配得上“宾至如归”四个字, 自在得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样。 这日午后又专注地奋笔疾书近一个时辰后,顾春才搁下手中的笔, 略动了动脖子。 垂眼瞥见自己才写完的那一段,细细在心中默读一遍后,立时又觉差点意思, 却想不明白是哪里没写对。于是她拿食指抵住下颌,皱眉盯着那段手稿看了又看。 半晌过后, 她忽然一拍脑袋, 恍然大悟。 根据书坊鉴稿先生的反馈, 她之前写的那几本话本子之所以扑街,细究起来有几个共通的缘由。其中最显著的一个问题就是,通篇看完也不知男角儿长啥样。 好在她对此早有准备,上白石楼借的那几幅卷轴画像为的就是这个。 她得意地挑眉笑笑,轻咬笔杆将手边的卷轴取过来展开。 就在此时,那日晨间在白石楼内取这幅卷轴时的画面突如其来浮现在眼前。 一股后知后觉的羞涩蓦然蹿过四肢百骸,使她顿觉腰间好似缠了烧红的烙铁,脸上也像被蒸熟似的,冒着软糯滚烫的热气。 她顶着满脸烫得快燃起来的红晕,用力瞪着桌上那幅无辜的卷轴,努力压制忽然加快的心跳,暗暗对自己谆谆教诲道:混账顾春,交朋友要以诚相待,坦荡磊落! 当李崇琰不经意地自手中那册《本寨防务手记》中抬起眼,映入眼帘的画面就是顾春正脸红红的望着桌上那幅卷轴,眼角眉梢染着薄薄一层潋滟的羞赧与无措。 不过就是一幅画像,有什么好荡漾的? 他咬着发酸的牙根将手中的册子丢到桌上,可饶是这样大的动静,那混账依旧红着一张明艳的俏脸,眼儿亮晶晶地黏在那画像上。 简直目中无人! 理不清心中那股子生气又失落的躁动是什么玩意儿,李崇琰抬手自桌案上的果盘内取了一颗三月枣,冷哼着在手中抛了抛。 不知道这玩意儿丢过去她会不会吓一跳?会扑过来打他吗? 那至少,扭头看他一眼总是会的吧? 他唇角勾起淡淡恶劣的浅笑,扬手正要将那颗小枣照她面前丢过去,她却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这猝不及防的意外让李崇琰十分尴尬,连忙放下手。“有事?” 顾春垂了眼帘没敢直视他,敷衍的笑了笑:“没事没事,我就歇会儿。”语毕站起身来,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她已经尽量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不去瞧他了,可就在这好死不死的当口,司梨前两日那句暧昧的调侃又在耳边响起—— 那可是“衣不解带”地在照顾你呀! 她当时怎么同司梨犟嘴来着? 呸呸呸,什么宽衣解带,没有没有没有。 “没事你摇什么头?”见她神色变幻莫测,脸颊越来越红,李崇琰瞧着她面前那幅卷轴就越发不顺眼了。 此时顾春脑中有些乱,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正语塞时,听得书房外轻声通传说晚饭做好了,便假作无事地跟在李崇琰身后下楼吃饭去了。 按说顾春是个大大方方的野性子,这些日子下来与李崇琰也混得很熟了,前几日吃饭时若是他沉默些,她也不介意主动多说两句。可她今日心头大乱,见李崇琰专心吃饭不说话,她也没勇气吱声,只能老实端着碗闷头做鹌鹑状。 李崇琰并不知她在别扭什么,只知从方才她盯着那幅卷轴脸红之后,就一直古古怪怪不说话,心中也是气恼。 这就成了两人近日来唯一一次沉默如金的共餐。 前几日晚饭后,李崇琰都会找些理由假作顺路地将她送回去,今日那口闷气憋在心上缓不过来,见她也不开口给台阶下,便暗自忿忿地绝口不提。 见他今日没有要出门的意思,顾春反倒偷偷松了一口气,吃完饭后就回书房,向往常一样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便告辞回家去了。 李崇琰板着脸站在书房外的跑马回廊上,居高临下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凉云水榭的门外,心中难受得都想挠墙。 隔壁房的燕临与隋峻一前一后出了门来,见李崇琰满脸不豫地独自凭栏,不禁诧异地面面相觑。 “殿下今日怎么没送顾春回去?”不得不说,在某些事情上,燕临永远是个嘴比脑子快的缺心眼儿。 隋峻阻拦不急,才要示意他别多嘴,他的话音已落地。 李崇琰面无表情地回头,冷声道:“你明日去找卫钊,日落之前将那套鸟语暗哨学会。” 很明显这是迁怒了。 春季是团山最忙的时节,这些日子本寨许多人都忙到不见踪影,鬼知道上哪儿能找到卫钊。 燕临傻眼,知道自己又捅了娄子,赶忙垂下脸,绞尽脑汁的盘算着,该如何在明日日落之前学会那套鸟语暗哨。 隋峻扶额,待燕临在李崇琰的冷眼瞪视下灰溜溜地下了楼,这才头痛地开始善后。“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话音未落,就被李崇琰硬声打断:“既明知道不当讲,那就闭嘴。” 见李崇琰再次背过身去,沉默地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门口,隋峻叹了一口气,暗自祈愿顾春可别给气到明日直接不过来了。 满心烦乱的顾春慢吞吞拖着脚步走到家门口时,天色已擦黑。 门口大树下那道白衣的身影让她整个人倏地一凛,满脑子杂乱无章的绮思瞬间灰飞烟灭,当即僵在原地。 见司凤梧举步朝自己走过来,顾春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微颤道:“有c有事?” 司凤梧在她面前站定,冷冷蹙眉望了她片刻,波澜不惊地开口道:“叶叔让给你带话,说屏城的济世堂这几日忙不过来,叶行络在十七寨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叫你明日下山去给叶盛淮帮帮忙。” “哦,好,多谢。”虽不明白师父为何会叫这个瘟神来给自己带话,顾春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以示和气。 见他带完话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顾春止不住腿软:“还c还有事吗?” 司凤梧冷眼打量她片刻之后,忽然又道:“你知道叶叔和我司苓小姑姑的事么?” 顾春点点头,于瑟瑟中生出一点疑惑。 “那,你应该能想明白叶叔此时让你下山的意思。”司凤梧兀自点了点头,举步就走。 满心的不解终究战胜了童年阴影,顾春急急回身叫住他:“司凤梧!你要说什么?” 司凤梧应声止步,回过头来再次皱了眉,冷眼里透出“我原以为你没这么蠢”的讯息。 “殿下是司苓小姑姑的亲生儿子,你这些日子同他走得那么近,没想过叶叔心里的难处吗?” 他素日里讲话本也是这样轻薄透寒的语调,可此时落在顾春耳中,却无端像是指责与训斥,叫她顿时理亏地白了脸。 顾春一直都很清楚,司家曾有一位姑娘,是师父心上最痛的朱砂痣。直到前些日子在司凤林口中得知,那颗朱砂痣就是李崇琰的母亲司苓。她以为只要在师父面前绝口不提就足够,可此刻司凤梧的话却叫她犹如五雷轰顶。 她终究还是轻忽了。 情之一字,对叶家人来说,从来就不是能举重若轻的事。 司凤梧见她那副模样,语调是难得的轻柔:“叶叔只是让给你带话,也没说什么。或许他并没有旁的意思,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 顾春缓缓摇了摇头,多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司凤梧露出感激的笑:“多谢你,我明日就下山。” 不管师父有没有这个意思,她作为与他血脉最近的亲人,却没能体察他的苦楚,实在过于没心没肺了。 “若是你喜欢他,那便大大方方定下来,叶叔不会为难你的。” 今夜这些话,大约是十年以来司凤梧对顾春说过的最有人味的话了。 顾春再次含笑谢过,目送司凤梧离去后,转身回到家中。 对李崇琰是喜欢吗? 顾春躺在自己阁楼的榻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将自己与李崇琰相识以来的种种全在脑中过了一遍。 算一算,自打当初在屏城的济世堂初遇至今,尚不足一个月。或许是有些许好感的? 可她是顾春,是团山叶家的顾春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翌日一大早, 当顾春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出现在凉云水榭门口时, 就与正要出门的隋峻迎面相遇。 “峻哥, 早啊。” 见她眼角又挂着懒搭搭的笑意,暗自松了一口气的隋峻忍不住也笑了。“你前几日不都是踩着点来吃午饭的吗?” 他本想着, 若今日顾春不来,只怕他得代殿下上门去负荆请罪了。没想到这姑娘不但来了, 还来得比前几日都早。 “我待会儿有事要下山, ”顾春笑着打了个呵欠,解释道,“之前同你家殿下说好要给他做杏子糖的, 今日那花苞腌得也差不多了,我想着‘欠债潜逃’这种事太砸自己招牌,还是做好再走吧。” 隋峻正要接话,却见她的视线越过自己,“阿临早呀, 你要出门?” 燕临满脸苦哈哈地疾奔而来,到了面前就赶忙道:“顾春, 请教一下,若我想学鸟语暗哨,除了卫钊之外, 眼下还能找到别人么?” “这时候卫钊怕是在屏城c宜阳两头跑吧,”顾春茫然地揉了揉眼睛, 抬起手背压在唇间又藏了个呵欠, 软声道, “笨啊。你家殿下如今是与凤池姐一同执掌司家的人,你们素日里有什么事需要帮手的,往司家找人不就行了?” “那鸟语暗哨,司家的人都会?”燕临问得很小声,做贼似的,“司梨会吗?” “鸟语暗哨有好几套呢,司梨大概只会一两套吧,”顾春歪着头想了想,眨掉眼中困倦的水气,对上燕临焦急求助的目光,“诶,你可以去白石楼找找,司凤梧。” 童年阴影啊,虽说昨晚司凤梧已释出了最大的和解善意,但她此刻说出这个名字时,还是忍不住要顿上一顿的。 燕临听她说鸟语暗哨有好几套,不禁心中发毛,想想殿下的指令是“在日落之前学会”,他顿生出“我已时日无多”的悲怆之感。 连忙向顾春道了谢后,燕临抬腿就走,却听顾春忽然笑得甜滋滋地扬声道,“李崇琰,你今日瞧着可当真是格外的玉树临风。咦,你也要出门吗?” 燕临骤然止步,与隋峻同时回头,果然见李崇琰自晨光熹微中缓缓近前。 突如其来的当众调戏让李崇琰面上一热,正不知该说什么,却立刻又不安地皱紧了眉头。 她两手空空,并未如前几日那般带着她的报备墨宝,连昨日那幅让她脸红的卷轴也没带! 顾春顺着李崇琰的目光瞧了瞧自己的手,不解地愣了愣,旋即又笑盈盈道:“你若有事就去忙吧,做好以后我会给你放到书房的。” 语毕又背着双手,慢悠悠朝厨房小院去了。 待她的背影没进那道小院的垂拱门后,李崇琰才皱着眉问隋峻:“她要做什么?” 隋峻连忙安抚道:“她今日有事要下山,特地起了大早过来给殿下做杏子糖的。” 一听她要下山,李崇琰心中闷了整夜的郁气更加深重了。不过,她肯特意起大早过来做杏子糖,又那样甜滋滋的冲他笑,想来是不计较昨日的事了吧? 毕竟,她都出言调戏他了。 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赶在正午之前,那许诺多日的杏子糖终于出炉了。 “以为你出去了还没回呢,”顾春将装满杏子糖的食盒放到书桌上,无债一身轻地笑着晃了晃脑袋,“呐,清账了哦。” 李崇琰放下手中的册子,抬眼觑她,唇角隐隐上扬:“在下当真是受宠若惊。” “九殿下不必客气。”顾春不以为意地一笑,倾身以肘撑在桌面上,两手交叠托着下巴,隔桌与李崇琰四目相对。 “诶,你这会儿能闲下来吗?” 李崇琰略一沉吟,垂眸稳住乍然狂跳的心率,清清嗓子,“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先说是什么事,你再决定你闲不闲,是吧?”顾春噗嗤笑着点破他的小九九,又支着下巴歪头看着他,“不是闹着要吃糖?不尝尝吗?” 带笑的目光指了指那个小食盒。 李崇琰淡淡哼笑道:“若我尝了觉得不好吃,莫非你还会让我退货?” “虽说退货是奇耻大辱,不过我童叟无欺小旋风敢作敢当的,”顾春眯了个笑,转口又道,“对了,有个事我务必问一句。” “嗯?”李崇琰长指徐徐抚过那个食盒的边缘。 顾春忙不迭抬手捂住自己忽然发红的耳廓,站直了身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不是我要说,每回你拿这样的嗓音说话,当真好似说什么都对。别瞪别瞪,不闹你了。我就想问问,那几日我在病中,可没对你做什么丧心病狂之事吧?” 这叫不闹了? 李崇琰面颊绯红,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紧声催道:“不是要下山?” “什么嘛,你这是赶着我走呢?”顾春笑嘻嘻地抱怨道,“大家好歹朋友一场,怎么也不说留我吃个午饭什么的。” “留你你就肯吃啊?”李崇琰被她搅和得心烦意乱,简直无力招架,“赶紧走。” 顾春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待到再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了,李崇琰才抬手揭开那个小食盒的盖子,心中既涩且甜。 食盒中色泽杏红的小糖球一粒粒排得整整齐齐,艳艳地,映着阳光。同某个混蛋嚣张明丽的笑脸一样,光是远远瞧着,就觉透着一股子卑鄙极了的甜滋滋。 这混蛋他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明明他眼下的处境焦头烂额,尚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偏偏有个混蛋浪到没边,动不动就要跑出去野真是叫人发恼的牵肠挂肚。 偏生那混蛋像是跟谁都能闹成一团,若然一时三刻没盯好了,保准她不出三天就想不起来李崇琰是谁!哼。 正百感交集地腹诽着,门外却忽然探出那张恼人的混蛋脸。李崇琰心中一惊,窘然将手收回,在她瞧不见的地方暗暗握成拳。 “你今日是偏要闹到底了是吧?”有人恼羞成怒。 顾春皮皮一笑:“不是,我就跟你确认一下,既你什么都不肯说,那我可就当什么事也没有,不会负责的啊。将来便是你哭着喊着,我也不认账的啊!” “还闹?”李崇琰脸红,磨牙,“把你吊起来打一顿你信不信?” “那,这回我可真走了哦?” “滚。”早去早回。 等了一夜没等到人的李崇琰恼得牙都快咬碎,辗转一夜后,终究按捺不住,在朦胧天色中假作无事地晃到顾春家门口,却见门上有一把镶玉铜锁。 ——若你瞧着门上挂了这样的镶玉铜锁,那就表示这家人全都出门跑货了。 在他初到本寨的那日午后,石头长街上,微甜的嗓音曾带着耐心的笑意说过的这句话,让他如置冰窟。 有个混蛋,她!在!找!死! 挂了镶玉铜锁,表示顾春并不在屏城。 原本她是想跟着江瑶的船队,可惜江家已先走了一队船,载了新茶往原州去了,江瑶自己跟的这一队船眼下还没装满货,还需等几日才会出发。 于是顾春只好投奔了卫钊,跟卫家的商队走陆路跑宜阳。 卫钊虽允了她跟着,却还是忍不住满心疑惑:“叶叔不是带话让你去济世堂帮忙?你这样乱跑,小心叶叔回家后揍得你满山跑。” “嘁,那不能,要揍也是揍那个混账兮兮的叶盛淮,”马车略颠簸了一下,顾春急忙伸手抓住窗棂,稳住身形后才接着对卫钊抱怨,“你可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一到济世堂,他劈头就是嘲讽啊,就在柜台前头,当着那么多病人的面就笑我” 卫钊皱眉:“笑你什么?” “笑我自己抓药把自己放倒了还说我行医生涯的最大功德,就是没把自己给治死!” 顾春气呼呼地咕囔完,忽然放声吼道,“王八蛋叶盛淮!你就自个儿忙死好了!” 卫钊面上一抽,继而忍禁不俊地捧腹倒在软垫上:“实在对不住我也忍不了了” 气得顾春抬起脚就是一顿胡乱踹。 好在马车还有个帘子,团山卫家未来家主的稳重形象勉强还算保住的。 笑闹过后,两人各自坐好,卫钊有些担忧的瞧着她:“春儿,我怎么总觉得,你这趟下山,是在躲谁?” “你知道那日是谁替师父向我传的话么?”顾春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 见卫钊疑惑地扬眉等待下文,她略有些夸张地抱紧了发抖的自己:“是司凤梧!司凤梧啊!” 反正整个本寨的人都知道她怕司凤梧,这时候将司凤梧拉出来挡箭,简直完美到天衣无缝。 果然,卫钊对她这份恐惧深信不疑,怜爱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怕成这样?” 顾春索性侧身趴在锦垫上,捂着脸咬牙嚷道—— “换你九岁那年被他拿树枝盖在山上的捕兽坑里!一整夜!他还坐在上头隔着那层树枝一直给你讲鬼故事!你就摸着良心说你怕不怕?” 童年阴影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这一趟顾春可实实在在是浪到没边了, 自暮春到盛夏, 活生生在外浪了快两个月。 说来也是赶巧, 卫钊的商队原本只打算在屏城与宜阳之间来回跑个趟,将今年的明前新茶库存出个大半, 至多半个月左右便可返回本寨。 没料到中途在宜阳临时又谈下一个大商家的订单,货要送到遂州州府洧川。 到团山这十年, 顾春多数窝在本寨, 从前偶尔去副寨义诊;若是下山,通常就在屏城,最远也不过是跟着江家的船队或卫家的商队蹭到州府宜阳玩几天。 一听有机会可以跟着蹭到远在中原的遂州州府, 顾春当机立断跟死了卫钊。 到了洧川,因为接货的人有事耽误,派了人来说要延期两日才能来验货付尾款,商队便在客栈住下了。 想着在客栈只能干等,本也无事可做, 顾春便拽了卫钊在洧川城内闲逛,见啥吃啥, 看啥买啥—— 反正她下山时一个子儿也没带,付钱的事自然是赖在卫钊头上的。 此时她正举着个糖塑的小花篮美滋滋地逗自己玩儿,卫钊十分无奈地笑瞪她:“春儿, 我是个要养孩子的人” 顾春闻言幽怨地扭头瞪回去:“我是连个孩子也没有的人”谁不比谁难啊? “你说你这铁公鸡似的德行,究竟怎么养出来的?”卫钊倒不是真的吝啬她这点吃喝玩乐的钱, 只是这家伙竟挂了镶玉铜锁就两袖清风地下山, 摆明早有预谋不是赖着江瑶就是赖着他, 简直可耻到令人发指。 顾春并不搭腔他这个问题,而是忽地雀跃道:“哎钊哥,你算算日子,是不是咱们这趟回去后,差不多就是我师父生辰了?” 卫钊细细算了算,点头:“还真是。” “那我得给师父买寿礼的呀!”顾春眼前一亮,指着面前的一家“珍宝阁”。 “懂了,我一个人,得买两份礼,最后在叶叔面前还只能有一个人情,是吧?”卫钊笑着推开她谄媚的嘴脸,举步迈向那家“珍宝阁”。 顾春笑眯了眼,痛快地咬下糖花篮的一角,嘎嘣嘎嘣嚼着,“钊哥就是会算账,不愧是杰出的商人。” “你以为这样毫无诚意的夸两句,我就会愉快地替你付钱了?”这一个多月来,卫钊每日最迫切的心愿,就是赶紧将这败家子送回本寨,谁爱要谁拿走,看着头疼。 “我想你大概不会很愉快,”这一路以来顾春已然刀枪不入,无论他是什么态度,她都能皮厚兮兮地接住,“但你一定会付钱。毕竟咱们是歃血为盟拜过神像的兄妹!” 当年顾春初到团山,被寨中几个熊孩子半哄半拽地带到山上,将她推进一个捕兽坑中,幸亏那个捕兽坑废弃已久,里面并无锋利的捕兽夹。可九岁的顾春还没有济世堂的柜台高,那个捕兽坑的高度她实在无力自救。 当恶作剧成功的熊孩子们在山间玩耍整日后,竟全都忘了她还在那个坑里,日落后便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天黑时,路过那个捕兽坑的司凤梧发现了哭到快没声的顾春。那时司凤梧也不知怎么想的,不回寨中帮她找大人,也没法子将她从坑里拉出来,最后说是怕她夜里太冷,索性抱了一堆树枝将那洞口给盖住,自己还坐在上头给她讲了整晚的鬼故事。 其实顾春并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下山的,只听说是卫钊带着叶盛淮c叶行络与江瑶一同找过来,将她救出来背回寨中交给叶逊。 那回顾春糊里糊涂病了十余日才彻底好转,之后叶逊便让叶行络与她同住,再没敢放她落单。 也因了这场“生死之交”,四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小破孩子便莫名豪情上涌,相携跑去寨中的小金庙,在神像前歃血为盟,自说自话地就结为了异姓兄妹。 歃血为盟之后顾春又是连日高热,气得叶逊险些没把叶盛淮c叶行络打断腿,最后还是卫钊拖着因高热而奄奄一息的顾春同去叶逊面前求情,这才保住了他俩的狗腿。 虽平日里这几人之间嬉笑怒骂,拳来脚往,可在顾春心里,团山生活的十年岁月,这几个小伙伴便是最温柔最生动的人间烟火。 提起这些天真到冒傻气的年少时光,沉稳如卫钊也忍不住笑弯了眼,最后不但替她付了寿礼的钱,还毫无怨言地任由她夹带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收获颇丰的两人刚回到客栈,就有持司家通传令牌的人前来面见卫钊,传达了京中最新的动向。 通常只要事关团山屯军,顾春是从来不沾染的。可这日也不知怎的,一听是京中的消息,便鬼使神差地站着没动。 好在这人传来的消息是很快就会举国皆知的消息,倒也不算什么机密,卫钊便没说她什么,由得她站在旁边听了个囫囵。 光化三十五年四月初十,立夏。陛下紧急密诏长公主李崇环c二皇子李崇玹c三皇子李崇珩至行宫。 明旨诏令: 朝华长公主李崇环领旨监国,即日起留京,封地原州由其女武安郡主云安澜暂理诸务; 二皇子李崇玹封平王,封地遂州,留京辅政,暂不就藩; 三皇子李崇珩封宁王,封地翊州,留京辅政,暂不就藩。 九皇子李崇琰,候旨,不必回京。 这一个多月以来,顾春头一回有了归心似箭的急切。 她忽然觉得,若李崇琰得知这个消息,定然会很难过。 洧川是遂州州府,地处中原腹地;而团山位于西南边陲的宜州,两地之间相隔何止千里。 自洧川回到本寨又花了约莫半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自顾春这回下山,一去就是两个月。 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在洧川乍闻京中变动时,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来;可当真回到本寨以后,她竟连凉云水榭的方向都不敢去。 莫名心虚。 叶行络见她回来,先是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之后又哭唧唧搂着她,两姐妹一起痛骂叶盛淮。 骂到过瘾后,两人都觉饿了,便笑嘻嘻一道去厨房做饭吃。 顾春坐在灶前烧火,叶行络一面利落地炒着菜,一面同她闲聊。 “你这两个月光顾在外头野,可不知道寨中都被搅了个底朝天。” “怎么了?”顾春一听就知定然不是什么大事,便也只是随口一问。 叶行络将一把锅铲挥得行云流水有如舞剑:“还不就凉云水榭那位殿下,厉害死了。也不知怎么同江叔说的,总之眼下他手上可是捏着司家和江家的两枚家主令牌,半个团山都在他手里了。” 顾春对此毫不意外。 当初她见李崇琰自白石楼取各家家谱,又做沙盘,又翻团山防务手记,就猜到他约莫会想先拿下各家家主令牌再收兵权。 “唔,师父不点头我倒想得通,可卫家大娘又是怎么回事呢?” 叶行络笑笑,随口应道:“大娘许是要等钊哥回来商量以后再决定吧。吃饭了。” 顾春一向不掺和屯军的事,是以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两人又叽叽喳喳闲话半晌,顾春讲了一路的见闻,叶行络又说了些寨中近日的闲事,明明只有两个人在,这顿饭却热闹得像摆了个流水席。 今日已是四月廿五,隔天就是小满了。 入夏的团山在天黑之前也难免燥热,顾春在洗完澡后仍未觉出凉爽,便同叶行络打了个招呼,自己出去溜达散凉。 天色渐渐昏暗,她也不敢走太远,只绕着自家那小院的墙根,慢慢朝后头的药庐走去。 一路上隐隐约约总听到鸟语暗哨,所用的哨音却是非常生僻c她一点也听不懂的一套,气得她差点跳脚骂人。 溜达到药庐的院中细细看了一圈,堂屋前头空地上铺了几张席子,上头一一晾晒着数味药材。 瞧着天色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她也就懒得将那几席药材收进屋,只顺手拿小竹耙将那几张席子上的药材全都给翻了一遍。 在她的翻动间,药草特有的清苦气息扑了她周身,却让她在外野了两个月的心倏然落地。 她这个人,就是无论走再远,都是要回家的。 胡乱忙完这一通后,她便出了药庐的门,不疾不徐又往家走。 此时天色已黑,先前来时一路上连绵不绝的鸟语暗哨已全没了声息。 顺着墙根走到拐角处,有个人正背靠墙根懒懒倚在那里,惊得顾春险些跳起来。 待她定睛瞧清楚那人的面容后,她无比渴望自己能像话本子里的精怪一般,转身就溶进墙里消失不见。 若她能提前预知踏出家门会遇到李崇琰,那她宁可在家里闷成肉干也不会出来的。 不过,既已经迎面碰上,总不好当真转头就跑的。于是她只能亲切地笑着行了礼:“殿下安好。出来散步?” “在等你。” 夜幕下,李崇琰那对墨黑如曜的瞳仁烁烁似繁星。 顾春心中没来由地持续发虚,稳住隐隐发软的腿,硬着头皮继续寒暄:“找我有事?” “你答应过,那杏子糖若我觉得不好吃,是可以退货的,”李崇琰颀长且硕的影子兜头将她罩了个密密实实,“对不对?敢作敢当的小旋风。” 他每朝自己近半步,顾春就觉心头多紧一分。可脚下像被浇了铅,根本挪不动。“呃不够甜?” “可以说是一点都不甜。所以,我来退货。” 醇美如陈年花雕般醉人的嗓音毫无意外地,再次烫红了她的耳朵。 她索性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朝他摊开掌心:“好吧,那还来吧。” “吃完了。”已近在咫尺的李崇琰面色平静,可那烁如星辰的眸中却隐隐压着火气。 “吃完了就c就没得退了。”顾春笑得僵硬而尴尬,摊开的那手讪讪往回缩。 却被对面一只微颤的大掌握住。 他在抖。 当顾春忽然被他抱进怀里时,从他的颤抖中体察出有欣喜与疲惫交织,于是鬼使神差般心软地没再挣扎,安安顺顺的由着他将自己抱在怀里。 然后,他将她困在他与墙之间,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头顶。 这是个什么路数呢?! 顾春惊呆了,震惊到连抬头的动作都变得缓慢又僵硬。 可这一抬头更不得了,频密如盛夏雨幕般的亲吻趁势持续落在她的额头c鼻子c脸颊 铺天盖地的惊惶终于使顾春自震惊中回魂。 腰间那只好似能挡百万兵的长臂她是没辙的,此刻她仅能做出的负隅顽抗,便是奋力将后背贴在墙上,并将头侧向一边。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她还是轻易地被这人用一手就按住了后脑勺强吻了。 微弱的挣扎只不过方便了唇舌之间的愈发深入,到末了唇齿之间的颤抖轻碰也不知是来自两人之间的谁。 当可怜的唇终于被放过之后,顾春大口地呼吸着,手脚无力,脑袋发晕,根本无暇顾及又辗转到自己颈上点火的恶霸之唇。 恶霸之唇恨恨在她颈间咬了一记,沉浑的呼吸贴在被咬过的那一处,闷闷的哼道:“‘殿下’是你叫的吗?找死。” 来自这位恶霸的鲜明气息早已吞没了先才扑上她周身的淡淡药香,她无力动弹,也没法答言。 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别人的话本子都是骗人的这分明一点都不美好会死的吧一定会死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团山势高雾深, 此时又才孟夏之季, 白日里燥热的暑气在入夜后渐渐散了。 墨黑的天幕之下, 夜风静谧,带起阵阵凉意。 生涩却火热的唇舌痴缠所引发的阵阵颤栗, 其间绮丽悱恻的羞耻,无人窥见。 只有月亮知道。 硬朗侧脸带了灼烈的气息, 不依不饶地摩挲着姑娘柔腻的面颊, 温热濡湿的唇在纤细美好的颈畔流连。 似要将堆叠了两个月的惊慌与彷徨全都抚慰殆尽一般,贪心又固执。 那如冰炭置热肠似的反复煎熬对顾春来说陌生极了,往昔曾在无数话本子中熟读到叫她无动于衷的场面, 与此间情景好似截然不同。 她已懵了好半晌了。 许是她此刻的模样实在可怜,李崇琰轻咬了她的耳珠,沙哑的嗓音中带笑带柔:“还跑不跑了?嗯?” 顾春觉得自己好像要哭,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紧闭双眼任由宰割。此时听得人在耳畔问一句, 便老老实实地答上一句,“不c不跑” 纤长的睫如雨露下轻颤的蝶翼, 甜滋滋的嗓音里再无素日的恣意飞扬,似被拉开细丝的麦芽糖,软软黏黏, 引人口齿生津,心尖轻痒。 “那你的手是在做什么?”李崇琰阴测测笑哼一声, 立时又将那近在咫尺c甜到恼人的柔唇细细啮过一遍, 却毫不松懈地将那双正偷偷挣扎的素腕握得更紧了些。 “真, 真不跑,”顾春颤巍巍张开盈盈水眸,诚恳的目光简直要望进谁的心里,“我只是想抱抱你。” 语毕,软软垂了脸,娇娇地就着他的肩头蹭了蹭满眼水气,那模样乖得要死,简直能将世间最铁石的心肠给化成一池水春。 墨黑如曜的眸中似盛了漫天碎碎的星光,乍亮。 片刻温柔的静默过后,她清楚地感觉到钳住自己腕间的力道略略松了些许,虽仍有淡淡迟疑与试探,并未完全放了,却算是无声默许。 纤细的手腕小小心心地脱出钳制后,果然依言环住李崇琰的腰间。 李崇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将发软轻颤的身躯恨恨揉进自己怀中。 若是可以,他十分想将这动不动就跑路的混蛋捏扁了收进袖袋里。 顾春抬臂环住他的腰间,将脸埋在他的颈侧,轻轻软软地咕囔道:“你不要难过。” 司家的暗探似乎无孔不入,行宫之内立夏宣诏的消息怕是早已到了本寨,如今他执掌司家,不可能不知这消息。 李崇琰先是愣了愣,片刻后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便忍不住唇角与眉梢俱皆飞扬。 不轻不重地照着怀中姑娘的腰间捏了一把,惹得她朝自己怀抱的更深处躲了躲,他才笑得欣喜又恶劣地咬着她发烫的耳廓,恶声恶气地将嗓音压得更沉。 “只要有人别欺我不能下山,混蛋兮兮地转头就跑,那我就不会难过。” 对那位名为他“父皇”的人,他很难生出什么孺慕之情;而他也知道,那人当亦如是。 自他的生母过世后,那个男人仿佛一直不知该将他置于何地。多年来他在各军中辗转,空背着一个“皇子”的头衔,铁血戎马的履历却如任何一位同袍无二。 他曾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在烽火狼烟中一刀一枪拼回来的,这是他恣意立于天地之间的底气。便是“那个人”能一道口谕抹去所有,他也能再一点一点拼出新的荣光。 立夏的行宫封王,对他来说只是遥远的京城中一次需要关注c却与己无关的动向罢了。 真要说难过,怀中这混蛋投喂了一盒子糖之后无端潜逃,才是真真能叫他伤怀的事。 见心虚的顾春愈发紧紧地窝进自己的怀中,环在自己腰后的柔软双臂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李崇琰心中郁结了两个月的那口老血终于化开了。 “再说一次,”他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带了隐约幽香的甜蜜滋味叫他忍不住舔了舔,“还跑不跑了?” 顾春轻咬下唇侧头躲开,须臾过后,待周身轻颤已歇,这才轻声道:“不跑” 话音未落,有冰凉的细细刺痛同时没入李崇琰的后肩与腰侧,叫他顿失力恃。 偷袭得手的顾春毫不犹豫地溜出他的怀抱,一口气跑出老远,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地连珠炮:“不跑才怪!王八蛋!回去我就给银针淬毒!再胡乱占人便宜你就会死得透透的!” 顾春是光化二十六年自原州跋涉千里到的团山,那年她九岁。 虽有她母亲临危托付的一位奶娘领着她出了原州,可当她最终在屏城见到叶逊时,是孤身一人的。 那时叶逊只简单问了几句,她也只就着叶逊的问话答了,可当年在场的本寨大人心中都约莫有数,这妹子绝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在半道被奶娘丢下后独自一人行了两三百里,其间会遇到多少险恶与叵测她竟硬生生凭着一半运气与一半稚嫩却机警的小聪明,全须全尾地寻到了叶逊面前。 一开始叶逊曾担忧她心中难免愤世嫉俗,可她很快便融入了本寨的生活,像此间所有的孩子一样恣意生长,却又较那些孩子多了些柔软圆滑,这才让叶逊渐渐心安。 叶逊曾对叶盛淮感慨过,虽只短短八c九年,可顾春的父母将她教得极好,让她在任何处境下都能向着光,活得朝气蓬勃,心思玲珑又坦荡。 顾春是什么样的姑娘? 察言观色c见风使舵c趋利避害c弃车保帅 老子当年就是靠这些招数才活着到了本寨的好吗!哼哼。 成功逃回自家阁楼的顾春咬牙瞪着铜镜,面上深重的红云许久不褪。 铜镜中,她的颈上显然有一处异样的深红,以她在医术上庸碌的造诣来看,明早起来一定是一坨显眼的印子! 李崇琰这个王八蛋。 恨恨地踹了几下桌脚后,顾春捂住颈子,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拿额头压在妆台边沿。 心臆之间有烦躁c气恼如翻滚的火烧云,却又隐隐腾着些诡异的蜜味。 手足无措。 楼下传来叶行络的声音:“春儿,我明日要下山,和叶盛淮一同去宜阳给师父挑寿礼,你跟不跟呀?” “不跟!”怕叶行络听不到回应要上楼来,顾春连忙红着一张脸冲处阁楼,躲在楼梯口的阴影处扬声应道,“我在洧川城买了,你们去吧!” 叶行络在楼下悉悉索索收拾着什么,笑着又喊上来:“你又占钊哥的便宜啊?” “占他便宜是瞧得起他,谁叫他要当哥的!”顾春得意的笑了。 “那你明日做什么?” “睡觉!写稿!保证半步都不踏出家门,你走时替我将门锁了!” 叶行络没好气地隔空笑斥她:“疯了吧你,我从外头替你锁门?” “锁,挂镶玉铜锁,”发觉脸上又烫了几分,顾春咬牙切齿地喊回去,“免得有谁不识相来打扰我写旷世巨著!” “说得跟有人理你似的,”叶行络好笑嘀咕了一句,又问,“那我顺道替你裁两件夏衫回来?” 叶行络一惯细心,虽知头两个月顾春跟着卫钊在外浪,赶上换季时也随意在成衣铺子里买了两套新衫,只是成衣的尺寸终究不如量身裁制来得贴。 顾春想了想:“那,你给钱啊。” “你怎么不抠死算了?”叶行络都给她气笑了,原本也没打算让她掏钱的,“你攒那么一大罐子的钱,是要买田啊还是要置地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顾春自阴影中探出半张乐不可支的小红脸,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得等着万一哪天看上个斯文俊秀c性情温和c家道中落的无助美少年若是对方没瞧上我,我好拿钱买啊!” 叶行络笑着打了个呵欠,不屑地嘲笑:“你也就剩这张嘴了。胡说八道张口就来,却又没那个狗胆” 叶行络与顾春同住十年,自然清楚她的德行。 也就是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多了,就爱虚张声势,装出一副啥都懂的嘴脸,实际根本一知半解。 两人又呵欠连天地嬉笑着隔空闲话了几句,叶行络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司凤梧说,你之前在白石楼借走几卷画轴,也该还回去了。” 虽顾春与司凤梧之间的童年恩怨,叶行络是再清楚不过的。她当然知道顾春怕司凤梧,于是好心地提点道:“他说那些画轴是殿下替你借走的,那你请殿下替你还回去不就好了?” 好端端的提什么殿下! 顾春忽然头痛,手脚发软,心跳遽快,周身发颤,各种绝症般的征兆不一而足。 叶行络等了片刻,没听到她答话,以为她又被“司凤梧”三个字吓破胆,便安慰了几句,让她别多想,赶她去睡。 如蒙大赦的顾春忙不迭地回房上榻,拿薄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比起要面对司凤梧,此刻她竟然更怕面对李崇琰。 不过,她忘记了一件事。 她与叶行络所住的这座小宅因远离主街,且不担负防御功能,当初在建造时,便从未考虑防备隔墙有耳的问题。 阁楼下的外墙处,隐在夜色中的李崇琰抬头望着阁楼的雕花窗上灯火瞬熄,面上神色还算平静,那口森森的白牙却是快被咬碎了。 斯文俊秀c性情温和c家道中落的无助美少年? 混蛋顾春,你在作死的路上可别走太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翌日, 天气时晴时阴, 古怪如李崇琰辗转一夜的心情。 凉云水榭的书房内, 燕临正回禀着昨夜自宜阳带回来的消息。 “兵部的范准上书称,光化二十七年曾有明旨:因二十六年原州大战折损人丁过多, 为增丁卫国,鼓励女官女将解职c卸甲, 回归家宅;虽当年朝华长公主因军功封藩, 陛下特允长公主麾下将c官不在此列,但长公主如今既已领旨监国,自当行表率之举, 以拥戴圣谕威严” 兵部一向是邵陵冯氏的地盘,而才封了宁王的五皇子李崇珩,他的生母正是淑妃冯氏,兵部此举背后的意涵,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然而此次出手的人显然不止宁王。 尚书省也在朝堂议事时将兵部此议拎了出来, 显然那位刚封了平王的二皇子李崇玹和他背后的洧川陈氏也坐不住了。 两位私下里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新任藩王,居然奇异地联起手来, 推波助澜围剿监国长公主这吃相,简直凶残又难看。 偷觑着李崇琰变幻莫测的神情,燕临的声音越来越小, 边说边忐忑地反省着自己哪句话没说对。 由于李崇琰头顶上压着那道不明深意的口谕,候旨期间不能擅自离开团山地界, 因此燕临被分配到的主要职责便是往返于州府宜阳与团山本寨, 将京中的一些动向带回来供他知晓c判断。 李崇琰从前任南军都司时, 因南军防线也属宜州地界,便果断在州府宜阳埋了传讯点,在京中安插了一些人手往这个传讯点递消息。但这处传讯点并不隶属南军,所得消息只递至李崇琰处。 虽说团山司家本也有着探c传消息的缜密渠道,但李崇琰本着兼听则明的准则,数月来始终坚持将宜阳传讯点的消息与司家传回来的消息做过印证之后,方才谋定而后动。 燕临反省到愁肠百结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导致殿下一言不发,急得哭丧了脸:“若属下有什么话没说对,便请殿下指正就是,您一直摸着自己的嘴巴,一会儿偷笑一会儿发恼的,属下实在不明其意啊。” 侧旁的隋峻强忍住将他拖出去埋了的冲动,哀其不幸地将头扭向一边。 不是兄弟不救你,实在是你那张嘴作死的速度之迅捷,在下完全不急驰援。 果然,桌案后的李崇琰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随手拿起手边的镇纸石就朝他扬起手,却不知为何又缓缓放下了。 本以为要挨揍的燕临眨着眼躲了躲,见他最终并没有砸过来,还好似隐有痛苦地略皱了眉,便满眼关切又惊讶地脱口而出:“殿下昨夜竟是受伤了?!嗨呀,怪我大意了。当时我见您竟能独自从药庐走到顾春的阁楼下听墙角,就以为没事” 那块本已被搁下的镇纸石冷不丁地迎面而来,暗卫出身的燕临眼疾手快地坐在椅上就势侧了身,还敏捷地伸手将它接下了。 岿然不动的隋峻斜眼冷笑,颇有劝他自己就着那块镇纸石一头撞死的意思。 李崇琰面无表情地盯着茫然的燕临:“你怎么会在?” “哦,属下是昨夜回来的,正巧”虽不太明白哪里出了差错,燕临还是有种危机感,诧乎乎地拿眼角向隋峻投去求救的信号。 可是隋峻已全然放弃援救,只略略抬眼望着屋顶横梁,坐等看笑话。 “路过?”李崇琰唇角浮起一个假笑,“药庐的位置远离主街,与凉云水榭也并不顺路。” 眼看隋峻明显打算见死不救,燕临只好自暴自弃地尴尬挠头,老实交代:“回寨时隐约听到咱们的鸟语暗哨,又一直在提顾春的动向,我怕有人捣乱,就过去瞧瞧。” 请殿下明鉴,他本也是一片好心啊。 李崇琰持续假笑:“都瞧见什么了?” 瞧见殿下您强行对顾春行不轨之事,在被顾春拿针扎了之后,还坚强地跟到她家阁楼下听墙角 已知自己大难将至的燕临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有所保留比较容易活下去:“没c没瞧见太多,就见您在顾春的阁楼下” 这回迎面飞过来的是砚台。 “那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这蠢材,说瞎话都说不圆。 此时右手还拿着镇纸石的燕临表现出了一个优秀前暗卫应有的素养,于是那块砚台被他用左手接住了。 燕临与隋峻原本是准御前暗卫出身,本应是言行极谨慎的。 但因他二人并未真正为御前启用,便被派给李崇琰前来团山,而李崇琰久在军中,惯于在宽严并济之间游走,从无倨傲待下的习惯;加之本寨的风气也坦荡磊落,人与人之间便是从属关系,也无须卑躬屈膝,因此种种,这两个多月下来,燕临与隋峻在与李崇琰相处时,便也渐渐脱了从前在京中的习气,有时甚至敢“以下犯上”地略施调侃。 事已至此,燕临明白这位殿下是恼羞成怒,便在他杀人灭口之前弱弱干笑着请求道:“属下可以开始留遗言了吗?” 毕竟,正事还是要说完的。 李崇琰重重哼了一声,收起恼怒如毛头少年的青涩心事。 隋峻想了想,开口说正经的:“兵部忽然向长公主发难,行宫里的那位没动静?” 燕临有些为难地觑了李崇琰一眼,这才低声对隋峻道:“殿下当年埋在宜阳的这个点吧它没往行宫插线” “怪我咯?”既知燕临昨夜撞见自己做坏事,李崇琰越看他越手痒,恨不得揍到他失忆。 为免燕临当真血溅当场,隋峻还是于心不忍地出言救了个场:“那时殿下不过是为了防止有人为朝堂之争扯南军后腿,又不是要造反,往一个常年没人在的行宫插线做什么?” “那既陛下如今移驾于行宫安养,咱们是不是该” 李崇琰冷笑:“宜阳那个点我既已交给你全权接手,往哪儿埋线就是你的事,别问我。” “可是安插新的暗线”燕临挠头,“能找司家要钱吗?” “那也是你的事,”李崇琰报之以寒凉的冷笑,“总之,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若一个月之后仍是拿不到行宫内的消息,你就自行了断吧。” 幸灾乐祸的隋峻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之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世有书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意思就是:当殿下在非礼人时,别瞎看;若是不小心看见了,那也别脑抽到说出来。 绝望到面无表情的燕临颤抖地端起面前的茶盏,狠狠灌了一大口之后,又仰起脖子狂喷一通。 倍感恶心的隋峻跳起来就躲到墙角,李崇琰也忍不住皱了眉:“你在干嘛?” “我在表演喷血。” 许多事,看破了却不该说破,这个道理,燕临终于有些参悟了。 顾春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一夜,结果却只辗转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亮时,她被饿醒了。 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奔到铜镜前,见颈侧果然有一坨没脸见人的淤痕,这让她顿时生无可恋。 听得叶行络在楼下梳洗的动静,她只能心虚地忍着下楼觅食的渴望,假装自己还没醒。 待到叶行络收拾好了出门去,她才迈开饿到发软的步子,抖抖索索下楼去了厨房。 好在这日的天气晴一会儿阴一会儿的,倒也算难得凉爽,于是她穿一身交领襦裙倒也不会显得太奇怪。 虽心中有些烦乱,可她毕竟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性子,一时理不清楚的事便是不为难自己,索性先将李崇琰的事丢到一边,早饭吃饱喝足后便转身回阁楼写稿去了。 原本只是为了逃避心事随意写写,却不曾想越写越顺手,最后竟当真写到走了心,一气儿写到午后,直把自己写得泪水涟涟。 这回她写的女角是一位弃暗投明的魔教妖女,带着自己手下一干群魔乱舞的散兵游勇抵御外辱,铮铮铁骨!浩然正气!可把她自己给感动坏了。 写完一场重要的护国之战后,她自己也哭得脑仁疼,颇有一种真气散尽的虚脱感。便搁了笔去洗脸吃饭,完了拎了一坛酒,再带了些自洧川买回来的吃食,做贼似的偷溜出门,去东山石屋找司凤林磕闲牙。 司凤林一见她就眼前一亮:“肉干!” “我没名儿的吗?”顾春郁闷地将那坛子酒照他脸上砸过去,“还是我改名叫肉干了?” 虽还是没有肉干,但看在酒和小零食的份上,司凤林还是大度地原谅了她。 两人在小石屋前的草地上吹风喝酒,聊些闲话,眨眼就混过一个多时辰。 此时酒过半酣,昏头昏脑的顾春终于觉着有些热了,便随手将高高的交领往下扯了扯,散散燥意。 司凤林嘴里衔着半片甜肉脯,一抬头就瞪大了眼,指着她的脖子跳了起来:“这是啥?”肉脯都掉地上了。 如梦初醒的顾春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昨夜被蚊子叮了一下,我挠狠了就留印子了。” 司凤林那颗时灵时不灵的脑子,按说是很好糊弄过去的,偏偏今日不知怎么的,竟像是格外清醒。 他半信半疑地打量了顾春许久,见她一脸正气凛然,便试探道:“那你再挠一个我看看。”真能挠出印子? 这下顾春下不来台,只得在他的注视下硬着头皮使劲挠了半晌,也算她手气好,竟当真又挠出个勉强相同的印子来。 司凤林这才认真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黄昏时,顾春回到阁楼中,酒意上头,便换了轻便衣衫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惊坐起身,瞪向半掩的窗前。 窗前立着那位殿下非礼而入的身影。 “你够了哦!”顾春忙不迭地缩进床角,紧贴着墙。 李崇琰环臂靠在窗畔倒也没动,只是笑眼望着她,好声好气道:“只是有些事得谈谈。” “谈你个大头鬼!”顾春梗起脖子抬了下巴,“我” 后面的狠话没机会说了,因为李崇琰的眼神忽然沉下,死死瞪着她脖子上多出来的那个印子。 他的眼神让顾春心中发毛,猛然想起先前为了打消司凤林的怀疑,自己又在颈上多挠出来的那个印子。于是没来由地心虚不已。 “不解释一下?”李崇琰抬手指了指她的脖子,语气十分危险。 顾春尴尬地想哭,这事真的解释不清楚。于是她虚弱地笑了—— “我说是我自己挠的,你信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今日的天气自晨间起就很怪。 正当夏季, 此时又不过才过了酉时, 先前还隐约有落日熔金的隐约薄暮自半敞的窗扉递进来, 可当空一阵风乍起后,立时便霞光消褪, 夜色模糊。 ——我说是我自己挠的,你信吗? 影影绰绰中, 李崇琰的身形仍是环臂倚在窗畔, 嗓音里听不出喜怒,也探不到虚实:“你猜我信不信?” 仗着夜色模糊,顾春偷偷吐了吐舌头, 心道我猜你个死人头!脑中却警铃大作,下午那点酒意是彻底醒了。 “那什么”顾春缩着脖子拿薄被将自己裹在墙角,冥思苦想了半晌,忽地一拍脑袋。 这明明是我的地盘,我怕他个圈圈叉叉啊! 于是立刻理直气壮地坐直了, 扬声道:“烛台就在你手边,下面格子上放着火折子。” “做什么?”李崇琰咬牙一哼, 算你有胆气! 以他对顾春有限的了解,忽然如此理直气壮的镇定,只能说明那个听起来无比荒谬的解释——哎, 勉强算解释吧——它大概就是真相了。 “点灯,天暗了我就瞧不大清楚的, ”心中有了底气的顾春立时气焰嚣张, 反守为攻, “你不是说要谈谈?” 李崇琰深觉自己可能有病。 这混蛋卖起乖来他无力招架,此刻忽然嚣张起来他竟也立时就没脾气了,这形势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绝症,活不了了。 于是一边按她的指示在烛台下层格子上寻到火折子,一边不甘心地忿忿嘀咕:“你居然支使我做事” 话音落地,烛火乍亮,明光堂堂落了一地。 榻上的顾春还拿被子裹着自己,亮晶晶的美眸却凉凉地觑着他:“我请你来的呀?若是连点个灯的事都不能做,要你何用?” 这一通排头给李崇琰噎得不行,一时竟找不出话来抗衡。 见他要脚步微移,坐在榻上的顾春背脊一凛,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些,口中却不输阵,凶霸霸喝道:“不许过来!” “喏,那儿有椅子,”瞧着李崇琰果然止步,顾春心下稍安,拿眼神指了指窗前书桌后的椅子,“坐下,好好说话。” 其实李崇琰今日也抽空反省过,昨夜确然是自己浪过头了些,把这家伙给惊着了。此时特地过来见她,也是为了亡羊补牢,以免当真把人给吓跑。 于是他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去就不过去。 待他坐定后,尚未想好要说什么话开场,顾春倒是先开了口。 “好好想想,昨夜你做得对吗?”先发制人的顾春将微颤的手藏在被角下,努力学着师父往常训人的样子,“谁c谁同意你那样” 才提起昨夜之事,顾春立刻觉得唇上颈间蓦地荡起发麻的热烫,眼看着就要破功,加之那罪魁祸首又在跟前,便一时语塞,只能红着脸四下乱瞟。 李崇琰瞧着她那虚张声势的模样,连忙抿了唇掩住险些逸出的笑。强压下心中翻来滚去的火热甜浆,清了清嗓子,略垂眼帘,面上也是一红。 “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 这两个月来,燕临买回来的那些话本子可是没白费的。 “那c那是因为我,我看上你了啊!” 嚯! 顾春红着脸瞪大眼,猛地朝后一缩,后脑勺在墙上碰得闷声作响。 “你c你c你,你坐下!”痛到龇牙的顾春抬手按住自己的后脑勺,另一手伸出食指指着他,“坐c坐着别动!” 先前那一声闷响动静不小,隔了半间屋子都听得清清楚楚。李崇琰心疼地远远关切着,见她又被惊着了,便也不敢妄动,只能依言又坐了回去。 顾春皱着脸,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红着脸思索着。 片刻之后,她气呼呼地抬眼瞪他,可惜一开口就结结巴巴,顿失气势:“诶,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你c你看上我,我就得让你c让你亲亲来亲去啊?” 见李崇琰张口欲言,她慌里慌张地打断他,又道,“我c我这么人c人见人爱的姑娘,看c看上我的人多了,我都,我都让人说亲就亲啊?” 那还得了?! 摇曳的长烛明光中,阁楼的闺房里,是两张红脸之间的对峙。 “当然,当然不行了!”李崇琰的双颊各一抹红,咬牙轻吼。 虽心有不甘,可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居然很有道理。 见他识相,顾春又略微镇定些了,虽还是整个人发烫,却渐渐没那样慌了:“咱们来讲c讲道理!你,你看上我,我c我又没说看上你” 对,她没说。没说过的事就不算。嗯,就是这样没错。 李崇琰一听不干了:“你c你不能吃干抹净就不认账!” 看他那副恼得要上房揭瓦的架势,顾春心下喊糟,颤巍巍想着怕不是自己那时在病中糊里糊涂对人做了什么,但也不愿松口:“我走那日问c问过你,也c也跟你说c说清楚的!那时你什么也不肯说,我c我过后说不认账就不认账的!” 为强调原则,她又补充道,“就算你敲锣打鼓,哭c哭着喊着找人告状,我我也不认账的!” xx的,这是什么狗屎一样的对话。 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的李崇琰抬手扶额,忽然灵光一现:“我的说不是你病中的时候。” 顾春大惊:“什么玩意儿?我几时几时怎c怎么你了?!” “二月里,在济世堂的时候,”胜券在握的李崇琰得意地扬眉,面上赭红未消,却忍不住嘴角一直上扬,上扬,“那时你瞧过我没穿衣服的模样,所以所以我是不一样的!” 红脸顾春闻言白眼翻到快抛上房梁了:“那c那照你这么算,我c我瞧过的人多了去了!” 虽说她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可她好歹也是行过医的。莫说他在济世堂那时只是因为肩上有伤而未着上衣,就是全身上下啥也没穿的人,她也是见过的! 就是这么见多识广,没想到吧?!哼。 “什么?!”瞧过的人多了去了?!李崇琰含恨咬牙,恼怒的瞪着她就要起身,“给你个机会重新斟酌一下你的言辞!” 顾春被他瞪得脖颈一寒,立刻又怂缩了脖子,小小声声道:“庸医也是医嘛有什么稀奇的” “那不管,反正我不一样。”谈判进入僵局,李崇琰只好耍赖了。 顾春斟酌再三,灵机一动:“也不是完全没得商量。” 一听事有转机,李崇琰定下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静候下文。 “你看,其实咱俩认识也没多久,说来也不是特别熟,对吧?”顾春虽这样问着,却并没有打算让他回答,立刻自说自话地又接着道,“这种事,毕竟是要两情相悦的,对吧?虽说你见色起意瞪什么瞪,人人都说我长得好看,你咬我啊?” 李崇琰磨牙。坦白说,他还真有点想咬她。 “虽说你见色起意,”顾春坚定地强调了一遍,这才继续,“可我并没有啊!” “所以?”李崇琰更想咬她了。 顾春裹着被子在榻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红着脸远远睨他:“所以你得自己想法子让我也看上你,这才像话!” 年轻人,动不动就亲来抱去的成何体统,要好好做人才对。 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勉强点了点头:“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看上我?” 这问题过于深邃。 顾春抿唇皱眉,裹紧被子站在榻上傻了半晌,忽然如梦初醒:“诶你有没有点诚意?这种事有提前问好的吗?” 李崇琰想想也是,便撇了撇嘴:“那,你不许躲我。” “行,成交。”顾春想了想,毕竟在团山她在是地头蛇哪,只要这家伙不乱来,她才不躲呢。 “哦,那你也不能仗着身手好就半夜爬我窗户!” 她很小人地想,为了安全起见,往后大概有必要在窗棂上涂些□□什么的嘿嘿嘿嘿嘿。 无论如何,两人之间这就算强行达成共识了。 “行了,你c你赶紧回去。”危机解除的顾春立刻肆无忌惮,笑眯眯梭下床榻赶人。 李崇琰有些委屈:“还走窗户啊?” 顾春裹着被子走过来先瞪了他一眼,径自拎了书桌上的小茶壶倒了一盏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咂咂嘴道:“那我还恭送你从大门走啊?” 幸亏叶行络今日去宜阳还没回来,不然又不知道这话要从何说起了。 李崇琰“哦”了一声,站起身来:“你一直裹个被子不热的么?” 虽说今日天侯好,可毕竟也是夏天了,大晚上裹个被子走来走去,不热才怪。 顾春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推他:“替你着想,免得你又情不自禁。赶紧走,我困。” 李崇琰无奈地吐出一口长长的郁气,忽然转身隔着被子将她抱了个满怀,顺势在她脸上巨响亮地亲了一口,赶在她发飙之前松了,迅速跳窗而逃。 什么叫贼不走空?!采花贼也是贼呀。 他自窗台跃身而下的那一瞬,回头露出一个挑衅般得意的笑。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顾春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手背压在自己滚烫的颊边。 顾春啊顾春,这是个不能喜欢的人,师父会伤心的,明白吗。 就就这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为了避免出现“逢人就被问脖子上那俩印子是怎么回事”这样的惨剧, 一连两日顾春都没敢再出门, 只用简单的鸟语哨向白日里在药庐当值的几个师弟师妹们传了信, 告知他们叶行络不在,自己近日要忙着写稿顾不上药庐, 让师弟妹们每日黄昏离开时,记得先将晒着的药草收进屋, 以免被雨淋坏了。 叶行络去宜阳还没回来, 顾春独自在家也不用偷偷摸摸,接连在家闷头写了两日的稿,可谓心无旁骛。 出乎意料的是, 这两日李崇琰居然也并未来扰她。她虽心中生出些许古怪的诧异,但更多的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李崇琰,她的打算就是能拖一日是一日,拖到两年后他离开团山就万事大吉。 反正,她不会离开, 他也不会留下,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别两宽, 各自欢喜。 这世间,哪有那样多的念念不忘,哪有那样多的非谁不可。 这天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晃晃悠悠下楼梳洗过后,正要做饭吃, 江瑶却兴高采烈地吆喝着敲了她家门。 前些日子她跟着卫钊走的陆路跑遂州, 而江瑶押船走水路跑了趟原州, 这一来二去的算下来,她与江瑶已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 乍听到江瑶在外喊门的声音,顾春很是欢喜地出了厨房,快步绕过中庭影壁去开了门。 “阿瑶你搞什么?” 门外可不单只有江瑶,她身后还有两名江家子弟抬了好大一筐子肉。 江瑶嘿嘿一笑,亲热地搭上她肩就往里走,那两名江家子弟无须指示,自觉地将那筐子肉往屋里抬。 江瑶边走边道:“林哥说你答应给他做肉干吃,又老是拖着不做,索性叫我帮他买了肉直接抬到你家来,这下你不做也得做了。” 本寨不大养家畜,日常的肉食大多都是在山下屏城买回来的。 “一说到吃喝玩乐他就清醒又机灵呢,”顾春笑翻了个白眼,“诶,不对啊,就算我给他做肉干吃,十斤二十斤的肉也就够了,你们抬这么一大筐子怕一百斤都打不住吧?” 在堂前荫凉又通风之处将那筐子肉放下后,其中一名江家的少年哈哈大笑:“阿瑶说,反正你也要做给林哥吃,索性她也搭个方便蹭上二十斤。我一想,既然这样,不如我也蹭个十斤” 见顾春目瞪口呆,两名江家少年笑得更欢实了,另一位也接着道,“我想着,既然他都蹭了,于是我也蹭个十五斤。反正咱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做十斤也是做,做一百斤也是做,是吧?” 这话可把顾春给气笑了,顺手抽出那根抬了肉筐子的扁担作势要打人。“叫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把你们打扁了挂起来再做两百斤好不好?” 江瑶笑嘻嘻将她拦住,示意那两名少年赶紧开溜。 “呐呐呐,别气别气,我这不是特地来给你打下手了么,多有诚意呀,”江瑶毕竟自幼习武,要制住顾春自是很容易的,“你算算,司凤林二十斤,我二十斤,山子十斤,阿峰十五斤剩下的就犒劳你啦!” “算你们还有点良心,”顾春笑哼一声,将手中的扁担放下,“我中午还没吃饭呢。” 江瑶立刻讨好地笑道:“来来来,江家少主亲自给你做饭,想吃啥?” “吃c人!” 笑闹间,江瑶便跟着她在地窖里取了点菜,就着才拿来的肉简单炒了两样,这就将午饭给打发过了。 饭毕,两人又一起将那些肉割成长条,整整齐齐挂在堂屋外的檐下通风。 毕竟两个多月没见,此时两人手上虽各自忙活着,嘴里也没闲片刻。 江瑶踩在梯子上接过她递来的长肉条往檐下挂,笑道:“你是不知道,钊哥托人带话回来说你跟着他跑遂州去玩儿,叶叔都怔住了。” 那时江瑶跟的第二队船还没装满货,是以她的船队是在卫钊的商队出发好几日后才启程的。 “你骗人的吧,”顾春啧啧舌,皱着鼻子拿小麻绳又穿了一条肉递给她,“我又不是没跟着你们跑出去玩过,师父才不会过问。” 叶逊对待自家名下的孩子,无论是叶盛淮c叶行络,还是顾春或济世堂的其他大小弟子,大都是散养野放的。在他看来,只要孩子们品行端正别学坏,大事上不出差错,偶尔贪玩是不必约束的。 “哎你家这梯子怎么老晃啊,”江瑶稳了稳摇摇欲坠的身形,接着道,“那可不同的。往常你偶尔跟着我们出去玩,最远也就到宜阳,这次闷不啃声跑回中原,叶叔指定是怕你故地重游要触景伤情。” 顾春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如今到中原不能叫‘回’,我可是团山叶家的顾春。” 何况她的出生地在原州,她随卫钊去的是遂州,八竿子还打不着呢,没什么好触景伤情的。 将那些肉都挂起来后,江瑶胆大地直接从梯子最高处蹦下地,看得顾春心惊胆战,生怕她摔断腿。 面对她的惊惧,江瑶只是得意地站直身,潇洒地甩了甩头,就笑着去井边打了些水来,招呼她一同洗手。 “接着又怎么弄?不是还得腌一腌吗?” 顾春甩甩手上的水渍:“嗯,咱们得去山上弄些草果叶和花椒叶回来。天热了,我怕那些肉捂在那里要坏,先挂起来透着风,待会儿回来把料码好了再取下来腌。” 江瑶叉腰扶额:“吃个肉干这么麻烦啊?这时节草果和花椒都结籽儿,你竟连它的叶子也不放过!” 本寨的人对吃食通常都只讲究个不难吃c管饱c方便,只有顾春这个大闲人才会做一些工序颇繁琐的吃食。 这或许同顾春九岁之前在原州的生活有关。 那些她偶尔心血来潮时凭记忆试着做出来的食物,虽未必多精致,却是她孩提时代对食物最初的记忆。 那些食物,是幼小的顾春在父亲c母亲c奶娘c侍女一众人等温柔娇宠的怀抱中,曾无数次被软语温言哄着,一点点尝进口中的味道。 那是她珍藏在心里的,与后来在团山完全不同的,另一段童年的味道。 那是再也回不去的岁月,里头有她再也见不到的人。 “所以啊,叫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顾春摇摇头抹去心中突如其来的百感交集,笑着将指尖残余的水渍往她脸上猛甩,“你当我挥挥衣袖就有得吃啊?一百斤你们可真想得出来,生怕我累不死是怎么的?” 团山的油叶花椒耐旱c喜阳光,因此多长在地势较高的东山;而草果喜荫蔽c潮湿c温凉c土壤肥沃疏松的环境,自然更易生在常年有山泉流水的西山山凹处。 想着为凑齐这两味香料,还得从东山到西山跑个通透,江瑶连忙替顾春拿了小药篮,催着她赶紧出门。 待到顾春与江瑶采好所需那两味香料叶子回来,用大石臼细细杵成浆汁,再码好所有料将那一百斤肉条全给腌上挂好后,天都黑了。 这通忙活下来,莫说一向懒怠的顾春,就连习武出身的江瑶都叫苦连天,“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贪嘴了不行,我得回家躺着,晚饭也不吃了比扛了八百包茶都累。” 有气无力的顾春也没力气说她,手脚发软地扒着墙将她送到门口,目送着她离开。 说是目送,其实顾春在黑夜里视物是不大清晰的。此时天幕墨黑,江瑶才走出没多远她就瞧不见了。 不过她累到脑子有些木,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呵欠后,仍旧没骨头似的整个人耷拉在门边,涣散的目光怔怔向着江瑶离去的方向。 “有那么依依不舍么?”一片墨黑中传来李崇琰闷闷的声音。 顾春惊了惊,还没想好自己该做什么,人已经到她面前了。于是只得讪讪地勉强站直,“我只是累了,趴门上歇会儿。” 黑暗中她瞧不清李崇琰的神情,只听他像是笑了,“没听过有谁累了是趴门上歇的。” “我也想回榻上歇啊,这腿迈不动我” 她小声的嘀咕到一半,整个人腾空打横落进了一个怀抱,吓得她都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李崇琰抱着她迈过门槛,一顺脚将门掩了,轻车熟路般抱了她往阁楼上去。 黑暗中顾春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说话都有些抖:“说好的你不能仗着身手好就半夜爬我家窗户。” “第一,眼下还不是半夜”忍俊不禁的笑音在模糊的夜色中听来,竟有一丝羞涩的缠绵之意。 将她轻柔地放到榻上之后,李崇琰转身去窗前角落的烛台上寻火折子,“第二,爷今天可是走大门进来的。” 哟哟哟,怎么没把你得意死? 没奈何的顾春在榻上窝成虾米状,光听声音都能想得出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便在心中翻了八百十个白眼送他。 烛火乍亮,果然见李崇琰笑得一脸得意,且非常自觉地转身过来就坐在了榻边。 “谁请你坐这儿了”这过于亲密又熟稔的姿态使顾春有些羞赧,却实在没什么力气,抬起手来朝他撑在榻沿的臂上打了一下,却因有气无力而显得像摸了他一把似的。 待她的手软绵绵垂落之际,李崇琰顺势就给握在了掌心,于盈盈烛光中挑眉一笑。 “我没要做什么,”感受到掌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李崇琰含笑安抚,又问道,“你又做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上山采香料做肉干”顾春含糊应了,忽然想起自己此刻定是累得灰头土脸,立刻扭头将自己埋在枕头里。 不知为何,忽然不乐意让他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李崇琰并不明白她这突然生出的小女儿心思,只是好笑地伸手将她脑袋扳正:“憋死了算谁的?” 顾春用仅有的力气与他抗衡半晌,想要重新将脸藏起来,却最终无果,只好自暴自弃地抬起左臂的衣袖盖住半张小脸。 “你别看难看死了” 明明只是娇娇甜甜的一句无力轻嚷,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好似拨动人心的情话。 李崇琰黑眸中涌起欣喜的光华,将掌心中姑娘那温软的小手握得更紧些,“很好看的。什么样都好看。” 说着,轻轻将她盖在面上的那只手挪开,与她四目相接。 他记得,祭茶神那日,有个红衣的小小姑娘对她说,“春儿你今天可好看了”,那时她可是很高兴地对那小小姑娘说过—— 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 这句话,他也想要。 若她实在累得不想多说,掐头去尾给他其中四个字就行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这情形让他空空的脑子里即刻又添进了一笔新的认知:在团山, 这位司家家主说话的分量,显然是远远大过一位皇子的。 “这位是九皇子殿下, ”司凤池过来之后也不啰嗦, 直截了当对顾春道, “奉陛下口谕来团山暂居,两年。” 两年?!这 顾春瞪圆了眼,诧异的目光在司凤池与李崇琰之间来回逡巡。 一位尚未封王的皇子,莫名其妙被扔到边陲之地暂居两年, 这几乎算得上是被流放了吧? 司凤池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未尽之言, 眼含警示地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缓声又道:“眼下我得去忙明日茶神祭典之事, 春儿你先替我领殿下在本寨认认路。” 又转向李崇琰道:“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顾春即可。我先叫人带隋峻与燕临去接手凉云水榭,接下来的日子,殿下便暂居在那里吧。” 凉云水榭是司家名下一处极精雅的宅子,背山面水, 景致极好。 “后续的事宜, 待我忙过了这几日再与殿下磋商,殿下以为如何?” 此时的李崇琰像换了个人似的, 目光沉毅地对司凤池点点头。 一头雾水的顾春见这两人在高深莫测的目光交会中莫名达成了共识, 忍不住软声抱怨道:“凤池姐,我也是很忙的” “别废话, ”她的话音未落, 司凤池立刻伸出三个手指压在她的唇上, 浅笑着略扬了下巴,“接不接?” 被她按住唇的顾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眸骨碌碌一转,随即干脆地伸出手掌,五指张开。 “成交。”司凤池满意地点点头,利落转身下了门前石阶,带着隋峻与燕临向凉云水榭去了。 待他们走远,李崇琰才皱眉向顾春询道:“方才,你们是在我眼前达成了什么交易么?” 心满意足的顾春笑眯眯地答道:“凤池姐的意思是,这趟活她出价三两银子,我还价五两。” 她上一本小话本子卖给青莲书坊才得了不到二两银呢,眼前这笔买卖划算,新的小话本子晚两天再接着写也不亏的。 就在李崇琰的眉头越皱越紧时,门口的叶行络站在一堆箱子前愤愤叉腰喊道:“顾春!你聊完没有?聊完就赶紧过来帮忙!” “请殿下先自个儿进去找地方坐会儿吧,”顾春抬手向屋中一指,举步就往叶行络那里去,口中软声笑应道,“叶行络啊叶行络,我分明是个娇气的文人,你怎就那么好意思支使我做这种粗活呢。” “我怎就忍不住想要呸你一脸呢,”叶行络没好气地笑着翻了个白眼,自地上抱起一个箱子,“你” 然后,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据说是九皇子的人竟也跟着顾春过来,一言不发地抱起了一个箱子。 顾春也是一惊,呆滞的目光与叶行络暗暗交汇—— 这位殿下未免也太不像殿下了。 跟那些话本子里写的皇子们,一点都不像。 收好那些箱子后,顾春匆匆上阁楼换了衣衫,简单梳洗一番后,随手拿了两个青团便领着李崇琰去认路。 “呐,分你一个,”顾春随手递了一个青团给他,边走边吃,“凤池姐并不知你失忆之事,对么?”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中忽然多出来的那个青团,闻言只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若不想吃”顾春扭头见状,以为他是不放心来路不明的食物,便伸过手去摊开掌心,“那还我吧。” 一听她这样说,李崇琰当即毫不犹豫地拿起那青团咬了一口:“不还。” “你为何不愿让凤池姐知道你失忆的事呢?”顾春倒也不计较,只是一路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她会帮你的。” “我也不明白,就觉着不能被她知道,”李崇琰两口将那块青团吞了,“看在这团子的份上,就不计较你昨日言而无信之事了。” 顾春翻了个娇娇的白眼,撇嘴道:“真是奇了怪了,隋峻与燕临不能知道,凤池姐也不能知道怎么我知道了就没关系呢?” 李崇琰认真地盯着她的脸沉吟半晌,得出一个结论:“大约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杀气,而你你看起来最弱。” 顾春不是很认真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却并没有真的生气。 自方才从司凤池口中得知陛下令李崇琰到团山暂居两年后,她便隐约能明白这人为何会失忆了。 一个皇子,被皇帝老子一道口谕就扔到边陲山野,除了两名护卫之外像是什么也没给,很明显是放弃他了。 虽不知这位九殿下是做了什么事不招他那皇帝老子的待见,可这真挺惨的。 见顾春面色有些沉重,自知失言的李崇琰立刻闭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旁,时不时拿眼角余光偷觑她的神色。 顾春瞥见他那自知理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立刻转了个话题,边走边道:“昨夜我回来找了凤池姐之后,她说你的事情她会处理,不让我跟着去不是我骗你。”事关“童叟无欺小旋风”的声誉,此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见她神色转暖,李崇琰这才放下心来。 “也就是说,即便昨日你就知我是个皇子,但只要那位司家家主发话不让你再下山,你也是不会再来见我的,对吗?” 顾春点点头,不太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在这个地方,司家家主可以号令所有人,对吗?” “你一个失忆的人,条理未免太清晰了,还层层推进咧,”顾春笑得直摇头,终于明白他真正想探知的是什么了,“你放心,方才凤池姐说了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我,我自然会知无不言。所以你也别一点点试探了,想知道什么就直说。” 猝不及防被拆穿的李崇琰有些尴尬,只能假作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道旁的宅子。 顾春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领着他继续往前走:“团山由司c叶c江c卫四族共管,这四家的家主说话的分量是一样的,我们都得听。” “哦,那你是哪家的?”李崇琰忍不住好奇地又扭头觑她。 “叶家的,家主叶逊是我师父,叶家在本寨有些茶地,但主要靠行医为生。哦,对了,在济世堂替你开药的那个大夫,叶盛淮,是我师父的儿子。” 顾春又想了想,索性将其他三家也一并说了,“司家家主你见过了,她家在山下是做消息买卖的,江湖上许多人都会找她家买消息;江家做水路生意,卫家做陆路生意,反正就是南货北卖,只要能赚钱的货物就来回倒腾。” 李崇琰认真得仿佛一个正受教的初学蒙童,一路听着顾春细细讲着这里的一切。 虽自屏城到团山脚下不足十里,可山上的团山本寨与屏城却像是两个天地。 顾春一路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恍惚起来。 原来,她对团山,竟已这样熟悉了。 “今日就先说这么多吧,”李崇琰忽地停下了脚步,略低头看着身旁的顾春,“你若一次说太多,我记不住的。”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怕她一次将所有事说完后,就会像昨夜那样将他转交给别人,然后就消失不见。 顾春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自己光顾着哇啦哇啦说一大堆,都忘记这人昨日还一身高热带伤躺在济世堂呢。 “行吧,那我先领你回凉云水榭,下午你若有事,再让隋峻或燕临到我家来找我吧。” 李崇琰默默地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带到一边去了:“对了,先前我听司家家主说,什么茶神祭典?” “哦,对,”顾春笑着点头相邀,“就在明日,你若有空,可以一同去玩的。” 团山产茶,每年春分起就开始采摘明前茶青,采摘之前会有一个热闹的茶神祭典。 顾春一向觉得那个祭典就是本寨人自娱自乐的大庙会,根本就是将所有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c肆无忌惮的吃喝玩乐一整天,因为接下来的整个春季大家都会忙到没得玩。 李崇琰愣了愣,重重点头。怎会没空呢? 自他醒来发觉自己脑中空空的,他便极力保持镇定与冷静。可那种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的茫然与恐慌,仍会时不时冲破他的自我克制,如乌云般淡淡笼在他的心上。 昨夜司凤池的到来让他知道了自己是九皇子李崇琰,也从隋峻与司凤池的对话中侧面得知了自己是奉“父皇”的口谕要到团山暂居两年 可那道口谕并没有说,他到了团山该做什么。 眼下最值得庆幸的是,他虽不知接下来的两年该怎么过,但至少,这个叫顾春的姑娘告诉他,明日可以怎么过。 就这样跟在她身旁由她领着,走一步看一步,总比不知何去何从要好得多了。 ——长公主殿下命属下只转达一句“阿树,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来处”,说是若九殿下能参透这其中的关联,许多事就会迎刃而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哦, 被发现了。 李崇琰避过她的注视,抿唇摸摸鼻子, 有些心虚地弱声解释:“只是忽然觉着, 仿佛从前见过你。” 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着唐突轻浮,可事实就是这样别扭。 前几日在屏城济世堂初见顾春时, 他虽因她毫无恶意的言行举止而心生信赖,却并没有此刻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方才她立在门口,通身红裳烈烈的张扬艳色较头几日只稍有不同,却蓦地使他有了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春不以为意地敬他个白眼,噗嗤笑出声。 “没用的啊,我上一本话本子就是因为这种老套的桥段才扑街的,瞎套什么近乎?昨日不都说了嘛,不会不管你的。”做为童叟无欺小旋风, 怎么也得等明日司凤池来结账交接过后, 才算银货两讫嘛。 她这话说得李崇琰没法接, 因为他想了这一路仍是头绪全无,不知这种陡然而来的熟识感是真的源于自己忘了什么事,又或者仅仅只是见色起意。 察觉他面露尴尬的迟疑,顾春立刻和善地换了话题:“对了,隋峻与燕临呢?怎没跟着你?” “我叫他们自行安排, 不必跟着,”见她并未因自己先前给出的奇怪解释而生气, 李崇琰答话时才稍自在了些, “我见司凤池与卫钊都似乎没有带随从的习惯, 想来这里的规矩就该如此。” 昨夜他思量过,根据顾春的说法,今日是算是团山的盛会,众目睽睽的,他并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顾春点点头,心中稍稍有些为他松了口气。他比她想象中要通透得多,凭着这份谋定而后动的冷静,或许他很快就能融入团山的生活,这样的话,两年也不是太难熬了。 顾春时不时笑着与人群中相熟的人相互颔首示意,一路领着李崇琰到了茶王祠。 此时天光已大亮,茶王祠前人头攒动,却并不吵闹,相熟的人之间问候c寒暄或交谈皆克制且有序,这样的场面让李崇琰莫名亲切。 虽说司凤池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但显然还是命人照应着李崇琰,今日他身上穿的苍色大襟春衫是团山常见的男子衣衫式样,此时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倒像本就是这中间的一员。 “亏得凤池姐周到,否则若你今日还是穿的沙毂禅衣,只怕这些家伙要没心思敬茶神了。” 听见顾春的低语,李崇琰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团山不欢迎南军?” “若叫他们知晓你是出自南军,”顾春轻声笑着,明澈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徐徐道,“你立马就会见识到南军的名声有多威风。” 团山民风尚武,对南军又格外推崇,若今日忽然出现一位身着南军布甲的人,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围个水泄不通,敬茶王当场改成拜战神。 李崇琰显然不信,轻声笑哼:“小旋风,你又骗人了。在屏城时,你师兄并没有认出来我穿的是沙毂禅意,你也没有。” “我后来认出来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帮你?”顾春踮起脚朝前头望了望,才回头低声又道,“我们叶家是因习医的缘故,才对南军没有那么狂热。” 所以,整个团山,只有本寨叶家一脉习医,其余皆尚武? 片刻之间,李崇琰脑中似又有什么蛛丝马迹一闪而过,却被迎面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江瑶打断。 江瑶挥挥手算是向李崇琰打过招呼了,立刻凑到顾春面前,略浮夸地低声惊呼:“这平日里竟没察觉你怎么越长越像你师父了!” 唔? 李崇琰应声转头看着顾春。 顾春忍不住抬手朝江瑶脑门上一拍,压着嗓子咬牙道:“你傻啊?没听过外甥肖舅?!” “哦,对,叶家家主是你舅舅!”江瑶恍然大悟地啧声摇头,“都怪你总叫他师父,让我时常忘记他是你舅舅。” 因今年的主祭是江瑶的父亲,江瑶与顾春闲话两句话,就回祭台下帮忙打下手去了。 待江瑶走远,李崇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称舅舅为师父?” “因为,我不能和别人不同呀。”顾春眯眼笑答。 不知为何,她此刻明明唇角弯弯,李崇琰却只想到四个字—— 强颜欢笑。 十年前,九岁的顾春初到团山本寨投奔舅舅叶逊时,叶逊叮嘱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能和别人不同,否则我没法留你”。 因为早在顾春到团山之前,叶逊已正式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也就是说,按原本的规划,下一任的叶家家主,只需要在叶盛淮与叶行络之间抉择。 可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缘上离叶家更近的顾春,顿时让叶盛淮与叶行络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那年顾春遭逢家中巨变,行至团山这一路上已见过人情冷暖,虽年纪小小,却也隐约能体谅叶逊的为难之处。 一个九年后忽然来到跟前的外甥女,与自小养在膝下的养子养女,若真要凭着本心取舍,叶逊自是该护在自己子女那一边。 可叶家家主之下毕竟还有众多叶氏族人,当年的叶逊尚无十足把握力排众议,怕有朝一日族中会有人抬出顾春来与叶盛淮或叶行络打对台,到时必定引起叶氏的无谓内耗,后患无穷。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顾春必须尽量模糊叶氏血亲的印记,否则叶逊不敢让她在团山立足。 那时顾春已无处可去,团山叶家是她最后的希望。为了能顺利留下,她当即行了拜师礼,从此与所有济世堂弟子一样只称叶逊师父。 经年累月下来,众人也就时常忘记了,叶家顾春,原是叶家家主的亲外甥女。 先前叶行络之所以对着顾春上妆后的脸发怔,其实不为别的,只因叶逊男生女相,姿容偏艳,而顾春的长相本就与叶逊有三两分相似,上妆之后那平日里刻意模糊的血缘之亲便忽然如拨云见日了。 虽说叶行络那句“今日不许站我旁边”是随口的玩笑话,顾春当即也插科打诨抹了过去,可却也让她忽然警醒,在如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她绝不能与叶盛淮c叶行络并肩而立,需避免又引发叶氏族人多余的心思。 毕竟这十年她与叶盛淮c叶行络的感情也绝非假意虚情,况且,最重要的是,内讧,是团山四大姓都不能承受的恶果。 “你”李崇琰见她神色落寞,忍不住轻声关切道,“有心事?” 顾春回神,摆摆手向他感激一笑:“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一些缘由,总不能大大方方叫一声舅舅,偶尔有些失落又尴尬,没事没事。” 顾春已许久不去想这些,今日忽然被勾起心中隐秘,自有些淡淡的伤怀。不过,当她抬起手背压在唇上隐了个呵欠之后,这些弯弯绕绕的烦恼立刻又云消雾散了。 在江家家主的主祭下,众人过完敬茶神的祭礼之后,便又浩浩荡荡往西山去“请山泉”。 半道上江瑶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春儿,我刚刚听说今日十一寨有人要向咱们本寨的不知哪个姑娘‘喊山’呢!” 顾春一听也来劲了,眉眼俱亮:“我这么多年就没哪一次听过完整的‘喊山’!你快去打听一下在哪里喊!” “又不是跟你喊,蹦什么蹦,”江瑶急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小声些,“我再去探探,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跟着我走啊。” 猛点着头目送江瑶又蹿进上山人群的最前头,顾春才忽然想起身旁的李崇琰。 “呃,你你有兴趣一起去瞧瞧吗?”虽是询问,可她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毕竟她又不能撇了他自己跑去玩。 李崇琰想了想,见她那模样是真的很想去,便无所谓地笑着点了头,顺口问道:“‘喊山’是做什么?” “喊山求亲,”顾春笑得贼兮兮跟猫儿似的,“还是请求入赘的那一种。” 李崇琰边走边扶额,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团山人的日子过得未免也过于绚丽多姿,入赘竟还得用喊着求的? 哭唧唧的甜嗓如春日午后的细碎雨丝,猝不及防地跌入水面,荡起一圈一圈连绵不绝的恼人涟漪。 原本手执书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温热柔软的掌心,便被她反手握住。 “没聋,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你闭着眼,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一团毛茸茸c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温软软的暖意塞满,害他整个人无端端跟着发软,险些站立不稳扑倒在她身上。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努力将他往榻上扯,“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目送着司凤池带了两名司家子弟打马下山, 顾春满心遗憾地笑笑, 晃晃悠悠摇着手上的缰绳,牵着马往自家去了。 纵贯本寨的石头主街上此时已空无一人,主街两旁的各家宅院都透着烛火微光,时不时传出稚子的嬉闹欢笑, 间或夹杂着大人追逐c呵斥的动静。 这些微光与喧闹, 在山雨欲来的傍晚时分,便是最温柔踏实的人间烟火气了。 顾春抬眼瞧了瞧黑鸦鸦的天色,回想自己在这看似平淡的一日里跌宕起伏的思绪, 心中的许多感慨使她止不住唇角上扬。 虽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 却是多年来头一遭, 她真切地认知到自己是团山本寨的一员。 想起自己对寨门卫哨大声喊出自己是“叶家顾春”时, 竟无半点迟疑这十年时光并未辜负她, 她亦不负这十年。 哪怕她在此间的身份只是最最边缘的小角色, 可十九岁的顾春, 终究还在团山本寨落了地,生了根。 心满意足的顾春一路回味着今日种种,脑中有许多文字连绵翩跹。 唔, 得赶紧回去将这些体悟写进最新一册的话本子里。 所谓言为心声,文为心声, 如此精彩又真实的心路历程这回总不能再扑街了吧? 思及此,顾春加快了步伐, 穿街过巷后, 满面含笑的推开自家的门。 哪知指尖才触上门扉, 那门倒自个儿开了。门后,与她同宅而居的师姐叶行络手持十字弓正对着她脑袋。 顾春吓得周身一个激灵,侧身往旁边一躲:“是我!” 也亏她喊得及时,叶行络急急收手垂臂,素来冷静淡然的人竟给惊出一脑门子冷汗。 “我说你那脚步声要收不收的,找死啊?”叶行络没好气地斥了她一句,缓缓神又道,“怎么这时候回来?师父的货接到了?” 顾春单臂环住瑟瑟发抖的自己:“货船延期了,凤池姐说得明日才会到屏城叶行络你个疯女人,还不将你手上的十字弓挂回去!”完了,先前满脑子的文思泉涌都被吓飞到九重天外去了。她的传世之作啊! 叶行络撇撇嘴,依言将那十字弓挂回门后的侧壁,又自顾春颤抖的掌心接过马缰,替她将马牵到马厩去。 惊魂未定的顾春晕乎乎跟在她身后,好半晌后仍觉唇齿在打架:“你不是去副寨义诊了?” “师父只让我去十一寨与十三寨,今年这两寨都还行,病人不多,”叶行络替她将马栓了,又利落地抱了一捆草料扔进石槽,这才转头瞥她一眼,“十三寨的王老还托我替他感谢你,给你带了好大一盒子青团呢。” 见她呆愣,叶行络又淡淡地补了两个字:“肉馅儿的。” 寻常谁家会在这个时节做青团啊?显然就是专程做了要给顾春吃的。只是王老应当没料到,今年济世堂派到十三寨义诊的人并非顾春。 “啊?谢我什么?”顾春蹙眉。十三寨的王老?谁啊? 叶行络咬着牙根在她肩头拍了一记,举步就走:“王老说去年春你去十三寨义诊时给他开了方子,竟治好了他的老寒腿。” “去年我在十三寨并没有开过治老寒腿的方子啊”顾春诧异地瞪了漂亮的杏眸,一头雾水。 不,应当说她长这么大就从没开过治老寒腿的方子。老寒腿这样的病症,她一个弃医从文的半调子开得方子才有鬼了。 叶行络止步回头,满面神色一本正经,波澜不惊的语气竟似咬牙切齿:“对,我信你没开过。因为他那时得的,是!风!寒!” 顾春大惊失色。 “你开的方子没治好人家的风寒,倒治了老寒腿啊你个庸医!” 再绷不住的叶行络拔高了声调,又气又笑:“写你的小话本子去吧。” 恍然大悟的顾春挠挠脸,嘿嘿干笑:“得亏我机灵地弃医从文了,不然早晚要成师门败类。”好险好险,呼。 “哎,你这时候还出去?要下雨了。”顾春跟在叶行络身后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又跟着她倒回大门口了。 叶行络望了望天色,自门后的十字弓旁取了蓑衣拿在手中,这才回她:“就是瞧着像是要下雨,我去看看药庐的坝子上是不是还晒着药。你若还没吃就自己上灶房弄去,别一回来就净顾着扎进你那阁楼上写个没完。” 叶家的药庐就在二人居所的后头,夜里无需留人看守。 经她这一提,顾春才忽然来了气:“都怪你!先前我明明想了一大段文采斐然的华章,想说赶紧回来记下。被你拿着十字弓一吓,什么都忘完了!” “这黑锅我不背啊,”叶行络索性将蓑衣穿在身上,“上回你自己说漏嘴时,还说青莲书坊的鉴稿先生提点过,说你的话本子之所以扑街,全是你根本不懂如何写男女之情的缘故!我才不信你这趟在屏城暂居几日就忽然开窍,懂了什么叫男女之情” 将身上的蓑衣系好后,一边嘲笑着就抬腿出门了。 被嘲到体无完肤的顾春捂住心口,一手扒在门扉上,恼羞成怒地冲叶行络融入夜色的背影吼道:“打人还不打脸呢!叶行络,我要同你断绝血缘关系!” 叶行络头也不回地应道:“咱俩只是同门师姐妹,往上数八辈都没有血缘关系。” 狂风大作,吹散了顾春那碎了一地的面子。 又熬到大半夜才搁笔上榻的顾春以为终于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哪知天才麻麻亮就被一群稚子的鸡猫子鬼叫声惊醒。 “顾春!顾春!有人找你呀顾春!” 小孩子们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乱叫,伴着胡乱拍门的动静,饶是顾春已扯过薄被将自己连头裹住,仍挡不住那连绵不绝的魔音穿脑。 本寨私塾这届夫子究竟能不能行了?!春日茶神祭典不是明日么,怎的提前就放这群死小孩回家?不像话! 愤然裹着脑袋翻了个身,那些死小孩的喊叫声却不屈不挠地飘上阁楼来,非往她耳朵里钻。 顾春没法子,只能恨恨起身下榻,抓狂地刨着自己头顶的乱发下了阁楼。 她从堂屋出来时,只见大门敞开,外头那群死孩子显然也眼尖地瞧见她杀气腾腾地身影,便笑着闹着一哄而散。 气愤不已的顾春大步流星地杀向门口:“私塾夫子功课没留够是不是?我瞧着你们是皮在痒” 门外的场面使顾春目瞪口呆地僵在门槛后,立时无语。 此刻门前大树下停着一辆司家的马车,叶行络正与车夫一道自马车里将一个个大箱子往外搬。 而昨日向她委以重任的那位赭衣公子竟也姿仪盎然c面色沉郁地立在树下,身着黑曜锦武袍的隋峻与燕临跟在他身后,司家家主正抱臂斜倚树干,似笑非笑地朝她眨眼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那位赭衣公子独自举步向自己走来,顾春愈发僵如石像,脑中只有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怎么总是被这人瞧见自己头没梳脸没洗的模样呢? “他们说,”赭衣公子站在门槛外头与她面向而立,不大愉快地低声道,“我是九皇子,李崇琰。” 哦。 嗯?! 彻底清醒的顾春脚下一软,瞪大眼扶住了门扉:“谁?!” 赭衣公子,哦不对,李崇琰微微侧首,确认树下那几人并未跟过来,这才又转回来一脸不豫地瞪着顾春,眼底隐隐烁着委屈的光。 “你等等,先别讲话,”顾春垂下脸深吸一口气,抬手拦道,“我需要捋一捋” 太荒谬了。 一个皇子,即便不愿好好待在京师皇城之内,也该在封地的王府里窝着吧 哦,不对。 一个皇子,怎会穿着南军的布甲 还是不对。 “好吧,就算你当真是九皇子,”顾春徐徐抬起脸,直视着他的双眼,“那你大清早带人堵在我门口,是寻仇来的?” 娘啊!爹啊!列祖列宗和师门先辈啊! 我竟拿银针制了一位皇子的穴道!还捏着人的脸喂药了! 顾春缓缓直腰,甚至梗了脖子抬起下巴,努力端出一副从容就义的凛然傲骨。 “我顾春敢做敢当!你就说想在哪里将我砍头示众吧?” 只是可惜了她最新一册的话本子,还没写完呢。 那是她潜心钻研许久的集大成之作,哎,时也命也,只能认了。 她的话让李崇琰怔住片刻,旋即见鬼似的瞪她:“你以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顾春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瘪了嘴轻嚷:“我又不欠揍!你光瞧着正门只有两个守卫, 可没见还有个冷面门神领着一队人绕着圈在墙外巡防呢。诶, 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来两回都没碰上那尊冷面门神。” 想起自己从前的悲惨遭遇, 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可怕的往事甩开, 直奔楼上而去。 莫名被丢下的李崇琰淡蹙眉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拾级而上。 顾春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噔噔噔自雕花回廊上一溜烟跑过去, 径自推开了那间存放画像c卷轴的房间。 房中并无什么装饰, 就只齐整陈列着十数排高高的书架, 每一列书架的最外侧都贴了签纸,简单归类了这列架上堆着的画像c卷轴所涉及的范围。 顾春的目光一路扫过那些签纸,陆续自“团山风物”c“战将图谱”两个书架上取了几个卷轴后, 一脸犯难地盯着近旁一个书架的最顶层。 四下打量一圈后, 她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卷轴先放下,撸了袖子就踮起脚,手臂伸到直得不能再直,却连顶层的边都没摸到。 于是她皱着一张俏脸,轻咬着下唇试着跳起来—— 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某个卷轴的边缘而已。 又接连蹦了几回, 却始终够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顾春心中起了急恼, 回头见李崇琰居然一脸闲适地抱着手斜倚在门边, 眼睁睁看着自己宛如一只傻猴子般蹦了半晌, 便迁怒一般脱口嗔道:“你说你, 跟都跟来了,就不能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李崇琰闻言挑眉,似是想了想,才笑着徐徐点头道:“嗯,是该日行一善。” 敞开的房门处大张旗鼓泼进来满地阳光,颀长而硕的身影披一身金灿灿的光悠然而来,自两列书架之间从容渐近。 四下极静,能听到院中隐有微弱蝉鸣,甚至能听到有谁的心音骤然大噪。 “你要的是哪一幅?” 李崇琰皱眉,瞧着顾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僵着手脚退开了半步,顿时觉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放着紧要的事不去做,偏要跟在她身后讨人嫌。只是这些日子每每瞧着她欢蹦乱跳c顾盼神飞的模样近在眼前,他就会觉得这团山上的时光好似多了蓬勃生机。 但此刻他忽然又觉着,虽然面前这个眉眼飞扬的顾春漂亮又神气,可,还是生病时的顾春更可爱。 至少,生病时的顾春一直软软腻腻地黏着他,根本不会躲他的。 真是生气。 顾春讪讪扬睫,抬手指向书架顶端的一处,“那个。” 从头到尾没再瞧他一眼,真是欺人太甚。 心情愈发恶劣的李崇琰无声冷哼,发狠似的长臂一展就揽了她的腰肢,在她猝不及防的低声惊呼中将她托起稳稳放在自己右肩上坐好。 “喏,应该够得着了。”语毕,唇角莫名其妙地偷偷咧出个笑来。 惊魂未定的顾春慌张地伸出手,死死扣住书架的边缘,甜嗓微颤如垂死的蝶翼,“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 她原本的意思是请他帮忙拿一下而已,这人不按套路来啊! 李崇琰忍笑,绷着满脸的无辜,侧仰起头承住她恼怒的瞪视:“是你没说清楚。” 顾春心中明知这家伙是在混淆视听,却也没忘记此刻自己的安危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能认命地伸出颤抖的手,将原本想要的那卷画轴取出来抱在怀里。 终于双脚落地后,顾春丢下一句“你要找什么就慢慢找,我去门房等你”,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李崇琰目送着她发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唇角止不住上扬。 那种得意到近乎恶劣的开怀,宛如一个成功捉弄了心仪小姑娘的混账小子。 本寨人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难免会有远近亲疏之分。不过同辈人之间便是再不亲近,终究打小一同长大,见着面时总能热络的搭上几句话。 顾春是十年前到的团山,那时她虽年纪小,却很明白自己算是外来者,因此一向广结善缘,万般行事全以“不要讨人嫌”为宗旨,如此花了小半年时间便与伙伴们混成一团,顺利地被接纳为自己人。 这些年顾春在本寨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若没有镇守白石楼的这尊冷面门神,她几乎都想不起刚来时那段可堪悲催的时光了。 当一袭白衣的司凤梧冷冷挡到面前来时,顾春顿觉手脚发僵,舌不能言,腿不能移。 “你并非屯军在编之人,不能从白石楼中带走任何东西。” 司凤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轻c薄c寒c厉,顾春紧了紧怀中的卷轴,尽力自喉中挤出回应:“我借殿下的令牌” “你拿这些卷轴是要做什么?”司凤梧狭长的丹凤眼严厉而冷漠,盯着她被笼罩在自己身影下瑟缩微颤的肩头。 “写”顾春很没出息地哽住了,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讷讷道,“写话本子用的。” 先前被李崇琰忽然抱起来放到肩头时,她也是浑身发抖的。可她自己分辨得出,先前那种抖法是惊慌中带着无措的羞窘,与此刻全然不同。 面对司凤梧,她是真的怕。她从小就怕他。 许是看出了她的惊惧,司凤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眉,指了指门房内的书桌,“既你借了殿下的令牌入内,那就去里头坐着看,要记什么记下来,东西不能带走就是了。” 见他难得网开一面,顾春飞快地点了头,怂怂地缩着脖子进去坐好,将卷轴展开,老实的模样跟在严苛夫子面前的学童一般无二。 司凤梧面无表情地跟着进来,在书桌的另一侧凳上坐下,叫人拿了出入记档来翻阅。 被他无视对顾春来说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刚展开卷轴就犯了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偷偷抬眼觑向对面:“能借我一支炭笔和几张纸吗?” 她许久不敢上白石楼,一时都忘了如今是司凤梧这个煞星在这里当门神,也就没想起要带纸笔过来。 沉默半晌后,司凤梧才自记档中抬起头,冷冷道:“顾春,这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仿佛一把淬了毒的小刀迎面飞来。 顾春吓得一个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弹起来站到了一旁。 司凤梧见状愣怔片刻,继而冷冷一哼,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墙角的红泥小炉。 这个场面着实有些下不了台,顾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时有些领悟了。 赶紧过去倒了一杯水来,还先殷勤地拿手背贴着甜白瓷茶杯的外壁试了试热度,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若非人在屋檐下,她心中真正想做的其实是—— 端一杯开水给他泼过去,看能不能将他脸上那冷成冰的阴鸷神情给化开些! 怕顾春等太久要不耐烦,李崇琰匆匆找了几册自己需要的记档与书简后就赶到门房来,正巧撞见顾春正给人奉茶。 司凤梧听得门口的动静,率先回头看向门外,就见那位传说中的九殿下正冷冷盯着自己。 眼下在本寨的生面孔无非就是李崇琰一行三人,虽说这是两人第一次打照面,司凤梧却凭这人乍然凛冽的气势立刻断定这必是那位出身南军的殿下无疑。 于是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一丝不苟地见了礼:“殿下安好。” 虽说司凤梧面上仍是一惯的冷漠,可举止之间那份对南军的敬重与其他团山人并无二致。 “走吧。”李崇琰目光中的冷箭嗖嗖飞向司凤梧,话却是对顾春说的。 顾春犹豫地看看司凤梧,又看看李崇琰,有些为难地小声道:“据说,这些我好像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看” 李崇琰从容镇定地向司凤梧亮出令牌,唇角轻扬:“我可以带走这里的任何书册,没错吧?” 司凤梧一滞:“可是,家主那边” 李崇琰举步进去,替顾春将桌上那几卷画轴收了,与自己手上那几本书册一并抱在怀中,空腾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提溜起顾春的衣袖,牵着她向外走去。 在与司凤梧错身而过时,李崇琰神色疏离地客套浅笑,轻道:“若有什么不妥,让司凤池亲自来跟我说。”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大声武气,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没来由地铮铮然如金玉相击。 顾春扭头偷觑着身侧的李崇琰,此刻他颀长而硕的身形半沐在阳光中,周身气势磊落悍直,举重若轻却犹如泰山压顶。 这是相识以来,她头一回切身领略到李崇琰骨子里那股迫人的威仪。 人,果然都是有很多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还有本寨中那些似乎无处不在c只闻声不见人的鸟语隐身哨。 以及那日午后在茶山上, 江瑶身边那个少年挥舞的红黑双色令旗, 所用的是立国之初的古老旗语。 前些日子李崇琰以旁观者的身份听到c看到的所有线索,已让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再从司凤池口中得到印证后, 所有那些曾引起他注意的蛛丝马迹, 便都明确指向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团山屯兵寨, 千真万确就是一支被人遗忘的戍边屯军。一支建制时间或许可以追溯到立国之初的戍边屯军。 可是,那道为期两年的口谕究竟是让他来做什么的, 这仍是个谜。 “说吧。”李崇琰负手立在窗前,嗓音刻意放轻。 窗外,有漫天杨花正作飞雪, 无声跌入夕阳的金晖里。 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燕临谨慎地以余光瞥向榻上裹着被子沉睡的顾春。 对燕临这明显的迟疑李崇琰自是有所察觉, 目光虽一直望着窗外,却淡淡扬唇道:“无妨的。” 燕临不知在自己去宜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今日回来就被隋峻告知殿下让他到这间客房来复命,当他进来见顾春躺在榻上时, 虽惊讶又疑惑,却也没敢多嘴。 毕竟他与隋峻皆是此次随陛下口谕一道被指派给这位殿下的, 此前从未在他跟前做过事, 对这位多年来辗转到各军中c形同被放逐的九殿下,他实在谈不上了解。 见李崇琰无意回避顾春,燕临便不再多想, 低声回道:“陛下往行宫安养前已明旨诏令, 由长公主监国, 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 据燕临这几日在宜阳探得的消息,如今京中局势已隐有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或许会上演一出出合纵连横的明争暗斗可这一切与李崇琰毫无关联。 这些年他在各路军中的辗转或升迁,全凭军功,与普通将官无异,因此当日他接口谕被就地解了南军都司一职后,他便一无所有。京中那团即将掀开的风起云涌,他便是想卷进去手中也无筹码好在他也没什么兴趣。 春意渐浓,团山的白昼一日长过一日。 顾春在细细的虫鸣声中茫然地自陌生的榻上坐起身,用被子裹着自己,揉着眼懵懵地打量四下,就见原本负手立在窗前的李崇琰应声回首。 “管好你的眼睛,立刻消失。” 李崇琰骤然沉声,嗓音里那份山雨欲来的威压让燕临与顾春同时缩了脖子。 虽说燕临不如隋峻会见风使舵,可话说得这样清楚,那嗓音里的不豫也十分明显,燕临自然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虽说脑袋仍旧有些发沉,可清醒后的顾春并非是个遇事咋呼的人。 在这短短间隙里她已看清自己所在的这间房是凉云水榭,虽一头雾水,可她还是强忍着满心尴尬,假作无事地理好身上的中衣下了榻,将搭在床畔屏风上的外袍取下穿好。 依稀记得自己在茶山上累得直发懵,最后是巴着江瑶下的山。至于怎么下山的唔,想不太起来了依稀记得叶行络回家了?咦,那又怎么到了凉云水榭了呢?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 捋了捋一头乱发后,她硬着头皮挤出个笑脸来:“我在你这儿睡了整日?” “睡了三日,”李崇琰长睫微敛,弯了唇角轻描淡写道,“那时叶行络急着去十七寨照看药圃,不放心你病中独自在家,就将你送过来了。” 他这一说,顾春恍惚地忆起自茶山回家后十分难受,江瑶被人叫走后她就起来弄了些药喝 “我在病中,没做什么吧?”说完心虚地偷瞄窗前的人一眼。 本寨的人都知顾春是个庸医,但只有与她亲近些的那几个人知道,她作为庸医的杀手锏其实在于——给自己用药十分大胆。 用叶盛淮的话来说,“但凡春儿自己给自己抓药,医不医得好,那全要看天意”。 她的身子骨算底子不好的那一种,每回病得厉害些就会犯糊涂。偏生病中糊涂的她又特别惜命,哪怕神志不清也要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找药吃。 可莫说是病中糊涂,她就是在清醒时也常抓错药。为免她“药到命除”,与她同住的叶行络总会定期检查家中小药柜,确保柜中的药材至少不会吃死人。 但许多药材之间的相生相克总是防不胜防,偶尔她还是会吃出些新的症状来。 这三日来许多引人绮思的画面实在叫人有些脸红,李崇琰倏地转向窗外,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顾春心中大呼完蛋,料想自己昏沉中多半有些惊人之举。不过她实在没有勇气追问,只能强行认定李崇琰的沉默表示什么都没发生。 “叨扰叨扰,”顾春讪讪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 此刻已整理好心绪的李崇琰若无其事地回身,“去洗个脸,我等你吃饭。” 心虚的顾春一时不敢反驳,便强自镇定地跟着司家拨来的小丫头去梳洗。 饭厅中两人共桌而食,沉默到令人尴尬。 李崇琰替她盛了一碗汤,平静地道,“方才燕临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只听到长公主监国,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顾春心头一惊,想起之前李崇琰恢复记忆初初醒来那回,与隋峻说话时对自己似有避忌,生怕他以为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忙不迭地和盘托出。 她极力澄清的态度让李崇琰心中一滞,也想起了那日之事。“没要避着你的,否则我也不会让燕临到房里来说了。你好像对这事并不惊讶,早就知道了?” 见他的神情像是当真不介意,顾春咬着筷子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你还记得你被司凤林用回雁阵困住的那日么?” 如今李崇琰是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的人,团山上发生的所有事他都有权知晓。 见李崇琰疑惑地点了头,顾春道:“那日午后我在家中写稿等你时,就听到鸟语哨那群家伙叽叽喳喳在传了。” “那时你怎么不告诉我?”李崇琰轻笑,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得将团山的哨音鸟语学起来了。 “那时你还失忆呢,凤池姐也还没说要如何安顿你,我就没敢说。”顾春垂眼回避他的注视,端起手中的汤碗状似认真地吹着。 当时她听到鸟语暗哨那群混蛋幸灾乐祸地聊起来,还忍不住推开窗冲他们发了脾气;晚上在卫钊家喝酒时,又听卫钊含含糊糊地提了他尴尬的处境,就更不忍去戳他的痛处。 十年前遭逢家中巨变后,顾春历过世事无常,尝过茫然惶惑的滋味;见过人心险恶,也得过陌生人的善待,到团山后又受众人宽厚庇护,予她在这片山水之间安然长大。 所以她愿以温软的善意回报旁人,尽力体恤别人的苦楚,不忍别人难堪。 “那时若我并未失忆,只怕你也不会告诉我吧,”不知为何,李崇琰忽然就领会到了她之前守口如瓶下的温柔心意,胸臆间一阵暖流涌动,“多谢。” 他这诚心诚意的一句谢,倒叫顾春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着自己在病中糊里糊涂时还不知做了些什么丢脸事,人家李崇琰到此刻也没多说半个字,给她留足了面子。就算扯平吧。 尴尬地将碗中的热汤一饮而尽后,顾春故作豪迈地笑道,“若真要谢我,那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 李崇琰又示意小丫头替她再添了小半碗肉粥,才哼笑道,“一码归一码啊。你别想诓我,司凤池什么都跟我说了,这令牌只能我随身带着,不能给你带走的。” 他心中隐有预感,若真将令牌给了她,她多半要在白石楼乐不思蜀,十天半月不见人影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顾春一听顿时垮了肩膀,拿小勺子将那碗肉粥搅和得稀里哗啦的。“诶你这人有没有信用的?说好我把那一百斤茶青罚完了你就借我令牌的!” “那我的杏子糖不也没踪影了?”见她瞪人,李崇琰噙笑松了口,“这样吧,你拿杏子糖来换,我就陪你上白石楼,正好我最近也要常去的。” 关于父皇那道口谕,关于团山屯兵的一切,还有许多疑问需要他在白石楼去寻找答案。并且,关于顾春的一些事 她在病中那句不安至极的“不要丢掉我”直到此时仍让他心中泛疼,他想知道那是因何而起。 顾春不知他心中千回百转,兀自叽叽咕咕地抱怨了两句,最终也只能接受这方案了。 原本手执书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温热柔软的掌心,便被她反手握住。 “没聋,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你闭着眼,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一团毛茸茸c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温软软的暖意塞满,害他整个人无端端跟着发软,险些站立不稳扑倒在她身上。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努力将他往榻上扯,“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李崇琰只觉自己一时如被炙火上, 一时又像浸于冰谭。 丢失的记忆如起起落落的潮汐, 许多画面接连不断地冲击c拍打着脑中的某一处拥塞, 逐渐将这几日不时在脑中浮起的凌乱碎片串联成章。 在这痛苦的煎熬下,偶尔有片刻神识清晰时, 总能听到身旁有人低声交谈或来来去去的响动。 实幻难辨的混沌中,有一道带着淡淡甜意的嗓音在耳畔凶霸霸地横道,“李崇琰, 你乖乖的,不许再闹啊!喝了药我才给你糖吃。” 哄谁呢?!谁要闹糖吃了? 他胸中乍然腾起一股恼怒的羞愤, 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张没张嘴,只立时又陷入虚浮的空茫之中。 待李崇琰悠悠转醒,房中长烛燃烧过半,虚掩的窗外正是月上中宵之色。 什么都想起来了。 隋峻来向他传口谕那日,他刚刚结束与奴羯小股部队的一场战事, 彼时新伤在身, 又突然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指令,一时恍神便从马背上跌落,再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也真是祸不单行了。 他定了定神, 苦笑着扶额坐起。抬眸惊见对角靠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几案,几案后素手执笔的顾春也正讶异的望过来。 确认他终于醒转, 松了一口气的顾春扬笑搁笔,徐徐起身。 “我昏了一整日?”李崇琰避开她的目光, 掀被旋身, 抬手压着额角坐在床沿。 既已想起所有事, 他自然也没忘记前几日自己在顾春面前傻乎乎的模样。 此刻乍然面对顾春,他没来由地有些发窘。不得不说,那真是十分有损他威风的形象。 顾春没好气地笑回:“哪里才一日?这都二月廿六了!” 正揉着太阳穴的李崇琰闻言微诧,想起自己晕倒那日是二月廿三。 他从不是个会自怜自艾的人,前几日因意外失忆而耽误正事,如今既已想起一切,皇长姐的话又在暗示父皇这道口谕另有深意,当务之急自该是将所有谜团逐一揭开。 “怎么是你在这里守着?隋峻与燕临呢?”他捋着脑中驳杂的线索,随口问道。 顾春愣了愣,停在离床榻六七步的距离。 片刻后她轻垂眼帘,唇角再度扬起,转身向门口走去:“这几日是他俩轮流守在门口的,今夜是隋峻在。”惯会察言观色的顾春已在这片刻间察觉了李崇琰的不同。 他虽正因头痛而眉目紧皱,可周身散发的隐隐气势却再无初见时那份柔软的茫然,代之以从容镇定。 这大约已不是那个会在不经意间红着脸冒傻气c只全心信她一人的李崇琰了。 不多时,顾春端着药回来,才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崇琰倏然正襟危坐并朝隋峻瞥了一眼,那目光里似有淡淡警示。 原本正在说着什么的隋峻即刻收声,垂首退到一旁。 瞧这过河拆桥的架势,当谁爱管你的闲事似的,啧。 一种陡然被排挤的尴尬使顾春脚下微顿,不过她很快敛好神色,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呵欠,行过去将那碗药递到李崇琰面前。 “殿下既醒了,那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顾春觉着自己笑得面上发僵,见李崇琰将药碗接过去,便若无其事地回身去墙角的小案几上收好那些凌乱的手稿,“我回去啦。” 刚刚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的李崇琰愣住,端着药碗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多谢。”怎么觉得她在生气? 顾春怀中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回头冲他笑笑:“殿下不必客气。” 她本打算告诉他,关于他头几日失忆的事,她是两人之间的谨守约定,连自家师父也没说的。不过她转念一想,既他刚醒来就急着找隋峻问话,又一副不愿被她听了去的模样,大约这种小事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无足轻重了。 反正明早师父会过来,凤池姐大约也会过来接下来还真没什么事是她帮得上忙的了。 她自认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若李崇琰好好请她回避,大家或许还可以继续保持友好。单就凭他方才那副防贼似的警惕,她才不愿继续在这里讨人厌惹人嫌。 李崇琰见顾春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门时还不忘礼貌地替他将门带上,心头立时就腾起一把委屈的无名火来。 不说喝了药就给糖吃的吗?糖呢?! “她在发什么脾气?”李崇琰压着心头的火气,神色凝肃地看向隋峻。 隋峻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接过那个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才拨开满头迷雾,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是方才她端药进来时,看到殿下示意我闭嘴是不是误以为殿下希望她尽快回避?” 语毕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着李崇琰的神色。 “我没那么想!我是”李崇琰微恼地闭了闭眼,满心抑郁,却又语塞,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句,“明日她过来时,你与燕临都不许拦。” 虽说觉得有些丢脸,可在他失忆那几日,那姑娘真是诚心实意地帮他许多。这几日他在昏迷中虽时常神识不清,却依稀记得她的声音是一直都在耳边的。 先前他下意识朝隋峻那一瞥,此刻想来真是十分不妥明日定要好生向她致歉才是。 “算了,你接着刚才的说,那日我昏倒之后,叶逊做了些什么?” 顾春是个从不自寻烦恼的人,既知李崇琰已恢复记忆,自凉云水榭回家后的次日便将他的事抛诸脑后,安安分分地应了卫钊的罚。 一连几日她都是天不亮就拖了司凤林上山摘茶青,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家,累得连写小话本子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得死死的。 春分过后至清明之前是“明前茶青”的采摘时节,整个本寨一多半儿的人都在茶山上忙碌。 摘茶青这件事本身极枯燥,自不免要与旁人说些闲话。 “林哥,你说我师父跟那个九殿下就是前几日你拿回雁阵围起来的那人从前竟会是认识的么?” 顾春在心中对自己解释,这只是出于对师父的关心,她对李崇琰是一点都不好奇的。 其实司凤林与叶逊年纪相差不大,只是辈分上吃亏些。若非他头脑不甚清醒,上一辈的许多往事在他这里绝对是毫无秘密可言的。 “哦,那个人,”司凤林对转头对她咧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憨厚,“我记得,你的人。” “已经不是了,往后不许瞎说。” 顾春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看自己今日的微薄收获,无奈地嘟了嘟嘴。她真傻,以司凤林那时常混乱的脑子,能说出什么像样的正经事? 司凤林将自己那满满一筐茶青跟顾春那可怜的小半筐凑到一处,得意地笑着晃起了脑袋:“不是你的人了?哦,他是小铃铛的儿子,眼睛是一模一样的。” “小铃铛是谁?”顾春惊讶地抬起头。 “我小姑姑司苓就是小铃铛,不过叶叔不许别人这样叫,只许他自己叫。你走快些,待会儿太阳一落山,你又跟瞎了一样瞧不见路” 司凤林嘟嘟囔囔地说完,单手将两个筐子一并拎起,催着顾春下山回去了。 顾春跟在司凤林背后,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事。 当年她刚来时,隐约听寨中大人提过,叶逊心爱极了司家的一位姑娘,可惜那位姑娘对叶逊并无男女之情。 那姑娘远嫁中原后叶逊便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蓄起了满脸的络腮胡 独身至今。 难怪那日师父见着李崇琰时那样激动。 难怪李崇琰会有司家家主的令牌。 所以 唔,师父大约并不愿被人提起这伤心事吧?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累到发困的顾春突兀地在司凤林背后点点头,喃喃道:“我回去就睡,不吃饭了” 走在前头的司凤林毫无预警地停下了脚步,她收势不及,鼻子撞上他的后脑勺。 “你c你不许挡路!” 疼到飙泪的顾春不知司凤林在同谁说话,捂着鼻子自他身后探出头—— 几日不见的李崇琰负手立于道中,夕阳的金晖兜头罩下,却仍掩不去他一脸的郁气。 “我找顾春。”李崇琰口中答着司凤林,目光却投向他身后探出的那半个脑袋。 顾春疑惑地眨去眼中疼出的泪意,自指缝间闷声道出一句:“殿下安好。” 哪知殿下听了这四字后,面上神色瞬间安不好了。 李崇琰暗暗咬牙,沉声道:“骗子小旋风,你又把我丢给别人就跑吗?” 又? 顾春被惊到,半晌说不出句整话来。 局面陷入僵持之际,司凤林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春儿说了,你已经不是她的人啦!” 李崇琰脸色立时黑得像被雷劈过的焦炭。 这算什么?他被抛弃了是吗? 虽说上午才一照面顾春就被卫钊罚了要摘一百斤茶青,不过公归公c私归私,顾春倒也不记什么仇,一坐下就先与许久不见的江瑶嘻嘻哈哈聊上了。 豆子急着出去找小伙伴玩,懒得应酬这几个大人,一声不吭地埋着小脑袋,大口大口猛刨完整碗饭后,拿了小玉马就往外跑。 没了小孩子在,几人愈发不拘束了。 洒脱惯了的江瑶更是索性反手撑在身后,右腿踏在长凳上,单手拎了小酒坛子轻晃,英气逼人的眸中有昭昭华彩。 叶盛淮举了酒盏笑问:“阿瑶这趟是怎么的呢?按说走水路理当更快,怎么拖到跟钊哥同一天抵返屏城了?” 这趟出门,江家的船队走水路前往翊州,而卫家的商队走陆路去京师,是同一天启程的。按说水路比陆路快,且翊州与屏城的距离也比京师要近,怎么算都该是江家的船队先回来才对。 他这一问,众人都停杯投箸望向江瑶。 江瑶笑着摇摇头,先就着小酒壶喝了一口润润嗓,这才抑扬顿挫地慨叹道:“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哎钊哥你别看我呀,他们几个不知道缘由,你还能不知道?” 几道好奇求知的目光又齐刷刷盯着卫钊。 卫钊年长几岁,从前便是他们中的带头大哥,如今既已算卫家的半个掌事者,那兄长的派头就更稳了。 此刻见大家都等着自己答疑,他便温和笑言:“我掐指一算,定是船上那几箱黑火惹了麻烦。” 江瑶猛地一拍桌,激动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兼之手舞足蹈地讲起了在翊州的遭遇。 原来那几箱黑火早已报批翊州府,也拿到了关文,是板上钉钉的明路货。没曾想江家船队准备返回屏城那日,却又被漕运司的人扣住了,偏不认翊州府的关文。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拖了好几日才闹明白,竟是翊州府与漕运司不知在打什么肚皮官司,赶巧让她家船上那几箱子黑火成了由头。 顾春一惯对这些事是拎不大清的,便也不吱声,默默咬着鸡腿,时不时就一口酒,当听说书呢。 叶行络食指点着下巴皱眉道:“这好端端的,漕运司怎么就跟翊州府打上对台了?” 卫钊噙笑端起酒盏浅啜一口,似是在心中斟酌了片刻,这才说一半留一半的:“漕运司背后是二皇子,翊州府背后是五皇子,你说他们怎么打上对台的?” 当今陛下的子嗣不算昌盛,膝下也就是长公主李崇环c二皇子李崇玹c五皇子李崇珩,以及九皇子李崇琰这几位了。 那长公主李崇环十年前便因收复原州的赫赫战功封号“朝华”,就藩原州;而剩下的三位皇子皆已成年,据各路风声来看,怕是接下来就要封王。这分封之前嘛,自不免有些台面下的动静。 “虽说陛下正在行宫静养,可不是还有长公主监国吗?也不管管?”叶盛淮嗤笑撇嘴,对这乱糟糟的天家之事颇有不屑。 江瑶无奈笑叹道:“若是长公主没管,只怕今日我还回不来呢。” 团山毕竟只是边陲之地,向来也沾不上这些朝中事,又闲话几句后话题就扯到了一边。 “对了,春儿,你带回来的那位殿下” 卫钊才说半截,就见顾春一脸惊恐地瞪过来,手中的鸡腿都落碗里了:“冤枉啊!那不是我带回来的!” 虽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叶行络倒也好心地出言作证:“真不是她带回来的,是凤池姐倒贴五两银硬塞给她的。” 不明所以的江瑶立刻竖起了耳朵,兴致勃勃地盯着顾春:“哪位殿下?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 “九殿下”顾春咽下口中的那块鸡腿肉,又盛了小半碗汤,“我哪知道他来做什么啊。一开始是叶盛淮给人治病,让我去灌药;后来呢,他就拿出司家家主的令牌托我替他找凤池姐,我那时也不知道他是谁,见他穿着南军布甲,还当是军情紧急呢,就奔回来闯了寨门白喇喇被钊哥罚一百斤茶青。” 说着说着,她骤然忆起下午在无人的石头长街上,李崇琰突然伸出手指抵着她下颌的那一幕,竟就觉得下巴倏地发烫,渐渐直烫得她整个人都快燃起来了。 怪了,那家伙手上有毒吗? “说话就说话,忽然脸红做什么?”叶盛淮奇怪地看她一眼。 顾春顶着红到耳根的脸力持镇定地瞪回去:“喝了酒脸红不行啊?”奇怪,这种忽然心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说大家都觉得她怪里怪气的,可话题既扯到了神秘兮兮的李崇琰,便都又看着卫钊,等他解惑。 卫钊抬手挡住那几道好奇的目光:“我也是今早才回来,看我做什么。” “钊哥啊钊哥,你再也不是从前的钊哥了。”叶盛淮鄙视地摇头啧啧。 江瑶冷笑着再补一刀:“自从你一只脚踏上卫家家主之位,你就离咱们几个越来越远了!” 见叶行络与顾春也准备跟进嘲讽,卫钊一时也有些扛不住,只好咬牙道:“他自五年前就被下放至军中,先在长公主的原州军帐下,两年前到南军,军职不高不低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被勾起好奇的四人面面相觑,倒也没有逾矩再问。 静默片刻,叶行络忍不住一声悲悯轻叹:“眼看着二皇子和五皇子都隐隐已能与长公主分庭抗礼了,他却无声无息被丢到咱们这儿来” “真惨。”顾春咕囔一声,垂眸望着面前的酒盏。 难怪他会失忆。 或许什么都想不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春祭茶神的大典在团山是大事,二十个副寨的人们天不亮就得出发,务求在太阳升起前赶到本寨共襄盛举。 虽这日寨中一时涌进许多人,却也无人随意喧哗,倒也不妨碍什么。 只是本寨的孩子们早早便睡不老实,个个簇新盛装奔出家门,如驯不服的小马驹般四处疯跑嬉闹。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顾春在欢快的童谣声中醒来,半晌后想起今日是茶神祭典,这才强压了心中熊熊升腾的起床气,苦脸垂着脑袋,半眯着眼懒搭搭起床梳洗。 洗脸时无意间瞥到铜镜中的自己,那一脸惨青青的宿醉余毒简直无法见人,她顿时哀声叫道:“叶行络救命!快把你的胭脂c水粉c黛枝什么什么的借我使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陛下口谕:九皇子李崇琰, 就地卸任南军都司之职, 即刻前往团山暂居候旨, 为期两年。 ——陛下说,待殿下见到令牌的主人后便可自行打算,唯一的约束便是两年之内不可离开团山。 ——长公主殿下命属下只转达一句“阿树, 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来处”, 说是若九殿下能参透这其中的关联,许多事就会迎刃而解。 李崇琰只觉自己一时如被炙火上, 一时又像浸于冰谭。 丢失的记忆如起起落落的潮汐, 许多画面接连不断地冲击c拍打着脑中的某一处拥塞,逐渐将这几日不时在脑中浮起的凌乱碎片串联成章。 在这痛苦的煎熬下,偶尔有片刻神识清晰时, 总能听到身旁有人低声交谈或来来去去的响动。 实幻难辨的混沌中,有一道带着淡淡甜意的嗓音在耳畔凶霸霸地横道, “李崇琰, 你乖乖的, 不许再闹啊!喝了药我才给你糖吃。” 哄谁呢?!谁要闹糖吃了? 他胸中乍然腾起一股恼怒的羞愤,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张没张嘴,只立时又陷入虚浮的空茫之中。 待李崇琰悠悠转醒,房中长烛燃烧过半,虚掩的窗外正是月上中宵之色。 什么都想起来了。 隋峻来向他传口谕那日, 他刚刚结束与奴羯小股部队的一场战事, 彼时新伤在身, 又突然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指令, 一时恍神便从马背上跌落,再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也真是祸不单行了。 他定了定神,苦笑着扶额坐起。抬眸惊见对角靠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几案,几案后素手执笔的顾春也正讶异的望过来。 确认他终于醒转,松了一口气的顾春扬笑搁笔,徐徐起身。 “我昏了一整日?”李崇琰避开她的目光,掀被旋身,抬手压着额角坐在床沿。 既已想起所有事,他自然也没忘记前几日自己在顾春面前傻乎乎的模样。 此刻乍然面对顾春,他没来由地有些发窘。不得不说,那真是十分有损他威风的形象。 顾春没好气地笑回:“哪里才一日?这都二月廿六了!” 正揉着太阳穴的李崇琰闻言微诧,想起自己晕倒那日是二月廿三。 他从不是个会自怜自艾的人,前几日因意外失忆而耽误正事,如今既已想起一切,皇长姐的话又在暗示父皇这道口谕另有深意,当务之急自该是将所有谜团逐一揭开。 “怎么是你在这里守着?隋峻与燕临呢?”他捋着脑中驳杂的线索,随口问道。 顾春愣了愣,停在离床榻六七步的距离。 片刻后她轻垂眼帘,唇角再度扬起,转身向门口走去:“这几日是他俩轮流守在门口的,今夜是隋峻在。”惯会察言观色的顾春已在这片刻间察觉了李崇琰的不同。 他虽正因头痛而眉目紧皱,可周身散发的隐隐气势却再无初见时那份柔软的茫然,代之以从容镇定。 这大约已不是那个会在不经意间红着脸冒傻气c只全心信她一人的李崇琰了。 不多时,顾春端着药回来,才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崇琰倏然正襟危坐并朝隋峻瞥了一眼,那目光里似有淡淡警示。 原本正在说着什么的隋峻即刻收声,垂首退到一旁。 瞧这过河拆桥的架势,当谁爱管你的闲事似的,啧。 一种陡然被排挤的尴尬使顾春脚下微顿,不过她很快敛好神色,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呵欠,行过去将那碗药递到李崇琰面前。 “殿下既醒了,那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顾春觉着自己笑得面上发僵,见李崇琰将药碗接过去,便若无其事地回身去墙角的小案几上收好那些凌乱的手稿,“我回去啦。” 刚刚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的李崇琰愣住,端着药碗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多谢。”怎么觉得她在生气? 顾春怀中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回头冲他笑笑:“殿下不必客气。” 她本打算告诉他,关于他头几日失忆的事,她是两人之间的谨守约定,连自家师父也没说的。不过她转念一想,既他刚醒来就急着找隋峻问话,又一副不愿被她听了去的模样,大约这种小事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无足轻重了。 反正明早师父会过来,凤池姐大约也会过来接下来还真没什么事是她帮得上忙的了。 她自认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若李崇琰好好请她回避,大家或许还可以继续保持友好。单就凭他方才那副防贼似的警惕,她才不愿继续在这里讨人厌惹人嫌。 李崇琰见顾春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门时还不忘礼貌地替他将门带上,心头立时就腾起一把委屈的无名火来。 不说喝了药就给糖吃的吗?糖呢?! “她在发什么脾气?”李崇琰压着心头的火气,神色凝肃地看向隋峻。 隋峻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接过那个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才拨开满头迷雾,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是方才她端药进来时,看到殿下示意我闭嘴是不是误以为殿下希望她尽快回避?” 语毕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着李崇琰的神色。 “我没那么想!我是”李崇琰微恼地闭了闭眼,满心抑郁,却又语塞,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句,“明日她过来时,你与燕临都不许拦。” 虽说觉得有些丢脸,可在他失忆那几日,那姑娘真是诚心实意地帮他许多。这几日他在昏迷中虽时常神识不清,却依稀记得她的声音是一直都在耳边的。 先前他下意识朝隋峻那一瞥,此刻想来真是十分不妥明日定要好生向她致歉才是。 “算了,你接着刚才的说,那日我昏倒之后,叶逊做了些什么?” 顾春是个从不自寻烦恼的人,既知李崇琰已恢复记忆,自凉云水榭回家后的次日便将他的事抛诸脑后,安安分分地应了卫钊的罚。 一连几日她都是天不亮就拖了司凤林上山摘茶青,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家,累得连写小话本子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得死死的。 春分过后至清明之前是“明前茶青”的采摘时节,整个本寨一多半儿的人都在茶山上忙碌。 摘茶青这件事本身极枯燥,自不免要与旁人说些闲话。 “林哥,你说我师父跟那个九殿下就是前几日你拿回雁阵围起来的那人从前竟会是认识的么?” 顾春在心中对自己解释,这只是出于对师父的关心,她对李崇琰是一点都不好奇的。 其实司凤林与叶逊年纪相差不大,只是辈分上吃亏些。若非他头脑不甚清醒,上一辈的许多往事在他这里绝对是毫无秘密可言的。 “哦,那个人,”司凤林对转头对她咧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憨厚,“我记得,你的人。” “已经不是了,往后不许瞎说。” 顾春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看自己今日的微薄收获,无奈地嘟了嘟嘴。她真傻,以司凤林那时常混乱的脑子,能说出什么像样的正经事? 司凤林将自己那满满一筐茶青跟顾春那可怜的小半筐凑到一处,得意地笑着晃起了脑袋:“不是你的人了?哦,他是小铃铛的儿子,眼睛是一模一样的。” “小铃铛是谁?”顾春惊讶地抬起头。 “我小姑姑司苓就是小铃铛,不过叶叔不许别人这样叫,只许他自己叫。你走快些,待会儿太阳一落山,你又跟瞎了一样瞧不见路” 司凤林嘟嘟囔囔地说完,单手将两个筐子一并拎起,催着顾春下山回去了。 顾春跟在司凤林背后,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事。 当年她刚来时,隐约听寨中大人提过,叶逊心爱极了司家的一位姑娘,可惜那位姑娘对叶逊并无男女之情。 那姑娘远嫁中原后叶逊便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蓄起了满脸的络腮胡 独身至今。 难怪那日师父见着李崇琰时那样激动。 难怪李崇琰会有司家家主的令牌。 所以 唔,师父大约并不愿被人提起这伤心事吧?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累到发困的顾春突兀地在司凤林背后点点头,喃喃道:“我回去就睡,不吃饭了” 走在前头的司凤林毫无预警地停下了脚步,她收势不及,鼻子撞上他的后脑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花芫垂眼看到顾春的手势后, 便不着痕迹地挪到一旁, 悄无声息地自柜台下的暗屉里摸出一个小竹管子递到顾春手里;与此同时, 叶盛淮也立即回身去扶那黑袍护卫,口中全是和气调停之词。 顾春将小竹管子收进袖中, 这才苦着脸绕出来, 对那黑袍男子碎碎叹道:“走吧走吧, 我也真是服气了。行走江湖要讲道理嘛,怎么横不过别人就当众跪下呢?不像话。” 两人前后脚出了诊堂往西院行去。 若要当真说起来,此事的道理确实在顾春这头。 开门行医要和气生财不假, 可病人任性闹脾气不肯吃饭这种事,说给谁听也不会有人真觉得这是医家的过失。 那黑袍护卫果然是个能屈能伸之人,此刻见顾春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下了这唐突的要求,便收了之前嚣张的气势, 一路频频向她致歉。 顾春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见对方歉意恳切, 便也就笑笑,语带和气地转了话题:“黑袍兄怎么称呼?” 此刻她心中已有定准, 若当真只是病人任性,那举手之劳帮忙哄一哄也无伤大雅;若是形势不对哼哼,那必然是自保为上。 济世堂开门行医,自是宁肯广结善缘而不愿轻易结仇。 先前她以手势示意花芫递软筋散, 叶盛淮明明瞧见却未阻止, 还转身帮她拦住这黑袍, 便是信得过她的分寸,知她不会轻易给师门招惹是非,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黑袍护卫见她和气回应,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才回道:“在下隋峻。” 自己叫什么名都还得先想一下? 顾春挑眉浅笑,却也不点破,只从善如流地招呼道:“好吧峻哥。呐,你们花钱求医,于我家医馆来说就是客,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好好说就行。咱们边地之人性子直,就讲个笑脸迎客c刀子对敌。” 隋峻沉吟片刻,再次对她抱拳致歉:“我方才也是一时急了,多谢姑娘不计较。我家公子他,平常不这样的,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多有唐突,还请见谅。” “病中之人总跟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没事,我医者父母心嘛”顾春大大方方地笑着摆摆手,心道只要儿子别是想翻天,我才懒得跟儿子计较,“不过我大约明日办完事就得回家了,往后他若还这样闹脾气,也够你头疼的。” “对了,晨间我瞧见你还有一名同伴在的啊!其实若你二人合力按住他灌下去,多灌几顿他大约也就不闹了。” 这可真是抱膀子不嫌柱大,也就是你什么都不知,才敢那样胆大包天。 隋峻心中腹诽,却不便多说,只能略作解释:“公子毕竟是公子,我与燕临实在是” 唔,原来另外那名黑袍叫燕临? 顾春摇头笑叹:“你们就是对他太过尊敬,这才惯得他个不喝药的娇气毛病。” 一路上不痛不痒地闲话着,两人便进了西院。 隋峻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地低声道:“恳请姑娘能否别再对我家公子动针了?” “我尽力吧。”顾春自不会傻到不给自己留余地,毕竟眼下还不知里头那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隋峻当然明白顾春这是无辜受累,便不再强求,领着她上了台阶。 守在门外的燕临见状,即刻转身轻叩了房门:“公子,顾春姑娘到了。” 里头应了一声,隋峻赶忙推了门,抬手请顾春入内。 不过半天的光景,晨间还恹恹躺在榻上的男子此刻已一身齐整,神色疏朗c姿仪周正地端坐在桌前。 顾春打量着那男子身上的赭色沙毂禅衣,再以眼角余光瞄了瞄隋峻身上的黑曜锦,心中大呼新鲜。 护卫穿的衣料竟比公子的要好,了不起了不起。 恍神间,只听那赭衣公子对隋峻道:“你出去,带着门外那位,一同退到院门口。” 语气声调皆是波澜不惊,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沉稳气势。 顾春的右手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敷衍上扬。 “公子找我何事?” 顾春双臂环胸与他隔桌而立,笑得有些僵。 赭衣公子先是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似是确定隋峻与燕临当真退到院门口了,这才缓缓看向顾春,与她四目相接。 面面相觑,一室尴尬的静默。 静得仿佛能听见午后的阳光自雕花窗格间泼进来的声音。 “请问,我是谁?” 当那如陈年花雕一般美好的嗓音吐出这五个字,傻眼的顾春一个踉跄,险些原地打跌。 “这位公子,你拢共就同我讲过三句话:‘你是谁’,‘你颈上有伤’,‘我是谁’,”顾春忍不住抬手挠挠脸,湛亮的乌眸瞪得宛如见鬼,“我哪知道你是谁?” 语毕,她心中止不住喊糟:完了完了,怕不是叶盛淮的方子有问题,把人给吃傻了吧? 赭衣公子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别声张拜托了。” 他微仰起脸望着立在对面的顾春,眼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茫然与困惑。那声“拜托了”说稍显迟疑,无端透着股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一听就知是个不常求人的。 “你”事情显然超乎之前的所有预料,顾春一时语塞,竟不知该问些什么。 “晨间我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只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便是不能随意任人近身,不能随意吃别人拿来的东西,仿佛那些都是很危险的事。” 顾春幼年时遭逢家中巨变,惯见世情冷暖c千人百面,生平最擅长之事便是看人脸色。此刻赭衣公子眼中的茫然与诚恳半点不似作假,对他这番话,她是有八分信的。 早前叶盛淮不是说过,这人是晨间才突发高热么?没听说过有人才高热个把时辰就坏了脑子的呀。 况且此刻瞧着他眉眼清明哦,不对 “你的意思是,晨间你刚醒来时,就发觉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顾春盯着他直皱眉,满脑门子糊涂官司,不自觉地扶着桌沿缓缓坐下。 赭衣公子重重点头“嗯”了一声,回视她的目光中重又生出淡淡的期许。 “哎,不对啊!”顾春不轻不重地一拍桌,惊得赭衣公子倏地周身绷直。 “既你说有直觉警醒你不能吃别人拿来的东西,”顾春略抬了下巴,微微眯了眼,目光锁定他面上的神情变化,“可晨间我拿药给你时,你分明喝了。” 虽是不情不愿的,但也并未顽抗到底。这显然有悖于他口中所说,“不能随意吃别人拿来的东西”。 赭衣公子安静地听她说完后,抿了抿唇,惭愧又诚实地答道:“那是因为你喂给我喝之前,自己先喝过一口。” 他虽脑子一片空白,却也明白那时自己浑身发烫且手脚乏力,是需要服药的。 惊闻自己在无意中当了一回别人的试毒银针,顾春右肘撑在桌上,以掌托腮,郁郁地翻了个白眼,又细回想了一下晨间的种种,才懒懒掀了眼皮回望他。 “我没喝,我只是稍微就口碰了一下,试试药凉了没。” 赭衣公子却十分笃定的回道:“正因那时瞧出你是无心之举,我才敢肯定你对我是无害的。” “那我还先拿银针制了你的穴道呢,当时你被制住动弹不得,我若是要剁了你,简直就跟剁只鸡鸭一样容易,”顾春脑中越发理不清楚了,“打哪儿就看出我对你无害了?” “可你没剁,”赭衣公子倔强地坚持着自己对她的这份莫名信任,“我眼下脑子空空的,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敢信,这才叫他们请你过来” 他需要有人来告诉他自己是谁,可除了顾春,他不敢让其余任何人知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件事。 “大哥!不是我不愿帮你,是我俩真不认识!”他那信赖的求助目光让顾春无力招架,欲哭无泪,“也就是晨间你问了一句我是谁,哎呀,我那时就不该答你的” 这下可好了,这人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只记得她叫顾春,可不就赖上她了? 顾春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忽然抬手指了指紧闭的门扉:“门外那俩应当是你的护卫,干嘛不问他们?” 赭衣公子迟疑又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他们能不能信,只是始终有种感觉,就是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可能会有危险。” 见她又瞪眼,赭衣公子连忙又补充道:“性命攸关的那种危险。” 顾春认命地抱头叹息,性命攸关都祭出来了 要是不帮这忙,将来若这人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不是吧。 “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赭衣公子暗自打量她片刻后,徐徐将一物推到她面前:“这块玉牌,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对吗?” “为何这么说?”顾春骨碌碌转了眼,不答反问。 “晨间你将我的匕首放回枕下时,顿了一下。那时我枕下除了这块玉牌,也没别的东西了。” 顾春瞪着他。一直瞪着他。 如此条理清晰c观察入微却一脸无辜又真诚地说自己失忆了?! 这些日子江瑶虽都在屏城的码头忙着,但今日午后刚回来就听寨中人说了顾春连日上茶山的壮举。 两人多年交情,江瑶拿脚趾头想想都知,这家伙定然已熬到她自个儿体力的上限了,便也不忍苛责,只满心好笑地叫人取了软滑竿来将她抬下茶山送回家去。 累到迷糊的顾春并不知,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丢脸地被抬下山的。 下山途中,她还不忘叽叽咕咕叮嘱江瑶,“那七十斤茶青我放在垄上的,别忘了替我拿给卫钊阿瑶,记得要同卫钊讲,我清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屏城虽地处西南边陲, 但出东门不足十里又是山高雾深c蜿蜒绵延的团山,盛产茶c丝, 距州府宜阳又不过百里, 加之跟前有细沙江保障水路,可谓水陆两道皆畅通, 故而茶c丝商事鼎盛, 在这边陲之地也称得上繁华。 辰时,天光大亮。 屏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后院的某间客房内,被敲门声吵到不得安眠的顾春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 “腾”地坐起, 满面木然地下了榻, 僵手僵脚走到窗前。 紧闭的雕花窗下有一张书桌,桌案上凌乱散着她连夜写的手稿,案前椅背上搭着一件荼白色云雾绡罩袍。 叩叩, 叩叩叩—— 不轻不重但异常执着的敲门声仍在持续。 顾春眯着困倦的双眼自椅背上取下那件罩袍披上系好,转身去应门。 强忍着满腔起床气打开房门, 顾春面无表情地看着环臂倚在门边的那个眉眼含笑c身姿俊逸洒脱如散仙的师兄叶盛淮。 二人目光相持半晌后,顾春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语气平板:“叶盛淮, 请看着我疲惫的眼,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还是不是人?” 叶盛淮笑意恳切:“帮个小忙” “不帮。滚。”不待他说完, 顾春便先下口为强, 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连续熬了六个通夜没睡到囫囵觉, 直到今晨才终于将最新一册话本手稿润色完毕,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吵醒,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 “帮了师兄这一把,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成不成?”叶盛淮见她就要当面甩上门,赶忙以掌抵住门扉,“到时你要说我是猫,我就喵喵两声给你听;你要说我是狗,我就汪汪” 话是说得摧眉折腰,可另一手却很不客气地去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顾春右臂被他扯了去,只好拿左手死死抓住门板边缘:“叶盛淮你是鬼!不让人睡觉的恶心鬼!死一边去!” 说着就抬腿去踢,奈何困倦至极导致手脚不大灵活,轻易便被对方闪过了过去。 叶盛淮躲过她的攻击,反手将她抓在门板边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场面十分残忍。 “鬼怎么叫?你说,我叫给你听” 被惨无人道拖行着下了门前石阶的顾春垂死挣扎,矮身蹲地,任叶盛淮扯断手也不肯再走了。“你先说是什么事。” 叶盛淮也不敢当真扯断她的手,只能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娓娓道来:“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据说中途又自马背上摔下” 顾春眨了眨满眼困倦的泪意,缓缓站起身:“所以,你把人给治死了?” “呸,能不能盼我点好?”叶盛淮翻着白眼啐回去后,才又道,“头三日那人一直昏迷着,倒也相安无事。可今晨忽然醒了,又突发高热,却不知为何打死不肯再喝药了。” 准确地说,是不肯让任何人近身,连他进去诊脉,也只讨了个“滚”字。 “不肯喝药?按住给他灌下去不行么?”顾春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发顶。 她话说得凶狠,却架不住天生一把甜嗓,此时又困得糯糯的,听着倒像小娃娃与人置气似的。 “他手下的人嚣张啊,说是如若日落之前还退不下热,就要拆了咱们济世堂的招牌,”叶盛淮摊手撇嘴,病患不肯喝药,任他妙手回春也无可奈何,“再说了,按住病患灌药这种事,若是由我做出来,总有些失礼。” “你按住病患灌药失礼,我按住就不失礼?”顾春打着呵欠赏了他一个大白眼,“那家伙在哪儿呢?” 她是个窝里横,对外却又护短得很,光凭那句“拆了济世堂招牌”,她就一定会排除万难c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药灌进那人嘴里。 “西院的客房。” 西院是济世堂专门用来收诊重症病患的地头。 叶盛淮想了想,又叫住了正要往西院去的顾春:“那人手上有司家家主出入本寨的令牌,可他们仿佛不知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 出了屏城东门再往山上走,便是由司c叶c江c卫四家共掌的团山本寨,屏城的这间济世堂正是团山叶家的产业之一。 而叶盛淮口中的“司家家主”,便当下团山本寨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司凤池。 困倦又起的顾春闻言将双手笼在宽袍大袖中,眯眼顿住脚步。 毕竟同门师兄妹,她自然能懂得叶盛淮说这话的用意。 眼下对方来路不明,也不知与司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若对方是司家的朋友,那今日要是把人给得罪狠了,将来叶家在司家面前只怕也不好说话。 “师兄放心,你找我帮忙,可不就因为我是叶家最油滑呸,最机灵的么。” 当仰躺在榻上的男子将匕首抵上顾春的脖子时,顾春指尖的两枚银针也已没入他的穴道,使他立时动弹不得。 那匕首极利,虽只是刀刃浅浅擦过顾春颈上的皮肤,须臾后还是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一时倒没觉出疼,只利落地将他手中的匕首抽走,塞回枕下。 枕下那枚贴了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乍现,顾春乌瞳微湛,只顿了片刻便打着呵欠退离榻边些许,伸手将他扶起。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薄锦衾徐徐下滑,露出他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肩裹着的伤布渗出些崭新的血迹来。 顾春扶着他靠床头坐好,见他神色复杂地锁定自己,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额穴,口中宽慰道:“我瞧着你骨骼清奇c品相不凡别瞪了,你此时连伤带病的,栽在我手上也不算丢人,别放在心上,我不会传出去的。” 她本不算练家子,只是这人有伤在身又在发热,没什么力道,这才被她制住的。 抬头见那人的目光愈发凛冽,顾春笑垂了眼眸,转身将桌上那碗已微凉的汤药端过来。 “说起来,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若非你手下的人说治不好你便要拆了我家招牌,我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我师兄开药从来不关照病患的口感,我懂的。” 她尽量在絮叨中透出和善,顺手就着药碗的边缘以上唇碰了碰那汤药。 唔,温的,还能喝,就是苦,真苦。 “听说你自晨间醒来就不肯让人近身,打死都不喝药要我说呀,其实也就是院外杵着的那几条货色不敢打你罢了。直接把你按了,一猛子灌下去不就没事了?” 见她端了药碗顺势在榻沿坐下后,立刻就勺了一匙汤药朝自己面前递来,靠在床头动弹不得的男子怄得两颊红晕愈深,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紧紧将唇抿了。 他这抵死不从c顽抗到底的架势只换来顾春隐隐轻哼。 男子的薄唇抿成直线,目光凌厉地瞪着她。 “眼睛大了不起?我是写稿熬了个通夜,不然保准比你瞪得还圆”顾春眯眼假笑着,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住他两颊迫他张嘴,强行灌了他一口,立刻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唇上下捏住。 “给我老实咽下去!” 见他似乎打算以舌将那口药抵着吐出来,她的声调并未上扬,只是加重了语气,无端透出一股子凶霸霸的蛮气。 春日晨晖被木窗花格分成一束束温柔锦华,浮空而入。 那些金光交错层叠,顺着顾春的侧脸随意一描,便近乎一幅浑金璞玉的美人图—— 可惜这姑娘微乱的长发披散,那身荼白色云雾绡外袍披得松松垮垮,一条金丝映月纹长锦带随意束在腰间,活像是临时自睡梦中被惊起,顺手抓到什么就胡乱穿了来的模样。 若此刻她没有披散着一头微乱的长发c没有青白着一脸困倦的假笑,那场面也算得上浮生静好,美人如画了。 男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颈间那道渗出血珠的细痕,眉心微蹙,竟就真将那口汤药咽了下去。 “多谢赏脸啊,”顾春这才又回复了有气无力的懒笑,再勺了一匙药递过去,“呐,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不如就喝完吧。” 就这样,男子在她的胁迫加诱哄下喝光了整碗汤药,只全程以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她。 顾春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顺手拿衣袖胡乱替他抹了抹唇角的药渍,如释重负地笑叹一声,自腰间暗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拈了颗参糖大大落落拍进他口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若要按司家的亲缘捋下来, 司凤梧与李崇琰的母亲司苓同出一脉,与李崇琰的血缘关系比嫡系那脉的司凤池要近得多。 “你很怕他?” 顾春闻言即刻站得直直的, 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 “是尊敬。”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心虚。 在团山十年,顾春最怕的三样活物就是—— 司凤梧!蛇!老鼠! 排名分先后。 瞥见李崇琰冷哼着翻了个淡淡的白眼, 摆明了不信, 顾春只好丧气地垮了眉眼,讪讪地耷拉着脑袋:“好吧,不是怕, 是怕死了” 不过, 往事不堪回首, 她不大想聊这个。 想到李崇琰方才替自己解了围,顾春连忙又抬起头,冲他绽出个甜滋滋的笑, “方才真是多谢你,我这辈子没在他面前那么扬眉吐气过!” 突如其来的笑颜如蜜既甜且灿, 险些亮瞎了旁人的眼。 李崇琰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视线,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走吧。” 顾春抬头瞧了瞧天色, 忽然笑道:“你们先回吧,下午我再过来取卷轴就行。” “你又想野到哪里去”惊觉这话颇有些幽怨,李崇琰自己也好似被吓了一跳, 急忙尴尬地住了嘴。 顾春茫然地转头望着他:“怎么了?” 李崇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 冷场。 不同于隋峻的见风使舵,燕临这人有时耿直得近乎脑抽,见殿下一时噎住,便非常贴心地替他向顾春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去哪里玩,也该带他一起” 燕临这人亏就亏在不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这话一挑开,就显得李崇琰像个跟脚贪玩的熊孩子,可以说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若此时李崇琰手中有一把四十米的长/刀,他觉得自己可以大度地让燕临先跑三十八米。 好在顾春感念着李崇琰方才的仗义相助,并未加以嘲笑,只是略想了想,便道:“我想上东山的碉楼后面摘杏花苞,好给你做糖吃。” 那日才说了要给人做杏子糖吃,接着她就一病好几日,再拖下去就杏花都要开败了,到时才不知上哪儿找花苞去呢。 “喂,李崇琰,你到本寨这么多天,还没去瞧过东山的碉楼,顺路去走走吗?” 她笑音轻跃像是随口一问,却明显是给李崇琰递了台阶。 李崇琰一本正经地顺梯子往下爬:“既收了司凤池的家主令牌,自然是该熟悉团山防务的。” 后脖颈发凉的燕临抱好手中的书册与卷轴,再不敢多话,在李崇琰的指示下默默回身往凉云水榭的方向退去。 赶走了那个瞎说大实话的燕临后,李崇琰就跟着顾春一起往本寨东面的后山行去。 “小旋风,我问你个事,你好好说,不许胡说八道敷衍我。” 顾春边走边扭头看他,满眼疑惑地点头应了一声。 此时李崇琰微微蹙眉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你为什么害怕司凤梧?” 一想起先前顾春在司凤梧面前那副如惊弓之鸟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看,这条小路是上东山碉楼的必经之路,半山有一间小石屋,平日里多是司凤林在住的。”顾春指着前头一条狭窄的上山道,实力演绎了什么叫“顾左右而言它”。 她这拙劣的伎俩换来了李崇琰的一声冷哼。“他揍过你?” “没有。”顾春面上的笑意僵住,越走越快。 上东山的小径旁,向阳的一面沿路满是山莓。 李崇琰一路执着的追问让顾春有些恼,顺手扯下一颗莓果就塞进他嘴里。 见他只是愣怔片刻便平静地将那颗果子吃掉了,顾春也为自己的莽撞迁怒而倍感愧疚,忙不迭又倾身摘了一大把果子捧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在她心虚又讨好的笑眼注视下,李崇琰很给面子地自她掌心又拿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算是无声地接受了她的歉意。 “甜吧?”见他并未计较自己冒失的无礼,顾春笑容可掬地眯了眼。 新鲜的莓果汁子在口中散开,清甜中夹杂着微酸,自唇舌之间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叫人心尖发软。 这种滋味,兴许就像此刻她唇畔的笑意一样,甜美又恼人。 李崇琰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自她的唇上挪开,淡声道,“先前那个比较甜。” 顿时古怪起来的气氛让顾春有些不自在,可她一时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得将掌心的一大把莓果猛地全塞进自己口中,转身又接着往山上去。 她鼓着微泛红的腮嚼着满口果子,想了又想,才含糊道,“我知道,你当我是朋友嘛,所以你想替我出头对不对?其实都是小时候的事,许是我太记仇的缘故反正我就是怕他。不过我如今只管埋头写我的话本子,要躲他是很容易的,没瞧见的时候就不怕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见她实在不想提,李崇琰也不再逼问,只道:“往后你若要上白石楼,就来找我。” “这算狐假虎威吗?”顾春笑意开怀地点点头,“不过说真的,虽说明知你不能帮我揍他,可是方才我躲在你旁边,当真就没那么怕他了。以后我抱好你这大腿,就可以扬眉吐气出入白石楼啦!” “那你先抱一个来看看啊。” “滚。” 顾春笑眯了眼,忽然觉得,李崇琰这个人,当真是很不错的。 两人一路随口笑闹着就行到半山。 经过司凤林住的那间小石屋时,司凤林自门后探出半个头来:“春儿,我的肉干呢?” 顾春顿时头大如斗,笑得尴尬:“不许催,肉干过些日子再做。我今日要上山收杏花花苞,你借我个小坛子吧。” 司凤林的脑袋闻声消失在门后。 “别过去,他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顾春抬手挡了挡李崇琰,两人并肩站在山道上等着。 未几,一身凌乱碎屑的司凤林抱了个小坛子出来,豪爽地往顾春怀里一塞,转头又往屋里走:“我新做的,不用还。记得肉干,还有酒啊!” 顾春笑着应了他,转头扯了扯李崇琰的衣袖,抱了罐子往山上去。 在东山上挑挑拣拣一上午,好不容易收了半罐子花苞,顾春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寨,跟着李崇琰先回凉云水榭。 原本她是打算取了卷轴就回家的,于是也不进屋,抱着小罐子站在回廊下的阴凉处等燕临拿出来。 等了不多会儿,换了一身衣衫的李崇琰不疾不徐地晃过来,颀长的身形踏入回廊檐下的阴影处站定,微抬下巴望着院中那棵飘飘洒洒坠着落絮的大树。 “反正你也自己在家,不如这几日你就过来一同吃饭吧。” “不是我要说,你吃饭太快了。”顾春轻笑着摇头拒绝,腾出一手挥开眼前恼人的柳絮浮丝,想起昨日与李崇琰一道吃饭时的情形。 她闲人一个,平日里除了写话本子和看书之外也少有什么要紧事,在饭桌上与伙伴们吱哇闲聊是她的乐趣之一,因此她吃饭总是慢吞吞,有时与人聊到忘形,端着碗屋里屋外的乱跑也是常事。 可李崇琰到底是个皇子,举止坐卧虽并不刻意强调,细察之下却自有其章法在。加之这几年在南军养下的习惯,吃饭时在不份的前提下,又讲究一个“快”字。 毕竟南境局势瞬息万变,烽火狼烟说来就来,谁也不知哪一口饭是最后一口。 因着种种缘故,昨日那顿饭可把顾春吃难受了,憋得她像只鹌鹑似的。对她来说,李崇琰真不是个合适的饭友。 见他身形微僵,顾春忙又笑着找补,“我是说,你吃饭太快,这样下去会没朋友的,大家都”说着说着,她就发觉自己好似失言了。 果然,在她骤然噤声后,就听李崇琰幽幽接口道:“我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虽对天家之事无太多了解,也并不详知他从前的经历,可顾春多少也能想象得出,他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无论被放到哪里,身份都不尴不尬的,大概真的很难有几个能坐下来吃饭闲聊的朋友吧。 见她神色似有松动犹豫,李崇琰浅浅勾起唇角:“你的愿望不是想写出不扑街的话本子吗?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 顾春好奇又惊喜地瞪大了眼:“你要讲你的风流韵事给我写?” 李崇琰一听,牙都快咬碎了。 他发觉自己自从到了团山后性子就极其不稳定,尤其是面对这家伙时,心情简直波澜起伏! “哪来的风流韵事?我的意思是,宫中有许多市面上见不着的话本子,我可以讲一些给你听听。” “宫中的话本子你都看过的吗?”顾春的眼儿霎时湛亮,虽有些疑虑宫中怎么会有话本子,可又觉李崇琰没道理拿这种事唬她的。 团山尚武,孩子们开蒙后也只是学些典籍c兵法c医册之类的正经学问,除了顾春,真没人会没事找小话本子来看。她其实一直很想找人探讨一下,自己写的话本子为什么总是扑街。 李崇琰清了清嗓子,昧着良心信口开河:“自然是看过。” 其实看过才有鬼了。 他十一岁就被丢到原州的长公主府,十三岁随皇长姐上战场,之后便在各军中辗转,哪有闲工夫看话本子。再说了,宫里又没有专设一个写话本子的官职,小宫女们私下传来递去的那些,无非也是从市面上买来的。 可被顾春那充满期待的盈盈水眸一望,他就忍不住鬼话连篇了。 顾春果然被他的说辞打动,当即决定,为免来回奔波,这几日不但过来蹭饭,索性就借凉云水榭的书房来写稿,也好及时向李崇琰讨教。 当顾春欢快地回家取自己的笔墨纸砚后,李崇琰急急叫来正准备吃饭的燕临:“赶紧下山,去把能买到的所有话本子都买回来。” 他坚信,以他的机智,一定能很快找出不扑街的秘诀,然后再威风凛凛地传授给顾春。 虽是问句,虽是温和发问,却又是底气十足的肯定。 他讲话并不咄咄逼人,反倒在不经意间透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谦和。 可正是这种不自觉的“自上而下”,使那份从容的谦和多了些并未刻意强调c却叫人不敢贸然挑衅的坚定威仪。 此刻他的眼底眸心频频闪过的茫然与惶惑丝毫无伪,但他言辞间与之矛盾的那种仿若附骨的自信与果决,显然是经年累月养就下来的习惯。 这家伙,从前定是惯做决断之人。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手上有司家家主的令牌,他的护卫穿的是黑曜锦能是什么普通人? 想透这层,又忆起早前叶盛淮曾提过一嘴,说这人在来屏城的路上自马上摔下来过,顾春心中那一星半点的怀疑几乎就消散殆尽了。 不过顾春不个莽撞的,即便信了他是当真失忆,也不会就此松口。“其实吧,我那时不过就是见财起意,但又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贪念。” 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虚应他一句,右手指尖无意轻点着脖颈的伤布。 “你骗人的。”赭衣公子顺着她的动作瞥见她颈上的伤布,指责的话语因心虚与自责而无端失了三分底气。 明知她刻意打岔不过就是为了避开那枚令牌不提,他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的急躁,顺着她将话转开。 “我可是有名的童叟无欺小旋风!”顾春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药碗,一面揣测着这人的来路,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替他将这碗汤药再热一热。 赭衣公子见状,连忙自觉地端起那药碗,疑惑皱眉:“什么小旋风?” “没事,就是随口诌个名号,显得朗朗上口又威风凛凛,”顾春脑中并无片刻空闲,口中却嘲笑道,“这碗药我可还没替你试过毒,若是毒死了不能赖我啊。” 赭衣公子暗暗瞥了她一眼,大约想到自己眼下有求于她,只好忍气吞声c逆来顺受:“你早前说过,这间医馆是你家的,替我开药的人是你师兄。我既只信你,那自然要信你家医馆。” 晨间他虽突发高热,神智却是清醒的。当时她自说自话般絮叨了许多,可其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些重要讯息,他几乎无一遗漏。 “哎我说你什么鬼脑子啊?不都失忆了么”顾春忽然收声,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 叶盛淮晨间说过的话蓦地又在她耳旁响起。 顾春怔怔打量他身着的赭色沙毂禅衣,半晌后在心中大骂自己一声蠢货。 那制式,分明就是布甲啊! 醍醐灌顶的顾春不着痕迹地放下托腮的手,缓缓坐直,眼帘轻垂。 晨间喂药时,他的肩上渗出了血。 长/枪贯穿伤。 以伤口的新旧程度,再加上叶盛淮曾言,这人是三日前到的屏城—— 在什么地方会碰上使□□的人?那地方离屏城又正巧在七八日左右的路程?而此人身上巧而又巧地身着布甲制式的赭色沙毂禅衣! 能将所有这一切都对上号的,那只能是距屏城七八日路程之外的南军驻地! 惟有南军!多年来无数次将滋扰南境的游牧部族奴羯击退的南军! 顾春连声啧啧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心中懊恼不已。 蠢货顾春!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南军啊!多年来备受朝廷冷落,却从来恪尽职守力保南境安稳的南军啊!南境上的血肉之盾啊! 想到自己竟丧心病狂地对一位南军的英雄以银针制穴,还捏住人家的脸强灌了药,顾春就觉得自己该就地扒出个坑来将自己埋了。 脸朝下的那种埋法! 虽不知她为何忽然面色大变,赭衣公子却敏锐地察觉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然不同,料想事有转机,连忙豁出去似的打蛇随棍上。 “请问,先前那黑袍是怎么求了你过来帮忙的?我若是照着他的法子也求你一回,你就告诉我这令牌的来路,可好?” “不不不,我受不起的,受不起的”顾春闻言惊得险些跳起来。 此时再看他,只觉他分明器宇轩昂!一身正气!通身闪着光芒万丈! 且不说什么家国大义,若无南军多年来浴血力保南境防线,她怎可能在这边陲之上安然地做一名扑街小话本作者呢? 她顾春若胆敢受得这人一跪,只怕外头立刻就要晴空霹雳! 赭衣公子见她原本灵动的眸中陡然盛满敬畏,愈发茫然了:“所以,你会帮我,对不对?” “帮!马不停蹄地帮!”顾春坚定地点点头,“你这枚令牌我虽不知它为何会到你手上,但你既信得过我,我想我大约能找到一个知晓你身份的人。那人定然是可靠的,我以人头担保!” 赭衣公子本就对她十分信赖,此刻见她忽然激动又热诚,不知为何就愈发安心了。 “我信你的,”他站起身将那枚玉牌递给她,郑重相托,“只是,请不要叫旁人知晓我失忆之事,便是对着那位你以人头担保可靠的人,也请” 激动的顾春频频点头,当真是做梦也不敢想,自己一个扑街小话本作者,有朝一日竟能为南军的英雄尽些绵薄之力。 天!她就是写小话本子也不敢想出如此大胆又传奇的桥段! “不c不用给我,这你收好!我立刻去替你找那位知晓你身份的人,届时你好凭令牌与她面谈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替你跑一趟!” 顾春想了想,又殷切叮嘱道:“英雄!你先喝药,我去叫人替你换热的饭菜来放心,我叫师兄亲自盯着替你送来,绝不让歹人有机可趁!” 赭衣公子被她突如其来的热切关怀惊得一愣,只能缓缓点头:“那就拜托你了。你当心些,我等你回来。” 自觉担了大任的顾春出了房来,远远就见隋峻与燕临正在西院门□□头接耳,满脸焦愁的模样。 那两人一见她露面,立刻假作无事地散开,行迹格外可疑。 她心中哼道难怪赭衣公子对这二人不信任。 试想一个失忆之人,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只见身旁跟了两个不知是谁的黑衣门神,且这二人又鬼鬼祟祟谁信谁傻! 此时顾春心中是彻底倒向赭衣公子那一边了,既知他对隋峻c燕临并不信任,便格外谨慎地只对这二人说他们公子是病中任性,自己已安抚妥当,晚些有人会另送热的饭菜过来,便匆匆离去。 托付了叶盛淮替西院那位病人另做热食,并叮嘱务必要亲自送去之后,顾春也没空解释什么,急惊风似的去客院收了自己这几日写的手稿随身带走,接着就跑去济世堂的马厩牵了马。 一路打马狂奔出了屏城西门,风驰电掣般直奔团山本寨。 抵近本寨门口已是酉时,天光擦黑,有乌云压城,似有风雨将至。 马背上的顾春片刻不停,只远远对寨前的卫哨扬声高喊:“叶家顾春急事回寨!” 卫哨素来是由四大姓的子弟轮流担任,都是一同在本寨长大的,没谁不认得叶家顾春。 她这火急火燎的一嗓子喊来,卫哨上的两名青年虽不知她遇到了何事,却也半点不敢耽搁,赶忙合力将路障挪开放行。 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本寨主街尽头的那座大宅前,顾春连拴马的功夫都省了,跳下马背就往里冲。 “凤池姐!凤池姐!” 面容英气的司家家主司凤池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眉头紧皱:“春儿,你这是有敌来袭?” 顾春止了脚步,弯腰以双手撑着膝上三分的位置,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急急道:“是南军南军有个人受伤了,在济世堂的西院” 这一路的马不停蹄导致她此刻心中狂跳,略换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他有你出入本寨的令牌!不是司家的令牌,是只有你才有的,贴金箔的那种令牌!对了,他身旁还有两名穿黑曜锦武袍的护卫,一个叫隋峻,一个叫燕临不确定是不是真名” 一惯沉稳的司凤池眼中浮起讶异的神色,略沉吟片刻后,才道:“若你所言无误,应当就是真名了。” 果然找对人了。 渐渐顺过气来的顾春直起身,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那人此刻就在济世堂西院等着见你。” 司凤池点点头,笑着拍拍她的肩:“知道了,我这就下山。你赶紧回家歇着别乱跑,眼看就要下雨了。” “我我还得下山去码头替师父接货呢”顾春挠挠头,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不敢随意打听。 司家做的是消息买卖的生意,司凤池以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之资执掌司家,结交往来的人中自不缺那些或神秘或煊赫的大人物,自然也会涉及许多不可轻易为旁人所知的秘辛。 “你师父订的那批货在江瑶亲自跟的那艘船上,回程时耽搁了,要明日才到,”司凤池含笑揉揉她的脑袋,“你既都回来了,也不必又下山一趟,明日我叫人帮你带上来就是。” 既司凤池说了那艘船明日才会到,那就指定不会出错。 顾春想着,或许是那位赭衣公子身份背后有些事并不方便让自己掺和,司凤池才让自己留在山上,便也不再坚持要跟着去,只好奇地问:“那位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对吗?” “是个大人物没错。” 司凤池的笑容中有淡淡的神秘,顾春抿唇点点头,心中有些遗憾。 司家家主既亲自下山去迎那人,他一定会被护得很周全,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只是可惜,她竟连他的姓名也没探出来。唉。 可正是这种不自觉的“自上而下”,使那份从容的谦和多了些并未刻意强调c却叫人不敢贸然挑衅的坚定威仪。 此刻他的眼底眸心频频闪过的茫然与惶惑丝毫无伪,但他言辞间与之矛盾的那种仿若附骨的自信与果决,显然是经年累月养就下来的习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原本李崇琰今日也打算上白石楼一趟的, 在她忍气吞声的再三哀求下心情舒畅, 便满脸“就勉强给你个面子妥协这一回”的模样, 带着她一同上了白石楼。 显然李崇琰执司家家主令牌一事已传达到位,今日负责守卫白石楼正门的两个年轻人只随意过一眼令牌, 便放了两人入内。 见守卫如此松懈,李崇琰好笑地挑眉对顾春道:“你自小在这里长大, 理当知道一些不需要令牌就能进来的邪门歪道才对吧?” 顾春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 心情复杂地瘪了嘴轻嚷:“我又不欠揍!你光瞧着正门只有两个守卫,可没见还有个冷面门神领着一队人绕着圈在墙外巡防呢。诶, 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来两回都没碰上那尊冷面门神。” 想起自己从前的悲惨遭遇, 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可怕的往事甩开, 直奔楼上而去。 莫名被丢下的李崇琰淡蹙眉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拾级而上。 顾春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噔噔噔自雕花回廊上一溜烟跑过去,径自推开了那间存放画像c卷轴的房间。 房中并无什么装饰,就只齐整陈列着十数排高高的书架, 每一列书架的最外侧都贴了签纸, 简单归类了这列架上堆着的画像c卷轴所涉及的范围。 顾春的目光一路扫过那些签纸, 陆续自“团山风物”c“战将图谱”两个书架上取了几个卷轴后, 一脸犯难地盯着近旁一个书架的最顶层。 四下打量一圈后, 她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卷轴先放下, 撸了袖子就踮起脚, 手臂伸到直得不能再直,却连顶层的边都没摸到。 于是她皱着一张俏脸,轻咬着下唇试着跳起来—— 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某个卷轴的边缘而已。 又接连蹦了几回,却始终够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顾春心中起了急恼,回头见李崇琰居然一脸闲适地抱着手斜倚在门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宛如一只傻猴子般蹦了半晌,便迁怒一般脱口嗔道:“你说你,跟都跟来了,就不能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李崇琰闻言挑眉,似是想了想,才笑着徐徐点头道:“嗯,是该日行一善。” 敞开的房门处大张旗鼓泼进来满地阳光,颀长而硕的身影披一身金灿灿的光悠然而来,自两列书架之间从容渐近。 四下极静,能听到院中隐有微弱蝉鸣,甚至能听到有谁的心音骤然大噪。 “你要的是哪一幅?” 李崇琰皱眉,瞧着顾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僵着手脚退开了半步,顿时觉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放着紧要的事不去做,偏要跟在她身后讨人嫌。只是这些日子每每瞧着她欢蹦乱跳c顾盼神飞的模样近在眼前,他就会觉得这团山上的时光好似多了蓬勃生机。 但此刻他忽然又觉着,虽然面前这个眉眼飞扬的顾春漂亮又神气,可,还是生病时的顾春更可爱。 至少,生病时的顾春一直软软腻腻地黏着他,根本不会躲他的。 真是生气。 顾春讪讪扬睫,抬手指向书架顶端的一处,“那个。” 从头到尾没再瞧他一眼,真是欺人太甚。 心情愈发恶劣的李崇琰无声冷哼,发狠似的长臂一展就揽了她的腰肢,在她猝不及防的低声惊呼中将她托起稳稳放在自己右肩上坐好。 “喏,应该够得着了。”语毕,唇角莫名其妙地偷偷咧出个笑来。 惊魂未定的顾春慌张地伸出手,死死扣住书架的边缘,甜嗓微颤如垂死的蝶翼,“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 她原本的意思是请他帮忙拿一下而已,这人不按套路来啊! 李崇琰忍笑,绷着满脸的无辜,侧仰起头承住她恼怒的瞪视:“是你没说清楚。” 顾春心中明知这家伙是在混淆视听,却也没忘记此刻自己的安危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能认命地伸出颤抖的手,将原本想要的那卷画轴取出来抱在怀里。 终于双脚落地后,顾春丢下一句“你要找什么就慢慢找,我去门房等你”,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李崇琰目送着她发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唇角止不住上扬。 那种得意到近乎恶劣的开怀,宛如一个成功捉弄了心仪小姑娘的混账小子。 本寨人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难免会有远近亲疏之分。不过同辈人之间便是再不亲近,终究打小一同长大,见着面时总能热络的搭上几句话。 顾春是十年前到的团山,那时她虽年纪小,却很明白自己算是外来者,因此一向广结善缘,万般行事全以“不要讨人嫌”为宗旨,如此花了小半年时间便与伙伴们混成一团,顺利地被接纳为自己人。 这些年顾春在本寨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若没有镇守白石楼的这尊冷面门神,她几乎都想不起刚来时那段可堪悲催的时光了。 当一袭白衣的司凤梧冷冷挡到面前来时,顾春顿觉手脚发僵,舌不能言,腿不能移。 “你并非屯军在编之人,不能从白石楼中带走任何东西。” 司凤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轻c薄c寒c厉,顾春紧了紧怀中的卷轴,尽力自喉中挤出回应:“我借殿下的令牌” “你拿这些卷轴是要做什么?”司凤梧狭长的丹凤眼严厉而冷漠,盯着她被笼罩在自己身影下瑟缩微颤的肩头。 “写”顾春很没出息地哽住了,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讷讷道,“写话本子用的。” 先前被李崇琰忽然抱起来放到肩头时,她也是浑身发抖的。可她自己分辨得出,先前那种抖法是惊慌中带着无措的羞窘,与此刻全然不同。 面对司凤梧,她是真的怕。她从小就怕他。 许是看出了她的惊惧,司凤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眉,指了指门房内的书桌,“既你借了殿下的令牌入内,那就去里头坐着看,要记什么记下来,东西不能带走就是了。” 见他难得网开一面,顾春飞快地点了头,怂怂地缩着脖子进去坐好,将卷轴展开,老实的模样跟在严苛夫子面前的学童一般无二。 司凤梧面无表情地跟着进来,在书桌的另一侧凳上坐下,叫人拿了出入记档来翻阅。 被他无视对顾春来说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刚展开卷轴就犯了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偷偷抬眼觑向对面:“能借我一支炭笔和几张纸吗?” 她许久不敢上白石楼,一时都忘了如今是司凤梧这个煞星在这里当门神,也就没想起要带纸笔过来。 沉默半晌后,司凤梧才自记档中抬起头,冷冷道:“顾春,这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仿佛一把淬了毒的小刀迎面飞来。 顾春吓得一个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弹起来站到了一旁。 司凤梧见状愣怔片刻,继而冷冷一哼,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墙角的红泥小炉。 这个场面着实有些下不了台,顾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时有些领悟了。 赶紧过去倒了一杯水来,还先殷勤地拿手背贴着甜白瓷茶杯的外壁试了试热度,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若非人在屋檐下,她心中真正想做的其实是—— 端一杯开水给他泼过去,看能不能将他脸上那冷成冰的阴鸷神情给化开些! 怕顾春等太久要不耐烦,李崇琰匆匆找了几册自己需要的记档与书简后就赶到门房来,正巧撞见顾春正给人奉茶。 司凤梧听得门口的动静,率先回头看向门外,就见那位传说中的九殿下正冷冷盯着自己。 眼下在本寨的生面孔无非就是李崇琰一行三人,虽说这是两人第一次打照面,司凤梧却凭这人乍然凛冽的气势立刻断定这必是那位出身南军的殿下无疑。 于是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一丝不苟地见了礼:“殿下安好。” 虽说司凤梧面上仍是一惯的冷漠,可举止之间那份对南军的敬重与其他团山人并无二致。 “走吧。”李崇琰目光中的冷箭嗖嗖飞向司凤梧,话却是对顾春说的。 顾春犹豫地看看司凤梧,又看看李崇琰,有些为难地小声道:“据说,这些我好像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看” 李崇琰从容镇定地向司凤梧亮出令牌,唇角轻扬:“我可以带走这里的任何书册,没错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虽说上午才一照面顾春就被卫钊罚了要摘一百斤茶青, 不过公归公c私归私, 顾春倒也不记什么仇, 一坐下就先与许久不见的江瑶嘻嘻哈哈聊上了。 豆子急着出去找小伙伴玩, 懒得应酬这几个大人, 一声不吭地埋着小脑袋, 大口大口猛刨完整碗饭后,拿了小玉马就往外跑。 没了小孩子在, 几人愈发不拘束了。 洒脱惯了的江瑶更是索性反手撑在身后,右腿踏在长凳上, 单手拎了小酒坛子轻晃,英气逼人的眸中有昭昭华彩。 叶盛淮举了酒盏笑问:“阿瑶这趟是怎么的呢?按说走水路理当更快, 怎么拖到跟钊哥同一天抵返屏城了?” 这趟出门,江家的船队走水路前往翊州, 而卫家的商队走陆路去京师,是同一天启程的。按说水路比陆路快, 且翊州与屏城的距离也比京师要近, 怎么算都该是江家的船队先回来才对。 他这一问, 众人都停杯投箸望向江瑶。 江瑶笑着摇摇头,先就着小酒壶喝了一口润润嗓, 这才抑扬顿挫地慨叹道:“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哎钊哥你别看我呀, 他们几个不知道缘由, 你还能不知道?” 几道好奇求知的目光又齐刷刷盯着卫钊。 卫钊年长几岁, 从前便是他们中的带头大哥, 如今既已算卫家的半个掌事者,那兄长的派头就更稳了。 此刻见大家都等着自己答疑,他便温和笑言:“我掐指一算,定是船上那几箱黑火惹了麻烦。” 江瑶猛地一拍桌,激动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兼之手舞足蹈地讲起了在翊州的遭遇。 原来那几箱黑火早已报批翊州府,也拿到了关文,是板上钉钉的明路货。没曾想江家船队准备返回屏城那日,却又被漕运司的人扣住了,偏不认翊州府的关文。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拖了好几日才闹明白,竟是翊州府与漕运司不知在打什么肚皮官司,赶巧让她家船上那几箱子黑火成了由头。 顾春一惯对这些事是拎不大清的,便也不吱声,默默咬着鸡腿,时不时就一口酒,当听说书呢。 叶行络食指点着下巴皱眉道:“这好端端的,漕运司怎么就跟翊州府打上对台了?” 卫钊噙笑端起酒盏浅啜一口,似是在心中斟酌了片刻,这才说一半留一半的:“漕运司背后是二皇子,翊州府背后是五皇子,你说他们怎么打上对台的?” 当今陛下的子嗣不算昌盛,膝下也就是长公主李崇环c二皇子李崇玹c五皇子李崇珩,以及九皇子李崇琰这几位了。 那长公主李崇环十年前便因收复原州的赫赫战功封号“朝华”,就藩原州;而剩下的三位皇子皆已成年,据各路风声来看,怕是接下来就要封王。这分封之前嘛,自不免有些台面下的动静。 “虽说陛下正在行宫静养,可不是还有长公主监国吗?也不管管?”叶盛淮嗤笑撇嘴,对这乱糟糟的天家之事颇有不屑。 江瑶无奈笑叹道:“若是长公主没管,只怕今日我还回不来呢。” 团山毕竟只是边陲之地,向来也沾不上这些朝中事,又闲话几句后话题就扯到了一边。 “对了,春儿,你带回来的那位殿下” 卫钊才说半截,就见顾春一脸惊恐地瞪过来,手中的鸡腿都落碗里了:“冤枉啊!那不是我带回来的!” 虽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叶行络倒也好心地出言作证:“真不是她带回来的,是凤池姐倒贴五两银硬塞给她的。” 不明所以的江瑶立刻竖起了耳朵,兴致勃勃地盯着顾春:“哪位殿下?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 “九殿下”顾春咽下口中的那块鸡腿肉,又盛了小半碗汤,“我哪知道他来做什么啊。一开始是叶盛淮给人治病,让我去灌药;后来呢,他就拿出司家家主的令牌托我替他找凤池姐,我那时也不知道他是谁,见他穿着南军布甲,还当是军情紧急呢,就奔回来闯了寨门白喇喇被钊哥罚一百斤茶青。” 说着说着,她骤然忆起下午在无人的石头长街上,李崇琰突然伸出手指抵着她下颌的那一幕,竟就觉得下巴倏地发烫,渐渐直烫得她整个人都快燃起来了。 怪了,那家伙手上有毒吗? “说话就说话,忽然脸红做什么?”叶盛淮奇怪地看她一眼。 顾春顶着红到耳根的脸力持镇定地瞪回去:“喝了酒脸红不行啊?”奇怪,这种忽然心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说大家都觉得她怪里怪气的,可话题既扯到了神秘兮兮的李崇琰,便都又看着卫钊,等他解惑。 卫钊抬手挡住那几道好奇的目光:“我也是今早才回来,看我做什么。” “钊哥啊钊哥,你再也不是从前的钊哥了。”叶盛淮鄙视地摇头啧啧。 江瑶冷笑着再补一刀:“自从你一只脚踏上卫家家主之位,你就离咱们几个越来越远了!” 见叶行络与顾春也准备跟进嘲讽,卫钊一时也有些扛不住,只好咬牙道:“他自五年前就被下放至军中,先在长公主的原州军帐下,两年前到南军,军职不高不低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被勾起好奇的四人面面相觑,倒也没有逾矩再问。 静默片刻,叶行络忍不住一声悲悯轻叹:“眼看着二皇子和五皇子都隐隐已能与长公主分庭抗礼了,他却无声无息被丢到咱们这儿来” “真惨。”顾春咕囔一声,垂眸望着面前的酒盏。 难怪他会失忆。 或许什么都想不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春祭茶神的大典在团山是大事,二十个副寨的人们天不亮就得出发,务求在太阳升起前赶到本寨共襄盛举。 虽这日寨中一时涌进许多人,却也无人随意喧哗,倒也不妨碍什么。 只是本寨的孩子们早早便睡不老实,个个簇新盛装奔出家门,如驯不服的小马驹般四处疯跑嬉闹。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顾春在欢快的童谣声中醒来,半晌后想起今日是茶神祭典,这才强压了心中熊熊升腾的起床气,苦脸垂着脑袋,半眯着眼懒搭搭起床梳洗。 洗脸时无意间瞥到铜镜中的自己,那一脸惨青青的宿醉余毒简直无法见人,她顿时哀声叫道:“叶行络救命!快把你的胭脂c水粉c黛枝什么什么的借我使使啊” 她是个懒散性子,平日里把脸洗洗干净就算完事,便时常不记得添置这类物事。 可今日是盛会,总不好在副寨那么多人面前现眼,幸亏叶行络是行头齐全的。 同样宿醉的叶行络此时也才起身,听她吱哇乱叫,便打着呵欠开门探出头来,睡意惺忪地笑着应道:“你换好衣裳下来我替你捯饬吧就你那天残手,能把自己折腾成钟馗!” 顾春撇撇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半眯着朦胧的睡眼回到阁楼更衣。 年前为赶这春祭大典是特意裁了一身新衫的,此时倒也不必再费神穿什么。 拖拖拉拉地穿戴整齐,迷迷瞪瞪间她竟还记得梳个垂鬟燕尾髻。 下楼时听到叶行络已精神抖擞扬声在催,顾春口中懒懒应着声,半盲似地一路拿手巴着墙顺着声音蹭过去。 叶行络见她那副还没醒透的模样,也懒得与她搭话,隐着呵欠熟稔又利落地拿了胭脂水粉就一顿招呼,没费多大会儿功夫便替她打理好了。 感觉着仿佛已经完工,顾春奋力撑起眼皮,只见叶行络手执黛枝呆愣的立在面前,便有气无力地仰脸问道:“怎么了?” 杏红织锦霞绣响云纱衬得她艳色烈烈,困倦半掩的美眸中隐有水气,软软的嗓音甜津津沁得人心头发颤。 叶行络回神,骄傲又宠爱地轻捏她的脸颊一把,呲牙笑道:“美不死你!” 啊? “哦,你在夸我好看,”顾春慢腾腾地绽出一朵笑,眯眼见她去取柜子里的衣衫,这才发现她自己还没收拾好,于是懒懒站起来,“那我不等你了,还得去凉云水榭领人呢。” 叶行络取了自己的新衫出来,扭头笑着赶人:“滚滚滚,今儿一整天你都不许站我旁边啊!” 顾春耷着脑袋醒了会儿神,渐渐回过味来,便笑意顽劣地挑衅道:“偏要站你旁边,反正谁丑谁尴尬。” 语毕哈哈大笑,赶在叶行络扑过来打死她之前跑了。 防着叶行络尾随奔袭,她一路笑着跑到大门口,拉开门时却被吓了一跳。 原本坐在门槛上背靠门扉的李崇琰险些滚地,亏得他身手敏捷,摇晃两下后竟又坐稳了。 “殿李崇琰,”想起他昨日说过不让叫殿下,顾春急忙改口,“你大清早坐我家门槛上揉眼睛是什么意思?” 吓得她咧,这下当真算醒透了。 “因为你家没门墩儿”李崇琰抿唇忍着笑,嘀嘀咕咕着起身回头,话说一半却像被什么噎住似的瞪着她。 顾春疑惑地皱着眉迈出来,又顺手将门掩上:“什么门墩儿?” 李崇琰蓦地垂下眼帘,随手指了指在一旁唱童谣的那群小孩儿。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失忆,绝非失智,却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一股傻气,听着那群小孩儿唱童谣,便不由自主的坐到她家门槛上了总之这事没法解释。 “不是很懂你的哑谜啊,”顾春倒也没再追问,只是笑着走在前头步下门前石阶,“算了,走吧。” 在这痛苦的煎熬下,偶尔有片刻神识清晰时,总能听到身旁有人低声交谈或来来去去的响动。 实幻难辨的混沌中,有一道带着淡淡甜意的嗓音在耳畔凶霸霸地横道,“李崇琰,你乖乖的,不许再闹啊!喝了药我才给你糖吃。” 哄谁呢?!谁要闹糖吃了? 他胸中乍然腾起一股恼怒的羞愤,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张没张嘴,只立时又陷入虚浮的空茫之中。 待李崇琰悠悠转醒,房中长烛燃烧过半,虚掩的窗外正是月上中宵之色。 什么都想起来了。 隋峻来向他传口谕那日,他刚刚结束与奴羯小股部队的一场战事,彼时新伤在身,又突然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指令,一时恍神便从马背上跌落,再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也真是祸不单行了。 他定了定神,苦笑着扶额坐起。抬眸惊见对角靠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几案,几案后素手执笔的顾春也正讶异的望过来。 确认他终于醒转,松了一口气的顾春扬笑搁笔,徐徐起身。 “我昏了一整日?”李崇琰避开她的目光,掀被旋身,抬手压着额角坐在床沿。 既已想起所有事,他自然也没忘记前几日自己在顾春面前傻乎乎的模样。 此刻乍然面对顾春,他没来由地有些发窘。不得不说,那真是十分有损他威风的形象。 顾春没好气地笑回:“哪里才一日?这都二月廿六了!” 正揉着太阳穴的李崇琰闻言微诧,想起自己晕倒那日是二月廿三。 他从不是个会自怜自艾的人,前几日因意外失忆而耽误正事,如今既已想起一切,皇长姐的话又在暗示父皇这道口谕另有深意,当务之急自该是将所有谜团逐一揭开。 “怎么是你在这里守着?隋峻与燕临呢?”他捋着脑中驳杂的线索,随口问道。 顾春愣了愣,停在离床榻六七步的距离。 片刻后她轻垂眼帘,唇角再度扬起,转身向门口走去:“这几日是他俩轮流守在门口的,今夜是隋峻在。”惯会察言观色的顾春已在这片刻间察觉了李崇琰的不同。 他虽正因头痛而眉目紧皱,可周身散发的隐隐气势却再无初见时那份柔软的茫然,代之以从容镇定。 这大约已不是那个会在不经意间红着脸冒傻气c只全心信她一人的李崇琰了。 不多时,顾春端着药回来,才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崇琰倏然正襟危坐并朝隋峻瞥了一眼,那目光里似有淡淡警示。 原本正在说着什么的隋峻即刻收声,垂首退到一旁。 瞧这过河拆桥的架势,当谁爱管你的闲事似的,啧。 一种陡然被排挤的尴尬使顾春脚下微顿,不过她很快敛好神色,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呵欠,行过去将那碗药递到李崇琰面前。 “殿下既醒了,那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顾春觉着自己笑得面上发僵,见李崇琰将药碗接过去,便若无其事地回身去墙角的小案几上收好那些凌乱的手稿,“我回去啦。” 刚刚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的李崇琰愣住,端着药碗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多谢。”怎么觉得她在生气? 顾春怀中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回头冲他笑笑:“殿下不必客气。” 她本打算告诉他,关于他头几日失忆的事,她是两人之间的谨守约定,连自家师父也没说的。不过她转念一想,既他刚醒来就急着找隋峻问话,又一副不愿被她听了去的模样,大约这种小事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无足轻重了。 反正明早师父会过来,凤池姐大约也会过来接下来还真没什么事是她帮得上忙的了。 她自认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若李崇琰好好请她回避,大家或许还可以继续保持友好。单就凭他方才那副防贼似的警惕,她才不愿继续在这里讨人厌惹人嫌。 李崇琰见顾春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门时还不忘礼貌地替他将门带上,心头立时就腾起一把委屈的无名火来。 不说喝了药就给糖吃的吗?糖呢?! “她在发什么脾气?”李崇琰压着心头的火气,神色凝肃地看向隋峻。 隋峻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接过那个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才拨开满头迷雾,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是方才她端药进来时,看到殿下示意我闭嘴是不是误以为殿下希望她尽快回避?” 语毕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着李崇琰的神色。 “我没那么想!我是”李崇琰微恼地闭了闭眼,满心抑郁,却又语塞,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句,“明日她过来时,你与燕临都不许拦。” 虽说觉得有些丢脸,可在他失忆那几日,那姑娘真是诚心实意地帮他许多。这几日他在昏迷中虽时常神识不清,却依稀记得她的声音是一直都在耳边的。 先前他下意识朝隋峻那一瞥,此刻想来真是十分不妥明日定要好生向她致歉才是。 “算了,你接着刚才的说,那日我昏倒之后,叶逊做了些什么?” 顾春是个从不自寻烦恼的人,既知李崇琰已恢复记忆,自凉云水榭回家后的次日便将他的事抛诸脑后,安安分分地应了卫钊的罚。 一连几日她都是天不亮就拖了司凤林上山摘茶青,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家,累得连写小话本子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得死死的。 春分过后至清明之前是“明前茶青”的采摘时节,整个本寨一多半儿的人都在茶山上忙碌。 摘茶青这件事本身极枯燥,自不免要与旁人说些闲话。 “林哥,你说我师父跟那个九殿下就是前几日你拿回雁阵围起来的那人从前竟会是认识的么?” 顾春在心中对自己解释,这只是出于对师父的关心,她对李崇琰是一点都不好奇的。 其实司凤林与叶逊年纪相差不大,只是辈分上吃亏些。若非他头脑不甚清醒,上一辈的许多往事在他这里绝对是毫无秘密可言的。 “哦,那个人,”司凤林对转头对她咧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憨厚,“我记得,你的人。” “已经不是了,往后不许瞎说。” 顾春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看自己今日的微薄收获,无奈地嘟了嘟嘴。她真傻,以司凤林那时常混乱的脑子,能说出什么像样的正经事? 司凤林将自己那满满一筐茶青跟顾春那可怜的小半筐凑到一处,得意地笑着晃起了脑袋:“不是你的人了?哦,他是小铃铛的儿子,眼睛是一模一样的。” “小铃铛是谁?”顾春惊讶地抬起头。 “我小姑姑司苓就是小铃铛,不过叶叔不许别人这样叫,只许他自己叫。你走快些,待会儿太阳一落山,你又跟瞎了一样瞧不见路” 司凤林嘟嘟囔囔地说完,单手将两个筐子一并拎起,催着顾春下山回去了。 顾春跟在司凤林背后,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事。 当年她刚来时,隐约听寨中大人提过,叶逊心爱极了司家的一位姑娘,可惜那位姑娘对叶逊并无男女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先由四大姓提前推选出一位家主作为当年主祭, 带领众人向“茶王”表达敬意;接着在主祭的带领下众人会前往本寨西山请饮山泉水, 并向山神感恩;最后便是众人在本寨的地戏台观看军傩戏。 因昨夜自卫钊那里隐约得知了李崇琰当下真正的处境,顾春一时也不知他此刻究竟想起多少,便只好先随意寻这些不甚要紧的闲话来说。 “我说, 你打刚才就怪怪的,”顾春发现李崇琰时不时偷觑自己一眼, 目光若有所思, 索性扭了头正视他的目光,“有话就直说。” 哦, 被发现了。 李崇琰避过她的注视, 抿唇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弱声解释:“只是忽然觉着, 仿佛从前见过你。” 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着唐突轻浮, 可事实就是这样别扭。 前几日在屏城济世堂初见顾春时,他虽因她毫无恶意的言行举止而心生信赖, 却并没有此刻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方才她立在门口,通身红裳烈烈的张扬艳色较头几日只稍有不同, 却蓦地使他有了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春不以为意地敬他个白眼,噗嗤笑出声。 “没用的啊,我上一本话本子就是因为这种老套的桥段才扑街的,瞎套什么近乎?昨日不都说了嘛, 不会不管你的。”做为童叟无欺小旋风, 怎么也得等明日司凤池来结账交接过后, 才算银货两讫嘛。 她这话说得李崇琰没法接, 因为他想了这一路仍是头绪全无,不知这种陡然而来的熟识感是真的源于自己忘了什么事,又或者仅仅只是见色起意。 察觉他面露尴尬的迟疑,顾春立刻和善地换了话题:“对了,隋峻与燕临呢?怎没跟着你?” “我叫他们自行安排,不必跟着,”见她并未因自己先前给出的奇怪解释而生气,李崇琰答话时才稍自在了些,“我见司凤池与卫钊都似乎没有带随从的习惯,想来这里的规矩就该如此。” 昨夜他思量过,根据顾春的说法,今日是算是团山的盛会,众目睽睽的,他并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顾春点点头,心中稍稍有些为他松了口气。他比她想象中要通透得多,凭着这份谋定而后动的冷静,或许他很快就能融入团山的生活,这样的话,两年也不是太难熬了。 顾春时不时笑着与人群中相熟的人相互颔首示意,一路领着李崇琰到了茶王祠。 此时天光已大亮,茶王祠前人头攒动,却并不吵闹,相熟的人之间问候c寒暄或交谈皆克制且有序,这样的场面让李崇琰莫名亲切。 虽说司凤池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但显然还是命人照应着李崇琰,今日他身上穿的苍色大襟春衫是团山常见的男子衣衫式样,此时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倒像本就是这中间的一员。 “亏得凤池姐周到,否则若你今日还是穿的沙毂禅衣,只怕这些家伙要没心思敬茶神了。” 听见顾春的低语,李崇琰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团山不欢迎南军?” “若叫他们知晓你是出自南军,”顾春轻声笑着,明澈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徐徐道,“你立马就会见识到南军的名声有多威风。” 团山民风尚武,对南军又格外推崇,若今日忽然出现一位身着南军布甲的人,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围个水泄不通,敬茶王当场改成拜战神。 李崇琰显然不信,轻声笑哼:“小旋风,你又骗人了。在屏城时,你师兄并没有认出来我穿的是沙毂禅意,你也没有。” “我后来认出来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帮你?”顾春踮起脚朝前头望了望,才回头低声又道,“我们叶家是因习医的缘故,才对南军没有那么狂热。” 所以,整个团山,只有本寨叶家一脉习医,其余皆尚武? 片刻之间,李崇琰脑中似又有什么蛛丝马迹一闪而过,却被迎面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江瑶打断。 江瑶挥挥手算是向李崇琰打过招呼了,立刻凑到顾春面前,略浮夸地低声惊呼:“这平日里竟没察觉你怎么越长越像你师父了!” 唔? 李崇琰应声转头看着顾春。 顾春忍不住抬手朝江瑶脑门上一拍,压着嗓子咬牙道:“你傻啊?没听过外甥肖舅?!” “哦,对,叶家家主是你舅舅!”江瑶恍然大悟地啧声摇头,“都怪你总叫他师父,让我时常忘记他是你舅舅。” 因今年的主祭是江瑶的父亲,江瑶与顾春闲话两句话,就回祭台下帮忙打下手去了。 待江瑶走远,李崇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称舅舅为师父?” “因为,我不能和别人不同呀。”顾春眯眼笑答。 不知为何,她此刻明明唇角弯弯,李崇琰却只想到四个字—— 强颜欢笑。 十年前,九岁的顾春初到团山本寨投奔舅舅叶逊时,叶逊叮嘱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能和别人不同,否则我没法留你”。 因为早在顾春到团山之前,叶逊已正式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也就是说,按原本的规划,下一任的叶家家主,只需要在叶盛淮与叶行络之间抉择。 可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缘上离叶家更近的顾春,顿时让叶盛淮与叶行络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那年顾春遭逢家中巨变,行至团山这一路上已见过人情冷暖,虽年纪小小,却也隐约能体谅叶逊的为难之处。 一个九年后忽然来到跟前的外甥女,与自小养在膝下的养子养女,若真要凭着本心取舍,叶逊自是该护在自己子女那一边。 可叶家家主之下毕竟还有众多叶氏族人,当年的叶逊尚无十足把握力排众议,怕有朝一日族中会有人抬出顾春来与叶盛淮或叶行络打对台,到时必定引起叶氏的无谓内耗,后患无穷。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顾春必须尽量模糊叶氏血亲的印记,否则叶逊不敢让她在团山立足。 那时顾春已无处可去,团山叶家是她最后的希望。为了能顺利留下,她当即行了拜师礼,从此与所有济世堂弟子一样只称叶逊师父。 经年累月下来,众人也就时常忘记了,叶家顾春,原是叶家家主的亲外甥女。 先前叶行络之所以对着顾春上妆后的脸发怔,其实不为别的,只因叶逊男生女相,姿容偏艳,而顾春的长相本就与叶逊有三两分相似,上妆之后那平日里刻意模糊的血缘之亲便忽然如拨云见日了。 虽说叶行络那句“今日不许站我旁边”是随口的玩笑话,顾春当即也插科打诨抹了过去,可却也让她忽然警醒,在如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她绝不能与叶盛淮c叶行络并肩而立,需避免又引发叶氏族人多余的心思。 毕竟这十年她与叶盛淮c叶行络的感情也绝非假意虚情,况且,最重要的是,内讧,是团山四大姓都不能承受的恶果。 “你”李崇琰见她神色落寞,忍不住轻声关切道,“有心事?” 顾春回神,摆摆手向他感激一笑:“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一些缘由,总不能大大方方叫一声舅舅,偶尔有些失落又尴尬,没事没事。” 顾春已许久不去想这些,今日忽然被勾起心中隐秘,自有些淡淡的伤怀。不过,当她抬起手背压在唇上隐了个呵欠之后,这些弯弯绕绕的烦恼立刻又云消雾散了。 在江家家主的主祭下,众人过完敬茶神的祭礼之后,便又浩浩荡荡往西山去“请山泉”。 半道上江瑶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春儿,我刚刚听说今日十一寨有人要向咱们本寨的不知哪个姑娘‘喊山’呢!” 顾春一听也来劲了,眉眼俱亮:“我这么多年就没哪一次听过完整的‘喊山’!你快去打听一下在哪里喊!” “又不是跟你喊,蹦什么蹦,”江瑶急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小声些,“我再去探探,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跟着我走啊。” 猛点着头目送江瑶又蹿进上山人群的最前头,顾春才忽然想起身旁的李崇琰。 “呃,你你有兴趣一起去瞧瞧吗?”虽是询问,可她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毕竟她又不能撇了他自己跑去玩。 李崇琰想了想,见她那模样是真的很想去,便无所谓地笑着点了头,顺口问道:“‘喊山’是做什么?” “喊山求亲,”顾春笑得贼兮兮跟猫儿似的,“还是请求入赘的那一种。” 李崇琰边走边扶额,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团山人的日子过得未免也过于绚丽多姿,入赘竟还得用喊着求的? 这些微光与喧闹,在山雨欲来的傍晚时分,便是最温柔踏实的人间烟火气了。 顾春抬眼瞧了瞧黑鸦鸦的天色,回想自己在这看似平淡的一日里跌宕起伏的思绪,心中的许多感慨使她止不住唇角上扬。 虽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却是多年来头一遭,她真切地认知到自己是团山本寨的一员。 想起自己对寨门卫哨大声喊出自己是“叶家顾春”时,竟无半点迟疑这十年时光并未辜负她,她亦不负这十年。 哪怕她在此间的身份只是最最边缘的小角色,可十九岁的顾春,终究还在团山本寨落了地,生了根。 心满意足的顾春一路回味着今日种种,脑中有许多文字连绵翩跹。 唔,得赶紧回去将这些体悟写进最新一册的话本子里。 所谓言为心声,文为心声,如此精彩又真实的心路历程这回总不能再扑街了吧? 思及此,顾春加快了步伐,穿街过巷后,满面含笑的推开自家的门。 哪知指尖才触上门扉,那门倒自个儿开了。门后,与她同宅而居的师姐叶行络手持十字弓正对着她脑袋。 顾春吓得周身一个激灵,侧身往旁边一躲:“是我!” 也亏她喊得及时,叶行络急急收手垂臂,素来冷静淡然的人竟给惊出一脑门子冷汗。 “我说你那脚步声要收不收的,找死啊?”叶行络没好气地斥了她一句,缓缓神又道,“怎么这时候回来?师父的货接到了?” 顾春单臂环住瑟瑟发抖的自己:“货船延期了,凤池姐说得明日才会到屏城叶行络你个疯女人,还不将你手上的十字弓挂回去!”完了,先前满脑子的文思泉涌都被吓飞到九重天外去了。她的传世之作啊! 叶行络撇撇嘴,依言将那十字弓挂回门后的侧壁,又自顾春颤抖的掌心接过马缰,替她将马牵到马厩去。 惊魂未定的顾春晕乎乎跟在她身后,好半晌后仍觉唇齿在打架:“你不是去副寨义诊了?” “师父只让我去十一寨与十三寨,今年这两寨都还行,病人不多,”叶行络替她将马栓了,又利落地抱了一捆草料扔进石槽,这才转头瞥她一眼,“十三寨的王老还托我替他感谢你,给你带了好大一盒子青团呢。” 见她呆愣,叶行络又淡淡地补了两个字:“肉馅儿的。” 寻常谁家会在这个时节做青团啊?显然就是专程做了要给顾春吃的。只是王老应当没料到,今年济世堂派到十三寨义诊的人并非顾春。 “啊?谢我什么?”顾春蹙眉。十三寨的王老?谁啊? 叶行络咬着牙根在她肩头拍了一记,举步就走:“王老说去年春你去十三寨义诊时给他开了方子,竟治好了他的老寒腿。” “去年我在十三寨并没有开过治老寒腿的方子啊”顾春诧异地瞪了漂亮的杏眸,一头雾水。 不,应当说她长这么大就从没开过治老寒腿的方子。老寒腿这样的病症,她一个弃医从文的半调子开得方子才有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你又不是大夫, 你说会好就会好?讳疾忌医, 懒得管你。”顾春没好气地小声咕囔了一句, 想着毕竟与他不熟,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两人本就并肩走着,她虽是小声嘀咕,却还是被李崇琰听见了。 “你”委屈的失忆殿下微恼,“凭什么不管我?” 嗯? 顾春觉得有什么事怪怪的, 歪着脑袋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出所以然来,便妥协地叹了口气:“要管的要管的,毕竟五两银呢。” 说着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又拖着人往前走。 被拖着走的李崇琰倒也没挣扎, 只是冷冷哼道:“哦, 若是没有那五两银你就不管了, 是不是?” 废话!若没有那五两银, 我此刻还在榻上睡我的回笼觉。 走在前头的顾春偷偷翻了个白眼,口中敷衍假笑:“怎么会呢,医者” “闭嘴, 别想又占我便宜。” 顾春讶异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旋即尴尬地笑着放开他。 原来昨日他听见了。 一时语塞的顾春正不知该如何圆场,就见石头长街上迎面行来一位灰衣青年。 她暗暗松了口气, 忙不迭扬声对灰衣男子笑道:“钊哥, 你几时回来的?” “刚进寨, ”灰衣青年卫钊面带温和的笑意徐徐行来, 淡淡瞥了李崇琰一眼, “沙毂禅衣南军的?” 南军。 李崇琰脑中猝不及防地浮起一些画面, 不过他面上极为镇定,只平静地回视着卫钊的打量。 顾春先是一愣,扭头瞧见这家伙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辨不出喜乐,不禁在心中大呼佩服。 难怪连司凤池都没瞧出这家伙失忆了,真能装。 “钊哥,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嗯,凤池姐带回来的,”顾春向卫钊笑笑,又对李崇琰道,“殿下,这是卫钊。” 李崇琰眸底闪了闪,却什么都没说,只对卫钊颔首致意。 卫钊仍旧温和地笑着,也颔首回礼,又对顾春道:“晚上你与叶行络一道过我家宅子来喝酒吧,叶盛淮与江瑶也要来的。” “好,正巧有事想请教你。”顾春冲他挑了挑眉,笑意神秘。 “你尽管问,我却未必会答,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钊哥,做人防心不要这么重呀”顾春作势替他掸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可掬地眯眼道。 “哦对了,正巧我也有事要找你,”卫钊并未被她这狗腿的架势打动,唇角的笑意愈发温和,“听说,昨日傍晚有人强闯了寨门。” 不明所以的李崇琰余光瞥见身侧的顾春闻言,立时垂头丧气地垮下了肩膀。他的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顾春可怜兮兮地低头向卫钊认罪:“是我。” 昨日一时情急c热血上头此刻回想起来,她也不懂自己当时是在急个什么劲。 总之,未出示令牌便强闯了寨门,这事确实坏了规矩,她就知道只要卫钊回来,早晚都会追究的。 “敢作敢当吗?”卫钊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是向着顾春去的,可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觑着一旁的李崇琰。 李崇琰虽听得云里雾里,却隐约觉出顾春仿佛要有麻烦,正要开口,却被顾春打断。 “自是敢作敢当的,”顾春深吸了一口气,倏地抬头对卫钊道,“钊哥,你发话吧。” 卫钊赞许地点点头,轻笑:“幸亏只是闯的前门,倒不算太大的过错。就一百斤吧。” “成交,”顾春重重叹气,“多谢钊哥,我先领殿下回凉云水榭了。” 各怀心事的顾春与李崇琰一前一后地走了半晌,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顾春瞧见迎候在前头的隋峻与燕临,这才回头对李崇琰笑得有气无力:“殿下,那我就先回家了。你身上还有伤,记得让他们帮你换药。” “你”李崇琰心中烦乱,自千头万绪中最先理出的一件事是,“不要称我殿下。” 可你本来就是殿下啊。 顾春抬眼瞧了瞧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吧,李崇琰。” “方才卫钊同你说的一百斤,是什么?”李崇琰决定暂不与她计较这仍显生疏的称呼,转而问起另一桩。 “哦,那个啊。就是昨日傍晚我回来找凤池姐,一时忘了规矩,进寨门时没有出示令牌,”顾春倒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本寨的出入防务是归卫家管的,卫钊方才的意思是,我得在清明之前摘一百斤茶青,算是小惩。” 见李崇琰满面自责,顾春赶忙安慰道:“不怪你的,是我自己大意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好几年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觉得有些丢脸罢了。 李崇琰抿了抿唇,又问:“那卫钊是卫家家主?”他还记得先头顾春说过,司c叶c江c卫四家的家主说话是一样的分量。 “眼下还不是,”顾春缓缓摇头,心中小有郁闷,“但他是卫家已定好的下任家主,如今卫家的许多事务都会交由他来决断哎,他对我算是手下留情的了。” 不过短短半日,李崇琰脑中却突然被塞进大量看似杂乱无章c毫无关联,实则又在影影绰绰中环环相扣的讯息。 可这些事加上他自己脑中时不时浮现的零碎画面,便错综复杂到如乱麻一团。 此刻他听见顾春因为昨日帮自己跑这一趟而要受罚,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却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的自责模样,顾春于心不忍,低声笑道:“没事的,真不怪你。我就是许久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有些低落我回去睡一觉就会好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见隋峻迎了过来,顾春与他闲叙两句后便告辞回家了。 顾春回到居处时已是巳时,进去见叶行络正在灶房准备午饭,她便倚着灶房门框望着叶行络发呆。 叶行络一边炒着菜,扭头见她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挑眉笑道:“看你那模样,是愁着你那五两银不知该怎么花?” “我装瓷罐子里,没事就拿出来晃晃听响。”顾春闷闷哼了一声,自己也笑了。 她那瓷罐子都快装满了,只怕最多到今年冬天,就会因为装得太满而晃不出声了。 叶行络转头自柜中取出一个空盘子来,“那位殿下,是冲你来的?” “怎么可能,我之前又不认识他,”顾春不以为意地笑笑,“晨间你没听凤池姐说吗,他是奉陛下口谕来的。” “凤池姐说什么我没听见,我只听见那位殿下说,他等了你一整夜。” 顾春没好气地笑着,隔空作势朝她踢了两脚:“小小年纪不学好,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瞎听!” “谁在跟你小小年纪,我是你师姐!”叶行络也隔空冲她挥了挥手中的锅铲。 “那花芫还是我师姐呢!” 两人莫名其妙地斗了几句嘴之后,叶行络将烧好的汤盛出来,顾春便自觉地去盛了两碗饭。“对了,卫钊说,晚上叫咱们去他那里喝酒,叶盛淮与江瑶也要去的。” 叶行络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饭碗坐下,又好奇地问道:“那位殿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顾春扒了一口饭,含混应道,“仿佛是他皇帝老子不要他了,反正挺惨的。” 失忆了也不敢让别人知道,真挺惨的。 叶行络撇撇嘴,埋头吃饭:“想想也是,他一个皇子,在咱们这里能做什么?团山不养闲人,只怕他惨的日子还在后头。” 顾春不再作声,只闷头吃饭,可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后悔。 一想到李崇琰之后的两年可能会过得举步维艰,她的良心就隐隐不安。 此刻认真想想,若昨日她没有回来找司凤池,失忆的李崇琰或许根本不会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地是团山。而隋峻c燕临虽知情,但若李崇琰没发话,他们大约也是不敢擅自决断什么。 若将来他在团山始终寻不到立足之本,又碍于陛下口谕不能擅自离开 他会不会赖着让她养啊?! 细思极恐的顾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顾春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那三个字:“司凤梧。” “梧桐的梧?”李崇琰眸心微烁,又问。 顾春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崇琰心中默了默司家家谱,立时对司凤梧有了大致认知:凤字辈,名从木,是司家旁支弟子。 若要按司家的亲缘捋下来,司凤梧与李崇琰的母亲司苓同出一脉,与李崇琰的血缘关系比嫡系那脉的司凤池要近得多。 “你很怕他?” 顾春闻言即刻站得直直的,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是尊敬。”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心虚。 在团山十年,顾春最怕的三样活物就是—— 司凤梧!蛇!老鼠! 排名分先后。 瞥见李崇琰冷哼着翻了个淡淡的白眼,摆明了不信,顾春只好丧气地垮了眉眼,讪讪地耷拉着脑袋:“好吧,不是怕,是怕死了” 不过,往事不堪回首,她不大想聊这个。 想到李崇琰方才替自己解了围,顾春连忙又抬起头,冲他绽出个甜滋滋的笑,“方才真是多谢你,我这辈子没在他面前那么扬眉吐气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哪知茶神祭典过后, 叶盛淮就被派回屏城去继续坐镇济世堂,叶行络也奉师命带着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的药圃去忙活, 就连江瑶都被她父亲遣去屏城的码头检查船只了。 若非有司凤林及隋峻伸出援手,顾春怀疑自己很可能早就忍不住偷偷吊死在卫钊家门口了。 这日,经过天残手顾春与同样天残手隋峻的不懈努力, 日落前共收获茶青不足三斤。 面对如此惨绝人寰的进度,顾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呐, 未免夜长梦多,不如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她这几日当真是累极了,想着反正剩下七十斤茶青的债也不知哪天才能还上,不如先上白石楼一趟,也就趁机歇上一日缓缓。 与她并肩而行的李崇琰好笑地斜斜睨她一眼,并不十分坚决地脱口道:“容我提醒一下, 你还欠着卫钊七十斤” 他出身行伍,自是深谙“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治军从来要求雷厉风行, 一向对这类逃避似的拖拉行径是绝不容忍的。 可此刻瞧着顾春那强撑笑意的满脸疲惫, 他竟无端心软。只能暗暗说服自己, 她又不是自己的军中部下若她能再笑容可掬地求他两句呢, 原则铁律那些玩意儿, 嚼一嚼就吞了吧。 顾春与他相识不深, 自不明白他这已算得是破天荒的妥协, 只知他并未一口答应,便忍不住犟嘴嘀咕:“我又不是上白石楼去玩。况且累了这么些天,偶尔歇一下也没人会说我。卫钊都没催呢,你替他急个什么劲?” “对啊,我替他急个什么劲?!”李崇琰被怄得只想翻白眼。 他这不是怕她若是明日怠惰偷了懒,之后便再也提不起精神把事做完了么?这小混蛋,不识好人心。 “你跟个监工似的在棚子里看册子,哪里能懂得这活有多累人啊,”顾春一面揉着自己的腰,边走边抱怨,“你不知道我接连几日下来惨成什么样,累得,这腰都不是我的腰了。” 顾春平日里是最惯察言观色的,偏生这几日累得脑子都不大灵光了,此刻竟半点没察觉他的不豫。 见李崇琰似乎并不为所动,为了印证自己并非夸大其词,她又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隋峻道:“峻哥你说,你腰疼不?” 她还没明白隋峻为何忽然红了脸垂下眼睑,就觉脑后一阵凉风袭来。 当她没遮没拦地问出这句话时,李崇琰心间倏地腾起一股子带了火气的恼意,顺手抽出臂中的一本册子就往她后脑勺拍去,却又在离她寸许时忽然撤回了力道,到底没舍得当真拍上去。 “李崇琰,你莫名其妙朝我扇风做什么?” 李崇琰决定,为了不被这个小混蛋怄死,他还是暂且不要再同她说话了。 见殿下高深莫测地闭口不言,顾春又疑惑地转回头来望向自己,隋峻只好硬着头皮代为解释,“若在中原,没有哪个姑娘会问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腰疼不疼这样的问题” 之前在凉云水榭那几日,顾春便与隋峻c燕临混了个半熟,加之今日又有了在茶地中并肩战斗之谊,听他这样一说,顾春茫茫然接口道:“可是,你不是不相干的人呀。” 她一径扭头与隋峻说着话,目光也顺着话题不自觉就溜向了他的腰。心头还忍不住嘀咕:明明他也在茶地里站了整日的,真不疼吗?还有,为什么不能问?关心一下也不可以吗? 李崇琰瞥见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立时忍无可忍的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强令她目视前方。“也没有哪个姑娘会盯着别人的腰!”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发觉团山的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更接近大缙立国之初时的豪爽坦荡。原本他心中对此也是感之欣然的,可当他瞧见顾春大剌剌盯着隋峻的腰,不知为何心中那股火就有些压不住了。 强撑着累得懵懵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顾春也没太捋清楚话题是怎么从“借令牌”跳到了“别人的腰”,最后只能讪讪挠头总结道:“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若我没应完卫钊的罚,你就不会借我令牌,是不?” “对,”李崇琰忿忿顺着她的话堵过去,“还有,别忘了我的杏子糖。” 此刻的隋峻只想将自己缩成一个实心的黑点,丝毫不想再掺和进这两人之间无端端就噼啪作响c几乎要燃起火似的气氛。 顾春偷偷翻了个没什么力气的白眼:“杏子糖过后再补,不许催!” “请问过到多后?就你这样成天想法子偷懒,等你被罚完了剩下的七十斤,明年的杏花都开了。” 双方的交流毫无意外地进入了驴唇不对马嘴的僵持,李崇琰侧头瞪了她一眼,简直怄到哼都哼不出来了。 见他瞪人,顾春念在是自己有求于人的份上,便咬牙立了决心:“好吧,不就七十斤嘛,明日我一口气还了就是!峻哥,明日你歇着,不必来帮我了,我有法子的。” 按说她平常并不是个气性大的人,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证明她在团山这十年不是白混的,可不愿任李崇琰看得扁扁的。 翌日,顾春坚定地拒绝了隋峻的帮助,胸有成竹地独自上茶山去了。李崇琰踌躇再三,还是不太放心,便仍跟着她同去。 只是两人心中各自憋着气,谁也不愿先低头,一路无话地行到茶山上,顾春将他推进小棚里,自己一头混进茶垄里找其他采茶的同伴“吃百家饭”去了。 所谓的吃百家饭,便是从满山采茶的同伴们手中东拼西凑地去讨来凑。 这行径说来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不过众人这些日子也见着顾春每日老老实实来山上受罚,大都于心不忍,便这个三两那个半斤地偷偷分些给她,她自己再马不停蹄地采些添上,大半日下来竟真将那七十斤凑了个大概齐。 未时,李崇琰放下手中的司家家谱步出棚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满山茶地里忙而不乱的攒动人头。 片刻后,就见江瑶带了人抬着许多吃的喝的上来慰问众人。 随着江瑶的振臂一呼,她身后站出一名少年。 少年双手分持一黑一红两面三角令旗,沉默而有力地一番挥动后,茶地中便陆续有人笑闹着蹿到垄上,乱中有序地取了茶歇点心散入山间各个棚中。 少年手中那两面三角旗看似毫无章法的交错挥舞,身为前南军都司的李崇琰却几乎立刻就认出,那是大缙立国之初惯用的一套指战旗语。 这套旗语在军中早已淘汰,可在这团山屯寨内显然依旧盛行有效。 虽李崇琰并不能完全看懂方才那番旗语所传达的详细指令,但端看茶丛中有人依令而出,有人岿然不动,就知约莫是在调度某部分人先行茶歇,其余人等待轮换。 此情此景让李崇琰再度想起皇长姐那句弦外有音的提示,心中正自推演盘算,却在瞥见顾春整个人扑到江瑶背后的一幕而心中乍然郁闷。 他懒得深究心头陡然蹿起的那股小火苗算怎么回事,闷着脸转身回到棚中,再度捧了司家家谱坐回椅子上。 须臾过后,满脸无奈的江瑶拖着沉重的脚步,背尸似的将顾春挪进小凉棚。 李崇琰若无其事地翻着手中的册子,眼角余光觑着江瑶将顾春放到长凳上躺下,顾春却拿双臂自背后环住江瑶的脖子半晌不撒手。 “殿下安好春儿,你给我撒手!快勒死了啊” 李崇琰无声冷哼,愤而将目光集中在手中的册子上。 累到迷糊的顾春哼哼唧唧地拉了江瑶在长凳上坐下,自觉枕在她的腿上开始卖惨。“阿瑶,这几日你们都不在,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啊没人疼也没人爱啊” “殿下在这儿呢,你有点样子行不行,”江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李崇琰一眼,见他正全神贯注地捧着册子,这才垂下脸低声问顾春,“还差多少?” “不差了阿瑶你得帮我,我若累死了,你记得把我的尸体抬到卫钊家门口” 始终眉头紧锁的李崇琰忍不住再度掀起眼帘,望着那个混蛋兮兮的顾春没骨头似的躺在别人腿上撒娇,心中恨恨鄙视道:若不是那根长凳不够宽,只怕这家伙就要当场学猫儿打起滚来了!不像话。 江瑶没好气地笑着拍了她一下,不知打哪里摸出一粒银子:“你若当真死了,那这五两银可就算作你的遗产充公了啊!” “咦,凤池姐回来了?”顾春奋力将眼皮撑开一道缝,软搭搭抬起手顺过江瑶手中那五两银。 江瑶没好气地笑看她抖抖索索将那五两银塞进袖带,忽而一拍脑袋:“瞧你给我闹得,险些忘了正事了!” “殿下,凤池姐差我来问,您此刻是否方便回寨与她一晤?”江瑶抬眼望向一脸闷闷不乐的李崇琰,“或是我让人请凤池姐上来?”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李崇琰答话,顾春眯眼觑着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快去吧,不然凤池姐说不得忽然又有事要忙了。” 李崇琰坐在椅子上没动,淡声问道:“你自己能下山?” “你快去吧,明日我睡醒了就来找你,”顾春低声咕囔着缩在江瑶怀里,“放心,阿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直到李崇琰独自下了茶山进了本寨主街,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心中越来越盛的恼怒所为何来。 竟是因为,方才顾春咕咕囔囔说出“阿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那句话时,那份毫无保留的全然信赖—— 他也想要的。 原本手执书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两人多年交情, 江瑶拿脚趾头想想都知,这家伙定然已熬到她自个儿体力的上限了, 便也不忍苛责, 只满心好笑地叫人取了软滑竿来将她抬下茶山送回家去。 累到迷糊的顾春并不知, 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丢脸地被抬下山的。 下山途中, 她还不忘叽叽咕咕叮嘱江瑶,“那七十斤茶青我放在垄上的,别忘了替我拿给卫钊阿瑶,记得要同卫钊讲,我清账了” “是是是,你敢作敢当c言而有信,改日给你打块匾好不好?” 见她累到只能眯缝着眼,说话时跟嘴里含着水似的,江瑶猜到她此刻大约不太清醒,便逗她, “春儿, 你写话本子用的化名是什么来着?” 寨中众人都知道顾春在写话本子,她也大方坦诚自己写的话本子并不畅销,可她却从来羞于让别人知道究竟哪些本子是她写的。 “不c不要想套我的话, ”一说这个, 顾春竟忽然又像是清醒得很了, “我不介意你们知道我扑街, 却很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扑街到什么程度” 大约是久疏劳作, 顾春这回当真是被累狠了, 之后便再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时睡时醒地被江瑶送回家去。 因叶行络带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去照看药圃,这几日顾春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江瑶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想留下来陪着,却在天黑后被家中派来的人急急叫走了。 顾春虽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却也大约能知自己今日浑身无力c时冷时热的症状应当是病了。 不过春季本就是团山最忙的时节,她不愿在此时给别人添麻烦,就径自安静闭目躺着没吱声,待江瑶走后,她才糊里糊涂起身扶着墙下楼,胡乱自家中小药柜中翻了些药出来煎了。 她医术本就不算好,此时又不大清醒,根本不知自己给自己弄了些什么药,总之瞎糟糟喝过药之后又爬上阁楼跌进榻中,顺手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口鼻。 半夜里她被此起彼伏的鸟语传讯声惊醒片刻,微掀眼皮自窗缝里瞧了一眼墨黑的天色,混沌中只听明白一句,“即日起,九殿下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坐镇团山”。 虽不知今夜司凤池与李崇琰谈了些什么,但此令一出,顾春心中暗暗替李崇琰松了一口气。 中宵夜静,鸟语虫鸣交织混杂。 按惯例,不出半个时辰,本寨的所有人都会得知这个消息,明日就会传到各个副寨。 这意味着,团山四大姓中已有司家家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表明愿与他共执掌事权,如此一来,他在团山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浑身难受的顾春脑子越发不灵光,骨子里时冷时热,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抖抖索索地熬着,渐渐就糊涂到几乎不知事了。 次日清晨,匆匆自十七寨返回的叶行络推开家门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路跑上顾春所住的阁楼。 迷迷糊糊的顾春被这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眯缝着眼瞧见是叶行络,便哼哼唧唧低声闹起来:“阿络,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叶行络毕竟是医者,又与她同住多年,一瞧她那副模样就知不对,忙不迭奔过去坐在床沿,急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顾春!你都烫成这鬼德行了,怎么也不跟旁人说一声?!” 她这一嗓子吼得顾春耳朵生疼,只得再度睁开迷糊的双眼,绵声嘀咕道:“咦?不是给太阳晒烫的吗” 又急又气的叶行络赶忙拉过她的手诊脉。“我才几日不在家,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我接连上茶山好几日”她眯眼任由叶行络折腾,其实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还差七十斤我作弊了卫钊会叫人打我吗” “作弊就作弊,你都这模样了,卫钊要敢废话半个字,我毒哑了他!”叶行络面色冷肃的咬着牙,心中将卫钊痛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是平常,她当然也能体谅卫钊的难处,可顾春这副病怏怏的糊涂模样让她只想用小石臼将卫钊杵成粉c洒到细沙江里喂鱼。 见顾春蔫头耷脑地向自己靠过来,叶行络暂且按下满心的急恼,动作温柔地将她揽过来,替她将肩头的被子掖得更紧些,“你昨日自个儿打茶山上回来的?” “阿瑶送我回来的”顾春闭着眼模糊地咕囔一声,在她身边蹭了蹭,软嫩的脸颊上是被通身高热灼起的潮红。 “那你怎么不同她说你生病了?” “她爹派人来找她,仿佛有什么要紧事我自己煎药喝过了呢” 叶行络一听,吓得手脚发凉,忙不迭冲下楼,心急火燎地去灶房检查药罐子里的药渣—— “顾春!你个庸医,自个儿瞎开什么方子!” 阁楼上的顾春隐约听得她这一声吼,很想回话说自己并没有开方子,药都是随手抓了就熬的。不过她已没力气再说话,索性往被子更深处去将自己埋了。 叶行络本是临时回来取东西,还要赶着再往十七寨的药圃去,如今眼看顾春病得稀里糊涂,只能赶紧先重新替她配药熬了,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去请江瑶或别的谁来帮忙照顾才行。 因昨日在茶山上顾春说过今日会来凉云水榭,李崇琰早早起来耐心等着。 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见人,他一时心中烦躁,便撇下隋峻独自晃到顾春家门口,却正遇叶行络一脸焦躁地出来。 “殿下安好,”叶行络神不守舍地敷衍行礼后,又不好丢下他就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两句,“殿下是来找春儿的吗?” 李崇琰没料到叶行络会在,一时有些尴尬,“她昨日说,今日会到凉云水榭,我怕她睡过头只是顺道过来瞧瞧。” 叶行络心中焦急,都没察觉自己莫名跺起脚来了,自然更没注意自己同这位殿下说话的语气并不恭敬:“睡什么睡,都病糊涂了!昨夜家中就她自己,多半就那样周身烫着滚了一夜” 叶行络这样一说,李崇琰立即想起昨日顾春见到江瑶时那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当时只以为是她累极了,见着自己全心信赖的人便止不住要委屈撒娇,此刻想来,大约那时就已不对劲了。 他忙向叶行络询道:“那你此刻是去替她抓药?” “我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已经煎了药给她喝过一帖了,”叶行络摇头,满面愁云,“我还得赶往十七寨去,药圃那头只有师弟师妹们在肯定要出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狠了些” 毕竟那是自家师妹,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个庸医喝了自己抓的药之后,被彻底放倒了。 “可她总之可能会拖上几日才会好,家中没人照顾她不行算了,我还是去找阿瑶过来吧。”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 “这几日江瑶的父亲好像在叫她跑屏城的码头,也不知是什么事,”虽李崇琰自己也觉有些突兀,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也别惊动旁人了,我替你照顾她,你安心忙去吧。” 见叶行络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李崇琰轻咳一声,“昨日司凤池已与我谈过,寨中的事我都知道了。眼下刚开春,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整个本寨估计就我最闲。” “这”叶行络才回来没两个时辰,尚未接到昨夜司凤池传出的命令,一时拿不准他话中的真假,难免有些迟疑。 对团山上的人来说,一年之计就在此季。她当然知道眼下各家都忙到脚不沾地,连四位家主都不得清闲。可忽然说要将病糊涂了的顾春交给这位殿下照顾,她总觉着好像不大妥当。 见她迟疑,李崇琰神色郑重道:“你不必有顾虑,前些日子我遇到麻烦时是她帮的我,就权当给我个机会报恩吧。” 叶行络见他诚恳,一时情急也就同意了。 考虑到李崇琰在凉云水榭还有人可以搭把手,叶行络认可了他将顾春挪到那边去方便照顾的提议。 此刻顾春才喝了药正自沉睡,李崇琰抱她回凉云水榭也没将她惊醒。 叶行络留了药方,又细细交代了每日该去药庐找谁拿药,仍是不大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又对李崇琰叮嘱道:“殿下,春儿她在病中,难免会犯糊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担待些。若殿下实在被她烦极了,也请不要吼她” “没什么可冒犯的,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李崇琰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顾春一眼。 此刻她面上有些虚弱的苍白,两颊又浮着病恹恹的红晕,全无当日在济世堂初见时那顾盼生辉的神气模样。 不知为何,她明明乖乖躺着,并无因不适而辗转的迹象,李崇琰心中却没来由地抽起一阵疼。 他的保证并未使叶行络彻底心安,她急急又道:“春儿她她小时遇见一些事,后来每回病中就总爱粘人,请千万别丢她独自在房里。还有,她糊涂起来可能分不清谁是谁,会会逮着人胡乱撒娇的” 她实在还是有些不踏实。毕竟这位殿下瞧着并不像个温柔的人,若被顾春闹烦了,也不知会不会将她丢着就不管了? “若我实在扛不住,会让人去找司凤池或叶逊的。” 叶行络不敢随意找别人帮忙,怕的就是叫叶逊知道顾春是被自己抓的药放倒的,只怕会气得当场抱一捆银针将她扎成筛子。 听李崇琰这样一说,忙紧张兮兮地叮嘱说找司凤池就够了,万不可惊动自家师父。 得他点头应允,叶行络才终于惴惴不安地咬着唇,匆匆离去。 李崇琰总觉得叶行络藏了什么事没说,不过他也并不急于探知答案,只是缓缓踱到榻前,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喝了药正睡得甜滋滋的人,心下好笑地喃喃挑衅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片刻后, 她施施然端了茶盘重又上了阁楼,这才不紧不慢地取出笔墨纸砚, 在窗下的桌案前坐下,一边研墨, 一边翻看着自己前些日子写好的新稿。 山间午后的闲散光阴被茶香浸润出清雅从容的味道, 春阳晴光自半掩的窗中漏进来,嫩如金色,软如丝。 作为一名扑街话本子作者,顾春在写每本新稿时, 都是怀抱着“这回定要写出传世之作”的宏伟愿景去的。 虽说将近一年过去, 她仍旧没能摆脱本本扑街的命运,可这并不能阻挡她力求上进的心。 原本已润色过好几遍的那份手稿,此刻再沉心细看,竟又觉得不是太好了。 想起青莲书坊的鉴稿先生说她的本子“不够香/艳”, 顾春半眯起美眸单手托腮,口中衔着小茶盏上下轻晃,冥思苦想着香/艳之法。 唔衣褪半含羞, 似芙蓉, 怯素秋;重重湿作胭脂透,桃花渡头,红叶御沟?嘿嘿嘿 要不就枕上不妨频转侧, 柔腰偏解逐人弯?嘿嘿嘿 傻笑半晌后, 顾春放下茶盏摇摇头, 叹气又撇嘴。 其实说穿了也不过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谁还没见过猪跑是怎么的?自打转行做话本子作者之后,她也算得上勤勉,简直可以不要脸地宣称自己“读书破万卷”了。 什么宫体诗c避火图,甚至一些该看不该看的本子,她都是本着向学之心认真研读过的怎么一轮到自己提笔,就始终只能写到“执手,上榻,吹灯”就没了呢?! 真是不像话呀不像话。 百思不得其解的顾春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稿啧啧皱脸半晌后,顺手铺开一页新纸,提笔蘸墨。 哪知才写了十来个字的光景,外头就忽地响起一阵鸟叫声。 她手上顿了顿,一不小心在纸上落下墨点。 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轻哼一声,抬臂往砚台边沿膏了笔,又接着往下写。 窗外那扰她心神的鸟叫声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长短相间c有来有往,全然停不下来。 顾春心浮气躁地搁了笔,嘟着脸靠向椅背,忍不住还伸腿往桌脚蹬了两下。 鸟叫声持续来来回回。 嘿!还聊上了是吧?! 微恼的顾春猛地站了起来,躬身将半掩的窗户推开,略探出头去,糯甜的嗓音似一把糖刀划破晴空—— “想死一死是吗?我家的‘三步倒’特!别!灵!能多走一步都算我叶家欺客!” 她这一嗓子吼出去竟立竿见影,霎时之间便只闻细微虫鸣。 哼,无胆匪类。 顾春满意的撇撇嘴,正要退回去,垂眸却见隋峻满面焦灼地向这头行来。 “峻哥,下午好呀。”她缓缓扬笑冲他挥了挥手。 见隋峻远远抬头望过来,顾春也不等他应声便缩回去将窗户关了,顺手收起了桌上那些手稿放进抽屉里,转身下了阁楼。 待她迈出自家门槛时,隋峻也已走到跟前来:“打扰姑娘午歇了” “都快申时啦,哪有人午歇这么久的。”顾春不以为忤地笑笑,转身将门关上。 上午她对李崇琰说过,若午后还想接着出来认路,派人过来寻她便是。先前她虽在写稿,其实也不过就是在等着李崇琰派人来唤她,是以隋峻的致歉让她觉得有些突兀。 “殿下交代过今日不许再打扰姑娘休息,”隋峻急急道,“只是殿下不见了!” 顾春傻眼:“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午时过后,殿下说他要独自出去走走,本来我与燕临要跟着的,殿下却说他只想独自清静,并不会走远。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殿下也没有回来,我与燕临在凉云水榭附近找了好几圈都没找着人。” 顾春一听也皱眉了。 毕竟李崇琰身上还有伤,又不记得太多事,初来本寨也不认得路况且他根本不知,团山本寨看似平常,内里却到处机关重重 有短有长c音韵起伏的鸟叫声再度弱弱响起。 隋峻见她只是垂眼望着地面发怔,一时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便焦急地开口请求:“姑娘可以领我去见见司家家主吗?或许司家家主可以派人帮忙找” “这点小事哪值当惊动凤池姐,”顾春乍然抬头横他一眼,“你当司家家主很闲吗?” “殿下的事怎么会是小事!”隋峻有些怒了。 顾春扬声打断他:“喊什么喊?我知道他在哪里了。你回凉云水榭去等着,顺道把燕临也叫回去,别在外头瞎跑。” “我同你一道去。”虽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隋峻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便敛好面上神色,立时又低眉顺目了。 “少废话,回去等着。” 她说这话时面上神色并无波澜,只是微扬了声调,隋峻却无端感到一股淡淡威压扑面而来。 春日午后的天空澄澈如洗,极目可见青山连绵妩媚。 顾春匆匆往本寨东面的后山方向行去,半道遇见晨间在她家门口瞎胡闹的那群小孩,正在主街上追逐嬉闹。 因明日是茶神祭典,寨中大人们此刻多在家中忙碌准备,这群孩子照惯例是可以在外头撒欢疯玩一整天的。 “豆子,你过来。”顾春眼前一亮,冲其中一名六七岁的小童笑眼眯眯地招了招手。 被唤作“豆子”的小童立即撇下同伴们,气呼呼朝她跑过来,极为不满地大声纠正:“我有大名的!” 顾春并不搭他这茬,一把牵了他的手,扬眉甜笑:“借你用一下。” 毫无防备的豆子忽然被她牢牢抓在掌心,立刻在原地来回旋着小身板试图自救,半晌后发现挣脱不得,只能停下站好。 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片刻后抬头,拿澄澈稚气的眸子坚定地望进她的眸底。 “不干。” 这拒绝可以说是十分言简意赅c干净利落了。 顾春却毫不气馁,笑眯眯地弯腰与他平视,伸出纤细的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盒小蚫螺酥。” “成交!”豆子闻言,小脸上立时绽出比阳光还亮的笑,先前的那份坚定拒绝毫不犹豫就化为尘烟了。 愉快达成交易的一大一小牵着手,七拐八弯进了小巷。 石板小巷逼仄曲折,两侧是石片高筑的围墙,层层铺叠,坚固非常。 团山本寨依山势而建,前以碧水河为屏c后倚团山为障,其规模之庞大,布局之精巧,远远超乎外人想象。 寨中房屋多以三合院c四合院相套,各家居所看似自成体系,实则以主街及旁侧的数十条分支巷道暗暗勾连成片。 各支巷皆仅有一处“生门”可通主街,若用心细查便会发现,此乃极易构成“关门打狗”之势的布局。 这便是先前顾春让隋峻与燕临不要乱跑的缘由之一。 对不熟悉本寨的人来说,若一不留神独自进了支巷,便如进八卦迷宫。那些石径幽巷看似恬淡安然,实则壁垒森严,处处潜藏杀机。 顾春牵着豆子熟门熟路地在巷中穿梭自如,不多时便寻到了困住李崇琰的那条支巷。 巷子尽头,李崇琰正被一名身着绀青色大襟长衫的中年汉子堵在巷中死地,周围是半人高的回雁形连击阵。 中年汉子以逸待劳c死守生门,李崇琰在回雁阵中虽尚算得游刃有余,却始终无法破阵而出。 “司凤林,欺负谁呢?” 顾春的声音让李崇琰有片刻闪神,那中年汉子司凤林趁他闪神看向顾春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抬手扣住了他腕上命门。 乍然被扣住命门的李崇琰倒无惊慌之色,只当即收势不再轻举妄动。 原本背对顾春来处的司凤林既已得手,便脚下一踢将那回雁阵收起,这才转身咧出一口大白牙。 这司凤林满面朴实黝黑,活生生一张欺人眼目的庄稼汉脸,惟有那对烁烁精光的虎眸可证,此人胸中自有锦绣乾坤。 在瞧见顾春手上牵着的豆子之后,司凤林顿失笑意,抬手指着顾春暴喝:“放开我儿子!” 扣住李崇琰腕间命门的那只手却无丝毫松懈。 顾春并未被他那炸雷似的吼声吓到,满面云淡风轻的假笑,“那你也放开我” 她略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放开我的人。” 话尾软软落地,却掀起满场无声的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司凤林虎眸瞪大如铜陵,李崇琰俊颜酡红如落霞。 就连她身侧的豆子都忍不住惊讶抬头望向她。 顾春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冲司凤林抬起了下巴,并指了指身旁的豆子。 在这沉默的目光相持中,一阵鸟叫声打破巷中对峙的死局。 “你的人?”司凤林收回心神,扫了李崇琰一眼,对顾春撇嘴道,“可那些鸟说” 顾春索性冷笑着将豆子抱了起来—— “司凤林,究竟那些鸟是你朋友,还是我是你朋友?” 顾春自也不例外。 李崇琰惊讶地发现,自司凤池出声唤了她之后,她当真立时就收了脚步站定。 这情形让他空空的脑子里即刻又添进了一笔新的认知:在团山,这位司家家主说话的分量,显然是远远大过一位皇子的。 “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司凤池过来之后也不啰嗦,直截了当对顾春道,“奉陛下口谕来团山暂居,两年。” 两年?!这 顾春瞪圆了眼,诧异的目光在司凤池与李崇琰之间来回逡巡。 一位尚未封王的皇子,莫名其妙被扔到边陲之地暂居两年,这几乎算得上是被流放了吧? 司凤池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未尽之言,眼含警示地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缓声又道:“眼下我得去忙明日茶神祭典之事,春儿你先替我领殿下在本寨认认路。” 又转向李崇琰道:“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顾春即可。我先叫人带隋峻与燕临去接手凉云水榭,接下来的日子,殿下便暂居在那里吧。” 凉云水榭是司家名下一处极精雅的宅子,背山面水,景致极好。 “后续的事宜,待我忙过了这几日再与殿下磋商,殿下以为如何?” 此时的李崇琰像换了个人似的,目光沉毅地对司凤池点点头。 一头雾水的顾春见这两人在高深莫测的目光交会中莫名达成了共识,忍不住软声抱怨道:“凤池姐,我也是很忙的” “别废话,”她的话音未落,司凤池立刻伸出三个手指压在她的唇上,浅笑着略扬了下巴,“接不接?” 被她按住唇的顾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眸骨碌碌一转,随即干脆地伸出手掌,五指张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团山不养闲人的。虽说他是个皇子,却终究是个被他那皇帝老子闲置到边陲来, 不知还要不要的皇子。 既他奉了陛下口谕要在此处暂居, 以四大姓家主们多年来的一贯作风,想必也就客气这头几日。 “不见, ”李崇琰皱起眉, 满脸的不高兴, “我只是失忆, 并非失智,时不时会想起一些事,靠自己也会好起来的。” “你又不是大夫, 你说会好就会好?讳疾忌医, 懒得管你。”顾春没好气地小声咕囔了一句,想着毕竟与他不熟,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两人本就并肩走着, 她虽是小声嘀咕,却还是被李崇琰听见了。 “你”委屈的失忆殿下微恼, “凭什么不管我?” 嗯? 顾春觉得有什么事怪怪的,歪着脑袋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便妥协地叹了口气:“要管的要管的, 毕竟五两银呢。” 说着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又拖着人往前走。 被拖着走的李崇琰倒也没挣扎, 只是冷冷哼道:“哦,若是没有那五两银你就不管了, 是不是?” 废话!若没有那五两银, 我此刻还在榻上睡我的回笼觉。 走在前头的顾春偷偷翻了个白眼, 口中敷衍假笑:“怎么会呢,医者” “闭嘴,别想又占我便宜。” 顾春讶异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旋即尴尬地笑着放开他。 原来昨日他听见了。 一时语塞的顾春正不知该如何圆场,就见石头长街上迎面行来一位灰衣青年。 她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扬声对灰衣男子笑道:“钊哥,你几时回来的?” “刚进寨,”灰衣青年卫钊面带温和的笑意徐徐行来,淡淡瞥了李崇琰一眼,“沙毂禅衣南军的?” 南军。 李崇琰脑中猝不及防地浮起一些画面,不过他面上极为镇定,只平静地回视着卫钊的打量。 顾春先是一愣,扭头瞧见这家伙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辨不出喜乐,不禁在心中大呼佩服。 难怪连司凤池都没瞧出这家伙失忆了,真能装。 “钊哥,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嗯,凤池姐带回来的,”顾春向卫钊笑笑,又对李崇琰道,“殿下,这是卫钊。” 李崇琰眸底闪了闪,却什么都没说,只对卫钊颔首致意。 卫钊仍旧温和地笑着,也颔首回礼,又对顾春道:“晚上你与叶行络一道过我家宅子来喝酒吧,叶盛淮与江瑶也要来的。” “好,正巧有事想请教你。”顾春冲他挑了挑眉,笑意神秘。 “你尽管问,我却未必会答,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钊哥,做人防心不要这么重呀”顾春作势替他掸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可掬地眯眼道。 “哦对了,正巧我也有事要找你,”卫钊并未被她这狗腿的架势打动,唇角的笑意愈发温和,“听说,昨日傍晚有人强闯了寨门。” 不明所以的李崇琰余光瞥见身侧的顾春闻言,立时垂头丧气地垮下了肩膀。他的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顾春可怜兮兮地低头向卫钊认罪:“是我。” 昨日一时情急c热血上头此刻回想起来,她也不懂自己当时是在急个什么劲。 总之,未出示令牌便强闯了寨门,这事确实坏了规矩,她就知道只要卫钊回来,早晚都会追究的。 “敢作敢当吗?”卫钊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是向着顾春去的,可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觑着一旁的李崇琰。 李崇琰虽听得云里雾里,却隐约觉出顾春仿佛要有麻烦,正要开口,却被顾春打断。 “自是敢作敢当的,”顾春深吸了一口气,倏地抬头对卫钊道,“钊哥,你发话吧。” 卫钊赞许地点点头,轻笑:“幸亏只是闯的前门,倒不算太大的过错。就一百斤吧。” “成交,”顾春重重叹气,“多谢钊哥,我先领殿下回凉云水榭了。” 各怀心事的顾春与李崇琰一前一后地走了半晌,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顾春瞧见迎候在前头的隋峻与燕临,这才回头对李崇琰笑得有气无力:“殿下,那我就先回家了。你身上还有伤,记得让他们帮你换药。” “你”李崇琰心中烦乱,自千头万绪中最先理出的一件事是,“不要称我殿下。” 可你本来就是殿下啊。 顾春抬眼瞧了瞧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吧,李崇琰。” “方才卫钊同你说的一百斤,是什么?”李崇琰决定暂不与她计较这仍显生疏的称呼,转而问起另一桩。 “哦,那个啊。就是昨日傍晚我回来找凤池姐,一时忘了规矩,进寨门时没有出示令牌,”顾春倒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本寨的出入防务是归卫家管的,卫钊方才的意思是,我得在清明之前摘一百斤茶青,算是小惩。” 见李崇琰满面自责,顾春赶忙安慰道:“不怪你的,是我自己大意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好几年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觉得有些丢脸罢了。 李崇琰抿了抿唇,又问:“那卫钊是卫家家主?”他还记得先头顾春说过,司c叶c江c卫四家的家主说话是一样的分量。 “眼下还不是,”顾春缓缓摇头,心中小有郁闷,“但他是卫家已定好的下任家主,如今卫家的许多事务都会交由他来决断哎,他对我算是手下留情的了。” 不过短短半日,李崇琰脑中却突然被塞进大量看似杂乱无章c毫无关联,实则又在影影绰绰中环环相扣的讯息。 可这些事加上他自己脑中时不时浮现的零碎画面,便错综复杂到如乱麻一团。 此刻他听见顾春因为昨日帮自己跑这一趟而要受罚,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却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的自责模样,顾春于心不忍,低声笑道:“没事的,真不怪你。我就是许久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有些低落我回去睡一觉就会好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见隋峻迎了过来,顾春与他闲叙两句后便告辞回家了。 顾春回到居处时已是巳时,进去见叶行络正在灶房准备午饭,她便倚着灶房门框望着叶行络发呆。 叶行络一边炒着菜,扭头见她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挑眉笑道:“看你那模样,是愁着你那五两银不知该怎么花?” “我装瓷罐子里,没事就拿出来晃晃听响。”顾春闷闷哼了一声,自己也笑了。 她那瓷罐子都快装满了,只怕最多到今年冬天,就会因为装得太满而晃不出声了。 叶行络转头自柜中取出一个空盘子来,“那位殿下,是冲你来的?” “怎么可能,我之前又不认识他,”顾春不以为意地笑笑,“晨间你没听凤池姐说吗,他是奉陛下口谕来的。” “凤池姐说什么我没听见,我只听见那位殿下说,他等了你一整夜。” 顾春没好气地笑着,隔空作势朝她踢了两脚:“小小年纪不学好,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瞎听!” “谁在跟你小小年纪,我是你师姐!”叶行络也隔空冲她挥了挥手中的锅铲。 “那花芫还是我师姐呢!” 两人莫名其妙地斗了几句嘴之后,叶行络将烧好的汤盛出来,顾春便自觉地去盛了两碗饭。“对了,卫钊说,晚上叫咱们去他那里喝酒,叶盛淮与江瑶也要去的。” 叶行络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饭碗坐下,又好奇地问道:“那位殿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顾春扒了一口饭,含混应道,“仿佛是他皇帝老子不要他了,反正挺惨的。” 失忆了也不敢让别人知道,真挺惨的。 叶行络撇撇嘴,埋头吃饭:“想想也是,他一个皇子,在咱们这里能做什么?团山不养闲人,只怕他惨的日子还在后头。” 顾春不再作声,只闷头吃饭,可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后悔。 一想到李崇琰之后的两年可能会过得举步维艰,她的良心就隐隐不安。 此刻认真想想,若昨日她没有回来找司凤池,失忆的李崇琰或许根本不会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地是团山。而隋峻c燕临虽知情,但若李崇琰没发话,他们大约也是不敢擅自决断什么。 若将来他在团山始终寻不到立足之本,又碍于陛下口谕不能擅自离开 他会不会赖着让她养啊?! 细思极恐的顾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若非有司凤林及隋峻伸出援手,顾春怀疑自己很可能早就忍不住偷偷吊死在卫钊家门口了。 这日,经过天残手顾春与同样天残手隋峻的不懈努力,日落前共收获茶青不足三斤。 面对如此惨绝人寰的进度,顾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呐,未免夜长梦多,不如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她这几日当真是累极了,想着反正剩下七十斤茶青的债也不知哪天才能还上,不如先上白石楼一趟,也就趁机歇上一日缓缓。 与她并肩而行的李崇琰好笑地斜斜睨她一眼,并不十分坚决地脱口道:“容我提醒一下,你还欠着卫钊七十斤” 他出身行伍,自是深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治军从来要求雷厉风行,一向对这类逃避似的拖拉行径是绝不容忍的。 可此刻瞧着顾春那强撑笑意的满脸疲惫,他竟无端心软。只能暗暗说服自己,她又不是自己的军中部下若她能再笑容可掬地求他两句呢,原则铁律那些玩意儿,嚼一嚼就吞了吧。 顾春与他相识不深,自不明白他这已算得是破天荒的妥协,只知他并未一口答应,便忍不住犟嘴嘀咕:“我又不是上白石楼去玩。况且累了这么些天,偶尔歇一下也没人会说我。卫钊都没催呢,你替他急个什么劲?” “对啊,我替他急个什么劲?!”李崇琰被怄得只想翻白眼。 他这不是怕她若是明日怠惰偷了懒,之后便再也提不起精神把事做完了么?这小混蛋,不识好人心。 “你跟个监工似的在棚子里看册子,哪里能懂得这活有多累人啊,”顾春一面揉着自己的腰,边走边抱怨,“你不知道我接连几日下来惨成什么样,累得,这腰都不是我的腰了。” 顾春平日里是最惯察言观色的,偏生这几日累得脑子都不大灵光了,此刻竟半点没察觉他的不豫。 见李崇琰似乎并不为所动,为了印证自己并非夸大其词,她又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隋峻道:“峻哥你说,你腰疼不?” 她还没明白隋峻为何忽然红了脸垂下眼睑,就觉脑后一阵凉风袭来。 当她没遮没拦地问出这句话时,李崇琰心间倏地腾起一股子带了火气的恼意,顺手抽出臂中的一本册子就往她后脑勺拍去,却又在离她寸许时忽然撤回了力道,到底没舍得当真拍上去。 “李崇琰,你莫名其妙朝我扇风做什么?” 李崇琰决定,为了不被这个小混蛋怄死,他还是暂且不要再同她说话了。 见殿下高深莫测地闭口不言,顾春又疑惑地转回头来望向自己,隋峻只好硬着头皮代为解释,“若在中原,没有哪个姑娘会问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腰疼不疼这样的问题” 之前在凉云水榭那几日,顾春便与隋峻c燕临混了个半熟,加之今日又有了在茶地中并肩战斗之谊,听他这样一说,顾春茫茫然接口道:“可是,你不是不相干的人呀。” 她一径扭头与隋峻说着话,目光也顺着话题不自觉就溜向了他的腰。心头还忍不住嘀咕:明明他也在茶地里站了整日的,真不疼吗?还有,为什么不能问?关心一下也不可以吗? 李崇琰瞥见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立时忍无可忍的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强令她目视前方。“也没有哪个姑娘会盯着别人的腰!”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发觉团山的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更接近大缙立国之初时的豪爽坦荡。原本他心中对此也是感之欣然的,可当他瞧见顾春大剌剌盯着隋峻的腰,不知为何心中那股火就有些压不住了。 强撑着累得懵懵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顾春也没太捋清楚话题是怎么从“借令牌”跳到了“别人的腰”,最后只能讪讪挠头总结道:“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若我没应完卫钊的罚,你就不会借我令牌,是不?” “对,”李崇琰忿忿顺着她的话堵过去,“还有,别忘了我的杏子糖。” 此刻的隋峻只想将自己缩成一个实心的黑点,丝毫不想再掺和进这两人之间无端端就噼啪作响c几乎要燃起火似的气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捉虫)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明前茶青的采摘需细致灵巧, 完整摘下单根独立的茶芽, 不能有断裂或损伤,否则就会败了品相。 因此这个活看似简单,却需手眼并用,还得熟练。 顾春本就算不得巧手之人, 往年上茶山多是闲的没事跟着旁人去凑热闹,自然没什么熟练手艺可言。近来每天从日出忙到日落,拼死也最多摘个两斤,所得收获竟还比不上看似粗手大脚的司凤林。 将今日采摘的茶青交给寨中负责点收的人后,司凤林道:“说帮你摘十斤的, 这都帮了将近二十斤了,明早可不许再来喊我了啊。” 顾春一听, 心中顿时绝望,忙不迭地伸出两手抓住司凤林的右臂, 因疲惫而略有些沙沙的软嗓拖得长长的:“林哥!林哥啊!你忍心眼睁睁瞧着我累死在山上?” “不忍心,所以明天我就不上山了,你自个儿死去吧。”司凤林咧嘴一笑, 胳臂上陡然挂了个顾春却像只挂了坨棉花一样,轻松自如地昂首阔步,就那样任她拖着。 顾春见他态度坚决, 只得悻悻地放开手蹲在原地,从石缝里扯了几根草, 有气无力地向着司凤林的背影丢过去。 卫钊罚她一百斤, 这还差七十多斤呢, 真是要命了。 她心中郁郁,又累得四肢无力直犯困,便蹲在远处没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石缝里的草,顺便耷着脑袋偏头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崇琰。 这人一路从茶山脚下跟进寨里,就跟个背后灵似的,半个字也没再说,闹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崇琰将她偷偷回头觑过来的目光接个正着,垂脸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举步来到她面前。 先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口闷气激得他险些忘记,自己今日是特地来找她恢复邦交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累极了的顾春已经没力气再记仇了,见他走过来仍是不说话,只好软搭搭扬起脸先开口。 见她累得快睁不开眼,李崇琰心中的闷气顿时化没了,一开口那语气温柔得叫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我来认错。那天” 打从在济世堂第一回听到李崇琰的说话时,顾春就觉得这人的声音真是好听到能醉人的。 不过此时她虽听得耳廓微烫,却实在没力气夸赞他。只能软软冲他摆手,连挤出个笑的力气都没了:“原谅你了,回去吧。” 其实那时出了凉云水榭她就不怎么气了,细想想李崇琰也没什么错。对他来说顾春只是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当他乍然记起所有事,那态度与之前失忆时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既李崇琰今日诚心过来道歉,对她来说那事就算过去了。 大约是分不清她这算敷衍虚应,还是当真不生气了,李崇琰听后并没有就此安心,反而皱起了眉。 “那”他一时语塞,略沉吟了片刻,才又缓声问道,“明早你几时上茶山?” “卯时之前。”顾春喃喃应着声垂下脑袋,仿佛有七十斤茶青从天而降,压得她再抬不起头来。 夕阳斜斜打过来,在石板上扯出一道风神耿耿的颀长身影。 李崇琰轻轻“哦”了一声,“明日我来帮你吧。” “别逗了,你会啊?”累极了的顾春本不想说话的,只是若明日当真让李崇琰去帮她摘茶青,只怕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本寨都要炸窝。 想必她师父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揍她的。 接着大概就是司凤池。 她只是个小小的话本子作者,不经揍的。 对她的拒绝李崇琰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扬,索性也蹲下:“累得走不动?” 又困又饿的顾春一想到明日起自己就没了帮手,还有七十来斤的茶青要自己一个人老老实实摘完,就觉头晕眼花,根本不想说话。 见她似乎点了头,李崇琰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站好。 顾春奋力地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也不知自己究竟笑没笑出来,口齿模糊地道谢:“多谢殿下,我”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立时有苦说不出—— 这位殿下,你怕是要疯。 李崇琰镇定地将顾春扛在肩头,脚步沉稳地走在本寨的石头大街上。“说了不要称我殿下的,别以为失忆时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大缙的后宫分七等,李崇琰的生母只是四等充衣,加之又早早殁了,这导致李崇琰基本是个皇帝没事时绝对想不起来的皇子。 他在军中多年,自小兵做起,一应衣食住行c升迁调度皆与所有同袍无二,甚少有谁在明面上将他当个皇子对待,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 南军从来只有都司李崇琰,并无殿下李崇琰。 顾春闭起金星四溅的双眼,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此情此景实在荒谬。 见她没应声,李崇琰沉声轻笑,边走边道:“你也是为了帮我才会被卫钊罚的总之,咱们也能算是朋友了吧?” “李崇琰”终于缓过神来的顾春面如死灰地倒挂在他肩头,气若游丝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你能不能,不要像扛麻袋一样扛着你的朋友?” 顾春一手捂着胃,拖着脚步缓缓走在石头主街上,李崇琰心虚又歉疚地放慢了脚步陪在一旁。 “我先前是见你走不动” “你还真是急公好义。”顾春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闭了闭眼。 她心中万分庆幸方才主街上没旁人在。 团山的民风上倒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不过被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招摇过市,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 “如果做你的朋友就是如此待遇,那,不如就此割袍断义吧。”顾春没好气的笑啐,倒也并不认真。 李崇琰自知理亏,倒也并不辩驳,只是略显尴尬地将头扭向一旁。 这些年他惯与军中的糙汉们打交道,在军中若有轻伤同袍行动不便,通常就是随手扛着就带走的。 日暮时分,长长的石头主街上空无一人,空中有鸟鸣声清越。 顾春皱了眉头顿下脚步,待鸟鸣声渐歇,才转头对李崇琰轻道:“你方才自己到茶山去,没跟隋峻与燕临说一声吗?” “忘了。”李崇琰抬眼望天,假装先前的尴尬并不存在,满脸的沉着从容,理直气壮。 “他们正四处找你呢,”越来越困的顾春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李崇琰笑了:“方才那种鸟叫声,是传讯用的暗语吧?” 顾春迷迷瞪瞪地顺口回道:“许久没有大场面了,闲得那些混蛋都用暗语聊” 她猛地收了声,惊讶的抬头瞪大了眼睛。 “一个本寨,二十个副寨,十字箭孔,碉楼,随处都是用暗语传讯的隐身哨,”李崇琰笑着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几近石化的脸,“小旋风,这里原本该叫做团山屯兵寨,对吗?” 团山屯兵寨,这个地名已经许多年没人提起了。 震惊的顾春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抬起发僵的手将他不安分的爪子缓缓挥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凤池姐告诉你的?” “我猜的。” 司凤池原本是说在茶神祭典之后找李崇琰详谈,可他在茶神祭典上晕倒,三日后才醒来,那时司凤池又因临时有急事下山了;这几日他只见过叶逊,可叶逊除了诊脉开药之外并不曾多说半句。 不过,对已记起所有事的李崇琰来说,自他踏进本寨那日起发现的许多蛛丝马迹,已足够他推断出许多事。 听他这样说,顾春不安地轻咬下唇,哑声道:“那你别再问我了,等凤池姐同你谈吧。” 团山有团山的规矩,她最初从司凤池那里得到的指令,只是陪着李崇琰熟悉本寨的地形。 见她满脸为难,李崇琰也不再多言,从善如流地改口换了话题:“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天黑也到不了家。” “我是困极了,手脚全在发僵,”顾春顺着这台阶将话题转开,耷拉着眼皮呵欠兮兮的,“你赶紧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李崇琰盯着她想了想,忽然笑了:“算了,不如我抱你回去吧。” “不用,多谢,”顾春猛摇头,倒退两步,笑得尴尬极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了呢。” 刚刚的鸟声暗语表明这一带的树上有隐身哨,她今后还要在团山继续做人的。 “那你飞一个我看看?”李崇琰挑眉,好整以暇地勾起了唇角,“不然,还是用扛的?” “滚。”顾春咬牙,面上一红,拔腿就跑。 人啊,都是逼出来的。 先前觉得浑身无力,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顾春,此刻竟忽然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老远。 可她较顾春年长近十岁,又执掌偌大的团山司家,在同辈人中算是声望最高的年轻人,是以无论四大姓的哪家子弟,大多都并不会当真拿她当平辈对待。 顾春自也不例外。 李崇琰惊讶地发现,自司凤池出声唤了她之后,她当真立时就收了脚步站定。 这情形让他空空的脑子里即刻又添进了一笔新的认知:在团山,这位司家家主说话的分量,显然是远远大过一位皇子的。 “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司凤池过来之后也不啰嗦,直截了当对顾春道,“奉陛下口谕来团山暂居,两年。” 两年?!这 顾春瞪圆了眼,诧异的目光在司凤池与李崇琰之间来回逡巡。 一位尚未封王的皇子,莫名其妙被扔到边陲之地暂居两年,这几乎算得上是被流放了吧? 司凤池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未尽之言,眼含警示地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缓声又道:“眼下我得去忙明日茶神祭典之事,春儿你先替我领殿下在本寨认认路。” 又转向李崇琰道:“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顾春即可。我先叫人带隋峻与燕临去接手凉云水榭,接下来的日子,殿下便暂居在那里吧。” 凉云水榭是司家名下一处极精雅的宅子,背山面水,景致极好。 “后续的事宜,待我忙过了这几日再与殿下磋商,殿下以为如何?” 此时的李崇琰像换了个人似的,目光沉毅地对司凤池点点头。 一头雾水的顾春见这两人在高深莫测的目光交会中莫名达成了共识,忍不住软声抱怨道:“凤池姐,我也是很忙的” “别废话,”她的话音未落,司凤池立刻伸出三个手指压在她的唇上,浅笑着略扬了下巴,“接不接?” 被她按住唇的顾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眸骨碌碌一转,随即干脆地伸出手掌,五指张开。 “成交。”司凤池满意地点点头,利落转身下了门前石阶,带着隋峻与燕临向凉云水榭去了。 待他们走远,李崇琰才皱眉向顾春询道:“方才,你们是在我眼前达成了什么交易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捉虫)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见守卫如此松懈, 李崇琰好笑地挑眉对顾春道:“你自小在这里长大, 理当知道一些不需要令牌就能进来的邪门歪道才对吧?” 顾春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瘪了嘴轻嚷:“我又不欠揍!你光瞧着正门只有两个守卫, 可没见还有个冷面门神领着一队人绕着圈在墙外巡防呢。诶,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来两回都没碰上那尊冷面门神。” 想起自己从前的悲惨遭遇,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可怕的往事甩开,直奔楼上而去。 莫名被丢下的李崇琰淡蹙眉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拾级而上。 顾春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噔噔噔自雕花回廊上一溜烟跑过去,径自推开了那间存放画像c卷轴的房间。 房中并无什么装饰, 就只齐整陈列着十数排高高的书架,每一列书架的最外侧都贴了签纸,简单归类了这列架上堆着的画像c卷轴所涉及的范围。 顾春的目光一路扫过那些签纸,陆续自“团山风物”c“战将图谱”两个书架上取了几个卷轴后, 一脸犯难地盯着近旁一个书架的最顶层。 四下打量一圈后, 她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卷轴先放下, 撸了袖子就踮起脚, 手臂伸到直得不能再直,却连顶层的边都没摸到。 于是她皱着一张俏脸, 轻咬着下唇试着跳起来—— 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某个卷轴的边缘而已。 又接连蹦了几回, 却始终够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顾春心中起了急恼, 回头见李崇琰居然一脸闲适地抱着手斜倚在门边, 眼睁睁看着自己宛如一只傻猴子般蹦了半晌,便迁怒一般脱口嗔道:“你说你,跟都跟来了,就不能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李崇琰闻言挑眉,似是想了想,才笑着徐徐点头道:“嗯,是该日行一善。” 敞开的房门处大张旗鼓泼进来满地阳光,颀长而硕的身影披一身金灿灿的光悠然而来,自两列书架之间从容渐近。 四下极静,能听到院中隐有微弱蝉鸣,甚至能听到有谁的心音骤然大噪。 “你要的是哪一幅?” 李崇琰皱眉,瞧着顾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僵着手脚退开了半步,顿时觉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放着紧要的事不去做,偏要跟在她身后讨人嫌。只是这些日子每每瞧着她欢蹦乱跳c顾盼神飞的模样近在眼前,他就会觉得这团山上的时光好似多了蓬勃生机。 但此刻他忽然又觉着,虽然面前这个眉眼飞扬的顾春漂亮又神气,可,还是生病时的顾春更可爱。 至少,生病时的顾春一直软软腻腻地黏着他,根本不会躲他的。 真是生气。 顾春讪讪扬睫,抬手指向书架顶端的一处,“那个。” 从头到尾没再瞧他一眼,真是欺人太甚。 心情愈发恶劣的李崇琰无声冷哼,发狠似的长臂一展就揽了她的腰肢,在她猝不及防的低声惊呼中将她托起稳稳放在自己右肩上坐好。 “喏,应该够得着了。”语毕,唇角莫名其妙地偷偷咧出个笑来。 惊魂未定的顾春慌张地伸出手,死死扣住书架的边缘,甜嗓微颤如垂死的蝶翼,“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 她原本的意思是请他帮忙拿一下而已,这人不按套路来啊! 李崇琰忍笑,绷着满脸的无辜,侧仰起头承住她恼怒的瞪视:“是你没说清楚。” 顾春心中明知这家伙是在混淆视听,却也没忘记此刻自己的安危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能认命地伸出颤抖的手,将原本想要的那卷画轴取出来抱在怀里。 终于双脚落地后,顾春丢下一句“你要找什么就慢慢找,我去门房等你”,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李崇琰目送着她发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唇角止不住上扬。 那种得意到近乎恶劣的开怀,宛如一个成功捉弄了心仪小姑娘的混账小子。 本寨人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难免会有远近亲疏之分。不过同辈人之间便是再不亲近,终究打小一同长大,见着面时总能热络的搭上几句话。 顾春是十年前到的团山,那时她虽年纪小,却很明白自己算是外来者,因此一向广结善缘,万般行事全以“不要讨人嫌”为宗旨,如此花了小半年时间便与伙伴们混成一团,顺利地被接纳为自己人。 这些年顾春在本寨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若没有镇守白石楼的这尊冷面门神,她几乎都想不起刚来时那段可堪悲催的时光了。 当一袭白衣的司凤梧冷冷挡到面前来时,顾春顿觉手脚发僵,舌不能言,腿不能移。 “你并非屯军在编之人,不能从白石楼中带走任何东西。” 司凤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轻c薄c寒c厉,顾春紧了紧怀中的卷轴,尽力自喉中挤出回应:“我借殿下的令牌” “你拿这些卷轴是要做什么?”司凤梧狭长的丹凤眼严厉而冷漠,盯着她被笼罩在自己身影下瑟缩微颤的肩头。 “写”顾春很没出息地哽住了,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讷讷道,“写话本子用的。” 先前被李崇琰忽然抱起来放到肩头时,她也是浑身发抖的。可她自己分辨得出,先前那种抖法是惊慌中带着无措的羞窘,与此刻全然不同。 面对司凤梧,她是真的怕。她从小就怕他。 许是看出了她的惊惧,司凤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眉,指了指门房内的书桌,“既你借了殿下的令牌入内,那就去里头坐着看,要记什么记下来,东西不能带走就是了。” 见他难得网开一面,顾春飞快地点了头,怂怂地缩着脖子进去坐好,将卷轴展开,老实的模样跟在严苛夫子面前的学童一般无二。 司凤梧面无表情地跟着进来,在书桌的另一侧凳上坐下,叫人拿了出入记档来翻阅。 被他无视对顾春来说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刚展开卷轴就犯了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偷偷抬眼觑向对面:“能借我一支炭笔和几张纸吗?” 她许久不敢上白石楼,一时都忘了如今是司凤梧这个煞星在这里当门神,也就没想起要带纸笔过来。 沉默半晌后,司凤梧才自记档中抬起头,冷冷道:“顾春,这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仿佛一把淬了毒的小刀迎面飞来。 顾春吓得一个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弹起来站到了一旁。 司凤梧见状愣怔片刻,继而冷冷一哼,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墙角的红泥小炉。 这个场面着实有些下不了台,顾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时有些领悟了。 赶紧过去倒了一杯水来,还先殷勤地拿手背贴着甜白瓷茶杯的外壁试了试热度,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若非人在屋檐下,她心中真正想做的其实是—— 端一杯开水给他泼过去,看能不能将他脸上那冷成冰的阴鸷神情给化开些! 怕顾春等太久要不耐烦,李崇琰匆匆找了几册自己需要的记档与书简后就赶到门房来,正巧撞见顾春正给人奉茶。 司凤梧听得门口的动静,率先回头看向门外,就见那位传说中的九殿下正冷冷盯着自己。 眼下在本寨的生面孔无非就是李崇琰一行三人,虽说这是两人第一次打照面,司凤梧却凭这人乍然凛冽的气势立刻断定这必是那位出身南军的殿下无疑。 于是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一丝不苟地见了礼:“殿下安好。” 虽说司凤梧面上仍是一惯的冷漠,可举止之间那份对南军的敬重与其他团山人并无二致。 “走吧。”李崇琰目光中的冷箭嗖嗖飞向司凤梧,话却是对顾春说的。 顾春犹豫地看看司凤梧,又看看李崇琰,有些为难地小声道:“据说,这些我好像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看” 李崇琰从容镇定地向司凤梧亮出令牌,唇角轻扬:“我可以带走这里的任何书册,没错吧?” 司凤梧一滞:“可是,家主那边” 李崇琰举步进去,替顾春将桌上那几卷画轴收了,与自己手上那几本书册一并抱在怀中,空腾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提溜起顾春的衣袖,牵着她向外走去。 在与司凤梧错身而过时,李崇琰神色疏离地客套浅笑,轻道:“若有什么不妥,让司凤池亲自来跟我说。”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大声武气,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没来由地铮铮然如金玉相击。 顾春扭头偷觑着身侧的李崇琰,此刻他颀长而硕的身形半沐在阳光中,周身气势磊落悍直,举重若轻却犹如泰山压顶。 这是相识以来,她头一回切身领略到李崇琰骨子里那股迫人的威仪。 人,果然都是有很多面的。 今日的李崇琰,威武!飘逸!好神气! 哦,被发现了。 李崇琰避过她的注视,抿唇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弱声解释:“只是忽然觉着,仿佛从前见过你。” 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着唐突轻浮,可事实就是这样别扭。 前几日在屏城济世堂初见顾春时,他虽因她毫无恶意的言行举止而心生信赖,却并没有此刻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方才她立在门口,通身红裳烈烈的张扬艳色较头几日只稍有不同,却蓦地使他有了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春不以为意地敬他个白眼,噗嗤笑出声。 “没用的啊,我上一本话本子就是因为这种老套的桥段才扑街的,瞎套什么近乎?昨日不都说了嘛,不会不管你的。”做为童叟无欺小旋风,怎么也得等明日司凤池来结账交接过后,才算银货两讫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顾春递来的箸叶杯, 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来,拿两手接着, ”顾春捧着箸叶杯往他面前在递一递,笑意吟吟, “不说话, 喝一小口就好。” 李崇琰顿时悟到这大约是什么祝福的仪式,便依言双手接过,神色郑重地浅浅抿了一口。 今日春分, 山涧的泉水入喉微沁。 见他饮下那一口泉水, 顾春伸出拇指与无名指就着他手中的箸叶沾了沾,朝他眉心虚虚一弹。 带着沁凉春意的水气骤然扑上眉间,毫无防备的李崇琰倏地紧闭了双目。 而后,他听到她甜软软的笑音低语中恳切c和善的祝福。 “愿你无病无痛,平安喜乐。” 李崇琰徐徐睁眼望着她, 心中有暖流清晰划过,无关风月。 她的祝词毫无华彩,但对眼下记忆残缺c混乱的他来说,却是安心的源泉。 虽两人相识才三日,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可他看得分明, 这姑娘在济世堂初见他时并非全无防备的, 可她仍是耐着性子对一位陌生的病患释出了最大的善意。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只信她。 “多谢,”李崇琰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 打量了手中的箸叶杯一眼, 扬唇笑睨她, 摇头叹道,“你这手艺抱歉,我实在夸不出口。” 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答谢,只好借着老友般的调侃掩饰自己的无措与感激。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双手也是做吃食还算灵巧,”顾春笑得坦然,大方地认下了自己的短处,“若真要我做什么精细的活,那我这手就不算手,算脚。”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李崇琰没好气的笑着摇摇头,学她先前那样也自道旁折下一匹箸叶:“按规矩,我该还礼的,对吗?” 见他如此上道,顾春笑眯眯的点了头,理理衣衫上的褶皱,殷切叮嘱道:“请祝我今年不扑街。” “什么不扑街?”李崇琰认真地折叠着手上的箸叶,抽空随口问一句。 “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只是我的话本子总是不怎么畅销,”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羡慕地望着他手中那只已然成型的箸叶杯,“你的手是比我巧些。” 李崇琰去取了泉水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你不是个大夫吗?” “我弃医从文了!”顾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双手,“被祝福的人不能说话,会不灵的记得,是祝我今年不扑街啊!” 说真的,“祝你今年不扑街”这种祝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见她水盈盈的明眸中盛满雀跃的期待,李崇琰还是诚心实意地噙笑给了她想要的祝福。 心满意足的顾春正笑眯了眼,就有一个与她着同色衣衫的小小姑娘自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抱了顾春的腿。 小小姑娘仰着讨喜甜笑的脸蛋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春儿,你今天可真好看!” “哎哟哟,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顾春躬身微蹲,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揉揉去,“说吧,今年想我祝你什么?” 小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脆生生笑了:“祝我将来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我偏不。”顾春一面笑嘻嘻故意唱反调逗得她蹦蹦跳,随手折来箸叶另做了杯子。 待小小姑娘喝下那一口泉水后,顾春将指尖的水气轻轻弹到她的眉心,柔声笑道:“祝我们的小阿泓平安长大” 在小阿泓焦急的挤眉弄眼示意下,顾春勾起唇角缓缓又道,“将来长得比我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红裳姑娘立于青山之下,遥遥辉映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树含苞未放的杏花,在热闹的祈福人群格外醒目。 李崇琰面容沉静地立在山明水秀的清朗春/色中,看着眼前这猎猎迎风的红,心中轻道,若这便是此地人间烟火的颜色,那团山这地方 可真叫人喜欢。 “小子有情,姑娘有意; 来请婚约,甘愿上门。 蹲得碉楼,战得猎场; 上山砍柴,下河挑水; 溪水浣衣裳,厨房做羹汤; 勤爱怀中妻,夜夜做新郎; 若有三心二意,乱棍打死,活该!” 喊山求亲是年轻人的事,通常并不会有长者在场。也正因如此,喊山求亲的家伙往往没什么顾忌,张嘴就胡说八道,并无什么格律声韵的讲究,想一句算一句。 这一段喊山词毕,漫山遍野听壁脚的年轻人们便怪叫着笑闹起哄。 “这家伙不行,毫无文彩,一点都不撩人心魂!只是胜在大胆露骨,没脸没皮,”顾春失望地摇头点评完,回身见李崇琰面上微红,不禁诧异忍笑,“又不是冲你喊,你跟着脸红什么?” 李崇琰红着脸讷讷半晌,最后决定不谈这个话题,随手指着东面的山上道:“那是什么?” 顾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哦,是碉楼。团山东面出去是漠南青原,再过去就是嘉戎。从前嘉戎偷袭过咱们,所以建了碉楼防着他们又来。” 李崇琰与她并肩朝下山道走去,偶尔若有所思地侧头瞥一眼东山的碉楼。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有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今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仿佛有什么事在李崇琰脑中呼之欲出。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等着听姑娘回应的江瑶二人离去,扬声在他们背后喊道:“春儿,你这就走啦?” “啊,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呀。”顾春闻声止步,回头笑答。 江瑶一脸没趣地也跟了过来:“记下来做什么?” “或许将来写话本能用上哪。”顾春边走边答。 “虽说我看过的话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绝没有话本子是这样写的!”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搭上她的肩膀摇来晃去,“你先前不也说毫无文采点都不撩人心魄吗?”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撩人心魄啊!”顾春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就随便记一记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额角,忍不住轻笑。 这姑娘真是生动得乱七八糟啊。 明明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偏学人写话本子难怪她的心愿是不扑街。 下山进了寨后,好热闹的江瑶瞬间又不知凑到哪个人堆里了。 顾春带着李崇琰到了地戏台,正举目打量还有没有空闲的观戏棚子,有一位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皱着眉行了过来。 “师父。”顾春眼前一亮,朝着那人迎了两步。 李崇琰望着这个渐行渐近的大胡子男人,简直想翻白眼。他还记得先前江瑶说顾春长得像她师父呢顾春跟这个大胡子哪里像了!别闹了。 当叶逊走到顾春面前时,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李崇琰。 李崇琰被他直直盯得心中发毛,忍着头疼上前问好。 顾春抬手在叶逊眼前晃了晃:“师父,你干嘛呢?” 叶逊按下她的手,络腮胡遮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对清亮的眸中却明显浮起一层水气。 “春儿,这是九殿下?”叶逊的嗓音有些颤抖的哽咽。他口中虽是问的顾春,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崇琰。 李崇琰总觉得,这个大胡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忽然抱住自己痛哭。可他脑中那些凌乱的画面里,并没有丝毫与这大胡子相关的片段,这让他的头更痛了。 顾春被叶逊的反常吓到,一时也没注意李崇琰的异样,只小心翼翼觑着叶逊的神色应道:“是。” 她想破头也不明白师父和李崇琰有什么渊源,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师父关心太少。 叶逊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眨去眸中突如其来的泪意,敛了眉色定下心神,才淡声道:“殿下安好。” 不待李崇琰答话,他又转向顾春道:“听说凤池将殿下安置在凉云水榭了?” 顾春忍住满心好奇,乖乖回话:“是。” “那你需多照应。” “凤池姐说忙完春祭后就会与殿下磋商后续事宜的,”理亏的顾春赶忙低下头,小小声道,“卫钊罚我一百斤茶青呢,哪有空。” 每年开春叶逊都会带领弟子前往各副寨义诊,他是今日才赶回来的,是以并不知顾春强闯寨门的事。 听顾春这样一说,叶逊顿时皱了眉:“你做什么了?” 不怪他惊讶,他这个外甥女到本寨十年,从未给他惹过什么事,更别说会惹出什么惊动卫家的事了。 李崇琰以为他要斥责顾春,心中顿时起急,正要出言维护时,却忽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陷入黑甜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仿佛 压倒顾春了。 既他奉了陛下口谕要在此处暂居,以四大姓家主们多年来的一贯作风,想必也就客气这头几日。 “不见,”李崇琰皱起眉,满脸的不高兴,“我只是失忆,并非失智,时不时会想起一些事,靠自己也会好起来的。” “你又不是大夫,你说会好就会好?讳疾忌医,懒得管你。”顾春没好气地小声咕囔了一句,想着毕竟与他不熟,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两人本就并肩走着,她虽是小声嘀咕,却还是被李崇琰听见了。 “你”委屈的失忆殿下微恼,“凭什么不管我?” 嗯? 顾春觉得有什么事怪怪的,歪着脑袋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出所以然来,便妥协地叹了口气:“要管的要管的,毕竟五两银呢。” 说着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又拖着人往前走。 被拖着走的李崇琰倒也没挣扎,只是冷冷哼道:“哦,若是没有那五两银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废话!若没有那五两银,我此刻还在榻上睡我的回笼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在这痛苦的煎熬下, 偶尔有片刻神识清晰时, 总能听到身旁有人低声交谈或来来去去的响动。 实幻难辨的混沌中, 有一道带着淡淡甜意的嗓音在耳畔凶霸霸地横道,“李崇琰,你乖乖的, 不许再闹啊!喝了药我才给你糖吃。” 哄谁呢?!谁要闹糖吃了? 他胸中乍然腾起一股恼怒的羞愤,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张没张嘴, 只立时又陷入虚浮的空茫之中。 待李崇琰悠悠转醒,房中长烛燃烧过半, 虚掩的窗外正是月上中宵之色。 什么都想起来了。 隋峻来向他传口谕那日,他刚刚结束与奴羯小股部队的一场战事,彼时新伤在身, 又突然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指令, 一时恍神便从马背上跌落, 再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也真是祸不单行了。 他定了定神, 苦笑着扶额坐起。抬眸惊见对角靠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几案,几案后素手执笔的顾春也正讶异的望过来。 确认他终于醒转,松了一口气的顾春扬笑搁笔,徐徐起身。 “我昏了一整日?”李崇琰避开她的目光,掀被旋身, 抬手压着额角坐在床沿。 既已想起所有事, 他自然也没忘记前几日自己在顾春面前傻乎乎的模样。 此刻乍然面对顾春, 他没来由地有些发窘。不得不说, 那真是十分有损他威风的形象。 顾春没好气地笑回:“哪里才一日?这都二月廿六了!” 正揉着太阳穴的李崇琰闻言微诧, 想起自己晕倒那日是二月廿三。 他从不是个会自怜自艾的人,前几日因意外失忆而耽误正事,如今既已想起一切,皇长姐的话又在暗示父皇这道口谕另有深意,当务之急自该是将所有谜团逐一揭开。 “怎么是你在这里守着?隋峻与燕临呢?”他捋着脑中驳杂的线索,随口问道。 顾春愣了愣,停在离床榻六七步的距离。 片刻后她轻垂眼帘,唇角再度扬起,转身向门口走去:“这几日是他俩轮流守在门口的,今夜是隋峻在。”惯会察言观色的顾春已在这片刻间察觉了李崇琰的不同。 他虽正因头痛而眉目紧皱,可周身散发的隐隐气势却再无初见时那份柔软的茫然,代之以从容镇定。 这大约已不是那个会在不经意间红着脸冒傻气c只全心信她一人的李崇琰了。 不多时,顾春端着药回来,才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崇琰倏然正襟危坐并朝隋峻瞥了一眼,那目光里似有淡淡警示。 原本正在说着什么的隋峻即刻收声,垂首退到一旁。 瞧这过河拆桥的架势,当谁爱管你的闲事似的,啧。 一种陡然被排挤的尴尬使顾春脚下微顿,不过她很快敛好神色,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呵欠,行过去将那碗药递到李崇琰面前。 “殿下既醒了,那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顾春觉着自己笑得面上发僵,见李崇琰将药碗接过去,便若无其事地回身去墙角的小案几上收好那些凌乱的手稿,“我回去啦。” 刚刚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的李崇琰愣住,端着药碗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多谢。”怎么觉得她在生气? 顾春怀中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回头冲他笑笑:“殿下不必客气。” 她本打算告诉他,关于他头几日失忆的事,她是两人之间的谨守约定,连自家师父也没说的。不过她转念一想,既他刚醒来就急着找隋峻问话,又一副不愿被她听了去的模样,大约这种小事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无足轻重了。 反正明早师父会过来,凤池姐大约也会过来接下来还真没什么事是她帮得上忙的了。 她自认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若李崇琰好好请她回避,大家或许还可以继续保持友好。单就凭他方才那副防贼似的警惕,她才不愿继续在这里讨人厌惹人嫌。 李崇琰见顾春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门时还不忘礼貌地替他将门带上,心头立时就腾起一把委屈的无名火来。 不说喝了药就给糖吃的吗?糖呢?! “她在发什么脾气?”李崇琰压着心头的火气,神色凝肃地看向隋峻。 隋峻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接过那个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才拨开满头迷雾,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是方才她端药进来时,看到殿下示意我闭嘴是不是误以为殿下希望她尽快回避?” 语毕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着李崇琰的神色。 “我没那么想!我是”李崇琰微恼地闭了闭眼,满心抑郁,却又语塞,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句,“明日她过来时,你与燕临都不许拦。” 虽说觉得有些丢脸,可在他失忆那几日,那姑娘真是诚心实意地帮他许多。这几日他在昏迷中虽时常神识不清,却依稀记得她的声音是一直都在耳边的。 先前他下意识朝隋峻那一瞥,此刻想来真是十分不妥明日定要好生向她致歉才是。 “算了,你接着刚才的说,那日我昏倒之后,叶逊做了些什么?” 顾春是个从不自寻烦恼的人,既知李崇琰已恢复记忆,自凉云水榭回家后的次日便将他的事抛诸脑后,安安分分地应了卫钊的罚。 一连几日她都是天不亮就拖了司凤林上山摘茶青,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家,累得连写小话本子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得死死的。 春分过后至清明之前是“明前茶青”的采摘时节,整个本寨一多半儿的人都在茶山上忙碌。 摘茶青这件事本身极枯燥,自不免要与旁人说些闲话。 “林哥,你说我师父跟那个九殿下就是前几日你拿回雁阵围起来的那人从前竟会是认识的么?” 顾春在心中对自己解释,这只是出于对师父的关心,她对李崇琰是一点都不好奇的。 其实司凤林与叶逊年纪相差不大,只是辈分上吃亏些。若非他头脑不甚清醒,上一辈的许多往事在他这里绝对是毫无秘密可言的。 “哦,那个人,”司凤林对转头对她咧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憨厚,“我记得,你的人。” “已经不是了,往后不许瞎说。” 顾春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看自己今日的微薄收获,无奈地嘟了嘟嘴。她真傻,以司凤林那时常混乱的脑子,能说出什么像样的正经事? 司凤林将自己那满满一筐茶青跟顾春那可怜的小半筐凑到一处,得意地笑着晃起了脑袋:“不是你的人了?哦,他是小铃铛的儿子,眼睛是一模一样的。” “小铃铛是谁?”顾春惊讶地抬起头。 “我小姑姑司苓就是小铃铛,不过叶叔不许别人这样叫,只许他自己叫。你走快些,待会儿太阳一落山,你又跟瞎了一样瞧不见路” 司凤林嘟嘟囔囔地说完,单手将两个筐子一并拎起,催着顾春下山回去了。 顾春跟在司凤林背后,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事。 当年她刚来时,隐约听寨中大人提过,叶逊心爱极了司家的一位姑娘,可惜那位姑娘对叶逊并无男女之情。 那姑娘远嫁中原后叶逊便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蓄起了满脸的络腮胡 独身至今。 难怪那日师父见着李崇琰时那样激动。 难怪李崇琰会有司家家主的令牌。 所以 唔,师父大约并不愿被人提起这伤心事吧?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累到发困的顾春突兀地在司凤林背后点点头,喃喃道:“我回去就睡,不吃饭了” 走在前头的司凤林毫无预警地停下了脚步,她收势不及,鼻子撞上他的后脑勺。 “你c你不许挡路!” 疼到飙泪的顾春不知司凤林在同谁说话,捂着鼻子自他身后探出头—— 几日不见的李崇琰负手立于道中,夕阳的金晖兜头罩下,却仍掩不去他一脸的郁气。 “我找顾春。”李崇琰口中答着司凤林,目光却投向他身后探出的那半个脑袋。 顾春疑惑地眨去眼中疼出的泪意,自指缝间闷声道出一句:“殿下安好。” 哪知殿下听了这四字后,面上神色瞬间安不好了。 李崇琰暗暗咬牙,沉声道:“骗子小旋风,你又把我丢给别人就跑吗?” 又? 顾春被惊到,半晌说不出句整话来。 局面陷入僵持之际,司凤林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春儿说了,你已经不是她的人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先由四大姓提前推选出一位家主作为当年主祭, 带领众人向“茶王”表达敬意;接着在主祭的带领下众人会前往本寨西山请饮山泉水,并向山神感恩;最后便是众人在本寨的地戏台观看军傩戏。 因昨夜自卫钊那里隐约得知了李崇琰当下真正的处境,顾春一时也不知他此刻究竟想起多少, 便只好先随意寻这些不甚要紧的闲话来说。 “我说,你打刚才就怪怪的,”顾春发现李崇琰时不时偷觑自己一眼, 目光若有所思,索性扭了头正视他的目光,“有话就直说。” 哦,被发现了。 李崇琰避过她的注视,抿唇摸摸鼻子, 有些心虚地弱声解释:“只是忽然觉着, 仿佛从前见过你。” 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着唐突轻浮,可事实就是这样别扭。 前几日在屏城济世堂初见顾春时, 他虽因她毫无恶意的言行举止而心生信赖,却并没有此刻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方才她立在门口,通身红裳烈烈的张扬艳色较头几日只稍有不同, 却蓦地使他有了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春不以为意地敬他个白眼,噗嗤笑出声。 “没用的啊,我上一本话本子就是因为这种老套的桥段才扑街的,瞎套什么近乎?昨日不都说了嘛, 不会不管你的。”做为童叟无欺小旋风, 怎么也得等明日司凤池来结账交接过后, 才算银货两讫嘛。 她这话说得李崇琰没法接, 因为他想了这一路仍是头绪全无,不知这种陡然而来的熟识感是真的源于自己忘了什么事,又或者仅仅只是见色起意。 察觉他面露尴尬的迟疑,顾春立刻和善地换了话题:“对了,隋峻与燕临呢?怎没跟着你?” “我叫他们自行安排,不必跟着,”见她并未因自己先前给出的奇怪解释而生气,李崇琰答话时才稍自在了些,“我见司凤池与卫钊都似乎没有带随从的习惯,想来这里的规矩就该如此。” 昨夜他思量过,根据顾春的说法,今日是算是团山的盛会,众目睽睽的,他并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顾春点点头,心中稍稍有些为他松了口气。他比她想象中要通透得多,凭着这份谋定而后动的冷静,或许他很快就能融入团山的生活,这样的话,两年也不是太难熬了。 顾春时不时笑着与人群中相熟的人相互颔首示意,一路领着李崇琰到了茶王祠。 此时天光已大亮,茶王祠前人头攒动,却并不吵闹,相熟的人之间问候c寒暄或交谈皆克制且有序,这样的场面让李崇琰莫名亲切。 虽说司凤池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但显然还是命人照应着李崇琰,今日他身上穿的苍色大襟春衫是团山常见的男子衣衫式样,此时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倒像本就是这中间的一员。 “亏得凤池姐周到,否则若你今日还是穿的沙毂禅衣,只怕这些家伙要没心思敬茶神了。” 听见顾春的低语,李崇琰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团山不欢迎南军?” “若叫他们知晓你是出自南军,”顾春轻声笑着,明澈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徐徐道,“你立马就会见识到南军的名声有多威风。” 团山民风尚武,对南军又格外推崇,若今日忽然出现一位身着南军布甲的人,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围个水泄不通,敬茶王当场改成拜战神。 李崇琰显然不信,轻声笑哼:“小旋风,你又骗人了。在屏城时,你师兄并没有认出来我穿的是沙毂禅意,你也没有。” “我后来认出来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帮你?”顾春踮起脚朝前头望了望,才回头低声又道,“我们叶家是因习医的缘故,才对南军没有那么狂热。” 所以,整个团山,只有本寨叶家一脉习医,其余皆尚武? 片刻之间,李崇琰脑中似又有什么蛛丝马迹一闪而过,却被迎面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江瑶打断。 江瑶挥挥手算是向李崇琰打过招呼了,立刻凑到顾春面前,略浮夸地低声惊呼:“这平日里竟没察觉你怎么越长越像你师父了!” 唔? 李崇琰应声转头看着顾春。 顾春忍不住抬手朝江瑶脑门上一拍,压着嗓子咬牙道:“你傻啊?没听过外甥肖舅?!” “哦,对,叶家家主是你舅舅!”江瑶恍然大悟地啧声摇头,“都怪你总叫他师父,让我时常忘记他是你舅舅。” 因今年的主祭是江瑶的父亲,江瑶与顾春闲话两句话,就回祭台下帮忙打下手去了。 待江瑶走远,李崇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称舅舅为师父?” “因为,我不能和别人不同呀。”顾春眯眼笑答。 不知为何,她此刻明明唇角弯弯,李崇琰却只想到四个字—— 强颜欢笑。 十年前,九岁的顾春初到团山本寨投奔舅舅叶逊时,叶逊叮嘱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能和别人不同,否则我没法留你”。 因为早在顾春到团山之前,叶逊已正式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也就是说,按原本的规划,下一任的叶家家主,只需要在叶盛淮与叶行络之间抉择。 可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缘上离叶家更近的顾春,顿时让叶盛淮与叶行络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那年顾春遭逢家中巨变,行至团山这一路上已见过人情冷暖,虽年纪小小,却也隐约能体谅叶逊的为难之处。 一个九年后忽然来到跟前的外甥女,与自小养在膝下的养子养女,若真要凭着本心取舍,叶逊自是该护在自己子女那一边。 可叶家家主之下毕竟还有众多叶氏族人,当年的叶逊尚无十足把握力排众议,怕有朝一日族中会有人抬出顾春来与叶盛淮或叶行络打对台,到时必定引起叶氏的无谓内耗,后患无穷。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顾春必须尽量模糊叶氏血亲的印记,否则叶逊不敢让她在团山立足。 那时顾春已无处可去,团山叶家是她最后的希望。为了能顺利留下,她当即行了拜师礼,从此与所有济世堂弟子一样只称叶逊师父。 经年累月下来,众人也就时常忘记了,叶家顾春,原是叶家家主的亲外甥女。 先前叶行络之所以对着顾春上妆后的脸发怔,其实不为别的,只因叶逊男生女相,姿容偏艳,而顾春的长相本就与叶逊有三两分相似,上妆之后那平日里刻意模糊的血缘之亲便忽然如拨云见日了。 虽说叶行络那句“今日不许站我旁边”是随口的玩笑话,顾春当即也插科打诨抹了过去,可却也让她忽然警醒,在如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她绝不能与叶盛淮c叶行络并肩而立,需避免又引发叶氏族人多余的心思。 毕竟这十年她与叶盛淮c叶行络的感情也绝非假意虚情,况且,最重要的是,内讧,是团山四大姓都不能承受的恶果。 “你”李崇琰见她神色落寞,忍不住轻声关切道,“有心事?” 顾春回神,摆摆手向他感激一笑:“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一些缘由,总不能大大方方叫一声舅舅,偶尔有些失落又尴尬,没事没事。” 顾春已许久不去想这些,今日忽然被勾起心中隐秘,自有些淡淡的伤怀。不过,当她抬起手背压在唇上隐了个呵欠之后,这些弯弯绕绕的烦恼立刻又云消雾散了。 在江家家主的主祭下,众人过完敬茶神的祭礼之后,便又浩浩荡荡往西山去“请山泉”。 半道上江瑶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春儿,我刚刚听说今日十一寨有人要向咱们本寨的不知哪个姑娘‘喊山’呢!” 顾春一听也来劲了,眉眼俱亮:“我这么多年就没哪一次听过完整的‘喊山’!你快去打听一下在哪里喊!” “又不是跟你喊,蹦什么蹦,”江瑶急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小声些,“我再去探探,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跟着我走啊。” 猛点着头目送江瑶又蹿进上山人群的最前头,顾春才忽然想起身旁的李崇琰。 “呃,你你有兴趣一起去瞧瞧吗?”虽是询问,可她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毕竟她又不能撇了他自己跑去玩。 李崇琰想了想,见她那模样是真的很想去,便无所谓地笑着点了头,顺口问道:“‘喊山’是做什么?” “喊山求亲,”顾春笑得贼兮兮跟猫儿似的,“还是请求入赘的那一种。” 李崇琰边走边扶额,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团山人的日子过得未免也过于绚丽多姿,入赘竟还得用喊着求的? 当日顾春应下卫钊那一百斤茶青的惩罚,原本打的主意是有叶行络c叶盛淮及江瑶可以叫来帮忙。 哪知茶神祭典过后,叶盛淮就被派回屏城去继续坐镇济世堂,叶行络也奉师命带着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的药圃去忙活,就连江瑶都被她父亲遣去屏城的码头检查船只了。 若非有司凤林及隋峻伸出援手,顾春怀疑自己很可能早就忍不住偷偷吊死在卫钊家门口了。 这日,经过天残手顾春与同样天残手隋峻的不懈努力,日落前共收获茶青不足三斤。 面对如此惨绝人寰的进度,顾春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呐,未免夜长梦多,不如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她这几日当真是累极了,想着反正剩下七十斤茶青的债也不知哪天才能还上,不如先上白石楼一趟,也就趁机歇上一日缓缓。 与她并肩而行的李崇琰好笑地斜斜睨她一眼,并不十分坚决地脱口道:“容我提醒一下,你还欠着卫钊七十斤” 他出身行伍,自是深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治军从来要求雷厉风行,一向对这类逃避似的拖拉行径是绝不容忍的。 可此刻瞧着顾春那强撑笑意的满脸疲惫,他竟无端心软。只能暗暗说服自己,她又不是自己的军中部下若她能再笑容可掬地求他两句呢,原则铁律那些玩意儿,嚼一嚼就吞了吧。 顾春与他相识不深,自不明白他这已算得是破天荒的妥协,只知他并未一口答应,便忍不住犟嘴嘀咕:“我又不是上白石楼去玩。况且累了这么些天,偶尔歇一下也没人会说我。卫钊都没催呢,你替他急个什么劲?” “对啊,我替他急个什么劲?!”李崇琰被怄得只想翻白眼。 他这不是怕她若是明日怠惰偷了懒,之后便再也提不起精神把事做完了么?这小混蛋,不识好人心。 “你跟个监工似的在棚子里看册子,哪里能懂得这活有多累人啊,”顾春一面揉着自己的腰,边走边抱怨,“你不知道我接连几日下来惨成什么样,累得,这腰都不是我的腰了。” 顾春平日里是最惯察言观色的,偏生这几日累得脑子都不大灵光了,此刻竟半点没察觉他的不豫。 见李崇琰似乎并不为所动,为了印证自己并非夸大其词,她又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隋峻道:“峻哥你说,你腰疼不?” 她还没明白隋峻为何忽然红了脸垂下眼睑,就觉脑后一阵凉风袭来。 当她没遮没拦地问出这句话时,李崇琰心间倏地腾起一股子带了火气的恼意,顺手抽出臂中的一本册子就往她后脑勺拍去,却又在离她寸许时忽然撤回了力道,到底没舍得当真拍上去。 “李崇琰,你莫名其妙朝我扇风做什么?” 李崇琰决定,为了不被这个小混蛋怄死,他还是暂且不要再同她说话了。 见殿下高深莫测地闭口不言,顾春又疑惑地转回头来望向自己,隋峻只好硬着头皮代为解释,“若在中原,没有哪个姑娘会问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腰疼不疼这样的问题” 之前在凉云水榭那几日,顾春便与隋峻c燕临混了个半熟,加之今日又有了在茶地中并肩战斗之谊,听他这样一说,顾春茫茫然接口道:“可是,你不是不相干的人呀。” 她一径扭头与隋峻说着话,目光也顺着话题不自觉就溜向了他的腰。心头还忍不住嘀咕:明明他也在茶地里站了整日的,真不疼吗?还有,为什么不能问?关心一下也不可以吗? 李崇琰瞥见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立时忍无可忍的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强令她目视前方。“也没有哪个姑娘会盯着别人的腰!”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发觉团山的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更接近大缙立国之初时的豪爽坦荡。原本他心中对此也是感之欣然的,可当他瞧见顾春大剌剌盯着隋峻的腰,不知为何心中那股火就有些压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捉虫)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不忍心, 所以明天我就不上山了, 你自个儿死去吧。”司凤林咧嘴一笑, 胳臂上陡然挂了个顾春却像只挂了坨棉花一样, 轻松自如地昂首阔步, 就那样任她拖着。 顾春见他态度坚决, 只得悻悻地放开手蹲在原地, 从石缝里扯了几根草, 有气无力地向着司凤林的背影丢过去。 卫钊罚她一百斤, 这还差七十多斤呢, 真是要命了。 她心中郁郁,又累得四肢无力直犯困, 便蹲在远处没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石缝里的草, 顺便耷着脑袋偏头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崇琰。 这人一路从茶山脚下跟进寨里,就跟个背后灵似的,半个字也没再说, 闹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崇琰将她偷偷回头觑过来的目光接个正着,垂脸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举步来到她面前。 先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口闷气激得他险些忘记,自己今日是特地来找她恢复邦交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累极了的顾春已经没力气再记仇了,见他走过来仍是不说话,只好软搭搭扬起脸先开口。 见她累得快睁不开眼, 李崇琰心中的闷气顿时化没了, 一开口那语气温柔得叫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我来认错。那天” 打从在济世堂第一回听到李崇琰的说话时, 顾春就觉得这人的声音真是好听到能醉人的。 不过此时她虽听得耳廓微烫,却实在没力气夸赞他。只能软软冲他摆手,连挤出个笑的力气都没了:“原谅你了,回去吧。” 其实那时出了凉云水榭她就不怎么气了,细想想李崇琰也没什么错。对他来说顾春只是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当他乍然记起所有事,那态度与之前失忆时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既李崇琰今日诚心过来道歉,对她来说那事就算过去了。 大约是分不清她这算敷衍虚应,还是当真不生气了,李崇琰听后并没有就此安心,反而皱起了眉。 “那”他一时语塞,略沉吟了片刻,才又缓声问道,“明早你几时上茶山?” “卯时之前。”顾春喃喃应着声垂下脑袋,仿佛有七十斤茶青从天而降,压得她再抬不起头来。 夕阳斜斜打过来,在石板上扯出一道风神耿耿的颀长身影。 李崇琰轻轻“哦”了一声,“明日我来帮你吧。” “别逗了,你会啊?”累极了的顾春本不想说话的,只是若明日当真让李崇琰去帮她摘茶青,只怕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本寨都要炸窝。 想必她师父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揍她的。 接着大概就是司凤池。 她只是个小小的话本子作者,不经揍的。 对她的拒绝李崇琰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扬,索性也蹲下:“累得走不动?” 又困又饿的顾春一想到明日起自己就没了帮手,还有七十来斤的茶青要自己一个人老老实实摘完,就觉头晕眼花,根本不想说话。 见她似乎点了头,李崇琰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站好。 顾春奋力地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也不知自己究竟笑没笑出来,口齿模糊地道谢:“多谢殿下,我”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立时有苦说不出—— 这位殿下,你怕是要疯。 李崇琰镇定地将顾春扛在肩头,脚步沉稳地走在本寨的石头大街上。“说了不要称我殿下的,别以为失忆时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大缙的后宫分七等,李崇琰的生母只是四等充衣,加之又早早殁了,这导致李崇琰基本是个皇帝没事时绝对想不起来的皇子。 他在军中多年,自小兵做起,一应衣食住行c升迁调度皆与所有同袍无二,甚少有谁在明面上将他当个皇子对待,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 南军从来只有都司李崇琰,并无殿下李崇琰。 顾春闭起金星四溅的双眼,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此情此景实在荒谬。 见她没应声,李崇琰沉声轻笑,边走边道:“你也是为了帮我才会被卫钊罚的总之,咱们也能算是朋友了吧?” “李崇琰”终于缓过神来的顾春面如死灰地倒挂在他肩头,气若游丝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你能不能,不要像扛麻袋一样扛着你的朋友?” 顾春一手捂着胃,拖着脚步缓缓走在石头主街上,李崇琰心虚又歉疚地放慢了脚步陪在一旁。 “我先前是见你走不动” “你还真是急公好义。”顾春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闭了闭眼。 她心中万分庆幸方才主街上没旁人在。 团山的民风上倒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不过被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招摇过市,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 “如果做你的朋友就是如此待遇,那,不如就此割袍断义吧。”顾春没好气的笑啐,倒也并不认真。 李崇琰自知理亏,倒也并不辩驳,只是略显尴尬地将头扭向一旁。 这些年他惯与军中的糙汉们打交道,在军中若有轻伤同袍行动不便,通常就是随手扛着就带走的。 日暮时分,长长的石头主街上空无一人,空中有鸟鸣声清越。 顾春皱了眉头顿下脚步,待鸟鸣声渐歇,才转头对李崇琰轻道:“你方才自己到茶山去,没跟隋峻与燕临说一声吗?” “忘了。”李崇琰抬眼望天,假装先前的尴尬并不存在,满脸的沉着从容,理直气壮。 “他们正四处找你呢,”越来越困的顾春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李崇琰笑了:“方才那种鸟叫声,是传讯用的暗语吧?” 顾春迷迷瞪瞪地顺口回道:“许久没有大场面了,闲得那些混蛋都用暗语聊” 她猛地收了声,惊讶的抬头瞪大了眼睛。 “一个本寨,二十个副寨,十字箭孔,碉楼,随处都是用暗语传讯的隐身哨,”李崇琰笑着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几近石化的脸,“小旋风,这里原本该叫做团山屯兵寨,对吗?” 团山屯兵寨,这个地名已经许多年没人提起了。 震惊的顾春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抬起发僵的手将他不安分的爪子缓缓挥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凤池姐告诉你的?” “我猜的。” 司凤池原本是说在茶神祭典之后找李崇琰详谈,可他在茶神祭典上晕倒,三日后才醒来,那时司凤池又因临时有急事下山了;这几日他只见过叶逊,可叶逊除了诊脉开药之外并不曾多说半句。 不过,对已记起所有事的李崇琰来说,自他踏进本寨那日起发现的许多蛛丝马迹,已足够他推断出许多事。 听他这样说,顾春不安地轻咬下唇,哑声道:“那你别再问我了,等凤池姐同你谈吧。” 团山有团山的规矩,她最初从司凤池那里得到的指令,只是陪着李崇琰熟悉本寨的地形。 见她满脸为难,李崇琰也不再多言,从善如流地改口换了话题:“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天黑也到不了家。” “我是困极了,手脚全在发僵,”顾春顺着这台阶将话题转开,耷拉着眼皮呵欠兮兮的,“你赶紧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李崇琰盯着她想了想,忽然笑了:“算了,不如我抱你回去吧。” “不用,多谢,”顾春猛摇头,倒退两步,笑得尴尬极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了呢。” 刚刚的鸟声暗语表明这一带的树上有隐身哨,她今后还要在团山继续做人的。 “那你飞一个我看看?”李崇琰挑眉,好整以暇地勾起了唇角,“不然,还是用扛的?” “滚。”顾春咬牙,面上一红,拔腿就跑。 人啊,都是逼出来的。 先前觉得浑身无力,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顾春,此刻竟忽然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老远。 还有本寨中那些似乎无处不在c只闻声不见人的鸟语隐身哨。 以及那日午后在茶山上,江瑶身边那个少年挥舞的红黑双色令旗,所用的是立国之初的古老旗语。 前些日子李崇琰以旁观者的身份听到c看到的所有线索,已让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再从司凤池口中得到印证后,所有那些曾引起他注意的蛛丝马迹,便都明确指向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团山屯兵寨,千真万确就是一支被人遗忘的戍边屯军。一支建制时间或许可以追溯到立国之初的戍边屯军。 可是,那道为期两年的口谕究竟是让他来做什么的,这仍是个谜。 “说吧。”李崇琰负手立在窗前,嗓音刻意放轻。 窗外,有漫天杨花正作飞雪,无声跌入夕阳的金晖里。 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燕临谨慎地以余光瞥向榻上裹着被子沉睡的顾春。 对燕临这明显的迟疑李崇琰自是有所察觉,目光虽一直望着窗外,却淡淡扬唇道:“无妨的。” 燕临不知在自己去宜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今日回来就被隋峻告知殿下让他到这间客房来复命,当他进来见顾春躺在榻上时,虽惊讶又疑惑,却也没敢多嘴。 毕竟他与隋峻皆是此次随陛下口谕一道被指派给这位殿下的,此前从未在他跟前做过事,对这位多年来辗转到各军中c形同被放逐的九殿下,他实在谈不上了解。 见李崇琰无意回避顾春,燕临便不再多想,低声回道:“陛下往行宫安养前已明旨诏令,由长公主监国,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 据燕临这几日在宜阳探得的消息,如今京中局势已隐有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或许会上演一出出合纵连横的明争暗斗可这一切与李崇琰毫无关联。 这些年他在各路军中的辗转或升迁,全凭军功,与普通将官无异,因此当日他接口谕被就地解了南军都司一职后,他便一无所有。京中那团即将掀开的风起云涌,他便是想卷进去手中也无筹码好在他也没什么兴趣。 春意渐浓,团山的白昼一日长过一日。 顾春在细细的虫鸣声中茫然地自陌生的榻上坐起身,用被子裹着自己,揉着眼懵懵地打量四下,就见原本负手立在窗前的李崇琰应声回首。 “管好你的眼睛,立刻消失。” 李崇琰骤然沉声,嗓音里那份山雨欲来的威压让燕临与顾春同时缩了脖子。 虽说燕临不如隋峻会见风使舵,可话说得这样清楚,那嗓音里的不豫也十分明显,燕临自然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虽说脑袋仍旧有些发沉,可清醒后的顾春并非是个遇事咋呼的人。 在这短短间隙里她已看清自己所在的这间房是凉云水榭,虽一头雾水,可她还是强忍着满心尴尬,假作无事地理好身上的中衣下了榻,将搭在床畔屏风上的外袍取下穿好。 依稀记得自己在茶山上累得直发懵,最后是巴着江瑶下的山。至于怎么下山的唔,想不太起来了依稀记得叶行络回家了?咦,那又怎么到了凉云水榭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捉虫)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李崇琰心中默了默司家家谱, 立时对司凤梧有了大致认知:凤字辈, 名从木,是司家旁支弟子。 若要按司家的亲缘捋下来, 司凤梧与李崇琰的母亲司苓同出一脉,与李崇琰的血缘关系比嫡系那脉的司凤池要近得多。 “你很怕他?” 顾春闻言即刻站得直直的,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是尊敬。”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心虚。 在团山十年, 顾春最怕的三样活物就是—— 司凤梧!蛇!老鼠! 排名分先后。 瞥见李崇琰冷哼着翻了个淡淡的白眼,摆明了不信,顾春只好丧气地垮了眉眼, 讪讪地耷拉着脑袋:“好吧, 不是怕,是怕死了” 不过, 往事不堪回首,她不大想聊这个。 想到李崇琰方才替自己解了围,顾春连忙又抬起头, 冲他绽出个甜滋滋的笑,“方才真是多谢你,我这辈子没在他面前那么扬眉吐气过!” 突如其来的笑颜如蜜既甜且灿, 险些亮瞎了旁人的眼。 李崇琰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视线,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走吧。” 顾春抬头瞧了瞧天色, 忽然笑道:“你们先回吧, 下午我再过来取卷轴就行。” “你又想野到哪里去”惊觉这话颇有些幽怨, 李崇琰自己也好似被吓了一跳,急忙尴尬地住了嘴。 顾春茫然地转头望着他:“怎么了?” 李崇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冷场。 不同于隋峻的见风使舵,燕临这人有时耿直得近乎脑抽,见殿下一时噎住,便非常贴心地替他向顾春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去哪里玩,也该带他一起” 燕临这人亏就亏在不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这话一挑开,就显得李崇琰像个跟脚贪玩的熊孩子,可以说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若此时李崇琰手中有一把四十米的长/刀,他觉得自己可以大度地让燕临先跑三十八米。 好在顾春感念着李崇琰方才的仗义相助,并未加以嘲笑,只是略想了想,便道:“我想上东山的碉楼后面摘杏花苞,好给你做糖吃。” 那日才说了要给人做杏子糖吃,接着她就一病好几日,再拖下去就杏花都要开败了,到时才不知上哪儿找花苞去呢。 “喂,李崇琰,你到本寨这么多天,还没去瞧过东山的碉楼,顺路去走走吗?” 她笑音轻跃像是随口一问,却明显是给李崇琰递了台阶。 李崇琰一本正经地顺梯子往下爬:“既收了司凤池的家主令牌,自然是该熟悉团山防务的。” 后脖颈发凉的燕临抱好手中的书册与卷轴,再不敢多话,在李崇琰的指示下默默回身往凉云水榭的方向退去。 赶走了那个瞎说大实话的燕临后,李崇琰就跟着顾春一起往本寨东面的后山行去。 “小旋风,我问你个事,你好好说,不许胡说八道敷衍我。” 顾春边走边扭头看他,满眼疑惑地点头应了一声。 此时李崇琰微微蹙眉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你为什么害怕司凤梧?” 一想起先前顾春在司凤梧面前那副如惊弓之鸟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看,这条小路是上东山碉楼的必经之路,半山有一间小石屋,平日里多是司凤林在住的。”顾春指着前头一条狭窄的上山道,实力演绎了什么叫“顾左右而言它”。 她这拙劣的伎俩换来了李崇琰的一声冷哼。“他揍过你?” “没有。”顾春面上的笑意僵住,越走越快。 上东山的小径旁,向阳的一面沿路满是山莓。 李崇琰一路执着的追问让顾春有些恼,顺手扯下一颗莓果就塞进他嘴里。 见他只是愣怔片刻便平静地将那颗果子吃掉了,顾春也为自己的莽撞迁怒而倍感愧疚,忙不迭又倾身摘了一大把果子捧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在她心虚又讨好的笑眼注视下,李崇琰很给面子地自她掌心又拿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算是无声地接受了她的歉意。 “甜吧?”见他并未计较自己冒失的无礼,顾春笑容可掬地眯了眼。 新鲜的莓果汁子在口中散开,清甜中夹杂着微酸,自唇舌之间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叫人心尖发软。 这种滋味,兴许就像此刻她唇畔的笑意一样,甜美又恼人。 李崇琰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自她的唇上挪开,淡声道,“先前那个比较甜。” 顿时古怪起来的气氛让顾春有些不自在,可她一时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得将掌心的一大把莓果猛地全塞进自己口中,转身又接着往山上去。 她鼓着微泛红的腮嚼着满口果子,想了又想,才含糊道,“我知道,你当我是朋友嘛,所以你想替我出头对不对?其实都是小时候的事,许是我太记仇的缘故反正我就是怕他。不过我如今只管埋头写我的话本子,要躲他是很容易的,没瞧见的时候就不怕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见她实在不想提,李崇琰也不再逼问,只道:“往后你若要上白石楼,就来找我。” “这算狐假虎威吗?”顾春笑意开怀地点点头,“不过说真的,虽说明知你不能帮我揍他,可是方才我躲在你旁边,当真就没那么怕他了。以后我抱好你这大腿,就可以扬眉吐气出入白石楼啦!” “那你先抱一个来看看啊。” “滚。” 顾春笑眯了眼,忽然觉得,李崇琰这个人,当真是很不错的。 两人一路随口笑闹着就行到半山。 经过司凤林住的那间小石屋时,司凤林自门后探出半个头来:“春儿,我的肉干呢?” 顾春顿时头大如斗,笑得尴尬:“不许催,肉干过些日子再做。我今日要上山收杏花花苞,你借我个小坛子吧。” 司凤林的脑袋闻声消失在门后。 “别过去,他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顾春抬手挡了挡李崇琰,两人并肩站在山道上等着。 未几,一身凌乱碎屑的司凤林抱了个小坛子出来,豪爽地往顾春怀里一塞,转头又往屋里走:“我新做的,不用还。记得肉干,还有酒啊!” 顾春笑着应了他,转头扯了扯李崇琰的衣袖,抱了罐子往山上去。 在东山上挑挑拣拣一上午,好不容易收了半罐子花苞,顾春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寨,跟着李崇琰先回凉云水榭。 原本她是打算取了卷轴就回家的,于是也不进屋,抱着小罐子站在回廊下的阴凉处等燕临拿出来。 等了不多会儿,换了一身衣衫的李崇琰不疾不徐地晃过来,颀长的身形踏入回廊檐下的阴影处站定,微抬下巴望着院中那棵飘飘洒洒坠着落絮的大树。 “反正你也自己在家,不如这几日你就过来一同吃饭吧。” “不是我要说,你吃饭太快了。”顾春轻笑着摇头拒绝,腾出一手挥开眼前恼人的柳絮浮丝,想起昨日与李崇琰一道吃饭时的情形。 她闲人一个,平日里除了写话本子和看书之外也少有什么要紧事,在饭桌上与伙伴们吱哇闲聊是她的乐趣之一,因此她吃饭总是慢吞吞,有时与人聊到忘形,端着碗屋里屋外的乱跑也是常事。 可李崇琰到底是个皇子,举止坐卧虽并不刻意强调,细察之下却自有其章法在。加之这几年在南军养下的习惯,吃饭时在不份的前提下,又讲究一个“快”字。 毕竟南境局势瞬息万变,烽火狼烟说来就来,谁也不知哪一口饭是最后一口。 因着种种缘故,昨日那顿饭可把顾春吃难受了,憋得她像只鹌鹑似的。对她来说,李崇琰真不是个合适的饭友。 见他身形微僵,顾春忙又笑着找补,“我是说,你吃饭太快,这样下去会没朋友的,大家都”说着说着,她就发觉自己好似失言了。 果然,在她骤然噤声后,就听李崇琰幽幽接口道:“我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虽对天家之事无太多了解,也并不详知他从前的经历,可顾春多少也能想象得出,他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无论被放到哪里,身份都不尴不尬的,大概真的很难有几个能坐下来吃饭闲聊的朋友吧。 见她神色似有松动犹豫,李崇琰浅浅勾起唇角:“你的愿望不是想写出不扑街的话本子吗?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 顾春好奇又惊喜地瞪大了眼:“你要讲你的风流韵事给我写?” 李崇琰一听,牙都快咬碎了。 他发觉自己自从到了团山后性子就极其不稳定,尤其是面对这家伙时,心情简直波澜起伏! “哪来的风流韵事?我的意思是,宫中有许多市面上见不着的话本子,我可以讲一些给你听听。” “宫中的话本子你都看过的吗?”顾春的眼儿霎时湛亮,虽有些疑虑宫中怎么会有话本子,可又觉李崇琰没道理拿这种事唬她的。 团山尚武,孩子们开蒙后也只是学些典籍c兵法c医册之类的正经学问,除了顾春,真没人会没事找小话本子来看。她其实一直很想找人探讨一下,自己写的话本子为什么总是扑街。 李崇琰清了清嗓子,昧着良心信口开河:“自然是看过。” 其实看过才有鬼了。 他十一岁就被丢到原州的长公主府,十三岁随皇长姐上战场,之后便在各军中辗转,哪有闲工夫看话本子。再说了,宫里又没有专设一个写话本子的官职,小宫女们私下传来递去的那些,无非也是从市面上买来的。 可被顾春那充满期待的盈盈水眸一望,他就忍不住鬼话连篇了。 顾春果然被他的说辞打动,当即决定,为免来回奔波,这几日不但过来蹭饭,索性就借凉云水榭的书房来写稿,也好及时向李崇琰讨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前些日子李崇琰以旁观者的身份听到c看到的所有线索, 已让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再从司凤池口中得到印证后, 所有那些曾引起他注意的蛛丝马迹, 便都明确指向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团山屯兵寨, 千真万确就是一支被人遗忘的戍边屯军。一支建制时间或许可以追溯到立国之初的戍边屯军。 可是,那道为期两年的口谕究竟是让他来做什么的, 这仍是个谜。 “说吧。”李崇琰负手立在窗前,嗓音刻意放轻。 窗外,有漫天杨花正作飞雪, 无声跌入夕阳的金晖里。 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燕临谨慎地以余光瞥向榻上裹着被子沉睡的顾春。 对燕临这明显的迟疑李崇琰自是有所察觉,目光虽一直望着窗外,却淡淡扬唇道:“无妨的。” 燕临不知在自己去宜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今日回来就被隋峻告知殿下让他到这间客房来复命, 当他进来见顾春躺在榻上时,虽惊讶又疑惑, 却也没敢多嘴。 毕竟他与隋峻皆是此次随陛下口谕一道被指派给这位殿下的,此前从未在他跟前做过事, 对这位多年来辗转到各军中c形同被放逐的九殿下,他实在谈不上了解。 见李崇琰无意回避顾春,燕临便不再多想,低声回道:“陛下往行宫安养前已明旨诏令, 由长公主监国, 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 据燕临这几日在宜阳探得的消息, 如今京中局势已隐有三足鼎立之势, 接下来或许会上演一出出合纵连横的明争暗斗可这一切与李崇琰毫无关联。 这些年他在各路军中的辗转或升迁,全凭军功,与普通将官无异,因此当日他接口谕被就地解了南军都司一职后,他便一无所有。京中那团即将掀开的风起云涌,他便是想卷进去手中也无筹码好在他也没什么兴趣。 春意渐浓,团山的白昼一日长过一日。 顾春在细细的虫鸣声中茫然地自陌生的榻上坐起身,用被子裹着自己,揉着眼懵懵地打量四下,就见原本负手立在窗前的李崇琰应声回首。 “管好你的眼睛,立刻消失。” 李崇琰骤然沉声,嗓音里那份山雨欲来的威压让燕临与顾春同时缩了脖子。 虽说燕临不如隋峻会见风使舵,可话说得这样清楚,那嗓音里的不豫也十分明显,燕临自然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虽说脑袋仍旧有些发沉,可清醒后的顾春并非是个遇事咋呼的人。 在这短短间隙里她已看清自己所在的这间房是凉云水榭,虽一头雾水,可她还是强忍着满心尴尬,假作无事地理好身上的中衣下了榻,将搭在床畔屏风上的外袍取下穿好。 依稀记得自己在茶山上累得直发懵,最后是巴着江瑶下的山。至于怎么下山的唔,想不太起来了依稀记得叶行络回家了?咦,那又怎么到了凉云水榭了呢?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 捋了捋一头乱发后,她硬着头皮挤出个笑脸来:“我在你这儿睡了整日?” “睡了三日,”李崇琰长睫微敛,弯了唇角轻描淡写道,“那时叶行络急着去十七寨照看药圃,不放心你病中独自在家,就将你送过来了。” 他这一说,顾春恍惚地忆起自茶山回家后十分难受,江瑶被人叫走后她就起来弄了些药喝 “我在病中,没做什么吧?”说完心虚地偷瞄窗前的人一眼。 本寨的人都知顾春是个庸医,但只有与她亲近些的那几个人知道,她作为庸医的杀手锏其实在于——给自己用药十分大胆。 用叶盛淮的话来说,“但凡春儿自己给自己抓药,医不医得好,那全要看天意”。 她的身子骨算底子不好的那一种,每回病得厉害些就会犯糊涂。偏生病中糊涂的她又特别惜命,哪怕神志不清也要撑着一口气爬起来找药吃。 可莫说是病中糊涂,她就是在清醒时也常抓错药。为免她“药到命除”,与她同住的叶行络总会定期检查家中小药柜,确保柜中的药材至少不会吃死人。 但许多药材之间的相生相克总是防不胜防,偶尔她还是会吃出些新的症状来。 这三日来许多引人绮思的画面实在叫人有些脸红,李崇琰倏地转向窗外,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顾春心中大呼完蛋,料想自己昏沉中多半有些惊人之举。不过她实在没有勇气追问,只能强行认定李崇琰的沉默表示什么都没发生。 “叨扰叨扰,”顾春讪讪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 此刻已整理好心绪的李崇琰若无其事地回身,“去洗个脸,我等你吃饭。” 心虚的顾春一时不敢反驳,便强自镇定地跟着司家拨来的小丫头去梳洗。 饭厅中两人共桌而食,沉默到令人尴尬。 李崇琰替她盛了一碗汤,平静地道,“方才燕临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只听到长公主监国,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顾春心头一惊,想起之前李崇琰恢复记忆初初醒来那回,与隋峻说话时对自己似有避忌,生怕他以为自己听了不该听的,忙不迭地和盘托出。 她极力澄清的态度让李崇琰心中一滞,也想起了那日之事。“没要避着你的,否则我也不会让燕临到房里来说了。你好像对这事并不惊讶,早就知道了?” 见他的神情像是当真不介意,顾春咬着筷子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你还记得你被司凤林用回雁阵困住的那日么?” 如今李崇琰是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的人,团山上发生的所有事他都有权知晓。 见李崇琰疑惑地点了头,顾春道:“那日午后我在家中写稿等你时,就听到鸟语哨那群家伙叽叽喳喳在传了。” “那时你怎么不告诉我?”李崇琰轻笑,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得将团山的哨音鸟语学起来了。 “那时你还失忆呢,凤池姐也还没说要如何安顿你,我就没敢说。”顾春垂眼回避他的注视,端起手中的汤碗状似认真地吹着。 当时她听到鸟语暗哨那群混蛋幸灾乐祸地聊起来,还忍不住推开窗冲他们发了脾气;晚上在卫钊家喝酒时,又听卫钊含含糊糊地提了他尴尬的处境,就更不忍去戳他的痛处。 十年前遭逢家中巨变后,顾春历过世事无常,尝过茫然惶惑的滋味;见过人心险恶,也得过陌生人的善待,到团山后又受众人宽厚庇护,予她在这片山水之间安然长大。 所以她愿以温软的善意回报旁人,尽力体恤别人的苦楚,不忍别人难堪。 “那时若我并未失忆,只怕你也不会告诉我吧,”不知为何,李崇琰忽然就领会到了她之前守口如瓶下的温柔心意,胸臆间一阵暖流涌动,“多谢。” 他这诚心诚意的一句谢,倒叫顾春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着自己在病中糊里糊涂时还不知做了些什么丢脸事,人家李崇琰到此刻也没多说半个字,给她留足了面子。就算扯平吧。 尴尬地将碗中的热汤一饮而尽后,顾春故作豪迈地笑道,“若真要谢我,那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 李崇琰又示意小丫头替她再添了小半碗肉粥,才哼笑道,“一码归一码啊。你别想诓我,司凤池什么都跟我说了,这令牌只能我随身带着,不能给你带走的。” 他心中隐有预感,若真将令牌给了她,她多半要在白石楼乐不思蜀,十天半月不见人影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顾春一听顿时垮了肩膀,拿小勺子将那碗肉粥搅和得稀里哗啦的。“诶你这人有没有信用的?说好我把那一百斤茶青罚完了你就借我令牌的!” “那我的杏子糖不也没踪影了?”见她瞪人,李崇琰噙笑松了口,“这样吧,你拿杏子糖来换,我就陪你上白石楼,正好我最近也要常去的。” 关于父皇那道口谕,关于团山屯兵的一切,还有许多疑问需要他在白石楼去寻找答案。并且,关于顾春的一些事 她在病中那句不安至极的“不要丢掉我”直到此时仍让他心中泛疼,他想知道那是因何而起。 顾春不知他心中千回百转,兀自叽叽咕咕地抱怨了两句,最终也只能接受这方案了。 还有本寨中那些似乎无处不在c只闻声不见人的鸟语隐身哨。 以及那日午后在茶山上,江瑶身边那个少年挥舞的红黑双色令旗,所用的是立国之初的古老旗语。 前些日子李崇琰以旁观者的身份听到c看到的所有线索,已让他心中有了七八分的肯定,再从司凤池口中得到印证后,所有那些曾引起他注意的蛛丝马迹,便都明确指向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团山屯兵寨,千真万确就是一支被人遗忘的戍边屯军。一支建制时间或许可以追溯到立国之初的戍边屯军。 可是,那道为期两年的口谕究竟是让他来做什么的,这仍是个谜。 “说吧。”李崇琰负手立在窗前,嗓音刻意放轻。 窗外,有漫天杨花正作飞雪,无声跌入夕阳的金晖里。 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燕临谨慎地以余光瞥向榻上裹着被子沉睡的顾春。 对燕临这明显的迟疑李崇琰自是有所察觉,目光虽一直望着窗外,却淡淡扬唇道:“无妨的。” 燕临不知在自己去宜阳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今日回来就被隋峻告知殿下让他到这间客房来复命,当他进来见顾春躺在榻上时,虽惊讶又疑惑,却也没敢多嘴。 毕竟他与隋峻皆是此次随陛下口谕一道被指派给这位殿下的,此前从未在他跟前做过事,对这位多年来辗转到各军中c形同被放逐的九殿下,他实在谈不上了解。 见李崇琰无意回避顾春,燕临便不再多想,低声回道:“陛下往行宫安养前已明旨诏令,由长公主监国,二殿下与五殿下辅政” 据燕临这几日在宜阳探得的消息,如今京中局势已隐有三足鼎立之势,接下来或许会上演一出出合纵连横的明争暗斗可这一切与李崇琰毫无关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捉虫)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在东山找了些杏花苞,正巧做点杏子糖还个人情。”顾春笑着指了指主院的方向。 司梨听她说要做杏子糖, 立刻熟门熟路地往院中替她打了些井水来, 陪她就着院中小凳子坐下, 帮着一起仔细清洗那些花苞。“这样说起来,你是不是也得感谢感谢我?知道你不爱吃白粥,那几日我天天给你熬肉末粥呢。” 顾春将半罐子花苞呼啦啦倒进小水盆中,这才抬起头来冲她笑:“咱俩熟得都快烂掉了,书上不是说‘大恩不言谢’么行了行了,嘟什么嘴啊, 大不了杏子糖做好以后分你一些。” 两个姑娘年岁相近, 又同在本寨长大,凑在一处自不免会说些熟稔的大胆闲话。 “你前几日病成那样,殿下一直在房中守着, 是该感谢的, ”将盆中浮起的几片半皱花苞瓣捞出来随手甩开后,司梨拿手肘碰了碰顾春,笑容神秘又暧昧,“那可是‘衣不解带’地在照顾你呀!” 仗着自己也是从各路话本子中汲取了些许经验的人, 顾春闻言立刻口没遮拦地笑道:“我那几日病得稀里糊涂的,他就是‘宽衣解带’地照顾了,我也不记得啊哈哈哈。” 也不知司梨想到什么, 忽然红了脸, 笑着将指尖的水滴朝她脸上甩过去:“你这姑娘怎么张口就来?当真明白什么是‘宽衣解带’吗?” 顾春笑着躲了躲, 将剥开洗净的花苞瓣一片片捞出来放到一旁的小竹席上晾晒, 口中偏又忍不住要去惹司梨两句。 “阿梨啊,被你这么一问,我都不知道我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了,可瞧你这副样子吧你一定明白。” 当司梨整张水灵灵的脸突兀地红到起火,顾春感觉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赶在对方杀人灭口之前赶忙站起来就往外跑。 边跑还边笑着回头冲她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没问同你宽衣解带的人是谁啊!诶,待会儿你记得替我把那些花儿用糖砂腌起来啊” 司梨果然追杀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红着脸威胁道:“你不许同别人说,不然我就把你绑了扔去喂给司凤梧。” 本寨许多人都知顾春怕死司凤梧了,却没几个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不说不说不说,”被她钳制的顾春忙不迭地抱住她,笑眼弯成月牙,猛点头,“我又没说你什么” 午后的阳光明快热烈,漫天杨花柳絮下有两个姑娘正追逐嬉闹,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没心没肺的美好与惬意。 李崇琰立在主院二楼的跑马回廊上,远远望着厨房小院的方向,心中却隐有淡淡的不忿。 那个混蛋,说好晾完花苞就要回书房来的。 抱来抱去做什么?不像话! 又远远盯了一会儿,见某个乐不思蜀的混蛋依然没有回主院的打算,李崇琰不太愉悦地回身推开书房隔壁的一扇门。 这间房的正中,大方桌上摆着一副尚未成形的沙盘,隋峻正对照着手中的一本小册子在调整沙盘中的布局。 今日上午之所以是燕临陪着李崇琰去白石楼,正是因为隋峻奉命留在此间做沙盘布局。 见李崇琰终于进来,隋峻放下炭笔与册子,回身执礼。 “东山碉楼这里只有一条山道,是碉楼到本寨唯一的路,”李崇琰踱过来盯着半成的沙盘看了看,随手指了其中一处,“约莫这个位置有一间小石屋,你记得加上去。” 隋峻看着他指的那个位置,那是下山道的咽喉扼要处。“守在这间小石屋的人是” “司凤林。” 隋峻当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拿了炭笔在小册子上记了几笔,“也就是说,若东山的碉楼失守,敌方自山上冲下来时,司凤林和他的那些机关便是进本寨的最后一道屏障。” 对他这主动思考c举一反三的悟性,李崇琰以眼神表示了赞许。“看来,你对新身份适应得很好。” 隋峻与燕临是此次随那道口谕一同指派给李崇琰的暗卫,从前并未在他跟前做过事,这大约就是当初失忆中的李崇琰无法信任他俩的根源。 自打李崇琰恢复记忆后,一直也没闲着。除了熟悉团山的一切外,首当其冲之事就是与这二人开诚布公。 他很清楚,既那道口谕要求他在两年内不得离开团山,无论其用意为何,他都必须将隋峻与燕临用到恰当处。 他在团山不需要暗卫,他需要的是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同袍。 隋峻郑重地点头:“如今既已知团山是屯兵寨,殿下在此间自是不需要暗卫的,属下” “没那许多废话,有什么不清楚的就赶紧问,”李崇琰挥挥手打断他,“屯军惯例是‘春耕秋练’,眼下已是暮春,留给我们做准备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根据司凤池的说法,在四大姓的带领下,团山二十一个屯兵寨维持着春耕秋练的屯军惯例,沉默坚守这道西南边陲上早已不被人记起的古老防线,已有三四代人之久。 这道防线的另一头,正是大缙立国之初最最强劲的敌国嘉戎。 不同于时常滋扰南境的奴羯部族,嘉戎与大缙至少在明面上已有几十年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 可是,以李崇琰多年戎马的经验与直觉判断,嘉戎这几十年的按兵不动,绝不可能是真的偃旗息鼓。但团山屯寨经过几十年安稳岁月的浸润滋养,防务情况根本就是似紧实松c漏洞百出,若嘉戎孤注一掷正面进攻只怕撑不到南军驰援。 李崇琰从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无论他父皇那道口谕的意图是什么,他既察觉了这危机四伏,便不会无动于衷。 眼下他打算带着隋峻与燕临尽快摸清团山的一切,并在秋练之前制订出适当的整军方案。 隋峻古怪的看了李崇琰一眼,也不再废话,“所以,若有敌来袭时,司家家主便是主将?” 其实他内心深处在大声疾呼:既清楚留给咱们准备的时日不多了,那您还成天黏着人家姑娘,还叫燕临去买话本子怕不是色令智昏了? “主将之一,”李崇琰并未察觉他的腹诽,“团山本寨由司c叶c江c卫四族共管,若在战时,四家家主均可号令本寨及二十个副寨的所有人马。” 平日里司家网罗各路消息;江家负责寨中隐身哨及屏城到中原的水路;卫家掌管寨中防务及岗哨调度;叶家以济世堂为根本,行医制药,一旦开战,其职责约莫就等同军医了。 隋峻又问:“那,钱粮是兵部拨?” 李崇琰摇头,眉目间也有些许疑惑,“司凤池说,自她爷爷那代起,兵部就已对团山屯兵不闻不问。从那之后团山众人便全靠自己养活自己,四家在屏城都有产业,本寨与二十个副寨也都在山上垦了田地。” 他料想,或许是兵部曾得过什么授意,显然早八百年前就将这个地方和这群人视作弃子c抛诸脑后了。否则,南军驻地离此地并不算远,可他在南军数年,根本不知团山尚有一支友军存在。 好在团山盛产茶丝,加之江c卫两家水路两条商道都维护得极好,因而每年春夏两季的茶丝收入足使寨中众人不愁温饱。 在李崇琰看来,在如此处境下经过了数代繁衍绵延的这支屯军,竟没有歪成占山为王的山匪流寇,实在是难能可贵。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有上楼的脚步声,隋峻忙低声请示:“要避着她吗?” 这个“她”,当然是指顾春。 李崇琰闷闷冷哼一声:“避个鬼啊?”那没心没肺的混蛋从来就没问过他要做什么。 她对他根本就不好奇!一点都不关心他! 顾春刚到书房门口,就见李崇琰状似生气地从隔壁房间出来,不禁疑惑地问道:“我打扰你了?” 其实她看得出来,无论是失忆时还是如今的李崇琰,都不是个当真能游手好闲的人。她光瞧着他自白石楼借回来的四大姓家谱c本寨防务图,约莫能猜到一点他想做什么。 只是她在团山的身份本就略尴尬,虽众人宽厚并不多提及,但屯军的事务她一向不会涉入的。 对她来说,本寨是她的家,她在这里唯一要做的,就是高高兴兴地活下去。 “没有,”李崇琰忙敛了不满的神色,轻抵着她的肩膀进了书房,“老实坐好写你的稿,别再东跑西跑的只顾玩了。” “诶你这个人,我是归你管了么?”顾春没好气地仰头笑瞪他一眼,却见他点漆般的眸中泛起带笑的星光。 “那得看你让不让管了。” 顾春挠挠头躲开了那目光,却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心中倏然一烫,只是尴尬笑着走向小书桌,口中嘟囔着:“我又没毛病,没事找人来管我做什么。” 落座后,她便展开自白石楼带回来的卷轴,看得特别认真。 李崇琰也在旁边的桌案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翻阅起今日带回来的书册,时不时抬眼偷觑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捉虫)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顾春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崇琰心中默了默司家家谱, 立时对司凤梧有了大致认知:凤字辈,名从木,是司家旁支弟子。 若要按司家的亲缘捋下来, 司凤梧与李崇琰的母亲司苓同出一脉, 与李崇琰的血缘关系比嫡系那脉的司凤池要近得多。 “你很怕他?” 顾春闻言即刻站得直直的, 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 “是尊敬。”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心虚。 在团山十年, 顾春最怕的三样活物就是—— 司凤梧!蛇!老鼠! 排名分先后。 瞥见李崇琰冷哼着翻了个淡淡的白眼,摆明了不信, 顾春只好丧气地垮了眉眼, 讪讪地耷拉着脑袋:“好吧, 不是怕, 是怕死了” 不过, 往事不堪回首, 她不大想聊这个。 想到李崇琰方才替自己解了围, 顾春连忙又抬起头, 冲他绽出个甜滋滋的笑, “方才真是多谢你, 我这辈子没在他面前那么扬眉吐气过!” 突如其来的笑颜如蜜既甜且灿, 险些亮瞎了旁人的眼。 李崇琰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视线,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走吧。” 顾春抬头瞧了瞧天色, 忽然笑道:“你们先回吧, 下午我再过来取卷轴就行。” “你又想野到哪里去”惊觉这话颇有些幽怨, 李崇琰自己也好似被吓了一跳,急忙尴尬地住了嘴。 顾春茫然地转头望着他:“怎么了?” 李崇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冷场。 不同于隋峻的见风使舵,燕临这人有时耿直得近乎脑抽,见殿下一时噎住,便非常贴心地替他向顾春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去哪里玩,也该带他一起” 燕临这人亏就亏在不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这话一挑开,就显得李崇琰像个跟脚贪玩的熊孩子,可以说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若此时李崇琰手中有一把四十米的长/刀,他觉得自己可以大度地让燕临先跑三十八米。 好在顾春感念着李崇琰方才的仗义相助,并未加以嘲笑,只是略想了想,便道:“我想上东山的碉楼后面摘杏花苞,好给你做糖吃。” 那日才说了要给人做杏子糖吃,接着她就一病好几日,再拖下去就杏花都要开败了,到时才不知上哪儿找花苞去呢。 “喂,李崇琰,你到本寨这么多天,还没去瞧过东山的碉楼,顺路去走走吗?” 她笑音轻跃像是随口一问,却明显是给李崇琰递了台阶。 李崇琰一本正经地顺梯子往下爬:“既收了司凤池的家主令牌,自然是该熟悉团山防务的。” 后脖颈发凉的燕临抱好手中的书册与卷轴,再不敢多话,在李崇琰的指示下默默回身往凉云水榭的方向退去。 赶走了那个瞎说大实话的燕临后,李崇琰就跟着顾春一起往本寨东面的后山行去。 “小旋风,我问你个事,你好好说,不许胡说八道敷衍我。” 顾春边走边扭头看他,满眼疑惑地点头应了一声。 此时李崇琰微微蹙眉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你为什么害怕司凤梧?” 一想起先前顾春在司凤梧面前那副如惊弓之鸟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看,这条小路是上东山碉楼的必经之路,半山有一间小石屋,平日里多是司凤林在住的。”顾春指着前头一条狭窄的上山道,实力演绎了什么叫“顾左右而言它”。 她这拙劣的伎俩换来了李崇琰的一声冷哼。“他揍过你?” “没有。”顾春面上的笑意僵住,越走越快。 上东山的小径旁,向阳的一面沿路满是山莓。 李崇琰一路执着的追问让顾春有些恼,顺手扯下一颗莓果就塞进他嘴里。 见他只是愣怔片刻便平静地将那颗果子吃掉了,顾春也为自己的莽撞迁怒而倍感愧疚,忙不迭又倾身摘了一大把果子捧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在她心虚又讨好的笑眼注视下,李崇琰很给面子地自她掌心又拿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算是无声地接受了她的歉意。 “甜吧?”见他并未计较自己冒失的无礼,顾春笑容可掬地眯了眼。 新鲜的莓果汁子在口中散开,清甜中夹杂着微酸,自唇舌之间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叫人心尖发软。 这种滋味,兴许就像此刻她唇畔的笑意一样,甜美又恼人。 李崇琰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自她的唇上挪开,淡声道,“先前那个比较甜。” 顿时古怪起来的气氛让顾春有些不自在,可她一时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得将掌心的一大把莓果猛地全塞进自己口中,转身又接着往山上去。 她鼓着微泛红的腮嚼着满口果子,想了又想,才含糊道,“我知道,你当我是朋友嘛,所以你想替我出头对不对?其实都是小时候的事,许是我太记仇的缘故反正我就是怕他。不过我如今只管埋头写我的话本子,要躲他是很容易的,没瞧见的时候就不怕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见她实在不想提,李崇琰也不再逼问,只道:“往后你若要上白石楼,就来找我。” “这算狐假虎威吗?”顾春笑意开怀地点点头,“不过说真的,虽说明知你不能帮我揍他,可是方才我躲在你旁边,当真就没那么怕他了。以后我抱好你这大腿,就可以扬眉吐气出入白石楼啦!” “那你先抱一个来看看啊。” “滚。” 顾春笑眯了眼,忽然觉得,李崇琰这个人,当真是很不错的。 两人一路随口笑闹着就行到半山。 经过司凤林住的那间小石屋时,司凤林自门后探出半个头来:“春儿,我的肉干呢?” 顾春顿时头大如斗,笑得尴尬:“不许催,肉干过些日子再做。我今日要上山收杏花花苞,你借我个小坛子吧。” 司凤林的脑袋闻声消失在门后。 “别过去,他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顾春抬手挡了挡李崇琰,两人并肩站在山道上等着。 未几,一身凌乱碎屑的司凤林抱了个小坛子出来,豪爽地往顾春怀里一塞,转头又往屋里走:“我新做的,不用还。记得肉干,还有酒啊!” 顾春笑着应了他,转头扯了扯李崇琰的衣袖,抱了罐子往山上去。 在东山上挑挑拣拣一上午,好不容易收了半罐子花苞,顾春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寨,跟着李崇琰先回凉云水榭。 原本她是打算取了卷轴就回家的,于是也不进屋,抱着小罐子站在回廊下的阴凉处等燕临拿出来。 等了不多会儿,换了一身衣衫的李崇琰不疾不徐地晃过来,颀长的身形踏入回廊檐下的阴影处站定,微抬下巴望着院中那棵飘飘洒洒坠着落絮的大树。 “反正你也自己在家,不如这几日你就过来一同吃饭吧。” “不是我要说,你吃饭太快了。”顾春轻笑着摇头拒绝,腾出一手挥开眼前恼人的柳絮浮丝,想起昨日与李崇琰一道吃饭时的情形。 她闲人一个,平日里除了写话本子和看书之外也少有什么要紧事,在饭桌上与伙伴们吱哇闲聊是她的乐趣之一,因此她吃饭总是慢吞吞,有时与人聊到忘形,端着碗屋里屋外的乱跑也是常事。 可李崇琰到底是个皇子,举止坐卧虽并不刻意强调,细察之下却自有其章法在。加之这几年在南军养下的习惯,吃饭时在不份的前提下,又讲究一个“快”字。 毕竟南境局势瞬息万变,烽火狼烟说来就来,谁也不知哪一口饭是最后一口。 因着种种缘故,昨日那顿饭可把顾春吃难受了,憋得她像只鹌鹑似的。对她来说,李崇琰真不是个合适的饭友。 见他身形微僵,顾春忙又笑着找补,“我是说,你吃饭太快,这样下去会没朋友的,大家都”说着说着,她就发觉自己好似失言了。 果然,在她骤然噤声后,就听李崇琰幽幽接口道:“我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虽对天家之事无太多了解,也并不详知他从前的经历,可顾春多少也能想象得出,他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无论被放到哪里,身份都不尴不尬的,大概真的很难有几个能坐下来吃饭闲聊的朋友吧。 见她神色似有松动犹豫,李崇琰浅浅勾起唇角:“你的愿望不是想写出不扑街的话本子吗?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 顾春好奇又惊喜地瞪大了眼:“你要讲你的风流韵事给我写?” 李崇琰一听,牙都快咬碎了。 他发觉自己自从到了团山后性子就极其不稳定,尤其是面对这家伙时,心情简直波澜起伏! “哪来的风流韵事?我的意思是,宫中有许多市面上见不着的话本子,我可以讲一些给你听听。” “宫中的话本子你都看过的吗?”顾春的眼儿霎时湛亮,虽有些疑虑宫中怎么会有话本子,可又觉李崇琰没道理拿这种事唬她的。 团山尚武,孩子们开蒙后也只是学些典籍c兵法c医册之类的正经学问,除了顾春,真没人会没事找小话本子来看。她其实一直很想找人探讨一下,自己写的话本子为什么总是扑街。 李崇琰清了清嗓子,昧着良心信口开河:“自然是看过。” 其实看过才有鬼了。 他十一岁就被丢到原州的长公主府,十三岁随皇长姐上战场,之后便在各军中辗转,哪有闲工夫看话本子。再说了,宫里又没有专设一个写话本子的官职,小宫女们私下传来递去的那些,无非也是从市面上买来的。 可被顾春那充满期待的盈盈水眸一望,他就忍不住鬼话连篇了。 顾春果然被他的说辞打动,当即决定,为免来回奔波,这几日不但过来蹭饭,索性就借凉云水榭的书房来写稿,也好及时向李崇琰讨教。 当顾春欢快地回家取自己的笔墨纸砚后,李崇琰急急叫来正准备吃饭的燕临:“赶紧下山,去把能买到的所有话本子都买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在江家家主唱念“请山泉”的祝祷词时,众人便齐整地行了执手拜礼。 三巡礼毕, 众人纷纷自山道旁摘下一匹箸叶折成锥形杯状, 依次在泉眼中盛了山泉。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顾春递来的箸叶杯, 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来, 拿两手接着, ”顾春捧着箸叶杯往他面前在递一递,笑意吟吟, “不说话,喝一小口就好。” 李崇琰顿时悟到这大约是什么祝福的仪式, 便依言双手接过,神色郑重地浅浅抿了一口。 今日春分, 山涧的泉水入喉微沁。 见他饮下那一口泉水,顾春伸出拇指与无名指就着他手中的箸叶沾了沾,朝他眉心虚虚一弹。 带着沁凉春意的水气骤然扑上眉间, 毫无防备的李崇琰倏地紧闭了双目。 而后,他听到她甜软软的笑音低语中恳切c和善的祝福。 “愿你无病无痛,平安喜乐。” 李崇琰徐徐睁眼望着她, 心中有暖流清晰划过,无关风月。 她的祝词毫无华彩, 但对眼下记忆残缺c混乱的他来说, 却是安心的源泉。 虽两人相识才三日,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可他看得分明, 这姑娘在济世堂初见他时并非全无防备的, 可她仍是耐着性子对一位陌生的病患释出了最大的善意。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只信她。 “多谢, ”李崇琰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打量了手中的箸叶杯一眼,扬唇笑睨她,摇头叹道,“你这手艺抱歉,我实在夸不出口。” 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答谢,只好借着老友般的调侃掩饰自己的无措与感激。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双手也是做吃食还算灵巧,”顾春笑得坦然,大方地认下了自己的短处,“若真要我做什么精细的活,那我这手就不算手,算脚。”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李崇琰没好气的笑着摇摇头,学她先前那样也自道旁折下一匹箸叶:“按规矩,我该还礼的,对吗?” 见他如此上道,顾春笑眯眯的点了头,理理衣衫上的褶皱,殷切叮嘱道:“请祝我今年不扑街。” “什么不扑街?”李崇琰认真地折叠着手上的箸叶,抽空随口问一句。 “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只是我的话本子总是不怎么畅销,”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羡慕地望着他手中那只已然成型的箸叶杯,“你的手是比我巧些。” 李崇琰去取了泉水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你不是个大夫吗?” “我弃医从文了!”顾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双手,“被祝福的人不能说话,会不灵的记得,是祝我今年不扑街啊!” 说真的,“祝你今年不扑街”这种祝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见她水盈盈的明眸中盛满雀跃的期待,李崇琰还是诚心实意地噙笑给了她想要的祝福。 心满意足的顾春正笑眯了眼,就有一个与她着同色衣衫的小小姑娘自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抱了顾春的腿。 小小姑娘仰着讨喜甜笑的脸蛋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春儿,你今天可真好看!” “哎哟哟,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顾春躬身微蹲,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揉揉去,“说吧,今年想我祝你什么?” 小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脆生生笑了:“祝我将来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我偏不。”顾春一面笑嘻嘻故意唱反调逗得她蹦蹦跳,随手折来箸叶另做了杯子。 待小小姑娘喝下那一口泉水后,顾春将指尖的水气轻轻弹到她的眉心,柔声笑道:“祝我们的小阿泓平安长大” 在小阿泓焦急的挤眉弄眼示意下,顾春勾起唇角缓缓又道,“将来长得比我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红裳姑娘立于青山之下,遥遥辉映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树含苞未放的杏花,在热闹的祈福人群格外醒目。 李崇琰面容沉静地立在山明水秀的清朗春/色中,看着眼前这猎猎迎风的红,心中轻道,若这便是此地人间烟火的颜色,那团山这地方 可真叫人喜欢。 “小子有情,姑娘有意; 来请婚约,甘愿。 蹲得碉楼,战得猎场; 上山砍柴,下河挑水; 溪水浣衣裳,厨房做羹汤; 勤爱怀中妻,夜夜做新郎; 若有三心二意,乱棍打死,活该!” 喊山求亲是年轻人的事,通常并不会有长者在场。也正因如此,喊山求亲的家伙往往没什么顾忌,张嘴就胡说八道,并无什么格律声韵的讲究,想一句算一句。 这一段喊山词毕,漫山遍野听壁脚的年轻人们便怪叫着笑闹起哄。 “这家伙不行,毫无文彩,一点都不撩人心魂!只是胜在大胆露骨,没脸没皮,”顾春失望地摇头点评完,回身见李崇琰面上微红,不禁诧异忍笑,“又不是冲你喊,你跟着脸红什么?” 李崇琰红着脸讷讷半晌,最后决定不谈这个话题,随手指着东面的山上道:“那是什么?” 顾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哦,是碉楼。团山东面出去是漠南青原,再过去就是嘉戎。从前嘉戎偷袭过咱们,所以建了碉楼防着他们又来。” 李崇琰与她并肩朝下山道走去,偶尔若有所思地侧头瞥一眼东山的碉楼。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有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今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仿佛有什么事在李崇琰脑中呼之欲出。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等着听姑娘回应的江瑶二人离去,扬声在他们背后喊道:“春儿,你这就走啦?” “啊,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呀。”顾春闻声止步,回头笑答。 江瑶一脸没趣地也跟了过来:“记下来做什么?” “或许将来写话本能用上哪。”顾春边走边答。 “虽说我看过的话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绝没有话本子是这样写的!”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搭上她的肩膀摇来晃去,“你先前不也说毫无文采点都不撩人心魄吗?”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撩人心魄啊!”顾春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就随便记一记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额角,忍不住轻笑。 这姑娘真是生动得乱七八糟啊。 明明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偏学人写话本子难怪她的心愿是不扑街。 下山进了寨后,好热闹的江瑶瞬间又不知凑到哪个人堆里了。 顾春带着李崇琰到了地戏台,正举目打量还有没有空闲的观戏棚子,有一位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皱着眉行了过来。 “师父。”顾春眼前一亮,朝着那人迎了两步。 李崇琰望着这个渐行渐近的大胡子男人,简直想翻白眼。他还记得先前江瑶说顾春长得像她师父呢顾春跟这个大胡子哪里像了!别闹了。 当叶逊走到顾春面前时,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李崇琰。 李崇琰被他直直盯得心中发毛,忍着头疼上前问好。 顾春抬手在叶逊眼前晃了晃:“师父,你干嘛呢?” 叶逊按下她的手,络腮胡遮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对清亮的眸中却明显浮起一层水气。 “春儿,这是九殿下?”叶逊的嗓音有些颤抖的哽咽。他口中虽是问的顾春,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崇琰。 李崇琰总觉得,这个大胡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忽然抱住自己痛哭。可他脑中那些凌乱的画面里,并没有丝毫与这大胡子相关的片段,这让他的头更痛了。 顾春被叶逊的反常吓到,一时也没注意李崇琰的异样,只小心翼翼觑着叶逊的神色应道:“是。” 她想破头也不明白师父和李崇琰有什么渊源,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师父关心太少。 叶逊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眨去眸中突如其来的泪意,敛了眉色定下心神,才淡声道:“殿下安好。” 不待李崇琰答话,他又转向顾春道:“听说凤池将殿下安置在凉云水榭了?” 顾春忍住满心好奇,乖乖回话:“是。” “那你需多照应。” ?锍亟闼得一甏杭篮缶突嵊氲钕麓枭毯笮乱说模崩砜鞯墓舜焊厦Φ拖峦罚⌒n溃拔李确n乙话俳锊枨嗄兀挠锌铡!?br /> 每年开春叶逊都会带领弟子前往各副寨义诊,他是今日才赶回来的,是以并不知顾春强闯寨门的事。 听顾春这样一说,叶逊顿时皱了眉:“你做什么了?” 不怪他惊讶,他这个外甥女到本寨十年,从未给他惹过什么事,更别说会惹出什么惊动卫家的事了。 李崇琰以为他要斥责顾春,心中顿时起急,正要出言维护时,却忽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陷入黑甜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仿佛 压倒顾春了。 “阿络,我是不是瞎了” 哭唧唧的甜嗓如春日午后的细碎雨丝,猝不?赖氐胨妫雌鹨蝗σ蝗一嗖痪哪杖肆颁簟?br /> 原本手执书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热崛淼恼菩模惚凰词治兆 ?br /> “没聋,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你闭着眼,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一团毛茸茸c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砣淼呐馊一鋈宋薅硕烁欧4恚招┱玖2晃绕说乖谒砩稀?br />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努力将他往榻上扯,“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就抱一下我瞧不见,你躺我旁边好不好,”顾春期期艾艾地掉着眼泪,挣扎着就往榻边蹭,“抱c抱着才不会被偷偷丢掉” 李崇琰原本打算干脆用被子将她裹了拉倒,却在听见她后头这半句时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便鬼使神差地由着她拖住自己的手掌,顺着那股微弱的力道就靠坐在榻上了。 “谁要把你丢掉?”李崇琰喉头滚了滚,僵着周身,一动不动地任她软搭搭抬起左臂环上自己的腰间。 终于抱住人的顾春心满意足,也不答他的话,倒是制住了哭泣。 迷迷糊糊间她大约是觉着满脸泪迹不舒服,便拿软嫩嫩的脸颊凑到他衣衫上蹭了两下。 见她还要蹭,李崇琰赶忙一掌按住她的脸:“好了,不c不许乱动了!若再胡来,你很可能会死你信不信” 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制止她毫无章法的趁病中行凶,他们两人之间至少会死一个。 糊里糊涂的顾春全不懂他的苦心,只是疑惑地眯眼虚虚觑着他,蹙?剂堪肷危藕刂冈鸬溃骸捌说模悴皇且缎新纭!?br /> 她说话间吐出的?砥4诶畛珑菩模痰盟奔苯质樟嘶乩矗奶比缋薰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司凤林眉目间浮起懵懵然的犹豫。 “好生想想, 是谁总给你送酒喝?谁总给你肉干吃?” 豆子虽年纪小, 可毕竟是有些分量的。抱着他才没一会儿,顾春就觉臂上沉得慌,便将他腾了腾,挪了另一只手臂托着。 被人扣住不敢乱动的李崇琰面上红晕未褪, 却始终沉默地盯着她。见她这动作, 不禁眉间微蹙,抿了唇,最终还是忍住没出声。 司凤林却忍不住了:“你c你仔细着!别把我儿子摔了” 顾春抱着豆子重重一哼, 板着脸又问:“想起来没有?” “啊,上回你送来的那个肉干,同别人家的不一样很好吃”亲眼确认儿子安全无虞后,司凤林的思绪又被她牵走,立刻想起了肉干的滋味。 “废话, 那是我做的,能不好吃么, ”顾春扬唇,“往后还是不是朋友了?” 司凤林吞了吞口水,狂点头。 “既还是朋友, 那你赶紧放人吧。” “你”司凤林抬眼望天, 认真地想了想, “你先放了我儿子。” 好嘛, 还学人使诈呢?呵呵。 看穿他心中那点幼稚的小伎俩, 顾春挑眉嗤笑:“我拿你儿子换他。” “那肉干就c就没了?!”司凤林痛心疾首地瞪大了眼。 “要肉干还是要儿子, ”顾春没好气地拿白眼觑他,催促道,“赶紧选,我忙着呢。” 左右为难的司凤林一时很难决断,瞧瞧被自己扣住的李崇琰,又望望被“挟持”的儿子,最后仰头咂摸着嘴,细细回想了一下肉干的滋味。 末了他重重长叹,满怀英雄末路的悲怆与不甘,万分沉重地忍痛咬牙:“儿子。” 语毕,扣在李崇琰腕间命门的手劲略松,另一手自后面抵着他的肩,推着他往顾春面前走过来。 “把你那爪子拿开,”顾春见状嗔目,“他肩上有伤的!” 司凤林忙不迭放开抵在李崇琰肩上的手,惊慌讷讷道:“好我不推他c不推他。那,肉干你是不是也得给一些?”另一手也赶忙松了。 重获自由的李崇琰暗暗舒了一口郁气,闷着张绯色未散的脸低头行了两步。 顾春这才将豆子放下地,抬手扯了李崇琰的衣袖将拉到自己身后。 豆子过去抱着司凤林的腰脆生生叫了爹,司凤林高兴的咧着嘴揉了揉他的脑袋。“玩儿去吧,可别再被坏人捉住了。” 意有所指的目光暗暗瞥向顾春,旋即又心虚地撇开头,假装并没有当面说别人的坏话。 豆子乖顺点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再度抬起小手臂抱了他的腰,这才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转身朝巷口奔去。 小蚫螺酥到手,真呀么真高兴。 此刻顾春也懒得再搭理司凤林,拖着一脸懵圈的李崇琰也往巷口去。 司凤林见她这架势,闪身扑了过来。 原本懵着圈的李崇琰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当即回身封死所有可以扑向顾春的线路,想也不想地就应手拆了司凤林的招。 才觉有异的顾春止步回头,见这两人须臾之间又莫名其妙交上手了,便懒洋洋翻着白眼:“差不多得了啊。” “别忘了肉干!还有酒!”司凤林急急撤了掌风,倒退两步,扬声强调,“说好还是朋友的!” 见他收势,李崇琰也默不作声地郑重退后,以示和气。 顾春哭笑不得,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拍上额角,软声应道:“肉干得现做的,等我有空再说吧。” “你在忙啥大事?”司凤林生怕她使拖字诀,气鼓鼓质问道。 顾春忽然计上心头,不动声色地再度将李崇琰扯回身后,抬眼对司凤林笑得无奈极了:“卫钊罚我摘一百斤茶呢。” “就你那德行,一天摘二两,摘到冬天剪枝了都不够一百斤!”司凤林急得团团转。娘喂,形势不妙,这要啥时候才吃得上肉干啊? “那我有什么法子,”顾春暗暗抬肘碰了碰身后的李崇琰,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多嘴,“卫钊都发了令了。” “我帮你!”司凤林义薄云天地挺起胸膛,“我c我帮你摘十斤” 团山本寨的人都还记得,就在几年前,司凤林还是与司凤池旗鼓相当的家主人选。 只是司凤林玩心更重些,司家最终推了沉稳的司凤池上位。 不过这对司凤林来说不是坏事,毕竟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毫无负担地吃喝玩乐。 然而,三年前司凤林的妻子骤逝,这突如其来的暴击使他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时不时出现心智混乱的症状。顾春的师父叶逊曾亲自替他诊过脉象,最终也只能摇头叹息,言道他是心病太甚,药石罔效。 好在他并不胡乱伤人,只是时常拿些机关阵法出来随处乱放,逮谁逗谁玩,倒也没什么恶意。 “他是机关高手,你往后躲着他些。”顾春回头四下瞧瞧,口中叮嘱道。 “好,”李崇琰乖乖点了头,又喃喃疑惑道,“他的儿子”仿佛与他并无相似之处。 顾春抬手挠挠额角,轻声笑道:“你倒眼尖。那是卫钊的儿子。” 嗯? 李崇琰显然有些惊讶。方才那孩子亲昵地环住司凤林,大声叫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 “贵宝地当真是”李崇琰憋了半晌,讷讷吐出四字箴言,“地灵人杰。” 那孩子瞧着也没多大年纪,满眼的孺慕之情却是情真意切c感人肺腑,简直浑然天成c毫不做作必成大器啊。 猜到他心中所想,顾春边走边笑:“他心智混乱后总以为自己是有孩子的。团山人貌粗实细,都能体谅。各家大人对小孩子们交代过,平日里见着他就当他是真的爹。” 有时她甚至疑心,司凤林或许也知道孩子们是在哄他开怀,他便顺着众人的好意,还不定谁哄谁呢。 石头主街上阳光静谧,有毛茸茸的大狗趴在道中轻晃着尾巴晒太阳,见两人行来也只是懒洋洋抬了眼皮瞧瞧,眼光和善,毫无恶意。道旁两侧偶有几户院门洞开,却始终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两人一路闲话着,在顾春的追问下,李崇琰细细回想,最终理分明了他是被司凤林故意使坏引入支巷困进阵中的。 说着说着,李崇琰蓦地又面颊飞红,惹得顾春奇怪地扭头瞥他一眼。 “怎么了?” “你方才说我”李崇琰转开头认真地瞧着道旁两侧的院墙,口中含糊道,“说我是你的人” 声如蚊蝇,气若游丝,做贼似的。 顾春好笑地轻推了他一下:“我又不好在他面前提凤池姐,他若知道你是凤池姐带回来的人,难保不会玩心又起。没要占你便宜的。” “不是。” “什么不是?”顾春一头雾水。 李崇琰却抿唇不再解释,继续专注地打量道旁的院墙,心中却非常固执地坚持,自己才不是司凤池带回来的。 明明就是就是 见他一直盯着道旁的那排院墙,顾春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指了指,细细解释:“像这样雕花垂拱石门的院子,大多都是江家与卫家的。若你瞧着门上挂了这样的镶玉铜锁,那就表示这家主人全都出门跑货了。” 李崇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先前那个小孩去而复返。 “春儿,咱们可说好的啊!”豆子跑得满头热汗,小脸红扑扑冒着热气。 “没忘呢,明日你一早就来我家,”顾春随手抽出一条素巾子替他抹去满头汗,“你替我再跑一趟凉云水榭,去跟那里的两名黑衣人说,我找着殿下了,叫他们别急。” 李崇琰目光古怪地瞧着她的侧脸,见她只顾着弯腰与那小孩说话,便闷闷转头又去瞧道旁的石墙。 豆子稚气的小脸上又泛起亮瞎人眼的光芒,伸出小手:“那两盒?” “成交。”顾春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小蚫螺酥,当即痛快点头。 又赚一盒的豆子心满意足,再次风一样地离去了。 李崇琰虽不知那小孩说的两盒是什么,却也大约能猜到应当是顾春向他许了重利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怪。”他噙笑摇头,连小孩子都好像与别处不同。 咦?别处的小孩子什么样? “怪是怪了些,却都不是坏人,你安心就是。”顾春随口答了,将那张素巾子重又收好。 忽然之间,李崇琰如被定身,怔怔盯着道旁院墙上的某一处:“这里为何叫团山‘本寨’?” 顾春被他问得一愣,又听他轻道,“若我没猜错,既有‘本寨’,那就该有副寨才对。” 庸医顾春生平就见过他这么一个失忆之人,虽然这个失忆之人的种种表现总让她觉得离奇,也只好姑且信之了。 “团山上除了本寨之外,还有二十处副寨,与本寨隔山相望” “那些副寨与这里一样,分别占据着团山山脉上的每一个制高点,对吗?” 顾春目瞪口呆,半晌后才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十字箭孔,”李崇琰指着那院墙上的一处,回头看着顾春,满脸纯良,“每家院墙上都有这种十字箭孔。这是防御用的,普通的山民聚居之地,理当不必如此。” “在到屏城来之前,我仿佛是在军中所以,这是防御用的十字箭孔,没错吧?”他面上隐有得意,像个等待夸奖的学童。 见顾春惊得合不拢嘴,李崇琰甚觉有趣,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般伸出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轻轻推上去合起。 顾春觉得—— 今日的阳光有些鬼,竟烫脸。 ——长公主殿下命属下只转达一句“阿树,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来处”,说是若九殿下能参透这其中的关联,许多事就会迎刃而解。 李崇琰只觉自己一时如被炙火上,一时又像浸于冰谭。 丢失的记忆如起起落落的潮汐,许多画面接连不断地冲击c拍打着脑中的某一处拥塞,逐渐将这几日不时在脑中浮起的凌乱碎片串联成章。 在这痛苦的煎熬下,偶尔有片刻神识清晰时,总能听到身旁有人低声交谈或来来去去的响动。 实幻难辨的混沌中,有一道带着淡淡甜意的嗓音在耳畔凶霸霸地横道,“李崇琰,你乖乖的,不许再闹啊!喝了药我才给你糖吃。” 哄谁呢?!谁要闹糖吃了? 他胸中乍然腾起一股恼怒的羞愤,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张没张嘴,只立时又陷入虚浮的空茫之中。 待李崇琰悠悠转醒,房中长烛燃烧过半,虚掩的窗外正是月上中宵之色。 什么都想起来了。 隋峻来向他传口谕那日,他刚刚结束与奴羯小股部队的一场战事,彼时新伤在身,又突然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指令,一时恍神便从马背上跌落,再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也真是祸不单行了。 他定了定神,苦笑着扶额坐起。抬眸惊见对角靠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几案,几案后素手执笔的顾春也正讶异的望过来。 确认他终于醒转,松了一口气的顾春扬笑搁笔,徐徐起身。 “我昏了一整日?”李崇琰避开她的目光,掀被旋身,抬手压着额角坐在床沿。 既已想起所有事,他自然也没忘记前几日自己在顾春面前傻乎乎的模样。 此刻乍然面对顾春,他没来由地有些发窘。不得不说,那真是十分有损他威风的形象。 顾春没好气地笑回:“哪里才一日?这都二月廿六了!” 正揉着太阳穴的李崇琰闻言微诧,想起自己晕倒那日是二月廿三。 他从不是个会自怜自艾的人,前几日因意外失忆而耽误正事,如今既已想起一切,皇长姐的话又在暗示父皇这道口谕另有深意,当务之急自该是将所有谜团逐一揭开。 “怎么是你在这里守着?隋峻与燕临呢?”他捋着脑中驳杂的线索,随口问道。 顾春愣了愣,停在离床榻六七步的距离。 片刻后她轻垂眼帘,唇角再度扬起,转身向门口走去:“这几日是他俩轮流守在门口的,今夜是隋峻在。”惯会察言观色的顾春已在这片刻间察觉了李崇琰的不同。 他虽正因头痛而眉目紧皱,可周身散发的隐隐气势却再无初见时那份柔软的茫然,代之以从容镇定。 这大约已不是那个会在不经意间红着脸冒傻气c只全心信她一人的李崇琰了。 不多时,顾春端着药回来,才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崇琰倏然正襟危坐并朝隋峻瞥了一眼,那目光里似有淡淡警示。 原本正在说着什么的隋峻即刻收声,垂首退到一旁。 瞧这过河拆桥的架势,当谁爱管你的闲事似的,啧。 一种陡然被排挤的尴尬使顾春脚下微顿,不过她很快敛好神色,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呵欠,行过去将那碗药递到李崇琰面前。 “殿下既醒了,那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顾春觉着自己笑得面上发僵,见李崇琰将药碗接过去,便若无其事地回身去墙角的小案几上收好那些凌乱的手稿,“我回去啦。” 刚刚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的李崇琰愣住,端着药碗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多谢。”怎么觉得她在生气? 顾春怀中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回头冲他笑笑:“殿下不必客气。” 她本打算告诉他,关于他头几日失忆的事,她是两人之间的谨守约定,连自家师父也没说的。不过她转念一想,既他刚醒来就急着找隋峻问话,又一副不愿被她听了去的模样,大约这种小事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无足轻重了。 反正明早师父会过来,凤池姐大约也会过来接下来还真没什么事是她帮得上忙的了。 她自认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若李崇琰好好请她回避,大家或许还可以继续保持友好。单就凭他方才那副防贼似的警惕,她才不愿继续在这里讨人厌惹人嫌。 李崇琰见顾春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门时还不忘礼貌地替他将门带上,心头立时就腾起一把委屈的无名火来。 不说喝了药就给糖吃的吗?糖呢?! “她在发什么脾气?”李崇琰压着心头的火气,神色凝肃地看向隋峻。 隋峻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接过那个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才拨开满头迷雾,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是方才她端药进来时,看到殿下示意我闭嘴是不是误以为殿下希望她尽快回避?” 语毕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着李崇琰的神色。 “我没那么想!我是”李崇琰微恼地闭了闭眼,满心抑郁,却又语塞,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句,“明日她过来时,你与燕临都不许拦。” 虽说觉得有些丢脸,可在他失忆那几日,那姑娘真是诚心实意地帮他许多。这几日他在昏迷中虽时常神识不清,却依稀记得她的声音是一直都在耳边的。 先前他下意识朝隋峻那一瞥,此刻想来真是十分不妥明日定要好生向她致歉才是。 “算了,你接着刚才的说,那日我昏倒之后,叶逊做了些什么?” 顾春是个从不自寻烦恼的人,既知李崇琰已恢复记忆,自凉云水榭回家后的次日便将他的事抛诸脑后,安安分分地应了卫钊的罚。 一连几日她都是天不亮就拖了司凤林上山摘茶青,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家,累得连写小话本子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得死死的。 春分过后至清明之前是“明前茶青”的采摘时节,整个本寨一多半儿的人都在茶山上忙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棚内的李崇琰见状, 放下手中翻阅了一早上的厚册子,斟了盏茶过去, 在她身侧蹲下,好笑又同情地拿手肘碰了碰她。 “喝口茶。” 昨日李崇琰说会来帮忙, 今晨一大早果然如约而至。 不过这位殿下并不亲自动手, 只命了隋峻跟着顾春在茶地里忙活,他自己倒像个监工似的躲在这间棚子里翻看册子,时不时站出来晃两眼。 可怜隋峻一个出身御前的人, 于采摘茶青这种农活上显然没有过人天分,那手脚慢得,跟顾春简直半斤八两。 好在顾春也不嫌弃, 毕竟有帮手总比没帮手好, 她最新一册话本子还没写完,并不想整个春季都耗在茶山上。 听到有茶喝,顾春勉强掀了眼帘, 微微撑起上身,接过茶盏“咕噜咕噜”两口喝光后, 眯缝着眼睛盯着那只精致的簪花青瓷小茶盏打量片刻, 顺手还给他, 又软软瘫回长凳上了。 这两人骨子里都不是忸怩客套的性子, 既昨日已默认恢复友好邦交,此刻棚子里也没旁人在, 气氛便如老友相处般自在融洽。 她闭眼躺着, 双手有气无力地垂在长凳两侧, 口中含混地问道:“卫钊这小人什么时候来的?” 李崇琰回身又去倒了一盏茶来,再度蹲在长凳侧畔,见她懒懒又掀了眼皮伸手来接,这才似笑非笑地淡淡哼道:“大约是在你正对隋峻笑第十八次的时候。” 卫钊来时见顾春正老老实实在茶地里忙活,便径自上棚子里来同李崇琰问了礼,也不问他为什么要跑到茶山来闲晃,只将特意替他带来的茶果点心交给他,就又匆匆离开了。 顾春又撑起身来将第二盏茶一口灌了,这才翻着白眼躺回去,拿右手手背软软压在额头,软声笑啐:“真是闲的你,一边看着册子还一边数我笑了几次?有病。” 闷闷甩开脑中顾春与隋峻相谈甚欢的画面,李崇琰站起身将茶盏搁回木桌上,又拖了椅子过来坐得离她近些,捧起先前那本厚册子随手翻着。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解释道:“我可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昨夜回去想了想,若我来帮你,只怕卫钊下不了台,你也要为难,所以我才只叫隋峻去帮你的。” 虽眼下对团山的情况尚不完全清楚,可他既已恢复记忆,自能体谅卫钊的难处。 之前顾春说过,卫家掌管本寨出入防务,卫钊又是下任家主的人选,所以当日顾春闯寨门虽事出有因,可毕竟坏了规矩,若卫钊不能秉公持正,今后便不好服众。 解释了这一堆,见顾春仍是闭眼躺在长凳上也没个回应,李崇琰心中不安,索性伸直长腿轻踢了凳脚两下。 “别c别闹,腰快断了”顾春有气无力的哎哎叫唤了两声,却仍旧躺着不愿动弹,只是难受地嗔他一眼,“我知道,又没说你什么。” 哪怕他再怎么不受陛下重视,毕竟还是个皇子,整个团山谁敢真让他亲自下茶地?但卫钊若看在他的面子上就免了她剩下的罚,那在旁人眼中可就威严扫地了。 见她通情达理,李崇琰心中愈发愧疚。她这一顿罚说到底还是因为帮他才挨的,他总觉得自己该替她做点什么才对。 顾春看出他神色间的困扰,便喃喃笑着扯开话题:“怎么没见燕临?” “哦,我让他下山去宜阳办些事,既我得在这里待两年,总要添置些东西的,”李崇琰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册子,忽然转口道,“对了,卫钊拿了果子来,你要吃吗?” “我想吃,但我没力气”顾春闭眼应得气若游丝。她是又累又饿,但也不想动。 李崇琰想了想,转身从卫钊带来的那篮果子单手捧出一把山莓。 洗好的山莓艳红喜人,一颗颗小小的个头可爱得很,迎着阳光似面上覆了水盈盈的薄膜,看着就叫人想咽口水。 “张嘴。” 顾春眯眼一瞧,满意地弯起了唇角,却还是对他这副“嗟,来食”的语气表示不满:“既要报恩,就该更尊敬一些。” 李崇琰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立刻改了恭敬的语气:“请张嘴。” 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顿投喂,又在长凳上眯了大约半柱香后,顾春终于感觉缓过来了些,这才揉着困倦的眼懒坐起来。 垂着脑袋醒了会儿神,顾春瞥见李崇琰仍捧着那本厚册子坐在跟前,便揉着腰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呢?看一上午了。” “司家家谱。” “哦。” 顾春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正要出棚子去继续忙,忽地如梦初醒,猛一回头:“你竟上了白石楼?!” 白石楼是本寨唯一的藏书楼,四大姓的家谱以及一些珍贵的文献都在其中,由司家旁支指派了专人看守,寨中的人需持四大姓家主任一令牌,才能入内借阅这些书册。 顾春来了本寨十年,也只上过白石楼三回。 李崇琰自怀中取出那块贴着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举在手中冲她晃了晃,面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我有这个。” “你怎么知道拿这个可以上白石楼?” 顾春顿生满心羡慕,也不急着走了,笑意谄媚地又折回来坐在长凳上,倏然晶晶亮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就黏在那枚令牌上。“哎,不是,你怎么知道白石楼里有司家家谱?” 李崇琰见状,剑眉微微一挑,笑意恶劣地将那枚令牌徐徐收回怀中。“前两日没人管我,我便四处晃晃,正巧走到那栋藏书楼,就拿了这令牌进去瞧瞧。” 那时司凤池派人来说她有事下山了,他又在凉云水榭等了顾春两日也没见人影,便想去顾春家找她。哪知她家大门紧闭,他又不知该向谁问她的行踪,一时气闷就在寨中乱晃,正巧就晃到了白石楼。 那时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拿出这枚令牌,看守白石楼的那个年轻人验过令牌后竟就真的放他入内了。原本他并不清楚白石楼内的藏书都有些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意看了看,却误打误撞翻出了司家家谱。 他想起皇长姐那句“阿树,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来处”,心知皇长姐话中有话,便没再犹豫,当即借走了这本家谱。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的生母姓司,团山司家的司苓。 或许,皇长姐的意思就是,父皇忽然对他下的那道奇怪的口谕,需从团山司家开始抽丝剥茧,才能得其真意。 顾春才不好奇他心中那些弯弯绕绕,见他将那令牌收回去,便笑得愈发甜而狗腿:“李崇琰,我算是你的恩人,对吧?” 李崇琰被她那满脸乍然明艳的甜笑震得心中一荡,暗暗将自己的椅子往后退了些,谨慎地答道:“我刚刚算是报过恩了吧?” 顾春抿唇想了想,亦觉自己不该挟小恩而自重,于是再度绽放满脸甜滋滋的笑,热切地问道:“那我总算是你的朋友吧?” “若有什么事你”李崇琰心中毛毛的,总觉她忽然无事献殷勤,其中必然有诈,“你好好说话,不许笑!” 这家伙有毒,笑得他浑身发烫,心里却又直冒寒气,真是奇怪。 不许笑?好咧。 顾春立刻板正了一张脸,庄重地坐直了:“等我忙完了这阵子,你把这令牌借我用用,行不行?” 见他眼中有狐疑之色,顾春忍不住又摆出童叟无欺的笑脸:“我不做什么,就是想去白石楼借几本书。我师父的令牌轻易请不到的” 听她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李崇琰暗暗平复忽然杂乱的心音,故作严肃地试图掩饰面上热烫。 “所以,这回是你有求于我了。” 顾春暗暗咬牙,维持着面上的笑意:“朋友嘛好好好,有什么条件,你说,你说。” 李崇琰想了想,忽然耿耿于怀地脱口而出:“之前我在昏迷中,依稀听到有人说过,若我喝了药,会有糖吃。” 多大了你还闹糖吃?! 顾春忍住跳起来揍他的冲动,笑眼眯眯地点头:“我家里没参糖啦,等我忙完这几日,再替你做一些?” “既是专程替我做,”见她当真是很想借这令牌,李崇琰便有恃无恐地开始挑三拣四了,“那,我不爱吃参糖。” “我给你做杏子糖!”为了上一趟白石楼,顾春难得摧眉折腰了,“这时节还能找着许多杏花花苞,做成红色的杏子糖,可好看了,跟别人吃的都不一样,真的!” 杏花在含苞时为纯红色,开花后颜色逐渐变淡,花落时为纯白色。以杏花花苞缀于糖中自是色泽喜人,顾春一向用这小花样哄孩子,却没料到有朝一日竟还能用这招数哄一位皇子。 见李崇琰缓缓点头成交,顾春满意地长舒一口气,心中叹道,果然是技多不压身,师父诚不欺我。 “好生想想,是谁总给你送酒喝?谁总给你肉干吃?” 豆子虽年纪小,可毕竟是有些分量的。抱着他才没一会儿,顾春就觉臂上沉得慌,便将他腾了腾,挪了另一只手臂托着。 被人扣住不敢乱动的李崇琰面上红晕未褪,却始终沉默地盯着她。见她这动作,不禁眉间微蹙,抿了唇,最终还是忍住没出声。 司凤林却忍不住了:“你c你仔细着!别把我儿子摔了” 顾春抱着豆子重重一哼,板着脸又问:“想起来没有?” “啊,上回你送来的那个肉干,同别人家的不一样很好吃”亲眼确认儿子安全无虞后,司凤林的思绪又被她牵走,立刻想起了肉干的滋味。 “废话,那是我做的,能不好吃么,”顾春扬唇,“往后还是不是朋友了?” 司凤林吞了吞口水,狂点头。 “既还是朋友,那你赶紧放人吧。” “你”司凤林抬眼望天,认真地想了想,“你先放了我儿子。” 好嘛,还学人使诈呢?呵呵。 看穿他心中那点幼稚的小伎俩,顾春挑眉嗤笑:“我拿你儿子换他。” “那肉干就c就没了?!”司凤林痛心疾首地瞪大了眼。 “要肉干还是要儿子,”顾春没好气地拿白眼觑他,催促道,“赶紧选,我忙着呢。” 左右为难的司凤林一时很难决断,瞧瞧被自己扣住的李崇琰,又望望被“挟持”的儿子,最后仰头咂摸着嘴,细细回想了一下肉干的滋味。 末了他重重长叹,满怀英雄末路的悲怆与不甘,万分沉重地忍痛咬牙:“儿子。” 语毕,扣在李崇琰腕间命门的手劲略松,另一手自后面抵着他的肩,推着他往顾春面前走过来。 “把你那爪子拿开,”顾春见状嗔目,“他肩上有伤的!” 司凤林忙不迭放开抵在李崇琰肩上的手,惊慌讷讷道:“好我不推他c不推他。那,肉干你是不是也得给一些?”另一手也赶忙松了。 重获自由的李崇琰暗暗舒了一口郁气,闷着张绯色未散的脸低头行了两步。 顾春这才将豆子放下地,抬手扯了李崇琰的衣袖将拉到自己身后。 豆子过去抱着司凤林的腰脆生生叫了爹,司凤林高兴的咧着嘴揉了揉他的脑袋。“玩儿去吧,可别再被坏人捉住了。” 意有所指的目光暗暗瞥向顾春,旋即又心虚地撇开头,假装并没有当面说别人的坏话。 豆子乖顺点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再度抬起小手臂抱了他的腰,这才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转身朝巷口奔去。 小蚫螺酥到手,真呀么真高兴。 此刻顾春也懒得再搭理司凤林,拖着一脸懵圈的李崇琰也往巷口去。 司凤林见她这架势,闪身扑了过来。 原本懵着圈的李崇琰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当即回身封死所有可以扑向顾春的线路,想也不想地就应手拆了司凤林的招。 才觉有异的顾春止步回头,见这两人须臾之间又莫名其妙交上手了,便懒洋洋翻着白眼:“差不多得了啊。” “别忘了肉干!还有酒!”司凤林急急撤了掌风,倒退两步,扬声强调,“说好还是朋友的!” 见他收势,李崇琰也默不作声地郑重退后,以示和气。 顾春哭笑不得,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拍上额角,软声应道:“肉干得现做的,等我有空再说吧。” “你在忙啥大事?”司凤林生怕她使拖字诀,气鼓鼓质问道。 顾春忽然计上心头,不动声色地再度将李崇琰扯回身后,抬眼对司凤林笑得无奈极了:“卫钊罚我摘一百斤茶呢。” “就你那德行,一天摘二两,摘到冬天剪枝了都不够一百斤!”司凤林急得团团转。娘喂,形势不妙,这要啥时候才吃得上肉干啊? “那我有什么法子,”顾春暗暗抬肘碰了碰身后的李崇琰,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多嘴,“卫钊都发了令了。” “我帮你!”司凤林义薄云天地挺起胸膛,“我c我帮你摘十斤” 团山本寨的人都还记得,就在几年前,司凤林还是与司凤池旗鼓相当的家主人选。 只是司凤林玩心更重些,司家最终推了沉稳的司凤池上位。 不过这对司凤林来说不是坏事,毕竟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毫无负担地吃喝玩乐。 然而,三年前司凤林的妻子骤逝,这突如其来的暴击使他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时不时出现心智混乱的症状。顾春的师父叶逊曾亲自替他诊过脉象,最终也只能摇头叹息,言道他是心病太甚,药石罔效。 好在他并不胡乱伤人,只是时常拿些机关阵法出来随处乱放,逮谁逗谁玩,倒也没什么恶意。 “他是机关高手,你往后躲着他些。”顾春回头四下瞧瞧,口中叮嘱道。 “好,”李崇琰乖乖点了头,又喃喃疑惑道,“他的儿子”仿佛与他并无相似之处。 顾春抬手挠挠额角,轻声笑道:“你倒眼尖。那是卫钊的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原本手执书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 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 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 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 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 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 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 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 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温热柔软的掌心,便被她反手握住。 “没聋,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 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 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 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 “你闭着眼, 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 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一团毛茸茸c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温软软的暖意塞满,害他整个人无端端跟着发软, 险些站立不稳扑倒在她身上。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 努力将他往榻上扯, “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就抱一下我瞧不见,你躺我旁边好不好,”顾春期期艾艾地掉着眼泪,挣扎着就往榻边蹭,“抱c抱着才不会被偷偷丢掉” 李崇琰原本打算干脆用被子将她裹了拉倒,却在听见她后头这半句时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便鬼使神差地由着她拖住自己的手掌,顺着那股微弱的力道就靠坐在榻上了。 “谁要把你丢掉?”李崇琰喉头滚了滚,僵着周身,一动不动地任她软搭搭抬起左臂环上自己的腰间。 终于抱住人的顾春心满意足,也不答他的话,倒是制住了哭泣。 迷迷糊糊间她大约是觉着满脸泪迹不舒服,便拿软嫩嫩的脸颊凑到他衣衫上蹭了两下。 见她还要蹭,李崇琰赶忙一掌按住她的脸:“好了,不c不许乱动了!若再胡来,你很可能会死你信不信” 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制止她毫无章法的趁病中行凶,他们两人之间至少会死一个。 糊里糊涂的顾春全不懂他的苦心,只是疑惑地眯眼虚虚觑着他,蹙眉思量半晌,才含含糊糊地指责道:“骗人的,你不是叶行络。” 她说话间吐出的温软气息全在李崇琰掌心,烫得他急急将手收了回来,心跳急如擂鼓。 李崇琰顶着满面的灼烫翻了个白眼,任她将半张脸贴在自己身侧,硬声硬气地咕囔:“我又没说过我是叶行络,还不都是你在说。”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病糊涂的人计较。 顾春哼哼唧唧地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忽地绽出淡淡的甜笑,“娘!” 莫名其妙变成别人娘的李崇琰才忍下弹她脑门的冲动,却又听她小小声声地嘀咕:“卫钊” 当他是叶行络他忍了,当他是她娘他也忍了可抱着他喊卫钊,这着实就很过分了! 李崇琰垂眸瞪着她惺忪眯缝着眼,那像只初生的小猫崽崽般的模样终究使他忍住满心不忿,咬牙切齿地伸手去轻轻捏她的脸,“给你个机会想清楚再说话,我是谁?” “卫钊他不是人,是鬼!”本就因病着而吐字不清的顾春此刻被他捏住脸,口吃愈发含糊,却仍执着地将整句话骂完,“讨债的鬼。” 痛骂完卫钊之后,她眯了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对吧阿瑶?” 李崇琰这才勉为其难地松了手,想起她先前嘀咕的那句话,便皱了眉心再问一次:“谁要偷偷将你丢掉?” 心中又隐隐冒起火起来,他却十分清楚,这火气绝不是对她。 究竟是谁给她心中埋下这么深的阴影,让她惟有在病中神识涣散之际,才敢借由向身边人黏缠的举动,来偷偷释出自己的不安? “阿瑶,我腰疼我哪哪儿都疼可难受了” 完全没办法正常交流。 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只得暂时放弃追问,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覆上她的腰间。 见她病怏怏难受又糊涂的神情,赧然且窘迫的李崇琰忍不住隐有些愧疚。若非前日他置气拿话激她,任她偷懒躲闲歇上一日,或许她就不会累成这模样了。 “这里疼?”顺着她的指示,李崇琰无奈苦笑,长指轻轻按了下去。 像被烫着似的,顾春整个人应声朝他怀中一缩,嘤嘤哼道:“对” 事情的走势已越来越不像话,破罐子破摔的李崇琰只能眼观鼻,鼻关心,努力摒弃心中杂念,任劳任怨地替她揉按着腰间。 哪知更不像话的是,怀中这家伙时不时还哼哼两声以示满意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崇琰绝望地红着脸抬眼望着房顶的雕梁,想不通自己先前为何会喜滋滋主动跳进这水深火热的坑里。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间屋子真糟糕,不能再待下去了! 接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对:若是换别人来待在这间屋子,那更糟糕! 好在这令红耳赤的糟糕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闹腾完了这一顿后,始作俑者再度安然睡去,除了一直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不妥之举。 因燕临在前几日便奉了李崇琰之命下山去了,今日自是隋峻候在门外的。 先前房中那番让人尴尬的动静他是听得一清二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泯灭人性c助纣为虐的奸佞小人,明明良心隐隐作痛,却没有勇气推门制止罪恶的发生。 好在那令人尴尬的动静很快便平息了,可这让他更加尴尬。 他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吩咐厨房调整一下殿下的饮食结构或许殿下的情况,尚未糟糕到要上叶家济世堂求药的地步? 午时,司家特地拨给凉云水榭的小丫头替顾春端了粥来,隋峻连忙接过托盘,努力维持镇定的微笑:“病中之人吃肉末粥合适吗?” 小丫头笑眯眯地低声解释:“春儿不爱喝白粥的。” 又同小丫头闲话了几句,隋峻提醒她去替顾春煎药。顺利地将小丫头支走后,他才回身敲了门。 听得里头低声应了,隋峻便端了那碗肉末粥推门而入。 里头的场景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正直许多却还是糟糕。 顾春兀自环住李崇琰的腰缩在他怀中,似是意识到又有人进来,便微张了眼觑过来。 “峻哥早上好啊。” 她字正腔圆地喊完这句后,又一头扎进李崇琰怀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崇琰觉得自己的牙差不多快磨到只剩牙根了。不是糊涂到不认人?怎么瞧着隋峻就不会认错?! 隋峻硬着头皮目不斜视地过去,低声道:“殿下,叶行络说过,春儿的药是饭后服用的。” 见李崇琰满眼冷箭嗖嗖飚飞过来,一向很识时务的隋峻立刻重新做人。“殿下,叶行络说过,顾春的药是饭后服用的。”说着还自觉地将头扭向一边。 李崇琰这才收了眼中冷箭,垂眸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你不饿的吗?” “饿”顾春眉头微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微张了嘴。 嗷嗷待哺。 李崇琰认命地吐了一口气,有些残忍地将她拖着扶坐起来靠在床头,就着隋峻手中的托盘拿小勺一口一口喂着。 低眉顺目地沉默许久后,隋峻终于挨不住良心的苛责,轻声道:“团山虽无男女大防的讲究,可殿下这样,算不算‘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眼没瞎,自然看得出此刻顾春是因在病中糊涂了;可他心也未盲,当然明白殿下此刻的举动实在有些 “你直说趁人之危即可,”李崇琰白眼瞪他,面上赧然地低声吼,“没见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么?!” 隋峻想了想,徐徐抬头,满面严肃:“殿下受惊了,可需要属下出手救驾?” 恼羞成怒的李崇琰正想叫他滚出去,却忽然感到怀中的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不吃了?” 隋峻再度低眉顺目地垂下眼,良心却忽然没那么痛了。 殿下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c语气,真真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顾春软绵绵睁开眼,对李崇琰笑得乖乖的:“我只需要吃很少一点就够的” 当她垂着脑袋将脸埋进李崇琰肩窝时,唇角扬起乖得不得了的笑意,很轻很轻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隋峻震惊地抬眼,见李崇琰也是眉头紧锁。 那句话她说得极轻,可显然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她说的是—— 不要丢掉我。 显然李崇琰执司家家主令牌一事已传达到位,今日负责守卫白石楼正门的两个年轻人只随意过一眼令牌,便放了两人入内。 见守卫如此松懈,李崇琰好笑地挑眉对顾春道:“你自小在这里长大,理当知道一些不需要令牌就能进来的邪门歪道才对吧?” 顾春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瘪了嘴轻嚷:“我又不欠揍!你光瞧着正门只有两个守卫,可没见还有个冷面门神领着一队人绕着圈在墙外巡防呢。诶,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来两回都没碰上那尊冷面门神。” 想起自己从前的悲惨遭遇,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可怕的往事甩开,直奔楼上而去。 莫名被丢下的李崇琰淡蹙眉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拾级而上。 顾春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噔噔噔自雕花回廊上一溜烟跑过去,径自推开了那间存放画像c卷轴的房间。 房中并无什么装饰,就只齐整陈列着十数排高高的书架,每一列书架的最外侧都贴了签纸,简单归类了这列架上堆着的画像c卷轴所涉及的范围。 顾春的目光一路扫过那些签纸,陆续自“团山风物”c“战将图谱”两个书架上取了几个卷轴后,一脸犯难地盯着近旁一个书架的最顶层。 四下打量一圈后,她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卷轴先放下,撸了袖子就踮起脚,手臂伸到直得不能再直,却连顶层的边都没摸到。 于是她皱着一张俏脸,轻咬着下唇试着跳起来—— 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某个卷轴的边缘而已。 又接连蹦了几回,却始终够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顾春心中起了急恼,回头见李崇琰居然一脸闲适地抱着手斜倚在门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宛如一只傻猴子般蹦了半晌,便迁怒一般脱口嗔道:“你说你,跟都跟来了,就不能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李崇琰闻言挑眉,似是想了想,才笑着徐徐点头道:“嗯,是该日行一善。” 敞开的房门处大张旗鼓泼进来满地阳光,颀长而硕的身影披一身金灿灿的光悠然而来,自两列书架之间从容渐近。 四下极静,能听到院中隐有微弱蝉鸣,甚至能听到有谁的心音骤然大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屏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后院的某间客房内, 被敲门声吵到不得安眠的顾春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腾”地坐起, 满面木然地下了榻, 僵手僵脚走到窗前。 紧闭的雕花窗下有一张书桌, 桌案上凌乱散着她连夜写的手稿, 案前椅背上搭着一件荼白色云雾绡罩袍。 叩叩, 叩叩叩—— 不轻不重但异常执着的敲门声仍在持续。 顾春眯着困倦的双眼自椅背上取下那件罩袍披上系好, 转身去应门。 强忍着满腔起床气打开房门,顾春面无表情地看着环臂倚在门边的那个眉眼含笑c身姿俊逸洒脱如散仙的师兄叶盛淮。 二人目光相持半晌后,顾春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语气平板:“叶盛淮,请看着我疲惫的眼,摸着你的良心说, 你还是不是人?” 叶盛淮笑意恳切:“帮个小忙” “不帮。滚。”不待他说完, 顾春便先下口为强, 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连续熬了六个通夜没睡到囫囵觉, 直到今晨才终于将最新一册话本手稿润色完毕, 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吵醒,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 “帮了师兄这一把, 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成不成?”叶盛淮见她就要当面甩, 赶忙以掌抵住门扉, “到时你要说我是猫, 我就喵喵两声给你听;你要说我是狗, 我就汪汪” 话是说得摧眉折腰,可另一手却很不客气地去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顾春右臂被他扯了去,只好拿左手死死抓住门板边缘:“叶盛淮你是鬼!不让人睡觉的恶心鬼!死一边去!” 说着就抬腿去踢,奈何困倦至极导致手脚不大灵活,轻易便被对方闪过了过去。 叶盛淮躲过她的攻击,反手将她抓在门板边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场面十分残忍。 “鬼怎么叫?你说,我叫给你听” 被惨无人道拖行着下了门前石阶的顾春垂死挣扎,矮身蹲地,任叶盛淮扯断手也不肯再走了。“你先说是什么事。” 叶盛淮也不敢当真扯断她的手,只能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娓娓道来:“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据说中途又自马背上摔下” 顾春眨了眨满眼困倦的泪意,缓缓站起身:“所以,你把人给治死了?” “呸,能不能盼我点好?”叶盛淮翻着白眼啐回去后,才又道,“头三日那人一直昏迷着,倒也相安无事。可今晨忽然醒了,又突发高热,却不知为何打死不肯再喝药了。” 准确地说,是不肯让任何人近身,连他进去诊脉,也只讨了个“滚”字。 “不肯喝药?按住给他灌下去不行么?”顾春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发顶。 她话说得凶狠,却架不住天生一把甜嗓,此时又困得糯糯的,听着倒像小娃娃与人置气似的。 “他手下的人嚣张啊,说是如若日落之前还退不下热,就要拆了咱们济世堂的招牌,”叶盛淮摊手撇嘴,病患不肯喝药,任他妙手回春也无可奈何,“再说了,按住病患灌药这种事,若是由我做出来,总有些失礼。” “你按住病患灌药失礼,我按住就不失礼?”顾春打着呵欠赏了他一个大白眼,“那家伙在哪儿呢?” 她是个窝里横,对外却又护短得很,光凭那句“拆了济世堂招牌”,她就一定会排除万难c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药灌进那人嘴里。 “西院的客房。” 西院是济世堂专门用来收诊重症病患的地头。 叶盛淮想了想,又叫住了正要往西院去的顾春:“那人手上有司家家主出入本寨的令牌,可他们仿佛不知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 出了屏城东门再往山上走,便是由司c叶c江c卫四家共掌的团山本寨,屏城的这间济世堂正是团山叶家的产业之一。 而叶盛淮口中的“司家家主”,便当下团山本寨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司凤池。 困倦又起的顾春闻言将双手笼在宽袍大袖中,眯眼顿住脚步。 毕竟同门师兄妹,她自然能懂得叶盛淮说这话的用意。 眼下对方来路不明,也不知与司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若对方是司家的朋友,那今日要是把人给得罪狠了,将来叶家在司家面前只怕也不好说话。 “师兄放心,你找我帮忙,可不就因为我是叶家最油滑呸,最机灵的么。” 当仰躺在榻上的男子将抵上顾春的脖子时,顾春指尖的两枚银针也已没入他的穴道,使他立时动弹不得。 那极利,虽只是刀刃浅浅擦过顾春颈上的皮肤,须臾后还是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一时倒没觉出疼,只利落地将他手中的抽走,塞回枕下。 枕下那枚贴了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乍现,顾春乌瞳微湛,只顿了片刻便打着呵欠退离榻边些许,伸手将他扶起。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薄锦衾徐徐下滑,露出他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肩裹着的伤布渗出些崭新的血迹来。 顾春扶着他靠床头坐好,见他神色复杂地锁定自己,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额穴,口中宽慰道:“我瞧着你骨骼清奇c品相不凡别瞪了,你此时连伤带病的,栽在我手上也不算丢人,别放在心上,我不会传出去的。” 她本不算练家子,只是这人有伤在身又在发热,没什么力道,这才被她制住的。 抬头见那人的目光愈发凛冽,顾春笑垂了眼眸,转身将桌上那碗已微凉的汤药端过来。 “说起来,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若非你手下的人说治不好你便要拆了我家招牌,我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我师兄开药从来不关照病患的口感,我懂的。” 她尽量在絮叨中透出和善,顺手就着药碗的边缘以上唇碰了碰那汤药。 唔,温的,还能喝,就是苦,真苦。 “听说你自晨间醒来就不肯让人近身,打死都不喝药要我说呀,其实也就是院外杵着的那几条货色不敢打你罢了。直接把你按了,一猛子灌下去不就没事了?” 见她端了药碗顺势在榻沿坐下后,立刻就勺了一匙汤药朝自己面前递来,靠在床头动弹不得的男子怄得两颊红晕愈深,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紧紧将唇抿了。 他这抵死不从c顽抗到底的架势只换来顾春隐隐轻哼。 男子的薄唇抿成直线,目光凌厉地瞪着她。 “眼睛大了不起?我是写稿熬了个通夜,不然保准比你瞪得还圆”顾春眯眼假笑着,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住他两颊迫他张嘴,强行灌了他一口,立刻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唇上下捏住。 “给我老实咽下去!” 见他似乎打算以舌将那口药抵着吐出来,她的声调并未上扬,只是加重了语气,无端透出一股子凶霸霸的蛮气。 春日晨晖被木窗花格分成一束束温柔锦华,浮空而入。 那些金光交错层叠,顺着顾春的侧脸随意一描,便近乎一幅浑金璞玉的美人图—— 可惜这姑娘微乱的长发披散,那身荼白色云雾绡外袍披得松松垮垮,一条金丝映月纹长锦带随意束在腰间,活像是临时自睡梦中被惊起,顺手抓到什么就胡乱穿了来的模样。 若此刻她没有披散着一头微乱的长发c没有青白着一脸困倦的假笑,那场面也算得上浮生静好,美人如画了。 男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颈间那道渗出血珠的细痕,眉心微蹙,竟就真将那口汤药咽了下去。 “多谢赏脸啊,”顾春这才又回复了有气无力的懒笑,再勺了一匙药递过去,“呐,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不如就喝完吧。” 就这样,男子在她的胁迫加诱哄下喝光了整碗汤药,只全程以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她。 顾春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顺手拿衣袖胡乱替他抹了抹唇角的药渍,如释重负地笑叹一声,自腰间暗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拈了颗参糖大大落落拍进他口中。 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言的男子只能瞪着她,到底还是任由那颗参糖在舌尖缓缓化开。 见他抗拒的态度有所软化,顾春抬手将散落颊边的长发拢到耳后,又将那两枚银针抽出,隐着呵欠含糊笑道,“若你觉得被我冒犯了心中有气,那你就憋着吧。” 她声调软软绵绵地话着嚣张话,笑起来眉眼弯得细细的,整个像是捏出来哄小孩的那种小面人儿,整个透着叫人很想咬上一口的淡淡甜意。 当然,她自己大约是不知道的。 “你是谁?” 不知是否因为高热的缘故,这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沙沙的,听着真是余韵绕梁,似一缸子陈年花雕,简直能将人熏醉了去。 顾春困倦的笑眼倏然发亮,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我叫顾春。” 见他强撑着想躺回去,顾春倾身过去帮忙扶他躺好。 男子闭了眼将头扭向内侧,轻声道:“你颈上有伤。” 咦? 顾春随手往颈上抹了一把,定睛一看果然有血,不禁对着那径直卧床闭目的人呲牙做鬼脸,末了以极轻的气音泄愤:所谓医者父母心,我不会跟儿子计较的。 床上那个连伤带病又浑身乏力的病患闭目咬牙,只恨自己不能跳起来打她。 她虽未真的说出声,他却听得很清楚。 虽说上午才一照面顾春就被卫钊罚了要摘一百斤茶青,不过公归公c私归私,顾春倒也不记什么仇,一坐下就先与许久不见的江瑶嘻嘻哈哈聊上了。 豆子急着出去找小伙伴玩,懒得应酬这几个大人,一声不吭地埋着小脑袋,大口大口猛刨完整碗饭后,拿了小玉马就往外跑。 没了小孩子在,几人愈发不拘束了。 洒脱惯了的江瑶更是索性反手撑在身后,右腿踏在长凳上,单手拎了小酒坛子轻晃,英气逼人的眸中有昭昭华彩。 叶盛淮举了酒盏笑问:“阿瑶这趟是怎么的呢?按说走水路理当更快,怎么拖到跟钊哥同一天抵返屏城了?” 这趟出门,江家的船队走水路前往翊州,而卫家的商队走陆路去京师,是同一天启程的。按说水路比陆路快,且翊州与屏城的距离也比京师要近,怎么算都该是江家的船队先回来才对。 他这一问,众人都停杯投箸望向江瑶。 江瑶笑着摇摇头,先就着小酒壶喝了一口润润嗓,这才抑扬顿挫地慨叹道:“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哎钊哥你别看我呀,他们几个不知道缘由,你还能不知道?” 几道好奇求知的目光又齐刷刷盯着卫钊。 卫钊年长几岁,从前便是他们中的带头大哥,如今既已算卫家的半个掌事者,那兄长的派头就更稳了。 此刻见大家都等着自己答疑,他便温和笑言:“我掐指一算,定是船上那几箱黑火惹了麻烦。” 江瑶猛地一拍桌,激动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兼之手舞足蹈地讲起了在翊州的遭遇。 原来那几箱黑火早已报批翊州府,也拿到了关文,是板上钉钉的明路货。没曾想江家船队准备返回屏城那日,却又被漕运司的人扣住了,偏不认翊州府的关文。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拖了好几日才闹明白,竟是翊州府与漕运司不知在打什么肚皮官司,赶巧让她家船上那几黑火成了由头。 顾春一惯对这些事是拎不大清的,便也不吱声,默默咬着鸡腿,时不时就一口酒,当听说书呢。 叶行络食指点着下巴皱眉道:“这好端端的,漕运司怎么就跟翊州府打上对台了?” 卫钊噙笑端起酒盏浅啜一口,似是在心中斟酌了片刻,这才说一半留一半的:“漕运司背后是二皇子,翊州府背后是五皇子,你说他们怎么打上对台的?” 当今陛下的子嗣不算昌盛,膝下也就是长公主李崇环c二皇子李崇玹c五皇子李崇珩,以及九皇子李崇琰这几位了。 那长公主李崇环十年前便因收复原州的赫赫战功封号“朝华”,就藩原州;而剩下的三位皇子皆已成年,据各路风声来看,怕是接下来就要封王。这分封之前嘛,自不免有些台面下的动静。 “虽说陛下正在行宫静养,可不是还有长公主监国吗?也不管管?”叶盛淮嗤笑撇嘴,对这乱糟糟的天家之事颇有不屑。 江瑶无奈笑叹道:“若是长公主没管,只怕今日我还回不来呢。” 团山毕竟只是边陲之地,向来也沾不上这些朝中事,又闲话几句后话题就扯到了一边。 “对了,春儿,你带回来的那位殿下” 卫钊才说半截,就见顾春一脸惊恐地瞪过来,手中的鸡腿都落碗里了:“冤枉啊!那不是我带回来的!” 虽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叶行络倒也好心地出言作证:“真不是她带回来的,是凤池姐倒贴五两银硬塞给她的。” 不明所以的江瑶立刻竖起了耳朵,兴致勃勃地盯着顾春:“哪位殿下?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 “九殿下”顾春咽下口中的那块鸡腿肉,又盛了小半碗汤,“我哪知道他来做什么啊。一开始是叶盛淮给人治病,让我去灌药;后来呢,他就拿出司家家主的令牌托我替他找凤池姐,我那时也不知道他是谁,见他穿着南军布甲,还当是军情紧急呢,就奔回来闯了寨门白喇喇被钊哥罚一百斤茶青。” 说着说着,她骤然忆起下午在无人的石头长街上,李崇琰突然伸出手指抵着她下颌的那一幕,竟就觉得下巴倏地发烫,渐渐直烫得她整个人都快燃起来了。 怪了,那家伙手上有毒吗? “说话就说话,忽然脸红做什么?”叶盛淮奇怪地看她一眼。 顾春顶着红到耳根的脸力持镇定地瞪回去:“喝了酒脸红不行啊?”奇怪,这种忽然心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说大家都觉得她怪里怪气的,可话题既扯到了神秘兮兮的李崇琰,便都又看着卫钊,等他解惑。 卫钊抬手挡住那几道好奇的目光:“我也是今早才回来,看我做什么。” “钊哥啊钊哥,你再也不是从前的钊哥了。”叶盛淮鄙视地摇头啧啧。 江瑶冷笑着再补一刀:“自从你一只脚踏上卫家家主之位,你就离咱们几个越来越远了!” 见叶行络与顾春也准备跟进嘲讽,卫钊一时也有些扛不住,只好咬牙道:“他自五年前就被下放至军中,先在长公主的原州军帐下,两年前到南军,军职不高不低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被勾起好奇的四面相觑,倒也没有逾矩再问。 静默片刻,叶行络忍不住一声悲悯轻叹:“眼看着二皇子和五皇子都隐隐已能与长公主分庭抗礼了,他却无声无息被丢到咱们这儿来” “真惨。”顾春咕囔一声,垂眸望着面前的酒盏。 难怪他会失忆。 或许什么都想不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春祭茶神的大典在团山是大事,二十个副寨的人们天不亮就得出发,务求在太阳升起前赶到本寨共襄盛举。 虽这日寨中一时涌进许多人,却也无人随意喧哗,倒也不妨碍什么。 只是本寨的孩子们早早便睡不老实,个个簇新盛装奔出家门,如驯不服的小马驹般四处疯跑嬉闹。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顾春在欢快的童谣声中醒来,半晌后想起今日是茶神祭典,这才强压了心中熊熊升腾的起床气,苦脸垂着脑袋,半眯着眼懒搭搭起床梳洗。 洗脸时无意间瞥到铜镜中的自己,那一脸惨青青的宿醉余毒简直无法见人,她顿时哀声叫道:“叶行络救命!快把你的胭脂c水粉c黛枝什么什么的借我使使啊” 她是个懒散性子,平日里把脸洗洗干净就算完事,便时常不记得添置这类物事。 可今日是盛会,总不好在副寨那么多前现眼,幸亏叶行络是行头齐全的。 同样宿醉的叶行络此时也才起身,听她吱哇乱叫,便打着呵欠开门探出头来,睡意惺忪地笑着应道:“你换好衣裳下来我替你捯饬吧就你那天残手,能把自己折腾成钟馗!” 顾春撇撇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半眯着朦胧的睡眼回到阁楼更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呐, 未免夜长梦多, 不如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她这几日当真是累极了,想着反正剩下七十斤茶青的债也不知哪天才能还上, 不如先上白石楼一趟, 也就趁机歇上一日缓缓。 与她并肩而行的李崇琰好笑地斜斜睨她一眼, 并不十分坚决地脱口道:“容我提醒一下, 你还欠着卫钊七十斤” 他出身行伍,自是深谙“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的道理, 治军从来要求雷厉风行, 一向对这类逃避似的拖拉行径是绝不容忍的。 可此刻瞧着顾春那强撑笑意的满脸疲惫, 他竟无端心软。只能暗暗说服自己, 她又不是自己的军中部下若她能再笑容可掬地求他两句呢,原则铁律那些玩意儿, 嚼一嚼就吞了吧。 顾春与他相识不深,自不明白他这已算得是破天荒的妥协, 只知他并未一口答应, 便忍不住犟嘴嘀咕:“我又不是上白石楼去玩。况且累了这么些天, 偶尔歇一下也没人会说我。卫钊都没催呢, 你替他急个什么劲?” “对啊,我替他急个什么劲?!”李崇琰被怄得只想翻白眼。 他这不是怕她若是明日怠惰偷了懒, 之后便再也提不起精神把事做完了么?这小混蛋, 不识好人心。 “你跟个监工似的在棚子里看册子, 哪里能懂得这活有多累人啊,”顾春一面揉着自己的腰,边走边抱怨,“你不知道我接连几日下来惨成什么样,累得,这腰都不是我的腰了。” 顾春平日里是最惯察言观色的,偏生这几日累得脑子都不大灵光了,此刻竟半点没察觉他的不豫。 见李崇琰似乎并不为所动,为了印证自己并非夸大其词,她又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隋峻道:“峻哥你说,你腰疼不?” 她还没明白隋峻为何忽然红了脸垂下眼睑,就觉脑后一阵凉风袭来。 当她没遮没拦地问出这句话时,李崇琰心间倏地腾起一股子带了火气的恼意,顺手抽出臂中的一本册子就往她后脑勺拍去,却又在离她寸许时忽然撤回了力道,到底没舍得当真拍上去。 “李崇琰,你莫名其妙朝我扇风做什么?” 李崇琰决定,为了不被这个小混蛋怄死,他还是暂且不要再同她说话了。 见殿下高深莫测地闭口不言,顾春又疑惑地转回头来望向自己,隋峻只好硬着头皮代为解释,“若在中原,没有哪个姑娘会问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腰疼不疼这样的问题” 之前在凉云水榭那几日,顾春便与隋峻c燕临混了个半熟,加之今日又有了在茶地中并肩战斗之谊,听他这样一说,顾春茫茫然接口道:“可是,你不是不相干的人呀。” 她一径扭头与隋峻说着话,目光也顺着话题不自觉就溜向了他的腰。心头还忍不住嘀咕:明明他也在茶地里站了整日的,真不疼吗?还有,为什么不能问?关心一下也不可以吗? 李崇琰瞥见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立时忍无可忍的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强令她目视前方。“也没有哪个姑娘会盯着别人的腰!”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发觉团山的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更接近大缙立国之初时的豪爽坦荡。原本他心中对此也是感之欣然的,可当他瞧见顾春大剌剌盯着隋峻的腰,不知为何心中那股火就有些压不住了。 强撑着累得懵懵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顾春也没太捋清楚话题是怎么从“借令牌”跳到了“别人的腰”,最后只能讪讪挠头总结道:“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若我没应完卫钊的罚,你就不会借我令牌,是不?” “对,”李崇琰忿忿顺着她的话堵过去,“还有,别忘了我的杏子糖。” 此刻的隋峻只想将自己缩成一个实心的黑点,丝毫不想再掺和进这两人之间无端端就噼啪作响c几乎要燃起火似的气氛。 顾春偷偷翻了个没什么力气的白眼:“杏子糖过后再补,不许催!” “请问过到多后?就你这样成天想法子偷懒,等你被罚完了剩下的七十斤,明年的杏花都开了。” 双方的交流毫无意外地进入了驴唇不对马嘴的僵持,李崇琰侧头瞪了她一眼,简直怄到哼都哼不出来了。 见他瞪人,顾春念在是自己有求于人的份上,便咬牙立了决心:“好吧,不就七十斤嘛,明日我一口气还了就是!峻哥,明日你歇着,不必来帮我了,我有法子的。” 按说她平常并不是个气性大的人,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证明她在团山这十年不是白混的,可不愿任李崇琰看得扁扁的。 翌日,顾春坚定地拒绝了隋峻的帮助,胸有成竹地独自上茶山去了。李崇琰踌躇再三,还是不太放心,便仍跟着她同去。 只是两人心中各自憋着气,谁也不愿先低头,一路无话地行到茶山上,顾春将他推进小棚里,自己一头混进茶垄里找其他采茶的同伴“吃百家饭”去了。 所谓的吃百家饭,便是从满山采茶的同伴们手中东拼西凑地去讨来凑。 这行径说来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不过众人这些日子也见着顾春每日老老实实来山上受罚,大都于心不忍,便这个三两那个半斤地偷偷分些给她,她自己再马不停蹄地采些添上,大半日下来竟真将那七十斤凑了个大概齐。 未时,李崇琰放下手中的司家家谱步出棚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满山茶地里忙而不乱的攒动人头。 片刻后,就见江瑶带了人抬着许多吃的喝的上来慰问众人。 随着江瑶的振臂一呼,她身后站出一名少年。 少年双手分持一黑一红两面三角令旗,沉默而有力地一番挥动后,茶地中便陆续有人笑闹着蹿到垄上,乱中有序地取了茶歇点心散入山间各个棚中。 少年手中那两面三角旗看似毫无章法的交错挥舞,身为前南军都司的李崇琰却几乎立刻就认出,那是大缙立国之初惯用的一套指战旗语。 这套旗语在军中早已淘汰,可在这团山屯寨内显然依旧盛行有效。 虽李崇琰并不能完全看懂方才那番旗语所传达的详细指令,但端看茶丛中有人依令而出,有人岿然不动,就知约莫是在调度某部分人先行茶歇,其余人等待轮换。 此情此景让李崇琰再度想起皇长姐那句弦外有音的提示,心中正自推演盘算,却在瞥见顾春整个人扑到江瑶背后的一幕而心中乍然郁闷。 他懒得深究心头陡然蹿起的那股小火苗算怎么回事,闷着脸转身回到棚中,再度捧了司家家谱坐回椅子上。 须臾过后,满脸无奈的江瑶拖着沉重的脚步,背尸似的将顾春挪进小凉棚。 李崇琰若无其事地翻着手中的册子,眼角余光觑着江瑶将顾春放到长凳上躺下,顾春却拿双臂自背后环住江瑶的脖子半晌不撒手。 “殿下安好春儿,你给我撒手!快勒死了啊” 李崇琰无声冷哼,愤而将目光集中在手中的册子上。 累到迷糊的顾春哼哼唧唧地拉了江瑶在长凳上坐下,自觉枕在她的腿上开始卖惨。“阿瑶,这几日你们都不在,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啊没人疼也没人爱啊” “殿下在这儿呢,你有点样子行不行,”江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李崇琰一眼,见他正全神贯注地捧着册子,这才垂下脸低声问顾春,“还差多少?” “不差了阿瑶你得帮我,我若累死了,你记得把我的尸体抬到卫钊家门口” 始终眉头紧锁的李崇琰忍不住再度掀起眼帘,望着那个混蛋兮兮的顾春没骨头似的躺在别人腿上撒娇,心中恨恨鄙视道:若不是那根长凳不够宽,只怕这家伙就要当场学猫儿打起滚来了!不像话。 江瑶没好气地笑着拍了她一下,不知打哪里摸出一粒银子:“你若当真死了,那这五两银可就算作你的遗产充公了啊!” “咦,凤池姐回来了?”顾春奋力将眼皮撑开一道缝,软搭搭抬起手顺过江瑶手中那五两银。 江瑶没好气地笑看她抖抖索索将那五两银塞进袖带,忽而一拍脑袋:“瞧你给我闹得,险些忘了正事了!” “殿下,凤池姐差我来问,您此刻是否方便回寨与她一晤?”江瑶抬眼望向一脸闷闷不乐的李崇琰,“或是我让人请凤池姐上来?”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李崇琰答话,顾春眯眼觑着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快去吧,不然凤池姐说不得忽然又有事要忙了。” 李崇琰坐在椅子上没动,淡声问道:“你自己能下山?” “你快去吧,明日我睡醒了就来找你,”顾春低声咕囔着缩在江瑶怀里,“放心,阿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直到李崇琰独自下了茶山进了本寨主街,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心中越来越盛的恼怒所为何来。 竟是因为,方才顾春咕咕囔囔说出“阿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那句话时,那份毫无保留的全然信赖—— 他也想要的。 “好生想想,是谁总给你送酒喝?谁总给你肉干吃?” 豆子虽年纪小,可毕竟是有些分量的。抱着他才没一会儿,顾春就觉臂上沉得慌,便将他腾了腾,挪了另一只手臂托着。 被人扣住不敢乱动的李崇琰面上红晕未褪,却始终沉默地盯着她。见她这动作,不禁眉间微蹙,抿了唇,最终还是忍住没出声。 司凤林却忍不住了:“你c你仔细着!别把我儿子摔了” 顾春抱着豆子重重一哼,板着脸又问:“想起来没有?” “啊,上回你送来的那个肉干,同别人家的不一样很好吃”亲眼确认儿子安全无虞后,司凤林的思绪又被她牵走,立刻想起了肉干的滋味。 “废话,那是我做的,能不好吃么,”顾春扬唇,“往后还是不是朋友了?” 司凤林吞了吞口水,狂点头。 “既还是朋友,那你赶紧放人吧。” “你”司凤林抬眼望天,认真地想了想,“你先放了我儿子。” 好嘛,还学人使诈呢?呵呵。 看穿他心中那点幼稚的小伎俩,顾春挑眉嗤笑:“我拿你儿子换他。” “那肉干就c就没了?!”司凤林痛心疾首地瞪大了眼。 “要肉干还是要儿子,”顾春没好气地拿白眼觑他,催促道,“赶紧选,我忙着呢。” 左右为难的司凤林一时很难决断,瞧瞧被自己扣住的李崇琰,又望望被“挟持”的儿子,最后仰头咂摸着嘴,细细回想了一下肉干的滋味。 末了他重重长叹,满怀英雄末路的悲怆与不甘,万分沉重地忍痛咬牙:“儿子。” 语毕,扣在李崇琰腕间命门的手劲略松,另一手自后面抵着他的肩,推着他往顾春面前走过来。 “把你那爪子拿开,”顾春见状嗔目,“他肩上有伤的!” 司凤林忙不迭放开抵在李崇琰肩上的手,惊慌讷讷道:“好我不推他c不推他。那,肉干你是不是也得给一些?”另一手也赶忙松了。 重获自由的李崇琰暗暗舒了一口郁气,闷着张绯色未散的脸低头行了两步。 顾春这才将豆子放下地,抬手扯了李崇琰的衣袖将拉到自己身后。 豆子过去抱着司凤林的腰脆生生叫了爹,司凤林高兴的咧着嘴揉了揉他的脑袋。“玩儿去吧,可别再被坏人捉住了。” 意有所指的目光暗暗瞥向顾春,旋即又心虚地撇开头,假装并没有当面说别人的坏话。 豆子乖顺点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再度抬起小手臂抱了他的腰,这才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转身朝巷口奔去。 小蚫螺酥到手,真呀么真高兴。 此刻顾春也懒得再搭理司凤林,拖着一脸懵圈的李崇琰也往巷口去。 司凤林见她这架势,闪身扑了过来。 原本懵着圈的李崇琰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当即回身封死所有可以扑向顾春的线路,想也不想地就应手拆了司凤林的招。 才觉有异的顾春止步回头,见这两人须臾之间又莫名其妙交上手了,便懒洋洋翻着白眼:“差不多得了啊。” “别忘了肉干!还有酒!”司凤林急急撤了掌风,倒退两步,扬声强调,“说好还是朋友的!” 见他收势,李崇琰也默不作声地郑重退后,以示和气。 顾春哭笑不得,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拍上额角,软声应道:“肉干得现做的,等我有空再说吧。” “你在忙啥大事?”司凤林生怕她使拖字诀,气鼓鼓质问道。 顾春忽然计上心头,不动声色地再度将李崇琰扯回身后,抬眼对司凤林笑得无奈极了:“卫钊罚我摘一百斤茶呢。” “就你那德行,一天摘二两,摘到冬天剪枝了都不够一百斤!”司凤林急得团团转。娘喂,形势不妙,这要啥时候才吃得上肉干啊? “那我有什么法子,”顾春暗暗抬肘碰了碰身后的李崇琰,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多嘴,“卫钊都发了令了。” “我帮你!”司凤林义薄云天地挺起胸膛,“我c我帮你摘十斤” 团山本寨的人都还记得,就在几年前,司凤林还是与司凤池旗鼓相当的家主人选。 只是司凤林玩心更重些,司家最终推了沉稳的司凤池上位。 不过这对司凤林来说不是坏事,毕竟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毫无负担地吃喝玩乐。 然而,三年前司凤林的妻子骤逝,这突如其来的暴击使他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时不时出现心智混乱的症状。顾春的师父叶逊曾亲自替他诊过脉象,最终也只能摇头叹息,言道他是心病太甚,药石罔效。 好在他并不胡乱伤人,只是时常拿些机关阵法出来随处乱放,逮谁逗谁玩,倒也没什么恶意。 “他是机关高手,你往后躲着他些。”顾春回头四下瞧瞧,口中叮嘱道。 “好,”李崇琰乖乖点了头,又喃喃疑惑道,“他的儿子”仿佛与他并无相似之处。 顾春抬手挠挠额角,轻声笑道:“你倒眼尖。那是卫钊的儿子。” 嗯? 李崇琰显然有些惊讶。方才那孩子亲昵地环住司凤林,大声叫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 “贵宝地当真是”李崇琰憋了半晌,讷讷吐出四字箴言,“地灵人杰。” 那孩子瞧着也没多大年纪,满眼的孺慕之情却是情真意切c感人肺腑,简直浑然天成c毫不做作必成大器啊。 猜到他心中所想,顾春边走边笑:“他心智混乱后总以为自己是有孩子的。团山人貌粗实细,都能体谅。各家大人对小孩子们交代过,平日里见着他就当他是真的爹。” 有时她甚至疑心,司凤林或许也知道孩子们是在哄他开怀,他便顺着众人的好意,还不定谁哄谁呢。 石头主街上阳光静谧,有毛茸茸的大狗趴在道中轻晃着尾巴晒太阳,见两人行来也只是懒洋洋抬了眼皮瞧瞧,眼光和善,毫无恶意。道旁两侧偶有几户院门洞开,却始终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两人一路闲话着,在顾春的追问下,李崇琰细细回想,最终理分明了他是被司凤林故意使坏引入支巷困进阵中的。 说着说着,李崇琰蓦地又面颊飞红,惹得顾春奇怪地扭头瞥他一眼。 “怎么了?” “你方才说我”李崇琰转开头认真地瞧着道旁两侧的院墙,口中含糊道,“说我是你的人” 声如蚊蝇,气若游丝,做贼似的。 顾春好笑地轻推了他一下:“我又不好在他面前提凤池姐,他若知道你是凤池姐带回来的人,难保不会玩心又起。没要占你便宜的。” “不是。” “什么不是?”顾春一头雾水。 李崇琰却抿唇不再解释,继续专注地打量道旁的院墙,心中却非常固执地坚持,自己才不是司凤池带回来的。 明明就是就是 见他一直盯着道旁的那排院墙,顾春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指了指,细细解释:“像这样雕花垂拱石门的院子,大多都是江家与卫家的。若你瞧着门上挂了这样的镶玉铜锁,那就表示这家主人全都出门跑货了。” 李崇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先前那个小孩去而复返。 “春儿,咱们可说好的啊!”豆子跑得满头热汗,小脸红扑扑冒着热气。 “没忘呢,明日你一早就来我家,”顾春随手抽出一条素巾子替他抹去满头汗,“你替我再跑一趟凉云水榭,去跟那里的两名黑衣人说,我找着殿下了,叫他们别急。” 李崇琰目光古怪地瞧着她的侧脸,见她只顾着弯腰与那小孩说话,便闷闷转头又去瞧道旁的石墙。 豆子稚气的小脸上又泛起亮瞎人眼的光芒,伸出小手:“那两盒?” “成交。”顾春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小蚫螺酥,当即痛快点头。 又赚一盒的豆子心满意足,再次风一样地离去了。 李崇琰虽不知那小孩说的两盒是什么,却也大约能猜到应当是顾春向他许了重利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怪。”他噙笑摇头,连小孩子都好像与别处不同。 咦?别处的小孩子什么样? “怪是怪了些,却都不是坏人,你安心就是。”顾春随口答了,将那张素巾子重又收好。 忽然之间,李崇琰如被定身,怔怔盯着道旁院墙上的某一处:“这里为何叫团山‘本寨’?” 顾春被他问得一愣,又听他轻道,“若我没猜错,既有‘本寨’,那就该有副寨才对。” 庸医顾春生平就见过他这么一个失忆之人,虽然这个失忆之人的种种表现总让她觉得离奇,也只好姑且信之了。 “团山上除了本寨之外,还有二十处副寨,与本寨隔山相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日照花影, 风中有碎碎的鸟鸣。 在江家家主唱念“请山泉”的祝祷词时,众人便齐整地行了执手拜礼。 三巡礼毕, 众人纷纷自山道旁摘下一匹箸叶折成锥形杯状,依次在泉眼中盛了山泉。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顾春递来的箸叶杯,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来,拿两手接着, ”顾春捧着箸叶杯往他面前在递一递, 笑意吟吟, “不说话, 喝一小口就好。” 李崇琰顿时悟到这大约是什么祝福的仪式,便依言双手接过,神色郑重地浅浅抿了一口。 今日春分,山涧的泉水入喉微沁。 见他饮下那一口泉水, 顾春伸出拇指与无名指就着他手中的箸叶沾了沾,朝他眉心虚虚一弹。 带着沁凉春意的水气骤然扑上眉间,毫无防备的李崇琰倏地紧闭了双目。 而后, 他听到她甜软软的笑音低语中恳切c和善的祝福。 “愿你无病无痛, 平安喜乐。” 李崇琰徐徐睁眼望着她, 心中有暖流清晰划过,无关风月。 她的祝词毫无华彩, 但对眼下记忆残缺c混乱的他来说, 却是安心的源泉。 虽两人相识才三日, 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可他看得分明, 这姑娘在济世堂初见他时并非全无防备的, 可她仍是耐着性子对一位陌生的病患释出了最大的善意。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只信她。 “多谢,”李崇琰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打量了手中的箸叶杯一眼,扬唇笑睨她,摇头叹道,“你这手艺抱歉,我实在夸不出口。” 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答谢,只好借着老友般的调侃掩饰自己的无措与感激。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双手也是做吃食还算灵巧,”顾春笑得坦然,大方地认下了自己的短处,“若真要我做什么精细的活,那我这手就不算手,算脚。”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李崇琰没好气的笑着摇摇头,学她先前那样也自道旁折下一匹箸叶:“按规矩,我该还礼的,对吗?” 见他如此上道,顾春笑眯眯的点了头,理理衣衫上的褶皱,殷切叮嘱道:“请祝我今年不扑街。” “什么不扑街?”李崇琰认真地折叠着手上的箸叶,抽空随口问一句。 “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只是我的话本子总是不怎么畅销,”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羡慕地望着他手中那只已然成型的箸叶杯,“你的手是比我巧些。” 李崇琰去取了泉水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你不是个大夫吗?” “我弃医从文了!”顾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双手,“被祝福的人不能说话,会不灵的记得,是祝我今年不扑街啊!” 说真的,“祝你今年不扑街”这种祝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见她水盈盈的明眸中盛满雀跃的期待,李崇琰还是诚心实意地噙笑给了她想要的祝福。 心满意足的顾春正笑眯了眼,就有一个与她着同色衣衫的小小姑娘自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抱了顾春的腿。 小小姑娘仰着讨喜甜笑的脸蛋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春儿,你今天可真好看!” “哎哟哟,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顾春躬身微蹲,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揉揉去,“说吧,今年想我祝你什么?” 小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脆生生笑了:“祝我将来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我偏不。”顾春一面笑嘻嘻故意唱反调逗得她蹦蹦跳,随手折来箸叶另做了杯子。 待小小姑娘喝下那一口泉水后,顾春将指尖的水气轻轻弹到她的眉心,柔声笑道:“祝我们的小阿泓平安长大” 在小阿泓焦急的挤眉弄眼示意下,顾春勾起唇角缓缓又道,“将来长得比我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红裳姑娘立于青山之下,遥遥辉映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树含苞未放的杏花,在热闹的祈福人群格外醒目。 李崇琰面容沉静地立在山明水秀的清朗春/色中,看着眼前这猎猎迎风的红,心中轻道,若这便是此地人间烟火的颜色,那团山这地方 可真叫人喜欢。 “小子有情,姑娘有意; 来请婚约,甘愿shàng én。 蹲得碉楼,战得猎场; 上山砍柴,下河挑水; 溪水浣衣裳,厨房做羹汤; 勤爱怀中妻,夜夜做新郎; 若有三心二意,乱棍打死,活该!” 喊山求亲是年轻人的事,通常并不会有长者在场。也正因如此,喊山求亲的家伙往往没什么顾忌,张嘴就胡说八道,并无什么格律声韵的讲究,想一句算一句。 这一段喊山词毕,漫山遍野听壁脚的年轻人们便怪叫着笑闹起哄。 “这家伙不行,毫无文彩,一点都不撩人心魂!只是胜在大胆露骨,没脸没皮,”顾春失望地摇头点评完,回身见李崇琰面上微红,不禁诧异忍笑,“又不是冲你喊,你跟着脸红什么?” 李崇琰红着脸讷讷半晌,最后决定不谈这个话题,随手指着东面的山上道:“那是什么?” 顾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哦,是碉楼。团山东面出去是漠南青原,再过去就是嘉戎。从前嘉戎偷袭过咱们,所以建了碉楼防着他们又来。” 李崇琰与她并肩朝下山道走去,偶尔若有所思地侧头瞥一眼东山的碉楼。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有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今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仿佛有什么事在李崇琰脑中呼之欲出。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等着听姑娘回应的江瑶二人离去,扬声在他们背后喊道:“春儿,你这就走啦?” “啊,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呀。”顾春闻声止步,回头笑答。 江瑶一脸没趣地也跟了过来:“记下来做什么?” “或许将来写话本能用上哪。”顾春边走边答。 “虽说我看过的话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绝没有话本子是这样写的!”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搭上她的肩膀摇来晃去,“你先前不也说毫无文采点都不撩人心魄吗?”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撩人心魄啊!”顾春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就随便记一记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额角,忍不住轻笑。 这姑娘真是生动得乱七八糟啊。 明明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偏学人写话本子难怪她的心愿是不扑街。 下山进了寨后,好热闹的江瑶瞬间又不知凑到哪个人堆里了。 顾春带着李崇琰到了地戏台,正举目打量还有没有空闲的观戏棚子,有一位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皱着眉行了过来。 “师父。”顾春眼前一亮,朝着那人迎了两步。 李崇琰望着这个渐行渐近的大胡子男人,简直想翻白眼。他还记得先前江瑶说顾春长得像她师父呢顾春跟这个大胡子哪里像了!别闹了。 当叶逊走到顾春面前时,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李崇琰。 李崇琰被他直直盯得心中发毛,忍着头疼上前问好。 顾春抬手在叶逊眼前晃了晃:“师父,你干嘛呢?” 叶逊按下她的手,络腮胡遮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对清亮的眸中却明显浮起一层水气。 “春儿,这是九殿下?”叶逊的嗓音有些颤抖的哽咽。他口中虽是问的顾春,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崇琰。 李崇琰总觉得,这个大胡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忽然抱住自己痛哭。可他脑中那些凌乱的画面里,并没有丝毫与这大胡子相关的片段,这让他的头更痛了。 顾春被叶逊的反常吓到,一时也没注意李崇琰的异样,只小心翼翼觑着叶逊的神色应道:“是。” 她想破头也不明白师父和李崇琰有什么渊源,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师父关心太少。 叶逊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眨去眸中突如其来的泪意,敛了眉色定下心神,才淡声道:“殿下安好。” 不待李崇琰答话,他又转向顾春道:“听说凤池将殿下安置在凉云水榭了?” 顾春忍住满心好奇,乖乖回话:“是。” “那你需多照应。” “凤池姐说忙完春祭后就会与殿下磋商后续事宜的,”理亏的顾春赶忙低下头,小小声道,“卫钊罚我一百斤茶青呢,哪有空。” 每年开春叶逊都会带领弟子前往各副寨义诊,他是今日才赶回来的,是以并不知顾春强闯寨门的事。 听顾春这样一说,叶逊顿时皱了眉:“你做什么了?” 不怪他惊讶,他这个外甥女到本寨十年,从未给他惹过什么事,更别说会惹出什么惊动卫家的事了。 李崇琰以为他要斥责顾春,心中顿时起急,正要出言维护时,却忽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陷入黑甜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仿佛 压倒顾春了。 吃痛眯眼的顾春边捂着脖子一路频频点头,回应着掌柜及医馆学徒们热络的问候,被花芫安置在柜台后的小圆凳上挨着掌柜坐下。 济世堂是屏城最大的医馆,口碑也极好,一向很有些“客似云来”的意思。此刻虽是正午,堂内候诊的人倒也不少,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嗡嗡嘤嘤有些嘈杂,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柜台后的动静。 花芫才十三四岁,圆圆的小脸隐有稚气未脱,却甜笑讨喜,一边仔细替她上药,时不时偷觑她的面庞两眼,语气稍显热切:“春儿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坐在凳上的顾春微微仰头方便她上药,闻言垂眸拿余光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勾起唇角没吱声。 见她不接话,花芫也不恼,笑眯眯地扭头问掌柜的要了一卷伤布过来,又道:“春儿啊,人家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你说你这都七分长相了,怎么总不好好打扮呢?” “我就想着,既都七分长相了,剩下那三分不要也罢”顾春见她扯出伤布就要往自己颈上裹,连忙直起身抬手拦下,“只是小伤口,没必要裹得像断了脖子似的吧?” 花芫立时收了笑意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喝到:“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你。”顾春无奈笑笑,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由她折腾。 顾春脖子上乍然被伤布裹了两圈,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心中暗自庆幸得亏还有两日才是春分,天气并不热,不然八成要给捂出痱子来。 “我是怕你到时伤口发痒,你这人有时迷迷瞪瞪的,指定会伸手去挠,留了疤可就不好了。”花芫满意地绑好那伤布,小脸上重又绽出热切笑意。 “这有什么,咱们团山上长大的儿女,几个身上没疤痕的?”顾春诧异地蹙了眉,有些不解。 大缙以武立国,屏城所属的宜州素来民风豪爽彪悍,无论姑娘小伙皆以勇武为荣,若不慎在身上留了疤痕,怎么也能吹嘘成勋章般的谈资,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花芫也愣了愣,旋即又笑眼眯眯的:“咳,我也是听人说的。有几个遂州来的茶商家眷在咱们这儿问药调理身子,有大半年了。每回来都不乐意让大师兄他们诊脉,总指定要我去。久了也算熟识,常常等抓药的时候就闲聊几句。” “听她们说,如今遂州c翊州还有京师这些地头,都讲个男女授受不亲,姑娘c妇人寻常要出个门都得有父兄或夫君陪同,还得帷帽遮身” 遂州c翊州近京师,算是中原富庶之地,自不似这屏城边陲。顾春爱听书,时常也会在书楼听到一些风声,只隐约知道如今中原民风与立国之初渐渐不可同日而语,却不知民风已逼仄至此。 “哎,不是,你说这一大堆,跟你将我裹成这鬼德行有什么关联?”顾春虽心中啧舌称奇,却仍旧没忘记最初的疑惑。 花芫如梦初醒,挠头嘿嘿笑:“我就是忽然想起她们说过,姑娘家若身上有疤痕,会被夫家嫌弃。这不是盼着你好么?” “谢谢你啊,”顾春软软地翻了个白眼,懒懒笑道,“我又不嫁去中原,谁要受那鸟气。” “春儿,你要喝茶吗?”花芫笑意殷切地转了话题。 顾春眯眼轻笑:“方才我就一直在想,小师姐今日如此狗腿,必有所图。” 花芫虽才十三四岁,却是打小就在济世堂跟着师父习医的,比顾春这个半调子庸医还要早几年行拜师礼,因此顾春只能照师门规矩,尊称她一声“小师姐”。 “嘿嘿嘿,春儿啊,你是明日就同大师兄一道回本寨么?”花芫在她身旁蹲下,右肘撑在她的腿上,肉乎乎的小手团作一坨,支着下巴笑眯了眼。 顾春垂首拍拍她的头顶,笑得很是嫌弃:“磨磨唧唧真不像你,有话直说,不然我可走了。还得上渡口瞧瞧师父的货到没到呢!” 两日后是本寨春祭茶神的大典,团山叶家的家主叶逊,也就是她俩的师父,月余前订了一些翊州当地特有的糖果小点,说是给山上的小孩子们在祭典上图个热闹。 叶逊此刻正忙着带几个得力弟子在团山的十几个副寨见走村串乡地义诊,实在腾不出空下山,便让整个本寨最闲的顾春来接。哪知那运货的船却逾期数日未归,顾春才只好借宿在济世堂的客房,每日勤跑渡口打望。 “先别走先别走,”花芫的小圆脸上笑意愈发谄媚,在她胳臂上蹭来蹭去,“你鬼点子最多了,帮我想想看有没有法子能说通师父,让我还是回本寨去吧” 团山四大族的私塾及各种启蒙学堂均设在山上的本寨,花芫自幼也是在团山上野放长大的孩子,这一年多来待在这屏城的济世堂医馆,想来还是觉得山上自在。 困倦又起的顾春忍不住呵欠连天,笑意含混地抬手轻点她的额心,逗小猫儿似的:“小师姐若当真想回本寨,学我弃医从文即可。” 花芫闻言嗤笑出声,仰起小脸藐视她:“写小话本子也算从文哪?听说还本本扑街啧啧,多大脸敢说自己‘从文’?” 顾春入师门启蒙稍晚,于岐黄之道上天分不高又无太大兴趣。去年在机缘巧合之下开始写话本子,向屏城的青莲书坊供稿,虽不算畅销,但多少还能挣个仨瓜俩枣的润笔费。 她师父从来是个万事不强求的人,就由得她自行折腾,只让她偶尔帮着师门做些跑腿打杂的应手。 顾春被小姑娘这通嘲,才起的睡意顿时去了小半,正要笑着回嘴,却听头上柜台前传来叶盛淮的声音:“哎,不说顾春在这前头吗?” 花芫一听大师兄的声音,忙站起来捋了捋身上衣衫,一脸严肃。 柜台约莫半人高,花芫小小的身躯立在那里也只高出柜台小半个头顶。而顾春坐在小圆矮凳上,外面的人若不是趴在柜台上支着脑袋探进来,轻易是瞧不见她的。 顾春皱眉,抬头应了一声:“在呢在呢。” 叶盛淮果然撑在柜台上探头瞧进来,先是被她脖子上缠的那一圈伤布惊得“嚯”了一声,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什么,晨间那位病人,你是怎么给人喂的药?” “拿银针制了他的穴道,然后捏着脸灌下去啊,”顾春白眼兮兮地撇嘴站起身来,“若是真给治死了,那也是你的药不对,你若敢赖我” 花芫轻轻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可惜晚了一步,未尽之言僵在唇边。 当顾春一站直身,就见叶盛淮身后立了个身着黑曜锦武袍的男子,怀抱长刀,面色共衣衫同黑。 这人她晨间才在西院见过的,看装束应当是那位病人的护卫。 当时这人坚持要留在房内看她用什么法子劝他家公子服药,最后被她赶出去了。她那时就知道,若叫这人瞧见她用的什么法子像眼下这般黑着脸怒目而视,只怕已算客气至极了。 “你竟敢对我家公子!”黑袍男子咬牙,却一时不知从哪一项开始问罪。 用银针制了穴道!还捏着脸灌药!还咒人被治死了! 若是平常,以上哪一桩都够这姑娘吃不完兜着走的。 顾春眼珠骨碌碌一转,看这人并未拔刀相向,叶盛淮面上也并无什么焦灼之色,便放下心来,只对叶盛淮道:“又怎么了?” 她自己虽是个已转行的半调子庸医,但叶盛淮做为济世堂大师兄的医术却是不容置疑的。再说那人的症状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早上那碗汤药下去,无论如何也该退热了。 叶盛淮撑在柜台上与她面面相觑,仗着背后那黑袍男子看不见,便偷偷翻了个洒脱的白眼,这才清清嗓子道:“早上是不喝药,此刻是不吃饭了。” “济世堂是医馆,”顾春抬手指了指柜台上方那“妙手回春”的牌匾,“还管人吃不吃饭?” 黑袍男子听怒了:“不吃饭怎么吃药?” 顾春被他嚣张的态度激得也是心火狂旺,正要发飙,却见叶盛淮递了个眼色,轻轻摇头。花芫也偷偷踮脚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原本李崇琰今日也打算上白石楼一趟的, 在她忍气吞声的再三哀求下心情舒畅,便满脸“就勉强给你个面子妥协这一回”的模样,带着她一同上了白石楼。 显然李崇琰执司家家主令牌一事已传达到位,今日负责守卫白石楼正门的两个年轻人只随意过一眼令牌, 便放了两人入内。 见守卫如此松懈, 李崇琰好笑地挑眉对顾春道:“你自小在这里长大, 理当知道一些不需要令牌就能进来的邪门歪道才对吧?” 顾春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 心情复杂地瘪了嘴轻嚷:“我又不欠揍!你光瞧着正门只有两个守卫,可没见还有个冷面门神领着一队人绕着圈在墙外巡防呢。诶, 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 来两回都没碰上那尊冷面门神。” 想起自己从前的悲惨遭遇,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可怕的往事甩开,直奔楼上而去。 莫名被丢下的李崇琰淡蹙眉头, 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拾级而上。 顾春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噔噔噔自雕花回廊上一溜烟跑过去, 径自推开了那间存放画像c卷轴的房间。 房中并无什么装饰, 就只齐整陈列着十数排高高的书架, 每一列书架的最外侧都贴了签纸, 简单归类了这列架上堆着的画像c卷轴所涉及的范围。 顾春的目光一路扫过那些签纸,陆续自“团山风物”c“战将图谱”两个书架上取了几个卷轴后,一脸犯难地盯着近旁一个书架的最顶层。 四下打量一圈后, 她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卷轴先放下, 撸了袖子就踮起脚, 手臂伸到直得不能再直,却连顶层的边都没摸到。 于是她皱着一张俏脸,轻咬着下唇试着跳起来—— 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某个卷轴的边缘而已。 又接连蹦了几回,却始终够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顾春心中起了急恼,回头见李崇琰居然一脸闲适地抱着手斜倚在门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宛如一只傻猴子般蹦了半晌,便迁怒一般脱口嗔道:“你说你,跟都跟来了,就不能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李崇琰闻言挑眉,似是想了想,才笑着徐徐点头道:“嗯,是该日行一善。” 敞开的房门处大张旗鼓泼进来满地阳光,颀长而硕的身影披一身金灿灿的光悠然而来,自两列书架之间从容渐近。 四下极静,能听到院中隐有微弱蝉鸣,甚至能听到有谁的心音骤然大噪。 “你要的是哪一幅?” 李崇琰皱眉,瞧着顾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僵着手脚退开了半步,顿时觉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放着紧要的事不去做,偏要跟在她身后讨人嫌。只是这些日子每每瞧着她欢蹦乱跳c顾盼神飞的模样近在眼前,他就会觉得这团山上的时光好似多了蓬勃生机。 但此刻他忽然又觉着,虽然面前这个眉眼飞扬的顾春漂亮又神气,可,还是生病时的顾春更可爱。 至少,生病时的顾春一直软软腻腻地黏着他,根本不会躲他的。 真是生气。 顾春讪讪扬睫,抬手指向书架顶端的一处,“那个。” 从头到尾没再瞧他一眼,真是欺人太甚。 心情愈发恶劣的李崇琰无声冷哼,发狠似的长臂一展就揽了她的腰肢,在她猝不及防的低声惊呼中将她托起稳稳放在自己右肩上坐好。 “喏,应该够得着了。”语毕,唇角莫名其妙地偷偷咧出个笑来。 惊魂未定的顾春慌张地伸出手,死死扣住书架的边缘,甜嗓微颤如垂死的蝶翼,“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 她原本的意思是请他帮忙拿一下而已,这人不按套路来啊! 李崇琰忍笑,绷着满脸的无辜,侧仰起头承住她恼怒的瞪视:“是你没说清楚。” 顾春心中明知这家伙是在混淆视听,却也没忘记此刻自己的安危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能认命地伸出颤抖的手,将原本想要的那卷画轴取出来抱在怀里。 终于双脚落地后,顾春丢下一句“你要找什么就慢慢找,我去门房等你”,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李崇琰目送着她发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唇角止不住上扬。 那种得意到近乎恶劣的开怀,宛如一个成功捉弄了心仪小姑娘的混账小子。 本寨人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难免会有远近亲疏之分。不过同辈人之间便是再不亲近,终究打小一同长大,见着面时总能热络的搭上几句话。 顾春是十年前到的团山,那时她虽年纪小,却很明白自己算是外来者,因此一向广结善缘,万般行事全以“不要讨人嫌”为宗旨,如此花了小半年时间便与伙伴们混成一团,顺利地被接纳为自己人。 这些年顾春在本寨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若没有镇守白石楼的这尊冷面门神,她几乎都想不起刚来时那段可堪悲催的时光了。 当一袭白衣的司凤梧冷冷挡到面前来时,顾春顿觉手脚发僵,舌不能言,腿不能移。 “你并非屯军在编之人,不能从白石楼中带走任何东西。” 司凤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轻c薄c寒c厉,顾春紧了紧怀中的卷轴,尽力自喉中挤出回应:“我借殿下的令牌” “你拿这些卷轴是要做什么?”司凤梧狭长的丹凤眼严厉而冷漠,盯着她被笼罩在自己身影下瑟缩微颤的肩头。 “写”顾春很没出息地哽住了,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讷讷道,“写话本子用的。” 先前被李崇琰忽然抱起来放到肩头时,她也是浑身发抖的。可她自己分辨得出,先前那种抖法是惊慌中带着无措的羞窘,与此刻全然不同。 面对司凤梧,她是真的怕。她从小就怕他。 许是看出了她的惊惧,司凤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眉,指了指门房内的书桌,“既你借了殿下的令牌入内,那就去里头坐着看,要记什么记下来,东西不能带走就是了。” 见他难得网开一面,顾春飞快地点了头,怂怂地缩着脖子进去坐好,将卷轴展开,老实的模样跟在严苛夫子面前的学童一般无二。 司凤梧面无表情地跟着进来,在书桌的另一侧凳上坐下,叫人拿了出入记档来翻阅。 被他无视对顾春来说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刚展开卷轴就犯了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偷偷抬眼觑向对面:“能借我一支炭笔和几张纸吗?” 她许久不敢上白石楼,一时都忘了如今是司凤梧这个煞星在这里当门神,也就没想起要带纸笔过来。 沉默半晌后,司凤梧才自记档中抬起头,冷冷道:“顾春,这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仿佛一把淬了毒的小刀迎面飞来。 顾春吓得一个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弹起来站到了一旁。 司凤梧见状愣怔片刻,继而冷冷一哼,目光意有所指地望向墙角的红泥小炉。 这个场面着实有些下不了台,顾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时有些领悟了。 赶紧过去倒了一杯水来,还先殷勤地拿手背贴着甜白瓷茶杯的外壁试了试热度,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若非人在屋檐下,她心中真正想做的其实是—— 端一杯开水给他泼过去,看能不能将他脸上那冷成冰的阴鸷神情给化开些! 怕顾春等太久要不耐烦,李崇琰匆匆找了几册自己需要的记档与书简后就赶到门房来,正巧撞见顾春正给人奉茶。 司凤梧听得门口的动静,率先回头看向门外,就见那位传说中的九殿下正冷冷盯着自己。 眼下在本寨的生面孔无非就是李崇琰一行三人,虽说这是两人第一次打照面,司凤梧却凭这人乍然凛冽的气势立刻断定这必是那位出身南军的殿下无疑。 于是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一丝不苟地见了礼:“殿下安好。” 虽说司凤梧面上仍是一惯的冷漠,可举止之间那份对南军的敬重与其他团山人并无二致。 “走吧。”李崇琰目光中的冷箭嗖嗖飞向司凤梧,话却是对顾春说的。 顾春犹豫地看看司凤梧,又看看李崇琰,有些为难地小声道:“据说,这些我好像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看” 李崇琰从容镇定地向司凤梧亮出令牌,唇角轻扬:“我可以带走这里的任何书册,没错吧?” 司凤梧一滞:“可是,家主那边” 李崇琰举步进去,替顾春将桌上那几卷画轴收了,与自己手上那几本书册一并抱在怀中,空腾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提溜起顾春的衣袖,牵着她向外走去。 在与司凤梧错身而过时,李崇琰神色疏离地客套浅笑,轻道:“若有什么不妥,让司凤池亲自来跟我说。”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大声武气,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没来由地铮铮然如金玉相击。 顾春扭头偷觑着身侧的李崇琰,此刻他颀长而硕的身形半沐在阳光中,周身气势磊落悍直,举重若轻却犹如泰山压顶。 这是相识以来,她头一回切身领略到李崇琰骨子里那股迫人的威仪。 人,果然都是有很多面的。 今日的李崇琰,威武!飘逸!好神气! 见他神色松动,她又补上一记:“你竟宁愿信那些鸟,也不信你的朋友?!” 司凤林眉目间浮起懵懵然的犹豫。 “好生想想,是谁总给你送酒喝?谁总给你肉干吃?” 豆子虽年纪小,可毕竟是有些分量的。抱着他才没一会儿,顾春就觉臂上沉得慌,便将他腾了腾,挪了另一只手臂托着。 被人扣住不敢乱动的李崇琰面上红晕未褪,却始终沉默地盯着她。见她这动作,不禁眉间微蹙,抿了唇,最终还是忍住没出声。 司凤林却忍不住了:“你c你仔细着!别把我儿子摔了” 顾春抱着豆子重重一哼,板着脸又问:“想起来没有?” “啊,上回你送来的那个肉干,同别人家的不一样很好吃”亲眼确认儿子安全无虞后,司凤林的思绪又被她牵走,立刻想起了肉干的滋味。 “废话,那是我做的,能不好吃么,”顾春扬唇,“往后还是不是朋友了?” 司凤林吞了吞口水,狂点头。 “既还是朋友,那你赶紧放人吧。” “你”司凤林抬眼望天,认真地想了想,“你先放了我儿子。” 好嘛,还学人使诈呢?呵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屏城虽地处西南边陲, 但出东门不足十里又是山高雾深c蜿蜒绵延的团山, 盛产茶c丝, 距州府宜阳又不过百里,加之跟前有细沙江保障水路,可谓水陆两道皆畅通,故而茶c丝商事鼎盛, 在这边陲之地也称得上繁华。 辰时,天光大亮。 屏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后院的某间客房内,被敲门声吵到不得安眠的顾春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 “腾”地坐起,满面木然地下了榻, 僵手僵脚走到窗前。 紧闭的雕花窗下有一张书桌,桌案上凌乱散着她连夜写的手稿,案前椅背上搭着一件荼白色云雾绡罩袍。 叩叩,叩叩叩—— 不轻不重但异常执着的敲门声仍在持续。 顾春眯着困倦的双眼自椅背上取下那件罩袍披上系好, 转身去应门。 强忍着满腔起床气打开房门,顾春面无表情地看着环臂倚在门边的那个眉眼含笑c身姿俊逸洒脱如散仙的师兄叶盛淮。 二人目光相持半晌后,顾春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语气平板:“叶盛淮,请看着我疲惫的眼, 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还是不是人?” 叶盛淮笑意恳切:“帮个小忙” “不帮。滚。”不待他说完, 顾春便先下口为强, 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连续熬了六个通夜没睡到囫囵觉, 直到今晨才终于将最新一册话本手稿润色完毕,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吵醒,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 “帮了师兄这一把,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成不成?”叶盛淮见她就要当面甩shàng én,赶忙以掌抵住门扉,“到时你要说我是猫,我就喵喵两声给你听;你要说我是狗,我就汪汪” 话是说得摧眉折腰,可另一手却很不客气地去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顾春右臂被他扯了去,只好拿左手死死抓住门板边缘:“叶盛淮你是鬼!不让人睡觉的恶心鬼!死一边去!” 说着就抬腿去踢,奈何困倦至极导致手脚不大灵活,轻易便被对方闪过了过去。 叶盛淮躲过她的攻击,反手将她抓在门板边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场面十分残忍。 “鬼怎么叫?你说,我叫给你听” 被惨无人道拖行着下了门前石阶的顾春垂死挣扎,矮身蹲地,任叶盛淮扯断手也不肯再走了。“你先说是什么事。” 叶盛淮也不敢当真扯断她的手,只能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娓娓道来:“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据说中途又自马背上摔下” 顾春眨了眨满眼困倦的泪意,缓缓站起身:“所以,你把人给治死了?” “呸,能不能盼我点好?”叶盛淮翻着白眼啐回去后,才又道,“头三日那人一直昏迷着,倒也相安无事。可今晨忽然醒了,又突发高热,却不知为何打死不肯再喝药了。” 准确地说,是不肯让任何人近身,连他进去诊脉,也只讨了个“滚”字。 “不肯喝药?按住给他灌下去不行么?”顾春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发顶。 她话说得凶狠,却架不住天生一把甜嗓,此时又困得糯糯的,听着倒像小娃娃与人置气似的。 “他手下的人嚣张啊,说是如若日落之前还退不下热,就要拆了咱们济世堂的招牌,”叶盛淮摊手撇嘴,病患不肯喝药,任他妙手回春也无可奈何,“再说了,按住病患灌药这种事,若是由我做出来,总有些失礼。” “你按住病患灌药失礼,我按住就不失礼?”顾春打着呵欠赏了他一个大白眼,“那家伙在哪儿呢?” 她是个窝里横,对外却又护短得很,光凭那句“拆了济世堂招牌”,她就一定会排除万难c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药灌进那人嘴里。 “西院的客房。” 西院是济世堂专门用来收诊重症病患的地头。 叶盛淮想了想,又叫住了正要往西院去的顾春:“那人手上有司家家主出入本寨的令牌,可他们仿佛不知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 出了屏城东门再往山上走,便是由司c叶c江c卫四家共掌的团山本寨,屏城的这间济世堂正是团山叶家的产业之一。 而叶盛淮口中的“司家家主”,便当下团山本寨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司凤池。 困倦又起的顾春闻言将双手笼在宽袍大袖中,眯眼顿住脚步。 毕竟同门师兄妹,她自然能懂得叶盛淮说这话的用意。 眼下对方来路不明,也不知与司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若对方是司家的朋友,那今日要是把人给得罪狠了,将来叶家在司家面前只怕也不好说话。 “师兄放心,你找我帮忙,可不就因为我是叶家最油滑呸,最机灵的么。” 当仰躺在榻上的男子将bi sh一u抵上顾春的脖子时,顾春指尖的两枚银针也已没入他的穴道,使他立时动弹不得。 那bi sh一u极利,虽只是刀刃浅浅擦过顾春颈上的皮肤,须臾后还是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一时倒没觉出疼,只利落地将他手中的bi sh一u抽走,塞回枕下。 枕下那枚贴了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乍现,顾春乌瞳微湛,只顿了片刻便打着呵欠退离榻边些许,伸手将他扶起。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薄锦衾徐徐下滑,露出他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肩裹着的伤布渗出些崭新的血迹来。 顾春扶着他靠床头坐好,见他神色复杂地锁定自己,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额穴,口中宽慰道:“我瞧着你骨骼清奇c品相不凡别瞪了,你此时连伤带病的,栽在我手上也不算丢人,别放在心上,我不会传出去的。” 她本不算练家子,只是这人有伤在身又在发热,没什么力道,这才被她制住的。 抬头见那人的目光愈发凛冽,顾春笑垂了眼眸,转身将桌上那碗已微凉的汤药端过来。 “说起来,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若非你手下的人说治不好你便要拆了我家招牌,我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我师兄开药从来不关照病患的口感,我懂的。” 她尽量在絮叨中透出和善,顺手就着药碗的边缘以上唇碰了碰那汤药。 唔,温的,还能喝,就是苦,真苦。 “听说你自晨间醒来就不肯让人近身,打死都不喝药要我说呀,其实也就是院外杵着的那几条货色不敢打你罢了。直接把你按了,一猛子灌下去不就没事了?” 见她端了药碗顺势在榻沿坐下后,立刻就勺了一匙汤药朝自己面前递来,靠在床头动弹不得的男子怄得两颊红晕愈深,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紧紧将唇抿了。 他这抵死不从c顽抗到底的架势只换来顾春隐隐轻哼。 男子的薄唇抿成直线,目光凌厉地瞪着她。 “眼睛大了不起?我是写稿熬了个通夜,不然保准比你瞪得还圆”顾春眯眼假笑着,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住他两颊迫他张嘴,强行灌了他一口,立刻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唇上下捏住。 “给我老实咽下去!” 见他似乎打算以舌将那口药抵着吐出来,她的声调并未上扬,只是加重了语气,无端透出一股子凶霸霸的蛮气。 春日晨晖被木窗花格分成一束束温柔锦华,浮空而入。 那些金光交错层叠,顺着顾春的侧脸随意一描,便近乎一幅浑金璞玉的美人图—— 可惜这姑娘微乱的长发披散,那身荼白色云雾绡外袍披得松松垮垮,一条金丝映月纹长锦带随意束在腰间,活像是临时自睡梦中被惊起,顺手抓到什么就胡乱穿了来的模样。 若此刻她没有披散着一头微乱的长发c没有青白着一脸困倦的假笑,那场面也算得上浮生静好,美人如画了。 男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颈间那道渗出血珠的细痕,眉心微蹙,竟就真将那口汤药咽了下去。 “多谢赏脸啊,”顾春这才又回复了有气无力的懒笑,再勺了一匙药递过去,“呐,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不如就喝完吧。” 就这样,男子在她的胁迫加诱哄下喝光了整碗汤药,只全程以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她。 顾春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顺手拿衣袖胡乱替他抹了抹唇角的药渍,如释重负地笑叹一声,自腰间暗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拈了颗参糖大大落落拍进他口中。 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言的男子只能瞪着她,到底还是任由那颗参糖在舌尖缓缓化开。 见他抗拒的态度有所软化,顾春抬手将散落颊边的长发拢到耳后,又将那两枚银针抽出,隐着呵欠含糊笑道,“若你觉得被我冒犯了心中有气,那你就憋着吧。” 她声调软软绵绵地话着嚣张话,笑起来眉眼弯得细细的,整个像是捏出来哄小孩的那种小面人儿,整个透着叫人很想咬上一口的淡淡甜意。 当然,她自己大约是不知道的。 “你是谁?” 不知是否因为高热的缘故,这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沙沙的,听着真是余韵绕梁,似一缸子陈年花雕,简直能将人熏醉了去。 顾春困倦的笑眼倏然发亮,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我叫顾春。” 见他强撑着想躺回去,顾春倾身过去帮忙扶他躺好。 男子闭了眼将头扭向内侧,轻声道:“你颈上有伤。” 咦? 顾春随手往颈上抹了一把,定睛一看果然有血,不禁对着那径直卧床闭目的人呲牙做鬼脸,末了以极轻的气音泄愤:所谓医者父母心,我不会跟儿子计较的。 床上那个连伤带病又浑身乏力的病患闭目咬牙,只恨自己不能跳起来打她。 她虽未真的说出声,他却听得很清楚。 花芫垂眼看到顾春的手势后,便不着痕迹地挪到一旁,悄无声息地自柜台下的暗屉里摸出一个小竹管子递到顾春手里;与此同时,叶盛淮也立即回身去扶那黑袍护卫,口中全是和气调停之词。 顾春将小竹管子收进袖中,这才苦着脸绕出来,对那黑袍男子碎碎叹道:“走吧走吧,我也真是服气了。行走江湖要讲道理嘛,怎么横不过别人就当众跪下呢?不像话。” 两人前后脚出了诊堂往西院行去。 若要当真说起来,此事的道理确实在顾春这头。 开门行医要和气生财不假,可病人任性闹脾气不肯吃饭这种事,说给谁听也不会有人真觉得这是医家的过失。 那黑袍护卫果然是个能屈能伸之人,此刻见顾春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下了这唐突的要求,便收了之前嚣张的气势,一路频频向她致歉。 顾春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对方歉意恳切,便也就笑笑,语带和气地转了话题:“黑袍兄怎么称呼?” 此刻她心中已有定准,若当真只是病人任性,那举手之劳帮忙哄一哄也无伤大雅;若是形势不对哼哼,那必然是自保为上。 济世堂开门行医,自是宁肯广结善缘而不愿轻易结仇。 先前她以手势示意花芫递软筋散,叶盛淮明明瞧见却未阻止,还转身帮她拦住这黑袍,便是信得过她的分寸,知她不会轻易给师门招惹是非,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黑袍护卫见她和气回应,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才回道:“在下隋峻。” 自己叫什么名都还得先想一下? 顾春挑眉浅笑,却也不点破,只从善如流地招呼道:“好吧峻哥。呐,你们花钱求医,于我家医馆来说就是客,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好好说就行。咱们边地之人性子直,就讲个笑脸迎客c刀子对敌。” 隋峻沉吟片刻,再次对她抱拳致歉:“我方才也是一时急了,多谢姑娘不计较。我家公子他,平常不这样的,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多有唐突,还请见谅。” “病中之人总跟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没事,我医者父母心嘛”顾春大大方方地笑着摆摆手,心道只要儿子别是想翻天,我才懒得跟儿子计较,“不过我大约明日办完事就得回家了,往后他若还这样闹脾气,也够你头疼的。” “对了,晨间我瞧见你还有一名同伴在的啊!其实若你二人合力按住他灌下去,多灌几顿他大约也就不闹了。” 这可真是抱膀子不嫌柱大,也就是你什么都不知,才敢那样胆大包天。 隋峻心中腹诽,却不便多说,只能略作解释:“公子毕竟是公子,我与燕临实在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大缙光化三十五年二月十九,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屏城虽地处西南边陲, 但出东门不足十里又是山高雾深c蜿蜒绵延的团山, 盛产茶c丝,距州府宜阳又不过百里,加之跟前有细沙江保障水路, 可谓水陆两道皆畅通,故而茶c丝商事鼎盛, 在这边陲之地也称得上繁华。 辰时,天光大亮。 屏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后院的某间客房内, 被敲门声吵到不得安眠的顾春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腾”地坐起,满面木然地下了榻,僵手僵脚走到窗前。 紧闭的雕花窗下有一张书桌, 桌案上凌乱散着她连夜写的手稿,案前椅背上搭着一件荼白色云雾绡罩袍。 叩叩,叩叩叩—— 不轻不重但异常执着的敲门声仍在持续。 顾春眯着困倦的双眼自椅背上取下那件罩袍披上系好,转身去应门。 强忍着满腔起床气打开房门,顾春面无表情地看着环臂倚在门边的那个眉眼含笑c身姿俊逸洒脱如散仙的师兄叶盛淮。 二人目光相持半晌后,顾春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语气平板:“叶盛淮,请看着我疲惫的眼, 摸着你的良心说, 你还是不是人?” 叶盛淮笑意恳切:“帮个小忙” “不帮。滚。”不待他说完, 顾春便先下口为强,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连续熬了六个通夜没睡到囫囵觉,直到今晨才终于将最新一册话本手稿润色完毕,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吵醒,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 “帮了师兄这一把,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成不成?”叶盛淮见她就要当面甩shàng én,赶忙以掌抵住门扉,“到时你要说我是猫,我就喵喵两声给你听;你要说我是狗,我就汪汪” 话是说得摧眉折腰,可另一手却很不客气地去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顾春右臂被他扯了去,只好拿左手死死抓住门板边缘:“叶盛淮你是鬼!不让人睡觉的恶心鬼!死一边去!” 说着就抬腿去踢,奈何困倦至极导致手脚不大灵活,轻易便被对方闪过了过去。 叶盛淮躲过她的攻击,反手将她抓在门板边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场面十分残忍。 “鬼怎么叫?你说,我叫给你听” 被惨无人道拖行着下了门前石阶的顾春垂死挣扎,矮身蹲地,任叶盛淮扯断手也不肯再走了。“你先说是什么事。” 叶盛淮也不敢当真扯断她的手,只能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娓娓道来:“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据说中途又自马背上摔下” 顾春眨了眨满眼困倦的泪意,缓缓站起身:“所以,你把人给治死了?” “呸,能不能盼我点好?”叶盛淮翻着白眼啐回去后,才又道,“头三日那人一直昏迷着,倒也相安无事。可今晨忽然醒了,又突发高热,却不知为何打死不肯再喝药了。” 准确地说,是不肯让任何人近身,连他进去诊脉,也只讨了个“滚”字。 “不肯喝药?按住给他灌下去不行么?”顾春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发顶。 她话说得凶狠,却架不住天生一把甜嗓,此时又困得糯糯的,听着倒像小娃娃与人置气似的。 “他手下的人嚣张啊,说是如若日落之前还退不下热,就要拆了咱们济世堂的招牌,”叶盛淮摊手撇嘴,病患不肯喝药,任他妙手回春也无可奈何,“再说了,按住病患灌药这种事,若是由我做出来,总有些失礼。” “你按住病患灌药失礼,我按住就不失礼?”顾春打着呵欠赏了他一个大白眼,“那家伙在哪儿呢?” 她是个窝里横,对外却又护短得很,光凭那句“拆了济世堂招牌”,她就一定会排除万难c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药灌进那人嘴里。 “西院的客房。” 西院是济世堂专门用来收诊重症病患的地头。 叶盛淮想了想,又叫住了正要往西院去的顾春:“那人手上有司家家主出入本寨的令牌,可他们仿佛不知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 出了屏城东门再往山上走,便是由司c叶c江c卫四家共掌的团山本寨,屏城的这间济世堂正是团山叶家的产业之一。 而叶盛淮口中的“司家家主”,便当下团山本寨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司凤池。 困倦又起的顾春闻言将双手笼在宽袍大袖中,眯眼顿住脚步。 毕竟同门师兄妹,她自然能懂得叶盛淮说这话的用意。 眼下对方来路不明,也不知与司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若对方是司家的朋友,那今日要是把人给得罪狠了,将来叶家在司家面前只怕也不好说话。 “师兄放心,你找我帮忙,可不就因为我是叶家最油滑呸,最机灵的么。” 当仰躺在榻上的男子将bi sh一u抵上顾春的脖子时,顾春指尖的两枚银针也已没入他的穴道,使他立时动弹不得。 那bi sh一u极利,虽只是刀刃浅浅擦过顾春颈上的皮肤,须臾后还是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一时倒没觉出疼,只利落地将他手中的bi sh一u抽走,塞回枕下。 枕下那枚贴了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乍现,顾春乌瞳微湛,只顿了片刻便打着呵欠退离榻边些许,伸手将他扶起。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薄锦衾徐徐下滑,露出他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肩裹着的伤布渗出些崭新的血迹来。 顾春扶着他靠床头坐好,见他神色复杂地锁定自己,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额穴,口中宽慰道:“我瞧着你骨骼清奇c品相不凡别瞪了,你此时连伤带病的,栽在我手上也不算丢人,别放在心上,我不会传出去的。” 她本不算练家子,只是这人有伤在身又在发热,没什么力道,这才被她制住的。 抬头见那人的目光愈发凛冽,顾春笑垂了眼眸,转身将桌上那碗已微凉的汤药端过来。 “说起来,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若非你手下的人说治不好你便要拆了我家招牌,我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我师兄开药从来不关照病患的口感,我懂的。” 她尽量在絮叨中透出和善,顺手就着药碗的边缘以上唇碰了碰那汤药。 唔,温的,还能喝,就是苦,真苦。 “听说你自晨间醒来就不肯让人近身,打死都不喝药要我说呀,其实也就是院外杵着的那几条货色不敢打你罢了。直接把你按了,一猛子灌下去不就没事了?” 见她端了药碗顺势在榻沿坐下后,立刻就勺了一匙汤药朝自己面前递来,靠在床头动弹不得的男子怄得两颊红晕愈深,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紧紧将唇抿了。 他这抵死不从c顽抗到底的架势只换来顾春隐隐轻哼。 男子的薄唇抿成直线,目光凌厉地瞪着她。 “眼睛大了不起?我是写稿熬了个通夜,不然保准比你瞪得还圆”顾春眯眼假笑着,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住他两颊迫他张嘴,强行灌了他一口,立刻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唇上下捏住。 “给我老实咽下去!” 见他似乎打算以舌将那口药抵着吐出来,她的声调并未上扬,只是加重了语气,无端透出一股子凶霸霸的蛮气。 春日晨晖被木窗花格分成一束束温柔锦华,浮空而入。 那些金光交错层叠,顺着顾春的侧脸随意一描,便近乎一幅浑金璞玉的美人图—— 可惜这姑娘微乱的长发披散,那身荼白色云雾绡外袍披得松松垮垮,一条金丝映月纹长锦带随意束在腰间,活像是临时自睡梦中被惊起,顺手抓到什么就胡乱穿了来的模样。 若此刻她没有披散着一头微乱的长发c没有青白着一脸困倦的假笑,那场面也算得上浮生静好,美人如画了。 男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颈间那道渗出血珠的细痕,眉心微蹙,竟就真将那口汤药咽了下去。 “多谢赏脸啊,”顾春这才又回复了有气无力的懒笑,再勺了一匙药递过去,“呐,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不如就喝完吧。” 就这样,男子在她的胁迫加诱哄下喝光了整碗汤药,只全程以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她。 顾春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顺手拿衣袖胡乱替他抹了抹唇角的药渍,如释重负地笑叹一声,自腰间暗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拈了颗参糖大大落落拍进他口中。 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言的男子只能瞪着她,到底还是任由那颗参糖在舌尖缓缓化开。 见他抗拒的态度有所软化,顾春抬手将散落颊边的长发拢到耳后,又将那两枚银针抽出,隐着呵欠含糊笑道,“若你觉得被我冒犯了心中有气,那你就憋着吧。” 她声调软软绵绵地话着嚣张话,笑起来眉眼弯得细细的,整个像是捏出来哄小孩的那种小面人儿,整个透着叫人很想咬上一口的淡淡甜意。 当然,她自己大约是不知道的。 “你是谁?” 不知是否因为高热的缘故,这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沙沙的,听着真是余韵绕梁,似一缸子陈年花雕,简直能将人熏醉了去。 顾春困倦的笑眼倏然发亮,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我叫顾春。” 见他强撑着想躺回去,顾春倾身过去帮忙扶他躺好。 男子闭了眼将头扭向内侧,轻声道:“你颈上有伤。” 咦? 顾春随手往颈上抹了一把,定睛一看果然有血,不禁对着那径直卧床闭目的人呲牙做鬼脸,末了以极轻的气音泄愤:所谓医者父母心,我不会跟儿子计较的。 床上那个连伤带病又浑身乏力的病患闭目咬牙,只恨自己不能跳起来打她。 她虽未真的说出声,他却听得很清楚。 “喝口茶。” 昨日李崇琰说会来帮忙,今晨一大早果然如约而至。 不过这位殿下并不亲自动手,只命了隋峻跟着顾春在茶地里忙活,他自己倒像个监工似的躲在这间棚子里翻看册子,时不时站出来晃两眼。 可怜隋峻一个出身御前的人,于采摘茶青这种农活上显然没有过人天分,那手脚慢得,跟顾春简直半斤八两。 好在顾春也不嫌弃,毕竟有帮手总比没帮手好,她最新一册话本子还没写完,并不想整个春季都耗在茶山上。 听到有茶喝,顾春勉强掀了眼帘,微微撑起上身,接过茶盏“咕噜咕噜”两口喝光后,眯缝着眼睛盯着那只精致的簪花青瓷小茶盏打量片刻,顺手还给他,又软软瘫回长凳上了。 这两人骨子里都不是忸怩客套的性子,既昨日已默认恢复友好邦交,此刻棚子里也没旁人在,气氛便如老友相处般自在融洽。 她闭眼躺着,双手有气无力地垂在长凳两侧,口中含混地问道:“卫钊这小人什么时候来的?” 李崇琰回身又去倒了一盏茶来,再度蹲在长凳侧畔,见她懒懒又掀了眼皮伸手来接,这才似笑非笑地淡淡哼道:“大约是在你正对隋峻笑第十八次的时候。” 卫钊来时见顾春正老老实实在茶地里忙活,便径自上棚子里来同李崇琰问了礼,也不问他为什么要跑到茶山来闲晃,只将特意替他带来的茶果点心交给他,就又匆匆离开了。 顾春又撑起身来将第二盏茶一口灌了,这才翻着白眼躺回去,拿右手手背软软压在额头,软声笑啐:“真是闲的你,一边看着册子还一边数我笑了几次?有病。” 闷闷甩开脑中顾春与隋峻相谈甚欢的画面,李崇琰站起身将茶盏搁回木桌上,又拖了椅子过来坐得离她近些,捧起先前那本厚册子随手翻着。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解释道:“我可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昨夜回去想了想,若我来帮你,只怕卫钊下不了台,你也要为难,所以我才只叫隋峻去帮你的。” 虽眼下对团山的情况尚不完全清楚,可他既已恢复记忆,自能体谅卫钊的难处。 之前顾春说过,卫家掌管本寨出入防务,卫钊又是下任家主的人选,所以当日顾春闯寨门虽事出有因,可毕竟坏了规矩,若卫钊不能秉公持正,今后便不好服众。 解释了这一堆,见顾春仍是闭眼躺在长凳上也没个回应,李崇琰心中不安,索性伸直长腿轻踢了凳脚两下。 “别c别闹,腰快断了”顾春有气无力的哎哎叫唤了两声,却仍旧躺着不愿动弹,只是难受地嗔他一眼,“我知道,又没说你什么。” 哪怕他再怎么不受陛下重视,毕竟还是个皇子,整个团山谁敢真让他亲自下茶地?但卫钊若看在他的面子上就免了她剩下的罚,那在旁人眼中可就威严扫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此时顾春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 周身难受, 腰早已疼得不像自己的腰, 腿也不知是谁的腿,便又没骨头似的挂在江瑶背后。“走不动呢” 这些日子江瑶虽都在屏城的码头忙着,但今日午后刚回来就听寨中人说了顾春连日上茶山的壮举。 两人多年交情, 江瑶拿脚趾头想想都知,这家伙定然已熬到她自个儿体力的上限了,便也不忍苛责,只满心好笑地叫人取了软滑竿来将她抬下茶山送回家去。 累到迷糊的顾春并不知,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丢脸地被抬下山的。 下山途中,她还不忘叽叽咕咕叮嘱江瑶,“那七十斤茶青我放在垄上的, 别忘了替我拿给卫钊阿瑶,记得要同卫钊讲,我清账了” “是是是, 你敢作敢当c言而有信, 改日给你打块匾好不好?” 见她累到只能眯缝着眼,说话时跟嘴里含着水似的, 江瑶猜到她此刻大约不太清醒,便逗她, “春儿,你写话本子用的化名是什么来着?” 寨中众人都知道顾春在写话本子, 她也大方坦诚自己写的话本子并不畅销, 可她却从来羞于让别人知道究竟哪些本子是她写的。 “不c不要想套我的话, ”一说这个,顾春竟忽然又像是清醒得很了,“我不介意你们知道我扑街,却很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扑街到什么程度” 大约是久疏劳作,顾春这回当真是被累狠了,之后便再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时睡时醒地被江瑶送回家去。 因叶行络带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去照看药圃,这几日顾春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江瑶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想留下来陪着,却在天黑后被家中派来的人急急叫走了。 顾春虽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却也大约能知自己今日浑身无力c时冷时热的症状应当是病了。 不过春季本就是团山最忙的时节,她不愿在此时给别人添麻烦,就径自安静闭目躺着没吱声,待江瑶走后,她才糊里糊涂起身扶着墙下楼,胡乱自家中小药柜中翻了些药出来煎了。 她医术本就不算好,此时又不大清醒,根本不知自己给自己弄了些什么药,总之瞎糟糟喝过药之后又爬上阁楼跌进榻中,顺手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口鼻。 半夜里她被此起彼伏的鸟语传讯声惊醒片刻,微掀眼皮自窗缝里瞧了一眼墨黑的天色,混沌中只听明白一句,“即日起,九殿下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坐镇团山”。 虽不知今夜司凤池与李崇琰谈了些什么,但此令一出,顾春心中暗暗替李崇琰松了一口气。 中宵夜静,鸟语虫鸣交织混杂。 按惯例,不出半个时辰,本寨的所有人都会得知这个消息,明日就会传到各个副寨。 这意味着,团山四大姓中已有司家家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表明愿与他共执掌事权,如此一来,他在团山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浑身难受的顾春脑子越发不灵光,骨子里时冷时热,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抖抖索索地熬着,渐渐就糊涂到几乎不知事了。 次日清晨,匆匆自十七寨返回的叶行络推开家门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路跑上顾春所住的阁楼。 迷迷糊糊的顾春被这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眯缝着眼瞧见是叶行络,便哼哼唧唧低声闹起来:“阿络,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叶行络毕竟是医者,又与她同住多年,一瞧她那副模样就知不对,忙不迭奔过去坐在床沿,急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顾春!你都烫成这鬼德行了,怎么也不跟旁人说一声?!” 她这一嗓子吼得顾春耳朵生疼,只得再度睁开迷糊的双眼,绵声嘀咕道:“咦?不是给太阳晒烫的吗” 又急又气的叶行络赶忙拉过她的手诊脉。“我才几日不在家,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我接连上茶山好几日”她眯眼任由叶行络折腾,其实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还差七十斤我zu一 bi了卫钊会叫人打我吗” “zu一 bi就zu一 bi,你都这模样了,卫钊要敢废话半个字,我毒哑了他!”叶行络面色冷肃的咬着牙,心中将卫钊痛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是平常,她当然也能体谅卫钊的难处,可顾春这副病怏怏的糊涂模样让她只想用小石臼将卫钊杵成粉c洒到细沙江里喂鱼。 见顾春蔫头耷脑地向自己靠过来,叶行络暂且按下满心的急恼,动作温柔地将她揽过来,替她将肩头的被子掖得更紧些,“你昨日自个儿打茶山上回来的?” “阿瑶送我回来的”顾春闭着眼模糊地咕囔一声,在她身边蹭了蹭,软嫩的脸颊上是被通身高热灼起的潮红。 “那你怎么不同她说你生病了?” “她爹派人来找她,仿佛有什么要紧事我自己煎药喝过了呢” 叶行络一听,吓得手脚发凉,忙不迭冲下楼,心急火燎地去灶房检查药罐子里的药渣—— “顾春!你个庸医,自个儿瞎开什么方子!” 阁楼上的顾春隐约听得她这一声吼,很想回话说自己并没有开方子,药都是随手抓了就熬的。不过她已没力气再说话,索性往被子更深处去将自己埋了。 叶行络本是临时回来取东西,还要赶着再往十七寨的药圃去,如今眼看顾春病得稀里糊涂,只能赶紧先重新替她配药熬了,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去请江瑶或别的谁来帮忙照顾才行。 因昨日在茶山上顾春说过今日会来凉云水榭,李崇琰早早起来耐心等着。 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见人,他一时心中烦躁,便撇下隋峻独自晃到顾春家门口,却正遇叶行络一脸焦躁地出来。 “殿下安好,”叶行络神不守舍地敷衍行礼后,又不好丢下他就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两句,“殿下是来找春儿的吗?” 李崇琰没料到叶行络会在,一时有些尴尬,“她昨日说,今日会到凉云水榭,我怕她睡过头只是顺道过来瞧瞧。” 叶行络心中焦急,都没察觉自己莫名跺起脚来了,自然更没注意自己同这位殿下说话的语气并不恭敬:“睡什么睡,都病糊涂了!昨夜家中就她自己,多半就那样周身烫着滚了一夜” 叶行络这样一说,李崇琰立即想起昨日顾春见到江瑶时那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当时只以为是她累极了,见着自己全心信赖的人便止不住要委屈撒娇,此刻想来,大约那时就已不对劲了。 他忙向叶行络询道:“那你此刻是去替她抓药?” “我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已经煎了药给她喝过一帖了,”叶行络摇头,满面愁云,“我还得赶往十七寨去,药圃那头只有师弟师妹们在肯定要出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狠了些” 毕竟那是自家师妹,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个庸医喝了自己抓的药之后,被彻底放倒了。 “可她总之可能会拖上几日才会好,家中没人照顾她不行算了,我还是去找阿瑶过来吧。”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 “这几日江瑶的父亲好像在叫她跑屏城的码头,也不知是什么事,”虽李崇琰自己也觉有些突兀,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也别惊动旁人了,我替你照顾她,你安心忙去吧。” 见叶行络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李崇琰轻咳一声,“昨日司凤池已与我谈过,寨中的事我都知道了。眼下刚开春,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整个本寨估计就我最闲。” “这”叶行络才回来没两个时辰,尚未接到昨夜司凤池传出的命令,一时拿不准他话中的真假,难免有些迟疑。 对团山上的人来说,一年之计就在此季。她当然知道眼下各家都忙到脚不沾地,连四位家主都不得清闲。可忽然说要将病糊涂了的顾春交给这位殿下照顾,她总觉着好像不大妥当。 见她迟疑,李崇琰神色郑重道:“你不必有顾虑,前些日子我遇到麻烦时是她帮的我,就权当给我个机会报恩吧。” 叶行络见他诚恳,一时情急也就同意了。 考虑到李崇琰在凉云水榭还有人可以搭把手,叶行络认可了他将顾春挪到那边去方便照顾的提议。 此刻顾春才喝了药正自沉睡,李崇琰抱她回凉云水榭也没将她惊醒。 叶行络留了药方,又细细交代了每日该去药庐找谁拿药,仍是不大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又对李崇琰叮嘱道:“殿下,春儿她在病中,难免会犯糊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担待些。若殿下实在被她烦极了,也请不要吼她” “没什么可冒犯的,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李崇琰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顾春一眼。 此刻她面上有些虚弱的苍白,两颊又浮着病恹恹的红晕,全无当日在济世堂初见时那顾盼生辉的神气模样。 不知为何,她明明乖乖躺着,并无因不适而辗转的迹象,李崇琰心中却没来由地抽起一阵疼。 他的保证并未使叶行络彻底心安,她急急又道:“春儿她她小时遇见一些事,后来每回病中就总爱粘人,请千万别丢她独自在房里。还有,她糊涂起来可能分不清谁是谁,会会逮着人胡乱撒娇的” 她实在还是有些不踏实。毕竟这位殿下瞧着并不像个温柔的人,若被顾春闹烦了,也不知会不会将她丢着就不管了? “若我实在扛不住,会让人去找司凤池或叶逊的。” 叶行络不敢随意找别人帮忙,怕的就是叫叶逊知道顾春是被自己抓的药放倒的,只怕会气得当场抱一捆银针将她扎成筛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好在顾春自小在团山上疯跑长大, 并不是个娇气的姑娘, 简单梳洗过后便随手捂着脖子去济世堂的灶房寻吃的了。 哪知刚吃完出来就遇上济世堂小学徒花芫。花芫见她捂脖子龇痛,当即拉了她就往前头诊堂去上药。 吃痛眯眼的顾春边捂着脖子一路频频点头,回应着掌柜及医馆学徒们热络的问候,被花芫安置在柜台后的小圆凳上挨着掌柜坐下。 济世堂是屏城最大的医馆, 口碑也极好, 一向很有些“客似云来”的意思。此刻虽是正午, 堂内候诊的人倒也不少,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 嗡嗡嘤嘤有些嘈杂, 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柜台后的动静。 花芫才十三四岁,圆圆的小脸隐有稚气未脱,却甜笑讨喜,一边仔细替她上药,时不时偷觑她的面庞两眼, 语气稍显热切:“春儿啊,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坐在凳上的顾春微微仰头方便她上药,闻言垂眸拿余光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勾起唇角没吱声。 见她不接话, 花芫也不恼, 笑眯眯地扭头问掌柜的要了一卷伤布过来,又道:“春儿啊, 人家都说‘三分长相, 七分打扮’, 你说你这都七分长相了,怎么总不好好打扮呢?” “我就想着,既都七分长相了,剩下那三分不要也罢”顾春见她扯出伤布就要往自己颈上裹,连忙直起身抬手拦下,“只是小伤口,没必要裹得像断了脖子似的吧?” 花芫立时收了笑意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喝到:“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你。”顾春无奈笑笑,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由她折腾。 顾春脖子上乍然被伤布裹了两圈,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心中暗自庆幸得亏还有两日才是春分,天气并不热,不然八成要给捂出痱子来。 “我是怕你到时伤口发痒,你这人有时迷迷瞪瞪的,指定会伸手去挠,留了疤可就不好了。”花芫满意地绑好那伤布,小脸上重又绽出热切笑意。 “这有什么,咱们团山上长大的儿女,几个身上没疤痕的?”顾春诧异地蹙了眉,有些不解。 大缙以武立国,屏城所属的宜州素来民风豪爽彪悍,无论姑娘小伙皆以勇武为荣,若不慎在身上留了疤痕,怎么也能吹嘘成勋章般的谈资,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花芫也愣了愣,旋即又笑眼眯眯的:“咳,我也是听人说的。有几个遂州来的茶商家眷在咱们这儿问药调理身子,有大半年了。每回来都不乐意让大师兄他们诊脉,总指定要我去。久了也算熟识,常常等抓药的时候就闲聊几句。” “听她们说,如今遂州c翊州还有京师这些地头,都讲个男女授受不亲,姑娘c妇人寻常要出个门都得有父兄或夫君陪同,还得帷帽遮身” 遂州c翊州近京师,算是中原富庶之地,自不似这屏城边陲。顾春爱听书,时常也会在书楼听到一些风声,只隐约知道如今中原民风与立国之初渐渐不可同日而语,却不知民风已逼仄至此。 “哎,不是,你说这一大堆,跟你将我裹成这鬼德行有什么关联?”顾春虽心中啧舌称奇,却仍旧没忘记最初的疑惑。 花芫如梦初醒,挠头嘿嘿笑:“我就是忽然想起她们说过,姑娘家若身上有疤痕,会被夫家嫌弃。这不是盼着你好么?” “谢谢你啊,”顾春软软地翻了个白眼,懒懒笑道,“我又不嫁去中原,谁要受那鸟气。” “春儿,你要喝茶吗?”花芫笑意殷切地转了话题。 顾春眯眼轻笑:“方才我就一直在想,小师姐今日如此狗腿,必有所图。” 花芫虽才十三四岁,却是打小就在济世堂跟着师父习医的,比顾春这个半调子庸医还要早几年行拜师礼,因此顾春只能照师门规矩,尊称她一声“小师姐”。 “嘿嘿嘿,春儿啊,你是明日就同大师兄一道回本寨么?”花芫在她身旁蹲下,右肘撑在她的腿上,肉乎乎的小手团作一坨,支着下巴笑眯了眼。 顾春垂首拍拍她的头顶,笑得很是嫌弃:“磨磨唧唧真不像你,有话直说,不然我可走了。还得上渡口瞧瞧师父的货到没到呢!” 两日后是本寨春祭茶神的大典,团山叶家的家主叶逊,也就是她俩的师父,月余前订了一些翊州当地特有的糖果小点,说是给山上的小孩子们在祭典上图个热闹。 叶逊此刻正忙着带几个得力弟子在团山的十几个副寨见走村串乡地义诊,实在腾不出空下山,便让整个本寨最闲的顾春来接。哪知那运货的船却逾期数日未归,顾春才只好借宿在济世堂的客房,每日勤跑渡口打望。 “先别走先别走,”花芫的小圆脸上笑意愈发谄媚,在她胳臂上蹭来蹭去,“你鬼点子最多了,帮我想想看有没有法子能说通师父,让我还是回本寨去吧” 团山四大族的私塾及各种启蒙学堂均设在山上的本寨,花芫自幼也是在团山上野放长大的孩子,这一年多来待在这屏城的济世堂医馆,想来还是觉得山上自在。 困倦又起的顾春忍不住呵欠连天,笑意含混地抬手轻点她的额心,逗小猫儿似的:“小师姐若当真想回本寨,学我弃医从文即可。” 花芫闻言嗤笑出声,仰起小脸藐视她:“写小话本子也算从文哪?听说还本本扑街啧啧,多大脸敢说自己‘从文’?” 顾春入师门启蒙稍晚,于岐黄之道上天分不高又无太大兴趣。去年在机缘巧合之下开始写话本子,向屏城的青莲书坊供稿,虽不算畅销,但多少还能挣个仨瓜俩枣的润笔费。 她师父从来是个万事不强求的人,就由得她自行折腾,只让她偶尔帮着师门做些跑腿打杂的应手。 顾春被小姑娘这通嘲,才起的睡意顿时去了小半,正要笑着回嘴,却听头上柜台前传来叶盛淮的声音:“哎,不说顾春在这前头吗?” 花芫一听大师兄的声音,忙站起来捋了捋身上衣衫,一脸严肃。 柜台约莫半人高,花芫小小的身躯立在那里也只高出柜台小半个头顶。而顾春坐在小圆矮凳上,外面的人若不是趴在柜台上支着脑袋探进来,轻易是瞧不见她的。 顾春皱眉,抬头应了一声:“在呢在呢。” 叶盛淮果然撑在柜台上探头瞧进来,先是被她脖子上缠的那一圈伤布惊得“嚯”了一声,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什么,晨间那位病人,你是怎么给人喂的药?” “拿银针制了他的穴道,然后捏着脸灌下去啊,”顾春白眼兮兮地撇嘴站起身来,“若是真给治死了,那也是你的药不对,你若敢赖我” 花芫轻轻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可惜晚了一步,未尽之言僵在唇边。 当顾春一站直身,就见叶盛淮身后立了个身着黑曜锦武袍的男子,怀抱长刀,面色共衣衫同黑。 这人她晨间才在西院见过的,看装束应当是那位病人的护卫。 当时这人坚持要留在房内看她用什么法子劝他家公子服药,最后被她赶出去了。她那时就知道,若叫这人瞧见她用的什么法子像眼下这般黑着脸怒目而视,只怕已算客气至极了。 “你竟敢对我家公子!”黑袍男子咬牙,却一时不知从哪一项开始问罪。 用银针制了穴道!还捏着脸灌药!还咒人被治死了! 若是平常,以上哪一桩都够这姑娘吃不完兜着走的。 顾春眼珠骨碌碌一转,看这人并未拔刀相向,叶盛淮面上也并无什么焦灼之色,便放下心来,只对叶盛淮道:“又怎么了?” 她自己虽是个已转行的半调子庸医,但叶盛淮做为济世堂大师兄的医术却是不容置疑的。再说那人的症状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早上那碗汤药下去,无论如何也该退热了。 叶盛淮撑在柜台上与她面面相觑,仗着背后那黑袍男子看不见,便偷偷翻了个洒脱的白眼,这才清清嗓子道:“早上是不喝药,此刻是不吃饭了。” “济世堂是医馆,”顾春抬手指了指柜台上方那“妙手回春”的牌匾,“还管人吃不吃饭?” 黑袍男子听怒了:“不吃饭怎么吃药?” 顾春被他嚣张的态度激得也是心火狂旺,正要发飙,却见叶盛淮递了个眼色,轻轻摇头。花芫也偷偷踮脚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也是,此刻堂中还有这么多病人呢,不能闹起来。 “你给他开的方子是饭前服用还是饭后服用?”顾春忍住气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那个没礼貌的嚣张黑袍,只对着叶盛淮问道。 叶盛淮扶额:“饭前。” “那不就结了?空腹还正好喝药呢,找几个人按住灌下去就行了。饭他爱吃不吃,没听说过医馆要管治病还得管长肉的。皇帝来了也是这理,不服憋着。” 忿忿的顾春低声对叶盛淮说完,转身就要走。 “在下一介武夫不会处事,先才鲁莽得罪之处,还请姑娘雅量海涵,”那黑袍男子忽然出人意料地将长刀立于身侧,单膝徐徐触地,“我家公子说,若姑娘不出现,他什么也不会吃的。” 诊堂内候诊的人们纷纷好奇又惊讶地朝这头看过来。 顾春大惊:“你你你赶紧起来!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比她更会见风使舵c能屈能伸的栋梁之才,真是不得不服。 午饭后,顾春抱着罐子进了厨房小院,小丫头司梨见她进来倒也不惊讶,笑眯眯地在罩衫上擦了擦手:“春儿,你要做啥?” “在东山找了些杏花苞,正巧做点杏子糖还个人情。”顾春笑着指了指主院的方向。 司梨听她说要做杏子糖,立刻熟门熟路地往院中替她打了些井水来,陪她就着院中小凳子坐下,帮着一起仔细清洗那些花苞。“这样说起来,你是不是也得感谢感谢我?知道你不爱吃白粥,那几日我天天给你熬肉末粥呢。” 顾春将半罐子花苞呼啦啦倒进小水盆中,这才抬起头来冲她笑:“咱俩熟得都快烂掉了,书上不是说‘大恩不言谢’么行了行了,嘟什么嘴啊,大不了杏子糖做好以后分你一些。” 两个姑娘年岁相近,又同在本寨长大,凑在一处自不免会说些熟稔的大胆闲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顾春犹豫了一下, 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那三个字:“司凤梧。” “梧桐的梧?”李崇琰眸心微烁, 又问。 顾春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崇琰心中默了默司家家谱,立时对司凤梧有了大致认知:凤字辈,名从木,是司家旁支弟子。 若要按司家的亲缘捋下来,司凤梧与李崇琰的母亲司苓同出一脉, 与李崇琰的血缘关系比嫡系那脉的司凤池要近得多。 “你很怕他?” 顾春闻言即刻站得直直的, 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 “是尊敬。”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心虚。 在团山十年, 顾春最怕的三样活物就是—— 司凤梧!蛇!老鼠! 排名分先后。 瞥见李崇琰冷哼着翻了个淡淡的白眼,摆明了不信, 顾春只好丧气地垮了眉眼, 讪讪地耷拉着脑袋:“好吧,不是怕,是怕死了” 不过,往事不堪回首,她不大想聊这个。 想到李崇琰方才替自己解了围, 顾春连忙又抬起头,冲他绽出个甜滋滋的笑,“方才真是多谢你,我这辈子没在他面前那么扬眉吐气过!” 突如其来的笑颜如蜜既甜且灿,险些亮瞎了旁人的眼。 李崇琰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视线, 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走吧。” 顾春抬头瞧了瞧天色, 忽然笑道:“你们先回吧,下午我再过来取卷轴就行。” “你又想野到哪里去”惊觉这话颇有些幽怨,李崇琰自己也好似被吓了一跳,急忙尴尬地住了嘴。 顾春茫然地转头望着他:“怎么了?” 李崇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冷场。 不同于隋峻的见风使舵,燕临这人有时耿直得近乎脑抽,见殿下一时噎住,便非常贴心地替他向顾春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去哪里玩,也该带他一起” 燕临这人亏就亏在不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这话一挑开,就显得李崇琰像个跟脚贪玩的熊孩子,可以说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若此时李崇琰手中有一把四十米的长/刀,他觉得自己可以大度地让燕临先跑三十八米。 好在顾春感念着李崇琰方才的仗义相助,并未加以嘲笑,只是略想了想,便道:“我想上东山的碉楼后面摘杏花苞,好给你做糖吃。” 那日才说了要给人做杏子糖吃,接着她就一病好几日,再拖下去就杏花都要开败了,到时才不知上哪儿找花苞去呢。 “喂,李崇琰,你到本寨这么多天,还没去瞧过东山的碉楼,顺路去走走吗?” 她笑音轻跃像是随口一问,却明显是给李崇琰递了台阶。 李崇琰一本正经地顺梯子往下爬:“既收了司凤池的家主令牌,自然是该熟悉团山防务的。” 后脖颈发凉的燕临抱好手中的书册与卷轴,再不敢多话,在李崇琰的指示下默默回身往凉云水榭的方向退去。 赶走了那个瞎说大实话的燕临后,李崇琰就跟着顾春一起往本寨东面的后山行去。 “小旋风,我问你个事,你好好说,不许胡说八道敷衍我。” 顾春边走边扭头看他,满眼疑惑地点头应了一声。 此时李崇琰微微蹙眉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你为什么害怕司凤梧?” 一想起先前顾春在司凤梧面前那副如惊弓之鸟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看,这条小路是上东山碉楼的必经之路,半山有一间小石屋,平日里多是司凤林在住的。”顾春指着前头一条狭窄的上山道,实力演绎了什么叫“顾左右而言它”。 她这拙劣的伎俩换来了李崇琰的一声冷哼。“他揍过你?” “没有。”顾春面上的笑意僵住,越走越快。 上东山的小径旁,向阳的一面沿路满是山莓。 李崇琰一路执着的追问让顾春有些恼,顺手扯下一颗莓果就塞进他嘴里。 见他只是愣怔片刻便平静地将那颗果子吃掉了,顾春也为自己的莽撞迁怒而倍感愧疚,忙不迭又倾身摘了一大把果子捧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在她心虚又讨好的笑眼注视下,李崇琰很给面子地自她掌心又拿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算是无声地接受了她的歉意。 “甜吧?”见他并未计较自己冒失的无礼,顾春笑容可掬地眯了眼。 新鲜的莓果汁子在口中散开,清甜中夹杂着微酸,自唇舌之间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叫人心尖发软。 这种滋味,兴许就像此刻她唇畔的笑意一样,甜美又恼人。 李崇琰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自她的唇上挪开,淡声道,“先前那个比较甜。” 顿时古怪起来的气氛让顾春有些不自在,可她一时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得将掌心的一大把莓果猛地全塞进自己口中,转身又接着往山上去。 她鼓着微泛红的腮嚼着满口果子,想了又想,才含糊道,“我知道,你当我是朋友嘛,所以你想替我出头对不对?其实都是小时候的事,许是我太记仇的缘故反正我就是怕他。不过我如今只管埋头写我的话本子,要躲他是很容易的,没瞧见的时候就不怕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见她实在不想提,李崇琰也不再逼问,只道:“往后你若要上白石楼,就来找我。” “这算狐假虎威吗?”顾春笑意开怀地点点头,“不过说真的,虽说明知你不能帮我揍他,可是方才我躲在你旁边,当真就没那么怕他了。以后我抱好你这大腿,就可以扬眉吐气出入白石楼啦!” “那你先抱一个来看看啊。” “滚。” 顾春笑眯了眼,忽然觉得,李崇琰这个人,当真是很不错的。 两人一路随口笑闹着就行到半山。 经过司凤林住的那间小石屋时,司凤林自门后探出半个头来:“春儿,我的肉干呢?” 顾春顿时头大如斗,笑得尴尬:“不许催,肉干过些日子再做。我今日要上山收杏花花苞,你借我个小坛子吧。” 司凤林的脑袋闻声消失在门后。 “别过去,他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顾春抬手挡了挡李崇琰,两人并肩站在山道上等着。 未几,一身凌乱碎屑的司凤林抱了个小坛子出来,豪爽地往顾春怀里一塞,转头又往屋里走:“我新做的,不用还。记得肉干,还有酒啊!” 顾春笑着应了他,转头扯了扯李崇琰的衣袖,抱了罐子往山上去。 在东山上挑挑拣拣一上午,好不容易收了半罐子花苞,顾春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寨,跟着李崇琰先回凉云水榭。 原本她是打算取了卷轴就回家的,于是也不进屋,抱着小罐子站在回廊下的阴凉处等燕临拿出来。 等了不多会儿,换了一身衣衫的李崇琰不疾不徐地晃过来,颀长的身形踏入回廊檐下的阴影处站定,微抬下巴望着院中那棵飘飘洒洒坠着落絮的大树。 “反正你也自己在家,不如这几日你就过来一同吃饭吧。” “不是我要说,你吃饭太快了。”顾春轻笑着摇头拒绝,腾出一手挥开眼前恼人的柳絮浮丝,想起昨日与李崇琰一道吃饭时的情形。 她闲人一个,平日里除了写话本子和看书之外也少有什么要紧事,在饭桌上与伙伴们吱哇闲聊是她的乐趣之一,因此她吃饭总是慢吞吞,有时与人聊到忘形,端着碗屋里屋外的乱跑也是常事。 可李崇琰到底是个皇子,举止坐卧虽并不刻意强调,细察之下却自有其章法在。加之这几年在南军养下的习惯,吃饭时在不份的前提下,又讲究一个“快”字。 毕竟南境局势瞬息万变,烽火狼烟说来就来,谁也不知哪一口饭是最后一口。 因着种种缘故,昨日那顿饭可把顾春吃难受了,憋得她像只鹌鹑似的。对她来说,李崇琰真不是个合适的饭友。 见他身形微僵,顾春忙又笑着找补,“我是说,你吃饭太快,这样下去会没朋友的,大家都”说着说着,她就发觉自己好似失言了。 果然,在她骤然噤声后,就听李崇琰幽幽接口道:“我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虽对天家之事无太多了解,也并不详知他从前的经历,可顾春多少也能想象得出,他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无论被放到哪里,身份都不尴不尬的,大概真的很难有几个能坐下来吃饭闲聊的朋友吧。 见她神色似有松动犹豫,李崇琰浅浅勾起唇角:“你的愿望不是想写出不扑街的话本子吗?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屏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后院的某间客房内, 被敲门声吵到不得安眠的顾春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腾”地坐起,满面木然地下了榻, 僵手僵脚走到窗前。 紧闭的雕花窗下有一张书桌, 桌案上凌乱散着她连夜写的手稿,案前椅背上搭着一件荼白色云雾绡罩袍。 叩叩,叩叩叩—— 不轻不重但异常执着的敲门声仍在持续。 顾春眯着困倦的双眼自椅背上取下那件罩袍披上系好, 转身去应门。 强忍着满腔起床气打开房门,顾春面无表情地看着环臂倚在门边的那个眉眼含笑c身姿俊逸洒脱如散仙的师兄叶盛淮。 二人目光相持半晌后, 顾春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语气平板:“叶盛淮,请看着我疲惫的眼, 摸着你的良心说, 你还是不是人?” 叶盛淮笑意恳切:“帮个小忙” “不帮。滚。”不待他说完,顾春便先下口为强, 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连续熬了六个通夜没睡到囫囵觉,直到今晨才终于将最新一册话本手稿润色完毕,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吵醒, 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 “帮了师兄这一把, 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成不成?”叶盛淮见她就要当面甩shàng én, 赶忙以掌抵住门扉, “到时你要说我是猫, 我就喵喵两声给你听;你要说我是狗, 我就汪汪” 话是说得摧眉折腰,可另一手却很不客气地去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顾春右臂被他扯了去,只好拿左手死死抓住门板边缘:“叶盛淮你是鬼!不让人睡觉的恶心鬼!死一边去!” 说着就抬腿去踢,奈何困倦至极导致手脚不大灵活,轻易便被对方闪过了过去。 叶盛淮躲过她的攻击,反手将她抓在门板边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场面十分残忍。 “鬼怎么叫?你说,我叫给你听” 被惨无人道拖行着下了门前石阶的顾春垂死挣扎,矮身蹲地,任叶盛淮扯断手也不肯再走了。“你先说是什么事。” 叶盛淮也不敢当真扯断她的手,只能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娓娓道来:“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据说中途又自马背上摔下” 顾春眨了眨满眼困倦的泪意,缓缓站起身:“所以,你把人给治死了?” “呸,能不能盼我点好?”叶盛淮翻着白眼啐回去后,才又道,“头三日那人一直昏迷着,倒也相安无事。可今晨忽然醒了,又突发高热,却不知为何打死不肯再喝药了。” 准确地说,是不肯让任何人近身,连他进去诊脉,也只讨了个“滚”字。 “不肯喝药?按住给他灌下去不行么?”顾春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发顶。 她话说得凶狠,却架不住天生一把甜嗓,此时又困得糯糯的,听着倒像小娃娃与人置气似的。 “他手下的人嚣张啊,说是如若日落之前还退不下热,就要拆了咱们济世堂的招牌,”叶盛淮摊手撇嘴,病患不肯喝药,任他妙手回春也无可奈何,“再说了,按住病患灌药这种事,若是由我做出来,总有些失礼。” “你按住病患灌药失礼,我按住就不失礼?”顾春打着呵欠赏了他一个大白眼,“那家伙在哪儿呢?” 她是个窝里横,对外却又护短得很,光凭那句“拆了济世堂招牌”,她就一定会排除万难c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药灌进那人嘴里。 “西院的客房。” 西院是济世堂专门用来收诊重症病患的地头。 叶盛淮想了想,又叫住了正要往西院去的顾春:“那人手上有司家家主出入本寨的令牌,可他们仿佛不知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 出了屏城东门再往山上走,便是由司c叶c江c卫四家共掌的团山本寨,屏城的这间济世堂正是团山叶家的产业之一。 而叶盛淮口中的“司家家主”,便当下团山本寨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司凤池。 困倦又起的顾春闻言将双手笼在宽袍大袖中,眯眼顿住脚步。 毕竟同门师兄妹,她自然能懂得叶盛淮说这话的用意。 眼下对方来路不明,也不知与司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若对方是司家的朋友,那今日要是把人给得罪狠了,将来叶家在司家面前只怕也不好说话。 “师兄放心,你找我帮忙,可不就因为我是叶家最油滑呸,最机灵的么。” 当仰躺在榻上的男子将bi sh一u抵上顾春的脖子时,顾春指尖的两枚银针也已没入他的穴道,使他立时动弹不得。 那bi sh一u极利,虽只是刀刃浅浅擦过顾春颈上的皮肤,须臾后还是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一时倒没觉出疼,只利落地将他手中的bi sh一u抽走,塞回枕下。 枕下那枚贴了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乍现,顾春乌瞳微湛,只顿了片刻便打着呵欠退离榻边些许,伸手将他扶起。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薄锦衾徐徐下滑,露出他未着寸缕的胸膛,左肩裹着的伤布渗出些崭新的血迹来。 顾春扶着他靠床头坐好,见他神色复杂地锁定自己,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额穴,口中宽慰道:“我瞧着你骨骼清奇c品相不凡别瞪了,你此时连伤带病的,栽在我手上也不算丢人,别放在心上,我不会传出去的。” 她本不算练家子,只是这人有伤在身又在发热,没什么力道,这才被她制住的。 抬头见那人的目光愈发凛冽,顾春笑垂了眼眸,转身将桌上那碗已微凉的汤药端过来。 “说起来,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若非你手下的人说治不好你便要拆了我家招牌,我也不愿强人所难毕竟我师兄开药从来不关照病患的口感,我懂的。” 她尽量在絮叨中透出和善,顺手就着药碗的边缘以上唇碰了碰那汤药。 唔,温的,还能喝,就是苦,真苦。 “听说你自晨间醒来就不肯让人近身,打死都不喝药要我说呀,其实也就是院外杵着的那几条货色不敢打你罢了。直接把你按了,一猛子灌下去不就没事了?” 见她端了药碗顺势在榻沿坐下后,立刻就勺了一匙汤药朝自己面前递来,靠在床头动弹不得的男子怄得两颊红晕愈深,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紧紧将唇抿了。 他这抵死不从c顽抗到底的架势只换来顾春隐隐轻哼。 男子的薄唇抿成直线,目光凌厉地瞪着她。 “眼睛大了不起?我是写稿熬了个通夜,不然保准比你瞪得还圆”顾春眯眼假笑着,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住他两颊迫他张嘴,强行灌了他一口,立刻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唇上下捏住。 “给我老实咽下去!” 见他似乎打算以舌将那口药抵着吐出来,她的声调并未上扬,只是加重了语气,无端透出一股子凶霸霸的蛮气。 春日晨晖被木窗花格分成一束束温柔锦华,浮空而入。 那些金光交错层叠,顺着顾春的侧脸随意一描,便近乎一幅浑金璞玉的美人图—— 可惜这姑娘微乱的长发披散,那身荼白色云雾绡外袍披得松松垮垮,一条金丝映月纹长锦带随意束在腰间,活像是临时自睡梦中被惊起,顺手抓到什么就胡乱穿了来的模样。 若此刻她没有披散着一头微乱的长发c没有青白着一脸困倦的假笑,那场面也算得上浮生静好,美人如画了。 男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颈间那道渗出血珠的细痕,眉心微蹙,竟就真将那口汤药咽了下去。 “多谢赏脸啊,”顾春这才又回复了有气无力的懒笑,再勺了一匙药递过去,“呐,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不如就喝完吧。” 就这样,男子在她的胁迫加诱哄下喝光了整碗汤药,只全程以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她。 顾春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顺手拿衣袖胡乱替他抹了抹唇角的药渍,如释重负地笑叹一声,自腰间暗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拈了颗参糖大大落落拍进他口中。 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言的男子只能瞪着她,到底还是任由那颗参糖在舌尖缓缓化开。 见他抗拒的态度有所软化,顾春抬手将散落颊边的长发拢到耳后,又将那两枚银针抽出,隐着呵欠含糊笑道,“若你觉得被我冒犯了心中有气,那你就憋着吧。” 她声调软软绵绵地话着嚣张话,笑起来眉眼弯得细细的,整个像是捏出来哄小孩的那种小面人儿,整个透着叫人很想咬上一口的淡淡甜意。 当然,她自己大约是不知道的。 “你是谁?” 不知是否因为高热的缘故,这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沙沙的,听着真是余韵绕梁,似一缸子陈年花雕,简直能将人熏醉了去。 顾春困倦的笑眼倏然发亮,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我叫顾春。” 见他强撑着想躺回去,顾春倾身过去帮忙扶他躺好。 男子闭了眼将头扭向内侧,轻声道:“你颈上有伤。” 咦? 顾春随手往颈上抹了一把,定睛一看果然有血,不禁对着那径直卧床闭目的人呲牙做鬼脸,末了以极轻的气音泄愤:所谓医者父母心,我不会跟儿子计较的。 床上那个连伤带病又浑身乏力的病患闭目咬牙,只恨自己不能跳起来打她。 她虽未真的说出声,他却听得很清楚。 因昨夜自卫钊那里隐约得知了李崇琰当下真正的处境,顾春一时也不知他此刻究竟想起多少,便只好先随意寻这些不甚要紧的闲话来说。 “我说,你打刚才就怪怪的,”顾春发现李崇琰时不时偷觑自己一眼,目光若有所思,索性扭了头正视他的目光,“有话就直说。” 哦,被发现了。 李崇琰避过她的注视,抿唇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弱声解释:“只是忽然觉着,仿佛从前见过你。” 这话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着唐突轻浮,可事实就是这样别扭。 前几日在屏城济世堂初见顾春时,他虽因她毫无恶意的言行举止而心生信赖,却并没有此刻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方才她立在门口,通身红裳烈烈的张扬艳色较头几日只稍有不同,却蓦地使他有了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春不以为意地敬他个白眼,噗嗤笑出声。 “没用的啊,我上一本话本子就是因为这种老套的桥段才扑街的,瞎套什么近乎?昨日不都说了嘛,不会不管你的。”做为童叟无欺小旋风,怎么也得等明日司凤池来结账交接过后,才算银货两讫嘛。 她这话说得李崇琰没法接,因为他想了这一路仍是头绪全无,不知这种陡然而来的熟识感是真的源于自己忘了什么事,又或者仅仅只是见色起意。 察觉他面露尴尬的迟疑,顾春立刻和善地换了话题:“对了,隋峻与燕临呢?怎没跟着你?” “我叫他们自行安排,不必跟着,”见她并未因自己先前给出的奇怪解释而生气,李崇琰答话时才稍自在了些,“我见司凤池与卫钊都似乎没有带随从的习惯,想来这里的规矩就该如此。” 昨夜他思量过,根据顾春的说法,今日是算是团山的盛会,众目睽睽的,他并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顾春点点头,心中稍稍有些为他松了口气。他比她想象中要通透得多,凭着这份谋定而后动的冷静,或许他很快就能融入团山的生活,这样的话,两年也不是太难熬了。 顾春时不时笑着与人群中相熟的人相互颔首示意,一路领着李崇琰到了茶王祠。 此时天光已大亮,茶王祠前人头攒动,却并不吵闹,相熟的人之间问候c寒暄或交谈皆克制且有序,这样的场面让李崇琰莫名亲切。 虽说司凤池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但显然还是命人照应着李崇琰,今日他身上穿的苍色大襟春衫是团山常见的男子衣衫式样,此时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倒像本就是这中间的一员。 “亏得凤池姐周到,否则若你今日还是穿的沙毂禅衣,只怕这些家伙要没心思敬茶神了。” 听见顾春的低语,李崇琰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团山不欢迎南军?” “若叫他们知晓你是出自南军,”顾春轻声笑着,明澈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徐徐道,“你立马就会见识到南军的名声有多威风。” 团山民风尚武,对南军又格外推崇,若今日忽然出现一位身着南军布甲的人,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围个水泄不通,敬茶王当场改成拜战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这情形让他空空的脑子里即刻又添进了一笔新的认知:在团山, 这位司家家主说话的分量,显然是远远大过一位皇子的。 “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司凤池过来之后也不啰嗦, 直截了当对顾春道,“奉陛下口谕来团山暂居,两年。” 两年?!这 顾春瞪圆了眼,诧异的目光在司凤池与李崇琰之间来回逡巡。 一位尚未封王的皇子,莫名其妙被扔到边陲之地暂居两年, 这几乎算得上是被流放了吧? 司凤池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未尽之言,眼含警示地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缓声又道:“眼下我得去忙明日茶神祭典之事,春儿你先替我领殿下在本寨认认路。” 又转向李崇琰道:“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顾春即可。我先叫人带隋峻与燕临去接手凉云水榭,接下来的日子,殿下便暂居在那里吧。” 凉云水榭是司家名下一处极精雅的宅子,背山面水, 景致极好。 “后续的事宜,待我忙过了这几日再与殿下磋商,殿下以为如何?” 此时的李崇琰像换了个人似的,目光沉毅地对司凤池点点头。 一头雾水的顾春见这两人在高深莫测的目光交会中莫名达成了共识,忍不住软声抱怨道:“凤池姐,我也是很忙的” “别废话, ”她的话音未落, 司凤池立刻伸出三个手指压在她的唇上, 浅笑着略扬了下巴,“接不接?” 被她按住唇的顾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眸骨碌碌一转,随即干脆地伸出手掌,五指张开。 “成交。”司凤池满意地点点头,利落转身下了门前石阶,带着隋峻与燕临向凉云水榭去了。 待他们走远,李崇琰才皱眉向顾春询道:“方才,你们是在我眼前达成了什么交易么?” 心满意足的顾春笑眯眯地答道:“凤池姐的意思是,这趟活她出价三两银子,我还价五两。” 她上一本小话本子卖给青莲书坊才得了不到二两银呢,眼前这笔买卖划算,新的小话本子晚两天再接着写也不亏的。 就在李崇琰的眉头越皱越紧时,门口的叶行络站在一堆xiāng zi前愤愤叉腰喊道:“顾春!你聊完没有?聊完就赶紧过来帮忙!” “请殿下先自个儿进去找地方坐会儿吧,”顾春抬手向屋中一指,举步就往叶行络那里去,口中软声笑应道,“叶行络啊叶行络,我分明是个娇气的文人,你怎就那么好意思支使我做这种粗活呢。” “我怎就忍不住想要呸你一脸呢,”叶行络没好气地笑着翻了个白眼,自地上抱起一个xiāng zi,“你” 然后,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据说是九皇子的人竟也跟着顾春过来,一言不发地抱起了一个xiāng zi。 顾春也是一惊,呆滞的目光与叶行络暗暗交汇—— 这位殿下未免也太不像殿下了。 跟那些话本子里写的皇子们,一点都不像。 收好那些xiāng zi后,顾春匆匆上阁楼换了衣衫,简单梳洗一番后,随手拿了两个青团便领着李崇琰去认路。 “呐,分你一个,”顾春随手递了一个青团给他,边走边吃,“凤池姐并不知你失忆之事,对么?”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中忽然多出来的那个青团,闻言只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若不想吃”顾春扭头见状,以为他是不放心来路不明的食物,便伸过手去摊开掌心,“那还我吧。” 一听她这样说,李崇琰当即毫不犹豫地拿起那青团咬了一口:“不还。” “你为何不愿让凤池姐知道你失忆的事呢?”顾春倒也不计较,只是一路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她会帮你的。” “我也不明白,就觉着不能被她知道,”李崇琰两口将那块青团吞了,“看在这团子的份上,就不计较你昨日言而无信之事了。” 顾春翻了个娇娇的白眼,撇嘴道:“真是奇了怪了,隋峻与燕临不能知道,凤池姐也不能知道怎么我知道了就没关系呢?” 李崇琰认真地盯着她的脸沉吟半晌,得出一个结论:“大约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杀气,而你你看起来最弱。” 顾春不是很认真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却并没有真的生气。 自方才从司凤池口中得知陛下令李崇琰到团山暂居两年后,她便隐约能明白这人为何会失忆了。 一个皇子,被皇帝老子一道口谕就扔到边陲山野,除了两名护卫之外像是什么也没给,很明显是放弃他了。 虽不知这位九殿下是做了什么事不招他那皇帝老子的待见,可这真挺惨的。 见顾春面色有些沉重,自知失言的李崇琰立刻闭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旁,时不时拿眼角余光偷觑她的神色。 顾春瞥见他那自知理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立刻转了个话题,边走边道:“昨夜我回来找了凤池姐之后,她说你的事情她会处理,不让我跟着去不是我骗你。”事关“童叟无欺小旋风”的声誉,此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见她神色转暖,李崇琰这才放下心来。 “也就是说,即便昨日你就知我是个皇子,但只要那位司家家主发话不让你再下山,你也是不会再来见我的,对吗?” 顾春点点头,不太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在这个地方,司家家主可以号令所有人,对吗?” “你一个失忆的人,条理未免太清晰了,还层层推进咧,”顾春笑得直摇头,终于明白他真正想探知的是什么了,“你放心,方才凤池姐说了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问我,我自然会知无不言。所以你也别一点点试探了,想知道什么就直说。” 猝不及防被拆穿的李崇琰有些尴尬,只能假作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道旁的宅子。 顾春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领着他继续往前走:“团山由司c叶c江c卫四族共管,这四家的家主说话的分量是一样的,我们都得听。” “哦,那你是哪家的?”李崇琰忍不住好奇地又扭头觑她。 “叶家的,家主叶逊是我师父,叶家在本寨有些茶地,但主要靠行医为生。哦,对了,在济世堂替你开药的那个大夫,叶盛淮,是我师父的儿子。” 顾春又想了想,索性将其他三家也一并说了,“司家家主你见过了,她家在山下是做消息买卖的,江湖上许多人都会找她家买消息;江家做水路生意,卫家做陆路生意,反正就是南货北卖,只要能赚钱的货物就来回倒腾。” 李崇琰认真得仿佛一个正受教的初学蒙童,一路听着顾春细细讲着这里的一切。 虽自屏城到团山脚下不足十里,可山上的团山本寨与屏城却像是两个天地。 顾春一路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恍惚起来。 原来,她对团山,竟已这样熟悉了。 “今日就先说这么多吧,”李崇琰忽地停下了脚步,略低头看着身旁的顾春,“你若一次说太多,我记不住的。”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怕她一次将所有事说完后,就会像昨夜那样将他转交给别人,然后就消失不见。 顾春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自己光顾着哇啦哇啦说一大堆,都忘记这人昨日还一身高热带伤躺在济世堂呢。 “行吧,那我先领你回凉云水榭,下午你若有事,再让隋峻或燕临到我家来找我吧。” 李崇琰默默地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带到一边去了:“对了,先前我听司家家主说,什么茶神祭典?” “哦,对,”顾春笑着点头相邀,“就在明日,你若有空,可以一同去玩的。” 团山产茶,每年春分起就开始采摘明前茶青,采摘之前会有一个热闹的茶神祭典。 顾春一向觉得那个祭典就是本寨人自娱自乐的大庙会,根本就是将所有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c肆无忌惮的吃喝玩乐一整天,因为接下来的整个春季大家都会忙到没得玩。 李崇琰愣了愣,重重点头。怎会没空呢? 自他醒来发觉自己脑中空空的,他便极力保持镇定与冷静。可那种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的茫然与恐慌,仍会时不时冲破他的自我克制,如乌云般淡淡笼在他的心上。 昨夜司凤池的到来让他知道了自己是九皇子李崇琰,也从隋峻与司凤池的对话中侧面得知了自己是奉“父皇”的口谕要到团山暂居两年 可那道口谕并没有说,他到了团山该做什么。 眼下最值得庆幸的是,他虽不知接下来的两年该怎么过,但至少,这个叫顾春的姑娘告诉他,明日可以怎么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吃痛眯眼的顾春边捂着脖子一路频频点头,回应着掌柜及医馆学徒们热络的问候, 被花芫安置在柜台后的小圆凳上挨着掌柜坐下。 济世堂是屏城最大的医馆, 口碑也极好,一向很有些“客似云来”的意思。此刻虽是正午, 堂内候诊的人倒也不少,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 嗡嗡嘤嘤有些嘈杂, 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柜台后的动静。 花芫才十三四岁, 圆圆的小脸隐有稚气未脱, 却甜笑讨喜, 一边仔细替她上药,时不时偷觑她的面庞两眼, 语气稍显热切:“春儿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坐在凳上的顾春微微仰头方便她上药, 闻言垂眸拿余光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勾起唇角没吱声。 见她不接话,花芫也不恼,笑眯眯地扭头问掌柜的要了一卷伤布过来,又道:“春儿啊, 人家都说‘三分长相, 七分打扮’,你说你这都七分长相了, 怎么总不好好打扮呢?” “我就想着, 既都七分长相了, 剩下那三分不要也罢”顾春见她扯出伤布就要往自己颈上裹,连忙直起身抬手拦下,“只是小伤口,没必要裹得像断了脖子似的吧?” 花芫立时收了笑意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喝到:“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你。”顾春无奈笑笑,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由她折腾。 顾春脖子上乍然被伤布裹了两圈,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心中暗自庆幸得亏还有两日才是春分,天气并不热,不然八成要给捂出痱子来。 “我是怕你到时伤口发痒,你这人有时迷迷瞪瞪的,指定会伸手去挠,留了疤可就不好了。”花芫满意地绑好那伤布,小脸上重又绽出热切笑意。 “这有什么,咱们团山上长大的儿女,几个身上没疤痕的?”顾春诧异地蹙了眉,有些不解。 大缙以武立国,屏城所属的宜州素来民风豪爽彪悍,无论姑娘小伙皆以勇武为荣,若不慎在身上留了疤痕,怎么也能吹嘘成勋章般的谈资,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花芫也愣了愣,旋即又笑眼眯眯的:“咳,我也是听人说的。有几个遂州来的茶商家眷在咱们这儿问药调理身子,有大半年了。每回来都不乐意让大师兄他们诊脉,总指定要我去。久了也算熟识,常常等抓药的时候就闲聊几句。” “听她们说,如今遂州c翊州还有京师这些地头,都讲个男女授受不亲,姑娘c妇人寻常要出个门都得有父兄或夫君陪同,还得帷帽遮身” 遂州c翊州近京师,算是中原富庶之地,自不似这屏城边陲。顾春爱听书,时常也会在书楼听到一些风声,只隐约知道如今中原民风与立国之初渐渐不可同日而语,却不知民风已逼仄至此。 “哎,不是,你说这一大堆,跟你将我裹成这鬼德行有什么关联?”顾春虽心中啧舌称奇,却仍旧没忘记最初的疑惑。 花芫如梦初醒,挠头嘿嘿笑:“我就是忽然想起她们说过,姑娘家若身上有疤痕,会被夫家嫌弃。这不是盼着你好么?” “谢谢你啊,”顾春软软地翻了个白眼,懒懒笑道,“我又不嫁去中原,谁要受那鸟气。” “春儿,你要喝茶吗?”花芫笑意殷切地转了话题。 顾春眯眼轻笑:“方才我就一直在想,小师姐今日如此狗腿,必有所图。” 花芫虽才十三四岁,却是打小就在济世堂跟着师父习医的,比顾春这个半调子庸医还要早几年行拜师礼,因此顾春只能照师门规矩,尊称她一声“小师姐”。 “嘿嘿嘿,春儿啊,你是明日就同大师兄一道回本寨么?”花芫在她身旁蹲下,右肘撑在她的腿上,肉乎乎的小手团作一坨,支着下巴笑眯了眼。 顾春垂首拍拍她的头顶,笑得很是嫌弃:“磨磨唧唧真不像你,有话直说,不然我可走了。还得上渡口瞧瞧师父的货到没到呢!” 两日后是本寨春祭茶神的大典,团山叶家的家主叶逊,也就是她俩的师父,月余前订了一些翊州当地特有的糖果小点,说是给山上的小孩子们在祭典上图个热闹。 叶逊此刻正忙着带几个得力弟子在团山的十几个副寨见走村串乡地义诊,实在腾不出空下山,便让整个本寨最闲的顾春来接。哪知那运货的船却逾期数日未归,顾春才只好借宿在济世堂的客房,每日勤跑渡口打望。 “先别走先别走,”花芫的小圆脸上笑意愈发谄媚,在她胳臂上蹭来蹭去,“你鬼点子最多了,帮我想想看有没有法子能说通师父,让我还是回本寨去吧” 团山四大族的私塾及各种启蒙学堂均设在山上的本寨,花芫自幼也是在团山上野放长大的孩子,这一年多来待在这屏城的济世堂医馆,想来还是觉得山上自在。 困倦又起的顾春忍不住呵欠连天,笑意含混地抬手轻点她的额心,逗小猫儿似的:“小师姐若当真想回本寨,学我弃医从文即可。” 花芫闻言嗤笑出声,仰起小脸藐视她:“写小话本子也算从文哪?听说还本本扑街啧啧,多大脸敢说自己‘从文’?” 顾春入师门启蒙稍晚,于岐黄之道上天分不高又无太大兴趣。去年在机缘巧合之下开始写话本子,向屏城的青莲书坊供稿,虽不算畅销,但多少还能挣个仨瓜俩枣的润笔费。 她师父从来是个万事不强求的人,就由得她自行折腾,只让她偶尔帮着师门做些跑腿打杂的应手。 顾春被小姑娘这通嘲,才起的睡意顿时去了小半,正要笑着回嘴,却听头上柜台前传来叶盛淮的声音:“哎,不说顾春在这前头吗?” 花芫一听大师兄的声音,忙站起来捋了捋身上衣衫,一脸严肃。 柜台约莫半人高,花芫小小的身躯立在那里也只高出柜台小半个头顶。而顾春坐在小圆矮凳上,外面的人若不是趴在柜台上支着脑袋探进来,轻易是瞧不见她的。 顾春皱眉,抬头应了一声:“在呢在呢。” 叶盛淮果然撑在柜台上探头瞧进来,先是被她脖子上缠的那一圈伤布惊得“嚯”了一声,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什么,晨间那位病人,你是怎么给人喂的药?” “拿银针制了他的穴道,然后捏着脸灌下去啊,”顾春白眼兮兮地撇嘴站起身来,“若是真给治死了,那也是你的药不对,你若敢赖我” 花芫轻轻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可惜晚了一步,未尽之言僵在唇边。 当顾春一站直身,就见叶盛淮身后立了个身着黑曜锦武袍的男子,怀抱长刀,面色共衣衫同黑。 这人她晨间才在西院见过的,看装束应当是那位病人的护卫。 当时这人坚持要留在房内看她用什么法子劝他家公子服药,最后被她赶出去了。她那时就知道,若叫这人瞧见她用的什么法子像眼下这般黑着脸怒目而视,只怕已算客气至极了。 “你竟敢对我家公子!”黑袍男子咬牙,却一时不知从哪一项开始问罪。 用银针制了穴道!还捏着脸灌药!还咒人被治死了! 若是平常,以上哪一桩都够这姑娘吃不完兜着走的。 顾春眼珠骨碌碌一转,看这人并未拔刀相向,叶盛淮面上也并无什么焦灼之色,便放下心来,只对叶盛淮道:“又怎么了?” 她自己虽是个已转行的半调子庸医,但叶盛淮做为济世堂大师兄的医术却是不容置疑的。再说那人的症状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早上那碗汤药下去,无论如何也该退热了。 叶盛淮撑在柜台上与她面面相觑,仗着背后那黑袍男子看不见,便偷偷翻了个洒脱的白眼,这才清清嗓子道:“早上是不喝药,此刻是不吃饭了。” “济世堂是医馆,”顾春抬手指了指柜台上方那“妙手回春”的牌匾,“还管人吃不吃饭?” 黑袍男子听怒了:“不吃饭怎么吃药?” 顾春被他嚣张的态度激得也是心火狂旺,正要发飙,却见叶盛淮递了个眼色,轻轻摇头。花芫也偷偷踮脚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也是,此刻堂中还有这么多病人呢,不能闹起来。 “你给他开的方子是饭前服用还是饭后服用?”顾春忍住气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那个没礼貌的嚣张黑袍,只对着叶盛淮问道。 叶盛淮扶额:“饭前。” “那不就结了?空腹还正好喝药呢,找几个人按住灌下去就行了。饭他爱吃不吃,没听说过医馆要管治病还得管长肉的。皇帝来了也是这理,不服憋着。” 忿忿的顾春低声对叶盛淮说完,转身就要走。 “在下一介武夫不会处事,先才鲁莽得罪之处,还请姑娘雅量海涵,”那黑袍男子忽然出人意料地将长刀立于身侧,单膝徐徐触地,“我家公子说,若姑娘不出现,他什么也不会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也不知过了多久, 江瑶又进来将她喊醒,说是这就下山了。 此时顾春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周身难受, 腰早已疼得不像自己的腰,腿也不知是谁的腿,便又没骨头似的挂在江瑶背后。“走不动呢” 这些日子江瑶虽都在屏城的码头忙着, 但今日午后刚回来就听寨中人说了顾春连日上茶山的壮举。 两人多年交情,江瑶拿脚趾头想想都知, 这家伙定然已熬到她自个儿体力的上限了,便也不忍苛责,只满心好笑地叫人取了软滑竿来将她抬下茶山送回家去。 累到迷糊的顾春并不知, 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丢脸地被抬下山的。 下山途中, 她还不忘叽叽咕咕叮嘱江瑶, “那七十斤茶青我放在垄上的, 别忘了替我拿给卫钊阿瑶,记得要同卫钊讲,我清账了” “是是是, 你敢作敢当c言而有信,改日给你打块匾好不好?” 见她累到只能眯缝着眼,说话时跟嘴里含着水似的, 江瑶猜到她此刻大约不太清醒, 便逗她, “春儿, 你写话本子用的化名是什么来着?” 寨中众人都知道顾春在写话本子, 她也大方坦诚自己写的话本子并不畅销,可她却从来羞于让别人知道究竟哪些本子是她写的。 “不c不要想套我的话,”一说这个,顾春竟忽然又像是清醒得很了,“我不介意你们知道我扑街,却很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扑街到什么程度” 大约是久疏劳作,顾春这回当真是被累狠了,之后便再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时睡时醒地被江瑶送回家去。 因叶行络带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去照看药圃,这几日顾春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江瑶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想留下来陪着,却在天黑后被家中派来的人急急叫走了。 顾春虽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却也大约能知自己今日浑身无力c时冷时热的症状应当是病了。 不过春季本就是团山最忙的时节,她不愿在此时给别人添麻烦,就径自安静闭目躺着没吱声,待江瑶走后,她才糊里糊涂起身扶着墙下楼,胡乱自家中小药柜中翻了些药出来煎了。 她医术本就不算好,此时又不大清醒,根本不知自己给自己弄了些什么药,总之瞎糟糟喝过药之后又爬上阁楼跌进榻中,顺手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口鼻。 半夜里她被此起彼伏的鸟语传讯声惊醒片刻,微掀眼皮自窗缝里瞧了一眼墨黑的天色,混沌中只听明白一句,“即日起,九殿下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坐镇团山”。 虽不知今夜司凤池与李崇琰谈了些什么,但此令一出,顾春心中暗暗替李崇琰松了一口气。 中宵夜静,鸟语虫鸣交织混杂。 按惯例,不出半个时辰,本寨的所有人都会得知这个消息,明日就会传到各个副寨。 这意味着,团山四大姓中已有司家家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表明愿与他共执掌事权,如此一来,他在团山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浑身难受的顾春脑子越发不灵光,骨子里时冷时热,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抖抖索索地熬着,渐渐就糊涂到几乎不知事了。 次日清晨,匆匆自十七寨返回的叶行络推开家门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路跑上顾春所住的阁楼。 迷迷糊糊的顾春被这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眯缝着眼瞧见是叶行络,便哼哼唧唧低声闹起来:“阿络,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叶行络毕竟是医者,又与她同住多年,一瞧她那副模样就知不对,忙不迭奔过去坐在床沿,急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顾春!你都烫成这鬼德行了,怎么也不跟旁人说一声?!” 她这一嗓子吼得顾春耳朵生疼,只得再度睁开迷糊的双眼,绵声嘀咕道:“咦?不是给太阳晒烫的吗” 又急又气的叶行络赶忙拉过她的手诊脉。“我才几日不在家,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我接连上茶山好几日”她眯眼任由叶行络折腾,其实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还差七十斤我zu一 bi了卫钊会叫人打我吗” “zu一 bi就zu一 bi,你都这模样了,卫钊要敢废话半个字,我毒哑了他!”叶行络面色冷肃的咬着牙,心中将卫钊痛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是平常,她当然也能体谅卫钊的难处,可顾春这副病怏怏的糊涂模样让她只想用小石臼将卫钊杵成粉c洒到细沙江里喂鱼。 见顾春蔫头耷脑地向自己靠过来,叶行络暂且按下满心的急恼,动作温柔地将她揽过来,替她将肩头的被子掖得更紧些,“你昨日自个儿打茶山上回来的?” “阿瑶送我回来的”顾春闭着眼模糊地咕囔一声,在她身边蹭了蹭,软嫩的脸颊上是被通身高热灼起的潮红。 “那你怎么不同她说你生病了?” “她爹派人来找她,仿佛有什么要紧事我自己煎药喝过了呢” 叶行络一听,吓得手脚发凉,忙不迭冲下楼,心急火燎地去灶房检查药罐子里的药渣—— “顾春!你个庸医,自个儿瞎开什么方子!” 阁楼上的顾春隐约听得她这一声吼,很想回话说自己并没有开方子,药都是随手抓了就熬的。不过她已没力气再说话,索性往被子更深处去将自己埋了。 叶行络本是临时回来取东西,还要赶着再往十七寨的药圃去,如今眼看顾春病得稀里糊涂,只能赶紧先重新替她配药熬了,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去请江瑶或别的谁来帮忙照顾才行。 因昨日在茶山上顾春说过今日会来凉云水榭,李崇琰早早起来耐心等着。 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见人,他一时心中烦躁,便撇下隋峻独自晃到顾春家门口,却正遇叶行络一脸焦躁地出来。 “殿下安好,”叶行络神不守舍地敷衍行礼后,又不好丢下他就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两句,“殿下是来找春儿的吗?” 李崇琰没料到叶行络会在,一时有些尴尬,“她昨日说,今日会到凉云水榭,我怕她睡过头只是顺道过来瞧瞧。” 叶行络心中焦急,都没察觉自己莫名跺起脚来了,自然更没注意自己同这位殿下说话的语气并不恭敬:“睡什么睡,都病糊涂了!昨夜家中就她自己,多半就那样周身烫着滚了一夜” 叶行络这样一说,李崇琰立即想起昨日顾春见到江瑶时那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当时只以为是她累极了,见着自己全心信赖的人便止不住要委屈撒娇,此刻想来,大约那时就已不对劲了。 他忙向叶行络询道:“那你此刻是去替她抓药?” “我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已经煎了药给她喝过一帖了,”叶行络摇头,满面愁云,“我还得赶往十七寨去,药圃那头只有师弟师妹们在肯定要出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狠了些” 毕竟那是自家师妹,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个庸医喝了自己抓的药之后,被彻底放倒了。 “可她总之可能会拖上几日才会好,家中没人照顾她不行算了,我还是去找阿瑶过来吧。”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 “这几日江瑶的父亲好像在叫她跑屏城的码头,也不知是什么事,”虽李崇琰自己也觉有些突兀,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也别惊动旁人了,我替你照顾她,你安心忙去吧。” 见叶行络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李崇琰轻咳一声,“昨日司凤池已与我谈过,寨中的事我都知道了。眼下刚开春,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整个本寨估计就我最闲。” “这”叶行络才回来没两个时辰,尚未接到昨夜司凤池传出的命令,一时拿不准他话中的真假,难免有些迟疑。 对团山上的人来说,一年之计就在此季。她当然知道眼下各家都忙到脚不沾地,连四位家主都不得清闲。可忽然说要将病糊涂了的顾春交给这位殿下照顾,她总觉着好像不大妥当。 见她迟疑,李崇琰神色郑重道:“你不必有顾虑,前些日子我遇到麻烦时是她帮的我,就权当给我个机会报恩吧。” 叶行络见他诚恳,一时情急也就同意了。 考虑到李崇琰在凉云水榭还有人可以搭把手,叶行络认可了他将顾春挪到那边去方便照顾的提议。 此刻顾春才喝了药正自沉睡,李崇琰抱她回凉云水榭也没将她惊醒。 叶行络留了药方,又细细交代了每日该去药庐找谁拿药,仍是不大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又对李崇琰叮嘱道:“殿下,春儿她在病中,难免会犯糊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担待些。若殿下实在被她烦极了,也请不要吼她” “没什么可冒犯的,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李崇琰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顾春一眼。 此刻她面上有些虚弱的苍白,两颊又浮着病恹恹的红晕,全无当日在济世堂初见时那顾盼生辉的神气模样。 不知为何,她明明乖乖躺着,并无因不适而辗转的迹象,李崇琰心中却没来由地抽起一阵疼。 他的保证并未使叶行络彻底心安,她急急又道:“春儿她她小时遇见一些事,后来每回病中就总爱粘人,请千万别丢她独自在房里。还有,她糊涂起来可能分不清谁是谁,会会逮着人胡乱撒娇的” 她实在还是有些不踏实。毕竟这位殿下瞧着并不像个温柔的人,若被顾春闹烦了,也不知会不会将她丢着就不管了? “若我实在扛不住,会让人去找司凤池或叶逊的。” 叶行络不敢随意找别人帮忙,怕的就是叫叶逊知道顾春是被自己抓的药放倒的,只怕会气得当场抱一捆银针将她扎成筛子。 听李崇琰这样一说,忙紧张兮兮地叮嘱说找司凤池就够了,万不可惊动自家师父。 得他点头应允,叶行络才终于惴惴不安地咬着唇,匆匆离去。 李崇琰总觉得叶行络藏了什么事没说,不过他也并不急于探知dá àn,只是缓缓踱到榻前,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喝了药正睡得甜滋滋的人,心下好笑地喃喃挑衅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正所谓今朝有闲今朝闲, 明日愁来明日愁。若是天塌下来时不巧没个倒霉催的高个子在, 那大不了就将天当被盖嘛。 眼看天色还早, 李崇琰也并未派人过来找她,她便低声哼着小曲儿, 慢条斯理地下阁楼去煮了茶。 片刻后, 她施施然端了茶盘重又上了阁楼,这才不紧不慢地取出笔墨纸砚, 在窗下的桌案前坐下, 一边研墨, 一边翻看着自己前些日子写好的新稿。 山间午后的闲散光阴被茶香浸润出清雅从容的味道,春阳晴光自半掩的窗中漏进来, 嫩如金色, 软如丝。 作为一名扑街话本子作者,顾春在写每本新稿时,都是怀抱着“这回定要写出chuán shi之作”的宏伟愿景去的。 虽说将近一年过去, 她仍旧没能摆脱本本扑街的命运, 可这并不能阻挡她力求上进的心。 原本已润色过好几遍的那份手稿, 此刻再沉心细看,竟又觉得不是太好了。 想起青莲书坊的鉴稿先生说她的本子“不够香/艳”,顾春半眯起美眸单手托腮,口中衔着小茶盏上下轻晃, 冥思苦想着香/艳之法。 唔衣褪半含羞, 似芙蓉, 怯素秋;重重湿作胭脂透, 桃花渡头,红叶御沟?嘿嘿嘿 要不就枕上不妨频转侧,柔腰偏解逐人弯?嘿嘿嘿 傻笑半晌后,顾春放下茶盏摇摇头,叹气又撇嘴。 其实说穿了也不过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谁还没见过猪跑是怎么的?自打转行做话本子作者之后,她也算得上勤勉,简直可以不要脸地宣称自己“读书破万卷”了。 什么宫体诗c避火图,甚至一些该看不该看的本子,她都是本着向学之心认真研读过的怎么一轮到自己提笔,就始终只能写到“执手,上榻,吹灯”就没了呢?! 真是不像话呀不像话。 百思不得其解的顾春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稿啧啧皱脸半晌后,顺手铺开一页新纸,提笔蘸墨。 哪知才写了十来个字的光景,外头就忽地响起一阵鸟叫声。 她手上顿了顿,一不小心在纸上落下墨点。 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轻哼一声,抬臂往砚台边沿膏了笔,又接着往下写。 窗外那扰她心神的鸟叫声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长短相间c有来有往,全然停不下来。 顾春心浮气躁地搁了笔,嘟着脸靠向椅背,忍不住还伸腿往桌脚蹬了两下。 鸟叫声持续来来回回。 嘿!还聊上了是吧?! 微恼的顾春猛地站了起来,躬身将半掩的窗户推开,略探出头去,糯甜的嗓音似一把糖刀划破晴空—— “想死一死是吗?我家的‘三步倒’特!别!灵!能多走一步都算我叶家欺客!” 她这一嗓子吼出去竟立竿见影,霎时之间便只闻细微虫鸣。 哼,无胆匪类。 顾春满意的撇撇嘴,正要退回去,垂眸却见隋峻满面焦灼地向这头行来。 “峻哥,下午好呀。”她缓缓扬笑冲他挥了挥手。 见隋峻远远抬头望过来,顾春也不等他应声便缩回去将窗户关了,顺手收起了桌上那些手稿放进抽屉里,转身下了阁楼。 待她迈出自家门槛时,隋峻也已走到跟前来:“打扰姑娘午歇了” “都快申时啦,哪有人午歇这么久的。”顾春不以为忤地笑笑,转身将门关上。 上午她对李崇琰说过,若午后还想接着出来认路,派人过来寻她便是。先前她虽在写稿,其实也不过就是在等着李崇琰派人来唤她,是以隋峻的致歉让她觉得有些突兀。 “殿下交代过今日不许再打扰姑娘休息,”隋峻急急道,“只是殿下不见了!” 顾春傻眼:“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午时过后,殿下说他要独自出去走走,本来我与燕临要跟着的,殿下却说他只想独自清静,并不会走远。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殿下也没有回来,我与燕临在凉云水榭附近找了好几圈都没找着人。” 顾春一听也皱眉了。 毕竟李崇琰身上还有伤,又不记得太多事,初来本寨也不认得路况且他根本不知,团山本寨看似平常,内里却到处机关重重 有短有长c音韵起伏的鸟叫声再度弱弱响起。 隋峻见她只是垂眼望着地面发怔,一时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便焦急地开口请求:“姑娘可以领我去见见司家家主吗?或许司家家主可以派人帮忙找” “这点小事哪值当惊动凤池姐,”顾春乍然抬头横他一眼,“你当司家家主很闲吗?” “殿下的事怎么会是小事!”隋峻有些怒了。 顾春扬声打断他:“喊什么喊?我知道他在哪里了。你回凉云水榭去等着,顺道把燕临也叫回去,别在外头瞎跑。” “我同你一道去。”虽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隋峻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便敛好面上神色,立时又低眉顺目了。 “少废话,回去等着。” 她说这话时面上神色并无波澜,只是微扬了声调,隋峻却无端感到一股淡淡威压扑面而来。 春日午后的天空澄澈如洗,极目可见青山连绵妩媚。 顾春匆匆往本寨东面的后山方向行去,半道遇见晨间在她家门口瞎胡闹的那群小孩,正在主街上追逐嬉闹。 因明日是茶神祭典,寨中大人们此刻多在家中忙碌准备,这群孩子照惯例是可以在外头撒欢疯玩一整天的。 “豆子,你过来。”顾春眼前一亮,冲其中一名六七岁的小童笑眼眯眯地招了招手。 被唤作“豆子”的小童立即撇下同伴们,气呼呼朝她跑过来,极为不满地大声纠正:“我有大名的!” 顾春并不搭他这茬,一把牵了他的手,扬眉甜笑:“借你用一下。” 毫无防备的豆子忽然被她牢牢抓在掌心,立刻在原地来回旋着小身板试图自救,半晌后发现挣脱不得,只能停下站好。 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片刻后抬头,拿澄澈稚气的眸子坚定地望进她的眸底。 “不干。” 这拒绝可以说是十分言简意赅c干净利落了。 顾春却毫不气馁,笑眯眯地弯腰与他平视,伸出纤细的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一盒小蚫螺酥。” “成交!”豆子闻言,小脸上立时绽出比阳光还亮的笑,先前的那份坚定拒绝毫不犹豫就化为尘烟了。 愉快达成交易的一大一小牵着手,七拐八弯进了小巷。 石板小巷逼仄曲折,两侧是石片高筑的围墙,层层铺叠,坚固非常。 团山本寨依山势而建,前以碧水河为屏c后倚团山为障,其规模之庞大,布局之精巧,远远超乎外人想象。 寨中房屋多以三合院c四合院相套,各家居所看似自成体系,实则以主街及旁侧的数十条分支巷道暗暗勾连成片。 各支巷皆仅有一处“生门”可通主街,若用心细查便会发现,此乃极易构成“关门打狗”之势的布局。 这便是先前顾春让隋峻与燕临不要乱跑的缘由之一。 对不熟悉本寨的人来说,若一不留神独自进了支巷,便如进八卦迷宫。那些石径幽巷看似恬淡安然,实则壁垒森严,处处潜藏杀机。 顾春牵着豆子熟门熟路地在巷中穿梭自如,不多时便寻到了困住李崇琰的那条支巷。 巷子尽头,李崇琰正被一名身着绀青色大襟长衫的中年汉子堵在巷中死地,周围是半人高的回雁形连击阵。 中年汉子以逸待劳c死守生门,李崇琰在回雁阵中虽尚算得游刃有余,却始终无法破阵而出。 “司凤林,欺负谁呢?” 顾春的声音让李崇琰有片刻闪神,那中年汉子司凤林趁他闪神看向顾春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抬手扣住了他腕上命门。 乍然被扣住命门的李崇琰倒无惊慌之色,只当即收势不再轻举妄动。 原本背对顾春来处的司凤林既已得手,便脚下一踢将那回雁阵收起,这才转身咧出一口大白牙。 这司凤林满面朴实黝黑,活生生一张欺人眼目的庄稼汉脸,惟有那对烁烁精光的虎眸可证,此人胸中自有锦绣乾坤。 在瞧见顾春手上牵着的豆子之后,司凤林顿失笑意,抬手指着顾春暴喝:“放开我儿子!” 扣住李崇琰腕间命门的那只手却无丝毫松懈。 顾春并未被他那炸雷似的吼声吓到,满面云淡风轻的假笑,“那你也放开我” 她略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放开我的人。” 话尾软软落地,却掀起满场无声的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司凤林虎眸瞪大如铜陵,李崇琰俊颜酡红如落霞。 就连她身侧的豆子都忍不住惊讶抬头望向她。 顾春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冲司凤林抬起了下巴,并指了指身旁的豆子。 在这沉默的目光相持中,一阵鸟叫声打破巷中对峙的死局。 “你的人?”司凤林收回心神,扫了李崇琰一眼,对顾春撇嘴道,“可那些鸟说” 顾春索性冷笑着将豆子抱了起来—— “司凤林,究竟那些鸟是你朋友,还是我是你朋友?” 明月惊飞鸟,清风过枝头。 当夜,卫钊在家中摆下酒菜,邀了顾春c叶行络c叶盛淮及江瑶来聚。 这五人打小就总爱混在一处,感情甚笃,不是血亲胜似血亲,此次卫钊与江瑶出门跑货近两月才回来,几人也算小别重逢,场面自是热络得很。 虽说上午才一照面顾春就被卫钊罚了要摘一百斤茶青,不过公归公c私归私,顾春倒也不记什么仇,一坐下就先与许久不见的江瑶嘻嘻哈哈聊上了。 豆子急着出去找小伙伴玩,懒得应酬这几个大人,一声不吭地埋着小脑袋,大口大口猛刨完整碗饭后,拿了小玉马就往外跑。 没了小孩子在,几人愈发不拘束了。 洒脱惯了的江瑶更是索性反手撑在身后,右腿踏在长凳上,单手拎了小酒坛子轻晃,英气逼人的眸中有昭昭华彩。 叶盛淮举了酒盏笑问:“阿瑶这趟是怎么的呢?按说走水路理当更快,怎么拖到跟钊哥同一天抵返屏城了?” 这趟出门,江家的船队走水路前往翊州,而卫家的商队走陆路去京师,是同一天启程的。按说水路比陆路快,且翊州与屏城的距离也比京师要近,怎么算都该是江家的船队先回来才对。 他这一问,众人都停杯投箸望向江瑶。 江瑶笑着摇摇头,先就着小酒壶喝了一口润润嗓,这才抑扬顿挫地慨叹道:“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哎钊哥你别看我呀,他们几个不知道缘由,你还能不知道?” 几道好奇求知的目光又齐刷刷盯着卫钊。 卫钊年长几岁,从前便是他们中的带头大哥,如今既已算卫家的半个掌事者,那兄长的派头就更稳了。 此刻见大家都等着自己答疑,他便温和笑言:“我掐指一算,定是船上那几箱黑火惹了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明前茶青的采摘需细致灵巧, 完整摘下单根独立的茶芽, 不能有断裂或损伤, 否则就会败了品相。 因此这个活看似简单,却需手眼并用, 还得熟练。 顾春本就算不得巧手之人, 往年上茶山多是闲的没事跟着旁人去凑热闹,自然没什么熟练手艺可言。近来每天从日出忙到日落, 拼死也最多摘个两斤, 所得收获竟还比不上看似粗手大脚的司凤林。 将今日采摘的茶青交给寨中负责点收的人后, 司凤林道:“说帮你摘十斤的,这都帮了将近二十斤了, 明早可不许再来喊我了啊。” 顾春一听, 心中顿时绝望,忙不迭地伸出两手抓住司凤林的右臂,因疲惫而略有些沙沙的软嗓拖得长长的:“林哥!林哥啊!你忍心眼睁睁瞧着我累死在山上?” “不忍心, 所以明天我就不上山了, 你自个儿死去吧。”司凤林咧嘴一笑, 胳臂上陡然挂了个顾春却像只挂了坨棉花一样,轻松自如地昂首阔步,就那样任她拖着。 顾春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悻悻地放开手蹲在原地, 从石缝里扯了几根草, 有气无力地向着司凤林的背影丢过去。 卫钊罚她一百斤, 这还差七十多斤呢, 真是要命了。 她心中郁郁,又累得四肢无力直犯困,便蹲在远处没动,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石缝里的草,顺便耷着脑袋偏头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崇琰。 这人一路从茶山脚下跟进寨里,就跟个背后灵似的,半个字也没再说,闹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崇琰将她偷偷回头觑过来的目光接个正着,垂脸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举步来到她面前。 先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口闷气激得他险些忘记,自己今日是特地来找她恢复邦交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累极了的顾春已经没力气再记仇了,见他走过来仍是不说话,只好软搭搭扬起脸先开口。 见她累得快睁不开眼,李崇琰心中的闷气顿时化没了,一开口那语气温柔得叫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我来认错。那天” 打从在济世堂第一回听到李崇琰的说话时,顾春就觉得这人的声音真是好听到能醉人的。 不过此时她虽听得耳廓微烫,却实在没力气夸赞他。只能软软冲他摆手,连挤出个笑的力气都没了:“原谅你了,回去吧。” 其实那时出了凉云水榭她就不怎么气了,细想想李崇琰也没什么错。对他来说顾春只是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当他乍然记起所有事,那态度与之前失忆时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既李崇琰今日诚心过来道歉,对她来说那事就算过去了。 大约是分不清她这算敷衍虚应,还是当真不生气了,李崇琰听后并没有就此安心,反而皱起了眉。 “那”他一时语塞,略沉吟了片刻,才又缓声问道,“明早你几时上茶山?” “卯时之前。”顾春喃喃应着声垂下脑袋,仿佛有七十斤茶青从天而降,压得她再抬不起头来。 夕阳斜斜打过来,在石板上扯出一道风神耿耿的颀长身影。 李崇琰轻轻“哦”了一声,“明日我来帮你吧。” “别逗了,你会啊?”累极了的顾春本不想说话的,只是若明日当真让李崇琰去帮她摘茶青,只怕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本寨都要炸窝。 想必她师父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揍她的。 接着大概就是司凤池。 她只是个小小的话本子作者,不经揍的。 对她的拒绝李崇琰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扬,索性也蹲下:“累得走不动?” 又困又饿的顾春一想到明日起自己就没了帮手,还有七十来斤的茶青要自己一个人老老实实摘完,就觉头晕眼花,根本不想说话。 见她似乎点了头,李崇琰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站好。 顾春奋力地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也不知自己究竟笑没笑出来,口齿模糊地道谢:“多谢殿下,我”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立时有苦说不出—— 这位殿下,你怕是要疯。 李崇琰镇定地将顾春扛在肩头,脚步沉稳地走在本寨的石头大街上。“说了不要称我殿下的,别以为失忆时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大缙的后宫分七等,李崇琰的生母只是四等充衣,加之又早早殁了,这导致李崇琰基本是个皇帝没事时绝对想不起来的皇子。 他在军中多年,自小兵做起,一应衣食住行c升迁调度皆与所有同袍无二,甚少有谁在明面上将他当个皇子对待,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 南军从来只有都司李崇琰,并无殿下李崇琰。 顾春闭起金星四溅的双眼,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此情此景实在荒谬。 见她没应声,李崇琰沉声轻笑,边走边道:“你也是为了帮我才会被卫钊罚的总之,咱们也能算是朋友了吧?” “李崇琰”终于缓过神来的顾春面如死灰地倒挂在他肩头,气若游丝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你能不能,不要像扛麻袋一样扛着你的朋友?” 顾春一手捂着胃,拖着脚步缓缓走在石头主街上,李崇琰心虚又歉疚地放慢了脚步陪在一旁。 “我先前是见你走不动” “你还真是急公好义。”顾春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闭了闭眼。 她心中万分庆幸方才主街上没旁人在。 团山的民风上倒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不过被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招摇过市,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 “如果做你的朋友就是如此待遇,那,不如就此割袍断义吧。”顾春没好气的笑啐,倒也并不认真。 李崇琰自知理亏,倒也并不辩驳,只是略显尴尬地将头扭向一旁。 这些年他惯与军中的糙汉们打交道,在军中若有轻伤同袍行动不便,通常就是随手扛着就带走的。 日暮时分,长长的石头主街上空无一人,空中有鸟鸣声清越。 顾春皱了眉头顿下脚步,待鸟鸣声渐歇,才转头对李崇琰轻道:“你方才自己到茶山去,没跟隋峻与燕临说一声吗?” “忘了。”李崇琰抬眼望天,假装先前的尴尬并不存在,满脸的沉着从容,理直气壮。 “他们正四处找你呢,”越来越困的顾春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李崇琰笑了:“方才那种鸟叫声,是传讯用的暗语吧?” 顾春迷迷瞪瞪地顺口回道:“许久没有大场面了,闲得那些混蛋都用暗语聊” 她猛地收了声,惊讶的抬头瞪大了眼睛。 “一个本寨,二十个副寨,十字箭孔,碉楼,随处都是用暗语传讯的隐身哨,”李崇琰笑着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几近石化的脸,“小旋风,这里原本该叫做团山屯兵寨,对吗?” 团山屯兵寨,这个地名已经许多年没人提起了。 震惊的顾春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抬起发僵的手将他不安分的爪子缓缓挥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凤池姐告诉你的?” “我猜的。” 司凤池原本是说在茶神祭典之后找李崇琰详谈,可他在茶神祭典上晕倒,三日后才醒来,那时司凤池又因临时有急事下山了;这几日他只见过叶逊,可叶逊除了诊脉开药之外并不曾多说半句。 不过,对已记起所有事的李崇琰来说,自他踏进本寨那日起发现的许多蛛丝马迹,已足够他推断出许多事。 听他这样说,顾春不安地轻咬下唇,哑声道:“那你别再问我了,等凤池姐同你谈吧。” 团山有团山的规矩,她最初从司凤池那里得到的指令,只是陪着李崇琰熟悉本寨的地形。 见她满脸为难,李崇琰也不再多言,从善如流地改口换了话题:“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天黑也到不了家。” “我是困极了,手脚全在发僵,”顾春顺着这台阶将话题转开,耷拉着眼皮呵欠兮兮的,“你赶紧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李崇琰盯着她想了想,忽然笑了:“算了,不如我抱你回去吧。” “不用,多谢,”顾春猛摇头,倒退两步,笑得尴尬极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了呢。” 刚刚的鸟声暗语表明这一带的树上有隐身哨,她今后还要在团山继续做人的。 “那你飞一个我看看?”李崇琰挑眉,好整以暇地勾起了唇角,“不然,还是用扛的?” “滚。”顾春咬牙,面上一红,拔腿就跑。 人啊,都是逼出来的。 先前觉得浑身无力,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顾春,此刻竟忽然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老远。 可她较顾春年长近十岁,又执掌偌大的团山司家,在同辈人中算是声望最高的年轻人,是以无论四大姓的哪家子弟,大多都并不会当真拿她当平辈对待。 顾春自也不例外。 李崇琰惊讶地发现,自司凤池出声唤了她之后,她当真立时就收了脚步站定。 这情形让他空空的脑子里即刻又添进了一笔新的认知:在团山,这位司家家主说话的分量,显然是远远大过一位皇子的。 “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司凤池过来之后也不啰嗦,直截了当对顾春道,“奉陛下口谕来团山暂居,两年。” 两年?!这 顾春瞪圆了眼,诧异的目光在司凤池与李崇琰之间来回逡巡。 一位尚未封王的皇子,莫名其妙被扔到边陲之地暂居两年,这几乎算得上是被流放了吧? 司凤池仿佛看穿了她心中的未尽之言,眼含警示地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缓声又道:“眼下我得去忙明日茶神祭典之事,春儿你先替我领殿下在本寨认认路。” 又转向李崇琰道:“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顾春即可。我先叫人带隋峻与燕临去接手凉云水榭,接下来的日子,殿下便暂居在那里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豆子急着出去找小伙伴玩, 懒得应酬这几个大人, 一声不吭地埋着小脑袋, 大口大口猛刨完整碗饭后,拿了小玉马就往外跑。 没了小孩子在,几人愈发不拘束了。 洒脱惯了的江瑶更是索性反手撑在身后,右腿踏在长凳上, 单手拎了小酒坛子轻晃, 英气逼人的眸中有昭昭华彩。 叶盛淮举了酒盏笑问:“阿瑶这趟是怎么的呢?按说走水路理当更快, 怎么拖到跟钊哥同一天抵返屏城了?” 这趟出门, 江家的船队走水路前往翊州,而卫家的商队走陆路去京师, 是同一天启程的。按说水路比陆路快, 且翊州与屏城的距离也比京师要近, 怎么算都该是江家的船队先回来才对。 他这一问,众人都停杯投箸望向江瑶。 江瑶笑着摇摇头,先就着小酒壶喝了一口润润嗓, 这才抑扬顿挫地慨叹道:“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哎钊哥你别看我呀, 他们几个不知道缘由, 你还能不知道?” 几道好奇求知的目光又齐刷刷盯着卫钊。 卫钊年长几岁, 从前便是他们中的带头大哥, 如今既已算卫家的半个掌事者, 那兄长的派头就更稳了。 此刻见大家都等着自己答疑, 他便温和笑言:“我掐指一算, 定是船上那几箱黑火惹了麻烦。” 江瑶猛地一拍桌,激动地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兼之手舞足蹈地讲起了在翊州的遭遇。 原来那几箱黑火早已报批翊州府,也拿到了关文,是板上钉钉的明路货。没曾想江家船队准备返回屏城那日,却又被漕运司的人扣住了,偏不认翊州府的关文。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拖了好几日才闹明白,竟是翊州府与漕运司不知在打什么肚皮官司,赶巧让她家船上那几xiāng zi黑火成了由头。 顾春一惯对这些事是拎不大清的,便也不吱声,默默咬着鸡腿,时不时就一口酒,当听说书呢。 叶行络食指点着下巴皱眉道:“这好端端的,漕运司怎么就跟翊州府打上对台了?” 卫钊噙笑端起酒盏浅啜一口,似是在心中斟酌了片刻,这才说一半留一半的:“漕运司背后是二皇子,翊州府背后是五皇子,你说他们怎么打上对台的?” 当今陛下的子嗣不算昌盛,膝下也就是长公主李崇环c二皇子李崇玹c五皇子李崇珩,以及九皇子李崇琰这几位了。 那长公主李崇环十年前便因收复原州的赫赫战功封号“朝华”,就藩原州;而剩下的三位皇子皆已成年,据各路风声来看,怕是接下来就要封王。这分封之前嘛,自不免有些台面下的动静。 “虽说陛下正在行宫静养,可不是还有长公主监国吗?也不管管?”叶盛淮嗤笑撇嘴,对这乱糟糟的天家之事颇有不屑。 江瑶无奈笑叹道:“若是长公主没管,只怕今日我还回不来呢。” 团山毕竟只是边陲之地,向来也沾不上这些朝中事,又闲话几句后话题就扯到了一边。 “对了,春儿,你带回来的那位殿下” 卫钊才说半截,就见顾春一脸惊恐地瞪过来,手中的鸡腿都落碗里了:“冤枉啊!那不是我带回来的!” 虽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叶行络倒也好心地出言作证:“真不是她带回来的,是凤池姐倒贴五两银硬塞给她的。” 不明所以的江瑶立刻竖起了耳朵,兴致勃勃地盯着顾春:“哪位殿下?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 “九殿下”顾春咽下口中的那块鸡腿肉,又盛了小半碗汤,“我哪知道他来做什么啊。一开始是叶盛淮给人治病,让我去灌药;后来呢,他就拿出司家家主的令牌托我替他找凤池姐,我那时也不知道他是谁,见他穿着南军布甲,还当是军情紧急呢,就奔回来闯了寨门白喇喇被钊哥罚一百斤茶青。” 说着说着,她骤然忆起下午在无人的石头长街上,李崇琰突然伸出手指抵着她下颌的那一幕,竟就觉得下巴倏地发烫,渐渐直烫得她整个人都快燃起来了。 怪了,那家伙手上有毒吗? “说话就说话,忽然脸红做什么?”叶盛淮奇怪地看她一眼。 顾春顶着红到耳根的脸力持镇定地瞪回去:“喝了酒脸红不行啊?”奇怪,这种忽然心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说大家都觉得她怪里怪气的,可话题既扯到了神秘兮兮的李崇琰,便都又看着卫钊,等他解惑。 卫钊抬手挡住那几道好奇的目光:“我也是今早才回来,看我做什么。” “钊哥啊钊哥,你再也不是从前的钊哥了。”叶盛淮鄙视地摇头啧啧。 江瑶冷笑着再补一刀:“自从你一只脚踏上卫家家主之位,你就离咱们几个越来越远了!” 见叶行络与顾春也准备跟进嘲讽,卫钊一时也有些扛不住,只好咬牙道:“他自五年前就被下放至军中,先在长公主的原州军帐下,两年前到南军,军职不高不低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被勾起好奇的四rén iàn面相觑,倒也没有逾矩再问。 静默片刻,叶行络忍不住一声悲悯轻叹:“眼看着二皇子和五皇子都隐隐已能与长公主分庭抗礼了,他却无声无息被丢到咱们这儿来” “真惨。”顾春咕囔一声,垂眸望着面前的酒盏。 难怪他会失忆。 或许什么都想不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春祭茶神的大典在团山是大事,二十个副寨的人们天不亮就得出发,务求在太阳升起前赶到本寨共襄盛举。 虽这日寨中一时涌进许多人,却也无人随意喧哗,倒也不妨碍什么。 只是本寨的孩子们早早便睡不老实,个个簇新盛装奔出家门,如驯不服的小马驹般四处疯跑嬉闹。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顾春在欢快的童谣声中醒来,半晌后想起今日是茶神祭典,这才强压了心中熊熊升腾的起床气,苦脸垂着脑袋,半眯着眼懒搭搭起床梳洗。 洗脸时无意间瞥到铜镜中的自己,那一脸惨青青的宿醉余毒简直无法见人,她顿时哀声叫道:“叶行络救命!快把你的胭脂c水粉c黛枝什么什么的借我使使啊” 她是个懒散性子,平日里把脸洗洗干净就算完事,便时常不记得添置这类物事。 可今日是盛会,总不好在副寨那么多rén iàn前现眼,幸亏叶行络是行头齐全的。 同样宿醉的叶行络此时也才起身,听她吱哇乱叫,便打着呵欠开门探出头来,睡意惺忪地笑着应道:“你换好衣裳下来我替你捯饬吧就你那天残手,能把自己折腾成钟馗!” 顾春撇撇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半眯着朦胧的睡眼回到阁楼更衣。 年前为赶这春祭大典是特意裁了一身新衫的,此时倒也不必再费神穿什么。 拖拖拉拉地穿戴整齐,迷迷瞪瞪间她竟还记得梳个垂鬟燕尾髻。 下楼时听到叶行络已精神抖擞扬声在催,顾春口中懒懒应着声,半盲似地一路拿手巴着墙顺着声音蹭过去。 叶行络见她那副还没醒透的模样,也懒得与她搭话,隐着呵欠熟稔又利落地拿了胭脂水粉就一顿招呼,没费多大会儿功夫便替她打理好了。 感觉着仿佛已经完工,顾春奋力撑起眼皮,只见叶行络手执黛枝呆愣的立在面前,便有气无力地仰脸问道:“怎么了?” 杏红织锦霞绣响云纱衬得她艳色烈烈,困倦半掩的美眸中隐有水气,软软的嗓音甜津津沁得人心头发颤。 叶行络回神,骄傲又宠爱地轻捏她的脸颊一把,呲牙笑道:“美不死你!” 啊? “哦,你在夸我好看,”顾春慢腾腾地绽出一朵笑,眯眼见她去取柜子里的衣衫,这才发现她自己还没收拾好,于是懒懒站起来,“那我不等你了,还得去凉云水榭领人呢。” 叶行络取了自己的新衫出来,扭头笑着赶人:“滚滚滚,今儿一整天你都不许站我旁边啊!” 顾春耷着脑袋醒了会儿神,渐渐回过味来,便笑意顽劣地挑衅道:“偏要站你旁边,反正谁丑谁尴尬。” 语毕哈哈大笑,赶在叶行络扑过来打死她之前跑了。 防着叶行络尾随奔袭,她一路笑着跑到大门口,拉开门时却被吓了一跳。 原本坐在门槛上背靠门扉的李崇琰险些滚地,亏得他身手敏捷,摇晃两下后竟又坐稳了。 “殿李崇琰,”想起他昨日说过不让叫殿下,顾春急忙改口,“你大清早坐我家门槛上揉眼睛是什么意思?” 吓得她咧,这下当真算醒透了。 “因为你家没门墩儿”李崇琰抿唇忍着笑,嘀嘀咕咕着起身回头,话说一半却像被什么噎住似的瞪着她。 顾春疑惑地皱着眉迈出来,又顺手将门掩上:“什么门墩儿?” 李崇琰蓦地垂下眼帘,随手指了指在一旁唱童谣的那群小孩儿。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失忆,绝非失智,却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一股傻气,听着那群小孩儿唱童谣,便不由自主的坐到她家门槛上了总之这事没法解释。 “不是很懂你的哑谜啊,”顾春倒也没再追问,只是笑着走在前头步下门前石阶,“算了,走吧。” 顾春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瘪了嘴轻嚷:“我又不欠揍!你光瞧着正门只有两个守卫,可没见还有个冷面门神领着一队人绕着圈在墙外巡防呢。诶,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来两回都没碰上那尊冷面门神。” 想起自己从前的悲惨遭遇,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可怕的往事甩开,直奔楼上而去。 莫名被丢下的李崇琰淡蹙眉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拾级而上。 顾春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噔噔噔自雕花回廊上一溜烟跑过去,径自推开了那间存放画像c卷轴的房间。 房中并无什么装饰,就只齐整陈列着十数排高高的书架,每一列书架的最外侧都贴了签纸,简单归类了这列架上堆着的画像c卷轴所涉及的范围。 顾春的目光一路扫过那些签纸,陆续自“团山风物”c“战将图谱”两个书架上取了几个卷轴后,一脸犯难地盯着近旁一个书架的最顶层。 四下打量一圈后,她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卷轴先放下,撸了袖子就踮起脚,手臂伸到直得不能再直,却连顶层的边都没摸到。 于是她皱着一张俏脸,轻咬着下唇试着跳起来—— 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某个卷轴的边缘而已。 又接连蹦了几回,却始终够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顾春心中起了急恼,回头见李崇琰居然一脸闲适地抱着手斜倚在门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宛如一只傻猴子般蹦了半晌,便迁怒一般脱口嗔道:“你说你,跟都跟来了,就不能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李崇琰闻言挑眉,似是想了想,才笑着徐徐点头道:“嗯,是该日行一善。” 敞开的房门处大张旗鼓泼进来满地阳光,颀长而硕的身影披一身金灿灿的光悠然而来,自两列书架之间从容渐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因此这个活看似简单, 却需手眼并用, 还得熟练。 顾春本就算不得巧手之人, 往年上茶山多是闲的没事跟着旁人去凑热闹,自然没什么熟练手艺可言。近来每天从日出忙到日落,拼死也最多摘个两斤,所得收获竟还比不上看似粗手大脚的司凤林。 将今日采摘的茶青交给寨中负责点收的人后, 司凤林道:“说帮你摘十斤的, 这都帮了将近二十斤了, 明早可不许再来喊我了啊。” 顾春一听, 心中顿时绝望,忙不迭地伸出两手抓住司凤林的右臂, 因疲惫而略有些沙沙的软嗓拖得长长的:“林哥!林哥啊!你忍心眼睁睁瞧着我累死在山上?” “不忍心, 所以明天我就不上山了, 你自个儿死去吧。”司凤林咧嘴一笑,胳臂上陡然挂了个顾春却像只挂了坨棉花一样,轻松自如地昂首阔步, 就那样任她拖着。 顾春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悻悻地放开手蹲在原地, 从石缝里扯了几根草, 有气无力地向着司凤林的背影丢过去。 卫钊罚她一百斤, 这还差七十多斤呢, 真是要命了。 她心中郁郁, 又累得四肢无力直犯困, 便蹲在远处没动, 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石缝里的草,顺便耷着脑袋偏头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崇琰。 这人一路从茶山脚下跟进寨里,就跟个背后灵似的,半个字也没再说,闹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崇琰将她偷偷回头觑过来的目光接个正着,垂脸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举步来到她面前。 先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口闷气激得他险些忘记,自己今日是特地来找她恢复邦交的。 “殿下有什么吩咐?”累极了的顾春已经没力气再记仇了,见他走过来仍是不说话,只好软搭搭扬起脸先开口。 见她累得快睁不开眼,李崇琰心中的闷气顿时化没了,一开口那语气温柔得叫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我来认错。那天” 打从在济世堂第一回听到李崇琰的说话时,顾春就觉得这人的声音真是好听到能醉人的。 不过此时她虽听得耳廓微烫,却实在没力气夸赞他。只能软软冲他摆手,连挤出个笑的力气都没了:“原谅你了,回去吧。” 其实那时出了凉云水榭她就不怎么气了,细想想李崇琰也没什么错。对他来说顾春只是个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当他乍然记起所有事,那态度与之前失忆时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既李崇琰今日诚心过来道歉,对她来说那事就算过去了。 大约是分不清她这算敷衍虚应,还是当真不生气了,李崇琰听后并没有就此安心,反而皱起了眉。 “那”他一时语塞,略沉吟了片刻,才又缓声问道,“明早你几时上茶山?” “卯时之前。”顾春喃喃应着声垂下脑袋,仿佛有七十斤茶青从天而降,压得她再抬不起头来。 夕阳斜斜打过来,在石板上扯出一道风神耿耿的颀长身影。 李崇琰轻轻“哦”了一声,“明日我来帮你吧。” “别逗了,你会啊?”累极了的顾春本不想说话的,只是若明日当真让李崇琰去帮她摘茶青,只怕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本寨都要炸窝。 想必她师父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揍她的。 接着大概就是司凤池。 她只是个小小的话本子作者,不经揍的。 对她的拒绝李崇琰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扬,索性也蹲下:“累得走不动?” 又困又饿的顾春一想到明日起自己就没了帮手,还有七十来斤的茶青要自己一个人老老实实摘完,就觉头晕眼花,根本不想说话。 见她似乎点了头,李崇琰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站好。 顾春奋力地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也不知自己究竟笑没笑出来,口齿模糊地道谢:“多谢殿下,我”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立时有苦说不出—— 这位殿下,你怕是要疯。 李崇琰镇定地将顾春扛在肩头,脚步沉稳地走在本寨的石头大街上。“说了不要称我殿下的,别以为失忆时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大缙的后宫分七等,李崇琰的生母只是四等充衣,加之又早早殁了,这导致李崇琰基本是个皇帝没事时绝对想不起来的皇子。 他在军中多年,自小兵做起,一应衣食住行c升迁调度皆与所有同袍无二,甚少有谁在明面上将他当个皇子对待,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 南军从来只有都司李崇琰,并无殿下李崇琰。 顾春闭起金星四溅的双眼,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此情此景实在荒谬。 见她没应声,李崇琰沉声轻笑,边走边道:“你也是为了帮我才会被卫钊罚的总之,咱们也能算是朋友了吧?” “李崇琰”终于缓过神来的顾春面如死灰地倒挂在他肩头,气若游丝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你能不能,不要像扛麻袋一样扛着你的朋友?” 顾春一手捂着胃,拖着脚步缓缓走在石头主街上,李崇琰心虚又歉疚地放慢了脚步陪在一旁。 “我先前是见你走不动” “你还真是急公好义。”顾春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地闭了闭眼。 她心中万分庆幸方才主街上没旁人在。 团山的民风上倒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不过被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招摇过市,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 “如果做你的朋友就是如此待遇,那,不如就此割袍断义吧。”顾春没好气的笑啐,倒也并不认真。 李崇琰自知理亏,倒也并不辩驳,只是略显尴尬地将头扭向一旁。 这些年他惯与军中的糙汉们打交道,在军中若有轻伤同袍行动不便,通常就是随手扛着就带走的。 日暮时分,长长的石头主街上空无一人,空中有鸟鸣声清越。 顾春皱了眉头顿下脚步,待鸟鸣声渐歇,才转头对李崇琰轻道:“你方才自己到茶山去,没跟隋峻与燕临说一声吗?” “忘了。”李崇琰抬眼望天,假装先前的尴尬并不存在,满脸的沉着从容,理直气壮。 “他们正四处找你呢,”越来越困的顾春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李崇琰笑了:“方才那种鸟叫声,是传讯用的暗语吧?” 顾春迷迷瞪瞪地顺口回道:“许久没有大场面了,闲得那些混蛋都用暗语聊” 她猛地收了声,惊讶的抬头瞪大了眼睛。 “一个本寨,二十个副寨,十字箭孔,碉楼,随处都是用暗语传讯的隐身哨,”李崇琰笑着迎上她惊讶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几近石化的脸,“小旋风,这里原本该叫做团山屯兵寨,对吗?” 团山屯兵寨,这个地名已经许多年没人提起了。 震惊的顾春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抬起发僵的手将他不安分的爪子缓缓挥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凤池姐告诉你的?” “我猜的。” 司凤池原本是说在茶神祭典之后找李崇琰详谈,可他在茶神祭典上晕倒,三日后才醒来,那时司凤池又因临时有急事下山了;这几日他只见过叶逊,可叶逊除了诊脉开药之外并不曾多说半句。 不过,对已记起所有事的李崇琰来说,自他踏进本寨那日起发现的许多蛛丝马迹,已足够他推断出许多事。 听他这样说,顾春不安地轻咬下唇,哑声道:“那你别再问我了,等凤池姐同你谈吧。” 团山有团山的规矩,她最初从司凤池那里得到的指令,只是陪着李崇琰熟悉本寨的地形。 见她满脸为难,李崇琰也不再多言,从善如流地改口换了话题:“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天黑也到不了家。” “我是困极了,手脚全在发僵,”顾春顺着这台阶将话题转开,耷拉着眼皮呵欠兮兮的,“你赶紧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李崇琰盯着她想了想,忽然笑了:“算了,不如我抱你回去吧。” “不用,多谢,”顾春猛摇头,倒退两步,笑得尴尬极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健步如飞了呢。” 刚刚的鸟声暗语表明这一带的树上有隐身哨,她今后还要在团山继续做人的。 “那你飞一个我看看?”李崇琰挑眉,好整以暇地勾起了唇角,“不然,还是用扛的?” “滚。”顾春咬牙,面上一红,拔腿就跑。 人啊,都是逼出来的。 先前觉得浑身无力,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顾春,此刻竟忽然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老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纵贯本寨的石头主街上此时已空无一人, 主街两旁的各家宅院都透着烛火微光,时不时传出稚子的嬉闹欢笑, 间或夹杂着大人追逐c呵斥的动静。 这些微光与喧闹, 在山雨欲来的傍晚时分, 便是最温柔踏实的人间烟火气了。 顾春抬眼瞧了瞧黑鸦鸦的天色, 回想自己在这看似平淡的一日里跌宕起伏的思绪, 心中的许多感慨使她止不住唇角上扬。 虽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却是多年来头一遭, 她真切地认知到自己是团山本寨的一员。 想起自己对寨门卫哨大声喊出自己是“叶家顾春”时,竟无半点迟疑这十年时光并未辜负她,她亦不负这十年。 哪怕她在此间的身份只是最最边缘的小角色,可十九岁的顾春,终究还在团山本寨落了地, 生了根。 心满意足的顾春一路回味着今日种种,脑中有许多文字连绵翩跹。 唔, 得赶紧回去将这些体悟写进最新一册的话本子里。 所谓言为心声,文为心声, 如此精彩又真实的心路历程这回总不能再扑街了吧? 思及此,顾春加快了步伐, 穿街过巷后, 满面含笑的推开自家的门。 哪知指尖才触shàng én扉, 那门倒自个儿开了。门后, 与她同宅而居的师姐叶行络手持十字弓正对着她脑袋。 顾春吓得周身一个激灵, 侧身往旁边一躲:“是我!” 也亏她喊得及时, 叶行络急急收手垂臂,素来冷静淡然的人竟给惊出一脑门子冷汗。 “我说你那脚步声要收不收的,找死啊?”叶行络没好气地斥了她一句,缓缓神又道,“怎么这时候回来?师父的货接到了?” 顾春单臂环住瑟瑟发抖的自己:“货船延期了,凤池姐说得明日才会到屏城叶行络你个疯女人,还不将你手上的十字弓挂回去!”完了,先前满脑子的文思泉涌都被吓飞到九重天外去了。她的chuán shi之作啊! 叶行络撇撇嘴,依言将那十字弓挂回门后的侧壁,又自顾春颤抖的掌心接过马缰,替她将马牵到马厩去。 惊魂未定的顾春晕乎乎跟在她身后,好半晌后仍觉唇齿在打架:“你不是去副寨义诊了?” “师父只让我去十一寨与十三寨,今年这两寨都还行,病人不多,”叶行络替她将马栓了,又利落地抱了一捆草料扔进石槽,这才转头瞥她一眼,“十三寨的王老还托我替他感谢你,给你带了好大一盒子青团呢。” 见她呆愣,叶行络又淡淡地补了两个字:“肉馅儿的。” 寻常谁家会在这个时节做青团啊?显然就是专程做了要给顾春吃的。只是王老应当没料到,今年济世堂派到十三寨义诊的人并非顾春。 “啊?谢我什么?”顾春蹙眉。十三寨的王老?谁啊? 叶行络咬着牙根在她肩头拍了一记,举步就走:“王老说去年春你去十三寨义诊时给他开了方子,竟治好了他的老寒腿。” “去年我在十三寨并没有开过治老寒腿的方子啊”顾春诧异地瞪了漂亮的杏眸,一头雾水。 不,应当说她长这么大就从没开过治老寒腿的方子。老寒腿这样的病症,她一个弃医从文的半调子开得方子才有鬼了。 叶行络止步回头,满面神色一本正经,波澜不惊的语气竟似咬牙切齿:“对,我信你没开过。因为他那时得的,是!风!寒!” 顾春大惊失色。 “你开的方子没治好人家的风寒,倒治了老寒腿啊你个庸医!” 再绷不住的叶行络拔高了声调,又气又笑:“写你的小话本子去吧。” 恍然大悟的顾春挠挠脸,嘿嘿干笑:“得亏我机灵地弃医从文了,不然早晚要成师门败类。”好险好险,呼。 “哎,你这时候还出去?要下雨了。”顾春跟在叶行络身后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又跟着她倒回大门口了。 叶行络望了望天色,自门后的十字弓旁取了蓑衣拿在手中,这才回她:“就是瞧着像是要下雨,我去看看药庐的坝子上是不是还晒着药。你若还没吃就自己上灶房弄去,别一回来就净顾着扎进你那阁楼上写个没完。” 叶家的药庐就在二人居所的后头,夜里无需留人看守。 经她这一提,顾春才忽然来了气:“都怪你!先前我明明想了一大段文采斐然的华章,想说赶紧回来记下。被你拿着十字弓一吓,什么都忘完了!” “这黑锅我不背啊,”叶行络索性将蓑衣穿在身上,“上回你自己说漏嘴时,还说青莲书坊的鉴稿先生提点过,说你的话本子之所以扑街,全是你根本不懂如何写男女之情的缘故!我才不信你这趟在屏城暂居几日就忽然开窍,懂了什么叫男女之情” 将身上的蓑衣系好后,一边嘲笑着就抬腿出门了。 被嘲到体无完肤的顾春捂住心口,一手扒在门扉上,恼羞成怒地冲叶行络融入夜色的背影吼道:“打人还不打脸呢!叶行络,我要同你断绝血缘关系!” 叶行络头也不回地应道:“咱俩只是同门师姐妹,往上数八辈都没有血缘关系。” 狂风大作,吹散了顾春那碎了一地的面子。 又熬到大半夜才搁笔上榻的顾春以为终于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哪知天才麻麻亮就被一群稚子的鸡猫子鬼叫声惊醒。 “顾春!顾春!有人找你呀顾春!” 小孩子们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乱叫,伴着胡乱拍门的动静,饶是顾春已扯过薄被将自己连头裹住,仍挡不住那连绵不绝的魔音穿脑。 本寨私塾这届夫子究竟能不能行了?!春日茶神祭典不是明日么,怎的提前就放这群死小孩回家?不像话! 愤然裹着脑袋翻了个身,那些死小孩的喊叫声却不屈不挠地飘上阁楼来,非往她耳朵里钻。 顾春没法子,只能恨恨起身下榻,抓狂地刨着自己头顶的乱发下了阁楼。 她从堂屋出来时,只见大门敞开,外头那群死孩子显然也眼尖地瞧见她杀气腾腾地身影,便笑着闹着一哄而散。 气愤不已的顾春大步流星地杀向门口:“私塾夫子功课没留够是不是?我瞧着你们是皮在痒” 门外的场面使顾春目瞪口呆地僵在门槛后,立时无语。 此刻门前大树下停着一辆司家的马车,叶行络正与车夫一道自马车里将一个个大xiāng zi往外搬。 而昨日向她委以重任的那位赭衣公子竟也姿仪盎然c面色沉郁地立在树下,身着黑曜锦武袍的隋峻与燕临跟在他身后,司家家主正抱臂斜倚树干,似笑非笑地朝她眨眼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那位赭衣公子独自举步向自己走来,顾春愈发僵如石像,脑中只有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怎么总是被这人瞧见自己头没梳脸没洗的模样呢? “他们说,”赭衣公子站在门槛外头与她面向而立,不大愉快地低声道,“我是九皇子,李崇琰。” 哦。 嗯?! 彻底清醒的顾春脚下一软,瞪大眼扶住了门扉:“谁?!” 赭衣公子,哦不对,李崇琰微微侧首,确认树下那几人并未跟过来,这才又转回来一脸不豫地瞪着顾春,眼底隐隐烁着委屈的光。 “你等等,先别讲话,”顾春垂下脸深吸一口气,抬手拦道,“我需要捋一捋” 太荒谬了。 一个皇子,即便不愿好好待在京师皇城之内,也该在封地的王府里窝着吧 哦,不对。 一个皇子,怎会穿着南军的布甲 还是不对。 “好吧,就算你当真是九皇子,”顾春徐徐抬起脸,直视着他的双眼,“那你大清早带人堵在我门口,是寻仇来的?” 娘啊!爹啊!列祖列宗和师门先辈啊! 我竟拿银针制了一位皇子的穴道!还捏着人的脸喂药了! 顾春缓缓直腰,甚至梗了脖子抬起下巴,努力端出一副从容就义的凛然傲骨。 “我顾春敢做敢当!你就说想在哪里将我砍头示众吧?” 只是可惜了她最新一册的话本子,还没写完呢。 那是她潜心钻研许久的集大成之作,哎,时也命也,只能认了。 她的话让李崇琰怔住片刻,旋即见鬼似的瞪她:“你以为” 这混蛋,脑子里的想法是歪到哪边山上去了?! 顾春见他这模样不像是来寻仇的,顿时迟疑地眯起眼:“那你找shàng én来是有什么事?” “你说是什么事?!你”李崇琰气得两颊泛起怒火红云,那模样恨不能喷她一脸血似的,“你这个骗子!” 这惊天一吼,使顾春凝固如即将风化的石雕。 不远处靠在树干上的司凤池也凝固如石雕。 隋峻c燕临凝固如黑色石雕。 连正抱了一xiāng zi货物的叶行络与司家车夫,也如两尊抱着xiāng zi的石雕。 远处那群嬉闹玩耍的懵懂孩童乍然收声,一对对好奇的清澈眼儿全往这头望过来。 昨夜一场大雨后,今日的晨风有些扑人。 凉浸浸的寒意扫过面上,顾春这才如梦初醒:“我怎么你了?” 树下那几尊石雕也像是才活了过来,全都聚精会神地张着耳朵,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李崇琰没空搭理那些围观旁听的,带着满心的气恼与委屈又吼了一句:“你明知我我等了你整夜,你却没有再回来!” 还说什么童叟无欺小旋风,根本是个毫无义气c不守信诺的骗子! 他昨日分明对她说过,他只信她!他会等她回来! 那时这混蛋分明也应下的!却将他丢给旁人就消失不见了! ——你明知我我等了你整夜,你却没有再回来! 这一句吼得格外痛心,树下那几人是听得格外清楚的。 心思各异的几rén iàn面相觑,脑中不约而同地补足了几十页纸的话本子桥段,惊得下巴都快落一地了。 在李崇琰委屈与恼怒的瞪视中,顾春蓦地转身就要往里走,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竟还想赖账的吗?!” 在众人一脸“顾春,你究竟对殿下做了什么?!”的震惊中,顾春茫然地回头瞧瞧李崇琰拉住自己的手,又茫然地抬起头—— “这个段子好,我得赶紧记下来。” 好在顾春自小在团山上疯跑长大,并不是个娇气的姑娘,简单梳洗过后便随手捂着脖子去济世堂的灶房寻吃的了。 哪知刚吃完出来就遇上济世堂小学徒花芫。花芫见她捂脖子龇痛,当即拉了她就往前头诊堂去上药。 吃痛眯眼的顾春边捂着脖子一路频频点头,回应着掌柜及医馆学徒们热络的问候,被花芫安置在柜台后的小圆凳上挨着掌柜坐下。 济世堂是屏城最大的医馆,口碑也极好,一向很有些“客似云来”的意思。此刻虽是正午,堂内候诊的人倒也不少,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嗡嗡嘤嘤有些嘈杂,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柜台后的动静。 花芫才十三四岁,圆圆的小脸隐有稚气未脱,却甜笑讨喜,一边仔细替她上药,时不时偷觑她的面庞两眼,语气稍显热切:“春儿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坐在凳上的顾春微微仰头方便她上药,闻言垂眸拿余光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勾起唇角没吱声。 见她不接话,花芫也不恼,笑眯眯地扭头问掌柜的要了一卷伤布过来,又道:“春儿啊,人家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你说你这都七分长相了,怎么总不好好打扮呢?” “我就想着,既都七分长相了,剩下那三分不要也罢”顾春见她扯出伤布就要往自己颈上裹,连忙直起身抬手拦下,“只是小伤口,没必要裹得像断了脖子似的吧?” 花芫立时收了笑意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喝到:“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你。”顾春无奈笑笑,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由她折腾。 顾春脖子上乍然被伤布裹了两圈,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心中暗自庆幸得亏还有两日才是春分,天气并不热,不然八成要给捂出痱子来。 “我是怕你到时伤口发痒,你这人有时迷迷瞪瞪的,指定会伸手去挠,留了疤可就不好了。”花芫满意地绑好那伤布,小脸上重又绽出热切笑意。 “这有什么,咱们团山上长大的儿女,几个身上没疤痕的?”顾春诧异地蹙了眉,有些不解。 大缙以武立国,屏城所属的宜州素来民风豪爽彪悍,无论姑娘小伙皆以勇武为荣,若不慎在身上留了疤痕,怎么也能吹嘘成勋章般的谈资,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花芫也愣了愣,旋即又笑眼眯眯的:“咳,我也是听人说的。有几个遂州来的茶商家眷在咱们这儿问药调理身子,有大半年了。每回来都不乐意让大师兄他们诊脉,总指定要我去。久了也算熟识,常常等抓药的时候就闲聊几句。” “听她们说,如今遂州c翊州还有京师这些地头,都讲个男女授受不亲,姑娘c妇人寻常要出个门都得有父兄或夫君陪同,还得帷帽遮身” 遂州c翊州近京师,算是中原富庶之地,自不似这屏城边陲。顾春爱听书,时常也会在书楼听到一些风声,只隐约知道如今中原民风与立国之初渐渐不可同日而语,却不知民风已逼仄至此。 “哎,不是,你说这一大堆,跟你将我裹成这鬼德行有什么关联?”顾春虽心中啧舌称奇,却仍旧没忘记最初的疑惑。 花芫如梦初醒,挠头嘿嘿笑:“我就是忽然想起她们说过,姑娘家若身上有疤痕,会被夫家嫌弃。这不是盼着你好么?” “谢谢你啊,”顾春软软地翻了个白眼,懒懒笑道,“我又不嫁去中原,谁要受那鸟气。” “春儿,你要喝茶吗?”花芫笑意殷切地转了话题。 顾春眯眼轻笑:“方才我就一直在想,小师姐今日如此狗腿,必有所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 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 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 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 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 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 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温热柔软的掌心, 便被她反手握住。 “没聋,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 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 “你闭着眼, 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 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一团毛茸茸c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温软软的暖意塞满, 害他整个人无端端跟着发软, 险些站立不稳扑倒在她身上。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 努力将他往榻上扯, “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就抱一下我瞧不见,你躺我旁边好不好,”顾春期期艾艾地掉着眼泪,挣扎着就往榻边蹭,“抱c抱着才不会被偷偷丢掉” 李崇琰原本打算干脆用被子将她裹了拉倒,却在听见她后头这半句时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便鬼使神差地由着她拖住自己的手掌,顺着那股微弱的力道就靠坐在榻上了。 “谁要把你丢掉?”李崇琰喉头滚了滚,僵着周身,一动不动地任她软搭搭抬起左臂环上自己的腰间。 终于抱住人的顾春心满意足,也不答他的话,倒是制住了哭泣。 迷迷糊糊间她大约是觉着满脸泪迹不舒服,便拿软嫩嫩的脸颊凑到他衣衫上蹭了两下。 见她还要蹭,李崇琰赶忙一掌按住她的脸:“好了,不c不许乱动了!若再胡来,你很可能会死你信不信” 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制止她毫无章法的趁病中行凶,他们两人之间至少会死一个。 糊里糊涂的顾春全不懂他的苦心,只是疑惑地眯眼虚虚觑着他,蹙眉思量半晌,才含含糊糊地指责道:“骗人的,你不是叶行络。” 她说话间吐出的温软气息全在李崇琰掌心,烫得他急急将手收了回来,心跳急如擂鼓。 李崇琰顶着满面的灼烫翻了个白眼,任她将半张脸贴在自己身侧,硬声硬气地咕囔:“我又没说过我是叶行络,还不都是你在说。”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病糊涂的人计较。 顾春哼哼唧唧地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忽地绽出淡淡的甜笑,“娘!” 莫名其妙变成别人娘的李崇琰才忍下弹她脑门的冲动,却又听她小小声声地嘀咕:“卫钊” 当他是叶行络他忍了,当他是她娘他也忍了可抱着他喊卫钊,这着实就很过分了! 李崇琰垂眸瞪着她惺忪眯缝着眼,那像只初生的小猫崽崽般的模样终究使他忍住满心不忿,咬牙切齿地伸手去轻轻捏她的脸,“给你个机会想清楚再说话,我是谁?” “卫钊他不是人,是鬼!”本就因病着而吐字不清的顾春此刻被他捏住脸,口吃愈发含糊,却仍执着地将整句话骂完,“讨债的鬼。” 痛骂完卫钊之后,她眯了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对吧阿瑶?” 李崇琰这才勉为其难地松了手,想起她先前嘀咕的那句话,便皱了眉心再问一次:“谁要偷偷将你丢掉?” 心中又隐隐冒起火起来,他却十分清楚,这火气绝不是对她。 究竟是谁给她心中埋下这么深的阴影,让她惟有在病中神识涣散之际,才敢借由向身边人黏缠的举动,来偷偷释出自己的不安? “阿瑶,我腰疼我哪哪儿都疼可难受了” 完全没办法正常交流。 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只得暂时放弃追问,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覆上她的腰间。 见她病怏怏难受又糊涂的神情,赧然且窘迫的李崇琰忍不住隐有些愧疚。若非前日他置气拿话激她,任她偷懒躲闲歇上一日,或许她就不会累成这模样了。 “这里疼?”顺着她的指示,李崇琰无奈苦笑,长指轻轻按了下去。 像被烫着似的,顾春整个人应声朝他怀中一缩,嘤嘤哼道:“对” 事情的走势已越来越不像话,破罐子破摔的李崇琰只能眼观鼻,鼻关心,努力摒弃心中杂念,任劳任怨地替她揉按着腰间。 哪知更不像话的是,怀中这家伙时不时还哼哼两声以示满意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崇琰绝望地红着脸抬眼望着房顶的雕梁,想不通自己先前为何会喜滋滋主动跳进这水深火热的坑里。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间屋子真糟糕,不能再待下去了! 接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对:若是换别人来待在这间屋子,那更糟糕! 好在这令rén iàn红耳赤的糟糕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闹腾完了这一顿后,始作俑者再度安然睡去,除了一直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不妥之举。 因燕临在前几日便奉了李崇琰之命下山去了,今日自是隋峻候在门外的。 先前房中那番让人尴尬的动静他是听得一清二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泯灭人性c助纣为虐的奸佞小人,明明良心隐隐作痛,却没有勇气推门制止罪恶的发生。 好在那令人尴尬的动静很快便平息了,可这让他更加尴尬。 他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吩咐厨房调整一下殿下的饮食结构或许殿下的情况,尚未糟糕到要上叶家济世堂求药的地步? 午时,司家特地拨给凉云水榭的小丫头替顾春端了粥来,隋峻连忙接过托盘,努力维持镇定的微笑:“病中之人吃肉末粥合适吗?” 小丫头笑眯眯地低声解释:“春儿不爱喝白粥的。” 又同小丫头闲话了几句,隋峻提醒她去替顾春煎药。顺利地将小丫头支走后,他才回身敲了门。 听得里头低声应了,隋峻便端了那碗肉末粥推门而入。 里头的场景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正直许多却还是糟糕。 顾春兀自环住李崇琰的腰缩在他怀中,似是意识到又有人进来,便微张了眼觑过来。 “峻哥早上好啊。” 她字正腔圆地喊完这句后,又一头扎进李崇琰怀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崇琰觉得自己的牙差不多快磨到只剩牙根了。不是糊涂到不认人?怎么瞧着隋峻就不会认错?! 隋峻硬着头皮目不斜视地过去,低声道:“殿下,叶行络说过,春儿的药是饭后服用的。” 见李崇琰满眼冷箭嗖嗖飚飞过来,一向很识时务的隋峻立刻重新做人。“殿下,叶行络说过,顾春的药是饭后服用的。”说着还自觉地将头扭向一边。 李崇琰这才收了眼中冷箭,垂眸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你不饿的吗?” “饿”顾春眉头微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微张了嘴。 嗷嗷待哺。 李崇琰认命地吐了一口气,有些残忍地将她拖着扶坐起来靠在床头,就着隋峻手中的托盘拿小勺一口一口喂着。 低眉顺目地沉默许久后,隋峻终于挨不住良心的苛责,轻声道:“团山虽无男女大防的讲究,可殿下这样,算不算‘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眼没瞎,自然看得出此刻顾春是因在病中糊涂了;可他心也未盲,当然明白殿下此刻的举动实在有些 “你直说趁人之危即可,”李崇琰白眼瞪他,面上赧然地低声吼,“没见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么?!” 隋峻想了想,徐徐抬头,满面严肃:“殿下受惊了,可需要属下出手救驾?” 恼羞成怒的李崇琰正想叫他滚出去,却忽然感到怀中的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不吃了?” 隋峻再度低眉顺目地垂下眼,良心却忽然没那么痛了。 殿下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c语气,真真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顾春软绵绵睁开眼,对李崇琰笑得乖乖的:“我只需要吃很少一点就够的” 当她垂着脑袋将脸埋进李崇琰肩窝时,唇角扬起乖得不得了的笑意,很轻很轻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隋峻震惊地抬眼,见李崇琰也是眉头紧锁。 那句话她说得极轻,可显然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她说的是—— 不要丢掉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瑶又进来将她喊醒,说是这就下山了。 此时顾春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周身难受,腰早已疼得不像自己的腰,腿也不知是谁的腿,便又没骨头似的挂在江瑶背后。“走不动呢” 这些日子江瑶虽都在屏城的码头忙着,但今日午后刚回来就听寨中人说了顾春连日上茶山的壮举。 两人多年交情,江瑶拿脚趾头想想都知,这家伙定然已熬到她自个儿体力的上限了,便也不忍苛责,只满心好笑地叫人取了软滑竿来将她抬下茶山送回家去。 累到迷糊的顾春并不知,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丢脸地被抬下山的。 下山途中,她还不忘叽叽咕咕叮嘱江瑶,“那七十斤茶青我放在垄上的,别忘了替我拿给卫钊阿瑶,记得要同卫钊讲,我清账了” “是是是,你敢作敢当c言而有信,改日给你打块匾好不好?” 见她累到只能眯缝着眼,说话时跟嘴里含着水似的,江瑶猜到她此刻大约不太清醒,便逗她,“春儿,你写话本子用的化名是什么来着?” 寨中众人都知道顾春在写话本子,她也大方坦诚自己写的话本子并不畅销,可她却从来羞于让别人知道究竟哪些本子是她写的。 “不c不要想套我的话,”一说这个,顾春竟忽然又像是清醒得很了,“我不介意你们知道我扑街,却很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扑街到什么程度” 大约是久疏劳作,顾春这回当真是被累狠了,之后便再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时睡时醒地被江瑶送回家去。 因叶行络带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去照看药圃,这几日顾春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江瑶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想留下来陪着,却在天黑后被家中派来的人急急叫走了。 顾春虽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却也大约能知自己今日浑身无力c时冷时热的症状应当是病了。 不过春季本就是团山最忙的时节,她不愿在此时给别人添麻烦,就径自安静闭目躺着没吱声,待江瑶走后,她才糊里糊涂起身扶着墙下楼,胡乱自家中小药柜中翻了些药出来煎了。 她医术本就不算好,此时又不大清醒,根本不知自己给自己弄了些什么药,总之瞎糟糟喝过药之后又爬上阁楼跌进榻中,顺手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口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司梨听她说要做杏子糖, 立刻熟门熟路地往院中替她打了些井水来, 陪她就着院中小凳子坐下, 帮着一起仔细清洗那些花苞。“这样说起来,你是不是也得感谢感谢我?知道你不爱吃白粥, 那几日我天天给你熬肉末粥呢。” 顾春将半罐子花苞呼啦啦倒进小水盆中,这才抬起头来冲她笑:“咱俩熟得都快烂掉了,书上不是说‘大恩不言谢’么行了行了,嘟什么嘴啊,大不了杏子糖做好以后分你一些。” 两个姑娘年岁相近,又同在本寨长大, 凑在一处自不免会说些熟稔的大胆闲话。 “你前几日病成那样,殿下一直在房中守着,是该感谢的,”将盆中浮起的几片半皱花苞瓣捞出来随手甩开后,司梨拿手肘碰了碰顾春, 笑容神秘又暧昧,“那可是‘衣不解带’地在照顾你呀!” 仗着自己也是从各路话本子中汲取了些许经验的人, 顾春闻言立刻口没遮拦地笑道:“我那几日病得稀里糊涂的,他就是‘宽衣解带’地照顾了, 我也不记得啊哈哈哈。” 也不知司梨想到什么,忽然红了脸,笑着将指尖的水滴朝她脸上甩过去:“你这姑娘怎么张口就来?当真明白什么是‘宽衣解带’吗?” 顾春笑着躲了躲, 将剥开洗净的花苞瓣一片片捞出来放到一旁的小竹席上晾晒, 口中偏又忍不住要去惹司梨两句。 “阿梨啊, 被你这么一问,我都不知道我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了,可瞧你这副样子吧你一定明白。” 当司梨整张水灵灵的脸突兀地红到起火,顾春感觉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赶在对方shā rén灭口之前赶忙站起来就往外跑。 边跑还边笑着回头冲她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没问同你宽衣解带的人是谁啊!诶,待会儿你记得替我把那些花儿用糖砂腌起来啊” 司梨果然追杀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红着脸威胁道:“你不许同别人说,不然我就把你绑了扔去喂给司凤梧。” 本寨许多人都知顾春怕死司凤梧了,却没几个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不说不说不说,”被她钳制的顾春忙不迭地抱住她,笑眼弯成月牙,猛点头,“我又没说你什么” 午后的阳光明快热烈,漫天杨花柳絮下有两个姑娘正追逐嬉闹,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没心没肺的美好与惬意。 李崇琰立在主院二楼的跑马回廊上,远远望着厨房小院的方向,心中却隐有淡淡的不忿。 那个混蛋,说好晾完花苞就要回书房来的。 抱来抱去做什么?不像话! 又远远盯了一会儿,见某个乐不思蜀的混蛋依然没有回主院的打算,李崇琰不太愉悦地回身推开书房隔壁的一扇门。 这间房的正中,大方桌上摆着一副尚未成形的沙盘,隋峻正对照着手中的一本小册子在调整沙盘中的布局。 今日上午之所以是燕临陪着李崇琰去白石楼,正是因为隋峻奉命留在此间做沙盘布局。 见李崇琰终于进来,隋峻放下炭笔与册子,回身执礼。 “东山碉楼这里只有一条山道,是碉楼到本寨唯一的路,”李崇琰踱过来盯着半成的沙盘看了看,随手指了其中一处,“约莫这个位置有一间小石屋,你记得加上去。” 隋峻看着他指的那个位置,那是下山道的咽喉扼要处。“守在这间小石屋的人是” “司凤林。” 隋峻当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拿了炭笔在小册子上记了几笔,“也就是说,若东山的碉楼失守,敌方自山上冲下来时,司凤林和他的那些机关便是进本寨的最后一道屏障。” 对他这主动思考c举一反三的悟性,李崇琰以眼神表示了赞许。“看来,你对新身份适应得很好。” 隋峻与燕临是此次随那道口谕一同指派给李崇琰的暗卫,从前并未在他跟前做过事,这大约就是当初失忆中的李崇琰无法信任他俩的根源。 自打李崇琰恢复记忆后,一直也没闲着。除了熟悉团山的一切外,首当其冲之事就是与这二人开诚布公。 他很清楚,既那道口谕要求他在两年内不得离开团山,无论其用意为何,他都必须将隋峻与燕临用到恰当处。 他在团山不需要暗卫,他需要的是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同袍。 隋峻郑重地点头:“如今既已知团山是屯兵寨,殿下在此间自是不需要暗卫的,属下” “没那许多废话,有什么不清楚的就赶紧问,”李崇琰挥挥手打断他,“屯军惯例是‘春耕秋练’,眼下已是暮春,留给我们做准备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根据司凤池的说法,在四大姓的带领下,团山二十一个屯兵寨维持着春耕秋练的屯军惯例,沉默坚守这道西南边陲上早已不被人记起的古老防线,已有三四代人之久。 这道防线的另一头,正是大缙立国之初最最强劲的敌国嘉戎。 不同于时常滋扰南境的奴羯部族,嘉戎与大缙至少在明面上已有几十年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 可是,以李崇琰多年戎马的经验与直觉判断,嘉戎这几十年的按兵不动,绝不可能是真的偃旗息鼓。但团山屯寨经过几十年安稳岁月的浸润滋养,防务情况根本就是似紧实松cl一u d一ng百出,若嘉戎孤注一掷正面进攻只怕撑不到南军驰援。 李崇琰从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无论他父皇那道口谕的意图是什么,他既察觉了这危机四伏,便不会无动于衷。 眼下他打算带着隋峻与燕临尽快摸清团山的一切,并在秋练之前制订出适当的整军方案。 隋峻古怪的看了李崇琰一眼,也不再废话,“所以,若有敌来袭时,司家家主便是主将?” 其实他内心深处在大声疾呼:既清楚留给咱们准备的时日不多了,那您还成天黏着人家姑娘,还叫燕临去买话本子怕不是色令智昏了? “主将之一,”李崇琰并未察觉他的腹诽,“团山本寨由司c叶c江c卫四族共管,若在战时,四家家主均可号令本寨及二十个副寨的所有人马。” 平日里司家网罗各路消息;江家负责寨中隐身哨及屏城到中原的水路;卫家掌管寨中防务及岗哨调度;叶家以济世堂为根本,行医制药,一旦开战,其职责约莫就等同军医了。 隋峻又问:“那,钱粮是兵部拨?” 李崇琰摇头,眉目间也有些许疑惑,“司凤池说,自她爷爷那代起,兵部就已对团山屯兵不闻不问。从那之后团山众人便全靠自己养活自己,四家在屏城都有产业,本寨与二十个副寨也都在山上垦了田地。” 他料想,或许是兵部曾得过什么授意,显然早八百年前就将这个地方和这群人视作弃子c抛诸脑后了。否则,南军驻地离此地并不算远,可他在南军数年,根本不知团山尚有一支友军存在。 好在团山盛产茶丝,加之江c卫两家水路两条商道都维护得极好,因而每年春夏两季的茶丝收入足使寨中众人不愁温饱。 在李崇琰看来,在如此处境下经过了数代繁衍绵延的这支屯军,竟没有歪成占山为王的山匪流寇,实在是难能可贵。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有上楼的脚步声,隋峻忙低声请示:“要避着她吗?” 这个“她”,当然是指顾春。 李崇琰闷闷冷哼一声:“避个鬼啊?”那没心没肺的混蛋从来就没问过他要做什么。 她对他根本就不好奇!一点都不关心他! 顾春刚到书房门口,就见李崇琰状似生气地从隔壁房间出来,不禁疑惑地问道:“我打扰你了?” 其实她看得出来,无论是失忆时还是如今的李崇琰,都不是个当真能游手好闲的人。她光瞧着他自白石楼借回来的四大姓家谱c本寨防务图,约莫能猜到一点他想做什么。 只是她在团山的身份本就略尴尬,虽众人宽厚并不多提及,但屯军的事务她一向不会涉入的。 对她来说,本寨是她的家,她在这里唯一要做的,就是高高兴兴地活下去。 “没有,”李崇琰忙敛了不满的神色,轻抵着她的肩膀进了书房,“老实坐好写你的稿,别再东跑西跑的只顾玩了。” “诶你这个人,我是归你管了么?”顾春没好气地仰头笑瞪他一眼,却见他点漆般的眸中泛起带笑的星光。 “那得看你让不让管了。” 顾春挠挠头躲开了那目光,却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心中倏然一烫,只是尴尬笑着走向小书桌,口中嘟囔着:“我又没毛病,没事找人来管我做什么。” 落座后,她便展开自白石楼带回来的卷轴,看得特别认真。 李崇琰也在旁边的桌案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翻阅起今日带回来的书册,时不时抬眼偷觑她。 方才他差点就很没出息地脱口求她来管着自己了。 真是有毛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阿络, 我是不是瞎了” 哭唧唧的甜嗓如春日午后的细碎雨丝, 猝不及防地跌入水面,荡起一圈一圈连绵不绝的恼人涟漪。 原本手执书册窝在榻前椅子上的李崇琰没来由地一顿。 他瞪着轻颤的长指,发现自己周身忽然发僵。这算什么见鬼的反应? 许是等了半晌也没得到回应, 原本平平躺在榻上的顾春开始扭来扭去, 自己也不知是想坐起来还是想侧身,口中喃喃地含混低泣:“完了,我一定是瞎了还聋了” “没瞎,也没聋。”李崇琰见状回魂,好笑地摇摇头温声应她,放下手中书册起身靠近榻前。 终于听到回应,泪流满面的顾春像个闹觉的孩子,闭着眼颤巍巍自被中伸出双手。 李崇琰略有些迟疑地伸出手, 轻颤的指尖才触到她温热柔软的掌心,便被她反手握住。 “没聋, 可还是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刻本就糊里糊涂的,叶行络开的方子中又有些许助眠的药材, 是以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 可李崇琰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忍心甩开她的手, “你闭着眼,自然看不” 没等他说完, 兀自闭目哭兮兮的顾春软软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仿佛一团毛茸茸c软搭搭的小动物突然在他心尖上滚了个圈。胸腔忽然被温温软软的暖意塞满, 害他整个人无端端跟着发软,险些站立不稳扑倒在她身上。 “睁不开啊”那张恹恹着没什么精神的俏脸哭得极其可怜,努力将他往榻上扯,“阿络抱抱” 一把大火忽地在李崇琰面上呈燎原之势,他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自牙缝中迸出一句:“不抱。”这家伙是在找死吧?啊? “就抱一下我瞧不见,你躺我旁边好不好,”顾春期期艾艾地掉着眼泪,挣扎着就往榻边蹭,“抱c抱着才不会被偷偷丢掉” 李崇琰原本打算干脆用被子将她裹了拉倒,却在听见她后头这半句时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便鬼使神差地由着她拖住自己的手掌,顺着那股微弱的力道就靠坐在榻上了。 “谁要把你丢掉?”李崇琰喉头滚了滚,僵着周身,一动不动地任她软搭搭抬起左臂环上自己的腰间。 终于抱住人的顾春心满意足,也不答他的话,倒是制住了哭泣。 迷迷糊糊间她大约是觉着满脸泪迹不舒服,便拿软嫩嫩的脸颊凑到他衣衫上蹭了两下。 见她还要蹭,李崇琰赶忙一掌按住她的脸:“好了,不c不许乱动了!若再胡来,你很可能会死你信不信” 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制止她毫无章法的趁病中行凶,他们两人之间至少会死一个。 糊里糊涂的顾春全不懂他的苦心,只是疑惑地眯眼虚虚觑着他,蹙眉思量半晌,才含含糊糊地指责道:“骗人的,你不是叶行络。” 她说话间吐出的温软气息全在李崇琰掌心,烫得他急急将手收了回来,心跳急如擂鼓。 李崇琰顶着满面的灼烫翻了个白眼,任她将半张脸贴在自己身侧,硬声硬气地咕囔:“我又没说过我是叶行络,还不都是你在说。”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病糊涂的人计较。 顾春哼哼唧唧地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忽地绽出淡淡的甜笑,“娘!” 莫名其妙变成别人娘的李崇琰才忍下弹她脑门的冲动,却又听她小小声声地嘀咕:“卫钊” 当他是叶行络他忍了,当他是她娘他也忍了可抱着他喊卫钊,这着实就很过分了! 李崇琰垂眸瞪着她惺忪眯缝着眼,那像只初生的小猫崽崽般的模样终究使他忍住满心不忿,咬牙切齿地伸手去轻轻捏她的脸,“给你个机会想清楚再说话,我是谁?” “卫钊他不是人,是鬼!”本就因病着而吐字不清的顾春此刻被他捏住脸,口吃愈发含糊,却仍执着地将整句话骂完,“讨债的鬼。” 痛骂完卫钊之后,她眯了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对吧阿瑶?” 李崇琰这才勉为其难地松了手,想起她先前嘀咕的那句话,便皱了眉心再问一次:“谁要偷偷将你丢掉?” 心中又隐隐冒起火起来,他却十分清楚,这火气绝不是对她。 究竟是谁给她心中埋下这么深的阴影,让她惟有在病中神识涣散之际,才敢借由向身边人黏缠的举动,来偷偷释出自己的不安? “阿瑶,我腰疼我哪哪儿都疼可难受了” 完全没办法正常交流。 哭笑不得的李崇琰只得暂时放弃追问,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覆上她的腰间。 见她病怏怏难受又糊涂的神情,赧然且窘迫的李崇琰忍不住隐有些愧疚。若非前日他置气拿话激她,任她偷懒躲闲歇上一日,或许她就不会累成这模样了。 “这里疼?”顺着她的指示,李崇琰无奈苦笑,长指轻轻按了下去。 像被烫着似的,顾春整个人应声朝他怀中一缩,嘤嘤哼道:“对” 事情的走势已越来越不像话,破罐子破摔的李崇琰只能眼观鼻,鼻关心,努力摒弃心中杂念,任劳任怨地替她揉按着腰间。 哪知更不像话的是,怀中这家伙时不时还哼哼两声以示满意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崇琰绝望地红着脸抬眼望着房顶的雕梁,想不通自己先前为何会喜滋滋主动跳进这水深火热的坑里。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间屋子真糟糕,不能再待下去了! 接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对:若是换别人来待在这间屋子,那更糟糕! 好在这令rén iàn红耳赤的糟糕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闹腾完了这一顿后,始作俑者再度安然睡去,除了一直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不妥之举。 因燕临在前几日便奉了李崇琰之命下山去了,今日自是隋峻候在门外的。 先前房中那番让人尴尬的动静他是听得一清二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泯灭人性c助纣为虐的奸佞小人,明明良心隐隐作痛,却没有勇气推门制止罪恶的发生。 好在那令人尴尬的动静很快便平息了,可这让他更加尴尬。 他开始思考,是否需要吩咐厨房调整一下殿下的饮食结构或许殿下的情况,尚未糟糕到要上叶家济世堂求药的地步? 午时,司家特地拨给凉云水榭的小丫头替顾春端了粥来,隋峻连忙接过托盘,努力维持镇定的微笑:“病中之人吃肉末粥合适吗?” 小丫头笑眯眯地低声解释:“春儿不爱喝白粥的。” 又同小丫头闲话了几句,隋峻提醒她去替顾春煎药。顺利地将小丫头支走后,他才回身敲了门。 听得里头低声应了,隋峻便端了那碗肉末粥推门而入。 里头的场景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正直许多却还是糟糕。 顾春兀自环住李崇琰的腰缩在他怀中,似是意识到又有人进来,便微张了眼觑过来。 “峻哥早上好啊。” 她字正腔圆地喊完这句后,又一头扎进李崇琰怀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崇琰觉得自己的牙差不多快磨到只剩牙根了。不是糊涂到不认人?怎么瞧着隋峻就不会认错?! 隋峻硬着头皮目不斜视地过去,低声道:“殿下,叶行络说过,春儿的药是饭后服用的。” 见李崇琰满眼冷箭嗖嗖飚飞过来,一向很识时务的隋峻立刻重新做人。“殿下,叶行络说过,顾春的药是饭后服用的。”说着还自觉地将头扭向一边。 李崇琰这才收了眼中冷箭,垂眸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你不饿的吗?” “饿”顾春眉头微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微张了嘴。 嗷嗷待哺。 李崇琰认命地吐了一口气,有些残忍地将她拖着扶坐起来靠在床头,就着隋峻手中的托盘拿小勺一口一口喂着。 低眉顺目地沉默许久后,隋峻终于挨不住良心的苛责,轻声道:“团山虽无男女大防的讲究,可殿下这样,算不算‘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眼没瞎,自然看得出此刻顾春是因在病中糊涂了;可他心也未盲,当然明白殿下此刻的举动实在有些 “你直说趁人之危即可,”李崇琰白眼瞪他,面上赧然地低声吼,“没见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么?!” 隋峻想了想,徐徐抬头,满面严肃:“殿下受惊了,可需要属下出手救驾?” 恼羞成怒的李崇琰正想叫他滚出去,却忽然感到怀中的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不吃了?” 隋峻再度低眉顺目地垂下眼,良心却忽然没那么痛了。 殿下自己大概并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c语气,真真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顾春软绵绵睁开眼,对李崇琰笑得乖乖的:“我只需要吃很少一点就够的” 当她垂着脑袋将脸埋进李崇琰肩窝时,唇角扬起乖得不得了的笑意,很轻很轻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隋峻震惊地抬眼,见李崇琰也是眉头紧锁。 那句话她说得极轻,可显然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她说的是—— 不要丢掉我。 此时才过了春分没几日,日头还算不上毒,可直直站在茶地里明晃晃地被晒上整日,却也够得人受。 顾春到团山这十年,初时随叶逊学医,之后又转去写话本子糊口,虽说绝非娇气养大的姑娘,却也没当真做过什么重活。这一连数日苦哈哈的劳作累得她犹如被霜打蔫了的小茄子,再无平日里鲜活欢蹦的朝气。 巳时,再扛不住的顾春扶着疼得快断掉的腰,在众人的调侃嘲笑中躲进半山上一处专做休憩用的小棚子里,像滩烂泥似的整个人仰面糊在长条凳上躺下。 棚内的李崇琰见状,放下手中翻阅了一早上的厚册子,斟了盏茶过去,在她身侧蹲下,好笑又同情地拿手肘碰了碰她。 “喝口茶。” 昨日李崇琰说会来帮忙,今晨一大早果然如约而至。 不过这位殿下并不亲自动手,只命了隋峻跟着顾春在茶地里忙活,他自己倒像个监工似的躲在这间棚子里翻看册子,时不时站出来晃两眼。 可怜隋峻一个出身御前的人,于采摘茶青这种农活上显然没有过人天分,那手脚慢得,跟顾春简直半斤八两。 好在顾春也不嫌弃,毕竟有帮手总比没帮手好,她最新一册话本子还没写完,并不想整个春季都耗在茶山上。 听到有茶喝,顾春勉强掀了眼帘,微微撑起上身,接过茶盏“咕噜咕噜”两口喝光后,眯缝着眼睛盯着那只精致的簪花青瓷小茶盏打量片刻,顺手还给他,又软软瘫回长凳上了。 这两人骨子里都不是忸怩客套的性子,既昨日已默认恢复友好邦交,此刻棚子里也没旁人在,气氛便如老友相处般自在融洽。 她闭眼躺着,双手有气无力地垂在长凳两侧,口中含混地问道:“卫钊这小人什么时候来的?” 李崇琰回身又去倒了一盏茶来,再度蹲在长凳侧畔,见她懒懒又掀了眼皮伸手来接,这才似笑非笑地淡淡哼道:“大约是在你正对隋峻笑第十八次的时候。” 卫钊来时见顾春正老老实实在茶地里忙活,便径自上棚子里来同李崇琰问了礼,也不问他为什么要跑到茶山来闲晃,只将特意替他带来的茶果点心交给他,就又匆匆离开了。 顾春又撑起身来将第二盏茶一口灌了,这才翻着白眼躺回去,拿右手手背软软压在额头,软声笑啐:“真是闲的你,一边看着册子还一边数我笑了几次?有病。” 闷闷甩开脑中顾春与隋峻相谈甚欢的画面,李崇琰站起身将茶盏搁回木桌上,又拖了椅子过来坐得离她近些,捧起先前那本厚册子随手翻着。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解释道:“我可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昨夜回去想了想,若我来帮你,只怕卫钊下不了台,你也要为难,所以我才只叫隋峻去帮你的。” 虽眼下对团山的情况尚不完全清楚,可他既已恢复记忆,自能体谅卫钊的难处。 之前顾春说过,卫家掌管本寨出入防务,卫钊又是下任家主的人选,所以当日顾春闯寨门虽事出有因,可毕竟坏了规矩,若卫钊不能秉公持正,今后便不好服众。 解释了这一堆,见顾春仍是闭眼躺在长凳上也没个回应,李崇琰心中不安,索性伸直长腿轻踢了凳脚两下。 “别c别闹,腰快断了”顾春有气无力的哎哎叫唤了两声,却仍旧躺着不愿动弹,只是难受地嗔他一眼,“我知道,又没说你什么。” 哪怕他再怎么不受陛下重视,毕竟还是个皇子,整个团山谁敢真让他亲自下茶地?但卫钊若看在他的面子上就免了她剩下的罚,那在旁人眼中可就威严扫地了。 见她通情达理,李崇琰心中愈发愧疚。她这一顿罚说到底还是因为帮他才挨的,他总觉得自己该替她做点什么才对。 顾春看出他神色间的困扰,便喃喃笑着扯开话题:“怎么没见燕临?” “哦,我让他下山去宜阳办些事,既我得在这里待两年,总要添置些东西的,”李崇琰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册子,忽然转口道,“对了,卫钊拿了果子来,你要吃吗?” “我想吃,但我没力气”顾春闭眼应得气若游丝。她是又累又饿,但也不想动。 李崇琰想了想,转身从卫钊带来的那篮果子单手捧出一把山莓。 洗好的山莓艳红喜人,一颗颗小小的个头可爱得很,迎着阳光似面上覆了水盈盈的薄膜,看着就叫人想咽口水。 “张嘴。” 顾春眯眼一瞧,满意地弯起了唇角,却还是对他这副“嗟,来食”的语气表示不满:“既要报恩,就该更尊敬一些。” 李崇琰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立刻改了恭敬的语气:“请张嘴。” 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顿投喂,又在长凳上眯了大约半柱香后,顾春终于感觉缓过来了些,这才揉着困倦的眼懒坐起来。 垂着脑袋醒了会儿神,顾春瞥见李崇琰仍捧着那本厚册子坐在跟前,便揉着腰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呢?看一上午了。” “司家家谱。” “哦。” 顾春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正要出棚子去继续忙,忽地如梦初醒,猛一回头:“你竟上了白石楼?!” 白石楼是本寨唯一的藏书楼,四大姓的家谱以及一些珍贵的文献都在其中,由司家旁支指派了专人看守,寨中的人需持四大姓家主任一令牌,才能入内借阅这些书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虽说昨日在济世堂时他就说过, 他觉得若让别人知晓他失忆之事会有危险,可此时顾春却觉得, 他若一直失忆下去, 之后的日子恐怕会过得很难。 团山不养闲人的。虽说他是个皇子,却终究是个被他那皇帝老子闲置到边陲来,不知还要不要的皇子。 既他奉了陛下口谕要在此处暂居, 以四大姓家主们多年来的一贯作风,想必也就客气这头几日。 “不见,”李崇琰皱起眉,满脸的不高兴, “我只是失忆,并非失智,时不时会想起一些事,靠自己也会好起来的。” “你又不是大夫, 你说会好就会好?讳疾忌医, 懒得管你。”顾春没好气地小声咕囔了一句,想着毕竟与他不熟, 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两人本就并肩走着, 她虽是小声嘀咕, 却还是被李崇琰听见了。 “你”委屈的失忆殿下微恼,“凭什么不管我?” 嗯? 顾春觉得有什么事怪怪的,歪着脑袋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便妥协地叹了口气:“要管的要管的, 毕竟五两银呢。” 说着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又拖着人往前走。 被拖着走的李崇琰倒也没挣扎, 只是冷冷哼道:“哦,若是没有那五两银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废话!若没有那五两银,我此刻还在榻上睡我的回笼觉。 走在前头的顾春偷偷翻了个白眼,口中敷衍假笑:“怎么会呢,医者” “闭嘴,别想又占我便宜。” 顾春讶异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旋即尴尬地笑着放开他。 原来昨日他听见了。 一时语塞的顾春正不知该如何圆场,就见石头长街上迎面行来一位灰衣青年。 她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扬声对灰衣男子笑道:“钊哥,你几时回来的?” “刚进寨,”灰衣青年卫钊面带温和的笑意徐徐行来,淡淡瞥了李崇琰一眼,“沙毂禅衣南军的?” 南军。 李崇琰脑中猝不及防地浮起一些画面,不过他面上极为镇定,只平静地回视着卫钊的打量。 顾春先是一愣,扭头瞧见这家伙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辨不出喜乐,不禁在心中大呼佩服。 难怪连司凤池都没瞧出这家伙失忆了,真能装。 “钊哥,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嗯,凤池姐带回来的,”顾春向卫钊笑笑,又对李崇琰道,“殿下,这是卫钊。” 李崇琰眸底闪了闪,却什么都没说,只对卫钊颔首致意。 卫钊仍旧温和地笑着,也颔首回礼,又对顾春道:“晚上你与叶行络一道过我家宅子来喝酒吧,叶盛淮与江瑶也要来的。” “好,正巧有事想请教你。”顾春冲他挑了挑眉,笑意神秘。 “你尽管问,我却未必会答,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钊哥,做人防心不要这么重呀”顾春作势替他掸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可掬地眯眼道。 “哦对了,正巧我也有事要找你,”卫钊并未被她这狗腿的架势打动,唇角的笑意愈发温和,“听说,昨日傍晚有人强闯了寨门。” 不明所以的李崇琰余光瞥见身侧的顾春闻言,立时垂头丧气地垮下了肩膀。他的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顾春可怜兮兮地低头向卫钊认罪:“是我。” 昨日一时情急c热血上头此刻回想起来,她也不懂自己当时是在急个什么劲。 总之,未出示令牌便强闯了寨门,这事确实坏了规矩,她就知道只要卫钊回来,早晚都会追究的。 “敢作敢当吗?”卫钊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是向着顾春去的,可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觑着一旁的李崇琰。 李崇琰虽听得云里雾里,却隐约觉出顾春仿佛要有麻烦,正要开口,却被顾春打断。 “自是敢作敢当的,”顾春深吸了一口气,倏地抬头对卫钊道,“钊哥,你发话吧。” 卫钊赞许地点点头,轻笑:“幸亏只是闯的前门,倒不算太大的过错。就一百斤吧。” “成交,”顾春重重叹气,“多谢钊哥,我先领殿下回凉云水榭了。” 各怀心事的顾春与李崇琰一前一后地走了半晌,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顾春瞧见迎候在前头的隋峻与燕临,这才回头对李崇琰笑得有气无力:“殿下,那我就先回家了。你身上还有伤,记得让他们帮你换药。” “你”李崇琰心中烦乱,自千头万绪中最先理出的一件事是,“不要称我殿下。” 可你本来就是殿下啊。 顾春抬眼瞧了瞧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吧,李崇琰。” “方才卫钊同你说的一百斤,是什么?”李崇琰决定暂不与她计较这仍显生疏的称呼,转而问起另一桩。 “哦,那个啊。就是昨日傍晚我回来找凤池姐,一时忘了规矩,进寨门时没有出示令牌,”顾春倒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本寨的出入防务是归卫家管的,卫钊方才的意思是,我得在清明之前摘一百斤茶青,算是小惩。” 见李崇琰满面自责,顾春赶忙安慰道:“不怪你的,是我自己大意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好几年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觉得有些丢脸罢了。 李崇琰抿了抿唇,又问:“那卫钊是卫家家主?”他还记得先头顾春说过,司c叶c江c卫四家的家主说话是一样的分量。 “眼下还不是,”顾春缓缓摇头,心中小有郁闷,“但他是卫家已定好的下任家主,如今卫家的许多事务都会交由他来决断哎,他对我算是手下留情的了。” 不过短短半日,李崇琰脑中却突然被塞进大量看似杂乱无章c毫无关联,实则又在影影绰绰中环环相扣的讯息。 可这些事加上他自己脑中时不时浮现的零碎画面,便错综复杂到如乱麻一团。 此刻他听见顾春因为昨日帮自己跑这一趟而要受罚,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却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的自责模样,顾春于心不忍,低声笑道:“没事的,真不怪你。我就是许久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有些低落我回去睡一觉就会好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见隋峻迎了过来,顾春与他闲叙两句后便告辞回家了。 顾春回到居处时已是巳时,进去见叶行络正在灶房准备午饭,她便倚着灶房门框望着叶行络发呆。 叶行络一边炒着菜,扭头见她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挑眉笑道:“看你那模样,是愁着你那五两银不知该怎么花?” “我装瓷罐子里,没事就拿出来晃晃听响。”顾春闷闷哼了一声,自己也笑了。 她那瓷罐子都快装满了,只怕最多到今年冬天,就会因为装得太满而晃不出声了。 叶行络转头自柜中取出一个空盘子来,“那位殿下,是冲你来的?” “怎么可能,我之前又不认识他,”顾春不以为意地笑笑,“晨间你没听凤池姐说吗,他是奉陛下口谕来的。” “凤池姐说什么我没听见,我只听见那位殿下说,他等了你一整夜。” 顾春没好气地笑着,隔空作势朝她踢了两脚:“小小年纪不学好,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瞎听!” “谁在跟你小小年纪,我是你师姐!”叶行络也隔空冲她挥了挥手中的锅铲。 “那花芫还是我师姐呢!” 两人莫名其妙地斗了几句嘴之后,叶行络将烧好的汤盛出来,顾春便自觉地去盛了两碗饭。“对了,卫钊说,晚上叫咱们去他那里喝酒,叶盛淮与江瑶也要去的。” 叶行络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饭碗坐下,又好奇地问道:“那位殿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顾春扒了一口饭,含混应道,“仿佛是他皇帝老子不要他了,反正挺惨的。” 失忆了也不敢让别人知道,真挺惨的。 叶行络撇撇嘴,埋头吃饭:“想想也是,他一个皇子,在咱们这里能做什么?团山不养闲人,只怕他惨的日子还在后头。” 顾春不再作声,只闷头吃饭,可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后悔。 一想到李崇琰之后的两年可能会过得举步维艰,她的良心就隐隐不安。 此刻认真想想,若昨日她没有回来找司凤池,失忆的李崇琰或许根本不会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地是团山。而隋峻c燕临虽知情,但若李崇琰没发话,他们大约也是不敢擅自决断什么。 若将来他在团山始终寻不到立足之本,又碍于陛下口谕不能擅自离开 他会不会赖着让她养啊?! 细思极恐的顾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司凤林眉目间浮起懵懵然的犹豫。 “好生想想,是谁总给你送酒喝?谁总给你肉干吃?” 豆子虽年纪小,可毕竟是有些分量的。抱着他才没一会儿,顾春就觉臂上沉得慌,便将他腾了腾,挪了另一只手臂托着。 被人扣住不敢乱动的李崇琰面上红晕未褪,却始终沉默地盯着她。见她这动作,不禁眉间微蹙,抿了唇,最终还是忍住没出声。 司凤林却忍不住了:“你c你仔细着!别把我儿子摔了” 顾春抱着豆子重重一哼,板着脸又问:“想起来没有?” “啊,上回你送来的那个肉干,同别人家的不一样很好吃”亲眼确认儿子安全无虞后,司凤林的思绪又被她牵走,立刻想起了肉干的滋味。 “废话,那是我做的,能不好吃么,”顾春扬唇,“往后还是不是朋友了?” 司凤林吞了吞口水,狂点头。 “既还是朋友,那你赶紧放人吧。” “你”司凤林抬眼望天,认真地想了想,“你先放了我儿子。” 好嘛,还学人使诈呢?呵呵。 看穿他心中那点幼稚的小伎俩,顾春挑眉嗤笑:“我拿你儿子换他。” “那肉干就c就没了?!”司凤林痛心疾首地瞪大了眼。 “要肉干还是要儿子,”顾春没好气地拿白眼觑他,催促道,“赶紧选,我忙着呢。” 左右为难的司凤林一时很难决断,瞧瞧被自己扣住的李崇琰,又望望被“挟持”的儿子,最后仰头咂摸着嘴,细细回想了一下肉干的滋味。 末了他重重长叹,满怀英雄末路的悲怆与不甘,万分沉重地忍痛咬牙:“儿子。” 语毕,扣在李崇琰腕间命门的手劲略松,另一手自后面抵着他的肩,推着他往顾春面前走过来。 “把你那爪子拿开,”顾春见状嗔目,“他肩上有伤的!” 司凤林忙不迭放开抵在李崇琰肩上的手,惊慌讷讷道:“好我不推他c不推他。那,肉干你是不是也得给一些?”另一手也赶忙松了。 重获自由的李崇琰暗暗舒了一口郁气,闷着张绯色未散的脸低头行了两步。 顾春这才将豆子放下地,抬手扯了李崇琰的衣袖将拉到自己身后。 豆子过去抱着司凤林的腰脆生生叫了爹,司凤林高兴的咧着嘴揉了揉他的脑袋。“玩儿去吧,可别再被坏人捉住了。” 意有所指的目光暗暗瞥向顾春,旋即又心虚地撇开头,假装并没有当面说别人的坏话。 豆子乖顺点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再度抬起小手臂抱了他的腰,这才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转身朝巷口奔去。 小蚫螺酥到手,真呀么真高兴。 此刻顾春也懒得再搭理司凤林,拖着一脸懵圈的李崇琰也往巷口去。 司凤林见她这架势,闪身扑了过来。 原本懵着圈的李崇琰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当即回身封死所有可以扑向顾春的线路,想也不想地就应手拆了司凤林的招。 才觉有异的顾春止步回头,见这两人须臾之间又莫名其妙交上手了,便懒洋洋翻着白眼:“差不多得了啊。” “别忘了肉干!还有酒!”司凤林急急撤了掌风,倒退两步,扬声强调,“说好还是朋友的!” 见他收势,李崇琰也默不作声地郑重退后,以示和气。 顾春哭笑不得,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拍上额角,软声应道:“肉干得现做的,等我有空再说吧。” “你在忙啥大事?”司凤林生怕她使拖字诀,气鼓鼓质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两人多年交情, 江瑶拿脚趾头想想都知,这家伙定然已熬到她自个儿体力的上限了,便也不忍苛责,只满心好笑地叫人取了软滑竿来将她抬下茶山送回家去。 累到迷糊的顾春并不知, 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丢脸地被抬下山的。 下山途中, 她还不忘叽叽咕咕叮嘱江瑶,“那七十斤茶青我放在垄上的,别忘了替我拿给卫钊阿瑶, 记得要同卫钊讲,我清账了” “是是是, 你敢作敢当c言而有信, 改日给你打块匾好不好?” 见她累到只能眯缝着眼,说话时跟嘴里含着水似的, 江瑶猜到她此刻大约不太清醒, 便逗她, “春儿,你写话本子用的化名是什么来着?” 寨中众人都知道顾春在写话本子, 她也大方坦诚自己写的话本子并不畅销,可她却从来羞于让别人知道究竟哪些本子是她写的。 “不c不要想套我的话, ”一说这个, 顾春竟忽然又像是清醒得很了, “我不介意你们知道我扑街, 却很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扑街到什么程度” 大约是久疏劳作, 顾春这回当真是被累狠了, 之后便再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时睡时醒地被江瑶送回家去。 因叶行络带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去照看药圃,这几日顾春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江瑶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想留下来陪着,却在天黑后被家中派来的人急急叫走了。 顾春虽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却也大约能知自己今日浑身无力c时冷时热的症状应当是病了。 不过春季本就是团山最忙的时节,她不愿在此时给别人添麻烦,就径自安静闭目躺着没吱声,待江瑶走后,她才糊里糊涂起身扶着墙下楼,胡乱自家中小药柜中翻了些药出来煎了。 她医术本就不算好,此时又不大清醒,根本不知自己给自己弄了些什么药,总之瞎糟糟喝过药之后又爬上阁楼跌进榻中,顺手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口鼻。 半夜里她被此起彼伏的鸟语传讯声惊醒片刻,微掀眼皮自窗缝里瞧了一眼墨黑的天色,混沌中只听明白一句,“即日起,九殿下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坐镇团山”。 虽不知今夜司凤池与李崇琰谈了些什么,但此令一出,顾春心中暗暗替李崇琰松了一口气。 中宵夜静,鸟语虫鸣交织混杂。 按惯例,不出半个时辰,本寨的所有人都会得知这个消息,明日就会传到各个副寨。 这意味着,团山四大姓中已有司家家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表明愿与他共执掌事权,如此一来,他在团山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浑身难受的顾春脑子越发不灵光,骨子里时冷时热,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抖抖索索地熬着,渐渐就糊涂到几乎不知事了。 次日清晨,匆匆自十七寨返回的叶行络推开家门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路跑上顾春所住的阁楼。 迷迷糊糊的顾春被这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眯缝着眼瞧见是叶行络,便哼哼唧唧低声闹起来:“阿络,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叶行络毕竟是医者,又与她同住多年,一瞧她那副模样就知不对,忙不迭奔过去坐在床沿,急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顾春!你都烫成这鬼德行了,怎么也不跟旁人说一声?!” 她这一嗓子吼得顾春耳朵生疼,只得再度睁开迷糊的双眼,绵声嘀咕道:“咦?不是给太阳晒烫的吗” 又急又气的叶行络赶忙拉过她的手诊脉。“我才几日不在家,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我接连上茶山好几日”她眯眼任由叶行络折腾,其实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还差七十斤我zu一 bi了卫钊会叫人打我吗” “zu一 bi就zu一 bi,你都这模样了,卫钊要敢废话半个字,我毒哑了他!”叶行络面色冷肃的咬着牙,心中将卫钊痛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是平常,她当然也能体谅卫钊的难处,可顾春这副病怏怏的糊涂模样让她只想用小石臼将卫钊杵成粉c洒到细沙江里喂鱼。 见顾春蔫头耷脑地向自己靠过来,叶行络暂且按下满心的急恼,动作温柔地将她揽过来,替她将肩头的被子掖得更紧些,“你昨日自个儿打茶山上回来的?” “阿瑶送我回来的”顾春闭着眼模糊地咕囔一声,在她身边蹭了蹭,软嫩的脸颊上是被通身高热灼起的潮红。 “那你怎么不同她说你生病了?” “她爹派人来找她,仿佛有什么要紧事我自己煎药喝过了呢” 叶行络一听,吓得手脚发凉,忙不迭冲下楼,心急火燎地去灶房检查药罐子里的药渣—— “顾春!你个庸医,自个儿瞎开什么方子!” 阁楼上的顾春隐约听得她这一声吼,很想回话说自己并没有开方子,药都是随手抓了就熬的。不过她已没力气再说话,索性往被子更深处去将自己埋了。 叶行络本是临时回来取东西,还要赶着再往十七寨的药圃去,如今眼看顾春病得稀里糊涂,只能赶紧先重新替她配药熬了,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去请江瑶或别的谁来帮忙照顾才行。 因昨日在茶山上顾春说过今日会来凉云水榭,李崇琰早早起来耐心等着。 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见人,他一时心中烦躁,便撇下隋峻独自晃到顾春家门口,却正遇叶行络一脸焦躁地出来。 “殿下安好,”叶行络神不守舍地敷衍行礼后,又不好丢下他就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两句,“殿下是来找春儿的吗?” 李崇琰没料到叶行络会在,一时有些尴尬,“她昨日说,今日会到凉云水榭,我怕她睡过头只是顺道过来瞧瞧。” 叶行络心中焦急,都没察觉自己莫名跺起脚来了,自然更没注意自己同这位殿下说话的语气并不恭敬:“睡什么睡,都病糊涂了!昨夜家中就她自己,多半就那样周身烫着滚了一夜” 叶行络这样一说,李崇琰立即想起昨日顾春见到江瑶时那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当时只以为是她累极了,见着自己全心信赖的人便止不住要委屈撒娇,此刻想来,大约那时就已不对劲了。 他忙向叶行络询道:“那你此刻是去替她抓药?” “我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已经煎了药给她喝过一帖了,”叶行络摇头,满面愁云,“我还得赶往十七寨去,药圃那头只有师弟师妹们在肯定要出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狠了些” 毕竟那是自家师妹,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个庸医喝了自己抓的药之后,被彻底放倒了。 “可她总之可能会拖上几日才会好,家中没人照顾她不行算了,我还是去找阿瑶过来吧。”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 “这几日江瑶的父亲好像在叫她跑屏城的码头,也不知是什么事,”虽李崇琰自己也觉有些突兀,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也别惊动旁人了,我替你照顾她,你安心忙去吧。” 见叶行络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李崇琰轻咳一声,“昨日司凤池已与我谈过,寨中的事我都知道了。眼下刚开春,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整个本寨估计就我最闲。” “这”叶行络才回来没两个时辰,尚未接到昨夜司凤池传出的命令,一时拿不准他话中的真假,难免有些迟疑。 对团山上的人来说,一年之计就在此季。她当然知道眼下各家都忙到脚不沾地,连四位家主都不得清闲。可忽然说要将病糊涂了的顾春交给这位殿下照顾,她总觉着好像不大妥当。 见她迟疑,李崇琰神色郑重道:“你不必有顾虑,前些日子我遇到麻烦时是她帮的我,就权当给我个机会报恩吧。” 叶行络见他诚恳,一时情急也就同意了。 考虑到李崇琰在凉云水榭还有人可以搭把手,叶行络认可了他将顾春挪到那边去方便照顾的提议。 此刻顾春才喝了药正自沉睡,李崇琰抱她回凉云水榭也没将她惊醒。 叶行络留了药方,又细细交代了每日该去药庐找谁拿药,仍是不大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又对李崇琰叮嘱道:“殿下,春儿她在病中,难免会犯糊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担待些。若殿下实在被她烦极了,也请不要吼她” “没什么可冒犯的,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李崇琰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顾春一眼。 此刻她面上有些虚弱的苍白,两颊又浮着病恹恹的红晕,全无当日在济世堂初见时那顾盼生辉的神气模样。 不知为何,她明明乖乖躺着,并无因不适而辗转的迹象,李崇琰心中却没来由地抽起一阵疼。 他的保证并未使叶行络彻底心安,她急急又道:“春儿她她小时遇见一些事,后来每回病中就总爱粘人,请千万别丢她独自在房里。还有,她糊涂起来可能分不清谁是谁,会会逮着人胡乱撒娇的” 她实在还是有些不踏实。毕竟这位殿下瞧着并不像个温柔的人,若被顾春闹烦了,也不知会不会将她丢着就不管了? “若我实在扛不住,会让人去找司凤池或叶逊的。” 叶行络不敢随意找别人帮忙,怕的就是叫叶逊知道顾春是被自己抓的药放倒的,只怕会气得当场抱一捆银针将她扎成筛子。 听李崇琰这样一说,忙紧张兮兮地叮嘱说找司凤池就够了,万不可惊动自家师父。 得他点头应允,叶行络才终于惴惴不安地咬着唇,匆匆离去。 李崇琰总觉得叶行络藏了什么事没说,不过他也并不急于探知dá àn,只是缓缓踱到榻前,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喝了药正睡得甜滋滋的人,心下好笑地喃喃挑衅道—— 病糊涂了就会撒娇?那快醒了撒个娇来瞧瞧啊。 既他奉了陛下口谕要在此处暂居,以四大姓家主们多年来的一贯作风,想必也就客气这头几日。 “不见,”李崇琰皱起眉,满脸的不高兴,“我只是失忆,并非失智,时不时会想起一些事,靠自己也会好起来的。” “你又不是大夫,你说会好就会好?讳疾忌医,懒得管你。”顾春没好气地小声咕囔了一句,想着毕竟与他不熟,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 两人本就并肩走着,她虽是小声嘀咕,却还是被李崇琰听见了。 “你”委屈的失忆殿下微恼,“凭什么不管我?” 嗯? 顾春觉得有什么事怪怪的,歪着脑袋想了好半晌也没想出所以然来,便妥协地叹了口气:“要管的要管的,毕竟五两银呢。” 说着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又拖着人往前走。 被拖着走的李崇琰倒也没挣扎,只是冷冷哼道:“哦,若是没有那五两银你就不管了,是不是?” 废话!若没有那五两银,我此刻还在榻上睡我的回笼觉。 走在前头的顾春偷偷翻了个白眼,口中敷衍假笑:“怎么会呢,医者” “闭嘴,别想又占我便宜。” 顾春讶异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旋即尴尬地笑着放开他。 原来昨日他听见了。 一时语塞的顾春正不知该如何圆场,就见石头长街上迎面行来一位灰衣青年。 她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扬声对灰衣男子笑道:“钊哥,你几时回来的?” “刚进寨,”灰衣青年卫钊面带温和的笑意徐徐行来,淡淡瞥了李崇琰一眼,“沙毂禅衣南军的?” 南军。 李崇琰脑中猝不及防地浮起一些画面,不过他面上极为镇定,只平静地回视着卫钊的打量。 顾春先是一愣,扭头瞧见这家伙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辨不出喜乐,不禁在心中大呼佩服。 难怪连司凤池都没瞧出这家伙失忆了,真能装。 “钊哥,这位是九皇子殿下,嗯,凤池姐带回来的,”顾春向卫钊笑笑,又对李崇琰道,“殿下,这是卫钊。” 李崇琰眸底闪了闪,却什么都没说,只对卫钊颔首致意。 卫钊仍旧温和地笑着,也颔首回礼,又对顾春道:“晚上你与叶行络一道过我家宅子来喝酒吧,叶盛淮与江瑶也要来的。” “好,正巧有事想请教你。”顾春冲他挑了挑眉,笑意神秘。 “你尽管问,我却未必会答,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钊哥,做人防心不要这么重呀”顾春作势替他掸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可掬地眯眼道。 “哦对了,正巧我也有事要找你,”卫钊并未被她这狗腿的架势打动,唇角的笑意愈发温和,“听说,昨日傍晚有人强闯了寨门。” 不明所以的李崇琰余光瞥见身侧的顾春闻言,立时垂头丧气地垮下了肩膀。他的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顾春可怜兮兮地低头向卫钊认罪:“是我。” 昨日一时情急c热血上头此刻回想起来,她也不懂自己当时是在急个什么劲。 总之,未出示令牌便强闯了寨门,这事确实坏了规矩,她就知道只要卫钊回来,早晚都会追究的。 “敢作敢当吗?”卫钊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是向着顾春去的,可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觑着一旁的李崇琰。 李崇琰虽听得云里雾里,却隐约觉出顾春仿佛要有麻烦,正要开口,却被顾春打断。 “自是敢作敢当的,”顾春深吸了一口气,倏地抬头对卫钊道,“钊哥,你发话吧。” 卫钊赞许地点点头,轻笑:“幸亏只是闯的前门,倒不算太大的过错。就一百斤吧。” “成交,”顾春重重叹气,“多谢钊哥,我先领殿下回凉云水榭了。” 各怀心事的顾春与李崇琰一前一后地走了半晌,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顾春瞧见迎候在前头的隋峻与燕临,这才回头对李崇琰笑得有气无力:“殿下,那我就先回家了。你身上还有伤,记得让他们帮你换药。” “你”李崇琰心中烦乱,自千头万绪中最先理出的一件事是,“不要称我殿下。” 可你本来就是殿下啊。 顾春抬眼瞧了瞧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好吧,李崇琰。” “方才卫钊同你说的一百斤,是什么?”李崇琰决定暂不与她计较这仍显生疏的称呼,转而问起另一桩。 “哦,那个啊。就是昨日傍晚我回来找凤池姐,一时忘了规矩,进寨门时没有出示令牌,”顾春倒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本寨的出入防务是归卫家管的,卫钊方才的意思是,我得在清明之前摘一百斤茶青,算是小惩。” 见李崇琰满面自责,顾春赶忙安慰道:“不怪你的,是我自己大意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好几年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觉得有些丢脸罢了。 李崇琰抿了抿唇,又问:“那卫钊是卫家家主?”他还记得先头顾春说过,司c叶c江c卫四家的家主说话是一样的分量。 “眼下还不是,”顾春缓缓摇头,心中小有郁闷,“但他是卫家已定好的下任家主,如今卫家的许多事务都会交由他来决断哎,他对我算是手下留情的了。” 不过短短半日,李崇琰脑中却突然被塞进大量看似杂乱无章c毫无关联,实则又在影影绰绰中环环相扣的讯息。 可这些事加上他自己脑中时不时浮现的零碎画面,便错综复杂到如乱麻一团。 此刻他听见顾春因为昨日帮自己跑这一趟而要受罚,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却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见他欲言又止的自责模样,顾春于心不忍,低声笑道:“没事的,真不怪你。我就是许久没因犯错而受罚,一时有些低落我回去睡一觉就会好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见隋峻迎了过来,顾春与他闲叙两句后便告辞回家了。 顾春回到居处时已是巳时,进去见叶行络正在灶房准备午饭,她便倚着灶房门框望着叶行络发呆。 叶行络一边炒着菜,扭头见她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挑眉笑道:“看你那模样,是愁着你那五两银不知该怎么花?” “我装瓷罐子里,没事就拿出来晃晃听响。”顾春闷闷哼了一声,自己也笑了。 她那瓷罐子都快装满了,只怕最多到今年冬天,就会因为装得太满而晃不出声了。 叶行络转头自柜中取出一个空盘子来,“那位殿下,是冲你来的?” “怎么可能,我之前又不认识他,”顾春不以为意地笑笑,“晨间你没听凤池姐说吗,他是奉陛下口谕来的。” “凤池姐说什么我没听见,我只听见那位殿下说,他等了你一整夜。” 顾春没好气地笑着,隔空作势朝她踢了两脚:“小小年纪不学好,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瞎听!” “谁在跟你小小年纪,我是你师姐!”叶行络也隔空冲她挥了挥手中的锅铲。 “那花芫还是我师姐呢!” 两人莫名其妙地斗了几句嘴之后,叶行络将烧好的汤盛出来,顾春便自觉地去盛了两碗饭。“对了,卫钊说,晚上叫咱们去他那里喝酒,叶盛淮与江瑶也要去的。” 叶行络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饭碗坐下,又好奇地问道:“那位殿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顾春扒了一口饭,含混应道,“仿佛是他皇帝老子不要他了,反正挺惨的。” 失忆了也不敢让别人知道,真挺惨的。 叶行络撇撇嘴,埋头吃饭:“想想也是,他一个皇子,在咱们这里能做什么?团山不养闲人,只怕他惨的日子还在后头。” 顾春不再作声,只闷头吃饭,可她心中忍不住有些后悔。 一想到李崇琰之后的两年可能会过得举步维艰,她的良心就隐隐不安。 此刻认真想想,若昨日她没有回来找司凤池,失忆的李崇琰或许根本不会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地是团山。而隋峻c燕临虽知情,但若李崇琰没发话,他们大约也是不敢擅自决断什么。 若将来他在团山始终寻不到立足之本,又碍于陛下口谕不能擅自离开 他会不会赖着让她养啊?! 细思极恐的顾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大缙光化三十五年二月十九,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屏城虽地处西南边陲,但出东门不足十里又是山高雾深c蜿蜒绵延的团山,盛产茶c丝,距州府宜阳又不过百里,加之跟前有细沙江保障水路,可谓水陆两道皆畅通,故而茶c丝商事鼎盛,在这边陲之地也称得上繁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捉虫)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巳时,再扛不住的顾春扶着疼得快断掉的腰, 在众人的调侃嘲笑中躲进半山上一处专做休憩用的小棚子里, 像滩烂泥似的整个人仰面糊在长条凳上躺下。 棚内的李崇琰见状, 放下手中翻阅了一早上的厚册子, 斟了盏茶过去, 在她身侧蹲下, 好笑又同情地拿手肘碰了碰她。 “喝口茶。” 昨日李崇琰说会来帮忙, 今晨一大早果然如约而至。 不过这位殿下并不亲自动手,只命了隋峻跟着顾春在茶地里忙活, 他自己倒像个监工似的躲在这间棚子里翻看册子, 时不时站出来晃两眼。 可怜隋峻一个出身御前的人,于采摘茶青这种农活上显然没有过人天分,那手脚慢得, 跟顾春简直半斤八两。 好在顾春也不嫌弃, 毕竟有帮手总比没帮手好,她最新一册话本子还没写完,并不想整个春季都耗在茶山上。 听到有茶喝, 顾春勉强掀了眼帘, 微微撑起上身,接过茶盏“咕噜咕噜”两口喝光后,眯缝着眼睛盯着那只精致的簪花青瓷小茶盏打量片刻,顺手还给他, 又软软瘫回长凳上了。 这两人骨子里都不是忸怩客套的性子, 既昨日已默认恢复友好邦交, 此刻棚子里也没旁人在,气氛便如老友相处般自在融洽。 她闭眼躺着,双手有气无力地垂在长凳两侧,口中含混地问道:“卫钊这小人什么时候来的?” 李崇琰回身又去倒了一盏茶来,再度蹲在长凳侧畔,见她懒懒又掀了眼皮伸手来接,这才似笑非笑地淡淡哼道:“大约是在你正对隋峻笑第十八次的时候。” 卫钊来时见顾春正老老实实在茶地里忙活,便径自上棚子里来同李崇琰问了礼,也不问他为什么要跑到茶山来闲晃,只将特意替他带来的茶果点心交给他,就又匆匆离开了。 顾春又撑起身来将第二盏茶一口灌了,这才翻着白眼躺回去,拿右手手背软软压在额头,软声笑啐:“真是闲的你,一边看着册子还一边数我笑了几次?有病。” 闷闷甩开脑中顾春与隋峻相谈甚欢的画面,李崇琰站起身将茶盏搁回木桌上,又拖了椅子过来坐得离她近些,捧起先前那本厚册子随手翻着。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解释道:“我可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昨夜回去想了想,若我来帮你,只怕卫钊下不了台,你也要为难,所以我才只叫隋峻去帮你的。” 虽眼下对团山的情况尚不完全清楚,可他既已恢复记忆,自能体谅卫钊的难处。 之前顾春说过,卫家掌管本寨出入防务,卫钊又是下任家主的人选,所以当日顾春闯寨门虽事出有因,可毕竟坏了规矩,若卫钊不能秉公持正,今后便不好服众。 解释了这一堆,见顾春仍是闭眼躺在长凳上也没个回应,李崇琰心中不安,索性伸直长腿轻踢了凳脚两下。 “别c别闹,腰快断了”顾春有气无力的哎哎叫唤了两声,却仍旧躺着不愿动弹,只是难受地嗔他一眼,“我知道,又没说你什么。” 哪怕他再怎么不受陛下重视,毕竟还是个皇子,整个团山谁敢真让他亲自下茶地?但卫钊若看在他的面子上就免了她剩下的罚,那在旁人眼中可就威严扫地了。 见她通情达理,李崇琰心中愈发愧疚。她这一顿罚说到底还是因为帮他才挨的,他总觉得自己该替她做点什么才对。 顾春看出他神色间的困扰,便喃喃笑着扯开话题:“怎么没见燕临?” “哦,我让他下山去宜阳办些事,既我得在这里待两年,总要添置些东西的,”李崇琰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中的册子,忽然转口道,“对了,卫钊拿了果子来,你要吃吗?” “我想吃,但我没力气”顾春闭眼应得气若游丝。她是又累又饿,但也不想动。 李崇琰想了想,转身从卫钊带来的那篮果子单手捧出一把山莓。 洗好的山莓艳红喜人,一颗颗小小的个头可爱得很,迎着阳光似面上覆了水盈盈的薄膜,看着就叫人想咽口水。 “张嘴。” 顾春眯眼一瞧,满意地弯起了唇角,却还是对他这副“嗟,来食”的语气表示不满:“既要报恩,就该更尊敬一些。” 李崇琰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立刻改了恭敬的语气:“请张嘴。” 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顿投喂,又在长凳上眯了大约半柱香后,顾春终于感觉缓过来了些,这才揉着困倦的眼懒坐起来。 垂着脑袋醒了会儿神,顾春瞥见李崇琰仍捧着那本厚册子坐在跟前,便揉着腰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句:“看什么呢?看一上午了。” “司家家谱。” “哦。” 顾春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正要出棚子去继续忙,忽地如梦初醒,猛一回头:“你竟上了白石楼?!” 白石楼是本寨唯一的藏书楼,四大姓的家谱以及一些珍贵的文献都在其中,由司家旁支指派了专人看守,寨中的人需持四大姓家主任一令牌,才能入内借阅这些书册。 顾春来了本寨十年,也只上过白石楼三回。 李崇琰自怀中取出那块贴着金箔“司”字的青玉令牌,举在手中冲她晃了晃,面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我有这个。” “你怎么知道拿这个可以上白石楼?” 顾春顿生满心羡慕,也不急着走了,笑意谄媚地又折回来坐在长凳上,倏然晶晶亮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就黏在那枚令牌上。“哎,不是,你怎么知道白石楼里有司家家谱?” 李崇琰见状,剑眉微微一挑,笑意恶劣地将那枚令牌徐徐收回怀中。“前两日没人管我,我便四处晃晃,正巧走到那栋藏书楼,就拿了这令牌进去瞧瞧。” 那时司凤池派人来说她有事下山了,他又在凉云水榭等了顾春两日也没见人影,便想去顾春家找她。哪知她家大门紧闭,他又不知该向谁问她的行踪,一时气闷就在寨中乱晃,正巧就晃到了白石楼。 那时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拿出这枚令牌,看守白石楼的那个年轻人验过令牌后竟就真的放他入内了。原本他并不清楚白石楼内的藏书都有些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意看了看,却误打误撞翻出了司家家谱。 他想起皇长姐那句“阿树,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来处”,心知皇长姐话中有话,便没再犹豫,当即借走了这本家谱。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的生母姓司,团山司家的司苓。 或许,皇长姐的意思就是,父皇忽然对他下的那道奇怪的口谕,需从团山司家开始抽丝剥茧,才能得其真意。 顾春才不好奇他心中那些弯弯绕绕,见他将那令牌收回去,便笑得愈发甜而狗腿:“李崇琰,我算是你的恩人,对吧?” 李崇琰被她那满脸乍然明艳的甜笑震得心中一荡,暗暗将自己的椅子往后退了些,谨慎地答道:“我刚刚算是报过恩了吧?” 顾春抿唇想了想,亦觉自己不该挟小恩而自重,于是再度绽放满脸甜滋滋的笑,热切地问道:“那我总算是你的朋友吧?” “若有什么事你”李崇琰心中毛毛的,总觉她忽然无事献殷勤,其中必然有诈,“你好好说话,不许笑!” 这家伙有毒,笑得他浑身发烫,心里却又直冒寒气,真是奇怪。 不许笑?好咧。 顾春立刻板正了一张脸,庄重地坐直了:“等我忙完了这阵子,你把这令牌借我用用,行不行?” 见他眼中有狐疑之色,顾春忍不住又摆出童叟无欺的笑脸:“我不做什么,就是想去白石楼借几本书。我师父的令牌轻易请不到的” 听她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李崇琰暗暗平复忽然杂乱的心音,故作严肃地试图掩饰面上热烫。 “所以,这回是你有求于我了。” 顾春暗暗咬牙,维持着面上的笑意:“朋友嘛好好好,有什么条件,你说,你说。” 李崇琰想了想,忽然耿耿于怀地脱口而出:“之前我在昏迷中,依稀听到有人说过,若我喝了药,会有糖吃。” 多大了你还闹糖吃?! 顾春忍住跳起来揍他的冲动,笑眼眯眯地点头:“我家里没参糖啦,等我忙完这几日,再替你做一些?” “既是专程替我做,”见她当真是很想借这令牌,李崇琰便有恃无恐地开始挑三拣四了,“那,我不爱吃参糖。” “我给你做杏子糖!”为了上一趟白石楼,顾春难得摧眉折腰了,“这时节还能找着许多杏花花苞,做成红色的杏子糖,可好看了,跟别人吃的都不一样,真的!” 杏花在含苞时为纯红色,开花后颜色逐渐变淡,花落时为纯白色。以杏花花苞缀于糖中自是色泽喜人,顾春一向用这小花样哄孩子,却没料到有朝一日竟还能用这招数哄一位皇子。 见李崇琰缓缓点头成交,顾春满意地长舒一口气,心中叹道,果然是技多不压身,师父诚不欺我。 此时顾春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周身难受,腰早已疼得不像自己的腰,腿也不知是谁的腿,便又没骨头似的挂在江瑶背后。“走不动呢” 这些日子江瑶虽都在屏城的码头忙着,但今日午后刚回来就听寨中人说了顾春连日上茶山的壮举。 两人多年交情,江瑶拿脚趾头想想都知,这家伙定然已熬到她自个儿体力的上限了,便也不忍苛责,只满心好笑地叫人取了软滑竿来将她抬下茶山送回家去。 累到迷糊的顾春并不知,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丢脸地被抬下山的。 下山途中,她还不忘叽叽咕咕叮嘱江瑶,“那七十斤茶青我放在垄上的,别忘了替我拿给卫钊阿瑶,记得要同卫钊讲,我清账了” “是是是,你敢作敢当c言而有信,改日给你打块匾好不好?” 见她累到只能眯缝着眼,说话时跟嘴里含着水似的,江瑶猜到她此刻大约不太清醒,便逗她,“春儿,你写话本子用的化名是什么来着?” 寨中众人都知道顾春在写话本子,她也大方坦诚自己写的话本子并不畅销,可她却从来羞于让别人知道究竟哪些本子是她写的。 “不c不要想套我的话,”一说这个,顾春竟忽然又像是清醒得很了,“我不介意你们知道我扑街,却很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扑街到什么程度” 大约是久疏劳作,顾春这回当真是被累狠了,之后便再不吭声,一路安安静静,时睡时醒地被江瑶送回家去。 因叶行络带师弟师妹们上十七寨去照看药圃,这几日顾春都是自己一人在家。江瑶见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想留下来陪着,却在天黑后被家中派来的人急急叫走了。 顾春虽是个半途而废的庸医,却也大约能知自己今日浑身无力c时冷时热的症状应当是病了。 不过春季本就是团山最忙的时节,她不愿在此时给别人添麻烦,就径自安静闭目躺着没吱声,待江瑶走后,她才糊里糊涂起身扶着墙下楼,胡乱自家中小药柜中翻了些药出来煎了。 她医术本就不算好,此时又不大清醒,根本不知自己给自己弄了些什么药,总之瞎糟糟喝过药之后又爬上阁楼跌进榻中,顺手拿被子将自己裹得只露出口鼻。 半夜里她被此起彼伏的鸟语传讯声惊醒片刻,微掀眼皮自窗缝里瞧了一眼墨黑的天色,混沌中只听明白一句,“即日起,九殿下正式执司家家主令牌坐镇团山”。 虽不知今夜司凤池与李崇琰谈了些什么,但此令一出,顾春心中暗暗替李崇琰松了一口气。 中宵夜静,鸟语虫鸣交织混杂。 按惯例,不出半个时辰,本寨的所有人都会得知这个消息,明日就会传到各个副寨。 这意味着,团山四大姓中已有司家家主旗帜鲜明地站出来,表明愿与他共执掌事权,如此一来,他在团山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浑身难受的顾春脑子越发不灵光,骨子里时冷时热,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抖抖索索地熬着,渐渐就糊涂到几乎不知事了。 次日清晨,匆匆自十七寨返回的叶行络推开家门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冒出不祥的预感,当即一路跑上顾春所住的阁楼。 迷迷糊糊的顾春被这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眯缝着眼瞧见是叶行络,便哼哼唧唧低声闹起来:“阿络,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叶行络毕竟是医者,又与她同住多年,一瞧她那副模样就知不对,忙不迭奔过去坐在床沿,急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顾春!你都烫成这鬼德行了,怎么也不跟旁人说一声?!” 她这一嗓子吼得顾春耳朵生疼,只得再度睁开迷糊的双眼,绵声嘀咕道:“咦?不是给太阳晒烫的吗” 又急又气的叶行络赶忙拉过她的手诊脉。“我才几日不在家,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的?” “我接连上茶山好几日”她眯眼任由叶行络折腾,其实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还差七十斤我zu一 bi了卫钊会叫人打我吗” “zu一 bi就zu一 bi,你都这模样了,卫钊要敢废话半个字,我毒哑了他!”叶行络面色冷肃的咬着牙,心中将卫钊痛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是平常,她当然也能体谅卫钊的难处,可顾春这副病怏怏的糊涂模样让她只想用小石臼将卫钊杵成粉c洒到细沙江里喂鱼。 见顾春蔫头耷脑地向自己靠过来,叶行络暂且按下满心的急恼,动作温柔地将她揽过来,替她将肩头的被子掖得更紧些,“你昨日自个儿打茶山上回来的?” “阿瑶送我回来的”顾春闭着眼模糊地咕囔一声,在她身边蹭了蹭,软嫩的脸颊上是被通身高热灼起的潮红。 “那你怎么不同她说你生病了?” “她爹派人来找她,仿佛有什么要紧事我自己煎药喝过了呢” 叶行络一听,吓得手脚发凉,忙不迭冲下楼,心急火燎地去灶房检查药罐子里的药渣—— “顾春!你个庸医,自个儿瞎开什么方子!” 阁楼上的顾春隐约听得她这一声吼,很想回话说自己并没有开方子,药都是随手抓了就熬的。不过她已没力气再说话,索性往被子更深处去将自己埋了。 叶行络本是临时回来取东西,还要赶着再往十七寨的药圃去,如今眼看顾春病得稀里糊涂,只能赶紧先重新替她配药熬了,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去请江瑶或别的谁来帮忙照顾才行。 因昨日在茶山上顾春说过今日会来凉云水榭,李崇琰早早起来耐心等着。 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见人,他一时心中烦躁,便撇下隋峻独自晃到顾春家门口,却正遇叶行络一脸焦躁地出来。 “殿下安好,”叶行络神不守舍地敷衍行礼后,又不好丢下他就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两句,“殿下是来找春儿的吗?” 李崇琰没料到叶行络会在,一时有些尴尬,“她昨日说,今日会到凉云水榭,我怕她睡过头只是顺道过来瞧瞧。” 叶行络心中焦急,都没察觉自己莫名跺起脚来了,自然更没注意自己同这位殿下说话的语气并不恭敬:“睡什么睡,都病糊涂了!昨夜家中就她自己,多半就那样周身烫着滚了一夜” 叶行络这样一说,李崇琰立即想起昨日顾春见到江瑶时那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当时只以为是她累极了,见着自己全心信赖的人便止不住要委屈撒娇,此刻想来,大约那时就已不对劲了。 他忙向叶行络询道:“那你此刻是去替她抓药?” “我一个时辰前回来的,已经煎了药给她喝过一帖了,”叶行络摇头,满面愁云,“我还得赶往十七寨去,药圃那头只有师弟师妹们在肯定要出岔子。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累狠了些” 毕竟那是自家师妹,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个庸医喝了自己抓的药之后,被彻底放倒了。 “可她总之可能会拖上几日才会好,家中没人照顾她不行算了,我还是去找阿瑶过来吧。”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 “这几日江瑶的父亲好像在叫她跑屏城的码头,也不知是什么事,”虽李崇琰自己也觉有些突兀,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也别惊动旁人了,我替你照顾她,你安心忙去吧。” 见叶行络诧异地抬头瞪大了眼,李崇琰轻咳一声,“昨日司凤池已与我谈过,寨中的事我都知道了。眼下刚开春,各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整个本寨估计就我最闲。” “这”叶行络才回来没两个时辰,尚未接到昨夜司凤池传出的命令,一时拿不准他话中的真假,难免有些迟疑。 对团山上的人来说,一年之计就在此季。她当然知道眼下各家都忙到脚不沾地,连四位家主都不得清闲。可忽然说要将病糊涂了的顾春交给这位殿下照顾,她总觉着好像不大妥当。 见她迟疑,李崇琰神色郑重道:“你不必有顾虑,前些日子我遇到麻烦时是她帮的我,就权当给我个机会报恩吧。” 叶行络见他诚恳,一时情急也就同意了。 考虑到李崇琰在凉云水榭还有人可以搭把手,叶行络认可了他将顾春挪到那边去方便照顾的提议。 此刻顾春才喝了药正自沉睡,李崇琰抱她回凉云水榭也没将她惊醒。 叶行络留了药方,又细细交代了每日该去药庐找谁拿药,仍是不大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又对李崇琰叮嘱道:“殿下,春儿她在病中,难免会犯糊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担待些。若殿下实在被她烦极了,也请不要吼她” “没什么可冒犯的,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李崇琰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顾春一眼。 此刻她面上有些虚弱的苍白,两颊又浮着病恹恹的红晕,全无当日在济世堂初见时那顾盼生辉的神气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番外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丢失的记忆如起起落落的潮汐, 许多画面接连不断地冲击c拍打着脑中的某一处拥塞, 逐渐将这几日不时在脑中浮起的凌乱碎片串联成章。 在这痛苦的煎熬下,偶尔有片刻神识清晰时, 总能听到身旁有人低声交谈或来来去去的响动。 实幻难辨的混沌中,有一道带着淡淡甜意的嗓音在耳畔凶霸霸地横道,“李崇琰,你乖乖的, 不许再闹啊!喝了药我才给你糖吃。” 哄谁呢?!谁要闹糖吃了? 他胸中乍然腾起一股恼怒的羞愤, 恍惚间也不知自己究竟张没张嘴,只立时又陷入虚浮的空茫之中。 待李崇琰悠悠转醒, 房中长烛燃烧过半,虚掩的窗外正是月上中宵之色。 什么都想起来了。 隋峻来向他传口谕那日,他刚刚结束与奴羯小股部队的一场战事,彼时新伤在身,又突然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指令, 一时恍神便从马背上跌落, 再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也真是祸不单行了。 他定了定神,苦笑着扶额坐起。抬眸惊见对角靠墙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几案,几案后素手执笔的顾春也正讶异的望过来。 确认他终于醒转,松了一口气的顾春扬笑搁笔, 徐徐起身。 “我昏了一整日?”李崇琰避开她的目光, 掀被旋身, 抬手压着额角坐在床沿。 既已想起所有事, 他自然也没忘记前几日自己在顾春面前傻乎乎的模样。 此刻乍然面对顾春, 他没来由地有些发窘。不得不说,那真是十分有损他威风的形象。 顾春没好气地笑回:“哪里才一日?这都二月廿六了!” 正揉着太阳穴的李崇琰闻言微诧,想起自己晕倒那日是二月廿三。 他从不是个会自怜自艾的人,前几日因意外失忆而耽误正事,如今既已想起一切,皇长姐的话又在暗示父皇这道口谕另有深意,当务之急自该是将所有谜团逐一揭开。 “怎么是你在这里守着?隋峻与燕临呢?”他捋着脑中驳杂的线索,随口问道。 顾春愣了愣,停在离床榻六七步的距离。 片刻后她轻垂眼帘,唇角再度扬起,转身向门口走去:“这几日是他俩轮流守在门口的,今夜是隋峻在。”惯会察言观色的顾春已在这片刻间察觉了李崇琰的不同。 他虽正因头痛而眉目紧皱,可周身散发的隐隐气势却再无初见时那份柔软的茫然,代之以从容镇定。 这大约已不是那个会在不经意间红着脸冒傻气c只全心信她一人的李崇琰了。 不多时,顾春端着药回来,才踏进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李崇琰倏然正襟危坐并朝隋峻瞥了一眼,那目光里似有淡淡警示。 原本正在说着什么的隋峻即刻收声,垂首退到一旁。 瞧这过河拆桥的架势,当谁爱管你的闲事似的,啧。 一种陡然被排挤的尴尬使顾春脚下微顿,不过她很快敛好神色,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呵欠,行过去将那碗药递到李崇琰面前。 “殿下既醒了,那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顾春觉着自己笑得面上发僵,见李崇琰将药碗接过去,便若无其事地回身去墙角的小案几上收好那些凌乱的手稿,“我回去啦。” 刚刚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的李崇琰愣住,端着药碗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多谢。”怎么觉得她在生气? 顾春怀中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回头冲他笑笑:“殿下不必客气。” 她本打算告诉他,关于他头几日失忆的事,她是两人之间的谨守约定,连自家师父也没说的。不过她转念一想,既他刚醒来就急着找隋峻问话,又一副不愿被她听了去的模样,大约这种小事对此刻的他来说已无足轻重了。 反正明早师父会过来,凤池姐大约也会过来接下来还真没什么事是她帮得上忙的了。 她自认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若李崇琰好好请她回避,大家或许还可以继续保持友好。单就凭他方才那副防贼似的警惕,她才不愿继续在这里讨人厌惹人嫌。 李崇琰见顾春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门时还不忘礼貌地替他将门带上,心头立时就腾起一把委屈的无名火来。 不说喝了药就给糖吃的吗?糖呢?! “她在发什么脾气?”李崇琰压着心头的火气,神色凝肃地看向隋峻。 隋峻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接过那个空掉的药碗放到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才拨开满头迷雾,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许是方才她端药进来时,看到殿下示意我闭嘴是不是误以为殿下希望她尽快回避?” 语毕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着李崇琰的神色。 “我没那么想!我是”李崇琰微恼地闭了闭眼,满心抑郁,却又语塞,只能悻悻地交代一句,“明日她过来时,你与燕临都不许拦。” 虽说觉得有些丢脸,可在他失忆那几日,那姑娘真是诚心实意地帮他许多。这几日他在昏迷中虽时常神识不清,却依稀记得她的声音是一直都在耳边的。 先前他下意识朝隋峻那一瞥,此刻想来真是十分不妥明日定要好生向她致歉才是。 “算了,你接着刚才的说,那日我昏倒之后,叶逊做了些什么?” 顾春是个从不自寻烦恼的人,既知李崇琰已恢复记忆,自凉云水榭回家后的次日便将他的事抛诸脑后,安安分分地应了卫钊的罚。 一连几日她都是天不亮就拖了司凤林上山摘茶青,每日忙到天黑才回家,累得连写小话本子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得死死的。 春分过后至清明之前是“明前茶青”的采摘时节,整个本寨一多半儿的人都在茶山上忙碌。 摘茶青这件事本身极枯燥,自不免要与旁人说些闲话。 “林哥,你说我师父跟那个九殿下就是前几日你拿回雁阵围起来的那人从前竟会是认识的么?” 顾春在心中对自己解释,这只是出于对师父的关心,她对李崇琰是一点都不好奇的。 其实司凤林与叶逊年纪相差不大,只是辈分上吃亏些。若非他头脑不甚清醒,上一辈的许多往事在他这里绝对是毫无秘密可言的。 “哦,那个人,”司凤林对转头对她咧出一口大白牙,笑意憨厚,“我记得,你的人。” “已经不是了,往后不许瞎说。” 顾春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看自己今日的微薄收获,无奈地嘟了嘟嘴。她真傻,以司凤林那时常混乱的脑子,能说出什么像样的正经事? 司凤林将自己那满满一筐茶青跟顾春那可怜的小半筐凑到一处,得意地笑着晃起了脑袋:“不是你的人了?哦,他是小铃铛的儿子,眼睛是一模一样的。” “小铃铛是谁?”顾春惊讶地抬起头。 “我小姑姑司苓就是小铃铛,不过叶叔不许别人这样叫,只许他自己叫。你走快些,待会儿太阳一落山,你又跟瞎了一样瞧不见路” 司凤林嘟嘟囔囔地说完,单手将两个筐子一并拎起,催着顾春下山回去了。 顾春跟在司凤林背后,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事。 当年她刚来时,隐约听寨中大人提过,叶逊心爱极了司家的一位姑娘,可惜那位姑娘对叶逊并无男女之情。 那姑娘远嫁中原后叶逊便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蓄起了满脸的络腮胡 独身至今。 难怪那日师父见着李崇琰时那样激动。 难怪李崇琰会有司家家主的令牌。 所以 唔,师父大约并不愿被人提起这伤心事吧?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累到发困的顾春突兀地在司凤林背后点点头,喃喃道:“我回去就睡,不吃饭了” 走在前头的司凤林毫无预警地停下了脚步,她收势不及,鼻子撞上他的后脑勺。 “你c你不许挡路!” 疼到飙泪的顾春不知司凤林在同谁说话,捂着鼻子自他身后探出头—— 几日不见的李崇琰负手立于道中,夕阳的金晖兜头罩下,却仍掩不去他一脸的郁气。 “我找顾春。”李崇琰口中答着司凤林,目光却投向他身后探出的那半个脑袋。 顾春疑惑地眨去眼中疼出的泪意,自指缝间闷声道出一句:“殿下安好。” 哪知殿下听了这四字后,面上神色瞬间安不好了。 李崇琰暗暗咬牙,沉声道:“骗子小旋风,你又把我丢给别人就跑吗?” 又? 顾春被惊到,半晌说不出句整话来。 局面陷入僵持之际,司凤林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春儿说了,你已经不是她的人啦!” 李崇琰脸色立时黑得像被雷劈过的焦炭。 这算什么?他被抛弃了是吗? 显然李崇琰执司家家主令牌一事已传达到位,今日负责守卫白石楼正门的两个年轻人只随意过一眼令牌,便放了两人入内。 见守卫如此松懈,李崇琰好笑地挑眉对顾春道:“你自小在这里长大,理当知道一些不需要令牌就能进来的邪门歪道才对吧?” 顾春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地瘪了嘴轻嚷:“我又不欠揍!你光瞧着正门只有两个守卫,可没见还有个冷面门神领着一队人绕着圈在墙外巡防呢。诶,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来两回都没碰上那尊冷面门神。” 想起自己从前的悲惨遭遇,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赶紧晃晃脑袋将那些可怕的往事甩开,直奔楼上而去。 莫名被丢下的李崇琰淡蹙眉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头拾级而上。 顾春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噔噔噔自雕花回廊上一溜烟跑过去,径自推开了那间存放画像c卷轴的房间。 房中并无什么装饰,就只齐整陈列着十数排高高的书架,每一列书架的最外侧都贴了签纸,简单归类了这列架上堆着的画像c卷轴所涉及的范围。 顾春的目光一路扫过那些签纸,陆续自“团山风物”c“战将图谱”两个书架上取了几个卷轴后,一脸犯难地盯着近旁一个书架的最顶层。 四下打量一圈后,她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卷轴先放下,撸了袖子就踮起脚,手臂伸到直得不能再直,却连顶层的边都没摸到。 于是她皱着一张俏脸,轻咬着下唇试着跳起来—— 也只是指尖堪堪触及某个卷轴的边缘而已。 又接连蹦了几回,却始终够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顾春心中起了急恼,回头见李崇琰居然一脸闲适地抱着手斜倚在门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宛如一只傻猴子般蹦了半晌,便迁怒一般脱口嗔道:“你说你,跟都跟来了,就不能举手之劳日行一善?” 李崇琰闻言挑眉,似是想了想,才笑着徐徐点头道:“嗯,是该日行一善。” 敞开的房门处大张旗鼓泼进来满地阳光,颀长而硕的身影披一身金灿灿的光悠然而来,自两列书架之间从容渐近。 四下极静,能听到院中隐有微弱蝉鸣,甚至能听到有谁的心音骤然大噪。 “你要的是哪一幅?” 李崇琰皱眉,瞧着顾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僵着手脚退开了半步,顿时觉着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放着紧要的事不去做,偏要跟在她身后讨人嫌。只是这些日子每每瞧着她欢蹦乱跳c顾盼神飞的模样近在眼前,他就会觉得这团山上的时光好似多了蓬勃生机。 但此刻他忽然又觉着,虽然面前这个眉眼飞扬的顾春漂亮又神气,可,还是生病时的顾春更可爱。 至少,生病时的顾春一直软软腻腻地黏着他,根本不会躲他的。 真是生气。 顾春讪讪扬睫,抬手指向书架顶端的一处,“那个。” 从头到尾没再瞧他一眼,真是欺人太甚。 心情愈发恶劣的李崇琰无声冷哼,发狠似的长臂一展就揽了她的腰肢,在她猝不及防的低声惊呼中将她托起稳稳放在自己右肩上坐好。 “喏,应该够得着了。”语毕,唇角莫名其妙地偷偷咧出个笑来。 惊魂未定的顾春慌张地伸出手,死死扣住书架的边缘,甜嗓微颤如垂死的蝶翼,“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 她原本的意思是请他帮忙拿一下而已,这人不按套路来啊! 李崇琰忍笑,绷着满脸的无辜,侧仰起头承住她恼怒的瞪视:“是你没说清楚。” 顾春心中明知这家伙是在混淆视听,却也没忘记此刻自己的安危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能认命地伸出颤抖的手,将原本想要的那卷画轴取出来抱在怀里。 终于双脚落地后,顾春丢下一句“你要找什么就慢慢找,我去门房等你”,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李崇琰目送着她发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唇角止不住上扬。 那种得意到近乎恶劣的开怀,宛如一个成功捉弄了心仪小姑娘的混账小子。 本寨人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难免会有远近亲疏之分。不过同辈人之间便是再不亲近,终究打小一同长大,见着面时总能热络的搭上几句话。 顾春是十年前到的团山,那时她虽年纪小,却很明白自己算是外来者,因此一向广结善缘,万般行事全以“不要讨人嫌”为宗旨,如此花了小半年时间便与伙伴们混成一团,顺利地被接纳为自己人。 这些年顾春在本寨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若没有镇守白石楼的这尊冷面门神,她几乎都想不起刚来时那段可堪悲催的时光了。 当一袭白衣的司凤梧冷冷挡到面前来时,顾春顿觉手脚发僵,舌不能言,腿不能移。 “你并非屯军在编之人,不能从白石楼中带走任何东西。” 司凤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轻c薄c寒c厉,顾春紧了紧怀中的卷轴,尽力自喉中挤出回应:“我借殿下的令牌” “你拿这些卷轴是要做什么?”司凤梧狭长的丹凤眼严厉而冷漠,盯着她被笼罩在自己身影下瑟缩微颤的肩头。 “写”顾春很没出息地哽住了,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讷讷道,“写话本子用的。” 先前被李崇琰忽然抱起来放到肩头时,她也是浑身发抖的。可她自己分辨得出,先前那种抖法是惊慌中带着无措的羞窘,与此刻全然不同。 面对司凤梧,她是真的怕。她从小就怕他。 许是看出了她的惊惧,司凤梧不着痕迹地皱了眉,指了指门房内的书桌,“既你借了殿下的令牌入内,那就去里头坐着看,要记什么记下来,东西不能带走就是了。” 见他难得网开一面,顾春飞快地点了头,怂怂地缩着脖子进去坐好,将卷轴展开,老实的模样跟在严苛夫子面前的学童一般无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梧桐的梧?”李崇琰眸心微烁, 又问。 顾春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崇琰心中默了默司家家谱,立时对司凤梧有了大致认知:凤字辈,名从木,是司家旁支弟子。 若要按司家的亲缘捋下来, 司凤梧与李崇琰的母亲司苓同出一脉,与李崇琰的血缘关系比嫡系那脉的司凤池要近得多。 “你很怕他?” 顾春闻言即刻站得直直的, 毫不犹豫地睁眼说瞎话,“是尊敬。”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心虚。 在团山十年,顾春最怕的三样活物就是—— 司凤梧!蛇!老鼠! 排名分先后。 瞥见李崇琰冷哼着翻了个淡淡的白眼,摆明了不信,顾春只好丧气地垮了眉眼,讪讪地耷拉着脑袋:“好吧, 不是怕, 是怕死了” 不过, 往事不堪回首, 她不大想聊这个。 想到李崇琰方才替自己解了围,顾春连忙又抬起头, 冲他绽出个甜滋滋的笑,“方才真是多谢你,我这辈子没在他面前那么扬眉吐气过!” 突如其来的笑颜如蜜既甜且灿, 险些亮瞎了旁人的眼。 李崇琰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视线,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走吧。” 顾春抬头瞧了瞧天色, 忽然笑道:“你们先回吧, 下午我再过来取卷轴就行。” “你又想野到哪里去”惊觉这话颇有些幽怨,李崇琰自己也好似被吓了一跳,急忙尴尬地住了嘴。 顾春茫然地转头望着他:“怎么了?” 李崇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冷场。 不同于隋峻的见风使舵,燕临这人有时耿直得近乎脑抽,见殿下一时噎住,便非常贴心地替他向顾春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去哪里玩,也该带他一起” 燕临这人亏就亏在不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这话一挑开,就显得李崇琰像个跟脚贪玩的熊孩子,可以说是十分不给面子了。 若此时李崇琰手中有一把四十米的长/刀,他觉得自己可以大度地让燕临先跑三十八米。 好在顾春感念着李崇琰方才的仗义相助,并未加以嘲笑,只是略想了想,便道:“我想上东山的碉楼后面摘杏花苞,好给你做糖吃。” 那日才说了要给人做杏子糖吃,接着她就一病好几日,再拖下去就杏花都要开败了,到时才不知上哪儿找花苞去呢。 “喂,李崇琰,你到本寨这么多天,还没去瞧过东山的碉楼,顺路去走走吗?” 她笑音轻跃像是随口一问,却明显是给李崇琰递了台阶。 李崇琰一本正经地顺梯子往下爬:“既收了司凤池的家主令牌,自然是该熟悉团山防务的。” 后脖颈发凉的燕临抱好手中的书册与卷轴,再不敢多话,在李崇琰的指示下默默回身往凉云水榭的方向退去。 赶走了那个瞎说大实话的燕临后,李崇琰就跟着顾春一起往本寨东面的后山行去。 “小旋风,我问你个事,你好好说,不许胡说八道敷衍我。” 顾春边走边扭头看他,满眼疑惑地点头应了一声。 此时李崇琰微微蹙眉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你为什么害怕司凤梧?” 一想起先前顾春在司凤梧面前那副如惊弓之鸟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看,这条小路是上东山碉楼的必经之路,半山有一间小石屋,平日里多是司凤林在住的。”顾春指着前头一条狭窄的上山道,实力演绎了什么叫“顾左右而言它”。 她这拙劣的伎俩换来了李崇琰的一声冷哼。“他揍过你?” “没有。”顾春面上的笑意僵住,越走越快。 上东山的小径旁,向阳的一面沿路满是山莓。 李崇琰一路执着的追问让顾春有些恼,顺手扯下一颗莓果就塞进他嘴里。 见他只是愣怔片刻便平静地将那颗果子吃掉了,顾春也为自己的莽撞迁怒而倍感愧疚,忙不迭又倾身摘了一大把果子捧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在她心虚又讨好的笑眼注视下,李崇琰很给面子地自她掌心又拿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算是无声地接受了她的歉意。 “甜吧?”见他并未计较自己冒失的无礼,顾春笑容可掬地眯了眼。 新鲜的莓果汁子在口中散开,清甜中夹杂着微酸,自唇舌之间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叫人心尖发软。 这种滋味,兴许就像此刻她唇畔的笑意一样,甜美又恼人。 李崇琰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自她的唇上挪开,淡声道,“先前那个比较甜。” 顿时古怪起来的气氛让顾春有些不自在,可她一时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得将掌心的一大把莓果猛地全塞进自己口中,转身又接着往山上去。 她鼓着微泛红的腮嚼着满口果子,想了又想,才含糊道,“我知道,你当我是朋友嘛,所以你想替我出头对不对?其实都是小时候的事,许是我太记仇的缘故反正我就是怕他。不过我如今只管埋头写我的话本子,要躲他是很容易的,没瞧见的时候就不怕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见她实在不想提,李崇琰也不再逼问,只道:“往后你若要上白石楼,就来找我。” “这算狐假虎威吗?”顾春笑意开怀地点点头,“不过说真的,虽说明知你不能帮我揍他,可是方才我躲在你旁边,当真就没那么怕他了。以后我抱好你这大腿,就可以扬眉吐气出入白石楼啦!” “那你先抱一个来看看啊。” “滚。” 顾春笑眯了眼,忽然觉得,李崇琰这个人,当真是很不错的。 两人一路随口笑闹着就行到半山。 经过司凤林住的那间小石屋时,司凤林自门后探出半个头来:“春儿,我的肉干呢?” 顾春顿时头大如斗,笑得尴尬:“不许催,肉干过些日子再做。我今日要上山收杏花花苞,你借我个小坛子吧。” 司凤林的脑袋闻声消失在门后。 “别过去,他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顾春抬手挡了挡李崇琰,两人并肩站在山道上等着。 未几,一身凌乱碎屑的司凤林抱了个小坛子出来,豪爽地往顾春怀里一塞,转头又往屋里走:“我新做的,不用还。记得肉干,还有酒啊!” 顾春笑着应了他,转头扯了扯李崇琰的衣袖,抱了罐子往山上去。 在东山上挑挑拣拣一上午,好不容易收了半罐子花苞,顾春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寨,跟着李崇琰先回凉云水榭。 原本她是打算取了卷轴就回家的,于是也不进屋,抱着小罐子站在回廊下的阴凉处等燕临拿出来。 等了不多会儿,换了一身衣衫的李崇琰不疾不徐地晃过来,颀长的身形踏入回廊檐下的阴影处站定,微抬下巴望着院中那棵飘飘洒洒坠着落絮的大树。 “反正你也自己在家,不如这几日你就过来一同吃饭吧。” “不是我要说,你吃饭太快了。”顾春轻笑着摇头拒绝,腾出一手挥开眼前恼人的柳絮浮丝,想起昨日与李崇琰一道吃饭时的情形。 她闲人一个,平日里除了写话本子和看书之外也少有什么要紧事,在饭桌上与伙伴们吱哇闲聊是她的乐趣之一,因此她吃饭总是慢吞吞,有时与人聊到忘形,端着碗屋里屋外的乱跑也是常事。 可李崇琰到底是个皇子,举止坐卧虽并不刻意强调,细察之下却自有其章法在。加之这几年在南军养下的习惯,吃饭时在不份的前提下,又讲究一个“快”字。 毕竟南境局势瞬息万变,烽火狼烟说来就来,谁也不知哪一口饭是最后一口。 因着种种缘故,昨日那顿饭可把顾春吃难受了,憋得她像只鹌鹑似的。对她来说,李崇琰真不是个合适的饭友。 见他身形微僵,顾春忙又笑着找补,“我是说,你吃饭太快,这样下去会没朋友的,大家都”说着说着,她就发觉自己好似失言了。 果然,在她骤然噤声后,就听李崇琰幽幽接口道:“我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虽对天家之事无太多了解,也并不详知他从前的经历,可顾春多少也能想象得出,他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无论被放到哪里,身份都不尴不尬的,大概真的很难有几个能坐下来吃饭闲聊的朋友吧。 见她神色似有松动犹豫,李崇琰浅浅勾起唇角:“你的愿望不是想写出不扑街的话本子吗?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 顾春好奇又惊喜地瞪大了眼:“你要讲你的风流韵事给我写?” 李崇琰一听,牙都快咬碎了。 他发觉自己自从到了团山后性子就极其不稳定,尤其是面对这家伙时,心情简直波澜起伏! “哪来的风流韵事?我的意思是,宫中有许多市面上见不着的话本子,我可以讲一些给你听听。” “宫中的话本子你都看过的吗?”顾春的眼儿霎时湛亮,虽有些疑虑宫中怎么会有话本子,可又觉李崇琰没道理拿这种事唬她的。 团山尚武,孩子们开蒙后也只是学些典籍c兵法c医册之类的正经学问,除了顾春,真没人会没事找小话本子来看。她其实一直很想找人探讨一下,自己写的话本子为什么总是扑街。 李崇琰清了清嗓子,昧着良心信口开河:“自然是看过。” 其实看过才有鬼了。 他十一岁就被丢到原州的长公主府,十三岁随皇长姐上战场,之后便在各军中辗转,哪有闲工夫看话本子。再说了,宫里又没有专设一个写话本子的官职,小宫女们私下传来递去的那些,无非也是从市面上买来的。 可被顾春那充满期待的盈盈水眸一望,他就忍不住鬼话连篇了。 顾春果然被他的说辞打动,当即决定,为免来回奔波,这几日不但过来蹭饭,索性就借凉云水榭的书房来写稿,也好及时向李崇琰讨教。 当顾春欢快地回家取自己的笔墨纸砚后,李崇琰急急叫来正准备吃饭的燕临:“赶紧下山,去把能买到的所有话本子都买回来。” 他坚信,以他的机智,一定能很快找出不扑街的秘诀,然后再威风凛凛地传授给顾春。 虽是问句,虽是温和发问,却又是底气十足的肯定。 他讲话并不咄咄逼人,反倒在不经意间透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谦和。 可正是这种不自觉的“自上而下”,使那份从容的谦和多了些并未刻意强调c却叫人不敢贸然挑衅的坚定威仪。 此刻他的眼底眸心频频闪过的茫然与惶惑丝毫无伪,但他言辞间与之矛盾的那种仿若附骨的自信与果决,显然是经年累月养就下来的习惯。 这家伙,从前定是惯做决断之人。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手上有司家家主的令牌,他的护卫穿的是黑曜锦能是什么普通人? 想透这层,又忆起早前叶盛淮曾提过一嘴,说这人在来屏城的路上自马上摔下来过,顾春心中那一星半点的怀疑几乎就消散殆尽了。 不过顾春不个莽撞的,即便信了他是当真失忆,也不会就此松口。“其实吧,我那时不过就是见财起意,但又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贪念。” 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虚应他一句,右手指尖无意轻点着脖颈的伤布。 “你骗人的。”赭衣公子顺着她的动作瞥见她颈上的伤布,指责的话语因心虚与自责而无端失了三分底气。 明知她刻意打岔不过就是为了避开那枚令牌不提,他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的急躁,顺着她将话转开。 “我可是有名的童叟无欺小旋风!”顾春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药碗,一面揣测着这人的来路,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替他将这碗汤药再热一热。 赭衣公子见状,连忙自觉地端起那药碗,疑惑皱眉:“什么小旋风?” “没事,就是随口诌个名号,显得朗朗上口又威风凛凛,”顾春脑中并无片刻空闲,口中却嘲笑道,“这碗药我可还没替你试过毒,若是毒死了不能赖我啊。” 赭衣公子暗暗瞥了她一眼,大约想到自己眼下有求于她,只好忍气吞声c逆来顺受:“你早前说过,这间医馆是你家的,替我开药的人是你师兄。我既只信你,那自然要信你家医馆。” 晨间他虽突发高热,神智却是清醒的。当时她自说自话般絮叨了许多,可其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些重要讯息,他几乎无一遗漏。 “哎我说你什么鬼脑子啊?不都失忆了么”顾春忽然收声,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 叶盛淮晨间说过的话蓦地又在她耳旁响起。 顾春怔怔打量他身着的赭色沙毂禅衣,半晌后在心中大骂自己一声蠢货。 那制式,分明就是布甲啊! 醍醐灌顶的顾春不着痕迹地放下托腮的手,缓缓坐直,眼帘轻垂。 晨间喂药时,他的肩上渗出了血。 长/枪贯穿伤。 以伤口的新旧程度,再加上叶盛淮曾言,这人是三日前到的屏城—— 在什么地方会碰上使长枪的人?那地方离屏城又正巧在七八日左右的路程?而此人身上巧而又巧地身着布甲制式的赭色沙毂禅衣! 能将所有这一切都对上号的,那只能是距屏城七八日路程之外的南军驻地! 惟有南军!多年来无数次将滋扰南境的游牧部族奴羯击退的南军! 顾春连声啧啧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心中懊恼不已。 蠢货顾春!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南军啊!多年来备受朝廷冷落,却从来恪尽职守力保南境安稳的南军啊!南境上的血肉之盾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