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欢》 正文 第1章 001 静谧漆黑的宇宙中,一点光芒骤然闪耀。数不清的异形生物和钢铁巨船在火焰中同归于尽。看到监视器传回来的画面,人们或紧抿嘴唇,或掩住面孔。隐隐能听到低声的哭泣。 “妈妈”一个孩子往妈妈怀里靠了靠,小声的问,“那位夫人她c她死了吗?”出生在战争的年代,连小孩子也明白“死亡”的含义。 妈妈轻轻的“嗯”了一声,将他搂紧:“可是,我们安全了” “她救了我们,是吗?”孩子问。 “是的。”妈妈亲吻孩子的头顶,“所以,你要记住她!”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他才知道,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c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冬日里太冷,不宜出门,她便在屋子里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看起来像是无聊之下的自娱自乐。 家人也就瞥了几眼,谁也没有在意。并不知道家里最小的这个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冬天过去了。村里老人们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个冬天,只下了两场薄雪。大家盼着春雨,可春雨也来得很迟,稀稀拉拉的,毛毛细细。并不像是能给大地解渴的样子。 到了夏天,村里果然陆陆续续有新生儿出生。可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好,大多没能活下来。 这一年,果真是个旱年。夏粮的收成让人发愁。家里的饭桌上,干饭换成了稀饭,到了土地干裂,冬麦也歉收的时候,麸子也出现在餐桌上。 夜里,五妮儿听见大妮儿躲在被窝里哭。 今天,有人来给大妮儿提亲了。来的人家,就是她们的爹相中的那户猎户。 她爹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在庄稼歉收的时候,就能看见猎户的好了。这年景,也就猎户家里还能吃上肉了。杨家的猪,早就杀了卖了,小猪崽没有足够的料,养不出膘来,最后狠狠心,杀了下肚了。 猎户跟着媒婆来提亲,提了两斤腊肉来。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着那肉眼冒绿光。二郎c三郎和四妮儿扒着门眼巴巴的看着。可他们的爹娘没把那肉留下,因为他们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五妮儿知道大妮儿为什么哭。那猎户不是来给他十八岁的儿子提亲的,他的儿子已经和别的姑娘订了亲,他是来给他自己提亲的。他老婆死了好几年了,他想续弦,看中了大妮儿。 他快四十岁了,大妮儿今年才十六。要在往年,他或许不敢肖想大妮儿这样花朵般的女娃子。可今年年景太差了,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卖儿卖女。这种年景,他倒成了香饽饽,自然而然的便提高了自己的标准。 爹娘到底没舍得把大妮儿嫁给个看起来比她爹还老几岁的男人。他们拒绝了猎户,猎户转头娶了别家的姑娘。 后来,杨五妮儿的爹娘为此悔恨不已。因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渐渐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在这种时候,有满头插花的婆娘,赶着车进了村。 人牙子,来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完结文: 已完结都市现言→ 已完结都市现言→ 已完结科幻言情→ 手机用户戳这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002 没舍得把大妮儿嫁给老男人的爹娘,最终把大妮儿卖掉了。 看着拉着大妮儿和其他人的车消失在视野里,站在的村口的父母们或者嚎啕大哭,或者悄悄抹泪,当然也有那掂着铜钱面露笑容的。 五妮儿的娘回到家就倒在炕上了,脸埋在被子里呜呜的哭。二郎c三郎和四妮儿吓得不敢吭声,他们的爹则蹲在门槛上一声不吭。五妮儿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整个人藏在阴影中。 她听见她娘在这种时候,在哭泣中还在念叨“仙人”。是的,仙人。这个词她后来听到许多人提过许多次。 要是仙人来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舍张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转过,便随风散去。可现在,她的娘在这种时候,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看着那车越行越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中间虽然有墙,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c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杨五妮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饭后她听见爹娘商量起买粮食的事。他们卖了大妮儿,手里有了些钱,想去远些的地方买些粮食。 听做人牙的婆娘说,他们这里差不多就是旱灾最重的地方了,所以走的越远,粮食便越便宜些。但他们这些山里人,很多人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几十里外的镇子了。但那里也是旱着的。 “村长下晌来了,说明天大家伙一起去买粮。我心思乱,没听真了。二郎,你跟你爹说说。” 男人便跟儿子凑在一起,听他细说。女人拧了湿手巾,把杨五妮儿抱到里屋擦拭。 井枯了,河干了,近山里以往熟知的几个泉眼都不流水了,取水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家里人都没了烫脚洗脸的待遇,湿手巾拧一把,轮着挨个擦。 “今天跟娘睡。”女人说。 杨五妮儿看了她一眼。一年多了,她的脸颊瘦得深陷。 “嗯。”她点头。 那天晚上,她睡在了爹和娘中间,睡的很沉。 次日,村里的男人们便在村长的召集下,推着独轮车,拉着板车,去往更远的地方买粮食。女人和孩子在村口翘首期盼,等了五天,男人们才回来。 “真的越远越便宜!”他们说。 但所谓的“便宜”也只是相对几十里外的镇子上的价格而已。他们用卖儿卖女的钱,买了少量的杂粮,和更多的麸子。 旱情一点没有减轻的迹象,谁也不知道还要撑多久。夏粮绝收,他们把命似的冬麦种下去,天天磕头烧香盼着下雨。要是冬麦也活不了。他们吃完最后这些粮食,就只能离开家乡,逃荒去了。 然而夏天过去之后,到了本该多雨的秋季,河床依然是干裂的。空气都是干燥的,没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 “山里有能吃的。”杨五妮儿捧着空空的饭碗说。 “没了。”她娘气息虚弱,“能挖的,能逮的,都没了。” 杨五妮儿看着她,道:“往深里走,远山里有。我和爹都看见了。” 女人就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五妮儿说的是“那一次”,那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那不行。”男人说,“咱们这些人,只能在近山里找吃的,不能往深里走,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了。” 杨五妮儿不能理解这规矩。“难道等饿死?” 男人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山里有大物,你见过的。再往深,就有妖物了。仙人们早定下了规矩,咱们不许往深里去。” 仙人?又是仙人。虚无缥缈的仙人。提起仙人,不管是她的爹娘还是村人,都一脸敬畏虔诚。可这些人现在快要饿死了,仙人在哪呢?杨五妮儿漠然的想着。 为村人这种愚昧和迷信,感到无奈。 她万万想不到,就在几天之后,便被刷新了世界观。原来爹娘口中的“仙人”竟不是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是实实在在的c活生生的一群人。 “仙人”们,莅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003 那天是半晌午的时候,村长带着他的儿子,一路敲着锣惊动了村人。五妮儿的爹便出门去看个究竟,回来的时候满脸狂热喜色。 “孩她娘!仙人来了!仙人来了!” 这两年,杨五妮儿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眼中闪动过这样的狂热。这种狂热进门之后迅速感染了他的妻子。这个一脸菜色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几乎是跳起来的,和男人一般的狂热:“真的!是不是来挑人?是不是?” “是!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全要看!” “啥时候?现在吗?”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c三郎c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c“仙人保佑”,“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却无力反抗,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任他爹推着,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c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c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砰—— 这个声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后的记忆。然后她过了混沌的几年,慢慢意识清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杨五妮儿。 从前的世界,曾经的人生,压在肩头让她无法喘息的巨大责任,如网一般捆缚着她的婚姻全都,结束了。 这样 挺好的。 “妮儿”瘦削的女人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杨五妮儿转过头看着她。自出生来便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娘,我饿了。”她说。 女人被这笑容惊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来吃,给你盛了稀饭。” 这一天,女人在灶台边偷偷的抹泪,她的五妮儿啊,能笑的那么好看。不是傻儿呵。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过《最萌身高差》c《她不是我的菜》c《娱乐圈之宠儿》的自溪大大的新文《谈钱,说爱》正在连载,已肥,可宰。 电脑天使这边走→ 天使戳这边→ a_(:3ゝ∠)_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004 几天之后,村里再一次敲响了铜锣。“仙师已将妖物扑杀”的消息传遍了全村,村人们激动得哭了出来。 村长的儿子兴奋的给大家描述那妖物的样子和仙师说的话:“以水为生,快要进阶了,躲在了地下的水脉里修炼,把方圆百里的水汽全吸跑了,才造成大旱!仙师说了,这妖物一除,旱情就自解了!” 五妮儿的娘扑在炕上哽咽,“要是仙师早来个半年,大妮儿就就不用”。 她呜呜的哭起来。杨五妮儿坐在炕上,轻轻的拍她的背。 对村人们的激动和狂热,这一次她没有再暗暗斥之以“愚昧”或“迷信”,只是冷静的旁观。 像奇迹一般,几天之后,干裂的床就开始湿润起来。原本裂开的硬泥巴变成了软软的湿泥,几日之内便有了浅浅的流水。明明秋意已深,早就枯黄了的山林却染了色一般的反绿起来。植物争先恐后的钻出泥土,开始生长。枝头结出了小小的果子。小兽也开始出没,附近的山里又有了能吃的食物! 这场为害近两年的旱情,终于过去了!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她娘叹道:“傻妮儿,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c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c采蘑菇c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c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c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活动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活动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那是只看起来有些像猫的动物,当然比猫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猫还是豹,都没有这样向外翻着的闪着冰凉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么动物,姑且就叫它为“大猫”吧。杨五妮儿盯着大猫,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难言的兴奋! 一人一猫对峙着。 那猫张开嘴,自喉间发出如气囊抖动般的鼓气声,一声嘶吼之后,闪电般扑了过来!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躲过这带着风的扑袭,柴刀劈过去,明明感到能够劈到,刀锋却没有着力之处,竟然劈空了! 杨五妮儿在许多年前,在不得不回归家庭安分的做一名贵妇之前,曾经是战士。她曾在与异形生死相搏的前线征战十年,杀伐之间,已经不需要理智,全靠经验累积出来的直觉。一刀劈空,她立刻将手腕一勾!柴刀是短刀,刀尖处弯曲如鹰嘴。这一勾,立刻便感到刀尖有了着力之处! 可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大猫尖利的叫了一声,硬生生的在空中侧翻一周,卸去了刀尖的力量,稳稳的落在地上。血自光滑的皮毛上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土里。这第一回交锋,杨五妮儿竟还险胜了半分。 可大猫没给她得意的时间,四脚才落地,便又疾风一样扑了过来!杨五妮儿立刀相迎,哪知狡猾的猫儿箭一样疾射过来竟不是瞄准她!当劲风与她擦身而过,她便知道不好,急速扭身。猫儿已经扑倒了离她最近的树上,在树干上一踹,借力反弹,袭向她的后背。杨五妮儿反应极快,身体还没扭过去,刀锋已经先转过去。眼前却倏地出现一道虚影,没看清是什么,额角已经被狠狠抽中!左眼眼眶渗出血来,眼前顿时一片血红模糊! 尾巴!失算了!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刀身一歪,便没了力道。本是砍过去的一刀,倒变成了像是送过去。那猫儿生着獠牙的血口张开,一口便咬住了刀身!“咔嚓”一声!杨家唯一的一口柴刀,便被那锋利坚硬的獠牙生生的咬碎了! 对未知生物的力量估测错误,是杨五妮儿的第二次失算! 失去了武器,事便再不可为。杨五妮儿直到此时都没失去冷静,她武器已毁,没有撒手撤刀,反而握紧刀柄,咬牙向前,将断刀推进了大猫的口中!任它獠牙锋利,也改变不了舌头是软的这个事实! 趁着大猫一声惨叫,掉落在地打滚,杨五妮儿用尽吃奶的力气,发足狂奔!她知道那一下虽伤了那猫,却没有重创它,搞不好还会激怒它。她没了武器,而今只有逃命一条路可走了! 她自从成了杨五妮儿,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树木飞速倒退,眼前突然开阔!在山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断坡。听到身后凄厉嚎叫逼近,杨五妮儿没有犹豫的余地,一咬牙,瞄准断坡中间横生出来的一颗小树,便纵身跳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005 幸运的是,这个断坡不算太高。儿臂粗的树干被下坠的冲击力折断,杨五妮儿坠势一缓,滚落到了下层的岩石上。她左肩先着地,一阵剧痛,力道不巧,竟撞得左臂脱了臼。 她忍着痛起身,抬头一望,那只凶残的大猫满嘴是血,站在断坡边缘,雪白的獠牙闪着渗人的光泽,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山中静谧,都能听到猫儿喉间发出的咕噜噜的声响。血混着涎水从翻着獠牙的嘴里往下滴,看起来恶心又惊悚。 杨五妮儿左臂软软垂下,只靠右臂撑地,单膝点地,盯着大猫不敢眨眼。忽见那凶残的大猫身体往后一锉!杨五妮儿知道这是大猫在蓄势,下一瞬那灵巧的身体就会像箭一样扑过来。电光火石间,她使劲全力向右前方扑去,抓起刚才折断c与她一起坠落的一截树干,发力向身后抽去。可惜她只有一臂可以用力,力量不够,速度便不够快,还没抽中猫儿,就已经被大猫咬住。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牙齿咬破舌头,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大猫上前一步。杨五妮儿再挪一下。 大猫终于确认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嘶叫了一声,腾空扑起! 杨五妮儿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闭上了眼睛,等待喉咙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动物用獠牙撕开,血液四溅这时她似乎听见了大猫的一声尖厉的叫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人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人面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c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c长着茧子c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c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说完,为身后的人闪开了身 “仙师!仙师!您当真?”杨五妮儿的爹被巨大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昏,颤声问。 “妮儿!听到没!仙师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当仙人啦!”杨五妮儿的娘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攥得发疼。 那修士并不耐烦与这村夫村妇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掌一翻,将一只匣子扔在桌上,道:“这些给你们,这孩子我带走。” 杨五妮儿的爹娘对视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开匣子。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整匣的黄金将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杨家夫妇险些被金光照得晕过去,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明月初升。在杨家的小院里,中年修士对她说:“去,跟家人告别吧。” 杨五妮儿转身,她的家人在身后站成一排,都无声的望着她。在犹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巨大惊喜过后,到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分别在即。 “妮儿”她的娘看着她,才叫了一声,忽然哽咽了起来,以手掩面。 她的爹也红了眼圈,叹了口气,道:“去吧,好好修炼。莫辜负仙缘。” 她娘抽噎着,道:“好好的,当个了不起的仙人” 到底是怎么才觉得,她是要被带走去修仙的啊? 杨五妮儿心底微叹。那修士见了他们,只说了要带她走。简单粗暴,没有解释。我要带她走,所以便带她走,何必与你们多言——是修士对凡人最常见的态度。 所谓收弟子,所谓去修仙,全是杨家人自行脑补出来的。明明人家只说了要带走她,既没有说要收弟子,也没有说她有仙缘。甚至就连最后,也不像之前见过的修士那样说什么“斩断尘缘”,只是说“告别”。是的,仅仅是告别而已。 但即便她现在揭穿这一层,又有什么用呢?并不能改变她将要被陌生人带去未知地的事实。仙人说出的话,凡人怎能违抗? 杨五妮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将她看透的真相压在了心底。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深深拜下。 一叩首,谢生恩。 二叩首,谢养恩。 三叩首,谢不弃之恩。 此去,不知吉凶,难料前程,能再见否未可知。 这些年,多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006 杨五妮儿与家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将大姐找回来。 然后,那一肩挑起一家人生活重担的男人,那勤劳瘦削的女人,那曾经挥着拳头将嘲笑她的村童赶跑的少年们,那在被窝里帮她暖脚的少女,都仰头望着她,越来越低,越来越小。在那修士抱着她穿过了几片云雾之后,她的家人和村子,便再也看不见了。 秋已寒,更何况是百丈的高空中。她纵然身体已经渐渐结实健康,也扛不住这高空中冰凉的夜风,缩在那修士的怀中瑟瑟发抖。 中年修士拍了拍她的背:“就好了。”说着,伸出手,手中多了只小小的模型似的的小船。松开手,小船并没掉落,非但悬浮在空中,还迎风就长,眨眨眼就变成了一条真的楼船。 修士抱着她落在船上,推开门,示意她进去。杨五妮儿抱着肩膀,瑟缩着走进去。船里明亮如昼,温暖如春,还有说不出的清香萦绕在鼻端。船中有低矮的几案和席榻,并无桌椅,像是席地而坐。修士径直走进去,在榻上盘膝坐下,皱眉看了眼杨五妮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从他见到杨五妮儿开始,便一直是这般纠结忧愁的模样。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安静的站在那里,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 那修士这才发觉她还站着,便指了旁边的席榻,道:“你歇在那里吧。” “是,仙师。” “我道号冲禹,你可以称我为真人。” “是,真人。”杨五妮儿安静的走过去坐下,不声不响。 倒是个安静的孩子。冲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几眼。衣衫虽然干净了,却破破烂烂。这还在其次,关键是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凡美人,多要占一个“白”字。正所谓一白遮百丑,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肤白净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几分。若了偏黑些,就像是降低了几个档次。 杨五妮儿这一年来,一是为了强健身体,二是为了为家里干活和觅食,每日里上山下山,生生将自己晒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过去,第一印象就是——好丑的丫头!杨五妮儿不是不爱美,只是在生存困难的面前,爱美这件事,只能往后放。 冲禹愈看愈是堵心,扭过头去,又叹了口气。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觉吗?”看冲禹侧目,她坦然看着他道,“我以为仙人是不用睡觉的。”可席榻上却有锦枕丝被。 冲禹无语:“便是神仙,也要休憩。何况我们只是修仙之人,说到底,还是人,自然是要睡觉的。”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冲禹真人已经闭上眼睛,双膝盘拢,两手掐诀,五心向天,打坐起来。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说话。杨五妮儿便闭上嘴,拉过丝被盖在身上。被衾柔软还带着香气,杨五妮儿转生以来,脑筋清醒也不过两年时间,再摸到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东西,却感觉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明知冲禹不太想与她这个小村姑多话,但她疑问埋在心底已久,一直无人能够解答。此时仙人在侧,她翻了个身,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昼,便是这些玉石在发光,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太想解开心底疑惑,终于轻声的唤道:“真人” 冲禹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长到我们村里来收弟子,也是说我一窍不通。”她双手揪着丝被,看起来像是个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窍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冲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颔首道:“人生而有窍,是为灵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三窍,灵气便可于经脉中产生循环,是为周天。周天运转,便可沟通天地,修炼道法。” 杨五妮儿懂了:“所以我一个灵窍都没开?” 冲禹微微点头。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杨五妮儿小手攥紧被子,把半张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轻声问:“那真人带我去仙门作甚?” 冲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头。她的脸埋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没那么难看了。那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多话!快睡!” 拒不回答问题。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又道:“真人” 冲禹道:“作甚?” “我这般一窍不通的人,常见吗?” “万中一二。”冲禹道,“便是凡人,也多会开一c二灵窍,开了三窍的,便已有了修炼的资质。小门小派的,三窍之人便会纳入门墙。像我宗门,自来对资质要求颇高,七窍以下者概不收录。” 听起来像是个很高端的宗门 “真人,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长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还要赶路。” “我饿” “” 很应景的,一窍不通的凡人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冲禹捏捏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去时,那农人一家将将开饭,自己丢下一匣黄金便带着这孩子离开了。她是凡人,自然是会饿的。他松开抱诀的手,搓搓手指,正准备拿出些东西给她吃,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里的咕噜噜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显是饿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玉瓶。冲禹尴尬道:“我辟谷已久,身上从不携带食物,这个这个糖豆你先吃着,且垫垫,明天找个城镇给你买些吃食。哦,这还有两个野果,味道也是不错的。” 玉瓶闪着青色的柔和光泽,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来。什么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过的能生肌肉骨的灵药!不说这灵药的神奇,光是这瓶子,拿回去卖掉,都能换来杨家一年的口粮了! 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转世以来就一直过着吃不饱肚子的贫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把灵药带着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饥吧。 小村姑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灵药,不过是下下品的回春丹。冲禹闲来无事,平时带在身上,在门中时逗弄仙鹤当作用来喂食的零嘴。反倒是那两只野果,是冲禹在野外发现的五十年生的野生灵果,可以入药。 长天宗里天材地宝多的是,冲禹看到了,随手摘下,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野果子一样扔给杨五妮儿充饥。可这若是让杨五妮儿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仙长”们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灵果就被这小村姑当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顿足! 杨五妮儿用“野果”勉强消了饥火,翻了个身背对着冲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静,隐隐能听见船外的风声。小小的楼船在夜空中飞行得十分平稳,一点感觉不到晃动。 杨五妮儿望着冲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刚刚获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炼道法的吗?转生在这样一个以追求仙道为尊的世界里,“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体质,还真是让人恼火又无奈啊。 长天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冲禹带她这样一个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么目的?冲禹不想告诉她,她也没能力逼问真相。但冲禹逃避的态度让她明白,在长天宗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万步讲,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吗?冲禹一开始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还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里,全无睡意,脑中纷沓至来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问。想来想去,现在的状况是明知前路有险,却束手无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见机行事。 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着了 冲禹听着她呼吸渐渐放长c平缓,睁开眼看了看那丝被下隆起的小小身体。还是个孩子啊! 冲禹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杨五妮儿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锦褥柔软,丝被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她转世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来饿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她掏出昨晚冲禹给的“糖豆”打开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体感觉有了力气,但——咕噜噜!!!很遗憾,这生肌肉骨的灵药并不解饿。 杨五妮儿无语的看着冲禹。后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早起又开始打坐。本来一副静心凝神样子,看着还挺有几分仙气儿,让杨五妮儿这点动静一吵,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村姑谴责的眼神,不由尴尬道:“你且等等,马上就到了” 相处时间虽短,冲禹这人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者厌恶。这稍稍减轻了杨五妮儿对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担忧。 “真人,有洗漱用具吗?”她问。 修士虽然可以辟谷,也能随时使个清净诀什么的清洁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脸什么的,也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脸的。冲禹果然随身带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齿木和牙粉给杨五妮儿。那牙粉用完,口气清新怡人,比在杨家用的粗盐好太多了。杨五妮儿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进了自己怀里。还趁机问:“真人,这些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冲禹失笑:“当然不是。是放在我随身的储物法宝里,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取便是了。” 储物法宝?明白了,空间装备。杨五妮儿点了点头。 小船又飞行了一阵,冲禹说:“走,去给你买些吃食。”说完,看了一眼杨五妮儿身上已经破了好几处的粗布短衣,补充道:“再换些像样的衣服。” 他抱着杨五妮儿离开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杨五妮儿下了地,四顾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这城池规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觉繁华。楼阁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干净,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见了好几个修士,或者御剑,或者乘坐飞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着路,忽然祭出飞剑或者法器,直接飞走的。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像她们村里那样,对“仙人”们毕恭毕敬c胆战心惊,唯恐触怒了仙人。 她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又是第一次离开出生的山村,身边有冲禹这么个脾气看起来还算温和的人相伴,自然不想放过,看到不懂的事情便张口就问:“真人,这里的人都是修士吗?” “怎么可能。”冲禹失笑,“这等凡人城池,自然是凡人居多。要到宗门治下的城池,才会修士多过凡人。” “凡人城池?” 偏僻之地的穷苦山村里,愚夫愚妇,很可能一辈子都没进过城。杨五妮儿年纪这样小,对世事常识一无所知,冲禹也不觉得奇怪。他脾气温和,素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不觉得烦,牵着她的手沿着繁华街道边走边说:“这城归属俗世某国,自有国主。在大宗门境内,亦有许多城池,不归属任何一国,直接奉宗门为主。” 说着,已经走到一家酒楼门前。门前知客极有眼力,带着一脸热情的笑容便迎了上来:“仙师来了!仙师要雅座还是包间?” 冲禹原想说要包间,瞥见杨五妮儿,又改口道:“雅座即可。” 知客便唱道:“仙师两位,楼上雅座——” 冲禹也就罢了,一看便是气度不凡的修士,称一声“仙师”本就是应该。杨五妮儿不管是自下往上看还是自上往下看,都是个黑不溜秋衣衫破烂的小村姑,知客硬是能唱出仙师“两位”的喏,实在是相当敬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007 两个人被跑堂的引到楼上靠窗的雅座。 冲禹道:“可有灵茶?” 跑堂点头哈腰:“有的。” “来一壶灵茶,再与她上些好克化的。”冲禹吩咐道。 杨五妮儿全没在意他点了什么,挨着窗户向外看了一会儿,转回头问:“真人,他们怎么知道你是仙师?”在一座属于凡人国度的城市,像酒楼知客c跑堂这样的人,只能是凡人。他们又是怎么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门的时候,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皱了皱眉,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实则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c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c汗巾腰带c钗环首饰c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杨五熄了火,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找了找,只看到装着米面粮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调料都取出来摆放在外面,却找不到装着蔬菜鱼肉的箱子。转了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扇窄窄的小门,像是有个小套间。门上的纹样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乡的传统纹样里的冰裂纹。 想到这是一个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飞上天的世界,杨五淡定的拉开小门。一阵冰凉的白气扑面,装着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冲禹放在了小套间里。很好,冲禹真人的私人豪华交通工具,不仅有浴室厨房,还配备冷库。 取了两样青菜一些肉,杨五挽起袖子,准备做饭。切菜的感觉很生疏。在杨家,怕燎到她,是从来不许她在做饭时靠近灶台的。这倒没什么,关键是 她持着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没亲自下过厨了?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好像再没下过厨了吧? 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过的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宫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个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说他给她的那些珠宝礼服c奇珍异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他给不起的。还有身为他的妻子,不需对任何人低头的尊贵身份 这样的生活,她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简直是矫情到要死吧?所以,她从不说。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甚至当了推手。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废话,当然是后者。 牺牲她一个人的婚姻,换取母星的未来,即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即便是在那个世界已经死去,到了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那真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书架上看到的名字是“《自欢》原名《xxxxxxxxx》”说明是之前预收的童鞋,觉得难受的话,删掉再从新收藏,就会只显示《自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008 大厅里没有桌椅,九张几案三三排列,各配有四个蒲团。 杨五便端着她的饭菜随意在一张几案上坐下 ,独自用饭。冲禹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做什么。吃完饭,手脚麻利的把碗碟冲洗干净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这些事,还都是转世后在杨家给娘亲姐姐打打下手,才又熟悉了起来。 忽然听到冲禹在大厅中唤她:“小五,小五。” 杨五应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抬眼看见冲禹的脸,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但是,”杨五微笑,“依然活在他的寿数大限之内,所以,真人你并没有干预天道。” 皮肤黝黑,身体干瘦的丑丫头,偏有一双幽邃妙目。说话的时候,目光澄澈沉静,肩背自然挺直。冲禹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有那么一瞬,觉得身前和自己对坐喝茶的乡下小丫头宛如闺阁名媛。 再看时,便又是那个很乖巧话不多的乡下小丫头了,乖觉的给他斟茶。 虽然又黑又瘦的实在丑了些,却实在是个讨喜的孩子。若是能开个几窍,便是不收作弟子,也可以带回去做个安静又周到的侍女。 想到自己对她的安排,冲禹心底不由产生一丝愧疚,微微移开了目光。 又来了。不敢对视。 心理学上来说,这是人心虚下的本能反应。除非受过特别的心理训练,心理素质特别强大,否则是很难察觉并克服这种潜意识反应的。这位真人啊,到底对她有什么心虚的? 杨五垂眸,轻轻吹着手中茶盏,饮下了那一杯灵茶。 杨五内心的疑问,维持了一路。 冲禹拿到了需要的药草,修正了飞舟的航线,重新朝着长天宗的方向加速前进。他自己则缩到了一楼的丹室里,开炉炼丹。他在丹室里待了七天,试验了许多次,终于炼出了他想要的丹药。 杨五闲谈中也笑着试探问他炼的是什么丹,他神色纠结,摇头不语。对杨五却益发的和蔼起来。中间补给过两次,抬上船来更多的食物,和更多的衣服首饰。她想要吃“糖豆”便一口气给她好几瓶。杨五早问出来了,给那皇帝的其实也不过就是类似“糖豆”的丹药罢了,只不过是品相c效力更好一些的而已。 后抬上船的箱子,杨五打开看了看,却发现那些衣服都是成人尺寸,并不像是为她准备的,不知为何要放到她的房中。 从杨五的家乡算起,飞舟足足飞了一月有余,冲禹终于告诉杨五,再一日便可抵达长天宗了。 “把这个吃了。”他说。手心里是一颗血红色的丹药,闻起来不香,甚至散发着一点点刺鼻的味道,显然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灵药。 气质出尘的男子伸着手,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表情,明白表达了这是她必须遵从的命令。 这一路的和蔼,一路的亲切,一路的有问必答,终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009 “这是什么?”杨五站在符阵中,抬头问。大大的眼睛黑清幽明亮,带着孩童不该有的平静。 “稍后我一并讲给你听,你且先服下。”冲禹说。 杨五低头,默默的计算她拔刀打败冲禹并能安然从一条飞在百丈高空的船上逃跑的概率有多高——非但不高,还低得令人发指。杨五于是抬头,伸出黝黑小手,拿起那颗丹药放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烫的热流从胃里腾起,在身体里游走。除此之外,倒也并无别的感觉。 直到,冲禹催动阵盘,发动了了符阵。 他一路宅在房中,计算来计算去,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c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c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杨五这样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无甚见识,更是把修士奉为仙人。杨五若是真的乡野丫头,早就该吓得发抖,跪地匍匐口称“遵命”了。她却只是点了点,平静的道:“明白了。” 好在冲禹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女孩,见她遇事不慌乱,沉静如往昔,反而颇是满意。忽然听到杨五缓慢的开口道:“催熟,的八年,可还在?” 冲禹骤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样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知她聪慧,不料竟聪慧至此!这要是个能修行之人,哪怕只开了三窍,冲这份敏锐聪慧,冲禹也要破例将她揽入门墙。这真是可惜了啊。 冲禹与她对视片刻,道:“生命自然生发,乃是天道,以丹药催熟,乃是逆天。伤的是生灵寿数。” “寿数?不是寿命?”杨五看着他。 “是寿数。”冲禹点头,承认。“即便这些灵兽本就是为了宰杀入药,依然有干天和。所以迎风丹,一直都是禁药。”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杨五的眼睛,见她眼底平静无波,心中暗暗点头,才道:“所以,我给你用的并不是纯正的迎风丹,是我自己改进的。” “我将丹与符法结合,只借了丹药的催长之力,待事了,我会解除符药之力,将你的身体还复成你该有的样子。虽不会减你寿数,却对你的身体还是有些影响,或许会影响你的寿命。” “寿命?不是寿数?” “不是寿数,是寿命。你莫怕,我会想办法给你调理。路上时间紧,我才初步给你订好调理方案。待回到宗门后,我再细细完善,力求将丹符对你的影响降到最低。不管怎样,肯定不会影响你的寿数。那等有违天和的事,我们长天宗的人,决不会干。” 那么,让年未及笄的女童与人合体为人引毒就不有违天和了吗?在她原来的世界,干这种事,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杨五内心的讥讽之意太过强烈,面上便露出一丝带着嘲意的冷笑。 冲禹先是一怔,随即领悟了这一丝嘲讽之笑的含义。他不由老脸发烧,跺脚道:“你莫乱想,我那师弟生性耿直,若知道你的年纪,必不肯令你为他引毒。纯阴之体又一窍不通的凡女,几十年怕都难出生一个,他经脉为毒力所侵已有两年,等不了那许多时候。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说着,走到门口,转头看那杨五,正神情淡淡的看着他。她这份淡然令得这位真人又气又恼,但偏偏的确是他不厚道在先,甚是理亏。 “罢了,罢了!”他大袖一甩,恼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我一人承担!” “杨五,你好好想想你要什么。待此事事了,再告诉我。” “这是我欠你的,你之所求,我必尽力而为,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说完,气恼交加的真人,甩门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010 冲禹表现得仿佛还有一丝良心和愧疚。可是杨五看着那扇关闭了的房门,心中只是微哂。 那些成人女装和女童的衣服是一起抬上船的,就在她被冲禹带离杨家的第二天早晨。他从一开始就作出了决定,无视了她的年龄,坚决的要把杨五这个小小女童拿去给他的师弟做药引或是炉鼎。或许,这个决定作出的比她想的更早,或许在他说出“带我去见你父母”的时候,她这操淡的未来就已经被他确定下来了。 杨五推开门,赤着脚走出阁楼,站在二楼的外廊上。 楼阁之外,是高远天空,云层在下方飞快掠过,偶尔能从缝隙间看到大地上的壮丽河山。若从这船上跳下去,应该不会摔死,在半空中就会直接被高空的低气温冻死了。 呼啸的罡风穿过笼罩着飞舟的力场,变得轻柔温和,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角。 杨五望着云朵缝隙间闪过的大地山河,当然没有跳下去自杀的想法。眼下的境况虽然称不上好,也远算不得是死境。死境啊,她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真的是再没有一丝希望的绝望。她扣动扳机的时候,并无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解脱。 能转世投胎,是一个意外。但这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她便没想过轻易放弃。 她只是觉得讽刺。再世为人,居然又遇到了与上一辈子近似的情况。在强者的压迫下,她的个人意愿如尘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也不能逃,那便忍着吧。上一世,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甚至,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压到肩膀上的山一样重的责任,起码这一回,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听上去似乎应该更容易一些。 毕竟忍耐,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选择吧。 晚上她在大厅里独自用饭的时候,冲禹从楼上下来,将几只玉瓶丢在几案上。“咳。”他说,“拿去当零嘴吃吧。” 杨五平静的将玉瓶都收进腰间锦囊里:“谢谢。” 冲禹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道:“这几瓶是上品的清光丹c络香丸c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可去浊化清,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于你身体调理,是极好的。” 杨五道:“好。” 这回答简单又平静,冲禹一噎,再无话可说。甩甩袖子,上楼去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或者惊恐委屈,或者愤怒出离,杨五还是年纪小吧,他想。因为年纪太小,他说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没明白。 杨五回到房里,摇了摇那些玉瓶,听着都还有空间。便拔开塞子,将几只玉瓶里的东西合并在三只玉瓶里,包括冲羽最早给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当时拿到是留作危险时候当救命的药用的,没有真舍得当糖豆吃。现在拿出来,和冲禹刚刚给她的几种丹药放在一起,无论是丹药的卖相还是香气,立刻就看出等级差异来了。新到手的丹药打开塞子,便满室药香,颗粒饱满浑圆,隐约的流光之下,能看见繁杂的花纹。无怪乎冲禹要特意强调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给她当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么舍不得了。她捏起一颗泛着粉红光泽的丹药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间淹没了口鼻,一点冰凉但是舒适的感觉浸入肺腑肠胃。她甚至隐隐觉得,连皮肤上都渗出梅香来了。 生理上的舒适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冲禹办事不厚道,给出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 才刚刚这么想,腹中忽然有绞痛腾起,来得又快又急。杨五脸色微变,捂着小腹疾步奔进了净房。这一晚,她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净房。为了不让自己脱水,每从净房出来,便给自己大杯的灌灵茶。 那灵茶是冲禹船上自备的,比他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杯灵茶下肚,刚刚有点虚的身体便感觉回复了不少元气。她没有惊动冲禹,因为她已经发现,每去一次净房,她的身体便感觉轻盈了几分。她猜到这与她刚刚吃下的那颗丹药有关。 折腾了一晚,等到肠胃平静下来,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伸出手臂时,感觉皮肤像是都变白了一点。 下了楼来,冲禹已经在坐在大厅里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杨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颗丹药,确实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凉之意。抬起手闻了闻,梅香已经散去了。 冲禹点头:“看起来干净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浊,你多吃点,我师弟很挑的,你身上烟火浊气太重,肉身杂质太多,他必要嫌弃的。唉,你怎地还是这样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几颗,说不得能变白些。” 杨五转生以来,受生存条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也并不嫌弃自己。但不嫌弃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别人嫌弃。无语的转过头去,坐下静静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们还能有说有笑。年长者和蔼慈爱,年少者单纯沉静,可谓宾主得宜。可当遮羞布撕开,露出后面的利益与目的之后,杨五同冲禹就没甚好说的了。她其实知道,作为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无法改变,她更应该做的是讨好眼前强大的修士。 低头,妥协,虚与委蛇,这些她都不陌生。年轻时自己在外闯荡的时候,看人脸色是家常便饭。她原以为她还可以做到。可当她下楼来,坐在冲禹身边时,她却发现原来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已经做了太多年的贵夫人。嫁给那个男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直不给她,可他的的确确给了她财富c地位和尊荣。作为他的妻子,她几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和妥协。几十年这样的生活后,纵然她无力改变眼前的境况,却也不想去讨好奉承压迫她的人。 冲禹微叹。 其实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蝼蚁也差不太多。若换了别的人,甚至会觉得这么做对杨五一个不能修行之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恩德,否则像她这样的一窍不通之人,这辈子有什么机会踏足长天宗?幸而冲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于丹道符道,心思单纯。这段时间相处,他颇是喜欢这个聪慧的凡人小丫头,甚至一度为她不能修行而遗憾。 这丫头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师弟这毒解了,怕也不会留她在身边做姬妾。这样的话,他便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婢女吧。凡人寿短,让她在他的山头上终老,保她一生无病无痛就是了。 这样想着,他才心下稍安。对杨五道:“宗门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杨五放下茶杯,点头道:“好。” 遂起身随着冲禹来到船头。 飞舟开始减速并降低高度。待到了云层之下,没了遮挡,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峦叠嶂,长河如带,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这等景象,许多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 飞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减了下来。远处渐渐能望见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随着飞舟驶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内的峰影。路上她曾问过这飞舟的速度,冲禹答“日行万里”。杨五计算一下,相当于时速四百里,以她原来世界的技术,其实也不算得什么。但这里,凡人可还骑着骡子c推着独轮车用两条腿赶路呢。 这日行万里的飞舟在近虹罩还有几里的地方减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到数十险峰,多条山岭。冲禹道:“这是护山大阵。”说罢,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门收录新的弟子,不说那些来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于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见到这护山大阵,也要目眩神迷,叹一声壮丽。偏偏身边这来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静的看着,并没有丝毫被震撼的样子。冲禹不由感到一丝异样。 忽见那少女模样的女娃娃嘴角微翘,赞道:“真漂亮。” 冲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丝异样却化去了。他只当是这女娃年纪幼小,又无甚见识,虽然聪慧,到底不能明白这护山大阵的震撼人心之处。却不知道,杨五前世身份尊贵,丈夫富可敌国。不知道走过宇宙中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壮丽奇景。眼前所见能让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慑,于她,也就只当得一句“真漂亮”。 船终于驶到虹罩之前,速度缓慢,船头先没了进去,并无一丝阻碍。杨五站在冲禹身边,眼看着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来愈近,也并不慌张。眼睛闭了一瞬,仿佛微风拂面,再睁开,身体已经穿过虹光,进入了长天宗的地界。 待飞舟完整的穿过虹光,杨五眼前白光闪过,一路上保护着飞舟的力场现了一下形,随后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风,她新剪的额发便乱了。用手轻轻的拂开,抬眼望去,饶是她见过许多美景,也要赞叹一声:“真美。” 的确是美,如画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烟云氤氲。近处能看到一片雨云缓缓飘动,笼罩之处,洒落一片雨露。远处,却有巨大虹桥横跨数峰。飞舟在山峰间飞行,收了保护罩,却并没有猛烈的罡风,风力虽大些,却吹得令人舒服。 鹤唳声忽起。一行仙鹤缓缓扇动翅膀,穿过一片白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清唳数声,领头的白鹤一扭长长脖颈,朝冲禹的飞舟飞来。杨五便看到冲禹露出微笑,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把丹药,朝正在绕着飞舟盘旋的仙鹤抛去。仙鹤们欢快鸣叫几声,队形瞬间散乱,一只只拢了翅膀,箭矢般飞速滑翔出去,争抢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颗不剩的进了肚,又排成一列,飞到船头盘旋。领头那只还低鸣几声,扇动翅膀,飞到冲禹身畔,低下了头去。 冲禹摸了摸鹤儿头羽,笑眯眯道:“两年不见,可想我了?”那鹤儿竟似通人性,鸣叫了几声作答。冲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馋嘴!” 一转头,杨五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哦,糖豆啊” 冲禹一僵,讪讪道:“都能吃,都能吃!” 杨五无语转头,凝望眼前瑰丽景象。山峦云雾,只让她觉得美丽,并不能令她震撼,令她震撼的却是人。 碧空中朵朵白云,行行仙鹤飞行其间,又有种种异鸟奇兽,或扇动翅膀,或脚踏罡风。然而杨五的注意力却全然被人吸引走了。 可爱童儿骑着仙鹤,英气少年脚踏飞剑,美丽少女拢膝坐着彩绫。亦有中年男子驾着云雾,端庄妇人乘着碧青巨兽人来人往,空中时时便有白光一掠而过,端得是交通繁忙。 杨五凝望着这些人。骑鹤童儿左顾右盼,时不时便往嘴里填些零食;御剑少年本目不斜视,却忽然瞥见了彩绫少女斜斜飞过,顿时便一个趔趄,险些从飞剑上跌落,堪堪稳住身形,便满脸通红偷偷向少女望去;少女回头,素手掩口,吃吃的笑;中年男子与端庄妇人远远的便打招呼,于空中汇合,并肩而行,含笑交谈 和山村里的人们时常挂在眉间的愁苦麻木不同,他们没有粗粝的皮肤,佝偻的肩背,他们眸光灵动,神色怡然。不管是童子还是成人,都带着股无忧无虑的随意。他们是造化钟灵毓秀的产物,是这天地间的宠儿。 他们是鲜活的,跳跃的,充满生机的。 杨五望着他们,沉静的眼底被注入了鲜活的生机,转生以来压抑在心间的憋闷忽然便散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011 飞舟向前驶去,所行之处,男子合揖躬身,女子低眉垂首,纷纷行礼避让。看得出来冲禹在这宗门中颇有地位。 杨五侧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双手拢袖,眺望远方。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颌下长须同阔大衣袖一起在风中翻飞,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此时看着,真有那么几分仙气儿。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是欢喜的。年长的还矜持些。几个骑鹤童子可没什么顾虑,都飞过来叽叽喳喳,清脆的童音欢快的叫着:“真人回来啦!真人回来了啦!” 冲禹不以为忤,还笑眯眯的摸他们的头,问他们有没有认真修炼。童子们争先恐后的表功,一个个都说自己修炼得最勤奋最认真。冲禹哈哈大笑,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其中一个:“拿去分吧。” 小娃娃们一阵欢呼,道了谢,骑着白鹤飞跑了。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踏着飞剑,衣袂飘飘,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还没开始修炼,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脚踩飞剑,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c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c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c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c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c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陌上谁家少年?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着的白色衣袍便乘风般飘了过来。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将衣袍随意的披上,看着冲禹道:“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 冲禹捋着胡须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记一开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们试过了,将情况说与我,我和冲琳再合计着看如何调整。” 他说“差不多都交待了”,却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么周天啊,什么经脉啊。杨五听不懂,便安静的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地上。耳中听着,在冲禹碎碎的念叨中,这位道号冲昕的道君间或会回以“嗯”,“好”,“是”,“晓得了” 待冲禹说得痛快了,才想起杨五。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自家师弟。一个肤色健康充满活力,一个白皙如羊脂玉,称得上最佳肤色差。只可惜,白如玉的那个是师弟。 他摸摸鼻子,道:“小五来自山野,黑了点,人不错。你好好待她。” 最后一句大约是让冲昕有些意外,于是杨五很荣幸的被年轻的道君看了第二眼。 冲禹又对杨五说:“小五,以后听我师弟的话,莫要害怕。”他顿了顿,语气随意的道:“我昨日跟你说的话,要记得。” 杨五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记住了。” 冲禹就对冲昕道:“那我就回去了。两年不在,也不知道那群小崽子有没有把我的丹房炸了。” “我送师兄。”冲昕道。 两个人就从杨五身边走过。能听到他们在洞口推让。 “行了,别送了,尽快开始吧。记得告诉我效果。” “劳师兄为我奔波受累,多谢了。” “谢倒不用,你那株赤霄草成熟时,记得一定喊我,你们可千万别瞎采啊,那个要很小心” “嗯嗯,一定。” 两个人的声音渐轻 杨五的目光一直散落在地上,直到有白色的袍角在她的余光中飘过,停在她身前。头顶便为一只手掌覆住。 仙人抚我顶,第三次了。 杨五闭上眼,并没有抱什么期望。人总是期盼奇迹,奇迹又哪有那么容易就发生。或者,哪那么容易就降临在你身上。 “果然一窍不通。"她听见这个叫作冲昕的人呢喃道。视野里那片袍角便甩动了一下,飘离了她目光所及的范围。 他喊了一声“苏蓉”,音量不算多大,但片刻之后,苏蓉就袅袅的走进来了。 年轻的道君吩咐他的侍女:“这是杨姬,以后会在我身边。你带她去安置。” 苏蓉犹豫了一下,请示道:“要安置在洞府里吗?” 冲昕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半山没有空房了吗?” 苏蓉道:“有的。” 冲昕便道:“随她挑一间,随便哪里。” 反正不会是洞府里——杨五旁听着,已经懂了。她抬起眼,冲昕已经转过身,朝着那方白玉走去,只留给她一个后背。苏蓉则道:“随我来。” 对用后背对着你的人,不用讲礼貌。杨五正好把行礼都省了,直接跟着苏蓉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012 出了洞府,还不到中午,外面还阳光明媚。 杨五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深秋,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算起来应该已经入冬了。长天宗这里却看起来像是夏天。 冲羽说他的飞舟日行万里,马不停蹄的飞了一个多月,照他的说法,这长天宗与她出生的山村,就得相隔三四十万里。杨五觉得不太靠谱,估量着着所谓的“万里”大概就是个虚数而已。但这片大陆着实广阔,这是她亲眼所见的,无需置疑。两处相隔如此遥远的地方,气候不同,也是正常。幸而飞舟上也是温暖如春,她穿的衣衫倒也正好。 山上的路很整齐,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托冲禹的福,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修长的腿迈开,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c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c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c修为c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c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c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既选择了母星的未来,便是放弃了自我。她没有资格矫情。 后来,她真的给他生出了血统优秀的继承人,对那男人的野心来说,是很重要的助力。对她来说,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统,从此保证了她母星的未来。但,这场交易得来的婚姻,却并不能因此就结束。她尝试过,挣扎过,却一直都还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着。 直到她死。 杨五看着篱笆墙里几竿翠竹摇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视野中忽然有异样,她抬眼,看到有人从山路上朝着这边来。这些错落在山麓间的院舍全是空的,来人只能是来找她的。她便继续站在那里等着。那人脚程极快,眨眼功夫就已经到了篱笆墙外,是个穿着灰衣短打的壮实汉子。相貌端正,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 “可是杨姬?”他抱拳问。 “正是。”杨五颔首。 “我名叫徐寿,是咱们炼阳峰的执役。苏蓉叫我过来,协助姑娘打理房舍。姑娘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有劳了。净房里的用具都想换新的,也还没有床单被褥。还有”杨五顿了顿,问,“我看了这里,没有厨房,我三餐怎么解决?” 徐寿看着壮实得像个打手,头脑却条理清晰。一条条的回答她:“姑娘得先去籍簿司登记身份,再去勤务司领日常用具物品即可。至于吃饭” 他微感为难道:“咱们炼阳峰没人起伙。” 杨五道:“你们都辟谷了?” 徐寿说:“只有道君辟谷了。苏蓉她不肯吃饭食,一直吃辟谷丹。” “那你呢?” “早饭我是随便吃点,午食c晚饭,我都是去金虹峰的大饭堂吃。” “我能在那里吃饭吗?”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那里都是外门弟子,我怕杨姬嫌饭食粗陋。” 杨五笑了:“我一个凡人,嫌宗门饭堂的饭食粗陋?” 徐寿也笑了。他是听苏蓉说了,这个杨姬一窍不通,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而且“相貌粗陋,黑不溜秋,是撞了什么大运,竟能让道君收作妾侍?” 一窍不通大约是肯定的了。但“相貌粗陋c黑不溜秋”他忍不住多看了杨五两眼。确实是有点黑,但不是那种让人看了会生厌的黑。仔细看,这肤色其实不难看。 至于“相貌粗陋”苏蓉啊,你是不是眼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013 第13章 两人一笑,生疏之意便去了几分。 徐寿看看日头,道:“时间还来得及,姑娘先随我去籍簿司做个身份登记吧,也好先将身份铭牌领了。” 杨五道:“好。” 徐寿便也取出一只小船,只不过小船展开也不过就是一只不带篷的小小扁舟而已,看样子能坐五六个人。没有桨,船尾倒是有橹。杨五坐进去,小船便浮了起来,缓缓升空,渐渐加速。不只是外形,速度上也根本没法和冲禹的飞舟相比。 小船飞离了山峰,向下看去,山谷青翠,河流盘卷似银带,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再抬头,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c各种飞行法器,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专给执役们用的,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杨五认真听着。 “内门弟子亦是自己修炼,其中优秀者,才有可能被师长们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师长们都有自己的洞府峰头,亲传弟子便可以随师长一同生活修炼。杨姬,你住的房子,便是亲传弟子的居所。道君尚未收过弟子,所以炼阳峰半山的弟子居所才全是空的。” “原来如此。”杨五点头。她就觉得空着一片半山别墅着实奇怪。“那苏蓉她?” 徐寿之前自称“执役”,她还以为他是仆人。既然他是弟子,她便顺口问起看起来像是丫鬟的苏蓉。果不其然,徐寿道:“她当然也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的供养很少,每个月只有两块下品灵石。虽然不会在宗门里饿死,但是决不够修炼的。所以大家都得找事做。门中执役,都是外门弟子担任的。” “至于内门弟子,他们供养比我们好,每个月有两块中品灵石。但他们更穷。”徐寿笑道,“因为他们修炼的需求更大。所以他们也得想办法养活自己。门中执事,都是内门弟子担任。” 杨五便想起了清晨看到的那一队黑衣的巡山执事,点头:“明白了。” “最好的就是亲传弟子了,有师父啊。”徐寿羡慕的说,“灵石丹药,兵器法宝,师父即便不能包圆,也能帮助一二。何况咱们长天宗的师长,个个财大气粗,基本上亲传弟子真的不需要再自己辛苦去赚灵石了,专心修炼即可。” 杨五被他羡慕的口吻逗笑了,笑过之后,却若有所思。 “姬妾呢?”她问。“姬妾又是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6月1日入v,入v当日万字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014 徐寿犹豫一下,才道:“姬妾不在弟子之列。一切用度都由其夫主自行承担。你是道君的妾,你的花销,都算道君的。待会我们要取的东西,都会挂在炼阳峰的账上。你不用担心。”想了想,补充一句:“道君很大方的。” 一个凡女,又不用修炼,需要的无非就是些吃穿住行的东西,这些都不值一提。 在宗门里,真正算是大头的,让弟子们勒紧裤腰带的,是那些修炼需要的天材地宝。杨姬,并无此需求。 也是合理,要不然谁都拉家带口的,宗门再大,也能被吃垮。杨五点点头,追问:“我遇到旁人,该如何称呼?”刚才,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周师兄。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还虚称真君,合道称道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c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c太上长老,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姬妾炉鼎,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无论内门外门,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见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c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c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徐寿笑道:“乾坤袋就这大点,这些先装我这里吧。”说着,把剩下的零碎东西自己收了起来。 “杨姬真是聪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使用。”他称赞道。 杨五笑笑没说话。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带空间。后来她没了交易器,也还有各种空间装置随身携带。用这种东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间装置比起来,不过是制造的时候技术原理不同罢了,对使用者来说,使用体验并没什么区别。 回程路上,徐寿捡着能想的起来的注意事项,都给杨五讲了讲。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会照顾人,让人心生好感。 到了炼阳峰,小船还没降落,就看到苏蓉拉着脸站在竹舍的台阶上。 “你们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不高兴的抱怨道。 徐寿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说:“不是你叫我帮杨姬安置吗?我们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苏蓉更不高兴了,道:“你还带她去吃饭,你看看她身上烟火浊气多重,道君都不高兴了。”说着,掏出两只玉瓶给杨五,道:“你最近先别吃饭了。这瓶里面是辟谷丹,凡人吃一颗能保一两个月不进食。这瓶里面的,道君说让你一天吃两颗,连着吃三天。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后再唤你。” 三天之后? 冲禹临走时还嘱咐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要他尽快开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作者有话要说:  6月1日入v,更万字。 需等编编上班开v后才能更新,7点勿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015 苏蓉交代清楚了,就离开了。徐寿留下,帮杨五将浴盆马桶屏风这些比较重的大件东西都安置好,其他的东西都没碰,只跟杨五要了那两块灵石。 “灵石,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杨五取出给他,问道。那灵石是半透明细窄长方体,约有手指长,细细一条,看起来像玉质。 “用处大了。灵石里有灵力,可以直接吸收。法器要发动起来,也要靠灵石驱动。你看我们今天坐的乌舟,内里就嵌着灵石,这样它才能飞得起来。”徐寿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在那里鼓捣。 杨五这才注意到,那个地方刻着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中心的位置有个凹槽,徐寿把一块灵石塞进凹槽里,一声轻轻的“咔吧”响起的同时,那些花纹符合亮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徐寿站起来,又进了净房,挨个拧开铜管试了试。待把堂屋角落的里铜管也拧开,试了试冷热水之后,才道:“成了。凝水c加热c保温c除尘,都没有问题。” 杨五才知道,那铜管里的冷热水,竟然是阵法引来并加热的。屋里的阵法不仅可以自空气中引来水汽,凝成纯净水,还能加热。除此之外,阵法还兼具了保温和除尘的作用,屋子里保持舒适恒温,也不会再落下灰尘。 这还真是方便呢。 弄好了屋里的阵法,徐寿捏着另一块灵石在院子里某处也鼓捣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把另一块灵石还给了杨五,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里的禁制是以前的亲传弟子布下的,我弄不明白。”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忽而又醒觉,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只是你从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并不蕴含灵气,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这里所食,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幸运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偷窥。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杨五头发还没干,苏蓉就在门外唤她:“杨姬!杨姬!” 杨五开了门。 苏蓉拉着脸:“道君命你准备一下,今晚到他那里去。” 三天的轻松结束了,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杨五顿了顿,道:“知道了。大概什么时间?” 苏蓉板着后娘脸:“大约戌时稍过,我会来叫你。” 杨五点头:“好。” 言已尽,苏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上下打量了杨五几眼,咕哝道:“总算没那么臭了。” 杨五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明明是个凡女而已,不知道为何,那目光就让苏蓉莫名的有了压力。这种感觉有点像在道君跟前的时候,可道君那是金丹修士自然而然产生的威压。这个凡女怎么回事? 苏蓉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作气场。那是一个人的出身c修养c阅历c身份c地位综合凝成的一种气势。面对杨五平静的眼神,她莫名的就气虚了,期期艾艾的道:“我是说你身上的烟火浊气,排得差不多了感觉好多了。” 杨五“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苏蓉气结。 夜幕垂落,星辰闪烁。 杨五煮了一壶灵茶。从勤务司领回的灵茶比起冲禹船上的差得远了,却还是她领回的东西中最贵重的。刚刚饮尽一杯茶,苏蓉就在院中唤她:“杨姬,杨姬。时辰到了。” 杨五垂下眼眸。 放下粉彩茶盏,吹熄了蜡烛,她起身开了门。苏蓉提着一盏琉璃晶灯,站在阶下:“走吧,道君在等呢。” 杨五带上了门,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上山,苏蓉间或回头望她一眼,咕哝:“这么黑委屈道君了” 说着,见她黑黝黝的眸子看过来,黑夜中竟莫名的害怕起来,赶紧回过头去。心中纳闷,明明那只是个凡女而已,她练气八年了,一巴掌就可以拍死她,怎么竟会生出畏惧之心。不免有些气自己,却又不敢在这黑夜中回头。 琉璃晶灯柔和的光芒在洞府门口被映衬得黯淡了起来。数盏硕大晶灯悬在屋檐之下,将厚重高阔的大门前照的亮如白昼。 杨五仰头望着那些华贵的晶灯,觉得她的命运让人想发笑。 前世,面对命运,面对强者,她便无法反抗。 这一世,仿佛重复了一个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请注意,明天6月1日入v,要等编编上班开v后才能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016 苏蓉没有带杨五直接去见道君,而是把她引到一间洞室中。那里潮湿温暖, 皆因洞室中央是一方汤池, 水面还飘着白色雾气。前后各有一扇屏风, 将汤池夹在中间。 “你先沐浴。”苏蓉道。“洗快些。”说完, 觉得不好,又改口道:“洗干净些。” 本就是凡女,还长得黑不溜秋。她在宗门待了八年, 还没见过哪个女弟子黑成她这样的。不知道冲禹真人为何要将这样一个凡女塞给道君, 真真是委屈了道君啊! 胡思乱想着, 一抬头, 顿时呆住:“你你” 罗裙委地。杨五肌肤如蜜,肩薄腰细,两腿修直。 她下到汤池里, 转头:“我怎么了?” 苏蓉从未见过这般不知羞的女子,竟不知道等她离开再脱衣服,杨五没事,她自己倒羞得脸都红了。将手中托盘放在池边,道:“我就在外面, 有事叫我。”说罢, 慌慌的绕到屏风后面去了。 面红耳热的候在浴房门外, 想到待会杨五就要给那么俊美的道君侍寝, 脸上才稍稍退下的温度,又烧了起来。心里酸涩艳羡,嫉妒不已。忽听里面问:“这些是什么?”忙答道:“是沐浴用的膏子, 我准备了几种不同的,你自己选。” 杨五打开几个瓶瓶罐罐,都觉得香气太浓郁。带着那样的香气去曲意逢承吗?最后一个瓷盒打开,却是绵皂。绵皂以绵油和皂荚制成,原就是作个人日常清洁之用的。最后她只用了绵皂。 池中水温颇高,泡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体有些绵软。她洗净了头发身体,便出来了。用大浴巾抹干身体,将头擦得半干。再看托盘里,还有一件干净的新衣,显然是为她准备的。拎在手里,又轻又软,展开一看,却是一件白色深衣。托盘里再无他物。 杨五双手一抖,将深衣展开,反手披在自己肩头。待系好了腰带,唤苏蓉:“我好了。” 苏蓉从屏风后绕进来,看了她几眼,道:“这样穿倒显得白了许多。”取出一柄木梳,替她通好头发。收好梳篦,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去吧。走那边。” 杨五便向另一侧的屏风走去。苏蓉酸酸的看着她绕过屏风,叹了口气,转身从先前的小门出去了。 杨五绕过屏风,屏风后是挂着珠帘的门洞。走近了,才发现不是珠帘,是细小的碎玉,将棱角打磨圆润了,串制成帘。撩起玉帘,入眼的又是一扇屏风。走出屏风,外面是一方宽敞的卧室。 洞室顶部和墙壁上镶嵌的明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明亮却不刺眼。卧室中没有床,有低矮玉台,台上有卧榻。四根立柱,撑起一顶青色绡纱帐。眉目如画的俊美青年一手撑着凭几,一手翻动着放在膝上的书页。似乎看得很投入,直到听见响动,才撩起了眼皮。 冲昕道君,这还是第一次正眼打量杨五。 杨五静立在那里,垂下眼眸,目光投落在玉台前。 过了片刻,道君扔下手中书卷,立起身子,道:“过来。” 杨五只觉得有微风扑面,半干的头发瞬时就干透了。她走过去,在玉台前褪下鞋子,上了卧榻,在冲昕一侧正坐。抬眸看他。这年轻的道君眉目俊美,肤色白皙。是有点病弱之感的苍白。听说他中毒已经两年,想来与此有关。 但他的眼睛却没有病弱之感,漆黑深邃的眸子,目光散漫中偶尔流露一丝锐利。便是杨五这样阅历的人,也为那一丝锐利所压制。 但当他一开口说话,便又显得漫不经心了。 “师兄跟你说过要做什么吗?” 杨五垂眸:“为道君引毒。” “说了怎么做吗?” “真人说,让我听道君的。” 冲昕颔首,取出一枚玉简丢给她:“你先自己看看。” 杨五捡起丝褥里的玉简。扁扁的,很光滑。翻过来,另一面也很光滑。抬眼:“怎么看?” 冲昕无语片刻,道:“倒忘了,你是凡人。”说着,自她手中抽出玉简,轻轻按在她额上,灌入灵力。 那些信息突然就冲入了脑海里。 先是一竖列文字,杨五只能勉强猜出其中一个字是“双”,最后一个字是“法”,那么就是“xxx双xx法”。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法的文字淡去,便出现了画面。面目俊美却显然没有生气的一男一女,褪去衣衫,僵硬动作。 他们做的事,与其说是男女欢/事,还不如说是一场颇考验身体柔韧度的双人体操。杨五看了片刻,觉得没必要硬记,这有点像跳舞,显然是男人主导,女人只要跟上步子就可以了。 待这场视频教学在脑海中演练完毕,终于消失,她的视野才回到眼前俊美的青年身上。青年脸上没有表情,只问:“看完了?” 杨五点头。 “记住了吗?” 杨五摇头。 冲昕道君:“” “道君主导,我跟着就是了。” 听到她这样说,冲昕下颌微抬,“嗯”了一声。一挥手,青色帐子便落下。明玉的光被隔断,卧榻里光线幽暗,仿佛一方独立的小小世界。 杨五下意识的抬眼去看帐子。却被冲昕抓住手臂,向自己怀中带去。 他抓得很轻松,在杨五,却是铁钳一般无法抗拒的力量。她便跌倒在青年的怀里。随即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丹田上。男人的怀抱是炙热的,男人的手是滚烫的。杨五闭上了眼睛。 冲昕却并不是要抚/摸她的身体。杨五闭着眼,能感觉到他张开三根手指,按住她丹田之下三处不同位置。冲昕眉睫低垂,指上微微用力,输入一丝灵力。 杨五骤然睁开眼睛。她倒吸一口气,蓦地抓住他胸前衣襟:“你” “会方便些。”他淡然道。将怀里的女子放到柔软的丝褥上,翻身压上 的确是方便些。杨五的身体被突然生出的强烈生理意念控制,生出了自然而然的反应。在没有亲吻c没有任何铺垫的情况下,这的确是方便了他。冲昕干净利落的便直入主题。 巾带不解,衣衫整齐。 杨五闷哼了一声,想要扭动,被他压住。他并没有立刻开始运行灵力,他的呼吸乱了一息,极迅速的便调整了回来。但杨五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迷乱,当然不会发觉。 冲昕闭上眼睛,缓缓催动体内灵力,运行了一个小周天,第二个循环运转的时候,经脉中白色的灵力便牵出一丝极细的红线,循着身体的联结,缓缓送入杨五的身体里。这个过程,他带着杨五,缓缓的重复着那玉简里演示的步骤。 杨五已失去了理智,欲求不得,昏沉着挣扎扭动身体,想要更多。冲昕额上微汗,喝道:“别动!” 他这一声断喝,用了一分“醍醐灌顶”的功法,能让陷入幻境神志不清的人清醒过来。但杨五并非身陷幻境,她是被他以特异手法强行催起青/谷欠。她果然不再乱动,却迷蒙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抱住了他的脖颈,一口咬了上去。冲昕身体一颤,若不是道心清明,这一个周天的循环怕就要断了。 杨五咬了一口,便松开嘴,趴在冲昕肩膀上,喃喃道:“好暖” 好像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进身体。浑身都很暖。 但那只是试探。很快,流进身体的暖流就变成了滚滚的岩浆。杨五觉得自己像被丢在了岩浆里翻滚,每一寸皮肤都被炙烤得龟裂,血液被蒸发,经络卷成了焦炭!三昧螭火的灼痛让她想尖叫,却连喉咙都已经烤焦,发不出声音。 她在岩浆里翻滚,挣扎,双手乱抓,胡乱的想要抓住什么好自这一池滚滚浆流中挣脱出来 纤细的手紧紧抓住柔软的丝褥,用力得指甲发白。 坐在几案边看书的冲昕抬眼。青色帐子半落,那女子身体蜷缩,微微抽搐,汗出如雨。到底是纯阴之体,一个凡女,竟能抗住这三昧螭火。她到现在还没死,就表示无碍。 冲昕收回目光,翻过一页。 帐子中的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冲昕再度抬眼。那紧抓着丝褥的手已经放开,指尖因为剧烈的痛苦轻轻的颤抖。 冲昕收回目光。 很痛吧?那种痛,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两年。他日日夜夜要以灵力和丹药镇压,稍一松懈,火精便反噬上来。常常灼得他感觉经脉寸断,丹田成灰。的确是很痛很痛的,但,他能忍。只是不知凡女能不能忍,毕竟,只是凡女。 冲昕目光专注的盯着书页。 帐中的人再一次因为疼痛难忍而翻滚身体。修长的腿自深衣下摆露出,腿间一道暗红的血色蜿蜒而下,落到了柔软的丝褥间。 “啪”的一声,年轻道君手里的书被扣在几案上。冲昕终是起身,走到榻边,握住了那只痛得止不住颤抖的手 在似沸油煎滚,又似滚水蒸腾般的痛楚中,杨五忽然感到一丝清凉。炙痛感因为这一丝清凉而得到了缓解。不知过了多久,那一丝清凉又变成了刺骨冰寒。她打着寒颤,呻/吟:“冷”似乎有谁“嗯”了一声,带她脱离了那酷寒。 杨五在那顶青色帐幔中醒来,入眼是青色的帐顶。她清晰的记忆止于那只放在小腹上的炙热手掌。那之后,是如潮般涌上来的,使她丧失了自我。但记忆最模糊却也最深刻的却是之后的炙烤般的疼痛。再之后的则记不起来了。 她的身体虚软无力,四肢百骸中,一阵冷一阵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像打仗一样交战征伐。 “醒了?”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起不来就再躺一会儿。” 她侧过头去。青绡帐半边垂落,能看到那青年在几案边,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泛黄的书页。长腿屈伸,虽着了裤子,却赤着上身,披了件长衫在肩上。杨五躺着望去,能看到瘦削结实的胸膛。 看不到脸。 她说不出话来,也起不了身。冲禹当时说要让她当解毒的引子,她就预料到这件事不那么乐观。事实是比她想的还糟。与前世基因强化过的强悍不同,她现在是杨五,真正的凡胎,未经淬炼。在被三昧螭火煎熬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 明玉光线柔和,不知道熏的什么香,清逸淡远。洞室里没人说话,偶尔响起翻动书页的声音,静谧安宁。杨五不知道躺了多久,才慢慢的恢复了气力。 “我会死吗?”嘶哑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宁。 “不会。”冲昕平静的道,“三昧螭火世间至阳,你却是天生纯阴之体,相克亦相生,是最好的容器。” 洞室中又安静了片刻。 “若能起了,”冲昕淡淡道,“自去吧。” 主人下了逐客令。杨五慢慢起身,恢复了些许力气,却依然虚弱。卧榻旁的托盘里放着她的衣物,叠的整齐,像是被施了清净诀,干净如新。除尘咒使尘埃不落,清净诀可去除附着的污渍。当真是居家生活必备之神通。 她便拉开深衣的带子。 冲昕将书页翻过一页,将茶盏举到唇边,一抬眼,便看到白色深衣褪下,露出薄肩细腰,背影曲线玲珑青年看了一秒,收回目光,饮下盏中灵茶。及至那女子穿戴整齐,慢慢走出卧榻,才再看了她一眼。 “苏蓉。”他唤道。 苏蓉几乎是即刻就推门而入,垂手:“道君。” “送她回去。”他吩咐。 杨五微微垂首施礼,转身随苏蓉退了出去。 苏蓉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奇怪。待走过冲昕寝室外的走廊,转过弯去,她再也憋不住,停下脚步贴近杨五,压低声音问:“杨姬,你你其实是来给道君解毒的是吗?” 杨五没有力气说话,只点了下头。苏蓉神色复杂,懊恼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早知道”其实自己也说不出如果“早知道”又能怎么样。她走了两步,没听见杨五跟上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杨五脸色发白,跌跪在地上。 苏蓉吓了一跳:“你你还好吧?” 杨五没出声。 苏蓉惊疑道:“是三昧螭火吗?” 杨五轻轻点头。 苏蓉犹豫一下,在她身前蹲下,把两手往后一伸:“来吧,我背你。” 杨五诧异的看她,那眼神犹如发现了新生物种。苏蓉脸上一红,压低声音道:“你这不是为了给道君解毒嘛。快点上来,你这样子,自己怎么回去。” 杨五嘴角抽了抽,没有逞强,趴在了苏蓉背上。 苏蓉看着袅袅娜娜的,到底是修炼之人,也是举手能拍碎大石的女汉子,背上负个人根本不算什么。杨五趴在她背上,看着两侧走廊嗖嗖的后退,才明白为什么每次道君唤她,她都能来得这样迅速。七拐八拐的,就到了那处水中央生了丛碧绿翠竹的水潭边。 青翠竹叶,细韧竹枝,一如她上一次见到的那样,在淡金色的光中微微摇曳。 真美。 杨五回头望着,嘴角微微勾起。 “什么?”苏蓉没听清。 “水潭。”杨五闭上眼睛趴在她肩头,“好漂亮,想在里面游泳” 苏蓉无语道:“你怎么不升仙呢。”在道君养映玉竹的潭里游泳。 “你知道那竹子值多少灵石吗?一年前,多宝阁一截三尺长儿臂粗的映玉竹就被那群剑修们加价加到了六十块上品灵石!是上品灵石!那就是六千块中品灵石!六十万块下品灵石!品相年份都还不及道君这几竿” 苏蓉被杨五的大胆念头气得不轻,忿忿的念叨着那丛映玉竹的珍贵,却没听见杨五应她。觉得不对,侧头一看杨五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又昏过去了。 那可是三昧螭火!道君发作的时候,浸在冰寒池里的时候,都忍不住把池边的块石捏碎了。道君可是金丹修士,这才是个凡女而已。肉骨凡胎的,能活着不死都已经让她惊得合不拢嘴了。 她就说怪嘛,道君就是要纳妾,也不该纳个凡女。她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非但不是,还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来之前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说不定真的以为是来给道君当姬妾的,梦想着过满头珠翠,浑身绫罗的日子。要知道会受这样的苦,不知道还会不会愿意来了。可怜见的。 想想也是心酸。苏蓉叹了口气,足下发力,一阵风似的奔向半山的竹舍。 杨五这一次醒过来,状态比上一次好不少。至少不至于虚弱到很快又昏睡过去。 窗外看起来光线昏黄,像是傍晚。她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在自己的卧室里,侧耳却能听见苏蓉嘟嘟囔囔的声音,像在和人交谈。再听,另一个也不是旁人,是徐寿。他们怎么会在她这里?她眨眨眼,想起来了,是她撑不住,苏蓉背着她回来的 外间里,徐寿道:“她醒了。” 苏蓉就推门进来了,点上蜡烛,道:“可算醒了,你睡了一天!” 那么久了吗?怪不得身体软软的。苏蓉就扶着她起来,问:“感觉如何了?”又转身从外间倒了茶水给她喝。 杨五就用怪怪的眼光看她。 苏蓉脸上一红,道:“你看我作甚?”外间就响起了徐寿“噗嗤”的笑声。苏蓉恼羞成怒,气哼哼的放下杯子出去了。外间里竟听见徐寿笑着和她拉扯,叫她别走。 杨五灌下一杯灵茶,站起来走了两步,感觉身体除了虚软一些,倒也没什么异常了。那种时冷时热的感觉已经消失。进了净房简单洗漱一番,整理了衣衫,她才推门出来。 “杨姬,可好些了?”徐寿问。 “好多了。”杨姬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徐寿道:“旃云峰主来看过你,说你并无大碍。道君命我们照看你。” “旃云峰主?” “就是冲禹真人。” 杨五点点头。 徐寿看她脸色还好,就道:“你既然无事,那我们就先回了。” 杨五颔首:“有劳你们了。” 苏蓉道:“道君有命,自当遵从。你要是有事,就找我们俩吧。” 推开门,外面果然是黄昏时分,天边层层云霞堆叠,仙鹤行行飞过。杨五站在门口送他们,忽然福至心灵道:“这炼阳峰,总不会就我们几个人吧?”来了也两三天了,就没见到过别人。 徐寿笑道:“杨姬猜对了。本来咱们这里就只有道君c我和苏蓉三个人。你来了,现下便是四人了。” 杨五目送二人身形消失在山道上。笼着袖子在院子里慢慢踱了几圈,身上虚软的感觉渐渐消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月上中天。房中烛光隐约透出,照得院中朦胧。杨五就想起来冲昕洞府门口悬挂的巨型琉璃晶灯,若说照明,那东西看起来真是极好的。她将茶具端到了敞轩,一个人躺在躺椅上慢慢喝茶,静听夜色中的自然之音。 她看那些星辰。天上有七颗连起来状如汤匙的星子,从未见过。她知道这不是她原来的世界,连世界运行的法则都根本不同。但她还是望着那些星辰,仿佛希冀能看到她的母星,和她与他长居的那颗星球。 同样的事情居然再一次在她身上发生。世道轮回,她这新人生也真是有趣。那个家伙啊如果知道有别的男人像他当初那样也强迫了她,会不会勃然大怒呢? 而她,也像前世一样,在无法反抗的强者面前,选择了识时务。 他啊,不是一向都很欣赏她的识时务吗 杨五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恶趣味的微笑。 她已经数日不食,第二天醒来,依然不觉得饥饿。苏蓉说她这样的凡人,一颗辟谷丹可保一两个月不饥,看来是真的。 她洗漱完毕,打开几个玉瓶,像小时候吃维生素一样的吞下几颗丹丸。只有冰梅津露丹,考虑其排浊的过程,留在晚上再吃。虽然一天前身体才经历过那样的一场煎熬,现在却已经全然感受不到了。这几天服用这些丹药,她明显的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有力,精力充沛。 她换上方便的短衫长裤,取出之前路上冲禹给她的那把短刀。她早试过,那刀锋利无匹,称得上是把宝刀。到了长天宗,冲禹没说收回,她也就乐得自己收起来。 比起那几箱子衫裙胭脂,这柄刀才是她最珍视的东西。唯一的缺点就是短了点,当她还是小女娃的时候,用着倒合适,当她被冲禹用禁制催长之后,这刀就短了些许,只能凑合用。但比起当初在杨家时,只有一把破烂柴刀的状况,杨五已经很知足了。 做人不要贪心。贪心,往往要在事后付出巨大的代价。她曾有过痛彻心扉的教训。 晨跑回来,在院子后面寻了一块有树荫遮蔽的空地,一套刀法练过三遍之后,她确信自己的身体真的和在杨家时不一样了。速度,力量c反应都完全不一样了。这不仅仅是因为身体长大了,她猜测更多是由于吃下的那些丹药。毕竟是人皇得到,都会欣喜若狂的仙丹。 练出一身汗,回屋舒服泡个澡。正在擦着头发,就听见苏蓉在外面唤她:“杨姬!杨姬你起了没?” 她推开窗:“有事?” “怎么一大早就洗头?”湿润的水汽从窗户里往外飘,苏蓉诧异,“道君唤你去。旃云峰主待会要过来。” 杨五道:“好。”闭上窗户。 苏蓉催促:“快一点,不要让道君久等。” 杨五原以为苏蓉是侍女,实则她和徐寿一样是外门弟子在这里兼领执役,给自己挣生活费。但这姑娘对那位道君表现出来的样子,显然就是把自己当作了侍女。 她催得急,杨五却是半点不急。诚然,在这里,她是手无缚鸡力的凡人,但现在的形势是道君需要她,不是她需要道君。所以,急什么呢。 把头发擦得半干,不想头发把衣领肩头捂湿,她找了根簪子,反手一拧,将长发全都盘在了脑后。换了身衫裙,掩好门,对苏蓉说:“走吧。” 她其实并未故意拖延时间,手脚也算得上麻利,仍被苏蓉嫌弃磨蹭。前面就听着她碎碎念着,不由微笑。她见过她在冲昕道君面前的样子,十分安静规矩,私下里却是个十分碎嘴爱唠叨的姑娘。 苏蓉甩开步子,她炼气已经八年,健步如飞。走了一段,察觉不对,一回头,杨五远远的落在后面。急的她跺脚,奔回去问:“你怎么回事!” 杨五一句话堵住了她:“我是凡人。” 苏蓉无奈,只好放慢步速,与她并肩而行。 “是不是有你在,道君的螭火之苦就可以解了?”她问。 “不知道。”杨五答。 “道君被三昧螭火入体两年了,倍受折磨,要多久才能把毒除净?” “不知道。” “”苏蓉不干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杨五向上走,不紧不慢,“你若想知道,不如去问冲禹真人。” 苏蓉自然是不敢去问冲禹真人的,只好嘟嘟囔囔的跟上。到了接近冲昕道君洞府的时候,就乖巧的闭上了嘴巴,示意她进去。自己则又变成了道君跟前那个安静恭谨的侍女,亏她能憋得住。 冲禹和冲昕都在洞府的大厅里,两人在玉台上的席上隔着几案相对而坐,清谈品茗。见到杨五进来,都朝她看去。 见她梳了妇人发式,年轻道君瞥了一眼她盘在脑后的发髻,便收回目光。面如白玉的真人则向她招手:“小五,过来。”杨五就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来。 她知道今天冲禹过来十有八/九是来给她复查身体的,她还有点好奇修道之人是什么手段检查,结果与凡人医生其实也差不多,冲禹叫她伸出手来,两根手指按在了她的手腕上——给她号脉。略有不同的是,杨五能感受到有一丝柔和之力自手腕处灌入体内,一息便将她的经脉扫过了一遍。 “果然这世间能克住三昧螭火的就只有先天纯阴体,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冲禹放开手指,显然是十分高兴的。“不愧是先天纯阴体,三昧螭火至阳至烈,却独独伤不到先天纯阴体半分。” 伤不到半分?杨五想起了那些仿佛掉入岩浆中一般的炙烈的痛楚,不由心下微哂。 冲禹转头对冲昕道:“她没有问题,螭火完全被她的身体分化吸收了。只是师弟切不可急躁,她毕竟是凡女,肉骨凡胎,体质脆弱。师弟一定要控制好。这个事本就急不得的。” 冲昕颔首:“我明白。”顿了顿,却还是问:“师兄,可能推算出排净这螭火所需的时日长短?” 冲禹道:“快则一年,慢则三两年。全看她身体能承受多少了。小五,我给你的丹药要记得吃,不要舍不得,来来来,这些拿去。”说着,又大方的掏出了好几只玉瓶。 杨五知道这都是好东西,何况给她吃是为了改善她的体质,好让她能更快更好的替道君排毒,她便不客气的将那些玉瓶都装进自己的乾坤袋里,道:“多谢真人。” 冲禹却又问:“你吃了辟谷丹?” 杨五点头。 冲禹道:“我观你气色,烟火气减了不少。也好,你再多吃两粒冰梅津露丹,且排一排,等到这颗辟谷丹药力耗尽,还是继续食用五谷吧。” 可这位冲昕道君给了她整整一瓶辟谷丹呢。杨五瞥了一眼,和冲昕的目光正好撞上。真是年轻,看那眉目鼻梁,目光如电锐利,不知道有二十岁没有。 冲禹并没有给过杨五辟谷丹,再加上对他位师弟的了解,心思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对冲昕道:“外门弟子尚且不提倡他们服用辟谷丹,何况她是凡人,一丝灵气都不能入体,无法滋养血肉身骨。长久服用,于她无益。还是当一日三餐的进食,以五谷蔬果补充身体消耗才好。” 更何况这杨五看起来是个大姑娘,实则解除了丹符的禁制,还是个身体根本还没长成的孩子。这般辟谷下去,虽可令她体内浊物逐渐排出,使身体通透干净,但毕竟于她的成长不利。只是这话,就不能告诉师弟了。只道:“待她将浊气排净,以后食用宗门里的食物,不会有那么多污浊杂质的。你可放心。” 冲昕点头:“知道了。听师兄的便是。” 冲禹又叮嘱了冲昕两句,便起身了。冲昕作为师弟,照例起身相送。坐在冲禹身侧的杨五便起身让开了路。 冲昕送冲禹到洞府大门外才折回来。杨五没得了他的指示,依然静立在玉台之上的几案旁。冲昕脚步顿了顿,朝她走去。听见脚步声,杨五抬眼看去。 虽是凡女,却生了一双清亮的好眼。 “这个拿去。”冲昕丢了一块紫色玉佩在几案上。清脆的撞击声让杨五担心玉佩会不会在几案上摔碎。但幸好,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玉,并没有在坚硬的木头几案上四分五裂,完整的躺在了那里。 “需要什么,自己去要。”丢下这么一句,冲昕便绕到玉屏后消失了。 杨五捡起玉佩。很漂亮的紫色,光泽莹润。上面刻着两个字,杨五本不认识,但前几日她恰好在徐寿手里的那块白色玉佩上看到过,一模一样。 炼阳。 她把玉佩也收进乾坤袋,走出了洞府。苏蓉还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问:“没事了?” “没人跟我说有事。”杨五道。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怎了?” “我已记得路了。” “哦,那好,我也省事了。”自从知道她原来是来为道君排引三昧螭火的,苏蓉对她的态度明显和善了许多。 杨五便袖了手,沿着山路缓缓而行。墨青色的石阶,在树荫遮蔽的地方生了苔藓,还有些湿滑。路边山石硕大,树木都是要数人合抱的粗细,巨大的树冠遮蔽了临近正午开始热起来的阳光,只投下斑驳的碎影在青石铺就的山路上。到能看见半山房舍的地方,一路有四五个岔路口,杨五循着记忆,倒没走错。 这山里真静。 抬头,倒是能看到行行白鹤飞过,侧耳,隐隐有清唳之声。又或有一两道飞行法器划过的流光。那些人都飞得太高,她遮着阳光,眯起眼睛也看不清。 在从前,她借助飞行设备,也能在天上自由翱翔,可现在,她是个只能用脚在地上走路的凡人。正微微感慨,有人踩着飞剑,一掠而过。比起别人,他飞得有些低。杨五极目望去,隐约能看出是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他的腰带和衣角在风中翻动,飞剑踩在脚下,稳当得如履平地,又快得疾如闪电。到那道身影消失,杨五都还在眺望。 能那样踩着一柄利剑,自在飞行真好啊。 她放下手,看路边野花开得灿烂,采了一束,施施然漫步回到自己的竹舍,插于瓶中。 这炼阳峰上算上她一共才四个人。那位年轻的道君若不召唤,她自是见不到。苏蓉和徐寿两个,平时也不知道在哪里,在干什么。若是无事,竟是从早到晚见不到一个人影。 杨五倒也不怕。她过了两年食不果腹的穷苦日子,六七岁就要跟着捡柴c挖野菜,比起来,眼下的生活是多么悠闲惬意。她中午小憩了一觉,下午醒来,阳光正烈。竹屋里倒是凉爽,她也没旁的事做,将几只箱笼整理了一遍。 初来乍到,她只是从箱子里找了几身素净轻便的衣裙日常穿用。今天听冲禹那口吻,她在这长天宗看来至少要待上一两年,才起了心思,好好拾掇。 大多衣裙都是美丽但是繁琐的。这种华贵之美,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反而非常熟悉。毕竟她曾经过的,便是奢华的生活。只是她现在肤色如蜜,以这个世界的人的审美来看,再穿上这些华丽的衣裙,显然不太合适。太华丽的暂时收在箱子里,她只挑出一些颜色上合适的,放进衣柜。想了想,又收了几套在乾坤袋里。 此时再看,梳妆台上的铜镜已经换了水银镜,跟她原来世界的镜子一样,纤毫毕现。大大小小好几个瓶瓶罐罐摆在镜子前,是她这些天用的面脂c口脂。卧室中垂着青绡帐,铺着厚厚软软的地毯。床边小几上,鲜嫩的花朵插在瓷瓶中。 不知不觉,这间初到时还落满灰尘的竹舍,便已经有了人气儿。 忙忙碌碌时间便过得快,转眼便夕阳西斜,待煮好了茶,夜幕中已经升起了星子。 杨五躺在藤椅上静静的望着那些星子一颗颗渐渐明亮。 歇了一整日,翌日又是在晨光透窗的时候就醒来了。晨练完毕,泡在温热的水里。哗啦一声,一条修直的腿破开水面,架在浴盆另一端。杨五双手打着圈按摩着自己的腿,放松肌肉。在村里时,因为营养跟不上,她又瘦又小,面黄肌瘦。冲禹用丹符催生的这具身体,却曲线玲珑,肌肉紧实,很让她满意。 只可惜这里没有任何音响设备,不能边泡澡便听音乐。正自得其乐的想着,杨五身体忽然顿了顿。 又来了!那种感觉,很像是被人以精神力窥视。前世,她是s 级的精神力者,对精神力的敏感度非常强。她可以肯定,刚才那一瞬,有类似精神力的东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那就是所谓“神识”吗? 真是奇怪的习惯,每天清晨沐浴。不过看起来倒是元气满满,恢复精神了。昨日看她,总觉得缺了些精神,有些恹恹的,他便让她又歇了一日。 冲昕收回神识,吩咐苏蓉:“让杨姬今晚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017 傍晚时分,苏蓉来唤杨五。 “你在做什么?”苏蓉奇道。 “收拾院子。”杨五正蹲在院里, 想将那些死去干枯的植物一一拔出。房中再没有能收拾的地方了, 她有大把的时间, 便想要打理一下小院。只是那植物看着体积不大, 地下的根却扎的深,杨五没有工具,不太趁手。 苏蓉乐了, 抛给她一柄小铲子:“用这个。” 那小铲子十分趁手, 三两下就将一棵枯死的植物的根系全部刨出来了。杨五掂了掂, 问:“我上哪能弄到这个?” 苏蓉道:“你叫徐寿帮你去领一套便是了。咱们峰上的器具杂物, 都是他在管。哎,不说这个,道君唤你, 你快收拾一下随我去。” 想到到了那边也还要沐浴更衣,杨五洗净手便想随她去。苏蓉见她还是一身短褐,气道:“怎能穿成这样见道君!快去换了裙子!” 其实穿什么,道君也都看不见而且不在意,不是吗。但小姑娘如此坚持, 认为穿这种方便舒适的衣衫是对她家道君失礼, 杨五便回房换了身衣裙。她的衣衫中真正素净轻便的就那么几套, 前几日都穿过了。 她现在生活算是暂时安定下来, 再不是在山村里食不果腹的时候了,前世一些讲究就都回来了,同一件衣服短期内反复穿, 着实不是她的习惯。随便挑一件没穿过的,拢了拢头发,便出来了。 苏蓉就盯着那衣裙,眼睛都粘在上面了。 “真漂亮。”她说,“你有这么漂亮的衣服,怎么不早穿。” 那些衣裙的确漂亮,杨五自己也喜欢。只是这些日子她的日常活动更需要穿方便的衣裤。她便道:“以后会穿的。” “以后你还会有更多漂亮的衣服。”苏蓉羡慕的道,“道君肯定会给你置办更多的,你的衣服一定会多得穿不完。” “你莫非在羡慕我?”杨五奇道。 “能做道君的妾,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难道不值得羡慕吗?”苏蓉道。 杨五微笑:“那不如和我换换,我来修行,你来做凡人。” 苏蓉就闭嘴了。 走了一段路,她气闷的道:“进宗门之前,我还以为能修行就能过上好日子,每天都能有漂亮裙子穿,结果,进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每个月就两块灵石,还跟以前一样,过得紧巴巴的。” 杨五想起来她和徐寿一样,在炼阳峰是领着执役的工作。“你在道君这里,能拿到多少?”她问。 “一个月二十块灵石。”苏蓉又得意起来。“当初道君分得了自己的洞府,需要执役,好多人来抢。我那会儿在丹药司负责照顾药田,和我一起的几个人里,就属我那几块药田照顾得最好。道君要找人照料洞府里的映玉竹c赤霄草c黄莲精那些,来挑人的执事师兄就挑中了我。” “跟我一起的那几个,都要气死了。尤其是有一个叫黄玉婵的,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跟执事师兄说话,总是怪声怪气的,惹人讨厌。道君要人,她还以为执事师兄一定会推她上去呢,结果师兄选中了我。听说她回去后气得把那天穿的裙子都撕烂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姑娘七情六欲都上脸,虽然有很多小心思小情绪,却让人能一眼就看到底。杨五看她眉梢眼角的得意,有些好笑。忽然想起来问:“苏蓉,你今年多大了?” “我吗?我十六了。”苏蓉道,“我八岁的时候进了宗门,一转眼就八年了,唉时间过得真快” 怪不得毫无城府,原来才十六,真的还是个小丫头。 “那徐兄呢?” “徐寿啊?他得有二十好几了吧。他比我入门早哎,不对,听说他入门的时候年纪就很大了。他怕是得有三十岁了吧?” 徐寿看起来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杨五闻言微感意外。 “他那个人会来事,办事周到,所以被执事师兄挑中了送到道君这里来。道君也蛮喜欢他的。他拿的比我多呢,一个月有三十块灵石。”苏蓉有些羡慕,却也觉得理所当然。“他人挺好的,挺会照顾人。我刚到道君身边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多亏他一直提点我。” “我跟你说,他这么会办事的人,要是以前在我们府里,说不准能当个大管家呢。”苏蓉十分认真的说。 杨五:“”徐寿是侯府公子出身,姑娘你对他有什么误解。 “不过他运气真不好,他是和他主人一起入门的。”苏蓉聊得兴起,开始八卦起徐寿来。“比我还倒霉啊。我是陪我家小姐参加选拔,结果小姐资质不好,给刷下去了。反倒是我开了九窍,被选中了。我家小姐也气得要死呢,但也没办法。我上次领了探亲假回家,府里已经放良了我爹娘,不敢再让他们做下人了。” 杨五:“”怪不得老觉得她像丫鬟,原来真的是丫鬟出身。 苏蓉接着道:“徐寿就倒霉了,他和他主家少爷一起进的宗门。虽说进了宗门,便是抛了世俗身份,从此都是师兄弟了。可想想就知道了,他自然也有父母兄弟都在人家手里。所以进了门,他一直给他那个少爷做牛做马的。偏他那少爷不争气,十分吃不得苦,又总是得罪人,每每都要靠他周全。那少爷在宗门待了四年,到最后也做不到引气入体,后来放归回家去了。没有他,徐寿倒还轻松点呢。每个月那点子灵石,总算可以自己留着花,不用全花在少爷身上了。也是不容易。” “我这都是听以前丹药司的执事师兄讲的。和徐寿同批入门的好些师兄都筑基成了内门弟子了,实在不行的也放归了,就他现在老大不小了,还在这里混着。”苏蓉叹道,“算算时间,他的时间大概不多了。三十岁不筑基就要放归,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了。” 在山村时,杨家爹娘觉得去做“仙人”便能解除人生的一切苦楚。没什么事是仙人做不到的。可苏蓉c徐寿做了“仙人”照样有自己的烦恼。 天色暗了下来,杨五一抬头,便看到上方道君洞府大门的晶灯已经亮了起来。自下往上仰望,像一颗明珠镶在炼阳峰上。 若是修炼到了更高的境界,做了“道君”c“真人”之后,大约就没有苏蓉和徐寿这样的烦恼了,但想必会有新的烦恼。但即便如此,站在人上,往下俯视,掌控别人的命运,总比汲汲营营忙忙碌碌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要强的多。 不是吗。 苏蓉把杨五送到与冲昕寝室相连的浴室外门外,杨五正要进去,却被她扯住了袖子。 “杨姬”她压低声音,“疼的话忍着点,回头我背你回去。” 杨五看着她,微微一笑:“好。”自行走了进去。 苏蓉看她消失在屏风后,微微叹了口气。跟了道君,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裙,将来肯定也有花不完的灵石,她的确是觉得羡慕。可想想上次亲眼看到道君抱着她去冰寒池时,她痛得昏迷,蜷缩在道君怀里手脚痉挛的样子,苏蓉那点子羡慕就散去了。 谁都不容易。 杨五洗浴完毕,裹上为她准备好的深衣,踏进了冲昕道君的寝室。 冲昕坐在榻上,对她伸出手:“过来” 杨五便走过去,褪了鞋子走进帐幔里。青绡帐放下,光线便昏暗了。男人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按在她丹田杨五倏地抓住那只手!昏暗的光线里看他的眉眼,真年轻啊。那双漆黑的眼睛,此时正凝视着她。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瞳里自己的影子。 比起油煎火燎般的疼痛,杨五更不能接受的是被欲/念操控,失去自我。但她知道不能这么跟他说。 “道君”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呢喃,“不要,那样不舒服” 青绡帐低垂,光线幽暗。怀中的少女,身体柔软纤细,低低呢喃。这种情形下,男人很难拒绝。金丹的道君也一样。 杨五能感觉到这位道君气息微顿。而后听见他道:“你会疼。” 杨五道:“不会更疼了。”不会比三昧螭火入体更疼,不是吗。 其实明明有可以顺滑进入的做法,只是,似乎他并不想与她这么做。他和她之间的亲密接触,与男女欢/爱相距了十万八千里。她是为人胁迫,他显然也不是心甘情愿。 冲昕“嗯”了一声,压着她倒下。这一次,依然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但因为没有了辅助的手段,的确造成了疼痛。 杨五清楚的看见了年轻道君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不合时宜的感到好笑。疼的不是她一个人,男人就算修成了金丹之身,有些地方依然是脆弱的要害。 冲昕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杨五差点以为他要吻她。毕竟他们正融为一体,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但他很快就令她这种错觉消散了,他运转体内的灵力,开始剥离自己经脉中的三昧螭火往她的身体里输送。杨五不禁佩服起他的定力来。 的确,他在她身上所求的,本也不是男女欢/爱的欢愉。 三昧螭火涌入身体,初时温热,慢慢加剧,渐如火燎。当焚灼疼痛开始超出她的承受极限时,她咬紧牙,紧紧抓住他肩头的衣裳 冲昕稍稍停顿,调整了一下呼吸,离开了。 那女子立刻蜷缩起了身体。她闭着双目,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可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会浑身如同火燎,越来越疼。 冲昕待要起身,却发现她还攥着他肩头的衣裳。他掰开她的手,她却又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她的身体开始微微痉挛。大约很疼吧。冲昕轻叹一声,没再掰开她的手,伏下去躺在了她身旁。 她反倒松开了他,滚到了远处去。过了片刻,又滚回来,双手无助的乱抓,再次抓住了他的衣襟,还抵住了他的身体。冲昕微微低头看她。黑暗中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睫毛纤长。脸庞生得不难看,其实还挺漂亮的。 让一个凡女替他承受那痛楚,也是无奈之举。 师兄说,好好待她。他不知道怎样算好。他又看了看她,她有多大?十六?十七?在俗世,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吧?可却被师兄带来这里。 等此处事了了,多给她些金银灵石,让她回家嫁人吧。也不知道她还肯不肯再嫁人。女修士们都不在乎这个,但听说俗世女子讲究从一而终她若不想离开,便在炼阳峰给她一席安身之地,让她在这里养老送终吧。凡人而已,活一辈子,也不过一个甲子而已 那凡女申吟一声,忽然翻身压到他身上。冲昕静默片刻,搂住了她。她出了很多汗,额发衣领全都湿透了,湿腻腻的肌肤相贴。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她的体息。并不难闻,起码没有宗门里女弟子们搞出来的各种“异香”c“奇香”,只是纯粹的人身体的气味。 他想起来她爱洗澡,十分爱洁。他两次放出神识察看,都碰巧看到她大清早的就泡在浴盆里。再细嗅,果然有淡淡的绵皂的味道,很干净。 怀中人的体温开始升高,呼吸凌乱了起来。冲昕的手放在她的背上,汗水很快湿透了背心的布料,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冲昕抱着她起身,走出了寝室,去了隔壁的洞室。 淡青色的月华自峰顶天洞垂落,笼住了下方一方白色玉床。自他中毒后,师兄们为他寻来了玄冰寒玉,制成了寒玉床。他寻常练功修行,都要在寒玉床上才行。又开凿了汤池,将寒玉的玉髓镶嵌在池底,制成了冰寒池。他每每被三昧螭火反攻的时候,似在岩浆中煎熬,只有浸泡在冰寒池里才能稍稍缓解。对凡女来说,也一样有效。 他看看杨五,露出来的肌肤开始大片的泛红,像煮熟的虾子,可以想象她此时炙灼之痛。他抱着她,缓缓的浸入冰寒池中。杨五在昏迷中,本能的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在全身浸入池水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她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冲昕心里默数到三十息,便将杨五从冰寒池中抱出。她是凡女,若不是身体里的三昧螭火,根本承受不住这池水的寒意。 他时间掐的正好,正是杨五体内火毒渐去,寒意正欲横行的时候。从池水中出来,杨五便缩在他怀里,他弄干了两人的衣衫头发,将她抱回寝室的卧榻上。拢了拢她的额发,手抚上她的脸颊,再抚上脖颈,又摸了摸她的手。比起正常的人体温度依然高了很多,如同受了风寒高烧一般,却比先前已经退了不少。皮肤也恢复了正常的肤色,不再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片片殷红。 他放下帐子,留她一人在榻上,自己坐到几案旁读起书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帐中的人醒了。他没出声。帐中人又睡过去了。 上一次他以为她无事了,才让她离开。不想她不过清醒片刻,还没离开洞府,便又昏迷过去。亏的她能撑得住那片刻清明待得帐中呼吸平缓c悠长,他放下手中古籍,离开了寝室。 门外响起苏蓉的声音:“道君。” “何事?” “我送杨姬回去吧。” “不用。让她在这儿睡吧。” “那道君你” “我去打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018 短暂地醒来片刻,无人逐她, 杨五便又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深沉, 再醒过来, 身体除了有些虚弱无力, 已经没有别的异状。她望着青色帐顶,静躺了片刻,待力气渐渐恢复, 才起身换衣, 走出了寝室。 上一次从这里出来, 还是苏蓉背着她离开的, 杨五对这里的印象委实不太深刻。拐了几个弯之后,还见不到洞中碧潭和那一丛映玉竹,杨五就知道自己迷路了。她只好折身往回走, 却不知道在哪处又走错了,面前又出现了陌生的岔路口。她不禁犹豫起来。 正想向左边的路口迈步,却听身后男子低沉的声音道:“这里。” 身后什么时候有人了?她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回头,眉目俊秀的青年静立在走廊尽头。青色对襟长衫裂开襟口,没有穿里衣, 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腹。他好像总喜欢这样穿。 “这里。”他再次开口。 杨五慢慢朝他走去。她身体还有些虚, 走不快。冲昕看着她, 待她走到近处才转身, 步速不疾不徐。杨五便跟在他身后。 洞府里到处都镶嵌着明玉,光线柔和,不知道此时外面是什么时辰。杨五抬眼, 前面的人肩膀宽阔,背影颀长。走路的时候步履平稳,只有青色的袍袖微微晃动,一路静静的领着她向外走。 很快,前面的路开始有了熟悉的感觉。走出一段走廊,前面豁然开朗,碧色潭水如冰翡,翠绿劲竹在暗金色光束中微微摇曳。洞府中亦见到过其他胜景,此处却是杨五最爱。她不由得停了停脚步,目光柔和。 再抬眼,俊美的青年正静静看她。 “前面的路我认得了。”她说。 他颔首,转身向回折。杨五微微垂首,青色衣裾在视线中水波漫过一样擦身而过。再抬头回眸,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杨五微微勾起嘴角。这次没人催她了,她便站在水潭边,好好的欣赏了一会儿那丛映玉竹,却发现那束垂落的阳光颜色越来越暗。转身离开水潭,穿过宽阔的长廊,绕过碧玉屏风,便是道君待客的大堂。 走出洞府大门,就看见天边云如火烧,已是黄昏。她大约又昏睡了一个整日。 杨五慢慢向前走,洞府大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坦之地,走了一段才到尽头。没有栏杆绳索,尽头便是高崖。 向下望,黄昏中群群飞鸟归林,薄雾如烟。向上望,隐隐有一队英武男子,脚踏飞剑巡视群山。如披云霞,又如流星飒踏。许多飞行法器交错而行,映出的流光,映得夕阳都暗淡了。向远处望,山峦叠嶂,更是有荡胸生层云之感 这是,她困顿于破蔽山村时无法看到的景象。杨家爹娘说,去修仙的人,谁还会回来呢。此时此刻,杨五理解了。 她一直站在崖边,望着夕阳西沉,望着星子在夜幕中一颗颗亮起。直到再次感受到那与被精神力窥视极为相似的感觉,才拉了拉襟口,慢慢朝半山走去。 天洞上垂下来的暗金色暮光已经交替成了青色月华。玄冰寒玉床上,冲昕收回神识,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徐寿。”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杨五走了一小段路,便没法继续走了,因为太黑了。本来还算明亮的星光,被道路两侧的山石和不知道生了多少年的大树的枝叶遮蔽,青石山道上,便漆黑不见五指。她这身体没有能在夜间视物的能力,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索着往下走。 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唤“杨姬——”。杨五停住,回头。很快,就看到有光,那光来得极快,第一眼看着还在高处,个纵身就到了她身边。 “徐兄。”她唤道。 徐寿把晶灯举高,给她照明,笑道:“道君命我送你。” 道君啊杨五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你要的药锄c药铲,我今日已经领了来,待会便给你。杨姬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 “多谢,暂时想不到。” “想到了告诉我便是,咱们峰上这些琐事,都是我在做。” “徐兄” “嗯?” “徐兄今年贵庚了?” “我吗?”徐寿笑了笑,笑容里有一分无奈,“我今年二十有七了” 苏蓉说,外门弟子三十不筑基就要放归杨五沉默了。徐寿像是猜到了,回头笑道:“肯定是苏蓉那丫头背后说我了。” 杨五道:“抱歉” “杨姬不必介怀。”徐寿转回头去。 两个人沉默的在山道上慢慢行走。夜色深沉静谧,能听到一些小兽发出的声响。 “徐兄”杨五忽然又开口,“可想过将来?”将来,若三十仍未筑基,何去何从? 徐寿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她未说出口,徐寿却懂了她的意思。他看了她一会儿,却道:“杨姬在担心自己吗?” 杨五缓缓的点了点头。她是冲禹找来为冲昕解毒的,照他们的说法,大约两到三年便可事了。那么,然后呢?她又何去何从。若说之前,她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她站在崖边,望着如斯壮丽景色,却再难不去想将来。 “杨姬不必担心。”徐寿轻声道,“杨姬和我不同,你不过一弱女子,且不能修行,人生不过一甲子。这么短的时间,道君总不会吝于给你一个安身之所。” 所以她的将来,要依赖于旁人的慷慨与否吗?杨五沉默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向前行去。 一路无话。 直至到了竹舍,杨五与徐寿点头道谢,走进小院,徐寿却忽然开口道:“杨姬!” 杨五回头。 “翌日杨姬若是离开了长天宗没有去处,可去越国都城寻安陆侯府寻我。富贵或许不能,给杨姬一些庇护总还是可以的。”他说完,却苦笑,“当然,前提是,如果家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杨五看着他,把已经掩上的柴扉轻轻打开,缓缓道:“时候尚早,徐兄不如进来喝杯茶” 琉璃晶灯挂在屋檐下,黑窑小炉置于廊上,两人于廊庑之下对坐。杨五把茶具一一摆好,动作娴熟不失优雅。 “苏蓉那丫头有没有告诉你,我是和别人一起入门的。” 杨五抬眼。夜色中晶灯的光芒模糊了肤色,看起来比白日里更漂亮了几分。“说了。”她道。 “这嘴碎的丫头。”徐寿笑骂,“在我家里,这样的丫头肯定进不了上房。” “我是家中三子,也是幺子。”他道,“十五岁的时候,以恩荫入仕。” “十五岁?” “是,十五岁。虽然各宗门一般来说,收揽弟子大多在五到十五岁之间,但咱们长天宗其实很少招收十岁以上的,除非资质特别好。” 杨五不语,静静的等着下文。 “我们越国投到长天宗门下受宗门庇护时间不久,不过才二三十年。但自那之后,便再无战事,国内一派承平。我爹也久不上战场了。我入仕之后,他托了关系,把我塞到了八皇子身边做他的贴身侍卫。皇子将来都有封地,成年之后都会就藩。八皇子那年才七岁,我从那时候就跟他,不出意外,待他就藩,便是他心腹之人。我不是长子,侯府家业不会分给我太多,家父为我铺的这条路,算是很好了。” “我国既投靠了宗门,自然要与宗门之间保持一定程度的亲密联系。除了年年上缴供奉,宗门每隔五年,会特意在宗室弟子中挑选有资质之人,入宗门修炼。这也是应有之道,各大宗门与其治下各国,都是这么做的。” “那一年,宗室弟子里只有一个孩子开了七窍以上,那个孩子就是八皇子。八皇子只有四个妹妹,再无弟弟,也是皇家幺子,倍受宠爱,不免有些娇气。听说修炼清苦,哭着闹着拽着我不放手。陛下无奈,指着我与前去选人的师兄道,这也是勋贵子弟,仙长不如也看看他的资质吧。” “我估量陛下的意思,不过是想由仙长之口告诉八皇子我不能与他同去。那次去的是一位姓冯的师兄,脾气很好,就顺手看了下我的资质。不过是做做样子哄小孩子罢了,毕竟我都十五了。谁知” 黑窑小炉上的水烧得滚了,渐渐溢出茶香。 杨五接口道:“谁知,你资质出乎意料的好?” 徐寿苦笑。“是。”他平静的说,“我开了十八窍,以资质而言,算是十分优质的。”此时再说起这些,他内心毫无波动,当时当日那种意外c吃惊c喜悦都仿佛已经隔世。 “苏蓉说,八皇子后来放归了。” 徐寿叹了口气,道:“他娇生惯养掼了,受不得外门弟子的清苦。在宗门里待了四年,也没能引气入体。十一岁的时候,回我母国去了。” “于你,或许是好事。” 徐寿看了杨五一眼,“杨姬,今年可有十八?” “十六。” “杨姬于人情世故,颇是明白呢。” 杨五提壶。“所以徐兄才喜欢同我说话?” 徐寿苦笑:“炼阳峰上就三个人,我总不能找道君去。苏蓉,她还小” “她同我一样十六。” “出身不同,眼界不同。她小时候为人仆役,少女时又在宗门长大,失了教导。有些小性儿,好在本性不坏,倒叫人生不气来。” 杨五将茶分好,推到徐寿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寿啜了口茶,叹道:“和杨姬品茗闲谈,竟让我有了往昔在家中的感觉。杨姬,我猜杨姬出身大家?” 杨五摇头,笑而不语。 她不说,徐寿也不追问。喝了几口茶,才道:“杨姬说的不错,八皇子归家,于我确实是好事。他在的时候,常常令我不能安生。” 他叹气,道:“一入宗门,再不问凡俗身份,大家皆是师兄弟。偏偏八皇子做不到,总记得自己是陛下膝下的受宠皇子。时时得罪别人,令我为难。当初带我入门的冯师兄后来常来看我,发现我资质很好,进境却慢,对我十分失望。直到后来八皇子归家,我的进境才渐渐追上了同批的师弟们。然后就到了炼气大圆满境界,一直卡在这里,直到现在也是。苏蓉一定对你说了,长天宗里,三十岁未筑基,便要遣返。” “我和你不一样,只要道君肯,你在炼阳峰就有容身之地。可是三十岁仍未筑基的弟子,长天宗是不会再留的。以往也有被遣返的弟子后来终于筑基的,请求再列门墙,宗门都未准过。” 杨五看着他:“所以,如果” “嗯,所以如果三年之后我还未筑基,就要回家去了。” 两人面对着杂草丛生的院子,一起沉默了片刻。 “徐兄离家有十二年了?”十五离家,如今二十有七了。“家中,可还好?” “杨姬果然明白。”徐寿轻声道,“家中还好。我去年领了探亲假,回得家去。我离开后,家中添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他看着黑暗中倍显荒凉的小院,慢慢道:“父亲的爵位可恩荫三子,如今四弟顶了我的名额,五弟的前程,还要靠父亲奔波。” “八皇子已经大婚就藩,藩地属官一应俱全。我和他在宗门相依四年,他去就藩,未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年轻的男人说着,微感失落。 夜色中,杨五笑了。 “徐兄这样通透之人,竟会寄希望于那人身上吗?”她哂笑。“当时年纪小,尚不觉什么。待他渐渐长大,你这见证了他失败的人,难不成还想让他放在心上惦记?” 徐寿赧然。“我原也是明白的。只是”他叹道,“总觉得有一份患难之情是,的确是我蠢了。当年我们入门时,他是皇家幺儿,在陛下膝下倍受宠爱。离家四年再回去,他就只是八皇子,下面连十四皇子都有了。他不尴不尬的夹在中间,昔日恩宠,早在四年中淡去。他也不容易。” 他转着茶盏,看向对面的女子。虽是凡女,一双眼睛却清亮逼人。 苏蓉也是二八年华,却懵懵懂懂,对道君只会畏惧遵从,悄悄爱慕。对旁人只会使些小性子,眼界浅,又有些势利。徐寿便是偶有孤单惆怅想找人排解的时候,与她都很难言及深处。不可谓不寂寞。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直起身体:“杨姬,可问杨姬出身吗?” 杨五正想说话,却再次感受到了那道神识,正扫过两人的身上。 那是,炼阳峰主的神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这是第一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019 杨五来到长天宗炼阳峰还不到半个月,短暂的接触中, 其实并不讨厌这位冲昕道君。只除了他偶尔扫过来的神识。 苏蓉和徐寿告诉过她, 整个炼阳峰都在道君神识笼罩之下, 意味着, 他想看到哪里就能看到哪里。篱笆c墙壁c门板,对他统统没有意义。也意味着,杨五没有真正的空间。 感觉到那道神识扫过, 她握着茶盏的手便微微一顿。抬眼, 却发现徐寿还在看着她, 像是等着她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她不由心中一动。 “徐兄。刚才?”她试探道。 “刚才的问题僭越了吗?那杨姬不必回答了。”徐寿摆手。 他果然没有察觉到那道神识。那为什么, 她能察觉到呢?她淡淡笑笑,道:“俗世身份,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 “杨姬说的是, 我着相了。”徐寿点头。放下茶盏,他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整套工具,锄头c铲子c犁耙甚至还有小木桶,并不是耕种用的农具,件件都精致小巧, 和苏蓉用的一样。“你看看还缺什么, 想起来了随时与我说。” 杨五沉吟了一下, 问道:“那日徐兄说无法处置这院中禁止, 不知道能找到什么人能处置得了的吗?” 徐寿没说不能,却面露为难之色。 杨五道:“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徐寿道:“符箓司那边自然有人可以处置得了,只是这已超出了日常供应。” 杨五懂了。超出了日常供应, 意味着要另付钱,在这里,灵石就是钱。她手里一共就只有两块下品灵石,一块还在屋里的阵眼里嵌着,当能源用。能当钱使的就只有一块下品灵石。那灵石还是徐寿帮她领的,有多少他清楚的很,他既然这么说,言下之意就是一块灵石肯定不够。 说白了就是,杨五没有灵石,杨五很穷。 这种时候,就突然怀念起上辈子的奢华生活来了杨五无语,正想说“那便算了”,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动。 “此事且先放放,徐兄,道君予我一物,言说我若有所需,自行去取。我不知道此物如何使用,你帮我看看。”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紫色玉佩,上面刻着“炼阳”两字。 乍见此物,徐寿先是惊讶,而后大笑。“杨姬!杨姬!”他笑道:“枉我刚刚还替你发愁,你不早将此物拿出!” “这到底是何物?” “峰主的紫玉牌。”徐寿取出了自己那块白玉牌,“和我这个一样,也不一样。白玉牌是各峰执役管事领取日常供奉的。紫玉牌是峰主自己的。” 他把紫玉牌还给杨五,笑道:“杨姬,你想要什么,去各司自取,拿这玉牌给他们,便可直接挂在道君的账上了。” 杨五秒懂了,不就是男人的“买买买”吗?哪怕不在同一个宇宙,这天底下有钱有势的男人的尿性,也都一个样。她自己也忍不住失笑。握住紫玉牌问:“请人来给我弄好这院中禁制,可够吗?” “那自然是够的。”徐寿笑道。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她。 肤色深了些,不失为另一种风情,一双妙目清澈淡然,五官清丽。他心中暗暗点头。原听说她只是来为道君解毒,不想原来已经得了道君的宠爱 “徐兄在想什么呢?”杨五问。 “在想我们先前所说,杨姬不必担心将来去处。”徐寿道,“杨姬现在年华正好,不如好好承宠于道君。将来便是你年纪大了,道君依然年轻,念着这份旧情,也会给你一个安身之处的。” 这是要她以色侍人吗? 杨五目光流转,微微一笑:“徐兄有心了。” 她也打量起徐寿,这男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七,看起来却像二十出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便问:“徐兄,我看你面相甚是年轻,是否修习道法,会延长修行者的寿命?” “正是。”徐寿回答,“你看旃云峰主,貌不过中年,你猜他今年高寿?” “冲禹真人吗?他看起来像三十上下的模样。” 徐寿笑道:“三是没错,却不是三十,是三百。” 杨五微讶:“三百?” “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少于三百岁。他是元婴真人,寿数该在八百上下。” 杨五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她小看了这个世界的人了。在她原来的世界,基因优良的星际人类的寿命也就是在三百岁左右。她上辈子死的时候五十九岁,以她的自然寿命来说,还在“青年”这个阶段。 她不禁想起了山上洞府里的那个年轻男人,他的眉眼看起来那么年轻,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二百岁?她本想问一句,徐寿正巧开口道:“杨姬明天若是无事,我陪你去符箓司那里走一趟?” 杨五本来想问的话被这么一打岔,就岔过去了。两人便约好第二日去符箓司。徐寿还让她好好想想,还有无旁的需要的。 杨五晚上睡前便好好的想了一想,这一想,还真想出来了。 到了第二日,杨五晨跑完毕,没有去练刀,快速的洗了个澡,便换了套新衣衫。徐寿来得也早,刚刚好她收拾停当。二人便搭着小舟离开了炼阳峰。 “象忘峰吗?”杨五问。 “不,不在那里。丹药司c炼器司c符箓司c织造司都自有峰头,并不和勤务司c籍簿司那几家挤在一处。符箓司在青岩峰上。对了,我昨天还想着这个来着”徐寿搁下船橹,取出一片玉简,灌入灵力,往杨五额头轻轻一拍。 杨五的脑海里便出现了一副地图,说是地图,更像是简笔水墨画。一个小小三角,便代表一座峰头。图中最中间的那座最大,周围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峰头围绕着。每座峰头上面都有文字,只是杨五统统都不认识。在一堆山峰名称中间,也是她眼力好,竟能找出“炼阳”两个字来。 没一会儿,那图画就消失了。玉简这种东西,并不能把信息刻录进人的脑海里抹消不掉,以杨五的理解,它更类似于在大脑中直接播放的视频画面。要想记住,依然需要靠人脑自己的记忆力。 “这是咱们长天宗的概略图,入门时人手一份直接发下来的,上次我便忘了替你要一份。看到了吧,青岩峰就在观壁峰的西边” “徐兄” “嗯?” “我不认识字。” “咦?”徐寿讶然,“杨姬不识字吗?我上次见杨姬观望籍簿司的牌匾,不像不识字的样子。” “不是不识字,只是不认识这里的字。”杨五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倒不奇怪。仙道宗门传承日久,依然使用古字。世俗国度常有战火,又朝代更迭,天长日久的,文字日新月异,变化不小。杨姬不识,也不足怪。”他却没说,虽则如此,学习古字乃是各国贵族c世家和皇室子弟必修科目。甚至很多并非世家的平民出身的读书人,也会涉猎一二。杨五不识这些字,说明了她的出身不高。 看杨五眉头微蹙,徐寿道:“杨姬不必烦恼,若想识字”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徐兄?” “咳,我本想说若想识字,也可以去讲习堂听课,但又想杨姬身负为道君解毒之责,日常时间要以道君为首要安排” “讲习堂?是上课学习的地方吗?” “算是蒙学。宗门招收弟子,并不看出身。有些像我,出自勋贵之家,或读书人家,本来就有底子。但也有些出自清贫之家。更要紧的是,许多新弟子都年纪幼小,若不读书识字,怕是将来研读经文心法都成问题。因此宗门里辟有讲习堂,专为年幼弟子开蒙。年长的,有些功底的弟子,便不必上讲习堂听课,可以直接上月课了。”徐寿很会看人眼色,道,“杨姬想去是吗?” 杨五点点头,道:“但需要道君许可是吧?” “杨姬的事,自然要听道君的。” “我明白了。” “道君对下宽厚,杨姬不妨找个时间跟道君提一提。” “好。” “我盼杨姬能获道君宠幸呢。”徐寿笑。 “为何?于徐兄有何好处?”杨五也笑。 “当然有。你看——”徐寿一指头上晴空,那里有行行仙鹤盘桓,也有许多修士或驾着飞行法器,或驭着一些没见过的走兽飞禽。“我盼着杨姬能给道君吹吹风,哄道君养两头骑兽呢。咱们峰上就这么几个人,道君也还没收弟子,一头骑兽都没养。我自己出门,只能骑鹤儿,你看我这体型,每每都被旁人嘲笑要把鹤儿压垮了呢。” 徐寿身材高大,体格壮实,臂上肌肉隔着衣袖都能隐隐看出形状。杨五想象了一下他骑着仙鹤的样子,哑然失笑。又好奇问道:“徐兄不能御剑吗?像那些人一样。” 说着也是一指,黑色衣衫的巡山执事正踩着飞剑自头顶成行的飞过,结队如流星飒踏,单看个个英武逼人。 “我还未筑基,才只是炼气,还做不到御气。想要御器,先要御气才行。”徐寿道,一抬头,“呀”了一声道,“执事下来了。 杨五抬头一看,适才她手指的那一队黑衣执事中,有一人脱队而出,直向他们飞来。徐寿停了橹静候,那飞剑飞得好快,眨眼就到了身前。 “例检。”那执事看着也不过十八c九,二十岁的样子,英气勃勃。 徐寿便将自己的腰牌递过去。外门弟子的腰牌是木质的,上面刻着姓名c入门时间和入门引领人。巡山执事验过无误,递还给他,目光转向杨五。“凡人?”他奇道。 徐寿抱拳道:“杨姬是炼阳峰冲昕道君的姬妾。” 杨五收到徐寿眼色,把自己那块镶金嵌银亮闪闪的金牌也递了过去。那执事验看过了,同样递还给她,神色严肃,一言不发的飞回去了。 才回到队里,前后左右的人就伸着脖子追问:“是不是凡女?” “是。”他道。 “果然吧,我老远瞅着就像是凡人。” “是哪位师长的姬妾吧。咱们长天宗怎么会有凡人出现?必然是姬妾啦。” “快说说,是哪位的?” 那被大家伙派去查看的执事面色古怪,道:“是冲昕道君的。” 众执事沉默了一瞬,哗然:“啥?” “不可能吧!” “冲昕道君不是才” “我怎么听说道君中了奇毒,一直在养着呢” “哎,那女子漂亮不漂亮?” 众人七嘴八舌的,飞成了曲折蛇行,直到前面的领队看着实在不像话,转头喝斥了几声,众人才收声,重新排好队形。 这些年轻男弟子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杨五自然不会知道。她坐在小舟上,望着那队黑衣执事踏剑远去,禁不住羡慕他们的潇洒自如。可就连徐寿这样炼气十二年的人尚且不能御器,脚踩飞剑,自在飞行,对她这个不能修炼的凡人来说,注定是不能实现的梦吗? “杨姬,那就是青岩峰。” 杨五闻言望去,不禁讶然。那山峰上的平坦广场上,东一群西一堆的人。人不稀奇,稀奇的是除了人之外还有很多“机器人”。那些“机器人”形状各异,有的有人形,有的纯粹看起来就像一台机械。杨五坐在舟上,俯身下望。她看见一名男修将一个盘子装的东西放在一片空地上,然后远远退开。只看到一圈白光一闪,那圆盘就不见了,而地上完全看不出来异状。这时有其他的人操纵着一台“机器”缓缓的靠近适才那圈白光闪过的方位。先开始还无事,待那“机器”一脚踏入了光圈的范围之后,白光暴起,瞬时将一台“机器”撕碎。 几个操纵者却聚在一起,对着重新现形的“盘子”和一地的残渣指指点点,头碰头的讨论起来,还不时的拿着纸笔做记录。 “这是?”杨五问。 “师兄们在测试新的阵盘吧?看着像是成功了。” 杨五指着那些“机器”问:“那些呢?是什么?” “是傀儡。杨姬第一次见吗?我以前倒是见过。越国皇宫里也有傀儡守卫。”徐寿补充道,“符箓司,除了符c咒c阵之外,还掌管机关术和傀儡术。” 杨五望着那些傀儡,答道:“我只见过相似的东西。” 两人落地收下飞舟。徐寿带着杨五小心的避开那些在广场上做各种“实验”的弟子,绕着远进了符箓司。在科房里,徐寿把来意说明之后,那执役弟子引着他们去了另一间科房见了一位执事。 那执事问:“是要把原来的修复好,还是要重新弄一个呢?” 杨五问:“价格上差多少?” 执事道:“看情况。不知道你那个禁制是何样的,什么功能。倒是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禁制呢?” 杨五早就想好了,道:“让人不能随便进我的地方,还能阻挡野兽。最重要的一点,要能隔绝别人的神识,保证我的。” 执事点头:“都可以的。这样的话,你不如订制一个新的吧。其实价格差不多。修复旧的,也并不比订制新的省灵石。” 杨五道:“可以。但可以保证能隔绝金丹修士的神识吗?” 执事道:“哦,那要稍微贵一点。我算算。”掐着手指算了一通道:“八十块下品灵石。” 杨五取出紫玉牌:“我用这个付账。” 交易愉快的谈成了。只有一旁的徐寿,脸色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明天起恢复早上7点更新,每天一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WwW.lwxs520.Com第20章 020 订制的阵盘要数日后才能取。杨五走出符箓司,假装没看到徐寿诡异的眼神, 只道:“徐兄, 我还想要一柄刀。” “刀?” “是。我家传的武艺以刀法为重。我现在手里有一柄刀, 但是不趁手, 我想找柄趁手的。” 杨五以为找柄刀不过小事一桩,不料徐寿反而为难了起来:“这个倒有点麻烦。” “武器的话,该找炼器司。但炼器司出的都是法器, 并没有凡兵。” 杨五明白了。法器, 一听就知道肯定要花不少灵石, 而且到她的手里也未必就能用得了, 她也的确不需要。她其实不过就是想要一柄普通的刀而已。 “那就算了。”她道。 “不如这样。”徐寿道,“我去问问熟识的师兄弟,看有谁最近出门, 让他们给你带几柄回来。” “会很麻烦吗?” “不会,顺手的事。” “那就拜托给徐兄了。” “好说。” “徐兄。”最后,杨五道,“我还需要一些女子的用品。” 徐寿一听,便知道是不便和他说的。挠头笑了笑, 道:“有专门的地方。我带你去。” 杨五抿嘴笑。 徐寿带她去了象忘峰旁的一座小峰, 峰顶有几进院子, 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弟子。这里是专为女弟子建的, 一应女子的日常物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杨五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女修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人人都嫌她黑。这些女弟子, 生活在这灵气浓郁的长天宗,喝的是泉水,食的是灵谷。钟灵毓秀之地,极是养人。先不说相貌生得好看与否,单说着皮肤,一个个的都白嫩白嫩的。 事实上,徐寿留在外面,她自己被执役女弟子领进去的时候,进进出出的女修,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目光中多多少少的带着惊讶——都觉得她黑。 审美差异没法解释,但杨五也决定了要把皮肤养得白一些。蜜色肌肤固然有着健康美,奈何这里的人欣赏不了! 徐寿在院子外面顶着来来往往的女弟子们揶揄的眼神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等得他都想蹲在地上画圈圈了,杨五终于出来了。他松了好大一口气。 杨五抿着嘴笑:“暂时不需要别的东西了。辛苦徐兄了。” “没事,没事。”徐寿嘴上这么说着,却以最快的速度取出小舟,火速的带杨五离开了这里。 这个时候,长天宗观壁峰上,冲禹正盘膝而坐,神情肃穆的看着对面的美妇。那妇人一手持着山河盘,另只手五指飞速的结着手印,不停变换。山河盘里的沙粒随着她的手印变换而不断变幻。 只是这美妇的眉头始终是紧锁的,额上也有细密汗珠渗出。见此情景,冲禹益发的严肃起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山河盘中的山里忽然发出“嘭”的一声,沙粒散落盘中,再凝不成形状。美妇人捏着手印的手指也被这一下炸的骤然松开,一缕凝在盘中的神魂便散回本体。 “师姐?”冲禹面色凝重的唤道。 这美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冲禹的师姐,观壁峰主冲琳真人。 “不成。”冲琳颓然放下山河盘,面上透出疲色。“他是大能转世,因果干系太大,已经再算不出来了。除非折我十年寿数” “不可!”冲禹道,“那如何使得,师姐你莫胡来。” “你胡来我也不会胡来。”冲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山河盘本是冲琳的法宝,之前为了寻找一窍不通的纯阴之体才借给了冲禹。待山河盘回到冲琳手中,这一窍不通的纯阴之体之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素手拂过沙盘,便什么都知道了。 冲禹便不由讪讪的,硬着头皮问:“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只能看到劫相初显。” 冲禹便点点头:“那便是了。师傅兵解之前留下预言,看来就是应在这三昧螭火上了。好在解毒之人已经找到了,昕儿此劫,必能平安度过。” 三昧螭火吗?方才山河盘中沙粒炸开之前,她看到的是一片混沌。劫已生,却模糊不清。不可控因素似乎不止一个。只可惜信息太过模糊冲琳便把疑问埋在心底。又听冲禹道:“不知掌门师兄现在如何了” 冲琳道:“这倒不用担心。你走后我便给师兄卜算过,这一关,师兄过得艰难些,却有惊无险。” “多亏了昕儿寻来了三昧螭火”冲禹道,“结果他反倒” 冲琳沉默片刻,道:“这便是因果啊。” 谁逃得了。 一如之前那样,冲昕让杨五休息了一日,再次召唤她前往洞府。这次杨五让苏蓉带着她先到冲昕的寝室正门外走了一趟,才从浴室的小门进去。 “你上次迷路了?”苏蓉问。 “是。这里的路都差不多。” 苏蓉咕哝:“你可别瞎走啊,洞府里可不是你随便能逛的。有些地方,我都不能去呢。” “现在认得路了,不会再乱走了。”她这么说,苏蓉咕咕哝哝的留下她离开了。 沐浴c更衣,已经轻车熟路。撩开玉帘,眉目俊美的道君在榻上等她。这青年长眉斜飞,鼻梁挺拔,目光如电。倘真是在等她共效于飞,她真是算不得吃亏。 可惜了。道君一心只把她当作药罐,对她全无绮念。 这次,她自己放下帐子,跪坐在他身前。 冲昕抬眼:“还像上次?”上次她不肯让他用些手段,施行时便不甚愉快。 杨五微微的笑了:“我做了准备。”她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盒,轻轻旋开,露出里面淡淡的粉色膏子。“这个,雨生堂的女仙长们说,叫作芙蓉清流膏。道君你知道么?” 从前少年懵懂时,背着师兄师姐们偷偷在枕边读的小话本里,“芙蓉清流膏”不知出现过多少回。只要是个男修,怕是没有不知道的——冲昕道君面无表情。 杨五立身:“我为道君涂抹吧。”她说着,凑近了年轻的道君,捏住了他深衣的下摆。 冲昕望着青色的绡纱帐。 那帐子并非染就的青色,而是天然的颜色。看似普通的绡纱,实则是昆仑雪蚕丝。织成纱,仿若烟霞。自内向外看,光可半人。自外向里看,却看不见分毫。若织成缎,则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千针苑每织出一匹昆仑蚕丝缎,便立刻被女修们疯抢,最后总会被出价最高的人买走。据说,每个女修都梦想有一条昆仑蚕丝缎裁成的裙子 冲昕一心一意的想着昆仑雪蚕丝,直到那双温热的手轻柔的放开了他。 杨五用绢帕擦净手,放下了发髻。俯身躺平,鸦青的发丝铺了半床。 阴影忽然投来,年轻的男人覆上来。杨五望着帐顶的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张俊秀的面孔。鼻梁生得真是好看,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如电如炬的目光,有些意味难明的看着她。而后他低下了头。 杨五以为他要吻她,然而他却只是抵住了她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闻。依然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直入主题,甚至这次有了芙蓉清流膏,比之上次还要更顺畅得多。 唉,一击不中。 杨五闭上了眼睛。 徐寿明白的告诉她,她能否留在这个地方,全在于这个男人的慷慨与否。而当她在青岩峰看到那些阵法c傀儡的时候,她终于起了“留下来”的念头。 今日的灼热来得比前两次更快更猛。他是生气了吗?他看起来像个青年,但可能已经活了一二百岁了。能看破她存心的勾引也不足为奇迅速加剧的灼痛感烧遍全身,在痛感超越了某个极限的时候,人体的自我保护机能让她陷入昏迷。 好像被抱得很紧 好像听见谁低声说,你忍一忍 可是,真的很疼啊她的手忍不住紧紧的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或许是对这里已经熟悉的缘故,或许是知道那个人不会再逐她走,杨五中途没有醒来过,沉沉一觉,睡到身体完全恢复才睁开眼睛。 长长的吸一口气,慢慢的呼出。才动动身体,就感受到了那个人的神识。这洞府里,每个角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吧?上次她迷了路,他也是那么及时的出现了。 杨五慢慢起身,拢了拢长发,拉开了衣带。 其实对于冲禹催长她身体的事,她并不介意。她是一个有着完整人生经历的成年人,困在一个孩童的身体里,并不是那么愉快的。且这具催长出来的身体,令她还是很满意的。深衣褪下,最初深蜜色的肌肤不知不觉变成了浅蜜色,或许是催熟的缘故,一身肌肤浑如新生,娇嫩滑腻,没有一点疤痕。身体的发育看起来不错,该丰盈的丰盈,该纤细的纤细,该成熟的地方,也如蜜桃饱满欲滴。 那道神识这次没有一扫而过。在她的身体上略略停留,到她伸手拿起榻边的衣物,才收了回去。 杨五将衣物一件件穿上。 二击,中没中呢? 来时特意认了路,这次不会再走错了。杨五循着记忆慢慢的走,腿还有些软,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到碧潭边。天洞垂落的阳光是淡金色近乎发白,外面是什么时辰?杨五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慢慢走到潭边。 她欣赏了会儿映玉竹,又去看水潭。那水潭碧绿如翡翠横卧,平静如镜。她蹲下身去,手伸向水面 突如其来的男人的手倏地横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杨五看着突然出现在身旁的男人,微讶:“道君?”顿了顿,问他:“不可以碰吗?” 冲昕皱着眉,拉着她的手站起,双唇轻嘬,形似在吹口哨,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杨五还在想他在做什么,原本静得无声无息的水潭,便陡然发出巨响!白色的巨蟒破水而出,立着身躯,冬瓜那么大的头上,狭缝般的眼睛阴冷的盯着她。血红的信子吞吞吐吐,发出“嘶嘶”的带着寒意的声音。 “缠玉蟒。”冲昕平静的道,“映玉竹的伴生兽。” 他看了那巨蟒一眼,巨蟒似通人性,吐了两下信子,慢慢的沉回了水底。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的涟漪,看起来生动美好,谁能想得到美好之下藏着那样的危险呢。 杨五垂眸。她虽然吃惊,却并不恐惧。她在人类对抗异形的战场上战斗了十年,最不畏惧的就是这些非人形的东西。但作为一个凡人女子,理论上讲,她不该不恐惧。便只能垂眸遮住自己眼中的平静。 “多谢道君。”她声音小小的,仿佛被吓到了。 “回去吧,好好休息。”冲昕道。放开了她的手,转身。 却没能走成他低头看去,刚刚放开的那只手,三根手指轻轻的捏着他的袖子。他抬眼看她:“还有事?” “道君”杨五压低了头,轻声问,“我听说,讲习堂那里可以开蒙,我想去识字可以吗?”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会泄露太多的东西。杨五不认为自己能当个好演员,在这看似年轻的金丹道君跟前,不泄露自己老底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垂头。 冲昕望她的发顶,绿鬓如云。他想起昨夜她痛得发抖时,他将她抱在怀中,那鸦青如瀑的长发从他的手臂垂到膝头 “可以。”他颔首,“我叫徐寿安排。”说完,他轻轻一扯,袍袖便自杨五手中滑脱。 杨五只道了一句:“多谢道君。”再抬眼,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杨五瞥了眼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水潭,转身离去。走出洞府,外面阳光明媚。她遮着眼望望,发现日头还高,竟似才是下午。记得前两次她出来时都已经是傍晚,她这是醒的早了,还是多睡了一日? 正要转身下山,忽然停住。她遮着阳光,张目远望。远远的,能看到一叶扁舟朝这边飞来。舟上的人似乎还在向她挥手? 她等了片刻,小舟飞到了峰上,苏蓉不待小舟停好就跳了下来,惊讶道:“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我以为你要睡一整日的。” 这么说她的确是醒得早了?杨五问:“你们这是去哪里了?” “去上月课。”徐寿收起小舟。“外门弟子每个月逢十有课。” “顺便领了几盏晶灯给你。”苏蓉说着,掏出几盏琉璃晶灯给她。 杨五收起来,道了声谢。 “要我送你回去吗?”苏蓉问,有点担心的看着她。 “不用。”杨五道,“天正好,我慢慢走就是了。对了徐兄,道君已经准我去讲习堂旁听了,还要麻烦你安排一下。” 徐寿笑道:“道君果然准了,我就说么讲习堂逢五逢十休课,其他时候是从辰时上到午时。我们过去约要一刻钟的时间,明早我按这个时间去叫你。” 杨五在杨家的时候便已经习惯了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作息时间,到了长天宗亦是如此。每天太阳出来大约也就是卯时前后,她跑完步泡完澡都还不到辰时,正好。 “那就麻烦徐兄了。”她笑道。 不管能不能修炼,既然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做文盲可受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021 杨五能感觉到,自从到了长天宗以后, 她的体质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她快速了洗了澡, 收拾好, 等了一会儿, 徐寿才在院子外面喊她:“杨姬,上课去了。” 讲习堂在一座坡势平缓的小峰头上。从天上看,和周围的山峰峭立比起来, 那甚至称不上“峰”, 只能算是个小山头。从山顶要山腰, 分布了许多的房舍宅院。飞得近了, 能看到山道上许多孩童嬉笑追跑着,都朝山顶涌去。 “那些是监舍。”徐寿说,“十岁以下的弟子统一住在监舍里, 衣食住行都有专人照顾。同吃同住,上午上课,下午打坐炼气。其实十分轻松” 他说着,语气中竟有几分怀念。见杨五看他,微赧道:“当年八皇子才七岁, 按门中规矩, 是要和旁的新弟子一同住监舍的。这也是为了观察入门弟子的心性品行, 若有特别恶劣的, 早早便逐出门去。我却已经十五岁了,若无特殊情况,外门弟子十岁以后就要领执役之职, 在各司c各峰供驱使。大家通常都是住在领职之处,唯有我,每日下了值,便要赶回这边来和八皇子同宿以便照料。” 他嘴角漾起温柔笑意:“那时候,住一个院子的,一群小毛头,个个都围着我徐师兄c徐师兄的叫” 但那应该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吧。杨五便问:“他们现在都还在吗?” “有几个和八皇子一样放归回家了。有的和我一样还是外门弟子,平时也能遇见。很有几个优秀的孩子,现在已经是内门弟子了。若遇见了,便是年纪比我小,也得称一声‘师兄’。”徐寿自淡淡笑笑,“有的遇见我,还和以前一样,管我也叫师兄。有的听我唤师兄,点个头便过去了。” “人情冷暖,本就如此。”杨五道,“徐兄不必放在心上。” 徐寿这位侯府公子,已经很算是豁达了,闻言也只是点头笑笑。 待落了地,徐寿熟门熟路的领着杨五先去科房报备了一下,顺便领了笔墨纸砚,又带她去认教室,道:“这里分了四等,你一字不识,只好从初等开始了。”说着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杨五还奇怪他为何而笑,待进了教室才明白——一屋子小毛头,竟然都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见她进门,小鬼们还嘀嘀咕咕:“咦,是换夫子了吗?” “新夫子是女的啊?” “宋师兄不教我们了吗?” 杨五站在门口无语了一阵,抱着书本纸笔走到教室最后面一排坐下。 “咦,姐姐不是新夫子吗?”前面的小毛头转过身扒着桌子问。 “不是。”杨五笑道,“我也是来上课的。” “姐姐这么大了,怎么还来上初等班吗?” 杨五耐心道:“是的,因为我不识字,我是来认字的。” “哇哦,姐姐!我识字哦!我可以教你哦~”那小毛头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脸蛋圆圆像苹果一般。 杨五心中喜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好啊,那我不认识的字就问你好不好?” “姐姐姐姐,我也认字的,你也可以问我。”旁边的小毛头们争先恐后的道。 杨五忍俊不禁:“那谢谢你们啦。” 课堂里正热闹,一个年轻男子匆匆走进来。也只是看着相貌年轻而已,在这里,道行深的人寿命长,杨五看不出对方的境界,便无法估测对方的真实年龄。 那年轻男子姓宋,是内门弟子。见教室中多了个年轻女子,微诧询问了几句。杨五便说了自己只为识字,宋夫子便点点头道知道了。 初等班的主要任务也就是让小毛头们识字,正好适合杨五。宋夫子带着小毛头们摇头晃脑的诵读的时候,她便趁机在课本上对应的字上标注发音,待夫子逐句解释时,又标注了对应的文字。一上午课程结束时,已经标注了几十个字。宋夫子见她是有底子的,只是不认识修士常用的字体,便掏出本《说文解字》给她,叫她回去可以自己查。杨五翻了翻,发现基本就是本字典,便道了谢。 下了学出来,徐寿已经驾着小舟在外面等她了。她匆匆上了船,道:“徐兄,直接去金虹峰吧,别耽误你吃饭。”她和小毛头们聊天,才知道他们吃住皆在此处,并不需要去大饭堂。而夫子们都是内门弟子,已经筑基辟谷,根本不用吃饭。这个时间徐寿来接她,若先回炼阳峰,便不免误了饭点儿。 徐寿爽快道:“也好。” 杨五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给徐兄添麻烦了。” 徐寿笑道:“咱们炼阳峰,人少事少,连头骑兽都没养,我平时都无事。旁人都羡慕我和苏蓉。好不容易你来了,才算有些事做,总算对得起道君付给我的灵石了。” 跟徐寿在一起,他总是能照顾到身边的人,教旁人觉得如沐春风,情不自禁的就想与他交好。杨五觉得,除却性格,也必然有他家教的缘故。接人待物这种东西,都是从小家庭熏陶出来的。想想他的出身,再想想他十五岁就出仕,身边有同僚,头上有君王皇子,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每天起的都很早,杨五便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中午睡了一觉醒来,外面日头还高,她头一回将竹舍的书房利用了起来,铺开纸,将今天重点学习的二十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完全记住。搁了笔,外面日光已经柔和了起来。她取了药锄药铲出来,将院中已经枯死的植物都清理了出来。那些工具原本就是伺候灵药使的,精致轻便,正适合园艺。她把土翻了一遍,从新整了整。又去某处路边,将她之前跑步时看到的一株野花移植了过来。不知名的花枝叶繁茂,花朵有茶碗那么大,开得热闹。竹舍篱笆院,便不复荒凉,变得有生机起来。 洗净手,躺在敞轩里烹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带着一丝凉爽的微风拂过,吹动她的裙角。她望着那株新移植过来的花儿,觉得若是没有解毒这个事儿,这小日子也算惬意了。 不必想自己是谁,不必顾及谁的脸面,谁的家族,不必承担莫名就强压在肩头的责任她仿佛才惊觉,自她成了那个人的妻子之后,似乎便再没如此轻松过。 翌日徐寿按时送她去了讲习堂,她则陪他不,是看他吃了午饭。那一颗辟谷丹,她一直饱到现在。 看徐寿吃得香,吃过一次大饭堂的她明知道那饭菜味道真的只是普通,还是忍不住口齿生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胃。 “想吃了?”徐寿笑。 “嗯,想吃,但是又不饿这种感觉真怪。”杨五道。 “不怪。人有七情六欲,口腹之欲,本就是其一。”徐寿道,“宗门本也不倡导未筑基的弟子服用辟谷丹的。筑基之前,五谷轮回才是天道自然循环。何况宗门里供给的,本也就是灵谷灵稻。便是师长们,辟谷多年的,心情来了,也会食用些灵果c灵酒,更不要说灵茶这种东西,天天都离不了。” “苏蓉怎么就辟谷了?” “她?”徐寿笑得坏。“唉,小姑娘啊” 杨五一转念,便想到了,瞪眼:“难道就只是因为嫌弃” “不说了不说了,我还没吃完呢!”徐寿赶紧截住她。 杨五扶额。因为嫌弃轮回之扰所以就不再吃饭这真是 “其实还是,怕道君嫌弃她吧。想想她的出身”徐寿道,“你不懂的,那些家生子出生的下人,从小就习惯了揣摩上意,想方设法让自己装成主人喜欢的样子。其实道君何曾在意。” 话不能这么说杨五远目,那个道君毕竟是曾经给了她一整瓶辟谷丹,还让她服用冰梅津露丹连服三天的人啊! 待徐寿用完饭,两人乘着小舟去了符箓司。订制的阵盘约好了今日取。谁知到了符箓司,广场上只有几个傀儡呆呆的矗立在那里,半个人影也不见。 两人下了小舟,正要进符箓司,大门里迎面出来一个青年,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相貌普通,眉间有一丝憨厚。徐寿正侧头跟杨五说:“奇怪,人呢?”并没有看到迎面过来的人。那青年却惊喜道:“徐师兄!” 徐寿转头,眼中流露出笑意,嘴上却称:“李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师兄道:“昨天才进宗门,刚刚把阵盘送进去修。我还想着明日里就去寻你呢!你可还是在炼阳峰?”说着,把住徐寿的手臂,大有久别重逢,要好好契阔一番的意思。 徐寿就看了一眼杨五,略有些为难。 这两个人互称“师兄”,听起来怪异。杨五转瞬就明白了,这就是徐寿曾经在讲习堂监舍里照顾过的小毛头之一,而且还是已经筑基成了内门弟子的。看他眼中欢喜流露,把着徐寿手臂不放的样子,显然是与他关系极好的样子。她便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徐寿道了声:“那我在此等你”。 杨五与那李师兄相互点点头,留下他与徐寿契阔,独自进了符箓司。背后还隐隐听着那李师兄压低声音跟徐寿说:“咦,那是谁?很漂亮呀!” 比起上次来,符箓司里十分的冷清。她去了接待的科房,却发现没人,喊了几声,才出来个小孩:“姐姐何事?” 杨五说了,那小孩便道:“随我来。” 路上也不见人影。杨五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么冷清,人都哪去了?”上次来明明很热闹。 童儿耸耸肩,道:“今天冲禹真人开讲坛,主讲阵法。师兄们都跑去听了。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准是真人又讲得忘了时辰。” 走着说着,带杨五到了之前去过的那处科房,翻出一本册子翻了半天:“咦,没有。真是的,肯定是急着跑去听讲坛,忘记交代了。”又问杨五是哪天订的货,翻出另一本册子按照时间查才查了出来,跺脚抱怨道:“烦死了啊,不交代好了就出门,也不知道在哪个架子上,我还得去找!” 看了看杨五,道:“姐姐一起来吧,省的我够不着。” 按着符箓司的规矩,外人自是不该随便入库房的。可今日里掌事的人都不在,只这小童留守,做起事来便没那么规矩认真了。杨五又怎知这里的规矩,便跟着那童儿去了。 库房高且深,是一排连着的房子,童儿带她进入其中一间,道:“这几日订制的应该在这间吧。” 他在架子上翻找了一通,也没找到。高处够不到的地方,就叫杨五帮他够。结果都不是。 “会不会还在上面?”童儿指着最上面道。但那一层的高度,便是杨五踮着脚也够不到了。 童儿便满屋子转圈的找梯子:“梯子呢?梯子呢?搁哪了?”找了几排架子中间也没看到,怒道:“讨厌死了这些人,用完不知道放回原处!”随手指了一道门,对杨五说:“姐姐你去那间找找,我去这边找。” 杨五穿过那道门,又是另一间库房。这些房舍里都跟她的竹舍一样,有运行着的阵法,阵法里有除尘咒。尘埃不落,每间房子里都十分干净。只是这间库房里的东西,看上去都残破不全,每件几乎都有破损。有阵盘,也有傀儡,比起刚才那间库房的整齐,这里就显得有些杂乱了。 杨五一排一排的走过去,寻找童儿所说的梯子。找了几排都没找见,再越过一排储物架,一抬头,撞进了一双墨绿色的眸子里。 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再次穿越了时空,跨越了宇宙! 直到她看到那男人黑色的头发,才从失神中醒来。不不是那个人,完全不一样的。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但那张脸上,除了眼睛的颜色,没有一点像他的地方。她真是糊涂了。她是转世投胎到了另一个宇宙,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她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再抬眼,才发现有异。那男人侧靠着架子站立,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过。杨五盯了他一会,慢慢伸出手去摸上他的脸虽然有皮肤的触感,却是冰凉的。 她于是明白了,他只是一个傀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022 杨五平静的躺下,听见道君问:“今天不用涂吗?” 她便回答:“不用, 我自己涂了。” 芙蓉清流膏, 本来就是男用c女用皆可。既然可以自己用, 上次却偏偏给他用冲昕微微蹙眉, 能感受她今日隐约的冷淡。 杨五却已闭上眼睛。她知道这样于她并无益处,但那双墨绿色的眸子扰乱了她的心神,她静不下心来去想那些勾引与撩拨的事。感觉到男人压了上来她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这无意识的动作一做, 她和他都微僵。 杨五睁开眼, 便看到漆黑的眸子。目光似乎有些不愉, 凝视了她片刻, 却又渐渐软化 冲昕手肘撑着身体,拢了拢她的额发,慢慢低下头, 亲了亲她的眼睛。停下,看她闭上眼,又亲了亲她的脸颊。最后,他看了眼她嫣红的嘴唇俯下头,轻轻含住 一开始只是试探, 浅浅的吸吮, 轻轻的磨蹭。但似乎很快找到了乐趣, 吸吮c舔咬便变得有力起来。只是作为一个活了一二百岁的男人来说, 这吻技未免太过青涩。 杨五稍稍睁开眼眸,又合上。手臂抬起,搂住了他脖颈, 给予他回应。 男人在这种事上总是能无师自通的,何况有人引领。杨五只是略略引路,道君便很快掌握了奥义。青色帐中,便只能听到呼吸和偶尔的唇齿吸吮声。 冲昕最后舔了一下那嫣红微肿的唇,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耳垂,低声道:“忍一忍” 就像她在昏迷中模糊听到的那样,那果然不是她的幻觉啊。是把她的抗拒当成了对痛楚的畏惧了吗?许久,杨五发出一声拖着尾音的“嗯”,放松了身体。 这件事如此亲密,却不同于男女欢爱,他们虽然已经做过几次,却谁也不曾得到过欢愉。以往,他总是想要速战速决一般的直入主题,干脆利落。今日,他却缓缓而行。杨五以为他至少要先欢愉片刻,却发现自己低估了他的心志。他只是埋在她的颈间微微调整了呼吸,便开始运转体内灵力。 也是。杨五闭上眼睛。于他,到底是解毒远重于欢愉吧。 醒过来的时候入眼便是青色的帐子,朦胧能看到帐子外面的书案c凭几,黑色的茶盏,盖子斜搁。瑞兽炉中不知道燃得什么香,白烟袅袅,透过青绡帐而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只嗅到淡淡的香气。 那人不在。 杨五才这么想,耳边便响起男低音般的声音:“醒了?”这才发现,原来身后的暖意,是因为偎着一具温热的身体。 杨五没动,问:“什么时候了?”声音有些嘶哑,在昏昧的空间里,有种诱人的意味。 男人的手臂伸过来,衣袖外露出皮肤有些过于白皙,但很有力。“还早,睡吧。”他低声道。温热的手,缓缓抚过。 男女这种事,真是不好说,杨五想。她今日意兴阑珊,本无意引/诱,却不想三击,中了。 闭上眼,感受那掌心的温度,却如何睡得着。她鼻中“嗯”了一声,慵懒的伸个懒腰,四肢绵软无力,只能缓缓翻身。入眼是敞开的衣襟,露一片结实的胸膛。她把脸贴上去,蹭了蹭。 “还好吗?”他问。 “没有力气”她闭着眼睛,懒懒的回答。 那手臂轻轻的搂住她,过了许久,杨五舒服得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他问:“很疼吧?” 杨五睁开眼,看着眼前结实的胸膛,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很疼吧?” 那种疼,只有她和他能体会。男人似乎“嗯”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过了一会儿才道:“还好。”毕竟是金丹之躯,他能忍。 可她只是肉骨凡胎。 杨五没逞强,额头贴着他的胸膛,闭目呢喃:“疼死了” 男人没再说话,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心,像是抚慰。有一下没一下的,杨五就慢慢睡着了。 隔了一日去讲习堂上课,前面的小毛头还问:“姐姐昨天怎么没来?” 杨五只能道:“我只是来识字的,不用天天来。” “哦”小毛头有点失望的样子。 杨五上辈子养过儿子,看着这小毛头就心中喜欢。掏出回春丹的瓶子,倒出一颗回春丹塞进小毛头嘴巴里:“来,吃糖豆。” 回春丹除了有丹药的清香,它还是甜的。难怪冲禹拿它当糖豆哄小孩子。小毛头嘎嘣嘎嘣的嚼着吃了,感受体内暖意,才明白:“这,这是丹药吧?”砸吧砸吧嘴道:“回春丹?” “这个吃了对身体没问题的。”杨五问过冲禹了。回春丹有生肌之能,修士身体受了外伤的时候服用,有止血疗伤的作用。杨五是凡人,当初受伤吃了一颗冲禹用来逗弄鹤儿的下品回春丹,就直接生肌肉骨,疗效显著,其实给修士服用就没这么立竿见影的效用。 不过现在她拿出来的是冲禹后来给她的上品回春丹。“当糖豆吃就行,增强体质”,他是这么说的,没告诉她这上品回春丹跟她当初吃的全然不是一个品质,便是修士服用了也一样能肉骨生肌。杨五只想着她一个凡人吃都没事,想来修炼之人吃更没事。 “我知道没事,但c但这个是上品回春丹吗?”小毛头结巴的问,“要好多灵石吧?”他一个月才两块下品灵石而已,却吃了人家这么贵的东西。 “没事的,姐姐请你吃的。”杨五摸摸他脸蛋,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三毛。”小毛头红着脸道。“六岁了。” “噗!”杨五听到这名字,忍俊不禁的笑了,随即想起自己的大号就叫“杨五”,实在也比人家强不到哪里去。笑着道:“那我叫你毛毛好不好?” 毛毛仰着大脸蛋道:“我娘也是这么叫我的。” 杨五心中一动:“你还记得家里的事?你入门多久了?” “今年开春的时候入门的。”毛毛道。 “想家吗?” “想!”毛毛点头,“师兄说,入门满五年才可以申请探亲假了。我要长到”他说着,掰着短胖小手指算了一下,“到十一岁的时候,就可以回家看我爹娘了。” 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经离开父母,杨五怜爱的摸摸他的头。毛毛的脸蛋便红扑扑的,有点害羞,又很喜欢。 待放了学,徐寿问她:“怎么样?” 杨五道:“照这进度,约莫一两个月可以自己看书了。” 徐寿道:“你有底子,相当于学另一种文字而已,不会太难。我一个熟识的师弟近期要外出一趟,我叫他帮你买几柄刀回来。要不要顺便买些话本图册来打发时间?你喜欢看些什么?” 杨五没什么想法,反问:“徐兄都看些什么的?” 侯府公子矜持微笑道:“不过是些诗集c随笔罢了,修心养性而已。”当然不会把自己平日看的天生废柴逆袭成仙君,打脸c虐渣c收无数美人的种马文告诉杨五。 杨五便道:“我什么都行,随便来些诗集c话本就可以。” 她现在的生活作息似已固定,每次侍寝之后会昏睡几乎一整天,而后冲昕会让她再休息一日,这样每隔两日侍寝一回。不侍寝的日子里上午上课,下午大把的时光要打发。找些书籍来看,不仅打发时间,也可以起到复习的用处。 她随即想起一个问题,问道:“徐兄。这些要花多少灵石?”她本来手里还有一块灵石,拿到订制的阵盘之后便用上了。 “不值什么灵石的。”徐寿道,“都是凡品,又不是法器功法,花些金银便可以了,用不到灵石的。杨姬不用操心这个。” 这次虽不用,可以后或多或少的迟早得用上吧。因为灵石除了是能源,还是硬通货。说白了,就是钱。 突然发现自己手里一分钱都没有,杨五第一次操心起钱的事来。她见到过徐寿用他的白玉牌从勤务司那里领取了两块下品灵石给她,猜想自己那块紫玉牌应该也可以,甚至额度会更高。但,涉及钱的事还是问问那个道君吧。 总不能让她受那样的苦,做白工吧。 翌日又到了侍寝的日子。冲昕触到一片干燥。 “没用芙蓉膏?”他问。 杨五困惑,“要用吗?”明明他和她已经突破一层隔阂,不需要这些辅助手段了。 冲昕却收回手:“用吧。方便些。” 杨五不知他因何又对她冷淡起来,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她便起身取了芙蓉膏出来,背着他涂抹上,重又躺下。他便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发一言的开始。 他因何而不快?杨五真的困惑了。 待浸完冰寒池,冲昕抱着昏沉沉的杨五回到寝室,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她的身体还很热,昏沉中眉头蹙着。冲昕拢拢她的头发,坐在她身边看她。今天对她冷淡了些,似乎令她不安了。但上次她说“疼死了”他不想在那种时候分神,更不想在她遭受那种痛楚的时候还从她身上索求欢愉。 他看着她五官秀美,闭着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宁静。本来就是个安静话少的女子,跟苏蓉十分不一样。他还记得苏蓉刚来的时候嘴碎得烦人,他差点把她退回去,后来有徐寿提点着才好起来。但杨姬从一开始就很安静,他不唤她的时候,她也从来没上来过,一次都没有。疼的时候,没有喊叫,也不曾抱怨。 她这样是正常的吗?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指背蹭了蹭她柔嫩的脸颊。这里是洞天福地,山水灵气都养人,她来此不过才半个月,就已经比初到时白皙了许多。看着着实养眼多了。正想着,杨五翻了个身,再翻回来,衣襟松开,露出一片光滑肌肤。 冲昕盯了片刻,伸出手去,握住那片衣襟 杨五想不到自己醒过来会是在他怀里。明明之前对她莫名冷淡,为何现在会这样将她拥在怀中?但很舒服。谁在遭受那样一场痛楚之后,都会被想被人温柔对待。杨五便闭上眼睛,在他怀里蹭蹭。 冲昕放下另一只手中拿着的古籍,轻轻拍了拍她:“没力气?” 杨五懒懒的“嗯”了一声。他便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拍,像哄孩子那样。这男人是喜怒无常吗?真让人难以捉摸。杨五在他怀里又眯了一会儿,昏昏的想起来自己有事跟他说,睁开眼道:“道君” “嗯?” “我听说外门弟子满五年都可以回家探亲。”杨五问,“那我呢?我怎么算?” 冲昕沉默了一下,道:“师兄说了,不过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待此处事了放你归家。” 可她想要留在这里怎么办呢?杨五沉默。她见识了这些修真者的能力和力量,她还想了解更多。她想了解的那些信息,在村子里那种地方是不可能得到的。这个事只能从长计议,先把别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道君。” “何事?” “我可以用紫玉牌去领些灵石吗?” 冲昕顿了一下:“要灵石用吗?这些先拿去。”他手上出现一个锦囊,鼓鼓的,看着沉甸甸的。 杨五活了一辈子,早不是那种会为了要不要花男人的钱而纠结的小女生,她不客气的接过来:“谢谢道君。”硬硬的,鼓鼓的,摸着就感觉有不少。轻松的把锦囊收进了乾坤袋里——她的乾坤袋和衣服一起就在榻边,这个距离,可以直接使用。 冲昕颔首,道:“不够的话,拿玉牌去通货司兑,万块以内不需和我说。” 徐寿一个月才三十块,苏蓉更少,才二十块。道君张口就是霸道总裁“随便花”的范儿。杨五含笑笑纳了道君的慷慨。 及至在他怀里躺够了,她推开他,缓缓起身:“我该回去了。” 冲昕没有挽留,也没有说什么。但当她伸臂取过自己的衣衫时,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她一眼没看到就消失了踪影,而是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 看她褪去深衣,看她将如瀑的长发拢到肩头一侧,露出薄薄的肩,纤细的腰肢,窈窕后背。抬臂穿衣时,身前丰盈侧影隐约可见。 撩动人心。 冲昕忍不住伸手握住一把鸦青发丝的时候,她却穿戴整齐站了起来。光滑微凉的发丝自他手中滑走 “道君。”她屈膝行礼,“我回去了。” 他只得收回手,淡淡的“嗯”了一声。杨五垂眸,缓步走出他的寝室。 就这样,给他一些,保留一些。男人其实很容易对付,她想。 上辈子,被这样吊着的其实是她。那男人什么都肯给她——出产丰厚的矿产星,珍稀的宝石,精美的华服。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只除了她的母星。她的母星和同胞被他牢牢的抓在手里,生死前程都在他一念间。她饱受这求而不得之苦,直到她死。 走出洞府,外面日光明亮刺眼。她抬起手遮住眼,却忽然想起,自她成了那人的妻子之后,其实从未向他开口讨要过她的母星。不求他,大约是她在这场交易中最后的尊严。即便是在她和他有了孩子之后,最甜蜜温馨的那一二十年里,她亦不曾开过这个口。 但,她此时想如果她开口求他会怎样呢?如果她能像现在这样,偎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软软的恳求,他会否放开手,不再去扼制她的母星了呢? 杨五放下手,走进温热的阳光里。 那些幻想和揣测,永远不会有答案了。但,她死得光荣壮烈,给他的家族和姓氏添了那样一笔光彩,他若能看到她的遗言,该会明白她的用意。在最后的绝境,她将必死的结局转换成政治资产给他,求的是母星的未来和发展。 这是她能为母星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了。 她呀,她这样的人呀活得就是这么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023 在又为冲昕侍过两次寝后,杨五其实是真有些佩服这个男人了。 在那种时候, 大多数人, 不论男女, 都很容易屈从于。何况, 他并不是没有。人有七情六欲,他不过斩了口腹之欲罢了,男欢女爱之事, 她听雨生堂的女修口吻便知在修士间也是寻常。甚至, 比之凡人更无拘束。 但冲昕始终能把持住, 似乎始终只把她当成他的药罐子。只在事后会温柔的抱抱她, 或稍有亲吻爱抚,却也是抚慰之意居多,求欢之意且无。或许是因为活的时间太长了, 对男女之事看得不重的缘故? 这使得杨五为难了起来。无欲才能刚,她现在心有所求。而她之所求,的确如徐寿所言,全系乎冲昕一念之间。他倘若始终不受她引诱,事情就难搞了。 好在, 她和他的事一时半会还完结不了。两年, 她有两年的时间。说不定两年之内, 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 并不需要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了也未可知。这么想着,杨五便不去烦恼了。 竹舍小院里已经被她拾掇过,枯死的植物都已经拔出, 移栽了她在峰上各处挖来的植株。那些花开得荼蘼繁盛,让篱笆小院里充满生机。阳光最盛的下午,她在书房里提笔习字。上课的时间虽然不长,她已经认了一百多个字。讲习堂初等班的启蒙教材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阅读障碍。 热气散去的时候,徐寿在院子外面喊她。她在院中开启了阵盘,小院已经有阵法护持,外人无法随意进入。那之后,她也的确再没有在竹舍感受到过冲昕的神识。符箓司的人说,这阵盘一块下品灵石可以用三个月的时间,连金丹道君的神识都能隔绝,只售八十块灵石,绝对质优价廉,物超所值。 搁下笔,她关闭了禁制,唤道:“徐兄,进来喝茶。” 徐寿便推开篱笆小门,径直走进小院,笑道:“给你送东西来了。” 他在廊下便取出数把锃亮钢刀,往竹地板上一放,发出仓啷磕碰的清脆声音。杨五端了茶出来,见到那些刀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甚至还有一柄长刀,不由眉眼弯弯:“有劳徐兄了。” 徐寿道:“还有这些。”他说着,又取出一大摞书出来,拍了拍道:“我那师弟心眼儿活,会办事,挑的全是你们闺阁中爱看的书。够你打发时间了。” 杨五目光扫过最上面一本《霸道仙君恋上奴》,眼角抽了抽,放下茶器,给他斟了茶:“先喝茶。” 徐寿问:“水萝卜有没有,有的话切一颗来。” 杨五重新修整了小院,把那些早就枯死的植物清理掉了。但前任房主在院中种下的植物中,有一种生长得颇为繁盛,就是被兔子偷偷挖食的那种。杨五还特意叫了苏蓉来分辨这是什么,毕竟苏蓉在炼阳峰的主要工作就是照料洞府里那几株珍稀名贵的植物,比如映玉竹。 结果苏蓉也认不出来。 “不是以前在丹药司种植药草吗?”杨五纳闷。 苏蓉涨红脸道:“我就负责过四种药草,种了两年!丹药司那里,你负责哪种药草,师兄们便会告知你那种药草的习性,便于你照顾。其他的要想学,就得去上课或者看书” “你没去?” “我又不想做丹师。不过是因为丹药司的活儿轻省罢了。后来执事师兄就看中我,推荐我来道君这里了。”比丹药司还轻省,拿的灵石也更多,简直不能更开心。 要想知道这是什么,苏蓉表示就得去问问丹药司的人,然而很显然她是不乐意为她跑这一趟的,反而给出“反正不知道是什么,都□□得了”这样简单粗暴的建议。杨五一开始本来是采纳了的,但是她挖出第一颗根块的时候,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东西长得像红皮大萝卜。一抬头,篱笆外一只红眼睛兔子眼巴巴的望着她手里的“萝卜”——有了禁制之后,兔子就进不来了。 和兔子对视了一会儿,杨五福至心灵!兔子都能吃,说明这东西没毒。兔子很爱吃,说明她就很好奇洗了洗那颗“萝卜”切开了,小小尝了一口。酸酸甜甜,水水脆脆,比起萝卜,更像是水果。 她自从服用了那颗辟谷丹之后,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到饥饿,但这不能阻止她感到馋。于是这个被她命名为“水萝卜”的东西,就成了傍晚时分用来就茶的小食。 彼时一天的热意散去,微风习习。她躺在藤椅上,一边吃着,一边往篱笆外丢,看着几只兔子窜来蹦去的抢夺,又有趣又惬意。 后来又拿给徐寿尝过,徐寿直呼“正好下酒”,立刻就爱上了。又笑自己在这峰上住了三年,竟没发现这等好食。 听徐寿问,杨五就进屋端了盘刚切好的水萝卜出来。徐寿饭量极大,往日吃饭,海碗白饭,一转眼就下肚了。一小盘萝卜丁,不过当个小食,吃个味道罢了。 待他吃过小食,喝过茶,准备要走的时候。杨五叫住他,取出两块灵石推到他面前。 “还请转给帮忙的那位道兄吧。”她道。 徐寿摆手:“说了不值什么的。” 杨五微笑:“不在于东西,在于人家肯帮忙。虽然是借了你的面子,总不好一点表示也没有的。” 徐寿见她会做人,也是乐意:“那我便替他收了。” 通透人与通透人交往,就是省心。 送走了徐寿,天色已近黄昏。屋中光线暗了,杨五将几盏晶灯都取出,挂在梁上。晶灯的光线柔和稳定。自从有了晶灯之后,她就不爱点蜡烛了。且这晶灯其实比蜡烛还省,其实是一种吸收日光,夜晚会发光的晶石。白日里悬挂于檐下晒上一日,可以亮两三个晚上。 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读完三分之一本《霸道仙君爱上奴》,杨五面色如土的合上书。不管是哪个宇宙,哪种文明,怀春少女的霸道xx梦都是一样一样的! 幸好那话本剧情白痴,文笔却很不错。遇到不认识的字,联系上下文,很容易猜出来。一晚上的功夫,杨五的阅读水平就在蹭蹭蹭上升。再去初等课堂上课,便觉得进度缓慢了。她手里有本《说文解字》,再拿着话本两相对照,识字的速度比课堂上快得多了。毕竟初等课堂只是为小毛头们开蒙用的。 她同徐寿讲了。徐寿却道:“自二等课堂起,便是教授道文经义和炼气心法了,二三四等,不过是看小童们进度不等分的班而已。” 她又上了两天课,觉得确实不如在家自学之后,便决定不再去初等课堂了。毛毛听说她以后不来了,伤心得眼泪汪汪的。这种年纪的孩子,原本就是应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这么小离开父母,偶遇一个带着母性温柔的年长女性,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依恋。杨五摸摸他的头,将自己晒作零食用的萝卜干给了他一大包,他才破涕而笑。站在教室门口依依不舍的跟她挥手道别。 杨五硬着头皮,用三天一本的速度,硬啃下那些天雷狗血逻辑死的小白话本。不知不觉时间流过,她来到长天宗已经一个多月。现在她能写出来的字已经有数百个,只读不写的字已有一千出头,彻底的脱离了“文盲”的行列。 冲昕还想起来问她:“读书读得如何了?”他不召唤她的时候,她并不会上山来。两人其实是三天见一次面的频率。但徐寿显然是常常向他汇报她的情况的,不然他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杨五就笑答:“认识了很多字,话本很好看。”她的皮肤已经从浅蜜色养成了象牙色,着着白色的深衣,笑起来眼睛弯弯,柔美干净。冲昕微微颔首,别过头去。 杨五觉得真是搞不懂,活了一二百年的人,有时候深沉难懂,有时候又会流露出彷如少年般的别扭。总是会在事前对她冷淡,却又会在事后温柔以待。 这一日她自昏睡中醒来,除了惯常的虚弱无力之外,隐隐觉得身上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她躺的时候便比平常久些。冲昕当她贪睡犯懒,也不说她。只在一旁静静的看书。他看的书有些是纸张泛黄的古籍,有些干脆就是一卷书简。杨五有时候醒来,隔着帐子朦胧的看着他在几案前读书或者斟茶的画面,都觉得很养眼。 她觉得这样很好。他能在她旁边做这样需要安静环境c不能被打扰的事,就说明他习惯了她的存在。这于她,是很有利的。她躺够了之后照例起身穿衣,走出帐子向他行礼。那人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也习惯了他这种冷淡,不以为意,转身离开了洞府。 走在下山的路上,她愈来愈觉得不舒服。说不上是哪里,只觉得整个身体好像隐隐发疼。她又走了一段,感觉那种隐隐的疼痛慢慢开始加剧。这种疼痛说不清,与三昧螭火的灼痛十分不同,但模糊有种熟悉的感觉。正回想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膝盖突然剧烈的痛了一下,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待站稳,那一瞬的烈痛已经消失。 杨五皱起眉头,慢慢走到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轻轻揉着膝盖。烈痛虽然消失了,那种风湿病犯了一般的疼痛却还在慢慢加剧。 “杨姬!怎么坐在这里?”苏蓉的声音响起。杨五抬头。苏蓉刚从另一个岔路口转过来,见她坐在这里,便问了一句。 “有点不舒服。”杨五道。 “怎么了?”苏蓉问。 杨五抱臂,揉着两肘关节道:“感觉骨头疼”她忽然一顿。是的!是骨头疼!她想起来为何这种疼痛隐有熟悉的感觉了! 苏蓉只看到她脸色忽变,猛的站起,匆匆丢下一句:“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就朝半山跑去,那脚步虚浮不稳,偶尔还踉跄一下。不由莫名其妙。 一路下来,就感觉那疼痛三级跳一般往上窜。杨五咬着牙,硬是坚持跑回了竹舍,房门啪的关上,她转身就倒在了地上!她疼得站不起来,手脚并用的匍匐着爬进卧室,摸到了置于墙角的阵盘,抖着手开启了竹舍的禁制。 看到阵盘启动,她这一口气终于泄了,翻身摔在地上,疼得手脚抽搐。心里暗骂,这长天宗啊,带给她的,除了疼,还是疼! 时近黄昏,天洞垂落的阳光从下午的淡金色变成了浓金色,笼得其下的人也仿佛像镀了层金一般。冲昕盘膝坐在玄冰寒玉床上,双手捏诀,五心向天。听息内观,能看到随着自己经脉中白色的灵力缓缓运转,空气中的灵气开始渗入体内。像无数的水滴汇成小溪,小溪又汇成河流,河水滚滚,穿过一个又一个灵窍,在体内完成了一个循环。那些灵气便融入了他的灵力中,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而在这个过程中,潜伏在他经脉中的红色暗流,虽然蠢蠢欲动,却最终没有爆发。 一个周天平安运转完毕,冲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已经有两年没有体会过这种通畅的感觉。在过去的两年中,他的经脉被三昧螭火渗透c挤压,他想这样的运转灵力,便要忍着烈火烧灼般的疼痛。要时时刻刻谨防三昧螭火窜进他的丹田,灼断他的经脉。以至于这两年他的修为寸步难进,还要时时忍受螭火反攻之苦。 多亏了师兄不辞奔波,为他寻来了杨姬。冲昕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舒畅的微笑。凝神入静,体内灵力开始运转第二个周天浓金色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俊美的面孔笼上了一层金光,彷如雕塑。 下一刻,这雕塑忽然睁开了眼睛。再下一瞬,金光垂落在玄冰寒玉床上,空空如也,只有数不清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冲昕的身形瞬息间便到了竹舍,却仍然来晚了一步。篱笆完好,柴扉也是关闭的。竹舍的房门却敞开着,里面空空无人。徐寿站在篱笆外面,一脸懵圈。及至见到冲昕,才回过神来,忙唤了声“道君”。 “冲禹师兄?”冲昕来晚一步,只能看着空中一道流光掠过,飞快的远去。“怎么回事?” 徐寿忙道:“是苏蓉先前在路上遇到杨姬,回来告诉我杨姬似有些不适。我便下来问问。杨姬隔着窗户说,她的确有些不适。我本想通知道君,杨姬却拦了我,道是此种情况,真人早与她说过,让我直接去旃云峰告知真人。真人听我传话,就直奔炼阳峰来了,冲破杨姬这里的禁止,将杨姬直接带走了。” 他口齿清晰,将事情经过描述得算是十分准确。却没有将其间细节一一道来。 当时杨姬要他去找旃云峰主,让他带的话是“风逆行了”。旃云峰主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忽然就变了。立即祭出他的玉如意,一把拽上他,风驰电掣的就飞到了炼阳峰。 扔下了他,就直接破了杨姬的禁制冲进了竹舍中。几息的时间,就抱着被丝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杨姬出来,直接跳上玉如意,丢下句“跟师弟说,我带她走了”就一飞无踪。 前前后后就短短片刻而已,他还没回过神来,道君就下来了。 冲昕望着云霞尽处,蹙起眉头。他想起来今天杨姬醒来后的确比平时多躺了些时候。她每每这时候都会虚弱无力,他便没有在意 “去。”他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徐寿得命,立刻取出鹤哨吹响。空中响起几声鹤唳,很快几个黑点从高空俯冲下来。徐寿抛出一把鹤食,几只仙鹤箭一样俯冲下来叼住,落在地上。徐寿骑上体型最壮实的那一只,揪揪它颈后绒毛,那鹤儿清唳一声,拍动翅膀,便飞出去了。 待徐寿身形消失,冲昕推开柴扉,缓步走进竹舍。 她的住所他曾以神识探查过,却还是第一次亲自踏入。许多的小物件c生活的痕迹,显示出她在短短两个月内便在这里安顿下来了。墙角有一个裂成几块的阵盘。自她布了禁止,他就没再用神识查探过她。不是冲不破那简陋的阵盘,只是冲破禁制,阵盘就要破裂。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 目光转动,及至看到换下来搭在床边的刺绣抹胸,冲昕才忽然意识到这里,是她的闺房。 作者有话要说:  有喜事,双更庆祝。这是第一更。2分钟后二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024 一道流光划过天空,射入旃云峰。 旃云峰主冲禹真人兼着丹药c符箓二司的掌司之职。和炼阳峰的清净不同, 旃云峰山脚c山腰有大片的房舍, 多是炼丹房, 亦有大片药田。冲禹真人的洞府在峰顶, 也不像冲昕道君那样真的是“洞”府。而是整整齐齐的房舍,楼台高峻,檐柱壮丽。 山腰三三两两的执役弟子, 刚刚从药田里收工, 正说笑闲谈着要回役舍去, 抬头望见那道流光, 都道:“真人回来了。” 那道流光没有丝毫停留,直射入旃云峰顶。这里是冲禹日常修炼起居之所,未经召唤, 等闲人等不会随意上来。冲禹落地之时,脚下的玉如意已经缩小变成一小团光收回了袖中。铁梨木的大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关闭,他才把手臂中丝被裹着的一团轻轻放在地上。嘴里还念叨着:“如何会这样?” 丝被团蠕动两下,散了开来, 杨五抬头, 大大的透了口气。 冲禹看着她, 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坐在地上的杨五, 仰着脖子,无辜的看着他。只是她现在却不是肤色牙白c曲线玲珑的模样了,身材缩水了一大截, 站起来个子只到冲禹腰间。皮肤也因为身材的“浓缩”,黑色素积聚,比她十六岁的模样时要深了许多。成人的衣裙挂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领子向一边斜开,露出了锁骨和一片肌肤,幸而胸前一马平川,无光可走。 杨五现在,竟然变回了女童的模样! “如何会这样?”冲禹一边念叨一边抚额,“幸好你机敏,叫人及时传话给我,要不然让我那小师弟撞破了,他可不要气死了!” 杨五才又平白无故的痛了一场,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气死的人。可听到冲禹的话,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幻想,那个神情淡淡,目光淡淡,语气也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冲昕道君气得跳脚的模样,不知怎地没憋住,竟“噗嗤”笑了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冲禹无语。 “已经这样了,难道再哭哭啼啼?”杨五亦无语,顺手扯一下肩头差点滑脱的衣领,“现在怎么办?” 冲禹其实颇喜爱她遇事冷静不慌乱不哭闹,特别是她今日叫人给他带话,明白暗示了发生了何事,实在是机敏。牵着她坐下,扣住她脉门,一股柔和灵力注入探察。 “不必担心,你的身体倒无异样,体质”他打量她几眼,见她曾经很浓重的烟火浊气已经排得差不多了,点头道,“比之从前,还好了许多。” 这一点,杨五自己也有体会,点点头。 “恐怕还是迎风丹的缘故。我用的丹方并非原方,是我自己修改过的,待我再研究研究。你先留在这里。”说罢,带她穿过庭院,去了一间院落,指给她一栋小楼:“今日且先歇在那里。”而后匆匆离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峰顶的房舍各处屋檐下悬挂的晶灯次第亮起。冲禹安排给她的宿处,卧室在二楼。她登上楼台,推开窗户,原想看看峰顶景色,却发现竟什么也看不见。 原来旃云峰在长天宗,是除了掌门所在的证道峰之外第二高的山峰。峰顶终日被云霞笼罩,便是白日里远远望去,也只能看到白云缭绕间时隐时现的亭台楼阁,并不能看到全貌。 既然无景可看,便只好关上窗户,放了一大盆洗澡水,好好泡了个澡。抬起胳膊,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养白了许多的皮肤又变得深了许多,也是糟心,只盼着再次长大后黑色素能被稀释一些。 翌日醒来,自乾坤袋里取出一套□□的短褐。她昨日穿的是襦衣长裙,现在已经完全穿不了。倒是□□的衣裤,上衣裤子虽然都长些大些,把襟口扯紧,系上腰带,再把袖口c裤腿挽起,便能对付了。 等了一上午也不见冲禹的影子。因为房舍里的基本养护阵法中都含有除尘咒,也不需人打扫,峰顶庭院深深,竟也不见半个人影。杨五本想老老实实在房中等冲禹,结果却发现自己突然饿了。自冲昕赐给她一瓶辟谷丹并命她服下一颗后,已经有一个多月她都未曾产生过饥饿感,原本照苏蓉所说,一颗丹药的效力也该要耗尽了,没想到应在此时。 她乾坤袋里装着些自己晒的萝卜干,加了盐还渍了糖,取出来吃了些,消了消饥火。平时不饿的时候当零嘴吃,此时饿了再吃,感受完全不同。饥饿时有食物可吃,可以让人类产生异常满足之感。 杨五一边吃一边想,这些修士一旦筑基,便可以辟谷,人生这么大的一项乐趣就没有了,实在让人有点难以理解。 虽然暂时有萝卜干充饥,但辟谷丹效力既然已经消了,她自然不会只饿这一顿。看到冲禹不出现,她不打算干等着,便自己动身去寻他。循着记忆穿过了几重庭院,这里楼阁精巧,庭院里种着许多珍奇的花卉树木,走完一段游廊,到了一处实在想不起来该往哪边转的岔路口,她便喊了一声:“真人!” 冲昕是金丹修士,神识便笼罩整个炼阳峰,更何况冲禹这个元婴真人呢。果然立刻便听到冲禹的声音犹如在耳边道:“右拐。”杨五便跟着他的指示一路到了昨日傍晚初到之地。 冲禹已经在那里:“何事?” “我饿了。辟谷丹的效力过去了。”杨五道,摇头,“我不想再吃辟谷丹了。” 冲禹也道:“你是凡人,还是进食的好。我叫人送饭食来便是。” 杨五问:“我的事怎样了?” “是迎风丹的问题。”冲禹道,“原来迎风丹效力本就不能维持太久。不过往昔都用来催熟灵兽用以宰杀,也无人在意。这丹方本就是禁药,也无人言明。我当日改良之时,亦不曾注意。” “那怎么办?” “重炼便是。但这时效之限无法改变,以后只能定期服用了。”抬眼,看见女童嘴唇轻抿,一双清澈的眼睛无声的看着她,顿了顿,道:“你且放心,上次是时间赶得太急了。这次的丹方我加入了许多调和的药草,不会再损伤你的身体了。” “还是会痛的吧?”杨五瞥了他一眼。 冲禹尴尬道:“骨骼催长,血肉催生,这个无法避免。” 杨五轻轻“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 冲禹:“?” “我手边的丹药快吃完了,仙长,再来一些吧。”杨五微微歪着头道。 就只有在此时,还有点孩子该有的狡黠。冲禹无奈,从袖中一瓶一瓶的往外掏:“这个拿去,这个也可以吃,啊,那个不行,这个,这个拿去吧” 杨五不客气的把她能吃的那些都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道:“那我等你的迎风丹。我就一直在这里吗?道君那边怎么办?” “师弟昨晚派人来询问了,我已经跟他说了要留你在这里调养几日身体。你安心住下吧。” 杨五点点头,问:“这里我可以随意走动吗?” “可以。” “想看看书,这里有书给我看吗?” 冲禹诧异:“你识字?”杨五是他自山村中带出来的,她家里的样子他当日看得清楚,不觉得像是会读书识字的人家。 杨五面不改色的说谎:“跟村里的老先生学过,也一直去讲习堂上课了,我能读书的。真人,你这里可有话本子给我看,最好是有图的那种。” 话本用词浅白,若认识些字倒也真可读。冲禹便道:“我也不记得这里都有些什么书了,你自己去看看吧。”告诉了她方位。 杨五照他说的方向找去,走了好大一段游廊,峰顶地势高低不平,还要上坡下坡。终于找到几间大屋,里面竟全是一排排的书架,书籍的数目多得令人咋舌。 杨五想起来,冲禹虽然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实则是活了三百多岁的老家伙了,活过这么久的岁月,看过的书大概多如牛毛吧。 冲昕也是很爱看书的,杨五想起每次在他那里醒来,他都是在读书。有时候在几案旁,有时候就在她身边,倚着凭几,还会让她的头枕在他腿上。 她在书架间慢慢寻找。很多书籍都是“xx经”c“xx正义”或者“xx注”,她抽出来翻了翻,发现遣词用句十分晦涩,即便能看懂那些字,也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叹了口气,又放了回去。徐寿托人给她带回来的那些话本都已经啃完了,看得很是明白,她还以为自己的阅读已经无碍,却原来不过是因为话本里用的本就是白话。一旦遇到这些真正有学问的书籍,就不管用了。 她也不烦恼,只慢慢的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叫她找到两本,一本是《神识初解》,一本是《炼气初步》。她翻了翻,发现用词遣句并不算晦涩,竟真能看得懂,不由得露出浅浅笑意。 耳边却忽然响起了冲禹的声音:“来用饭吧。” 杨五“哦”了一声,把那两本书都收进自己的乾坤袋。 回到冲禹的起居之处并不见他人影,几案上却放着三层的食盒。取出里面的饭食吃起来,却是比金虹峰大饭堂里的食物精致美味的多了。金虹峰是外门弟子集体用饭之处,这里却是冲禹自己的地盘,想来执役们虽然不知真人点了饭食是给谁人吃,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杨五许久不曾正经吃饭了,怕肠胃受不了,不太敢多吃,吃了八分饱便放了筷。 一直没见到冲禹的影子。 下午便回房读书。先读那本炼气初步,开篇便是讲人体之窍。 原来人体有无数窍,古往今来竟无人知道一个人最多究竟能开多少窍。只知只要开了三窍,便有了炼气的基础。一旦引气入体成功,自然界中的灵气便可进入身体,在灵窍之间循环往复,转化为自身的灵力,融在经脉之中。 在修炼的过程中,灵力又会不断的滋养修行者的身体,随着修行者修为的提高,又会有新的灵窍打开。一个人开的窍愈多,灵气在体内的反复循环愈复杂,人体中能容纳的灵力便愈多愈深厚。不断的修炼,这便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事实上现实中很多修士纵然引气入体,却终其一生也没能筑基。而不论是筑基c金丹还是元婴c还虚c合道,每一个修行的阶段,都有人止步于此,再难以寸进。 杨五读完了前面这一部分,才算是终于对“灵窍”和修炼有了个全面的完整的认知。她翻了翻后面,讲的便是如何炼气了。她大略翻了翻,又回到第一部分细读。入门第一步,便是打坐吐纳之法。首先便是听息c入静c内观。 杨五试着盘拢双膝,两手捏诀,五心向天,闭目放松。 所谓听息,顾名思义就是听自己的呼吸之气。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用心去听。要真真正正的身心平静,隔绝外界干扰。这里要求的身心平静,要比人睡觉时的身心更“静”。但凡是人,清醒时便会不停的思考,便是在所谓“发呆”的时候,其实也是被某件特定的事情勾去了心神。甚至睡觉之时,也会做梦,做梦便意味着脑中不静。 杨五读书之时,原以为什么听息c入静都不难。谁知道光是第一步听息便做不到。 这峰顶大约就只有她和冲禹两个人,又隔得老远,再无旁的干扰,环境非常幽静。她闭上眼,倒的的确确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却是用耳朵听到的。心中愈是想静,脑中却愈是思绪纷杂。她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真正慢慢平静下来。不管是前世的还是今生的,各种杂乱的画面c思绪都被她摒除在脑海之外,慢慢的,她开始感受到了周围环境的“静”。 这里,是真的静啊。和炼阳峰有几分相似。她似乎听见微风的声音,隐约远处又有白鹤的清唳。但是最后,这些声音也都消失了,她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并且清楚的知道,这一次不是用耳朵听见。 才听了几息,忽然有人“咦”了一声。这一声“咦”一入耳,本已万籁俱寂的世界突然响起了各种纷杂的声音,那些平静下去的思绪都翻了上来。 杨五睁开眼,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昏暗,冲禹就站在她身前几步之外,神色间露出一抹惊异。 “你在入静?”他问道,随即看到了她身旁的那本《炼气初步》。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抬眼笑道:“看了这本书,就想试一试。真人,我能照着练吗?” “无妨,便是凡人,常常打坐入静,也是可以养生益气的。”冲禹道。 只是,没有灵窍,终究不能引气入体,走上修炼之路,冲禹没说。他知道她聪慧,没想到一个下午,她便能入静了。 宗门收录弟子,通常都在五到十二岁之间,除非资质出众,否则很少收年龄更大的孩子了。而这些孩子,正是人生最调皮爱闹的阶段,入门之后纵是有专门的人管理教导,光是“听息”这一步,通常都要月余才能做到,要真正“入静”,三个月之内能做到的,都是要被夸奖称赞的。 入门看的是资质,然而修炼却不光靠资质,还要看悟性。 杨五,显然就是悟性极高的那种人。可惜,偏偏一窍不通,注定了迈不入修炼的大门。冲禹心下甚是惋惜。 “真人怎么过来了?是叫我用饭吗?”杨五问。明明传个声音来就可以,却要亲身而至,想来是有别的事。 冲禹回神。“饭食已到了,迎风丹也炼好了。你要先用饭,还是先服丹?”他问。 杨五诧异:“怎么这么快?先前我记得炼了好几天。” “那时初改丹方,要不断反复试验,真正炼成,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冲禹道。 “原来如此。那先服丹吧。”杨五道,“免得回头再疼得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喜事所以加更,这是第二更,今天没了,明早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025 杨五其实觉得自己对“疼痛”这件事已经有了很强的抵抗性了。 上辈子,她拥有可以在不同世界交易的交易器, 并借交易器改良自己的基因, 不断给自己升级, 每一次也都要经历一场生不如死的痛苦过程。后来她从军十年, 受过的伤也是不计其数。只是转生之后,新的身体太过年幼,也没有经过特别的锻炼, 对螭火毒或者迎风丹的痛楚便无法抵抗, 每每都痛得晕过去。 其实晕过去还好。会晕过去, 本就是身体自发的一种保护机能。但可能是这两个月定期的遭受螭火毒折磨的缘故, 她这具身体似乎抗痛性增强了许多。明明第一次服用迎风丹的时候,很快就昏迷过去,这次却是疼得冷汗湿透了衣襟, 才一口气没提上来,失去了意识。因为太疼,甚至忘记了在冲禹面前扮演一个八岁的孩子,从始到终,都咬着牙硬扛着, 一声也没有喊叫。 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都黑透了, 冲禹也不见了。她抬起手臂看了看, 果然又长大了, 皮肤也重新变回了牙白的颜色。躺了一会儿,她慢慢起身,唤了声“真人”。 冲禹的声音就响在耳边:“醒了?好好休息吧。明日送你回去。” 杨五道了声“好”, 就再无声息了。 撩开帐子,看到桌子上放着食盒,杨五便套上鞋子下地。冲昕的洞府里是席地而坐,卧榻只比地面高一个玉台。冲禹这里却是亭台楼阁,高桌矮椅雕花床。看来是个人风格各有不同。 打开食盒就看到盖子里面刻着符文,待食物入口就猜到那符文定是保持盒内温度用的,因为饭菜入口竟然如同刚刚出锅一般。唉,仙术,真的很好用,可惜她学不了。她每日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是等着苏蓉来唤她的时候,趁机让她给她使个清净诀。一个清净诀过去,衣服便洁净如新,根本不用洗了。不过为了穿着更舒服,她还是会把那些衣服拿出来晒晒,让衣服上有太阳的味道。 身上的衣服也是干燥的,记得之前她汗出如雨,显然她昏迷之后,冲禹也给她施了清净诀。虽则如此,她吃完饭还是洗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却一丝睡意也无。杨五便又将《炼气初步》重新打开,将听息c入静c内观这三部分的要诀又温习了一遍,放下书,盘膝捏诀,五心向天。很快,便坐忘守一,进入万籁俱寂之境。 此便是“听息”。 慢慢的,心息相依,杂念全无,连呼似乎也不存在了。杨五达到了“入静”的境界。 在看书的时候,杨五便知道,如她这样不能修炼的凡人,便只能到入静这一步便止步不前了。入静之后便是“内观”,又称“观光”。书中称,吾人之性,原为虚空一光,来自宇宙。性之根,在双目中间之一窍。此窍来自于吾人下生之前,因而称为“祖窍”。在入静之后,进入内观这一境界,便可自观性根。书上描述其直观形态是“圆陀陀,光灼灼”。 杨五看了书,只道自己不能做到内观这一步,也没在意,只是尝试着去入静而已。但入静之后,便沉浸在了这种身心皆静的状态中。不仅静,而且放松。 爱也好,恨也好,遗憾也好,不甘也好那些杂念仿佛统统被净化了一般。杨五只觉得如同漂浮在水中,一丝丝力都不需要用,随水漂流,水流到哪,她便到哪 可这随水而去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杨五发现她感受不到光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正微微感到奇怪,一道神识从身上扫过,将她从入静的境界中唤醒。但她没有睁开眼,这里是旃云峰,能在这里用神识探察她的,只能是旃云峰主。直到那道神识消失,她才睁开了眼睛,看了眼紧闭的窗户这些门,这些窗,乃至这看似坚固的墙,在那些人的面前,丝毫不能保护她。 而此时,冲禹收回神识,正在惋惜。第一天学习打坐炼气,便能直接入静。傍晚一回,夜里一回,显然证明第一回不是巧合,而是此女悟性极佳。 真是可惜了。 杨五的作息早已经养成,晨光透窗的时候便醒来了。冲禹说今天便送她回去,可她却想到了冲禹那几大屋子的书籍洗漱完毕,将头发束起。换了身衣裙,她便推开门,往那藏书之地去了。 白日里峰顶便云烟缭绕,清晨更甚。走在游廊里,二十步之外便是一片白茫茫了,恍如仙境。不这里对凡人来说,其实便是仙境了。杨五不由好笑。青石板的地面湿滑,她小心的迈出每一步。 在冲禹真人的藏书室,她以最快的速度查阅。有了昨日的经验,她就捡着那些写着“初步”c“入门”c“概论”之类书抽出来翻阅,果然又被她找到几本勉强能读懂句子的书册。大清晨的,心情便十分不错。 却在这时听见冲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正堂来。”杨五应了一声,将那几本书装进乾坤袋里。 外面依然是云腾雾绕。这里的亭台楼阁建在峰上,便高低错落。杨五走过一段游廊,前面便是斜升的台阶。她记得昨日见过这院中是一片池塘,里面开满金色的莲花。可现在望去,白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便提着裙子,一步步踩着台阶向上走。忽觉前面有异,她抬起了头,却见一个背负长剑的年轻男子站在高处,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杨五微怔。 那男子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似乎与冲昕的“年纪”相仿,几乎可以被称作少年。长得眉目端正,身量修长,一身蓝色长衫,看起来挺拔俊秀。杨五目光转到那少年腰间,看到他的腰牌与内门弟子的白玉牌不同,是青色的玉牌。徐寿教过她的,这是亲传弟子的腰牌。 杨五走上几步,到与他差两个台阶的地方,微微垂首施礼。她见过徐寿与内门弟子相遇,都是先让路,已经了解在这里,是以实力划分阶级。她一个凡人姬妾,本应是在宗门的最底层,只不过因为她是冲昕的枕边人,又是来为其解毒的,苏蓉才对她态度和善许多,徐寿才对她照顾有加。 她的姿态表达了请他先行的含义,不料视野里那蓝色长衫的衣角却分毫微动,她不由得微诧抬头 每日里朝阳初升和夕阳落下之时,是全天里灵气最浓郁的时间,也是最适合炼气的时间。勤奋些的弟子都会随日出而醒,在晨光打坐炼气,把这一天最纯净的灵气引入体内,化作自身的灵力。俗称做早课。对应的,便是日落时分的做晚课。 当然,人总是有惰性的。有勤奋的弟子,就也会有惫懒之人,可能睡到日上三竿才打着哈欠起来开始打坐。并没有人会去鞭策这些弟子,无论你是外门c内门,还是亲传。内门弟子不过是供养比外门弟子好一些,亲传弟子则是有师父支持,资源要更好一些,也可以随时向师尊请教c解惑,不必像内外门弟子那样要等到月课或者讲坛才行。 总体来说,宗门对弟子,是一种放养式的管理。杨五最初听徐寿这么讲的时候,颇是不解:“那不是很多人会被淘汰下去吗?” 徐寿说:“本就是为了淘汰。” 杨五不懂。 徐寿道:“炼气之后,引气入体,身体受灵力滋养,即可身体康健,延年益寿。待到筑基成功,寿元可延长至二百岁左右。金丹道君寿元可达四百岁,元婴真人寿八百,还虚真君可活千年以上,合道期的道尊无人知道寿元多少。大道如此漫长,谁来日日管你催你提点你?连这一点勤奋都做不到的人,宗门本也不打算收留。” 杨五细想,觉得很有道理。 周霁便是一个非常勤奋的弟子。 他出身于一个小修真世家,祖上出过两位元婴真人,一位还虚真君。只是时间早远,现在只有现任家主是十年前结丹成功的,而家族最后一位元婴老祖,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经陨落了。家族早不复祖上风光,好在血统还算优良,三代之内,只生出过两个不能修炼之人,在婚姻上倒是颇受其他家族青睐,一众姻亲,很是给力,家族才不至于没落。 周霁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后辈,他在入长天宗前便已经引气入体成功了。当时长天宗选拔弟子的执事都赞了他一句“不错”。他是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来到长天宗的,来之前,内心里未尝没有一些小小的自负,却在到了长天宗之后才发现,他的资质在长天宗,也就是还“不错”而已。 长天宗,毕竟是四大宗门之首。这里资质优秀的人太多了。 在这里,他的自负与傲气都收了起来,把炼阳峰的那位天才,当作是偶像与目标,勤勤恳恳的修炼,从未懈怠。终于在他这一批里脱颖而出,入了冲禹真人的眼,被收为亲传弟子。 今天一如以往,日出时分便醒了,早早起来做早课。却忽然闻听师尊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周霁,做完早课来见我。” 虽然师尊说要他做完早课来见,才入峰一个月的他如何敢真的让师尊久候,灵力运转一个周天收归丹田,便匆匆上山来了。入峰离峰都可飞行,但在一峰之上,除了峰主,所有人都是步行的。 他健步如飞,很快就从半山的到了峰顶。峰顶终日云雾缭绕,清晨尤甚,二十步外便看不清了。但他是筑基修士,耳聪目明,即便不用神识探察,也早就听到一个轻盈的脚步从另一条游廊上转了过来,正是朝他的方向走来。他微感好奇,不知道师尊除了唤他,还召唤了哪位师兄弟前来,便在阶上停下来向下身后看去。 台阶落地处,便已经是雾气了。 踏破雾气的,是一只茜色的绣鞋。绣工精致美丽,鞋头微翘,坠着一颗珍珠,随着那一步踏落,颤巍巍的,闪动了一下光泽。随后,那个少女破雾而出,像清晨的露珠,也在他心头闪耀了光芒。 周霁十九年如一日,几乎只有“修炼”两个字的人生中,忽然便多了些别的东西。 直到那少女诧异抬眼看他,他才醒觉,忙抬手回礼。那少女便又微垂下头去。她的腰间没有挂腰牌,无法分辨她的身份。但她礼让他先行,便说明至少不是亲传弟子了。他又看了她一眼,终究不敢耽搁师尊的召唤,转身继续向正堂行去。 杨五没有与这位亲传弟子同行的意思,等他身形消失在前面的雾气里,才迈开步子,继续前行。走到了某个岔路口,她却犹豫了。若是白雾散尽,她也能记得路,这迷茫的一片中,周围可以用来记住地形的环境却都看不清了。正踟蹰间,忽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师妹也是要去往真人处吗?” 杨五转头,却是先前的蓝衫少年去而复返。 “不敢当。”她知道自己没戴腰牌,使对方不能分辨自己的身份,便道,“正是去往真人处,小仙长若是同路,还请带我同行。这里雾气太大,我一时分辨不出道路了。” “仙长”这一称呼,往往是凡人称呼修士的。周霁一愣,细细看她,才发现她身上虽然没什么烟火浊气,却也并无灵气围绕,竟然是个凡人。 怎么会是凡人?她看起来有十六七岁了,如花般娇艳盛放的年纪。宗门里还算是凡人的,应该就只有那些入门不久,还未成引气入体的弟子。通常,他们年纪都不会太大,至少不会到了十六七岁还不能引气入体。她到底是何人呢? 看着杨五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静静看他,又意识到师尊还在等他,周霁到了嘴边的疑问便吞了下去。只道:“正是。姑娘请与我同行吧。” 两个人便一同入了正堂。 冲禹笑道:“你两个一起来了?正好。”他对杨五道:“小五先去用饭吧,待会让我这徒弟送你回去。” 杨五看看桌上食盒,点点头,提着食盒去了次间用饭。周霁躬身抱拳给师尊见礼,听见冲禹给他派活干:“待会那丫头用完,你送他回炼阳峰去。” 炼阳峰她是炼阳峰的人吗?可她是凡女?那她是? 周霁垂手道:“是。”顿了一息,轻声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她是杨姬,你小师叔的姬妾。”冲禹不以为意。 周霁垂下眼眸,眼睫微微的抖动一下。听冲禹问道:“给你的功法,可有什么疑惑吗?” 他吸了口气,抬头笑道:“正有几处不明,要请教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注:部分内容参考并引用道教《静功的内在法诀》。后期同此,不重复强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026 杨五用完饭出来,那个年轻的内门弟子已经不在。冲禹取了她一滴血。 “做什么用?”杨五问。 “养着。待迎风丹药力快要耗尽, 便能看得出来, 到时候提前接你过来, 省得再如这次一般, 叫我小师弟起疑心。”说完,冲禹又掏出一叠符给她:“这个拿去,这是传音符, 如有情况, 直接传话给我。”教了她怎样使用。 杨五收好, 又问冲禹自己从藏书室找了几本书, 能否借回去阅读。这等小事,冲禹不放在心上,只叫她随意, 不必再和他说。 杨五走出正堂,庭院中的雾气略略小了些,蓝衫的少年背负长剑,静立在那里等她。 “小仙长”杨五唤道。 “我名周霁。”少年温和的笑道,“我今年十九, 应该比杨姬略长一两岁, 杨姬不嫌弃, 唤我周霁便是。” 十九啊, 这是个真正的少年。不是面嫩心老的老家伙。这少年倘若活个一百岁二百岁,还愿意这样的谦和的让一个凡人直呼他的名字吗?不管怎样,“少年”这两个字, 本身便带着单纯天真的美好。 少年谦和,杨五也没有轻狂,改口唤道:“周兄。有劳周兄了。” 周霁道:“杨姬与我去牵骑兽吧。”旃云峰人口多,养了不少骑兽供大家出行。 但杨五看着这俊秀少年身后的长剑,却心中一动,问:“周兄能御剑吗?” 周霁看着她,挑眉。 杨五问:“能带人吗?” 周霁便笑了。 杨五扶着周霁的手上去的时候才知道,修士御剑,看似是脚踏飞剑,其实剑身为一层灵气包裹,修士的脚是踩在这层“气”上,仿佛悬浮在剑上,却又与剑身几如一体。然而对飞剑来说,杨五就是“外来者”,她和飞剑并不是一体的。她踩上去,便有一种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的柔软感,剑身微动,她的身形便跟着一晃。 “小心。”周霁从后面扶住她的手肘,助她站稳。笑问:“可怕了吗?” 杨五微笑:“不太容易站稳,但很有趣。” 周霁道:“没事,我扶着你,不会让你掉下去的。站好了,我们走。” 走字话音才落,杨五就因惯性向后微倾,撞进了周霁怀中。周霁扶着她手肘的手给她支撑,她很快稳住身形。就这么一下子,两人已经踏着飞剑,飞出了旃云峰烟云缭绕的峰顶,头顶身周,俱是湛蓝通透的天空。 杨五还以为,在这个世界她再也没机会体会这种飞翔的感觉了呢,唇边不由得露出微笑。 杨五来到长天宗也有两个月了,来来回回多次,对长天宗中心地带的主要山峰也有概念。飞剑不仅速度要比小舟的速度快得多,飞行的高度也高得多了,她从这个高度再去看各峰,感受与在小舟上就很不一样。 飞过百尺峰上的大校场时,忽听身后周霁问:“杨姬,一个多月前,有一个女子路过这里,以杀意触发了我的剑意。那可是你?” 杨五讶然,回头道:“你就是那个周师兄?” “果然是你。”周霁道,“杨姬是习武之人?” 杨五点头:“家传武艺。” 周霁颔首,劝道:“在宗门里,无人会滥开杀戒。但若在外面,你那样挑衅,遇到些凶狠之徒,极易出事,切勿再那样了。” “多谢周兄。”杨五道,“当日才入宗门,还不知道什么是剑意,也是无心之举。” “你是凡人,却能感受到我的剑意,已经很了不起。当时可伤到你了?” 提起当时,杨五便想起那一道刺入眉间的锐痛,手指下意识的抚上眉心。“当时很痛,倒没受伤,还要谢过周兄手下留情。那就是周兄的剑意啊”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好厉害” 周霁的剑意被许多人当面称赞过,但被身前的女子这样当面夸奖,还是忍不住耳根微热,道:“过誉了。” 飞过了百尺峰,前方便能看到炼阳峰的山形了。 杨五长发没有盘髻,只编成了发辫。她本一直按着长辫,不让发辫在风中摆动。适才说话时,手便松开了。她抬手遮着阳光,才说了一句:“前面就是炼阳峰了。”系在发梢的发绳便脱落而去,一头长发瞬时便被风吹得散开。 杨五忙拢了头发,用手攥住,对身后被自己的长发糊了一脸的周霁说了声:“对不住!”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身后少年低低的“嗯”了一声。 两人才进入炼阳峰的范围,杨五立刻便察觉到一道神识迎面扫来。她心中一动,立刻回头去看周霁。周霁毫无异常,还因为她的突然回头微诧的看了她一眼。杨五便面色如常的回过头去。 果然,他和徐寿一样,都察觉不到冲昕的神识 飞剑落在冲昕洞府门外的开阔空地上,待杨五跳下来,便化作一道流光,一个盘旋之后,仓啷一声回到了周霁身后的剑鞘里。杨五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柄剑,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意。 被她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周霁不敢多看她,冲着冲昕的洞府举手齐眉,朗声道:“弟子周霁,拜见师叔。” 杨五便向洞府大门望去,过了片刻,看到一双青色的鞋子从檐下的阴影里走出。如山如岳的青年,披着件青色长衫,立在阶上。身形笼在晨曦里,眉目间仿佛有一层光。 “师兄上个月新收的弟子?”他淡淡的问。 “正是。”周霁道,“当日师叔遣人赐下风火双环为贺,还未向师叔当面道谢。” “应当的。”冲昕颔首。 周霁道:“师叔,弟子奉家师之命,护送杨姬。师叔若无差遣,弟子便告退了。” 冲昕点点头:“去吧。” 周霁便祭出长剑,冲杨五点了点头,踏剑而去了。 杨五望着他的身形化作光点消失,听到冲昕唤她:“杨姬。” 她转身,微微屈膝:“道君。” “身体可好了?”他问。 “已经无事了。”她说。 冲昕便点点头,看她站在阳光里,长发在风中拂动。他忽然觉得她脸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注视了她一会儿,转身,留下一句:“晚间过来。” 杨五应了声“是”,耳边却响起那人的声音:“把头发梳好。”抬头,那人已经不在阶上。 貌似这里,女子没有所谓的“披肩发”。披头散发,是很失礼的事。她也不是存心失礼的,乾坤袋里她只放了一根发绳,还是之前偶然随手放进去的。冲禹那里也没有女子的簪环首饰,她只好随便绑个辫子。看来以后一些零碎的随身的东西还是要带着一些才是。 杨五无奈的拢拢头发,朝半山走去。路上遇到了徐寿和苏蓉,两人见到她,都喜道:“杨姬,你无事了?” “你这头发怎么回事?”苏蓉见她头发不像样子,拿出根簪子给她。杨五道声谢,将头发绾起来。 “对了,徐兄。”她想起一件事来,忙问,“咱们峰上,忌杀生吗?” 徐寿苏蓉都是愕然:“你想杀谁?” 杨五忍笑:“兔子什么的。我杀几只没事吧?” “那倒没事,又不是我们养的。只是你杀兔子做什么?”徐寿奇怪道。 “我的辟谷丹药力尽了,不想去吃饭堂。”自从这两天吃了冲禹那里精致的饭菜之后,杨五已经不想再去吃金虹峰乏善可陈的大锅饭了。她含笑道:“徐兄,中午我们烤兔子吃怎么样?” 徐寿的眼睛就亮了。苏蓉跺脚道:“吃什么吃啊,你还要近身侍奉道君,怎么就光想着口腹之欲。当心道君嫌弃你!” 杨五奇道:“道君嫌弃我,便不用我解毒了?” 苏蓉给她噎得直翻白眼,气哼哼的走了。 “她这是去哪?”杨五还没走过那几条岔路,并不知道通向哪里。 “去整她的药田了。”徐寿憋着笑,“别理她,她是馋了又不能吃,嫉妒呢。” “药田?” “她在那边开了几块药田,种些药草,拿去通货司换些灵石。” “通货司”杨五想起来,之前她提到灵石,冲昕就是让她用紫玉牌去通货司支取灵石。“还收这个?” “通货司什么都收。药草c灵兽c矿石c法器,弟子们在外面得了什么东西自己用不上,也可以去通货司卖掉或者寄售。” 听着功能挺齐全。不过现在杨五关心的不是这个,她抬头看看天,问徐寿:“你那里可有调料?” 金虹峰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杨五见过他随身带着些调料,加重饭菜味道。果然徐寿拍拍腰间的锦囊,道:“对付中午这一顿,肯定没问题。但是杨姬,你是打算以后自己开伙吗?” “如果可以的话。”杨五点头,“但我那里没有厨房和灶台,还有锅碗瓢盆什么的” 徐寿眼睛更亮了:“这些都好说,包在我身上了。杨姬你厨艺怎么样?” 杨五顿了顿。年轻时候她厨艺还可以,但后来想想有已经几十年没下过厨房了。“许久没摸过了,我得试试看。”她老实道。 “不急不急,我们先烤个兔子试试。可需要我做什么?” “兔子我去弄,正好练练手。”杨五分派工作,“需要案板c木柴c调料” 两人分派好工作,各自分头去了。 杨五回到住处,先换了身方便的衣服。一转身,看见墙角裂成几块的阵盘,神情微顿。赶得上徐寿两个半月薪酬的阵盘,抵不住元婴真人的一次冲击。她将碎裂的阵盘收起来,提着刀出门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便拖着两只兔子回来了。小院的篱笆门开着,檐下的廊上多了个粗粗的树桩,看那切面虽然光滑平整,却还带着湿意,显然是刚刚砍下来的,看高度正好做砧板。院子里徐寿挽着袖子,正在架柴。苏蓉坐在廊上,垂着脚一甩一甩的,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不知道嘟囔什么。忽然见到杨五拖了两只流着血的兔子回来,吓得差点把瓜子都扔了。 “你!你!”她吓得眼睛瞪得溜圆。 “我怎么了?”杨五莫名其妙。 “这个!这个!”苏蓉指着那两只死兔子。 杨五更加莫名其妙了。 徐寿哈哈大笑。苏蓉跺脚:“你还笑!你看她!吓死人了!” 杨五:“”不是能胸口碎大石的女修士吗? 徐寿笑道:“她自小就进了宗门,虽然修炼,但其实连只鸡都没杀过。” 杨五:“”怪不得。 苏蓉蹲在廊上,郁闷道:“你怎么这么大胆。” 杨五道:“我可是习武之人,以前常常要进山打猎的。”说着,就准备给兔子开膛破肚。 苏蓉吓得捂眼睛。徐寿道:“还是我来吧。”接了过去。 杨五便进屋洗了手出来,见苏蓉就嗑起了瓜子,侧目:“不是辟谷吗?” 苏蓉强辩道:“这又不是饭食。” “这个就不嫌弃了?” 苏蓉哼了一声。杨五侧头道:“我听冲禹真人讲,宗门并不提倡未筑基的弟子辟谷的,五谷轮回,原是自然之道。” 苏蓉道:“我也不是为了那个。” “那是为了什么?”杨五更不解了。 苏蓉瞟了一眼徐寿,见他专心干活,靠近杨五轻声道:“我怕道君。” “?” 见杨五一脸不解,苏蓉只能解释道:“我怕道君嫌弃。你不知道,我能来炼阳峰,是多幸运。当初挑人的执事师兄,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选了我。你不知道多少师姐师妹都想来这里呢。” “不是因为药草种的最好吗?” 苏蓉脸上一红,讪讪道:“那个比我好的,也是有一些的” “杨姬,弄好了,接下来怎么办?”徐寿喊道。 “先腌上。”杨五说着便挽起袖子过去,把徐寿带来的调料挨个尝了一下,选着中意的调配好,将两只兔子里里外外的抹上,放在一旁入味。 这个还需等上一段时间,杨五先煮了茶,三个人喝起来。杨五还和徐寿合计着如果开伙都需要什么东西。 “没问题,明天我就都弄回来。”徐寿笑嘻嘻的道。他其实存了私心,金虹峰的饭也早吃腻了,杨姬厨艺如果好,在这里自己开伙,他势必能沾沾光的。 杨五又拿出那个阵盘,看到价值八十块灵石的阵盘碎成几块,纵然花的是道君的灵石,跟自家没啥关系,徐寿和苏蓉也痛心不已。 “修的话估计悬。”徐寿道,“说不得只能再订制个新的。” 杨五点头:“那就再订个好点的,这个也太脆了。” 徐寿和苏蓉听了,眼角都抽了几下。冲禹可是元婴真人,能挡住他的阵盘大概不会是八十块下品灵石,得八十块上品灵石吧。上中下品灵石以百为单位换算,那就是八十万块下品灵石! 等杨五再切了一颗水萝卜给大家做零食开胃,话题就又转到辟谷不辟谷上来了。 “旃云峰的执役弟子都吃饭。”杨五说。 “我知道呀,我不就是怕道君嫌弃么我可不想去别的地方,只想待在这里。”苏蓉道。 “这里有什么比别的地方好?”杨五纳闷。 “唉,你不明白。这里的峰主可是冲昕道君呐!” 杨五就更不明白了,不就是道君吗,金丹修士,说起来比元婴还差一个等级呢。 苏蓉扶额,对徐寿说:“你给她讲。” 徐寿笑道:“咱们长天宗现有的金丹道君一共有四十多位,大多在五十岁到一百岁之间结丹。哦,虚仪道君早些,听说是四十九岁那年结丹的,已经算是非常年轻。”他看了杨五一眼,接着道:“可是没有谁能像咱们道君一样,八岁入门,十二岁筑基,十七岁便结丹独掌一峰的。真真是惊才绝艳!” 人性本是趋利,这样的天才,要是早早能跟在他身边,自然是能大大的沾光的。所以当初众弟子听说冲昕道君分得了炼阳峰,需要执役弟子,才趋之若鹜。 这样的履历,便是杨五听了,亦感到惊艳。只是她却产生了迷惑。 “我记得你们说过,道君是三年前才分得了炼阳峰?”她困惑道。 “是啊,三年前,道君才十七岁,便结丹了。哎,我还记得当时的结丹大典,办得格外的隆重,盛阳宗c云水门c空禅宗都遣人来贺。更不要提那些小宗门了。我记得我刚进宗门那会儿,正赶上虚翎道君的结丹大典,可没这么隆重。” “咳,别瞎说。”徐寿到底比苏蓉会做人得多,虽则是在炼阳峰上,也不想她这么口无遮拦,“毕竟辈分不一样。道君是掌门代师收徒,比旁的道君高一个辈分呢。” 苏蓉还待还嘴,却听杨五道:“三年前他十七?” 她转头望去,那个有点冷淡嘴巴又有点厉害的杨姬,难得的露出一副呆模样:“那他现在岂不是” “道君现在二十岁啊!怎么了?” 怎么了? 没怎么。 只不过她一直以为,他是个面嫩心老,活了一二百年的老家伙没想到,冲昕道君原来就如他的相貌一样,真真正正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她,才是那个面嫩心老的老阿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027 修长的手指划过泛黄的书页,轻轻翻过一页。冲昕抬眼看了一眼寝室一侧的玉屏。能听见水的声音和她轻轻哼唱的小曲儿。为何心情如此愉悦?明明马上就要遭受常人不能承受的痛楚。难道是因为又可以开始进食了吗? 她中午和徐寿苏蓉在院中烧烤, 后来又用黑窑小炉炖了一瓮肉羹作为晚餐, 他都是知道的。 冲昕微感迷惑。他十二岁便筑基辟谷, 早已经忘了食物的味道, 也忘记了“吃”能给人带来什么样的愉悦感受。她初来时体内烟火浊气重得熏人,他才赐她辟谷丹c冰梅津露丹,命她排浊去污。效果甚好, 现在她的身体干净通透了, 已经不会再让他感到不适。 他听到水花翻起的声音, 她从汤池里起身的声音, 浴巾和皮肤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穿衣系带的声音。很快玉帘撩动,白色深衣被妃色腰带勒得纤细, 盈盈一握。有次她熟睡时,他忍不住以手丈量。双手合握,差不到两寸便可收拢。 太瘦了,还是进食吧。毕竟是凡人,又不修行, 没有灵力滋养身体, 长久辟谷于她无益。 杨五褪了鞋子, 撩开青色帘子入帐。她的头发只随意的擦了一下, 滴滴答答的走过来,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上便多了一路直通卧榻的水痕。湿发垂在肩头,打湿了衣衫。冲昕的目光停在她身前白色的衣料浸湿, 紧紧的贴在皮肤上,才想着她瘦,却原来只瘦在该瘦之处。该丰盈的依然圆润且饱满。湿了的衣裳变得透明,隐约可见。 杨五攥着一把湿发,唤了声:“道君” 冲昕移开目光。无端的便起了一阵轻风,拂动帘帐。濡湿的发,贴身的衣裳,青石板的水痕,都瞬息便干燥。杨五微微歪着头以五指通着头发,笑道:“真方便” 冲昕面无表情,问道:“师兄怎么说?”关于她的身体。 杨五道:“无碍,只是要定期调养。可能以后还要去真人那里。” “多久?” “不知。”杨五摇头,“大约隔一c两个月吧。” 她一边说着,纤细的手指一边一下又一下的插/入头发,从发根到发梢,一通到底。冲昕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在鸦青发丝间穿梭的手指上,而后移到到她的脸上却蹙起了眉。 杨五抬眼:“怎么了?” 冲昕觉得她的面孔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顿了顿,只道:“无事。” 杨五抿唇笑笑,继续通着头发。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知道他能不能发现。 连徐寿都没发现,毕竟徐寿也是男子,不好长久盯着她的脸看。而道君,常常不用正眼看她。她自己回来之后,也未仔细照过镜子,所以最早发现端倪的,却是苏蓉。 中午她和徐寿在院中专注烧烤,苏蓉在一旁嗑着瓜子饮茶,盯她盯得久了,忽然怔道:“杨姬你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待杨五奇怪反问“哪里不一样?的时候,她又说不出来了。杨五当时没在意,及至他们离开后,她净了手换衣照镜细看,才明白苏蓉为何困惑。 她的脸变了。 乍一看,她还是她。所以如冲禹这般与她见面不多的人根本未曾发觉。但每天看自己的脸的她,却看出了问题——她的五官面颊,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因为细微,所以不易察觉。冲昕c徐寿甚至苏蓉可能也只会觉得自己一时眼花而已。 她下午仔细的看过,发现这细微的变化让她的脸比以前更顺眼了一些,或者说,更漂亮了一些。她初时也是迷惑,细思了片刻,却豁然明朗。 她的真身本是孩童,是被迎风丹和符阵结合的禁制催长成现在的模样,现在是第二次了。如果把成人的体态比作高楼,则她的孩童之身便是地基。那禁制能在已经打好的地基上盖出最结实漂亮的楼宇,使她的身体成长为以原身为基础能发育出来的最好的状态。 但,最初之时,她生长在乡间,很长时间内都处在营养不良的状态,身体骨骼的发育都并不十分健康。这地基便十分的脆弱歪斜,于是第一次盖出的楼便也是倾斜的。而在长天宗的这两个月,她却将凡人视作仙丹的丹药当作日常营养品服用,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当这栋楼被推到第二次重盖的时候,地基已经变得结实平整了许多,盖出的高楼自然比第一次的要好。 好在,这变化极其细微,也好在,这位道君平时不怎么正眼看她,要不然冲禹真人的这套把戏,只怕就要被当场拆穿了。 杨五一想到这些,唇角便忍不住微微上翘。 抬眼,见冲昕手中握着书卷,一双眸子却望着自己。她把通好的长发拢到身后,取出小小瓷盒,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君,是你用,还是我用?” 果不其然,那青年面无表情,将目光转向了青色的帐子。 杨五的内心里,十分想抚床大笑。 她一直觉得这位道君不仅对人冷淡,而且深沉难测,喜怒无常。她的身体里是来自异世的成熟灵魂,为了掩藏自己的秘密不被发现,她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常常低垂眼眸,只为遮住内心心绪波动。 可当她得知原来他只是个二十岁的青年,再回顾与他相处时的种种细节,却好笑的发现,原来是一场误会。她以为的“深沉难测c喜怒无常”,不过是在认定他是个“活了一二百岁的老家伙”这先入为主的印象之下的误解而已。 她曾经生养过,她死去的时候,她的儿子比他还要大一些。虽然在他父族的种族那里依然算是未成年,但并不妨碍她对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深入了解。得知了冲昕的真实年龄,再去看他,那些让她莫名的态度,此刻看来不过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自然产生的别扭罢了。 虽然这个世界的凡人,二十及冠,已算是成年。但眼前这个人,据说八岁入门,被掌门真人代师收徒直接成为了“冲”字辈。辈分如此之高,想来也不会和那些刚入门的孩童混在一起,而是在一群老家伙的跟前独自成长起来的吧? 作为养过儿子的人,杨五真想告诉那位素未谋面的掌门一句,这样养孩子,很容易性格孤僻的懂不懂! 内心中正忍着笑,那“性格孤僻”的青年却忽然将目光投了过来,如霜如电,带着冷意。 “你用吧。”他说着,从她手中拿走了那瓷盒,在她肩头轻轻一推。那一下看起来轻如拂尘,实际的力量却是杨五根本抗拒不了的。她便倒了柔软的丝褥里,听着瓷盒拧动的轻响,随即,鼻尖隐隐嗅到一丝甜香。 芙蓉膏有些微凉,乍一接触令她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可他的手指却是温热的。那指间的热力很快抵消了膏子的凉意,将一点膏子慢慢的c轻轻的涂抹开来。 杨五望着青色帐顶。刚才明明有了几分羞恼,才反击回来,下手却这般轻柔其实也并无挑逗,只是指腹间热力透了过来,而轻抚之处,本就是女子最感的地方,那手指轻柔,来来回回几下之后杨五气息微乱,身体有了湿意。 那只手顿了顿,撤了出来。他覆上来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这么年轻,便习惯于在任何时候都绷着脸,似乎是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情绪。 这一套双修之法,两个人都已经十分熟练,配合无间。他灵力运转,将一丝暖意送入她体内的时候,她与他正面相向,呼吸相闻。她垂眸看他,那长眉入鬓,薄唇微抿,当真好看。明明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的结合在一处,却偏偏还衣衫整齐。以前她以为他是嫌弃她,现在再看,这点少年人的别扭却让她觉得分外有趣。 趁着三昧螭火入体缓慢,痛感未生,她灵巧的手指趁他没注意,轻轻拉开了他的衣带。衣襟敞开,露出年轻男人结实的月匈膛杨五便探入 她为他受这样的苦,捱这样的痛,略略吃些豆腐,不为过吧? 冲昕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抬眸看她。却见她平时澄澈的眸子,此时像蕴了一汪水。见他抬眸看她,她非但不觉得自己错了,还俯身过去轻轻的啄了下他的唇青绡帐低垂,过了片刻,传出年轻男人低低的c无奈的声音: “别闹” 杨五醒过来。帐中昏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一醒,身后的人就知道了。“醒了?”他说。 杨五浑身无力,歇了一会,才缓缓翻身。冲昕撑头侧卧,看着她慵懒如猫。听她沙哑的声音问:“什么时候了?”那声音听了让人心里痒。 冲昕低声道:“二更。还早,睡吧。”这样说着,望着她红菱般的唇,却忍不住俯下头去含住,探入她松开的衣襟 柔软的唇轻轻磨蹭,贴着肌肤的手心的温度,也让人觉得舒服。杨五还未恢复,浑身绵软无力,在这种舒服的感觉中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该闹的时候,她又不闹了。冲昕面无表情的躺下,将她搂在怀里。娇软的身体就在怀中,年轻的身体难免血气翻涌,何况这本就是他的女人。 可想到她苦捱疼痛时紧锁的眉头,偶尔发出的低低的呻/吟,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搂着她,静静睡去。 直到月行经天,朝阳初起。 杨五醒过来,没有一点力气,发现身体在还没恢复好的状态,她就知道自己醒早了。一般来说,她还应该再睡几个时辰。睡眠,本来就是人类机体功能自我修复的过程。但她是饿醒的。 是的,从前她因为辟谷丹的缘故,并不会感到饥饿,可以昏睡一天一夜,让身体尽快的恢复。可现在她的辟谷丹效力已经过去了,她的身体恢复便要消耗自身的能量,而人类的能量源于食物。所以,她饿了,生生的饿醒了。 她抚着饿得发疼的胃,想起身,却起不来。手往身边摸去,空空的,没有人。 “道君道君”她闭上眼睛喃喃的唤他。 很快帐子就被撩起,温热干燥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拢拢了她微微汗湿的鬓发。 “又痛了?”他低声问。他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以前,她把他当成心思深沉的老家伙,处处提防,没有心思去欣赏。 “不痛”她闭着眼抱着胃,蜷缩起身体,虚弱的说,“饿” 冲昕扶着她坐起靠在自己怀里,取出一只黄色的葫芦拔开塞子凑近她唇边。杨五张开嘴,流进口中的东西微酸微甜,像果汁又像酒。一进入胃里,饥饿的感觉就消失了。她喝了几口,不但感觉饱了,还觉得身上力气恢复了不少,而且四肢百骸都有暖意流动。这有点像她服用冲禹给的那些丹药时的感觉。 她不知道冲昕给她喝的是什么,却知道肯定是好东西。搞不好拿到凡人国度,是能令帝王都疯狂的仙液呢。 等冲昕再扶她躺下,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扯住了他的袖角。眸子半睁,柔弱的望着他 这是小小的试探。她先前误解了他,现在便需要重新摸索和他的相处方式。 在这个许多人可以在天上自由飞翔的世界,只能用双脚在地面走路的她,太过弱小。未来如何,至少目前来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眼前的青年。因为现在,她是杨姬,名义上,是他的人。 他若是从她指间扯走他的袖角,她便只能重新谋划前路。 可他没有,他看着她的眼神不像平时那样刻意的冷淡。大约是因为此时她是为他而受苦遭罪,他的目光中,有一分无奈和几分怜惜。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在身边坐下,轻轻拍她的背心。“睡吧。”他说。 她便闭上眼睛,嘴角却含着淡淡的笑意。 那一抹笑意自然容易让男人心理上产生某种自以为是的满足感,却不知道她闭着眼睛想的却是——竟然要靠着男人的怜惜过活,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身体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身边了。杨五自己起身换了衣服,撩起帐子,却见外面的几案上摆放着一提食盒。打开,饭菜还冒着香气。她顿时便饿了。 冲昕的寝室,连苏蓉都不能进来,只能是为她准备的。她便不客气的用掉了,把餐具收回食盒放好,才离开了洞府。此时才不过是下午,太阳还高。她走了一段看见岔路口,想起来另一件事,便拐过去。 这路口向北向上,便是役舍了。苏蓉和徐寿,都住在这里。 循着山路绕到岩壁后面,有一排房屋。虽然也相互间隔些距离,算是独立的单人宿舍。但比起她现在住的地方,条件显然是简陋得多了。半山的房舍,是从前的亲传弟子的居处。 那些房子房门都关闭着,看不见人影。杨五便在空地上站定,喊了几声:“徐兄,徐兄在吗?” “吱呀”一声,某间屋子的房门忽然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身材微胖,脸孔圆圆,长相十分讨喜。既不是苏蓉,也不是徐寿,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笑眯眯的问:“可是杨姬吗?徐兄练功去了。杨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杨五微诧,这炼阳峰,除了峰主冲昕道君之外,应该就只有苏蓉c徐寿和她三个人。这人却是谁? 那人看出她的疑问,忙道:“我是今日才新到炼阳峰的,我名赵如龙,在家里行三,旁人都叫我赵三。杨姬唤我赵三即可。” 就在此时,徐寿的声音响起:“杨姬!” 杨五转头,徐寿从一片树林后转出,穿着一件露着胳膊的短褂,提着一杆□□,浑身是汗。显示刚刚练功完毕。 “你怎么上来了?”他抹了把汗,问。 “徐兄。”杨五道,“我本来是想问问你,咱们开伙的那些东西齐备了没有?却遇到了这位赵兄。” “哦,那个!”徐寿笑眯眯的道,“杨姬,你不必麻烦了!来来,这是赵三,认识一下,新来的。以后专门负责咱们炼阳峰的伙食。” “杨姬,沾你的光,以后我也不用往金虹峰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028 头一天和杨五合计好了开伙需要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家伙什,徐寿本打算今天一早就去办这件事, 不料却被冲昕叫住。 “去内务司寻个会做饭的人来, 以后炼阳峰自己开伙。”冲昕道。 炼阳峰三年也未曾开过伙, 现在忽然要开伙徐寿心下明白, 这是为了杨姬。他说沾了杨五的光,说的真是大实话。 知道是冲昕的意思,杨五对赵三笑笑说:“那我们以后可有口福了。” 赵三笑道:“只要你们别嫌弃。” “徐兄, 我还有个事”杨五对徐寿道, “明天你可有时间, 能不能教我怎么驾驭鹤儿?” 其实苏蓉也可以。只是苏蓉这丫头, 只对冲昕交代的事还有她自己用来赚灵石的药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对别的事,能懒就懒。杨五就不指望她了。 早在刚到炼阳峰那会儿, 徐寿和杨五就说起过骑鹤的事,只是后来杨五一直没什么需求。便是去讲习堂上课那阵,徐寿都坚持小舟接送她,只因那是冲昕交代的事情,他不敢懈怠。杨五不欲他为难, 便未多说什么。 但自从昨日体验了一把周霁的飞剑, 杨五就觉得日常搭乘的小舟实在太过温吞了。这才再次萌生出想学骑鹤的念头。 熟料, 徐寿比她还热心。 “有的!有的!明日上午吗?没问题!”侯府公子满面笑容, 热情的过分。 杨五:“”总觉得怪怪的。 她哪知道,徐寿小算盘打得开心着呢。学驭鹤儿?甚好,甚好!学会了骑鹤, 就离骑骑兽不远了!给道君吹吹小枕头风儿~厨子都添了,添两头骑兽算什么!道君不差灵石! 靠你了!杨姬! 杨五一头雾水告别了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徐寿,回到了自己的竹舍。煮一壶灵茶,在廊下坐定。竹舍前有小石径,树木成荫,后有一片竹林,林中有一片空地。杨五日常便是在那里练功。 此时她坐在廊下,屋前屋后,都静谧无声。她掏出那本《炼气初步》又翻阅了一遍。放到一边,盘膝静坐。 入静也就是几息的事情。以至于杨五一直都以为听息入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很快就进入忘我境界,万籁俱寂。按书中说中,下一步就要自观性根,那东西看起来该是“圆陀陀,光灼灼”的,可杨五非但没有看到这形容起来像个大光球的东西,她还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一如上一次一样。 黑暗很容易让人类产生恐惧,这主要是源于目不能视造成的对外界的未知。但在这片黑暗中,杨五却并没有感到恐惧。这黑暗中一丝光都没有,却奇异的给她以熟悉c安全的感觉。她伸展双臂,指尖触不到任何东西。她一时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一时又觉得身处在无边的旷野中。然而不管是封闭的还是无垠的,她都隐约感觉到,这一片黑暗属于她。 属于她一个人。 她想探察这片黑暗的空间。然而,不论她往前c后c左c右哪个方向走,不论走多久c多远,都走不出这片黑暗。这里就如她所想的那样,无边无垠。她于是决定放弃,她开始思考如何离开这里。 当“离开”的念头才产生的时候,她便离开了。但她并没有退出“入静”的状态,她“看”到自己依然坐在廊上,双膝盘拢,五心向天。她甚至看的清楚,她的眉目是舒展安宁的。这时,她才察觉到她是在以另一个视角“看”自己和自己的身周。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并意识到,是因为这个视角她并不陌生。前世,身为s级精神力者,以精神力探察身周,便是这样的视角,或者说,相差无几。但杨五,她现世这具身体,肯定不是什么精神力者。那么,现在这个是 阳光由锐白变成了昏黄,屋檐下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刹那间,由万籁俱寂,到风吹草动,蝉叫虫鸣,有兔子从屋后的篱笆外蹦跳窜过。一切都回到了眼前。 杨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神识吗?”她喃喃道。 月上中天时,冲昕在玄冰寒玉床上运功。他并不敢调用全部的灵力,以免激得三昧螭火反噬。但几个周天运转下来,能感受到以往经脉中那种滞涩凝阻之感减轻了许多。 他长年紧抿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心中念动,神识探出去。越过山岩,穿过树林,瞬息到了那青青竹舍。篱笆门掩着,门扉闭着。侧间竹窗支起,窗棂上糊着透气的白纱,晶灯的光在上面投出一个秀丽的影子。穿过白纱,便看到她支肘托腮,眉睫低垂,专注的看书。在看什么,这么专注?晶灯就搁在笔山旁边,再过去,摞着几本书。最上面的一本《炼气初步》? 冲昕的神识在那女子的眉目间打了个转,见她目光沉静,专注的投在书页上即便是凡人,即便是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可能修炼,也还没有放下那念头吗?一瞬息,神识收回到洞府中,心中轻叹。 待那道神识撤了回去,杨五才抬起眼眸,轻轻瞟了一眼白色窗纱。外面黑漆漆的,能听见风穿过树林的声音。她伸个懒腰,合上那本《神识初解》。 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脑子里还想着书中关于神识的解释。因为是《初解》,大约就是给初学者看的,辞藻看得出来已经尽可能浅白了,但对杨五来说,依然玄而又玄。 她闭上眼睛,试着像前世放出精神力那样放出神识。一开始稍稍有些困难,但是很快,她就适应了。她的神识以竹舍为中心扩散开,周围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眼”里。她微微一笑,试着收回神识,却一不小心,又将自己收进了那片黑暗中。 她现在已经很肯定,这片黑暗是她自身的一部分。甚至可能这就是书中说的“性根”或“祖窍”。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和书中描述的不一样,非但没有一丝丝外放的光芒,还漆黑至此。 翌日,徐寿如约而至。 “咱们去道君的洞府门口吧,那里宽敞些。”他道。 苏蓉已经在那里等着看热闹了。 “你行不行啊,小心别摔下来啊。”她道,递给她一个小袋子,“喏,给你。” “这是什么?”杨五问。 “鹤食。仙鹤吃了你的食物,就会让你骑了。只是小心别让鹤儿啄了你。”苏蓉道。 感觉就跟喂猫逗狗差不多,给它们食物吃,就让你搔肚皮了。 徐寿先给她讲了一遍,首先用鹤哨引仙鹤下来,要长长短短的吹,不可一直长吹,那样会被仙鹤视为挑衅。待仙鹤落地,以鹤食投喂,仙鹤只要肯吃你的鹤食,就肯让那人骑乘了。 徐寿先示范了一遍,掏出鹤哨吹响,果然一声清唳之后,便有一只白鹤敛了翅膀俯冲下来。快落地时才又张开翅膀,缓缓降落。 杨五许多次看见过仙鹤从头顶高空飞过,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发现这些仙鹤的体积远比她所知道的要大得多,怪不得连徐寿这样的大汉都可以骑乘。 徐寿投喂了这只仙鹤,一凑近,那鹤儿就弯下脖颈,还放低了身体。这大约是习惯动作,因为以徐寿的身高,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一步就跨骑上去了。 “你看这样,想要它起飞,就拍拍它后颈,想朝哪个方向转弯,就揪揪她这里的绒毛。想飞快些,小腿轻轻踢它”他说着,就骑着鹤飞起来,在天上盘旋了一圈又落地。鹤儿体型虽大,他这样身高体壮的人骑在上面,非但一点“仙气儿”都没有,看起来还着实好笑。怪不得他心心念念想要一头骑兽。 “下来别忘了再喂它一把。”他跳下来,又投喂了那仙鹤一次。仙鹤早已经习惯,吃完了,拍拍翅膀就走了。 杨五取出她的鹤哨,学着徐寿那样吹起来,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鹤唳之声,很快,一只体型很大的白鹤就降落下来,冷冷的睥睨着她。 杨五:“”总觉得她这只比刚才那只凶多了。 她学着徐寿的样子,把一颗花生形状的鹤食托在手中,上前一步。不料那鹤儿非但不靠近她,反而向一侧上了一步,竟然绕开了她。杨五再上一步,那鹤儿又侧上一步,再度绕开了她。 如是两三次,杨五无奈回头,问:“徐兄,这怎么办?它为何不吃?” 不料徐寿也是一脸迷惑。“不应该啊,都是给食就吃的吃货啊。” “哎呀!”苏蓉突然以拳击掌,“忘了这一茬了!杨姬是凡人!” “啊?”徐寿不明所以。 “她是凡人,身上没有灵气,所以鹤儿不肯与她亲近!”苏蓉道,“就跟我刚入门那时候似的,还没引气入体的时候,都骑不了鹤儿。” “这样吗?”徐寿也不太确定。他一入门,很快就引气入体了,几乎没经历过苏蓉说的按个阶段。 杨五胸中有一口郁气。 凡人。只因是凡人,便连一只鸟都不鸟她。 她盯着那只白鹤。忽然手掌一翻,收起了那袋鹤食,取出了一只玉瓶,倒出了一颗丹药在手心。就在苏蓉惊呼:“杨姬你干什么!”的时候,那只骄傲的仙鹤已经机敏的窜到她身前,一口叼住了她手掌心那颗丹丸,不等苏蓉反应过来就吞下了腹中。 杨五笑了。那只鹤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弯下了脖颈。杨五今天特意穿了方便的衣裤,麻利的就翻身骑到了白鹤背上。小腿轻踢,白鹤不情愿的展开翅膀扑扇几下,振翅高飞。 “她给鹤儿吃的什么?”苏蓉颤声问。 徐寿不确定的道:“闻着气味像是下品回春丹?” 下品回春丹! 苏蓉顿时感到心都痛了!她平时备在身上的也不过就是下品的回春丹罢了!这个败家的杨姬! 白鹤驾驭起来并不难,这里的鹤儿都是宗门豢养的,早习惯了被人骑乘。杨五在天上转了一圈,便已经熟悉了基本操纵的技巧。 她第一次骑乘白鹤,徐寿怕她出事,见她低低的飞过来,就喊:“差不多下来吧——” 熟料杨五看着下面对他喊:“我去一趟符箓司!”喊完,没等徐寿来得及阻止,白鹤就在她的指挥下振翅飞高了。徐寿目瞪口呆:“她c她怎么这么大胆!” 他哪知道杨五这辈子虽然生为凡人,上辈子不说上过刀山下过火海吧,过得也堪称跌宕起伏,波澜壮阔。骑鹤飞行,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她内心真正向往的是脚踏飞剑,自在飞翔。骑鹤,不过是无奈之下退一步的选择罢了。 正咋舌,眼角余光看见一角青色,忙转身抱拳:“道君!” “她做什么去?”冲昕望着杨五远去的背影问。 “杨姬说去趟符箓司可能去订制阵盘去了。她之前的,已经坏掉了。”徐寿说着,小心的观察冲昕的神色。毕竟当初他亲耳听着杨五订制阵盘的重点要求就是“隔绝金丹修士的神识”。 这炼阳峰上,可就只有一位金丹修士,他牙疼的想着。 那个破阵盘啊没什么用的便宜货。也就能防防野兽,可炼阳峰身在长天宗核心地带,又哪里来的凶猛野兽。若说防人这峰上有他在,不比个便宜阵盘更能保护她?所以最后,那东西最大的用途就是隔绝了他的神识。 冲昕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回洞府里去了。 让察言观色半天,什么都没看出来的徐寿有点失望。哎,算了,这种涉及男女的事,最难搅清楚,最好还是当不知道吧。 杨五循着记忆,还算顺利的到了青岩峰。下了鹤儿,她还顺手捋了捋它颈根处的绒毛。白鹤一脸高冷的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傲娇的一扭头,飞走了。 啧,有本事别吃我的回春丹啊。 杨五拿出来喂白鹤的,是冲禹最早给她的“糖豆”。她也亲眼见过冲禹拿这些来喂鹤儿,是以有样学样了。其实那“糖豆”还算不上是下品回春丹,都是有些瑕疵的丹丸,算是次品。在冲禹的眼里,算不得合格的产品,故此才拿来给仙鹤喂食。 但杨五哪里知道,苏蓉徐寿这种外门弟子,平时的常备药也不过就是下品的回春丹而已,中品的对他们来说都太贵不划算了。杨五拿着回春丹喂鹤儿,虽然其实是次品,也着实让他们心痛了一把。 杨五已经是第三次来符箓司了,她熟门熟路的去了科房,直接找到上次那个执事,拿出碎裂的阵盘给他看。 那执事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这这这!宗门里有这么厉害的野兽吗?” 杨五淡定道:“不是野兽,是个元婴真人。” 执事弟子:“”姑娘你逗我? “这个已经不能修了。”他道,“也本来就不属于质量问题。”八十块下品灵石的货想抗住元婴真人,当笑话都不好笑。 “好吧。”杨五其实也知道,把碎了的丢给他,“那再重新订一个吧。” “要不要来个好点的?”执事弟子取出图册给她,殷勤的道,“你看这个不错,二百块灵石。这个防护力更强,只要二百七十块灵石” “能抗住元婴真人吗?” “” “八十块的那个重做一个就行了。”杨五摆摆手。主要就是为了隔绝冲昕的神识。 她要的东西很简单,一点点空间而已。 这世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点自己的小秘密,都需要一点点空间。哪怕是至亲夫妻都不例外。更何况她和他,连夫妻都不是。 而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一个成熟的灵魂带着记忆转世投胎,在这里会被怎样看待。 小心为上,总不会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029 用紫玉牌刷了灵石,杨五离开科房。符箓司外的大广场上, 还像第一次看到的那样, 东一堆西一群的人在做着各种实验。大大小小, 奇形怪状的傀儡或者充当劳动力, 或者充当试验品。 杨五便站在墙根下远远的看着。虽然外形和原理都根本不一样,但她看着那些人形的傀儡,便忍不住想起自己在机甲部队里服役的日子。看着那些没有血肉的人形物, 便不由自主的生出亲切之感。 忽听“吱呀”一声, 一扇不起眼的侧门打开。先出来个童儿, 指挥着一个粗壮的傀儡拖着一车杂物往外走。那车上的东西看着都是损坏的器械c傀儡的残骸, 看起来颇是沉重。杨五往墙根贴了贴,让开道路。 车子行经她身前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却赫然在残臂断腿的缝隙间,看见了一只墨绿色的眼睛!心神陡然一震! “等一下!”她叫道。 那童儿诧异回头。很是面熟,杨五想起来,上次她来取阵盘的时候,成年的弟子们都去听讲坛了, 就留了这个童儿在这里看守。 “是你呀, 还记得我吗?”杨五挤出微笑。 “哦, 你是上次那个姐姐。”童儿记忆极好。 杨五闻言, 真的笑了。掏出个玉瓶打开,问:“要不要吃糖豆?” 童儿一闻就闻出了上品“清光丹”的香气。最是梳理经脉,滋润丹田。“要要要!”他忙不迭的道。 杨五便倒了一颗与他。他没舍得立刻吃, 收了起来。 “你几岁了?”杨五问。 “九岁。”童儿答道。 “咦?”杨五道,“我记得外门弟子要满了十岁才会领执役的。” “那些是外来的。”童儿笑道:“我不是。我就生在这里。” 他解释了,杨五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童儿就出生在长天宗,父母都是内门弟子。如他这样的孩子,从小就在门内随父母修炼,也能早早的领执役之职,一边赚取灵石,一边借着便利在门内各处学习。 杨五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垃圾,修不好的,要拿去处理了。” “怎么好像有个人?”杨五指着被压在下面的那一具仿佛真人般的躯体问。 “哦,那个做的很像的,可是不好用。”童儿拿了人家的丹药,手短,问啥就都知不不言言无不尽了。“那个是从通货司收来的,师兄们还以为捡到宝呢。谁知道便宜没好货,里面大约是早就坏掉了,不好使。这几天师兄们又把他拿出来试阵盘了,彻底卡壳了。师兄们想拆拆不动,就扔一起让处理了。” 杨五顿了顿,试着问:“这个我看着新奇,反正是要处理掉的,能不能给我?” “这”童儿犹豫。 “我不白拿。”杨五微笑取出一袋灵石,“你说说看,要几块灵石合适?” “咦?” 杨五弯下腰,压低声音:“你把他给我,我给你灵石。你回去就跟师兄说,处理掉了” “那c那灵石” “就归你了。”杨五笑眯眯的看着他,“好不好?” 按理说,师兄们交代要处理的东西就应该处理掉。但童儿鬼祟的四面看看,发现师兄们都在专注于各自手头的实验和测试,似乎,并没有人关注这边 乾坤袋不能装有生命的物体,特指动物。植物倒是可以,但不能久存。那个墨绿眼眸的男子外形极其逼真,连皮肤都仿佛真人,却可以轻易的被收进乾坤袋里,就说明他真的没有生命。 杨五想着那双墨绿色的眸子,等到回神的时候,才发现白鹤已经载着她到了一片陌生的山间。她愕然回头,身前身后,都是秀丽山峦。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同一座山,鹤儿打个盘旋,换个角度看,山形就完全不同。杨五回望,竟看不出该朝哪边去。她手掌遮着阳光抬头,可那护山大阵的虹罩,从外面能隐约看出,从里面望却全然看不到。 杨五没办法,扯扯白鹤颈根处的绒毛,调转个方向,朝适才来的方向飞。但白鹤本身飞行就不是直线,并不能保证这个方向就是正确的方向。 正午时分,日头高且毒。赵三回到役舍,擦了把汗,道:“杨姬还没回来,我把食盒给她放在廊上了。” 树荫下的木桌上,徐寿本正在用饭,闻言微讶:“她还没回来吗?” 赵三道:“房门闭着,我喊了几声,无人应声,不像是有人。” 徐寿看看日头,心头微感不安。想了想,大口扒了几口饭,抹抹嘴,大步朝冲昕的洞府去了。到了大门处,垂手道:“道君。” 冲昕的声音便响在耳畔:“何事?” 徐寿恭谨道:“杨姬还未回来,不知是不是在外面耽搁了。可要弟子前去寻找?” 安静了片刻,那声音道:“不用了,你自去吧。” 徐寿垂手应是。 杨五骑着白鹤又飞了许久,一直找不到熟悉的山峰。这会儿日头正烈,也没人在天上飞行,竟是想找个人问也问不到。太阳晒得她有点发晕。 身下的白鹤似乎也开始不耐烦起来,隐隐有躁动的迹象。这些白鹤挑剔得很,因她身上没有灵气,都不肯和她亲近,竟是连她给的鹤食都不肯吃。非得她拿出下品回春丹来,才不情不愿的驼她。杨五发觉鹤儿的躁动,掏出玉瓶倒出一颗回春丹准备喂它。熟料那鹤儿一闻到丹药的清香就拧转了脖颈回过头来,杨五身形一歪,那颗回春丹就掉落下去。 杨五发现她实在是低估了那丹药对鹤儿的诱惑力,上一瞬她还在想“可惜,再倒一颗吧”,下一瞬她就体会到了一瞬间的失重感。那只烦躁的白鹤竟是全然不顾她还在背上,敛了翅膀便追着那丹药急速俯冲下去,瞬间便与杨五脱离了开来! 自由落体对杨五来说并不算什么,她并没有惊叫出声。一边坠落,一边飞快的思考着自救的方法。手掌一翻,便自乾坤袋里取出了鹤哨,咬在唇间吹响。又取出一只玉瓶,拔开塞子,以拇指扣住瓶口,使药香从指肚与瓶口间的缝隙散出来。她一边坠落,一边调整姿势,视线飞速的掠过四周,寻找可能获救的希望 当视野的边缘突然出现了一点光芒,杨五本能的朝那个方向伸出手! 从看见光点,到手腕被结结实实的抓住,还用不到眨一次眼的时间。腰被有力的手臂揽住,下坠之势生生止住,她已在一个熟悉的怀里。 “道君!”她取下口中的鹤哨,长舒了一口气。 竟一点也没有害怕。冲昕心里“哼”了一声,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若在以前,杨五必又要暗暗觉得他阴沉难测了。但自从知道了他的真实年龄,这俊美青年的冷淡c严肃乃至漠然,在杨五的眼里就都成了纸老虎。她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亲热的搂住了他的脖子。毫不意外的,从他面无表情的表情之下,感受到了一丝无奈。 “道君,幸好你来了!”她笑得眉眼弯弯。 冲昕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板起脸教训她:“我若不来,你现在已经摔成肉泥了。” 他说的不全是真话。他寻到她时,亲眼看到了她坠落,也看到了她自救,更看到附近起码有两只白鹤在朝她疾飞——这些鹤儿虽算不上是灵禽,却也颇通人性,说不得,或许真能救下她也说不定。只不过,他比它们更快而已。 杨五没接他的话,反而盯着他看。 “看什么?”他皱眉。 杨五才发现,她似乎就没怎么在阳光之下看过他。他们并非每天都见面,而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夜晚,都是在他的寝室里,卧帐中。白天,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或许是在修炼吧。但她总觉得,他一定很少离开他那个洞府,很少晒太阳。一个证据就是,他的皮肤实在太白了。即便她已经把皮肤养白了许多,这年轻男人的皮肤依然是白过了她。 在这正午明亮的阳光下看,白皙得近乎剔透。 而他的眸子,那是一双年轻的眼睛,年轻又锐利。生在俊美的脸庞上,整个人直如清风朗月一般。 “道君你”杨五感叹。到底知道“真白呀”三个字实在不适合称赞男人,便改口道:“真好看。” 冲昕视线移到远方,将她放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转回身:“扶好,回去了。” 杨五这才注意到,他脚下踩着一柄乌黑的飞剑。 “道君,这是你的剑吗?你是剑修?”她问。 前面的男人“嗯”了一声,杨五还想再问,忽然发现那洁白的脖颈上,耳根处竟有隐隐有些泛红。杨五微愕之后,险些控制不住要笑出来。虽然憋住了,但前面的人显然察觉了。他“哼”了一声之后,冷冷的道:“扶好。” 杨五含着笑,抱住了他的腰。年轻的男人啊,身体这么结实有力,腰身劲瘦。杨五将身体贴了上去,踮起脚在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处说:“道君,飞快点!”说完,又补充道:“我喜欢快。” 怪不得不肯坐执役弟子的小舟,非要学着骑乘鹤儿呢。才想着,就听耳畔那个柔柔的声音又道:“周师兄的剑就飞得很快” 周师兄?冲昕眉头微蹙,想起昨日看到师兄新收的那个弟子,站在她身后,离得很近,托着她手肘的样子莫名心中就一阵不快。 杨五才说完,就被惯性向后扯去。她立刻收紧手臂,双手在他丹田处十指交握,紧紧抱住那劲窄的腰。把脸贴在结实的背上,嘴角却微微翘起。 修士在高空飞行的时候,身周灵气会形成保护罩,抵御因高空和高速度造成的罡风。冲昕的灵气显然连杨五也护住了。猛烈的罡风穿透灵气壁,变得温和多了,堪堪只能吹动她的长辫。 但杨五依然能够凭借两侧飞快倒退的山峰判断出,冲昕的速度比前一日周霁载她时的速度快得多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速度感了。她不由得兴起,伸出一只手,在他耳畔喊:“道君,能不能这样?” 冲昕就眼看着一根细长的手指,在他身前画了一个圈,又画了一个圈。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抱紧。”他道。 杨五十指紧扣,将他紧紧抱住。 飞剑陡然向下俯冲,又翻滚向上,在高空之中画出了一个圆,正像那根手指描画的那样。而那个人一点也没感到害怕,还在他耳边发出“哇哦”的赞叹声,喊道:“道君!再来一次吧!” 冲昕嘴角微翘。他十二岁便筑基,当那些初入内门的筑基弟子战战兢兢的在校场上踩着飞剑试着离开地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山峦间迎风驰骋了。这都是他少年时喜欢玩的东西,只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又顾及自己的辈分,他后来渐渐的就不再玩耍这些了。 初时还担心她会怕,他还控制着速度,待见她丝毫不怕,还似乎开心不已,他便放开了速度。 杨五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生为凡人,还能再一次体会这种速度感。她心情飞扬,几次在惊险时发出欢呼和大笑。却忘了自己现在这身体,远不能和前世的身体强度去比。在冲昕的速度达到某个阙值的时候,她突然两眼发黑,相扣的十指便松开了。幸好冲昕立即便察觉了,闪电般的按住了她的双手,减缓了速度。 “还好吗?”他转头问。 杨五缓了一下,头部很快恢复了供血,缓过了劲来。笑道:“没事。” 都头晕了,还说没事,真是爱玩的丫头。 片刻间,他们便回到了炼阳峰。到落了地,他才放开她的手,转身看她。 许是晒的久了,她鼻尖生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亮,脸颊还有些泛红。但那双常常清幽沉静的眼睛,此时明亮灿然如头顶的阳光一般。她来到这里有些日子了,他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开心。 开心就好,他想。看多了她昏迷中浑身发烫,疼得身体抽搐的模样,他发现他更喜欢看她这样健康鲜活的模样。大大的明亮的眼睛,鼻梁俏丽,嘴唇不用涂胭脂也是红艳艳的。很漂亮。 正想着,那人便踮起脚,红艳艳的有些诱人的唇,贴了上来。啄了一下,抬头看他。见他没反应,她又啄了一下,停下看他。 冲昕屏住呼吸。 这里是炼阳峰,他的地盘。他神识放开,知道这峰上其他三个人此时都在何处,在干什么。此时,此地,再无他人。 当杨姬眨眨眼,有些失望的准备放开他时,他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下头去那红艳艳的唇,在她熟睡时,他曾轻轻的啄吻,浅浅的品尝。 却还是第一次这样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恣意深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030 杨五做了一个梦。 她看到了一扇门。她听到门的那边,他愉悦的喘/息, 还有女人婉转的呻/吟。在那扇门的另一边, 她的丈夫在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她其实并没有特别难过。他为她收敛了十几年, 终究是本性难移。她的内心或许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因此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其实有一种第二只鞋子终于掉到地板上的解脱感。 她没有推开那扇门。她走了,像个逃兵一样。直接飞去了别的星系。在路上, 她想, 这些事等她回去再说吧。她自己需要先放松一下, 好好想一想。 十几年前, 当她的孩子渐渐长大,表现出了一个优秀继承人的特质的时候。她觉得他和她之间的这场交易可以结束了,想要从这场婚姻中挣脱出来。结果没成。他承诺不再风流, 于是她留了下来。她承认这十几年她是幸福的。虽然事实证明这种幸福只是空中楼阁,可以在一瞬间摔得粉碎。 在旅途路上,她常常望着舷窗外的星辰,其实不知道当自己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 她没想到后来她根本无需再去想这件事了,因为, 她根本没能回去。 杨五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青色帐顶。有一只手伸过来, 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梦见了什么?”他问。 她闭上眼:“忘记了。” 他问:“饿了吗?” 她本来就是饿醒的, 便轻轻的“嗯”了一声。片刻后,便有温热的唇吻上来,微酸微甜的汁液哺到了她的口中。她吞咽下去, 微睁开眼,问:“这是什么?” “琼果的汁。”他说。舔了舔她的唇,勾卷着她的舌头。 谁知道琼果是什么东西,只猜应该是好东西。喝下去之后,饥饿感便消失了。她缩在他怀里,又睡着了。再醒来,又饿了,这次却没有琼果汁了,帐中空空,他已经不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五觉得最近这两次醒来,身体都没那么虚软了。她坐起来,撩开帐子,果然已经有一提食盒摆在那里。她紧了紧衣襟,便过去先用了饭。别说,赵三的手艺,真是比金虹峰的大食堂强太多了。 用完,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回到自己的竹舍再洗浴。她去了汤池那里清洗了身体,才换了衣服。披着半干的头发走出冲昕的寝室,看了看她平时走的方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施施而行。 底线,总是一人退,一人进的。 感觉到冲昕对她的一丝温柔,她就总想试试看自己还能再进多少。 所谓洞府,是在山腹里开出的洞穴。有些可能是天然成洞,有些显然是人工开凿的。她慢慢的转着,她知道整座洞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没有出声让她止步,就表示她还可以继续向前走。她穿过一处洞壁上开满黑色花朵的空间,经过一间洞室,向里一瞥,微感讶然的“咦”了一声。那间洞室里全是书架,放满了书卷。没有冲禹那里那么多,却也不少了。 她走进去,慢慢浏览。发现冲昕这里的书卷,没有冲禹那里种类繁多,包罗万象。比较起来,他收藏的东西种类比较单一,大多是“xxxx经”,“xxx功法”,或者“xx心法”之类的东西。她挑了几本翻了翻,发现都晦涩难懂,有些失望的放回去了。 离开这里,她逛了一阵,遇到洞室,便进去转一圈。她一直等着冲昕出声阻止她,可他没有。他似乎并不在意她在他的领地里随意闲逛。但杨五知道,便是苏蓉,也只是按时进来照料那几棵珍稀植物而已,其他的地方,并不敢随意乱闯。 她走到一处洞室,忽然眼前一亮。那间洞室里也有许多搁物架,架子上放的却不是书卷,大多是些她不知道是何物的东西,但有许多兵器。刀枪剑戟,各种都有。 徐寿曾令人从宗门外帮她买过十来柄大小长短重量都不同的刀,却没有一柄真正让她觉得趁手的。她一直都很想找一柄趁手的刀。 她走进去,慢慢的看。凡遇到刀,便多看两眼。走着走着,忽然停住。面前的架子上,两柄弯刀交叉叠放。刀身薄窄,如一轮弯月,正是一对柳叶刀。前世,她最擅长的,就是柳叶刀。 她的手忍不住放在腰间,覆住小小的乾坤袋。在那袋子里,装着一个拥有一对墨绿眸子的傀儡人。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将那傀儡人买下到底是为何。大约只是为了那双眼睛吧。在这里,她看到的人都是黑发黑眸,大约不会有人,能像那个男人一样拥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和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吧。为了那双眸子,她一时冲动,就将那傀儡人买了下来。 然后,她就做了那个梦,梦见了她的上辈子。梦见他坚持履行诺言了十多年后,终于还是本性难移。 男人的啊,就那么难以管束吗? 倘若她没死,倘若她平安的回去了她真的不知道再面对他时会怎样。 十多年前她便曾经执意的结束这段婚姻,未曾成功。那时的他,情人无数。他的的确确为她收敛了,至少,收敛了十多年的时间。再一次面对,这一次,她真否真的能离开呢? 明明最初不过是一场交易式的婚姻罢了,各取所需。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如何就变成了这样? 如何? 杨五的目光从那对柳叶刀上移开。前世的羁绊,她的乾坤袋里已经躺了一个。她不需要更多了。她转身想要离开这间洞室,却忽然感受到一丝杀气。她心头一凛,倏地转身,身后却空无一人,那一丝杀气也无影无踪了。 她的目光扫过两排架子中间空空的过道,迈出步子,循着刚才的感觉走去。走到洞室的一处角落,找到了大约是杀气的源头。 在角落里有一个像石臼一般的东西,里面大约填了土,长出了许多藤蔓,还开出了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只是在这石臼般的大花盆里,却插着一柄刀。这到并非是长刀,刀身却既宽且长,比一般的单刀长了好大一截,刀柄几乎有刀身的一半那么长。通体乌黑,只有刀锋像一条雪线。却被自石盆里长出的藤蔓一圈圈缠绕,那些一串串的小白花无风自动。 那刀实在漂亮,看了一会儿,杨五忍不住伸出了手 手腕突然被抓住,紧跟着便被拉进了一个怀抱!杨五抬头,果然这里能对她这样做的,除了这洞府的主人,还能有谁呢? 上一次他这样阻止她,是在映玉竹的碧潭边。那潭水看似平静可爱,实则有巨蟒潜藏水底,杀机暗伏。这一次?她转过头去看那柄刀,刀柄那样长,因为那是一柄双手刀。 “不能碰吗?”她问。 “不能。”他说,“这是一个邪修的武器,以无数生魂祭炼,戾气极重。你是凡人,没有灵气护体,只怕一碰就要被吸干血肉了。” “这样啊,听着怪吓人的。”杨五道。 冲昕可没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吓人”的感受来。果不其然,她下一句便是:“可惜了。” 他忍不住嘴角微翘,问:“喜欢这个?” “嗯。”杨五脱开他怀抱,看着那柄双手刀,遗憾道:“我家有套祖传的刀法,便是用双手刀。” 冲昕知道她习武,也看见过她练刀。他知道她的武艺放到凡人中,该是很不错的。只是,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但他没有打击她,只说:“回头给你寻一柄差不多的。”说着,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却见她还是回头又看了那柄刀一眼,很是留恋。 “那些花是怎么回事?”她跟他牵着手,慢慢的走。 “生生花,最能净化厉鬼,超渡冤魂。”他牵着她的手,感觉很小,柔弱无骨。“那刀上禁锢了许多生魂,都是在人活着的时候从肉身中生生剥离的。又见多太多血,杀孽太重,冤魂都成了厉鬼。生生花吸取戾气,每开出一朵花,便意味着净化了一个生魂,使之超渡了。” “能安息就好。”杨五道,“这么说起来,死都不是最可怕的事了。” “当然不是。”冲昕不以为意,“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不过是另一个开始罢了。” 这倒是真的,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呢。杨五勾起唇角,握紧年轻男人的手。他显然很喜欢她这样,也握紧了她的手。 路过映玉竹的时候,杨五看到那垂落的阳光是淡金色的。 “时候还这么早?”她微诧。 “你醒的比以前早了。疼痛的时间也比以前短了。”冲昕拢了拢她的头发。“你的身体对三昧螭火的抗性越来越强了。” 杨五抬头看着他,倾听。 冲昕两指并拢,轻轻一晃。一道凌厉的剑气划过,在淡金阳光中轻轻摇曳的映玉竹,忽然掉落一节细细的竹枝。原本平静的潭水陡然暴起水幕,缠玉蟒猛的从潭底弹出,咬住了那竹枝。 冲昕伸出手。缠玉蟒硕大的头颅晃晃,四顾左右,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冲昕收手,两指再次并拢。缠玉蟒才慢吞吞的低下头来,将竹枝放在他手心,悻悻然的退回到水中去了。 杨五看得有趣。“它怕你。”她说。 “嗯。之前寻到这株映玉竹想移植过来,不得已狠狠揍过它一顿。”冲昕淡淡说着,拢住她披散的头发,盘卷起来。 忽然道:“杨姬,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久之后,终于,想起来问她的名字了啊杨五觉得真是不容易。却忍不住唇角勾起,道:“大号就叫杨五。” 冲昕“嗯”了一声。给她把头发盘好,将映玉竹的枝当作簪子,□□去固定。轻轻吻了下她的发顶,低声道:“五儿等我好了,你就不用受苦了” 杨五转头抬眸看他。 他真年轻啊,眉眼那么好看。大约就是因为年轻,所以有一些奇怪的但认真的坚持。比如,他们的身体明明已经那么亲密,但在帐中,他却始终克制着欲念,从不曾在她身上寻求欢愉。 男人的,不是应该很难管束吗? 杨五有些明白为什么冲禹老妖怪一定要瞒着冲昕她年龄的事了。这个年轻的男人,比他活了几百岁的师兄有底线得多了。倘若当初,她真的以孩童之身来见他,说不得,他很可能宁可继续扛着三昧螭火的焚身之痛,也不会拿她来做这个事。 她看着他的目光便柔软了起来,踮起脚啄了啄他的唇。 冲昕收拢双臂,将她拢在怀里。他不会在她脱离这苦楚之前向她索欢,但她的唇除外。 “以后,”许久之后,他离开她的唇,握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警告:“不许披头散发的见人” “咦?”她睁大眼睛,“见你也不行吗?” 年轻的道君被噎了一下,过了片刻,道:“只有我可以。” “只我一个。”他强调。 杨五眼睛弯起来,像月牙。冲昕心头微动,低下头去,轻轻的咬了咬她的嘴唇以示惩罚。到她不满的嘟起嘴,他才又轻轻的磨蹭,吸吮。舔了许久,放开了她:“去吧。” 目送她离开,他转向碧潭。仔细的打量每一根映玉竹,许久,终于找到一段觉得中意的。凌厉剑气划破空气,一截臂粗的映玉竹无声跌落。 水幕再度暴起,缠玉蟒简直出离愤怒了。刚才一小枝也就罢了,这回居然这么一大截!蛇族并无声带,在灵智成熟前都不能开口说话。缠玉蟒只能无声的怒吼,粗大的身体搅动潭水。巨尾猛拍水面,数十朵水花箭一般向冲昕射去。 却都在他身前便被他的护体灵气挡住,一滴水也没有溅到他身上。那节映玉竹却已经到了他手上。 那柄邪修的魔刀是不能给她的。他当初便是被那刀所伤,在寻到三昧螭火的时候,才会被火精入体。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钻入他身体里的那一簇火精之灵扑灭,只是余下的三昧螭火失了灵智,散入他的经脉中,才不得不靠双修之法引出。 但她很喜欢那刀,他便照那样子,给她做柄新的吧。他心中忖度着,转身离去。 缠玉蟒被彻底无视,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大怒。尾巴将潭水拍得四溅。待水落静,那个讨厌的家伙已经离开了。缠玉蟒泄了气,转头看着那节断竹,心疼的蹭了蹭。 徐寿一抬头,便看到一道流光自炼阳峰射出,他不由“咦”了一声。今日炼阳峰并无访客,那流光速度快得让他看不清,只能是他自家的道君了。自身中三昧螭火毒后,冲昕道君便一直在洞府静养,极少出门。这会儿不知道去做什么。 杨五还在山路上,便心有所感,抬头便看到了那道流光。她和徐寿一样看不清,却直觉的知道那是冲昕。 想起他的温柔,她的唇角忍不住翘起。 她自是相信他亲吻她时的柔情发自真诚,却更知道人心易变。最重要的是,她深知在一段关系中,若两个人的地位不能对等,一切的美好对弱势的一方就注定了是空中楼阁,水月镜花。在这样的关系中,居于弱势的女人,最重要的便是守住本心,才不会一败涂地。 幸好,她是有机会获取一次新人生的老家伙,同样的错,不会蠢到犯两次。 她回到竹舍,趁着冲昕不在,将那绿眸的傀儡自乾坤袋中取出。凝视了那双墨绿眸子许久,她叹了口气,伸出手,脱下他的衣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031 符箓司的人不知道拿他去做了什么测试,他身上的衣物不仅有许多黑色的火燎痕迹, 还破了几个大洞。身上的皮肤也有破损, 特别是左颊, 剥落了一大片皮肤。连嘴唇也掉了一块, 直接露出了牙齿,看起来直如怪物一般。 受伤的地方并没有血液流出,皮肤之下亦没有肌肉脂肪, 直接是泛着光泽的白色骨质物。杨五敲了敲, 确定那不是金属,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杨五脱了他的上衣。这身体造得真是逼真, 肌肉的形状塑造得非常漂亮。皮肤也有着逼真的纹理,若不是破损处露出白色骨质,真的就如真人一般。但杨五脱了他的裤子, 就再次确认他的的确确只是个傀儡了。 他们给他的穿的衣服很简单,只有上衣和裤子两件,没有里衣,亦没有亵裤。一个傀儡,要穿亵裤做什么呢?他两腿之间光溜溜的, 什么都没有。给他穿衣服, 也不过是为了遮住太过逼真的身体造型罢了。毕竟看着一个过于类人的物体, 哪怕明知他不是活物, 看他光着身子,也会叫人不自在。 那些一看就是木头和金属制造出来的傀儡,就没资格享受穿衣服的待遇。 杨五接了盆水, 投了条手巾,慢慢的把这具身体上的灰尘和烟熏火燎的痕迹都清理干净。她还把他的发髻打开,把他的头发也洗干净了,擦的半干,从新梳好。 最后,她又看了看那双眼睛。墨绿色的眼眸,从始至终是睁开的。只是两只瞳孔并无聚焦。 那双眼睛啊,真的是太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胸膛,在心脏的位置摸索了一下,找对了位置,绿眸傀儡的左胸便忽然像窗户一样打开了。 在人类心脏的位置,镶嵌着精致的机关。杨五观察了一下,取出一袋灵石,将六块灵石塞入那机关的六个卡槽中,然后关上了他的胸。他的身体做工非常精致,一旦闭合,根本看不出一丝缝隙。 只可惜,闭合之后,这傀儡依然纹丝不动。就如那童子说的坏掉了。 杨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有期望,还会感到失望。她坐在地上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很傻。 但买了都买回来了。这样一具逼真的人体,她也没法像扔垃圾一样丢弃。 她默默起身想为他找些衣物遮蔽身体。但她这里只有女子的衫裙,几身裋褐,对这具高大健实的身体来说都太过紧小。她找来找去,最后只能拿出一匹用来裁衣的细布,将他裹了起来。连那双墨绿的眼睛一起遮住,看起来活脱脱像是即将下葬的尸体。 好了,就当个收藏品吧。杨五把他收进了乾坤袋中。 杨五在炼阳峰的生活其实一直很规律,冲昕隔一日召唤她一次。每次她会都昏睡到第二日下午才恢复。第三日晚上,冲昕才会再召唤她。 这日,她洗净身体回到寝室,见到冲昕靠着凭几,在翻着一卷书简,她的眉眼就流露出笑意。 他听见她出来,抬起头。脸上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目光却柔和了许多,对着她伸出手她便坐进他的怀里。看他侧脸线条硬朗,却总是绷着脸,她就想,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就被一群老妖怪给养成这样了。 她在他颈窝里蹭蹭,抬起头,搂住他的脖子,咬住了他的耳垂。他手臂一收,将她锁在怀里。 “别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分无奈,面无表情的表情终于绷不下去了。 她笑得眉眼弯成月牙。 “道君,”她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光滑的下巴,轻轻的问,“干嘛总是绷着脸?” “习惯了。”他说。 他显然很喜欢这种亲昵的接触,她能觉察出他身上有了微微放松的感觉。 他其实,一直是孤单的长大的吧,她猜测。看看外门弟子对内门弟子,再看看内门弟子对亲传弟子,都是毕恭毕敬的。他从小就顶着掌门代师收徒的师弟的身份,可想而知是多么尊贵。 同龄的孩子是不可能跟他玩到一起去吧。都是远远的,敬畏的望着他。面对这样的众人,他除了绷紧面皮,端起自己的身份,还能怎样? 杨五看着冲昕,心中就不由得生出一份怜惜。这种怜惜,是曾经做过母亲的女性特有的一种柔软。 冲昕低头,看到她眸光柔软似水,他就不由得溺入了其中。轻轻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含住两片红唇。 洞顶镶嵌的明玉从不同的角度照落,席上合二为一的影子浅浅虚虚。过了很久,才再由一个影子,分开成了两个人的影子。但很快,又依偎成一个影子。 杨五懒懒的靠在冲昕怀里。 她记得最初几回,他还带着青涩。这才多久,来来回回不过几次,他唇舌上的功力便进境如斯。唇齿间勾缠起来,湿湿绵绵,纠缠着放不开。明明情动意动,可一双手只勒在她的腰上,却再不动分毫。这份心志,对一个才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来说,着实难得。 她不由的,就对他生出了几分真心的好感。 “今日觉得如何?”冲昕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问。 杨五抬头看他。他眸光清明,自然问的不是自己的吻技,是她的身体。她答道:“挺好的。”伸出手,握了握拳给他看,道:“比以前有力气,是不是因为琼果汁的缘故。” 从她辟谷丹失了效力,每每昏睡中途因饥饿醒来,他便会喂给她喝那琼果汁。从那时候起,她就发现醒来之后,身体没那么虚软无力了。 他没回答“是”,只轻轻的“嗯”了声。 杨五的心有点软,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其实,今天我也可以的。” 冲昕捏住了她伸出来的那只手,拇指轻轻摩挲。闻言,他的手顿了顿,道:“且休息一日再说。” 杨五适才其实有点冲动。她能体会他螭火焚身的痛楚,所以看着他的时候,不自禁的希望能让他尽快解脱。但这其实与她切身的利益并不相符,会令她过早的失去对他的“价值”。 冲昕现在虽然对她表现出了一些情意,但以杨五的经验来看,更多是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是的,杨五凭着自己的经验,可以百分百的确认,自己是冲昕经历的第一个女人。在男女事上,她的经验要比他多的多了。 但她知道,对年轻男女而言,这因“第一”而产生的些许情愫,离得远了,失去了,还能成为白月光。否则,极易在日复一日中化作一碗无味的白米饭。 比起她对他的“价值”而言,这种东西只能借用一二,真想依靠,就靠不住了。 她并不后悔因一时心中柔软冲动说出的话,但既然他拒绝了,她便顺势很快的收回了。 他和她的手放在一起,还是有肤色差。当然,是她黑,他白。而且他的皮肤不仅白,还光滑细腻。要不是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光看着白皙光滑的皮肤,几乎要以为是一只女人的手。 这让杨五有些嘀笑皆非。“道君太白了。”她说,“是不是很少晒太阳的缘故?”她基本上就没怎么见过他离开这个洞府的。 “也许吧。”冲昕说。 杨五任他捏着她的手,靠在他肩头,问:“道君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冲昕回答得言简意赅:“修炼。” 他真的是一个话非常少的人。杨五怀疑这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根本找不到人说话的缘故。当然也跟这些修仙者的生活模式有关——他们生活节奏很慢,每天都花太多的时间在修炼上。在这个宗门里,修炼就是他们的生活。而像冲昕这样,十七岁就结丹的天才,大概要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在修炼上。 说起修炼,她脱离她的怀抱,坐直身体。 他显然不喜欢她离开。虽没阻止她,却捏着她的手没放开,眼带疑问,静静的看着她。 杨五也看着他,问:“道君,我这样的体质,真的完全不可能修炼吗?”她目光沉静,虽是提问,却并不忐忑,只是想得到一个切切实实的答案。 冲昕心里便有一丝怜悯。 于他来看,追求大道真义,修道成仙,才是人生真谛。一个人若生成不能修炼的凡人,汲汲营营,庸庸碌碌,短短几十年便走到生命尽头,那真真是世间最可悯之事。 偏偏杨五,便是凡人。偏偏她的问题,再无别的答案。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 杨五并未露出失望或者难过的神情,她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微微的颔首,道:“那我就死心了。” 冲昕心中一软,重又将她搂回怀里,亲吻她的额头,道:“五儿,不能修炼亦无妨” 杨五抬起头。他看着她,道:“在我身边,就可以了。”有他在,自可给她容身之所,安逸生活,令她过得比旁的凡人都要好得多。 他的话很少,杨五却能读懂他眸光的含义。她对他笑了笑,以柔弱的姿态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手轻拍她的背心以示抚慰的时候,她的目光却越过他的肩头,散漫的落在洞壁上到处镶嵌的明玉上。 她将那本《神识初解》来回翻了几遍,发现那本书纯粹是写给修真者看的。她不能从其中任何一个地方找到“凡人也能有神识”的说法。 她这身体虽然不能修炼,但她是带着记忆转世投胎,这与普通意义上的“凡人”又绝不相同。她尚不能证实,到底是凡人也能有神识,还是仅仅是因为她与旁人不同的这个小秘密,使得她拥有凡人不能拥有的能力呢? 将她抱在怀里的这个年轻男人是金丹修士,寿元长达四百岁。若问他的话,也许就能得到答案。但她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抱紧。仿佛在他的抚慰之下与他更亲密了几分。 却最终,没有将关于她神识的事情吐露分毫。 杨五自己将从冲禹那里借来的几本书反复的翻阅。可惜关于神识的书,就只那一本。 在确定自己毫无可能修炼道法之后,她每日里除了锻炼增强体能c苦练家传武艺之外,也会打坐。早课晚课,一样不差。书中所说的“灵气”她至今没有感受到分毫,更不要提引气入体了。感受都感受不到,如何牵引? 但她的神识,却慢慢的增强了。或者以她的感受来说,根本是“恢复”了。她已经很肯定,这种在这里被称作“神识”的东西,应该就是她上辈子就拥有的精神力。只是这精神力在这里失去了凝形之力,只空余探察之力。 总比什么能力都没有要强得多吧,她很知足。 山中无事,岁月不知。到某日苏蓉来唤她,道是旃云峰派人来接她的时候,她才恍然,距离她上一次迎风丹药力耗尽竟又过了快两个月了。 她对苏蓉说:“稍待片刻,我准备些东西。”匆匆回房中取了些日常用品。 跟着苏蓉上了山,入了洞府。在待客的大堂之中,冲昕盘膝居于主位,周霁正坐于下首,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只看到冲昕微微点头。看到她进来,两个人都看向她。 周霁起身抱拳:“杨姬。” “周兄。”杨五还礼。 “师父命我接杨姬去瞻云峰调理身体,我已禀告过师叔了。”周霁道。 杨五就看向冲昕。冲昕点点头:“去吧。” 冲昕目送他们走出洞府,低头斟了杯茶。耳朵却听到在洞府门外,杨姬问:“周兄,还搭你的飞剑吗?”冲昕端着茶盏的手,就顿了顿。 大门外,周霁目观鼻鼻观心,额头微汗。这里可是炼阳峰,道君神识可笼罩整座山峰。 初次见她,虽知她是道君姬妾,却想着她不过凡人。不料道君竟自洞府亲自现身作为男人,那时候他就意识到,她虽不过是凡人,他也不能对她多想什么。 “这个”他强撑着,看似对杨五说,实则是在对着空气解释,“上次杨姬你好奇,才以飞剑搭你。其实还是杨姬叫只鹤儿比较稳当的。” 别人不愿,杨五自不会强求。于她来说,两人共乘一剑,周霁不过是从后面托着她的手肘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亲密接触。所以她自然也感受不到炼阳峰洞府外的微妙气氛。 二人便一人御剑,一人骑鹤,朝着旃云峰去了。 洞府大堂主位上,满满的茶盏丢在几案上,琥珀色的茶汤还荡着一圈圈波纹。 这天稍晚时候,炼阳峰的执役弟子徐寿骑着鹤儿直奔驭兽司。这一路上笑得,嘴都要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032 到了冲禹那里,周霁便退下了。 杨五问:“何时开始?” 冲禹道:“自是得等你上一颗丹药效力耗尽才行。” 杨五张张嘴, 讶然:“不能直接再吃一颗吗?” 冲禹道:“我炼的迎风丹, 一颗长你八岁。你现在吃, 便要催长成二十四岁的骨龄了。” “那我岂不是要遭两茬罪?”缩小一茬, 催长再一茬。那种皮肉骨骼在短时间内剧烈变化的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想明白这一点,她不由得无语的看着冲禹。 元婴真人的炼丹水平被鄙视了, 老脸不免有些挂不住 , 强道:“迎风丹的效力本就是只能叠加, 不能延续的。”停了停道:“你别怕, 等你服丹的时候,我把你打昏,这样你能少受点罪。” “算了吧。”杨五道, 又问,“上一颗的效力什么时候耗尽?” “大约就在这两天。” “那我?” “你且在我这里安心住下。尽量不要出门。”冲禹已经吩咐了下去,这几天无他召唤,任何人不得擅入。但还是小心点好。 杨五这事若是让旁人撞破了,那真是三百年的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冲禹真人苦恼的想。 “可以。我去找些书看就行了。真人, 糖豆再给我一些。那些仙鹤势利得很, 不肯吃凡人喂食呢。对了, 别的丹药也给一些吧,我吃的没剩多少了。” 冲禹掏了掏,只掏出了几瓶, 全给了杨五。杨五表示不满:“这么少。” 冲禹无奈:“我身上的多是些你不能吃的,这些寻常丹药,我不过随手备上一二而已,不会很多。回头我叫人带你去丹房再拿些就是了。” 这没底线的老妖怪臭不要脸的把八岁的孩子催长了,送去给人双修解毒,讹他些丹药,杨五毫无心理负担。 她将之前借的书都还回了冲禹的藏书室,仔细在那里寻了一阵。冲禹几百年的藏书,种类驳杂。她还看到了许多明显是凡人俗世的话本c诗集c游记一类的书籍。她寻出来不少。 这一类的书,不仅能打发时间,也没有与道法c修炼相关的书籍那样晦涩。有许多用的并不是古字,看得出来因为来自不同的地方,字体都稍有不同程度的变形。但因为都是同源文字,杨五辨认起来倒也不难。倒是真正关于道法方面的书籍,她很难才找到几本勉强能看懂的。 这次依然是住在上次的楼阁里,一日三餐,待执役弟子送来,冲禹自会唤她。其他时间,她都安静的缩在阁楼里读书,打坐。推开窗,楼外“仙气缭绕”,白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静得让她有种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错觉。 还不到半年,昔日小山村土坯房茅草屋的生活,仿佛只是一个梦。 他们还好吗?大妮儿,可找回来了? 有了那些黄金,应该能过上很富足甚至奢侈的生活了,更不要说还做着一个“我家的闺女当仙人去了”的美梦。以他们的认知和信仰,活在这样的梦里,该当是很幸福的了。 冲昕站在阶上,听着驭兽司的人说话。 “疾风狼速度比紫炎龙狮更快,又比焰雕更稳当,最是合适不过了。”那弟子笑道,“这只幼狼刚刚二十九岁,正好驯化出来。原本虚泽道君c虚澜道君都想要的。我们掌事一听是道君要的,立刻便命弟子送过来了。另外这两只” 另外两只一是角牛,一是双翅兽,都是最常见的骑兽,是给峰上执役弟子骑乘的,冲昕并不在意。至于虚泽c虚澜两个,他也无所谓。虽然同样是金丹道君,但他是冲字辈。虚泽c虚澜纵然年纪比他大,结丹比他久,见了他,一样要毕恭毕敬喊声“小师叔”。 他只关心那头疾风狼,因为那是给杨五的。 “有劳了。”他说。 徐寿就给那弟子手里塞了几块灵石。驭兽司的弟子笑逐颜开的,把几套驭兽环留下,仔细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徐寿很有眼力的把其中唯一一个做工十分精致,镶嵌着宝石的颈环和手环捧给了冲昕。冲昕接过那颈环打开,看了一眼阶下有些不安分c时不时的龇一下牙的幼狼。说是幼狼,这体格立起来也比一个成年男人还高了。离开了生活了数年的驭兽司,到了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人,本能的想要自我防卫。 冲昕一眼看过去,威压弥漫,幼狼和角牛c双翅兽都忍不住退了几步。角牛c双翅兽都是寻常灵兽,智力不高,性情温顺。这疾风狼却是十分少见的珍贵灵兽,智力c灵性都远胜二者。见冲昕拿着驭兽颈环走过来,本能的想反抗,却在他的威压之下,终于低头俯身。 冲昕把那颈环咔嚓一声锁在了它的脖子上,翻身骑上,摸了摸它的颈毛,轻声道:“走吧。” 幼狼不敢违抗,驮着他向前奔跑几步,到了崖边纵身一跃便腾空而起,御风而行。此狼名“疾风”,听名便知速度有多快。 徐寿待在地上,手挡着阳光,羡慕的抬头张望。却知那疾风狼是专为杨姬准备的,他怕是摸不着边了。唉,算了,他也没那么贪心。拍拍身边角牛的背,捋捋双翅兽的毛,他有这两个,知足了。总比让他这大个子骑只小鹤强。 不知道道君在空中对那幼狼做了什么,等他绕着炼阳峰盘旋了几圈再落地,幼狼已经低眉耷眼的,十分温顺了。 待落了地,冲昕翻身下来,捋了捋幼狼后颈的毛,把它交给了徐寿。本来还有点脾气的幼狼,已经被他彻底收服了。 就等五儿回来了,他想。她看着安静话少,其实骨子里有一股调皮劲儿。大约因为是凡人的缘故,似乎特别向往高速的飞行。他只带她玩过那么一回,她后来也没再提过,他以为她已经尽兴了,不曾想原来心里还惦记着。 只是她宁可跟外人提,也不来跟他说,让他心中微感不虞。 是不是因为他白日里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太少?的确,他们见面多是晚上,在帐中况且,倘真要他带着她玩耍 算了,还是让她自己骑着狼玩吧。这狼速度不错,她定然会喜欢的。 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杨五一直没能回去。 冲禹说还需要“两天”,结果两人足足等了四天,上一颗迎风丹的效力才终于耗尽。杨五遭了一茬罪,先缩水,缓了缓气儿,第二天再遭一茬罪,重新长大。 “疼死了!”她跟他抱怨,“得多给我些丹药补偿才行!” “好好好,知道了。”冲禹无奈。 稍晚片刻,周霁便应冲禹的召唤而来。 “你带她去丹房,凡她能吃的,她想拿什么任她拿。”这丫头十分会趁机讹人。冲禹捏捏眉心,给了周霁对牌和一张传声符。 周霁便带着杨五去了山腰的丹房。跟守库之人对了对牌,用传声符交代了冲禹的命令。守库人有点好奇的看看杨五,放了他们进去。 一间间房舍里瓶瓶罐罐多得让人咋舌。杨五忍不住道:“这里是丹药司吗?” 周霁笑道:“不,丹药司在太许峰呢。这里是师父自己的丹房。” 看杨五惊讶,他笑道:“没什么好惊奇的。就因为师父在丹道c符道上极有造诣,所以掌门才令师父掌着丹药c符箓二司。” “可你不是剑修吗?”杨五问。“我以为剑修,该拜剑修为师父的。” “你的想法乃是人之常情。”周霁点头道,“许多小宗门,的确是这样的。” 杨五不由好奇:“愿闻其详。” “有句俗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周霁解释道,“宗门信奉,修行大路上‘引领’不如‘自悟’。甚而认为,过多的引领会妨碍一个人的自悟。所以门中对弟子,便是亲传弟子,向来也是放养的。拜师和收徒,通常都是因为有了师徒缘。” 他笑道:“两年前师父将离开宗门时,恰巧看到我在练剑。我的剑意便入了师父的眼,合了他的眼缘。师父就说,他即将出门,待他回到宗门,再行收我为徒。这便是我和师父的师徒缘,其实就是一眼之缘罢了。” 杨五点头表示受教了。 周霁看了看,引着她去了另一个房间:“这边的都是滋养类的。”指引她哪些是她能吃的。 除了她比较熟悉的清光丹c冰梅津露丹等一些常吃的,凡是周霁说她能吃的,杨五就不客气的往自己乾坤袋里装。周霁一路跟着她就开始额头冒汗,原本看她停手了,还松了口气,没想到临出门了,她又小手一挥,丹药一堆,顿时眼角抽了抽。 待到出门清点登记时,周霁和守库人都:“” 路上,杨五还问周霁,冲禹私人丹房那么多丹药是做什么的。 “优先供应给宗门。宗门里的丹药消耗量还是很大的,所以优先给宗门。余下的,才会给外面的丹药行。当然那些都不过是弟子们在师父的指点之下炼的,但即便如此,旃云峰的丹药,还是比旁处的受欢迎。至于师父自己亲炼的珍品丹药,都是拿去珍宝阁拍卖的” “所以真人很有钱,不,很有灵石吧?”杨五懂了。 周霁笑了:“那当然的。咱们宗门里,道君c真人们,就没有穷的。” “嗯。”杨五一本正经的道,“那下次跟他再多要些丹药。” 周霁失笑。 再转眸,却看见杨五鬓边几缕长发随风拂动,嘴角含笑,低头轻抚白鹤颈羽御剑的少年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 及至将杨五送到了炼阳峰,周霁朝洞府抱拳,朗声道:“师叔,杨姬已经送回,师侄告退了。” 冲昕的声音便在二人耳边响起:“有劳了。代我问候师兄。” 周霁躬身应“是”,御剑离去。 杨五还远远的跟他挥挥手,一转身,她家的道君袖手站在阶上,淡淡的看着她。唉,又是这种“淡淡的”表情。好好的年轻男孩,一点朝气都没有,像个城府深沉的老头子。说起来,周霁就要有朝气得多了。 “道君!”杨五嘴角翘起,喊了他一声,提着裙子跑过去,故意扑进他怀里。 原本冷冷淡淡的青年就绷不住了,只得张开双手接住她。温香软玉抱个满怀,深觉无奈,不知道自己怎么遇到她就总是维持不了一贯的形象。可抱着她软软的身子,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又忍不住亲了亲她,问:“怎地这么久才回来?可是身体有不好?” 她多日未归,他第三日便遣了徐寿过去旃云峰探问。师兄却说她并无大碍,只是要与她多调理几天。他还有些担心,不想今天就回来了。 杨五答道:“没有,只是真人给我多调理了几日。道君,真人给了我很多丹药呢。”她笑起来。 他仔细打量,见她眉目舒展,元气满满。在旃云峰养这几天,气色竟是比在炼阳峰时还好。想来是连着几日没有受螭火毒之痛的缘故吧。他心中便不由得一软。 “那就好”他亲了亲她的额发。不知是否错觉,竟觉得几日不见,她眉目五官越发的清丽。 杨五抬眼,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心中明白,故意问道:“怎么了?” 冲昕握住她的手,道:“有东西给你” 一只镶嵌着宝石的漂亮手环便扣在了杨五的手腕上。杨五摸了摸,虽不是特别喜欢,却深知男人送你礼物的时候,喜不喜欢都要表现出喜欢的样子。便笑道:“真漂亮,谢谢道君。” 冲昕牵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杨五微怔。 那只狼若人立起来,应该会比徐寿还高。一身银灰色的皮毛,水光油滑。紧实的肌肉显示出蕴藏的爆发性的力量。和驭兽手环一套的颈环箍在他的脖颈上,使它只能乖顺的对人类低头。 在被告知这头疾风狼以后就是她专属的坐骑后,杨五的眼睛迸发出明亮的光芒。 冲昕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发自内心的c情不自禁的喜悦。那明亮的脸庞,叫人移不开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033 帐子放下,杨五咬住冲昕的唇, 厮磨。四下里悄无声息, 两个人呼吸有些乱。 洞府里亦有养护阵法, 外面天气已经转凉了, 洞府中却依然温暖如春,舒适干燥。帐中的温度在节节升高,冲昕闭上眼睛, 呼吸失了平稳的节奏。他蓦地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 皮肤滑腻。被他按住, 也并不挣扎, 顺从的停下。 真该死,她好像天生知道怎么对付男人。 他睁开眼,对上她全是笑意的眸子, 不由微恼。轻斥:“别闹。” 杨五最喜欢看冲昕的面瘫破功的样子。她笑着“嗯”了一声,凑到他耳畔请咬他耳垂,轻声道:“道君这样就可以不用了” 冲昕只觉得身体发热。转过头去想叱她,却看到那眼睛如洇了水一般。那些叱责的话就说不出来,一不小心, 四片唇又贴在一起 到他觉得实在不行, 握着她的手用力紧了紧, 她才老实下来。 “办正事!”他板起脸。好好做正经事, 他和她才能早日一起脱离这三昧螭火之苦。 看他真的恼了,杨五含笑,顺从的迎承。一如她所说, 的确不需要芙蓉膏。 他的定力,的确是比她知道的男人要好的多。她的丈夫,属于一个雄性荷尔蒙极其旺盛的种族,他和他的堂兄弟们,从来都不会节制自己的。 冲昕真的不一样。是因为是修道之人吗?更清心寡欲一些? 正想着,那双锐利的眸子忽然看向她。“五儿,”他说,“静心” 杨五对他笑笑,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的确是正经事,并不同于男女之事。过程进行的时候,灵力裹挟着三昧螭火,而后灵力等不到周天循环,便会自然消散,三昧螭火却被她特异的体质吸收留住。这个过程中,三昧螭火焚身的痛楚会贯穿两个人,谁也不会得到欢愉。 在他结束后,留在她体内的三昧螭火还需要时间慢慢被她的身体吸收c消化。她受苦的时间因此比他更长。 当那股灵力缓慢的由温暖至灼热而后开始焚烧疼痛的时候,杨五努力在脑海中想些别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后来,她想到了听息入静时的那份安谧。她想强迫自己入静。她想脱离这种疼痛逃到那片安全的黑暗中去。 在这种痛楚中想要入静很难,但她还是做到了。在昏过前,她终于进入了那片黑暗中。只是,以往每次进入都漆黑一片的空间中,这一次,杨五却看见了光!和漫天的 那是什么? 她昏了过去。 冲昕醒了。无需漏刻,只凭感受空气中的灵气浓度,他就知道时间大约是在五更天。 他醒了是因为杨五在动。他立刻起身看她。她紧闭双眼,眉头深锁,身体蜷缩了起来。这意味着她饿了。她的身体吸收了三昧螭火之后,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会消耗能量。她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身体里没有灵力,只能消耗食物。 而这个时候,她的身体还未恢复好,其实还在半昏迷的状态,自己起不来身。这种时候,他都会哺给她琼果的汁液。不过今天,她饿的时间提前了。这很好,意味着她的身体对三昧螭火的适应力变得更强了,吸收需要的时间更短了。 他取出葫芦,微微摇晃才发现,葫芦已经见底。是了,她不在的这几天,他没有去摘琼果。 他俯身横抱起杨五,站起来,迈了一步。 青绡帐里空荡荡的,再没有人影 冲昕一步迈出,便迈入另一番天地。 这里和外面世界的时间一样,夜幕低垂,满天星子,拂面吹来的夜风微凉。他和她都只穿着一层单薄的深衣,她□□的小腿在夜风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便将她抱紧,在她脸颊落下轻轻一吻。 随着他这一吻,风速渐缓,渐暖。世界以他的意志运行。 杨五缩在他怀里,仿佛听到了浪涛的声音。她微微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星子,看到了草浪。那些草碧绿柔软,高过了膝盖,一眼望去,没有边际。夜风拂过,层层草浪翻滚,如碧绿海洋。 这是一片草原,草原的正中有一棵孤零零但笔直的树,树冠张开,开满了粉色的花朵。在寂静的夜里,在如练月华中,静美如斯。 杨五的神智还未清醒,望着这奇异的景色,半睁的眸中染上了困惑。 冲昕亲了亲她的眼睛,令她闭上眼。抱着她,朝那棵树缓步走去。他走的很慢,却缩地为尺,三步,便到了树下。树下一周的草没有周围的草那么高,低矮密集,毛茸茸的柔软。 冲昕盘膝坐下,将杨五放在自己腿上,抬头望着那棵树。微风拂动,树枝轻摇。遵从这世界主人的意志,夜空与大地之间的灵气如旋涡般向那棵树涌去。 一朵花谢了,结出一颗朱红色的果子,晶莹剔透。冲昕伸出手,熟透了的果子便微微摇晃,挣脱了枝丫,不偏不倚的正落在他手中。 他将果子送到嘴边,轻咬一口,嚼碎。低头,吻上了杨五的唇。 琼果熟悉的清香让杨五再次微微睁开了眼睛,饥饿驱使她无意识的张开嘴。汁液和果肉哺入口中,她本能的吞咽。冲昕一口一口的将一只琼果喂入她的腹中。 杨五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最后一口果肉吞咽入腹,红菱般的唇张开,被琼果汁染得艳艳的粉色舌尖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冲昕在静谧月华中看了她一会儿,低头含住她的唇,卷住了那柔软舌尖 他的身体此时没有涌动,只有一种美好,自头顶至指尖,如过电一般,酥酥麻麻。一直悸动到了他的心底。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父母家人。在师兄寻到他之前,他是一个在街头流浪的傻儿,懵懂不知世事。师兄将他带回了长天宗,无比耐心的教他打坐,教他炼气,教他如何引气入体。 灵气入体的那一刻,他清醒了神智。从此长天宗有了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 师兄对他很好,极好。但他已逼近元婴大限,寿数将尽,最急迫的事情是突破元婴之境,炼神还虚。他便被交给了冲禹师兄和冲琳师姐照料,还有其他的师兄们他们都对他很好。但他只是个小小少年,他们却都已经活了几百岁。而同龄人轻易见不到他,偶遇见,远远的便要向他敬畏行礼。所以他其实是孤单的长大的。 他二十年的记忆中,从未有哪个人,如杨五一样与他如此亲昵。 她从一开始就不怕他。哪怕他是金丹道君,她只是凡人。最开始他们彼此不熟悉,都沉默少言。但那时他就察觉到,她看似柔顺的低头,骨子里带着漫不经心的无谓。 随着他和她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渐渐熟悉了彼此。忽然她就现了调皮的本性。清亮的眸子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带着时时准备淘气的笑意。令他气恼又无奈。 和旁人对他敬畏的c恭顺的目光不同,那眸子里的笑意,那样灵动c鲜活,是他从不曾拥有过的。他知道或许只要一次严厉的恫吓便能让她重新变回安静少言,总是垂眸恭顺的样子。但他不愿。 唇间温暖柔软的触感给了他微微的回应。他放弃了与她舌尖勾缠,抬头看她的眼。 杨五眼眸微睁,似有些困惑,不知身在何处。 她看到了明月,月华中满眼粉色的花瓣,如雪飞落。她看到那个年轻男人双目如电却蓄满温柔。他长长的眉,挺秀的鼻梁,薄唇弧线美好。这个清隽俊朗的青年,他真好看 冲昕看到杨五半睁的眸中有了笑意,她抬起了一只手,指背轻轻的摩挲他的脸颊。她碰过的地方像带着电流,窜进了他的身体,令他战栗c悸动。 他低下头去想再亲吻那红唇。她的指尖却垂了下去,眼睛也轻轻合上——又昏睡了过去。他抵住她的额头,听着她绵长的沉稳的呼吸。是的,在她的身体真正的恢复过来之前,她其实一直是神志不清的状态。 夜风吹过草原,草浪一层一层。本来极轻微的声音,却因为天地间太静,竟有了回声。 忽地,琼果树下有一声叹息,似无奈,似怜惜。他慢慢抬起头,将她静静拥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心 杨五觉得自己可能又做梦了。她看见了星星。 很奇怪,她有点微微的迷惑。她恍惚记得,在昏过去前,她强迫自己入静,似乎似乎是成功的进入了那片黑暗。 那里本应该是漆黑不见五指的。人的眼睛在黑暗中能慢慢适应,并看见东西,是因为那黑暗不是绝对的黑暗,虽然微弱,却依然有光。然而那片属于她的黑暗空间里,却是一丝光也没有,真正是绝对的黑暗。 可这一次,她恍惚记得最后那一瞬,她看到了光。惊讶抬头的瞬间,她看见了星星。满天都是,镶满了天空,却一片黯淡。 所有的星星都黯淡无光。 那黯淡的夜空,难道是她的那片黑暗吗? 她不能十分确认,因为她还看到了别的奇怪的画面。她看到有月亮的夜空,深旷的草原,开满花的树。 或许,就是梦吧。黯淡的夜空,月下草原,开满花的树,她想可能都不过是梦的片段而已。她唯一确定不是梦的,是那个人温热濡湿的唇。醒来的时候,唇齿间全是琼果的清香。 那香气让人心情很好。她于是躺在柔软的丝褥里,想了想看到的那些画面,把它们都当成了梦。 她回到自己的竹舍再打坐入静,进入那片黑暗,依然是漆黑不见五指。如此看来,那的确是梦了。 她退出黑暗空间,放出神识。就如前世的精神力一样,经过每日的锻炼,神识也会慢慢增强。她使用起来,熟练度不下于前世对精神力的操控,只是目前的强度还达不到前世能延伸的范围,也仅仅是能覆盖住整个竹舍罢了。 有东西闯入了她的神识范围之内。 杨五嘴角微翘,睁开了眼睛。银色的幼狼刚刚自空中落地,正在舔自己的爪子。看到她睁眼,还冲她叫了一声,像是在说:“我回来了。” 杨五冲他招手。“灰灰,过来。” 这只威风凛凛的疾风狼,好吧,虽然是幼狼,也是血脉正统的疾风狼,智商颇高,能懂人言。就这样被杨五赋予了一个她自觉叫得很顺口,却让当事狼觉得很憋屈的名字——灰灰。 灰灰老大不情愿的过去。 丛林法则,兽类崇拜强者,追随强者。他本以为那个厉害的雄性是他的新主人,那样的话,他倒也是乐意的。没想到那个雄性原来是把他当作礼物送给这个弱小的雌性。 这个雌性身周完全没有灵气,他其实可以一口就吞掉她。如果没有驭兽环的话。 灰灰走到她身前,就不动了。 “到这儿来,灰灰。”杨五坐在廊上,拍拍身旁的位置。 幼狼没动。 冲昕教过她,高等灵兽可以灵石为食,让她每日以灵石投喂幼狼。杨五挑了挑眉,手一晃,手心里就多了一块灵石。灰灰琥珀色的眼睛顿时亮了! 熟料,这个雌性两根手指捏着灵石,在他眼前晃了晃,居然又收回去了!啊啊啊啊啊人类怎么可以这么讨厌! 杨五笑吟吟的,拍拍身边的位置:“到这儿来,灰灰。” 灰灰沉默了一下,灰溜溜的跳了上去,趴在她身边。眼睛晶亮的盯着她。 杨五满意的拍拍它的脑袋,取出一块灵石。灰灰立刻张开长满獠牙的大嘴巴。杨五把灵石丢进他嘴里,幼狼开心的合上嘴巴,嘎嘣嘎嘣的嚼起来。一仰脖儿,吞了下去。 人类修士吸取灵石中的灵气,多是握在手里。待灵气被吸收完,灵石就变成一块废石头。许多高等灵兽却是连着这玉石一起嚼碎,咽下肚去。 灵石里的灵力立刻就从胃里漫上来,渗入身体四肢,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服。杨五就好笑的看着这只有点小傲气的幼狼,一脸舒服的趴在了那里。她取出一把木梳,给他梳毛。从头顶梳到脚,连尾巴也没放过。 才吞下灵石,正在消化灵力,还有人给伺候梳毛,不用自己舔灰灰简直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唔,虽说这雌性很弱小,但是然而咋说呢?灰灰纠结的想。 从前他在驭兽司,享受的是高等灵兽的待遇,平时吃的是驭兽司批量制作的饲料,但是呢,每五天可以吃一块灵石。谁想到跟了这个小雌性之后,居然c居然每天都可以吃一块灵石! 吃完灵石,还能舒服的给顺毛,以前驭兽司的糙汉子们可没人这么细心的伺候他啊 内心纠结了一番之后,灰灰把心一横!不管了,有奶就是娘!有灵石就是主人!弱小一点没关系,打架的时候他冲上去帮忙就是了! 这么想着,他舒服的翻了个身,把白色的肚皮露给了杨五。 琥珀色的眼睛还半睁看看了杨五一眼:来吧,接着撸毛 杨五:“”说好的高等灵兽的小傲娇呢? 感觉好像撸猫撸狗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034 杨五还在山村的时候,感到一年四季的时间是正常的。然而在长天宗, 她明显的感觉到夏季的漫长。 她初到之时, 这里便是盛夏的模样, 在这里生活了足足四个多月, 天才微微有了一点凉意,草木都依然还没有凋零的模样。 她问了问冲昕,冲昕道:“此地自来夏日漫长, 约要五个月左右。秋季甚短, 凉风一起, 极快便要入冬。”他看了看她, 问:“可有冬衣?缺些什么,叫徐寿陪你去勤务司领。” 顿了顿,忽然又道:“若要添衣装, 去飞线阁。” 杨五正用一柄牙梳通着才干的头发,闻言也没在意,只应了一声“好”。 冲昕倚着凭几,视线自手中书简向上移,看着那柄牙梳捏在纤细的指间, 在乌黑如瀑的长发中时隐时现。 “白多了”他突然说。 “噫?”杨五莫名回头。 冲昕竟然在笑。这个成天冷面冷口的年轻男人原来竟然也会笑!杨五妙目微眨。 “比初来的时候, 白多了”冲昕嘴角含笑, “还记得你刚到的时候, 黑不溜秋” “就被道君嫌弃了,立刻赐我辟谷丹让我禁食,又赐我冰梅津露丹让我排浊。嗯, 我想想”杨五用牙梳轻轻触着下巴,一下一下的,假装回忆的模样。“哦,是了!一天两粒,连服三日!”她斜乜着他。 冲昕别过头去,看着帐子,道:“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杨五揶揄笑笑,继续通头发。 冲昕转回头,看那捏着牙梳的手指。那小手常常会调皮,偷偷拉开他的衣带,摩挲他的下巴,指尖在他的胸膛跳舞似的点过生活在这灵气浓郁的炼阳峰,日日把滋养的丹丸当零嘴吃,养了几个月,皮肤已经养得十分白皙,那手已经白过了象牙梳篦。 冲昕的心底为那纤细的指尖撩动,一伸手,捏住了她的梳篦。 “我来。”他低低的说。 杨五喜欢引冲昕说话。他的话太少了,不像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她觉得这样不好。 她当然也是因为喜欢他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他一贯的高冷道君的形象,故意压低的声线。他的声线很低,穿透力却很强。听上去,很有威严和压迫力。但也低沉c有磁性,让人听了还想再听。 她便松开了梳篦给他,放松的任他给她通头发。从发根到发梢,他的力度控制得很好,遇到打结处也不会弄疼她。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那梳篦离开了发梢,便没了动静。 杨五能感受到身后盯着她的视线,仿佛带着温度。她垂下眼眸。 过了片刻,那手指背先是碰了碰她的耳廓,而后顺着耳垂滑到耳根。顺着颈子滑腻的肌肤缓缓滑进了衣领。 薄薄的深衣被缓缓的剥开。 男人温热的唇,光滑的下巴,轻轻在她颈间厮磨。他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有些痒。她微微侧过脸,男人的吻落在了耳根处,舔舐,吸吮,在她的颈子上轻咬。感受到他的唇和牙齿,她猜那里,一定盛开了红梅。 他自后面抱住她,抱得太紧,使她呼吸都感到困难。他的怀抱炙热,她能同时感受到他的和他的克制。 他埋在她颈窝里平复了呼吸,将她的衣襟重又拉好,才轻轻抱她躺下,做正事。 杨五又做了梦。月下草原,开满花的树。 她在冲昕的怀中,望着天上的星子和他的面庞,困惑呢喃:“这是哪里?”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轻轻的回答,我的世界。 醒了之后,她伸了个懒腰,翻过身去还想睡。帐子却被撩开,冲昕走进来,轻抚她肩头:“好点没?” 杨五慵懒如猫:“几时了?” “申时刚过不久。”他说,“又早了。” 杨五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也许用不了两三年那么久” 冲禹低头,眼中有温柔之意,轻声道:“希望如此。”拢了拢她的发,问:“还不起?” 杨五立刻闭上眼睛假寐。 冲昕失笑,无奈的把她抱了起来,问:“要洗洗?”知她最是爱洁,洗澡洗得很勤。 杨五搂住他的脖子,“嗯”了一声,嘴角翘起。冲昕抱着她,一起下了汤池。水湿了两人的深衣,一个玲珑纤细,一个身体坚实。乾与坤,阴与阳,便是最好的诠释。 杨五闭着眼睛埋在冲禹颈间,任他清洗。那指尖的烫,像要渗入身体。 水汽氤氲的汤室里,响起了杨五呓语般的声音 杨五埋在冲昕的颈间急促的呼吸。 冲昕嘴角含笑,捏住她的下巴看她。那眼睛像两汪泉水,那脸颊嫣红未退,气息凌乱的样子,分外诱人。他低下头去吻她。 杨五放开他的脖子,去扯他的衣带,却被他将手按住。她离开他的唇,看他。他眼眸中不是没有欲念,却强自压住。 杨五不解。 “五儿”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等三昧螭火尽去,等你不用再受苦的时候,再” 他第一次清楚明白的告诉她。令她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 这是年轻而执拗的坚持,是人在还单纯时才有的美好。杨五虽一直存心引诱,却不会刻意去破坏这种年轻才有的单纯。她看着他的眼,“嗯”了一声,说:“好” 轻轻吻他的唇。 杨五收拾了一下衣箱,发现她没有冬衣,果然需要添置衣装了。便去问苏蓉和徐寿飞线阁的事。 “道君让你去飞线阁置衣裳?”苏蓉羡慕的问。 杨五这才知道,飞线阁隶属织造司,却是织造司的高端定制。 自从道君为了杨姬从另外两位道君手里抢了那只疾风狼来,徐寿心里就雪亮雪亮的。此刻再听说冲昕叫她去飞线阁添置衣装,他心里边就更加明白了。遂笑吟吟的提点杨五:“那要尽快吧,飞线阁都不是现货,要等上些日子的。这天说冷就要冷了,比你想的要快的多。” 冲昕也是这么说的,天很快就会冷。杨五就问徐寿:“现在可有事?” 徐寿乐意奉陪:“无事,现在去便可。” 苏蓉早就对飞线阁闻名已久了,闻言不由脸上生出向往之色。遂成三人行。苏蓉骑了銮牛,徐寿骑了双翅兽,杨五骑着她的灰灰一起出了门。临行前,赵三还从厨房探头,挥着菜刀喊:“早点回来,别耽搁了午食——” 织造司在乐于峰,所造衣裳c鞋袜c被衾乃至护甲,都直供宗门,只有飞线阁单独经营,接定制的单子。 见这凡女虽是姬妾,却持着峰主的紫玉牌,接待的女执事就明白这必是得宠的爱妾。便殷勤的向她推荐:“这火浣羽缎乃是以火浣鸟的尾羽织就,入手温暖,最宜做冬衣。这赤狐皮最是轻薄,可寒意不侵,做一件披风,里面穿薄衣即可出门,看起来最是轻盈。还有这个” 女人爱美是天性,杨五也不想冬天穿得臃肿蠢笨,很是给自己添置了些冬装。用的都是些昂贵的材料,保暖又轻薄,自然是刷炼阳峰主的紫玉牌结账了。 她见苏蓉眼中都是羡慕之意,便问了她要不要也来一件,反正挂的是冲昕的帐,慷他人之慨,最是容易。 苏蓉不是不动心,只是出门前去牵骑兽的时候,徐寿就提点过她了。纵然心中羡慕,也知道飞线阁的衣裳,她便是得了也穿不出去——道君又不傻。便摇了摇头,拒绝了。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身份,杨五也不强求。 两个人出了飞线阁的院子,却看到徐寿站在三头骑兽旁边,正跟几个女修说话。那些女修腰间都挂着内门弟子的腰牌。 苏蓉就喊了声“徐寿”,徐寿回头,又转回去跟那几个女修说了两句,便牵着骑兽过来。杨五翻身骑上灰灰,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女修都在打量她和灰灰。特别是其中一个,蹙着眉,显是不甚开心的样子。 灰灰踏着罡风腾空的时候,她听见她们咕哝:“不过是个凡女” “那些是?”她问徐寿。 “中间那个,是虚泽道君的爱女。”徐寿答道。 “有什么问题吗?”杨五问。 徐寿原不想说,一转念,却变了想法,直言道:“虚泽道君c虚澜道君本来都也想要灰灰。虚泽道君听说就是想送给他的爱女。不料被咱家道君半路给截了。不巧今天遇见,那位师姐看到灰灰,便忍不住过来询问。” “可有麻烦?”杨五问。虚泽c虚澜,和冲昕一样都是道君。 徐寿含笑:“杨姬不必担心。虽都是道君,咱们道君可是那两位道君的师叔。”更多的他不方便说,同样是道君,冲昕十七岁结丹,那两位一位是六十出头,一位是七十冒尖才结丹,强弱高低几乎立现。 便是虚泽道君那位爱女,得知一心想要的疾风狼是给了个凡女骑乘,再不快,也不敢当面发作起来。杨姬虽不过是凡女,却也是炼阳峰冲昕道君的人。她能以疾风狼为坐骑,便表明了在道君处的得宠。 其中关窍,他没点破,就看杨姬能不能自行理解了。 果然就见杨五若有所思,低头拍了拍灰灰粗硬的脖颈。徐寿含笑踢了一脚双翅兽,加快速度。 道君啊,这个好我替你卖出去了 气温果然很快就降下来了。才没几天,杨五清晨起床推开窗,就被迎面而来的凉意激的打了个喷嚏。房舍的养护阵法里都融合有保温的符法,室内常温,并不受外面温度的影响。 “真是方便呢。”杨五偎在冲昕怀里道。 “可添置冬衣了?”冲昕问。 “添了,还得过几天才得取。” 冲昕就点点头,抚着她一头如瀑的长发,问她:“白日里都做什么了?” “和往常一样,”杨五给他掰着指头数,“早晨起来跑了步,练功。然后读书,哦,对了” 她坐起来,取出一本书翻开给冲昕:“道君,这里是什么意思?” 冲昕看了看,是一本讲神识的书。杨五有几处不懂,他缓声给她讲解,到她懂了为止。 “原来是这样道君,为何凡人就不能有神识?为何我入静之后却不能自观性根呢?”她问。 “这其实是同一个问题。”冲昕道,“性根在祖窍,祖窍在肉身。虽则如此,实则性根与神魂相连,乃是肉身c神魂的连接之点。凡人肉身不能修炼,便没有灵力滋养神魂。就如同法器没有嵌入灵石,便发动不起来一样。” 看到杨五眸中有异色闪过,他微觉异样,问:“可懂了?” 杨五回神,笑道:“似懂非懂。” 冲昕莞尔。 杨五便盯着他看一会儿,俯下身亲吻他的鼻梁:“道君笑起来真好看。”一本正经的说:“该多笑笑才是。” 冲昕捏着她的下巴,按着她的后脑,亲吻了一阵,才道:“你不能修行,看这些术法意义不大,回头找些道法入门的书给你看。就算不能修炼,明天地真义,大道至理,也是好的。” 杨五道:“好。” 冲昕又啄了她两下,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道君,”杨五看着他的眼睛问,“今天,我还会做梦吗?” 冲昕问:“什么梦?” “月亮,星星,草原。有棵树开满了花。”杨五说。 冲昕看着她的眼睛:“喜欢吗?” “喜欢。”杨五说,“很美。” 冲昕眸中便有了笑意:“那就做吧” 杨五果然又做了那个梦。依然还是在冲昕的怀里,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冲昕抱着她,漂浮在半空中。 她睁开眼,便能看得更远。草浪在夜风里一层层翻涌,与黑夜相接,不知其远,不知其深。让人胸臆疏阔。 “真美”她说。 他把一朵粉色的花簪到她鬓边。 “睡吧”他说。 杨五就又闭上眼睛睡了。 她的嘴角噙着笑。 因为在昏迷过去之前,她尝试入静,进入了那片黑暗。 果然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当冲昕的灵力进入她体内的时候,就如同嵌入了灵石的法器可以发动一样,那片黑暗有了光。 作者有话要说:  又让大家等这么久,真是抱歉。 大家不用猜疑,并没有被举报。而是因为我在审核部重点关注的名单上_(:3ゝ∠)_ 其实觉得写的蛮清水的,脖子下面并没有写,但还是被锁了。我也是很绝望。 不说了,加一更,调节一下情绪吧。祝大家好心情。另外我决定从本周六,6月17日起,把更新时间调整为中午11点,这样即便被锁,能看到的人也会多一些吧。 请大家互相转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035 杨五已经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开三窍以上的人才能修炼, 引气入体之后, 将自然界里的灵气转化为属于自身的灵力, 这便是一个人的修为。 肉身里有了灵力, 这灵力同样滋养神魂,神魂才能激发神识。凡人因为肉身没有灵力,所以神魂才无法激发神识。 但她是个例外。她虽是不能修行的肉骨凡胎, 却拥有来自异世的灵魂。这灵魂的上一具肉身, 是强大的s级别的精神力者。 精神力c灵力, 更像是产生原理不同, 表现却非常神似的两种能量。杨五的灵魂,无须这具新转生的肉身修炼,便先天的拥有神识。 那一晚, 她在冲昕拥着她的时候便入静了。有过一次经验,第二次入静更快更顺利。所以在昏迷过去之前,便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她有足够的时间站在自己的祖窍里,抬头仰望。 这里是肉身与神魂的连接点,是意识的世界。就如她从前感觉的那样, 既可以封闭如卵, 也可以无边无垠。 当冲昕的灵力以解毒功法输入到她体内, 等同于给这世界输入了能量, 给这片黑暗点亮了光。虽然依然昏暗如夜,却终于不再是彻底的漆黑。 杨五抬头仰望,那里如黑幕垂下, 但若细看,却能看到黑幕之上有无数的星子。只是所有的星子都黯淡无光。像是一个漆黑的c黯淡的宇宙。 没有能量的宇宙。 杨五在冲昕的藏书室里流连,寻找可能能给出她解释的书籍。但那些书很多都晦涩难懂,她寻来寻去,找了许多本,也没找到自己想看的内容。 冲昕一直微笑着以神识注视着她。他喜欢看她头发披散,站在书架前专注阅读的模样。他不许她在别人面前披头散发,却喜欢她在他面前这样随意。这是两人间才能有的私密之态,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他看着她,嘴角就噙着笑,直到看到她为了够一本高处的书向前倾身,脚尖踢到了书架底下的一只小匣子 年轻的道君忽然一呆。 杨五蹲下身去揉揉脚趾,看到木质的书架下面,塞着一只扁扁的匣子。她有点奇怪,伸手把那匣子抠了出来。打开来,里面塞着几本册子。她刚捏住一本想要掀开,视野里就出现了熟悉的青色衣衫的下摆。 “五儿,”冲昕蹲下身,递给她几本书,含笑道,“我给你找了几本,你且看看,若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 杨五“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那本,腾出手来接冲昕递过来的那几本。冲昕顺势合上了那匣子,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往外走。 到底是做过母亲,养大过儿子的女人,杨五也含着笑,假装没注意到冲昕已经把那只装着《御女经·七七四十九式》等几本手抄册的匣子不动声色的收进了储物法宝里去 炼阳峰主终于悄悄的松了口气,决定了他少年时那些枕边读物就放在储物法宝里再不拿出来了。 毕竟,当初他结丹成功,从冲禹师兄的旃云峰搬到了自己的新洞府,整理这藏书室的时候,再没想过还会有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可以在这里随意走动。 杨五的冬衣订的很及时,才拿回来没几天,天就骤然冷了起来。她注意到,山上植物分成了两种,一种很快的叶子枯黄掉落,明显进入了过冬的状态,另一种则在寒风中傲然挺立,依然苍翠。 这不太符合她所知道的植物学知识。但想到了在山村时,四季如常,若不是那妖物造成的干旱,其实山里的植物也都是按照季节生发成长凋零的。那就只能是这长天宗特别了。毕竟,是仙道宗门。 她还去参观过苏蓉的药田。那个也不受气温的影响,苏蓉在药田里布了保持地温的阵法。 “这还是在丹药司领执役的时候学的,很容易。这个没有别的作用,就是让土地不寒不冻,算是入门级的阵法。其他的?其他的我又有用不到,学来干什么?当然是没学啦。” 苏蓉一边念叨着,一边使着“春雨诀”,从空气中凝出一小片雨云,飘在头顶高的位置,如丝细雨落下来浇灌她那几片药田。别说,她这药田看着还真是一片欣欣向荣。 “那你都学了些什么?”杨五看着有趣,“你在宗门里也有七八年了吧。” “八年多了。”苏蓉忙忙碌碌的给每一块药田都布上雨云。她做的多了,已经极为熟练,每一块药田该布多大的雨云,雨量控制到多少,都已经了然于胸。 待都布好了,便掏出一把瓜子给杨五,两个人一起坐在药田旁边磕着瓜子聊天。 “也没学什么,就那几样。”她说,“我可讨厌上月课了,回回都是徐寿非拉着我去的。道君释疑,真人传道什么的,我一般都不去的,听不懂。” 杨五目瞪口呆。 杨五其实在长天宗接触的人不多,统共就那么多。冲禹她不清楚,冲昕白天基本看不见,应该就是在修炼。徐寿就不用说了,勤勤恳恳的,不仅把冲昕交代他的每一件事都完成得圆圆满满,修炼的勤奋程度更是不用说。后来才来的赵三,每天固定的时间打理他们几个人的饭食,其余的时间也都闭门修炼。 她来到长天宗的第一天,就路过过百尺峰的大校场,看到过成百近千的弟子在那里修炼。周霁那时沉迷在剑意中,还无意识的刺伤了她。又如符箓司那些弟子,虽然和这些人修炼的不一样,成日里做各种试验,却也是道法的另一个分支。便是讲习堂的小毛头们,她也见过他们在内门师兄的指导下,一个个像模像样的盘膝打坐,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她一直便以为,这些修仙之人,个个都会如此。谁知道还有苏蓉这样的! 苏蓉看她神色,脸上也不禁一红,辩解道:“我来的时候都八岁了,在我们家小姐身边都待了两年了,什么都会干了。谁知道来到门里,先让我学识字!” 杨五到了这里,发现文字上有辨识困难,立刻便设法找到地方学习。苏蓉却恰好和她相反。 不识字又怎么了,她从前认识的那些姐姐们,不识字,只有人够伶俐,照样能进上房,能当一等的差。反倒是叫她从头开始识字,让她苦不堪言。但住在监舍的时候,师兄师姐们看得严,不学不行。学得太差的,还要被训斥。她只能硬着头皮学了。 结果到了学引气的时候,她比好几个文化课学的好的弟子还更早成功的引气入体。她就益发的觉得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了。 很快她就满了十岁。在宗门里,年满十岁便可以领执役之职,自己赚些灵石了。但,是“可以”,并非必须。这个年龄,还有不少弟子还没引气成功,许多引气成功了的,也还不像年长的弟子那样,需要丹药c法器c符箓或者是有其他的开销。一个月两块灵石,宗门还包吃包住管着衣裳被褥日常用品,足够了。 大多数孩子还是依然住在监舍,留在讲习堂学习。 苏蓉则早早的就领了童子役,从监舍搬了出来,就再没回去上过课。宗门对弟子本就是放养的方式,不过是对童儿们才管束严格一些。但修行主要还是在个人。她离了监舍,不受舍监师姐的管束,谁个还有那闲心追着她叫她学习的。 那两年她领着童子役,干得活比正经执役轻省,又因年纪小嘴巴甜,走到哪里旁人都会照顾一二,过得真是相当轻松。 杨五无语半晌,道:“那你也没法一直这么混下去啊。” 苏蓉把瓜子皮丢在地上,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就松快了那么两年,就觉出不好来了。当初讲习堂练气引气都不如我的人,已经超过我了。我就心慌了,上月课也不敢不去了,可去了也是听不懂。讲课的师兄讲些什么,大家都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就我一个一头雾水。后来我就死心了,就这么着吧。爱咋咋。” 这该说是豁达,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呢? 杨五扶额:“可是宗门规矩,三十不筑基就放归。那时你怎么办?” 苏蓉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杨五立刻便察觉到了,心动微动,猜道:“你心里已有计较了?” 苏蓉别看嘴碎,关于她自己将来的安排,却还真是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不是她能守得住秘密,而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心里那些盘算叫这宗门里的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被人鄙弃的。 那些念头她憋在心里已久了,其实早想找个人说说,就是不敢。她瞧瞧杨五,这是个凡人呢,根本不能修炼 她朝杨五挪了挪,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啊我就跟你一个人说啊,你别告诉徐寿啊!他那个人,满脑子想的都是筑基。你也千万别告诉道君啊,要不然道君嫌弃我,可要糟糕了。” 非逼着杨五答应她不告诉旁人,苏蓉才把她暗搓搓盘算了好几年的心思告诉了她。 “我这辈子,就没可能筑基!”她信誓旦旦说,“我早就想好了,登仙大道,就不是给我走的路。我反正引气成功了,便是放归,也还得十四年之后呢。” “我啊,我要在这十四年里好好的攒灵石。咱们这里金银兑灵石,比外面还要更贱一些。我攒十几年的灵石,到时候能换多少金银,你想想!”苏蓉想想眼睛就开始发亮。“我有了这——么多的金银,就带上我爹娘,离开宗门治下的城市——没办法,修士太多,不好混——我就带我爹娘,找个凡人国往里一扎。买大宅,买良田,从此呼奴使婢,富富贵贵的过日子,多好!” “就是金银花完了也不怕。我会种灵药!你看我种的最好的这几种,你知道这都是什么吗?这都是最常见c最常用也最好活的。外面的丹药行,长年收购的。我有这一手,吃穿不愁!” “这还是后来我在丹药司才有的想法。你猜我起先是怎么想的?”苏蓉停了一下,看了看杨五脸上神情,似乎并无鄙夷之意。果然还是凡人更能理解她啊。这才放心的继续讲了:“其实当时引气入体了,我就想回家了。引气入体之后,学的第一个术法,就是清净诀。我当时就想,就靠着这个,我也不愁吃饭了。” “我有个表姨母,就给靠给大户人家洗衣服过活的。我那时学了清净诀,就想到了,我以后也可以干这个!我雇几个人,专门收衣服,不管收多少来,我一个清净诀下去,就全干净了。还不伤衣服c不褪色!我这生意一定会红火的,别人都抢不过我的。” “而且呢,我早想过了。我虽然筑基可能无望了,炼气还是要练的,打不过修士,到了凡人堆里,没人能欺负我。我一想到以后离了宗门,我就有好日子过,我就特别有盼头!”苏蓉滔滔不绝,讲得意犹未尽。末了,还用胳膊肘拐拐杨五:“哎,你说呢?你觉得怎么样?” 杨五觉得非常震惊。 她真的是被这个姑娘给惊到了。 她这思路,她这筹划,果然是不能让徐寿或者冲昕那样的人知道。这些人一说到“大道”,就会露出发自骨子里的向往和虔诚。那种坚定的信念,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得到。苏蓉的想法筹划,在他们看来,绝对是荒谬得不可思议吧,说不定要把那两人活活气死。 可是在她看来,却是活灵活现的,充满了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其实不难看出来,苏蓉这个姑娘,虽然身体天生有修炼的资质,却的确没有修炼的心性和悟性。要说她这样的姑娘也能金丹元婴,杨五都是不信的。 她对自己的安排,与这个人人向往大道正果的地方格格不入,却意外的接地气儿呢! 杨五都被她勾得想起了年轻时候自己独自一个人在外闯荡的日子来了。她再看苏蓉这里的人啊,个个衣袂飘飘,仙气儿恨不得从头顶脚底板往外冒,乍然有个这么接地气儿的姑娘,还真是格外的顺眼呢。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真诚的给出建议:“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全部换成金银的好。灵石反正能保值,还是留少量在身边吧。肯定有些东西是金银买不到的吧,你留些灵石,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到时候也换些丹药c符箓和法器。丹药给你爹娘调理身体,延年益寿。符箓法器用以自保。不管在哪,不管什么时候,准备些后手,总不会错的。” 苏蓉见杨五非但没有看不起她,还真心实意的给她出主意,很是高兴。两个人就凑在一起,认真的讨论了起来。 最后,杨五叹道:“要是徐寿能像你这样想得开就好了。” 徐寿为人十分的周到,虽是奉冲昕的命令,却实在对她多有照顾。且他接人待物,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让旁人很难不喜欢他。 但即便是他常将微笑挂在脸上,要说起道法修行之事,杨五还是能看见他眼底的郁郁之色。他毕竟已经二十有七,离三十遣返归家的年龄,只剩下三年了。 “没用。”苏蓉吐了一口瓜子皮,道,“他那个人,你劝也没用。他会给你笑嘻嘻的,还多谢你的劝慰。可他满心里,都想的是筑基,你劝什么都没用。” 她磕着瓜子道:“说也奇怪。按说,他的资质真的不差。我跟你说,我入门的时候,开了九窍。你别觉得少,这也就是在长天宗,非七窍以上不收。搁着旁的二流c三流的宗门,早把我抢着收作弟子了。我听说有些偏僻地方的小门小派,只要通三窍就收呢。” “我吧,入门的时候通九窍。你知道我啊,我哪有那么勤快练功。不过我早课晚课也没偷懒的,练了八年了,现在我通二十二窍。可你知道徐寿通了多少?” 杨五好奇道:“我知他入门时通十九窍,现在呢?” 苏蓉正好一把瓜子吃完,拍了拍手,在杨五面前握住两个拳头。 先是右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再是左手比了个七,最后右手又打开,叉开五指! “一百七十五个?”杨五对一个修士能通多少窍还没有具体的数量概念,却能感受到苏蓉比划这数字时的用力。 苏蓉道:“你可别说出去啊,自己知道就行了。是我追着他问,他才悄悄告诉我的。” “这个不能让外人知道吗?”杨五不清楚这里的规矩。 “不是啊,是这样的。”苏蓉解释道,“我跟你说,外门弟子一旦筑基就可以转为内门弟子了。到时候要到籍簿司重新登记的。籍簿司的人还会登录你筑基之时通了多少窍。所以有点名声的师兄师姐们,大家都会打听,也就都不是秘密了。周师兄,对,就是旃云峰的那个周师兄,你认识的。他筑基的时候,通一百四十九窍。长行峰的马师兄,筑基的时候通一百六十一窍。还有明生峰的洪师姐,筑基时通一百五十六窍。这几个都是近几年被峰主们收为亲传弟子的人。可是你想啊,徐寿他他通了一百七十五窍了已经!” 杨五原是不懂其中门道,待听了苏蓉这么一讲,立即便明白了,便难掩惊讶:“这么说,徐寿他” “是啊”苏蓉也是为徐寿苦恼,“他的资质,真的非常好啊。比这些人,只好不差。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破不了境” 徐寿蹉跎在炼气大圆满境界上,不能破境筑基,必然是有什么原因。杨五虽也奇怪,但她连修炼都不能,其中门道,自然是不懂。 倒是苏蓉说的这些,让她对另一件事感到好奇。 “苏蓉,你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开了多少窍的?”她问。 “自观。”苏蓉道,“我们打坐啊,自观祖窍就能看到了。” 杨五脑中像是亮过一道闪电,刹那间就想到了那晚她在昏迷前强撑着入静,仰头观望。黑幕似的夜空里,有无数黯淡的星子。 没有一颗是亮的! 仙人曾抚她顶,仙人三抚她顶,他们都说她——一窍不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036 听见灰灰的叫声,杨五推开窗子, 往远处山道上望去, 果然看到了苏蓉的身影。灰灰见她开了窗, 就不再叫了, 趴在院子里继续舔自己的毛。杨五则被窗外扑面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喷嚏,连忙关上了窗子。 竹舍外的树林已经飘落不少黄叶,屋外寒意已盛。屋中却因为阵法的缘故, 始终温暖如春。 杨五现在的体质十分健康结实, 来到这里之后还从未生过病。只是她才晨浴完, 头发都还是湿的, 不能吹冷风。 苏蓉脚程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院外,喊道:“杨姬!杨姬!” 杨五再推开窗子, 湿发上就盖了大浴巾 ,隔了寒气。“进来吧,禁制关了的。”她说,“我头发湿着呢。” “你又大清早就洗澡!”苏蓉没进屋,走到窗户下面, 仰头道:“道君唤你。” “现在吗?”杨五奇怪道, “他说了什么事没?” 道君就算有事又怎么会跟她说, 苏蓉心里嘀咕。摇头道:“没。”又道:“不过刚才大罗峰的师兄过来了, 像是送了什么东西过来,道君就唤你过去。” “大罗峰?炼器司吗?” “是呀。” “好。你帮我跟道君说一声,我弄干头发再过去。” 叫道君等她苏蓉张张嘴, 最后什么也没说。又是疾风狼,又是飞线阁的,苏蓉也不傻,显然杨姬现在是得了道君的宠的。她从小长在内宅,小小年纪就看得很多,心里十分明白。 她于是应了一声,转身去回禀道君了。 道君果然丝毫也没有生气。虽然与她说话的语气一贯是平静无波,但苏蓉毕竟是敏感细腻的女孩子,还是能察觉出对方情绪不错。 “外面天寒了,杨姬毕竟是凡人,要湿着头发怕是会受寒”虽然心里羡慕,但杨五现在和她交情不错,她还是主动为她又描画了两笔。 别说是道君,就是她,在冬日落雪时也是最多穿件夹衣就可以了。气温的变化,对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根本没什么大影响,顶多是舒服或者不舒服而已。道君从小长在宗门,几乎没怎么跟凡人打过交道,怕是根本想不到这点。 “说的是。好,你去吧。”冲昕颔首。 待苏蓉退下,洞室里转眼就没了他的身形。 黑色的靴子踩在枯叶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冲昕站在篱笆外面看着杨五的竹舍。从来都是他使人唤了她去,想一想,还是第一次他下来见她。 他推开虚掩的柴扉,走到她的窗下。年少时看过的一些小话本的情节忽然从脑海中闪过。 掌门师兄常常闭关,从几个月到数年不止。师兄虽疼爱他,却因为寿限将近,实在无暇照顾他。他更多的时候,是生活在冲禹师兄的旃云峰或者冲琳师姐的观壁峰。 冲禹师兄有很多的书,太多了,多到师兄懒得去分门别类,都随意收在那里。在许许多多的书籍中,偶尔也会夹杂着些凡人的小话本。小姐私会后花园,落难书生中状元。情人私会,月半园中,翻墙窗下。 说书生为见小姐一面,在窗下苦等了一夜,冻得病了,回去后便起不来,很快就死了。他看的时候便觉得不可理解,为何要苦等一夜?那些凡人话本,未免太过狗血。 窗扉忽然推开,屋中的暖意和水汽,还有他熟悉的她的体香,扑面而来。那女子面孔素净白皙,见到他,先是微怔。紧跟着,那乌黑清亮的眼睛就弯成了月牙。深秋萧萧寒意中,她的笑颜柔美如花。 “听着就像是有人你怎么下来了?”她趴在窗棂上笑问。 冲昕不语,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眉眼间的笑意。 她探身:“道君?”长发垂落,还带着湿意。 冲昕忽然伸手,握住她一束湿发。微风过去,头发便干透了。 “穿厚点出来,有东西给你看。”他微笑。 杨五说:“好,等我一下。”便合上了窗扉。 这间竹舍,两个多月前,冲昕曾经进去过。并无异样,一间房舍而已。可那时,杨五不在。如今杨五在这房舍里,这房舍便好像突然不一样了。 长天宗最年轻的道君望着那关闭了的窗扉,忽然便懂了故事中的书生。 杨五很快就出来了。天气虽然寒冷,但她穿的是以火浣鸟的尾羽织就的羽缎,入手温暖,薄薄的一层,便可御寒。腰带在腰间束紧,盈盈一握,同夏日时一般的轻盈纤细。 鸦青的长发随意的编成发辫,垂在一侧肩头。令冲昕眉头微蹙。虽然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却已经是有了男人的人了,怎地还梳这等闺阁发式? 回头得说说她,他想。但今天他来是为了让她高兴的,先不要扰她的兴了,等回头 而杨五,自从房中出来,便盯着冲昕手里的东西。刚才她与他隔窗交谈时,他手里还空着。现在她出来,他的手里却有一柄刀。 刀身很宽,刀柄很长。若让一个不懂刀的人来看,只能说得出是“一柄很大的刀”。杨五却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一柄双手刀。刀身较普通的单刀更长,刀柄几乎有刀身的一半长。 而比起通常刀身细窄的双手刀,这柄刀的刀身比普通的单刀还更宽。隔着刀鞘,便能感受到被收束起来的威猛。 “道君,这是”杨五盯着冲昕手中的刀,心里有了一个猜想。 冲昕微笑,把刀举到她面前:“自己看看。” 杨五接过那柄刀,入手沉甸甸的,比徐寿托人给她捎来的那些凡兵都更沉一些。她左手抓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屏住呼吸,慢慢抽出了刀身 她见过周霁的剑。周霁的剑是在冲禹将他收作弟子时赐下的。剑身亮如一泓秋水,周霁御剑从高空飞过的时候,像一道虹光。 她也见过冲昕的剑。冲昕的剑剑身很宽,通体乌黑。她没见他挥过剑,却觉得那柄剑像是能将光都收拢于其中,又仿佛能破开黑夜。 而这柄刀当杨五屏住呼吸慢慢拔出这柄刀,森寒之意便弥漫于无形。 杨五丢掉刀鞘,双手交错握住刀柄,刀锋冲上横在身前,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柄刀。这是一柄绿色的刀,通体翠绿,只有刀锋像一抹雪线。若不是听到了刀身出窍之时的金属仓啷之声,杨五都要以为这是翡翠雕刻出来的。 她将刀身立起,竖在身前。隔着半尺的距离,脸颊都能感受到刀身散发出来的幽幽寒意。更奇特的是,除了寒意,还隐隐有一种水意? 一道带着水意的绿影划过,杨五一个旋身。她刀挥得极快,看起来仿佛一条翠绿巨蟒缠在了她纤细的身影上。倏地,那条绿蟒扑杀了出去,咔嚓嚓嚓声不绝,待杨五这一刀刀势用尽,半边竹篱已经全被削平。断口齐整平滑,可想而知那一刀的迅猛锋利。 “道君?”杨五收刀,看着冲昕,眼含期盼。 “给你的。”冲昕微笑,她眼中的期盼让他心情愉悦。“那柄魔刀没有几十年,恶魂难以渡净,你实是用不了。我便叫人新打了一柄给你。” 他没有问“你可喜欢?”,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亮光。她第一眼看到灰灰的时候,眸子也是这般的明亮,叫人喜欢。 那时候起,他便很想能常常看到那眸子中带着喜悦的亮光。送她这柄刀,果然送对了。 所以,炼阳峰主人屈尊降贵,巴巴的的从峰顶下来,就是来给她送礼物的?杨五嘴角含笑,扑进冲昕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好几下。 男人送礼物给女人,便是为博一笑。杨五一辈子收了太多礼物,深谙此间精髓。 显然金丹道君也很受用这一套。阳光下,这个年轻男人的眉眼也变得弯弯,仿佛忽然间有了年轻人的朝气。杨五踮着脚,搂着他的脖子,啃他的唇。在阳光里看他的眉眼,格外喜欢他现在的模样。像个普通的c健康活泼的男孩子,而不是那个面无表情c高高在上的炼阳峰主。 “看什么?”冲昕捏住她的下巴问。看那红唇滟滟,忍不住低头又轻轻舔舐。 “道君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杨五靠在他怀里,仰头看他。倒不是说瞎话,冲昕的气色确实比她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她记得他那时皮肤的白皙中带着一种久不晒太阳的病态之感。 她其实不喜欢男孩子那样苍白。养过儿子的女人,更喜欢年轻的男孩健康有朝气。 “就是太白了”她看着他,笑道。 冲昕现在依然很白,却没有那种苍白的感觉了。他闻言失笑:“好像你不白?” 杨五在炼阳峰被养得很好,她的肤色已经与初来时截然不同,变得白皙水嫩。阳光下看着,格外剔透。 两人坐在廊下说话。冲昕抱着杨五,杨五抱着新得的刀。 “怎么会是这种颜色?”杨五把刀举高,迎着阳光看,像看珠玉宝石那样。 冲昕道:“映玉竹为主料,若不特意去调色,做出来的东西大多是竹色的。”他见她格外的喜欢那丛映玉竹,还特意吩咐了不必调色。 用竹子做一把金属的刀,这与杨五所知的物理学常识实在很难相容。好在她在书里看过关于“炼器”的概述,知道炼器跟炼铁炼钢完全不是一回事。她须得慢慢的接受并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但映玉竹她想起来苏蓉曾给她讲过这竹子的贵重,好像是很珍贵的天材地宝?苏蓉强调的重点在于这竹子值很多很多灵石,单位以十万计。 “道君,这个难道是”杨五抚着刀身,忍不住问,“法器吗?” “不是。”冲昕直接就否认了。 杨五便“哦”了一声。 冲昕嘴角勾起,捏住她的手,道:“是法宝。” 法器和法宝,都是人造之物。不同之处在于,法器需要以灵石为能源,法宝却能自行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不需要灵石驱动。因为这点区别,法器就只能慢慢损耗,法宝却拥有自行修复的能力。到了最后的最后,法器只能化作齑粉肥料,或即便保存完好,也始终只是一件器物而已。法宝,却能在足够长的岁月中,或者特异的条件下,产生自我意识。 这种自我意识,最初懵懂无形,一旦开了神智,便是器灵,甚至可以化形。 杨五讶然。 她的这种小情绪的表露,令冲昕心里格外的愉悦。他捏着她的手指,在碧绿刀刃的雪线上轻轻一抹,锋利的刀锋割破了她的指尖,殷红的血珠就滚在雪线上,极快的被吸收。 杨五已经经历过几次滴血认主,有了经验。但这次,在她的血被吸收之后,冲昕也将手指在雪线上一抹,挤出一滴血珠,让那碧绿刀刃吸收。随后,握住了她握着刀柄的手 有种奇异的感觉。和以前的几次滴血认主不太一样,杨五感觉自己和这柄刀之间的联系有一层阻隔,似乎刀在抗拒她? 但却有另一股强大的力量裹着她的意识前进突破。那些抗拒在这份威压之下溃不成军,俯首称臣最后,她清楚的感觉到了她和它之间的密切关联。这关联极紧密,远胜于她和乾坤袋之间的关联。 “法宝需要神识炼化,才能真正认主。”冲昕道,“你是凡人,没有神识。我的血和你的血混合,我以我的神识助你炼化了它,它已奉你为主。你可能感受的到?”虽然,只是半主。 杨五握紧刀柄,凝视着刀锋。 是的,她能感受得到,她现在是这刀的主人了。虽然不是完全的主人。 她闭上眼睛,在意识里与她的刀亲近。这是一柄多么干净的刀啊。它才出生,才认主,还未曾经历过杀戮,空灵中透,如同婴儿。 她自冲昕怀中站起,重新握紧了刀柄。当她迸发出战意的时候,竟感到和她的刀意识相通了。 还是同一招。这是她家传的刀法,只是在她的世界,古武没落,没什么人会去学这些了。便是她的叔叔,都爱读书赚钱,远胜过习武。爷爷把这套刀法传给了她。但这套刀法阳刚威猛,又的确不适合她。她一直练的都是轻灵飘逸的柳叶刀。 同一招,第一次使出来的时候,她将它当作了凡兵用,体会到的只是它作为一柄刀的锋利。这一次,她与它心意相通,将它作为法宝御使。 被削去半截的竹篱这次轰然粉碎,一道半尺深的锋沟从院里延伸到了院外,长达数丈。同一个招式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杨五却站在那里,望着那道沟沉默。 “怎么了?”冲昕站到她身后。 “和我在一起”杨五弯腰拾起刀鞘,将碧绿刀刃缓缓送入,叹道,“委屈它了。” 这是他也无法的事。冲昕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他和她都是这刀的半主。在她出刀的刹那,都能感受到自刀身里迸发出的战意。那是一柄生为法宝的兵刃,天生的战意。兴奋c雀跃,翻涌如浪涛,最后却只溅出了一滴水。 法宝在凡人的手里,使不出真正的威力。 如明珠蒙尘。 观壁峰上,正闭目打坐的冲琳真人忽然心有所感,睁开眼睛。 在洞府中一处灵气浓郁的洞室里,供奉于其间的山河盘微微颤动,砂砾翻滚。冲琳真人望着山河盘中幻象,眉头紧蹙。 那位,劫相渐深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决定更新时间还是原来的早上7点吧。 主要是改成11点我自己也很别扭。_(:3ゝ∠)_ 就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037 天气虽然寒了,徐寿却赤膊短打, 一身的汗。 他提着枪, 回到役舍处, 就看到赵三提着食盒上来了。不由怪道:“杨姬这么快就用完了?”平时都是赵三送下去放在那里, 到下一餐再取回上一餐的食盒。 赵三神神在在的:“没呢,我还没给杨姬送过去。” 赵三虽来的时日不长,却是个做事叫人放心的明白人。想来因为是冲昕道君要人, 内务司特意挑了个好的。徐寿听他这么说, 就挑眉道:“怎么了?” 赵三瞄了一眼苏蓉的役舍, 看她不在, 鬼祟的凑到徐寿耳边叽叽咕咕了几句。徐寿听了,憋住笑,道:“是好事。”又道:“算你机灵。” 赵三裂开嘴笑。 他本来是去给杨五送午食, 结果在山道上一拐弯就看见下面竹舍小院里,道君将杨姬抱在怀里,两个人坐在屋檐下卿卿我我的。赵三当机立断就转身折了回来。 炼阳峰上三个执役,都看明白杨姬是得了道君的宠爱了。赵三根本更是因为杨姬才来到了炼阳峰。且不说这里事少灵石多,便是同样领执役, 大家也更想去有道君c真人洞府的峰头。皆因但凡宗门尊长选作洞府的峰头, 都是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 在此修炼, 事半功倍。 炼阳峰,更是掌门真人亲自为冲昕道君指定的洞府。传说这座峰上,曾经出过两位真君呢! 赵三十分的珍惜这次的机会。自来了炼阳峰, 从徐寿口中知道了前缘,他打点起饭食来便格外的用心。 原还担心这类姬妾之流,修炼不行,起居饮食却最是多事挑剔。不想冲昕道君的这个妾,虽是凡人,却格外好相处。谈吐气度,很是让人心生好感。 看她能得了道君的欢心,大家都替她高兴。 赵三歇了会儿,才再拎起食盒朝半山去。徐寿则取了自己的食盒回了自己的役舍用饭。 边吃边想,一眨眼,杨姬就来了有小半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这姑娘先前还曾忧虑过自己的将来,他还曾开导过她。现在看来,是无须担忧了。 反倒是他自己年岁一天一天的增长,即将直面被遣返归家的命运。与其担忧别人,不如多担忧担忧自己。只有两年出头的时间了啊 徐寿端起碗,大口的扒饭。 因为那柄绿刃——杨五给那柄刀取名绿刃,冲昕觉得十分贴切,因为绿刃的缘故,杨五在冲昕的藏书室里特意的搜寻了一番。找了几本关于法宝炼化问题的书籍,和其他一些跟神识有关的书籍。 冲昕以为她没有神识,才以两人的血液相融以自己的神识助她炼化。可事实上,她有。 除了灵魂的转世投胎这件事,神识就是她最大的秘密了。她小心的掩藏,在能合理的解释,使别人能接受之前,她不打算暴露。在这里,她太过弱小,这么一点点不具有攻击性的能力,隐藏起来,对她才更有利。 遗憾的是,炼化法宝这件事,除了需要神识,还需要灵力。她翻了几本书,仔细查阅后确认,炼化法宝这件事,她的确无能为力。法宝这种东西,本来也不是为了给凡人使用才制造出来的。 但她在另一本书中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灵兽契约。她以前在别的书里也翻到过,她其实在这里很是读了不少书,但结果都大同小异——那些功法c术法都与她无缘。谁教她是个不能炼化灵气为灵力的凡人呢。 但她这次看到的灵兽契约,却和之前看到的不同,是一个快速简易的版本,且无需灵力。 听见窗户推开的声音,刚刚在外面玩耍了一通才回来,正趴在廊上舔毛的灰灰抬起头,看见杨五从书房的窗户中探出头来。它自然是看不懂杨五眸中的异色的,“呜呜”的叫了两声,对杨五今天一直躲在书房不出来给它撸毛表示了不满。 “灰灰,进来。”杨五喊了一声。 灰灰起身站了起来,抖了抖毛,自己顶开门进了屋,熟门熟路的向右一拐就进了书房,趴在了杨五脚下。抬着头,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用期待的眼神儿看着杨五——今天可还没吃灵石呢! 杨五的目光柔和起来。 在长天宗,真正相处起来不需要费任何心思,不需要她隐藏和伪装自己的,就只有灰灰了。 她捋了捋灰灰额上那丛银色的毛,在它期盼的小眼神儿中,塞了块灵石到他嘴里。灰灰一脸幸福的嘎嘣嘎嘣将灵石嚼碎咽下肚。睁开眼,天真的小眼神儿看着杨五,期待着接下来的撸毛。 杨五摸摸它的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掏出木梳,反而又取出一块灵石。灰灰眼睛都亮了! 幸福来得真是太突然了!灰灰眯起眼睛,把嚼碎的第二块灵石也吞下肚,消化灵力,舒服得简直不想动弹。 杨五却取出一柄匕首,照着那本摊开的书上的图案,在自己的手心上划出一组符号。那其实是一套符文,若叫精通符c阵的冲禹看到,必会称赞一声构思精巧。 血一滴滴的掉落在地板上。灰灰原本懒懒的,嗅到了血腥味倏地睁开眼睛,警惕的看了看。但屋中并无异样,柔弱的小雌性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血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而且她似乎也并没有恐惧或痛苦。它看了一会儿,确认无事,又趴下去闭上了眼睛。 那只淌着血的手掌却按在了他两眼之间。灰灰睁开眼,就对了个斗鸡眼儿。 这时候,它听见了小雌性说话。这个声音它熟悉,但这一次她不是用嘴巴,而是用神识与它沟通。灰灰有点惊奇的抬眼看她。 她说。 那本书是手写本,像是什么人的专题笔记,主要记录的就是关于神识的。这个灵兽契约是其中几页附带的。 笔记主人解释道,这个契约并非驭兽契约,而是一个相对平等的契约。结约后,主人和灵兽之间互有约束力,不能伤害彼此,否则会受契约反噬。且若灵兽修为强于了主人,则契约可能会被其抹消。 不需要灵力,只需要借助符术和神识这还是杨五来到长天宗后第一次发现有她能施行的术法。她怎么能不试一试。 将手心的符文以自己的血刻印在灰灰头颅上,她以神识询问灰灰的意愿。这份契约,是必得灵兽自己同意放才能生效。而灵兽若能明白“同意”c“不同意”的区别,则必须具有一定的灵智才行。稍微有些常识的人一看便知道,这其实是一份为高等灵兽准备的契约。 杨五对这个世界还缺乏很多的常识。只是很巧,冲昕送给她的疾风狼,是十分珍奇的高等灵兽。恰好可以使用这个灵契。 灰灰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按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的腕子,懵懂天真的眨了眨。 就在杨五都以为这次尝试结契已经失败了的时候,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男童稚气的声音,说: 杨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灰灰。她的确感到灰灰非常通人性,她与它说话,它似乎都能懂。但她没想到,它竟然可以与她以语言沟通。但她很快就发现,那其实并非语言。尚未结成的灵契暂时沟通了她和它的神识,使得他们能够心意相通。比较起来,更接近于心电感应。 惊讶过后,她才反应过来它的诉求,它想要每天吃两块灵石!这个家伙杨五无语。 她坐地还价。 灰灰哼唧唧, 杨五: 看着这家伙开始晃尾巴,她慢悠悠的道, “零”还没出口,灰灰稚嫩的童音已经急慌慌的道:一个月三十六块灵石,他自觉赚到了。怎么都比一天只一块,还要带驭兽环好吧。 随着它的“我愿意”三个字出口,杨五在那一瞬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穿透手掌心的符文渗入到灰灰体内。同时也有什么东西从灰灰身上穿过符文渗入她的体内。待那种感觉消失,她放开手掌。手心里的血迹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伤口还在绽开。而灰灰的额头毛发上也一丝血迹都无。 灵契,已经结成了。 稚气未脱的男童声音道。 它,哦不,是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杨五的手掌已经离开了他的额头,但他们之间依然可以以神识沟通。这是灵兽和契主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 杨五长长吁了口气,蹲下身,捋了捋灰灰头顶那丛银色的毛。 这天杨五打坐自观,进入自己的祖窍,赫然发现祖窍里又有了光! 她站在黑暗中,看着就在她眼前幽幽的发着淡绿色荧光的狼形图腾,嘴角含笑。那光非常微弱,无法照亮黑暗,也看不见头顶黯淡的星子。几寸之外,就是漆黑了。 但,这微弱的光让她相信,一窍不通,决不是一条死路。 她尝试和灰灰做试验。祖窍里幽绿的狼形图腾,会随着她与灰灰之间的距离的拉远而黯淡。他们之间的神识联系亦如此。 灰灰那个小童音臭屁的说。 居然被一头畜生看不起了。杨五淡定的掏出一包灵石,在狼族小子面前铺开,慢条斯理的一枚一枚的数,待数清了数量,又慢条斯理的装回锦囊,收进了乾坤袋里。仿佛根本没看见自家的狼孩子流了一地的哈喇子。 灰灰:喂! 灰灰忿忿的说。驭兽环内有符文,强行压制这些没有结契的灵兽,令其服从命令。还有效果类似雷击的惩罚功能。对于灵兽来说,并不是那么舒服。 杨五却道: 灰灰出主意。 杨五帮它摘下驭兽环,果然兽环内侧镂刻着许多复杂的符文。她取出匕首,试图破坏那些符号,却徒劳无功。符文自身便会吸附灵力,不是凡兵能破坏的了的。 灰灰在一旁看着,着急起来,忽然灵机一动: 杨五于是取出绿刃。绿刃乃是双手刀,本来就比寻常的单刀更长更宽,用来干这等事,十分不便。但最后还是成了,几个符文成功的被划花了。 杨五再给灰灰将兽环套在颈上,问: 灰灰深深的吸气,闭目片刻,忽然吐出一口狼息,舒服的叹了声: 杨五凝目,问: 灰灰很臭屁的道。 杨五对于灵兽的修炼一无所知,遂问: 灰灰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杨无捕捉到一个名词。 杨无诧异:她想起了在杨家时的那场旱灾,据说就是妖物躲在水源里修炼造成的。 灰灰不满的道, 杨五再一次感到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很不够,很多也许是常识的东西,对她来说,根本是一片空白。她掏出木梳,边给灰灰梳毛,边道: 灰灰叫她撸毛撸得舒服,懒懒的道: 倒也是,他的主人肉骨凡胎,只是凡人,连修士都不是。灰灰就打叠起精神,给杨五讲了起来。 灰灰道。 杨五好奇: 杨五轻叹, 灰灰沉默了一会儿,了一声,翻过来把肚皮露出来给杨五: 杨五微笑,胡撸了胡撸灰灰的肚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038 冲昕注意到,杨五最近的心情非常好。 洗浴的时候, 能听到她在净房里哼唱小曲。都是些从来没听过的曲调, 却有着奇怪的旋律和节奏。她的嗓音在水汽氤氲的汤室里听起来格外的柔润, 扰得他没法静下心来看书。 他莫名有些躁。倒不说是心烦, 只是心里静不下来。 自从她来了,他就变了,他想。他从小就在师兄师姐们的指点之下修炼。最初那几年, 是掌门师兄亲自带他, 对他要求非常严格。他几乎没有玩的时间, 要么研读卷帙浩繁的经籍书文, 要不然一整日一整日的打坐修炼。 他的身周,总是很静。他的内心,也一直很静。大道漫漫, 没有一颗足够宁静,足够坚毅的心,又如何能走到终点。 即便是这两年,为三昧螭火折磨,他的内心都始终未曾动摇过。这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点点磨难, 是上天在打磨他。他的肉身虽然经历着痛苦折磨, 他的内心始终平静如湖面。 杨五却像是一滴落入湖面的水珠。因为她, 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第一次, 在修炼之外,有什么能让他注目,值得他停留脚步, 让他心神牵动,无意识的便嘴角含笑。而每当她柔弱无力的手用力攥住他的衣襟,痛得颤抖时,他的心里便说不出的难受。那种难受钝钝的,沉沉的,又让他感到无力。 对她不得不承受的痛楚,无能为力。 冲昕垂下眼眸,放下手中经卷。盘膝而坐,薄唇轻动,在心里默诵着经文。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她换了支小曲儿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她在用脚踢水 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 她怎么没声了? 冲昕忍不住放出神识,穿过屏风,透过洞壁,却见杨五背影窈窕,坐在池边,两手规律的画着圈,给自己的身前作着按摩 冲昕的神识一触即收,却还是被杨五察觉到了。她嘴角微翘,忽然扬声道:“道君——” 耳畔立刻响起冲昕的声音:“何事?” “要不要一起洗?”她问。 洞室里静默了片刻,她的金丹道君才“淡淡的”道:“不用了,我已经洗过了。” 杨五忍住了笑,出浴披衣。 冲昕已经在帐中等她了,目光在她被水汽蒸得芙蓉般娇艳的脸颊上打了个转,并没有抱怨她洗浴的时间一次长过一次。 她的宿处虽然洗浴也很方便,但终究比不上他这里。她是这么喜欢洗澡c爱洁的一个女子,想来,定是很喜欢他的汤池吧冲昕看着她进帐,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翘起。 杨五放下帐子,转身就扑进冲昕怀里。让他给她弄干湿发,让他给她通头发。 冲昕有些微恼。 他其实已经有所察觉,杨五试图在帐中支配他,一点点的试探着他。他更恼的是,偏她这样,他却拒绝不了。她让他做的,都是他喜欢做的事。 是的,他喜欢将她拥在怀中,用象牙梳篦将她鸦青的发丝从发根梳到发梢,让柔滑的青丝从他指间滑过。他喜欢嗅她发间的香气,喜欢搂着她纤细的腰肢,让她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身体靠在他身上。 每当此时,她就总是淘气。小手揣到他衣襟里,或者在他脖颈上吮出红痕,总是让他气恼又无奈。 正想着不能这样惯着她,无法无天了那温热的小舌就伸进他的耳朵里。酥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道君手一抖,象牙梳篦掉落在丝褥间 谁能想到,金丹的道君在自己的帐中会被个凡女整治得气息紊乱,难以自已。 “五儿”冲昕吸了两口气,手插/进杨五的发丝中,强自道,“别闹了” 杨五从他颈间抬起头,舔舔嘴唇:“道君不喜欢吗?”她的眸中闪过笑意。 又来了!冲昕羞恼起来。 三四个月前,她对他的态度忽然就变了。一改最初的拘谨,虽然依然话不多,很安静,却好似突然少了一分敬畏,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戏谑。你若正眼看她,她依然是安静恭谨的。但一旦入了帐,他便觉得她眼里的笑意,好似主人逗弄猫儿,又好似大人欺负小孩。 莫名的,让他觉得又羞又恼。可偏偏拿她没办法。 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他们不是道君和凡人,只是男人和女人。他的女人这样顽皮淘气,他能怎么办呢。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闺房之乐吗? 看着杨五还要淘气,他无奈只好将她按在自己肩头,紧紧的箍住了她。杨五见他恼了,这才老实下来,安静的趴在他身上。 她的青丝迤逦在他胸膛,他轻抚上去,柔滑如缎,淡淡的体香,萦绕在他鼻端。她这样柔顺乖巧的趴在他身上,让他身体躁动,心却安宁。 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道君”她忽然抬头。 “嗯?” “不闹了。”她亲亲他的唇,眼睛弯弯,“做正事吧” 其实再闹闹,也不是不可以。冲昕道君以多年修炼出来的坚毅心性,放开了杨五。却忽然想起来问:“五儿!” “嗯?” “你怎么这么会闹人?哪里学的?”他的话音中隐隐带着质问。 杨五笑了笑。 “冲禹真人那里”她面不改色的甩锅,“我在真人的藏书室里看到一本书,叫嗯对了,叫《闺阁经》。里面很多有趣的图画呢!” 冲昕:“!” 冲禹师兄性情喜乐平和,痴迷于丹道c符道,女色上向来淡泊,没想到原来也有这种枕边书? 怎么他小时候就没在师兄的藏书室里翻到过这种书?他最初的枕边书还是趁着掌门师兄闭关,冲禹师兄看管他不严的时候,偷偷飞到宗门外的城池里玩耍时偶然买到的 冲昕恍恍惚惚的想着,正欲起身,却被她按住。杨五撑着他,直接坐了下去。他的呼吸陡然中断了一拍! 青绡帐外,白玉瑞兽炉中袅袅烟气,渐淡,消失。洞室中异常的安静。 过了片刻,响起杨五疑惑的声音:“道君?” “嗯?” “怎地还不开始?” “”炼阳峰主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等会儿” 每次都是这样,不管他心中翻滚过什么绮念,只要看到她为三昧螭火折磨,疼痛呻/吟的样子,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冲昕叹了口气,抱着她走进帐中。她刚刚浸过冰寒池,热度渐渐退了。他盘膝坐下,将她抱在怀里。 热度虽然退了不少,她的身体依然热腾腾的。他一直将她抱在怀里,合上双目,入了静。 她在四更天的时候醒来。他立时便睁开眼睛,问:“饿了?” 杨五软软的靠在他肩头,的确很饿,却闭着眼睛说:“想看星星,和树。” 他知道她喜欢看星星。夏夜里,她常常一张藤椅,一壶灵茶,能看许久。天冷了,她不像修士那样抗寒,便少在夜里观望星辰了。 但她还说,看树。他的嘴角就微微翘起。她喜欢他的树,她喜欢他的世界。正巧,他的世界里也有她喜欢的星星。 他抱着她,起身。起身,便已经身在茫茫草原,星河之下。 他的树在星光下摇曳枝丫,粉色的花瓣如雪纷落,飞到了她的唇上。她睁开了眼,看到星河,便喟叹一声。 他低头,咬住她唇上那片花瓣,抬头看她。他眉眼如画,目光温柔,嘴角带着笑意,唇间噙着一片粉色花瓣。杨五也没能移开目光。 唉,世间美色,总是这样惑人,男人c女人都一样。 他催生了琼果,送到她嘴边。她自己张开嘴,轻轻的咬住,慢慢的咀嚼,吞咽。若有红色的汁液顺着唇角淌下,他便低下头,凑过去帮她舔净。 杨五靠自己的力气吃掉了一颗琼果。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 冲昕却摇了摇头,道:“你不能一次吃太多。” 杨五有些失望。她以凡人之躯,能承受容纳三昧螭火,是因为天赋体质。但她这两三个月以来,身体的变化,却只能是因为琼果。 冲昕轻轻擦去她唇角的最后一点殷红果渍。他知道她已经意识到了。 琼果能稳固丹田,拓宽经脉,淬炼肉身。他每年只对外放出不到五十颗,每一颗都价格昂贵。修士们更看重的是前两项效用,喂给杨五吃,却只有最后一个效用能起效。她的体质的确越来越好了,通透纯净,除了没有灵力之外,已经接近炼气期的修士。 若以凡人的眼光来看,她的肉身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脱胎换骨了。 只可惜,开不了灵窍。 冲昕轻叹。抬头,望着满树的花。 从他开辟这小世界那日起,这棵树便在这里,他第一眼看到,便知道这是琼果树。 可那些琼果不是真正的琼果,是他催生出来的。他隐约觉得,真正的琼果效力应该不仅仅是这一点儿。真正的琼果,能不能让生为凡人的她,开启灵窍,可以修炼呢? 他是这世界的主人,他能感受到在琼果树里,缓慢生长的生命。一颗真正的琼果若要结成果实并成熟,他隐约觉察到,大约需要等上近千年才行。 杨五,是没法等待的。 他只能遗憾轻叹。 低头,却发现她还没有睡去。琼果改善了她的体质,她对螭火的抗性越来越强了。 “不一样。”她忽然说。 她发现了。 “是的。”他说。 星辰的排列不一样。 “这里,”她问,“是外面吗?” “不是。”他说,“这里是我的世界。除了我,你是第一个进入的人。” 杨五凝视他片刻,轻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是如此的聪慧啊。她发现了琼果的好处,便总想进来这里。她意识到这里是他的秘密,便表白自己会守口如瓶。 她的聪慧并不会给他带来威胁,反而让他微微的感到心疼。她无力的事情太多,她惧怕的东西也太多。她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撒娇淘气,亦知道什么时候柔顺低头。 因为,她是如此的弱小 但这份聪慧亦让他感到欣慰。因为聪慧,她遇到事,便知该如何应对,知道如何寻求对自己有利的境况,亦不会令自己陷入危险。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哄她:“睡吧。” 她却呢喃:“睡不着呢” 他于是陪着她看星辰明灭,听草浪翻涌。 她说:“这里太空了。” 他困惑:“不喜欢吗?” “喜欢。”她说,“但是太空了,让人心里荒凉。” “有山就好了。”她伸出手指,指着远处与黑夜相交的地平线。“远远的,看山影,能让人觉得心里安定。” “还有湖。”她又指着身边的大地,“这么漂亮的树,要生在湖边,临水照影,多美” 她絮絮的描述,像描述一幅喜欢的画。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慢慢睡着了。 却在大地的震动中醒来。 她第一次看到这里的太阳。朝阳的金光刹那铺满大地,那个男人站在晨曦中,负手而立。 他眺望远方。随着他手掌抬起,地面震动,地平线处有黑影升起。山峰随着他的手掌缓缓翻动,塑造出美丽雄伟的形状。 他的手掌翻下,缓缓划过。离她不过丈远的大地开裂,缓缓向远处退去。又有从潺潺而至奔腾的水流声响起。到地缝被填满,巨大的月牙形湖泊形成。琼果树开得糜盛,临水照影。 一如她所描述。 她背靠着琼果树,眯起眼睛,看这世界在晨曦中翻覆,看那年轻的男人转身,在金光中对她微笑。 “喜欢吗?”他问。 她含笑,答道:“喜欢啊。” 他扶她起身,牵着她的手,看山,看湖,看树。 他则看她眉眼间绽开的笑意。 你想要山,我便为你开山。 你想要湖,我便为你辟湖。 我的世界,可以为你改颜换面,天翻地覆,只为了“你喜欢”三个字。 而我,喜欢你喜欢。 更喜欢你欢喜。 这,是不是就是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039 第一场雪落下的那天,旃云峰的周霁奉师命来接杨五。 他亲眼看着长天宗弟子们的偶像c那位十七岁就结成金丹的不世天才冲昕道君, 亲手给杨姬系好斗篷的带子, 还给她拉上了风帽。 两个月不见, 杨姬肤色养白了许多, 眉目清丽,眸光灵动。嘴角带着笑意,神色间跃跃欲试, 似乎想做些什么, 却被炼阳峰主冷冷的瞪了一眼, 低头抿着嘴笑。 周霁从前听过数次冲昕的道君释疑。讲坛上的那人, 从来都是高高的c远远的,说话待人总是淡淡,令人无端就心生敬畏。周霁还是头一次在冲昕道君的脸上看到这种无奈的神情。 像是恼她的淘气, 又不知拿她怎么办。 周霁记得前两次他送杨五回来,道君都还未曾这样过。他的目光不由在那侧身对着他的女子身上打了个转。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深得道君宠爱了吗? 就在此时,冲昕的目光投过来,如霜如电。周霁心头一凛, 立刻将视线转向旁边去。耳边听着道君嘱咐杨姬:“听师兄的, 好好调理身体。” 那女子温柔顺从的道:“知道了。” “周兄。”杨五唤道。见周霁转头, 杨五道:“我们走吧。” 周霁朝冲昕抱拳躬身, 冲昕淡淡道:“有劳师侄了。”周霁不敢抬头,道了声“不敢”,便祭出飞剑, 缓缓升空。 待飞离了炼阳峰,他才敢去打量杨五。她穿着华丽的衣裙,不便骑乘,侧坐在疾风狼背上。火红的斗篷,衬得她的脸白皙如玉。周霁其实很喜欢从前她肤色如蜜的模样,可能是他品味与众不同,总觉得那样的她,另有一番独特的风情。 但如今肤白如玉的杨姬,亦叫人移不开眼。 杨五的目光忽然投过来。 周霁竟慌乱了一瞬,随即镇定,笑道:“杨姬的坐骑莫不是疾风狼?” 杨五笑道:“正是。他叫灰灰。” 周霁道:“好几年前便听说驭兽司那里得了头疾风狼的幼崽,莫非便是这一只?” 他明知故问。疾风狼难得,驭兽司派出去采买的人偶然才得到这么一只幼崽。因为还要驯化,虚泽道君和虚澜道君当即便都表示要预订。因为难得,两人都不愿意相让。师兄弟们闲得无聊时,还拿这个事来说嘴,赌最后这只疾风狼会落在哪位道君手里。 谁知道最后果然落入了一位道君手里,却是年仅二十的冲昕道君。听说虚泽道君和虚澜道君当时知道,相顾哑然。虽然都是道君,论辈分,他们是晚辈,不好和师叔争,论年龄,他们又都是活了百多岁的老家伙,没脸和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抢。最能保存体面的方式便是微笑相让,至于是否暗里磨牙,就不得而知了。 前阵子更是有师姐妹悄悄相传,道是那只疾风狼,冲昕道君抢了去,竟是给一个凡女当了坐骑。许多人不知道凡女的身份,周霁却一听说这传言,就知道说的是杨姬。 那时候他微感怅然。却又想,她不过一个凡女,若是得了师叔宠爱,于她,才是更好。 后来偶然听一个领了巡山执事的熟识的师弟说,曾在晨光初露时见过那凡女骑着威风凛凛的疾风狼在山间驰骋。那个时间,宗门弟子都在做早课,山间清净通畅,顶多会遇到一两队巡山执事而已。正适合疾风狼撒了欢的疾驰玩耍。 心里明明还在因她得了师叔宠爱而替她高兴,听到这事,却忍不住弃了早课不做,初阳升起时便踩着飞剑在能看见炼阳峰的地方盘桓。果然看到了她。 晨光中,她的眉间像笼了一层光。明明是柔弱的凡女,骑在一头凶猛的巨狼背上,却顾盼神飞,丝毫不曾为这凶猛灵兽的气势压倒。 他偷偷的瞧了她几次,远远的。最终还是收拾了自己的心绪,朝夕功课,勤练不辍。他毕竟不是那等来自凡人之家的懵懂少年,他出身修道世家,如今家世眼见没落,正需要他这样的后辈子弟勤奋修炼,强大起来,以支撑家族门庭。 更何况,她是那个冲昕道君的人。 他面上虽带着和煦微笑,与她看似轻松的闲谈,眼神却骗不了人。杨五曾有过爱人,亦有过丈夫,死的时候,连儿子都比周霁年纪还大,现在更是与冲昕这样的年轻男人日夜周旋,怎么可能看不出周霁那一点点隐藏的心绪。 但周霁比冲昕还要更年轻。冲昕算是青年,周霁甚至只是个少年。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杨五甚至觉得这种少年情怀,十分的美好有趣。毕竟,当她看这件事的时候,是站在一个养过儿子的母亲的立场上。 她不禁想起了她的孩子。他是那样的优秀强壮,令他的父亲骄傲又欢喜。她现在都还记得,当儿子准备进入家族学院学习时,那个男人是如何用心的在那些依附于家族的下级贵族送来的子弟中为他甄选同伴。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实在毒辣。他选出来的那些少年,个个优秀,围绕在他们儿子的身边,将来会是他的心腹和左膀右臂。 他的种族,三十岁才算成年。所以,她死的时候,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成年。她想起他来,会伤感,却不会担忧。他是他父亲一心期盼的优秀继承人,在那个男人的呵护和引导下,他一定能成长为了不起的男人。 他的父亲野心勃勃,志向浩大。对这种有野心的男人来说,优秀的继承人,非常重要。等他成长起来,一定能成为他父亲的左膀右臂,助他实现野心吧? 雪下得不算大,飘飘零零的。 疾风狼的速度很快,虽然这只是一只幼狼。周霁须得全力驱使长剑,才能稳定的与杨五同速。 她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望着飞雪出神?她的神情中有淡淡的忧伤,沉凝在眉间。这让她看上去不像一个少女,倒有些像那些活过了一两个甲子的师姐们。 可她只有十六岁,的的确确是一个真正的少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忧愁呢? 难道是道君不,他想起出发前冲昕看杨五的目光,否定了这个猜想。他猜想不出她究竟为何会有这样一份忧伤凝在眉间。 她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却裹着昂贵的赤狐皮的斗篷,以疾风狼为坐骑,腰间悬着代表一峰之主的紫玉佩,想要什么都可以自取。虚泽道君的爱女,待遇也不过就是如此了,甚至连这头疾风狼,都还没抢过她。她,到底为什么还会不快乐呢 雪由小而大,到了傍晚的时候,已经成了鹅毛般的雪片。冲昕站在洞府外的高崖边眺望,许多山峰已经渐渐覆上一层白色。再下一个晚上,等到明天,宗门就会变成银色的世界。这其实是由于护山大阵的缘故,虹罩影响了气候,使得夏季持续的时间更久。秋日被压缩得很短,冷气流便迅速的凝结,一入冬,便大雪纷飞,处处洁白。 那时候,宗门便恍如仙境,很美。然而更美的,却是夜深人静,月挂高空时的夜景。她一定会很喜欢。 旃云峰顶终日云雾缭绕,不管下雨还是下雪,雾气都会更重。她在师兄那里,一定是什么都看不到。等她回来吧,等她回来,他带她去看夜雪。 对了,还有乐于峰西边的山里那些小瀑布。这种时候,那些瀑布都会冻住,成为冰瀑。先用烈火术将冰瀑融掉,再牵引瀑布水流斜流,然后用炎冰术令水流急速冻住就可以坐在瀑布顶上,从瀑顶一路滑到下面。他少年时常常这样偷偷的玩耍,后来被冲禹师兄发现,师兄还跟他一同玩耍过几次,只不敢叫掌门师兄知道。 掌门师兄倒不会责备他。只是他对他的期望太高了,总是希望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修炼中去师兄闭关冲境已经两年,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但冲琳师姐折了寿数为师兄卜算,算出师兄有惊无险,倒是不怕。只希望师兄能尽早破境,更进一层。 放下对师兄的担忧,他抬头看看越来越大的雪。想到杨五那么爱玩,喜欢速度和刺激,一定会很喜欢那个冰川滑梯。 他的唇边,不禁有了笑意。 待等到第三天,杨五还没有回来,冲昕如上次一般,遣了徐寿过去探看。徐寿带回来的回话亦如上次,杨姬无事,多调理几天,于她有益。既然如此,他就不担心了。把杨五交给师兄,他是放心的。 他却不知道,这一次,冲禹遇到了个麻烦。 “怎c怎么会这样?!”看到重新长大的杨五,冲禹真人彻底傻了眼。 杨五揉揉还隐隐发疼的身体,看冲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约略猜到了几分。取出一面靶镜照了照果然!前两次她重新长大后,面貌就略有变化,却细微到除了她自己,别人都很难察觉。这一次,这变化终于大到不能叫人无视的程度了。 杨五放下靶镜,看冲禹一脸不能理解的懵圈,便把自己那个“地基和盖楼”的理论说给了他。 冲禹其实是个技术型学霸,他除了修为达到了元婴境界,还极为擅长丹道c符道,因此才能在宗门里同时兼领丹药c符箓二司的掌司之职。杨五这个地基和盖楼的理论并非他想不到,而是正好戳到了他的盲区。 他自小就入了宗门,一路修炼至元婴境,历时了三百多年。他的人生虽然漫长,却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闭关c悟道c修炼c炼丹和钻研符箓阵法之上。当年他筑基圆满,按照宗门规矩,就该出去历练,以强化心境了。别人都出门了,只有他还在自己的小院里宅着。最后还是他的师尊实在看不下去,一脚把他踢了出去,他才不情不愿的出门游历了十年。一回到宗门就立刻结丹了。 结丹成为金丹道君,便分得了一座峰头,有了自己的洞府。不用天天在师父眼皮子底下了,他乐得没人管,天天宅在洞府里,不是炼丹,就是画符。 丹也好,符也好,包括傀儡c机关和其他一些,虽然也都被认为是道法分支c辅助,却终究不是最最正的那条大道。修炼己身,才是真正的大道正途。 待他到了金丹圆满境,自己也万料不到,堂堂一个金丹道君,竟被师尊亲自杀过来,拎着领子又扔出了宗门!委委屈屈的,又出门历练了三十年,这一次倒以“丹c符双绝”在外面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待他回到宗门,闭关了一次,便冲境成功,碎丹成婴,成为了元婴真人。 他后来一直记着,他的庆贺大典之后,喝醉了的师傅握着他的手臂说:“你呀,你呀!你和琳儿天资如此之好,偏偏心都不在大道。到现在都不能替为师解忧。罢了,罢了,好在还有祁儿。这些累事c俗事只得交与他了。你以后切切要听你师兄的话,务要以宗门为重以后我若不在了,你切莫为了小道,误了正途” 那时候他牙痛的想,有师父他老人家这种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在,时时盯着他,提点他,抽打他,他哪敢误了正途啊。以他的宅蹲属性,搞不好以后会成为长天宗第一个被师父拎着领子扔出宗门被逼着去历练的元婴真人呢! 他那时一点也不担心未来,因为未来是如此的漫长。 他实在想不到,他离元婴圆满境还这么远呢,师父就先离他而去了。再没人会踢他出宗门,强迫他出门历练了。 他将自己关在洞府里好几年。 他一直以为自己活了百多岁,历练中也见了许多,已经看淡了生死,只是还没到要去堪破生死关的时候。却不料师父的陨落,竟令他如失魂魄。 这才明白,因为自小离家入宗门,虽然父母过世之时亦曾侍奉床前,全了人伦。内心中,却并未特别的难过。原来是因为,百多年里,早已经把师尊视作了真正的家人。师尊的陨落,于他才是真正的断尘缘c面生死。 他闭关数年,出关之时,便堪破了生死关。 破情关,堪生死。他做到了一半,相当于一只脚迈入了还虚境。 而后丹药司掌司师叔破境,升为长老。符箓司掌司师叔兵解陨落。掌门师兄要他挑起丹药c符箓二司。他从来不擅长也不喜欢这些俗务,本想拒绝。 师兄却道:“师父当年与我道,他日你需要臂膀,冲禹可倚靠。” 冲禹活了百多岁的人,也没抗住这一句,生生让师兄给催红了眼圈。 及至叫师兄哄着套上了丹药司c符箓司两道大枷,才知道这些俗务有多么的拖累修炼。怪不得丹药司掌司师叔一破境,立刻急惶惶的丢下了这一摊子,躲到宗门禁地里去了。 再回头看师兄,撑着整个长天宗“四大仙宗之首”的名声,不知道多少俗务缠身,竟能修炼至元婴圆满境,真真是不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WwW.lwxs520.Com第40章 040 可师兄到底比他年龄大了太多。他被师父收为亲传时,师兄都已经是金丹。被俗务拖累, 师兄一直熬到了寿数大限, 实在无法, 才将宗门一些机密向他和冲琳和盘托出, 将冲昕交托给他二人,专心修炼冲境。 师兄所剩时间不多,已经逼近大限。冲禹满心惭愧, 一心想助他破境。他翻遍宗门典籍, 想要炼出“破境丹”来。 “破境丹”其实是一种笼统的说法, 实则按照所需等级不同, 分了好几种。最最常见的,便是筑基丹。现在的修真界,亦有许多修士会在冲击金丹c元婴境界时服用相应的破境丹。只是长天宗十分不提倡。 而元婴境冲还虚境的破境丹, 在最近几千年的历史中,已经成为了传说。冲禹找到了许多不同版本的残方,试验了许多次,都不能成功。他失意之下向师兄透露了口风,师兄沉吟了一阵后, 去了宗门禁地。再回来, 便给了他一张精妙到令人赞叹的丹方。 只是那丹方极其古老, 许多材料c药草现在都已经寻不到了。冲禹花了极大的精力, 重修了丹方。一众师兄弟乃至师侄们,亦各自出力,贡献了许多珍贵的材料c药草。最后, 只差三昧螭火。 没想到最后寻到三昧螭火的人,是才将将结丹的冲昕。那孩子身世有异,一路炼气c筑基c结丹,速度飞快,才不过十七岁,便是金丹道君。但在冲禹眼里,却还是个毛孩子。这孩子却一声不响的离开宗门为掌门师兄寻到了三昧螭火。 那三昧螭火为一个邪修所有。那邪修一时收服不了螭火,便将其圈禁起来,企图慢慢消耗炼化。 冲昕杀入那人洞府,虽最终一剑挑了邪修,却也为邪修的魔刀所伤。伤口上裹上了戾气与恶灵,已经不是寻常丹药可以救治。须得闭关静养,将其炼化才能收敛伤口。 结果冲昕那孩子不管不顾,带着伤去收三昧螭火。虽然最终成功收服,却被那火精以一簇分/身入体。 有了三昧螭火,冲禹日夜浸在丹房中,终于炼出了传说中的破元婴境冲还虚境可用的破境丹。他把丹药送到证道峰,亲眼看着师兄闭洞封府。才腾出手来收拾冲昕这一摊子。说是螭火“毒”,其实不是毒,这种情况是丹药解决不了的。 他翻阅无数典籍,终于找出了救治的方法。他借了冲琳的山河盘,奔波近两年,终于寻到一个一窍不通的纯阴之体。 而冲昕,自小在他膝下长大,自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位师兄的深宅属性。对师兄为自己奔波受累之事,便格外的感激。对师兄在丹c符二道上的造诣,更是深信不疑。 所以无论是冲昕,还是冲禹自己,都没想到,这位几乎无所不知的技术宅,也有知识盲区。 皆因冲禹从小就入了宗门,便是后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外出历练,也都是要么行走于各大仙门的大城池,要么探寻秘境禁地。他的的确确见过许多,却多是修炼之人和修炼之事。却从来未曾与真正的c食不果腹的凡人深入的打过交道。 是以,他竟想不到这样的凡人,会因为吃不饱饭,而造成身体骨骼的发育不良。 听了杨五十分合情合理的解释,冲禹真人瞠目结舌。 “竟然如此!”他喃喃道。抬眼看到杨五的脸,真是分外的糟心。“这可为何之前变化不显,这次却如此明显呢?” 照着杨五的理论,那只能是这两个月以来,杨五的体质有了非常大的改善。 杨五便想起了那临水照影的树,粉色的花凋谢,朱色的果实在她眼前催生至成熟。才从枝头落下,便送至她唇边。似乎比更早前的榨成的汁更有效力。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到那开满花的树时,眼中现出一抹温柔之意。斟酌着告诉冲禹:“大概是长时间服用丹药的缘故吧道君也曾给我吃过一些东西的” 杨五从还没到长天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服用他的丹药了,冲昕给她吃了什么东西,能比他的丹药更快更有效的改善她的体质?冲禹略一思索,就瞪大眼睛:“昕儿那小子,给你吃了琼果?” 杨五眸光闪动,承认道:“是朱红色的果子。”顿了顿,似无意的道:“花是粉色的,很漂亮” 此话一出,冲禹眼睛瞪的像铜铃,道:“他c他竟让放你进他的小乾坤?” 琼果树世间只有一棵,就在冲昕的乾坤小世界里。他每每都是直接拿出成熟的果实,就连冲禹都没见过琼果的花是什么样子。杨五却能随口说出花的颜色,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进入过冲昕的乾坤小世界。 这小子! 冲禹心底酸溜溜的。虽然不是什么非要死守的绝世机密,但也不能这样随便的就让一个凡女知道啊。还随随便便就让她进去哼,他这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的亲师兄都还没进去过呢! 修炼之人,多少都有些自己的隐秘,也都很有自觉恪守底线不去窥视旁人的隐秘,除非是有所企图。冲禹与冲昕感情深厚,他若是提出要求,冲昕必会准他进入。 但冲昕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大有来历。此时他尚懵懂,若趁此时窥视他隐秘,怕将来会被他看成是冒犯。故此,掌门师兄强将他的好奇心压了下去,不许他胡来。 杨五闻言,趁机反问:“什么是小乾坤?”睁着眼睛,纯然一派孩童般的好奇。 冲禹一拂袍袖,没好气的道:“不关你事,少乱打听。” 杨五心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那个奇异的世界,一看就大有问题。作为弱者,“被”透露了强者看似不能告诉旁人的隐秘,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现在知道,原来这秘密不止她一个人知道,原来这真的不是什么事关生死的秘密,那种刀悬在头上的感觉,才终于消散了。 她便假作不满的嘟囔道:“不问就不问,乱耍什么脾气”在冲禹的心里,她是一个八岁的孩童。纵然聪慧些,也始终是孩童。她给自己打起掩护来,便十分方便。 冲禹一噎。 心下老大不痛快,可对个小孩子乱发脾气,又似乎的确很丢脸。他郁闷了半天,气哼哼的道:“不该你问的,别多问。”隔了会儿,又吓唬她道:“不管你在师弟那里看到什么c吃些什么,都不得随意告诉旁人,知道了吗?” 结果杨五点头乖巧的表示“知道了”,冲禹反而心痒难搔,忍不住问:“跟我说说,都看到些什么?” 杨五诧异:“不是不能随意告诉旁人吗?” 冲禹:“” “也没什么,就是一棵树。”杨五淡定的道,“我夜里饿得胃疼,睁开眼,就看见树了,道君从树上给我摘果子吃。我吃了就睡着了。” 原来这样啊冲禹有点失望,又找到了点平衡感,总算不那么酸溜溜了。 待要召唤周霁送她回去,却被杨五阻止。“还是不要吧。”她说。 被琼果和小乾坤的事分了神,冲禹差点忘记她脸的事! “这可怎么办?”他糟心的道,“早知道,先用你那原来的脸留个模子,给你做个面具了现在没有模子,做也做不了” 学霸就是发生什么事,都想用技术手段解决。杨五无语,道:“交给我吧,就跟道君说,你给我配了新的药,结果没想到我吃了琼果,两下里一合,把我的骨骼都影响了。如何?可有什么不通的地方?” 冲禹眼睛一亮,原来这种事情,还可以靠“说瞎话”这种方法来解决啊!他都忘了!人活太久,果然记性就不行啊! “别叫周师兄送我了。叫他看见我这脸也不太好。方向我认得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杨五道。 临走的时候,冲禹忽然唤她。杨五坐在灰灰背上回头。冲禹却犹豫一下。 他想起来她适才提到“夜里饿醒道君”,有心想问问她和冲昕的事,却终究是开不了这个口。想到她不过还是个孩子,这个事都是自己造的孽,心下很是羞愧。 又注意到她衣着华贵,坐骑珍稀,想来很得小师弟宠爱,心下稍慰。暗想,若师弟真个喜爱这女娃子,便想办法再调整一下那迎风丹,控制她的年龄外貌,不叫师弟发现。只消再过短短几年,她便能长成个真正的大姑娘了。到时候,他给她炼颗驻颜丹,让她永保娇颜,不至因年老色衰失了宠爱。便可留在师弟身边,在宗门里养老送终了。 至少,这一世,叫她过得好。 遂道:“无事,早些回去吧。”目送着她升空离去。 拒绝去想这一世之后的事。 一队黑衣的巡山执事结着队伍自空中飞掠而过。他们的外貌,都是英武强壮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个个不凡。 巡山执事担着门内警戒c护卫宗门之责,本就和其他执事之位要求不太一样,只拣那修为高的武修担任。剑修就是最典型的武修,因此一队一队的巡山执事,都脚踏剑,衣带翻飞,流星飒踏。 忽而有人道:“哎,看那边!” 一队男弟子都看过去那边一只银灰巨狼,踏着罡风,眼见着短短片刻就从远处到了眼前,与他们飞行的路线交叉而过。侧坐在狼背上的女子,裹着大红的赤狐皮斗篷,罩着风帽,看不见脸,那背影身形却窈窕动人。 擦肩而过时,那女子忽然转过头来,对执事们微笑致意。赤红风帽下,一张脸孔清艳明丽。 一名执事弟子看得呆了,无意识的就慢了下来后面的执事弟子亦在呆看,毫无意外的一个接一个的撞在前面的人身上! 这可是在高空中!几个人顿时就倒仰八叉的向下摔落!幸而这些执事弟子都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几道虹光飞速划过,各自的飞剑都追上了自家的主人。 上面的人笑得肚痛。出了丑的几人面红耳赤,踩着飞剑快速的回归到队里。再去看那骑乘着疾风狼的美人美人已经远去了。疾风狼的速度,名不虚传的! “看什么看!列好队!丢死人了!”领队气道,“再看也没用!那是炼阳峰主的人!” 杨五坐在灰灰背上,直着朝前飞已经能看到洞府的大门。她拍拍灰灰的脖子,想叫他先回竹舍,冲昕的神识却已经扫了过来。 原来,他的神识可以达到这么远的距离?杨五暗惊。 躲不开,就迎上去吧。灰灰直接飞到了洞府大门外的空地上着陆。果然冲昕已经站在台阶上皱着眉头等她了。 等杨五站定摘下风帽,他已经大步走过来,问道:“脸怎么回事?”适才神识一扫之间,他就已经愕然发现她的脸变得不同了。 “不好看了吗?”杨五两手扶着脸颊。手和脸都白白的,指甲却是淡淡的粉色。 冲昕一噎。待要再问,杨五已经开始解释。 “真人给我配了新的药,哪知道服了之后,骨头就疼。疼完就变成这样了。”她口齿清晰伶俐,讲着早在路上编好的瞎话,“真人问我是不是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我就想起来只吃过琼果。他说定是丹药和琼果的效力撞了,催发了我的骨骼,才变成这样。” “很疼”杨五开始卖委屈。 冲昕瞬间就被她带偏了,摸上她的脸,低头问:“现在还疼?” “现在不疼了,当时很疼。骨头疼。”杨五抱住他。 冲昕将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安慰道:“师兄的丹药,一向好使,不疼了就应该没事了。”说着,还亲了亲她的额头。 杨五偎在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胸膛,藏起了自己嘴角的笑意。 年轻男人啊真好哄。 这一晚冲昕召唤了她,却并未令她侍寝。 他御着飞剑,带着她,熟稔的避开了夜间的巡山执事,悄悄的飞到了乐于峰附近山间的冰川瀑布。 冰雪反射着月光,夜间也十分明亮。杨五无语的看着冲昕融了那冰川瀑布,牵引着流水,最后造出了巨大的冰川滑道。 想到这号称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小时候就是这样避开众人,一个人在这样的夜里孤单玩耍杨五就满心柔软。罢了,他既然想胡闹,她就陪陪他吧。他一定是一个人太久了 而冲昕,看着杨五几次从瀑顶欢叫着滑下来,开心的眉眼和冻得通红的脸颊,心想,她果然是个爱玩耍的丫头。她并非修士,不像他们那样一天中至少一半的时间都用于修炼。天天圈在炼阳峰上,一定很寂寞。他想,他应该多带她出来玩玩 这天杨五没有侍寝,也歇在了冲昕的寝卧里。虽免不了耳鬓厮磨的亲热,冲昕却始终不对她真的做什么。 杨五在他怀里,清楚的感受到他作为男人的躁动,更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克制。她莫名的眼眶有些红。 冲昕不知她为何落泪,只能一直亲吻她的脸颊和泪珠,低声问她,她却摇头不说,只将脸埋在他肩上。 最后,她压在他身上沉沉睡去。他轻轻的放她躺好,拉上羽被。却撑着头在幽暗中看她她一时的情绪过去,眉间已经舒展。闭目安睡的样子,让人觉得心里很静。 他看着她,觉得自己可以看很久。 不会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041 杨五醒来,冲昕已经不在。洞室中看不出时辰, 但她的作息向来规律, 虽然昨夜玩耍得很晚才就寝, 但也不会起得太晚。 沐浴洗漱完也没见到冲昕, 她知道清晨是这些修士们修炼的重要时间,也不去扰他。自己用浴巾将头发擦得差不多,又晾了一阵子, 才裹上斗篷, 离开洞府。一出到外面, 便立刻戴上了兜帽——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湿意。 洞府外的空地上, 雪已经没了昨日踩出来的脚印,重新变成洁白c完整的一整块了。 杨五便成了一个破坏者——在这一整块无人踩过的洁白雪面上,踩出了一行脚印。 她站在崖边眺望。时间还早, 天空上除了行行仙鹤,就是一队队换班的巡山执事。为白雪覆盖的长天宗,又是另一番壮丽景色。 杨五召唤了灰灰。山道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她既不想冒着滑倒的危险,也不想鞋子被浸湿, 召唤灰灰是最方便解决方法。 骑着灰灰在空中, 却看到山林中一片空地上, 一个体格壮实的汉子将一条长/枪舞的如蛟龙出水, 银光闪闪。 “徐兄!”杨五自空中唤他,拍拍灰灰的脖颈,降落下去。 “杨姬。”徐寿抹抹额头。大冬天的, 冰天雪地,他只穿一件单衣,跟夏日时没什么两样。 杨姬的面容有异,道君吩咐过了,徐寿多看了她两眼,笑道:“可用了朝食没有?赵三给你送下去了。” “我还没回去呢。”杨五道,打量了打量他手中长/枪。 徐寿掂掂手中长/枪,笑道:“跟你一样,家传的枪法。”又解释道:“虽然在这里没什么用,总是祖上所创,也不想搁下,时不时的练练。” “徐兄不用剑?我看他们都用剑?”杨五问。 “用剑的多。”徐寿道,“我也是武修,虽然武修用什么兵器都行,但还是用剑的最多。不过我不用,我修的便是枪。” “那你算是‘枪修’?”杨五好奇道。 徐寿一噎,道“这个倒没有这么称呼的,通常就直接称呼一声武修了。” “可剑修也是武修的一部分,却被称为剑修。照这个规律,用刀的就该称为刀修,用枪的就该称为枪修,用斧的不该被称为斧修吗?”杨五慢条斯理的道,“要不然为什么剑修要单独被称为剑修呢?” 徐寿呆住了。谁知道为什么剑修会被从武修中间提出来,单独给起个称号啊!从来就是这样的啊,从来没有人对此质疑过,因为剑修叫“剑修”,其他武修叫“武修”,这c这是常识啊。 他额头微汗:“不,不并没有这样的称呼。除了剑修,其他的武修统称为武修,包括体修在内。这是为了和法修区别开。我们武修,以兵器c武力见长。他们法修,则主攻术法c神通。” 直到看到杨五笑吟吟的,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丫头不过是促狭罢了!他哈哈大笑:“你呀,竟然把我都绕进去了。” 杨五笑着拉了拉风帽,忽然想起来,道:“徐兄帮个忙,帮我把头发弄干吧。” 侯府公子带着和煦微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控制不好精微温度,怕把你头发烧了。” 开玩笑呢!杨姬说“弄干头发”的时候简直自然无比,一看便知平日里都是道君给她烘干头发。这等闺房之趣,让他来做?是嫌自己寿数太长吗? “那好吧,我回去自己晾干吧。”杨五拉紧风帽,坐到灰灰背上。再转头,看到徐寿那杆□□,忍不住手痒 “徐兄——”她道,“要不要切磋一下?你不要用灵力。” 徐寿觉得有趣,便应下来,问:“何时?” “我还要晾干头发,换身衣服你巳时末过来找我?” “行,说好了!” 杨五骑着灰灰升空,看着徐寿扛着长/枪向役舍方向走去的背影,心头忽地一动。 她以神识和灰灰沟通, 居然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杨五意识中话音未落,神识便已放出,向徐寿身上扫去! 她日日锻炼神识,虽不能恢复到和前世的精神力同等的水平,能探查的距离也比最初时大得多了。她早就想在人的身上试试看了。 她能觉察到冲昕这样的金丹道君甚至冲禹这样的元婴真人的神识,苏蓉c徐寿却连冲昕的神识一丝都察觉不到。她早就怀疑这里面具有类似等级压制的效果——修为高的人可以窥探修为低的人且不被发现。一直她都想找个活人试一下,却又不想轻易泄露自己的秘密。 今日倒是正好,有灰灰在。万一被徐寿察觉,大可以让灰灰来背这个锅。 杨五的神识从徐寿身上扫过一趟,又扫过一趟,最后停留在他身上徐寿扛着长/枪,步伐矫健有力,没有一丝的停滞。直到他在山道上拐了个弯,消失了身影。 杨五收回了自己的神识,嘴角微微翘起。很好。筑基以下,察觉不到她的神识。 那么,筑基呢?金丹呢?更高的呢?她内心十分强烈的想知道,她的神识,可以对应到哪个境界。要找机会实验一下才行啊 巳时末,徐寿果然如约而至。徐寿收了灵力,杨五也没用绿刃,两个人单以肉身膂力c寻常凡兵过招。 当初在百丈峰见识过周霁的剑意之后,徐寿就跟杨五说过,“招式”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的确,当两个修士厮杀之时,即便都是武修,对抗的也是修为,甚至是法器或者法宝的厉害程度。 但徐寿杨五,都是武者出身。枪法刀法,都是自小练得扎实的。纵然在这修仙宗门里无甚意义,对他二人来说,也是一种乐趣。 竹舍院外的空地上一番切磋较量,大大出乎徐寿的意料。在压制灵力的情况下,他c他竟然不是杨五的对手? 当杨五又一次将刀锋架在他颈间,含笑抽走他手中长/枪,徐寿彻底服气了。 “为什么会这样!”壮实的年轻汉子苦笑。 杨五当然知道为什么。侯府里娇养的公子哥,中规中矩的当作体育运动练出来的招式套路,与在前线和异形殊死相搏了十年的女战士的刀,谁会胜出,根本不存在疑问! “相由心生。武功亦是如此。”她把长/枪扔还给徐寿。“你的枪,就跟你的人一样。” 徐寿接住,困惑道:“怎么说?” 杨五长刀还鞘,解释道:“你呀,你想的太多,顾虑太多,也太会做人了!” “你这样的人,若还生活在俗世权贵中,必能如鱼得水,仕途顺利。可你现在是修道之人!你修的是武道!” “武之一道,当无惧,当勇往直前,当求仁得仁!”杨五握紧刀柄,“你却总想滴水不漏,四角俱全。你这样,怎么修武道?当修官道才是。” “别人一门心思修仙,你一门心思做人。”她笑他,“哎,走,去屋里吧,煮壶热茶喝。”说着,转身推开柴扉,朝竹舍而去。 徐寿受她召唤,下意识的跟着她往院中走。脑子里却慢了一拍的在回放杨五刚刚说过的话—— 你想的太多,顾虑太多,也太会做人了! 武之一道,当无惧,当勇往直前,当求仁得仁! 你这样,怎么修武道? 别人一门心思修仙,你一门心思做人! 走到竹舍的台阶下,他抬头,看见竹舍房门敞开,杨五已消失了身影。他的脑海里,嗡嗡的轰鸣着!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竟是这样啊!! 自他十五岁踏入宗门,便自问资质c悟性c毅力一样不缺,却偏偏蹉跎在炼气大圆满境界,始终没有一丝破境迹象。 他隐隐感到,仿佛头顶上有一层看不见的天花板,将他死死的压制在了这里!他一直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说八皇子放不下俗世身份,他又何尝不是?他接人待物,八面玲珑,只要不是对他特别有敌意的,都能被他笼络住。他这一套,完完全全就是勋贵子弟的官场手段! 在这个宗门里,真的需要这样吗?不!并不! 在这里,你只要修炼就好,你只要修炼得足够强,走得足够高,便是日天日地,别人也一样敬你怕你! 八皇子总记得自己是陛下膝下的受宠皇子,总想念在宫闱中想什么便有什么的皇子生活。他又何尝不是呢?他比八皇子能忍耐,能吃苦,却不代表他就真的跟八皇子不同。事实上,他一样忘不了自己是侯府公子,忘不了那些锦绣堆里打马游春的富贵生活! 他始终都是有退路的!是的,他就算筑基不成,也还可以回到越国,重新做他的侯府公子。他其实已经不需要再去分家产,他这些年积攒的灵石,兑换成金银,回到家乡,便是一笔不菲的资财。 他只要重新拿回侯府公子的身份,重新入仕,像他这样在仙门中待过许多年的人,陛下不可能不感兴趣。他若想官场晋身,其实没他向杨五形容的那么凄凉艰难! 是的,他的内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明白的。所以,其实不是筑基的大门对他关闭,而是他自己一直在门外徘徊,踟蹰不前! 有退路的人,怎么无畏?怎么勇往直前?怎么会去求仁得仁! 在两耳嗡嗡的轰鸣声中,徐寿听见了头顶那层看不见的天花板发出裂冰般的破碎之声。他体内原本平静如水的灵力,忽然开始翻滚沸腾!破境之兆,就这样毫无预告的汹涌而来! 峰顶洞府中,玄冰寒玉床上,正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的呼吸吐纳运转灵力的冲昕,忽然睁开双眼。下一瞬,便化作一道残影,从洞室中消失了。 杨五寻摸出前些天刚去勤务司买来的灵茶,弄好黑窑小炉将茶煮上,才觉出没听见徐寿声音。回头看去,房中除了她并无旁人,大门还敞着。 她奇怪的走到门口,却看到门外阶上,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负手而立。他穿着玉色的长衫,映着雪,便是背影都那么好看。 “道君?”杨五讶然。 冲昕微微回头,给她一个侧脸。食指轻轻压到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杨五惊讶,踏上一步,从他身侧往院中看去。赫然看到徐寿双手捏诀,盘拢双膝席地而坐。三花聚顶,五心向天。 他的面色红得异常,似在忍受什么痛苦,头顶竟冒着一丝丝的白色雾气。原本为白雪覆盖的院子,以他为圆心,积雪融化了一个大圆,雪水打湿了他的裤子鞋袜,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冲昕叫她禁声,她便闭紧嘴,什么也不问。但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莫名期盼。 她穿着练功时才穿的短袄长裤,站在冲昕身侧,很快就觉得寒凉。看徐寿还是那副脸上憋得通红,想喊喊不出来的痛苦模样,像是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杨五便乖觉的退回到屋里。房舍中有养护阵法,常温常湿。她便在卧室里撑开窗,坐在窗畔瞧着院中情形。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徐寿脸孔红若滴血,头顶白雾蒸腾。他忽然手一动,手心之中,已经多了一颗圆滚滚的丹丸,翻手就往口中送去。 一直负手静立若雕像般的冲昕也动了。他玉色袍袖瞬时拂出,袖角带出的罡风,便将徐寿手中那一颗丹丸击落在地。 徐寿艰难地道:“道君” 冲昕喝道:“九十九步,都已经靠着自己走到这里,最后一步,何须借助外力!修道修道,修得己身,才是正道!” 他的声音明明并不很响,却穿透力极强。杨五坐在窗下,只觉得那声音直刺脑海深处,令得她在那短暂片刻间脑中一丝旁的念头也无,只有他铿锵有力的话语。 她不知道,冲昕这一声断喝,她早就领教过。这功法唤作“醍醐灌顶”,能让陷入幻境神志不清的人清醒过来,亦能让人摒除杂念,灵台清明。 徐寿那些挣扎c犹豫c退缩c软弱,便都在这声断喝中消散。他的神情渐渐平静,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身体里如沸水般翻腾的灵力渐渐梳理通畅,滚滚的朝他的丹田气海汇聚。 炼气弟子的丹田,像没有灌水的容器。那些灵力便涌进这容器里。 水本无形,器却有形。 无形的灵力不断的奔涌进有形的丹田中,不断的被挤压c浓缩,慢慢凝结。到最后,原本空空的丹田,灵力会凝结成为灵台。待将来再次破境,便会有金丹凝于灵台之上。再下一步,则丹碎婴成。 这便是筑基——结丹——元婴三境的进程。而最早丹田中凝成的灵台则是后面一切步骤的基础,犹如地基之于高厦。故这一步,称之为“筑基”。 看到徐寿终于破了心障,开始梳理灵力,构筑灵台。冲昕捏个手印,透明光罩般的结界将徐寿笼罩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至此,他才转头,隔着窗对杨五微笑:“闭上窗吧,外面冷得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042 “他在筑基?”杨五问。 冲昕颔首:“正是。” 杨五看看在她院中席地而坐的徐寿,眼露困惑:“为何突然就?” 冲昕其实亦感困惑。 寻常弟子筑基, 多是先有预兆, 立即便会禀告籍簿司和教务司。二司闻讯, 便会派遣执事弟子前来见证并护法。在宗门内, 大多数弟子的筑基过程,都是有条不紊,水到渠成的。 但偶尔也会有些特殊情况。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突然破境, 比如战斗中顿悟突破, 或遇人点化, 终于破了心障徐寿, 显然属于后者。 “你们今天做了什么?”冲昕问。 “没什么,切磋了几场而已。”杨五沉吟了一下,与冲昕实话实说, “不用灵力,他败给了我。” 冲昕微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追问:“就这样?” 杨五回想了一下当时情景,道:“后来就说了几句。他问我为何会这样, 我说是因为他的枪总想着后路, 所以不够果断干脆。差不多这样吧” 冲昕微微蹙眉。他当初分得炼阳峰, 需要执役, 是掌门师兄亲自交待了内务司的掌司。内务司便送来了苏蓉和徐寿。虽不知为何各方面都平平的苏蓉会被选中,但徐寿的确很中他的意。 这个外门弟子非常会做事,把峰上杂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点都不需要他操心。很多事不需多说,吩咐一句,他便心中有数。有些甚至不用说,他便能心照不宣。总而言之,徐寿给冲昕的感觉是一个放在身边能让人舒心的人。 他早便察看过,徐寿资质相当好,却徘徊在炼气大圆满境数年,显是有心障。杨五不管跟他说了什么,显然是点破了他的心障,令他一夕顿悟。 从杨五来到炼阳峰,徐寿便受他的指示一直在照顾杨五。他做的很好,令冲昕一直都很满意。 他也知道杨五因此和徐寿熟稔,但他没想到她和他居然熟稔到能言中他心障的程度。虽然他知道徐寿绝不会作什么出格的举动,但徐寿也是英武的年轻男子。这令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点点不痛快。 “闭上窗吧,别受凉。”他说完,撩开下摆,在她窗下盘膝而坐。 杨五探头:“你要守着他?” 冲昕点头:“炼气弟子筑基,乃是第一次破境,须得有人看护。” 他让杨五关上窗,可杨五不想关。反正房中温暖,她又不出去,就趴在窗台上,看着院中的徐寿发呆。 冲昕忍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在想什么?” 杨五“嗯”了一声,没回答。冲昕扭过头去看她,她才道:“他筑基以后就是内门弟子了吧?” 冲昕看着她。 她叹道:“真好啊” 冲昕的心就软了。但她所羡慕的,是连他都无法改变的事。她生为一窍不通,注定了不能走上修炼之途。冲昕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他其实,本来也不善于言辞。 他忽然转回头去朝山道上看去,杨五也顺着他目光望去,时近正午,赵三给她送午食来了。 赵三在山道上远远的就看到院中情景有异,待走近了,看清徐寿的样子,吃了一惊。匆忙给冲昕行个礼,惊疑不定的问:“道君,徐师兄他?” 冲昕点点头:“在筑基。” 赵三又喜又羡。他人机灵,忙将食盒递给了杨五,对冲昕道:“那弟子这就去通知籍簿司和教务司去?” 冲昕颔首:“叫籍簿司的人来就行了。我来给他护法。” 赵三便飞快的上山了。不多时,杨五便从窗口看到,他骑着銮牛,离了炼阳峰。 没一会儿,杨五又从窗口看到苏蓉自山上飞奔下来。她见冲昕坐在窗下,便没敢靠近。在高处踮着脚朝这边张望了一阵,大约只能看见徐寿坐在地上的背影。过了一阵,怏怏的转身回去了。 待杨五用完了饭,冲昕忽然对她说:“这要好几天,你收拾些随身的东西,先去我那里。” 杨五问:“有人要来?” “籍簿司要见证登记。” 那样的话,是不是都跟冲昕似的,待在她窗户底下?这些修士耳聪目明,她在屋里洗个澡,坐个马桶,他们大约都能听得见。杨五便乖乖的收拾几件换洗衣物,随身物品,上山去了。 冲昕目送她的身影在山道上消失,抬眸看向半空。 杨五在山道上就看到赵三已经赶回来,身边有个修士踏着飞剑,随着他一起朝竹舍那里降下去了。她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转身朝山上行去。 来到这里已经半年多,她对冲昕的洞府已经非常熟悉了。再不会迷路或者走错路了。最开始的时候,冲昕召唤她,她才会上山。但后来,他和她亲密了起来,她白日里也常常会过来看看书。她也曾问过冲昕是否有忌讳,他却言说这洞府里对她并无禁忌,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就连他那个乾坤小世界都让她知道了,由此可知,年轻的男孩子还是太单纯了,在一段恋情里很容易轻信另外那个人。 他说没有禁忌,但还是把那把邪修的魔刀和另外几样他觉得对她可能有危险的东西收了起来,另外找了间洞室搁置,还布了禁制。然后认真严肃的嘱咐了她,不可以靠近。 那认真的样子让她觉得好笑,仿佛她是个特别叛逆不听话的熊孩子似的。她想,她没有那么让人不放心吧?她其实就是喜欢逗弄他。看他的面瘫在她面前破功,常常给她带来极大的乐趣。 除了他收起来的几样东西,他的储藏室里还有不少的法器甚至法宝。她最开始有点不懂他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都收到他的储物法宝里。因为储物法器和法宝的存在,这些修真者们都是把家当随身揣着的。 后来问了他才知道,是因为那些东西对他来说还不具有随身携带的价值。都是他在宗门外面获得的,他又不缺灵石,也懒得拿到通货司去寄售,便都随手放在那里了。 对于所谓的“宗门外面”,从他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她隐约窥见了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她问过他一些“外面”的事,才知道在凡人国度,才会有“律法”这种东西。而在修真门派控制的地界里,杀人夺宝这种事,不受任何法律的约束,只在于谁的拳头更硬。今日你杀人,明日能活着离开的未必就还是你。 而这种丛林法则般的生存规则,是被各大宗门认同的。即便是在大宗门治下的城池里,也只是为了维持城池的治安才立下许多规矩。 简言之,这个世界的规则,由修真者们制定。因为他们的拳头硬。 杨五了解了这些之后,不免陷入沉默。冲昕以为她吓着了,抚着她的背心轻声安慰,告诉她在长天宗治下直辖的大城池里,没有几个狂徒敢无视长天宗的权威,公然杀人夺宝的。这些城池的治安都是非常好的。 杨五便问,她什么时候能去这些城池里见识一番?冲昕拢着她的头发答应她,等他好了,就带她去。 见杨五又重新有了兴趣,他便捡着些有意思的给她讲。实则杨五真正想听的不是那些奇闻趣事,反而是这里人人都知道唯独她这个外来者不清楚的那些基本常识。 她有不懂的c或者想知道的事情,从来不藏着掖着,她会直接去问冲昕。平日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她问什么问题,冲昕总是非常耐心的回答她。 杨五注意到,冲昕其实是一个话很少,很安静的年轻人。但他却很喜欢和她说话。她怀疑这可能是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能和他说话的人太少的缘故。 两个人在帐子里常常喁喁私语许久,到她再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要问的,或者那些枕边低语不知怎的就被濡湿温热的唇取代,她也会兴致盎然,尽情探索他年轻的身体。她喜欢听他呼吸凌乱,喜欢他白皙的皮肤泛起潮红,喜欢他总想制止她却总力不从心。 她尤其喜欢他羞恼的模样。 但最后,闹够了,他和她,总还是规规矩矩的办正事。 杨五有时兴起,也实在很想把冲昕吞下腹中,正正经经的欢愉一回。偏冲昕始终坚持着某种特别的执拗,总是能在最后刹住车。 杨五不知道是唯独他这个人这样,还是这个世界的修真者的确和她上辈子的世界里的男人不一样。 但他这种执拗总是让她心里很软,让她禁不住想亲吻他的唇,然后听他的话,乖顺的趴在他的肩膀上,等待他平复喘/息 杨五歇了个午觉,起来在藏书室里看了会儿书,忽然隐约听见苏蓉在喊她。她侧耳去听,果真是。只不知道她在哪里,就使劲瞎喊,洞府里隐隐有了回声。显然是知道冲昕不在洞府里,才敢这么大胆。 想到冲昕不在,她也心中微动,一边朝外走着,一边放开了神识。如同看一个三维立体地图,像雷达一样一边走,一边扫描冲昕的洞府。这才发现这洞府原来并非是平面的,其实很多地方是高低错落的。怪不得她一直就觉得有些地方路面是倾斜的,只是身在其间,感觉不那么确切而已。 很快她就锁定了苏蓉。苏蓉正在到处找她,只是洞府深处并不许她随便入内,即便冲昕不在,她也不敢越界。外面找不到杨五,便只好大着胆子放声喊了。 还真把杨五喊出来了。 “怎么了?”杨五问。 苏蓉上去揪着她袖子,不开心的道:“我想在你那儿看着,道君打发我回来了。” “那我陪你过去?”杨五以为苏蓉想让她陪着她过去。 “算了吧。”苏蓉没精打采的道,“道君素来不喜人多呱噪的,我不去招道君烦了。” “那你喊我做什么?”杨五奇道。 苏蓉看了她一眼:“我就问问徐寿怎么回事?” “他要筑基了。” “”苏蓉无语,“我当然知道他要筑基了,我想问他怎么突然就筑基了?” “我怎么知道。我们切磋了两场,说了几句话,他就给我玩‘顿悟’这种事。你们修道之人的事,我一个凡人怎么懂。” “也是。”苏蓉放开她袖子。 杨五:“”要是看不出来苏蓉的情绪低落,她这么多年也就白活了。 “你不是一直都替他着急吗?”她问,“他现在要筑基了,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苏蓉张口就不承认:“胡说。哪有。” 杨五侧目。 苏蓉有点无精打采,道:“赵三说今天庆祝一下,在我们那儿烤兔子,叫你早点过去,现烤现吃。” 杨五道:“那就走吧。”与她并肩同行,往外走。 走了一段,苏蓉幽幽的道:“以后吃饭的人要少一个了” 自从赵三来了炼阳峰后,杨五和徐寿都老说她,再加上她觉得杨五是冲昕的枕边人,都尚且食五谷,有轮回,道君都没嫌弃她,苏蓉就也不再吃辟谷丹,改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大多数时候,赵三会将饭食给杨五送过去,但偶尔,几个人也会聚餐,比如弄个烧烤什么的,很是热闹。 但徐寿若筑基成功,从此以后就是内门弟子,以后便可去领执事之职,以换取更丰厚的灵石报酬。意味着他将离开炼阳峰。 杨五不疾不徐的走着,道:“他快二十八了,现在还能突破筑基,是多好的事。你该为他高兴。” 苏蓉垂头嘟囔:“我当然为他高兴啊” 杨五也不点破她。她外表和苏蓉一样年龄,骨子里毕竟是活了许多年的人,跟形形□□的人打过交道。苏蓉这种真正的十六岁少女的心思,一看就懂。 又走了一段,苏蓉头垂得更低,忽然低声道:“他以后就和我们不一样了。” “他本来就跟我们不一样。”杨五平静的道,“他是个一心向道的人,你是个一心想回俗世的人,我是个注定不能修炼的人。我们谁跟谁都不一样。” “你不要妄图在人生的路上寻找跟你走一样路的人,没有谁跟谁走的路是完全一样的。” “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也不能让你变得更好一点,只不过是自己心里找到些安慰,多一点自以为是的安全感罢了。” 洞府的走廊里就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鞋子踩在地面和行走间衣料摩擦的声音。 两个人沉默了走了很长一段,苏蓉才轻轻的叹了一声。 杨五就一直住在洞府里,每天看看书,在洞府里随便逛逛。外面天气严寒,山上还覆着厚厚的积雪。她虽身手矫健,也不宜在此时行走于山道间。便老老实实的待在温暖干燥的洞府中。 徐寿的筑基,花了整整六天的时间。 第六天的时候,苏蓉又来找她。她本就是没心没肺的性子,像路边的杂草,虽不贵重,落地扎根的能力却很强。那天怅然失落了一阵子,晚上吃了烤肉,便缓过劲来了。 “道君说应该在今天了。”她说。 “道君让你跟我说的?”杨五问。 “嗯!”苏蓉点头。 杨五就明白冲昕的意思,是叫她可以下去。大约是外人在场,他不好把话说得太白。偏苏蓉不像徐寿那样善解人意,跟冲昕一点也不心有灵犀,直通通的只把原话传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043 杨五穿上披风,召唤了灰灰驼她下去。下山的路上大段大段的都是斜坡, 雪这么厚, 她可不想摔断腿。 回到竹舍就只看见冲昕坐在她卧室的窗下, 却没看见旁的人。徐寿还坐在院中地上, 身周一圈全是融化了的雪水,亏他坐在雪水泥泞的地上,又不嫌冷, 又不嫌湿。 杨五从灰灰身上下来, 问:“籍簿司的人呢?” “休息去了。”冲昕无语道, “一定是又喝酒去了。每次‘休息’回来就一身酒气。” 他说着, 就站了起来。杨五走上台阶,便被他握住了手,一拉, 便拉进自己怀中。因为要给徐寿护法,已经几天没见她了,他想念得紧。 杨五又好笑又诧异。大约是文化差异,她是不介意在别人面前亲吻拥抱的,但冲昕会主动这么做着实让她意外。毕竟徐寿就在台阶下呢。 “他听不到的。”冲昕在她耳边说, “我布了结界, 他一点不会听到外面的声音。”虽然这么说, 还是牵着杨五的手, 拖她进了房里。 关上门,便将她推到门板上,吮住那红艳艳的两片唇, 舌头强势的挤进去,侵略。杨五闭上眼,勾住他的脖子,与他舌尖勾卷,唇瓣厮磨,互相间吮吸c轻咬c舔舐。交换口津和彼此的情意。 年轻人最快活的,便是爱人对自己热情的回应。饶是冲昕冷静自持,也忍不两手牢牢的握住她一把纤腰,不肯再放开。 这在门外一派高冷的天才道君,隔了一道门,便跟天下所有的陷入热恋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最后能分开,还是因为徐寿有了动静。 “他快成功了。”冲昕埋在杨五发间平复气息。 杨五本来闭着眼靠在他肩头,闻言睁开眼道:“那你快去。” 冲昕又亲了亲她的发顶。 杨五叹气:“徐寿就要走了” “嗯?” “他真的很会照顾人。”杨五认真道。 这倒是,冲昕也承认。他理理微乱的衣襟,拉开半扇门一步踏出去,就又是那个面瘫高冷的炼阳峰主了。 杨五靠在门板上,咬着唇无声的笑。 隔着门板,听见冲昕喊了一声“李执事!”。他喊的声音并不响亮,杨五听得多了,知道他是在用“传声术”。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有个人匆匆忙忙从林子里跑了出来,抱怨道:“来了!来了!怎么这么寸,我才刚刚离开!” 杨五使劲忍住笑。就光是刚刚冲昕和她在门后厮磨亲热,都快有半刻钟了。她忍不住走进里间,推开窗子,想瞧瞧这个籍簿司的人怎么这么有趣。 一见那人,就想起来,这是籍簿司那个“李师兄”。虽然只见过一次,杨五对他印象却很深。因为从她到了长天宗,见过的外貌最老的人,便是这个李师兄。他头发银灰,身体消瘦,手背上的青筋都是凸起来的,看起来完全是个老头子了。 实际上,宗门里大多数人不管实际年龄多少,外貌都看起来很年轻。冲禹都三百多岁,据说快四百了,看起来才不过三十许的样子。这个李师兄,看起来倒有七老八十的模样。 初见时,杨五还没那个意识。等她后来意识到了,便问了冲昕。熟料,冲昕居然也知道那个人。 “我小时候偷偷跑到山里玩,遇到过他在偷猴儿酒。”他道。“他结丹无望,快到寿限了,自然便现衰老模样。大家都知道他寿数将尽,对他的邋遢随意,都很是宽容。” 筑基修士寿数可达二百岁左右,那位李师兄已经一百八十多岁了。说起来,杨五这个凡人,寿数才是李师兄的一半,她甚至不会活到李师兄这年纪,便会衰老c死去。 这便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冲昕光是想一想,心头就十分难受。他便闭口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杨五将窗户推开条缝,从屋里往院中窥望。 徐寿的身上开始出现奇异的变化,杨五揉了揉眼睛,才知道不是自己眼花。而是徐寿的脸上c脖颈c手背都仿佛落了厚厚一层灰尘,附着在了皮肤上面。 杨五才想起来她在书上看到的,炼气弟子虽然在门内吃的都是灵谷c灵兽的肉,杂质甚少,但却也不是一点杂质没有。当气海成湖,灵台筑就,修士的身体便会经历一次自内而外的“排杂”,将身体里堆积的杂质排出体内。 到了这一步,意味着徐寿的筑基,已经成功了! 徐寿忽然便睁开了眼睛,起身站了起来。 捏个清净诀,便仿佛一阵清风绕着他旋了一周,皮肤上附着的杂质c衣裤上沾着的泥水,便都清洁干净了。他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双目精光湛然。 杨五从窗缝里望着他,都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了。 修道之人,从引气入体成功才算是真正开始修炼。而后每一个境界,都会有人止步不前。筑基,是这些修士遇到的第一道门槛,也是把最多的人拦在外面的那道门槛。 徐寿在苏蓉的意识中,一直被认为是资质虽好,却必要被遣归回家的人。熟料接近最后的时限了,他却竟然迈过了那道坎。正如苏蓉所说,他从此以后,和苏蓉就不一样了。 内门c外门,隔着这样一道门槛,便是不一样的身份了。 杨五垂下眼眸,听着窗外三个人说话。那个李师兄说了些恭喜的话,给徐寿做了登记,便打着哈欠离开了。 杨五这才推开窗户,含笑道:“徐兄,恭喜了。” 不料徐寿抬头看见她,竟整整衣襟,举手齐额,对她一揖到底:“杨姬。杨姬点化我,此情没齿难忘,愿日后能有机会,偿此恩德。” 杨五道:“明明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徐寿微笑,又转向冲昕,一揖到底:“多谢道君为我护法。” “好说。”冲昕颔首,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寿从来都是想得很多的人,他筑基成功,抬眼看到冲昕和杨五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计较。 “弟子想留在炼阳峰。”他说。 对弟子们来说,最好的就是留在像炼阳峰这样有洞府的峰头。长天宗的范围,覆盖了两条山脉,数百山峰。虽说整个宗门里,都灵气浓郁。但真正灵气最浓郁的,便是这种会辟作洞府的峰头。 徐寿本来对筑基一事已经不抱期望,不料遇到杨五,说破他心障,竟然在快二十八岁的时候,迈过了这个门槛。他内心里,便觉得炼阳峰实在是他的福地! 冲昕道:“我这里并无执事之位。” 徐寿道:“愿为执役。” 冲昕却道:“怎可以内门弟子为役。” 徐寿其实也知道希望渺茫,不过试试罢了。心中正微感遗憾,却听冲昕淡淡的道:“若想留下,便做我弟子吧。” 徐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晕了! 晕眩中,听见冲昕不紧不慢的问:“你可愿意?” 这一句算是例行公事。拜师收徒,讲究一个缘字。因此那师父总会最后问一句“你可愿意?”,并不做那强买强卖的事情。只是若拜了师,从此便是亲传弟子,没有哪个内门弟子会傻到拒绝的。 徐寿当然不傻,他立即便双膝跪下,向冲昕叩拜,口称:“师父在上,弟子愿服伺左右。” 修士身份贵于凡人,甚少行拜礼。杨五来了半年多,见到修士间多是抬抬手,遇到师长c高等执事,也就是躬身c深揖。跪拜这么大的礼,也就只用在拜师的时候了。 冲昕坦然受了。对他道:“你且休息一下,明日再行拜师礼。”想了想,又道:“自己选间中意的房舍,搬到半山来吧。” 徐寿头顶着天大的馅饼,晕晕的上山去了。 冲昕回头,见杨五隔着窗户无语的看着他,道:“怎了?” 杨五虽然不能说是对冲昕了如指掌吧,却十分肯定冲昕之前绝对没有收徐寿为徒的想法。实际上,他可能一直都还没考虑过收徒。 “你不会是”她狐疑的道,“因为他很会办事c会照顾人,所以才收他做徒弟的吧?” 居然被发现了。冲昕眺望远方:“他很讨人喜欢,我收徒弟,自然要收个自己看得顺眼的。” 杨五无语。 冲昕接着道:“他资质颇佳,一朝破了心障,便是我不收他,迟早他也会成为别人的徒弟的。” 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这于徐寿都是好事。杨五便不与他争,只揶揄的笑笑。 她叫冲昕给拉到房中,还没脱去烟霞色的云丝披风。撑着窗棂,托腮笑他,神色顽皮,目光灵动。 冲昕怦然心动。 俯下身吻了吻那红唇。吻了一下c两下c三下,还是不够。 又一次体会到了话本里贫寒书生与富家小姐隔墙幽会时的焦急心情。幸好,他不是无用的书生。他伸手握住了杨五的手臂,杨五便觉得腾云驾雾似的,人已经被他拉出了窗子,在他怀里了。 冲昕给她拉紧衣襟:“走,回去吧。”双脚离地升空,瞬息间竹舍院中,再没有两人的身影。 冲昕想做的那些湿湿腻腻的事,便都搁在了水汽缭绕的温暖汤池里去做。在这里,她的手才不会凉。 “不要再住半山了,搬到洞府里来。”他啃着她的颈子道。 天冷了,她晚间过来,纵是骑着灰灰,路上也难免寒冷。手凉凉的,让他心疼。 杨五眸色闪动,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脖子,咬住他耳朵:“当初是谁跟苏蓉说‘半山没地方了吗’,‘随便哪里都行’的?” 冲昕狼狈:“那时跟你不熟。” “现在熟了?” “还能更熟吗?”他掐着她的不盈一握,恶声道。 杨五被碰到了痒痒肉,趴在他颈窝里喘着气笑。 “明天收拾东西,搬过来吧。”他捋着她的发丝道。他有这想法其实有一阵子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她说。 “不要。洞里住着不舒服。”杨五扭动,“我就喜欢我那间竹舍,当初一眼就看中了。” 冲昕让她扭得浑身像过电一样,忙按住了她,不叫她再作怪。还想再说什么,杨五已经俯身过来,封住了他的唇,不叫他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洞府哪怕是洞壁上的一条裂纹,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她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在他的洞府里再设禁制,隔绝他的神识。 她跟她现在虽然亲密至此,还依然没亲密到可以放弃自己空间的程度。只有开启禁制,她才能放心的打坐入静,自观祖窍,锻炼神识。 他与她分享了乾坤小世界那样的大秘密,她却还不想与他分享她的小秘密。 这听起来似乎对他很不公平。可她被带离父母身边,被硬生生催长成熟,被强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身下承受痛苦,谁又来给她一个公平呢? 不过是因为她本就拥有成熟的灵魂,也更愿意待在成熟的身体里,而非以小女孩的姿态行走世间,才仿佛弱化了这其中的无耻c无奈c无力和该有的愤怒。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拥有成熟的灵魂,才无时无刻的不敢忘记,即便是仿佛正拥有着他的柔情蜜意和全心宠爱,也不能改变她几乎对一切事情都身不由己的现实。 不对等的身份c地位和能力,巨大的强弱落差,所以即便是现在她并未付出真心,不过是借着多出来的几十年对男人的经验,来欺骗年轻道君的感情,她也是无可奈何。 “这几天螭火可又反噬了?”她伏在他肩头问。 “没有,很平稳。”他抱着她,闭目放松,很享受与她这样亲密的时光。“师兄说要两三年,我觉得用不了那么久。” “那就好。”杨五拉好衣襟,牵着他的手,拖他上岸。“走了,做正事了”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世界里了。她对这里,和对洞府一样熟悉。醒来便问他:“看什么?” 他含笑:“看睡美人。” 还记得最初,他都不拿正眼看她,更不跟她说几句话。不知不觉,也能随口便与她调笑了。杨五觉得,自己的调/教手段,也是不赖的。当然,很可能也是因为男人这种生物,其实很容易自学成才。 毕竟,便是高冷的道君,都还收藏有《御女经·七七四十九式》这样的自学教材。 “饿”她抚着胃。 冲昕抬手,一根枝丫便弯下腰来,已经催生熟了的琼果便轻轻掉落到他手中,送到杨五唇边。 她身上无力,懒懒的靠着他,一口一口的啃着琼果。鲜红的汁液滴到他的衣襟上,他也毫不在意。还用拇指抹去她嘴角的红色果汁,没抹干净,便低下头去,轻轻给她舔净。 像一只温柔的狗狗。 杨五咬了一口琼果肉,慢慢咀嚼,望着远处的山。 白天,那些山看起来是青色的。现在,它们是黑色的,与夜幕悄然融合。 她跟他之间是一场等价的交换。她给他他想要的“情意”,他给她更好的待遇和安全的保障。其实也很公平。 所以,你啊,要保持清醒啊。 温柔乡,从来最是英雄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044 等她恢复好彻底醒来的时候,徐寿的拜师礼已经过去了。不过其实即便她醒着, 也是看不到的。 峰主收亲传弟子的拜师礼, 要祭拜天地祖师, 都是在证道峰进行的。 “除了闭关的掌门真人, 还有碰巧不在宗门里的,其他几位‘冲’字辈的真人,都去观礼了。毕竟是首徒呢!”说起这个, 苏蓉就眉飞色舞, 与有荣焉。 真的是个心大的姑娘啊。前几天还唉声叹气, 怅然若失呢。 “哎, 就是以后,少了个使唤的人啊。”苏蓉道,吐出瓜子皮, 又道:“还好还有赵三,以后只能使唤他了。” “说什么呢?说我坏话呢?”赵三听见了一耳朵,挥着勺子从厨房的窗户里喊。 雪一直不化,阳光却很好。杨五醒过来的时候,比以往都早, 在正午之前。她正好腹中饥饿, 出了洞府就直接找过来了。和苏蓉两个, 就站在厨房外面嗑着瓜子, 晒着太阳聊天。 “没有!夸你呢!”苏蓉对着窗户喊。 徐寿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就是在说我坏话了?” 杨五苏蓉同时转头,山壁拐弯处,徐寿正大步走过来。 苏蓉立刻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徐师兄~” 杨五身上一麻, 手一抖,一颗瓜子就没捏住,掉到地上去了。眼见着徐寿也抖了一下,大步走过来,捏起苏蓉手心一颗瓜子,照着她眉间就丢了过去! 苏蓉大怒:“徐寿!” 徐寿哈哈大笑。 苏蓉气呼呼的把那颗挂在了刘海上的瓜子择下来往他身上丢。徐寿身子一晃就闪开了,笑吟吟的看着她。 “你上来干嘛?”苏蓉气道。 徐寿答道:“当然是吃饭啊。” 苏蓉:“”倒也是,他虽然筑基了,却还需要十天到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逐步的辟谷。 他的身体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改造。慢慢的,每日运行功法修炼,自天地间汲取的灵气,便已经足够供给自身的需求,不需要再食用食物了。 若是女子,不仅会辟谷,同时还会斩断赤龙。杨五听着徐寿和苏蓉说起辟谷的事,突然想起了她从书上看到的这些,同时想起她半年来,还一次都未来过月事。大约是迎风丹的缘故吧,催长的到底不是那么靠谱。倒也使她免去了许多麻烦。 饭香愈浓,很快饭菜就烧好了。大约是因为徐寿的缘故,赵三特意多烧了几个菜,甚至还把自己私藏的好酒拿了出来,格外的丰盛。 厨房还是赵三来了之后新改造的,同时还有间房舍改造成了饭堂。四个人便一起在饭堂里用的饭。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所有人心里却都明白,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不会有了。徐寿很快就会开始辟谷,不需要再用饭食。他也已经搬到了半山条件更好的弟子舍中,若无事,大约也不会总往役舍这里跑。 苏蓉c赵三若不能尽快跟上他的脚步,就会渐渐的被他甩到身后。 杨五转着手中的酒盏,目光自几个人脸上扫过。 苏蓉和赵三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徐寿身份的变化,自然有羡慕,却无太多嫉妒。似是对这种事,也看得多,能平淡以待了。 本来曾经和你一样的人,渐渐的就不同了。百年后,你已经一抔黄土,他还健若少年。而如果不能寻到突破口的话,在座的几人中,最早化为一抔黄土的,大概就是杨五。 她晃晃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临走的时候,徐寿和苏蓉在一旁不知道说些什么,苏蓉脸臭臭的。 “她又怎么了?”杨五奇怪道。 她坐在灰灰背上,和徐寿并肩而行。山道上都是厚厚积雪,灰灰可以踏空而行,不怕摔跤。 “提醒她别忘了上月课而已。我交待了赵三,让赵三盯着她。”徐寿骂道,“以为我不在就可以偷懒了,想得美!” 然则实际上苏蓉对自己的人生规划长远c成熟得出乎徐寿的意料。但苏蓉再三嘱咐杨五,不可以告诉徐寿。 杨五能理解,这是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冲突。冲昕怜悯她不能修炼,徐寿曾为自己可能要被遣归回俗世黯然神伤,这是因为在他们的价值观里,把追求大道看做是最大的“正途”。苏蓉所向往的俗世富贵生活,在他们看来完全是不思进取,简直可以说是烂泥扶不上墙。 苏蓉自己也明白,所以才会逼着杨五答应不告诉任何人。 杨五能理解,因为她和冲昕c徐寿的区别在于,纵然苏蓉的人生追求与她的并不相同,她却会接受并尊重别人的人生选择。换作徐寿就未必了。以往,都是他督促苏蓉修炼学习,他当然也是好意,并且在目前阶段,这样做肯定对苏蓉也是有益处的。但当日后真正走到人生岔路口的时候,他这种好意又是否能为苏蓉所接受呢?苏蓉的价值观和追求,又是否能为他接受呢? 人生这种东西,其实和婚姻一样,很多时候是冷暖自知的。不需要别人过度的干涉。 对这个事,杨五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话。又问了问徐寿以后的安排。 “要跟着道君修炼吗?” “不用,我才刚刚筑基而已,还有很多基础的东西要学。以后就改去上内门的课了。这边的课程比较多,涉猎很广,很杂,我还得理一理要去听哪些课。” 虽然是武修,但是符c咒c丹c阵c器之类的东西都还是要稍稍涉猎的,以免今后对敌之时一无所知。 杨五对这些很感兴趣,因为很多对徐寿他们来说是常识的事,却是她的空白盲区。他们聊了一路,最后杨五轻叹:“没有灵力,什么都学不了啊。” 便是徐寿这样八面玲珑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安慰杨五,只能欲言又止。 杨五笑道:“我就随便感叹一下。” 徐寿才松了口气,道:“杨姬是有福气的人,就算不能修炼,在师父身边,也必能一生平安喜乐。” “承你吉言吧。”杨五笑笑。 到了岔路口,徐寿指指前方:“我在那间,青砖灰瓦的那一套院子。平时你若有事,不用上来,喊几声,我就能听得到。” 他选的房舍地势比杨五的竹舍高不少。在他那里能向下眺望,大约是能看到竹舍的屋顶。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至少比在役舍时,他与苏蓉之间的距离远得多。控制在了一个既可以随时照料,又有足够距离避嫌的尺度上。 徐寿这个人,天生的周全性子,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杨五笑笑,点头道别。 回到竹舍,理了理书房。她从冲昕那里搬下来不少书籍。以功法心法居多。那些都是冲昕从外面得来的,不过是用来博览,以扩眼界之用。冲昕身在四大仙门之首的长天宗,修炼的自然是长天宗的正宗心法。 杨五便把那些冲昕看不上的功法心法搬了不少到自己书房,慢慢看,挨个试,可惜没有一个能练。她后来想看看长天宗的心法,冲昕也将炼气入门的心法给了她,她照着呼吸吐纳,依然是半点灵气感受不到。 所有这些心法,都需要修炼者开至少三个灵窍,灵力才能形成循环。最基础的条件,恰好是杨五所不能拥有的。 她便暂时将这些心法搁置,翻了些术法c符箓的书。清净诀之类的入门术法,她已经将口诀c手印和灵力运行都记得熟练了,缺的就是灵力了。亦去勤务司领了些朱砂符纸回来,练习着学了一两个符箓,奈何写出来,那符上没有半点灵气。 她理了理,把那些朱砂c符纸也都收进了柜子里,暂不去想。她若不能找到引气入体的方法,使自己的身体能容纳灵力,一切都是空谈。 她最后还是开口向冲昕询问了,可有能令凡人也能蕴纳灵气的方法。 冲昕看了看她,轻声道:“就我所知,尚未曾有人听说过。” 他道:“如果能让凡人都可修炼,这般的心法,比不是普通修士能开创得出来的。怕事只有上古大能,已经半步踏破虚空,明了了天道规则,才有这份本事。然” 然而若是那样的大能,不说凡人,便是普通修士,都被其视若蝼蚁,又怎么会去关心凡人呢。 杨五就抱住他的手臂笑道:“我就随便问问,你别又绷着脸我们凫水去。” 外面冰天雪地,又是在山上,不适宜做户外运动。冲昕的乾坤小世界里却温暖如春。杨五就更喜欢到这里来。 冲昕的乾坤小世界对她开放,她什么时候想来,他便带她进来。她因此白日里便喜欢上山来找他,他亦乐见她如此。 两人脱去衣衫下了水。杨五是真的会游泳,冲昕全然是作弊。他可以在水底闭气,只靠体内灵力循环运转。杨五在水面上看不到他,便吸足一口气,猛扎下去。 那湖水是自空气中凝结水汽而成,湖里既没有水草,也没有游鱼,干净透彻,阳光折射之后,直贯湖底。她眼中带着笑意,朝藏在水底的冲昕游去。 冲昕的眼中亦禁不住露出了笑意。她穿着小衣亵裤,雪白的手臂和腿在水中被阳光照得剔透。这打扮当真伤风败俗,可是在这里没有关系。这里是他的世界,除了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 在这个世界里,她想怎样都可以。 他把着她的手臂带她往更深处去,到她气不够用的时候,便吻上她的唇,渡气给她。 直到在水下玩耍够了,他才上岸,弄干衣服头发,在琼果树下盘膝而坐。杨五在湖中一趟又一趟的游着来回,她游泳的姿势相当漂亮,像一尾欢快的小鱼。冲昕含笑看了她一会儿,摒除杂念,入静调息。 小乾坤的太阳一如外界一样缓缓西移。冲昕修炼了一个时辰,睁开了眼睛。杨五依然一趟一趟的游到一侧岸边,折回,如此反复。冲昕修炼了一个时辰,她也已经游了一个时辰。她的体能明显的超越了寻常凡人,但冲昕从小接触的都是修士,这等程度对炼气修士来说,不算难事。尤其是武修。 他知道她是在锻炼身体,她的方法没有那么猛烈,却的确有几分武修淬体之意。她常服灵丹,又以琼果为食,比起初来之时的肉骨凡胎,她的身体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冲昕喜欢她这样健康有活力。 到她终于精疲力竭,仰躺在水面上漂浮,他才下水将她抱起,弄干她的衣服头发,催生琼果给她食用。 杨五吃得眉开眼笑。 时间要说过得慢,也慢。每日里都是那么些事情,日复一日的循环。新鲜点的不过是徐寿学会了御器。 剑修御剑,他御的是一杆长/枪。那杆长/枪不是他以前常用的那杆,是拜师之时,冲昕赐给他的法宝。他爱不释手。初两日还见他踩在枪上,在山道上低空“滑行”,没两日就抬头望见他绕山盘旋了。 冲昕亦赞他资质好,他学什么其实都很快,也非常勤奋,一旦破了那层壁垒,便颇有点一日千里的味道。 “比起你呢?”杨五托腮问。 冲昕挑眉:“谁能跟我比?”一点少年人的自傲,绽在眉间。 杨五就笑,啄啄他的唇:“好好好,我家道君最棒了。” 听着就像哄小孩。偏偏冲昕就受用,就喜欢听她笑着说“我家道君”如何如何。重点大约是在“我家”两个字上。 时间要说过得快,也快。雪才化,周霁就奉了师命来接杨五了。一晃间就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了。 周霁看到杨五,不由得愣住了,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冲昕不虞的喊了第二声“周师侄”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 杨五笑道:“周兄定是不认识我了。”替他解围 周霁讷讷道:“杨姬好像不一样了,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呢。周兄看出来了。”杨五扯扯冲昕袖角,笑道,“真人给我配的药,影响我的骨骼了,脸变丑了。” 小师叔冷着一张脸,不像有兴致跟别人讨论自己爱妾变美变丑的样子,周霁哪敢说“你变得更漂亮了”。 直到后来在路上,炼阳峰离得远了,再看不到山形,少年才红着脸,低声道:“杨姬,没丑,更好看了。” 杨五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少年是在回复她那句“脸变丑了”。看着御剑少年只敢盯着前方的僵硬的脖颈,和脸颊上的红晕,活了几十岁的老女人笑得眼睛都弯了。 到了旃云峰,周霁复了师命,自退下了。杨五走进冲禹的正堂,才发现这次等着她的不止冲禹一个人。 上首一个美妇,神情冷淡与冲昕如出一辙,正淡淡的看着她。 冲禹冲她招手道:“小五,来见过我师姐,这是观壁峰主。” 杨五知道,如今宗门内几位元婴真人,只有观壁峰主是女子。且这位冲琳真人,与掌门冲祁真人c旃云峰冲禹真人,以及最年轻的金丹道君冲昕,乃是一师所出的嫡系。 她便上前行礼:“见过真人。” 抬眼,看见那位冲琳真人外貌比冲禹看起来还大些,像是年近四十的模样。 一双眼睛,不像冲昕那样锐利,亦不像冲禹那样平和,带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气势,直直的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045 杨五抬眸看过去,才发现冲琳的眼睛和一般人的黑色眼瞳不一样。她的瞳孔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金色光圈。 那奇异的眼睛忽然闭上, 再睁开, 就变成了一双普通的黑色瞳眸。之前的诡异的气势也消散了, 冲琳真人此时再看起来, 就是一个面相平,气质略有些冷淡的女人。那种对待旁人“淡淡的”感觉,跟冲昕着实相似。 “过来, 到我这儿来”她伸出手, 对杨五温声道。 杨五走过去, 看着那只伸出的手, 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她的僵硬被冲琳误解,她拍着她的手背颔首道:“好孩子,别怕” 此言一出, 杨五便立时醒悟过来这位真人为什么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态度都这么诡异——她把她看作是孩子了。她立刻看向冲禹,冲禹冲她微微点头。她便明白,这位冲琳真人看来是知道真相的。 冲琳凝目看杨五,见她眉目间一股清正之气,便暗暗点了点头。再看她身形, 婀娜玲珑, 失了处子之贞, 已经有了潋滟风情。幸而艳而不俗, 媚而不妖,看了不叫人生厌。 可她其实还是个孩子!这都是冲禹造的孽!她不由得狠狠瞪了冲禹一眼。冲禹讪讪的,缩起脖子来不敢说话。 她转回头, 拍拍杨五的手,温声道:“我是冲昕的师姐,他小时候,在我身边长大的。你莫怕。” 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眉眼,清艳明媚,想来孩童模样也该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心中升起几分喜爱怜惜。拍拍她的头道:“你受苦了。”自储物法宝里取出个东西,放到她手中:“这个给你,算作见面礼。” 她面目美丽端庄,气质温润,态度又慈祥,给人一种“长辈”的感觉,杨五对她也心生好感。她转头去看冲禹,冲禹点头道:“还不谢谢我师姐。” 杨五便屈膝:“多谢真人。” 冲禹道:“你去歇着吧,到了时辰我再唤你。” 杨五行个礼,退出去了。 待她离开,冲禹问道:“如何?” 冲琳摇头,神色肃然:“看不出来。” 冲禹微惊:“九转金瞳也看不出来?” “她和昕儿已经牵扯太深了。”冲琳道,“她已经在他的因果中,她的命线已经不是我能看的了。” 冲昕的命线无法察看,冲琳和冲禹便想通过察看他身边人命线,来推测他命线的走向。却不料杨五已经入了冲昕的因果,也成了她看不了的人。 她顿了顿道:“不过,这孩子自己身上负有大功德,或者是几世善人,或者是上一轮回曾做过拯救苍生这样的大善业。让她在昕儿身边,倒是不错。”这样的人自身带着善果,亦会惠及身边之人。这也是为什么冲琳一见面就喜欢杨五的原因。 “那昕儿”冲禹皱眉道。 冲琳叹了一息:“劫相每日益深,只恨我看不出因由。” 冲禹怕她又去折损自己寿数,忙道:“昕儿吉人自有天相,师姐你可别乱来!” 冲琳“哼”了一声,道:“最乱来的就是你!昕儿若是知道了,必得气得十年不与你说话!” 冲昕老脸发烧,讪讪的转移话题:“不知道师兄现在如何了?” 提到那个人,冲琳的神色冷淡了下来,道:“他有惊无险,这一次必能破境,你不必担心。” 冲禹觉得自己转移到了一个更不适宜的话题上来,只好硬着头皮一直赔笑。 他因为资质好,入门就被师父看中,直接拎着领子带回自己的峰上当亲传弟子。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娃娃,师姐已经一百多岁,快要结丹。他到了新地方紧张尿了床,都是师姐给他用清净诀清理的。不仅冲昕是在师姐身边长大的,冲禹亦然。在这个如姐如母的师姐面前,什么时候都是抬不起头来的。 对师姐和师兄那些陈年旧事,更是连插嘴的份都没有。看到师姐神色冷淡,他就一阵头皮发麻。 大家好歹都几百岁的人了,那些年轻时候的事就不能轻轻放下吗唉 终于冲琳坐够了,也喝够了冲禹这里的灵茶,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昕儿。” 冲禹真人长长的舒了口气,恭送了师姐。 这边炼阳峰上,冲昕的神识一扫到冲琳,便立刻离开洞府,来到崖边相迎。 “师姐!”他眉眼中少见的流露出笑意,神态间可见亲密。此时此刻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了。 冲琳见着他,目光便柔和了起来,像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一般。“可好些了?”她落地便问,“我听冲禹说,火毒一直没有反噬过了?” “正是,多亏了师兄”还有五儿,冲昕想。他将冲琳迎进了自己洞府中,请她坐在了上首。 冲琳仔细打量冲昕,她有几个月没看到他了,此时再看,果然气色好了许多,她便心下宽慰。 冲禹干的破事儿虽然缺德,却好歹对冲昕是个好事。有时候,事情总是两难全的。她虽责备冲禹,却也知道,对冲禹来说,毫无疑问是把冲昕放在首位的。至于此事对一个凡人幼女来说会是怎样,他们这些男人啊大约不会太在意吧。 她心下微叹。 “适才,在冲禹那里见到杨姬了。”她微笑道。 说完,就看到这个她一手照顾大的孩子,面上绷着,耳根处却红了起来。她心中微微一动,想起适才见到杨五时,她衣饰精致华贵,显然都是飞线阁的手笔,便含笑道:“你很喜欢她?” 在别人面前承认这件事,总觉得很难为情,但冲昕不想说谎。他脸上微热,但还是应了声“是”。 冲琳看他回答时,眼睛明亮有光,唇边有温柔笑意,恍惚回忆起了另一个人年轻时的模样。爱的时候也是这般温柔似水,弃的时候又是那般冷漠无情。 她沉默了一息,告诫冲昕:“那孩子身负前世功德,今生亦是良善之人。她年纪还小,我望你好好待她。” 冲禹师兄当日也是对他说,让他好好待杨五。五儿在他心上,不必旁人说,他自然会待她好的。 冲昕不禁微感奇怪。 “师姐,你可知,掌门师兄如何了?”冲昕关切的问道。 一个两个,都这么的关心他呢。那个人啊,就是有办法让别人信服他,听他的话,对他死心塌地。冲琳的嘴角,就扯出一抹冷笑。 冲昕亦如冲禹一般,头皮一阵发麻。 然他内心里,着实牵挂冲祁。虽然冲琳早告诉过他们冲祁这次必能破境,但冲祁离大限不到二十年了,不由得他不着急。 当年师兄将他带回宗门时,尚是头发乌黑的壮年男子,短短十多年间,就衰老成了鹤发鸡皮,如同在籍簿司养老的那个李执事一般。  修道之人就是这样,人生中大多数的时间,外貌都维持在青壮模样,临到寿限时,才会急速的衰老。所以光凭外貌便知,此人寿限已近。 “他许久之前就已经堪破生死,只差‘情’之一关了。你们再替他着急,难道还能替他破情关不成?”冲琳沉声道。 冲昕无奈,只能绷着脸低着头受师姐的训。 他从小听冲禹给他唠叨师兄师姐间的一段旧怨。只是他年纪小,近日来才初初尝到“情”之一字的滋味。只觉得心中欢喜一人,看她一举一动都如食新蜜,甜到心底。只盼她好,盼她平安,盼她喜乐。如冲琳冲祁一般,因爱生怨,因怨成恨的,着实让他感到费解。 最后好不容易恭送了师姐,年轻的道君也如他的师兄一样,大大的松了口气。 杨五在旃云峰,一点不浪费时间,几乎是扎在藏书室里。 冲禹唤她来用饭时都奇怪问她:“怎么成日泡在那里?” 杨五反问:“我又不能乱跑,除了看书,还能做什么吗?” 冲禹反驳不了,就不管了。 杨五实则在寻找,如何让她的身体能留住灵力的办法。 冲昕在将三昧螭火送入她体内的时候,是以灵力裹挟着送入。这一点点灵力,便点亮了她漆黑的祖窍,形如给她没有能量的宇宙充了电。然而当她休息好,再自行入静自观的时候,祖窍又是一片漆黑,意味着冲昕输入的那点灵力,已经消散了。 她的身体,留不住他的灵力。 她想知道,这是因为冲昕的灵力是外来的,本就不属于她的缘故?还是她的身体,的确就无法存留灵力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冲禹的藏书室里徘徊几天,真的查到了点东西。最后确认,是后者。 说到底,还是灵窍的问题。修士们即便在不修炼 的时候,体内的灵力依然是以缓慢的速度,在灵窍之间往复循环的,就如同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一样。灵力生生不息,如同活水。 而不能修炼的凡人,体内无有循环,活水便被截断,蒸发消散。冲昕的灵力进入她的体内,就是因为没有灵窍形成循环,才很快就消散了去。 其实她之前甚至考虑过是否能通过双修之法,从冲昕那里获取灵力。对冲昕,她其实很有几分把握。如果能通过双修之法使她踏入修行之道,她相信他是会愿意助她的。但现在看来这条路注定是走不通的。 杨五的内心,不是不失望的。 这一次重新长大后,冲禹观她体质,通透纯净的程度已经可以媲美炼气修士,便知自家的小师弟是如何舍得琼果来喂养她。 他细观杨五,当初初到宗门时黑不溜秋的姑娘,养到现在已经肤白如雪,娇艳若花。小师弟年纪尚轻,又是童身初破,会一时被迷住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此事隐情若是揭破,小师弟那张脸怕是撑不住。冲禹一想到冲琳说冲昕必得气得“十年不与你说话”便头皮发麻。反复叮嘱杨五切勿要露出破绽。 此事事关杨五切身利益,不用他说杨五也会小心应对的。不过讹他一批丹药是必然的了。还从他的藏书室里卷走了不少书,她了解的东西多了,疑问也更多了,需要查询更多的资料。 回到炼阳峰的时候,乾坤袋是满满的。到底是最低级的储物法器,慢慢就开始觉得空间不够用了。 才将将靠近炼阳峰,就被冲昕踩着飞剑,从灰灰背上将她掠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数日不见,冲昕虽不到如狂的程度,却也按捺不住想更早见到她。 他的剑向来是极快的,便是以灰灰的速度,都没来得及闪避就目瞪狼呆的看着杨五被他掠走了。灰灰只能在心底“啧”了一声,自去玩耍了。 “道君,再来一次!”杨五按紧扣在她腰间的男人的手臂,大声道。 冲昕嘴角微翘,搂紧她,如飞鸿掠影一般以极高的速度在三维空间中画出螺旋前进的轨迹。灰灰速度再快,到底不如他。杨五最喜欢体验这种失重c俯冲c拉升。可惜还没玩得尽兴,就被冲昕拖进了洞府中 直到厮磨亲热的够了,冲昕才肯放开她,却没有“做正事”的打算。 “再歇一天。”他说。 “歇了好几天了啊。”杨五怪道。 但她每次从旃云峰调养回来,气色都特别的好,肌肤恍若新生。冲昕不忍她一回来就受苦,拢了拢她的发,道:“没关系的,再多歇一天。”却又不放她走,非要她留在这里。 天都还亮着呢!但是热恋中的年轻男孩就是这么黏人。杨五无奈,进去了小乾坤的湖里游泳,她在旃云峰几天也的确得运动一下了。 冲昕修炼完毕,睁开眼,看见杨五趴在草甸上,小衣背后的带子全都解开,敞着后背,在做阳光浴。 冲昕无语。这是他始终无法理解的她的一个怪癖——晒太阳。好不容易养成一身这样雪白的皮肤,不怕再晒黑吗? 杨五非但不怕,还想拉着他一起晒,奈何冲昕一直不肯。“肤白不好吗?”他不解。基本上,整个修真界无论男女,皮肤白都是最最正常的审美了。 “但是太白了啊。”杨五道,“男孩子,肤色深一点才好看。” 什么叫“男孩子”?冲昕不虞。他长这么大,就没被人称呼为“男孩子”过。莫非她说的是别人?他的眉头拧成疙瘩。 不期然的想起了旃云峰的那个周霁,还未及冠吧?倒是可以称一声“男孩子”。装得似模似样的,看着他女人的时候,眼睛却亮灼灼似贼。 都是男人,揣着什么心思,当他看不出来么? 哼!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完结文: 已完结都市现言→ 已完结都市现言→ 已完结科幻言情→ 手机用户戳这边→ 《泥》无法解锁,大家想看的话去看da一文吧【绝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046 五儿貌美,会被人觊觎, 是不可避免的。这当然不怪她。都怪这些兔崽子们一个个不专心向道, 道心都让狗吃了! 冲昕想起来有一次, 他做早课时神识探察到杨五骑着灰灰出去兜风, 因为觉得有趣,他就悄悄尾随了。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亲眼看到一队巡山执事, 明明已经交班该散值了, 却装模作样的排着整齐的队列, 故意跟她“偶遇”, 还跟她挥手打招呼,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冲昕险些被这群兔崽子们气笑。 “怎么又绷着脸了?”杨五背着手系着带子,奇怪的问他。莫名其妙又不高兴起来, 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不过他不高兴她也不怕,系好小衣的带子,赤着脚走过去,两根食指按住他嘴角往上推。 炼阳峰主:“” 捉住她一根手指,张嘴就咬, 舌尖还在指尖轻轻舔过。杨五顿时觉得从指尖痒到了心里。才几日不见, 他又自学成才, 称得上一日千里。 冲昕手臂一抄就给她横抱在怀里, 板着脸道:“去穿衣,不知羞。” 杨五笑嘻嘻的搂住他,才不怕他。这里的小衣亵裤, 比她前世世界女人夏天穿着出门的衣服遮得还多,有什么好羞的。 忽然想起一个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样东西给冲昕看:“在旃云峰见到了冲琳真人,这是真人给我的。” 冲昕接过来,问:“师姐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说她是你师姐,然后给我这个说是见面礼。”杨五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收,冲禹真人叫我收了,我才收的。” 冲昕看了看,是个藏匿c隐蔽的小型法宝,一边助她炼化,一边笑道:“师姐给的你尽管收。我和冲禹师兄c冲琳师姐,还有掌门师兄,是一脉所出。我小的时候,要么就住在旃云峰,要么就待在观壁峰。师兄师姐,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虽然宗门里大家都互相称师兄道师弟的,其实也有远近亲疏的分别的。一脉嫡系,自然比旁的师兄弟更亲近些。 “真人很是平易近人呢。”杨五道。 “嗯。”冲昕道,“师姐修的是宿世慧眼,轮回道。已经修成了‘九转金瞳’,可看人前世今生的命线。她修这个的人,不太爱与人打交道,旁人都觉得她待人冷淡,实则师姐看尽世情,最知人世不易,待人极是心善。” 杨五心中微凛,问道:“可以看到别人的前世吗?” “正是。”冲昕摸她头发,笑道,“师姐来看我,要我对你好些。说你身上背负前世功德,大约是几世善人,或者上一轮回做过拯救苍生的大善业。五儿这样的人,这辈子会有福报的。” 她把她的一辈子都给了她的母星,为了母星,她的一生都未曾为自己活过。她也曾在对抗异形的前线征战十年,为人类的生存不怕流血牺牲。她最后会死,是为了给六十万平民创造逃生的机会。 要这么说的话,她倒的确有些功德呢。可这功德给她的福报却是让她转生到积贫之家,生为凡人。先是吃不饱肚子,然后又被迫着成了别人的人形药罐。要是再揭破她这具肉身的真实年龄,这个事就更加的难堪丑陋,不能直视。 如果说这就是福报,她觉得,还真讽刺呢。 她啄了一下冲昕的唇,含笑道:“所以现在,才能跟道君在一起呀。” 冲昕心情愉悦,搂紧了她的腰。 杨五笑着吻他,捧着他的脸细看。这个男人年轻俊美,初遇时觉得他冷漠高傲,实则内心纯厚温柔。倘若她能退回到年轻时候,在一切发生之前遇到他这样的年轻男孩,相遇和相爱大约都会很美好。可惜 小乾坤里的太阳也西下了,光线变得昏黄。 她在铜金色的光线中用手指描绘着他的五官,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恶念——如果,让他知道杨家五儿的真实年龄 手指忽然被攥住,他的面孔俊美如雕像,贴近了她,逼问:“在想什么?”总觉得她眼中神色,又想要淘气,让他惴惴。 如果那样的话,真想知道这年轻男人会是怎样的面孔和心情。 杨五反握住他的手,道:“在想我能在道君身边待多久?” 冲昕微怔。 “我现在颜色正好,道君欢喜我。再过十年,我二十六了,容貌就要比道君老相了。”杨五垂眸,“到时候道君又会如何对我?等我七老八十,像籍簿司的那位一样鹤发鸡皮,又该往何处容身?” 杨五寿数一百,寿命还未必能到一百,她会比冲昕先老c先死,这是他们心中都知道的事。但他们此刻都年华正好,又情在浓时,便从未谈过将来。 杨五忽然说破此事,冲昕心头就一阵郁躁。 “五儿莫怕。”他握着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不管什么时候,炼阳峰都是你的容身之地。” 杨五也看着他,逼问道:“可要是我老了呢?老了就不好看了,会很丑。” “皮囊不过是外相。”冲昕道,顿了顿,又道,“你不用担心这个,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十□□c二十岁,身体长成时,我请师兄给你炼一颗驻颜丹。” 他摸摸她娇美的脸颊:“服了驻颜丹,娇颜永驻,你不就怕了吧?” 还有这么好的东西?算是意外之喜吧。杨五眼睛弯弯:“道君不能食言啊。” 冲昕摸摸她的脸,将她搂在怀里。她伏在他肩头,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杨五之前就注意到,每次她重新经历过一次“缩水一长大”的过程之后,她对三昧螭火的抗性便会增强几分。她怀疑她的那个地基与高厦的理论,不止体现在容貌上。之前,她昏迷后吸收消化三昧螭火时间就一次比一次短,她醒来的时辰也越来越早。 她猜想,可能不止是容貌,包括体质,被催长后也会长成在这一基础之上的的最优化。 这一次,她第一次出现在螭火焚身的时候依然保持神智的情况。 冲昕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疼得发抖。他却丝毫帮不了她,心如刀割,又感到分外的无力。 杨五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静。在入静的状态下,外界的声音c光线和一切触觉都会疏离起来,会比这样生生的疼着要好一些。难的却是在这种状态下如何入静。 但杨五有过几次经验,虽则那几次入静的时候,痛感都不如这次灼烈,但她最后还是做到了。 她进入了万籁俱寂的状态,精神体退入了自己的祖窍之中。 她站在那里,抬头仰望,震惊的看到她的祖窍里天空在熊熊燃烧!黯淡的星子也在燃烧!世界都烧成了红色! 只有灰灰的狼形图腾依然闪动着幽绿的光芒,看起来十分诡异。 杨五的心,就像那天空一样,燃烧了起来! 她曾经数次在冲昕的灵力进入她体内的时候入静过,那些微的灵力像是给她的祖窍充了电,使漆黑的空间短暂的拥有光明。但她很快就会昏迷过去,能维持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等她恢复后再进入祖窍,那里就又是一片黑暗了。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冲昕的灵力消散之后立即便进入祖窍,才看到了她以前从未看到的景象。原来,能给她的祖窍充电的,不只有冲昕的灵力! 杨五第一次意识到,她被折磨了这么多次,却竟然从来没搞明白过三昧螭火,到底是什么? 她入静的状态在清凉之意袭来的时候被迫退出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冲昕的怀里,他抱着她,一起浸在冰寒池中。 冲昕默数了十二息,时间精准的在她感到凉意变成寒意,寒意变得刺骨的时候,起身将她抱了出来。杨五这才知道,以往她昏迷中隐约感受到的那一丝清凉,原来是这样来的。 “一直这样吗?”她依在他怀里,虚弱的问他。 冲昕“嗯”了一声,道:“冰寒池里嵌着的是寒冰玄玉的玉髓,你的身体承受不了太多,只能在螭火攻身最烈的时候才行。”最初的两次,他还掌握不好时间,迟了两息的时间,她的皮肤上便覆上了薄冰。 “最开始要三十多息,今天不过十二息。越来越短了。”他说。 这听起来是好事。杨五就偎在他怀里,静静的听风吹过草原的声音,一层一层,恍如浪涛。 月光穿透琼果树的枝丫,斑驳的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轻轻的问:“道君,三昧螭火到底是什么?” 冲昕拢着她在风中飞扬的青丝,声音低沉,慢慢的给她讲:“世间火种,分天c地c人三品。三昧螭火,乃是世间至阳的天级神火。” “传说,龙生九子,其一为螭。螭有龙血,是为半神。又说,三昧螭火,乃是螭龙死后神魂所化。” “因是神火,故易生灵性。我找到它时,已经生了灵智,亦即是火精” 他给她讲了他是如何为邪修的魔刀所伤,又如何带伤收服螭火,却为火精入体的过程。 “费了一年多的力,才把火精扑杀。螭火便失了灵智,散在我的经脉中,日夜灼烧。人体的经脉,便是灵窍与灵窍之间的通路。这通路被堵着,使我灵力不得运转。强行运转,螭火便会反噬。” “这么说”杨五觉得这个世界有些时候真的是超越她的想象力,“它是‘活的’?” “勉强算是吧。这火精开灵智大约不超过五百年,尚且懵懂,理性薄弱,全凭本能生存,更类似于野兽。” “那么,火精算是它的灵魂?灵智?那么螭火本身是‘身体’?”杨五问。 冲昕答道:“可以这么说。” 可它是“火”啊。照着冲昕的描述,它是一团不需要任何可燃物就自行燃烧的火啊。 可燃物才是物质,这团自燃不灭的火焰,离“物质”的范畴差得太远了。那么它只能是能量体! 是的,即便是生命,它也只能是一种纯能量形式的生命。它的灵魂也就是火精,已经等于被冲昕杀死了,那么剩下三昧螭火,其实就是纯粹的能量! 杨五豁然开朗。这样就讲得通了!它就和冲昕的灵力一样是能量,所以才能和灵力一样给她的祖窍充电! 那么然后呢?她每次恢复好再观祖窍,始终都是漆黑一片的状态。那些螭火的能量到哪里去了?难道也和冲昕的灵力一样消散了吗? “那些螭火,进入我身体后,就消失了吗?”杨五问冲昕道。她记得他说过,她是纯阴之体,最好的容器。 “并没有。师兄说,纯阴之体乃天生阴/器,与世间至阳的三昧螭火可以说是相克相生。螭火被你的体质吸引,会留在其中,等同于进了容器。但师兄也说,这不会伤害你。你的身体滋养三昧螭火,同样三昧螭火也会滋养你的肉身。五儿,你现在体质与从前大不相同,其中亦有螭火之故。” 杨五的眼睛眨了眨,问:“这个解毒的法子,全是冲禹真人想出来的?” “正是。师兄博学多才,涉猎极广。若不是他找出这个办法,我恐怕再也无法修炼了。”冲昕苦笑,“在你来之前,我已经两年没有离开炼阳峰了,便是因为即便是御剑这样的小事,都可能使螭火反噬” “多亏有你。”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再忍忍,五儿。就快了” 杨五靠在他胸膛,温柔的对他笑。心中,却莫名生出奇异的不安之感。 仙道宗门中人,不过“年”这种节日。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春暖花开了。 杨五这一次,着实从冲禹那里搬来不少的书,把自己小书房里的书架都放满了。她闲暇时便慢慢的看。 当院中树梢枝头的花苞绽开了第一朵花的时候,她翻到了那本《养火经》。那是本炼丹和炼器的修士才会关注的书,因为唯有丹师和器师,才需要养火。 杨五不记得怎么会把这么一本书也打包回来了。大约是因为有个“火”字吧?她当时不看内容,只看名称,觉得有用的就都收进了乾坤袋里。三昧螭火也是火,所以可能顺手就把这本书带了回来。 她随意的翻翻,本想丢到一边,却不意竟看到了“纯阴之体”四个字。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一页 枝头盛开的花朵虽还小,却充满了生命力,预示着即将大地复苏,草长莺飞。房中的养护法阵里融有保持温度恒定的符文,却依然止不住她背上生寒。 她缓缓合上那本书,抬眼看向窗外枝头,春风吹拂,小花摇曳。 他知道吗? 对她如此温柔宠爱的他,是否知道以纯阴之体豢养灵火最后的结果呢?他如果知道 杨五闭上眼睛,无法克制内心深深的猜疑。 再到他身边,她依然能巧笑嫣然。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她只是没想到这一辈子又是一场狗血大戏。 “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她含笑问他,侬声侬语,若情人间的撒娇。“我死了,会去哪里啊?人死就是如灯灭吗?从此消失?” 冲昕摸摸她的脸颊,轻声的安慰她:“死并不可怕,不过重入轮回而已。到时候,我请师姐卜算,再把你找回来,把你养在我身边,可好?” 他眼底澄澈,竟是认真的在询问她的意思。 那种法子,果然是活了几百岁的老妖怪才想得出来的吧。以冲禹的性子,大约不会让冲昕知道真相。所以他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吧。 杨五心底,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他的怀抱他的吻,便不再抗拒了。 修士不用灵气护体,血肉之身一样会被直接伤害。疼起来的时候,她的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 她强行入静,祖窍中,天空依然在燃烧。她的意识世界被映得通红,那是火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 她仰望着那燃烧整片星空的火焰。 那火焰不会要她的命,却比那更可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047 再见到冲禹,杨五也无异状。 对于冲禹她不必求证。 旃云峰冲禹真人, 丹c符双绝, 同时执掌丹药c符箓二司。据传, 他手中养着两个地级火种, 一个天级火种。身为大丹师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何况,以纯阴之体为引c为器, 将三昧螭火从冲昕体内剥离, 本来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冲禹若说是个坏人, 也不甚贴切。 但他的确, 有一种科研人员对待小白鼠式的残忍,又或者说是上位者做事不拘小节的冷漠。 这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当杨五成了小白鼠, 成了这小节的时候。这种残忍和冷漠,就变得可怕起来。 但凡春雷阵阵,秋叶飘落和雪花纷飞,总教人深刻体会到时光流逝之飞速,恍惚间便一年又一年。 到第二次在长天宗看枝头叶子枯黄, 如蝶飘落的时候, 杨五来到冲昕身边已经一年半有余了。冲昕体内的三昧螭火, 几乎已经被清理得干净了。 “闭关?”杨五诧异。 “正是。”冲昕道, “这阵子你先不要上来了,等我出关。” “是要冲境吗?”杨五问。 冲昕失笑:“怎么可能。我下一次破境,就是元婴了, 还早呢。”摸摸她的头道:“最后一点三昧螭火了,狡猾得很,在我身体里到处藏匿,我须得将它扑杀才算彻底无事。” 已经到了这一步啊,当初还觉得很远很漫长的事情呢,都已经即将收尾了。杨五微微恍惚。 “在想什么?”冲昕捏住她下巴。 “在想等你出关”杨五含笑,眉间风情潋滟,目若春水。 她想的是他想的那件事吗?冲昕身体发热,将她抱在怀里,耳鬓厮磨。今日,本也就是想在闭关前再见见她。 杨五却突发奇想:“如果不牵引螭火,只注入灵力,会怎么样?”她指的是她的身体。 冲昕道:“应该不会有异样,你没有开窍,体内没有经脉灵窍循环,蓄不住灵力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翻到一本关于炉鼎的书。”杨五道。 冲昕的脸色便有些难看,道:“不要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杨五眸光沉静,迎视着他:“如我这样的纯阴之体,若是开了三个以上的灵窍,是不是就要成为天生的炉鼎了?” 冲昕一点也不愿意去做这样的假想。他摩挲着她的脸颊,沉声道:“所以五儿生为凡人,我其实很庆幸。”虽是纯阴之体,却一窍不通,便杜绝了做炉鼎的命运。 她生得这般美貌,已是危险。若再生就先天炉鼎体质倘若他没有遇到她,不敢想象她会有怎样的命运。 生为凡人,不是也一样被冲禹弄来给他当药罐子了吗,杨五不以为然。 手腕却忽然被冲昕捏住,他握着她纤细手腕,将她的衣袖推到了肩头,露出纤细紧致的雪白手臂。 杨五不解看他。 冲昕手中忽然多出一样东西,通体碧绿莹润,螺旋形盘卷。他把拿东西套到了她手腕上,像是手环,可有些太大了。但冲昕没停下手,将那东西一直推到她上臂,原来不是手环,是臂钏。 碧绿幽莹,益发衬得那手臂白如初雪。冲昕轻轻摩挲,不舍得放开。 “这是?”杨五问道。虽然看着是首饰,但她知道冲昕定不会送她一件仅仅是首饰的首饰。 果然冲昕含笑取了她一滴血,融了自己的,助她炼化。在感受到那臂钏里巨大的空间时,杨五的眼睛就亮了! “这是!”她惊喜道。 “这个够用了吧?把你腰带上那一串乾坤袋换下来吧,难看死了。”冲昕取笑她。 他前阵子注意到,杨五的腰带上竟然悬着三个乾坤袋。 正常弟子入门后,宗门就会免费配发一个乾坤袋。如果不够用了,还可以花灵石再另买。乾坤袋是空间最小的储物法器,但也是最便宜的。因此那些手头拮据,没有灵石的外门弟子,常有很多腰间悬着三四个乾坤袋的。 但是杨五也这样,他就不能忍了。 “想要什么,跟我说就是了。”他责备她。 杨五笑着跟他撒娇,连连送上香吻,感谢道君的慷慨,把他哄了过去。 她不去跟他说,是不想他追问她为何突然要将许多东西带在身上。她对长天宗已经失去了安全感,开始学着那些修士一样,把身家都随身携带。若是万一有事就是跑起来,也方便。 他们又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了许久,他才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出洞府大门外。 “五儿,等我出关。”他站在台阶上对她说。“别淘气,有事找徐寿。他若办不到,找师兄也成。” 杨五站在阶下对他笑。 朱漆大门第一次在杨五面前关闭。 没有冲昕的日子对杨五来说,其实没什么变化。甚至没有他在,她的心更静。 她终于寻着了机会,分别在徐寿和周霁身上试用了她的神识。他们都没任何异常。证实了即便是筑基弟子,也察觉不到她的神识。如此说来,她的神识是不是可以与金丹道君的神识相匹? 但她是肯定不会轻易去拿任何金丹修士去尝试的,即便是冲昕也不行。金丹修士,在这个世界中,已经是强大的存在了。 冲昕说他闭关的时间不会太久,但枯叶落尽,白雪又一次覆盖了长天宗,他也依然没有出关。 杨五上去看过,洞府大门紧闭,不曾打开过。闭关的状态下,整个洞府都张开了结界,与外界隔离开,不受干扰。杨五更知道,冲昕闭关,极有可能人根本不在洞府里。乾坤小天地里,灵气之浓郁,数倍于炼阳峰。 炼阳峰的生活日复一日,同样没有变化。不止炼阳峰,在整个宗门里,这些修士们,都是过着这样简单重复的生活的。他们生命漫长,修炼的生活却简单枯燥。那些还没有出门历练过的弟子,有些即便都几十岁的年纪了,心性上依然还如同少年。 和他们比起来,杨五的时间,就要紧迫得多了。 她又从冲禹那里搬来许多书籍,仔细翻阅,但并没有找到她想找的内容。她还让徐寿带她去了宗门的大图书馆——位于霜幻峰上,和教务司在一处的藏经阁。 和冲禹的私人藏书比起来,这里的书籍堪称浩瀚如海。且有专人管理,分门别类,查找起来,要比冲禹那里有头绪得多了。 但即便如此,杨五依然是找不到她想知道的东西。这其实是因为杨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找什么。对于道法,不论是整体还是其中的任一分支,她都已经看过不少书,但无论哪一方面,因为不能亲身涉猎,她始终都是门外汉。 她也曾经失了耐心,但后来还是克服了那些无用的情绪,静下了心来。 那件事只在她寿尽的时候才会发生,而她寿数虽短,却也还有几十年好活。毕竟现在,她其实才只有十岁而已。 积雪开始消融。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几天格外的寒冷,连苏蓉都不怎么往她这跑抱怨徐寿总是逼着她去上课了,只有灰灰还每天精神抖擞,她不唤他的时候,满山里玩耍,过的日子堪称无忧无虑。 寒冷的日子里,杨五便歇得早了,早早便撒下罗帐,进入梦乡。 炼阳峰顶,青色月光照在朱漆大门上,与往日并无不同。 静谧许久之后,那朱漆大门忽然洞开,一道流光疾射而出,瞬息就穿过了数峰。 一队值夜的巡山执事正好在那道流光前进的轨道上,被那高速划破气流带起的罡风刮得脸疼。 “那是?”执事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好像是炼阳峰主。”领队的修为最高,也只有他适才稍稍看清了一点。 “冲昕道君吗?他这是” “咦,那个方向?” “是试剑崖啊!” 月华中,一人青色长衫,悬浮半空,望着眼前笔立的崖壁。 若离得近,只觉得那崖壁上的岩石,嶙峋怪异。离得远了,才能看出来,原来那崖壁上一道道条条全是剑痕。那些剑痕有深有浅,许多剑痕已过去数百年,直到现在还残留着凌厉的剑意。 这里是长天宗弟子试剑之地。那崖壁不同于普通岩石,乃是宗门前辈以特异方法强化了的。许多弟子会到这里来试炼自己的剑意,又或者专门揣摩c领悟前辈们的剑意。 冲昕数年前便在这里留下过他的剑意。但因为三昧螭火之故,他已经数年没有挥剑了。 夜色中,他望着那崖壁,握紧了自己的剑。 乌黑的剑身轻颤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嗡鸣。冲昕的剑意,无声的充斥在山间。 这前奏让人紧张得不敢呼吸,及至终于挥出的时候,却又轻如鸿毛了。冲昕那一剑,无声无息,就那样挥过去了。 对面的崖壁,亦无声无息,毫无反应,像是未曾伤到分毫。 冲昕的嘴角,却翘了起来,对自己时隔数年的这一剑,显是相当满意。他转身,又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消失了。 月光是经年不变,夜夜洒落。山崖在月光中,也已经矗立了许多许多年。在崖顶,还有不知何时飞鸟衔来的种子生发而成的小树,枝条上还有积雪未融。 那枝条忽然抖了抖,上面的积雪簌簌而落。 有细小碎石开始从崖壁上掉落,越来越多试剑崖,开始震动了起来。 巡山执事们的目光才追着又刚掠过的那道青色流光,就被巨大的声响和震动惊得齐刷刷的转头望去。 虽是夜里,因为月华明亮,亦能看得清楚。伴随着轰隆巨响,试剑崖方向,腾起了巨大的烟尘。执事们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大家惊疑不定。 “走!去看看!”领队踏着飞剑,朝那边疾飞而去。 众人随即跟上。半路便与另一队从另一个方向飞来的执事汇合。 “怎么回事?”那一队的领队沉声问。 这一队的领队答道:“刚才炼阳峰主去了试剑崖。” 闻听是冲昕道君,那一队的人才放下心来。只是他们看向前方还没停止的震动和依然升腾的烟尘,咋舌道:“道君干了什么?” 才说完,众人就纷纷抬头。许多道流光以比他们快得多的速度从头顶掠过。 “峰主们都来了。”那领队悄声说。 而此时,长天宗宗门禁地的最深处,有人轻轻的“呵”了一声。 “真是年轻啊”那人嘴角含笑,喟叹。 穿云峰主虚泽道君回到自己峰上的时候,他的道侣和爱女都在等他。她们都被地动惊醒了,同时也知道,这并非大地自动,否则虚泽道君也就不需要第一时间就去查看了。 事实上,大概整个宗门的人,都被这地动惊醒了。 见父亲回来,虚泽道君的女儿忙迎上几步,紧张的问:“父亲,出了什么事?可是有外敌入侵?” 长天宗为外敌入侵的事,她只在宗门史中读过,上一次大约发生在九百多年前,不由得她十分紧张。 修士修到金丹以上,便很难孕育子嗣。每一个孩子,每一份血脉,都是上天赐予的珍宝。虚泽道君,很是宠爱这个女儿。 他摸摸她的头,笑道:“真会瞎想。不过是小师叔养好了伤,在试剑崖挥了一剑。” “炼阳峰主?”他的女儿惊得双眼瞪得溜圆,“如何搞出这般大的动静?” 虚泽道君叹道:“一剑削了试剑崖半壁,动静能不大吗?” 女孩和她的母亲面面相觑。 “可c可炼阳峰主才是金丹,这样的修为,得至少是元婴境吧?”她道。 “早与你说过,境界是境界,修为是修为。”虚泽道君正色道,“千万莫要被这种‘何种境界该有何种修为’的想法给局限住。” “大多修士,修为与境界相匹。但也有些人,靠吃丹药把境界硬推上来,实则修为甚浅,实力不堪一击。这种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些人,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尚未破境而已,实则修为远超同境界之人。所以历来,都才会有‘越境击杀’这种事情发生。” “你若总想着某境之人该有多高的修为,对敌之时,最易轻敌。此种僵化思想,万万要不得。” 女孩听了,沉声道:“是,儿受教了。 虚泽道君点点头,道:“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待女孩转身,他却又忽然叫住她:“莹儿!” 女孩回身。他道:“我已经跟驭兽司那里预订了那只快孵出来的焰雕了。以后别再惦记那头狼了。也少跟你那几个师姐妹碎嘴。” 女孩咬咬唇。但她生性聪慧,明白的父亲的意思,听话的应了声:“儿知道了。” 杨五也醒了,她是被地震惊醒的。 好在振幅不大,虽然竹舍晃动,但不至于崩塌。这些弟子舍,本也是术法特别加固过的。据说,其实都已经许多年了,但基本都看不出损坏。 就在她打算重新躺下的时候,听见安静夜里,从墙角传来的轻轻的一声“咔嚓”。她花了八十块灵石从新订制的阵盘,碎裂了。 杨五身形微顿,手中便已经有了刀。结果,却听见窗外,熟悉的低沉男子声音唤道:“五儿,五儿。” 杨五微怔,收起了刀,起身披衣,推开了窗。 月光里,她的道君长身玉立,如山如岳。一双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灿若星辰。 杨五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他的一瞬,眼中就绽出了笑意。如同花蕾迎遇朝阳初光,便自然盛放一般。 两情最美,便在于彼此相悦。这初光,这盛放,便填满了冲昕的心房。 三个月不见,他和她凝视彼此,同时开口。 她道:“你出关啦?” 他道:“想我了没?” 说完,两人相顾莞尔。 他对她伸出了手。 杨五握住冲昕的手,身体有了一瞬失重。脚落到地面,踩到的已是柔软的银线草。 乾坤小天地初辟之时,便只有琼果树一棵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冲昕想种些什么,却又不善于打理那些需要小心照料的天材地宝。正巧珍宝阁彼时在拍卖一丛银线草。银线草极柔却极韧,乃是炼器的绝佳材料。优点是不需照料,缺点是生长缓慢。 冲昕便拍了下来,移栽到小乾坤中。不想生长缓慢的银线草在小乾坤中疯长,很快便把小乾坤变成了大草原。这一片广阔的银线草原,若叫那些炼器师看到,非得欢喜得晕过去不可。 杨五脚踏到了柔软的银线草,身体便被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冲昕的气息,扑面而来。 许久,红肿的唇才被放开,杨五睁开眼,看到了他眼中跳动的火焰。她知道,他一直克制着,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她唇角勾起,眸中情意如水如丝。 冲昕受到了邀请,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琼果树下的银线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生长,倒伏,根根交错,编制成了大如席的厚厚的草垫。青色长衫铺上去,柔软若丝褥。 刺绣精美的女子小衣顺着水流漂远 他一直都让她衣衫整齐,便是怕自己克制不住。这一次,终于窥见山峦全貌。鬼斧神工,天然雕琢,风光秀丽不可描述。让人心神俱醉,流连忘返,踟蹰往复。不知前路,不知归途。 幕天,席地。 头顶枝丫摇曳,细碎月光斑驳洒落。 纤细的手顽皮的想捉住那些碎光,却被男人有力的手捉住,按在了青衫上。她张开手指,他便与她五指交握。鸦青的发丝铺开,发梢浸到了湖水中,一荡一荡。 夜风吹过草原,翻起层层浪涛。她的吟/哦在浪涛声中时隐时现,愉悦欢畅。 男人像是不知餍足,一夜伐挞。至明月西下,晨曦斑驳洒在肩背,才终于酣畅收兵,拥着她沉沉睡去。 日落月升,又月斜天边,朝阳初起,如是三次。他们依然流连在小乾坤里,忘却外间一切。 时间太久,纵她身体康健结实,亦觉得承受不住。不免推他:“我突然不见了,他们一定会担心。” 冲昕咬她耳朵:“不怕,我那徒弟不傻,看我洞府门开,便会知道我出关了。”何况他削了试剑崖,搞出那么大动静,他那聪敏世故的徒儿定不会让另外两人大惊小怪。 阳光下,他的额头鼻尖都有细密汗珠,睫毛浓密,皮肤泛红。 年轻的道君自学成才,七七四十九式太多,都描述得天花乱坠。需得亲自一样样试过,才知道哪个更合自家口味。 杨五气得咬他,被他反咬回来。有一丝丝轻微刺痛,混在绵绵不绝的潮/动中,让人战栗 最后在湖水中清洗洁净,穿好衣衫时,已近黄昏。杨五身子都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伏在他肩头,任他拿着梳篦慢慢梳着她的长发。 冲昕拥她在怀,只觉身心餍足,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师兄说我这次是应劫。”他道,“倒是好事。” 三昧螭火灼烧他血肉经脉四年,固然痛楚难言,然一旦尽去,就体现出好处来了。他的筋骨血脉,都被淬炼得强硬无比,灵窍间的经脉,更是被拓宽c炼实。气海灵台上的金丹,被压缩得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小,浑圆坚实。其内威压,比之从前强悍数倍不止。 堪称是因祸得福。 冲昕自己,亦觉得此时苦楚尽去,美人在怀,心畅意足。只除了还有一件事让他挂怀之外,几乎可称得上是圆满了。 “虽然师姐说了,这次有惊无险,必能破境,可还是禁不住担心。”他道。 “掌门真人吗?”杨五问。 “嗯。”冲昕道,“掌门师兄说是代师收徒,可我们师父两百年前就已经陨落了,说起来,掌门师兄才是我真正的师父。” “我初入宗门时,还神智未开,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掌门师兄从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照料我。我那时痴痴傻傻的,师兄光是教我打坐c引气,便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那些事,我神志清醒后,都还模模糊糊的记得。所以后来师兄常常闭关,难得一见,我也从未与师兄疏远过。” 杨五“嗯?”了一声,抬头看他:“道君,你为何说自己‘痴痴傻傻\'的?神智清醒,又是怎么回事?” 冲昕道:“在师兄寻到我之前,我是个神志不清的傻儿,在街边流浪。若不是师兄,我大概早死在不知什么地方了。”师兄说,是与他宿世有缘,故特意去寻了他。不管怎样,没有掌门师兄,就没有今日的他。 杨五讶然。 她转生到这个世界,也是做了数年的傻儿,而后才慢慢回复神智。冲昕竟然也有类似的经历,这中间,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冲昕见她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了?” 杨五犹豫了一下,还是想知道其中关联,便道:“我小时候,也是没有神智,旁人都说我是傻儿。到了五岁上,才慢慢清醒。” 冲昕亦感到意外:“这么巧?” 这其中果然有关联。 冲昕道:“人有三魂七魄,各有功用。一人若是痴傻,多是魂魄缺失或曾受损伤所致。” 原来如此。杨五的灵魂曾经穿越宇宙壁垒,打破世界法则,在这一过程中受到损伤,的确能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她最初会没有神智,后来掌握自己身体,亦是经历了困难的过程。 冲昕道:“且让我看看。” 他说完,闭上眼。再睁开,眼瞳一圈青光,看起来如同妖魅。 他的师姐冲琳修宿世慧眼,亦把这心法传授给他。他不过稍稍涉猎而已,离冲琳的“九转金瞳”差得远去。但虽不能看人命线,看看三魂七魄健全与否,还是可以的。 他眸中青光扫视着她,道:“你三魂七魄俱全,但的确曾经受损,想是后来慢慢恢复。现在依然是有伤痕,其实还没完全恢复好咦?!” 他忽然闭眼,再睁开,已经收了眸中青光,眉头紧锁,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在你身上下了禁制?” 杨五是他的人,竟然有人胆敢在她身上偷偷下了禁制。不仅是对他的极大冒犯,更不知对杨五会有什么样的禁锢和伤害。冲昕又惊又怒。 杨五这几日沉迷于欢情中,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似乎连脑子都不愿动了。闻言竟还想,禁制,什么禁制? 及至冲昕举手捏诀,将一道光束打入她体内,她才陡然反应过来。一声“不可”脱口而出,却也已经迟了。骨间疼痛骤然而起,她脸色一白,倒在了地上。 冲昕忙将她抱起,握住她的手,想问她是否还好,却眼睁睁的看着杨五的身体在他怀里缩小。 炼阳峰主看着怀中少女,惊得呆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048 傍晚的时候,徐寿才从试剑崖回来, 见到苏蓉的时候, 还一脸的心驰神往。 “还那么多人吗?”苏蓉好奇问道。 三日前, 她和赵三发现杨姬不见了, 屋中阵盘碎裂。两人慌忙去找徐寿。徐寿上山看了一眼,猜测:“师父出关了,应该是把杨姬不知道带到何处去了。”徐寿用膝盖都能想得到, 以他师父和杨姬那个黏糊劲, 三个多月不见, 肯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小别胜新婚去了啊。 紧跟着, 徐寿就扑簌簌的开始收传声符。一堆熟稔的师兄师弟们纷纷向他打听道君和试剑崖的事。 炼阳峰主休养出关,一剑削了试剑崖半壁,惊动了整个宗门。他身为炼阳峰主的亲传弟子, 反倒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炼阳峰上三人,因为好奇,都去了试剑崖围观。结果那里摩肩擦踵。除了些纯看热闹的吃瓜弟子,绝大部分是武修在观摩冲昕的剑意。苏蓉还眼尖看见了旃云峰的那个周师兄,扯了扯徐寿的袖子叫他看。结果徐寿早沉浸在冲昕的剑意中不可自拔, 如痴如醉。 苏蓉这才向试剑崖看去不由倒抽口冷气。原本是梯形的岩壁, 生生被她们家道君给削成了三角形! 那一剑的剑意极静。不喧哗, 不吵闹, 不故作威吓。武修们沉浸其中细细揣摩,仿佛都能看到那个人提剑,轻描淡写的一剑挥去的样子。 这一剑令得长天宗众人明白, 炼阳峰主虽还在金丹境,但其修为已可匹敌元婴真人。所差者,不过是破境时机而已。 毕竟,炼阳峰主才二十二岁,真的是太年轻了啊。 炼阳峰三人,只有徐寿沉迷在剑意中无法自拔。赵三兴趣在术法和丹药上,苏蓉修为平庸,让她去看,她只觉得浑身被激得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发抖,却体味不到其中的精妙凌厉的寂杀之意。 这两个人围观了一圈热闹,就回去了。只徐寿一个,跟那些武修一样,日日前去观摩。每天回来都如痴如醉,赞叹不已。 两个人才说了两句话,忽然看见一道流光自炼阳峰射出。看那位置,竟是杨五的竹舍。 “道君和杨姬回来了?”徐寿问。 “不知道呀。”苏蓉耸肩,“道君回来了又不会向我汇报。不过,道君这是又干嘛去了?” 徐寿朝那边望了望,道:“好像是旃云峰的方向。” 冲禹从今天一早就心神不宁,预感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三日前的夜里,整个宗门都被小师弟一剑震动。他当时赶过去一看,便知道小师弟已经成功扑杀了最后一缕三昧螭火,身体彻底无恙了。那一剑的剑意,寂静,却势不可挡。可见这四年真是把他憋坏了。 冲禹当时便捋须微笑,心中宽慰。师兄交待他的事,他都做好了,现在,就只等掌门师兄破境出关了。 哪知今日,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心神不宁,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修道之人,对血亲c道侣c自身未来和天道规则等等都会有所感应。通常修为越强,这种感应就愈敏锐。 傍晚时,突然有人高速接近旃云峰。冲禹神识一扫,发现正是消失了数日的小师弟。再扫到小师弟怀中还有一人,被一件男子衣衫自头到脚的罩住冲禹心里就“咯噔”一下子。 当时他就有点想遁走。 然而瞬息间,冲昕就已经进了他的正堂,将他堵了个正着! “砰砰”几声,正堂的铁梨木大门无风自闭,把个正堂关得严严实实。冲昕脸色铁青,将怀中那人放下,咬牙切齿的道:“师!兄!解释一下这个!” 长衫落地,露出小小少女。 比起两年前,她个子蹿了不少,皮肤早被养得雪白细嫩。眉目五官也长开了许多,下巴尖尖,脸型已经初步定型。虽然幼嫩了许多,也已经有了几分杨五十六七岁清艳明丽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冲禹,沉默不语,只用两只手紧紧攥住衣襟,使松松垮垮的成人衣衫不至滑落走光。 但颈间的斑斑红痕是遮也遮不住的,与她的矮小身形比起来,分外的违和。看得冲禹眼角都跳了几跳。 “师!兄!”冲昕一张俊脸铁青,那样子像是随时要拔剑。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我个说法!” 冲禹尴尬道:“那个”看了眼杨五,忙道:“小五,你先去里面。” 杨五攥着领口衣襟,抬头看了看冲昕。冲昕目光和她一碰即走,别过了头去。 杨五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提着裙子去了里间。 她坐在里间,听不见外间一点声音,想来那两个人该是设了隔音的结界。 回想今天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前一刻,还满目柔情,下一刻他就不肯再看她了。 她叹了口气,心中知道,这其实也怪不得冲昕。他那个性子,此时必定羞怒交加。她想了想,以冲昕的性子,倒不至于为了不丢脸杀她灭口,但她说不好他会不会就此厌弃她,或者赶她走。 算是前功尽弃吗?枉她还费劲勾引,一力撩拨。由此可见,人若是不能自立,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 他要是赶她走,好歹,会多给她些灵石吧? 她其实早有筹谋,每个月她都会去通货司支取一些数目不大的灵石,慢慢攒着。现在其实也算是小有身家了,即便被赶出长天宗,也不至于很快饿死。 她坐在那里,满脑袋盘算,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反正是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冲禹进来了。 一直揉着太阳穴,显然是刚才安抚冲昕费了不少气力。还抱怨她:“怎地这么不小心!” 杨五抬眼看他:“他呢?” 冲禹微顿,道:“在外面。你先把迎风丹服了吧。”说着,便布下阵法。 杨五接过那丹药,仰头吞下。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这疼痛与三昧螭火的烈火焚身不一样,是骨头血肉强行拉伸的锐痛。这两年,她已经经历了十多次,早就习惯。她倒在地上的阵法中,身体蜷缩,咬牙强忍。能看到自己的手不停的痉挛,颤抖。 许久之前,她就因为三昧螭火的熬炼,早不会因为这疼痛而昏迷了。 视野中忽然出现她熟悉的青色衣角和黑色的鞋子。她闭上眼睛,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是要亲眼看看她是如何欺骗他的吗? 疼痛中,她恍惚听到了一声叹息。 变化只需要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当她的身体又一次从平平板板变成玲珑有致,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额发汗湿,贴在皮肤上。脸颊是缺了血色的苍白,看起来柔弱无力。 她听见冲昕的声音问:“还要做什么吗?” 冲禹的声音道:“没有了,她休息一下子就好了。” 冲昕的声音道:“那我带她回去了。”‘ 那个人便俯身把她抱起,动作僵硬,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杨五余痛未消,身上乏力,便靠在他肩头。视线里,能看到他光滑的下颌和凸出的喉结。这些,她都熟悉无比。 出了正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寒意还未消尽,杨五衣裳被汗浸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冲昕微顿,立刻以灵力将她裹住,隔绝了寒气,顺手把她的衣裳头发都弄干了。 回去的路上,她听见他问:“每次都这样吗?” 她知道他问的是迎风丹的事,便“嗯”了一声。冲昕便不再说话,驱动飞剑,一路沉默,流星一般很快就回到了炼阳峰。 落了地,他问:“能自己行走吗?” 杨五的力气基本恢复了,便自己下了地。这才看到,他们原来站在她的院子里。她转头看他,冲昕却看着别处,道:“收拾东西,搬到我那里去。” 从前,他和她商量过这件事,被她哄着撒娇着糊弄了过去。现在,她明白,他是在命令她了。这命令,不容她抗拒。 她一言不发,进了屋子,片刻后便出来了。有储物法器就是这点好,搬家方便。 冲昕揽住她的腰,腾云驾雾一般瞬息就到了洞府门口。放下她,他便朝里面走去。杨五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他们穿过大堂,路过了映玉竹,走在长长的廊道里。两人的脚步响起了回声,沉闷压抑。 “以后”冲昕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就住在这里。没事的话,少跟苏蓉他们打交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硬,仿佛回到了他们初相见的时候。那时,他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她。 杨五抬眼,他的背影她非常熟悉,但他很久没有这样用后背对着她了。 如果,他不打算赶她走的话杨五停住了脚步。 冲昕也停住了脚步。他低下头去,袖角被三根细细手指轻轻捏住。他恍惚,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但他不想回头,他不想看她。他现在还记得一个时辰前,她在他怀里缩小的模样。细白皮肤上斑斑红痕,在及笄了的她身上,糜艳绮丽,在年幼的她身上,触目惊心。 他一想起这几天他把她圈在小乾坤里,对她做的那些事,就羞愤欲死。他觉得自己禽兽不如,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他又羞又怒,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去指责。 为了他,冲禹师兄那样不喜出门的人奔波了两年,足迹横跨大陆,只是为了找一个能为他引毒的人。一窍不通的纯阴之体,万中无一。他能找到一个,已经是幸运。 偏她年纪这样小。若要等到她及笄,他要等上七八年。三昧螭火日夜灼烤,便是他想等,他的身体经脉也未必能等得了。若没有她,他的经脉怕就真的被烧废了。 是为了他,师兄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他们这样的名门正派之人,最不愿做这种有损阴德,有干天和之事。为了他,师兄才德行有亏。说起来,这是他亏欠师兄的。 他这股羞怒之意憋在心里,也不能朝杨五发。 这件事里,最最无辜可怜之人,便是她了。 他原就心疼怜悯她不得不替他承受三昧螭火焚身之痛。现在才知道,两年前,她原来才是那么小的年纪,就被迫在他身下承了人事。他现在想起来,简直羞惭欲死。 洞中静得落针可闻,她揪着他的袖角,两个人沉默的站在那里,谁也不说话。 这种静让冲昕心里愈发的躁。 他动了动,想扯回自己的袖角。她手指纤细,却攥得很紧。他有些恼,抿紧嘴唇,依旧不说话。僵持了片刻,他觉得不对,回过身去。 却看到她垂着头,泪珠一颗颗的,落到地面上,摔得粉碎。 她忍受螭火焚身之苦的时候没有哭,她忍受血肉骨骼催生之痛的时候也没有哭。现在,她攥着他的袖角,默默的流泪 冲昕蓦地就后悔了。 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却没想过她。 两年前,她来到他身边时,安静话少,行动拘谨恭顺。现在想想,那时她那么小,又必是受过师兄的恫吓。行动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自是因为不安和恐惧。 后来她变得开朗活泼起来。想是因为渐渐与他熟稔c亲密,渐渐把自己当作是他的人,把他视作了依靠。 可现在,她垂头落泪的样子,比两年前更加无助。他对自己的羞恼,对她的逃避,让她内心不安,惶恐害怕了吗? 冲昕的心里,就感到一阵心疼。 杨五心里默数着。再数十秒,他如果还不来抱她,她就自请离去吧。 一个人若厌了你,初时或许还能忍耐你。但若日日相见,又能忍你多久?与其在这里被他厌恶嫌弃着,不如请他放自己离开吧。他是个性情纯厚之人,趁现在他对她还没有厌恶到底的时候自请离去,他大约还会很慷慨的给予她一定的物质补偿。 她终于从十默数到了零,他依然没有像从前那样将她拥入怀中。她心中不由微哂。 看吧,那些从前说过的话,许过的诺,那些丝丝缕缕c黏黏密密的情意,也不过就是如此。傍晚时,还不肯放开她的唇,还满眼都是沉溺,现在,他就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了。 她知道这事揭破,实在丑陋难堪,令人厌恶。但他的选择就是,和他的亲亲师兄和好如初,由她来背负所有这些难堪c厌恶和迁怒吗? 她放开了那袖角。 冲昕的手却突然伸出,反握住了她的手。下一瞬,她被他抱在了怀里。 “别怕”他轻抚她的背心,低低的安慰,“你别怕” 杨五的脸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怔住。 “是我不好,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你不要害怕。”他低声道,“以后你还是在我身边,就像从前一样。懂吗?我会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杨五不知道怎地,眼眶忽然发热。 “别哭,别哭”他看着她,轻声道。 她的眼睛有些微微的红,脸上带着泪痕。他其实很想吻她,像从前那样。但他没有那样做。从前他不知真相,还可以说情有可原。现在他知道了,若再那样对她,和禽兽有什么两样。 他生生的忍住了,抹干了她的泪。牵住她的手,他说:“走,回去吧。” 帐子里格外的静谧。明明充斥着他们彼此熟悉的体息,却又这样的陌生。 冲昕望着帐顶,没有像以往那样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杨五望着帐子,蜷缩起身体,听着他的呼吸。 她是能感受的到他的情绪低落的。明明,他已经能接受她的真实年龄,为何,还这样的低落消沉?她在幽暗中睁着眼睛,回想他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冲昕的视线里突然出现阴影。 “怎么了?”他问她。 杨五趴在他身旁,手肘撑着身体。她没回答他,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俯下身去。冲昕的食指却挡住了她的唇,她没能吻到他。 “五儿,”冲昕静静的看着她,轻声道,“以后,不可这样。” 这和他从前口嫌体正直的说“别闹”不一样,他是真的在告诫她,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 杨五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她坐起身来:“道君,放我归家吧。” 冲昕看了她一会儿,也坐起身来,道:“为什么?” 杨五垂眸:“三昧螭火已尽去,道君已经不需要我了,既然厌了我,何必要留我在这里。” 冲昕道:“别瞎说,哪个厌了你。我只是”他说不上来“只是”什么。 杨五抬眸:“你只是,不喜欢我了?” 她此时是十七八岁的外貌,一双眼睛在昏暗帐中,幽深清亮。看起来,就是往日的那个她,并无两样。 帐中静了片刻。 冲昕涩然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抛开那些尴尬c难堪c羞怒,整件事里,最让冲昕憋屈c难受甚至难过的,其实是他的一腔情意付错。 他一直以为与她两情相悦,互相欢喜。结果,她不过是个孩子。他那些婉转心思,细腻情感,她懂吗? 想到她可能根本不懂,他的心里又酸又涩,空荡荡的,难受极了。 他以前一直觉得她太过顽皮淘气,在帐中又太会撩拨。 现在他回想起来,才知道顽皮淘气是她的天性。太会撩拨却是因为小孩子本就对新事物有很强的探索欲,她在懂得羞涩之前,便已经先知了人事,所以反而比真正的成年女子更放得开。 这其实并非事情真正的真相。但人总是这样,一旦找到一个自己认为正确的解释,便会自发的将所有的不合理都归纳到其间,自顾自的给自己一个“真相”。 冲昕便是这样,以为自己看破了真相。 他话音落下,便看见杨五摇了摇头,听见她说:“我不知道。” 冲昕顿感,意兴阑珊。 杨五却接着道:“两年前,真人将我变成这副模样,以我性命相胁,不许我将此事透露给道君。彼时,我还不知道君是何样人,心中惴惴,一路惶恐。” 冲昕抬眼看着她。 “船行了两个月,终于到了这里,我也见到了道君。我那时就想,道君原来这么年轻,这么好看可能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容易让人接受吧?我那时候,便没那么怕了。只是道君初时待我冷淡,我亦不敢逾越分毫。” 杨五看了看他,唇边有了淡淡笑意。“哪知道君,面冷心软。我很快就觉出来了,道君想待我好,也待我是极好的。慢慢的,我就不怕道君了。” “后来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很想每天都见到道君。见到道君,在道君身边,道君抱着我,我就心里踏实。看到道君对我笑,我就欢喜。道君嘴上责备我淘气,实则宠我惯我,我就觉得什么都不怕,尽管淘气好了。” 冲昕听得专注,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我淘气了,我便欢喜。我欢喜了,道君你也是欢喜的呀。是不是,道君?”她看着冲昕的眼睛,问。 冲昕的耳根,微微发热,不想对一个小女孩承认自己的心思。 杨五的手伸出去,牵住了他的手。缓缓道:“要说喜欢,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 “我就是每天都想看到你,就想让你抱我c亲我,就想对你一个人淘气。你若开心了,我也欢喜,你若生气了,我便惴惴。你闭关了,许久不见,我每天都在想你。你一出关就来找我,我我心里全是欢喜。” “如果,如果这都不叫喜欢,那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道君,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喜欢?” 她握着他的手,静静的看着他。 冲昕怔怔的看着她。 他知道她的外貌是虚假的,年龄是虚假的。真正的她,还瘦小,还平板,五官还没全长开。她还是个小小少女。 可他想起来,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即便是以她“十六七”的年纪来说,她都聪慧过许多同龄人。当她的真实年龄原来这样小的时候,她的聪慧便带着早熟的意味。 命运将她推至此处,让她在他身边承受苦难,这个本就聪慧的女孩子,便过早的成熟了起来。 她真实的模样的确与他喜欢的那个人微有差异。可除此之外,他喜欢的她的聪慧c柔顺c顽皮c灵动c通透,都分毫未变。 她其实,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思她都懂。 杨五看着冲昕的眼睛渐渐明亮,又变成了她熟悉的模样。她的眼中漾起了笑意。 她起身贴过去,他却偏过脸去,让她的吻落到了他耳根。那耳根热热的呢。 “五儿,你还小。”他按住她的肩膀,正色道,“以后,别再这样。” 杨五眨眨眼。 冲昕叹息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摸着她的头,苦笑道:“你,快点长大吧” 杨五在他怀中,嘴角微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049 冲昕进入小乾坤,就看到杨五解了小衣的带子, 敞着后背趴在湖边的草垫上晒太阳。炼阳峰主的眼角就跳了跳。 这个事必须得说一说她了, 他想。 以前, 他觉得这是她的怪癖。现在, 他怀疑这是因为她年纪太小,过早知了人事,无人教导, 对某些方面产生了错误的认知。比如说, 他见过她许多情绪的表露, 却唯独没见过“羞涩”这种情绪。 他担心这对她不好。 “五儿, 过来。”他在琼果树下坐下,唤她。 杨五日光浴晒得舒服,已经有点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被他唤醒, 打个哈欠,揉揉眼起身。捏着小衣的带子走到他身前,背对着他坐下。 冲昕无奈,只好给她把衣带一一系好。 “以后不可这样。”他神情严肃,语重心长, “女孩子家, 要知羞, 不能这样随意裸/露身体。”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杨五道。“只给你看也不行吗?” 冲昕顿了顿, 道:“我当然是可以的。但” “道君。”杨五打断他的说教,嘴角含笑,侧过头去看他, “我懂的。别人又不是你。” 真的懂吗?冲昕满腹狐疑。 他现在对她的感觉,很有些混乱。有时候觉得,她的很多行为,其实都可以用“年纪小”来解释,有时候又觉得,她什么都明白,心性非常成熟。 唉,这都是让冲禹师兄给闹的。冲昕揉了揉太阳穴,道:“去穿好衣服。” 看她颈上木牌歪了,又帮她放正。 那块木牌乃是养魂木所制,其上还刻有安神宁心的阵法。冲昕小的时候,掌门大师兄冲祁亲手给他带在颈上,直到他结成金丹,自观神魂已经无恙,才不再随身佩戴了。 发现杨五神魂曾经受损,他便想起了这块木牌,寻出来给杨五戴上。还嘱咐她要日夜随身。 “慢慢的,就能把你的神魂修复好了。”他说。 “道君。”杨五穿好衣衫,坐在他身侧。 从前,他会张开双手,让她直接坐在他怀里。自从事情揭破之后,他就再没有对她做过亲密的举止了。同样,杨五也不曾再撩拨过他。 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于冲昕,他是断不能接受自己对一个未长成的小女孩再做出什么禽兽事来。于杨五,从前他不知道,她怎样都行。但他若知道了,还对她那样,她心理上亦会觉得恶心。 幸好,冲昕这个人,从心底就干干净净的。他一旦自律起来,总是叫人放心的。 “道君,上次说的夏至祭祀,到时候了没?”杨五问。 冲昕帮她梳头发:“还有半个月。” 杨五失望:“怎么还这么久,夏天都已经好久了。” 看起来像个寂寞已久的孩子。的确是,炼阳峰本来就这么几个人,她年纪又这么小,其实根本没有玩伴。也就是她天生性子沉静早熟,才能耐得住山中寂寞吧。 事情揭破之后,冲昕曾想过不叫她再吃迎风丹。虽然冲禹一再的保证说,他后来改良的迎风丹不会于她身体有损,但所谓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迎风丹的骨肉撕扯之痛,并不比螭火焚身之痛好多少。 他跟她说,待她回复原形,可以就生活在小乾坤里,这样便不会被旁人发现她真身模样。这里不仅空间开阔,还有天有地,跟“外面”是一样的。 然而杨五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冲昕本来就是个执拗的年轻人。且他们这些修士,最耐寂寞。一闭关闭个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都是常事。倘若给他“她在小乾坤里一样可以生活”的错觉,她担心她可能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失去。小乾坤再广阔再美好,也就只能成为一个广阔美好的监狱。 她立刻一而再再而三的撒娇,抓着冲昕曾对她作出的“等他好了就带她去见识宗门辖下城池”的承诺,闹着要出去玩。让他意识到她是个需要生活在众人中,需要与人交往的凡人,把他这点危险的念头给掐灭了。 冲昕帮她编好发辫,柔声道:“护山大阵里,气温高于旁处。夏日来得早且长。宗门外面,此时才入夏不久,还有半个多月才是夏至呢。” “会很热闹吗?” “嗯。会有很多人。”冲昕回忆道,“大城池里本来人就多。夏至的时候,会有三天的祭祀和欢庆,到时候,会有很多人都去看热闹。” “都是什么人呢?” “附近居民,或是那些散修。那些天,门中弟子也都会有假期,可以外出游玩,一年就这么一回,大家都不想错过。” “道君往年也会去吗?” 回忆起少年时的那些事,冲昕唇边浮现笑意:“好几年没去了。今年,带你去安平城。” 离宗门最近的城池其实是永盛城。但安平更大更繁华一些,节庆的时候,也更热闹。同时,大部分宗门弟子去玩,多是去永盛城,去安平的人就少些。 其实,以他的速度,不过是多了半日的行程罢了。 “道君要带你去安平啊?”苏蓉羡慕道。 杨五问:“你们会去吗?” “往年,徐寿和我都是去永盛的。今年不知道他还带不带我了。”苏蓉耸耸肩。 人的身份不同了,交往的圈子也不同了。徐寿从外门弟子一跃而成亲传弟子,还是冲昕的首徒。往日那些听他唤“师兄”,不过点头而过的内门弟子c亲传弟子,现在都亲亲热热的与他寒暄。第一年还好,到了今年,很明显,会来约他一起去听讲坛c切磋交流的都是各峰的亲传弟子了。圈子已经不一样了。 好在徐寿这人天生便是八面玲珑的周全性子,不管是亲传也好,内门也好,还是外门的普通弟子也好。凡是他相识的,他便都能与之亲切交往,既无谄媚,亦不骄人,走到哪里,都吃得开。 苏蓉无所谓的道:“赵三要跟他几个朋友一起去。我去问问他,他要是不带我了,我就去找原来丹药司的小姐妹一起去。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也是有朋友的好伐!” 苏蓉有时候常常会出乎她的意料。她笑着给她顺了顺毛,问:“他不带你了,你不生气?” 苏蓉翻个白眼:“这种气都要生,我早气死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是人就都这样。”苏蓉吐掉瓜子皮,道,“我在家的时候,跟我们家同住一个院子的,有个叫红玉的,她娘三等娘子,比我娘还低一等的。天天见着我娘,一口一个婶子,见着我,妹妹c妹妹的叫着不知多亲热。后来,她娘提成了一等管事娘子,她再见着我,鼻孔都是朝天的。” 难为她,小小年纪,便已经经历了这许多人情冷暖。红尘中打滚一年,心性上的成长,胜过在宗门里清修十年。 在这里,弟子要修炼到筑基圆满境,才会外出历练,强化心境,为以后破境结丹做准备。所以许多筑基弟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简单的修炼生活,看着那性情还跳脱如少年,其实已经几十岁的年纪了。 “不过他算不错啦。”苏蓉认真道,“你看他,对谁都还是一样。没有不说他好的。我跟你说啊,他这样的,要在我们府里,绝对能混成大管家的!” 杨五:“” 姑娘!你到底对徐寿的出身有什么误解! 到了那天,等杨五用过早饭,冲昕便带着她出发了。 他想叫她待在小乾坤里,小乾坤是他随身世界,她待在里面,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十分方便。“一天的行程呢,会乏的。”他说。 杨五却不愿意,道:“等乏了我再进去。” 她素来喜欢高速的飞行,冲昕是知道的,便顺了她的意,让她也上了他的剑。及至飞到空中,杨五不由吃惊。她来到长天宗两年多了,第一次见到天空上这么多的人。 那些弟子们呼朋引伴,或踩着飞剑,或乘坐飞行法器,也有些骑着灵兽的,不一而足。内门弟子多飞得高些,外门弟子不能御剑,宗门的制式小舟是最常见的法器。一条小舟上,能坐五六个人。 除此之外,还能看见各种各样的飞行法器。一眼望过去,倒是外门弟子用的多。 “炼器司那里有许多飞行法器,供给门中弟子租用的。按天交付租金即可。夏至宗门会给大家放假,都出来玩耍了。”冲昕说。 杨五叹为观止。 宗门十三司,她没有全部打过交道,但已经了解不少。整个宗门,她估计约莫得有人头过万。这万数人,从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到修炼学习,都在十三司的管理下,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已经完全形成一套成熟的管理系统。 这是要许多年的不断改革c修正,才能做的到的。 “宗门历史?”冲昕道,“长天宗乃是四大宗门之首,历史有万年之久。”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就充满了自豪之意。 “走了。”冲昕道。 便升到更高空中,流星一样飞了出去。可到底天空满满都是人和交通工具,就是快,也比不上往昔带她玩的速度。 杨五感觉到了许多道神识。 飞行的时候,本就不能靠眼睛,修士都要放出神识。更不要说此时空中交通繁忙,那些飞剑和法器的速度都不慢,大家都是尽可能的把神识放得更远,以免相撞。在这种时候,互相的神识扫探,是被允许的。 杨五心中微动。 她试着放出神识,从冲昕身上一扫而过。 明明是一触即收,冲昕却倏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杨五问。 冲昕目光扫过附近,转回头,道:“无事。” 真是奇怪。刚才有一道神识,与那些弟子们截然不同,像是金丹修士的神识。可他神识扫探之处,并没有查看到任何一位道君在附近。难道,是错觉吗?冲昕纳闷。 杨五面上平静,心下暗惊。 她的试验,看来是要止于此了。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她的神识,差不多相当于金丹修士的水平。筑基弟子察觉不到,但是如冲昕这样的金丹道君,还是可以立刻就察觉到的。 她在心里给“金丹”两个字打了个红色的叉子。 好了,就这样吧。以后要小心使用了。 冲昕的速度快过众人,很快就“突出重围”,率先一步飞出了护山大阵的虹罩。 这是杨五第二次再窥护山大阵的全貌。她回头望去。作为一件非自然的人工制造的“物品”,在这里称得上是很令人震撼了。 “抱紧了,我要加速了。”冲昕忽然道。 杨五收紧手臂,抱紧了他细窄有劲的腰。飞剑骤然加速,后面刚刚脱出虹罩的众人,只看到前方光芒一闪,空中就只剩下一道青烟。不由咋舌:“那是谁啊?哪位道君吗?” “我刚才看到了!是炼阳峰主,还有那个凡女!”就是传说中抢了虚泽道君爱女看中的那头疾风狼的那个凡女。 “道君这是带凡女去夏至祭吗?这么宠爱啊” “啧,我要有那样美貌的姬妾,说不得,也要宠成这样啊。” 众人笑作一团。 高空中猛烈的罡风穿过灵气壁的时候,便已经柔化,轻轻的拂过他的脸颊。 冲昕低头看了看那两只紧扣在他腰间的白玉似的手,感受着贴在他背上的柔软的身体,他忍不住抬起手,按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皮肤滑腻如脂玉,从前,他可以肆意的感受。但自那日之后,他和她都退了一步,恪守着一条分界了为人还是为兽的底线,他便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包括此刻身后紧贴的柔软温热,也是许久没有过的亲昵。 那天他一时冲动,恐她独居在半山,被人发现,强令她搬进洞府里来。结果,是挖了个大坑给自己跳。他暗自决定在她及笄之前,再不碰她。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澄澈,对他这种自律仿佛感到理所当然。 她哪里知道,与她同榻而眠,满帐中都是她的馨香,对他是怎样的考验。常常午夜梦回,小乾坤里那几日的靡丽景色缠绕心间,惊醒时气血翻涌,望着就在身畔,沉沉熟睡的她,忍得何其辛苦。 夜里把个《清心咒》默诵了一遍又一遍,一颗道心在这种磨炼之下倒是益发坚定了,真是叫人又喜又悲。 手指无意识的摩挲,曾经熟悉的细腻温滑的触感,电流一般的从指尖窜进身体里。 那些靡丽的画面又不可控制在脑中浮现。那些气血奔腾,纵情尽意,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冲昕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画面从脑中驱赶出去。 身后的女子忽然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背心,低声道:“道君我很快就长大了” 冲昕:“” 她怎么知道?! 他脸上发烧,强作淡定的“嗯”了一声。 杨五抿嘴笑笑,把脸贴在他背心,耳朵也贴在他背心。那心脏现在还在“砰砰砰砰”的跳得飞快,那身体滚烫发热,怕谁不知道呢。 也真是,难为他了。 飞了半个时辰,体验够了高速飞行的快感,杨五果然还是倦了。 “为什么不用飞行法宝?”她问。她是知道冲昕有不止一件飞行法器或者法宝的。 “都没有我的速度快。”冲昕道,“安平城稍远些,要想今晚前就到,还是这样快些。” 杨五回头望望,冲昕飞得太快,后面其他人已经都看不见了。其实脱出虹罩之后,他们就跟大部分人的方向不一样了。大多数人应该都是去永盛城的。昨日里苏蓉就对她说,徐寿已经和她说好了,今年还是如往年一样和她一起去永盛的。 她在冲昕的劝说下,还是进入了小乾坤。 “把我放到山那边,我去攀岩。”她说。 小乾坤里大草原看着似乎无边无垠,其实到底还是有边界的。杨五无法丈量,不知道从琼果树到远处的大山那里,有没有千里之遥,几百里总是有的。 她嘱咐了冲昕,果然进去之后,便直接落在了山脚。她换了舒适的衣衫,拉伸了拉伸四肢,寻到熟悉的那面崖壁,攀援而上。 这种难度和强度,且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和专业设备,即便是对她前世那个世界的普通人,都是难以完成的。但是她现在的体能,做起来却一点不难。 她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攀到了崖顶,站在那里张开手感受海拔高处的烈风,看了许久的景色。开阔的草原和湛蓝的天空让人胸臆舒畅。 “道君——”她喊。 “嗯?”他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要跳了!”她说。 “跳吧。”他说。 杨五笑笑,纵身一跃,便跳下了那悬崖。像只身形纤细的鸟儿,又像断了弦的纸鸢。 急速下坠,能带给人激烈心跳和难以言喻的快感。但若从站在远处,以第三者的视角去看,就让人惊心动魄了。 眼看着大地越来越近,杨五微笑,在空中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四肢伸展成一个大字型。 平静的大地上,突然涌起强烈的气流,喷涌向上。杨五的下坠之势被这气流抵消,甚至还把她往上托了拖,才缓缓的让她落在地上,毫发无伤。 冲昕嘴角微微勾起。 发现他能随心所欲的操控乾坤小世界,她就想出了这许多稀奇古怪的游戏,真是个爱玩的丫头。 被冲昕从小乾坤里拉出来的时候,杨五已经在湖中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衫裙子。只一头长发半干,还披散着。 冲昕把她放到身前,揽着她的腰,给她指着远处:“看,那就是安平城。宗门治下直辖的大城池。安平c雷严c金岳c九方,四大城中,安平虽不是最大的,却是宗门治下四大城里离宗门最近的。” 杨五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太阳已经西斜,金光下,能看到大地之上人烟由稀薄而稠密。远处,一座雄城傲然矗立。 夕阳的金光中,能看到从不同方向飞过来的流光,都纷纷在城外便落了地。 冲昕也带着她在城门外落地。 “有护城大阵,城池上空一定高度之内,灵气浓郁的飞行物体,都会被击落。各宗门治下的大城池,多是如此。”他解释说。 杨五落地时,已经将头发编成发辫,用发绳系好,搁在一侧肩头。冲昕瞥了一眼,没说什么。自从知道她真身,对她梳这种闺阁发式,他也不再强令她梳回妇人发式了。 牵着她的手,两个人朝城门走去。 城门口有体格壮硕的士兵。杨五看到有修士骑着灵兽落地,亦有灵兽拉着翠盖华车,都在城门外落地,而后接受士兵盘查,再依次进入城门,极有秩序。正像冲昕以前告诉她的那样,治安很好。 到了他们的时候,冲昕不知向士兵出示了何物,想来无非是宗门里的身份铭牌之类的事物吧,几名士兵忙躬身行礼,冲昕点点头,牵着她的手,施施然走进了城门里。 走过长长的门洞,进入城中,杨五便感受到了在长天宗里许久都没感受到过的人气。 长天宗也有许多人。但那些人身上,杨五总觉得,仙气儿多过人气。那些人都太干净,太出尘,太飘逸潇洒了。 杨五想,也许这股所谓的人气儿,就是长天宗里修士们讨厌的红尘气吧。但是她喜欢。她甚至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冲昕看了好笑,问:“怎么了?” 杨五感慨:“好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 一进入城里,便是人流如潮,摩肩接踵。直让人目不暇接。 “平时其实也没这么多人的,毕竟是夏至祭了。”他问,“饿没饿?先去用饭吧。”她中午食的是琼果,这时候也该饿了。 冲昕对这里很熟悉,便牵着她朝他知道的饭楼去。 杨五一路上都没说话,只用眼睛看。道路宽敞,街道繁华,路两边鳞次栉比都是商铺。天色暗了下来,许多商铺门口都挂起了灯笼,照亮了街道。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店伙计在门口热情的招呼街上行人。 “李记符箓,八折酬宾!八折酬宾!仅此三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 “金铠行护甲,攻不怕,炸不烂,金丹以下都能防啊!夏季大酬宾啦!客官,客官!进来看看!里边请!” 杨五一路上都看得新奇有趣。不知不觉,就被冲昕牵着手,领到了一家灯火辉煌的大食楼门前。 门前知客看这对男女穿戴不凡,便带笑迎上来:“客官,楼上雅座吗?” 冲昕出示了个牌子,那知客立即躬身道:“小的眼拙了。”引着两人去了三楼的包厢。 那包厢位置极好,一面无窗无墙,只有栏杆,倒像是敞轩一样。杨五便凭栏而坐,望着楼下街上点点灯火,憧憧人影。一转头,冲昕已经点了不少菜。 待跑堂退下,杨五好奇道:“道君怎么这么熟悉这里的菜品?” 冲昕道:“筑基之前,还没辟谷,冲琳师姐会带我来这里。” 他走到窗边,也看着楼下:“师姐说,修道到最后,的确要出世。然,不入世,又哪来的出世?修道之人最迟到炼神还虚之时,必须堪生死,破情关。不知生死离别之苦痛,如何堪生死?未尝情爱缱绻,怎么破情关?” 他看杨五睁大一双清亮的眼睛,聚精会神的在听他说话,失笑,道:“这些都是师姐的原话。” 杨五道:“听起来极有道理的。” 冲昕微微一笑,没有告诉她,他的掌门师兄冲祁真人教他的,却和冲琳真人截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笙一>竹生 螭(chi)音同“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050 冲昕那时年纪小,被师兄师姐这两个人相反的论调搞的糊涂了。 悄悄去问冲禹, 冲禹跟他说:“每个人的道都与旁人不同。别人告诉你是对是错都没有用, 你的对也可能是旁人的错。正所谓吾之蜜糖, 彼之□□。对你来说, 哪个才是对的,须得你自己体悟过之后才知道。” 冲禹的话解了他的惑,令他有豁然开朗之意。自那之后, 不管师兄师姐教他的, 都多么大的不同, 甚至相反, 他都不会再困惑了。 大约就是因为这种不惑,他的道心特别通明,一路从筑基到金丹, 都通畅无比。师兄师姐都十分欣慰,都觉得自己的教导是成功的。 实际上,他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道君,”杨五唤他,“那个人是凡人是吗?那个也是。还有那个和那个但多数人是修士。对吗?” 冲昕顺着她指的一一看去, 点头:“正是。这里是宗门治下的城池, 像这样的地方, 修士多过凡人, 大约八二之数。若在俗世凡人国度,则正相反,修士与凡人, 是二八之数,甚至是一九之数。” 杨五就想起来,冲禹带她离开小山村,路过的第一个城市。在那里她清楚的看到修士趾高气扬,也很容分辨街上的修士和凡人。那大约是一个凡人国度的城池,所以才会那样。 但是在这里,修士的存在才是常态。你也是修士,我也是修士,谁也没高贵过谁。所以修士们行走在街上,并无谁特别的趾高气扬,有别于旁人。而修士对街上那些凡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态度,似乎很习以为常。 杨五注意到了,她在这里看到的凡人,几乎都是些服务者。譬如那些店铺门外揽客的活计,饭楼的知客,点菜的跑堂等等。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大部分修士都不待在凡人国度?为什么又有凡人会待在修士的城市里呢?” 冲昕看着她,脸上浮现出“觉得有趣”的神情,笑道:“五儿竟然和我当年问的问题一样。” 他坐下来,道:“修士修炼,需要灵气。愈是灵气浓郁的地方,愈是受欢迎。九寰大陆上,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都早被大大小小的宗门瓜分了。凡人能建国的地方,只能是那些灵气稀薄,修士不爱的地方。那种地方,修士们自然去的少。” “那这些凡人呢?”杨五追问。 “讨生活吧。”冲昕道,“师姐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其实也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但师姐能看人命线,那次,她指着一个店铺门前的伙计,说那人家中有七个弟妹,他是长子。家中积贫,为了生活,他离开家乡,来到这里。在这里,他能挣灵珠灵石。灵石再兑金银,送回家里,如今他家在故乡,已经是小富之家。” 这么说,杨五就懂了。 菜上得很快。做工精致,味道极佳。冲昕来了兴致,也陪她吃了几筷子,却不叫她多吃。 “待会夜市起来,会有很多小食的,各有风味。你吃得太饱,待会就吃不下了。”他笑道。 杨五问:“那祭祀呢?” “应该早上便举行过了。”冲昕道,“那个城主自会负责。来这里的人,其实都是冲着祭祀后的庆典来的。” 两人用过饭,漱过口,手拖着手逛起街来。 进城的时候,已经觉得人很多了。到到灯火一盏盏亮起,灯笼一只只高悬起来,夜市上才真是熙熙攘攘,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杨五在炼阳峰两年多,久不沾这种人气儿,竟有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 她闹着要出来玩,本意其实是想多了解些宗门之外的信息,这时候却真的被节庆的气氛感染,很是融了进去。 冲昕说,夜市会有很多小食。杨五尝了很多,的确各有特色。但即便在品尝美食的时候,她都没忘记用一双眼去观察。街上,吃小食的人很多,意味着这里大多数人,都是筑基以下。 像冲昕,她觉得好吃了,喂到他嘴边,他才微笑着轻轻咬一口,品个味儿罢了。 这些修炼的人啊,不光不吃东西,还经常的把自己一关几个月几年的闭关。杨五虽然也向往能够拥有力量,变得强大,却依然对修士的这种生活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 两人手拖着手,一路逛。 杨五感兴趣的是那些店铺和人们的生活状态。她看到很多人付账是用小小的玉珠。她想起来,很早之前,冲禹带她离开山村后,在一家饭楼里,也是用这种玉珠付账。 “那就是灵珠吗?”她跟冲昕咬耳朵。 冲昕就觉得耳朵边痒痒的,强忍着,道:“是。有些小东西,不值什么灵石,用灵珠就可以了。” 说白了,灵石是大额钞票,灵珠就是零钱。 两人正低语着,一个少女气哼哼的从两人面前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后面一个少年紧追上来,拽住了她。 “别生气,别生气,给你买,给你买就是了!”少年一叠声哄着。 少女这才减了步速,“不情不愿”的让少年拖住,往回走。还不满的哼哼唧唧:“我看见邱二都给宋茜买了!偏你小气!明日里宋茜说起嘴来,就我没吃到云糖,我的脸往哪放!” “好好好,买买买!唉,你老跟宋茜较什么劲。”少年头痛的道。摸摸荷包,很是心疼,道:“一颗灵珠子,都可以买十车糖了!他一勺糖,就要一颗灵珠,真是不值” 少女大怒,拧他:“人家邱二怎么没觉得不值!就你小气!有本事你也筑基,你筑了基就能自己做云糖了啊!” 少年忙连连讨饶。 冲昕和杨五就走在这二人身后,听得有趣,却不知那“云糖”是什么。 没走多远,就到了那卖云糖的摊子上。摊主是个老头,头发花白,衣衫收拾得倒也干净。面前摆张小桌,桌上放个糖罐c木盆。木盆旁边还有只小碗。 有人丢了颗灵珠到碗里。那老头立即笑着道谢,舀了一勺砂糖洒到木盆中。左手高高举起,控制灵力。砂糖颗粒就在木盆中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慢慢的,竟被拉成极细极长的糖丝。老头一边用灵力控制糖丝旋转,一边用一根长竹签伸进去慢慢转动。糖丝便一层一层的缠绕在竹签上,慢慢成了一大团白色的糖丝团。 待一整勺糖丝都缠在了竹签上,老头将竹签举起,那白白一团,蓬松柔软,看起来仿佛一团白云一样,怪不得叫“云糖”。 一颗灵珠子一朵,若按糖的价格来说,的确是贵得离谱。因为糖盐之类,都是凡物。而灵珠兑金银,却可以兑换不少。 少年到了摊子前面,显然还是有些心疼,磨叽着不想掏荷包。少女气得踢了他一脚,他才不情愿的掏了颗灵珠丢在碗里,道:“来一个,要大些。” 老头笑眯眯的应了。 待少女终于也举着一朵“云糖”,拉着少年,满世界去找那“宋茜”去了,杨五还有些无语。万万想不到,还能看到这么熟悉的东西。虽然制作的方式不太相同,但人的想象力和智慧啊,都是有共同之处的。 她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冲昕显然是误会了。他看了她一眼,走过去,丢了几颗灵珠到碗里:“来一个。”顿了顿,也嘱咐道:“大一些。” 他给的珠子多,老头喜笑颜开,果然给杨五做了特别大的一朵。 杨五:“”扶额。 接过那朵“云糖”,吃了几口,送到冲昕嘴边。冲昕低头咬了一口。他很少吃东西,竟有些笨拙,嘴角粘了些糖丝,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年轻人。 杨五不知怎地,心里就像那朵蓬松的云糖一样,软软的,松松的。 灯火下,冲昕看着杨五伸出手指抹去他嘴角的糖丝,放在口中吮净,拉着他的手,笑道:“走吧。” 他唇角带着笑意,低低c柔柔的“嗯”了一声。 先前是他拖着她的手,指给她各家铺子,告诉她都卖的是何物。现在,变成她拖着他的手,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拖着他凑过去。 觉得有趣的,就晃他的手:“道君,我要这个。” 举着云朵般的糖,神情娇俏,软软侬侬。冲昕耳根就一直在发热,不管她说想要什么,就一个字:“买!给你买!” 把一大堆稀奇古怪其实没多大用处的小玩意儿收进臂钏,杨五咬着棉花糖,拖着冲昕的手,两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城里逛着。 这夜市里,最多的就是一对对的男女。夏至祭,本来也就是最受情侣喜爱的庆典。 冲昕看着那些人,再看看杨五,觉得自己两人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这样很好。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目光如电,射向街边一座酒楼。 “怎么了?”杨五停下来问。 她其实知道怎么回事。有一道神识在打量她,一直在腰臀位置打转。因为不想在冲昕面前露出异样,她才强忍着。 冲昕不动声色的在两人身周升起了结界,揽住她的背心,只道:“无事。” 杨五感觉到那道让人讨厌的神识倏地消失了,便知道是冲昕做了什么。好好的开心日子,没的让这种人破坏了心情。她巧笑倩兮,拉着冲昕:“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冲昕亦是如是想。这种时候,鱼龙混杂,难免有一二登徒子。他不想她因为这等人坏了心情。 两人便手拖着手,消失在人流里了。 “哎哎!快去,派人跟上,别跟丢了!”那间酒楼的二楼,有个年轻男人急急的跟几名家丁说道。 便有两个人奉命而去。 “唉,唉!可一定要找到啊!那样的美人!”男人长吁短叹。 本是来此喝个花酒,不料偶一探头,竟在下面街上看到一个少女,清艳绝丽 。看着虽是个凡女,却将身边几个炉鼎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想到惊鸿一瞥,那少女美目流盼,神情娇俏,摇着男人的手撒娇的模样,浑身都酥了。 “可一定要找到啊,花多少灵石也要买下她来。”他神神在在的道。 至深夜,夜市才散去。 杨五本以为他们要住客栈,没想到冲昕在安平城里还有宅子。 “以前跑来玩耍,夏至祭的时候,客栈都满了,我就顺手买了一间,想着以后歇脚用。”他道。对自己当时的顺手而为十分满意。 解除了禁制,带杨五进去。一进的小院,小巧精致。推开门,房中亦布置了养护法阵,一丝灰尘都没有,像是刚刚打扫过一样。布置倒是简单,想来不过是他年少时落脚之用,男孩子也根本不在意。 杨五去了趟净房,回来说:“没有水管!” 冲昕失笑:“你以为哪里都有那东西?” 杨五诧异。 “凝水c加热,还要控制好温度,都是精细法阵。还有废水的分解。外面订制这样一套冷热水管 ,至少要四千块灵石起。”冲昕笑道。“你以为哪里能都像在宗门里那样,让你天天洗两次澡?” 这丫头,真是在宗门里被养得娇了。不知外面世事艰辛。这样的娇贵的丫头,要离开他,在外面可怎么活?纵使她家中富贵,也只是凡人之家,她在宗门中享受的那些,只怕是供不起的。 冲昕一想起从前,自己还想过等三昧螭火之事了了,就放她归家,就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能放她走?怎么舍得放她走? 这宅子冲昕其实统共没住过几回,里面的东西,都保养得像新的一样。虽没有冷热水管,冲昕在浴盆中凝了盆水,屈指一弹,一个小火球弹进水里,那水就冒起白气了。杨五伸手一试,水温正好。 她泡在水里的时候便想,原来“外面”跟宗门里真的不一样。想想也是,当初在山村里,还要从井里汲水呢。后来旱起来,那桶里的水,半桶都是黄泥。 即便在修真者的大城市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过那么舒服的生活。一样是快到寿限的人,在宗门里,李执事就可以在籍簿司那样的地方安然养老。在这里,筑了基的散修却要靠卖棉花糖辛苦赚钱。一颗灵珠子,连她都不在意,少年为少女花起来却那么肉痛。而没有冲昕,她想洗个热水澡,都是个麻烦事。 对这个世界,她又有了全新的一次认知。这认知当然称不上愉快,她向桶里缩去,让热水一直没到下巴,吐出一口气,轻轻的“嘿”了一声。 临睡前,迷迷糊糊的问冲昕:“我们在这里待几天?” “三天。”冲昕给她拉上薄丝被,遮住光光的腿和手臂。 屋子里的养护法阵能保持恒温恒湿。可现在是夏至,暑气正重。她说热的睡不着,他便凝了两盆冰放在墙角,屋子里果然就有了丝丝凉意。他反倒怕她受凉——她睡觉的时候只穿着小衣亵裤,非要光着胳膊和腿。 “第三天才是最热闹的。”他想告诉她第三天会有焰火,安平城的焰火,素来都比别的城池的更好看一些,很有些名声。 哪知杨五已经沉入梦乡,睡得香甜。 冲昕撑着头无奈笑看了她一会儿,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躺在她身边,也安然睡去。 杨五作息规律,第二天循着生物闹钟便醒了。整座城市都因为头一晚的欢庆而晚起了,她起这么早也没用。冲昕拍拍她:“睡吧” 便又睡过去,到太阳老高,才揉着眼睛起床。食过了琼果,两个人又到街上。 不同于昨晚的走马观花,这一次冲昕是带着她认真的购物。 在一家绣坊里,杨五衣裙换了一套又一套,每次换出来给他看,冲昕就只负责说“不错”,然后让店里的娘子包起来。光是添置完新衣装,便到了用午饭的时候。 酒楼包厢华美,菜肴精致,但杨五却被远处飘来的乐音吸引住。推开窗望去,街对面也是一家酒楼。二楼如同敞轩,没有窗棂门户,能直接看到里面。 街道虽宽,但杨五体质已经被改造得不一样,视力也是极佳的。她能看到对面包厢里,数名男子,许多女子,青天白日的,便有许多肆意和不堪。 杨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冲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登时脸色就不好看起来。手一挥,窗扇便自动闭上,阻隔了杨五的视线。 “道君。”杨五问,“那边是青楼吗?” 冲昕的脸更难看了,不虞道:“你怎知道青楼?” “书里看的。”杨五道。 冲昕不置可否:“算是吧。” 杨五不解,什么叫“算是”,难道她搞错了吗? 冲昕不想给她解释。“青楼”其实是俗世国家里才有的东西,街对面那间,其实是“鼎楼”。楼中女子,都是采买来专门豢养c训练她们修行双修功法的。她们,都是炉鼎,不仅供男修狎玩,还要陪□□炼。 双/修其实有许多种。 真正道侣间的双/修,阴阳调和,生生不息,两个人共同受益。若有好的功法,比独自修炼要快上许多。 好一点的大鼎楼,用的功法,多是倾向于男修。女子真的只是充当炉鼎之用,最后提纯精炼出来的灵力,全被男修夺去。炉鼎自身,留不下什么,修为永远上不去。 但这其实还算是好的。有些阴暗巷子里的低档鼎户,甚至允许客人采阴补阳。被采补的女子,必须拼了命的修炼,补足灵力和元气,才不会殒命。但这种地方,才不会珍惜这些便宜采买来的女子。往往是女子再怎么努力修炼,都追不上被采补的速度。明明是开了灵窍可以修炼的体质,最后却像凡人那样,短短几十年就香消玉殒了。 这些,都是冲琳师姐让他看到的。 冲祁师兄c冲禹师兄,都从来不让他知道这些。他们就希望他能全心全意,心无杂念的修炼就好了。怕他对红尘事知道的太多,动摇了道心。 其实并没有,他知道的愈多,道心愈是坚定。这世间,有诸多苦事,唯有大道,可解脱一切。 但现在,他忽然就有点理解两位师兄的心情了。 那些丑事就在一条街的对面,他却闭上窗子,不想叫杨五看到。为什么要让她看到那些丑陋的c肮脏的事呢?就让她在他身边,单纯的开心,单纯的快乐,不就很好吗? 他觉得她还是个小女孩,就不该知道这些,更不该看到。他哪里知道,他把杨五想得太单纯了。 杨五其实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对面几个男人的丑态而已。对“青楼”这种东西,她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便是她前世服役的抗击异形的联邦部队。修整停靠的基地里,都有专门的c卫生管理非常严格的红灯区,专供军队排解压力和生理需求。星际人类基因优越,许多女性也体质强悍。部队里服役的女兵数量,高达整个部队的四分之一。基地的红/灯区里,不仅有妓/女,还有许多的男/妓。 这种东西,横跨不同宇宙,贯穿整个人类的发展史,从来都未曾被真正杜绝过。 用过午食,他们继续闲逛游玩。在一家看似是珠宝铺子的店里,冲昕给她买了一只珍珠发箍。她喜欢梳发辫,这发箍箍上,莹润俏丽。 “咦,怎么感觉突然凉快了?”杨五纳闷。 “你不是嫌热吗?”冲昕含笑,“这发箍里刻的是清凉阵,专为夏日里佩戴的。” 杨五:“”给这些符修的想象力跪了。 原来首饰可以这样分季节戴的。有夏天戴的自然也有冬日戴的,挑来挑去,很是买了几样中意的。这里的东西可不像头天晚上夜市上那些随便几个灵珠子就能买到的小玩意儿,结账的时候,冲昕用的都是中品灵石。 临近黄昏的时候,他们走在街上,冲昕的脚步顿了顿。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发现头顶空中,盘桓着数只婴儿拳头大的蜜蜂。这么大的蜜蜂,让她有些吃惊。但街上的人也只是抬头看看,似乎并不在意。 冲昕的脚步也就是停了那一下,就不再有异样。杨五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太多她不了解的地方,既然冲昕和旁人都平静以对,或许那大蜜蜂真的不会乱蜇人吧。她就放心的跟着冲昕走了。 直到这晚他们又玩到半夜,准备回去的时候,有几只蜜蜂依然盘桓在头顶,紧紧跟随着他们。 杨五没有在意,冲昕却蹙起了眉头。 那不是普通的蜜蜂,是宗门的驭兽司专门豢养,配给城中卫队,用以侦查c寻人以维持治安的侦查蜂。 这种庆典,城里不免鱼龙混杂,出些许事故也是正常。他本以为那些蜂放出来是追寻扰乱治安之人,没想到却一直跟着他。什么人,可以调动城池卫队的侦查蜂,追寻他的踪迹? 他忽然顿了顿,看了眼身边的杨五。纵灯火幽昏,佳人也芳华难掩,来来往往行人如织,总有男子情不自禁的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或者追寻的,其实是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051 安平城的城主公署,和长天宗治下其他城池一样, 都是前衙后府。前面是城主和城中主事人员日常处理公事之地, 城中各司的科房, 亦都在此处。房舍高阔, 廊柱严整,气势煌煌。 后面则是城主及家眷的生活起居之处。远远望去,俱是一片亭台楼阁连绵不绝, 红尘富贵景象。这城主虽也是长天宗一位道君, 却毕竟被委派到此, 比不得宗门中清净出尘, 年复一年的竟也沾染了满身的红尘气。 大约也是因为,这位城主年事已高,却结婴无望, 便贪恋起这些身外事物来了。 公署某间科房中,一个褐衣人睁开眼睛。他的面前是一具大型法器,几十面水银镜上各自映着不同的画面。每一面水银镜都与一只侦查蜂关联,这一只侦查蜂看到的画面,都会直接投射到镜中来。 此时, 其他的水银镜都灭了下去, 唯留下几面还闪动着画面而已。 找来找去, 凡女中, 就这个最美貌。美貌女子中,又只有她是凡女。应该就是她了。 褐衣人唤了手下来:“去请二公子来,就说他要找的人找到了。” 手下人看了一眼还亮着的几面水银镜, 镜中都是同一对男女。男的俊美清隽,女的 “就是这个女子吗?当真美貌呢。”手下人说,又担心道,“这样好吗,万一叫城主或者大公子知道” “我不过帮二公子寻个人罢了。他要对人家做什么,关我何事。”褐衣人摇头道,“他找到我头上来,我总不好拒绝。你也知道,城主对二公子向来溺爱” 手下人担心道:“万一出了事,咱们这边一定要撇清啊。” “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个凡女。”褐衣人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道,“二公子顶多强买回来。又不是不给灵石。” “倒也是。”手下人咕哝着,去请二公子了。 手下人离去,褐衣人再转回头看那几面镜子,却见画面中那年轻男子牵着女子的手,拐进一处街口。他忙捏个手印,催动那几只侦查蜂跟上。 这时,他还在想,那个年轻男子是谁呢?怎么有点莫名眼熟? 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一点不安。 镜中画面中又出现了那年轻男子的背影,拖着那凡女的手,侧头与她说话时。那嘴角含笑,神情温柔的模样,看起来就和其他那些热恋中的青年男子没什么两样。 但他唇边的笑意忽然凝住,锐利目光倏地投了过来,竟像是通过蜂子,穿透了镜面,直接看到了褐衣人一般!褐衣人一怔间,那人袍袖看似随意的一拂,便仿佛有根钢针直刺入了褐衣人眉心之间一般!褐衣人大叫一声,痛得栽倒在地上! 在这刺入眉间的疼痛中,他陡然认出来那人是谁了! 说起来真不能怪褐衣人记性不好,实在是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数年之前。结丹大典上远远的望到一眼,十七岁的少年,如圭如璧又锐利逼人。他是掌门真人代师收徒的师弟,清贵如斯,于褐衣人来说,只可远观。 数年过去,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男人。面孔线条硬朗,身姿如松挺拔,外貌上变化颇大。最重要的是,他看着身边那女子的时候,眉目柔和,哪有半分当年那个锐利少年的影子? 竟害得他一时没认出他的身份来! 安平城城主的二公子兴冲冲的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褐衣人抱着头坐在地上呻/吟。他本以为来了就能看到佳人影像,不料那几面水银镜中竟然就只有空空的街口。 “怎么回事?人呢?我要找的人呢?”他着急道,“不会是跟丢了吧?怎么这么没用!” 褐衣人险些被气吐血! 他们这些在公署中任职的人,都是世务司派了外任的执事,是宗门的内门弟子!并不是城主家的下人! 虽然城主辈分c修为都远高于他,他不得不敬畏。但即便是他在此地犯了错,触犯门规,城主都无权处置他一个内门弟子,只能把他交给宗门慎刑司,由宗门来处置。 这里,是长天宗的辖地。长天宗的弟子,自然身份贵重。 但是显然,城主家的二公子这份意识极为淡泊。 他就生在这安平城里,从出生时起,他爹就是一城之主。理论上他虽然也知道他爹的城主之位是被宗门委派的,但是心理上,“他爹是一城之主,说话算数”的印象极其深刻。 他是宠姬所生,从小就被他爹惯得不行,在外面走到哪里别人都称一声“二公子”。对他来说,那个他只去过几次的“宗门”实在不及他爹更令人敬畏。 对这些宗门派出来的外任执事,他也没什么尊敬之意,觉得和家中下人没什么区别。 实则在这褐衣执事的眼中,亦是看不上他。 即便是宗门中人的子嗣,若不行过入门礼,也不算是宗门中人。这位二公子因为胎中伤了经脉,从小身体不好,被娇惯着,竟没有像他兄长那样进入宗门修炼。于执事眼中,纵然他爹是位道君,他自己却纯粹是个外人罢了。 他一个内门弟子,肯给他帮忙,不过是看在他爹c他兄长的面子上罢了。 这蠢货非但不领情,还把他视同下人一般! “跟丢了。那人把我的蜂子制住了。”褐衣人说着,站起身来。 他揉揉眉心,那股刺痛已经消去,祖窍c经脉都未受损。想也知道,那一位定是手下留情了。 “真没用!现在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找到她?”二公子嫌弃道。 褐衣人看着这个蠢货,捏捏眉心,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妈的,好好一位道君,怎么能养出这么蠢的儿子来?果然小孩子都该放到宗门里去教养才行。放在这种环境里,当爹的稍稍疏忽,就叫身边一群愚蠢奴仆带得歪了。 看看宗门里那些童儿们,都是多么的聪明伶俐,修炼起来,多么勤奋刻苦啊!便是诸位峰主的子女们,也都是一心向道。谁个像眼前这人,一身的红尘气。这个年纪,便已经肾水有亏! 宗门里虽不禁男欢女爱,却始终提倡金丹之后再交换元阴初阳,最是大补。因此弟子中,有志于大道,且有望于大道的人,多是待结丹后才会初试云/雨。 便是那些无望结丹的弟子,也肯定都会至少等到筑基之后。这样才不伤肾水,培元固本。 似眼前这人,自小便生长在这繁华城池里,父母疏于管教,被无良从人引诱得,不到二十岁便失了元阳。现在房中更是姬妾不少。跟他谈固本培元都是笑话,不精尽人亡他爹都该偷笑了。 明明是一父所出的兄弟,跟长了他二十岁的兄长完全没法比。 看这蠢货一脸嫌弃相,褐衣人本想告诉他千万莫要去招惹那人的话,就咽了回去。 “他们拐进了四平坊,那边都是居民房宅了,想来是住在那里。”他说。 二公子眼睛一亮,拊掌道:“本地人吗?那更好!我这就叫人去查!”说着抬脚就要走。 褐衣人叫住他,半真半假的劝诫道:“我劝你不要莽撞。那男子修为不低。” “不过是个筑基而已。他能把我怎么样!”二公子不以为意,兴冲冲的走了。 筑基筑基你妹哦!不知道什么叫作“敛气”嘛!收敛气息,不让人看出自己的真实境界! 那是你哥一提起来就一脸向往的那个炼阳峰主啊! 很好。你爹没工夫管你,你哥不在家管不了你,自有人来管教你。那人的辈分摆在那儿,修为摆在那儿,管教管教你个晚辈,就是你爹也没法说什么! 看着那蠢货已经跑没了影儿,褐衣人又揉揉眉心。这几年真是受够这个蠢货了。执事外任五年一期,他这第二期也快到期了。连出两期外任,赚的灵石也不少了,等这期满了,就回宗门专心修炼。再不在这地方受这种蠢货的鸟气了。 杨五看着冲昕袖子一拂,那几只一直跟着他们的蜜蜂就纷纷摔落在地上。她也早注意到那些蜂子一直跟着他们,只是冲昕没有表示,她便没在意。 “怎么了?”她问。 “没事。”冲昕道。 冲昕这么说,她就不管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抱住冲昕的手臂,靠了过去。 “困了?”冲昕问。 “嗯。”她闭上眼睛哼哼。 冲昕就缩地为尺,两个人几步就回到了两条街外的宅子。真方便! 玩得开心,睡得也香甜。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帐子外面已经有了晨光,隐约听着有叫门声。就那么两声,忽然就全没音了。杨五实在太困,竟没全醒过来。到冲昕回到床上的时候,才勉强睁开眼,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没事”冲昕轻轻拍她,“睡你的。”顺手撤了刚才布下的隔音结界。 杨五“嗯”了一声,翻身抱住他,一条腿就压到他身上。 冲昕:“”闹心! 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又陪着她睡了一会儿。到日上三竿,两个人才起床,手拖着手出门了。安平城颇大,一日两晚,有名的商街逛了还不到三分之一。 这是夏至祭庆典最后一日了,街上的人格外的多,尤其是天黑之后,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 “到亥时才会放焰火,大家都在等那个。”冲昕说着,将她嘴角沾的一点窝丝糖的糖粉抹去。 杨五将糖送到他嘴边,他也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辟谷多没有乐趣。”杨五叹道,“有时候想不通,你们不吃东西,也不出门,一闭关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多么无趣啊” 当然不是那样,冲昕心想。 修士辟谷之后,虽然断了口腹之欲,不再品尝美食。但灵力滋养肉身,让人精力充盈的感觉比那更美好。闭关清修看似孤单寂寞,其实在修炼的那个人而言,心无旁骛的修炼时,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莫说一年两年,闭关十几年c几十年都是正常。 可惜,这些修炼中的美好感觉,五儿一生都体会不到。 他于是没有反驳她,只是笑笑,摸摸她的头。 冲昕的目光忽然微凝。 杨五知道怎么回事。有好几道神识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其中一道,一直黏在她腰身上,令人生厌。 她假作不知。冲昕一言不发的牵着她的手朝前走,她便乖乖的跟着他。两人在前面的街口拐了个弯,走进了一片坊区。顿时清净了。 这种大庆典的最后时分,总是万人空巷。商业街上摩肩接踵,坊区里的街上,却看不到人影。灯火也没有那么明亮,把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道友留步!” 到了此处,那个人果然应景的现身了。冲昕和杨五都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一群壮硕家丁追了上来。认真讲,这个人脸生的还不错,只是不知为何,浑身上下给人一种轻浮之感。 冲昕眼睛一扫,就看出他头上发簪c腰间绫带c带上玉佩c手中折扇,甚至脚上的靴子都是法宝。这是恨不得把法宝从头穿到脚,虽一身的暴发户气息,却也能看出家中长辈对其疼爱保护之重。 再看修为,虽然已经筑基,却气息虚浮。一看就是底子不扎实,十有,是靠丹药堆上来的。空有境界,没有实力,与同样是筑基境的徐寿比起来,毫无威胁可言。这样的,徐寿一只手就能干掉他。 冲昕牵着杨五的手,将她挡在身后,淡淡的看着这人。 年轻公子身后的一个家丁上前一步,凑近那人,低声道:“公子,就是他!”脸上现出畏惧之意。 那公子闻言,看了冲昕一眼,“啪”的收拢折扇,上前两步,拱手笑道:“这位道友,在下马泰,家父冲旻道君,乃是这安平城城主。” 报完自己的名字,就报爹的名号,难道是这里的风俗吗?杨五不知道。但听到“冲旻”这道号,她不禁心头微动。没猜错的话,这位城主应该也是长天宗人,他道号中有“冲”字,该当和冲昕是一个辈分的人。 她忍不住微微探出头来,看了那马泰一眼。 看见她,马泰就眼睛一亮。 冲昕不动声色的将杨五拉回身后,问道:“你有何事?” 马泰忍不住皱眉,这人也太托大了,竟然“你”c“你”的来称呼他。往日他自报家门,对方不管是何身份,要不称一声“阁下”,要么唤一声“公子”,没有敢对他如此无礼的。 要在往日,他就得竖起眉毛喝斥几声,但今天,他不想在佳人面前失了风度。 “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瑞气千条的扇了几扇,笑道:“在下想跟道友解释一下早上的误会。” 杨五躲在冲昕身后想,早上?早上什么事?她不由得想起早上似乎被吵醒过一回,但后来他说“无事”,她就又睡过去了。 想起早上的事,冲昕的目光就冷了几分。 偏马泰十分的没眼色,笑道:“我这下人办事不力,不知这美姬是阁下的心头好,只报了五千块灵石的价格,确实便宜了,不怪道友生气,出手教训了他们。”他挥挥手,一脸的“本公子心胸宽广,本公子不跟你计较”的慷慨大气,豪迈的重新出价:“道友将这美姬出让给在下,在下愿出一百中品灵石。” 还把一根手指举得高高的,十分的有气势。 冲昕听到了身后微小的碎裂之声。 他能想象她细白的手指是怎么隔着油纸把窝丝糖捏碎的,也感受到了身后一丝骤然腾起,而后很快强压下去的杀意。 她的杀意相当不错,即便是在凡人武者中都算是难得了吧。他曾询问过她,她自称出身武道世家,家中长辈严格,自小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还被长辈带着在深山里猎杀猛兽以作历练。 他看的出来她家教很严,使得她小小年纪,便养成了十分自律的习性,淬体c练功,无人督促也从来都不懈怠。 虽然年纪小,到底也是知了人事的女孩子,又那么聪慧,想必已经明白这蠢货的意图了。不怪她气到想杀人,他比她更生气。 抬眼,他薄唇微动,只吐出一个字:“滚。” 马泰大怒。 于他看来,他这尊贵的城主家公子,已经十分的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不料这厮竟如此的不给面子!真是可恶!既然如此,他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吧。 马泰把手一挥,身边家丁就分散开,将冲昕杨五包围起来。这些家丁多是炼气境,有两个是筑基。其中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壮汉,一身横练肌肉鼓凸,一看就是体修。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上,带着些傲色,竟是筑基圆满境。 这些人是城主府的下人,都并非长天宗弟子,而是城主府自行招募c雇佣的。大多是些散修。看这摆开阵势,随时准备围殴的架势,想来平日里没少跟着这蠢货为虎作伥。 马泰最后还想给冲昕一次机会:“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我爹是安平城主!赶紧的,把她交出来,本公子不亏你灵石!” 他还是想公平买卖的,毕竟如果闹出事来,他爹顶多骂他一顿,他哥却会揍他!然后很不巧,因为现在是夏至祭,他哥放假回家啦! “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我是谁?我爹是” “你爹道号冲旻,金丹境。出任安平城主已有三十余年。”冲昕打断了他,“你兄长名马腾,长行峰主的亲传弟子。” 马泰意外:“咦c咦,你居然知道的不少?”一凸肚:“既然知道,那就好说了。来来来,放她过来,我给你灵石,一块都不少你。” 冲昕淡淡道:“我还知道,那年庆典,你爹带你去参加。你调戏虚泽道君家的丫头不成,反被那丫头暴揍了一顿,打成了猪头。” 马泰顿时面红耳赤:“快快住口,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休得再提!” 冲昕伸出一根手指:“你爹年迈,想来心思都在破境之事上,无暇管教你。你兄长长年在宗门里,管不到你。既然如此,我身为长辈,便代他们管教一二吧” “啊?”马泰一脸懵逼。 一丝剑意在那根手指上缠动游走。对这些人,还不需要他出剑。 簪折,绫断,玉碎,扇毁。冲昕手下留情,给他留了那双靴子。马泰全靠那双靴子,丢下一众在地上哀嚎的家丁,独自踏空逃命去了。 冲昕牵着杨五的手从安静的坊区中走出来,重新回到人流如织的大街上。 “那年是我结丹庆典,听见旁人议论,说是冲旻家的小子被虚泽家的丫头揍了一顿。当时就觉得是个蠢货”他道,“果然是个蠢货。” “虚泽家的丫头很有点脾气。把他揍了不说,还剥了他衣衫,吊在悬崖边。是他兄长跑来解救了他。” “那之后,他就再没来过宗门了。他父亲快要到寿限了,想来是无有精力管教他,才叫他变成这样。” 他什么时候变得话这么多,这么爱八卦了?杨五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停下了脚步。 “道君如我这样的,如果离开宗门,”她问,“是不是,总会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今天那些人,都是修士。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冲昕停下脚步,转身看她。灯火阑珊中,她的脸上现了一丝萧瑟之意。 他看着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傻丫头”他低声道,“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久等的焰火陡然在天空炸开c闪耀,映亮了他年轻的面孔,皎洁美好。 杨五抬眸看他,为他星辰般的眸子所摄。 时光若有灵,就该在此时停住,将世间最美,凝止留存。这样,便不会有之后的衰老摧折,朽烂腐化。那些美好,也不会被遗憾悔恨失落痛苦所取代。 然时光滚滚,纵命线纠缠难解,也不会为这刹那芳华而停留脚步。 此种渺小之感,令人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可能会比我之前的文都长,所以天使们请检查一下,谁打开了“自动续订”功能,强烈建议取消。以免后期万一弃文后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052 马泰仗着一双靴子逃回家里,就躺倒起不来, 疼得满地打滚, 鬼哭狼嚎。顿时便惊动了整个城主府。 待下人把他抬进屋里, 他的兄长马腾已经闻讯赶来。 “怎么回事?”马腾看到弟弟的凄惨模样, 皱眉问。 “哥!大哥!”马泰哭嚎着唤着自家兄长。 马腾上去按住他脉门,试着探入灵力,惊讶道:“有人把剑意打入你经脉了?” 他一探便知, 那丝剑意极细, 在马泰的经脉中乱窜, 并不会给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只不过真的很疼就是了。这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特意出手教训他。 “你又干什么了?”马腾拉下脸来,喝问。 “我我我我没干什么”马泰哭着说。 “既然如此,那你就随意吧。”马腾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哥!哥!”马泰哭丧一样, “我就想买个女子!我给灵石的!我真没抢人!” 马腾一听就猜出怎么回事了,气得脸都青了。 修士到了金丹以上,孕育子嗣便艰难许多。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他爹冲旻道君的一个宠姬忽然有孕。冲旻道君视为吉兆,分外珍视。谁知那宠姬十分无脑, 乱吃丹药, 药性太过, 反而伤了胎儿经脉。他这个弟弟自出生起身体便十分不好, 彼时冲旻道君已经外派为安平城主,舍不得幼子过宗门弟子的清苦生活,便养在身边。 但因为寿限将至, 冲旻道君常常闭关,那宠姬又是个胸大无脑,溺爱孩子的女人,结果等他发现,他这个弟弟就已经长歪了。成了修二代中的纨绔子弟。 之前就干过强占民女的事,被他暴揍过一顿。数年前去宗门里列席炼阳峰主的结丹大典,不知天高地厚的调戏虚泽道君的女儿,结果被人家姑娘暴打成猪头,给吊在悬崖上。他这个当哥哥的,脸都丢光了! 马腾当下抬腿就要走。 马泰死活拉着他衣衫不放手,哭:“哥!哥!我真没抢人!我好好拿着灵石去的!一个凡女而已,我都开价一万了!他一言不合就伤人啊!哥,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啊,我快疼死啦啊啊啊啊啊啊!” 马腾听他哭得凄惨,憋住一口气,“哼”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捏住他脉门,灌入自己的灵力,试着想把那一丝剑意化去。 那丝剑意,灵动非常。潜伏时寂静无声,扑杀时如雷霆闪电。好在人家手下留情,就留下了那么一丝丝而已,才不会造成真的伤害。 这剑意的主人,怕是相当厉害。而且这丝剑意这剑意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呢?咦?咦咦?? 这剑意!!! 马腾突然抓紧弟弟手腕,厉声问:“你刚才说什么?凡女?” “是!就是一个凡女嘛!我都出价一万灵石了,他还不肯卖给我!”马泰哭道,“再漂亮,也就是凡女嘛!又做不了炉鼎,漂亮也漂亮不了几年” 马腾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回家路上跟人聊天说的话响在脑中——你回安平城啊?听说炼阳峰主朝安平城那边去了,带着那个杨姬。 冲昕道君在宗门里出了名的宠他那个杨姬,那个杨姬可不就是凡女嘛! 马泰经脉里的那一丝剑意,和他常常去试剑崖观摩的那道寂杀剑意,一模一样! “哥!你要帮我出这口气啊!我堂堂城主府二公子,不能这么让人欺负啊!”马泰犹自哭喊,“你要把那厮的腿打折才行!让他求着我把那个凡女赔给我才行!”一半是卖惨,一半是真疼。 打断炼阳峰主的腿?呵呵,老子先打断你的狗腿!马腾额上青筋凸起,开始卷袖子。爹没工夫管你,你亲哥和小师叔一起教你做人! “哥!你先别着急找他算账!你先给把经脉清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哥!哥饶命啊!哥你怎么打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我哥失心疯啦!!!” 不管外界红尘如何繁华似锦,长天宗里,峰峦壮丽,祥和安谧,总叫人的心不由自主的便能静下来。想来就是因为这样,这万数弟子,才能不受外界红尘引诱,道心清明,专心修炼吧。 在这种环境下,杨五能意识到,自己产生了懈怠之心。安逸,总是极易使人懈怠的。 初到长天宗时,她小心谨慎,时时想着将来。但现在,她已经看明白,形势其实没有她最早预期的那么坏。甚至,在三昧螭火尽去之后,她的生活堪称安逸。 即便是那件冲昕尚不知道的隐事那也是只会发生在她生命尽头,确切的说,是在她死后。 她现在,甚至已经没了初初发现那事时的愤怒和惊惧了。她本来就已经该死了,意外的又白得了一世,已经不亏,甚至可以说赚了。那么,在她这一世结束后,真的还需要一世又一世吗? 她此时才不过十一岁,以她现在的体质而言,寿终正寝,大约是七八十年后的事了。 简言之,她现在没有迫在眼前的危险。 那么,懈怠就且懈怠一阵吧。 冲昕发现,杨五不像以前那样,花很多时间去翻阅那些书籍了。他有些奇怪。 “该看的都看了啊。再深的都是修炼的事了,我看了也没用。”杨五道。 杨五近三年来不知道翻了多少本书籍。对于开启灵窍一事,也有些死心了。 除了先天开启的灵窍,修士在修炼的过程中,还会不断的开启新的灵窍。这是因为修士的体内灵力如活水一般,永恒不停的不断循环,生生不息。这活的灵力一刻不停的滋养肉身,冲刷经脉,将闭合的灵窍浸润,最后冲破,打开。 这种浸润不是三天一次五天一次,而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在睡梦中都永不停歇。所以即便是冲昕愿意以灵力助她,也做不到。 一窍不通,就注定了天生不能修炼。此题无解。 既然如此,且享受眼前吧。 冲昕把她当成了孩子,他现在简直像个操碎心的新手爸爸。他总是担心他和她之间的那些事会对她造成不好的c长远的影响,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她,生怕她长歪。 从安平城回来后没多久,那个马泰的兄长,长行峰主的亲传弟子马腾,就携着礼物特意来为弟弟的冒犯道歉,冲昕没让她见他。只是把那些礼物给了她,“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扔了。”他说。 杨五才没那么败家,都收进了自己的臂钏里。 “小财迷。”他笑她。 他其实知道她每个月都会在通货司支取一些灵石,慢慢攒着。他不但不在意,还叫她多支一些。她只是个柔弱的凡女,如果更多的灵石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他想让她更安心。 杨五就在冲昕的身边,过着这样凡事都不需要操心的生活,被他照顾得很好。 不知不觉,时光就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滑过,又一个冬天过去,又一个夏天来临。杨五已经十二岁了。 即便是迎风丹效力耗尽,变回真实的模样,都已经是一个初见窈窕的少女,不再像孩童了。每次冲昕都亲自陪她去旃云峰,再陪她回来。 这一天,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一个普通而平静的仲夏之夜。 杨五熟睡且酣,却突然没来由的惊醒。冲昕比她醒得更早,帘帐微动,他已经消失不见。杨五忙穿好衣衫,跟了出去。 追出洞府,并不见冲昕的身影。杨五抬头,看到一点反光。冲昕踩着飞剑,高高的悬在半空。在他身边,徐寿亦脚踏长/枪。苏蓉c赵三骑在灵兽身上,都在朝炼阳峰的另一个方向遥望。 杨五召唤了灰灰,升到半空,朝他们望的那个方向望去。 远处的夜空星星点点,到处都有飞剑或者法器反射出来的闪光,到处都是人。醒来的不止是炼阳峰,整个长天宗,都醒来了。 不论是峰主还是弟子,内门还是外门,人们都升到半空,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在长天宗的正中位置,有一座最高的山峰。明明是深夜,那山峰却笼在奇异的光明中。天空中,朵朵祥云聚拢,翻涌。一时像百花齐放,一时像瑞兽踏空,变化万千。 杨五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她隐隐的竟然听见了乐音。那乐音似有似无,缥缈无踪,却让人内心祥和宁静,心生欢乐向往。她不由自主的就他们一样沉浸在了那乐音中 这奇异的天象持续了很久才散去,漫天璀璨星辰重新闪烁起来。人们却没有散去,依旧在静谧的夜里等待着什么。 杨五看了眼冲昕。他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座最高的山峰,他的眼中全是热切的期盼。 杨五知道他在期盼什么,这几年里,他已经与她说起过许多次。她也知道那座最高的山峰,是她从未去过的,长天宗真正的主峰——证道峰。 冲昕在等一个男人,就是那个男人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入修真大道。 静谧夜里,一声清啸,骤然从证道峰上响起。无形的威压,向四周扩去。瞬息间,覆盖了整个长天宗。 冲昕等候已久的那个男人,终于破关而出! 威压冲击过来的时候,杨五陡然觉得仿佛一座大山迎头落下,她竟然连气都喘不上来。而这,还是在冲昕反应迅敏的以灵力护住了她的前提下。 她伏在灰灰背上,侧头去看冲昕。发现他虽然一只手轻抚在她背上,眼睛却还在盯着证道峰,他的嘴角甚至还有笑意。 这一刹那,她真切的感受到了那个道号冲祁的男人对他的重要。即便这几年,他从未出现过,对冲昕来说,依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如同父亲。 “你先回去。”冲昕忽然对她说,“我过去一趟。” 他话音才落,人已经化成一道流光消失。远处的夜空中,亦有几道流光闪现,奔赴的方向,都是证道峰。 杨五向那边远眺。 徐寿三人还目摇神驰。宗门上一次有真人破境至还虚,是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别说入门,他们三个都还没出生。没想到,能亲眼看一回真君还虚的天象。真是不枉此生了。 “冲字辈的都过去了吧?”赵三还沉浸在兴奋中,赞叹说,“宗门里又多了一位还虚真君啊!” 这意味着宗门的实力又强了一分,在这块大陆上,就更有话语权。于宗门弟子来说,乃是绝大的好事。 苏蓉忽然道:“咦,不对!好像少了一位?” “咳”徐寿目力更好一些,低声道,“观壁峰那边没有动静” 苏蓉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个” 赵三道:“难道” 徐寿在唇边握拳,“咳咳”两声,道:“师长们的事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只有杨五一脸懵逼:“你们在说什么?” 她看向苏蓉,苏蓉则斜眼看着徐寿和赵三。 徐寿看向别处,道:“太晚了,明天早起还要做早课。大家早些歇了吧。”说吧,踩着他的长/抢,“呲溜”一下就飞下去了。 赵三道:“好困好困,我先睡去了!”小腿一踢,双翅兽翅膀一抖,也飞下去了。 乌漆嘛黑的夜空里,就剩下杨五和苏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杨五气道:“你也要跑?” 苏蓉张望了张望,夜空里那些反射着的星光的飞剑c法器都渐渐的消失了,被惊动的人们慢慢散去。她踢了一脚角牛腹,靠近杨五,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宗门里一直有个说法” 杨五:“”上下左右都没人,压低声音有意义吗? 苏蓉眼中闪动着八卦的光芒,继续压低声音说:“据说呐,以前观壁峰的冲琳真人和掌门真人呐,他们俩是这个。” 她说着两手握拳对顶,两个大拇指做了个对拜的动作。 杨五:“”杨五虽然恶补了许多的常识,但是!真不包含这种莫名其妙的手势好嘛! 看杨五不懂,苏蓉急的“嗐”了一声,道:“你怎么这么笨!他们俩”角牛平稳,但是体积大,灰灰体积也不小,苏蓉也没法太靠近,只能把手拢在嘴边,用几乎是嘘出来的声音说:“有——一——腿!” 杨五扶额。 “不能换个好点的词吗?”她无语。两个人一起慢慢下降。 “反正他们就是好过呗。”苏蓉这会嗓门又大起来了。“后来,冲琳真人就被始乱终弃了。” 杨五:“”这可真够劲爆的! “我跟你说啊,”两人落在崖边,放灵兽们自去,慢慢溜达,苏蓉道,“掌门真人啊,据说啊,年轻时候,那是相——当风流啊!” 杨五看着远处的夜:“有些男人,天生就是那样的。” 苏蓉也道:“是啊,我知道的,大多都是那样。我们府上的老爷少爷们,院子里都是莺莺燕燕的,成天里烦都烦死了。” 杨五望着夜色中的山,没有接话。 苏蓉用胳膊肘拐拐她:“哎,我跟你说等以后,我离开宗门,一定要活得像虚汐女道君那样!” 长天宗道君不少,特别是虚字辈的道君,杨五还真不知道这位虚汐道君是什么典故。 “虚汐女道君啊”苏蓉一脸向往,“结丹之后,很多人上门求亲啊。结果道君说,她一心向道,无意与人结成道侣。大家都信了。” “然后呢?”杨五问。 “然后道君转头就在自己的峰上养了七个美少年,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五也忍俊不禁,笑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这里的人不会说什么吗?” “关旁人什么事。道君又不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就是养些美少年,也是花自己的灵石,又不占宗门半点便宜。谁管得着她!”苏蓉忽地恍然,“哦,对,你是从凡人国来的吧,你不知道!这里跟你们那里不一样的,没有什么从一而终那一套的。你修为够高,想干什么,别人都不敢放个屁的。不分男女!” 杨五微笑:“如此,倒也痛快。” “哎,不知道掌门年轻时长什么样啊?我只在咱们道君的结丹大典上看到过他一回。那时候他已经很老啦,看起来就跟籍簿司的那个李师兄差不多呢!”苏蓉继续叽叽呱呱,“过些天就能看到了吧,还虚了呢!肯定要办个盛大的典礼吧!不知道掌门到了还虚境,会变成什么样子啊。话说,他从前辣——么风流,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冲昕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杨五就先回去睡下了。睡得迷糊中,被冲昕弄醒了。 他抱着她在榻上打滚。 “五儿,掌门师兄骂了我一顿!”他开心的道。 杨五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被骂了还开心成这样。 “哈哈,师兄说我太过喜形于色了!太重生死了!”冲昕道。 杨五倒是在书上看到过,修士最迟在还虚之前,必须迈过两个大门槛,一曰堪生死,一曰破情关。 修士从炼神还虚之后,修炼的重点便从修炼肉身,转为主炼阳神。在那之前,若不能堪破生死,渡过情关,在进入还虚境的时候,便会心魔缠身,极可能破境失败,道消人亡。 “你看到他,太高兴了是吗?”杨五失笑。 “是!”冲昕竟然啄了啄她的红唇。从两年前,她在他面前现了真身,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过了。平日里,顶多是亲亲她的额头c发顶罢了。今晚他竟然会逾界,足见他是有多高兴。 “骂就骂吧。”冲昕笑着,把她在怀里搂紧,“师兄破境了,成了还虚真君,总比兵解陨落要好!” 杨五被他发自内心的欢喜情绪感染,趴在他胸口,带着笑入睡了。 观壁峰的冲琳真人,在证道峰上炼神还虚的天象散去之后,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洞府。 明紫的罗帐放下,她闭目侧卧。玉炉中燃着的千叠香,烟气袅袅,淡淡飘散。不知过了多久,冲琳忽然睁开了眼睛。 洞府大门处的禁制被人破开了。 她看了会儿帐子,又闭上了眼睛。 第二道禁制也被破了。第三道亦然。第四处的迷幻阵法根本阻不住那人的脚步那个人,对她的洞府熟悉无比。她眉头蹙起。 男人的黑色丝履终于踏入了她的寝室。 “滚!”冲琳低声喝道。背对着那人,闭着的双目,不曾睁开。 那个男人“嗤”的笑了一声:“不是滚来找你了么。”说罢,掀开明紫罗帐,进了她的卧榻。 冲琳大怒起身。猛的转过身来,却忽然顿了一顿——姿态随意的在她榻上坐下的男人,已经不是之前鹤发鸡皮的衰老皮相。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模样,面孔年轻俊朗。两道浓眉斜飞入鬓,一双精亮墨眸中全是笑意,眼角眉梢,天然便自带一段风流。 这副模样若是让冲昕看到,必定会目瞪口呆,决然不敢相信这便是刚刚板着面孔,一脸凛然的训斥了他一番的掌门师兄。 冲琳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这般容貌,竟有了一瞬的恍惚。 冲祁轻佻的笑笑,挑起她下巴:“怎么,师兄太好看,看呆了?” 师兄太好看,看呆了? 百多年前的时光扑面而来。那年海棠树下,他便是笑得这样得意。 她初初才被师父收为亲传,年华不过双十,他已经活了三百岁。随手折一枝海棠,含笑塞进她手里,捏着她的手便再不放开。 他说,海棠虽娇不及你。 臭不要脸! 自那枝海棠起,便纠纠缠缠数百年。尝尽了他的风流多情,和薄情寡幸。 冲琳忽然觉得奇异,她竟不记得那些年,她和他到底怎么了,怎地心中就对他有这样一股深深怨恨。她心中微凛。 冲祁眸光闪动,冲她伸出了手。冲琳不及细思,翻手为掌,一掌拍出,排山倒海的灵力便推了过去。若不是冲祁早张开了结界,不说这一方床榻c明紫罗帐,怕是这洞府都要垮塌。 冲祁含笑,迎着那灵力而去。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刀一般破开她的灵力,轻轻巧巧的捉住了她白皙纤细的手腕。 那一年,她的结丹大典散去,回到自己新得的洞府,他已在那里等她。 师妹今日,风姿无双,叫为兄好等,他含笑说。就那样轻轻巧巧的捉住了她的手腕,她便再抗拒不得。那一夜,他取了她的元阴。 转眼,已是百年身。 冲琳闭上眼,再没了力气。冲祁将她抱在了怀中。 “可想我了?”他呢喃,将她抱得很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说的“万一弃文”是怕你们扛不住后面的情节弃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053 冲琳站在一片黑暗中。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这样的情形经常出现, 她并不惊异, 只静静的等待。 很快身周就亮了起来, 她看到一个小女孩, 骑在仙鹤背上,在天空中嬉戏玩耍。那女孩着实顽皮,竟扯掉了鹤儿一根大大的羽毛。鹤儿恼了, 一个翻身盘旋, 就将女孩掀了下去。 冲琳不知怎地, 心里就跳了一下。 那女孩却半点不怕。原本搭在臂上的红绫, 此时全部展开,托着小女孩又升了上来。 女孩趴在红绫上咯咯咯的笑着,脸颊如红果一般圆润可爱, 鼻梁一侧,有颗小小的红痣。 冲琳醒过来,冲祁已经不在枕边。她拾起落在榻边的深衣,裹住身体,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在一间布有聚灵阵的洞室里, 供奉着天地山河盘。砂砾在冲祁的手掌之下不断翻涌c变幻。冲琳在门口停住脚步。 “三昧螭火已去, 昕儿却劫相依旧。”他说。 冲琳缓步走入:“我们可能都弄错了, 昕儿这一劫, 所应的可能根本不是三昧螭火。” “那个凡女?”冲祁微微转头:“她怎么回事?” 他侧脸线条硬朗明晰,问这话的时候,头一晚的风流情意尽数收了去, 眉间凛冽冰冷,这才是为长天宗诸人所熟悉的掌门真人冲祁。他现在,是一位还虚真君了,威压只比往昔更盛。 “不知道。”冲琳摇头,“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无法看到她的命线了。” 冲祁闻言,手掌忽地一收。山河盘中翻滚的砂砾像突然失去了生命,化作一团散沙,落在了盘中,再无动静。 冲祁回过身来,看到冲琳眉间有一丝倦色。他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关切的问:“怎么了?”很快就想到了,道:“又做梦了?” 冲琳点点头。 “梦见什么了?与我说说。”冲祁道。 冲琳的梦不是寻常的梦。她修的乃是宿世慧眼,可看人命线。因此常常为他人的命线所扰。她做的那些梦,其实都是她在旁观别人的人生。那些人生不一定就是此时此刻,有些或许百年前就已经成为一抔黄土,有些,或许百年后才会出生。 但,那些人的命线,多多少少,都会与冲琳自身的命线有所牵连,所以才会对扰到她的心神。 “一个女娃娃,不曾见过。说不定是哪位师兄师弟或者师侄,要喜得千金了。”冲琳低头捏捏眉心,“很可爱的娃娃,鼻梁上有一点红痣。” 她没有看到,冲祁的双瞳,有一瞬失了温度。等她抬头,他眼眸中又含情脉脉了。 “添丁进口,那是好事。”他轻佻的捏着她的下巴,“倒是你,什么时候给我也生一个?” 冲琳微愠:“老大年纪了,还这般不正经!” 冲祁勾勾嘴角:“在你面前,正经不了。”说着,低下头去 冲琳闭上眼睛,痛恨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永远都这么无力,永远被他掌控着心绪,被他牵着走。 在他要离去的时候,她送他到大门处。 “昕儿那里,你要怎么做?”她问。 “破劫不止有化劫一条路可走。”冲祁淡淡的道,话音中透着上位者的冷漠。破劫的另一种方法,就是灭杀。 冲琳停住脚步:“她只是个孩子。” “我知道。”冲祁道。昨夜众人散去,冲禹已经将该让他知道的事都讲与他了。 “她身负前世功德,今生当有善报。你若杀她,有违天道。”冲琳冷冷的道。 冲祁不屑的笑了笑。 “我这辈子,有违天道的事,做的还少了?”他道,“若事事都顺应天道,我们又何必修炼,好好的生老病死,不才是最顺天应道的吗?” 他冷笑:“我们修炼,窥天道,本就已经在逆天了。” 冲琳看着他,以沉默表达她的不赞同。 冲祁道:“这个事你不要管了。这本就是该我来做的事。” 他转身欲走,冲琳却冷冷的道:“她虽是凡女,却已在昕儿的因果中。你妄加干预,不怕乱了他的因果?我长天宗代代守护,若因你的狂妄最终功亏一篑,你担得起吗?” 冲祁停下来看着她。 冲琳上前一步,道:“他不比寻常人,他的因果,若有差池,带来的可能是天罚!” “若有天罚”冲祁傲然一笑,“那我便一肩担着!千年万年之后,后人读史,依然能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做了什么。便是我现在兵解陨身,又有何可惧?” 这个人啊,就是这样的狂妄,他认定的事,从来都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冲琳无力的闭上眼。 “师兄。” 在冲祁一只脚踏出大门的时候,她忽然这样唤他。 她已经许多年未曾这样唤过他了,纵是他这样的男人,都还是忍不住回身看她。 冲琳凝望他许久,才缓缓的问:“你这样的人到底,是如何破得情关的?” 星子在此时沉下,朝阳乍起。万道金光自他背后射出。他身形像融在光里,面孔却在背光的阴影里。 许久,他才道:“各人之道皆不相同,何必太过在意。”说完,他转身,消失在晨曦中,仿佛融化了一般。 冲琳在晨曦的金光中站了许久,缓缓转身,回到了供奉天地山河盘的洞室里。 她右手捏诀,从眉心处逼出了一滴心头血。她不过元婴,想要窥视一位还虚真君的“道”,至少要折三年的寿数。但纵然代价如此之大,她也是必得知道,那个男人他究竟是如何破得情关。 那一滴心头血融进了金砂里,砂砾开始蹦跳c翻涌,以不同的形态将常人无法读懂的信息直接传达给了冲琳的神魂。待砂砾恢复平静,冲琳呆呆的站在山河盘前。 那个男人啊,那个昨夜与她极尽缠绵的男人啊,他以无情道破情关! 为什么还会意外?为什么还会伤心?这难道不是,早该想到的吗? 冲琳真人捂住眼睛,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滑落 在寂静的洞室中,她忽地,听到了极轻微的碎裂声。 破境之兆,悄然到来。 这一日,观壁峰的两个亲传弟子被师父召唤至峰顶,各自得到一些叮嘱,和一个储物法宝。 “里面的灵石,足够撑到你们结丹了。”他们的师父说。 两人面面相觑。大弟子试探着问:“师父,是要重入轮回了吗?” 虽然知道自家师父修的是轮回道,与旁人不同。可冲琳上一次重入轮回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她的首徒现在也不过才八十多岁,二弟子更年轻一些,两个人谁也没经历过这一遭,难免惴惴。 “轮回道原就如此,不必担心。”冲琳宽慰他们,交待,“若有事,找你们师伯和师叔,跟他们二人不必见外。”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们小师叔。但有事,都可向他们求庇护。” 二人心下稍安,又得了几句嘱咐,师徒三人别过。二人便退出了洞府。眼睁睁看着冲琳闭洞封府,到那熟悉的洞府消失不见,师兄弟两个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在峰顶茫然无措。 “师兄,现在怎么办?”二弟子问。 大弟子想了想,道:“先报信吧。我去掌门师伯那里,你去冲禹师叔那里。” 兄弟两个商定好,便一人踏着飞剑,一人踩着法宝,各自分头去报信了。 冲琳处理好身边事,闭洞封府,回到自己日常打坐练功的洞室,盘膝坐下。 她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瞳周围一圈金光,如镶金轮。她低头看自己,便看到无数的丝线从自己身上射出,射向无数的远方。这些线,便是她自身的命线。人的一生,总是这样,不知不觉中,就与数不清的人有了牵扯。 在这数不清的命线中,最粗c最结实的那一条,射向了证道峰。她跟他的纠缠,就是这般的难以解开。 冲琳轻轻叹息,伸出手,指尖轻抚那一条命线,如同抚摸最精细的丝绸。片刻之后,她纤白的手指忽然一压一勾,如抚琴拨弦一般,使那命线弹跳起来,不住颤动。 一串串气泡便被这颤动从命线上甩了出来。 那些气泡里都有影像闪动。那些,全都是冲琳过往的人生。换一个词,叫作,记忆。 轮回道小成之后,修道之人每一次破境,便要重入轮回。冲琳也才只经历过一次,她的人生,加起来,前后两世。 重入轮回,身份会变,肉身会变,唯独不变的,是命线和记忆。她一旦重新开始修炼,就会很快的重新经历炼气c筑基c结丹,迅速恢复到上一世的境界,同时神魂逐步觉醒,找回上一世的记忆。 这些漂浮在她面前的气泡,便是她和冲祁之间,两世的记忆。 冲琳回顾了她和他之间的一切,素手轻晃,许多气泡重新融回命线,剩下的气泡整齐的排列在她面前。 在那些气泡里,她看到那年的海棠树下,他笑得风骚得意,轻易的就俘获了她的心。她看到他和她背着师父悄悄幽会。她看到那些年她和他无数次情动,他都忍了下来,直到她结丹 冲琳伸出手去,捉住海棠树下,最后看了一眼,再不留恋,纤细白皙的手陡然收拳!那气泡在她手心粉碎,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时空中散去。 冲琳于是再想不起来,当年她是何时,何地,如何与师兄初遇? 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的手毫不犹豫的伸向了旁的气泡 她一点点的,将她与冲祁间的情意忘却。到最后一个气泡的时候,她看了眼,看到了她与他昨夜的缠绵。 冲琳讶然。 “冲祁师兄?他如何会与我?”她奇怪的自言自语道。 因为,她已经忘却了前情。但好在,她还知道自己在做轮回前的准备——她要消去她不想记住的事情。虽然她已经不知道她为何不想记住这些了。 她没有犹豫的伸出手。捏碎最后一只气泡,要远比第一只容易得多了。 当昨夜的缠绵也被忘却的时候,冲琳真人自神魂深处便感到了轻松。她温柔平和的看着自己的命线,她看到射向证道峰的那一条上面出现了痕迹。她知道,就在刚才,她将一些记忆抹消。虽然,她已不知道自己抹去了什么,又为何要抹去。 她轻抚着有了新痕的命线,忽然心生异样之感。 那命线自她身上射出,射向证道峰方向,在一丈不到的地方便消失在虚空里。 她手指轻轻缠绕,捏住那命线,慢慢的往回拉扯。从虚空里,拉出了长长的一段。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一段命线。在那里,她看到了旧的痕迹。 这是何时留下?又是发生了何事呢?冲琳不记得了。但如果这是曾经的她自己的意愿,那么她尊重自己的意愿,不去追寻。 她于是放开手,那段带有旧痕的命线又消失在了虚空中。 冲琳收起九转金瞳,闭上双眼,三花聚顶,五心向天。轮回道的心法在体内运转。 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那道裂痕无声无息如蛛网一般迅速蔓延,冲琳整个人都碎裂了,像先前被她亲自捏碎的气泡那样,化作点点银光,消失在了时空里。 冲祁以无情破情关,冲琳以忘情破情关。 这一世的她,兵解陨落。一道青光自观壁峰顶射出,消失在天穹。 冲禹收到观壁峰二弟子的禀告,便觉得不好,立刻踩着玉如意飞奔观壁峰。到了那里,冲琳已经闭洞封府,外人再进不得。 冲禹跺跺脚,又踩着玉如意飞奔向证道峰。 证道峰上,听完禀报的掌门真君正在宽慰有些无措的观壁峰大弟子。 “不需担心,轮回道本就是这样。这是好事。”他说,“但有事,来证道峰寻我。” 才又说了几句,冲禹便闯了进来,顾不得给冲祁行礼,就喝问观壁峰的大弟子道:“师姐可交待了时辰c方位c地点?” 冲祁眉间微凛,也看向那大弟子。 大弟子一时懵逼,脱口反问:“什么时辰c方位c地点?” “糟了!”冲禹跺脚。 冲琳上一次轮回,在兵解之前,就将自己将要转生的时辰c地点告知了冲禹。她出生的时候,冲禹已经巴巴的守在了那里,等她一出生,就将她带回到宗门,重新修炼,直至元婴。 可这一次,冲琳却没有留下时辰和方位,山河盘也封在了她的洞府里,却要他们到何处去寻她? 冲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嗤”的笑了一声。“几百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他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的风情,又是那个轻佻风流的大师兄了。观壁峰大弟子从未见过掌门真君这副面貌,不由看傻了眼。 冲祁看了他一眼。 说来奇怪,不知道冲琳什么眼光,挑选的两个弟子,都是傻憨傻憨的个性。这种,俗称“老实人”。 “行了,不是甚大事。山河盘还在这里,长天宗还在这里,她的根在这里,断不了。”冲祁说,“去吧,有事再来寻我。” 大弟子唯唯,躬身退下。 “你也是。慌张什么。”冲祁没好气的训斥冲禹。 冲禹自小被他提溜着耳朵训斥,几百年早习惯了。耷拉着脑袋:“要等师姐自己回来,要不少年呢” 师姐不在这里镇着,总觉得大师兄又要搞事情啊。 他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问:“师兄,你昨晚干什么了?气得师姐竟然轮回去了?” 冲祁:“” 才踹走冲禹,观壁峰上便一道青光直射苍穹。 冲祁走出大殿,看着那道光消失在云层间。他看了许久。 在冲禹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心有感应。他已是还虚境,感应敏锐比旁人更强。他隐约感受到,冲琳一定是做了些什么。她做的那些,让他心生不安。 他说她的根在长天宗,固然是说给冲禹,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 站在那里望着苍穹,过了很久,冲祁才轻声道:“吾妻,早归” 冲昕风驰电掣般的赶到了证道峰。 青光起时,他正在半空看着杨五和灰灰玩耍,忽然心有感应,扭头向观壁峰望去。这一望,就望见那道射入苍穹的青光。 冲昕当时就脸色大变。没来得及跟杨五交代一句便消失了身形。 “师兄!”冲昕落下飞剑,就看到冲祁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望着观壁峰的方向。 “师姐她” 冲祁颔首:“她重入轮回,转生去了。”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冲昕才松了一口气。 冲祁不满的“哼”了一声。和冲琳的“慈母”作风正相反,在冲昕面前,他完全就是一副“严父”做派。 冲昕便微讪。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看重生死,就离“堪生死”的境界还远了去。但,他毕竟还年轻。他来到长天宗时,便无亲无故,看起来似乎全无尘缘牵扯。 实际上,他的尘缘,全在长天宗。师兄c师姐们,就是他最大的牵挂。当然,现在多了一个杨五。 师兄觉得这样不好,他恨不得他一天就顿悟,堪生死,破情关,今天结婴,明天还虚。实际上冲昕自己并不在意。 宗门中旁的人,惊叹他进境速度之快,也自然而然都以为,他必然修炼极其勤奋,也像旁的人一样渴望提升修为,冲破现有境界。 事实上,冲昕从来都没着急过。筑基也好,结丹也好,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就光是关于生死一事,冲祁就已经训斥过他两回,他都毫不在意。他想,他迟早会活到那么一个年纪,能够看淡生死。可是现在,他才不过二十四岁而已。他就是希望他牵挂的这些人,都好好的在他身边。 没有什么不对的。 被师兄训斥了一顿的冲昕,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回了炼阳峰。 杨五在洞府外等他。 “道君。”她问,“真人她” 那道青光不是只有冲昕一个人看到了,整个长天宗都看到了。昨天夜里才经历了一回元婴破境还虚的惊喜,今天上午就又经历了一次真人兵解陨落的惊吓。长天宗弟子们的小心脏,直如坐上了过山车。 好在冲禹真人群发给各峰的传声符极快的就抵达了。于是冲琳真人重入轮回的消息才安抚了众人跳动的小心脏。 “无事,师姐重入轮回去了。”冲昕道。 说得就好像师姐挎着篮子去买菜,待会就回来的样子。杨五无语。 但她跟冲琳真人虽然只见过一面,却对她印象颇佳。知道她并非算是“死亡”,杨五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是听冲昕略略讲过冲琳所修的轮回道的。当时听着便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还有亲眼见证的机会。 那两天,她便常常望着观壁峰的方向出神。 冲昕当然发现了她的异常。他现在对小姑娘的一举一动都风声鹤唳,立刻便询问她有何心事。 杨五便问他:“于你来看,到底怎么才算死亡?转世轮回又算是什么?” “师姐和旁的人是不同的,不能混为一谈。”冲昕道。“若是旁人,兵解之后,重入轮回,这一世便身死道消,那便是‘死亡’了。” “只是师姐修的轮回道本就是少见的一脉。她纵然转生之后暂时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要开始修炼,神魂便会慢慢醒转,收回前世记忆。所以她的兵解并非死亡,更像是一场淬炼。”他说。 杨五沉默片刻,问:“可有人出生就伴着前世记忆?” “自然是有的。”冲昕道,“正常轮回,一世便是一世,这一世顶多受上一世的善恶因果影响些,但总归与上一世关系不大了。就不该带有前世记忆。” “但世事总有例外。或胎中夺舍,或是以秘法存留,总归是有出生便伴着前世记忆的,这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或许并不会被当成怪物来看待。但杨五望了望观壁峰,对于自己的前生后世,还是三缄其口了。 眼下现状很好,何必打破。 安静了片刻,冲昕忽然开口。 “五儿,我想再问你一回。”他说,“他日你陨身后,投胎转生,可愿我将你找回?” 杨五奇道:“你要想找,便去找。我那时候是个呱呱婴儿,还能做你的决定不成?为何非要问我?” “并非如此。五儿。”冲昕给她解释,“转生之牵连,最重缘分。师姐一直便与我说,强求之缘,是为恶缘。恶缘最易结恶果。” 他说:“我寿数比你长许多,一想到将来,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心中便难受。可你若不愿意再续来生,我不想因我一己之念结下恶缘,令你遭遇恶果。所以,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我去寻你?” 杨五真想说,那你就去寻。 她已不会有下一世,他若是去寻她,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寻不到。以他执拗的性子,承诺了做不到,必深受折磨。 杨五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凡人。她纵然活过一生,再冷静,再理智,再成熟,也终究一样会有怨怼之心。 她只有这一生好活这件事,终究是让她心里存了怒意。这怒意偶尔压不住迸发出来,就会生出恶意来。 这一点恶意在舌尖上滚动,险些就要出口的时候,她抬眼看进了冲昕的双眸。那眸子干净澄澈,有对她的欢喜,也有眷恋不舍。 那一点舌尖上的恶意就像被清泉濯净了一般,消失不见。杨五的心,奇异的宁静c柔软了下来。 “不,我不愿。”她最终拒绝了他。 “我不是冲琳真人,我若转生,便重新为人。我不会记得你是谁,也不一定还会再欢喜你。若是那样,你寻到我,必会伤心。” “何必如此,我和道君在一起,这一世欢欢喜喜的,我觉得足够了。” 她牵住了他的手。 他也反牵住了她的。 五指相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054 杨五如往常那样在凉爽舒适的清晨骑着灰灰出来兜风,却意外的看到长天宗的天空上人来人往, 交通堪称繁忙。 “杨姬!”忽然有个人远远的就跟她打招呼。 灰灰停在了半空, 待那人御着飞剑靠近, 杨五招呼道:“周师兄。这是要出门?” 周霁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后,还带着两名内门弟子。三个人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事实上天空中人来人往,很多是这种搭配。 “正是。”周霁笑道, “掌门的还虚大典定在了三个月后, 我受命去给空禅宗送请帖去。” 在这个传音符和“千里鸿雁”术都能一日千里的传送声音和信件的世界, 有些东西为了表示重视, 依然需要人工手动派送。如周霁这样的亲传弟子,领命要去的地方乃是四大宗门之一,就不仅要他亲自递上请柬, 还要带两个弟子跟随,以显郑重。 天空上人来人往的,都是领了任务出发派送请柬的弟子们。而即便如此,还有大量的请柬都是用“千里鸿雁”这种术法,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向目的地去了。 光是看这满天行色匆匆的弟子和时不时就掠过的流光, 都能想象得出三个月后的热闹。 人太多, 不宜遛狼, 杨五就折回去了。 半路碰到刚刚离开炼阳峰出发的徐寿, 就连他都领了任务要去送请柬。和内门弟子的人数比起来,亲传弟子的数量堪称稀少,重要的c大些的门派, 要派他们去才显郑重。 “我领了仙音宗的请柬。”他说。 仙音宗论实力,其实不过是个二流宗门,长天宗派个内门弟子去便不失礼了。偏仙音宗有些特殊,这个宗门修乐道c舞道,全门上下全是女子。门派作风平和,极少与其他宗门有过节。更重要的是,她家的女弟子整体素质颇高,向来都是寻求道侣的极好对象。 九寰大陆上的顶级宗门和一流宗门里,你若去细找,都能拎出来好几个来自仙音宗的媳妇儿。 是以,各宗门对仙音宗总是区别对待,如若有事,总是将其归到一流宗门那一堆里一并礼遇。 请柬都是随机抽取的,徐寿抽到了仙音宗,还被师兄弟们起了一通哄,还有人想跟他交换来着。 徐寿和杨五打完招呼就匆匆出发了。 杨五回到炼阳峰,发现冲昕也不在。他最近常常被叫到证道峰去,掌门出关之后,他便忽然忙碌了起来。 杨五也没在意,他便是不忙,每日里也至少有半天的时间都是在修炼。 交通繁忙的景象只持续了两日,大部分领了任务的弟子都出发了,宗门里忽然好像冷清了不少。杨五又能如往常一样每天清晨兜风了。 半个月后那些弟子们便陆续回到宗门,徐寿也回来了。他比旁人还回来得晚几天。 “顺道回了趟家。”他说。 杨五问:“家中如何?” 徐寿笑了笑:“很好。四弟已经娶亲,五弟被送到书院读书,听说他很有几分才气,没想到我们这种勋贵之家也能出个读书的料子。小妹已经订了亲,过几年及笄了便可出嫁。我给她留了些灵石做嫁妆。女孩子,嫁妆多些,到了婆家底气便足些。” “灵石在凡人国也一样流通吗?” “可以,但很少。修士们去了俗世国度,也总喜欢用金银,你知道的,咱们这里金银价格很贱的,所以干嘛去那里浪费灵石。”徐寿道,“富贵权势之家,若有灵石,也极少会拿出来兑金银,多是做传家之用。我给妹妹留些灵石,她可以用来压箱底。” 杨五对凡人国度的认知,多数来自徐寿。炼阳峰上就只有他来自俗世国度。苏蓉和赵三,都是长天宗辖下地域的子民。 还虚大典前的四五日里,成了宾客们抵达的高峰期。 杨五不用骑着灰灰升到半空,只在洞府门外的高崖上向上望,都能看见天空中的交通繁忙。各式各样的飞行法宝,真是开了眼界。这些客人都不是单枪匹马前来,多是组团来刷长天宗。 越是大的宗门,来的人越多。 同为四大宗门,盛阳宗来了一整船人。杨五和苏蓉一起骑在灰灰背上看热闹,远远的,能看到那只宝气峥嵘的华贵大船,向证道峰驶去。 云水门,则来了一楼的人。他家的飞行法宝就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五层楼阁。 空禅宗,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倒是没有搭乘什么大型的飞行法宝,而是都骑着凶猛的骑兽。隔着那么远,灰灰都被那一群带过来的戾气激得炸起了毛,龇出了獠牙。 杨五好好的给了他顺了顺毛他才平静下来,鼻孔中连着喷出好几股白气。 “那些是什么人?”杨五问。 杨五和苏蓉其实就在炼阳峰顶稍高一点的地方,没敢乱跑。但炼阳峰在长天宗腹地,离证道峰着实不算远。杨五身体早脱胎换骨,目力过人,隔得虽远,也能看个大概。那一群简直杀意滚滚。 “佛爷们啊。”苏蓉道,“空禅宗的。蒙学里学过的。可别惹他们,佛爷们杀气最重,凡事都喜欢以‘杀’来解决。不过,咱们长天宗的,不必怕他们。他们再凶,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她又道:“当时夫子讲过的,我没怎么认真听。好像说空禅宗最早不是咱们九寰大陆本土的,是从海外过来的。后来就在这里扎根了,天长日久的,靠着到处杀人,成了四大宗门之一。” 来的宾客之多,远超杨五的想象。 盛阳宗c云水门这种,自家开着大型飞行法宝来的,反而招待起来最简单,给他们找个停车位就可以了。来的人虽然多,但是人家全体就直接住在自家的飞行法宝里,无须另行安排住宿。 空禅宗的佛爷们,也很简单。他们也不住。给他们安排个山头,这些人就和野兽一般,幕天席地的,累了就躺地上直接入睡。 反倒是数量众多的各种中小宗门,来的人没那么多,却需要长天宗周到安排。 杨五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天宗的弟子服居然有这么多种规格。亲传c内门c外门等级各不相同。有迎宾等职司在身的又各自另有统一着装。 平日里大家都是随意穿的,到了这种盛典上,这么多的弟子突然整齐划一的穿起门派的弟子服来,完全是另一番壮观气象。 遥望天空中,看似繁杂匆忙,细看,却发现其实有条不紊,秩序井然。黑衣执事维持治安,红衣迎宾将一波又一波的宾客都引领到位,妥善安置,十分周到。可见宗门中对组织这种大规模集会十分的有经验。 宗门里甚至专门有几座山峰上,大片屋舍相连,就是专为为这种时候准备的客舍。 头几天人太多了,杨五便没出去,成天只在炼阳峰上待着。 冲昕每天都不见人影,等他回来的时候,她通常都睡下了。有天他回来的很晚,好像还在她耳边嘱咐几句什么,她迷迷糊糊的嗯了几声,其实完全没听进脑子里。第二天醒来更是全然忘记。 终于就到了大典的正日子。这种盛大仪式自然是与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果然如她所料,真到了这一天,天空上反而清净了起来。 这几天因为人多杂乱,不仅是她,连灰灰都被拘在了炼阳峰上不许出去瞎跑,以免给旁人添乱。灰灰每日里不出去奔腾,发泄发泄精力,就浑身难受,早就在抱怨了。 庆典正日,杨五一大早起来,瞧瞧天空清净,知道今天的中心是在证道峰。便唤了灰灰,一人一狼,背朝着证道峰方向,兜风去了。 远离了庆典中心,山间果然就清净的很。给宾客们准备的客舍,也是在证道峰的另一个方向,那些宾客想来都不会到这边来。 杨五就不拘着灰灰,任他自由自在的在天空奔驰c翻滚。 及至察觉到被一道神识锁定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看了她很有一会儿了。 杨五蹙眉抬头,看到比她略高几丈的空中,有个男人骑着一头狰狞的灵兽,自高处俯瞰着她。看那样子极有可能也是趁着这会清净出来遛灵兽的。 那人光头受戒,缁衣芒鞋。颈上挂着一串长长佛珠,颗颗都有杨五拳头那么大。看这穿戴,应该就是被大家俗称为“佛爷”的空禅宗弟子。 空禅宗嗜杀,那和尚身上杀气重得令杨五颈后竟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且,他看她的目光,亦令她极为不舒服。 那是纯粹的,男人看女人的目光。□□裸的,带着一股子侵略的野性。 杨五敏锐的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灰灰在她的命令下,立刻转身。熟料那人□□骑兽速度竟不输于灰灰,转眼就已经挡在了灰灰行进的前方。 杨五皱眉看着那和尚,脑中已经在飞快的思考应对之策。 不料那和尚刚开口道:“这位”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这位师兄!”远远的,便有男子嘹亮的声音直接切断和尚的话头。两人同时转头看去,杨五便看到一队黑衣执事踩着飞剑,正以极高的速度往这边冲。 杨五遇到过他们这么多次了,就没见他们飞得这么快过。但,看到了他们,她的眼中就有了笑意。 那队执事最前面的领队加速催动飞剑,转瞬就到了眼前,直接插到了杨五和和尚的中间。 “这位师兄,可是迷路了吗?今天的庆典在证道峰上,并非这个方向。我们领师兄过去吧。”领队笑眯眯的,客气有礼,又不失亲热。 话音落下,那一队的执事也全都赶到了,在他身后列一横队。小伙子们个个身材精壮,把杨五挡得严严实实。 那和尚一看这阵势,就挑了挑眉。不驯之意,丝毫未减。 “我识得方向,不过趁时辰未到,带这畜生放放风而已。”他拍拍□□骑兽,“不料见到这个凡女。贵宗怎么会有个凡女?” 领队含笑道:“这是宗门师长心爱之人,她并非迎宾执事,就不令她与师兄相见了。大典时辰快到了,师兄还是早些过去吧。那边有弟子专门负责看管灵兽的,必不令师兄这坐骑受委屈的。” 语言是一门艺术。杨五的身份,领队完全可以陈述性的介绍她是“师长姬妾”即可。他偏用了这般描述性的说法。 在宗门中,能被称为“师长”的,至少得是金丹级别。又特意强调了是师长“心爱”之人,再看看眼前这阵势纵那和尚野性不驯,也明白这女子大约是不好去动她的。 虽然遗憾,但他挑挑眉,到底识趣的拨转兽头,转身去了。 这些执事们这才转身,面对杨五。 “杨姬。”那领队对她道,“这几日人多,难免鱼龙混杂,杨姬最好暂且不要出来,且在炼阳峰上稍稍忍耐几日吧。” “给你们添麻烦了。”杨五歉意的道。 “哎呀,杨姬说什么啊,这是我们分内事啊。” “是啊是啊,我们可是巡山执事啊。” “杨姬别见外。” 众人七嘴八舌的道。 这些人真实岁数其实可能不小了,但却从小就入了宗门,自幼在这里长大,又还没到可以离开宗门去历练的境界。一个个的,心性都还如同少年,分外可爱。 杨五就忍不住笑了笑。好几个人竟然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对了,柯执事。”杨五准确无误的叫出了领队的姓氏。柯领队不意她竟知道他,颇有点受宠若惊。 “柯执事,如果适才你们没出现。那个人真的敢在长天宗的地盘上对我如何吗?”杨五问。 众人忽然就静了一瞬。 柯领队面露难色:“我们自己人,自是知道杨姬是道君心爱之人,只是外人却并不清楚。偏姬又是凡人” 杨五懂了。 去主人家做客,自然不会轻易去伤害主人家的孩子。但若不小心打碎主人家一支玉瓶,主人或许不会太在意,甚至可能觉得客人喜欢这玉瓶,还要寻一支一样的,送给这客人。 她不过是个凡人姬妾,在适才那和尚的眼里,她可能还不如一支玉瓶。宗门里的人礼遇她,或者是因为她美貌,或者是因为冲昕对她出了名的宠爱,或者二者兼之。 杨五就笑笑,道:“知道了,那我就不出来乱跑了。先回去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跟她挥手道别,看着疾风狼拉起速度,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里了。 “哎,今天终于跟杨姬说上话了。”有人笑道。 “杨姬胆子其实蛮大的,你看她都不害怕。” “早觉得她一看就是性格很好的姑娘啊,唉唉,羡慕道君啊!” “老柯你也是,你就不能哄哄她吗,就说不会不就得了。”有人抱怨道。 柯领队正色道:“那怎么成,万一她信了,不放在心上,遭遇危险,岂不是你我的过错了。” “也是。唉,可惜了杨姬生为凡人。” 晚上,难得冲昕在这正日子反而回来得早了。杨五便把清晨的事跟他说了。 “那和尚看起来就很凶。多亏了他们。”她道,“平时经常跟他们遇到的,有时候会打招呼。” 她这么说,冲昕立刻就知道是哪一队执事了。不就是那队交班了还不散值,装模作样经常跟她“偶遇”的那一队兔崽子吗? 才想着,杨五就笑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的:“他们很有趣呢,常常遇见,明明都该散值了,还排着队来跟我打招呼。” 冲昕:“!”小兔崽子们,觉得自己聪明不是,我家五儿更聪明! 冲昕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淡淡的道:“以后这样的,不用搭理他们。” 杨五笑着趴到他背上,勒住他脖子。 从柯领队他们第一回假装偶遇,她便知道了。当时灰灰便“啧啧”道: 冲昕脸上不禁有些发烧,忽然取出一只匣子递给她,转移话题道:“前个夜里,我嘱咐你这几天别处去乱跑,你睡得太熟了,可能没听见。把这个戴上,以后出门勿摘。” “是什么?”杨五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碧玉手镯。 冲昕拉过她的手,给她一只手套上一只,教她:“你双腕对撞试试。” 杨五双掌一合,两腕相对,两只镯子就对撞一下。光芒一闪,她就被一个蛋形的光罩罩住了。再对撞一次,便解除了。 “这个是特别定制的,不需要神识炼化,触发激活却很容易。你出门便戴着,若感到有危险,不管别的,先将自己护住。”他说。 杨五抚着那对玉镯,笑着应了。 待得放下帐子就寝,她滚到他怀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冲昕神神在在的:“今天就是祭告仪式和酒宴,重头戏在明后天。” “明后天有什么?”杨五今天遥遥的,都听到了自证道峰上传来的乐音,也不知道那是何种乐器,或者是不是施了什么术法,竟能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应该还是后者。 “明天师兄会开讲坛布道,答疑解惑。”冲昕闭上眼睛,“后天开始就是各门派之间的切磋挑战了,到第五日,才算正式结束。” 什么祭告仪式啊,传道授业啊,切磋比试啊,都离她太远了,听起来就像是发生在很远的远方的事一样。杨五也不关心,慢慢睡着了。留金丹道君一人醒着默诵《清心咒》,不断磨炼自己的道心,对大道的追求,分外坚定。 第二日醒来,冲昕自然是早就不在了,想来今日他也会很忙。修士们所谓出世,其实更多是出离俗世,然而他们自己,又早就形成了修士自己的社会。 杨五早上没去遛灰灰,便多练了几趟刀法,出了身汗。洗过澡,选了几本书,到映玉竹的潭边去看。 自她入住了冲昕的洞府之后,这里便出现许多的改变。就像映玉竹的潭边,从前空无一物,是一片又阔大又空旷的区域。现在在潭边不远处,却铺了足足十八方的席榻。上面屏风c凭几c几案c引枕c锦垫,甚至笔墨纸张c小炉茶具,一应俱全。 杨五无事时便在此处读书。读得乏了,便抬眸,碧玉一般的竹枝在淡金眼光中摇曳,格外养眼。有时候一抬眼,把头顶和眼睛悄悄浮出水面偷看她的缠玉蟒便“呲溜”一下缩回了水底。 杨五觉得有趣。那蟒蛇一看就是有灵性的,想来和灰灰一样都是灵兽。她曾经动过念,要不要与它结契。但女人多数对蛇类蜥蜴类的生物,没有对毛绒绒的生物有爱,且缠玉蟒想来跟随冲昕的时间不短了,若被冲昕发现了异样,着实没有必要。杨五便放弃了。 只是后来随口跟冲昕说了说,觉得那蟒蛇有灵性,很是有趣。 冲昕的脸色却很微妙。 有天晚上杨五忽然醒来,隐约觉得洞府地面似有震动,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帐子中静得诡异。冲昕且不在榻上。 后来他回来了,帐子中那种诡异的静便没了。杨五猜他定是布了隔音的结界。问他做什么去了,却不说,只哄着她赶紧睡觉。 后来那些天,缠玉蟒就蔫蔫的,也不怎么经常偷看她了。杨五知道定然是冲昕对它做了什么,但对他为什么这么做很是莫名其妙。 直到某天她在某本介绍天材地宝的书籍里看到了映玉竹的介绍,里面当然提及了映玉竹的伴生兽缠玉蟒。 “些微蛟族血脉,多不能激发,已退归蛇属。食素,以映玉竹根c笋为食。” “双鞭,性淫。” 杨五:“” 杨五看了会儿绿竹c碧潭休息了会儿眼睛,煮了一壶茶继续慢慢阅读。 她近来很少再去看那些术法或者道法的书了,倒是常常看些游记c人物传记或者是带些历史性的书籍。了解一下道法的渊源,大陆的历史,也很有意思。 正喝着茶,神识中听见灰灰跟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存稿箱。 我现在应该还在睡觉,所以不知道破万了没有。如果破了,等我起床加更。中午之前肯定会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055 现在已经是初冬,虽还未落雪, 但天气已经冷了。这种日子里, 晒太阳就格外的舒服。 杨五从洞府里出来的时候, 灰灰正趴在台阶下晒得昏昏欲睡。 杨五问。 灰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道: 杨五问。 灰灰被打扰了休息,很不开心的答道: 杨五好奇道: 灰灰道: 杨五: 灰灰道: 杨五:她想起来了,之前徐寿的确是跟她说过他抽到的请柬是仙音宗的。 徐寿根本不在峰上。这样的日子,各峰的亲传弟子大多被调动起来,全都有任务在身。此时,正在证道峰上忙碌着呢。 她就溜达着去了山上的药田。果不其然, 苏蓉正蹲在那里。 若说着炼阳峰上什么对苏蓉最重要?第一就是冲昕。冲昕是炼阳峰主人, 能决定她的去留。冲昕交代的事, 她都兢兢业业从不怠慢。第二呢, 就是她这几亩药田了。这是她的生财之路,未来的生活都指望它呢。侍弄得格外认真小心。 她种的药材其实都不难活,杨五闲来无事, 跟她学着如何照料,无聊的时候也来帮她弄弄。 “生虫了吗?”她凑过去看了看。 “嗯。”苏蓉手下不停,也不抬头,“讨厌死了,专吃药草。” “我帮你。”杨五说。 苏蓉就给她把镊子,两个人小心的翻着叶子,把虫子挑出来。 “长得还挺好的,今年又能换不少灵石吧?”杨五道。 “嗯,等下了雪,再化了雪,就可以收一茬了。”苏蓉低着头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四年了。”杨五感叹,“你也二十了吧?再等十年,就能离开这儿了。” 苏蓉“嗯”了一声,头垂得更低。可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高兴了起来,道:“正是呢。到时候我就要去过好日子了!” “自由自在的,有时候真的比受诸多约束更好呢。”杨五微笑道。 苏蓉从她的话音中,听出了一点羡慕。她一时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她唤道:“杨姬。” “嗯?” “我走了以后,你也能过得好好的吧?”苏蓉道。过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又道:“一定能吧。” 杨五夹住一条粉红小虫,扔进桶里,不置可否:“或许吧。” 药田里静了一会儿,只有两个人衣袖和衣衫摩擦的声音。 “一定的啊。你就是那种到哪里都会让自己过的好的人,对吧?”苏蓉斜乜着她。 “你不也是吗?”杨五回她一个白眼。 两人相对莞尔。 苏蓉挺了挺胸脯:“杨姬,我不羡慕你。” “那好啊。”杨五道,“我倒是羡慕你。” “没事儿,以后你年纪大了,若是炼阳峰这里那你就去寻我。咱们一处,我给你养老。”说到这里,苏蓉忽然压低声音,“说真的,你现在也攒了不少灵石了吧?” 杨五笑弯了眼,没说话。 苏蓉就心里有数了,大加赞赏:“就是这样。趁着现在,多从道君手里抠出来些。” 她从小长在内院,看多了姬妾们失了颜色之后的日暮西山般的待遇。当初也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的,转眼有了颜色娇嫩的新欢,哪个男人还能记得昨天的旧人。信男人的长情,不如信母猪能上树。 田垄里,两个女子蹲在那里喁喁低语,时不时发出一阵低低的轻笑声。 大典的第二日,长天宗掌门冲祁真君开了讲坛。 能聆听一位还虚真君的讲坛,并可以被答疑解惑,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一众真人c道君们都十分投入。便是这次来的盛阳宗和云水门的两位还虚真君,亦听得十分认真,偶尔还会提问讨论。三位还虚真君把各自的经验相互印证,在讲坛上交映生辉,直叫众人目眩神迷,激动不已。 待讲坛结束,那三位把臂而去。留下一众真人c道君在那里交流讨论,互相印证,各个都觉获益匪浅。 此等修真界共勉共进的盛况,也就只有在像长天宗这样的顶级大宗门的庆典中才会出现。 而明日起,就是大家真正下场切磋的时候了。 这种切磋,真人们少有下场的。多是道君们及尚未结丹的亲传弟子们。在大宗门,道君是中坚骨干力量,弟子们则是下一代的生力军。 数一数道君c真人的数量,看看下一代的资质,再掰着手指仔细回想一下过去这百千年,该宗门办过多少回还虚大典,一个宗门的实力强弱,基本上就一清二楚了。 至于各宗门的秘地c禁地里藏了多少位合道期的道尊,那就只有各个宗门的掌门才心里有数,很多时候,就连一些不理门内事务的元婴真人都不清楚。 在这种场合里,长天宗的冲昕道君就格外的惹人注目。和旁的道君的外表年轻不一样,他是真真正正的年轻。他今年,才不过二十四岁而已。今天在这里的人,有相当一部分在那年的结丹大典上见过他。比起那年少年眉间的锐利逼人,如今的冲昕道君眉目间的平和沉稳更叫人不可小觑。 不少道君在与他深入交流之后,都能感觉到他对道法领悟之深,竟不输给那些已经结婴了的真人们。而这个年轻道君的道心之清明之坚定,亦令许多年长道君暗暗汗颜。 冲昕能感受到停留在他身上的许多道目光。他既不紧张,也不窘迫。他知道这些目光中的许多都在估量他,等到明日,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就会出来挑战他。 他的本命剑收在了命魂中,他能感受到那柄剑的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他的唇边禁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以神识悄悄安抚。 别急,他对它说。 在讲坛结束之后,最令人期盼的就是第三日以后的切磋比试了,俗称大比武。因此,这一日众人在时辰还早的时候,就都散去,回到各自的安置之处,填写战帖。填上了自己想要挑战之人是谁并封好战帖后,战帖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了对方那里。 杨五乍一见到一个发着光的卷轴漂浮在洞府门口还吃了一惊。冲昕徐寿都不在,连赵三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峰上就只有她和苏蓉留守。她便使着灰灰去把苏蓉驼了来。 “哎呀!”其实苏蓉也没真的见过这个东西,但她起码是知道的。“战帖!” “这是有人明天要挑战道君啊!”她叽叽呱呱的,“等道君回来,接了这战帖,神识签了应战。它就会飞到仪典司那边,仪典司给安排了擂台,便会通知双方了。哎呀,一想到明天道君要打擂台就好兴奋啊,不行,明天我也要去看!杨姬,我们一起去吧!” 看到苏蓉都这么兴奋,就能想象得到明天擂台那里会有多热闹。大概全宗门的人都会去看。 她一个凡人站在那些修士当中,像黑夜中的晶灯那样扎眼。想起了那个一身野性,看她的目光那么赤/裸/裸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和尚,杨五便微笑道:“道君嘱我不要外出,你自己去吧。” 话音才落,一长串流光划破空气,“嗖”的停在了先前那战帖的位置上。 苏蓉惊得合不拢嘴:“这c这么多!这有多少?我数数一c二c三c四三十一个!有三十一个人要挑战咱们道君!我的天!!” 那天天黑了之后,杨五又出来看了一眼。 冲昕还没回来。洞府门口的晶灯已经亮了起来,前方的空地上,一大堆的卷轴发着莹莹幽光,漂浮在半空中,等着冲昕来应战。 杨五望着那些散发着凛冽战意的战帖,不禁心生向往。 讲坛散了之后,冲昕依然要和几位冲字辈的师兄一起,招待了几位来自大宗门的重要人物。和在座的真人们比起来,他虽然不过是金丹,却无人敢小觑他。 待得高层间友好交流的茶话会终于结束,他又被冲祁唤去,对于明天他可能会成为挑战大热门这件事,已有了心理准备。 终于离开证道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他回到了自己的炼阳峰,才靠近山峰,便习惯性的以神识扫了全峰。 杨五在洞府中,赵三在自己的役舍,然后半山的山道上,有一对男女在吵架? 吵到激动处,女子恼怒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男子脸色阴沉,忽地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女子的手臂,往回一拽。女子猝不及防,就被他拽到了怀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扣住了后脑,堵住了红唇! 女子显然是吓傻了。睁大眼睛,竟不知反抗。 冲昕冲昕也傻了好嘛! 不应该啊!这两个人!! 一晃神间,那女子终于回过神来了,拼力挣扎起来,却被那男子钳住一只手腕,动弹不得。她好不容易抽出另一只手,“啪”的一声,给了那男子一记耳光。两个人终于分开了,都愣在了那里。 那女子羞怒交加,倏地转身朝山上跑去了,很快就在夜色中消失了身形。男子在原地默默的静立片刻,转身朝半山走去。 冲昕心情复杂的看完了全场,待落到洞府门外的时候,随手将门口那一堆悬浮半空的战帖收进法宝,就进去了。 及至他在书案前挑选准备应战的帖子时,都还有点神神在在的想着山道上那两个人。 于他来看,那两人着实不够般配。他徒弟这般通达干练之人,怎地看女人的眼光如此耐人寻味?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边青绡帐忽然掀开一角,他心爱的女子露出一张素净面孔,鸦青发丝如瀑垂落,歪着头问:“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还要打擂台?” 他心弦忽颤。 今晚,掌门师兄将他留下,除了交待一番明后日的事情之外,还透露给他,说这次竟有两三拨人是专程来提亲的。他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当场就拒绝了,师兄虽没说什么,但看他的眼神,也十分的意味深长。 于他来看,五儿自然是值得千般怜爱,万般疼惜。可于掌门师兄眼中,是不是“凡人”两个字便能抹杀掉她的一切的好?在师兄眼里,他与五儿,也一样是极不般配的吧? 冲昕的心里,忽然就不纠结了。 “就来。”他说。 大略的将战帖翻过一遍,选了其中几个最强的,烙印上神识封帖。那帖子便又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去了。 杨五一直把脸贴在榻边看着。长发都铺到了榻外的玉台上。冲昕走过去,把她的长发拢了拢,推她向里去,才放下帐子,抱着她躺下。 跟她说了说今天的盛况,说了说明天的挑战,关于提亲的事自然是略过不提。却又想起来,道:“待这大典过去,我可能要出一趟门。” 杨五已经困了,闻言随口问道:“远吗?要很久?” 冲昕顿了顿,才道:“嗯,大约要两三年” 杨五倏地就清醒了。 各宗门高层聚在一起搞茶话会,可不是为了拉家常侃大山的,而是有实实在在的议题。 西部妖域似有异动;东海有海外来客进入九寰大陆传道授业,理念与九寰本土颇为不同;几年之内已经出现第四起俗世国家整个镇子或小城居民都暴毙而亡的事件,怀疑是魔修所为,因为涉及地域分布颇广,还需各派联手,加强扫荡 最后一个话题则是,三百年才会开放一次的水月秘境又到了要开放的日子了。 “是个给弟子们历练的好地方,师兄的意思,这次让我带队。”这是他对宗门的责任和义务,自然是不能推辞的。 “哦”杨五一直侧躺着,给他一个后脑勺,“危险吗?” 冲昕看不到她表情,抚着她的长发道:“不会。里面的妖兽最多四级c五级,各派都有金丹修士压队,不会有大事。当然,折损也是不可避免的,每次大约会折十之一二。” “死这么多人,宗门还一拨一拨的派弟子前去?”这与她在宗门里看到的平和c安全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他轻轻拍她的肩头,道:“大道漫漫,何其无情。半路掉队的人,远比你想的要多” 翌日,徐寿早早就起来,在洞府大厅里恭候他师父同行。 他年轻的师父也很快就出来了,先与他说了几句今日对敌要注意的要点——徐寿也接到了战帖,挑战者是仙音宗的一位女弟子。 待到说完,年轻的师父忽然“咳”了一声,道:“你资质极好,三十年内结丹应该不成问题。咱们门中虽然不禁男欢女爱,但说到结丹,还是童身最易。” 徐寿先是愕然,而后老脸便烧了起来。看他师父作一脸“眺望远方”状,只能强忍着应了声“弟子明白”。 到临出发前,又瞧见他师父瞥了他一眼,那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复杂难言。徐寿这人精,心思打个转,就猜出了几分。 无非就是觉得,他和她不般配吧。 这其实怪不得冲昕,实是徐寿这人,资质c悟性的确优秀。 从前,他为心障所困,难以筑基,尚不显露。自他破了心障筑基之后,他的优秀,就开始一点点展露出来了。不过两年,他就成了筑基初境弟子中的佼佼者。 和他这徒弟比起来,苏蓉那丫头处处平庸。她就连容貌都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而已。 徐寿明了了冲昕的想法,却并不想与他解释。他这师父啊,是十七岁便结丹的天之骄子,他就没有品尝过人生低谷的滋味!怎会理解在你最低谷时一直陪伴你的那人的难以割舍。 在杨五来到炼阳峰之前,整个炼阳峰一共就三个人。冲昕成日里在洞府中修炼不露面,每日里与他朝夕相伴的人就是那个笨丫头。 他至今都记得,初到炼阳峰的时候,那丫头才十三岁,真是个黄毛丫头呢。有点小心机,小聪明,真到做人做事上又让人扶额。他不得不手把手的教她。 那时候,他就已经是炼气大圆满境,却苦于始终无法破境。三十岁遣返的利刃就悬在颈上。他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常常夙夜难眠。 在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那丫头与他比邻而居,朝夕相伴。一夜难寐,清晨带着难言的头痛推开窗,就能看到那丫头元气满满,晃着她的小药锄,精神抖擞的去侍弄她那几亩药田。她这种朝气,像一股清风拂面,让他觉得似乎“明天”还值得期盼,没有那么令人绝望无助。 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丫头变成窈窕少女,姿色依然平平。她一直不知道当初内务司为何会选中她来炼阳峰,一直觉得自己幸运。实则徐寿见到她第一天,心下就了然了。 她会被选中,就是因为她的平庸。上面既希望能有个细心的女子在道君身边照料供差遣,又恐这女子若太好会动摇年轻道君的道心。毕竟这位道君才只有十七岁,正是初初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龄。 他看着她从小丫头长成大丫头,春心萌动,恋慕道君,只觉得好笑。他原想着她若有出格举动,他必得提点她一下。否则别招了道君不快,逐她离开炼阳峰就不值得了。熟料那丫头看似很蠢,心底竟还很清明。恋慕归恋慕,却也恪守本分。 他渐渐看明白,原来小丫头这种恋慕,并不是少女恋慕邻家少年的那一种。而是仰望打马游街的簪花状元郎或者立功归来的将军的那一种。如此,他就放心了。 他可不希望她走,他还想每天清晨推开窗,都能看到她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呢。 那丫头的出身来历从一开始就被他套得一干二净,他却从未对她说过自己的出身。一直误导了她,让她觉得他和她没什么不同。 后来炼阳峰上来了一个杨姬。那女子谈吐举止,一看就是出身大家,世事通透,人情练达。且她是道君的枕边人。 他当时还很担心傻丫头会跟她处不来。要知道这种上位者的枕边人,是最最不要去得罪的。哪知道这两个气质性情迥异的女子,竟奇异的处得很好。杨姬那女子,表面温和,实则自有傲骨深藏。苏蓉这等对她毫无威胁之人,她若不是真心,根本也无须虚与委蛇。 所以丫头其实还是讨人喜欢的吧。 徐寿看着苏蓉长大,跟她熟稔极了,一直也没觉得自己对她,有何不同。 直到那天,她跑来问他,夏至祭还带不带她了?她不躲藏,不试探,直通通的就问到他脸上。“不带提前说啊,我好跟丹药司的姐妹们一起去了啊!说得晚了,该没我位置了。”她就那么随意的说道。 直到那一刻,徐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原来对丫头来说,他没那么重要。他若不在,她随时可以找别人替代他。 其实那时,他已经受到别的峰上的亲传弟子的邀请,打算和他们一起去的。可是丫头那种“你不跟我玩我就找别人去啦”的无谓态度,竟生生的令他改变了主意。他最后还是陪她一起去了。 也是那一趟让他品出味来。丫头对他的态度就和四年前一样——十三岁的小丫头和年长她十一岁的老大哥。她对他,依然是那种对“隔壁一个非常熟悉的邻居”的态度。 他怀疑这是因为她太笨的缘故,因为实在太笨了,所以根本还没开窍。如果这样的话,不如就一直这样下去。反正他离结丹,还有很多年。他有志于大道,在结丹之前,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仙音宗那位师妹的出现,像是一剂催化剂一般,突然就将还没开窍的丫头催熟了。徐寿惊奇的发现了苏蓉身上,身为女性的意识的觉醒。她终于吃味了。 徐寿鬼使神差的,就故意在她面前大大称赞了那位师妹,果然丫头就不开心了。他趁机催问她最近功课如何,她又如以往一般想要逃避问题。他不肯放过她,一边逼问她,一边又使劲的鼓吹说那位师妹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如何如何了。 当问到她将来的计划时,她开始闪烁其词。徐寿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一力逼问,苏蓉如何是他的对手,最后终是被他问出了她的打算。 知道她原来竟是想回到俗世红尘中去,徐寿简直气得发昏。这等不求上进的思想,在身为四大宗门之首的长天宗,简直,不可思议至极!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说了些难听的话。 那些话显然伤到她了,她跟他相识相伴七年,头一次真的对他着恼,大声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他一时愣住。 是啊,他是她什么人?到底凭什么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管东管西? 杨姬说,他做人总是顾虑太多,大事上一旦瞻前顾后,就会畏手畏脚,自缚于心。而他,已经不想再那样了。 他于是顺从了自己的本心。 搂住娇软身躯,吻住两片柔唇的时候,那种顺心畅意的感觉,当真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056 有一种人,素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头一天不管发生什么事, 吃顿好的, 埋头睡一觉, 第二天就全抛到脑后了。若是一顿还解决不了, 那就吃两顿! 苏蓉就是典型的这种人。 待冲昕他们先行离去,她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女汉子,还来喊杨五一起去看擂台。杨五推了, 她便自去了。 杨五骑着灰灰, 遥遥望去。隔得太远, 只能隐隐看到证道峰周围, 凭空出现了几十个浮岛。上面是平坦的,下面是参差嶙峋的,像是把一座山的山尖削下来, 然后头下脚上的颠倒了过来似的。 每座浮岛都被巨大的球形光罩笼在其中,应该是防护的结界。因为隔得太远,那些飞在空中观战的修士们,就看不清了。只能偶尔看到点点的闪光,或是飞剑或是法器, 反射着阳光。 杨五看了一会, 觉得无趣, 就落下去了。 灰灰道。 杨五望望天空,的确今天炼阳峰这个方向十分的清净。她便拍拍灰灰的头道:还特意嘱咐了一句: 灰灰应道:一溜烟就没影了。 杨五便转身回了洞府里面。她哪知道,灰灰口是心非, 说着不会朝人多的地方去,其实等她一进洞府,立刻就在空中兜了个圈,朝着证道峰去了。 开玩笑,这么热闹的时候,居然想把他小爷拘在山上!哼! 苏蓉下午的时候便回来了。 “哎呀你不去看真是!”她还难掩兴奋,“你不知道咱们道君啊,连战三场啊!三连胜!” “这么早就结束了?”杨五问。看看天,太阳还高呢。 “没有呢。后面没什么好看的了。”苏蓉道。没告诉杨五她是不想瞧徐寿对战那个仙音宗的女弟子所以才回来的。 苏蓉兴高采烈的扯着杨五给她讲了上午几场精彩的对战,杨五亦听得津津有味。正想拉她去洞府里烧壶茶慢慢说,忽然神识里响起了灰灰的烦恼的声音: 杨五: 灰灰: 杨五: 灰灰: 杨五抬头。苏蓉顺着她目光看去:“咦,灰灰,你上哪玩去啦?” 灰灰一脸晦气的落地,靠近杨五,脑袋顶着她的手蹭了蹭。 杨五摸摸他头,问。 灰灰不开心的说。妈的,看个热闹遇到神经病。 一人一狼才做完这短暂的交流,天空上就划过两道流光,一前一后的。在天上来了个急转弯,收了飞行法宝,降落在不远处。 来者一男一女。男的相貌端正,还算器宇轩昂。女的相貌一言难尽。 这两道浓眉和一个大嘴岔子,若是生在了男人脸上,也可以算的上是相貌威武了。偏她生成了一个女子!就十分的一言难尽了。 脸这个东西,天生是爹妈给的,就是修仙也没办法。顶多让你皮肤白嫩一些,看起来年轻一些,气韵好一些,却没法改变天生的容貌。 其实就说杨五现在的容貌,若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其实水分很大。 杨家父母,女的还算娇美,男的也算端正。他们自己在那种乡野地方,发育得还算良好。大妮c二郎c三郎包括四妮,脸长的都还算不错。轮到杨五这里,赶上两年旱灾,食不果腹,较严重的影响了骨骼发育。她当时的脸其实比不上大妮c四妮。 但幸运的是,她这样一个凡人竟能把人间帝王都求不得的灵丹当成维生素一样每天服用。还能顿顿吃着灵谷灵兽的肉做的食物,这前期的发育不良,硬是被这些超富有营养的食物和丹药给追上来并超过去了。 而后迎风丹这个东西,是在她现有的血肉骨骼的基础上,催生出来的最优状态。 照这个原理反推,就不难意识到,如果现在解除迎风丹的效力,让她自然成长到这个年龄,则她真正的容貌说不得很有可能不及现在。 毕竟最优状态其实是一种理想状态,而自然生长,是很难达到这种状态的。 那相貌威武的女子落地,看到眼前两个女子,一个容貌清秀,也就罢了。另一个竟然长成这副狐媚样子!她就老大不痛快。 她素来就最厌恶美貌女子,一瞥间,自家师兄竟然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心下更是勃然大怒。上下打量那两个女子一眼,发现清秀那个不过是炼气,狐媚那个噫!竟然是个凡女? 她嗤笑:“这长天宗,不是号称四大宗门之首吗?怎么还藏着这样的凡女?” 此话一出,苏蓉和杨五的目光,就都冷下来了。 和那女子同来的师兄,为杨五所惊艳,一时稍稍失神,就听见自家师妹开始放地图炮。他顿时回过神来,心下不由得叫苦不迭。 明明师娘也是个大美人,不知道怎地生出这个师妹,那相貌竟是和他家师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偏又因为如此,他家师父把这个师妹当成了宝贝一般的宠,活活把她养成了门里的小霸王。 偏小师妹从懂事起就对自己的容貌耿耿于怀,门中相貌稍好一些的女弟子她都看不顺眼,搞得这些年负责招收新弟子的人都不敢收相貌太好的女童,不不,是根本就不怎么收女弟子了好吗,门里再过个一二百年,就该是清一色的男弟子了! 这师妹在门中活似人间帝王家的太子爷一般,无人敢惹。这次收到长天宗的“千里鸿雁”,知是长天宗掌门的还虚大典,师父一高兴,决定带师妹去“见见世面”。当时他们几个做师兄的就暗暗叫苦了。 果不其然,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妹,一股子鲁劲上来,就要搞事情! 那只疾风狼漂亮成那样,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坐骑。她死活非要跟上,“给他灵石,买了来就是了”。扶额,那是灵石的事嘛! 师妹一路追着疾风狼,他一路追着师妹想阻止她。本来那狼忽然失了踪影,他还高兴来着,不料师妹眼睛贼尖,竟追了下来。 “师妹,莫要胡说。”他忙拦住自家师妹。打量了一下那两个女子,果然一个不过是炼气,另一个真的是凡人。炼气的话,大约是外门弟子,凡女这般美貌,姬妾吧? 不过对方实力如此之弱,他和师妹都是筑基,底气倒是稍稍足了些。仗着修为高些,只当刚才师妹什么胡话都没说,一揖手,道:“打扰二位了,我们这就离开。” “走什么走!”他师妹一点也不买他的帐,甩掉他拉扯她的手,上前两步,傲慢道:“喂,这狼是谁的?你叫他出来,我要买下来。” 苏蓉脸现怒色。杨五倒还平静,摸摸灰灰的头,淡淡的道:“不卖。” 那师妹两道浓眉倒竖,喝到:“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凡” 苏蓉已经抢上一步,挡在了杨五身前,冷笑打断她:“我们是人,自然不比你是东西。倒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说说看,看我听没听说过。” 师妹大怒:“你不过一个炼气弟子” 奈何她平时在自家宗门里,横惯了,总是被人谦让着,嘴皮子其实一点也不溜,跟苏蓉这种内院里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上的。 “我就是炼气弟子,也是长天宗的炼气弟子!”苏蓉也柳眉倒竖,喝道,“你又是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 她抬出“长天宗”的名号,让那师兄一凛。的确如她所说,她就算是个炼气弟子,也是长天宗的炼气弟子,由不得他们这些外人来欺压。他便上前一步,低声喝道:“师妹!” 他那师妹也是让这“长天宗”的名号给唤得稍稍冷静了点,到底是知道长天宗这种地方,不比家里。正想着说两句狠话就撤退的,不料那个女子容貌看着清清秀秀,嘴巴却毒。 “什么乡野地方来的人,敢在长天宗撒野。”苏蓉嘲讽道,“看你这长相,要不说,我还以为是位师兄呢!” 此话一出,杨五和那师兄同时知道要糟! 苏蓉虽然有炼气修为,实则连只鸡都没杀过。她又懒怠,只学了几个自己觉得有用的术法,攻击防护类的术法她就只学了一个初级的土墙术。还因为控制度不够,时灵时不灵的。她又不像徐寿那样,武者出身,说起对敌她是全无一点经验。满满以为抬出长天宗名号,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女子就怕了。不料她竟然真的动手! 而且她只是炼气,对方却是筑基。所以当那师妹的手扬起来的时候,她完全没反应过来。 论起对敌,杨五的经验甩她一个宇宙。苏蓉刻薄话一出口,杨五就知不好,这种戳人肺管子的话都敢说,那不是找着挨打吗?她无需考虑,已经跨上一步,身体紧紧贴上了苏蓉的背心。两只手臂像是要从后面抱住她一样伸出,在她身前“啪”的一声,两只玉镯相撞到一起! 苏蓉只觉得白光一闪,她已经被杨五从身后抱住,而她们两个人都被笼在了一个透明的光罩里。与此同时,对面那一巴掌已经带着风扇了过来,正打在了那光罩之上。那师妹“啊”的一声痛叫,抱着手后退了两步。 “她什么境界?”杨五在苏蓉耳边悄声问,“这法宝可挡住元婴真人全力一击。” 苏蓉本来被这突发变故吓懵了,闻言又心中大定,悄声说:“不过筑基而已,两个都是。” 两个人便手拉手,站在光罩中。杨五道:“劝姑娘一句,出门在外,与人为善。更何况姑娘在长天宗乃是客人,既然是客,便请恪守客人本分。勿要做那惹人嫌的恶客。” 说罢,又在神识中对已经炸了毛,龇出獠牙来的灰灰道: 灰灰是宗门豢养的灵兽,倘若是和别人家的灵兽对上,哪怕将对方吃掉了也无妨。驭兽司只会觉得自家的灵兽长脸。但伤人,就是大忌了。 灰灰气得几声,虽然按捺住了没扑上去撕咬,却也不肯退后。 那师兄此时已经后悔不迭。适才师妹出手之时,他犹豫了一下。这实在是习惯自然成。在他们自家的地盘上,和他师妹对上肯定都是别人吃亏。他们这些做师兄的,顶多装模作样的拉拉劝劝,然后给对方道个歉,赔些灵石什么的算作擦屁股。要是事情更严重些,自还有师父给师妹兜着。 当他反应过来这里是长天宗,容不得他师妹如此行事的时候,那一巴掌已经甩了过去!结果幸好,不愧是长天宗,一个凡女身上都有这样的法宝。看他师妹那样,像是还吃了亏。这样也好,他想,偶尔吃吃亏,也让她知道些天高地厚。 并不是谁都会让着她的。 不料那师妹教训人不成,反吃了亏。她在父亲纵容下,向来随心所欲,何时受过这种气,吃过这种亏?登时就气得要发疯。想也不想,就祭出一件法宝! 师兄惊道:“师妹!不可!”说着,伸手去拉她。 那法宝已经忽然张开,数十枚金针裹着幽光激射了出去! 师兄一瞬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老天保佑那防护罩能防住这催心飞絮针! 师妹那法宝祭出,杨五和苏蓉都屏住了呼吸。 杨五觉得这是个机会,正好可以试试这法宝的防护力度。冲昕说,可以抵挡元婴真人全力一击。这话既然是他说的,她就还有点信心。 但苏蓉显然是紧张了,杨五能感觉到她手心冒汗。虽然是修士,却毕竟是个一直过着安稳生活的普通女孩。她便握紧她的手,以示安慰。 却不知道苏蓉误会了什么,在那法宝白光闪耀的瞬间,苏蓉明明紧张得手心冒汗,却没有犹豫的斜上前一步,挡在了杨五的身前! 而几乎同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又挡在了苏蓉的身前!那些如飞絮般的金针激射过来,迎击的是如风般的剑意。 柔,却韧。无缝不入,又无处不防。 这是自那年感受到周霁的剑意之后,杨五第二次感受到别人的剑意。这些剑意啊真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喜欢! 那些金针都在这柔韧的剑意中失去了攻击力,纷纷落在地上。 苏蓉看清来人,吃惊道:“冯师姐!” 冯莹今日观战,主要是观她父亲虚泽道君与云水门的一位道君的比试。那两人修为相近,一度险象环生,最终虚泽道君险胜,冯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看父亲退场,她便踩着飞剑,飞到了观众最多的那座浮岛。 毫不意外,那座浮岛是炼阳峰主的擂台。冲昕道君已经连胜了三场,这已经是第四场了。 冯莹加入了观战者的行列,立刻也如他们一样,如痴如醉。炼阳峰主毫不吝啬的展示他的剑意,这里虽然有许多外人,但宗门弟子更多。这样的对阵能让他们学到的东西,要远比平日里校场对练的讲习有效果的多了! 冯莹正看得目醉神迷,忽然被人扯了扯袖子。她回头一看,一个熟识的师妹不知道何时到了身边。 “我刚才看见那只狼了!”她说。 冯莹和她的这些要好的小姐妹之间,如果提到“那只狼”,不会是别的,特特的单指那只本来应该成为冯莹的生辰礼物,结果却被炼阳峰主半路抢去,给了他那个宠姬当坐骑的疾风狼。 “哦。”冯莹道,“那个杨姬也来了?” “不是。”这个师妹道,“就那只狼自己。我看见它被两个生面孔追赶着,好像逃跑一样。” 冯莹微愕:“怎么回事?是客人吗?” “应该是客人吧,没有穿咱们的弟子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就是觉得奇怪,才来跟你说的。” 冯莹想了想,问:“朝哪里去了?” “炼阳峰方向。那两个人追过去了。” 炼阳峰主现在正在打擂台,他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另一座浮岛上也在应战。那么此时炼阳峰上没人了。呃,她的意思是,没有筑基以上的人了。 冯莹沉吟了一下,道:“我去看看。” “我乃长天宗穿云峰冯莹。”冯莹侧头对苏蓉微微颔首,转回头对那外宗女子道,“不知客人师门?” 那外宗女子还想说话,已经被师兄狠狠捏住手臂,扯到身后去了!已经在长天宗待了好几天了,还不记得穿这种滚着银边的浅灰色弟子服的是长天宗亲传弟子吗!这可不是一个炼气弟子和一个凡女能比的! 他额上微汗,连忙拱手道:“我们是落枫山慈月门的。” 苏蓉听了一片茫然,全然不知道这个慈月门是什么门派。冯莹却还真知道。她时常跟随父亲外出历练或者交游,所见所识比苏蓉要多得多了。 有一次在半路上,虚泽道君就随手指着一个地方告诉她,那里有个小门派。是家传门派,大概传了三四代了,现任掌门是个金丹修士。地盘就巴掌大,小得可怜。能收到长天宗的请柬大概就是因为跟长天宗离得近吧。来此的主要职责大约就是给这“盛”典增添更多人气。 “来者都是客,我们长天宗都是欢迎的。”冯莹冷冷道,“但若贵客和令师妹对我长天宗有意见,亦欢迎阁下发战帖给我,咱们大可擂台上见真章。至于两个筑基欺负一个炼气和凡人这种事贵客不在乎脸面,我们长天宗却容不得这等做派!” 慈月门两个人叫她说的脸上发烧。加之她气势放开,威压弥漫。虽同是筑基,但两人完全被她压制,修为高低立现。 适才面对苏蓉和杨五时,两人心里还隐隐生出“长天宗也不过如此”的念头,此时见识到了真正的亲传弟子,才晓得了厉害。 那师妹纵然莽撞惯了,也被压制得不敢再开口。师兄连连道歉,说了几遍“只是误会”,拉着师妹匆忙离去了。 “啪”的一声,杨五两只镯子一撞,光罩便收了去。 苏蓉忙向冯莹道谢:“冯师姐,今日多谢你了。” 冯莹道:“应当的。”她追过来时,听见了那女子对长天宗出口不逊。虽然苏蓉嘴巴是毒了点,但对方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苏师妹今日做的甚好。对这等人,便不必客气。”她称赞道。 昨日她陪着仙音门的师妹过来寻人,已经和苏蓉互通过姓名了。她母亲便是仙音门出身,她也去仙音门玩过许多次,与仙音门的师姐妹们很是熟稔。那师妹想找炼阳峰主的那个亲传弟子,托到她头上,她便陪着来了。 今日之事最令她惊异的,其实是对方动手时,杨五这个凡人比苏蓉这炼气弟子反应还快。且她一个凡人,面对两个筑基修士,也能毫不畏惧,也是难得了。 她对杨五其实一直没什么印象。她想要的疾风狼没了,那也是冲昕截的胡。她自然是闷闷不乐一阵,过去了也就搁下了。也没小气到跟个凡女计较的地步。 以前她没跟杨五直接接触过,只觉得她是“凡人”。今日细看才意识到,凡人其实也是分三六九等c各色性情的。这个杨姬倒不令人讨厌。 杨五迎着她目光,微微福礼:“多谢冯姑娘。” 冯莹颔首:“好说。”祭出飞剑待要离开之时,转头对苏蓉说:“苏师妹胆量不错,但莫要因为宗门内安逸,就轻忽那些防身之术。无论攻击的还是防守的,总归多学一些,技多不压身。要知道宗门外面,可没有宗门中这么清净安宁。” 这正是杨五此时正想对苏蓉说的,她不由得便目露赞同。 “是,多谢师姐提点,我以后会注意的。”苏蓉声音清脆,还带着笑看冯莹升空。 待冯莹身影消失,她立刻软倒到杨五身上:“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杨五侧目:“吓死了,还敢挡在我前头?” 着实是让她刮目相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057 “那必须的呀!”苏蓉犹自后怕道,“她那个法宝瞅着挺厉害的, 你那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防得住啊。你是个凡人, 皮脆血薄的, 指不定挨一下子就死了!咱们长天宗可没有那种起死回生的邪术, 死了就是死了。我多少比你强点,换作我,只要不立时死了, 你不是有上品回春丹吗, 赶紧喂给我吃一把, 总能救得回来。” 说得竟然不无道理!杨五无语半晌, 想想掏出两瓶上品回春丹塞给她:“这个你自己收着保命用。”说着,又掏出两瓶,一并塞给了她。 “哎呀呀呀, 那怎么好意思啊!”苏蓉眉开眼笑的,直接就揣到乾坤袋里去了。 “说真的,苏蓉。”杨五道,“刚才那位穿云峰的冯姑娘说的没错。技多不压身,你真该当学几样防身的术法的。以后离开这里,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命。” 学东西这个事其实从前徐寿早不知道念叨苏蓉多少回了, 苏蓉一直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不管是在丹药司还是在炼阳峰, 都安定的很。从来也没觉得学那些东西有多么必要。 这一次, 才真真的感觉了出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行!我回头多去听听课吧!好歹学两样保命的!”她叹气。 待得冲昕回来,杨五便把白日之事讲给了他。冲昕没想到身在宗门之内, 竟然还会发生这等事,他面上不显,心中恚怒。 杨五却跟他相处几年了,对他的情绪变化已经十分了解。从他眉眼间便察觉出了他的怒意,轻轻按住他的手,道:“还是要多谢那位穿云峰的冯姑娘的。她要是不来,那女子发起疯来,真不知怎么收场了。” 又道:“我原看着这鲁女子,就想起了安平城那个马泰。原想着这些父母修为高的子弟都是这般愚蠢狂妄的,不想冯姑娘却这般出色。” 冲昕面色稍霁,道:“也不全是那种蠢货,还是看怎么教导了。宗门里,虚泽家的冯莹c虚煌家的小穆c冲瑾师兄家的章伦都自小便送到讲习堂那里和新入门的弟子一并听课学习,未筑基前也都和旁的人一样去领执役,顶多是手中比旁的弟子宽裕许多罢了,于事务上却都不曾敷衍过。道心一向都清明坚定,最后亦都十分优秀。” 又道:“便是那马泰的哥哥马腾,也是很不错的。只那马泰,听说是因为胎里伤了经脉,所以他父亲没舍得让他自小入门。待得大了,又已经晚了。” 冲昕摇头:“这也是想不开的,便是孩子身子有些不妥,他真托到门中,一众师兄弟,难道就干看着不管了?稍稍厚颜些,直接推到冲禹师兄那里去,师兄怎么样都会接下来。有师兄在,调养起来,不比他在安平城更好?何苦放在那种红尘繁杂之地,没得将孩子养坏了心性。” 没想到他年纪轻轻,讲起这些事来竟也头头是道呢。如果将来做了父亲,应该是个很好的父亲的吧。想来,投胎做他的孩子,也应该是很幸福的。 冲昕就瞧着杨五看他的眼神儿怪怪的,问:“怎了?” 杨五抿嘴笑,道:“你说的很对呢。比起才华c能力,小孩子的心性才是最重要的。心性长歪了的人,能力越强,反而危害越大。” 冲昕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接道:“正是如此。” 说完,陡然反应了过来,这下,换他眼神怪异的看杨五了:“” “怎了?”杨五扬起脸庞。 冲昕没好气的轻轻拍了一下她头顶:“你自己还是孩子呢。说的像养过孩子似的。” 杨五性情聪慧,处事有度,常常令冲昕忘记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偶尔突然想起,那真是叫人莫名惆怅啊。 上一次她迎风丹药力耗尽,看着已经初现窈窕身姿,但是离真正长大,又还始终差那么一些。真是让冲昕又喜又悲。 杨五不愿意以孩童之身行走人前,更不愿意被冲昕关在小乾坤里不见人,坚持要继续使用迎风丹。在冲昕眼里,便是她为了顾全他的颜面,宁可自己生受血肉撕扯之痛,也要替他遮掩。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杨五也是一时忘记,顺口而发的一点育儿经而已。闻言便笑笑,道:“苏蓉这次,真是让我吃惊呢。”便把苏蓉当时的反应讲给了冲昕知道。 冲昕点头:“讲习堂第一课,便是教新入门的弟子们明白,身为长天宗弟子,意味着什么。无论什么时候,断不可堕了我长天宗的名声。”想到苏蓉竟能在那种时候挡在杨五身前,心下暗道,原来这丫头,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又道:“苏蓉做的不错,我回头给她些奖励。” 杨五目的便在于此。冲昕出手,断不会小气。替苏蓉争取到了,便笑着洗浴去了。 及至换了衣衫躺下,看冲昕还坐在书案前,探头问:“还不睡?” 冲昕道:“回几个战帖。你先睡。”忽地又问:“今天那女子说她是哪个宗门的?” 杨五记得很清楚,答道:“落枫山慈月门。” 冲昕“嗯”了一声,查阅了一下内含此次大典宾客信息的玉简,提笔在一张空白战帖上写下“落枫山慈月门掌门黄巍道君”。待打上神识,封了贴,那战帖便“嗖”的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飞走了。 被安置在客舍里的慈月门掌门黄巍道君,瞠目结舌的看着手里那张战帖,肝儿都颤了。 “冲昕道君?冲昕道君不就是那位”他震惊的道,“他如何会给我下战帖?” 长天宗的冲昕道君今日五战连胜,被他击败的人都心服口服。他的剑意更是令旁观者目摇神驰,心生向往。他听到大家私下议论,道是那位年轻的道君,其实已经有了元婴级别的修为。这般耀眼之人,怎么会突然给他一个小门小派,纯来打酱油看热闹的人下战帖呢? 这事儿不对! 他立刻招来了大徒弟,询问:“今个白日里可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徒弟没能阻拦师妹,令她险些闯出祸事,怕被责骂,便支支吾吾,不想叫师父知道。黄巍道君便把那战帖给他看,他才大惊失色。白日里,若不是因为师妹,他还在那里旁观冲昕道君对战旁的道君呢! 想到他们追到的那座峰上确实有一座洞府,那凡女又美貌,像是什么人的姬妾遂不敢再隐瞒,将事情如实说了。他师父顿时头大如斗!对他说:“山上还有不少迎宾弟子,你且去打听一下,别弄错了。” 大徒弟领命而去,很快就转回来,面色如土:“没错了!说是冲昕道君有个极宠爱的凡女,以一头疾风狼为坐骑” 黄巍道君顿时头痛欲裂,使徒儿唤了女儿前来,大骂了她一通:“抖威风也得看地方!这是我们能随便抖威风的地方嘛!” 他这女儿本来白日里就没占到便宜,心里已经委屈,没想到连最疼她的父亲还要骂她,顿时不干了,大哭着就奔回自己房间去了。气得他爹在原地直转圈! 大徒弟忙贴心的给师父顺气,黄巍道君这才缓过来一些。 握住这大徒儿的手,落泪道:“还好有你。唉,我这女儿,半点不知道心疼我这当爹的,她哪知道我的难处啊!” 遂将他那惊才绝艳的曾祖父当年如何建立宗门,他祖父如何将宗门发扬光大,他父亲如何守成,安然的将宗门传给他,又给他这大徒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悲声道:“哪知道到我这里,统共就一个女儿。眼看她资质也不像能担起掌门之位的。我真是日夜发愁啊。幸亏,幸亏还有你们这些弟子,能帮我分担。” 他含情脉脉的看着大徒儿道:“我早想过了,将来接我家宗门之人,我不要求别的,只求他能对我女儿一世的好便成。只要他能立下誓言,不辜负我闺女,我这副家业,就都给他!” 大徒儿后脑勺发麻。硬着头皮道:“师父莫要忧心,咱家这许多师兄弟齐心一志,其利可断金。必不会叫咱们慈月门没落的。” 黄巍道君原本期望他能当场求亲,闻言不由有些失望,这等事也不能强逼,没得造就恶果。只能叹息一声,捏捏眉心道:“你先去吧,且帮我好好想想,明日里怎么去跟那位冲昕道君赔罪。” “师父,那这战帖?” “战帖?当然是不应战了!”黄巍道君没好气的说,“你是想让我慈月门现在就断绝吗?” 大弟子唯唯,待退出师父房间后,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想了想,去寻二师弟去了。 “师弟!我有大喜之事,要恭喜你!”他欢喜道。 二师弟摸不着头脑:“啊?” “我说与你,你切勿说与旁人!”大弟子道。 二师弟的好奇心被勾起来,遂保证道:“绝不会,师兄你说。” 大弟子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套出师父口风,师父他属意你继承宗门!” “!”二师弟“噌”的站起来,“怎c怎么会!” 大弟子按住他肩膀,双目含情:“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你知道的,小师妹她资质普通,不及你我,定然是不能担起掌门之职的。所以师父,定是要在你我几人之中寻一人继承。” “可c可还有师兄你啊”二师弟喃喃道,却难掩眼中热切。 大弟子与这二师弟相处时日最久,最是知他。二师弟出身贫困,生性吝啬,最贪外物。其他几个师弟都畏小师妹如虎,能挑起“迎娶小师妹”这个重担的,非二师弟莫属。 他看见师弟眼中的热切,心中就有了数。柔声道:“但是你想,如若我们几个中的谁继承了宗门,又置小师妹于何地?这偌大一份家业,原本,都该是她的。师父最爱师妹,又怎么才能放心?” 二师弟眼中闪过明悟,为难道:“难道师父是想” “正是。”大弟子颔首,“师父是想于我们几个之中,找一个有担当,愿意一世都对小师妹好的人,与小师妹结为道侣,共度一生。” 二师弟眼中不由闪过难色。 大弟子不动声色,道:“我和叶慧师妹的事,师父和小师妹不知道,你们几个都是知道的。我早许了叶师妹,今生与她比翼双/飞,再无他人。剩下的师弟中,虽则大家都不错,谁来当这个掌门都可以” 二师弟闻言,果然神色一紧。 大师兄心中有数,意味深长的道:“然我看来看去,真能对小师妹好的,就只有你。你若有心争上一争,我定助你。你若无心,那今日之事,当我没说” 二师弟心中纠结挣扎。 这一份偌大家业,他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弃的。然娶小师妹着实让人 他纠结半晌,念头一转,暗想,师父都已经有了白发,离寿限也就不到一个甲子了。待师父去后,他继承了掌门之位,门中以他为尊,小师妹又能奈他何?他当然不会违背誓言不善待小师妹,但纳些美妾,善待善待自己,也是可以的嘛!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遂道:“师弟们虽都是好的,却毕竟年轻气盛。小师妹脾气这般暴烈,我怕时日久了,等师父仙去,他们都不能善待师妹。说不得”他猛的以拳击掌,慨然道:“我虽不在意当不当掌门,但小师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不忍她将来被人错待。说不得,这个事,只有我来了。” “师兄。”他问,“你可愿助我?” 大弟子长长吁了口气,道:“我本就最属意你,不助你又去助谁?” 二弟子感激道:“他日我为掌门,尊师兄为长老!” 亲亲师兄弟两个,遂四掌相握,当真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冲昕傍晚归来,给了杨五一个乾坤袋:“慈月门赔礼的。” 杨五看了看,无语半晌,称赞道:“真是个实在的门派啊。” 冲昕的嘴角也抽了抽。他看过了,一乾坤袋灵石好在,杨五喜欢灵石。的确很实在。 “我拿去和苏蓉分。”杨五笑道。事情的当时,本就是她们两人一起顶着,没道理赔礼的灵石她一人独占。 冲昕摸摸她的头:“给过她奖励了。虚泽家的丫头,也给过谢礼了。” 杨五笑道:“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不混在一起。” 虽然喜欢灵石,但是并不小气。冲昕笑笑,随她了。 苏蓉也是最最最喜欢灵石。杨五够义气,灵石分她一半,天降一笔横财,苏蓉笑得嘴都合不拢。 及至杨五问道,冲昕奖励了她什么。 苏蓉:“嘿嘿嘿嘿。” 杨五:“” 苏蓉:“嘿嘿嘿嘿。” 扶额! 回去问了冲昕。冲昕道:“那丫头手里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我给了她三件法宝,一个攻击,一个防护,还有一个阵盘。” 苏蓉手里,顶多有几件便宜法器了不得了。这奖励不可谓不重了。怪不得欢喜得话都不会说了。 杨五不知道冲昕一半是为了昨天的事,一半却是为了他那徒弟,很是为苏蓉感到高兴。 苏蓉虽是修士,却是在修士的最底层,也并没有向上爬的能力。杨五和苏蓉之所以能互相理解,便在于她们两个其实都是弱者。因为自身的不强大,便格外的依赖于外物和旁人。 而相对于心思易变的活人,没有自己意志的器物竟似乎更令她们感到心安。 盛大的还虚大典也终于落幕了,如云宾客纷纷散去。 这一场大典,长天宗展示了顶级宗门的底蕴和实力,各大宗门间进行了友好的交流和磋商,在多数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由少数有拍板权的人达成了多项和平共进c友好互助的协议。而数量众多的中小宗门,则有幸近距离观礼,亲身参与这场盛大的交流切磋,获益不可谓不丰厚。 总而言之,这场胜利的c成功的c圆满的大典,完美落幕了。长天宗一下子从热闹喧哗,恢复成了往昔清净出尘的模样。 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由炼阳峰的冲昕道君压队,率领五十名筑基圆满境及以上的弟子前往水月秘境历练的事情便在宗门内发了公告,彻底定下来了。 宗门里内门弟子上万,筑基圆满境界和大圆满境界的有小四百人。名额有限,这些人以擂台的方式进行了激烈的争夺,半个月后,入围的五十人名单公布,众人斗志昂扬,整装待发。 徐寿才是筑基初境,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就只当了个围观群众。但是炼阳峰受的影响却比别的峰要大的多,因为要去的那个是峰主本人。 “秘境之门开启之后,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而后关闭。再次开启,大约需要八百到一千日之后。”冲昕告诉杨五。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百到一千日差不多两年半。有她和他相识的时间一半那么久。 “秘境到底是什么?”杨五忍不住问。 冲昕微微一笑:“你早见过的。” “?” “我若能飞升”冲昕说,“小乾坤便会成为秘境。” 杨五震惊。 冲昕失笑:“只是假设而已。我如果陨落了,小乾坤便会随我消失。” 他叹息道:“你翻翻史书,便会知道,九寰大陆,最后一个飞升的记载距离现在已经有万年了。” 杨五纵然不能修炼,闻听这样的情况亦感到惊疑,追问:“为什么会这样?”她翻过一些书籍,但多是一些野史,毕竟比起正史野史更有趣,更有可读性。 “万年前,曾有一场人魔大战。魔域众生企图攻占此间大陆,虽然最终被击退但,当时人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据说整个大陆都成为焦土,凡人几乎死绝,修士陨落不知凡几。天地间气场紊乱,原本浓郁的灵气变得极为稀薄,成了现在的样子。” “所以现在,其实是灵气稀薄的状态?” “根据这么多年来,几大宗门联手勘察的情形来看,这两千年以来,灵气浓度已经趋于稳定,并在逐步回升。” 只是这个速度,是得以“千年”为单位来衡量的。 与之相比,杨五的生命如昙花朝露。她就不去操那千年万年的心了。 “五儿,我不在,你独自一人可行?”冲昕犹豫道,“要不然” 杨五断然拒绝:“不行!” “我不在炼阳峰,怎么跟大家解释?我若在你那里出现,你这负责压队的道君,又怎么跟那些弟子解释?出门历练,还要带着女人吗?”杨五责备道。 所以把她装在小乾坤里随身带着走什么的念头还是趁早掐灭吧。 冲昕沮丧。 杨五失笑。自身后抱住他,趴在他背上:“我会好好的啊,别担心。” 冲昕无奈“嗯”了一声。 杨五在他肩头蹭蹭,低声道:“等你回来,我就长大了。” 冲昕耳根莫名发热。那些被清心咒压制许久的画面又窜进脑海,他连忙将它们驱赶出去。待心里静了,轻轻按住杨五抱住他脖子的手。 “等我回来”他道,“给你插笄。” 到了出发当日,冲昕也给了徐寿一块代表峰主的紫玉牌:“需要什么,自取。” 徐寿恭谨收下。 冲昕嘱咐道:“看好家。”说罢,看了杨五一眼。 徐寿心下雪亮,承诺道:“定不叫峰上任何人有闪失。” 冲昕满意的点点头,最后叮咛:“若有事,去找掌门师兄或者冲禹师兄。” 当着人面,不好和杨五过多亲昵,握了握她的手,踏剑而去了。 从长天宗到水月秘境,据说要用宗门的大型飞行法器,也得要好几个月。 但杨五虽然没亲眼见过,确实听说过宗门里有“传送阵”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这一队历练者,其实是从宗门直接用传送阵传送到远方的另一个传送阵,然后再飞行过去的。整个路程,大约十天左右。 杨五想起来当初冲禹带着她回长天宗,足足飞了两个月的时间。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他需要时间改良迎风丹的丹方,要在她进入宗门之前便改头换面。 冲昕走后,杨五便算着日子,十天之后,他们应该是抵达水月秘境了。 又过了半个月,按照预期,水月秘境的入口应该是打开了。 再一个月,入口关闭。冲昕他们要想出来,须得等到两年多以后了。 这时候冬日已经过去,长天宗里春暖花开。炼阳峰上,迎来了证道峰的不速之客。 “杨姬,奉掌门之命,请姬往证道峰一见。” 证道峰两名亲传弟子,亲自来请人,或者说奉命来押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058 彼时,杨五和苏蓉正自山间采了些还沾着露水的鲜花, 打算拿到洞府里去插瓶。冲昕不在, 一走就要两三年。杨五就由着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的布置起卧室来。 她穿着单薄的春衫, 抱着一捧鲜妍娇花, 青春明媚。那证道峰弟子与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其实称得上是和气。但一宗掌门忽然召见一名姬妾,还是令苏蓉惊疑不定, 不安的看向杨五。 这召见来得突如其来, 杨五心中亦是惊讶。她没有隐藏, 直接将这份情绪表露给对方看, 询问:“可问道兄,掌门召我何事吗?” 那弟子道:“我等不知。还请姬速速随我们前去,莫令掌门久候。” 杨五目光扫过二人腰间, 亲传弟子的青玉牌闪动着温润的光泽。她一个小小姬妾,何德何能,能劳动两位证道峰的亲传弟子亲自来接?她的心里,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苏蓉。”她转头道,“我的坐骑在半山林间呢, 你帮我去牵来可好?” 苏蓉眼神闪烁, 立刻应道:“好。”转身就跑。 那证道峰弟子说了句“不必了”也没能拦住她。一个执役弟子, 也无关紧要。那弟子便不管跑掉的苏蓉, 只对杨五道:“杨姬不必麻烦了,与我同行便是了。”说着,便祭出飞剑, 离地半尺。 这竟是不容她拖延了。杨五的心就往下沉了沉。 她扬起面庞,微笑道:“好。”便放下手中鲜花,上了那人的飞剑,站在他身后,扯住他的衫角。 苏蓉发足奔向半山。 她和杨五采花的时候,才放了灰灰自己出去玩。此时炼阳峰上哪有第二个灰灰?半山,只有徐寿。 可等到她扶着徐寿踩着他的长/枪一起回到洞府处的时候,只看到那一捧鲜花躺在地上,杨五和证道峰两名弟子都没了踪影。 苏蓉跳下长/枪,变色道:“这事情不对!” 纵道君再宠杨五,杨五到底也就是一个凡人姬妾,与掌门真君的身份判如云泥,是为了什么掌门要见她?还这般强行带走? “徐寿!”她一把抓住徐寿的袖子,焦急道,“你快想办法!这事情肯定不对!我告诉你!以前我们府里要处置人,就是这样的做派!”通常那些被带走的人,婢女也好,通房也好,后来就都不见了。 徐寿在路上已经听苏蓉讲了大概。他出身侯府,这样的事,比苏蓉见得只多不少。苏蓉一说,他便明白其中厉害。 他抿紧唇,忽地丢下一句:“在这等着!”催动长/枪,倏地化作一道银光而去。 苏蓉目光追着他去,发现他去的方向并不是证道峰,正焦急欲喊,忽地醒悟过来!徐寿疾飞而去的,是旃云峰的方向! 杨五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证道峰。以往,她便是骑着灰灰兜风,也都是往远离宗门中心,清净偏僻的地方去。 这里,是长天宗的正中心,亦是整个宗门中最高的山峰。它巍峨矗立,傲然四顾。峰顶有一处恢弘阔大的广场,此地多用作仪典之用,当日的还虚大典c布道讲坛,都是在这里举行的。 此时,没有任何典礼,便有清泉自地下涌上,整个广场都浸在了泉水中。杨五自空中看去,仿佛一面巨大的镜湖,碧莹莹的倒映着三面高阔恢弘的宫殿。明明未曾有雨,却有长虹如桥,架在峰顶,庄严威肃,又静美摄人。 他们在广场降落,直接踩在了泛着碧色的水面上。 杨五低头,发现那水深尚不能覆盖脚面。她落下脚,却踩在了水面之上,触感柔软,像是踩在了地毯上。说是水,一路走过,一步一个涟漪,却半点都没有沾湿鞋子。 那两人领她穿过长长的长廊。这种宏大的宫殿式的建筑,长廊都是直直的,取方正之意。并不曲折,但真的很长。若抬头,便会看到头顶每根横梁上都绘着精美的图画,栩栩如生。每一幅图都是一个故事。那故事里的修士,都是长天宗之人。这长长的廊,不知道有多少根梁,讲述了多少的故事。那些故事,传承了长天宗悠远的历史。 杨五被那两人一前一后的夹在中间,默默的跟着他们很是走了一段时间,终于被带到了一间不算太大的偏殿。 走在前面的那人在门外停住,对杨五做了个“请”的手势。杨五沉默了一下,迈进了那间偏殿。进门便是一扇屏风,绕过屏风,顿叫人眼前一亮。 那偏殿内侧无墙,一幅幅竹帘都卷到尽头,一眼便能看到另一侧的精美庭院。 若说外面那些巍峨宫殿是用来议事c办公,举行仪典之用,那么这里就更近乎日常起居之所。 奇异的是,外面明明春光明媚,里面这一方庭院,却是斜风细雨。院角的翠竹,被雨滴打得摇曳生姿。这其实也没什么奇异。不过就是有人觉得听着雨打竹枝的声音品茶,意境更佳,便行云布雨,自得其乐。 杨五站在那里。 那人看雨,杨五看他。 映着那斜风细雨,那男子皮肤莹润,鼻梁挺拔,浓眉斜飞。他忽地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道:“小姑娘,过来。” 杨五便走过去,站定。 男人披着一件玉色长衫,在席上盘膝而坐,姿态随意。杨五于是知道,冲昕喜欢披一件长衫的穿衣习惯,渊源在哪了。 那人说:“坐。” 杨五拢拢裙摆,在他对面的席上坐下。 “几岁了?”年轻俊美的男人眉眼含笑,问话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杨五看着他的面孔。她知道这个人在炼神还虚之后,会经历逆生长,重焕青春。但他的模样,还是比她想的更年轻。她知道冲昕内心里,把他当作了父亲看待——每个男孩子,都需要一位父亲。但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冲昕的兄长。 杨五垂眸,道:“十二。” 冲祁点点头,叹道:“还这么小。”说着,给她斟上茶。浅浅的斗笠盏,琥珀色茶汤微荡。于斜风细雨中,果然有别样韵味。 杨五双手捧起,轻轻啜了一口,道:“好茶。” 冲祁微笑:“喜欢就好。”说罢,待她喝完,又给她斟上。自己也斟上一盏,靠着凭几,看着雨打竹叶,竹枝摇曳。 俊美清贵的男子和美丽端静的女子,便赏着内庭雨景,细细品着茶味。男子还侧头微笑,缓声给那女子讲此茶名何,产于何地,有何典故。女子侧耳聆听,眉目专注。 一时此间美景,几可入画。 品茶不过三盏,多了,便是牛饮。 待杨五品过三盏,将茶盏轻轻放下,冲祁捏着茶盏,含笑看她。 “你”他问,“转生之人?” 杨五眼睫微颤,缓缓抬起。终于不再掩藏眸中神色,与他平平对视。 “真君如何知道?”她平静的问,甚至真的有些好奇。 冲祁撑着额角,道:“我问过冲禹,你初到时不过八岁,形容不美,却很快就得了昕儿的宠。短短四年,你不过一凡女,祁儿也不是那等没见过美貌女子的人,竟然对你痴迷至此。这等手腕,令我神往。你可知道,这次我的还虚大典,有三拨人都是专程来为昕儿提亲的。他想都不想,一口就拒绝了。” 还有这样的事吗?她都不知道。他回来一点口风都没露。原来,是因为这样,才被这个人看穿啊。 熟料,才这么想,冲祁看着她的神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骗你的。”冲祁笑得极是可恶。像极了趴在墙头,用枣子去砸邻家女孩的轻佻少年。 杨五:“” “其实很简单。”冲祁收起笑容,淡淡的道,“昕儿的命线,不可能和一个真正平凡的凡女纠缠。一个用来解毒的药引,竟能入了昕儿的因果,而非命中过客,必是因为你身上有不凡之处。” 杨五:“”原来如此。 冲祁坐直了身体,拢了拢袖子,表情正经了起来,道:“虽不知阁下前生何人何境,但转生为凡人,想来也是相当无趣。深表同情。” 他顿了顿,道:“想问阁下,今世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寒意,瞬间爬上了杨五的脊背。 她盯着案上茶盏:“我,并未妨碍于他。” 冲祁看着她:“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妨碍。” 杨五一字一顿的道:“为什么?” 冲祁道:“昕儿命中有劫,我原以为是应在三昧螭火,如今看来已毫无疑问,是应在你身上。我受命看护于他,不敢令他的命线有一星半点的风险,唯有破劫。” 杨五问:“什么是‘劫’?” 冲祁挑了挑眉。既能用秘法保存前世记忆,又如何不知道什么是劫? 杨五顿了顿,道:“我并非此间灵魂,我的世界,没有你们这样的修士,更没有大道,没有修炼。” 冲祁终于露出了些惊异的神色,道:“原来如此。可惜了,若非此间境况,能遇到阁下,必要请教些异界风景。可惜了。” 杨五盯着他:“必须如此吗?” 冲祁道:“必须。” 他再次询问:“阁下可有甚未了心愿?某必代阁下完成。” 杨五摇头:“幸运得来又一世,已足够了。只还请下手温柔些,莫叫我痛了,来你们长天宗,旁的没有,就只受痛了。” 冲祁歉意道:“实在对不住。阁下身负前世功德之人,这一世本不该这样。待昕儿此劫堪破,某必将寻到阁下转世之人,予以补偿。“ 事已至此,杨五已不想再提来世不来世的那事,毫无意义。 她微微一笑,闭上眼睛,扬起脸庞。 “没事的,一点都不会痛,就如入眠一般”冲祁温柔的道。 他举起手,就要抚上杨五头顶,一双凤眸却忽然看向内庭。瞬息之间,冲禹就自内庭天上飞冲了进来,大声道:“师兄不可!” 杨五倏地睁开了眼睛。 “师兄!”冲禹看了杨五一眼,道,“何故要取她性命?” 冲祁冷声道:“你到现在都没明白?昕儿这一劫,应在她身上。” 冲禹一愣,喃喃道:“原来如此。那” 冲祁淡淡吐出两个字:“破劫。” 冲禹道:“未必不可化劫。” 冲祁道:“事关昕儿,你我当不起一点风险。来世补偿她便是。” 冲禹咬牙,终于道:“她没有来世了!” 冲祁愕然。 杨五只听见冲禹又叫了声“师兄”,便忽然没了声音。她知道,那两个人定是设了隔音的结界。她抬眸瞥了一眼,那两个人嘴唇翕动,一张一合。可惜她并不会读唇语,猜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但这两个人争的,却是她的生或死。 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虽当身在死境无生路时,她亦能从容赴死,但若能活谁又不想活! 结界内,冲祁面无表情:“原来如此。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 冲禹吁了口气:“令一身负功德之人再不能入轮回,此为罪业,我心中有数的。” 实则那女子乃是身负大功德的异世来客,并非寻常凡人可比。冲禹的罪业,比他自己以为的更深。冲祁便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既然如此,”冲祁毫不动摇的道,“由我来动手。这份罪业,正好一起来分担。” 冲禹一步挡在杨五身前,恳求道:“师兄!我不在乎这点罪业,但这孩子的确可怜,你给她一条生路,让她安然过完这一世吧。” 冲祁淡淡的道:“让开。”他的声音很轻,却充满威压。 冲禹咬牙道:“师兄!若师姐在此,必会拼力阻你!” 冲祁原本向前逼近的身形忽然顿了顿,眸光中终于有了些别的什么。 冲禹恳求道:“师兄,可以把她送去凡人界!界门隔断,命线的牵连亦会被切断。师姐以前跟我讨论过这个!” 冲祁沉默了很久,长袖一拂,转身道:“那就送她去凡人界。” 冲禹大喜,忙揖手道:“多谢师兄!” 挥手撤去结界,道:“杨五,你随我去!” 杨五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仿佛被消了声的两人。 这期间,冲禹挡在她身前,冲祁逼近,她的心就往下沉去。但冲禹不知道说了什么,似是触动了那个男人到冲禹躬身揖手,撤去结界,杨五便意识到,她的命保住了! 待冲禹喊她,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此时情形诡谲,不宜多说,她便一个字都未说,只站起来屈膝行了个礼。 冲祁看着庭院斜雨,冷冷的道:“天黑之前,让她离开。” 他眉间凛冽冰冷,杀伐果决。 杨五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觉得他如名士,似少年,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觉得他像一个执掌偌大宗门的掌门人。 冲禹待要带她离开,冲祁忽然叫住他:“师弟” 冲禹看看他,对杨五说:“你去外面。” 杨五死里逃生,一点也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安静又迅速的退到了外面的廊上。 冲禹转回头看着冲祁。 冲祁凝视着他,道:“为了昕儿,令你背负罪业,你可后悔了?” 冲禹沉默片刻,道:“当日师兄将这秘密与我分享,令我有幸能与师兄共担这重担,我便决定了,要一直跟师兄走下去。后悔之问,师兄莫要再提。” 冲祁的眼中,就有了欣慰的笑意。 冲禹却没有转身离开,他站在屏风前,沉默片刻,忽然道:“师兄,我就只想再问你一件事” “何事?”冲祁道。 冲禹看着他,缓缓的道:“我就想再问最后一次,珠儿到底发生何事?” 那风姿绝世的青年,眸中忽然没了温度。冲禹却直视着他的眼睛。 许久之后,冲祁轻轻的道:“她死了。” 冲禹却不信。“你当日也是这么说。可我后来才想明白,她若只是死了”他质问,“为何师姐竟会将她全然忘却?为何师姐竟不记得自己是你道侣?” “师兄!”他踏上一步,“你又对师姐做了什么?” “没什么。”冲祁面无表情,“只是让她忘记了而已。与其痛苦的记住,轻松的忘记,不是更好吗?” 冲禹气得声音发颤:“你!你凭什么!” “师姐爱珠儿,胜于自己性命,胜过大道修行!你凭什么替她选择忘却?” “不是我。”冲祁道。 “是珠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珠儿” 冲禹愕然。 冲祁上前一步,唤道:“阿禹”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我长天宗代代守护,已有万年之久。” “你不悔。” “我,亦不悔。” 杨五候在殿外,许久之后,冲禹面色灰白的出来。一言不发的祭出了玉如意,看了杨五一眼。 杨五聪敏的踏了上去,揪住他的衫角。玉如意载着他们两人,离开了证道峰。 杨五在空中回望,证道峰上如镜般的湖面和巍峨宫殿都越来越远。她的冷静c淡然和从容都散了去。直到此时,身体才泛起死里逃生后的酸软。 她转过头去,再不多看一眼! 到了旃云峰,冲禹在上首坐下,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是我带你来到这里的。”他说,“本来想待那事了了,就让你在这里安然度过余生。没想到” 他说:“抱歉了。” 修士会对凡人说抱歉,在这个世界,很是难得。但杨五却从他的话音中听出来,那个男人没有把她的真实情况告诉他。她不关心他为什么不说,也不在乎他说不说。她现在只关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我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此地,是吗?”她问,“是放我归家?” “不,你将被送到凡人界。”冲禹看了她一眼,道:“当初我曾许诺,如你有求,定尽力为你实现。你可有所求?” 杨五道:“我没什么要求的。” 冲禹叹了口气,取出对牌给她:“自己去拿些丹药吧。”又道:“待会我让周霁送你离开。” 杨五接过对牌,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她转头看他。 冲禹望着地面出神。 她便转身走了。 丹药房的守库人早跟她熟了,验了对牌便放她进去,还跟她开玩笑:“这次要拿多少啊?” 每次这个杨姬都很大胆的拿走很多丹药,真人都由她,真令人羡慕。 杨五只笑笑,便进去了。过了半晌出来,周霁已经在丹房外面等她。 看到她,他神色有些紧张,但当着收库人的面,什么都没说,只递给她一个乾坤袋,道:“这是师父给你的。”又道:“师父命我送你。” 到杨五上了他的飞剑,两人升到半空,再无旁人。周霁才压低声音,焦急的问:“杨姬!怎么回事?为何师父竟命我送你去凡人界?” 冲禹离去。偏殿里寂静无声,唯闻细雨沙沙,竹枝簌簌。 冲祁站在那里,静如雕塑。 他闭上了眼睛,耳畔,仿佛能听到那年欢喜的声音 师兄,名字起好了没? 起好了。 叫什么? 珠。 猪? 哈哈哈哈! 到底是什么? 珠,明珠之珠,宝珠之珠! 嗯姜珠?甚好呢。 姜珠,我掌中宝珠!待她长大,结丹,为她寻一佳侣,让她一世无忧,可好? 好呀。姜珠珠儿,珠儿,听到没有,这是你的名字呢!你可是你爹的掌珠呢 珠儿!珠儿!那位说,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珠儿! 父亲,珠儿不悔。 珠儿! 父亲,今日是珠儿被选中。可珠儿知道,若被选中的人是父亲,父亲亦不会悔。 父亲都不会悔,如何觉得我会悔。我可是父亲的女儿。 父亲,女儿只有最后一个请求让母亲,忘记我吧。 母亲爱我逾性命,她内心如此柔软良善,如何能承受失去我之痛。 就让她忘记吧。 从头忘记。 让她以为,这世上,从来没有姜珠。 父亲,也请保重。 父亲太过多情。这世上人总以为,多情者亦寡情,他们不知父亲深情。 父亲注定要做那个带领长天宗实现使命之人。 所以,父亲请无情吧。 内庭中忽然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几竿翠竹在风雨中无力摇曳。 紫色雷电闪过,轰隆作响,劈中一竿臂粗的翠竹。 竹枝在暴雨中熊熊燃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059 周霁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 今日师父忽然召唤他,命他天黑之前送杨五离开长天宗, 去往凡人界。他大吃一惊, 忙追问为何如此。师父却只淡淡的说, 这是掌门之命。 他的师父冲禹真人, 是个终日沉迷丹符二道的痴人,性情向来都十分随和。可是今日,他的脸色却少见的难看。似乎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只挑了些东西, 装了个乾坤袋, 让他交给杨五, 算是临别馈赠。 他有些惶然的去丹房接杨五, 本以为她必定凄然惶恐。冲昕道君才离开多久,算着日子,水月秘境才刚刚封闭了入口吧, 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该是何等的茫然无助。 结果现在他们在通货司。 “还要取那么多吗?”执事弟子问。 炼阳峰的杨姬每个月固定会来支取一笔灵石,天长日久的,通货司的执事都跟她熟了。 周霁就眼睁睁看着杨五把那块代表峰主的紫玉牌推了过去,微笑道:“能取多少?全取了。” 执事弟子张大嘴, 道:“那c那可是”很不少! 杨五道:“还要兑些金银。黄金为主, 搭配些白银即可。” 于是周霁就眼睁睁看着杨五将一笔数目相当大的灵石, 还有一笔在俗世国家可以富贵一世的黄金白银, 一并收入囊中。 她还微笑唤他:“周师兄,走吧。” 周霁这感受复杂得难以描述。 以为她会哭哭啼啼,惶然失措, 结果她 路上,杨五着实是看不下去周霁的纠结,轻轻跟他说:“道君不会在意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他只会嫌我拿得不够多” 她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 师父也好,杨姬也好,没有一个人肯好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何事。周霁只好自己发散思维了。 “杨姬,”他迟疑问道,“是不是掌门觉得你扰了炼阳峰主的道心?” 杨五没有否认,道:“差不多吧。” 周霁就不再追问了。 想想觉得很合理。 掌门真君有多看重炼阳峰主?想想当年就知道了。冲昕道君来到长天宗的时候不过是个孩子,掌门真君竟然不肯收他为徒,竟行了代师收徒之事,只为了让他辈分高于别人。 现在看看,便知道掌门的做法当真是有道理。冲昕道君的结婴,估计要比任何一位真人都更早。将来的成就,更是不可估量。即便他现在只是金丹,将来又怎么乐意屈居人下。 虽然说,修道之人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但若辈分先矮了,保不齐将来有些什么不愉快的事。 而杨姬冲昕道君对他那个凡女姬妾的宠爱从那只疾风狼开始就在宗门里出了名。后来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就譬如杨姬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到旃云峰调养几天。一开始的时候,师父还命他接送。后来杨姬有了疾风狼,师父就只让他接,不用他送了。再后来冲昕道君次次亲自陪同。 道君毕竟年轻,若是对他抱有如此大期望的掌门真君觉得道君沉迷女色,乱了道心,从而迁怒杨姬唉,杨姬真是无妄之灾。 而且这惩罚也太重了,竟然要将她送去凡人界。 周霁看了杨五一眼,她的表情却依然平静,似乎对将要被送到凡人界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那对冲昕道君呢?为何她不见一点难过悲伤? 周霁沉默的催动飞剑。 还没降落,就看见了炼阳峰洞府外面,有好几个人。 徐寿c苏蓉和赵三都在。还有先前证道峰那两个亲传弟子,竟然也在。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见到杨五,那二人才松了口气。 “杨姬去哪里了?倒叫我们好找。”一人道,“掌门令我们送杨姬一程。”这说的还算委婉,其实就是盯着杨五,让她准时离开。 杨五平静道:“去了趟通货司,要走了,取点灵石用。” 那两人对视一眼,道:“杨姬还请速速,莫要再耽搁。” 杨五还没说话,徐寿已经大步上前,低声道:“杨姬,到底怎么回事?” 杨五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掌门令我离去。” 证道峰弟子闻言,没好气的道:“怎样,我们怎么可能骗你。” 徐寿做人,八面玲珑,从来不得罪人。会令证道峰弟子这样的语气说话,足见刚才已经有了不愉快甚至冲突。 徐寿脸色阴沉。 那弟子催促杨五道:“杨姬,还请尽快启程。” 杨五颔首道:“我还有些随身物品要去取来,还请稍待。” 那弟子点头:“可。”杨五不令他们难做,他们便也给她些方便。 不料徐寿突然拉住杨五手臂,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后。银光一闪,当日行拜师礼的时候,冲昕赐给他的那杆银枪已经斜在身前。 两名证道峰弟子神色大变,喝到:“徐师弟,你意欲何为?” 徐寿沉声道:“家师外出,我受命看顾峰上诸人。杨姬是我师父身边人,她的去留,需得问过我师父才行!师父不在,我断不能让人随便便将她带走。否则,师父归来,我如何交待!” 气氛一时凝固,赵三和苏蓉,都神色紧张。周霁不知情况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有一丝紧张,又有一丝钦佩。 徐寿长/抢所指,不是旁的人,乃是证道峰亲传弟子。同样都是亲传弟子,证道峰的弟子始终地位都有些超然。这既是因为他们的师父是掌门,也是因为他们的师父还是位还虚真君。无论哪一件,都足以令他们在别峰弟子跟前挺起胸膛。 杨五今天经历了一场看似平静却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她的情绪,其实一直都是紧绷的。只是长年以来的处事习惯,让她习惯性的表现出了冷静。 但直到此时,那些紧绷的情绪才突然散去。她看着徐寿,眼中有了喟叹之意。 叹这几年相处,虽有许多假话,却终是收获了几分真情谊。叹徐寿这个太会做人的男人,终于也有了武者之勇。 冲昕要两三年才会回来,远水救不得近火。她的离去,已经成了注定的事实。既然如此,没有必要再牵连别人。 紧张的气氛中,大家都看到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按在了银枪上,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女子。她本来就是这件事的核心。 “别冲动。”她轻声道,“这是掌门之命,便是他回来了,也得遵从。” 是这样吧,她想,应该是的。 徐寿道:“你别说了!师父遵从不遵从,是师父的事。师父交待我的是” 他话没说完,猛然回头。却已经晚了。 早在杨五的手按住他的长/枪时,两个证道峰弟子就已经交换过眼色。其中一人无声无息的一张手,就甩出一条赤金锁链。那锁链如有灵智一般,悄无声息又闪电般的靠近,猛地便捆住了徐寿双臂! 长/枪落地,徐寿挣得脸涨得通红,也挣不脱那条锁链。 “徐师弟,不要冲动。”那证道峰弟子道,“我们也是奉了掌门之命,请勿令我等难做。师长们之间的事,让师长们自行去解决吧。我等做弟子的,还是恪守本分为好。” 两个证道峰弟子也十分郁闷。在弟子中,他们虽然隐隐超然于众人,但又如何能和炼阳峰主去比。趁着炼阳峰主不在,驱赶他的宠姬离去,这件事摆明了要大大的得罪炼阳峰主啊! 两个人在路上就已经互相吐槽了这件事,商议好了,尽量温和的解决事情,以免将来被炼阳峰主记恨,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好在掌门师尊有先见之明,先行赐下缚仙索,这样最好,正可以避免同门相残。 杨五叹息一声,按住了徐寿不断挣扎c肌肉虬扎的手臂:“徐兄,你的心意我领了,就这样吧。” 徐寿看着她,咬牙。 杨五对证道峰二人道:“烦请两位解开这法宝吧,他一时冲动,不会再如此了。” 证道峰弟子却看了看徐寿的神情,犹豫一下,道:“还是等杨姬先启程吧。” 杨五道:“也好。省的多生是非。两位且稍等我片刻。” 她转身,看到苏蓉吓得眼眶都红了。她对她安慰的笑笑,苏蓉却险些落泪。她便进了洞府。 灰灰跟在她身后。 他问。稚嫩的男童声音,问出这般沉闷的问题,听起来十分的违和。 杨五道, 她又道。 灰灰别扭了一下,瓮声瓮气的道:当初收服了他的是冲昕,所以其实一直以来,冲昕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主人。 杨五道, 灰灰尴尬起来,强辩道: 那笔记上注明,这个灵契必须经过灵兽同意方能结成,而当灵兽修为强于主人时,便有能力终结契约。 杨五是凡人,虽有神识,却没有一丝修为。从一开始,灰灰就随时可以把灵契抹消掉。 他哼哼道, 比起来,灰灰的生命要比杨五长得多了。他于是不再说话,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杨五特意回到洞府,的确是有东西要取。 冲昕的储藏室很宽阔,有好几排架子,上面放着不少东西。有危险的那些他早就挪走了,还放在这里的都是安全的东西。 冲昕给杨五的都是好东西,在这里的反倒其实是他看不入眼的东西。但这不代表杨五也看不入眼。实际上,对于她来说,现在给她什么她都照收。保不齐这里面就有一两样能滴血认主,可以让她也能使用的东西呢? 杨五走过一排架子,便清空一排架子。冲昕给她的碧玉臂钏是储物法宝,里面的空间巨大,到现在也不过才装了很小的一小部分空间而已,绝对够用。 灰灰望着空空的如同被洗劫了一般的储物室,有点傻眼。 直到杨五毫不停留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他才回神,赶紧转身跟上。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哇噢”了一声,叹为观止。 “他不会在意的。”杨五道,“他只会后悔没留给我更多。”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说。 灰灰望着她的背影,明玉的光芒下,杨五身形单薄纤细。灰灰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卧室。 杨五站在那里。 其实卧室里,没什么她要取的东西。她的东西,一直都在臂钏里随身带着。 她只是,来看看而已 紫檀书案,白玉香炉,四根柱子撑起了一顶青绡帐,宛如一方小天地。那里面,曾经温红软玉,香艳绮丽,亦曾经温馨宁静,有一个怀抱令人安心入眠。 杨五撩起青绡帐,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她道, 灰灰道。 她说。 灰灰点头: 他仰着头等杨五留言,不想等了半天,杨五却道: 她看了看席榻上的枕头,两个枕头并排,有一个被她睡得有点歪。 他那些躁动难眠的夜晚,她都知道。她有些好笑,有些小坏心,有些报复了回去的小愉悦。但她一直也想着,等到了及笄的年龄,便可以好好安抚他那些躁动了。 可惜。 她取出了刚刚在通货司用过的紫玉牌,又取出一本书,将玉牌夹在书中某页,轻轻压在丝枕下,露出一角。 她道。 待灰灰应诺,她最后看了看这间熟悉的洞室,再不留恋,转身离去。 杨五的动作其实算得上很迅速了,比起许多女人出门前要花的时间而言。但洞府外面气氛一直紧张,所以那几个人见到她出来,都有种已经过了很久的感觉,一起松了口气。 “杨姬,上路吧。”证道峰弟子道。 杨五扫了一眼,却没见到苏蓉的身影。 那两个证道峰弟子唯恐夜长梦多,连连催促。杨五只好随他们走到崖边,准备出发。 “杨姬——!杨姬——!等一下!”她听到了苏蓉尖利的嗓音。大家都转头望去。 苏蓉脚程很快,这一次大概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快,竟有点喘。 “杨姬”她双目含泪,塞了一个东西到杨五手里,“给你这个!” 杨五低头一看,是一个乾坤袋。苏蓉一直都舍不得买更好一些的储物法器,有好几个乾坤袋。平日里随身带两个,其他的,都妥善收着。但这一个有点眼熟。 杨五想起来了,这是数月前,她给苏蓉的。慈月门的赔礼是一笔数目不菲的灵石,她取了一半,另一半连着乾坤袋一起给了苏蓉。 杨五攥紧那个乾坤袋,觉得眼眶有些热。 她忽然抱住了那姑娘。 这个世界的人们,是不太习惯拥抱的。特别是这些修士们,每一个与每一个之间,连行礼都是在一定距离之外的。 “你要心想事成。”她在她耳边道。 苏蓉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也抱住杨五,道:“你要好。” 两个姑娘拥抱了片刻,放开了手。这一次,是周霁开口道:“杨姬,走吧。” 杨五看了看赵三:“保重。” 赵三惶惶然道:“姬也要保重。” 杨五看看徐寿,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徐寿垂下了眼眸,沉默不语。 “跟他讲清楚。”杨五道,“他不是会迁怒的人。” 徐寿摇了摇头,依然沉默。 及至那几人升空,银光一闪,被证道峰二人收缴的银枪被从高空掷下,“砰”的一声插入岩石地面,溅起一地石屑。枪尾颤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缚仙索这才解除,化作一道金光追着那两人去了。 苏蓉“哇”的一声,扑进了徐寿的怀里大哭。 被证道峰二人押着,杨五随同周霁,到了一座她从没去过的山峰。那峰上有格外多的房舍,和格外多的执事。 宗门十三司之世务司,掌管着宗门辖下的所有城池和属国,还有许许多多依附于长天宗的小宗小派。素来被称作宗门的钱袋子。 宗门对外的传送阵便在这里。 走进传送阵的大堂,杨五很是吃了一惊。传送阵不止一个,而是三三排列的九个。每一个旁边都有操作之人。随着光芒闪动,那些传送阵中,有人刚刚离去,也有人恰好归来。旁边,还有等待使用的人在排队等候。 要不是亲眼见到,杨五都不知道在这个生活节奏如此缓慢的宗门里,竟然还有这么繁忙的地方。 证道峰二人却带着他们穿过大堂,去了另一间屋舍中。那里的传送阵,看起来比适才大堂中的大了一圈。 杨五不懂这些。但听着那两个人跟管理传送阵的人在说话的时候,听到了“去那么远的地方啊”之类的话语,隐约猜到这大小不同的传送阵大约有着“短途”和“长途”的区分。 那两个人又把周霁叫到一旁,嘱咐了些什么,最后拿了一个东西给他。 杨五冷眼看着,那东西形状不太规则,还算圆润。乌青色,孩童拳头大的一块石头。周霁把它收了起来。 他和她最终站在了传送阵中。 “别怕,一下子就过去了。”他还安慰第一次用传送阵的杨五。 定向空间传送而已,杨五笑笑。 到白光一闪,那两个人从阵法中消失,证道峰二人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操作长途传送阵的执事刚才就心痒,这会儿凑过去,问:“师兄,那个是不是炼阳峰的那位” 证道峰弟子一脸晦气,连连摆手:“不要问了!不要问了!” 这倒霉的差事! 只求两年后炼阳峰主归来,千万不要再去追查今日是谁领了这差事! 白光一闪,眼前景物就变了,虽然也是在建筑物里,却全都不一样了,周围的人也不一样了。 周霁带她走出传送阵,还掏出一块令牌之类的东西给阵外的人看。那人很认真的验过了才放他们离开。 待从建筑物里出来,发现外面街道虽然宽阔,却行人稀少,且不见老幼妇孺,多是些青壮男子。周围房舍多数厚重结实,却少有精致典雅的。及至搭着周霁的飞剑飞到天空中再回望,杨五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一座城池,而是一座肃杀的坞堡。 长天宗里春暖花开,这里好像冬意还未消。杨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意腹中却发出咕噜噜一阵响动。 这一天从一大清早折腾到现在,已经过了正午了,杨五还未用午食。 “稍忍片刻。”周霁说着,取出一块玉简,很快又收起。玉简可以承载信息,他刚才是看了看地图。 “这边应该有个小镇。”他说着,稍稍调整了飞行的方向。 又飞了片刻,果然有个小镇。镇上多是凡人,见他们从天而降,纷纷避让,对修士十分恭谨。那种态度,杨五曾经非常熟悉。 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周霁给她叫了饭食,叫直接送到了她屋里。周霁辟谷,若旁观她用食,不免尴尬,正好避开。 他掐着时间,等她用完饭,过去看她,道:“今天就先在这里歇下吧。明日再赶路。” 其实才不过下午,前方亦有落脚之地。但今天一天的折腾,她几乎连口气都没喘。他想给她些时间空间,梳理一下情绪。 杨五却更关心将来,问他:“是要把我送到哪一个国家?我可以自己挑吗?” 周霁一怔,诧异道:“什么国家?” 杨五道:“不是要把我送到凡人国家吗?” 周霁面色怪异,道:“原来,你以为” 杨五道:“真人是这么跟我说的。” 周霁叹息一声。怪不得她不见哀愁,还能如此冷静。原来她以为自己将要被送到那些俗世国度中的某一个中去。 杨五意识到这中间出了差错,蹙眉:“我搞错了吗?” 周霁苦笑:“是的。我受命送你去的地方并不是俗世国家,而是凡人界。” 杨五不解:“难道不一样吗?” 周霁苦笑摇头:“我们常说的凡人国家,其实是指九寰大陆上的凡人自行建立的国家。这些国家大多背靠各宗门,亦有许多修士行走其间,甚至可能为皇室效力。” 他顿了顿又道:“而你要去的,是凡人界。凡人界c凡人界!杨姬你品一品这名字” 杨五低头默念了几遍。 凡人界。 凡人界。 她忽然抬头,盯着周霁:“凡人的世界?” 周霁看她的目光中,充满怜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WwW.lwxs520.Com第60章 060 冲昕也曾用这样怜悯的目光看过她。 那时她还没放弃,时常向他请教关于修炼的事。她的问题他都耐心的解答, 但他看她的目光中充满怜悯, 让她明白, 她问再多, 懂再多,也没有用。谁叫她天生一窍不通。 “难道,”杨五问, “跟这里不是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乾坤袋和各种储物法宝这种空间压缩装备, 亦有传送阵这种快速的空间跨越的交通方式, 更有小乾坤这样类似亚空间。对“空间”和“世界”, 这里的规则和定义她还没有完全掌握。 “据说,曾经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周霁说,“但那都已经是传说了。据说万年前的人魔大战后, 便从九寰大陆割裂了出去,以界门封印,成了单独存在的小世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那个世界,没有修士吗?” “没有,那里是纯粹的凡人的世界。听说, 那个世界的人, 根本不知道修炼是什么, 更不知道修士, 他们对这里,一无所知。” “但你们却是知道他们的。”杨五沉吟了一下,“那如果有修士穿过界门到那边去了呢?” “去那里干嘛?”周霁道, “凡人界灵气稀薄,修士去了该有多么难受先不说,那里什么天材地宝都没有,便是修炼又该怎么办?” 杨五道:“这不是所有人。倘若有些修士,并无什么进境的可能,在九寰大陆可能混的穷困潦倒,但他若去了凡人界,仗着一些修为,却可以作威作福呢。” 周霁摇头:“这等人,能有什么修为,顶多炼气罢了,但凡筑了基的,怕都是忍受不了那边吧。” 似他这等大有前程,一心向大道的人,肯定是理解不了底层人的想法的。就如徐寿,肯定理解不了苏蓉。杨五便不与他再讨论,却问:“这里是宗门的什么方向?” 周霁答道:“偏西偏南。” 杨五问:“倘若我去了凡人界,还回得来吗?” 周霁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神情中有些为难,还有些伤感。杨五便懂了。 单程。 “既然如此,周兄,”她问,“可否能让我回家看看?” 冲昕曾经询问过她要否回家看看。但她关于自己的出身,对冲昕说过太多的谎,自然不能自己拆穿自己。 她便说:“他们以为我是来修仙的。” 一句话便让冲昕沉默了。他后来叹息,却再没提过这个事了。 掌门只要求杨五天黑之前离开长天宗,然后将她流放凡人界,倒没有规定时间。周霁便问:“你家在何处?” 对那个家,杨五只知道村子名和一百里地之外的那个镇子的名字。至于那些大山,漫无人烟的野山,又哪来的名字。便是村民们也只是用“西边那座山头”c“西南第二座山头”这样的描述来指代。 关于这个,杨五曾特意的问过冲禹。然而冲禹是在天上飞行的那种,一日千里,让他这样的人来定位,也只能给出“皓国景初城向西飞行一夜的距离”这样含糊的描述。 周霁查了下地图,道:“我们原是要向南走的,你家还在更西边,倒也不算太远,两日的行程吧。可以的但” “我知道。”杨五平静的道,“我就是回去看看他们是不是都好,不会留在那里的。” 周霁松了口气。 这一晚,两人便歇在这客栈里。天气寒冷,房间里要靠烧炭盆取暖,虽已经点了最好的银丝炭,杨五依然是在空气中嗅到了刺鼻的烟气。 冷热水管,自动分解排水这种东西自然是更不可能有。洗个澡,要两个伙计轮流担水上来。 杨五泡在热水里,沉默的看着从水面升起的白色水汽。待到起身的时候,房中的凉意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才是开始啊,她想,要尽快适应长天宗外面的生活才行。 上了床,放下帐子。杨五先取出一个小巧的阵盘,摆弄了一下,放在脚边。这个阵盘,还是当初冲琳真人给她的见面礼。 待禁制张开,她把冲禹给她的乾坤袋c苏蓉给她的乾坤袋和自己手里的几个乾坤袋都拿了出来。冲禹给了她一大笔灵石,苏蓉那笔灵石也不算少,再加上她临走前从通货司卷走的那一笔和日常积攒的,规整起来,她现在手里最多的就是灵石了。 其次,就是丹药。再次,才是从冲昕那里卷走的那些不知道什么用处的法器和法宝。 杨五把手里所有的物资都理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把大部分东西都收进臂钏中,又在每个乾坤袋里都装了些灵石和丹药。 压缩空间不能叠加。乾坤袋是不能再被收进臂钏里的。她把它们都装在了随身的普通锦囊里。 小地方的客栈,即便是要了上房,也没有轻软的丝被,只有厚厚的沉沉的厚棉被。杨五的臂钏里其实有好几床丝褥锦被,但她没有拿出来。她已经离开了长天宗,以后不会再有冲昕在她身边,将她当作/爱人又当作孩子般的细心照料。也不再会有在她看来平常,于这里的普通人来说却其实是极其奢华的生活了。 早点适应比较好。 她盖着厚厚的棉被,直到深夜,才终于入睡。 第二天用过朝食,两人便出发了。中午前找了个小城落脚用饭,周霁道:“我有个飞行法器,比这样赶路舒服,就是速度不及我的剑。”周霁的剑,在他这一批人中,算得上是很快的。杨五听徐寿和苏蓉他们说起过。 但快不过冲昕。冲昕的剑才是真的快。他带着她玩,兴起的时候,产生了音障。幸而杨五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同以前,就这样也能承受得住。而且她知道,他还能更快, 她在一些书上看到过,剑修的剑,修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无视空间和时间的。 杨五出神只是一瞬,她随即便答道:“还是搭你的剑吧,我没问题的。” 晚间依然是找了一个小城落脚。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什么繁华的城池。而到了第二天,一路行来,连“城”这种地方都很少见了。从天上看去,偶尔才有些小镇。 中午歇脚的时候,周霁仔细看了会儿地图,眉间十分的纠结。 “怎么了?”杨五问。 周霁道:“杨姬,你的家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周霁有点无法想象。杨五谈吐气质,一看就是教养良好。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难道还有什么大家族隐逸于此吗? “很不好找吗?”杨五问。 “连这个镇,都已经不在地图上了。”周霁道,“再走下去,就得靠你了。” 歇够了出发,周霁让杨五站在他身前。两人朝着地图中有山的地方一路行去。可那些山从天上看,都差不多,到天黑都没有找到。且这里已经少有人烟了。 他们在附近没有再寻到人烟,也不想走回头路,便寻了处平坦干燥的地方露宿了。 周霁启动了一个阵盘,结界张开,带着寒意的风就被阻隔在了外面,顿时让人如同身处屋宇之中的感觉。他搓搓手指,弹出个火球,在地面一寸之上凭空燃烧。结界里就温暖如春。 周霁手脚麻利,取出两块厚厚的兽皮铺在火球两侧。 “今日只能先这么凑合了。”他道。 杨五道:“给你添麻烦了。” 他看着火光中她精致的眉眼,道:“不需同我见外的。” 那皮毛也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被处理得很好,非但一点异味都没有,像是还熏过香。厚实柔软,完全的隔绝了地面的凉意。杨五躺在上面,盯着星辰璀璨的夜空。她看到了熟悉的星辰,却不知道星辰之下的那个小山村到底在哪里。 杨五闭上了眼睛,入静自观。 祖窍中一如以往是一片漆黑。灰灰如他所说的那样,并没有抹去那个契约。只是以往那个发着莹莹绿光的狼形图腾,此时黯淡得几乎要看不见了,令她知道,此地与长天宗,距离遥远。 “杨姬。” 周霁的声音令她从入静的状态中退出。他也仰面躺着,一只手枕在脑下,另一只手里攥着内含大陆舆图的那块玉简,轻轻摩挲着。 “明天若再找不到,就只能回去了。”他说,“再往西,不太好过那边去,已经接近妖域了。我是长天宗的人,要是不小心过了界,没什么说得过去的名目,怕被视为挑衅。” “妖域?”杨五微愕。 “嗯,那边就是妖族的领土了,我们人修轻易不能过去的。”周霁道,“其实这里都已经算是妖域边境了。” 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定下了规矩,咱们不许往深里去。 杨五的脑中闪电般的回想起了昔年父母村人,宁可濒临饿死的境地,也不敢逾越深山的告诫。那时只觉得愚昧得不可理喻,现在却突然仿佛醍醐灌顶。 她坐起来:“周兄,我家很可能就在妖域边境。” 她把昔年父母的话告诉了他。周霁听完点头,道:“这么听来,的确有可能。那明天我们再往西走走。” 两个人于是睡下了。 第二日起来,周霁已经凝了一铜盆清水供她洗漱。趁着杨五避开他洗漱时,他收起了阵盘,又去收昨夜给她用的那块兽皮。 指尖所触之处,竟还有些余温。周霁的手便顿了顿。鬼使神差的,他将那兽皮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淡淡的,淡淡的她的体香。 周霁的心跳忽然有点快。 树后面传来了泼水的声音,意味着她已经洗漱完了。周霁微慌,仓促地收起了那兽皮。 杨五洗漱完了,回来将用过的铜盆还给了周霁。看着他用清净诀清洁了再收起来。 “先用些干粮吧。”周霁道。杨五是凡人,必须得进食。 杨五却摇头道:“用过了。” 冲昕临走前,给她留了一只小葫芦。那葫芦也类似乾坤袋,里面是压缩空间。内里装的是琼果汁。 “够你喝三年的。”他笑着说。 刚刚,杨五在树后便已用过了,腹中已没了饥饿感,四肢有力,身体精力充沛。 周霁让她站在飞剑前面,两人再度升空。 这里并无旁人,只有周霁一个筑基修士。杨五无所顾忌,放开了自己的神识。她的神识,比周霁的还能铺得更远c更广。 周霁在她身后,总觉得鼻端时有时无的能嗅到她身上淡淡体香。她的发丝偶尔还会拂到他的脸颊上,很痒。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日到了下午,竟真的叫他们寻到了一个小山村。虽不是杨五要找的那一个,却很幸运的问出了杨五家所在村子的方位。 村人们要走几天的路,周霁带着杨五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就是那里!”杨五凝目看了会儿,确认道。 周霁放开她的手肘,揽住她腰,御着飞剑俯冲了下去。 傍晚时分,玉树临风的仙长和美丽动人的仙子突然从天而降,村人们受的惊吓不可谓不小。凡是看到的,都纷纷下跪叩拜。 杨五没有管他们,她知道对“仙人”的敬畏,是刻在这些人的骨髓里的。她只是默默的站在自家的院门外。 整个房顶的稻草都已经七零八落。曾经她和大妮c四妮睡过的房间已经坍塌了一半。这种土坯房最经不得风吹雨淋,年年农闲时,村民们便要打新的土坯,修缮旧的。 眼前的房子,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住过,才会破败成这样。 “不知仙长大驾光临,小老儿未曾恭迎,有罪c有罪!”村长终于闻讯赶来,立刻五体投地的叩拜请罪。 杨五转过头看他。村长还是那个村长,只不过白头发比从前更多了些,脸上的褶子更深了些。 “起来吧。”她道,“这家人呢?” 村长弯腰道:“杨金柱一家,四年前就走了。” “知道去哪了吗?” 村长惶然道:“这个不知。四年前,他家的小闺女逢了仙缘,被一位仙长收为徒弟,带去修炼了。他们得了赏赐,说要去寻早先卖出去的长女。一家子走了之后,再没了音信。” 听到“逢了仙缘,被带走收徒”,周霁忍不住看了杨五一眼,心下怜悯轻叹。 又听杨五道:“这样啊”然后,便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说:“周兄,我们走吧。” 两人在村民敬畏的目光中升空,周霁揽着杨五的腰,在她身后低声问:“可要去附近的城镇打听打听?” “不用了。”杨五平静的道,“就到这里吧,我已无憾。” 知道他们去寻大妮儿,她就心安了。她与他们之间的这段尘缘,也可以了无牵挂的彻底斩断了。 她对这九寰大陆断绝了所有的念想,满脑子中想的都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流放。 周霁寻了处合适的地方露宿,如昨夜一般的安排。杨五一直向他打探关于凡人界的事。奈何凡人界与九寰大陆有界门相隔,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九寰大陆上,可以读到界门的历史,但对界门的另一边的世界,却几乎没有任何记载。 她不再多问,抱着膝盖,望着那火球沉思。 周霁目不转睛的望着火光中她如画般清丽朦胧的面孔。 他接下来要把她送到凡人界去,那里彻底是另一个世界,她有去,没有回。从此,和他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真的要这样吗? 周霁的内心里,有一簇无名的火焰,不安分的跳动了起来。这个无论在家族,还是在师门,一向以勤奋著称c循规蹈矩的青年,心中腾起了无法言说的野望 当对面的女子和衣而卧,背对着他躺下,呼吸声均匀的时候,周霁心中那把无名之火,却愈烧愈旺。 从离开长天宗那日起,杨五就一直睡的不大安稳。用了几年的时间习惯了的生活,突然遭逢巨变,前路未知,内心有些纷乱不定,也是正常的。 她这几天一直做梦。有真实的,有虚幻的。有前世,也有今生。有当初把她带出山村的冲禹,有双目清澈却有情的冲昕,也有举手欲抚她顶,温柔的想让她死的冲祁一整夜的光怪陆离。 突然醒来是因为身上沉重。 睁开眼,鼻端是男人的体息,耳畔是凌乱的呼吸。温热的唇齿带着急切,吮吸着c轻咬着她的脖颈,炙热的手探入了她的衣襟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太过沉重,才会把她压醒。 杨五与他相识也有四年,看着他从青葱少年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称得上熟稔。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她想也不想,一拳便挥了过去! 她的拳很快,也很有力。但周霁是筑基修士,他更快,更有力。他的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拳,从她颈间抬起头,微微喘息的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他目光炙热跳动,她却眸光冷淡。 周霁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欲/念炽烈,喘/息难平,身下胀得发疼。那些欲/念,他埋在心底这么久,终于有了得到她的机会。 这样把她压在身下的梦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次。那些难以入眠的夜里,炽热的欲/望只能自行纾解。 她是炼阳峰主的女人,谁敢碰了她,怕都逃不过冲昕道君一剑。他不管有过什么念头,都只能深深的埋在心底。 可现在,她就在他身下。她柔弱,无力,却依然美丽惑人。他只要再强硬一点,那些荒唐的梦,就可以实现! 周霁觉得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几乎快要爆炸!他将她的手按在了兽皮上,咬住了那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柔软红唇 在周霁的梦中,那红唇的主人温热柔软,会给他热情的回应。可现实中,那红唇的主人却有一颗冷硬的心。无论他怎样努力,她都咬紧牙关,决不让他侵入。 周霁体内热意奔腾,急于找到纾解的出路。他于是放开她的手,去扯她的裙子。 杨五原本握拳的手骤然张开再握紧,手中已经有了刀! 周霁不得不再次按住她的手腕,放开了她柔软的唇,呼吸凌乱的再次与她对视。他的眼中有了哀求之意,可她始终握紧了她的刀不放。目光冷淡中带着厌恶,分毫不曾软化。 再没有从前的明媚和温和笑意。 周霁终是顶不住这样的目光,颓然压在她身上。她颈间滑腻的皮肤和恬淡的体香刺激得他一个激灵,再控制不住,按住她的手腕,隔着衣衫在她身上蹭动了起来。片刻之后停下,粗重的喘/息。 男人刺鼻的气味穿透湿了的衣料在结界中弥漫。杨五望着天上闪烁的星辰。 待周霁放开了她的手腕,她一把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周霁跌坐在地上,裤裆濡湿,满面羞惭。 杨五将刀立在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周霁不敢看她,嗫嚅着说了个“我”,终是羞得转身奔出了结界,在山岩后消失。 自己给自己施了个清净诀,又换了套衣衫,站在外面吹了半天的夜风,感觉身上再不会有那股子气味,才低着头回到了结界里。 熟料温暖的结界里那股子刺鼻的气味根本还没消散!周霁顿时臊得面红耳赤。他忘记了那结界能隔风的!忙撤了结界,让气味散去,才重新张开,隔开寒冷夜风。 杨五一直抱着刀坐在那里,他消失离开,又重新回来,她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 周霁有点伤心。 他坐在自己的兽皮上,隔着火球与她相对沉默。结界中只能听见火球哔哔啵啵燃烧的声音。 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 “我有些产业,”他鼓起勇气说,“有间别院在九方城附近,我可以把你藏在那儿你c你就不用去凡人界了。” “然后呢?”杨五终于撩起了眼皮,冷笑,“在你的别院里,做你的禁脔?直到水月秘境再度开启?你以为他不会来找我?你们修士寻人,不是光靠嘴问吧?还是说你有什么方法,能让他找不到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061 周霁颓丧的低下头! 他不像苏蓉那样出身低微,也不像徐寿那样出身俗世国度。他家势力虽不强, 却到底是世世代代修炼的修真世家。他从小便博闻强记, 见识比苏蓉徐寿高得多。 一听到掌门之令是把杨五流放到凡人界, 他就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凡人界的界门, 是可以隔绝卜算的。 就如杨五所言,修士寻人,虽也会询问打听, 但还有另外一种手段, 就是卜算。当初冲禹就是靠着天地山河盘找到的杨五。 冲昕宠爱杨姬至深, 深到了连掌门真君都觉得杨姬会乱了他道心的程度,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不去卜算杨姬的下落。他若不把她送到凡人界,而是藏在了某处, 怎么样都躲不过炼阳峰主! 他奢望的,注定只是一场空想。 周霁把脸埋在膝盖间,无力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半晌,抬起头来,却看到杨五依然抱着刀坐在那里。 那是警戒的姿态, 一有不对, 她就会出刀。 周霁益发的羞惭颓丧, 嗫嚅道:“你, 你睡吧,我不会再对你那样” 杨五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睛冰冷深邃, 随即就移开,继续盯着哔啵哔啵燃烧的火焰。 周霁感到一阵无力。他无奈的站起来:“我到别处去,你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将要迈出结界的时候,他脚步停了停。 “对c对不起!”他说完,低着头匆匆离开,绕到山岩后面去了。 杨五抱着刀闭目养神。 在他压着她的那短短的时间里,她曾起了自我了结的念头。 这等事,不是不能忍。当初和冲昕最初在一起,也一样是被迫屈从,她忍过来了。因为那时,她有期盼,期盼转机,期盼自己能强大起来。后来这些期盼,被证实是不可能实现。她开始接受现状,接受这种依靠一个男人生活的现实。 然而现实再一次证明给她,弱者的磨难不会轻易就终结。失去了冲昕的庇护,连周霁这样一个如玉少年都会起念想要侮辱她。 他强压着她的时候,她纵然手中有刀又能如何?一样阻止不了他。他若再强硬一些,便能强要了她。她能做的,也就只有忍着。 不是忍不了。而是没意思啊,真的没意思啊!这一辈子就要这样忍下去吗?那么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呢? 幸而周霁到底是半路放弃了。她又重新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志。 睁开眼,看了看他消失的位置,想到明天还要赶路。她抱着刀,和衣而卧。 第二日的赶路是沉默而压抑的。 他一直不敢看她。她则根本不与他讲话。他们沉默的赶路,沉默的休息。飞行的方向稍作了调整,朝着界门的方向直线而去。 休息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大约要六七日的路程。” 她默默的吃着干粮,眉睫未动。令他郁郁。 飞行至这里,已经彻底绝了人烟。连那种藏在深山里的小村落都再不见了。 晚间,他们又歇在了野外。他给她支起结界,就识趣的离开了。杨五没有抱刀,她仰面朝上躺着,看了会儿星星,闭上眼睛睡了。 夜半再一次惊醒,这一次,是因为大地的震动。 她翻身坐起,就看见周霁已经踩着飞剑疾冲过来,大喝一声:“杨姬!”冲她伸出了手! 杨五果决抓住周霁的手,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拉到了身后。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回头望去飞剑急速的升高c高速飞行,力图逃离两个巨大的光球。 一团是青色,一团是绛红色。前者阴森,后者妖异。两个巨大光球不断的碰撞,激烈的爆炸,冲击波一层层往四面八方扩散!隔得这么远,杨五都被那威压压得喘不上气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光团每碰撞一次,便山峰崩裂成平地,森林倒伏成巨坑。 “那是什么?”她大喊。 “不知道!先逃再说!”周霁也大喊。 爆炸的声音太响,不喊根本听不到。 杨五紧紧抱住周霁的腰,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回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力量固然有着巨大的破坏力,易令人恐惧,却也有着超越了平凡的美感。杨五第一次亲眼见证了这个世界的强者,拥有着何等的能力。 杨五沉浸在那力量的美感里,竟有种迷醉之感。但她倏地清醒了过来,瞳孔骤缩! “小心!”她大叫,“朝这边来了!” 周霁一面竭力催动飞剑,一面回头望去。那两个巨大的光团,果然是不断碰撞着爆炸着,朝他们碾过来了! 周霁疯了一样的输出灵力,催动飞剑。 他的剑真的很快了,却不及冲昕,更及不上那两个光团。巨大的威压已经碾了过来,杨五先就吐了一口血。 如果没有她,他就能飞得更快一点。周霁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念头。虽然只是快一点点,但有时候,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周霁咬牙,按住了紧扣在他腰间的她的手,紧紧按住,生怕她失足掉落。他飞的太高了,她只是凡人,这个高度掉落,只能摔死。 身上的法宝不管攻击的还是防御的,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往后甩。然而那些法宝才张开防御就被光团碾得粉碎! “转弯!!!”杨五在他耳边大吼! 周霁立时醒悟,飞剑像一道虹光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弯线!他们脱离了那两个光团前进的轨迹! 背后的威压变小,两个人同时有了死里逃生的虚脱感。他们同时回头望去,同时瞳孔骤缩! 青红光团的一次剧烈撞击之后,绛红光团仿佛被弹射一样,朝着他们冲过来!青色光团旋即加速追上,两团光纠缠翻滚着,朝这边来了! 巨大的威压和冲击波碾压了过来! 无法呼吸!连血液都要凝固! 杨五只觉得臂上一紧,已经被周霁生生从身后拉到了身前,紧紧抱在怀里!飞剑向下疾冲! 太高了!太高了!还要再低一点!周霁想。 然而背后的可怕力量并没有给他比一刹那更长的时间。感受到背后碾压过来的巨力时,周霁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极限。他已经不能降的更低,让她更安全的着陆。 当身体感受到崩裂的疼痛时,他将她推了出去! 去吧,活下去! 纵然是凡人,纵然柔弱,可是请活下去! 不要像那夜那样,看着他,眼中有了求死之意!让他羞愧,让他后悔,让他心痛! 至今无法忘记,那一日,茜色绣鞋踏破雾气,鞋头缀着的珍珠在晨光中颤巍巍的闪动着光泽。那破雾而出的少女,如梦似幻。 从此,成了他的梦中人。 多少夜晚魂牵梦萦,却知道她可能正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他只恨遇到她太晚,他只恨自己还不够强。初初相遇时,她便已经有了更强的男人的庇护。 男弟子们聚集的时候,也会悄悄的议论她。他于是知道,她不是他一个人的梦中人。 可他们一定没有像他那样渴念她。 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得到她了啊。 可她的眼中没了生气,求死之意那样明白。他若是放开她拿刀的手 ,她恐怕就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免再受这世道的摧折玷辱。 生为凡人,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一定很痛苦吧。 周霁看到杨五的身周泛起了光,他的眼中露出了笑意。 就知道,就知道啊!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不给她准备保命的手段。 所以,活下去吧,杨姬。 纵为凡人,纵柔弱,纵无力,也请活下去吧。 你活着,比什么都好啊 周霁,在身体的崩裂感之后,失去了痛觉。 杨五被推下飞剑,在空中翻身,双腕对撞,玉镯光芒闪动。 她的目光,穿过自己的手腕,穿过笼罩住她的光罩,看到周霁的手还保持着推开她的姿态。他的眼中,却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杨五的眼睛被映得雪亮。那光芒源自周霁的身后,巨大的青色光团碾压了过来。 她看到周霁的背后盛开了花朵。 这花朵色泽赤红艳丽,以肉为萼,以血为瓣。每一片花瓣都激烈尖利,剧烈盛放,瞬息凋零。 那阶上眉眼青葱的负剑少年,以一朵血色之花的姿态在她的瞳孔中定格成了永恒。 从光球碾压,到周霁推开她,到玉镯防护罩张开,到血花凋零所有这一切在杨五的眼中慢得仿佛时光凝滞。其实,只是电光火石一瞬间。 坠落使杨五避开了光球的碾压,但冲击波扩散过来,使她失去了五感,陷入了黑暗。 对这两只蝼蚁般弱小的生灵,无论是青色光团还是绛红光团,都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这是一场最终的决战,他们两个注定了只能有一个活下来,注定了只能有一个继续称王。 唯一的王。 他们的战场绵延了千里,一路已不知波及多少生灵殒命。直到到了这里,绛红色光团终于抵不住青色光团的一击,被撞飞出去,坠落在森林中。 地上被砸出了直径几十丈的巨型的坑,周围土石供起,如同陨石坠落造成的环形山。 绛红色的光渐渐黯淡,露出里面的真容。男人的身体肌肉虬结鼓凸,已经超越了“人”的外形能达到的极限,虽然有着人的面孔,棕红的毛发却从头顶蔓延至颈间,直至手背。原来,并不是人。 身体有熊的特征,属于熊罴一族。这是妖族双王之一的北妖王。 北妖王此时的境况并不乐观。他呈“大”字躺在地上,身上暗红色的盔甲已经碎裂,露出棕岩般的肌肉,随着呼吸,上下起伏。那呼吸起伏,也越来越没有节奏。 天空中的青色光团缓缓收缩c降落,露出里面颀长的身形。踩到泥土上的,是精致的靴子,衣衫的下摆上,绣满了复杂美丽的纹样。 黑色靴子每迈一步,精美的衣摆便摆动一下。直到走到北妖王身前一丈处,才停下。 那人一撩衣摆,席地而坐。那姿态,仿佛这里不是狼藉的战场,而是即将要举行一场诗会,他已煮好香茗,轻捻茶盏,正准备与人清谈。 他身量修长,着着深衣广袖的大衫,层层套叠,花纹繁复。光是看背影,便叫人觉得姿态高贵,身形美丽。只有一头灰青色的长发垂至腰间,昭示出了他也并非人类。 想想也是,能将堂堂北妖王击败,并使之如此狼狈不堪的,这世间,除了南妖王,还能有谁? 南北妖王合称妖族双王,统领妖域已不知多少年,终于也到了决一生死的地步。 北妖王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骂道:“骚狐狸!你又装什么相!要杀就快点动手!” 南妖王道:“蠢熊!我根本无意杀你。你知道的。” 北妖王道:“你想让我听你的!你想让整个妖族都听你的!跟你一起做人族的奴隶!我呸!” “人族还没有资格让我这么做。”灰青色的长发随着那人摇头的动作轻轻摆动,“我只认神君为主。” “神君!”北妖王哈哈大笑,笑着咳出了血,厉声道,“我也奉神君为主!可这世上,哪还有神君!神君——早就陨落了!” 南妖王放在膝头的手握紧了拳,身上忽然青光暴涨。北妖王雄壮的身躯腾空而起,又重重的落地,滚了几下才停下来。 “这等话,”南妖王冷冷的道,“再说一次,就杀了你。” “哈哈哈咳咳哈哈咳哈哈咳咳咳!”北妖王一边大笑一边喷着血,“蠢狐狸!蠢狐狸啊!” “不说?你以为不说神君就还在吗?你倒是问一问,这世上,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神君!”他狞笑。 南妖王修长的背影忽然生出了寂寥。 他欲一统妖域,最方便的莫过于一爪结果了这头蠢熊。但就如这头蠢熊所言,这是最后一个同他一起亲历过神君时代的伙伴了。他因此迟迟不愿下手,才拖延至今。 “神君,神君啊”北妖王慨叹,“神君若是还在,我也愿在神君麾下听命。我也愿献上一滴心头血,像你那样与神君缔结契约。可是现在的人修你倒是看看!现在哪里还有人修会与我们缔结既平等,又互益互助的契约?人修个个都只想把妖族当作牲口奴隶驱使。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 “神君若在,定不会如此。”南妖王道。 “是啊,神君若在”北妖王咳了几声,吐了口血,笑道,“神君还在的时代那个时代,那个时代啊多么的” 多么的,令人向往啊。 那个时代,元婴遍地走,金丹多如狗。百万修士齐聚,人妖灵三族同心。 那个时代,强大得不可思议,美好得不可思议。 人修c妖修c灵修都聚集在神君麾下,百万修士甘奉命令,做神君的刀,做神君的剑,做神君的枪!神君战旗所指,纵地狱火海,亦不敢辞! 而当父母叔伯都上了战场的时候,他们这些小家伙,就在神君脚边滚来滚去,在他膝下玩耍,个个都想讨神君的欢心。 “你最不要脸!”北妖王切齿骂道,“不过一小小魅狐,这等驳杂血脉,竟也敢成日里盘在神君膝头,赖着不走!” “呵。”南妖王闻言冷笑,“好像你要脸似的。不知道是谁,仗着自己生的圆些,就把自己团成球,在神君脚边滚来滚去的求宠爱!你们熊罴一族的血脉倒是高贵,可惜万年前就没落了。要不是神君激发你族血脉,你现在不过山林间一野熊,只等着被人修割胆取爪!” 北妖王被揭了老底儿,不由得老脸发烧,好在他皮肤棕红,倒也看不出来。啐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狐狸!我早知道你不是个东西!要不是我们把你放出来,你到现在还被困在那洞府里呢!你却恩将仇报!昔日伙伴,都死于你手!” “忘恩负义?”南妖王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形容倒是妙,不正适合你们这群家伙?” “好心把我放出来?明明是你们这群忘恩负义之徒,竟敢觊觎神君洞府!” “神君出征,命我守家。他为我设了时间结界,我在结界中,等个一千年或许便能等到神君归来。你们这些贪心不足的家伙,却觊觎神君洞府中的宝物,竟破坏了时间结界,令我在六千年前便不得不出世。” “这些背主之徒,我替神君清理了,有什么不对!” “你!咳咳”北妖王咳了一阵,喘着气道,“你的修为,进境如此之快!六千年前,我们把你从洞府中放出来,你在结界中不过才过了百多年,才将将能化形!大家顾念旧情,没有对你下手!熟料你” “你告诉我,是不是c是不是神君给了你什么?”北妖王费力的抬起他硕大的头颅,颤巍巍的看着几丈外的魅狐。 南妖王并不讳言,坦然承认:“昔日伙伴,我血脉传承最驳杂,修行速度不比你们。神君为我独创了一门功法,供我修炼。” “”北妖王钵大的拳头恨恨捶地,“神君偏心!神君偏心!” “我就是想不通!”他恨恨道,“神君明明喜欢毛茸茸圆滚滚的!我还特意将自己吃得肥起来!为何神君最宠的,却是你这嘴尖腰细的!” 南妖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说与我,我死不瞑目!”北妖王棕红色毛发都炸了起来,瞪着铜铃般的眼睛。 “神君说,青色的毛看起来”南妖王振振衣袖,慢条斯理地道,“比棕色的毛显干净。” 北妖王:“” 北妖王险些死于自己喷的一口老血。 “蠢熊!莫要拖延时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南妖王淡淡道,“你可愿臣服于我,听我号令?” 不待北妖王张口,他又道:“你若愿与我同心,共候神君归来,我愿将神君所创功法与你分享。还愿与你歃血盟誓,互为血脉兄弟,决不相害!” 北妖王胸口起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半天才道:“你c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南妖王道。 北妖王费力的举起一只大熊掌,坚持道:“先起盟誓,我才信你!” 南妖王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走到北妖王身前俯下身去,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那只熊掌,预备与他交换血脉,约束誓言。 北妖王的眼中突然现出狰狞笑意! 南妖王瞳孔骤缩!待要后撤,手掌却被北妖王死死握住! “死——吧!”北妖王拖延这许久时间,就是为了积蓄最后的力量。他身上绛红光芒暴涨,疯狂吼叫:“神君早就陨落了!我们妖族再不会听命人族!你休想再把妖族变成人族的走狗!!!” 青色光芒急速爆裂,与绛红光球对撞,产生剧烈的爆炸。土石飞溅,森林倒伏。 妖族双王被这巨力向两个相反的方向炸飞,各自重重的摔落在地。没了声息。 过了一会儿,北妖王的身体开始膨胀,撑裂盔甲,巨化。不到片刻功夫,他的身体现了真身,成了巨大如小山般的巨熊。 但这,已是遗蜕。 北妖王,陨落。 南妖王躺在地上,华丽的衣衫已经碎裂,褴褛着露出精实的身体。他的嘴角流下了鲜红的血。 北妖王临死一击,透支生命,乃是同归于尽之势,伤害不可谓不重。即便是他,一时都起不了身,只能静静的躺着,等待身体慢慢的自行修复。 他仰面朝上,望着星空。一万多年过去了,星空几乎没有变化。可是天地间的灵气却比他记忆中稀薄得多了。 六千年前,他甫一从洞府中出来时,有种窒息般的感受。还是这几千年来,灵气才一点点的慢慢回复。却始终都还不能和神君还在的那个时代比。 啊,那个时代啊 每一个,每一个死在他爪下的旧日伙伴,都要一遍一遍的告诉他,神君已经陨落了。 这些蠢货! 这蠢熊! 他再稍稍晚些动手,他便可以来得及告诉他,神君早就卜算过未来!夺舍也好,转生也好,神魂凝实也好!他就算是陨落了,也迟早会归来! 那时,他还只是只不能化形的小小魅狐。既没有赤狐一族的强大,也没有天狐一族的高贵。血统驳杂,修为低下。 幸而一身玉色皮毛,光亮水滑,得以在一大群父母都是神君麾下大将的幼崽中脱颖而出,得了神君的青眼。常将他抱在怀中,置于膝上,常伴身边。 神君卜算的时候,他就在他脚边。从未见过神君脸上,出现这样晦暗难明的神色。 他有些畏惧的呦呦鸣叫了两声。神君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 麻烦啊,他说,真的麻烦啊 小青,我要很久之后才能回来。你要好好看家。这结界里时间流速会放缓,最好你能等到我回来。 不用管别的,给你的功法,要好好修炼,不许偷懒。最好我回来的时候,你已能化形。 你生就了阴阳体,在魅狐中也是少见。正好在我不在的时候好好想一想 神君抚摸着他光滑的皮毛,嘴角微翘。 将来,是想做我麾下披甲勇士?还是想做我帐中承欢美人? 静谧夜里,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咔嚓”声。那个他早就发现了的人类,终于靠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这里。 见过了妖族双王对决的阵势,还敢往这里来,单单这份勇气,便值得他看那人一眼。 南妖王于是微微侧头,向那边看去。 星光下,有个身影走出了密林,翻过一棵又一棵倒伏的千年巨木,慢慢的向他靠近。 那人头发披散,但身形窈窕,腰肢纤纤,不盈一握。看着,正像是个美人。 美人手中,却提着刀。 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062 杨五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 半边脸埋在泥土里, 堵塞了口鼻, 险些不能呼吸。 她全身都在疼, 动弹不得。视线穿过了碎石c泥土和野草,看见了自己的手。玉镯碎裂,扎得她手腕鲜血淋漓。 她脑袋嗡鸣, 一片混沌, 一时辨不清状况。她试着想起身, 却发现浑身都疼得发抖, 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一般。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双臂拄着,双膝撑着, 颤巍巍勉强抬起身体。一抬眼,看见了周霁的手。 杨五就呆住了。 周霁的手生得很好看,和宗门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很白,但是手指修长, 指节分明, 看上去就很有力。他长年握剑, 虎口和掌心有薄薄的茧。 那只手, 曾经体贴周到的扶着她的手肘,令她在窄窄飞剑上能稳住身体。也曾强硬的探入她的衣襟,撕扯她的衫裙。 现在, 那只手微微张开,静静的躺在深黑色的泥土上。 只有手。 周霁,是在她眼前粉身碎骨的! 杨五的脑中轰鸣,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她想起来了! 在那光球碾来时,周霁把她从身后拉到身前护在怀中,对那可怕的力量,以后背相挡。最后的刹那,他把她推下飞剑,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换来了一线生机! 那少年啊! 就在前一夜,那少年被冲昏了头,企图强要她,却终是半途放弃。 杨五想起来,全是后悔。 他之所求,其实不过一夕之欢。没什么大不了。换个时间,换种情形,换样心情,他若来求,她未必就一定不肯给。 周霁喜欢她,从她在那雾气茫茫中抬头,看到阶上负剑少年眉眼青葱,呆呆看她的时候,便知道了。 相识四年,他年岁长成了青年,心性却依然单纯如少年。总是小心翼翼的想掩藏起对她的喜欢,却不知道喜欢这件事,从来都是情不自禁,他的心思,早被人看穿。 那喜欢简单又美好,她有时看着,也会忍不住唇角微翘,会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亦曾暗恋过不适宜的人。 虽然前夜他险些就做下错事,不能改变他是真的发自心底的喜欢她。为这份青涩的喜欢,他以生命换取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杨五浑身颤抖,因为疼,也因为痛苦。她忍着痛,艰难的爬过去,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周霁的手。 那只手已经没了温度。 从转生以来,杨五从未感到如此无力c如此愤怒过!她想吼叫,想咆哮,想一拳捶碎巨岩!那愤怒在胸间翻涌,奔腾至喉头,却发不出声音来。 泪水滚滚而落,无声无息。 远处突然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 杨五闻声望去,看了山林间照亮了天空的青光和红光。随后,两种光都寂灭了,夜又回归到静谧中。 那两道光,便是杀死了这少年的凶手。 杨五盯着爆炸发生的方向,许久,放开了周霁的手,艰难的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的迈出一步,又一步。 浑身都在疼,骨头一定都裂了。但杨五的心里有一把火,愤怒的燃烧,这愤怒支撑着她,使她无视了身体的疼痛,蹒跚着朝爆炸的方向缓缓走去。 直到她被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额头被地上的石块磕得鲜血长流,昏沉的头脑才猛然清明了起来。 摸出一只玉瓶,吞下一颗回春丸,片刻之后,碎裂的骨头,出血的内脏便都修复好了。再取出葫芦,灌下几口琼果汁,身体便有了力气。 手背抹抹唇角,袖子擦擦额头的血,她迈出一步。第二步,就跑了起来。 依靠星光辨路,她的身体轻似猿猴,在密林间蹿越腾挪。身体深处的那把火越烧越烈,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密林飞一般的后退。 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她愤怒被迫和亲人分离!她愤怒被迫对陌生的男人俯身相就!她愤怒被剥夺了轮回转世的权利!她愤怒当自己终于决定接受这种生活的时候又被迫放弃!她愤怒被人强压在身下无力反抗!她愤怒在危险发生时自己只能是累赘!她愤怒自己苟活的代价是一个少年的生命! 她最愤怒的,是自己的弱小无力!所有的选择都是别人替她作出!就连活下去也一样! 周霁替她选择了活下去。 所以他死了! 这怒火在她的身体里乱窜,烧得她眼睛通红,理智狂乱。 她的身形在黑暗中隐匿,在星光中闪现。她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身侧的千年巨木c巨大山岩飞一般倒退。她从未在炼阳峰上跑得如此快过。她这具肉身,经过丹药滋养,琼果巩固,三昧螭火淬炼,能徒手攀上百丈高崖,早与以前不同。 她以豹一般的速度奔跑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感受到,她要找的那股威压,就在前面! 她减速,停下来,手中便握住了一柄刀。 从两株巨木间穿过,眼前的景象与一路上大不相同。 这原本是连绵的山林,巨大的树木生长了成百上千年,许多巨木都要两三人手拉手才能合围。现在,这些巨木都倒伏在地,横七竖八。 杨五翻过这些巨木,便看到在更中心的地带,地面下陷,不管是巨木还是山石,都碎成了渣渣。 在这片地带的最中心,躺着一个人。他身下铺着厚厚的如床高的皮毛,在这密林旷野中无比的诡异。 杨五看到他,便知道他就是那个杀死了周霁的人。因为他正被笼在青色的光中。这光没有她在天上看到的那么大,但的的确确就是那团青色的光芒。 杨五提着刀,向他走去。 南妖王只看了杨五一眼,便失去了兴趣,转回头,闭目调息。 这是一个弱小的生灵,她甚至连修士都不是,只是个凡人。他对她不感兴趣。 那柔弱生灵却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直到走到他身前。他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狂乱的眼眸,眼角血红,怒意喷薄欲出。 那女子死死的盯着他,提起了她的刀,高高举起,狠狠刺落! 杨五被弹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吐了一口血。手里的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喘了两口气,爬了起来,手里握住了另一把刀。一步一步朝着那个男人走过去 青色的光再次将她击飞出去,那个人闭目养神,根本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地上一块尖利的石头扎在杨五的背上,她挣扎起来的时候,后背鲜血直流。她取出一把新的刀,没有迟疑的朝那个男人走过去 青光闪动,纤细的身影高高腾空,重重栽落 杨五在地上躺了很久,连着咳了几口血。内脏剧痛,应该是肋骨折断,扎伤了脏器。她喘了很长时间的气,待身体稍稍适应了那疼痛,颤抖着撑起了身体。 她的后背,早被地上的碎石c木屑扎得鲜血淋漓。 这些能让人狂呼惨号的疼痛此时对她来说不是折磨,是释放,是安抚,是解脱。 她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体,想再取出一把刀,臂钏空间中,却只剩下最后一把刀了。长长的柄,翠玉般的刀身,是冲昕专为她订制的那柄绿刃。 她一条腿已经折了,幸好绿刃很长,正好可以当做拐杖,一瘸一拐的朝那个人走去。 南妖王终于感到不耐烦了。 巨象并不在乎脚趾缝间的蚂蚁,但这蚂蚁若爬来爬去,令趾间瘙痒,终归是令人厌烦。 当那柄绿色的刀裹挟着风声朝他劈下来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轻轻的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刀锋。微微用力,杨五便像落叶般轻飘飘飞起,而后重重落下! 这一次,她好像听见了“咔嚓”的声音,自脖子以下,身体全失去了知觉。她的脊椎断裂,身体瘫痪了。她连自己的指尖都不能控制,终于再也不能起身。甚至不能取出一颗回春丹送到自己嘴边。 唯有等死。 至此,杨五的愤怒,终于得到了释放。杨五的内心,也终于得到解脱。 她知道周霁替她选择了活下去。可这样的苟活是以他的生命来交换,她怎么能够坦然享受? 她是必得做到此等程度,虽然不能替他报仇,却能让她问心无愧了。如此,总不算,辜负那少年的一场喜欢。 她闭上眼睛,准备躺在这里活活饿死,或者冻死。因为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被弹飞时,就已经明白,那个人那个静静躺在那里,看似无害,实则强大得可怕的人,根本不屑杀她。 正如杨五所想,南妖王的确根本不屑杀她。 他手指微动,就准备丢下那柄翠绿的刀。可那刀柄上沾了杨五的血,微风拂过,一丝极淡极淡的气息,传到了南妖王的鼻端。 南妖王忽然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杨五闭上眼睛等死,等来的却是身体飘浮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确认不是错觉,是她真的飘浮了起来。像被一股看不见的浑厚之力托着,稳稳的立在那个人的身前。 那一直躺在华丽毛皮上的人已经坐起身来。 杨五之前一直想要杀死他,这念头太过强烈执着,以至于她其实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相貌。直到此时,她才真能平静的打量起这个人来。 一头灰青色的长发,若叫九寰大陆上任何一个本土人士看到,都会知道这人并非人族。但杨五前世看过各种颜色的头发甚至皮肤,并不以为异。 但这人的相貌却叫她迷惑。就在刚才,她一直都以为他是一个男人。可现在,在星光下看着他朦胧的脸,她不那么确定了。 南妖王的脸当然美丽,他生为魅狐,怎么可能不美。只是他的美雌雄莫辨。若说他是男人,未免太过精致,若说他是女人,眉间又太过凛冽。 南妖王对她伸出手。 杨五以为他要杀她,心中生出一丝解脱的欢欣。对这虽是白饶来的,却弱小无望的一生,她着实也没什么觉得留恋的。能就此解脱,亦是欢事。 但她以为错了。南妖王的手掌微动,并没有什么凌厉的罡风将她劈成碎肉。碎了的是她的衣衫。 飞线阁做工精致c价格昂贵的衣衫像被巨力撕扯,四分五裂的争先恐后的离开了她。她的身体□□c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他眼前。 杨五的身体曾经很美,但不包括此时。 眼下她身上全是青青紫紫大块的伤痕,一条腿更是以奇怪的角度扭曲,折断的白骨刺穿了皮肉,露在空气中的骨头带着渗人的光泽。她的脸更是青肿不堪,沾着泥,带着血。 任她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此时,也美不起来。杨五因此而感到惊异,不知道眼下狼狈的自己,如何会引得这个人对她的身体忽然生出了兴趣。 她不怕他杀她,却希望死前不要再受辱,徒增无趣。 南妖王伸出手,她便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眼睛也是灰青色的,美丽得妖异。这双美而妖的眼睛,就着星光仔细的打量杨五。杨五平静的回望他,轻轻的道:“杀了我,行吗?” 南妖王没回答她,却凑近她,鼻端轻触她的脸颊c嘴唇c脖颈c身前细细的嗅。 遇上变态了,杨五面无表情的想,看来一场受辱是不可免了。真是无趣啊! 她了无生趣的闭上眼睛。却被捏住了下巴,温热的唇贴了上来,滑腻的舌头灵蛇一般在她口中游弋。 技巧的精湛乃是她生平仅见,便是上辈子她那风流的丈夫都比不了。如若她现在不是全身瘫痪,奄奄一息,只盼一死,说不定便要被挑弄起欲/念。 那条舌头很久之后才退出来,那人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微微张开嘴,自舌尖吐出一点尘埃般大小的光点。 他伸出手,让那光点飘浮在他掌心,痴迷的看着,仿佛看着最心爱的姑娘。 杨五要不是因为眼力好,加之那光点在黑夜中发光,否则险些根本看不到。 南妖王痴迷的看着那光点,看了许久,恋恋不舍的分出一团青光,将那光点团团裹住。而后,他握了拳,再张开,那团光便消失不见了。 他那痴迷的目光便转向了杨五。 “告诉我,”他终于开口,温柔的问道,“他在哪?” 魅狐一族,善媚,善魅。南妖王亲自施展魅惑之术的时候,少有人能抵抗的。 杨五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花了一两息。那个人的脸好像短暂的模糊了一下。 她睁大眼睛仔细看,发现他的脸好像跟刚刚不太一样。明明刚才美得雌雄莫辨,现在额角变宽,眉毛浓重了起来,眼窝更深,鼻梁更挺拔。明明还是同一张面孔,却从不分男女的精致,变得充满了阳刚的男人味。 她不知道,魅狐千面,南妖王的面孔五官,在刚才瞬息间就变化无穷。他一边变幻着面孔,一边看着她的眼睛,短短一息间,便找出了她喜欢的模样。 是的,杨五就是喜欢阳刚有男人味的男人。 南妖王抚摸着她的脸颊,对着她笑,像她最亲密的情人一般,道:“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在哪儿?” “谁?”杨五困惑的道。 “那个”南妖王看着她,“在你身上留下这神魂气息的人。” 杨五更加不懂。 南妖王看出了她并非作伪。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红唇,道:“三魂七魄。我是魅狐,我能嗅到幽精和雀音的气味。” 人有三魂,曰胎光,曰爽灵,曰幽精。其中幽精主情。 人有七魄,尸狗c伏矢c雀阴c吞贼c非毒c除秽c臭肺。其中雀音主欲。 魅狐一族于情/欲最是精通,能嗅到幽精和雀阴的气息。 “就是有一个男人,他爱你。”南妖王含笑抚着她的脸颊,对她说,“他还曾和你水乳/交融,阴阳和合。” 这个女人的身体,自内而外,都浸透着神君的情/欲气息。 他魅惑天赋运转,眉目含情的问:“他是谁?他在哪?” 原来问的是冲昕吗?杨五懂了。 她也妩媚的笑:“你想知道吗?” 她咳了口血,笑:“我不告诉你。” 周霁在宗门里都算是优秀的弟子,在这人的面前黯如尘埃,轻易就被碾压得粉身碎骨。冲昕应当强不少,却不知道是不是这人的对手。 但,最重要的是,她凭什么要把冲昕的事告诉他呢?她只希望自己能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死。 “你杀了我吧。”她充满希望的道。 南妖王暗青色的眸子转深:“不受我魅惑,要么心志极其坚定,要么已有深爱之人。” “凡女啊”他喃喃道,“真是讨厌。” 没有人能不爱神君,神君走到哪里都被人爱。但神君对凡人有种迷之喜爱。他身边的美姬c侍从,有许多是凡人。 这件事常常令伙伴们抑郁,那些凡人柔柔弱弱,一碰就死,不知道哪里好。这些吐槽的伙伴里当然包括了人修。人修从来也不认为他们和凡人是一样的。他们如此强大,能在神君麾下效命,怎么能与柔弱的凡人算作一伙呢。 他在神君身边虽然受宠,却也常常嫉妒那些凡女。神君有几个格外宠爱的凡姬,他常常会作弄她们。但因为从来不曾真的伤害过她们,所以神君至多便笑笑,叫他不要淘气,也不多管。 那些凡女脾气都很好,她们并不因为他的恶作剧而生气,还常常抚着他的皮毛给他出主意。 “你以后作女子吧。”她们说,“你血统不好啊,再努力也没有那些粗鲁的家伙厉害,争不过的。不如好好作个女子,承欢帐中。你本来也是魅狐呀,这该是你擅长的。” 她们还羡慕他:“你寿数比我们长得多,能伴神君许多许多年呢。” 她们都爱神君,但她们都短寿,几十年就会死去。神君的寿数却不可估量。她们愿意更多的人来爱神君,这样即便她们老死了,神君也不会寂寞。 她们觉得这世上不会有别的强者肯如神君那样善待凡人了。神君那样好,他的身边该常有美人相伴。 但他觉得这是因为她们太过弱小的缘故,所以连独占的心思都生不出来。若爱一个人,怎么会不想独占他呢?他跟其他几只同样毛茸茸的幼崽已经悄悄打过许多场架了,就是为了不让他们靠近神君。他希望神君膝头的位置,永远只属于他一个。 后来神君把许多凡人聚集一处,然后割裂大陆,将那处封印成小世界,以界门相隔。伙伴们欢欣鼓舞,觉得神君这偏爱凡人的癖好总算改过来了,终于也厌了那些凡人。 只有他知道,神君是在保护那些人。 “太柔弱了。”神君说,“接下来的战事,他们受不了,稍稍波及便是灭城灭国。这样可不行。” 所以把他们圈起来,特别的保护。那处小世界,后来被称作凡人界。 可惜,他还没有决定好到底是作男还是作女,那些忘恩负义的背主之徒就破坏了结界,提前把他放了出来。 他苦等了六千年,终于,等到了神君归来! 蠢熊啊,蠢熊若不是那么顽冥不灵,哪怕晚死一天,就可以得到这个消息,就可以和他一起迎候神君了! 他看着怀中一心求死的凡女,微笑:“没关系,总能知道的。” 他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杨五感受到了杀意,欣然等死。可这个脸会变形的奇怪男人却并没有杀她,虽然她能强烈的感受到,他真的很想杀她。 是为了想知道冲昕的事吗? 她才闪过这个念头,那人的拇指擦过她的颈侧,她便失去了意识。 南妖王抱着杨五,抬头向天上望去。 远处的天边出现了灯火。多达数百人的长队自天边腾云驾雾的涌来,到近前纷纷降落。 这些人远看都有人形,近看各有各的不同,或青面獠牙,或有利爪,或有劲尾立耳,原来皆是妖族。这些妖族气息都不弱,大多数都与人类元婴相仿,部分近于还虚,皆是大妖。妖族修炼与人族本不相同,也无法类比。 这些大妖来到南妖王面前,匍匐在地,大礼叩拜,高声齐颂:“恭喜青君!一统妖域,万载千秋!” 南妖王青君视线扫过众妖,冷声道:“限尔等三年之内,扫清妖域。不遵我号令者,杀无赦。” 众妖齐称:“得令!” 有人问:“敢问妖君,北君遗蜕如何处置?” 青君淡淡道:“赏你们了。” 众妖顿时眼睛发亮,还有几只妖,甚至眼睛发出光来。 众妖遂请妖君还驾。 青君抱着怀中赤果的女子,脚落到地面。 杨五一直以为他身下是铺着巨大的厚厚的毛皮,此时他站起来,那些“毛皮”忽然动起来,随着他的起身立在他身后,比他的人还高。仿佛在身后立起巨大的毛皮屏风。 那是妖王青君的尾。细数之下,共有九条,玉色皮毛水光油滑,在星光下泛着美丽的光泽。 看着那巨大的九尾,众妖眼中露出畏惧之意,纷纷退后避让,露出落在后面的宝盖华车。 青君一步一步走过去。 没人好奇他怀中的果女。他们是妖不是人,在化形之前,个个都赤身不穿衣衫,习以为常。 美貌猫女高高挑起晶灯,左右豹女忙撩起华车珠帘。待妖君坐上宝车,驾雾而去,这些大妖们才卸下束缚,嗷嗷嚎叫着,冲北君的遗蜕而去了。 大妖浑身是宝,何况北君这位掌了妖族数千年的大妖。他便是一枚指甲,都是宝物。 为了争夺最好的部分,自然免不了激烈厮杀。妖族源于兽类,天性便是弱肉强食。 自来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063 日升日落。 在妖修们离开数日之后,人修踏足了这片战场。 这些人穿着深灰色滚黑边的一式制服, 杨五若看到便会知道, 这是长天宗宗门十三司之慎刑司的制服。慎刑司, 掌门规c刑罚, 亦担有侦查之职。 领队的不是别人,正是旃云峰峰主冲禹真人。他命自己的亲传弟子周霁亲送杨五去凡人界,却不料数日前, 周霁的魂灯竟然熄灭了! 拜师之时, 每个师父都会取弟子的一滴心头血, 为亲传弟子点一盏魂灯。弟子若在外逢难陨落, 师父第一时间便能知道。 冲禹大吃一惊,立刻禀报了冲祁。 杨五已入冲昕因果,关于她的命线已全不可卜算, 但周霁却是可以卜算的。冲琳已经不在,门中一位虚字辈道君擅此道,卜算出了大致方位。 冲禹亲自带队,来到这附近,从高高的空中, 便看到了地面狼藉的战场。山峰崩裂, 森林塌陷。巨大的破坏力, 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去。”冲禹道。 慎刑司有名弟子提着一只箱笼, 打开箱门,便有几百只侦查蜂嗡嗡飞出。那人以神识催动,数百侦查蜂便四散分去。二十多名弟子亦向不同的方向散开, 各自侦查。 冲禹独自在半空,看着地面战斗留下的痕迹,眉头深锁。 两个多时辰后,有传声符飞回冲禹手中:“真人,找到周师兄的遗骸了。” 冲禹随着那传声符而去,瞬息间便到了那处。两名慎刑司弟子站在那里,脸色很是不好看。见到他,忙唤了声“真人”。 一人上前,将手中提着的剑双手托起,送到冲禹面前。 那柄剑名“秋蛟”,是当日拜师之时,冲禹赐给周霁的。冲禹盯着那柄剑,伸手拿了起来,收回到自己的法宝中。他的视线随即转向另一名慎刑司弟子手中的黑色油布口袋。 “我看看。”他道。 两名弟子对视了一眼,将袋口撑开。冲禹看了一眼,眼中闪过痛色。。 当日他欲出行为冲昕寻找纯阴之体之人,路过百尺峰大校场,感受到一道剑意。勤奋的少年全心的沉浸在自己的剑意中,那模样让长者看了便心生喜欢。师徒之缘,因一眼而生。 在他的弟子中是入门时间最短的,却很是让他喜爱。这个孩子资质c悟性c勤奋一样不缺,眼看着将来必成大器。孰料陨落于此。 让人痛惜。 “只有这些?”冲禹问。 慎刑司弟子答道:“附近都找遍了,只有这些了,其他的恐怕”恐怕已经入了野兽腹中。 冲禹默然,道:“收敛了吧。” 待回到集合地,已有几名弟子归来,道是并无收获。另几名未归的弟子却各有收获。 一人发现了玉镯碎片。一人发现了十数柄兵刃和破烂的女子衣衫,还有数个散落在地的乾坤袋,看那样式,一看就是宗门内制式批量制作的。这中间的路上,亦有在荆棘上挂烂的衣衫碎片。 那两人碰头交流之后,骇然:“那个杨姬难道是想为周师兄报仇?” “这c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另一人喃喃道。 他们正身在最后的战场,从周围痕迹便可能想象当时战斗的双方是何等强大的存在。杨姬小小凡女,如何竟有这般胆量? 真是,小觑了她。 天色已黑,冲禹取出他的飞舟,众人在此宿了一夜。第二日又铺开了继续搜索了整整两日,确认的确再无杨五的踪迹,才收了队,踏上返回宗门的路。 待回到宗门中,冲禹去了证道峰。 “那等战力,恐怕是妖族双王才有。”冲禹道。 冲祁点头,道:“妖域近十多年来异动不断,妖族双王,想来也该决一胜负了。一族双王,本就不是长久之道。只不知最后孰胜孰负。” 又问:“那孩子?” 冲禹黯然道:“已经陨落了。” “杨女?” “不见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者已经葬身兽腹,或者可能被掳了去。” “界门并非那个方向,他们如何会去那里?” “我看了地图,应是杨女先回了趟家乡,而后才朝界门出发。路线上,便踩了妖域的边境。” 哪知就碰上了妖族双王对决。一个殒身,一个不知所踪。修道之人,看重“气运”,二人这一次,便是气运极差了。 两人相顾沉默。 “师兄,待昕儿归来” “告诉他,”冲祁淡淡的道,“她死了。” 他本就打算灭杀杨女。后来决定放过她性命。逐她去凡人界,其实并非如周霁所想是为了冲昕卜算不出她,她入了冲昕因果,本来就难以卜算。流放凡人界,其实是怕她自己跑回来找冲昕。等她在凡人界与冲昕彻底隔绝,几十年后寿终正寝,冲昕的这一劫,便自解了。 而他们本就是打算告诉冲昕,杨女已被灭杀的。 “将此次所堪妖族情况,送与其他三处吧。”冲祁道。“妖域异动,尚不知对我们是福是祸。” 冲禹领命。 回到旃云峰,他将自外面带回的周霁的剑和杨五的碎镯一并放在桌上,想着那两个孩子,默然许久。 根据人族这边的记载,妖族在数千年前,一直由一位唯一的王统领。那位王乃是熊罴一族,天生是勇猛的战士。在妖族中,无人能敌。 这种一妖独大的局面不知从何时被打破。另一位大妖在不知不觉中便悄悄崛起。等到妖王惊觉的时候,那位大妖已经成势。 妖族自此南北分裂,各拥其主。人族称之为南北妖王。妖族内部,则以“北君”和“南君”称呼那两位。 几千年的时间里,那位南君的崛起势不可挡。他在近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连续斩杀了数十位成名已久的大妖。那些大妖都是寿命漫长,与北君经历过同一时代的强者,却都折在了南君手中。 众妖震惧。 人族对此,是喜闻乐见的。 根据记载,北君对人族一直抱有敌意,且有称霸整片大陆的野心。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中,便由北君发起过数次大规模的战争。人族在四大宗门的带领下,虽未曾败,但每次战争都会导致人族中大批精英修士陨落。各大宗门至少几百年的青黄不接。 这等损耗,实在令人心痛。 但,自从南君崛起,北君便被绊住了心神,再无力找人族的茬了。 据记载,最近一千多年以来,人族与妖族竟然一次大规模冲突都未曾发生过。两族各守边界,竟然和平共处了一千多年。 在人族看来,这分明全是南君的功劳。 而此时,在妖域,既然“北君”已经陨落,也就无所谓“南君”了。从此整个妖族共奉一主,便是从前的南君,现在的妖王青君。 在击杀北君后,青君显然没有任何迁移的打算,依然是回到了自己在南域的宫殿里。 青君的宫殿华丽旷美,中心最高的楼台,便是青君的寝殿。 身形摇曳多姿的猫女们,长裙在长廊下迤逦,夜风里能隐隐听到她们相互间的喁喁低语。 “还在寝殿里吗?” “一直没出来。” “听说只是个凡女。” “妖君爱不释手呢。” “啊,真是羡慕” 青君的寝殿,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高塔。殿高足有百丈。在这里,作婢子的猫女提提裙子,亦可以腾空而起,御气飞行。 寝殿里,有巨大的圆形巨床。青君虽有人形,但休憩的时候,常常喜欢放出九尾。床若不够大,实在容不下他的尾巴。 杨五此时,便被这巨大的尾巴围卷着。她此时才知道,之前看到那个人身下的厚厚的“毛皮”其实是他自己的尾巴。 若有人此时从外面进来,根本看不清床上情形,只能看到玉色皮毛在晶灯下闪动美丽的光泽,遮住了全部的视线。而在九尾围卷的中心,杨五按住男人的肩膀,想用指甲抠他的肉。 可青君不是冲昕。冲昕与她肌肤相亲时,会收敛护体灵力。她痛也好,乐也好,指甲抠进他的肉里,他受着。 青君却不会为了不伤着她便收了护体灵力。她的指甲抠下去,被反震得出了血。她于是揪住他灰青色的长发,用力拉扯。 青君自她身前抬头,暗青色的眼睛流光魅惑。 “为何要抗拒?”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此等乐事,人人都爱。”连神君都爱。 这不是普通的男人,这是魅狐一族。普通的男人要靠不断的实践和积累经验来提高技巧。魅狐一族却是天赋异禀。 这男人嗅过她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唇舌牙齿,总能在她最敏感的地方,给予最适合的刺激。身体的感知力像是被放大,快感被无限提高。 杨五放开他的头发,又去抠他的肩膀,指甲流出了更多的血。这疼痛让她稍稍清明了些。 青君放开她的颈子,看了她一眼,道:“在凡女中,你也算得是心志十分坚定了。” 他说完,张开嘴,自舌尖处吐出一点光点。这光点比之前他第一次吐出的稍稍大了一点点。他痴迷的看了会儿,张开手,手心里出现了青色光球。光球打开,将这个新的光点和之前微如尘埃的光点收容在一起。 “那是什么?”杨五身体发软,趴在他的肩膀上问。上一次,他就是在亲近过她的身体之后,吐出了这样一个光点,然后痴迷不已。 “幽精和雀 阴。”青君答道,“他的情和他的欲。这是他留在你身上的,神魂的气息。” 他?冲昕吗?照他所描述,符合条件的男人,就只有冲昕。 青君收起那光球,搂紧杨五,肌肤与她紧紧相贴。唯有朝夕相伴,肌肤相亲,情动意动,幽精和雀音才会外泄,沾染在对方身上。这凡女的身体,自内而外的全都沾染着神君的神魂气息。可想而知神君是有多么宠爱她。 青君不由得感到嫉妒,他早不是当年的小狐狸,却依然嫉妒神君宠爱过的女人。一如当年嫉妒那些凡姬。 真不知道凡姬有什么好,她们那么快就会老去,美貌凋零。 有些凡姬会向神君讨要驻颜丹,让容颜永娇。有些却会任自己老去,也不在乎。曾经有个神君非常宠爱的凡姬,便不肯服用驻颜丹。 神君很喜欢与那个凡姬说话,一说就是很久。他一开始还在旁边听着,但听不懂,很快就被催眠,趴在神君膝头就睡着了。 后来他成了大妖,偶尔回想,很想知道那时神君与凡姬都在说些什么。奈何当初他便昏昏睡去,隔了几千年,又如何能想的起来? 只记得神君常常笑着摸她的脸,夸她聪慧。 那个凡姬不肯服用驻颜丹,七十岁的时候,便已经老得像干枯的树皮,一头白发比雪还白。可神君看她的目光,一如她十七岁时初到他身边的样子。他会微笑着,将一朵琼果花簪在她雪白的鬓边。 那些女子,凡姬也好,女修也好,都以鬓边簪过琼果花为荣。收集琼果花多的女子,会被其他的女子羡慕。 那个老去的凡姬,收集的琼果花在当时是最多的。年轻美貌的女子都不敢与她争宠。神君还是最喜欢和她说话。可惜几十年过去了,他依然听不懂他们说的都是什么。 几十年对他来说,太短暂了,眨眼便过。 对那凡姬而言,却已经是沧海桑田的一生。 她死的时候,活过了寿限。但凡能活过寿限的,都是受造化钟意之人,必是在某方面有天赋异禀。 可是小狐狸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她到底强在哪里。既不能开山辟地,也不能呼风唤雨。这不过是神君麾下修士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啊。 在那凡姬最后的日子里,神君一直将她抱在怀中片刻不离手。她是在神君的怀中,嘴角含着笑寿终正寝的。 她死后,得以被葬在神君的小乾坤里。她生前,小狐狸就嫉妒她。没想到死后,更让他嫉妒。 被葬在神君小乾坤里的人,掰着手指就能数的出来。既有他麾下勇猛的大将,亦有他身边的侍从或美人。但无一例外,都是他格外喜欢的。 小狐狸也很希望死了以后能进入小乾坤。虽然他离寿限还远得很。 青君回忆起了那时对凡姬的嫉妒。 此时怀中的女子更令他嫉妒。她身上全是神君的神魂气息,正如那些猫女们议论的,令他爱不释手。他一刻都不想放开她。 “你有什么好?”他掐住她的下颌,“为什么他这么宠爱你?” 是问冲昕吗?杨五想,大约因为是初恋吧。少年人的初次,总是全身心的投入,且自以为刻骨铭心的。 青君嗅着那些浸透她身体的神魂气息,满心嫉妒。 “我还想要更多”他化手为爪,自她肩膀斜下,在她背上划出几道血痕。 他说:“给我。” 他掐着她向自己按下来。 杨五无法反抗,只能任他寸入。这一场受辱,终究是免不了。 魅狐的手段不可小觑,很快便散了心魂,崩了神智。最后关头,杨五狠下心咬破了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守住了心台清明。 她狠狠的扯住了那人青灰色的长发,埋在他颈间,闭上了眼。 青君离开杨五,放她躺下。 杨五早已筋疲力竭,汗湿额发。她抱住他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就昏沉沉睡了过去。 青君看看她,张开嘴,吐出一点光芒。这光芒和青色光球里的光点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一点柔和的白光。 这是他自杨五身上剥离出来的神君外泄的幽精和雀音。虽然只是这一魂一魄的星星点点的气息,亦足以让他痴迷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嗅到过神君的气息了。 杨五身躺的地方舒适柔软,她很不想睁开眼睛。但是许多人的声音还是吵醒了她。 她听到那些人说起“北域”c“北君”c“余孽”等等字眼,她听了一会儿,觉得这些人像是在排布作战计划。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青君的下颌,原来自己躺在他的怀里,身下垫托着的,是他厚厚的热乎乎的尾巴。他自从在她面前变成了很男人的模样,就没再变回那副不男不女的相貌。他这相貌不仅非常英俊,而且是完全符合杨五的审美的,可以说就是她最喜欢的类型。 但她看到他,就想起了他对她做的事。她立刻闭上眼睛把脸别过去,鼻尖触到他胸前衣襟,突然睁开眼。才意识到,青君倒是穿戴的整整齐齐,她却不着寸缕,赤果着在他怀里。全靠他几条厚长的尾巴遮挡,才没叫外边不知道多少男妖看光。 她又闭上眼睛,抱住他一条尾巴,用力向自己拉过来。 青君乜了她一眼,尾巴蠕动,将她卷了起来。 这一动,便叫位置靠前的几个部下看见了两尾蠕动时,缝隙间露出的一条纤细手臂。那臂上戴着碧绿的玉臂钏,衬得一条手臂白如初雪,煞是香艳。 这场议事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杨五虽闭着眼睛,却不能阻止那些声音钻入耳中。 她对这个世界的“妖”所知不多。灰灰就是妖族,他看起来只像野兽。她一直以为妖就是这样,顶多能口吐人言,化形人类,但是言谈举止中,应该脱不了野兽的习性。 哪知殿上这些妖,谈吐用词,毫不输给人族。从他们的话语中,也能隐约窥见,这个种族,绝非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而是早已形成了成熟的社会结构和规则。虽然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但人修社会的本质,剥开那些华丽的外衣,虚伪的外表,本质不也是如此吗? 待那些妖都退下,青君将杨五抱得紧了些。杨五感受到一瞬的失重和微微晃动,紧跟着,两息之后,就被那条尾巴甩了出去。 她跌落到了那张圆形的巨床上。原来,瞬息间就从议事的大殿回到了青君的寝殿了。 杨五滚了两滚,撑起身体。青君收了九尾,一拉衣带,那么繁复复杂的层层衣衫便褪去了,露出结实精壮的身躯。 杨五挪动着向后退。青君已经上了床,握住了她一只纤细脚踝,将她拖了回来 杨五感觉自己如在云端。不知怎地,她就想说出冲昕的名字。 一个“冲”字才出口,她陡然醒觉,一口咬住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尖锐的疼痛将她的神智拉回。 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暗青色的眼眸。她果然是在青君的身下,果然在承受他。 “冲?”青君低下头舔舐她的红唇,如情人般亲密低语,“冲什么?” 杨五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青君看她的眼睛,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到底是神君宠爱的女子啊,总会有些特别的地方。身为凡女,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拒他的魅惑之术,也很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冲什么呢?”青君捏住她的下颌问。 杨五闭上了眼睛。 青君冷哼了一声,强迫她翻了过来,按住她肩膀。 杨五一直闭着眼睛,直到身体和肩膀都疼痛难忍,终于睁开眼睛。扭头去看自己肩上。那妖的兽爪可怖,长长的尖利指甲划破了她的肩头,鲜血滴滴答答落在丝褥上。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远处的墙壁,晶灯将她和他的身形投到墙壁上。她看到身后的影子,尖嘴c立耳,九尾。 青君虽控制了,到底不匹配。凡女最后昏迷过去。 他得到了足够多,心满意足。张嘴吐出点点光点,将这些光点都收纳到青色光球里。 再去看昏迷的凡女,青青紫紫,鲜血淋漓。这样柔弱,偏那样倔强。真是让人很讨厌啊。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吐出内丹。青色内丹发出柔和的光,将杨五笼罩其中,修复她的身体。很快,她身上的青紫都消失不见,腿间的血也消失了。她的脸颊恢复了红润的颜色,看起来甚至比以前更健康。 能得到他这种大妖以内丹淬炼身体,作为一个凡人,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哪怕将来闹到神君跟前,也不能说是他欺负了她。 他答应过神君,决不伤害这些弱小的凡人。他答应了神君的事,自然会做到。 至于强占她的身体,青君根本就没觉得那算什么。 他们妖族,自来便是互有好感便可交合。在发情期,甚至不用管有没有好感。只要以武力战胜竞争的其他雄性,或者以武力战胜雌性,便可以与之交合了。 他们看起来像人,到底与人是不一样的。 待杨五身体无恙,青君看了她一眼,冷漠的转身离去。 杨五醒来,终于身边无人。她怔忡片刻,裹着丝被起身。 她向前走,穿过一道珠帘,再向前走,绕过一道巨大屏风。无人拦她,她越走越快。 待推开一道宽阔的门,外面是巨大的露台。青君的宝盖华车可以直接泊在此处,接青君上下。 这露台并无栏杆,离地面高达百丈,夜风呼呼,将杨五的头发吹得散乱。 杨五的脚步从离开床便从未停留,她一直坚定的向前,直到抵达露台边沿。毫不迟疑,纵身便跳了下去。 不求苟活,只求解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064 小狐狸亲眼看着神君封印了小世界。 只留下一道界门,隔绝一切卜算, 筑基以上进入便会被传送到九寰大陆上旁的不相干的地方去。 神君迁移了大陆上许多的凡人过去, 连他身边那些受宠的凡姬和侍从都一并被送了过去。无论她们怎样哭泣着说不愿离开, 神君也没答应。 “我将出征, 一去便是百多年。即便你们不走,待我回来,也已经红颜枯骨。”他道, “去吧, 接下来的人生, 为自己活吧别为我。” “你们呀, 多多的生孩子吧。我希望将来界门打开,能看到那边人丁兴旺,繁衍昌盛。”他说。“也许有一日, 九寰大陆会需要火种” 他说的话没人能懂。小狐狸更加不懂。 小狐狸亲眼看着界门封印。那之后,神君的身边不再有凡人。伙伴们欢喜鼓舞,都道凡人终被神君所厌。 蠢货们。 “神君,为何如此钟爱凡人呢?”小狐狸忍不住问。 神君抚着他玉色的皮毛,答道:“因为凡人, 有无限的可能性。” “噫?”小狐狸不懂。 “修士啊都以‘大道’为正途, 为终极目标。”神君道, “可也就这样被‘大道’所缚。大道固然令人向往, 人生却绝非只有大道一条路。” “凡人就可爱得多了。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却能活得各不相同,多姿多彩。”他道, “寿命虽短,成熟却快。” 他拍拍小狐狸的头,责备道:“你看看你,在我身边几百年了?还什么都不懂。你还记得她吗?” 神君说着,手中出现了一缕长发。那缕长发一端断得整齐,以漂亮的丝绳捆扎,还打了复杂好看的结。两情相悦时,男女间交换鬓发为定情物,很常见。 但那一缕长发是雪白的,看起来就有点不一样。小狐狸立刻知道是谁。那凡姬不肯像旁人那样服用驻颜丹,死的时候,皮肤干枯,皱纹深得如同树皮。但她却被神君允许葬在了小乾坤里,令人嫉妒。 “她啊”神君怀念的道,“寿数比你短得多了,却在短短几十年里,便从‘聪慧’到‘睿智’。” “她也就是不能修炼,实则,早就堪了生死,破了情关。” “她虽只是一个人,却绝非独一无二的。在凡人中,还有许多如她一样的人。” “比起他们来,那些生命漫长的人成熟得慢得令人发指啊”神君一边说着,一边恨恨的用手指戳着小狐狸的脑袋。 小狐狸委屈的抱着头,不知道这与自己何干,莫名躺枪。 “拿去。”神君刻录完手中的玉简,没好气的丢给了他。 “神君,这是什么?”小狐狸两只前爪抱着玉简。 “你血脉太驳杂,天赋不好。若只靠自然修炼,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化形。”神君道,“我创了一套功法给你,你照着练吧,能让你修为升得快一点。” “咦,专门给我一个的吗?”小狐狸抱着玉简,幸福得要晕过去。 那蠢样实在可爱,神君手止不住的痒,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仰面朝上的揉肚皮。 小狐狸撸毛被撸得浑身舒服,哼唧着道:“要是那些凡人也能修炼就好了,这样就能常伴神君身边了。” 他虽然常常嫉妒那些凡姬,却知道神君喜欢她们,思念她们。神君喜欢思念的不只那些宠爱的凡姬,还有他喜爱的侍从。 小狐狸渐渐明白,能被神君宠爱c喜欢的,或者善良高洁,或者聪慧多智。虽然弱小,他们身上,总归是有过人之处。 而且他们都能听懂神君说的话,神君喜欢同他们说话,一点都不会烦。不像他,听了几句,就忍不住打瞌睡。 他看到神君思念他们,就忍不住暂时放下了那些小心眼的嫉妒,发此感慨。 神君叹息道:“不能修炼便是不能修炼,我也无法。” 小狐狸道:“神君不能给她们也创一套功法吗?” 神君道:“人族修炼,须有灵窍经脉。这个倒可以绕过。但他们不像你们妖族,天生神识。这个,无论如何绕不过。便是我,也没办法。” 小狐狸道:“那一个凡人若是有神识,是不是就也可以修炼了? 神君道:“凡人哪来的神识。除非夺舍,或兵解转生。若是这二者,又怎么会不给自己选好肉身,偏要选个不能修炼的凡人之身?” 小狐狸道:“那说到底,还是不行咯?” 神君道:“不行。” 小狐狸诧异:“原来神君也有做不到的事?” 神君敲了敲他的头:“你莫不是以为我是万能的?” 小狐狸抱头:“可神君是升过仙的啊!” 升仙,而后重降世间,故被称之为“神君”。 神君再敲他头:“我纵然升过仙,也不是万能的。我若是万能,那才真是可怕。” “这世间的任何力量,若失了约束,没了限制”神君道,“才是真的可怕。” 可惜,小狐狸一如既往的听不懂。 这小家伙在他身边几百年还依然懵懂,神君原也不期望他能突然聪慧起来。 他抚摸着他泛着玉色光泽的皮毛,出了会儿神。过了片刻,缓缓的道:“小青,答应我一件事” 青君自认守诺。特别是,那是他对神君许下的诺言。 他被神君关在时间结界中以前,爪下未曾伤过生命。他被从结界中放出来至今,也从未伤害过那些柔弱的凡人。 他答应过神君的。 青君闭目修炼,不知道怎地,回忆起了这些古早的片段。他心中忽生异样之感,神识放开,瞬息扫过整座妖宫。 一个女子自他寝殿的露台上纵身跳下,如絮坠落。 青君的身影瞬息从修炼的静室中消失。 杨五闭着眼睛。 这里一片漆黑,睁眼或者闭眼并无区别。甚至,连“眼”本身都没有意义。这里是她的祖窍,在这里的她,其实是精神体,并非肉身。所谓的身体c手脚c五官,不过是因为生来就有的习惯,自然而然化出来的而已。在这里,她“看”东西,本来其实也不是用眼睛看的。 这片漆黑的空间,是她最隐秘的秘密,也是她最安全的地方。一直以来,都会让她生出心安的感觉。 她纵身跃下高台,想从眼前无法可解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却并没有死成。没有青君的允许,她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 杨五是真的心灰意冷。 青君的魅惑之术并不是那么容易抵抗,她的身体和意识一直在沉沦,在挣扎中,她找到了逃避的方法。 她入静,精神体退入祖窍。 在这里,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不想看,她想。于是她就再看不见。 不想听,于是她就听不见。 不想闻,于是嗅不到。 不想知其味,于是尝不到。 不想触其体,于是她感受不到。 无论外界她的身体此刻正在被怎样对待,怎样沉沦潮动,那些感觉都被她完全的隔离。能这样逃避,真是太好了。 杨五完全是凭着本能将自己裹如无声无感的黑暗中,她并不知道,她这种状态,在道法中,有专门的描述。 青君停下来,发现身下的凡女,竟然封闭了五感。 青君十分的惊异,因为这对于凡人而言,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能修炼的凡人,打不开祖窍,没有神识,不可能做到封闭形c声c闻c味c触五感这种事。 但杨五的的确确是做到了。她平静的躺在那里,乌青发丝铺了满床,双目半睁却没有焦距,无喜无悲。外界的事,已经影响不到她。 青君蹙眉,过了片刻,他低下头,额头抵住了她的祖窍 杨五安心的躲在属于自己的黑暗中,蜷缩起身体,如同在母胎中的婴儿,格外的安全。 奇异的脚步声却打碎这份安全的感觉。 明明是她的祖窍空间,神魂世界,连身体的形状都是幻化出来的。甚至这天c地c星辰,也都是根据人的意识幻变出来的更易于理解c易于接受的外形而已。如何会有脚步声? 可那声音的确在黑暗中响起,即便她封闭了五感,都阻不住。每落下一步,沉闷回声便令她的心脏受到一次冲击,恐惧不安的感觉不断放大。 这或许就是那人刻意的造出脚步声的原因。所谓魅惑,不单只是利用□□,还有贪婪c懦弱c恐惧诸多可利用的人心的弱点。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杨五终于听到了那个讨厌的男人的声音。 他奇怪的道:“你,怎么会有神识?” 他说完,杨五的祖窍里亮了起来。他就是那光源,他身上发出淡淡的青光。看起来并不特别明亮,却照亮了整个祖窍。 他仰头,看着那片黯淡星光,没有一颗星子是亮的。“一窍不通啊。”他道。 “那如何,竟会有神识呢?” 杨五抱紧身体,再无处可逃,无处可退,只能睁大眼睛盯着他。 “咦?还有这个?”青君伸出手,灰灰与杨五结成的契约黯淡无光的在他手掌上浮动。 “是他教你的?不不是。”青君道,“不完整,残缺了很多,虽非奴役契约,但也根本无法互益。” 青君看了两眼就不再感兴趣。手指一弹,狼形的黯淡图腾便被弹飞道不知哪里去了。 “竟然有神识啊”青君看着杨五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个可恶的狐狸精唇边露出了笑意。杨五有了不好的预感。 青君退出来,轻唤了一声,猫女们托着托盘鱼贯而入。围绕着青君,为他穿戴好层叠繁复的衣衫。 青君穿戴好,看了眼床上的杨五,对领班的使女长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去。 使女长指挥着猫女们取来温水c巾帕,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凡女清洁身体。凡女的身体上沾满了妖君的浓烈气味,让猫女们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有个年轻的猫女为杨五清理腿间,被妖君的遗留刺激得发了情。使女长不得不把她扑倒在地上,咬烂她的脖子,还挠了她一脸,才让她冷静下来。 “去去去!别捣乱!从楼下唤个上来!”使女长把那猫女踹了出去。 那定力弱的猫女捂着流血的脖子,龇牙咧嘴的下去了。 其余的猫女嘻嘻哈哈的。 一个猫女给给杨五擦拭颈间,一边问:“姑姑,她这是怎么了,一动不动的,睡着了吗?” 使女长细看了看,道:“她封闭了五感。” “噫?为什么呢?” 使女长纠结道:“可能因为是人族吧,接受不了我们妖族?” “居然这样!能被妖君宠爱,多么让人羡慕啊!居然!”猫女们大惊小怪。 “毕竟种族不同。”使女长道,“你们年轻,没经过人妖之战。听我父母说,当年两族打得很是惨烈啊。那时候北君的人常常从人族掳来女子,所以北域血统混杂的半妖很多。人族视此为奇耻大辱,常常因为这个发生冲突。” “为什么呢?” “啊?" “为什么要视为奇耻大辱呢?” “因为人族男女交合好麻烦的,要办很多奇奇怪怪的手续,还有奇怪的仪式,不能像我们打赢了就上。” “为什么呢?” “啊?” “为什么不能打赢了就上呢?” “因为他们要办很多奇怪的仪式啊。” “为什么呢?” “”使女长忍无可忍挠了那年轻猫女一爪子,吼道,“没那么多为什么!好好干活!” 小猫女挨了一爪子,委委屈屈的投投巾帕,继续给杨五擦拭身体。 猫女们天性开朗,跳脱爱玩,却也十分温柔。她们把杨五收拾好,给她盖上丝被。 使女长指挥着一个猫女扶着杨五微微坐起,捏开她的下巴,将一只玉瓶凑道她唇边。那瓶中装的是以灵果和药草提炼出来的精华。 “这个是凡女,不是修士,不吃东西会死的。”使女长道,“小心点,多喂她喝一点。” 杨五待在漆黑的祖窍里,因为封闭了五感,对外界没有感应。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亦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是这漆黑的空间,对她来说,也不再是安全的场所了。 她的身体悬空着,四肢张开。手臂c双腿,甚至脖颈c腰身上都被丝线缠绕。这些细细的丝线把她吊了起来。 那些线,全是欲/望的快感,能令常人欲死欲仙。杨五,正在与这些缠绕着她的丝线苦苦对抗。 这已经脱离了,完全是意志的较量。 “居然还能硬撑?”黑暗中响起了青君冷冷的声音。 杨五又看见了光,那个发光体走了过来,绕着她慢慢的走动。 “真是倔强啊。”青君冷哼一声,“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 若不是答应过神君决不伤害弱小的凡人,这根本就是一道“搜魂术”便可以解决的事情。只是搜魂术对神魂伤害太大,便是修士被搜魂,也会变得痴傻。凡女若被搜魂,只怕直接就魂飞魄散了。 碍着这个,妖王青君才不得不拿出搁置了许多年没有用过的天赋魅惑技能。谁知,遇到这个心志坚硬似铁的凡女,出师不利。 幸运的是,这个凡女居然会有神识。有神识的话,就方便太多了。 “你不告诉我,我只有自己来找了。”青君道。“来吧,让我看看,你深爱的那个男人他是什么样子?” 青君说着,两手间发出青色的光,那光扩散开来,将杨五包裹了起来。 眼前白光一闪,杨五站在那里,面前出现了一个英俊又阳光的年轻男人。杨五虽然诧异竟然会看到这个人,唇边却忍不住流露出了笑意。 “这不是他!”青君非常破坏气氛的出现在她身旁。 “这是谁?”他问。魅狐可以顺着幽精,探察一个人内心情之所系。因为探察的是她内心所爱的男人,所以他以为必是神君。 结果,居然不是。 “这到底是谁?”他皱眉。 杨五嘴角微翘:“初恋。” 每个人都会有初恋,杨五也有。少女时代爱过这个男人,但身份c年龄都不适宜。好在对方成熟自制,她也有家人默默守护。初恋随着年龄增长,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青君强忍着看了半天,都是些不可理喻的莫名的情景。看到的都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的放大的笑脸。 他终于忍无可忍,手一挥,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杨五有些失落,转头看他,不知道这狐狸精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狐狸精什么都没干,直接消失了。 杨五发现自己依然是在一片漆黑中,数不清的情/欲丝线缠绕着,将她吊在半空 青君打开青色光球,将一点点光点收入其中。他将那光球贴在自己胸口,轻轻一送,将它藏在了自己的心里。 他转头看了眼身边仿佛断了线的木偶般的杨五。他很想一口气查看下去,找出神君的下落。但这种沿着幽精追溯的术法,虽没有搜魂术那么狠戾,依然会影响神魂。他只能等些天再动用。 六千年他都等过来了,不在乎这几天。若把神君宠爱的凡姬弄坏了,才是麻烦事。 他恨恨的想着,在她身边躺下休息。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分出一条尾巴,卷住了她赤果的身体。 凡人那么柔弱,着个凉都搞不好会死。 真是烦人啊。 杨五在祖窍中封闭了五感,并不能感知道时间的流逝。于她来说,就是青君消失了,然后又出现了。 他什么都没说,青光笼罩住杨五,追溯起了她的过往。 这次出现的男人,没有上一个英俊。看起来只是个长相端正的普通人而已。这个也根本不是神君。 青君有些恼火,被神君宠爱的女人,结果回忆起来的接连两个爱过的男人,都不是神君。他本想挥手消掉这幻象,转眼却看见杨五面色苍白。 这个凡女从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起便倔得要死,心志坚定得无缝可入。害得他至今还没挖出来神君的消息。 他原本要挥动的手便停住了。 杨五没想到会再见到这个男人。她已经很多年都不敢去想他。 她看着她跟他平淡的相识,而后趣味相投,渐渐相知。他是个平凡的小商人,没有多么优秀,却温柔体贴,会为了他们的将来默默的努力。 却死于她的贪婪。 为了她想要的,她一次又一次的要求他陪她一起去异形占领区冒险。他早就提出了结婚的事,并希望她不要再去冒险。他说,也许哪一次就没那么幸运了。 但她总是想,下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于是,就总有下一次。 终于有一次,幸运之神不再眷顾他们,他被异形拖进了巢里 杨五捂住了脸,泪水滚滚而落,不敢再看。 “这是妖族?”青君倒来了点兴趣,“没有见过的。” 他又看了一会儿,了然:“原来如此,你是异界转生来此的?” “唔这个男人,被寄生了?” 杨五遽然抬头。正看见自己拿着刀割开了裹在他身上的异形的分泌物,露出里面他的身体,一个一个拳头大小凸起的鼓包,都是异形的卵。 “小笙,杀了我”他说。 他看她的目光充满留恋,让她知道他有多爱她。 “杀了我”他说。 “够——了!”杨五泪流满面,大喝一声。瞬息间拔了刀,冲那幻象砍过去。幻象消失了。 “呵。”青君笑得欢畅。 杨五想也不想,挥刀劈过去。青君带着可恶至极的笑容,身形像水波荡漾一样的消失了。 杨五睁开眼,依然一片漆黑。她身体赤果,无数的丝线捆缚着她,将她吊悬于半空。 她的泪水犹自止不住。漆黑的空间中,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她的手陡然张开,手腕翻转,握住了一把缠住了手臂的丝线,角力。那些情/欲的丝线猛的收紧。如果这是肉身,杨五或者手心已经被勒出血来,或者脖颈已经被勒得窒息。但这其实是精神与精神的角力,所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青君退出她的祖窍,却没有退出她的身体。 她的身上沾染着神君的神魂气息。那些外泄出来出来幽精和雀阴沾染在她的幽精和雀阴上。唯有使这一魂一魄震颤,他才能趁机将之剥离。 她纵然封闭了五感,身体也会有自然的反应。他在她身上施展手段,一点点的终于将最后一点神君的气息剥离了出来。 他欢愉的退出了她的身体,再不留恋。只唤了猫女们来照料她。 杨五不知青君已经夺走了他想要的,对她的身体已经再不感兴趣。她将自己锁在祖窍,封闭五感,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青君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突然出现,问她:“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才是个幼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065 杨五瞬间就懂了。 她最后一次服用迎风丹是在被逐离长天宗的半个月前。迎风丹的效力在两个月左右,前后差不过五天。 这么说来, 她躲进祖窍里,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她躲在这里, 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青君也是有点吃惊。 杨五变化的时候, 他正躺在她身边休憩,一条尾巴盖在她身上给她当被子。半夜突然醒来,眼睁睁看着那个凡女缩水成了幼崽。 “你是个幼崽, 神君知道吗?”他笑得特别幸灾乐祸, “肯定不知道, 对吧?” 这个凡女身上从内到外沾满了神君的情/欲气息, 毫无疑问已经和神君合欢过了。神君若知道她是幼崽,断不可能这样对她。 当初,便有人为了讨好神君, 献上美丽的幼姬。神君显然很讨厌这样,献美的人下场真是不怎么样,后来就再没有人敢这么做了。 “人性之丑,莫过于此。”神君道。 杨五知道狐狸口中说的“神君”指的就是冲昕。但那件事于杨五和冲昕都是既尴尬又难堪。两个人后来都对小乾坤里的那几天避而不谈。 她看着这狐狸笑得开心成这样,就知道这妖怪的三观c节操和底线都跟冲昕绝对不在一个水平上。想想也是, 他看着像人, 其实不过是只畜生。 她闭上眼睛不理他。 青君却笑得不行。他一想到那样的神君被蒙蔽着宠爱了一个幼姬 , 得知真相后不知道脸会青成什么样, 就想满地打滚的笑。 “来吧,让我看看,他知没知道?”他说着, 两手放出青光,笼住了杨五。 青君没有如期望的那样看到神君的脸发青,他自己的脸先绿了。 这个凡女是异世来客,转生于此。那么追溯出来的前两个男人都不是神君,他也就忍了。结果第三个男人,还不是神君! 这个女人,到底把神君摆在什么位置啊!青君的脸色,倒有点人如其名了。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杨五这次看到出现的暗金色头发c墨绿色眼瞳的男人,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个又是谁?”青君恼怒的问。 杨五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过了许久,才回答:“爱过的人。” 自从上次那个被异形寄生了的男人开始,青君便乐于看杨五的热闹。虽这人不是神君,他也没收了幻象。 杨五得以回顾她和那个男人的一生。 终于,又到了那扇门前。隐隐听到了门里的欢愉呻/吟。 青君站到了她身侧,问:“怎么?不进去吗?” 杨五道:“进去做什么?打他?骂他?还是对他哭泣?”根本都毫无意义。 青君完全不能理解这几个选项:“当然是咬死那个雌的,咬死她,就没人跟你争雄的了。” 杨五:“” 果然不同种族间,有些事情是完全无法沟通的。 她无视了身侧企图看好戏的青君,只是静静的望着那扇门。许久,她释然的笑了。 因为那扇门,再不会让她心绪波动。那些事,都留在了她的上一世。 她向着那门跨上一步,身体穿过那门的时候,幻象就消失了。 她已经彻底的迈过去了。 “真无趣”青君说着,消失了身形。 消失到一半,忽又现形,威胁道:“下一个要再不是神君杀了你!” 杨五置若罔闻。 待他消失,一切重归黑暗。她依然被他的情/欲丝线所缚。她手中握着一把丝线,用力。那些丝线绷得更紧了。 许久之后,黑暗中响起了轻轻的一点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崩断了。 当青君再次出现的时候,杨五就知道,时间又流逝过去了。 青君已经有点不能忍受杨五了。 他所知道的每一个女人,莫不是全心全意的爱神君。神君若是想要她们的命或者魂,她们都会欢天喜地,心甘情愿的奉上。 唯独这个心老身幼的女人,追溯起过往,竟能让他追出三个男人来。在这种术法下会出现这种结果,意味着她的心里还有那些男人。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竟然会有女人在受过神君的宠爱后,心里还会装着别的男人。如非亲见,青君绝不会相信! “告诉你,”他脸色冰冷,两手间出现青色的光,“这次再不是,叫你魂飞魄散!” 青光扩散,笼罩住了杨五,片刻之后 消散了。 追溯的术法失败了。青君愕然。 杨五的嘴角,微微勾起。 “你说看就让你看啊?”她道。 她手掌翻动,握住了大大一把情/欲丝线,猛的一扯!“增增”声不绝,如根根琴弦崩断!那些捆缚了杨五许久的线便被她扯断! 她坐起身来,将缠绕在颈间的线也一把扯断,而后屈身,握住了脚踝上的线待她再站起身来,已不再是不着寸缕,整齐的衣衫出现在她身上。她向前跨上一步,那些还缠在她身上的断线,纷纷滑落,在半空就消失。 这一场精神的角力,以青君的魅惑之术失败告终。竟是凡女赢了。 青君盯着那些消失的线,半晌,抬眸赞道:“不愧是神君宠爱的女人。” 这种论调,让杨五腻味透了。她对青君早厌憎到了骨子里,跨上一步,她暴喝:“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出去!去!去!去!!! 祖窍空间里陡然响起巨大回声,青君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杨五唇角勾起。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这个祖窍空间,是属于她的! 青君不料这个凡女竟能摸索出这些门道来。 他想起来,神君曾说过,那些凡人寿数虽短,却能在有限的生命中,飞快的成熟。 杨五被他逼得退入祖窍,被强迫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被强迫直面自己最想遗忘的痛苦,和最不愿面对的难堪。日日夜夜,和妖王青君的魅惑之术角力。 这相当于是把杨五的心性放在的铸台上,日日锤打,夜夜淬炼! 杨五那曾经有过许多柔软的内心,被逼着化成了百炼钢般的坚硬! 她心中明白,出了这个祖窍,她依然是柔弱的凡人,当不起他一根手指轻摁。 可她原本就已经不打算再苟活,她在这里磨炼,渐渐明白和掌握了自己的祖窍,她已经决定将青君逼出去,然后封闭自己的祖窍。 她的肉身,大概会变成一个植物人,或者被他恼羞成怒的杀死,无论哪样,只要不让她再去面对这只畜生,她都没有遗憾。 她再跨上一步,大喝:“滚——!” 滚——!滚!滚!!! 青君被震得又退了一步。他的身形已经有些暗淡了。 这里是杨五的主场,杨五才是主人。他来此便是客,除非夺舍她肉身,否则肯定要被她逼退。 青君察觉了她的意图,他的嘴角,却扯出一抹笑。 “我离开了,你就只能做一辈子凡人了。”他看着她道。 杨五冷笑。 这是想以修炼之类的东西诱惑她吗?魅惑这种东西,果然不只是情/欲,人心中的弱点,都可以用来利用。相处了这么一段她其实不知道到底是多久的时间,他不可能看不出她想变强的强烈希望。 “抬头看看。”她平静的道,“一窍不通。” 她早就绝了修炼的心了。 狐狸却笑了,看起来极其可恶。 “一窍不通又如何。你可知道,我们妖族,就根本没有灵窍这种东西。而且我们和人族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天生便有神识。怎样”他笑,“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岂止是耳熟,完全可以套用在杨五的身上。杨五的目光,锋利了起来。 “我们妖族,大多是靠血脉传承,自然修炼。”青君缓缓道,“血脉高贵的强大族裔,修炼的便快。似我这等血脉驳杂的魅狐,一辈子未必能修成大妖。” “所以,我主为我独创了一套功法。” “你想不想要呢?”青君的声音中充满了引诱之意。 杨五冷笑:“你怎么保证妖族的功法就能让我修炼?你以前试过?” “没有。所以我不能保证。”青君坦然道,“我上哪去找一个没有灵窍,却有神识的凡人去先试一试呢?” 青君讲的是大实话。他说杨五可修妖道,纯粹是从理论上来讲的,并无任何论据来支撑。但这并不妨碍他丢出这么大一个饵,来引诱杨五。 “你自是可以不信,就做个凡人,如现在这般便是了”青君笑得欢畅。“怎么样,要不要与我做这笔交易?” 如现在这般是哪般? 身不由己,命不由己。遭不堪之事,想一死解脱都不得! 这般真是够了! 杨五不得不承认,“修炼”这件事,于她的诱/惑真的太大了。当青君笑问,要不要与他做这笔交易的时候,一个“要”字就在她舌尖滚动。 杨五最初不肯透露冲昕的信息源于周霁死于青君之手。这使得她误会青君与冲昕是敌对方。让她出卖冲昕来换取自己的平安,这等事,她做不出来。 后来她退守祖窍不知多少时间,从与青君的接触中获取了更多的信息。她已经渐渐明白,事情与她最初所想的有很大偏差。 冲昕,应该是某个被青君称为“神君”的厉害的大人物的转生。这个神君,很可能是青君曾经的主人。 这么想的话,很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 为了他,冲禹这样道貌岸然的家伙干出了催长幼女的龌龊事。对他,冲祁不敢收徒,只敢认作师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劫”,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取她性命。而且他说过,他“受命”看护冲昕。他乃是长天宗掌门,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他“受”命? 他们如此的紧张冲昕,早就让她觉得违和了。 冲昕自身,更是非同一般。他十七岁便结丹,惊艳了修真界。他有个随身的乾坤小天地,天地自在,可生长万物。而根据他所说的,修士通常要到合道期,才有能力开辟小乾坤。 如今揭开了神君转生这件事,一切的说不通,都变得合理起来。 但,那又如何?因为这一切,就活该她这个凡人遭罪吗?兜兜转转,她今日遭受的一切,追溯根源,原来都在冲昕的身上! 那一个“要”字,在舌尖上滚动,就要出口。眼前,却闪过了周霁的面孔。 她想起了那少年是如何绽放成一朵血色之花,她如今要为了自己一份尚不知真假的利益,与杀死他的人做交易吗? 人生,有取有舍。有些事,可以妥协c退让c屈从,甚至虚与委蛇。有些,退不得,让不得,当折便折。 这白饶来的一世,她已经彻底没了兴趣。就此结束,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抬起眸子,目光已经坚定清明,一个“不”字就要出口。 青君却扯出一抹笑,道:“成交!” 杨五心头一凛,却已经晚了。 早在她犹豫迟疑的那短暂片刻,青君指尖已经牵出一线极黯淡的青光,悄悄渗入了她的幽精。像抚过了无数的琴弦,最后,精准的找到他要的那一根,勾起,抹挑! 杨五只觉得白光一闪,眼前已经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副玉帘。 青君已经越过了她,掀起那幅玉帘,便走了进去。 杨五明明身形未动,眼前所见,却跟着青君一起进入了场景深处。她熟悉的寝室,熟悉的卧榻,青绡帐半垂,俊美青年在榻上倚着凭几,抬眼看她。 他扔下手中书卷,立起身子,道:“过来。” 当日她初来乍到,与他全然陌生,只觉得榻上那个青年,透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如今,她对他已经了若指掌,再看他面无表情的佯装高冷之下,分明掩藏着一分不知所措的紧张。 他面无表情的道:“师兄跟你说过要做什么吗?” 这些幻象都是回忆,与当日发生的情形一模一样。杨五早经过一边,她走上前去,站在青君身边。 青君痴痴望着那俊美的青年,脸上忽然滑落泪痕。 杨五于是确认,冲昕,果然就是青君不断提及的那个“神君”。她被这畜生掳来,受这一场苦,一场辱,到头来,果然还是因为冲昕。 幻象一场场变幻场景。杨五重温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小心翼翼的谋划,不动声色的勾引。年轻的道君,一点点沦陷,眼中的温柔化不开。 重温这一切,杨五平静无波。青君的眸子,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最后,他们置身于一片广阔草原中。远处有山,近处有湖,湖边有开满花的琼果树。树下有男女,幕天席地。 “乾坤小天地。”青君抬头四顾,喃喃的道。 这幻象太过真实,仿佛真的置身在冲昕的小乾坤中。甚至连那夜风吹在脸上的感觉都是一样。 连杨五都不由得微微晃神。 大约那几日,和冲昕躲在小乾坤里放肆的那几日实是她接触这修真/世界以后,难得发自内心的放松愉悦的几日。 “五儿c五儿” 树下草甸之上,年轻的男人在心爱的女子身体里做着最原始的俯冲和深潜。情动之时,将自己深埋于她,呢喃唤着她的名字。 雪白的手臂攀上他的脖子,女子柔美的声音回应他:“道君” 他吻着她的唇,呢喃:“叫我的名字” 冲昕没有俗家姓名,他自来到长天宗,便被赐道号冲昕。“冲昕”就是他的名字。 她于是轻笑,搂紧他,贴着他的耳朵唤他:“冲昕” 幻象刹那散去。 “冲,昕,道,君!”黑暗的空间里,回荡着青君的声音。 “嘿”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杨五猛的转身。前后左右上下,再没有青君的身影,祖窍里没了光亮,一片漆黑。 青君睁开眼,抬头,额头离开了杨五的额头。毫不怜惜的将怀中的小少女扔在了床上,捉住她一边肩头,“刺啦”一声便将她一边袖子扯掉!大手捉住她臂上碧绿的玉臂钏,强行灌注神识! 似这等法宝,都需要神识炼化后,才能认主。如果一个修士得到一个已经认主了的法宝,亦需要几天到几个月的时间抹去原来存在的神识,以自己的神识重新炼化。 认主之后,这一类非本命法宝,都要在一定距离内才能感应得到。尤其是储物法宝,距离得远了,便会失了联系。而压缩空间不可以叠加。一个储物法宝不能放进另一个储物法宝里面,所以储物法宝多会打制成诸如戒指c手镯c玉佩c锦袋甚至钗环一类可以随身佩戴的外形。 臂钏就戴在杨五的手臂上,这种贴身佩戴的方式,主人与法宝间的感应联系最强烈。青君强行向臂钏中灌入自己的神识,无异于以大棒敲击杨五的后脑壳! 躲在祖窍里,封闭了五感的的杨五,只觉得脑海里针扎一般剧痛,瞬间被从祖窍里逼了出来。 才睁开眼睛,就被青君扼住了脖子,举了起来! 外界不知道是过了多长的时间,她的身体已经恢复成小少女。青君原本身材修长,当初变成硬朗男子的模样魅惑她时,体型亦跟着变得雄壮。她的身高才到他胸口。被他扼住脖子举起,双脚蹬了几下,够不到床褥。 “你这个女人!你竟敢!”青君双目通红,两个耳朵已经生出了青色的毛,立了起来,口中亦有獠牙龇出,显是十分愤怒。 “神君爱你!你!你竟敢欺骗他!辜负他一片情意!”他勃然大怒。 青君若不是承诺过神君,此时早就杀了杨五。 他活了几千年,从来都只见女人们爱神君爱得无怨无悔,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给了他。对他来说,世上无人不爱神君,是一个无需考虑的命题。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会有一个女人,敢以虚情假意骗取神君的真心! 冲昕虽然只是神君还未觉醒的转生,但对青君来说,他就是神君!杨五的所为令他出离愤怒! “你怎么敢不爱神君!”他呲牙怒目。 杨五被他扼住了脖子,呼吸困难,两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闻言,咬牙笑道:“你的神君你爱他,爱到要跪舔,随你便!” “可你,凭什么!要我也爱他!” “你的神君,不是太阳!这个世界,不围着他转!” “我”随着青君的手收紧,杨五呼吸益发困难,她的脸憋得红紫,从牙缝里硬挤出声音。 “偏!” “就!” “不!” “爱!” 肺里没了氧气,眼前阵阵发黑。抓住青君手臂的手,渐渐无力 杨五,欣慰等死。 不可以欺负她们,神君揪着他后颈的皮将他提起,板着脸教训。她们都是美好的生命,惜乎太过柔弱,在这世间活得不易。要格外的善待才行。 青君被杨五气得发疯奓毛,差一点就扼死了她。但他始终记得他承诺过神君,不伤害那些柔弱的凡人。他把杨五掷在床上,气得胸口起伏,獠牙龇出。 杨五伏在他脚边,大口的喘气,猛咳。 又没死成,不知道这狐狸精接下来又要怎么羞辱折磨她。 孰料青君却一撩下摆,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他的脸已经复原成了英俊硬朗的男人面孔,只一双眼睛泛着幽光,幽幽的看着杨五。忽的两指并拢,戳在了她的眉心! 杨五缺氧的头痛还没消去,一串信息便自眉心强涌了进来,强行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是说好的功法,给你!你给我好好练!”青君道,“你不是一直想给你那个同伴报仇吗?等你变强了,尽管来找我。” 杨五脑海又是一阵疼痛。她今日挣脱青君魅术,已经消耗了极大了精神,再撑不住,昏了过去。 青君站起来,自自己的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柄碧绿的长刀,扔在脚边。“哼”了一声,将压在他脚背上的杨五踢开,转身离去。 去吧,凡女,修炼吧。 等成了修士,来找我。 神君偏爱凡人,不许旁人轻易伤害他们。却不会管修士之间的事。 修士和修士之间,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是连神君都必须遵守的法则。 待你成了修士,便是杀了你,也没有违背对神君的承诺。 似你这等虚情假意之人,竟能得到神君那样温柔以待,骗取那样一片深情,真是 不可饶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066 杨五是被人轻轻的唤醒的。 那些人很温柔,她们看着她的目光甚至带着担忧和同情。她们是头上长着猫耳, 身后有长尾的猫女。这些猫女容貌大多娇俏美丽, 眉眼间带着股天真娇憨, 偏身形又都凹凸有致, 轻盈诱人。 杨五从来到这里,其实还根本没见过其他的妖。她凝目望着她们,没有说话。 那些猫女却都很熟悉她。这段时间以来, 都是她们在照料她。后来凡女缩水成了幼崽, 她们都吓了一跳, 但照料起她来, 就更加小心细致了。 “幼崽醒了。” “快喂她喝水。” “擦一擦。” “喝点这个补充体力,她看起来好虚弱喵。” 玉瓶送到嘴边,杨五张嘴喝了。不知道是什么汁液, 也能饱腹,但没有琼果汁喝下去后遍体暖洋洋的感觉。 “姑姑!” “姑姑来了!” “姑姑,妖君怎么说?” 听到猫女们七嘴八舌的声音,杨五靠在一个猫女的肩上,抬头看去。 后来的这个猫女显然年纪要比其他猫女大些, 行止间沉稳了很多。她挥挥手, 道:“你们都下去。” 猫女们嘀嘀咕咕的离开, 还对扶着她的那个猫女道:“照顾好幼崽啊。” 幼崽应该指的就是她。杨五看看自己的手, 迎风丹效力已过,她的身体现在呈现出这具肉身真实的模样了。 使女长坐到圆床边,叹了口气道:“妖君命我送你离开。” 杨五还没开口, 扶着她的猫女先抢着说话了:“怎c怎么这样?幼崽还小呢,她离开这里可要怎么办喵?”说着,就眼泪汪汪起来。 杨五无语。不知怎地,对这些猫女,讨厌不起来。 使女长目光慈爱的看着她。 杨五此时头痛渐消,身体也恢复了力气,便从猫女身上离开,坐直身体问道:“送我去哪里?” “妖君说,随你的意思。”使女长用了春秋笔法。实则青君说的是,随便,别在这儿碍他的眼就行。 她身上沾染的神君的气息,他已经全部剥夺,也已经知道了神君转世的身份。现在杨五再出现在他眼前,他总是怕控制不住手痒想杀了她。干脆远远送走。 她便是要修炼,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见效的事。 这听起来,像是让她可以自己选。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里待了这么久,竟也有了一回可以自己选择的权利了。 如果说之前杨五还有什么想法,在经历了妖域这一遭之后,她再也没有侥幸的念头。 青君给她的功法还不知是否真的能修炼,就算能,以她在长天宗了解的情况,从无到有,从弱小到强大,也要经历漫长的岁月。 弱小的她,继续待在这里,就算没有青君,也会有蓝君,紫君。对这样的她来说,安全的地方只有一处,不用再犹豫。 她回视着使女长,道:“那麻烦送我去凡人界吧。” 杨五在她曾经纵身跳下的露台登车。 那车由一头憨头憨脑的灵兽拉着,车外坐着一名头上长角的健壮护卫。 杨五没想到从那道宽阔大门中出来,外面会这么冷,竟然在下雪。她的体质其实已经不怎么畏寒,这种温度一件夹衣足矣。只是乍然从温暖的内室来到外面,又是在高空,寒气扑面而来,毫无防备的,就打了个寒颤。 身边的猫女立刻就取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系好带子,还想要给她拉上风帽。杨五无语了一下,伸手挡了。 “幼崽要穿好衣服,你是凡人呢,身体不如我们的,容易生病。”猫女道,“这是姑姑说的。” 被叫作“姑姑”的使女长就跟在身后,闻言道:“你记得就好。路上照顾好她。” “记得啦,姑姑。”猫女欢快的道。 领了送她离去的差事的,就是这只年轻的猫女。对能领了差事到外面去这件事,她很是雀跃。一忽儿才为杨五要离开伤感得眼泪汪汪,一忽儿又心痒难挠的想赶紧出发,心性十分的跳脱。 车厢里宽敞温暖,车门关上,憨头憨脑的灵兽脚下踩着火焰,拉着车子在天上斜飞。 杨五从窗缝里向外望去,占地极广的宫殿,最高的高塔,便是青君的寝殿。宫殿之外,竟是繁华城池。井字街道,屋宇一样的重顶飞檐,楼台亭阁,若不是街上行走的人样貌上总会有些奇异特征,真以为正置身于人类的城市中。 拉车的灵兽面相憨,速度却快。妖族的城市在她的视野中渐渐远去。 对此地,杨五完全陌生,发生的许多事更让她不可能有什么留恋。她瞥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对上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 “幼崽”猫女离宫的兴奋过去了,就又开始眼泪汪汪了,“幼崽为什么不肯接受妖君呢?” “好好给妖君道歉,说不定妖君就让你回去了呢。”她说,“妖君是又强大又仁慈的大妖啊,一定会原谅你的。” 又强大,又仁慈的大妖啊 果真是立场不同,看世界的角度都不一样。杨五面无表情,目光冷淡,根本不接这个话。 猫女恍悟,忙道:“啊!还没跟你说,我我叫阿芒。这段时间一直是我负责每天给你翻身,我怕你躺久了身体会酸疼,我还每日里帮你按摩身体来着。” 杨五沉默了一下,问:“多久了?” “啊?” “我来到这里多久了?”杨五问。在祖窍里,她是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 “妖君把幼崽带回来有七个月啦。”猫女道。 杨五“哦”了一声,视线放空,盯着车里的空气。并没有兴趣与猫女说话。 猫女觉得很委屈。 幼崽躺在那里不动的时候,五官精致,皮肤雪白光滑,漂亮极了。 从她缩水成幼崽,妖君不再宠幸她,大家就每天都给她换上漂亮的衣服,把她妆办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一起盼着她能够早日醒来。 谁知道醒来的幼崽完全没有熟睡的幼崽可爱。对她这么冷漠,而且目光吓人。阿芒是做错了什么吗? 想着想着,猫女就又泪汪汪起来。 杨五目光放空了一会儿,抬眼就对上了猫女那双泪汪汪,又含着期待的眼睛。 她对这猫女全然陌生,猫女却对她很熟悉,行止间总是透出一股亲热。这中间的落差令她微感不适。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阿芒” 猫女眼睛一亮。 杨五道:“给我讲讲妖君吧。” 死变态的狐狸想杀她,一如她想杀他。虽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不动手杀她,她还是应该多了解他一些,以备万一。 “妖君啊,是我们妖族最强大c最仁慈的大妖啊,连北君都败在他手里喵!”一说起青君,猫女就两眼发亮,全是溢美之词。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崇拜青君。 “我听说,将军们已经打下了北域的一半啦。这么下去,到明年,妖君就能一统妖域了!”她兴奋的说。 她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是瞬息万变,才兴奋雀跃过,忽地就伤感起来:“我们猫族在北域还有好几个分支在受苦呢,真希望将军们赶快把北域打下来,把大家都接过来,在妖君这里,就不会受苦了喵。” “北君的妖都太坏了,年轻的猫女都要去做女奴,经常会死的。”她眼泪汪汪。“很惨很惨的。” 杨五抬眸,扫了眼她娇美的脸庞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垂下眼眸。 “后来,妖君修成了大妖,割据了南部妖域。有在南域的猫族,跑回北域跟当时的族长说,青君是好妖。族长就带着大家逃到这边来了。青君果然是很仁慈的大妖啊,他让我们猫族的女子作王宫使女,从来不打杀我们。他对我们真的很好很好的。” “我们家这一支,当时留在了北域,好惨好惨的。后来到了我奶奶这里,有个人族的女子帮她逃出来了。奶奶说,那个女子后来一定死了,她一直都好内疚的。” 杨五凝目:“人族?” “是的呀,北边以前有好多人族女子的,都是北君的妖从人域那里抢过来的。她们也好惨好惨的。北君好坏的,不会像青君对你这么好” 杨五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割过来,猫女吓得差点咬了舌头。 “青c青君对幼崽真的很好啦。”她颤着声音说。说完,像是又有了点勇气,道:“真的真的。我进入王宫做使女也有快二百年啦,从来没见过青君宠幸过谁啊。你是第一个啊。” “姑姑们都说,这是好事。青君说不定就能定性成年了。” 杨五盯着她,道:“什么意思?” 猫女见她感兴趣,忙道:“青君自己,也是幼崽啊。” “青君是阴阳体,在魅狐里也是很少见的一支。他们这支,在成年之前,可随意转换雄雌。但要彻底选定一个性别定性,才能成年。” “按说,至少要成年才能修成大妖啊。不不不,魅狐真的很少出大妖的。只有青君这么厉害。” “他雌雄未定,就直接修成了大妖。可只要雌雄未定,他就不算是成年,几千年了,一直都是幼崽。” “将军们都说,青君若是定性成年了,修为还可以更厉害的。” “所以青君宠幸了幼崽,大家都好高兴的。青君这次一定是下定决心作一只雄狐了。” “幼崽c幼崽!我们回去,你去跟青君说说好话好不好?”猫女一脸希冀,“青君脾气好好的,从来不对我们发脾气。你好好求青君,留下来好不好?” 杨五却问她:“去凡人界,要多久?” 猫女失望的垮下脸:“八天。” 晚上,他们露宿在野外。生活的细节上,便能看出人和妖的区别。 如周霁这样的修士,其实根本不惧寒冷,露宿的时候,却依然会支起结界,隔绝寒气。只是因为作为人类,本能的习惯于在屋舍庇护之内与自然相处。因为这样,更舒服。 但猫女和护卫,仅仅是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生了堆篝火而已。地上铺张毡子,护卫和灵兽偎在一起就直接睡了。 猫女还好,和杨五一起睡在了车厢里。 杨五睡到半夜惊醒,猫女已不在车厢内。一转头,直立的兽影投在了车窗上,晃动。 杨五瞳孔骤缩,翻身坐起时,绿刃便已在手,刀锋冲外横在身前。 再看,那影子虽是兽型,头上却生着角,并不是那尖嘴立耳的模样。细听,猫女嗯嗯啊啊,声音中透着欢愉。显然是两厢情愿,一晌贪欢。 杨五盯着那影子片刻,闭上了眼。 她退入自己的祖窍,隔绝了外界的噪扰。 祖窍中,有一团小小的光。那是青君硬灌入她脑海中的妖族功法。他说,她可以修妖道。 杨五并不相信他。他是个恶心c狡诈又没有底线的家伙,居然,还是个幼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杨五站在那里想了想,又的确想不出来青君如果骗她,所图为何?他明明,一根指头便可以摁死她的。或许是忌惮冲昕? 明明已经为王,明明,已经是妖域无敌的存在,却一心给自己找一个主人。或许人和妖的价值观,真的是完全不一样。 毕竟,只是畜生。 杨五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摸上那团光。 光团被触发,在她面前化作卷轴展开,一行行遒劲有力的字发着光,次第闪现。杨五读了一段,发现她遇到了阅读困难。 相对于俗世国家使用的字体,修士们常用的字体被称为“古字”,顾名思义,便知其历史悠久。然而,这卷轴的里的字,却可以称得上是古字里的古字。那种字,在《说文解字》里被称作“上古字”。因为用到的机会少,杨五就只粗略看了看,没有精研。 此刻,她看到几个字眼熟,才想了起来。 但她在祖窍中,只是精神体,并不能直接取用真实的物品,没法掏出《说文解字》来对照。 她于是退出祖窍,闭上眼睛准备再度入睡。 外面两只已经欢愉过一场,正抱在一起喁喁私语。杨五听见了猫女轻快的笑声。 她已经看出来,猫女这种族,天生便性子跳脱,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相较于其他的妖,在实力上这一族又十分柔弱,偏又盛产美貌的女妖。在北君的统治下,便不幸整族沦为奴隶,一代代的遭受苦难。 青君于她们,便如救世主一般。这在北域只能做女奴的猫女,在南域便可由着天性,无忧无虑。 杨五也曾经有一段这样的日子,在一个怀抱里可以安然入睡。那一段安逸使得她心生懒怠,竟想干脆就这样度过一生。 可笑的想法被突如其来的驱赶打碎。这世道无情的向她展示了弱者会遭受的待遇。 青君是个仁慈的大妖,是个好君王。一路上,从猫女的描述中不难听出这一点。益发得衬得她的遭遇荒谬可笑。 她又做了什么?她活该如此吗? 冲琳告诉冲昕,她是身负前世功德之人,今生当有善报。时至今日,她真不懂这“善报”二字应在何处。 杨五盯着车厢顶,很久才睡去。 使女长目送猫女陪着人类的幼崽离开,转身回去。 在一间宽阔高敞的宫室中,猫女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椅榻上,桌案上,甚至地板上,到处铺满了华丽的衣衫。 地上走兽多喜光滑美丽的皮毛,化为人形,便爱那些艳丽鲜亮的衣裳。青君尤好此道,他的衣衫,多不胜数。 “妖君!妖君!”猫女们笑嘻嘻的,“试试这件,更漂亮呢!” 青君便由着使女们给他换下刚刚上身的衣衫,重又穿上新的一件。 “妖君好漂亮啊”猫女们赞叹。 跪在地上整理衣衫的猫女嬉笑着,闹成了一团,竟连青君的衣衫都丢在了一旁。使女长们一头黑线,呼喝着她们,她们也并不害怕。 青君从水银镜里看着她们,并不责怪她们,反而眸中唇角,都露出笑意。正是因为青君这份宽容宠爱,猫女们才摆脱了代代战战兢兢恐惧生活的阴影,在青君的庇护之下,恢复了无忧无虑的天性。 妖族,本也不如人族那样有诸多的规矩。这要是在长天宗,哪个弟子敢在冲祁跟前乱撩一下眼皮? 青君从镜中看着那些猫女嬉闹。他喜欢她们这样,总会让他想起,幼时和伙伴们在神君脚下滚来滚去的时候。 神君的殿上美人如云,她们的笑声似银铃一般清脆,绕梁三日不绝。他和伙伴们便在那些美人中间乱窜,有时候跳起来故意扯乱她们精心梳就的发髻,惹得她们笑骂,摘下鬓边簪的鲜花掷他们。 神君捏着酒盏,含笑看着他们淘气。 后来人去殿空。剩他一个在那里孤守,常常思念那些曾经被他讨厌的女子们。很希望她们再出现,用清脆笑声填满那大殿,华丽衣摆曳地,长长水袖随身形舞动翻飞。 热闹之时,他便偎在神君怀中,偷偷喝他的酒。 “别管她们。”他含笑看着镜中,“让她们玩去。” 使女长们笑着叹气:“青君太宠她们了。” 就如当年神君宠他们一样,青君想。几千年,他无意识的就在模仿神君。模仿他的言谈举止,模仿他如何御下,亦模仿他对这些柔弱生灵怜惜善待。 只除了那个人类幼崽。 啊,一想到她,就好生气啊。 她怎么就如此大胆,竟敢欺骗神君真心。她又凭什么,能得到神君那样的温存目光。 那等目光啊,从未见过神君的身边,美人众多。神君对她们都很温柔,小心呵护。但,神君看她们的目光,和看枝头一朵新绽的花,和看妖族一只新生的幼崽,和看匠师一柄新炼的宝剑并无区别。 独独看那幼崽不一样。 那样的目光,那样专注的,视其为独一无二的目光啊他,也想要。 他抬起袖子,华丽的刺绣c勾边,遮住了自己面孔,只留下一双眼睛,望着镜中自己。 将来,是做我麾下披甲勇士?还是,帐中承欢美人? 讨厌啊,临走时丢下这一句。害他独自守家时,苦恼了数百年。 送走了杨五的使女长来到这间殿里复命,就看到满殿锦绣,猫女们笑闹着给妖君挑衣裳。她的眼中,禁不住露出笑意。 她走过去,回禀:“妖君,凡女已经走了。” 青君请伸着手臂任猫女们给他又换上新的衣衫,她们把他青灰色的长发撩起,放下。发丝垂直腰间,柔顺光滑,闪动着美丽的光泽。 青君道:“她去了哪里?” 那声音甜美柔媚,使女长愕然,抬头。 青君已经转过身来。 魅狐千面,随心幻化。青君自己天然的面孔,便是杨五最初见到的那一副。精致美丽,不辨雌雄。 但这半年多来,他宠幸杨五,还以一副阳刚硬朗的面孔示人。大家私下里议论,都道青君终于下定决心,定性成年。 然而使女长愕然抬头,看到的青君,却已经不是那副阳刚面孔。 面前的青君,柳眉纤细,目含春水,红唇滟滟诱人。曾经高大雄壮的身躯变得纤细娇小,胸脯饱满,腰肢款款,多情还胜过猫女。 使女长咋舌:“青君你” “姑姑,姑姑!”帮青君系着衣带的猫女们欢快的喊道,“青君已经决定啦,他要定性成年啦。” “青君要作女子呢,以后我们可以天天帮青君妆点啦!”一想到以后天天都可以围着青君,大家一起梳髻点妆的美好日常,猫女们就开心得不得了。 “这样啊”使女长吁了口气。虽然意外,但阴阳体魅狐本就可以随意选择性别,青君选择作男还是作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肯定性成年,修为可以进境一大截。 等将军们知道这个消息,一定欢欣鼓舞。北域已经人心涣散,几只冥顽不灵的大妖负隅顽抗,企图击败青君,取代北君的位置。这消息传出去,定然会大大的打击他们的士气吧。 使女长就也开心起来。她年纪长了,不比年轻的猫女那样跳脱,还记得青君是在等她回话,便答道:“凡女选择去了凡人界。” 青君正抬起一只袖子,翻动手腕细看花纹。闻言,冷笑道:“算她聪明。” 她——此时,青君已经从“他”变成了“她”,过了这大半天,她已经冷静下来,没有那会儿那么愤怒,恨不得当场杀死杨五了。 她甩甩袖子,挥挥手。猫女们都轻盈的鱼贯退下,便是那些先时笑闹一团的,也乖巧的闭上了嘴。殿中只剩下几位使女长。 青君对她们说:“我将闭关,北域若有事,让他们自行处理。” 使女长们都知道这是青君要定性成年了,大喜过望,一起躬身称是。青君微微颔首。使女长们再抬头,青君已经没了踪影。 妖族没有人族那样细致,体现在方方面面的细微之处。比如大多妖族日常修炼都比较随意,不像人族讲究些的还得单独置一间静室。 青君日常修炼,就在自己的寝殿里。 她回到寝殿,素手一挥,便张开禁制,结界笼罩住了寝殿,再不受外界干扰,亦不怕攻击。 她并没有立即开始修炼。相反,她把手放在胸口,从心脏的位置取出一个青色光球。光球打开,里面白色的光斑闪动。青君红唇轻努,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白色光斑化作点点光点,飞舞在空中,盘旋。 寝殿之中景色变幻,有了草原,有了湖,远山朦胧,树下有一对男女,重影摇动。风光旖旎。 “五儿”神君目光温柔缱绻。 戴着碧玉臂钏的雪白手臂抬起,还没触到神君,便化作光点碎散。 转瞬,青君躺在了那个位置,躺在了神君的身下。 “神君”她唤他,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目若春水。 神君看着她,低下头吻住她的红唇。 小狐狸第一次品尝到神君的吻。 麾下勇士还是帐中美人?困扰了她几千年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已经无需再拖延迟疑。 她不想要彪炳战功,不想要神君的称赞,奖赏,珍贵宝物或是点化。 她想要神君。 她想要他的濡湿亲吻,想要他的温柔爱/抚,想要像这样,躺在他身下承欢。 但她不想成为他如云美人中的一个。她想要神君像看那个幼崽一样,专注的只看她一个。 可恶的幼崽啊,她是如何获得神君独一无二的宠爱的?她靠的是虚情假意,欺骗蒙蔽! 所以,神君其实也是可以被欺骗蒙蔽的是吗? 青君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神君。 她知道这只是转生还未觉醒的神君,但,正因为尚未觉醒才能被一个女人蒙蔽吧? 她伸出手指,勾画他的面孔五官。张开唇,迎接他的唇齿舌尖,勾卷。鼻端全是神君的幽精和雀音气息,青君脚尖绷紧,潮动 待云收雨歇,幻象散去,青君慵懒坐起,扯扯松散的衣襟。 伸出手,手心里便多了一块金牌。正面铭刻着“炼阳·眷·杨五”,翻过来,背面铭刻着两个字——“长天”。 长天宗啊,果然是长天宗啊!她怀疑了几千年,查探过十数次,最后一次在九百多年前。一无所获,心灰意冷。 有时候恼怒起来,也曾想过干脆一举捣毁那宗门,省得烦心。终是因这两个字,不敢妄动。如今回想,无比庆幸。 谁敢借用神君的名字开宗立派?当初问过蠢熊,蠢熊却猜测是人族修士为了不忘神君。 事实证明蠢熊每一次抉择都错得离谱。 长天神君,终是,在长天宗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067 车子在天上,走了七天多的时间便到了。待车子停稳, 杨五自车上下来, 望着眼前。 两侧山崖对出, 眼看着, 前方该是个山谷。 护卫拿出块兽皮地图看了看,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猫女则泪汪汪的看着杨五:“幼崽,真的不回去喵?” 猫女温柔多情, 天真娇憨, 一路上对照顾起她来十分尽心。杨五看了她一眼, 终于颔首道:“承蒙照料, 多谢。” 转身,跟着护卫向山谷里走。 猫女无法,只能泪汪汪的跟上。忽然想起什么, 取出一块木牌给她:“是你的,有一次它绳子断了,我就先收起来了。” 绳子自不会无缘无故的断,不用问,定是青君的缘故。 杨五不想去追溯那段日子青君对她的身体都做了些什么, 只接过了养魂木。猫女已经重新给它系上漂亮的绳子, 杨五一边走, 一边就手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冲昕给她养魂木牌, 是为她神魂上尚有伤痕,需贴身佩戴,慢慢将养。 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终于到了所谓的“界门”处。杨五没想到“界门”会是一块长着五官的岩壁。凹凹凸凸的,像是雕塑。 猫女也是第一次见识界门,好奇的瞪大眼睛,已经把杨五要离去的伤感抛到了脑后。 护卫却对着那岩壁道:“树翁。可是树翁吗?” 杨五和猫女都感诧异,仔细看,才发现原来那张脸长在一棵树上,树却与岩壁结合成了一体,年深日久,成了一色,难分彼此。 这老树也不知道多久没见过人没说过话,单是睁开眼皮,张开嘴巴的动作,就做的缓慢无比,还扑簌簌的往下掉树皮。 老树的声音也十分苍老,的确像是老翁。他道:“谁啊” 护卫道:“吾是妖族,奉妖君之命送这凡女去凡人界。” 老树缓缓的道:“哦小熊熊啊” 护卫额角生汗,道:“北君已经陨身了,现在我族共主,乃是从前的南君,魅狐青君。” 老树又“哦”了一声,道:“小狐狸啊” 护卫挠了挠自己的角,无奈道:“是的是的,请您老打开界门吧。” 老树道:“界石” 护卫取出一块乌青色,拳头大小的石头。 老树张开嘴巴:“啊——” 护卫将石头丢进老树口中。老树闭上眼睛嘴巴,嘴唇蠕动,像是在品尝无上的美味,扑簌簌的往下掉树皮。良久,才睁开眼睛,长长吁了口气,赞道:“美味” 说完,忽然自口唇c鼻孔c耳朵中喷出白色雾气来。那雾气落在地上,滚滚的卷过来,护卫和猫女就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避了开去。 杨五定定站在那儿,任雾气覆住了脚面。 更多的白色雾气却升腾起来,慢慢覆满了岩壁。老树道:“去吧,穿过去,就是凡” 他“人界”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杨五已经抬脚,走进了白雾中。雾的后面就是岩壁,杨五却并没有撞到岩壁,而是消失在雾气里了。 老树接着道:“人界。真心急呀” 护卫和猫女面面相觑。待那白雾散去,露出岩壁,护卫小心的问:“树翁,凡女已经过去了吗?” 老树慢慢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和嘴巴。乍一看,仿佛一块嶙峋岩壁,细看,才能看得出仿人的五官。 护卫和猫女互看了几眼,护卫牵着猫女的手道:“走吧。” 猫女经历了新奇之后,重又伤感起来,泪汪汪的一步三回头,跟着护卫回妖域去了。 那雾气不知道深浅。杨五不知道她到底走了多久,像是很久,又像是短短片刻。待她从雾气中脱出,就听见老树道:“人界。真心急呀” 杨五回头。岩壁还是那个岩壁,老树还是那棵老树。再转头,虽也是一个山谷,眼前的景色却与之前并不一样了。猫女与护卫,也消失了身影。 “树翁。”杨五道,“我过来了吗?” 老树道:“过了” 杨五看了看老树,道:“你是那边的树翁?还是另一个树翁?” 老树道:“都是我” 在这里,世界被截断,空间被扭曲,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树翁就是这两个不同世界的连接点。他既在这边,又在那边。 杨五点点头,抬头四望,仔细的打量了周围的环境,抬脚准备向前走。 老树却道:“凡女” 杨五停住脚步,微微转头。 老树道:“还是在凡界好” 杨五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这么想。” 说罢,再不回头,大步向前去了。 老树闭紧眼睛嘴巴,再不动弹。不仔细看,只看到嶙峋岩壁,甚至看不出那树,更看不出那人形的五官模样。 这个山谷,比另一侧的山谷要深得多了。杨五没有奔跑,一直只是慢慢的走。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走出了山谷。谷外依然是山,身在山中,并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远。 杨五看着夕阳沉落,又看着星辰亮起,辨明了方向,自己是在朝南走。在界门另一侧,刚落过一场雪,这一边,山中却草木扶疏,看着像春夏换季。 杨五在一块巨岩的前面生了堆火。路上,猫女给了她一些毡子c火石c食物等物。她铺好毡子,靠着山岩坐下,望着篝火默默无语。 照着周霁给她讲的,凡人界应该没有修士,即便有,也是修为极低微的那种。其余,都是凡人。如果他说的没错的话,这个世界,应该不会再有如青君c如冲祁那样会强大到危及她生命的存在了。 她向后靠在山岩上,终于有了放松的感觉。 这几天在路上,她就盘点了臂钏里的东西。东西都在,那狐狸倒不屑贪墨她的灵石丹药之类,什么都没丢。连那柄当初被他收走的绿刃他也还给了她。 只当初身上的几个乾坤袋全掉落了,那些用来砍杀他的兵刃也都没了。她探察了一下臂钏里面,武器除了绿刃,就还只有一把匕首。 理清了身上物资,她饮下琼果汁果腹,和衣躺在毡子上休憩,慢慢睡着。 半夜心感异样,忽然醒来,立刻放开神识。篝火已经不知道何时熄灭了,只剩下零星的小火苗,对野兽已经失了震慑的效果。 前后左右,包括身后的山岩顶上,一共六只,悄悄的将她包抄。杨五背靠着山岩,慢慢起身。 那几只似乎意识到她已经察觉到它们的踪迹,开始收缩包围圈。黑暗的林木间,杨五看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闪着幽光。 是狼。 她神识铺开,六只狼的行动都在她的掌控中。她绷紧了身体。 动物对威胁最敏感,她一绷紧身体,那些狼便察觉了。它们再不迟疑,奔跑,合围,扑咬了过来! 杨五的身形便在这些利爪和獠牙间消失了! 山岩顶部的头狼,嚎叫一声,几只狼都抬头看向天上。碧色刀刃反射着月光,杨五借着坠落之势 ,一刀劈下! 一只狼被拦腰齐齐切断!毙命当场! 杨五双手握着刀柄,慢慢起身。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绿刃未免有些太长太大了。但她双手握刀,立刃身前,那手稳得,一丝都不抖。 月色中,她的眼睛被映得很亮,如两汪寒潭。冰凉的目光越过群狼,看向山岩顶上的那一只。 头狼绿眼幽幽,与她对视。 群狼,皆屏住呼吸。 半晌之后,头狼仰头长嚎一声。群狼四散退去,消失在黑夜中。头狼高高的俯视着杨五,看了她一眼,扭头,退了。 神识探察到那些狼都走远了,杨五才放下绿刃。 这是绿刃自出生,第一次见血。她能感受到自刀身内部传来的震颤。她知道绿刃是一柄好刀,惜乎认了她为主,一直不得展露锋芒。实是委屈了它。 她蹲下身,在狼毛上将刀锋上的血蹭干净,而后凝视着那一劈两半的尸身。 刀刃入肉的时候,能感受到那肉软骨脆的感觉。绿刃劈下,像切豆腐。那一瞬,她脑中闪过的念头是好弱啊。 比炼阳峰上的兔子c狸子强上一些,却远远不能跟灰灰比。 她曾经跟灰灰玩耍过。灰灰一只脚爪按在地上,她用力去抬,那狼爪如同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灰灰的毛柔而韧,皮肉却坚硬。绿刃若是一刀砍去,或许能斩断些狼毛。 同样是狼。眼前这一只,软得像豆腐。 杨五蹲在那里,看着那两截尸体。 这里的生物如果都这么柔弱,那可真不错。 杨五转身,取了土盖灭了最后一点篝火。这狼鲜血喷洒满地,渗入了泥土,风一起,全是血腥味,一定还会招来别的野兽。 她没再生火,直接转身钻入了乌漆嘛黑的山林。虽然看不见,但神识放开,犹如雷达一般,连地上的一颗小石头都探得清清楚楚。她在漆黑林间奔跑纵跃,到了足够远的距离,寻了一棵树冠很大的树,在树下生了堆火,自己则纵身一跃,攀到了树上。 那树的枝丫都横着长,根根盘错着,中间的地方,叫这些枝丫围得像个浅浅的碗。杨五干脆取出两床丝褥,给自己搭两个“巢”,缩在里面,继续睡了后半夜。 似乎做梦了。 梦里也有树,开满花。 树下的草甸像丝褥一样柔软。柔和的风拂到脸上,让她醒来。 水边有个人的背影,盘膝吐纳。他面对的反向,正是朝阳。金光喷涌来,淹没了他。 杨五也是在金光中醒来,眼前却没有湖,也没有人。这是深山密林,耳畔听到的是群鸟次第醒来,叽叽喳喳啾啾的道早声。杨五在这金光中醒来,伸个懒腰,看着朝阳初升,脸上露出了微笑。 在山里,是很难走直线的。 但杨五决定,朝着正南向直着走。她没打算在山里做野人,走直线,能最快的走出大山。 她的体质c身手,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她在林间奔跑蹿跃,不输给铃鹿c猕猴。遇到断坡,常人要绕行,她纵身便可跃下。 她的臂钏中有琼果汁,亦有猫女特意为她准备的干粮和肉干。但她开始有意识的通过打猎,自己制造食物。 墙上装着冷热水管,屋子里恒温恒湿的生活再不会有了。也再不会有人无限量的供应她珍贵的琼果。臂钏里的丹药再多,迟早有吃完的一天。如果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那她就更需要珍惜和节约了。 山中无盐,她可以喝兽血。腹中饥饿,她可以烤兽肉,摘野果。单听描述,这生活比起她原来在炼阳峰过的日子,简直如同从天上摔落泥里。杨五却很自得其乐。 这一天,她直线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终于来到了百丈的高崖边。向下望去,前面便是平原。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她终于走到了这群山的边缘。 她看着那悬崖下的平原,微微一笑,纵身跃下。 在小乾坤里,她常和冲昕玩这样的游戏。最开始,她只是攀岩。后来她发现原来冲昕能控制小乾坤中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乃至包括了天地日月,空气和重力。她就开始玩出花样了。 杨五的身体自由落体,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她知道在这里再没有人会操控地面气流,温柔的将她托起,但她并不怕。 坠落过山崖大半,她已经握住了绿刃的刀柄。碧绿的刀锋劈进岩石中,金属和山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花四溅。一路下坠,渐缓,终于稳稳停住。 杨五从岩石中抽出绿刃。到这个高度,对她已不算什么。她纵身一跃,自高处至地面,稳稳落地。只脚下泥土,网纹般的碎裂。 杨五直起身,收起了绿刃,掸掸身上的土,依然朝着南方继续直线前进。 她在林间走了两天,渐渐开始有了小径,有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她又走了一天,发现了一间被弃置的小木屋。屋里有陶缸陶盆,粗陋的木床和桌椅。还有张坏了的弓。 缸中五米,盆中无水,床上无被褥。灰尘积得极厚,显然被弃置已久。 杨五仔细的看了看那张弓,又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地方依然还是冷兵器文明。 凡人界从九寰大陆被割裂出来成为独立的小世界已经有万年,居然没有发展成科技社会,依然还只是冷兵器文明,这也的确是不可思议。 杨五在那废屋中歇了一晚,第二日继续上路。她循着那些小径,又走了两日,终于见到了大路。 那路以碎石和泥土夯实,能容两辆马车并行,对于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杨五来说,已经就称得上是伟大的人类智慧结晶了。杨五看到那条路,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 四个男人四匹马。马蹄踏在路上,一阵小跑过去,带起了一阵风。若细闻,那风里隐隐有一丝血腥气。 “老鼠,快点!都是你磨叽,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领头的男人骑在马上,念叨着,“那几个人说了,前面还有大群肥羊。要是因为你耽搁了,被旁人半路截去了,看我怎么抽你!” 被叫作“老鼠”的男人,一夹马肚,提速跟上。腆着脸笑道:“大哥你别生气。那小娘们一身皮子白嫩白嫩的,一看就是大家子出身的。我要不尝尝滋味,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上哪再去找这样的去。到时候悔也悔死了。” “滚球!”被称作大哥的男人没好气的骂道,“以后咱们发达了,回家乡去,什么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尝不到!” “哎,那怎么一样。楼子里那些跟这种的,没法比!”老鼠嬉笑着, 老大没理他,只道:“搁那几个人说的,前面的估量着得有三百来人。咱们追上了,先缀着。我已与石头说了,让他回去再叫两伍人来。人多了咱们分得就薄了。三伍人正好。” 旁边人道:“人会不会少了点。里面万一有硬点子,怕啃不下来。” “球个硬点子。”老鼠笑骂,“不过两脚羊!咱十五个人,十五匹马一冲,保管个个跪地磕头求饶命!” 老大忽地看向前方,道,“有人!” 男人们一边说话,一边马不停蹄。老大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到前方路边,有个身形矮小之人徒步而行。看衣衫像是女子。 那些衣衫都是好料子的,只是下摆有些刮烂了,也不值钱了。此时刚过晌午不久,太阳正大。那女子许是怕晒,将一块薄纱搭在头上肩上遮阳。 那块纱也是真真正正的好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值钱货。可惜,被撕成了一小块,刚刚也就裹住头脸肩膀而已,做不成衣衫,也不值钱了。 这女子身形这般矮小,十有八/九是个老妪。 这等事他们看得多了。最先被抛弃的就是老妪,而后老翁,而后妇人,最后小儿。到了最后的最后,就只剩下青壮男子了。只要还能活,到了新地方,再娶妻,再生子就可以了。 若在平时,他们或许还会拦住那老妪,搜搜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物件。可今日里他们才干了一票,那些人为了求生,主动告诉他们他们只是掉了队的。真正的大队伍还在前面,里面肥羊不少。 这一群肥羊他们怕被旁人截了去,急着追赶,自不会为了路边的芝麻,丢了前面的西瓜。他们直接骑着马,就从那人身旁抢道过去了。 只那被唤作老鼠的,擦身而过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恰那“老妪”正抬头看向他们。 他就看到一双清亮的眼睛。 老鼠心里一突。叫了声“大哥!”,就拨转马头奔回去了。 几个人听到他唤,勒马掉头一看,顿时鼻子就要气歪了。一夹马肚追上,怒喊:“臭老鼠你发什么疯!要女子前面多的是!你管这个老——” 老鼠飞马冲那“老妪”过去,弯腰俯身,一伸手就扯掉了她头上纱巾,露出她的真容。 那正要喊“你管这个老妪作甚”的人的话音,就戛然而止。 老鼠勒马掉头,一看之下,也是呆住了。 那人身形矮小,却并非老妪,原来竟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那少女肤白如雪,眉目清丽。身形还没全长开,却也已经不能说是“美人坯子”,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小美人了。 几个人为她容色所惊,竟一时无人说话,四下寂静。过了片刻,老鼠先回过神来,激动的语无伦次道:“大哥!这个!我的我的!谁都不许跟我抢!” 老大这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没好气的骂道:“滚球!” “你看看她这脸,是你能啃的?”老大当即就做了决定,“好好带回去,敬献给大将军,咱们兄弟富贵就都有了!” 被称作大哥的人显然在几人中说话很有分量。他这么一说,其他两人都面露喜色,极是赞同。老鼠的脸就跨了。 他眼珠一转,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叫道:“那也得让我尝尝她的味儿,不弄破她身子就是了。这样的,遇到了竟错过,可不得是我一辈子恨事!” 他下了马,狞笑着走到那少女身前,道:“小娘子,怎地一个人在这里?跟哥哥走吧,保你平安无事,富贵荣华!” 那少女一直静静听他们说话,一双眸子,沉静如湖面,波澜不惊。这等气度,竟将上午那个鬼哭狼嚎的女子比成了村妇! 老鼠按捺不住心里痒痒,嘴上说着:“来,莫怕,跟哥哥走”就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雪白的手灵蛇一般,在他碰到她之前,就先握住他的手腕。 老鼠觉得那手真是好看,可握住他的手腕,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他当时心中便是一凛。待要后撤,已经晚了。 那少女微一用力,“咔嚓”声伴随着老鼠大叫的一声,老鼠已经抱着手腕“蹬蹬蹬”向后退去! 马上的三人当即抽刀!离她最近的便是老大。老大一夹马肚,冲过去,猛勒缰!他骑术了得,那马被他操使着,就人立起来,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就要向那少女脸上踩去! 少女却身形一矮,就从马肚下消失了。 待马蹄落地,老大已经寻不见少女的身影。他立即抽刀,大喝:“哪里去了?” 耳边却听几个弟兄惊叫:“大哥小心!” 他心中一凛,却终究晚了。两只雪白的手已经抱住了他的头。那少女踩在他身后马背上,一手抱他头顶,一手抱他下颌,轻轻一扭 几个人都听到了脖子折断的“咔吧”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068 人有一种奇怪的恐惧。 如果看到一头老虎吃掉了一头大象,并不会觉得太过恐惧, 甚至会觉得理所当然。但如果看到一条小虫吃掉了一头大象往往就会毛骨悚然。 老鼠此刻, 就毛骨悚然。 马儿在悠然吃草, 他的伙伴都伏在马蹄边, 死得不能再死了。而杀死他们的,是一个本该惊慌失措,柔弱哭泣的小少女。 可她既不柔弱, 也不惊惶。只跟他们打了一个照面, 一句话都没开口, 直接杀人。 这比他们还过分。他们总还会先恐吓几句, 若是肥羊们乖乖的缴上财物,他们也不一定会赶尽杀绝。只有遇到反抗了,才会杀人。 她c她怎么问也不问一句, 就杀人呢。 “饶c饶命!”老鼠牙齿打着颤,躺在地上哀求,“求求你,饶了我” 杨五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扼着他喉咙, 冷漠的看着他。片刻前, 这个人还笑容狰狞, 目光淫邪, 计划着先凌/辱她,再拿她去换一场富贵。他所依仗,不过身强体壮, 手中有刀。 现在强弱易位,他便抖如筛糠。 “你们有多强?”杨五问。 “什c什么”老鼠牙关打战,格格作响。 “放在大多数人里,你们有多强?”杨五再问。 老鼠依然不明所以,只发抖着,恐惧的看着她。 “算了。”杨五道,“问也问不明白。我自己去看吧。” 她松开了扼着他咽喉的手。老鼠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因为他的一个同伴就是被她捏碎喉骨而死的。 杨五松开手,握拳,闪电般的在老鼠的左胸上一记锤击。 老鼠心脏碎裂,七窍流血而死。 杨五把四匹马拢在了一处。她看中了最强壮的那匹。那匹刚刚好正是老鼠的坐骑。 这几个男人身上,都带着血腥味,从一开始,杨五就嗅到了。可她看中的那匹马的身上,血腥味也很浓,刺鼻。 她扯下马鞍前的褡裢,将里面的东西往外倒。哗啦啦一地金银细软,而后一只手“啪”的一声落在了中间。 那只手很白,一看就属于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女子。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两枚宝石戒指,都被撸到了半截。戒指卡在那里撸不下来,同伴们又怪他耽搁了时间,一叠声的催促。老鼠就把那女子的手直接砍下来,揣着走了。 杨五把那褡裢丢在地上,盖住了那只已经变了颜色的手。将三匹马栓在后面,又将那几人的兵刃都收进臂钏。她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向前行去。 路上,她取出一柄单刀,系在了腰上。这个世界不知大环境如何,但目前所见,至少这一条路上,显然是不太平的。 她在天黑之后,追上了前面的那群所谓“肥羊”。乌泱泱的看着有二三百人。虽在一处扎营休憩,篝火却左一堆,右一堆的生了十来堆。各自围群,显然不是一伙。衣衫更是从丝绸到粗布,交通工具也是从马车到驴c骡。牲口的数量明显少于人数,显然还有很多人是靠步行的。 杨五一个人四匹马出现在这里,头裹着纱巾,身材纤细矮小,腰后却横着一柄刀。一到来便引得众人注目,格外的扎眼。 他们看到她,都面露诧异。看到她身后的刀,目录警戒之意。 但杨五并未进入他们的圈子。她在离这大队的人不远的地方,寻个干燥平坦之处,栓了马,在一块平坦微斜的大石上铺了毡子。 她在毡子上坐下,便解了头上纱巾。 众人原本是偶尔投来目光,或看刀,或看马,悄悄议论。待她解开纱巾露出脸,忽地就是一静。许多道目光便齐齐的投了过来。 杨五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她长成这样,除非打算天天蒙着脸,否则总要去面对众人的目光。 她自腰间摘下葫芦,灌下一口琼果汁。抬眼,向众人扫去。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在她的回视之下,便一个个都转了方向。 杨五收起葫芦,摘下了后腰悬着的刀,仓啷一声拔了出来。这一声,又引得不少人看过来,窃窃私语。杨五没理会他们,细细的看了看这刀。 很普通的刀,做工似乎还不及她丢落的那些兵刃。她起身寻了块圆石,又坐回去,细细磨起刀来。 一把刀,终究是震慑力不够。 孤身的美貌少女,数匹健马,打动人心。便有几个看着便面相轻浮的男子,溜达着兜圈子,渐渐凑了过来。 “小娘子,怎么孤身一人?可是与家人走散了吗?”他们笑嘻嘻的问。 这几人原就是游手好闲之徒,原也不一定相识,一路行来,臭味相投,自然而然就聚在一块了。平日里在队伍里小偷小摸,甚是招人讨厌。只他们也怕犯了众怒,被驱离队伍。这年头,孤身上路,着实不安全。才一直忍耐着,不敢太过。 这突然出现的孤身美貌少女,与队伍中人无亲无故,岂不是天赐一注横财。 “这刀不错啊,小娘子哪里捡到的?”有个人胆子大,嬉皮笑脸的冲那柄刀伸出手去,“来,给哥哥看看。” 眼前白光一闪,头顶便忽然轻了。紧跟着便是断发滑落,头顶发髻,已经被擦着头皮齐齐的削掉。那无赖子猝不及防,吓得跌坐在地。 “滚。”杨五道。 几人才明白,这美貌小娘子拿着刀,并非装相吓唬人,乃是有真功夫的。忙扶起跌倒那人,慌张退回到人群中去了。 那些观望之人,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不愿惹事上身,可也不忍看这样一个漂亮少女遭遇不测,帮还是不帮?着实叫人为难。幸好,她有自保的本领。 杨五磨好了刀,收入鞘中。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本《说文解字》,就着附近的火光翻看。 待得时间晚了,人们纷纷躺下歇息,她收了书,也在大石上躺下。她露了一手,震慑了宵小,这一夜倒也平安无事。 翌日清晨醒来,人声嘈杂。洗漱的,翻捡行李的,孩子哭闹的,直如身在闹市。 男人女人,分去两边不同的地方解手。杨五先去水源处取了水洗漱,而后去了女人们去的地方也解了个手。待回来,便看到一个身着粗布短褐的中年男人围着她那几匹马在转,神色惊疑不定。 杨五脚步顿了顿,走过去,道:“这位有事?” 男子见她回来,犹疑了一下,道:“这位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会儿子身边人来人往,两人便移步到二十步开外的树下。那中年人抱拳,道:“敢问姑娘,这几匹马,从何而来?” 他穿着粗陋,说话却文雅,气度也好。若换件长衫,便是个儒雅的文士 杨五便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男子皱眉道:“那是军马。” 杨五愕然。她的确看到马屁股上有烙印,却不知其意。这么说那几个恶徒,难道竟是官兵? 男子见她果然不知,忙告诉她道:“这是天佑大将军麾下的军马。我不知道姑娘是从何处得来,但劝姑娘,这是招灾之物,不如路上丢弃吧。” 他道:“这里离乌陵王的地盘至少还有十几日的路程。要是被天佑大将军的人追上来看到,必要招灾的。姑娘,万望听我一言” 杨五道:“实不相瞒。这马,是我在来时,路遇强人,从强人手中夺得的。” 那男子原就紧张,闻言,额头生汗。 天佑大将军向来纵容手下兵士烧杀劫掠,他的兵与匪无异。时人常以“兵匪”称之。他的兵,如何会甘任人夺取军马,那必然是他看了眼杨五腰后的刀,心生寒意。 忽地警醒,问道:“姑娘是何时何地遇到这些人的?” 杨五道:“不远。便是昨日午后,我得了马,骑了半日,便遇到你们了。” 男人脸色大变,一叠声问:“如何只有四匹马?是否路上丢失一匹?还是” 杨五摇头:“四个人,四匹马。” 男人脸色发白。 杨五问:“可有不妥?” 男人僵硬道:“五人一伍,十人一什。这些人出动,至少是一伍之人” 然而杨五遇到的就只有四个人,第五个人哪里去了?杨五看着男人发白的脸色,便懂了。 “此地不可久留。”她道。 那人脸色发白,点头道:“姑娘速速离去吧,那马” 杨五道:“我待会放了去。” 那人点头,道:“我去与他们说。”说罢,疾步走回人群中去了。 这二三百人看似松散,其实也有核心。核心便是几家富户,相约好了一起举家迁移。有跟着他们一起走的乡里乡亲,这便成了一支队伍。而后路上慢慢又汇聚了旁的人,慢慢队伍越来越长。在野外行路,跟着大队,总比自己走要安全。人多了,篝火多,狼群野兽便都不敢靠近。 杨五瞧着那男人回到人群中,去那几家有数辆马车的人家中间游走,不多时,那些人家就开始加速整装。 他们这队人被天佑大将军的兵匪盯上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一时间宿营地一片慌乱,鸡飞狗跳。 杨五走到马匹另一侧去,接着遮掩,取出一块布,包了几件衣裳进去,打成了个包袱。这样以后再从臂钏里取什么东西,也好有个遮掩。随后便解开缰绳,以刀鞘拍击马臀,将那些马放走了。 那些马既然是什么大将军的军马,就注定了不能买卖,若一直骑着,照那男子所言,极易招祸事。祸事若自己找来,杨五也不惧。但若无事,又何必生事。她的体质,原也不是非得有马匹代步不可。 将纱巾缠在头上,假包袱斜挎在背上,杨五也迈开步子,跟着队伍一起开拔。 人是社会性群居动物,杨五没打算做山中野人,也不想离群索居。她想找有人烟c安稳的地方定居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跟着人群走。 走了一段,听见有人喊:“姑娘!小姑娘!” 杨五转头,却看见那个男人赶着辆骡车。男人招呼道:“上来,到车上来!” 他身边坐着个小男孩,后面的平板车上,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搂着个跟杨五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好奇的看着她。 杨五道声谢,坐了上去。 众人才刚知道自己这一支队伍被天佑将军的兵匪盯上,心思慌乱,气氛紧张。也无人有闲心闲聊。 杨五上了车,那妇人也是只与她点点头,眉头蹙着,神色间充满担忧。倒是她身边的少女,虽然也神色紧张,到底持久不了。车行了一阵,无人说话,她便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杨五。 杨五抬眸看她。 少女道:“我叫翎娘。”说罢,眨着眼睛看着杨五。 这便是要互通姓名的意思了。杨五开口道:“我” 她突然顿住。 该,怎么跟别人介绍自己呢? 她是谁呢?前世的贵妇?杨家的五妮儿?炼阳峰的杨姬? 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啊。虽然看起来,也并不是特别美好的天堂,但总归比起让她完全身不由己的修真界要好得多了。 她的前生,留在了另一个宇宙。新人生的不堪,也都留在了界门的另一边。和杨家的尘缘,早在他们收下冲禹的赏赐,目送她被仙人带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了断了。 现在,她不想再做杨家的五妮儿,或者杨五,或者杨姬了。 “我叫竹生。”她道。 竹生为“笙”。她把她真正的名字拆开了。 翎娘道:“我爹姓范。你呢?” 杨五——竹生,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姓氏。” 翎娘讶然。她的父亲母亲却同时瞥了竹生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翎娘其实是个举止大方的女孩子,却依然有点畏惧这个叫竹生的女孩。总觉得她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这可能是因为她刀不离身的缘故,她想。 竹生抱着膝头,只望着车轮带起的尘烟,并没有想倾诉或者闲聊的。 姓氏代表着家族,家族意味着羁绊。她不想要羁绊,所以决定不给自己姓氏。 感谢宇宙壁垒,感谢界门。这些神奇的力量,能把过去都阻隔。新的地方,新的名字,开始新的人生吧。 “范大先生!”有个穿绸衫的少年骑着一头大黑驴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凑近了压低声音问:“是真的吗?我们被大将军的人盯上了?” 被称作范大先生的翎娘的父亲,声音低沉的道:“应该不会有错。” 他看了眼竹生,把所知情况告诉了那少年,道:“必是四人尾缀我们,一人回去报信喊帮手。” 少年本就惴惴,听了之后更是脸色发白,一叠声道:“那c那怎么办?先生你可有什么办法?” 范大先生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催大家快些赶路了。到了乌陵王那边,大将军的人便不好过去了。” 又对那少年道:“这种时候,去家里人身边吧,最好不要分散。” 少年道了声知道了,有些惶惶不安的骑着驴子回去了。 范大先生便不再说话,默默赶着骡车。 他满腹经纶,遇到这些一言不合就杀人放火的兵匪,却也束手无策。知识和智慧在力量的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他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书生啊” 他的妻子不忍,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背。 二人却听那个自称叫“竹生”,一听就是假名的姑娘问:“先生是读书人吗?” 范大先生的妻子微微一笑,道:“外子祖上乃是信阳范氏。” 这样子介绍,应该是很有来头的。但竹生却并不知道,因此也没有露出什么仰慕或惊讶的神情。 范大先生却道:“不肖子孙,辱没了祖宗,不提也罢。” 竹生想了想,道:“我家世代隐居,我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前几日才刚刚出山。于外面的事并不是太知道。” 范大先生道:“原来如此,我瞧着姑娘也不太像寻常的绿林女儿。” 就没见过江湖女子还能就着火光读书的。那眉眼专注,神情平静,是真正能在闹中取静,静得下心来读书的人。 他昨晚看见,便暗暗称奇。 竹生给自己的不知世事找到了借口,便趁机向范大先生请教当下世情环境。 范先生与她交谈两句,发现她对“山外”真的一无所知,信了她是世代隐居才出山的人。问起她家人父母,竹生只道,父母去世了,山中再无人,她才出山。 范先生便给她说了说这个“天佑大将军”。 “原只是个押粮官。谁想到时势造英雄,乱世出枭雄。大乱之时,他手中正好有粮,便私自扣下了。当兵的都是谁给饭吃便跟谁走。他便靠着这一批粮食,先立稳了脚。待大灾过去二十年,天下纷乱,他一路增兵,拓展地盘,慢慢有了今日之势。” “此人向来心狠手辣。惯于纵容兵士劫掠,不爱惜民力。偏于布阵行军之事,很有几分才华。这许多年,竟是常胜不败。” “在他治下讨生活,实在艰难。不得已,乡亲们才决定一起背井离乡。寻个安定之处。” “哪个国?”范先生苦笑,“这里原本是许国,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年轻人只知道大将军c乌陵王c盛公子,哪个还记得许国。” “除了许国,还有别的国家吗?”竹生问。 “自然是有的。”范先生道,“咱们九寰大陆,地大物博,小国众多。大一统的历史,只出现过寥寥几次。” 竹生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把这里称作“九寰大陆”。大约这个名字是在悠久的历史中代代相传下来的。然而眼前这个显然饱读诗书的男人并不知道,这里并不是真正的九寰大陆,仅仅是被从大陆上割裂下来的一小块而已。 要是把这个事情告诉他,必会刷新他的世界观吧。 可这些人都是凡人,或者不能修炼,或者没有契机修炼。让他们就这样活在自以为是的这个世界里,不让他们知道在一道门的另一边,还有比兵匪比战乱更可怕的强大存在,其实也挺好的。 翎娘性子活泼,憋了一阵子,憋不住,便找着话头和竹生说话。 “在哪里隐居啊?” “咦,那里吗?那里应该是半边山吧?” “我听说半边山里有古怪啊,人误入了都出不来?” 话音才落,脑袋上就被自己的亲娘拍了一巴掌:“子不语怪力乱神!” 竹生微笑:“夫人也是读书人。” 范先生之妻道:“当不得什么夫人,你唤我范娘子即可。”停了停,道:“我娘家姓毛,乃涿州毛氏。” 随即想到这名叫竹生的姑娘是山里人,什么都不知道。便指指自己丈夫,道:“与他家世代交好,祖上一起避祸此地。不料人丁凋敝,现在,只剩下我和他了。” 她虽布衣荆钗,却气度高华,显是腹有诗书的女子。便是翎娘,也满面书卷气。 这样闲聊着,便不复之前的陌生隔阂,生出了些许亲近感。 翎娘活泼话多,问了竹生许多。竹生便反问她,为何范先生被之前那少年称作“大先生”。 翎娘叹气道:“我原还有个叔叔,同父亲一同教书,便被分别称作大先生c小先生。大家都叫惯了的。我那叔叔前几年病逝了,婶婶大归了。留下了我这小堂弟,自小跟着我们。”说着,摸了摸坐在范先生身边的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嫌弃的回头警告道:“不要摸我的头!男人不可以被摸头的!说你几百次了!” 那小童音里还带着奶气,惹人发笑。 竹生便和翎娘一起笑了。 翎娘还在拿袖子掩口,眼睛弯成了月牙。竹生却突然猛的转头! 破空之声飞速逼近,翎娘眼睁睁看着竹生嫩白的手闪电一般伸出,生生的抓住一支箭矢。那箭在竹生手中飞速旋转,却再不能向前。 一寸不到的距离,便是翎娘的鼻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069 翎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队伍中已经倒了一片! “趴下!”竹生大喝一声, 将范娘子和翎娘都按在车板上。范大先生已经把侄儿按在了自己怀中, 鞭子拼命的抽打着自家的大青骡。那骡子便撒开腿狂奔。 畜生比人快。是以队伍中的马车c驴车c骡车都走在前面, 步行的人缀在后面。前面的几架车也抽着鞭子往前狂奔, 范家的骡车紧紧跟着。 后面的队伍自人们倒下的时候就已经乱了,发一声喊,四散逃窜, 一时间哭爹喊娘, 惊叫不断。 范家的女人和孩子虽然惊惶, 却都咬紧了嘴唇, 并不乱叫。 好在箭矢只那一轮便歇了。后方疾驰的马蹄声响起,追上来的骑士们分了两路左右包抄。人的腿再快,怎么跟马匹去比, 还是训练有素的军马。那些人刀下不留情,追上了就一刀砍倒。本来向外四散奔逃的人,不得不又转身向大路上跑。 骑士们很快合围,在前方将去路堵住,拦下了企图逃命的车子。范大先生不得不勒缰, 和妻子对视一眼, 目露绝望。 若只是劫掠, 献上财物或许还可求得保命。但这般一上来先大开杀戒, 便令人惊惧了。 范先生反手把侄儿塞到女儿怀中。翎娘抱住弟弟,把脸埋在他肩头。小童年幼,虽然小脸吓得发白, 还是伸出手臂抱住姐姐的头,遮住了她的脸。 翎娘容貌虽不能和竹生比,也生得眉清目秀,可亲可爱。 范娘子和范大先生一前一后,将两个孩子夹在中间,尽量遮挡住他们。这一家子行动默契,显然是早就就这种情况演练过。 竹生尽数看到眼里。 骑士们收拢包围圈,众人被逼得越缩越紧,最后都被聚拢在一处。男人两股战战,女人低声哭泣。几个富户家也各有二三青壮家丁,也握着刀棒,只是手抖得厉害。纵握刀在手,和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兵痞比起来,直如绵羊与恶狼。 竹生张目望去,看到骑士其实还没队伍的一半人多,大致望去,也就是四五十人之数。然而四五十头恶狼,便可以如切豆腐一般的砍杀二三百头绵羊。 那些骑士或张弓或握刀,以围合之势,虎视眈眈。 有几骑引缰上前,显是领头之人。尤其中间一人,身形彪悍,一脸虬髯,背负一张强弓。那张弓比旁人的弓都更大更长,看起来更沉重。 竹生的左手张开,又握紧。将手心一道棕红伤痕握住。 只有那样的强弓,才能射得出那样的强矢。 “哪个王八蛋!杀了我们弟兄!”那人大吼,“给老子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既不明所以,也不敢搭话。 竹生的右手,握住了腰后的刀柄。她能感觉到范大先生的目光投在了她背上,过了片刻,移开了。他没有说话。 “敢作敢当!有胆子给老子站出来!”那人又吼。 几家富户中终于出来一个主事之人,战战兢兢的上前,弯腰拱手道:“这位将军,一定是误会了!我等皆是良民,并不知道贵袍泽之事,一定误会了!” 那人其实不过是个校尉,裨将以上才能称将军。 那人骂道:“误会个屁!” 手一挥,后面人牵过来两匹马。马上各负两具尸体,那马也是竹生今晨才放跑的,想来他们自后方追来,又捡了回去。 那富户看着马上尸体,脸都白了,连连摇手,颤声道:“我等真的不知啊!” 那人飞脚将他踢倒:“不知你来说甚!”拔了刀,大吼:“有没有知道的!没有就都杀了!” 人群中顿时炸了,一时哭叫声大作。 竹生放开刀柄,就要起身。 纷乱中,忽然有人拔高声音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谁!” 人群中屁滚尿流的滚出一个人:“军爷!军爷!我知道!” 竹生定睛一看,正是昨晚对她动手动脚的那个无赖子。那无赖子一脸谄笑,攀住那校尉的马缰道:“军爷,是一个女子!” 校尉一脚将他踢飞!“奶奶个熊!你才是娘们儿!”他举刀,“敢消遣爷爷!” “军爷军爷!”无赖子地上滚了两滚,顾不得疼痛,大喊,“杀人的是个女子!她昨天跟我们宿在一处。她一个人,牵了四匹马!这两匹马,我昨晚见到了!” 校尉的刀就没砍下去。 死的那几个人都是他手下的,这几日出来打“野食”,遣了同伴回来报信,道是发现一群肥羊,怕人少吃不下,回来喊人。那同伴又拉了一什人过去,不料路上却见到那几人的尸身。 身上基本无外伤,都是近身一击毙命。快c准c狠!是个硬点子。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帮手。十几个人怕啃不下来,又派了人快马加鞭的赶回去报给上官,才拖迟到现在才追上来。 “那娘们儿呢?在哪?”他厉声道。 “在在”无赖子扭着脖子四处看。出发时还看到她背着个包袱跟着队伍走来着,可惜他当时注意力都被跑掉的几匹马吸引住了,想去捕来,又怕掉队。一犹豫,那少女就不知道闪到哪里去了。 出发不到半个时辰,便乱箭射来,队伍大乱。现在再让他说那女子在哪,他又哪里知道。顿时冷汗就下来了:“可c可能跑c跑了” 校尉大怒:“奶奶的!消遣你爷爷!”举刀就砍。 无赖子大骇,举臂抱头! 那校尉钢刀落下,却听“当”的一声!虎口就是一麻!刀锋便偏了几寸,自那无赖子肩头斜飘而过。 无赖子死里逃生,吓得尿了裤裆。 “谁!”校尉看到一块石头落地,弹了两下,抬头看向人群,厉声喝道:“是谁!” 原本缩在一起的人群忽然动了起来。自后向前,自内向外,人们往两侧避开,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形矮小之人,扶着腰后刀柄,走了出来。 她以纱巾裹头,看不见面孔。但的确是个女子。那无赖子倒说的是真话。 “是我杀了他们。”竹生扬着脸,沉声道,“与这些人无关。” 校尉嘿声道:“是你?” 竹生道:“是。我一个人干的。” 校尉怒道:“为何杀我的人!” 竹生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倒真是清亮,校尉想,不知道脸生得怎么样。 竹生哂道:“他们要捉了我,献给什么大将军。我不愿,自然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校尉怒笑道:“你倒是有胆。既做下事,就别想着爷爷会饶了你!” 竹生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有我的理由,你有你的立场。我本来也没指着谁会放过谁。只是这些人” 她顿了顿道:“这些人与我素不相识,不过昨晚宿营在一处而已,与这事无干。你放了他们走吧。” 那校尉讥讽道:“你自身尚难保,还想着别人。真个是圣母娘娘投胎了。这些人拖家带口的这是往哪去?往乌陵王那里去是不是?是不是!你们这他妈的是通敌!” 众人脸色煞白。他们的确是打算投到乌陵王那边去。但天佑大将军也好,乌陵王也好,其实都是许国人。百姓趋利避害,从一地迁移到另一地,原也是常理。 只是天佑大将军什么时候跟人讲过理。他手下兵痞,张口便说他们是“通敌”。 那几家富户原就是同乡,互相递个眼色,心意相通,便欲起身喊话,愿献上财物,只求保命。 不料还未及开口,竹生又出声了。 “不如这样。”竹生一边解着头上纱巾,一边道,“不知道将军敢不敢和我玩个游戏。” 她解下纱巾,扬起脸,道:“给这些人一条活路。先放他们走,我以一人之力应战将军的人,待我败了c死了,将军的人再去追,看这些人能跑多远。都是老弱妇孺,靠脚走路,想来将军也不会追不上的,是不是?\" 校尉看过那几人尸身。杀了老鼠等人的是个硬点子,显是近身高手。 竹生站出来,虽身形矮小纤细,声线年轻柔软,他握着刀,半分也没放松过警惕。听她说道玩个游戏,就想笑骂谁想和你作什么鬼游戏。孰料,那纱巾摘下,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眉目迤逦,清艳明媚。明明年纪不大,最后那句“是不是”尾音上调,还冲他微笑,竟有种百媚横生之感。 校尉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以老鼠那好色如命的性子,遇到这少女,竟不留着自用,而是想献给大将军了。 大将军好美人。这样一个美人献上去,连升两级,谋个肥缺,定不是难事! 他盯着竹生的脸,一时思绪纷沓。 美人虽美,却是个扎手的硬点子。万一送到大将军身边,伤了将军又该如何?如果那样,他可就死罪难逃了。 等等!真是傻了!回头捉了她,挑了她手筋脚筋就是了!任她武艺高强,四肢筋脉俱断,还能干什么?也只能做个床上娇娇美人了! 他想着献上美人之后的前程,心花怒放,也就不把那几家富户看在眼里了。何况,正如美人所说的,一群老弱妇孺,能跑多远。待捉住这美人,再打马去追便是了。 他哈哈大笑:“倒有些意思!行,便依了你!——放他们走!” 他挥挥手,兵士们就拉缰绳,让出了路。 翎娘一直抱着弟弟,躲在母亲身后。她虽看不见,耳朵却一直听着。听到这里,她心中着急,抬头便欲张口。 范大先生在她身后,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她嘴,将她头强按了下去。 翎娘“唔”了一声,听到父亲低声道:“禁声!我们救不了她!徒增几具尸身罢了。她一片好意,予我们活路。当珍惜!” 翎娘身体僵住。范大先生最知自己的女儿,轻轻放开了手,摸了摸她的后脑。 翎娘心中难受,紧紧抱住弟弟。范娘子的手忽然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翎娘再忍不住,埋在弟弟肩头,泪水夺眶而出。 小童还懵懂,不解眼前局势。感到肩头衣襟濡湿,忙紧紧的抱住姐姐的头,以示安慰,和保护。 众人得了生路,哪还管得了竹生。唯恐那大胡子校尉再反悔,争先恐后的夺路而逃。 范大先生亦挥动皮鞭,抽打青骡跑动。范娘子挡住两个孩子,不叫兵士们看见女儿。骡车随着众人一道逃出合围。转头看去,那些兵士们再度合围,再看不见里面那小姑娘的身影 待那些人都跑了,士兵们再度围合。这一次,围起来的圈子要小得多了。正中,便是竹生。 见众人离去,竹生微笑,赞道:“将军信人。” 得美人称赞,纵这校尉是个糙汉子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道:“是男人说话就得算数。” 竹生点头。手握住腰后刀柄,道:“将军小心,我要出刀了。” 众人都知道她以一敌四,杀了老鼠等人,是个高手。但他们都是刀头舔血的人,不仅人多,还有弓箭手张弓搭箭,随时准备,料这少女也逃不出这许多人的围攻,倒也并不紧张。 校尉看着她明艳脸庞,觉得这样一个少女,清艳中带着妩媚,却微笑着说要出刀,真真有种奇异的诱惑。 他禁不住血热起来,狞笑道:“弟兄们,给我活捉美人!小心点,别弄伤她的脸!到时候,大将军跟前,记你们一份功劳!” 男人们哄笑着,纷纷拔刀。 竹生微笑,亦拔刀。 骄阳下,一时精光闪耀,映得人眼花。 众人才跑出包围圈没多久,后面就传来了仓啷叮咣的金属之声。那声音像催命符一般,徒步的人撒开丫子,赶车的人拼命抽打牲口,只恨跑得太慢! 范大先生咬牙,也挥动皮鞭,使劲的抽打大青骡!大青骡吃痛,甩开蹄子狂奔。前面的马车甚至开始往外扔沉重的箱笼,就为了减轻负荷,让车子跑得更快些! 他的弟子骑着头黑驴,跟在他自家的马车旁边,还时不时回头喊他:“先生!快些!!” 范大先生一路挥着皮鞭抽打着青骡,待车子跑了一阵,忽听翎娘和妻子齐齐发出“噫”的一声。 翎娘道:“那是什么?” 范大先生忍不住回头。远处,几十名兵士扎成一堆,密密麻麻,精亮钢刀反射着阳光。 在那些人头顶的高处,却有更亮的光。在那光,隐隐看到一道娇小身影,那个是竹生姑娘吗? 她的刀,为何竟映出一片碧光? 骡车忽然颠簸。范大先生忙回过头拉紧缰绳。骡车随众人逃命去了。 这些人一路狂奔,慢一点便唯恐被大将军兵匪追上,那便是死路一条。从中午一路逃亡,直至天黑,终于再跑不动,在一处水源处停下休憩,一个个瘫成了泥。路上已不知有多少人掉队。 便是牲口们,亦累的口吐白沫,再跑下去,怕就要暴毙了。 于是众人战战兢兢的在此休憩一夜,虽疲累至此,却没人能睡安稳。第二日天一亮,个个不用人催便利落收拾了又再上路。 路上,范娘子忽然道:“没追上来” 翎娘眼睛发亮。 范大先生沉默赶车,希望事情是他们期望的那样。 队伍中的人却没想那么多,有着身后的催命符,虽不如前一日那样夺命狂奔,行进的速度也是不慢。 早先,范大先生曾与竹生说,离到乌陵王的地界,还得有十几日的路程。他却是以当时庞大队伍的缓慢行进速度来估算的,如今一伙人惶惶逃命,拼命的赶了五日的路之后,前方竟出现了地标性的几座丘陵。 范大先生的弟子又惊又喜,拨转驴头,赶到骡车旁边,大声问:“先生,那个是不是” 许国舆图皆在范大先生脑中,他看到那些丘陵亦是欢喜,肯定道:“正是!我们已经到了乌陵王的地界!” 他虽布衣裋褐,向来却在乡亲中间很有威望。他如此说来,众人便是一阵欢呼,自觉终于脱离了死亡的阴影。 一众人兴高采烈的行进着。身体虽疲累,精神却放松。 范大先生却忽然转头,怔然。 “爹,怎么了?”翎娘问。 范大先生不确定的道:“仿佛听见了哨音?” “什么哨音?”翎娘道,“我没听到。” “阿城,阿城!”范大先生唤他那弟子。 少年骑着驴凑过来:“先生?” 范大先生道:“你方才可听到哨音了?” 少年刚才正和旁人说起乌陵王如何爱民惜民,满心喜悦放松,道:“并未啊。先生听错了吧。” 范大先生怔忡,道:“希望是吧” 小童在翎娘怀里,想说他也听到了哨音,但一路颠簸,他实在太累了,不想说话。闭上眼睛,就在姐姐柔软的怀中睡过去了。 当日傍晚,他们寻到了一处水源,在那里宿营。 彼时正是初夏,太阳落山得一日比一日晚。正当众人放松休憩的时候,远处扬起了烟尘。马蹄声从他们明日将要前进的方向传来 树上群鸦惊起。 竹生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将绿刃插立在泥土中,微微有点喘。 也算是一场剧烈运动。只不过她看看自己的手心,握拳,张开,再握拳——远远没有达到极限!速度c力量c体能,都远远没有达到极限!她也就是有些流汗有些喘罢了! 眼前的路,已经被血浸透。若有人此时路过,必会被残肢和断体吓得昏厥过去。地上纵横几道沟渠。只有从空中往下看,才看得出来那是刀痕。 绿刃在半边山中,斩过狼,切过虎,剖过野猪,还是第一次对人大开杀戒。 竹生一个人对抗几十个刀头舔血的男人,钢刀折断的时候,她腾空跃起,在空中终于换了绿刃。绿刃在她手里,虽然憋屈得只能发挥些微的威力,但面对这些凡胎肉骨的男人,足矣了。 大胡子校尉直到身体断成两截倒下,都不能相信。他的人和他一样,全死了。 他们杀过很多人,有敌对的士兵,亦有无辜百姓。最近一年乌陵王那边龟缩,与大将军冲突得不多,他们倒是百姓杀得更多一些。那些百姓像绵羊,不敢反抗,任人宰割。他们唤之为,两脚羊。大刀砍过去,像切豆腐一般,收割生命。 最初的最初,还有不安,还有惶恐。慢慢的,就麻木了。世道如此,又不是他们想要这天下乱的。慢慢就只庆幸,自己没生为两脚羊。庆幸自己强壮,手里有刀。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也像两脚羊一样,被人像切豆腐一样轻易杀死。 竹生抬眼,看那个校尉。 他武艺很好,一张强弓,可以五珠连发。她躲开了四支,最后一支,射穿了她的衫角。他的手下里,还有三四个武艺出众之人。围攻之时,这些人进退有度,看得出来是以那几个人为首。 但是他们都死了! 她一刀斩下,凌厉的罡风如刃一般切开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上身滑落的时候,还目露困惑,不明白对面的她,怎么突然变得高大。而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半身,在痛苦和恐惧中死去。 竹生握着绿刃刀柄,唇角忽然勾起。而后咧开。而后大笑!正午骄阳之下,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女,抱着她的长刀,大笑不止。 竹生知道,她并没有变强,是这里的人太弱。她如同是从狮群,掉入了羊窝。 但那又如何呢!在这里,没有能碾压她的变态强者!没有人能再强迫她!凌/她!随时随手便要取她的命!有人想强迫她侮辱她,她可以举刀反抗。有人想要她性命,她可以先杀死对方! 她笑得无法控制,笑到最后,仰天大叫,笑声变成了厉啸!厉啸中,她猛地拔刀,一刀斩出! 她的憋屈!她的愤怒!她的压抑和无力!尽在这一刀之中! 这一刀,她用尽了全力!能容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被拦腰斩断,地上的断尸被罡风卷得飞起,一道深深的沟渠留在的地上! 竹生胸口起伏,呼哧喘气。 胸间块垒尽去,堵塞积淤之感全无,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通达畅意! 收拢地上兵刃和强弓,在树后换过衣裳。绿刃不再收起,直接系在腰后。拉过几匹健马栓成一串,竹生翻身上马。 先前她放马归去,是为了不招眼。可现在满地碎尸,事已至此,低调已经不再有意义。 她已经看明白,这世道也不是什么安乐天堂,可于她而言,对于才从修真界逃出来的她而言,已经是乐园。此间,她武艺高强,手中有刀。天大地大,这凡人界,何处不可去,何处不能去! 竹生一夹马肚,健马四蹄踏起烟尘,向着前方而去。 前路虽不知,却已无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070 竹生没有着急去追赶队伍。那本也不是她的队伍。 她信马由缰,放了马儿自己走。那些马却训练有素, 无需骑士催促, 自家便一路颠颠的小跑着。 路上, 亦遇到了掉队之人, 那些人看见她,如同见了鬼。竹生带的马多,见着逃命还带着老弱妇孺的, 便分了马, 明白告诉他们这是军马, 他们若敢骑, 就给他们。有人惊恐的拒绝了,也有人犹豫之后,道谢收下。看她的目光, 复杂难言。 真是一样米,百样人。 她让那些拿到了马的人先走,她依然保持速度缀在后面。果不其然的,第三天上,遇到了一队大将军的兵。那些人是因为看到她马后牵着的一串军马才拔刀的, 甚至没有来得及觊觎她的容貌。 打斗中, 竹生砍杀了一个, 剩余的见势不妙, 掉头逃跑。竹生收了绿刃,并未追杀。 绿刃在鞘中,似有不甘。这些法宝真是神奇, 从出生便带着灵性。或许有一天,真的便能养出器灵来。 竹生心中,不禁生出期待,便如同对待孩子那样对待绿刃。 她对它说, 她尝试以神识向绿刃传达她所想。但绿刃毕竟不像灰灰,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她,是否懂了她。 绿刃是一柄好刀。它虽是仿着那柄魔刀而造,却绝不应与那柄刀相类。可怜它憋屈的认她为主。竹生其实很渴望有一天,能手执绿刃,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至少这份渴望,跟绿刃是心意相通的。 这一路上都十分荒凉,既没有驿站,也没有村宅。或者是乱世已久,人烟稀薄,或者就是生产力水平真的太过低下。 她晚上露宿的时候,把从校尉那里夺来的强弓取出来擦拭。她试着拉动弓弦,拉满这张弓,于她不是难事。但她还一并收走了另外那些人的弓。比较起来,那些弓就轻的多了。可见这张弓,不是什么人都能拉得开的。 她试着对着空旷之地射了一箭。她之前从未玩过弓箭这类武器,那支箭飞得虽远,却全无准头。她只笑笑,把那些弓和箭都收回了臂钏里。 她并不是因为感兴趣或者贪财才收拢敌人的兵刃,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这里是一个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冷兵器文明。她纵然臂钏里黄金万两,也不一定能买得到一张粗面饼。在这种地方,物资比金银更重要。 她入静了一会儿,默读狐狸给她的功法,强记住那些字的字形。然后神识退出,取出《说文解字》,翻阅查找。 那功法上古字极多,而且即便是将一整句的字都查过了,分别弄清了字义,可连成句子之后,依然是云里雾里,极其晦涩难懂。令竹生很是无奈。明明,她在冲昕c冲禹那里,都读过许多功法,完全不似这般。或许,是因为是妖道的关系吧。 这等东西,大概只有在炼阳峰,只有冲昕,才能给她讲明白吧。他常看的那些书,也都是满篇的上古字。 竹生倒是没去质疑她到底能不能修妖道。 青君没有骗她的必要。甚至,他蹲在她身边叫她去修炼妖道的时候,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分期盼。 那个,据说是妖域的最强者。她后来在去界门的路上,听猫女唠唠叨叨,反复的提及“南君”c“北君”,后来才反应过来,该就是灰灰也曾经提过的“南北妖王”了。 如果照猫女所说,连北妖王都折在了他手里,他就是妖域独一无二的强者了。这样的他,有什么必要在功法这件事上欺骗她呢? 竹生在路上亦问过猫女和护卫。妖族果真是没有灵窍的。灵窍这种东西,是人族才独有的。妖族c灵族,统统没有。灵族与妖族c人族皆不相同,且不用去想。单论妖族,没有灵窍,却有神识,这情况的确和竹生十分相像。 但若仅仅依据这个便说她可以修妖道。竹生又觉得,狐狸想得太简单了。狐狸的脑子显然是有点问题的,不必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当然,竹生不会放弃哪怕一点点修炼的希望。这份功法,她自然会照着练。但首先,她得想办法先找个老师,给她把词句意思先弄懂。 竹生收起《说文解字》,在毡子上和衣而卧,将功法已经查阅完的部分在心中反复默诵。慢慢睡着了。 次日伴朝阳而起,收拾洗漱,便上了路。 她骑的是军马,又无甚行李,极是轻便。行进的速度,其实快过旁人。虽则路上耽搁些许,在看到那些地标性的丘陵,寻到水源处的时候,比之范大先生诸人,也就晚了一个时辰而已。 天边甚至还有微光,天色还没全黑。 却真的晚了。 傍晚的风吹来,除了带来水畔草木的清香,还带过浓浓的血腥味。马儿都躁动不安起来。 竹生目光微凝,神识瞬间探了过去。所见所感,让她瞳孔骤缩!她猛的斩断马鞍上系着的另几匹马的缰绳,双腿一夹,胯/下健马已经四蹄放开,冲那林中水边疾驰冲去了! 竹生的手,已握住绿刃的刀柄。 竹生提缰,纵马越过溪涧,冲向水边。绿刃,已经出鞘! 天还没全黑,那些人已经点了火把。 他们是负责收尾打扫之人。这里离他们的寨子太近,这么多尸体不拾掇了,会引来狼群,还会养着狼群。狼一窝一窝的生,到时候麻烦的是他们。上头令他们把尸体掩埋。 他们人不多,七八个,分工协作。有几个人在挖坑,另几个人在搜索尸体。明面上的大件细软都已经被搜掠走了,但总会有些遗漏,便成了他们这些负责扫尾之人的福利。 “饶c饶命”一个身受数刀,却还没死透的老者奄奄一息的哀求。 拿刀的人毫不客气的抹了他的脖子。老者眼睛凸出,喉头鲜血汩汩,再说不出话来,就此死去。拿刀的人从发髻到脚底,捏遍老者全身。捏到裆下的时候,摸到了硬物。 “有货!有货!”他喜道。 旁边的人也凑了过来。他们用刀割破老者裤裆,从他的亵裤里摸出来两根金条,顿时笑逐颜开。 “收好!待会一起分!”正在挖坑的一个汉子道,一转头,忽地大怒,“马老二,你干甚呢!” 马老二解了裤子,正扛着一具女尸的两条光腿耸动。闻声气喘吁吁的笑道:“这个还热乎着,我先快活一把。” 挖坑汉子怒道:“死人有什么好快活的!寨子里又不是没有活的!滚来干活!再给老子躲懒,割了你的把儿!” 马老二喘着:“就来,就来。”一阵大动,登了极乐。闭着眼浑身抽搐几下,睁开眼想吁口气,忽地大叫一声!声音又戛然而止! 挖坑汉子听他怪叫,恼怒道:“丢就丢了,鬼叫什么!”一转头,忽地就僵住! 马老二跪在地上,肩上犹自扛着死去女人的腿,自家的大好头颅却滚落在地。失了头的脖颈,鲜血井喷! 挖坑汉子想大叫,眼前却全是阴影。健马从天而降,绿色的刀刃翡翠一般的映绿了他的视野。脖子上一凉,世界忽然旋转,上下颠倒 竹生来的太晚了。这些人已经扫了一遍尾,该补刀的都补了。 竹生在尸身中梭巡了一圈。队伍前些天死了不少人,路上又掉队不少,有些人弃了原来的行进方向,朝别的方向去了。到这里,剩下的只有几十人。以和范大先生同乡的几家富户为主。 那些人全死了,马车牲口都不见了。竹生看了一圈,没看到范家人。不知道是逃了,还是 竹生沉默了一会儿,还刀入鞘。牵过缰绳,准备离开。 某处忽然发生轻轻响动。 竹生倏地转头,大步过去,扒开了一具脸朝下的尸身。那尸体下面是道小沟,沟里赫然藏着一个满脸c满手都是血的孩子。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那孩子边哭边发抖道。 竹生看了他一会儿,弯腰把他从沟里提了出来。那孩子站在地上,只比她矮一个头,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被拉上来,犹自惊魂未定,呜呜哭着。待抬眼看到周围再无活人,惊喜道:“姐姐!你把强人都杀了?你好厉害!” 竹生看着他,问:“还有活人吗?” 她眸光平静且平淡,令男孩心中一突,呜呜哭道:“很多女人被抢走了” 竹生问:“往哪边去了?” 男孩指了个方向。竹生取了根火把,翻身上马。男孩忙抱住她的腿道:“姐姐,别丢我一个人在这里!” 竹生一俯身,抓住男孩肩膀。男孩只觉得肩膀仿佛被铁钳钳住一样,身体一轻,就被拉上了马,坐在了竹生身前。 “我看见他们往这边去了!”他指了个方向。 “拿着。”竹生把火把塞到他手中,一拉缰绳,拨转马头,朝着他说的方向去了。 许是火把有些沉。那男孩斜举着火把,竹生能感觉到他手臂僵硬。一路上,他还换过几次手。 天色完全黑了。火把能照亮的距离有限,再远些的前方,于男孩来说就是一团漆黑了。竹生却其实一直放开着神识,前路一清二楚。 行了一阵,她忽地双腿一夹马腹,提快了速度。 男孩猝不及防,惯性的向后倒去,靠在了竹生的怀里。他忙起身坐稳。耳边,忽然隐隐听到了哭声。 这乌漆抹黑的夜晚,哪来的哭声。男孩先是疑心自己听错了,可随着健马疾驰,那哭声响亮了起来。 是男人的声音,应该还年轻。哭得极其绝望悲伤。 马疾驰过去,没停稳,竹生就直接跳下马去。男孩吓得赶紧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住缰绳。转头看去,地上爬着一个男人,不是两个男人。 阿城长这么大,从没这样哭过。实是到了此时,内心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明明,已经都到了乌陵王的地界了。乌陵王仁爱百姓,一直都有贤名。他的治下,据说十分安定。如何!如何才入乌陵,便遭盗匪洗劫!连乌陵王的治下,都乱成这样了吗? 范大先生从入乌陵便疑神疑鬼,说是仿佛听到哨音。大家都没在意。范大先生无法,只得令自己家人休息时也不离开骡车。 哨音响起,盗匪滚滚而来时,他和妹妹正过去找翎娘说话,先生想也不想把他们两个推上了车,驾着骡车奔逃。 骡车又怎比得上马匹的速度,更何况车上装了这许多人!他们终是被追上。他被砍落车下,一条腿被马蹄踏折。钢刀砍落的时候,同样被砍下车来的先生扑过来抱住了他 等他醒转的时候,先生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 “翎娘莹娘”他说,“巧娘” 阿城懂他的意思。 他们都是男人,女人被抢走会发生什么他们都懂。必须去救她们! 他不能丢下奄奄一息的先生,只能将他负在背上,拖着折了的腿追着马蹄印在地上爬行。 他爬了不知道多久。天已经黑得像墨,再看不清马蹄痕迹。先生的身体越来越重,他的腿越来越疼,头越来越昏。可他既不能丢弃先生,也不能放弃妹妹。 他只能继续往前爬。心里却知道,他其实谁都救不了。 谁都救不了! 这认知压垮了富户少爷的承受能力。他一边艰难爬着,一边痛哭失声。哭得绝望极了。 他本是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少年,此时哭得眼泪鼻涕混着血水和泥土。竹生看到他的时候,都没认出来他是路上那个骑黑驴的绸衫少年。 可竹生的容貌叫人过目难忘,少年于绝望中陡然见到火光,见到竹生,便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姑娘!姑娘!”他凄厉叫喊,“你去救救我妹妹!我妹妹!还有翎娘!” “不不!”他语无伦次,“你先救救先生!先生要死了!他要死了!” 竹生将范大先生从阿城背上放下来,探了探他鼻息和颈脉。范大先生脸色灰败,离死不远了。 幸好,差一口气还没死。 竹生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瓶,倒出一颗回春丹。她感受到有两个人四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顿了顿,将那丹药捏碎,捏块稍大的,塞进范大先生口中。小小一块,虽没让范大先生立刻生肌肉骨,却也令他的脸色回复了红润。他的伤口深处其实已经立刻开始止血愈合。只是外伤未曾完全消失。伤口混着血水泥土,看起来依然可怖,但其实已经没有了性命危险。 她又捏了小小一小块塞进阿城口中。阿城浑浑噩噩的就吞下腹中。腿上骨折处莫名开始发痒,疼痛却很快的减轻了。 竹生把剩下的碎渣倒回瓶中收起,告诉阿城:“照顾好他。我去追翎娘。” 说罢,便翻身上马。 男孩坐在马上,只看到竹生蹲在地上鼓捣了什么,随后就不管那两个人了,翻身上马。他身体僵硬,惴惴的跟着竹生一起追着马蹄痕迹。 身后,还能听到那少年的哭声。绝望之后遇到一丝希望,他捶地痛哭,哭自己的无力和无能。 竹生疾驰片刻,忽然勒马。男孩这次稍稍有些准备,抓着马鬃,没向后倒。身后的人已经跳下马去。这回又遇到什么? 他举着火把俯身看去。地上,有孩童尸身。 竹生僵硬的将那孩子翻过来。那张脸还带着婴儿肥,明明五六岁的小豆丁,说话却像个夫子般老成。相处时间短暂,却是个沉默却可爱的孩子。正是范大先生家的小童。 可爱的小童被马蹄踏得肠穿肚烂,死相可怖。 男孩看到了那少女咬牙。他不知道曾经做过母亲的女人,都最见不得孩子受痛受苦。遑论是这样的惨死。 竹生蹲下去抱起小童尸身,不嫌泥土血肉污脏,将小童抱在怀里,以手合上了他的眼。 马上男孩眨着眼看她。 她转身抱着小童朝树后去了,再转出来,怀里已经没了小童尸身。她敏捷翻身上马,一踢马肚,健马又疾驰起来。 竹生追着马蹄痕迹,地势渐渐上升。 此地没有险峻高山,却多丘陵。山矮而平缓。山道盘卷,拐了几个弯之后。男孩突然开口:“姐姐你看!” 竹生抬头,此处已经可见山顶,有一山寨,点点火光,都是照明的火把。 “姐姐,”男孩瑟缩道,“我c我害怕,我能不能在这儿等你?” 竹生没说什么,放他下马。他指着一棵数人合围的老树道:“我在那里等你啊。”说罢,跑到树后藏起来了。 竹生一人单骑,向山顶冲去! 离寨门还远,已经有一排箭矢疾射过来。 竹生腾空跃起,可怜那健马被射成了刺猬,倒地不起。竹生落地。 寨门守卫收到了警报,急调弓手来防。不料第一轮远射竟没中。黑夜中,眼看这那个矮小的身形,拖着一柄长长的碧玉似的刀,朝着寨门飞快靠近!那刀在地上拖起一串火星儿四溅。 “放箭!”寨门守卫举起手,猛的挥下。 第二轮箭矢疾射过来。竹生再次腾空跃起。这次,她用了全力。 寨门其实也不过只有两层楼高,上面的人呆呆抬头望着那个身影。 碧光闪动!竹生在高高空中,双手持刀,猛地劈下! 原木的厚重寨门,“轰”的一声,炸裂了! 男孩待在老树处,一直抬头观望。 夜色中隐隐听到那边传来巨响。他惴惴。待看到寨子里开始着火,他目瞪口呆。 竹生终究是来得太晚了。被抢来的女人们死了三个。 一个是孩子被摔死的年轻母亲,疯了一样的要跟匪徒同归于尽,最终独赴黄泉。 另两个,一个就是阿城的妹妹巧娘。巧娘比翎娘还大,已经十五岁了,发育得更好。 她是最早被强拉出去的女子。她无法忍受,险些将一个男人咬断。那男人发了疯,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墙上猛撞。巧娘头骨碎裂而死。 第三个,就是莹娘。亦即是范大先生的妻子范毛氏。 在几个男人企图将鲜嫩如花的翎娘强拉出去的时候,毛氏像护崽的母狮一样攻击他们。她只是个弱女子,发簪折断之后,剩下的武器只有指甲和牙齿。 她最终惹怒了男人们。那一刀从她一侧肩膀斜向下砍,几乎将她半边身子砍下来。她倒地而死。 莹娘耗尽生命,也没能保护住翎娘。翎娘到底是失了清白。 竹生用自己的衣衫裹住她抱着她往外走的时候,她醒了。她看见了竹生身后冲天的火光。竹生的脸在那火光里映得仿佛没有生命。 竹生为十几个女人而来,却从寨中带出来几十个女人。 女人们拿着火把到处放火,将这山寨烧成了灰烬,将那些曾经侮辱过她们的男人们,烧成了灰烬。 她们赶着几辆车下山。 在车上,翎娘再次醒来。她被竹生抱在怀里,柔软温暖。 她问:“父亲呢?” 竹生道:“在山下。” 她问:“母亲呢?” 竹生道:“在天堂。” 她问:“巧娘呢?” 竹生道:“她们在一起。” 翎娘又问:“翔哥儿呢?”不等竹生回答,翎娘就泪水滚滚,自问自答:“翔哥儿死了。” 是她不好,她没有保护好弟弟。 弟弟是从她怀里被生生抓出去扔到车下的,她亲眼看到他小小的身体被马蹄踩踏。 “我也想死。”她说。 “不。”竹生拢了拢她的头发,“你要好好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071 车子在弯曲的山路上绕行,到了老树那里时, 男孩从树后跑出来, 蹦跳着挥手。 竹生叫停了车子, 让他上车。问道:“脸怎么了?” 男孩鼻青脸肿, 像被揍过一顿一样,都看不出相貌了。他道:“我想爬到树上去,摔下来了。” 竹生就没再问。 几辆车下了山, 竹生凭着记忆, 指点方向。到了她记忆中和范大先生分开的地方, 却不见人影。她放开神识一扫, 发现那两个人躲在灌木丛中。 她便叫女人们挥动火把,提气丹田,喊道:“范先生!范先生!”她中气十足, 声音在黑夜中传得很远。 灌木丛中响起了阿城的声音:“竹生姑娘吗?”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阿城和范大先生相互搀扶着从藏身之地走出来。就看到几辆大车,几十个神情麻木的女人。 那些女人在火烧山寨时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待那股热力过去之后,又像失去了生命力的木偶一般, 死气沉沉。 阿城一瘸一拐, 范大先生则是浑身伤口还未收拢, 皮肉尚且绽开着。他的衣衫被划破数道, 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被殷虹的血染透,破洞中露出狰狞的伤口, 看起来格外可怖。 火把之下,两个人一眼就看到了竹生怀中的翎娘。 翎娘早在竹生提气唤“范先生”的时候就不敢置信的睁开眼睛。她明明,她明明看到父亲和阿城倒于乱刀之下! “翎娘”范大先生伸出手。 翎娘也伸出手,和父亲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失而复得的喜悦攫住了两个人。但是立刻,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狼狈。泪水都涌上了眼眶。 范大先生用力握了握翎娘的手,道:“活着就好。” 眼泪在翎娘眼中打转。 范大先生问:“莹娘和巧娘呢?” 阿城亦问:“翎娘,巧娘呢?” 翎娘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范大先生看着她,失神道:“莹娘莹娘也”他呢喃着,突然怔怔的落下眼泪。 阿城什么表情都没有,整张脸麻木着。他的眼泪已经流得太多,再也流不出来了。 “上车吧。”竹生道。 便有三个女人下去换了旁的车,给他们空出了足够的地方。男孩非常有眼色的搀扶两个人上车。 “去哪里?”范大先生问。 “没有目的地。”竹生道。“你说吧。” 范大先生便道:“回宿营地吧,或许还有幸存之人。” 竹生道:“好。”便指了方向。 阿城望着前方的黑夜。事发时他和妹妹离开了家人身边,去同翎娘说话,并不知道家人是否侥幸逃脱。他今日品尝了绝望的滋味,竟是不敢有期望。 车子在黑夜中行走,火把的光把众人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 到了宿营之地,依然遍地尸体。女人们看到了,却没有一个人惊惧尖叫。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竹生忽然提气道:“范先生在此,都出来吧。” 范大先生愕然。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问:“范大先生吗?” 范大先生大喜,道:“是我!还有谁在?” 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些人才从草丛c灌木中钻出来,甚至还有个“死人”从地上爬起来。人数不多,十来个男人,还有个小童,都形容狼狈。 这些都是范大先生的同乡。看到还有人生还,范大先生欢喜得眼眶都红了。众人见到他,亦是哽咽。 “还有旁人吗?”他问。 大家抹着眼睛道:“没了,没再见到旁的人。” 阿城突然出声:“二叔,我爹娘呢?” 被他唤作二叔的人这才看到范大先生身后的侄子,先是大喜,复又大悲,摇摇头,伸手指了个方向。 阿城举着火把跳下车,一瘸一拐的朝那个方向走过去。他的断腿在回春丸的药力下已经长上,骨头却错位了,成了瘸腿。 过了一会儿,黑夜中传来少年低低的c压抑的哭声。 范大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对竹生道:“竹生姑娘,这些尸体不能这么搁着,需收敛了才行。否则,容易招来猛兽。” 竹生便道:“要埋吗?” 范大先生道:“最好焚化。可防疫病,亦能防野兽。血气太重,埋得浅了,狼一样能挖出来。” 竹生便对众人道:“把尸体堆在一起,烧了。” 那些成年的男人和女人,都比她高。但当她下达指令的时候,众人便都照着她的指示动了起来。 女人们亲眼见识过,这个未及笄的少女刀下是如何的冷酷无情。男人们都亲历她以自身换取他们先逃,却被几十兵匪包围。如今,她安然的站在这里,甚至把被强盗抢走的女人们都抢了回来。 她的话,没人敢不听。 几十个人一起动起手来,效率还是很高的。尸体都堆叠在一起。 阿城父母的尸身,是阿城一瘸一拐亲自背负过去的。他的二叔看着自己的侄子,才过了一个晚上,这个孩子就变得让他几乎不认识了。 大火照亮了水边的土地。 火熊熊烧着的时候,消失了一会儿的竹生又出现,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似的东西,走到了范大先生身边。 “令侄。”她把“包袱”递过去。 范大先生的身形便冻住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复又裹上,抱在怀里紧紧的抱了一会儿,将他抛进了火里 人们借着火光,收拢了地上散落的行李。值钱的细软自然早就被抢走了,但这些他们也不得不收拢起来,因为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在行李中找到了干粮,众人分着吃了。而后男人们一堆,女人们一堆,都在极度的疲劳下睡着了。 夜里竹生醒了。她走到水边。 一个女人站在水中,水已经浸过了她的腰。听到脚步声,她转头。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 竹生记得这个女人。在寨中,她用刀将一个男人的尸体剁碎了。他杀了我的夫君和孩儿,她说。 女人看着竹生,过了片刻,眼中露出了被理解的欣慰。她转回头,慢慢的往前走。 竹生一直看着她,看水没过了她的头顶,化成一圈圈涟漪。有一串气泡冲上来,破碎。 清晨大家醒来,看见竹生静坐在水边。一个女人的尸体浮在水塘里。 大家也只是沉默了一下,便收敛了那女子,埋在了一棵树下。 范大先生过来请教竹生前路何去。竹生看了他一眼,道:“想找个地方,把她们安置了。”她说的“她们”,指的是那些跟着她从山寨里出来的女人。 范大先生说:“这里原不该如此。乌陵王素来爱民惜民,他的名声,向来很好的。”要不是这样,他们在大将军治下熬不住,也不会想到要投到这里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但竹生对此并不感兴趣。 “行程先生来定吧。”她说,“我带着她们跟着你,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安置好。大家分道扬镳。” 范大先生看着她。 这是个比翎娘还小的孩子,他想。 范大先生与男人们商量了一下。他满腹经纶,见多识广,男人们愿意听他的。 “先去朝阳城看看。”范大先生解释道,“朝阳城是乌陵核心之地,乌陵王王座所在,是乌陵最繁华的城池。我们现在耳目闭塞,没有足够的消息,对此地一无所知,没法作出正确的判断。还是当先去消息通达的繁华之地才行。” 竹生道:“先生决定就好,不必与我解释。” 她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他,手上却没停。她一直在磨刀。她的身旁,摆了一堆的兵刃。范大先生不知道那些兵刃是从哪里来的。 竹生磨完手上这把刀,放在地上,对范大先生道:“叫大家都带上刀吧。” 范大先生微微沉默,率先拿起了一柄刀。男人们听了他的话,都过来取了兵刃带在身上。会不会用的,带在身上好歹能吓唬吓唬人。或许便能令对方知难而退。 男人们都拿了兵刃之后,地上依然还有许多刀。竹生看了眼女人们。 翎娘第一个过来,将一把刀绑在了腰间。而后陆续有一些女人也拿了刀。但依然有女人站着不动,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拿刀,或者觉得自己必拿不动刀。 竹生并未强求。 男人们在树林里找到了竹生早先弃了的马匹。他们有车,有马,便省力得多了。范大先生指点方向,一行人上路。 “先生来过这里?”竹生问。 “并未。”范大先生答道。 “那如何认得道路?”竹生问。 范大先生答道:“看过舆图。” 竹生便点点头。 有车有马,他们行进的速度不慢。临近午时,发现一个村落。 走进去,才发现是空村,人都跑光了。有些房子也有火烧的痕迹。但大多房舍还是完好的。 “乌陵若有变,必不久。”范大先生说。 他好像什么都要跟她说一下,但竹生并没有听的兴趣。她只点点头。 村子的人都没了,房子中却还留下不少东西。锅碗瓢盆,大家搜刮出来不少,正解了燃眉之急。甚至在某个人家还找到一缸底米。 竹生去了村外树林,放开神识,周围一草一木都在她掌控中,轻易的就能发现猎物。回来时,便拎了两只兔子,还拖着一头鹿。 男人们帮着宰杀剥皮,女人们再接手,生火煮饭。 竹生去井边取水净手。 翎娘过来,拿着不知道从那里找出来的瓢,帮她舀水。 她忽然问:“你看到她寻死了是吗?” 竹生“嗯”了一声。 翎娘颤声问:“你为何不阻止她?” 竹生道:“她亲人都死了,仇人也死了,无牵无挂,不愿再独活世间。这是一个成年人自己的选择,我没有资格干涉别人的人生。” 翎娘道:“可你告诉我不要死,要好好活。” 竹生道:“你是孩子。” 翎娘道:“我比你大。” 竹生道:“我比你强。” 翎娘哑然。 她喃喃道:“你为何和我想的不一样?” 竹生道:“你以为我怎样?” 翎娘看她,不说话。 竹生问:“救世主,还是圣母娘娘?” 翎娘咬唇。 竹生道:“那种人是不存在的。” “可你救了我们。”翎娘道,“为了救我们,你杀了那么多人。” 竹生甩甩手:“见到了,不能不管。可也不是就此就负上了责任。她们都是成年人,你自有家长。等寻到合适地方,将她们安置了,我便仁至义尽。” 翎娘还想说什么,竹生已经道:“翎娘,我不欠谁的。” 她当然不欠谁的。实际上,是她们欠了她的恩情。所以欠了恩情的人,反而硬要救命的恩人背负人家不想背负的责任吗?翎娘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逻辑问题。她张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那么,”竹生问,“现在还想死吗?” 翎娘沉默。 竹生道:“想轻生的时候,就想想你父亲,再想想你母亲。你母亲为了保护你拼了性命。你若轻易寻死,对得起为你丢命的亲娘吗?” 翎娘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她不是我亲娘。”她说,“我亲娘是父亲原配,是她的长姐,她其实是我亲姨母。” “我亲娘生了我之后就去世了,我不记得她了。外祖父把姨母又许给父亲做续弦,我是她养大的。” 竹生微感意外。 她颔首道:“亲娘也好,姨母也好,你不是她所出,她肯为你而死,可见在她心里,你便是亲生的。对这样的她,你若不好好活,对得起她吗?” 翎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竹生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后面。范大先生站在院门口,一直在听她们的对话。 翎娘回头看见她,叫了声“爹”,忙用袖子抹抹眼睛,走了过去。 范大先生跟她说:“阿城腿脚不便,你去看看他。” 翎娘去了。 范大先生走进院里。 竹生已经在屋檐下找到一张小竹椅坐下,取出书来读。 她是不太想跟范大先生说话的。从昨夜起,他跟她说话,便带着请示c解释,总想引导着让她来做决定。而她根本无意做这些人的领头人。 范大先生也拉过来一张小竹椅,坐在了她身边。 “外面有个男孩子,九岁,自称叫小七。称是在宿营地被你所救,可是如此?” 竹生不看他,道:“是。” 范大先生道:“我从未见过他。” 竹生终于抬眸。 范大先生道:“我过目不忘。” 竹生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孩子,再看看。” 范大先生颔首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竹生点点头,低头看书。 能听见外院大家忙碌的声音,这院中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竹生姑娘,”范大先生先开口,问道,“你和我们分道扬镳之后,打算去何处,做何事?” 竹生目光落在书页上,漫不经心的道:“没有目标,想走便走,想停便停。凭我武艺,哪里不可去?自然要自由自在。” “那是想仗刀走天涯,求一时快意了?”范大先生问。 竹生不置可否:“差不多吧。” 范大先生便颔首,道:“好吧。”并未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起身离开。 竹生闭目入了会儿静,睁开眼退出,拿树枝在地上凭着记忆写下几个字,而后翻着书在《说文解字》里查找。 外院忽然喧哗了起来。 竹生收起书,来到外面。却原来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之前曾经一同宿营过的女人,竹生从山寨里抢回来十一个。她们当中,只有两个人找到了亲人,其他女人的家人,都已经没了。 那两个女人中的一个,最是幸运,她的公公c丈夫和孩子,竟然全都活着。昨夜,她抱着小童,喜极而泣。 今日,她的公公却想叫她去死。觉得她已经失去了贞洁,还苟活着,有辱他家的门楣。 翎娘大怒,拔刀冲入他们和她之间,这才喧哗了起来。 竹生握着刀柄站在了翎娘身后,那两个男人才闭上嘴,悻悻而去。女人蹲在地上,抱紧了小童,面色苍白。翎娘拉着她走了。 用过饭食之后,竹生和众人离开了无人的村庄。傍晚他们在野外露营。 竹生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的时候,范大先生走过来,看了看,道:“这是‘谷神’,这是‘玄牝’。” 竹生吃惊:“先生认得?” 范大先生道:“这是上古字,没想到姑娘居然在学习。”研究古字已经算是门深奥的学问,研究上古字,都是如范家这样的世代以学问传世的大家之人才会钻研的学问。范先生其实也很吃惊。 竹生眼睛发亮,请教道:“敢问先生,何为玄牝之门?‘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又是何意?” 范大先生奇道:“听着像方士的养生道法?” 竹生的眼睛更亮了,她道:“正差不多,先生可能为我解惑吗?” 范大先生在她身边坐下,也找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谷神不死,是为玄牝,所谓玄牝之门” 这一晚的时间在教学中度过。 竹生想不到,十几个字组成的句子,范大先生要用上万字来解读它。这功法之晦涩难懂,可见一斑。 她问:“先生对上古字造诣很深呢。很多人学这个吗?” 范大先生道:“就我所知,当世不超五人。” 竹生再次吃惊。 范大先生道:“我好这个,才会钻研。偏僻学问而已,于经世济民,其实无甚大用。” 用处可大了!竹生心想。 范大先生反问她:“竹生姑娘却为何会学习这生僻古字?” 竹生道:“家中祖传书籍,涉及上古字体颇多。我学问浅,看不太懂。” 范大先生肃然起敬:“那必是学术大家了,姑娘可告知我贵家姓氏吗?” 竹生道:“我没有姓氏。”又道:“我家世代隐居,并不出世,先生不必问了。” 人生在世间,谁会没个姓氏?竹生不愿说,范大先生自也不能强求她。 只这一下子,这姑娘对他的态度,由刻意的疏离,变得亲近了很多。倒是意外之喜。 翌日清晨,又喧哗起来。 那个被家翁逼迫去死的女人,头天夜里说去解手,离开了没再回来。清晨时分,被别人发现用腰带吊在树上自尽了。 翎娘挥着刀要发疯。 “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教小郎那样说的!你们混蛋!”她眼睛通红。 女人的公公和丈夫不承认,却道:“她早该贞烈一些,受辱前便自裁,最是干净。现下虽迟了些,总好过苟活。” 翎娘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要不是范大先生和阿城一起拽住她,她真要去和那两个男人拼命。 众人挖了坑,把那女人葬了。她的小郎才不过四五岁,一直呆呆的看着,懵懵懂懂。不懂得为什么娘要躺在坑里,为什么别人要用土把她覆盖。他不懂,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 待到出发,女人们上车,男人们牵马。 那女人的公公和丈夫正要去牵马,一道罡风划过,巨大声响过后,地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浅沟!正拦在了他们和马匹之间! 竹生手握绿刃,凉凉的看着他们。 两个人面面相觑,颤巍巍问:“竹c竹生姑娘,你这是何意?” 不待竹生开口,范大先生已经踏上一步,沉声道:“我等无法再与尔同行,你们自去吧。” “这c这我们自己在野外,太过凶险。”那丈夫惶然哀求,“竹生姑娘c大先生!还请慈悲,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莫要赶我们走。” 范大先生看向竹生。 竹生道:“若没有孩子,你们现在已经没法再同我讲话。” 范大先生看了她一眼。这是她第二次因为孩子而宽恕别人。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却有着母亲般的柔软。 那两个男人和懵懂童儿一起被逐出队伍。他们背着孩子,起初还远远缀在后面。但两条腿怎么跟四条腿和车轮比。渐渐的,他们就看不见了。 翎娘抱着她的刀坐在车上。她抱着膝盖,下巴埋在膝头。 “强盗们来的时候,她在取水。她公公丈夫,抱起小郎就跑了。根本没管她。”她说,“她本不想死的。她怕她死了孩子没了娘,没人照顾。” 可是她的孩子跟她说,你这么脏了,怎么还不去死? 女人的心便寒了。她知道这话是她的公公丈夫教给孩子的,但她更知道她没有能力消除公公丈夫对孩子的影响。她的孩子,她活下去的支撑,会长成和她公公丈夫一样的男人。他迟早会视她为耻辱,发自真心的希望她去死。 她人没死,心先死了。睡觉前,她跟翎娘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而后她借口去解手,一去不回,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竹生看着路边,草木葱茏。 路上,他们看见了麦田。庄稼的长势很好,已经抽了穗。这里的农业,人能干预的,不过是播种前的翻土c肥地和浇水。待种下后,活不活,就全靠老天了。 今年风调雨顺,庄稼便活得很好。 “还想死吗?”竹生问。 “不想!”翎娘红着眼睛道。 “我想像你那样。”她道,“如何才能像你那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072 “我自有奇遇,才能如此。你没法像我一样。”竹生道。 翎娘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竹生却接着道:“但你可以变得强于自己现在。” 翎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竹生道:“你年纪已经太大, 学习正经的武功套路已经太晚。但我有些防身格斗之术, 成人亦可修习。虽不能用于对战, 却可以用于自保。” 她问:“你可要学?” 翎娘毫不迟疑的道:“要!” “好。”竹生颔首道。 “我c我也能学吗?” 竹生和翎娘一起回头。说话的人是个鹅蛋脸的女人, 生得头脸整齐,一双眼睛期盼的看着竹生。 竹生颔首:“可以。” 又有女人道:“我我也想学。” 跟竹生同车的女人,都想学。这一车上的女人, 都是拿了刀的女人。那些个没拿刀的女人, 都很有默契的上了另外的车。物以类聚, 人也总是以群居的。 阿城因为腿脚不便, 也在这辆车上。他嘴唇动动,低头看见自己的瘸腿,黯然的又闭上了嘴。 这一天他们又找到了一座空的村子。看这村子与村子之间的密度, 这里原也不该如此荒凉不见人烟的。 他们的人到各个空房子里去搜刮,竟找出了不少藏起来的粮食。其中/功劳最大的便是那个叫小七的男孩,属他翻出来的粮食最多。 他那脸还青肿着,都看不出原来眉清目秀的模样。 用完晚饭,竹生找了块空地。她用树枝削成一截截短棒, 分给女人们:“想象这是匕首, 是小刀。” 她自己也拿着木棒做示范。她教给她们的, 是在她从前在军中学到的短刀近身缠杀。 她给她们讲了人体重要血管的大致分布, 然后叫翎娘上前来佯装攻击她。随着翎娘的身形微动,竹生也贴了上去,一进一退间, 她手中短棒已经抹过翎娘身上六处重要的血管。 “你死了。”她收起“匕首”道。 众人讶然。 “再来一次。”竹生道。 这一次,她把动作放慢,让她们看清她是如何出刀的。她的动作与她们印象里的所谓“武功”的大开大合的砍c劈c刺都不一样,带着股说不出的奇诡。没有复杂的招式套路,纯在于缠,在于抹,在于削。 竹生的动作做的非常缓慢,可是当她的“匕首”又一次抹过翎娘身上一处大静脉的时候,令观看者无不背生凉意。 竹生停下来,把最基础的动作分解,教给她们。纠正了几次之后,便令她们自己练习。 她自己则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的翻着《说文解字》。火光跳跃,作为照明的光源来说,并不稳定。她的臂钏里,其实有好几盏晶灯。晶灯的光源明亮而稳定,看书会更舒服。但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 她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找范大先生。 “先生,”她尊敬的称呼他,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个短句,“这一句该作何解?” 范大先生看了看,也不卖关子,接过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给她细细讲解 不过两天,竹生对范大先生的态度就全变了。昨日之前,她对他疏离,是因为感知到这男人对她产生了莫名的期盼。他虽没有如翎娘那样明着说出来,却试图用语言c用行为去影响她引导她暗示她。 这其实已经称得上是一种精神操控。如果竹生是个真正的少女,或者哪怕她再多热血那么一点点,不那么冷静到冷漠,都极有可能顺着他的暗示走下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对他会刻意的疏离。 现在,她对范大先生则是对有知识的人,或者知识自身该有的尊敬。 范大先生或许也能感受到这一点,所以毫不藏私。 竹生感谢他这一点。死狐狸给她功法的时候,大概压根就没考虑还会出现她“看不懂”的这种情况。 晚间休息,她选择一间空屋。这村庄里的村民似乎都逃亡去了,满村皆是空屋。旁的人都是几人一间,她不开口,也没人会主动跟她一间。 屋子里有炕,落满灰尘。这里既没有除尘咒也没有清静诀。面对灰尘,也只能将就。好在竹生深山密林也睡得,如今有墙壁挡风,有瓦片遮雨,不比野外露宿强得多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炼阳峰的生活虽然精致,却是以她自身化作金丝雀为代价的。这里纵再艰难,却自由自在,不束手束脚。 夜深了,大家似乎都入睡了。 一支细细的竹管悄悄从窗缝里伸进来,吹进来一股白烟过了片刻,那身影悄悄潜入房中。他身材矮小,脸上青肿,正是那个自称名叫小七的男孩。他在房中转了一圈,最后踮着脚朝大炕走去。 竹生闭目熟睡,绿刃就放在身边。那人小小的手伸出去,握住了绿刃的刀鞘,就准备拿起来。 绿刃敲击有金属之声,肉眼相看,却仿佛是以碧玉雕成,一看就是个宝贝,能卖大钱! 今日里他的脸肿得不如昨天,有个女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了,大约是认出了他。他已经决定逃跑,只是逃之前,想再捞一笔,因此打上了绿刃的主意。 小七抓住了刀鞘想要拿起,那刀却重逾青山。他无声角力,额角的青筋都凸起来了,那刀依然纹丝不动。 小七累的呼吸都粗了,心觉有异,俯身凑过去察看。却不料原来在黑暗中,还有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按在刀鞘上!小七愕然抬眼,黑暗中对上一双清幽明亮的眼睛。 小七心中猛地一突,惊吓之余,已经拔出腰间匕首,向竹生刺去! 竹生斜斜出手,钳住了他手腕,扣住他脉门。小七只觉得手腕一麻,匕首已经捏不住,掉落炕上。紧跟着一股大力钳住他手臂,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砰”的一声扔在了炕上。 那明明白皙好看,却有力如铁钳般的手,便钳住了他的咽喉。 小七以为自己要死了,眼中不由流露出愤恨不甘! 竹生却并没有杀死小七。她扼住他咽喉,只是问:“你是谁?为何想杀我?” 小七瞪着她不说话。她稍稍松开手。小七想说话,一张嘴,气流涌入喉中,他顿时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我c我没想杀你!”他辩解道。 竹生却道:“你曾有三次想要杀我。” 小七怔住。 竹生道:“第一次,在我马上,你举着火把,曾起意想将火把戳到我脸上。第二次,你在山上下车,拉动了树后的警戒绳,令山寨中人知有敌袭,以弓箭射我。第三次,便是刚才。” 小七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姐姐,你果然都知道!” “你要杀了我吗?”他语气欢快的道,“我还是个孩子呢!” 他一路近身,暗中仔细观察,已经察觉了竹生对孩子的特别宽容。 竹生的眼睛在黑暗中如两汪寒潭。她的手陡然收紧! 小七顿时不能呼吸,他抓着竹生手臂,用力撕扭,毫无用处。不多时,他便脸颊涨得发紫,双脚乱踢,甚至踢飞了一只鞋子!他的眼中,终于有了绝望和恐惧。 竹生放开手。小七像虾子一样团起身体,剧烈咳嗽起来。 “我的确因你是孩子才不杀你。但你若乐于证明自己从根上就已经烂掉,我也乐于趁早结果你的性命,以免你长大再危害旁人。”竹生冷冷道,“放过你,是我一点善念。我不想杀,不是不能杀。你若企图借我这一点善念为恶,我便让你知道‘不想’和‘不能’之间的区别。” 小七终于明白竹生不是那等迂腐僵化的所谓“正义之士”,终于收了那副有恃无恐,惊惧的看着她。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你想干什么?”竹生放开了手,道。 小七捂着喉咙坐起来,在黑暗中,涩然道:“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就想活下去。但我我是寨子里的人。” 他看着黑暗中比他大不了几岁,却令人畏惧的少女,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竹生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神识扫过宿营地,一切的一切,纤毫毕现,逃不过她的眼睛。 那男孩当时和别人一样在“扫尾”,只是他手中没拿刀,仅仅是在翻检那些尸首,察看有无藏着金银私货。竹生出现时,他机灵的钻入一具尸体身下的小沟躲了起来。 还是孩子,所以竹生当时打算离开,怕自己怒意太盛,克制不住杀了他。他却不小心弄出了声响,令竹生改变了主意,把他从沟里提了出来。 路上寻到范大先生和阿城,她都没将他放下,便是怕他会起歹意,伤害他们。彼时范大先生昏迷,阿城受了伤,精疲力竭。这个男孩的衣衫中却一直藏着匕首。 他拿着火把,几次动意想要将火把戳在竹生脸上,最终没敢。但他在老树那里假装害怕留下,的确是为了牵动树后暗藏的警戒绳,给山寨报警。 竹生看着他,微微点头,道:“我想过,给你三次机会,三次之后,你再为恶,我便要杀你。现在便是第三次。” 小七的脸色发白。 竹生却把他丢到炕桌的另一侧:“别吵了大家,先睡觉,明天再说。” 小七哪里睡的着,他辗转反侧,偷偷看另一侧的竹生,却见她闭着双目,呼吸均匀,竟已经睡了。 他那把匕首,就在炕桌上,他却再没有勇气去拿起。竹生给他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完,他不敢挑战她的底线。这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女火烧了那山寨,他没见有人能逃出来。 范大先生一早便被翎娘请到了竹生休息的房中,他匆匆过来,见到房中的小七,炕桌上的匕首,便明白了几分。 “他是那山寨的人。”竹生言简意赅。山寨已经被烧成灰烬,竹生没有什么要了解的。但范大先生却可能有许多要问的话,故此才叫他过来。 范大先生便明白了,点点头。 小七的名字其实叫七刀。生了他的女人,便如外间那些女人一样,是被抢到山寨里的。后来有了他,也没人知道到底谁是他的亲爹。 他五六岁的时候,他娘便死了。他从小便在这种环境下求生存,见人就叫爹。那些人觉得乐呵,也不过就是一口饭的事,他便这么活下来了。跑跑腿干些杂货,后来再大些,开始跟着干“扫尾”的活儿。 “你们本来是黑松山上的?那为何跑来这里?”范大先生问。 “原来的寨子让官兵给打下来了,大当家的也死了,二当家带着我们剩下的人才逃到这里来。” “是乌陵王的兵?” “乌陵乱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兵。那阵子,打得厉害,大家都在抢地盘。” “乌陵为何而乱?” “我听他们说,乌陵王死了,世子跑了,现在是金家管着乌陵。” “金家?” “乌陵王老婆的娘家。” 七刀所知信息,不过平日里听寨子里的人闲聊的,七零八落。但依然叫范大先生拼出基本的轮廓。 乌陵王两年前便中了风瘫在床上。他的继王妃金氏隔绝了他与世子,令娘家人夺/权。乱象自那时便埋下伏笔。一年多前乌陵王薨,王府内斗以世子败走逃亡收场。金氏所出幼子称王,金家控制住了朝阳城。 世子败逃恒城,他母家根基在那里。 金家掌了朝阳城后,急迫的清理了一批反对者,不料引起反弹。一大批世家脱离朝阳城,投向了恒城,反使世子力量壮大。 金家拿了兵符,控着军队,却不能服众。军中亦有一批将领支持世子,军队就此分裂。更有少数桀骜不驯者,觉得乱象生便是机会,趁机自立。乃至乌陵之地,许多小城也开始不服管,停止了上缴税赋。 几方势力争夺地盘c人口,这一年多来来回回的就是打仗。征兵征得太厉害,很多村子的人都逃跑了。乌陵,便彻底乱了。 范大先生一队人,入乌陵之处,很不幸就成了盗匪盘踞之地,才有后来之事。 范先生沉吟很久,对竹生道:“他所说的,都是一年之前的事。现在形势不知如何,亦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之地。我还是想去朝阳城看看。” 若不是因为那些女子,竹生早便仗刀天涯,说走就走了。去哪里对她实则无所谓。 她道:“先生是想找个安定的地方定居吗?” 范大先生道:“大家伙是这么想的。” 竹生看着他:“我问的只是先生。” 范大先生看着她,不语。 范大先生之所学,权谋政道,经世济民,所为者,辅佐君王。 似他们这等人,一生以“辅佐明君”为人生抱负。然若世间无明君,这些人宁可隐居乡野,也不愿屈居庸主之下。 他这次之所以会举家迁移,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天佑大将军着实没有治国的才华,他的治下,生存艰难。另一面,却也正是因为天下大乱之势已成,各方势力已经重新洗过几轮牌,渐趋稳定。 这等世道,易出枭雄,易现明君。许多避世隐居的家族都纷纷入世,未尝不是将这天下当作棋盘,准备一展所学。 信阳范家,当初分了几支分头避难,乡野之地隐居繁衍了两代人,现在,也是到了该重新入世,择明主而效时候了。 可孰料世事比所期更难,若不是遇到竹生,他一家便都要折在兵匪c盗匪手里。范大先生看着眼前少女,思及这些,唯有苦笑。 那少女却递出橄榄枝。 “先生若暂时没有旁的打算,待安置好这些人,可以先跟我走。”竹生道,“当然,我跟先生走也是一样的。” 竹生对范大先生的态度,比之两天前可谓是迈进了一大步。范大先生心知,这是因为她向他请教学问的缘故。 她正在研究的那个不管是什么,都显然是对她极为重要的。 “我亦正有此意。”他道,“姑娘若是没有旁的计划,咱们不妨先一道。” 两人便就此先暂时达成了共识。 “那这孩子”范大先生问。桌上有匕首,可想而知昨晚必是发生了什么。 竹生瞥了一眼站在地上,神情惴惴的七刀。 “他已经不再有被宽恕的机会。”她道,“再有下次,我便杀了他。” 范大先生点头,先行离去。 七刀长长的吁了口气。他收起早先那副假装童稚乖巧的模样,他真正的模样,是与年龄不称的世故早熟。 “姐姐!”他眼睛发亮,“只要我听你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跟着你?” 竹生不杀他,纯粹是前世对于儿童的保护意识使然。并不意味着她就喜欢他。正相反,她能感觉到,他是个狼崽子,有些东西深藏着,骨子里很难驯服。 毕竟他这样经历的孩子,跟真正普通的孩子,很不一样。 她瞥了他一眼,并不给他这种承诺,转身出去了。 但她也没说“不行”,七刀的眼睛,便一直很亮。 那些女人一大早已经在练习竹生昨晚所授。竹生吃了早饭,又教了她们新动作,而后大家才上路。 翎娘全身心沉浸在所学的杀人技巧里,在车上还在揣摩。今天早上她和别人试着对练,一开始十分生涩。来回重复同一个动作十几遍之后,她终于一“匕首”抹过了对方的小臂。 那里有人体的一道重要的静脉,若划破,不会像动脉那样鲜血喷射,但血也会汩汩的流。能极大的削弱对方战力,若不及时止血,人亦会死。 还有好几个女人和翎娘一样,初时生涩,后来终于找对了节奏和感觉。知道自己也可以要别人的命,那种感受非常奇异。 男人们看着那些女人在停车休息的时候便抓紧时间不停歇的练习,并不能理解。他们比她们有力气得多了,面对那些兵痞强盗,不一样得像受惊的羊群一样逃窜吗?且女人们学的那些东西,动作奇怪,也不像是打打杀杀的样子。 他们不禁摇头。 而另一些女人,亦是不信c不赞同的模样。 晚间他们露宿,范大先生将翎娘叫过去,问她学了些什么。 翎娘对阿城道:“你来抓我。” 阿城便去捉翎娘手臂。翎娘手腕一翻,“匕首”便抹过阿城小臂。胳膊肘一拧,“匕首”又抹过阿城肋下。 范大先生瞳孔微缩。 许多读书人都略通岐黄之术,对人体有一定的了解。范大先生甚至可以医治些常见病症。那两下落在他眼中,已经可以想象出阿城鲜血汩汩涌出的样子。 阿城道:“不过两刀,有那么厉害?”他不是没挨过刀,有些不能信。 翎娘学问比他好,也读过医书,不用范大先生开口,她便已给他解释:“不在几刀,在挨刀的位置。”她拿着小木棒,轻轻戳了阿城身上几处位置:“这里c这里c这里还有这里,都有主血管。这里我划你一刀,你就流点血,不会怎样。但这里,我划你一刀,你流的就不是一点血。” “爹,怎么样?”她问。 范大先生颔首:“好好学。” 翎娘点头。她现在非常期盼能有一柄真正的匕首。她曾经有过一柄巴掌长的小刀,是离家前父亲给她的。那些男人来拉她的时候,她拔出了小刀,却被男人捉住手腕劈手夺了去。 终是受辱。 她想,倘若那时她便掌握了这技巧,反手一刀,便能抹开那男人的主静脉,令他鲜血喷涌,便一时不死,亦能给她反攻或者逃生的机会。 她自小聪慧,小小年纪便已经读书破卷,学问比大她好几岁的阿城还好。 离了家才知道,盛世的文章,乱世的武功。 这世道,拿刀的人,比拿书的人强。 队伍行了了两日,七刀脸上青肿渐消,渐渐重现男孩子眉清目秀的模样。 那日中午烧饭,他勤快的帮着捡了许多细柴,正帮着添柴,有个女人忽然拔刀就冲他砍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073 旁边的女人惊叫一声,七刀反应极快, 就地一滚, 躲开了那一刀。 他前两天就察觉那个女人看他的眼神儿不太对了, 一直心存警惕。他从小到大, 都是在这样的警惕中活着,从没放松过。 他娘死在黑松山上,他们逃到新地方, 立起新的山寨之后, 新抓来的女人都关在一个地方。他其实没去看过她们。他不愿意看到那些和他娘一样命运的女人。 但他总被男人们支使着干活, 在寨子里跑来跑去, 保不齐女人们看见过他。 那个女人咬牙切齿,神情凄厉,宛如疯了一般。一击不中, 她唰唰连砍了好几刀,毫无章法,却势如疯魔。 七刀其实学过几招,不是正经武功,都是些阴损下三路的招式。但论起伤人, 比正经武功还管用。然而七刀不敢用。 他心知竹生虽不杀他, 在她的心目中, 他的地位肯定是比不上这些女人的。她为了这些女人, 只身一人闯进山寨,把寨子都烧成了灰烬。而且他隐隐有感觉,竹生一直在等一个可以杀他的理由。他是绝不能给她这个理由的! 他衣衫里藏着匕首, 也不敢用。只得东滚西躲,闪避得好不狼狈。 “当”的一声,女人的刀被刀鞘架住。 绿刃的刀鞘。 竹生挡在了七刀的身前,比起来,她只比他高一头。但七刀此时滚在地上,就感觉她格外的高大。 “他是他们的人!”女人尖叫,“他跟他们是一伙的!” “我知道。”竹生说。 “你知道?”女人胸脯起伏,喘着气,盯着竹生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还是孩子。”竹生道,“我给他一次从新做人的机会。” 女人尖叫:“你为什么要给他机会!他是盗匪同伙!!” 此话一出,不分男女,众人看七刀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竹生言简意赅的重复:“因为他还是孩子。” “凭什么!”女人大喊,“那谁给我们机会!谁给我相公机会!我们好好的种地,本分做人!他们来了!杀了我相公!杀了我公婆!杀了我小叔!烧了我的家!日日糟蹋我!谁来给我机会!” 竹生看着她道:“你若曾亲眼见过他为恶,可以告诉我,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七刀仰头看着竹生的背影,那窈窕身影在他眼中,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指抠进了泥土里。 女人大声道:“我见过他给那些人提水!他还管他们叫爹!” 竹生道:“这不是为恶,不足以让我杀他。还有吗?” 女人声音尖利:“他是个小土匪!这还不够吗!” “不够。”竹生道。“他没法选择出身。他的母亲和你一样是抢来的女人,他就出生在土匪窝,这不是他能选择的。” “他就不该出生!他就该去死!”女人尖叫,“他的娘为什么要生出他来!她就该掐死他!她下贱!她给那些人生孩子!她——” 七刀发出一声怒吼!爬起来一头撞向那个女人胸口! 女人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后趔趄倒去。 “打死你——!”七刀压在她身上,大吼着挥拳。 众人惊呼。 但他没打到那个女人。竹生拽着他衣领,就给他拖了回来。七刀被一股大力向后拖着,身不由己,双脚犹自乱踢,想踢死那个女人。 “打死你!我打死你!”他恶狠狠的叫着,眼睛通红。 女人的小腿挨了一脚,她大声痛叫,喊道:“你看!你们看!他要杀我!” 竹生拽住七刀的领子,看着那女人,道:“那是因为,你侮辱了一个和你有同样经历,比你更可怜的女人。你还活着,她已经死了。” 她扫视一圈,对那些女人道:“你们有谁看到过他作恶,可以告诉我。” 女人中有一个,微微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这么一闹,她也想起来她也见过七刀。一个男人指派他干些粗重的活,他没干好,被男人一脚踢飞出去。脸先着地,鼻血哗哗流进嘴里,还笑着谢那“爹”脚下留情。 “如果有,可以随时告诉我。”竹生道,“如果没有,我不会杀他。也不会让别人在我面前杀他。” 她说完,拽着七刀的领子走了。留下那女人,在众人低声的安慰中,怨恨的看着她的背影。 七刀比她矮一头,被她提着领子,完全身不由己,形容十分狼狈。 竹生拖着他进了树林,远离众人,放开了他的脖领子。七刀眼睛犹自通红,胸口还起伏未平。 “你亲爹是谁?”她问他。 七刀先不解,后乍然背后生寒!他发热的脑袋陡然便冷静了下来。 “不知道!”他后背生出冷汗,“他们都睡我娘!谁也不知道我是谁的种!我管他们都叫爹,他们会笑,我就能少挨点打!” 他诅咒说:“他们害死了我娘!他们都该死!” 竹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问:“杀过人吗?” 七刀立即道:“没有!” 竹生只看着他,不说话。她的手握住了刀柄。 七刀牙关打战,承认:“杀过。” “踢死了我娘的那个人,他喝醉了,我用枕头压在他脸上,然后坐在枕头上,把他压死了。”他说,“然后我把他呕吐的脏东西都塞回到他嘴巴鼻子里,他们就都以为他是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堵死的。这样的情况,以前寨子里就有过。谁也没疑心我” 竹生问:“什么时候的事?” 七刀道:“两年前。” 两年前,他七岁,靠臂力不足以让一个成年男人窒息,还得加上体重。 这是一匹真正的小狼崽子,野生的。 竹生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七刀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过了许久,才听她道:“离那些女人远一点。”然后,她转身离去。 七刀站在那里,浑身犹如虚脱。 他其实甚至不记得生他的那个女人的脸长什么样子了。他不想忘记,可那时他还小,记忆就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仇人日日相见,所以不会忘记。可一觉睡醒,那个女人的脸就淡去了。 他对她的记忆就只只记得,男人们拿他取乐,把他围在中间当成球踢。他回到小屋里,浑身都疼。那个女人把他搂在怀里,她的眼泪落在他的伤口上,杀得疼。可她的怀抱,又软又暖。 他短短的九年的人生记忆中,只有那么一点点柔软。所以当他向那女人挥拳的短短片刻,他的确是不怕死的。 只是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勇敢无畏,当他冷静下来之后,面对那个怪物一般的少女,死亡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就差指天咒地的告诉她,他和她之间真的没有杀父之仇。 竹生手握刀柄的模样,成了他一生的心理阴影。 吃过午饭,竹生教授女人们缠杀格斗的时候,那个女人没有再来。她本是最早拿起刀的女人之一。而后出发,她也没再坐竹生的那辆车,去了后面的车上。 竹生也没有坐车,她骑了马。 范大先生牵着马,看到翎娘神情恹恹。他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她抬眼看了眼父亲,什么也没说。 七刀原本是和女人们一起坐在车上的。现下车上没有了他的位置,所有的女人都冷淡的看着他,用目光表达了对他的拒绝。 男人们也对他视而不见。他们的亲人都因盗匪而死,没人会喜欢他这个小狼崽子。 还有几匹闲着的马,但他以前最多只单独骑过驴。马太高了,跑得太快,他还驾驭不了。山寨里并没有人会好心到教他骑马。 他站在地上,显得格外的矮小,求救般的看向竹生。 竹生看着他,却没有动。 七刀有一些绝望。 范大先生走过去抱起他,把他举上了马,而后自己翻身上马,将他搂在身前。 “她很会杀人。”范大先生在他耳边低声说,“而且她是女人,所以她一定也痛恨那些对女人施暴的男人。所以,别给她杀你的理由。” 七刀狠狠抹抹眼睛,重重的“嗯”了一声。 这一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座有人烟的村子。他们靠近的时候,村里的男人拿着刀棒,警惕的看着他们。 范大先生上前与他们交涉。他虽布衣裋褐,却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度,谈吐上一听就知道是读书人。世道虽乱,人们对读书人,普遍还是有一种尊敬的。 而后他们成功借宿。 晚间翎娘来寻他。“我就是想不通。”她闷闷的说。 “古时两部交战,尚不斩杀矮于车轮者。她行事,大抵便是此意。”范大先生道。 翎娘道:“她明明也讨厌那小子。” 范大先生微叹:“何止是讨厌。” 翎娘微愕。 范大先生道:“她一直想杀他。” 翎娘道:“那她” “可贵之处便在于此。”范大先生道,“她有能力杀一个她想杀的人,可是她不杀。” 翎娘目光变幻,过了片刻,垂首:“儿受教。” 范大先生欣慰点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翎娘便回去了。他们的人分开了借宿在村民家中,她和竹生c范大先生c阿城,还有几个女人一起,住在村长家。这里不像荒废的空村落那样房屋宽绰。她们几个女的,都和竹生睡一个屋,挤一个炕。 翎娘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她叫把这个给你。”她手里拿着沉甸甸一个锦囊。 范大先生解开一看,沉甸甸的一袋银子。他就有些发怔。 “翎娘,她告诉过你她的年岁吗?”范大先生忽然问。 翎娘正意外那些银两,闻言道:“她说她是夏日里的生辰,现在算是满了十三了。” “她可有说过家里情况?” 翎娘摇头:“她从来不说。她口风很严。” 翎娘回去,范大先生和阿城歇下。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才十三如何练就一身惊人武功?如何就能做到恪守底线?这二者还可以说是天降奇才,又如何连金银琐事都能想得到?缜密细心得像行走世间多年的老江湖。 明明是个才出山,对外界一无所知缺乏常识的小姑娘啊。 第二日早饭同村长一起用了,而后取出些银两以充他们这一伙人的借宿之资。村长代大家收了。 而后本该就收拾行装上路了,没想到却没走成。 “晴娘要留下。”翎娘说。 晴娘就是那个一心想杀了七刀的人。她昨夜宿在一户村民家中,那家的娘子得知她夫家人都死了,是个寡妇,不由动了心。 这个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同族同姓,过往婚配,都是与别的村子间进行。这两年,世道一乱,连婚配都变得艰难了。村里光棍汉c鳏夫好几个。傍晚他们见到这支队伍里女人众多,就看得眼睛都绿了。 那家的娘子牵线,一大早,晴娘就见了三个男人,取中了一个。 范大先生和翎娘是来问竹生的意思的。竹生道:“她的人生,她自己选择。不必问我。” 谁知道想留下的不止晴娘一个。晴娘自己取中了一人,而后说动了一些女子,也让那家的娘子牵线,相看。最后想要留下的人,包括晴娘在内共有七个。 村长也没想到留这些人借宿还会有这等好事。村子里娶不着媳妇的青壮男子太多,总是个不安定的因素。现下这个难题一举解决了,只高兴得村长合不拢嘴。恨不得再多有几个女人留下。 人生各有道路。 范大先生一行,拖到吃过午饭才出发。那些女子都站在村口送他们。只有晴娘没出来。 走了七个人,足足空出来一辆车。队伍便重新调整了一下,把阿城和七刀都安置到一辆车上,范大先生也改为坐车。竹生便也上了那辆车。唯有翎娘不愿与七刀同车,与别的女子共乘一车。 同乘一车,竹生便有大把的时间向范大先生请教。 这个少女对大多数事情都不关心,不在意。比如当下时局,比如那些女子。却唯独对她正在钻研的这个东西格外投入。 范大先生便打叠起精神,与她细细的解说。末了,他道:“如现在这般,你一句一句的问,我看不到全篇,终究是有些偏离的。” 竹生想了想,道:“待到了安定地方,我默与先生。” 晴娘带着几个女子嫁人的事,给队伍带来了一些影响。 这些女子初出匪窝,个个凄凉麻木,完全就是“活着”的状态。及至后来,才慢慢缓过来一些人气儿。 她们依附在竹生的保护之下,前路未知,内心纵然惶惶,也无甚长远计划。及至晴娘等人嫁人,这些人的心才有些活了过来。 没几天,队伍里就成就了好几对。失了家小的鳏夫,没有依靠的弱女,两下里一相合,便凑在一起。也没个仪式规矩,纯是个搭伙过日子的意思。 更有几人将目标放在了范大先生身上。于是吃饭c歇息时,突然便多了好几双柔荑帮他端水端饭,还抢着洗他的衣服。 及至那几对已成事,范大先生还依然淡淡,待她们只是有礼却并不亲近,那几人才熄了心思。 只有翎娘和与她相好的几个女子,没生出什么旁的心思,坚定不移的跟着竹生学习缠杀格斗之术。 每每她们两两对练之时,阿城就羡慕的望着她们。空空的两手,无意识的就跟着她们的动作比划。 七刀便说:“你想学,便去学。又无人阻你。”他就不一样,稍稍靠近,那些女人便会露出厌恶的目光。 阿城一直不跟他说话。他父母妹妹都死于盗匪之手,纵大先生和翎娘说话时他都在旁边听着,也始终无法化解心中这份恨与憎。 但他腿脚不便,便挡不住七刀跑前跑后,帮他取水,扶他上下车等等。他年纪虽小,照顾人,或者说,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 阿城心里把他当成匪徒一伙,总觉得接受他便是对不住父母妹妹。可看这个小矮子跑上跑下麻利的样子,也隐约可窥见这个九岁的孩子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这就让阿城内心烦躁。 孰料七刀却跟他说:“我帮你去问问她,看有没有你能练的?” 阿城只当他说笑,不料他竟真的大胆的跑去跟竹生说:“瘸子也想学武。姐姐要有他能练的,教教他吧。” 竹生盯着他。过了一会儿,道:“没有。” 七刀就很失望的回来了,看着阿城,表情为难。 阿城又气又恼!又不是他让他去跟竹生这么说的!根本是他自作主张,偏又带回一个这么令人失望难受的结果。 他跑去跟他家先生抱怨。范大先生微讶,叫了七刀到跟前,问他:“你怎么有胆去向她提要求?” 七刀道:“提便提了。她顶多不答应,不会杀我。” “晴娘叫她杀我,不合她的规矩,她便不杀。”他说,“她救了晴娘,晴娘却怨恨她,她也不在意。” 男孩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她的心很硬,也很软。” 范大先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阿城生了两日闷气。下车解手时,七刀扶他,他甩开了七刀的手。回来登车时,七刀又扶他,他丢开手,气恼的瞪了他一眼。 七刀只无谓的耸耸肩。 及至七刀也去解手,阿城追过去,终于开口与他说话:“我们待你这样,你就别装着不介意了。看着叫人堵心。” 七刀诧异:“哪样?” 阿城生气:“根本没人搭理你啊。”所有人都在排斥c孤立七刀。 七刀恍然,骇笑:“你们不打我,不骂我,不动不动就踹我,也不叫我干粗活,还给我吃饱饭。这样你觉得是对我十分不好?” 他这些日子十分乖巧,这时忍不住露出几分尖利刻薄来,挖苦道:“大少爷,你就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阿城家财已失,父母已亡,跟着叔叔依靠着竹生和范大先生,早已经不是什么富户少爷了。闻言大怒,新仇旧恨一起上涌,就要追打七刀。 七刀边系裤子边跑。阿城瘸腿被树根绊倒,在地上滚了两滚。七刀又跑回去扶他。 阿城趁机给他两拳。第一拳到肉,才觉出那身子干巴瘦小。第二拳便轻了许多。 七刀已经好些天没挨过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乍然又遭受这种待遇,不由生气。腿一勾,抓着阿城的手臂一抡,给他撂倒在地。阿城挣扎起身,坐在地上怒道:“你偷学武功!” 七刀道:“姐姐教授武功,从不避人,想学就可以学。有什么偷不偷的。你不学,还不许别人学了?”说完就跑了。 阿城滚一身土,一瘸一拐的回到车上。翎娘问他怎么了,他没脸说被个九岁的毛小子给撂倒了,只说没事,心里快气死了。坐在车上与七刀谁也不理谁。 范大先生看出端倪,觑个空跟阿城说:“你知道他为何叫七刀?” 阿城当然不知,道:“匪号吧。” 范大先生道:“他小时候,匪徒们把他绑在木板上掷飞刀取乐。他中了七刀,没死。后来旁人便叫他‘七刀’。” 阿城一时失语。 竹生打了猎物,众人炙烤了。割肉时,翎娘偏心,割了块大的给了阿城。 按规矩,七刀总是最后一个才能取食物的人。他盯着阿城的大块肉,嫉妒得眼睛发红。阿城被他盯得如芒刺背,抗不住,夺过他的盘子,把自己的盘子塞给了他。 七刀顾不得道谢。他的生存智慧教导他,先把肉吃到肚,再说别的。 翎娘很是气恼。待阿城再来取食,她就割了小小的一片扔到他盘中。阿城讪讪。 这队人路途中又经过了数个村落和一个小镇,中途陆续有几个女子留下不走。队伍的人数减少到二十来人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进入乌陵之后的第一座城。 当然不是朝阳城,只是一座普通的城而已。城墙低矮,并不比那盗匪的山寨木篱围墙高多少,只胜在是砖石所垒而已。城门出有兵把守,见到可疑者,便要盘问。却也不查什么文书了。外面乱成这样,路引文书之类,早就名存实亡。 他们这一行人女眷多,男人少,没怎么盘问就进去了。寻了间客栈,包了间院子,二十来人便挤在一间院子里,全住下了。 竹生破天荒的主动唤了七刀。 七刀受宠若惊。待听闻是让他跟着出门,立刻麻利的去给竹生牵马。两个人便出门了。 待得回来时,七刀身后背的手中提的,都是包袱。不仅陪着竹生购物当小跟班,鞍前马后,还陪着她去找了一名正骨大夫。 竹生领着大夫来看阿城:“就是他,大夫看看,是不是长歪了?若是,敲断了从新接吧。” 于是傍晚时,众人听见了阿城的惨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074 竹生在用一块软布轻轻的擦拭绿刃。和凡兵不同,绿刃并不需要时时打磨。 在炼阳峰, 绿刃于她, 犹如博古架上的一件摆设。她虽深爱, 却没有用武之地。直到到了这里, 绿刃才开始真正发挥出它的使用价值。 每当绿刃被她握在手里,又见了一次血,她和它之间, 便又有了一层更深的相互理解。 她很想再更深入的去理解它, 奈何她和它之间, 总有一层隔阂。她知道, 那是冲昕的神识。绿刃是冲昕炼化,就如同灰灰被冲昕驯服一般。这让她心生不甘,却无可奈何。因为炼化, 除了神识,还需要灵力。 除非有一天,她有了灵力,能独自炼化绿刃,彻底消除冲昕留下的神识, 否则她和绿刃之间, 就只能一直隔着一个冲昕。 “仓啷”一声, 竹生将绿刃收还入鞘。她盘膝趺坐, 入静自观。 祖窍里,灰灰的狼形图腾还在,已经完全暗了, 看起来像断了电的霓虹灯,也早就感受不到任何灰灰的意识。但,的确还在。大约灰灰的确就如他所说的,留着这个契约,权作个念想。 现在祖窍里能发光的,是狐狸给她的功法。她把手伸入那团光中,功法便化作卷轴展开。 每一次,她都会先赞叹一下那字迹。遒劲有力,气势磅礴。若是写在纸上,那锋芒肯定已经力透纸背了。 从第一个字开始,她嘴唇微动,开始默读。她已经默读了许多许多遍,差不多可以背下来了。然而想要完全理解,却还是太难。很多东西云山雾绕的,简直不知所云。 竹生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有古文功底,还是因为妖道有别于人修的道法。如果是后者,她没有办法。如果是前者很幸运,她遇到了范大先生。 她在这里本来也就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和一定要做的事。无论范大先生想去哪里,她都可以跟着。她和他之间现在是一种互惠互利的相处模式,他为她解读功法,她护卫他和他的人安全。 过了片刻,她退出入静状态,在桌上铺开纸笔,慢慢的将那功法默写出来。范大先生说,不通读全文,恐解读有偏差。这是有道理的。 也无所谓泄密。这个妖族功法,狐狸说,须得像他们妖族一样无灵窍却有神识。她这个完全符合条件的人都尚且无法开始修炼,这里的凡人就是拿到这功法,也毫无意义。 想到那只狐狸竹生的内心平静无波。如果不具有报仇的能力,还要反复的把那仇恨拿出来咀嚼,迟早会让自己疯狂。她不想学晴娘。 厢房里有了响动,竹生神识扫过去,阿城醒过来了,正在龇牙咧嘴的呼痛。 那时候背着他先生,拖着条断腿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爬,没看见他喊痛。竹生忍不住嘴角勾起。 这乡下富户少爷出身的男孩子,资质不高,起码看起来就没有翎娘头脑聪慧,身子板看着也普通,习武也大约不会有大成。 但竹生一直挺喜欢他。从看到他在地上爬行,哭得眼泪鼻涕却依然不肯放下已经差不多要死了的范先生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个孩子。 她暂时搁笔,起身倒了杯茶。将之前剩下的回春丹的渣渣捏碎成粉末混了进去,晃了两晃。 阿城当然不知道竹生喜欢他。 他就没跟竹生说过几句话。不,实际上是竹生就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他内心里对竹生很是敬畏,也非常感激。虽然他爹娘妹妹都死了,但这是盗匪的责任。没有竹生,很可能他也要追着爹娘妹妹一起去了。 就算幸运不死,他一个断了腿c也没吃过什么大苦的人,又要怎么活下去。现在想想,都觉得当时是那么的惶然恐惧。 幸好那时,竹生出现了。她喂给他和先生不知道什么神奇的药。先生就差最后一口气了,居然就活了过来。他呢,他就没见过腿骨断了的人,才一两天就可以下地行走的。虽然他瘸了,但那是因为当时太过急迫,没有时间正骨,断骨长歪了的缘故。 只是没想到,那让人敬畏的可怕小姑娘,会眼睛也不眨的直接用刀鞘敲断他的腿! 妈呀!他就是再尊敬她感激她,都差点要骂娘。后来后颈一麻,他就眼前一黑,直接昏过去了。醒过来,翎娘和七刀在身边照顾他。听他们说,竹生姑娘一手刀劈在他后颈,把他打昏了。 他是该感激她呢,还是该感激她呢,还是该感激她呢? 啊!还是好想骂娘啊! 疼死个人啦! 脑袋里正用些十分不敬的词汇问候竹生,竹生端着个茶杯,推门而入。阿城顿时寒毛直竖! 那可怕的小姑娘一脸冷漠,将一杯水举到他面前,命令他道:“把这个喝了。” 就是毒/药也得喝!阿城毫不犹豫的接过来咕咚咕咚就灌下去了。熟悉的感觉出现了,疼痛很快就消退了,断骨处开始痒。就像那天一样。 阿城盯着那空空的茶杯,抬眼看了竹生一眼。 竹生眉峰微挑。阿城赶紧移开视线,道:“多谢。” 竹生颔首,道:“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我们会在这边多待几天,你正好养伤。” 竹生还是第一次跟阿城说这么多的话,这么长的句子,阿城顿时受宠若惊,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好,好的!” 阿城不过才十七岁,圆圆脸庞,眉目端正,面相憨厚,面对她好像总是很紧张的样子。竹生老阿姨心态,觉得他可爱,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想起来,自己这身体,才不过十三岁的样子。 顿时微感尴尬,收了手,转头对七刀道:“他不方便,你照顾一下他。” 七刀立刻应是。 面对七刀,竹生的情绪就要淡漠得多了。 范大先生对七刀说,她是女人,所以必然会厌恶那些对女人施暴的男人。范大先生不知道,竹生不仅仅是女人,还是个和那些女人一样有过不堪遭遇的女人。 她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迁怒,不滥杀。但是想让她如喜欢阿城那样喜欢七刀,她没那种圣母属性。 她又问翎娘:“先生呢?” 翎娘道:“还没回呢。” 竹生带着七刀出门,范大先生也带着几个人出门了。那几个人倒是先回来了,采买了些米粮和日用品。天色都要彻底黑了,范大先生却还没回来。 竹生便点点头,回房间去了。 她走的淡然,可苦了阿城。 可怕少女眼神诡异的拍他的头顶是什么意思?是想暗示他什么吗?有什么事是不能明说的吗?阿城快把脑袋都想破了! 阿城其实不是笨人,只是翎娘是读书格外有灵性的孩子,范大先生更是博学鸿儒,在他们身边,他便被比得笨了。 阿城的眼光就落在桌子上那只杯子上了。他百分之百肯定,竹生在那杯水里放了跟那天一样的药。那个药,那个药阿城就想到了怀璧其罪。 原来如此! 放心,他是绝不会乱说的! 范大先生在宵禁之前赶回来了。竹生已经歇下了,第二日他才来敲门。 竹生地位超然,大家都挤着住宿,只有她一个人独居一间。没人对此有异议。 “形势不是太好。”范大先生苦笑。“朝阳城现在很乱。金家抄了好几家,眼下一家独大。” 他评道:“原不过是二流世家,借女人上位,根基还不够深,手腕也不够圆滑。” 竹生道:“先生与我说这个作甚。与我无关的。” 范大先生看着她道:“你就是想仗刀天涯,快意人生,也得找个安定的路线。若一路上净是之前那种事,你能否做到袖手不管?若管了,你又能做到撤手就走吗?事情总是一环套着一环,没完没了,你是否还能有心情看山看水,快意天涯?” 竹生难得被噎住,灰溜溜的坐到桌前:“那先生说说吧。” 范大先生满意的点点头,铺开纸笔。提笔一勾,就在纸上勾出了个大概的轮廓:“这是许国。” 画了两道线,将许国三分,便分别是天佑大将军c盛公子和此处的乌陵王了。自十多年前大灾之后许国便四分五裂,经过了十几年的重新洗牌,才有了现在三足鼎立的局面。 “乌陵王乃是皇弟,盛公子乃是皇孙,说起来乃是叔祖侄孙的关系。那一年地动,正逢先皇万寿,宗室都聚集在旧京,死伤大半。先皇和太子不幸罹难。旧京地裂,西部成山,东部成谷。地泉上涌,积水成湖。从此许国京城,不复存在。” 竹生愕然。在她了解的历史中,就从未听说过这么悲催的皇室,和这么倒霉的京城。一个国家定都选址,不都是大有讲究,要看风水,要请堪舆大师来缜密勘察的吗?虽然披着神神秘秘的外衣,但这种国家级的堪舆大师,绝对都应该是地理专家,不应该会将一国都城选址在一个地质如此不稳定的地方啊。 但她想起来,这个地方虽然被称作“凡人界”,却其实是被从九寰大陆上,以超越她认知的神奇力量割裂c封印起来的小世界。她对这个世界也还没有一个完全的c全面的认知,谁知道是否还隐藏着什么神秘的未知力量呢? 范大先生继续讲道:“当时幸存下来的宗室,以乌陵王身份最高,乌陵王原有意登基,不意陈王三子亦幸存。陈王原就是先皇诸子中被先太子视为心腹大患的对手。他与他的长子c次子一同遇难,唯有这三子,因为生病,未曾来贺,逃过一劫。这三子名盛,虽是嫡出,却因为头上有两个嫡出的哥哥,原本连个王世子也捞不上的,孰料” 竹生白皙的纤手轻轻拍了拍微微张开的嘴巴,硬把一个哈欠咽了下去,道:“先生,能不能讲重点?” 范大先生一噎。 竹生无辜的道:“这些往事与我毫无关系,先生讲讲现在的形势,哪里比较安定,哪里比较混乱,让我以后行走可以尽量规避风险,便可以了。” 范大先生原就是以这个才引得竹生肯听的,无奈只能把一肚子要讲的故事浓缩成了“总之”两个字。 “总之,折腾了十几年,到今日,许国便势力三分,各方皆有野心,却也都不敢贸然称帝,怕引得另两方借此结盟,联手吞并。” “现下,乌陵内部又祸起萧墙。世子败走恒城,金氏挟乌陵王次子掌住了朝阳城。两方势力,大体如此。” 范大先生说着,在乌陵的地域上画了一条线,将乌陵之地一分为二。恒城势力覆盖了约三分之一的乌陵,朝阳城则控制了余下的三分之二。 “这只是理论上来讲,实则两方真正能掌控的地方都没这么大。很多地方已经失控,乱象环生。” 范大先生提笔,在乌陵边界处画了个黑点,道:“我们就是从这里进入乌陵的。” 竹生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叹息。范大先生亦默默。 就这么不巧,他们进入乌陵的路线,恰好切在了双方势力的边线上。加之那里又临近天佑大将军的地盘,成了一个三不管的混乱地带。所以那一伙从黑松山败逃的盗匪才会选择在那里扎根,从新起事。 只能说,运气不好。因这四个字,许多人丧了命,许多人失去了家人,许多人留下一生难以磨灭的伤痕。 竹生就忍不住想起了,她那据说是背负着前世功德,却衰到底儿掉的运气。 心底正想哂笑,忽地反应过来,这一次的所谓“运气不好”,还真跟她无关。运气不好的,其实是范大先生这些人。而她,从第一天遇到人烟,便与范大先生相遇了。 这世上对上古字有研究的据说不超过五个人,在她遇到人群的第一天就被她撞到了一个,这等运气,说起来其实算是很好的了。 “世子靠的是母族,王次子实则亦是如此。就不知道谁的母族更争气了。”范大先生道,“昨日里打听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他道:“我还是有意往朝阳城一探,你可愿同去?” 竹生一篇功法解读尚不足五分之一,自是不能现在就与范大先生分开,便道:“我也无事,与先生同去吧。”又道:“我订了些东西,要等两天才能拿到,先生若不急,且在这里休息盘整两日再启程吧。” 二人遂就近期的行程达成共识。 待得别人送货上门,范大先生才知道,竹生所谓订了些东西,是在铁匠铺里订制了一些匕首。跟着她学习短刀近身缠杀术的女子,都分到了一柄。 翎娘得到了匕首,练功练得更勤了。 竹生在屋中默书功法的时候,神识扫到院子里娇小纤细的身影还在那里一下又一下的比划着。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待到上床准备休憩时,神识再次扫了一遍,却发现翎娘已经回房歇息,在院子里比比划划的变成了另一个身材更加矮小之人。 她以神识注视着这人。他一下又一下的,勤奋的程度并不输给翎娘。甚至,为了避开翎娘,他还得等她回房之后再悄悄出来练习。 说句公道话,这些人中,真正算是练武的好料子的,其实就只有七刀。他本就有些粗浅功夫,算是已经启过蒙的。大约在山寨里跟着盗匪们,也有熬练筋骨的法子,身体韧带已经完全拉开,所欠缺者便只是有个师父能够好好的c系统的教他功夫。 但竹生完全没有这种意向。 七刀虽然在队伍中表现得机灵c乖巧c有眼色,实则骨子里自带着狼性的凶狠。这种凶狠,还能被很好隐藏,能做到这一点的,偏还是个孩子。让人一想,就后背发凉。 竹生也知道,这不能怪他。孩子都是白纸,他就生在那土匪窝里,被泼上了墨,并不是他的错。 但她自是不希望这样的一个成长经历特殊的孩子再去拿刀。若给了他刀,即便是无人指点,他自己也能长成一匹狼。她因此希望这个孩子最好能永远不再摸刀,最好就是他连想要摸刀的想法都没有。 竹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七刀的期望,是期望狼变成羊。这等变化,于这等世道,听起来像笑话。 队伍补充了粮食和用品,再度启程。 这一次,有一对“夫妇”决定留下。男人本就是泥瓦匠,有一技之长。这两日他有意出去打听,也是运气好,这小城的泥瓦队前阵子有个泥瓦匠病死了,正有空缺。行首试了试他的手艺,还算满意,拍板收了他。他烧香敬过祖师爷,算是找到了糊口的行当。 另有两个女人也决定留下。她们可以暂时洗衣绣花,或者做些小食来贩卖以糊口。 竹生和范大先生虽然都不会刻薄待人。但这两个人,一个冷淡疏离,一个博学多才气度高华。前者让人畏而远之,后者让人难以高攀,自惭形秽。 一路上虽然主持一切的一直都是范大先生,实则大家心中都明白真正做决策的人,一直都是竹生。范大先生总是会在作出决定之前,去询问竹生的意思。纵然竹生明确拒绝成为做决定的那个人,范大先生亦能揣摩出她可能会选择的那个选项,从而据此作出选择。 而这个真正能做决定的人,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她虽然武功强悍到骇人,但早就明确传递给众人她不会管这些人更多更久的信息。众人原本对她的期望破灭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他们这些人竟然会把未来期许在一个孩子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荒谬的事。 既然如此,各人自然便要各自打算。这些人离开家乡,就是想要离开天佑大将军治下愈来愈严酷的生存环境,寻求一个相对安定的地方。 虽则一入乌陵便遭遇惨事,证明乌陵也并非乐土,但此刻他们身在城池当中,这城墙虽不高,能给人的安全感却再不相同。一道城墙相隔,城里城外,便像是两个世界。在城墙里面的安定中,这些人会萌生想留下来,想安定下来的念头,正也是人之常情。 竹生不喜欢范大先生汇报似的跟她说这些事情。她又不是这些人的爹娘父母,他们想走想留,自是他们自己的事。 她只说:“赠些金银给他们。女人多给一些,傍身。银两可还够?” “很够。”范大先生道。隐约察觉到竹生对世情c物价不是很清楚。 他没冤枉竹生。竹生前世给那墨绿眼瞳的男人生下他想要的继承人,他给她的则是尊贵奢侈的生活。钱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串串数字,不再具有实际的意义。转生之后,在杨家那是穷到底,根本摸不到金银,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小农模式。及至到了冲昕身边,又是另一种可以随意刷玉牌“买买买”的生活。 她一直就没有机会去深入的了解世情。 这几天,她也在城里闲转,看了看米粮c布料c骡马的价格。 她离开长天宗时,误以为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俗世凡人的国家,在那里灵石和金银可以通兑。以金银换灵石难,以灵石换金银却极其容易。她因此只将手中灵石的一小部分换成了金银。 她前世生活的世界,早不以金银为流通的硬通货了。而她对金银的概念,更多是来自电视剧里“一屉小笼包三两银子”这种脱肛情节。于是她也是这两天隐约意识到,她在长天宗兑的黄金,有点太多了。 这个事的根子其实在于,她所谓的“一小部分灵石”是一个相对概念。她不知道冲昕这种四大宗门的金丹道君,不是外界那种散修的金丹能比的。而冲昕即便在长天宗,都不是普通的金丹,他的身家在修真界,也能排在“豪富”的行列里。 当然一心追求大道的修真界,也决不可能有什么财富榜之类的就是了。 所以当时炼阳峰的杨姬把炼阳峰主的紫玉牌拍在柜台上,说要提取最大额度,才惊得执事弟子咋舌。 这件事,真是一个有点美好的小错误。 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竹生不差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075 临出发,竹生骑着马来到范大先生的车旁, 从怀里掏出一本订好的册子递给他。本文由 。。 首发 “是什么?”范大先生道。 “那个。”竹生言简意赅。 范大先生就懂了, 翻开来看了看, 脸色就难看起来。竹生俯身道:“有什么问题?” 范大先生看着她, 眼神十分一言难尽,忍了半天,道:“该练练字了”一笔烂字, 惨不忍睹。 竹生:“” 一拨马头丢给他一个马屁股。 阿城险些笑出声来, 浑身直抖。 翎娘用带鞘的匕首敲他:“小心骨头再长歪。” 阿城信誓旦旦的道:“这次绝不会!”他心中有数, 昨日起便感觉那腿已经和没断之前完全一样了。但他坚定的要为竹生守住灵药的秘密, 便依然绑着夹板,任大家把他抬到车上来。 他们人变少了,行李变多了, 男人们依然大多骑马,车子上便宽松许多。这辆车上,除了范大先生之外,阿城半躺半靠着,翎娘和七刀在一旁照顾他。 从小城往朝阳城去一路, 就安定得多了, 毕竟是乌陵腹地。 路上有村庄城池, 亦有正经的驿站, 只遇到过一次小股的劫匪,被竹生击退了。较之之前时时提心吊胆,动辄丧命的日子, 已经堪称安宁。 行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朝阳城。 远远的看到那座城,同行之人便都发出感叹之声,都赞是“雄城”。竹生没骑马,一直在车上闭目静坐,闻言也睁开了眼。 比起之前路上的两座小城,朝阳城确实是座大城了。但与竹生从前去过的安平城比,说是“雄城”便有些夸张了。 安平是长天宗直辖的四大城池之一,那才真正是一座雄城! 她记得那时冲昕飞剑亦只能降落在城外,她仰头望去,目测那城墙约有二十层楼高。因其高大,无论是从空中,还是从地上,远远望去,第一印象便是“雄壮”。 竹生其实知道,拿安平城来跟朝阳城比,实在是有失公道了。安平城之所以可见建得如此高大雄伟,自然是因为是修士们以术法辅助修建。朝阳城却是凡人工匠一砖一石的靠微薄人力修建起来的。 虽则外面乱了些,乌陵腹地还是依然要检查文书路引的。这些事有范大先生在,完全无需竹生操心。范大先生在最初的那座小城,便已经使了银钱办下来了。 既是大城,自然人口商业都不是小城能比得了的。甫一入城,便有牙人殷勤上前,介绍客栈c租屋c饭铺食肆。有苦力只穿着犊鼻裤,腰上缠着麻绳,来问有无活计。和进城的人比起来,这里的牙人c苦力,显得格外的多。一拨人进城,便有许多牙人c苦力拥上来争先恐后的拉客。 这些事早在路上范大先生便与竹生提起过了,竹生自然是全由范先生做主。范大先生便选了个看起来机灵的牙人帮着寻短期出租的赁屋。那牙人看了看他们人数,又问了问要求,竟直接便将他和竹生领到了城中一处两进院子里。 那院子正正适合这一行人的需求。原也就是短租,范大先生便不费那力再去另看比较了,只与牙人谈了谈价格。他心思缜密,听着那价格便觉得虚高。那牙人却把这院子吹嘘得多么多么难得,又说他们是多么走运,碰巧就赶上这院子刚空出来没两天。 竹生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道:“这条街上还有三间院子都是空房。你若再说,我们便走了。” 牙人目瞪口呆道:“你c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竹生一路行来,便以神识扫过,早发现街上空屋不少。她只道:“我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牙人咋舌,连连道“厉害”c“厉害”。愁眉苦脸的,任范大先生将价格削去三分之一。 竹生瞧得有趣。范大先生满腹经纶,与之交谈,很容易叫人为他的气度折服。真到衣食住行诸事上,又格外的接地气,特别务实。 便与那牙人立好切结书,短租了一个月。又问:“如何街上这许多空屋?” 生意已经谈妥了,牙人便也不藏了,叹道:“自老王去了,金家便不可一世。他们掌着乌陵,很是加了些名目繁多的赋税。许多人家觉得这里不好过活,还有很多读书人觉得”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觉得那边儿才是正统。你知道读书人讲究最多。要说咱们老百姓,头上坐着谁不是一样坐着,只要有口饭吃,哪有那么大气性儿。偏他们读书人气性大,总要说些大不敬的话来。叫金家狠狠的整治了几批。余下的人要么闭上嘴,要么就走了” 一切办妥了,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事。范大先生与竹生便骑着马返回大家暂时落脚的食铺接大家到新住处来。 一路上,范大先生都很沉默。 赁的房中家具齐全,他们自有铺盖卷,一番收拾打扫,便得住了。竹生甚至无需自己动手,七刀手脚麻利的就给她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她的铺盖卷,女人们却不许他碰。她们给她一起都拾掇好了。 竹生不管这些琐事,收拾好了的时候已是傍晚,用了饭她便关上门,脱鞋上了床,盘膝趺坐。 范大先生拿到功法全本,通读之后,果然讲解起来便顺畅多了。这一路上,竹生弃马乘车,行一路,便听一路。待到得朝阳城,范大先生已经将那功法解读了小半了。 近几日,竹生已经开始先试着开始修炼最前面的部分。 她在床上趺坐了两个时辰,直到接近子时,才洗漱了躺下休息。她最近已经习惯这样,但到了现在,依然是毫无所获。她根本感受不到所谓“灵气”这种东西。 是狐狸骗她吗?还是狐狸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能修妖道?又或者是这凡人界根本没有灵气?要不然为什么这里根本没有修士呢? 竹生思绪纷踏,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叹息中带着一丝不甘。 住在这里,一日三餐有人料理,又无需赶路。正合了竹生的意。她自从住进来,就压根未曾出过门。 与她正相反,范大先生从第二日起,便白日里都找不见人。 竹生不关心他有什么事,也不关心队伍中旁的人都在做什么。她几乎没出过第二进院子,白日里不是练功,就是打坐。 清晨一套刀法演练完毕,收了势一抬头,厢房的窗户敞开着,阿城和七刀,一大一小像两只仓鼠一样眼睛瞪得圆圆的,全神贯注的盯着她看。 竹生失笑。冲阿城点点头,提着刀向自己屋中走去,忽地又倒退几步回来。 “你的夹板怎么还没拆?”她狐疑的问。难道这孩子傻到了感觉不到自己腿伤已经痊愈的地步吗? 阿城:“!!”难道是他误会了?! “应该好的差不多了,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拆了吧。”竹生道。大夏天的,那么厚的木板绑在腿上多难受。 阿城:“”好想哭,已经起痱子啦! 竹生回到房中,身上有汗,很想洗个澡。然而洗澡就得要烧热水,还得一趟趟的担水,兴师动众的。竹生便算了。 她在房中打坐修炼,虽然一直毫无效果,她也从未放弃。想一想,长天宗里,光是“引气入体”这一步,便会给弟子好几年的期限呢,她才修炼了有几天?哪有这么早就下定论的。 静下心来,便不觉得时间流逝。待睁开眼,能听到窗外院中,呼呼的刀锋破风的声音。 竹生以为是翎娘,便起身推开了窗扇。孰料外面练刀的,是七刀。 他提着柄单刀,一招一式的,将一套刀法使将出来。很多动作走形了,破绽百出,但的确就是竹生之前演练的那一套刀法。 没有分解和讲解,但靠着肉眼观看,大脑记忆,能将一套刀法使成这样七刀,不练武真的可惜了。 七刀收势,眼含期盼的看着她。 他穿着没有袖子的小褂,两条胳膊还细细的,正是男孩子收条蹿个的阶段,一身小排骨,身体精瘦。 只是为什么要对她有期盼呢? 她很不喜欢这些人总是对她有莫名的期盼。队伍里那些人,在她的冷淡中渐渐明白,她根本不会响应他们的任何期盼后,虽然依然敬畏她,却也不再寄什么期望在她身上了。 七刀这个小狼崽子却怎么会对她产生期望呢? 竹生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她甚至连姓氏都没有给自己,就是为了不要羁绊。她不想承担莫名的责任,不想背负任何人的人生。前世她背了一辈子,已经够了。 她把窗扇又轻轻合上,闭紧。 竹生没想到阿城这孩子也能有勇气敲门求教,请求她教他武功。 这可能跟他的腿有关系。拆下夹板,阿城终于下地走路,他甚至还跳了蹦了。他的腿完全像是从未骨折过的。这种从瘸子从新变回健康人,像是给了他很大的勇气和自信。他敲了门,期期艾艾的询问竹生能否教授他刀法。 他不想学女人们的近身格斗,他想学的是能与对方对阵的堂堂正正的刀法。 竹生应了。 她捡了一套套路简单,非常实用的刀法教给他。 七刀去前院厨下刚刚帮完忙。不管女人们需不需要他,乐不乐意他打下手,他总是坚持把一些粗重活计抢着做了。仿佛根本没看到女人们冷淡的目光一样。 他回到后院,看到竹生和阿城一个教,一个学,立即跑回房间取了他的刀来,在阿城旁边挤了个位置,蹭着学。 阿城瞪他,他只当看不见。阿城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眼里只看着将招式分解的竹生。 阿城快要气死了。 竹生只当七刀不存在,她教的是阿城。阿城资质不高,年纪也大了,没有底子学起来就有些吃力。 竹生不得不再一次给他分解讲解第三式的时候。七刀已经把三招融会贯通,一柄刀舞得呼呼的了。 阿城又气又嫉。晚上睡觉便哼哼着不同七刀说话。 在朝阳城待了好几天,偶然听翎娘说前院的男人们出去逛街,发现此地的物价比小城高了一截,竹生才想起来想问问范大先生手中银两可还够。毕竟这么一大帮子人,镇日里吃喝拉撒的,都是钱。 不料范大先生忽然变得可以自给自足了。 他连续几天不见人影后,再出现在竹生面前,不仅换上了长衫,还修剪了颌下短髭。 当日竹生初见他,第一印象便是,这个穿裋褐的人若是换上一身长衫,便该是个儒雅文士。如今他换上长衫,虽明明是最最普通的麻衣,却生生穿出一股子飘逸超然之感。 “街头巷尾的信息,也收集得够了。”范大先生道,“金家膨胀得太厉害,这么下去,朝阳城必乱。王次子风评不是太好,但我需得亲眼看看才能甘心。” 所谓“王次子”便是已经掌了王印的新乌陵王。但就如那牙人所说,读书人讲究多。范大先生提起他来,依然是以“王次子”指代,而不是称呼他为“新王”。竹生还奇怪他要怎样才能“亲眼”看看这个王次子,结果人家是在家里坐等。 范大先生在坊间放出消息,没多久忽然便开始有人登门,拜访求见“信阳范氏”。待这些人与他相见,或清谈交流或切磋文章之后,都欣然承认了他是信阳范氏。来拜访的人就更多了。 这些人不仅带着礼物,还给他送钱。 貌似此间风俗便是这样。隐居的有名气的读书人出现在人前的时候,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反而要陪着笑脸送金送银。那穷得只剩一条裤子穿的读书人还不见得会收,收了都是给你面子。竹生不是太能理解。 反正就是那些身着锦衣的人们,带着金银来求着穿麻衣的范大先生收。范大先生若是收了,他们就笑逐颜开,显得十分欢喜欣慰。 范大先生很快就赚得盆满钵圆了。 范大先生就这样守株待兔了好几天,终于金家的人出现了。 一个中年人带着两名年轻人,一身锦绣贵气逼人的登门。“殿下得知信阳范氏后人今到了朝阳城,喜不自胜,还请先生移步,往王府一见。”他笑着道。 范大先生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然后毫不留情的就以“今日见客过多,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第二日那人便又来了,这一次携了更多的礼物,也更加低眉顺眼了,把昨日还有的一些轻狂之气都收了。范大先生倒也不是非得玩三顾茅庐那一套,见对方受到教训,便也不再矜持,施施然登车, 当日他很晚才归来,先在前院召集了大家说了不短时间的话,才回到后院,稍作洗漱,来见竹生。 竹生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王府设了晚宴,喝了些酒。”他解释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已经与大家伙说了,一路同行,也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出什么事了?”竹生问。 范大先生道:“我担心金家欲强留我。这几天我们要随时准备启程。” 竹生道:“人不多的话,我可以带着你们杀出去。”人太多就难免可能疏漏,顾不过来。 范大先生微汗:“不到那程度。” 竹生道:“无所谓,随你。” 对事情如何会发展到这样,她一句也没问。明白表达了“我不感兴趣,你别给我讲”的意思。 范大先生无奈,只得回屋给翎娘c阿城去讲。 “王次子才十七,尚未及冠。王府里真正当家做主的是金太妃。金家不过二流世家,这两代人里也没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人,不想生个女儿,倒有几分手腕。只是此等手段,皆是女子后宅争宠夺/权的阴私手段,成不得大器。” “父亲,王次子如何?”翎娘问。 范大先生摇头:“长于妇人之手,眼界狭隘。又与他金氏的表兄弟们不甚和睦——那些金家人也是觉得朝阳城已经姓了金了,鼻孔都朝天开了。现在虽有金太妃压着,他日朝阳城,必祸起萧墙。” “金太妃是想用我们家的名声给王次子正名吗?” “正是。世子才是嫡长,又早有世子头衔。王次子得位不正,倍受士人攻讦。金太妃正愁怎么给他洗刷名声,正巧我等来了。”范大先生道,“你等把行李收拾停当,随时准备启程。” 翎娘是他女儿,阿城是他弟子,他和他的二叔也已经决定了要跟着范大先生走。七刀一声不吭,但一直缩在角落里旁听。范大先生也不特意避他。 三人闻言,皆低头应是。 那些人和范大先生一路同行,就是为了躲避兵匪和大将军的苛捐杂税,到乌陵寻个安定点的地方定居。于他们看来,朝阳城无疑就是乌陵最安定的地方。 散伙的事,早就在酝酿了。只是竹生表现得从来不感一点兴趣。大家便也不拿这些事来烦她。 他们到朝阳城的时候,本来就只剩下十来个人。男人们又走了几个,女人也自己找了出路。 “隔壁的王婆婆给牵线,春娘c娥娘,都找到人家了。秋娘先寄居在王婆婆家,慢慢找。” 翎娘自言自语般道:“到最后,迟早都要找个男人嫁了。” 这便是女人的出路。 竹生抬眸看她。 “我不嫁。”翎娘道。 “你爹怎么说?”竹生问。 “爹爹支持我的。”翎娘道,“我们家c我外家,都出过好几位终身不嫁的姑奶奶。” 她道:“便是我母亲,若不是为了照顾我,早就终身不嫁,在家专心治学了。” 竹生就想起了那位气度高华的女子。她与她相处的时间很短,留下的印象却极深刻。 提起她来,翎娘的眼圈便红了。这是她继母c姨母,于她心中,其实便是亲娘。 “早先,两家的意思,其实是想让我母亲嫁给我叔叔的。”她给竹生讲。“不意叔叔看上婶婶,一意求娶,母亲便留在家中,一直未嫁。” 两姐妹嫁两兄弟,这等事,小门小户才有。若是太平年间,信阳范氏,涿州毛家,自然不会做出这等决定。 但两家隐居乡野间,毛家二女慧如明珠,无人可匹配。幸范家有二子,年龄c相貌c学识皆可匹配。条件所限,两家长辈便有了二女配二子的默契。 孰料范家长子娶了毛家长女,范家二子却偶遇一女子,一见钟情,必要求娶。 这等事强扭易结苦果,范父只得同意。向毛父致歉,毛父拒不接受:“我有明珠在掌心,珍爱于自家,何故要范兄致歉?” 默契只是默契,又未曾下过文定交换过信物。毛家的女儿,嫁不嫁都是家中瑰宝,不需要不相干的人为她的不嫁道歉。 范二也愁此事,跑去找了小毛氏。 小毛氏道:“你既决定了,便去求娶。男子汉大丈夫,做甚瞻前顾后。” 范二道:“那你怎么办?” 小毛氏道:“我自在家修我的书,你管我作甚。” 范二不吭声,眼含期待的看着她。 他们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熟稔得不能再熟稔了。小毛氏看着范二饱含期待的眼神儿,忽然醒悟,大怒:“你是想让我和她共侍一夫?”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有些贪心的。他偶遇美人,一心想娶。却也放不下小毛氏的兰心蕙质,志趣相投。便寄希望于小毛氏能容人。 小毛氏先是掷出了笔,后又砸出了砚。 范二顶着一头的墨汁和额角的大包狼狈逃窜。回到家里,叫他哥撞见,问明了缘由,按在地上臭揍。大毛氏闻声出来,问明缘由,立刻转身回房,取了洗衣捶衣的棒槌递给范大。范二便在床上趴了好几日才能躺着睡。 待伤好,便去求娶美人。 小毛氏便在闺中专心治学。待事情都过去,四人还是常常聚在一起研讨学问。范二娇妻在旁陪伴,每每听得头昏脑涨。 及至后来,大毛氏生翎娘时难产,虽未殒命,却伤了根本,之后几年,身体每况愈下。 待再起不了身,唤了妹妹到床前,与她道:“翎娘是我心头宝,我只搁不下她。除了你,我再不放心旁的人来照顾她。我走后,家翁必会为哥哥求娶你。你若愿嫁最好,哥哥是可托终身之人。你若不愿,将翎娘带在身边教养。勿使她失怙。” 小毛氏握住姐姐的手:“有我。” 大毛氏遂放心而去。 一如大毛氏所料,她去后,待范大守满一年,范父为范大求娶小毛氏。 毛父爱女,心甘情愿愿意养女儿一辈子,但范大人品可期,遇到这样的人,毛父也不愿女儿错过。何况还有外孙女的缘故在其中。 小毛氏在这乡野地方,已经是老姑娘。乡野间从来女子早早出嫁,早早生孩子,于这等宁可不嫁也不将就,只在家读书的,自是无法理解。 毛父便去问小毛氏的意思。小毛氏道:“问问哥哥可愿娶我。他若愿,我便嫁。他若不愿,将翎娘交于我教养便是了。就隔一道院墙,这么麻烦作甚。” 范大闻知,沐浴更衣拜见岳父:“蒙岳父垂青,以欣娘贻我。若幸再得阿莹,必珍之爱之。” 毛莹遂嫁范大,二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待翎娘亦如亲生。 只生未逢好世道,于这乱世之中,终是一缕香魂散去。 翎娘道:“我娘亲和母亲,一直在合力修书,至母亲去前,已至收尾处。我现在所学尚浅,还无此学识接手。只有慢慢学,慢慢提高,将来替娘亲母亲将此书收尾刊行。我这想法,已经跟父亲说了,父亲亦支持我。所以,我不打算嫁人,我想在父亲身边,专心治学。” “只是,在那之前”她道,“我还得先练好我的刀,叫人再不能欺了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076 范大先生与金太妃之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太妃想要我撰文颂扬王次子至孝至纯,礼贤下士。”他说。这便是要用“信阳范氏”的名声替王次子的品德做背书, 鼓吹他以“贤”得位。 竹生问:“那要怎么办?” 范大先生压根就没打算在王次子身上押注, 他简单粗暴的道:“跑。” 于是他们就跑路了。 在傍晚时分, 城门将要关闭之前, 一行人出了城。天黑了便打着火把赶路。不到一个时辰,身后传来马蹄声。 “先生留步——!”后面的人高喊。 金家那个中年人带着两个年轻人和一队护卫追了上来。中年人勒马,责备道:“太妃待先生不薄, 先生何故夜奔!” 竹生一行六人, 范大先生亲自御车, 车上坐着翎娘和七刀。其余如竹生c阿城c阿城二叔都骑着马。对面护卫约有二十余人, 个个体格彪悍,然这边的六个人并无惧色或是紧张。 范大先生下车,抱拳道:“太妃错爱, 某自感激。只某尚未决定出仕,不忍当面拂却太妃一片爱惜之意,故才不告而辞。” 中年人正待说话,身后一个年轻人已经不耐烦道:“父亲还与他啰嗦什么。这人不识抬举,看不起我们金家, 直接绑回去就是了!” 金家, 也就是如此了。范大先生心下微哂。 中年人略一犹豫, 叹道:“先生这是逼我, 太妃有命,无论如何,要带先生回去。只好委屈先生了。”他说完, 一众护卫便拔了刀,顿时一片仓啷之声。 范大先生提着衣摆,向后退了一步,道:“莫伤人命。” 金家子以为这书生怕了,心下鄙夷,正要再说两句有气势的话,范大先生身后却有一骑提缰上前,回答道:“我有分寸。” 那骑士体型窈窕,身量却不足。一张面孔在火把光照下,清艳迤逦。虽然年齿尚幼,却已经是个美人。范大先生那句“莫伤人命”,原来却是对她说的。 金家两子不由一呆。 竹生也是无奈,之前两次事件,她似乎给别人留下了很强的“嗜杀”的印象。然人若不来杀她,不踩她底线,她又何故要杀人。 没人想做杀人狂魔的。 竹生貌美,惹得众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在心底暗赞。 竹生却道:“你们先走。” 范大先生便登车,一甩缰绳,带着几个人就要离去。 中年人见状,沉了脸色,手一挥:“带先生回去!”说罢,也嘱咐了一句:“勿要伤了先生家眷。” 他的一个儿子得令,一夹马肚,就冲竹生冲了过来。竹生已拔刀。 范大先生等人听到身后响起轰然一声,随后许多马匹嘶鸣,听着瘆人。阿城频频回头。 过了片刻,夜色中响起马蹄声。竹生骑着马追了上来。 阿城打量她身上并无溅射的血迹,试探着问:“没c没杀人吧?” 竹生转头,森然道:“若不灭口,叫他们知道了我们去向,必成后患,都杀了。” 阿城骇然。 阿城的二叔已经不忍看。翎娘捂眼,七刀低头憋笑。范大先生无语的看着自己这憨厚弟子。 竹生“噗嗤”一笑。 阿城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恼得一路哼哼唧。心下偏又好奇的紧,待寻了宿营之地,终是憋不住去问:“我听见好大的马叫声是怎么回事?” 竹生道:“他们人多,一个个来有点麻烦,我削了所有的马脚。” 听着比杀人仁慈多了,但阿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忽然胃中食物上涌。 金家人爬起来,呆呆的看着地上横在眼前的那条沟。 那个少女在马上一刀斩出,便是一道阻了马匹的横沟。她一个侧翻下马,单膝点地,一手撑地,又是一刀横着挥去。众人只看到绿影一闪,便觉得身体一歪,纷纷跌落在地。没人送命,只有一人受伤,是跌下马时被自己的刀划伤了。 二十护卫,不战而败。直到那少女又翻身上马离去,众人还呆呆的。 “她是什么人?”中年人被人搀扶着,喃喃道。 没人能回答他。大家只记住了那少女的美貌和她那柄又长又阔的绿色的刀。 范大先生小睡了一觉,睁眼醒来,火堆另一侧,竹生还在打坐。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向她走过去。 竹生睁开了眼睛。 范大先生道:“可有进展?” 竹生摇摇头。 范大先生道:“我反复研读,你这功法甚是奇怪。我也读过几本养生练气之法,虽略有不同,但所依之根基都是一样的。道家讲究人体有窍,气在窍间行。你这功法,却根本全不相同。” 竹生心中微动:“你还读过那样的功法?” “算不得什么功法,养生练气的法子罢了。”范大先生道。 “可有照着练?”竹生问。 “年轻时候和舍弟一起钻研过一阵,没研究什么结果。舍弟倒是曾说过,他似乎摸到些门道。他说某一日照着书中吐纳时,忽然觉得空气似乎不一样了。”范大先生道。 竹生心脏跳得微快,问:“怎么不一样了。” 范大先生却道:“我当他吹牛,他这家伙惯会吹嘘的,我就没理他。他一阵子热度过去,后来也没再练过。” 竹生微感失望。 范大先生捕捉到她这一点情绪,沉吟了一下,道:“那些书原都是我家书库藏书,我们誊抄来的。据说我高祖极是热衷此道。他老人家活到九十二才仙去,一直便说是这等养生练气的法门能延年益寿。曾留下遗命,令范家子弟都要修习。可下面几代人,再没谁练出个所以然来。渐渐也就没人去练了。” 竹生双眸深如潭水。 如果范大先生的高祖修炼的所谓“养生练气”的法门就是炼气之术,且能引气入体,那么便说明,这个凡人界还是有灵气存在的。 只要狐狸没有骗她,也没有自己搞错,那么她她相信她迟早能够踏出那一步! 范大先生盯着她的眼睛。 “怎了?”竹生才回过神来。 “有时候,不看你面孔,便不能相信你才将将十三。”他叹道。 那双眼睛里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和沉静。是要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一个未及笄的少女拥有这样深邃的眼睛。 七刀那个孩子,也是有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的眼睛。而翎娘想到翎娘,他便心中疼痛。他的阿翎曾经多么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是他这作父亲的没有保护好她。这短短的日子里,那孩子竟已经有了几分欣娘的冷静,莹娘的血性。 便是阿城那孩子,看着依然憨厚如往昔,可眼神中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些孩子,就像是璞玉,落入这俗世红尘中打磨。不知道将来是会放出光彩,还是碎作尘埃。 “还没问过先生年岁。”竹生才想起来。 范大先生道:“痴长些岁月,今年该三十有四了。” 竹生歉意的道:“先生名号呢?”至今,她都还不知道范大先生叫什么名字。 范大先生道:“我单名一个深字,字伯常。” 又是名,又是字的,竹生就茫然了。实在是她出生在乡野,杨家没人有字。甚至孩子的名字就以数字为名。到了长天宗,大家又更重道号,对俗世名字不甚在乎。 又是这样,范深心想。这个小姑娘懂很多,虽然她常常拒绝听,但其实她内心明白。但偏偏就有许多日常的常识,她一无所知。 “称男子若直称其名,不太有礼,通常称字。譬如我,同辈好友,便称我范伯常,或去掉姓氏,只呼字。”他给她解释。“又因我在乡间开塾授课,故大家又都称我一声先生。” 竹生点头受教。 范深看着她道:“你就不打算问问我明天将去哪里?” 竹生的确是不打算问的。反正她现在还离不开范大先生,他去哪里,她便只能跟到哪里。但范深都这样怨念的问到她鼻尖了,她只能顺势问:“先生打算去哪里呢?” 范深道:“恒城。” 竹生就“嘿”了一声。 “”范深道,“怎了?” “先生看不上金太妃和王次子的后宅手段,却要去投这后宅手段的手下败将吗?” 范深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世子总归是嫡长正统,我不亲眼看看,不能下定论。” 竹生道:“好吧。” 范深道:“这次不造势了,悄悄看看就可以。” “看过了结果不行呢?”竹生问。 “许国境内,就只剩下盛公子了。”范深道。 这是不全看一遍不甘心了。竹生便道:“好吧。” 范深道:“一路上,还要有劳你。” “互惠互利。”竹生道。 他们行了半个多月,脱离了朝阳城的势力范围。一路上,越远离朝阳城,治安便愈差。 托风调雨顺的福,今年的粮食倒是丰产,世道虽乱些,也是因为上层权力者的争夺,老百姓好歹还能填饱肚子。只要能填饱肚子,保住性命,老百姓就基本不会要求更多,很容易便适应现状。 有竹生在,一路上遇到过几拨匪人都被击退。安全问题倒是不用担心。 七刀悄悄的观察,愈发的明白竹生的行事原则。 即便对方是匪人,只要对方没杀人,没让她直接看到行恶,她顶多便打伤对方,使对方失去攻击力,却不取性命。 乱世命如草芥,莫说匪人,有时候正统官兵,还会杀良冒功。竹生却似乎把草芥般的性命看的贵重。但若是踩了她的底线,她又会冷酷无情的将对方消灭。 七刀暗暗的告诫自己,任何时候,不要去踩竹生的底线。 愈是靠近恒城,范深便愈是失望。 恒城在大力增兵,显是有反攻之意。但朝阳城所控,无论是百姓人口,还是地盘面积,抑或是军队数量,都倍于恒城。恒城想打反击战,除了增兵,没别的法子。 夏粮眼看着就要收割了,他们一路遇到的村庄却都是老弱妇孺居多,作为壮劳力的青壮男子,俱都被恒城霍家征走了。 “本末倒置!”范深恨声道。 兵多了,吃的粮食就多,种粮c收粮的人却少了。霍家急于反扑朝阳城,竟作出这等杀鸡取卵之事。 “还要去看吗?”竹生问。 范深沉默,道:“不亲眼看看,总不甘心。” “好。”竹生颔首。反正她也没旁的去处,无所谓。 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们还没到恒城,便听到了世子去世的消息。便是范深也目瞪口呆。 这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当日看到的人很不少,口口相传,竟是完全无法遮掩消息。 恒城是霍家根基,霍家则是世子舅家。霍家大力征兵,意欲反攻朝阳城,却又想在这之前,令世子休妻,另娶霍家女为妻。 世子与世子妃却是伉俪情深,对自家舅舅的要求,坚定拒绝。不料舅舅却请了他过府叙事,待他回到自己府中,世子妃已经被逼自尽。 霍家以为这样先斩后奏便可推动世子妥协,却不料完全错估了世子深情。世子抱着世子妃的尸身,来到霍家府前,哀声痛斥舅家所为。而后,一头撞向府门前的石狮子殉情了! 霍家霍家自己也傻眼了。 “一张好牌,自己偏要摔烂。”范深深感无力。 竹生却觉得这样的世子,与她之前所想的,真是差太多了。 “世子雅擅诗词,好书画,是一个文质风雅之人。”范深道,“他曾遣人上门,求索我的字。” 竹生这才知道,如范家c毛家这种“隐居”,是一种“我住在乡下,我就不出仕,但是我的作品必须行传在外”的隐居方式。 范深人在乡野,一笔字却流传四方。 想想也是,如他这种家族,修的是帝王学,专为辅佐君王。怎么可能真的归隐山林不出,若无持续的名声支撑,两代之后,谁还知道信阳范家是哪一个。 “世子乃是文雅仁善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败于妇人之手。他实在是“范深说不下去。 这样的人啊,太平年间做个太平君主,或许还能有一时盛世。偏他赶在这样的时候他啊,就不适合做君主。 世子已去,不必再看。把嫡出正统的世子逼死的霍家更不值得看了。 “尽快离开此地。”范深一时气愤过后,冷静的说,“这个消息瞒不住,一传入朝阳城,那边再无顾忌,立时就要开战!” “那现在” 范深吸一口气,道:“竹生,且陪我往盛公子那里看看吧。” “行。”竹生道,“待你们安顿下来,我便走。” 范深已经将那功法解读完毕,亦不曾藏私或故意拖延,全部授予了竹生。竹生投桃报李,决定护卫他们直至他们在某地安定下来。 他们到达盛公子所辖的曲城时,夏天已经过去,满地都是枯叶飘落。 凡人界四季分明,不像长天宗,夏季格外的漫长,时光便仿佛停驻。在这里,交替分明的四季,给人一种时光脚步匆匆之感。 翎娘的近身格斗已经练得有模有样,阿城也已经将一套刀法学完。七刀没人指点他,自己蹭着学的,比阿城学的还好。纵然是在这样的路上,范深也没疏忽了对翎娘和阿城的教育。 一个是亲女,一个是正经磕过八个头的弟子,每日里他都会捡着该教的,该说的,因材施教。对七刀,他从不避讳,七刀想听,或者七刀想提问,他都随他。他只是点了阿城,让阿城给七刀开蒙,教七刀识字。 相比炼阳峰上苏蓉的懒散,一路上,这三个孩子都勤奋刻苦得将自己的脚步跑在了时光之前。 盛公子的地盘里,相对安稳c繁华得多了。他们到了曲城,看到那里车队来往频繁。许多商人来去匆匆,给曲城带来了繁华的气息。 他们在客栈落脚。这等安定城市里,竹生也不必时刻跟随,她自管关门练功。范深带着阿城,成日里外出。阿城的二叔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常常也不见人影。 某日范深对竹生道:“曲城之繁华,如流水之泡沫,待其下水流尽,泡沫便支撑不住了。” 竹生明白的用眼神表达了“啊,我一点都不想听,你不要再给我讲了”的意思。 范深却无视了那眼神,还问:“你可知曲城最大交易是什么?” 这种引导式发问让竹生深感无力。你便是不答他,他也会自问自答的。她无奈只好捧场:“是什么?” 范深道:“是粮食。” “盛公子已没了雄心。”范深道,“他不把粮食贩给天佑大将军和乌陵王,却把粮食贩给陈国谋取利益。上行下效,此处豪强,纷纷行此勾当。我们来时一路上,百姓面有菜色。明明丰收,百姓已经开始吃不饱,粮食都聚在豪强手中,才垒造了曲城的虚假繁荣。” “我和阿城守在城门数进出商队的粮车。数量巨大,令人咋舌。我怀疑,此地的常平仓恐怕都是空的。” “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不缺,令大将军c乌陵王和盛公子都失了警惕。这数月行来,我之所见,怕许国两年之内,三足鼎立的平衡便要被打破,三方且有得一战。” “我说的,你可明白?”他问。 竹生无奈道:“本来就够乱了,接下来会乱成一团粥?” “正是。” “你意欲如何?” “盛公子目光短浅,耽于安逸,已不必再看。我意欲往陈国走一遭。” 竹生看着他,问:“去外国做什么呢?” 范深道:“再看看。” 竹生道:“要是那里也情状相仿呢?” 范深道:“我意欲周游列国。边走边看。竹生,你若无事,可愿同行?” 竹生想了想,范大先生除了强迫性给她上政治时事课这一点让人很无奈之外,其余时间跟他相处,还是满愉快的。 她的确无事,原来仗刀走天涯的想法,跟他的周游列国的念头,也很能重叠。旅途上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伴儿,也不是坏事。 竹生便应了:“可。” 阿城的二叔却不愿与他们上路。 阿城家是有田有地的富绅,他二叔闲来无事,喜行商贾事。曲城这里的氛围,正合他意,他想留下来做些生意。 “叫阿城与先生去吧,也长长见识。我便留在此处,等你们回来吧。”他道。 范深便与了他些本金,带着阿城一行人上路了。 范深来曲城一趟,也不白来。他写下一些针砭时事的文章,令阿城的二叔拿到文会上去。 经济繁荣的地方,文化便相对繁荣。 天佑大将军粗野武人,治下混乱,就不必说了。金家在朝阳城倒行逆施,引读书人不满,不少人都投到恒城去,却不料恒城霍家又愚蠢至此,逼死了文雅仁善的世子。到最后,最吸引读书人的,便只剩貌似繁华的曲城了。 二叔将范大先生的文章拿到文会上,惊了众人。待得众人追问,才道出是信阳范氏之范伯常。 范伯常是隐逸乡野的书法大家,虽知他作为信阳范氏后人,诗词文章也必不会差,然直到今日里亲自拜读,才不得不再叹一声“不亏信阳范氏”! 众人竞相誊抄,口口相传。至于原稿,则被人重金求购。二叔早得了范深指示,待这些人将价格抬得足够高时,便“忍痛割爱”的出手了。 众人追问其范伯常下落,才从这自称“同乡”的口中得知,范伯常周游列国去了。名声传到盛公子那里,盛公子跌足,遗憾自己与信阳范氏之后错过。 范伯常来了,范伯常走了,范伯常留下了他的大名。 竹生忍不住调侃范深:“很会营销啊。” 范深虚心请教:“何为营销?” 竹生言简意赅:“经营推销。” 范深假假谦虚:“小手段而已。” 七刀已经为竹生牵了马过来,将缰绳交到她手里。竹生看了他一眼,道:“以后我自己来。” 一行五人,便开始了周游列国之旅。 旅途中,该学习学习,该练功练功,作息竟是十分规律且自律,谁也不耽搁。 竹生的修炼,一直都无进展。她也不急。她的武力在这里,尚无敌手。便是真有更高的高手,也不一定就非要为敌。自保,全无问题。 只是旁人把她当成强者,她自己却深知,隔着一道界门,自己是有多么的弱小。 她见识过金丹c元婴的强悍,她也见识过南北妖王的大战。她此时的“强大”就如那曲城表面的繁荣一样,都是虚假的泡沫。所以她依然执着于修炼。 旅途中,天气便一天天寒冷下来。下了雪,上了冻,而后又化冻。 等到七刀的个子窜了一截,春雷阵阵的时候,竹生忽然隐约感受到空气有一丝不一样。 在可呼吸的空气中,还混杂着一丝一丝的,别的东西。 又细又稀又薄,却充斥在天地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077 那一天竹生陷入了难以克制的狂喜中。 范深几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骑着马狂奔,奔驰到了远方再绕回来, 再绕回去, 来来回回。他们还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她的大笑声。 “她这是怎么了?”阿城傻眼。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漂亮小姑娘, 从来都是神情淡淡, 让人敬畏,又或是眼神深沉诡异的摸他的头,不知所为, 吓得他每次都梗着脖子不敢动。 范深嘴角含笑道:“怕是练功有了突破了。”他最知竹生。对比别的事她表现出来的过客般的冷漠, 竹生似乎只对修炼那个功法感兴趣。 连翎娘都咋舌:“突破?”竹生都这样厉害了, 她要再突破, 那是还要怎样厉害啊? 但竹生的喜悦没有维持多久。 她从能感知空气中的灵气,到能引气入体,只花了十来天的时间。然后那些灵气, 便在她的身体里消失了。 竹生愕然。不管是她从前在长天宗看到的一些功法也好,还是狐狸给她的妖族功法也好,按道理,灵气被引入身体之后,都应该变成自身的灵力存储起来, 成为属于她自己的财产才对。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她反复的研读那套功法, 咀嚼每一个句子, 还不止一次的找范深求证。但范深虽能从文字的角度上解答, 但对于功法本身,他一直都觉得是一个说不通的诡异东西,与他所知的一些练气法门截然不同。因此并不能再给竹生过多的帮助。 竹生等了四年, 才终于得到一套自己能修炼的功法。练了半年,才终于能感知空气中的灵气。终于令得一个神奇世界的大门向自己敞开一条细缝。 她在焦灼了短暂的时间之后,又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是被这狂喜冲昏了头,失却了本心。 范深于是看着她陷入喜悦激动,看着她失了常心,又看着她找回了自我,重新冷静下来。这中间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范深暗暗称奇。 范深有意出仕,寻明主而效,路上并不遮掩自己的行踪。他每到一个地方,除了收集信息,对每一地的掌权者暗自评估之外,还会留下自己的痕迹。他的文章c字迹都会出现在当地的文会上。他自己,也亲身参加过数次清谈c辩论。 隐逸乡野的书法大家范伯常,便开始有了大才之名。他的名声流传得比他旅行的速度还快,他每到一地,便总有人拜访,送他礼物,馈他金银。竹生原以为这趟所谓的周游列国之旅,她肯定是要往里贴钱的,谁知竟不用了。 原来名声这个东西,在这里真的是可以当饭吃的。 但范深一直没有寻到他想要的明主。他的失望其实比竹生发现好不容易引入身体的灵气消失不见了还要更深,他只是隐藏得好而已。在这一行人中,他是最年长者,亦是父亲c师长的身份,谁都可以慌乱c失望甚至暴躁,只有他不能。 但他了解竹生,竹生也很了解他。 “要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明主’怎么办?”她问。她是不相信他带着出仕的野心入世,还能再回到乡野间去。 野心这种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像附体一样,再难解除。竹生曾经有一辈子的时间,都在跟一个为野心而生的男人相处打交道。她深有体会。 范深果然不打算再回乡野间隐居。 “如若没有。”他回答,“某只能寻一处繁华安稳之地,传道授业,为人解惑。” 不能做谋士便去做老师,唯有这两条路,他之所学才不会被埋没,个人和家族的名声,才能被发扬光大。 竹生颔首:“也好。” 范深看她:“你又想与我分道扬镳了?” 竹生笑道:“尚未呢。” 她跟着他走了陈国c丰国,对他的强制性时事政治讲堂没那么抵触了。这种生产力低下c交通不便的地方,信息本就闭塞,获得更多的信息,对局势更多了解,确实有助于对接下来的路线进行规划和修正。 竹生最初的想法,是先走走看看,等范深等人安定下来,她便可以与他们告别,一个人快意走天涯。 但范深一直没有找到他认为值得效力的人。他顶着“信阳范氏”的光环,自家也已经越来越有名气,一路所过大城小城,向他伸出橄榄枝的人不少,他只是一个也不接。 竹生很知道,这个男人温和儒雅的外表之下,其实藏着一颗傲得不行的心,若不遇明主,宁可不出仕,也不愿委屈自己为庸主效力。 旅行的过程比她想的要愉快得多。 护卫一行人的安全,是她和范深之间早有的默契,她自会担起。但和之前那些同伴不一样的是,无论是范深,还是三个孩子,都不会盲目的寄希望于她身上,不会一厢情愿的指望她去为他们负责,去背负什么。 这三个孩子都是有自己的脑子的人,他们会自己思考,也愿意通过努力自己为自己的人生担负起责任。 包括七刀。他年纪虽小,勤奋绝不输给翎娘c阿城。他的武学天赋渐渐展露,无论是范深c阿城,还是他自己,都有所察觉。 阿城便曾对范深道:“他比我更适合练武啊。”在这队伍里,他读书不如翎娘,习武不如七刀,被文武两个学霸夹在中间,也是苦逼得很。 但阿城的优点便是,他心大且宽。左文右武两个学霸把他夹在中间,他也没任何沮丧,反而加倍的勤奋。 杀人少女脸色深沉的摸他的头的次数因此变得更多了,常常让他后脖子发凉。 和这样一群勤奋c自律,还能恪守界限,不随意把责任抛给别人来背负的小伙伴们一起旅行,对竹生来说,称得上是愉快的。 人毕竟是社会性的群居动物,若非不得已,竹生也不是那么想当一匹行走天涯的孤狼的。因此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考虑过和范深他们分开的事了。 回复了范深的调侃,竹生忽然望向前面弯曲的道路,那边被树林掩映,看不到情形。 但竹生的神识已经扫到了埋伏的强人。 “拿好你们的刀。”她对阿城和七刀道。 阿城顿时紧张起来,七刀骑在一匹专为他买的小马上,目光却有些兴奋。他们两个人也跟着竹生学了小一年了,竹生开始放他们实战了。 他们一路上早就做了许多调整,最早骑乘的天佑大将军的军马早就处理掉了,换上了后来买的骏马。便是七刀,都有了一匹小马。他个头窜了一截,已经可以独立的骑乘小马了。 最早的平板车也早就换成了带着车厢的马车。范深还教了他们御车,别人都骑马的时候,翎娘便自己御车。 闻言,她便勒住缰绳,从车厢里取了竹生的硬弓出来,自己也取出了一张轻弓。 一年前,竹生从一个天佑大将军麾下的校尉那里获得了一张强弓。她前世也没玩过这种东西,所以便收进臂钏里,一时没想过要用。 但旅途中遇到过几拨匪人,让她认识到弓箭实在是这里最好的远程打击武器,她开始感兴趣起来。 她把当初收起来的一些弓都取了出来,试过之后,那些轻弓承受不了她的力量,弓身会折断,只有那张硬弓尚可。于是她就练了起来。练习的结果出乎那几人意料之外的惨不忍睹。 她的武功是前世刻苦练出来的。她现在开挂也只是肉身的力量和速度被强化,远远超越了一般人。但遇到这种从没学过的新技术,她就一样得从零开始。 这里真正好好学过箭术的却是范深这个书生。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因此会射箭,会骑马c御车。 但射箭也就仅止于“会”。 “当初便没下苦功去练。”他道。他的时间自然还是更多放在读书上。 虽则如此,不妨碍他从理论层次指导竹生。竹生掌握了大致要领,果然便好多了。而后某日她在练习时忽然发现,可以以神识辅助。 她放开神识的时候,能够清楚的看到箭矢的运动轨迹。甚至在她的神识中,时间仿佛被放慢了似的,别人来不及反应的事情,她却有足够的时间去动作去反应。所以当初那校尉一箭射向翎娘,她才能劈手捉住。 现在她把这神识用在自己射箭上,才发现如同作弊一般,她放开弓弦的瞬间,便已经知道那箭将中的位置。下一箭,她便知道该如何调整了。 很快,原来还想着“啊,原来连竹生也有不擅长的事啊”的几人,便目瞪口呆的看到她百发百中了。 她拿出了不止一张弓,阿城翎娘他们便也都跟着学习弓箭了。他们是真正的从零开始,实打实的练习。 竹生摸着那张硬弓,感慨神识的好用,待看到几个孩子的勤奋刻苦,又为自己的作弊感到微微的不耻。于是日常练习的时候,她便不使用神识,真真正正的像他们一样打基础。 众人便困惑的发现,竹生的箭法忽好忽坏。遇到敌人的时候,她便百步穿杨,远远的便可以箭杀人。平日练习的时候,她便只比他们强一丢丢。这等水平差距,着实让人感到神奇。 竹生取了强弓在手,又将箭壶挂在马上。驱赶阿城和七刀走在前面,让范深和翎娘压在后面。 果然拐过那道弯,便有强人从树林中钻出,看着便是惯匪的模样。 竹生最喜欢遇到这种人,手下不必留情。她最不喜遇到那等被逼得没饭吃的农民,瘦骨嶙峋举着锄头来劫道。每每那样,虽则能轻易将那些人吓退,他们依然会留下自己的口粮。那些人会哭着磕头感谢,还有些人想跟他们走。 那样的感谢并不令人心里舒服,甚至正相反,会令队伍的气氛沉闷很长时间。 阿城这才是第二次实战。他深吸一口气,正想发一声喊给自己壮胆,身边七刀已经一夹马肚,沉默的举刀冲了过去。 能不能有点默契! 阿城郁闷的催马跟上。 对方有十多人,瞅着这几人衣衫也不算华贵,车子也只有一辆,很可能油水不多。但胜在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个尤其美貌,出这一趟工,也值了。 满想着拔刀吓唬吓唬,让他们交出财帛女子,便可以收工了。不意对方两个愣头青毛小子,就有胆子拔刀来攻,反倒被闹了个措手不及。匆忙拔刀迎战,短兵相接,便是一凛。 两个小子看着都不强壮,尤其其中骑小马的那个,瘦猴子似的,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意两人都膂力惊人,刀锋相碰,自家手臂便是一麻。 这种情形自然全被竹生看在了眼里,嘴角不由勾起。 这里的环境,旅途很多时间都是在野外,缺医少药的。为了避免有人生病的麻烦,她悄悄的将几种丹药捏成粉,下在大家的饮食中。 最开始害的几人轮着上茅房,还以为食物坏掉了。然后慢慢的,就看着七刀开始窜个子,几人面色都红润有光泽,一路上不仅完全没病没痛,身体还愈来愈强健。 旁的不说,单就回春丹这一种,受伤的时候可以生肌肉骨,没受伤的时候则像加强版蛋白质粉一样,强化人的体质。 幸而竹生很小心的控制用量,这种强化便润物细无声,几人都毫无察觉,并不知道他们的体质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强过普通人了。 竹生含笑看着。 她教授给他们的刀法,不是她家传的套路,而是后来她在军中自己摸索出来的。相对于强身健体的武功套路,更直接c简练,杀伤力更强。 路上他们又一起钻研马上对战,让这刀法变得更适应这里的实战。 效果的确不错。一转眼,七刀已经砍倒三人,阿城也已经砍倒了一个,正跟第二个纠缠。 竹生忽然张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瞬间便一箭射出。 阿城便听到身后“嗖”的一声破空之声,他头皮一麻,将对方砍倒,回头看去。果然身后一个偷袭之人已经被那箭射穿了胸口,从马上跌落在地。 竹生虽没上阵,但有她那“一实战就百发百中,一练习其实也就那样”的神奇箭法加持,就给人以后背无忧之感。阿城只在心中默默祝祷几句,发一声喊,又与人厮杀起来。 那边七刀已经恶狠狠的又砍倒一人。 比起阿城,七刀除了习武的天赋更强之外,很显然对阵时的心理素质也更强。其实于他看来,眼前这一伙人,还不及黑松山那一伙来得凶猛。 随着一路上的见闻,竹生也已经放弃了早前希望七刀最好不要碰刀这种天真的想法。便是阿城这样憨厚的少年,都必须学会举刀杀人。七刀这样的孩子,若无自保之力,只会变成拖累。 比起她一叶障目的一厢情愿,七刀比她更早更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便竹生在教授刀法时,基本都无视他,他也毫不气馁,什么时候都拿着刀挤在阿城身边,坚定不移的蹭着学。 等竹生自己克服了心理障碍,虽不会主动教导他,却也不全然无视他了。七刀便知道,他做的对了,内心很是欢喜。 竹生连着两箭,替他们解决了两个人,很快这一伙强人便都解决了。 阿城和七刀下马,捡着几个人看得过去的兵器,收了起来,一并放进车里。倒不是说他们贪财,而是这种环境,生产力低下,兵器c粮食和布匹,都是重要物资。很多时候,甚至比金银更重要。 “丰国形势也是每况愈下。”范深叹道,“离开果然是对的。国主太过奢侈,国中已经怨声载道。他今年还要再征选秀女,有臣子谏言的,都被他贬到偏僻之地去了,是个听不进忠言的。” 偏这样的君主,子嗣却十分单薄。他一共便只生过九个孩子,夭折了五个,还剩四个长大的。两个死在宫闱倾轧中,还有一个是公主。最后,皇帝膝下就只一位太子,毫无争议。 “太子不仅自己沉迷方术丹药,还向皇帝进献所谓‘仙丹’,两个人一起吃。我守在宫外街上,看见过太子一眼,眼底青黑,两颊深陷,分明是铅石中毒之相。他尚年轻,都已经如此,皇帝年迈,还不知道如何呢。” 范大儒感慨批判:“世上哪有什么仙丹,不过就是方士们骗人的东西。子不语怪力乱神,哪个帝王没读过这句,偏总有人信这些邪门歪道。若世上真有仙丹,我第一个弃文入道,钻研炼丹去。先炼出十颗八颗,自己吃吃看。” 竹生面无表情,悄悄捏碎半颗丹药,下在了炖着野鸡的锅子里。 一路行来,已入盛夏。 他们离开了丰国的边境,进入了邯国的地界。甫一进入,便遇到了传说中的“杀良冒功”。 傍晚他们露宿,便看到火光冲天,在这没有光污染的黑夜里极其显眼。看起来离他们不太远,隐隐的,竹生甚至听到了哭喊声。男人,女人还有孩子! “在这待着!”她喊了一声,便上马飞驰而去。 经历过这一路的磨练,便是阿城,遇事都沉稳了很多,并不慌乱。他和七刀两人,提着刀护卫范深父女俩。 阿城素来憋不住话,望着竹生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悄悄凑近他家先生,低声道:“她其实没那么冷。” 范深也望着那消失了身影的夜色,“嗯”了一声,轻叹:“面冷似霜,心柔似水。” 要是有那么一个人,一个男人,他是正统君王也好,他是乱世枭雄也好。他能像竹生这样,强大又慈悲,善良却不滥情,懂取舍,听忠言,残酷起来令人畏惧发抖,行事却始终有底线。哪怕这个人只能做到竹生的一半,他范伯常也愿意俯首为之效力啊。 七刀也望着那夜色。 那消失的背影让他又怕又爱。在遇到竹生之前,他从没想到原来女人也可以如此强大。如果生了他的那个女人像竹生一样,一定可以好好的保护他吧。 不不,如果她也这么强大,就根本不会沦落到那里去。也不会有他存在了。 七刀想着竹生的背影,有点痴。他想靠近,却总被拒绝。愈得不到,便愈渴望。日日想,夜夜想。 这或许是一种病。 七刀坐在范深身前,想着自己的病。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握紧刀柄,全身绷紧,目光锐利的射向黑夜中。伴随着火把的光,有纷踏的脚步声朝他们靠近。 四个人,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 竹生不在,要靠自己。 杀良冒功这种事,在任何一个国家军队的律法中,都是极重的重罪。 所以一旦要做,就要做的干净。男人的头颅拿去充数,女人c孩子c老人,一个都不能放过。不是没出过有幸存者逃掉了而后去申冤告状的。 竹生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染满了鲜血。她看到的火光,是士兵们放火烧房,好把藏在里面的人驱赶出来。 竹生看到了地上,小童身首异处的尸体。 这一年,除了最初那两次,她已经很少这样愤怒了。 黑夜中美丽少女骑着健马奔驰而来,说不出的诡异。她还有一柄更加诡异的绿色的刀。她莫非是林中花草妖精所化吗? 村民们在惊恐绝望中,看到那个少女横刀冲向百多人的士兵。 他们看着她在士兵围攻中杀进杀出。他们看着她收割生命。他们看着她的马中刀倒地,她纤细的身形被体格彪悍的士兵们挡住。 当她不知道第几次杀出来的时候,他们看到她一条手臂上受了伤,有红色的血流出来。她不是草木妖精,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救他们,对百多人的士兵,独力相抗! 村民中终于有人发一声喊,抢起地上死去的士兵的刀,没有章法的胡乱挥着,加入了战团。 他们本是必死之人,因这少女的一柄绿色的刀有了生机。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懦弱,战胜了恐惧。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有胆量的,强起地上的刀/枪,胆子小些的,捡起地上的石块,朝士兵的后脑狠狠的掷去!有个死了弟弟的小哥哥,放开弟弟幼小的尸体,窜进了人群中,抱住一个士兵的大腿,狠狠的一口咬住! 竹生看到了。 竹生冷漠愤怒的眼中,有了火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078 竹生带着幸存的村民折回范深等人的宿营地时, 在一段距离外神识扫过, 便瞳孔骤缩!她没来得及交待, 身形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打着火把的村民面面相觑, 男人们脚步匆忙的追过去, 女人们则咬牙抱紧了孩子,匆匆跟上。 在没有竹生的情况下, 四人对十数人,范深他们虽都受了伤,却赢了。 经此一战,阿城才终于对自己的战力有了些真实的感觉。他似乎真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了。在没有竹生站在背后, 武力震慑的情况下,他亦可以以一敌多。 就是翎娘, 都杀了人。 这种情况下男人见到女人, 很少会一照面就挥刀的。更何况翎娘是个正在花季的美貌小娘。那些士兵纵然看到了她手里短短的匕首,依然上来就来拉扯她的手臂。他们并不觉得一个女人和一把匕首能将他们怎么样。 可那个年轻女子虽然被捉住了手臂, 却并没有惊叫着松开匕首。她手腕一翻,那匕首便在捉住她手臂的那人小臂上抹了一刀。那人还没反应过来, 翎娘已经松开了匕首,换另一只手接住,又顺势在那人肋下一抹等那人终于反应过来,身上已多了四处伤口,每一处都是重要血管,鲜血汩汩的涌出。 那士兵当然知道血流得多了会死,但他想不通为何这女子手腕动几下, 他便会流出如此多的血。他惊惶的放开她,试图捂住鲜血喷涌的伤口,却被那女子的匕首,抹过了咽喉。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片刻间,他直到倒下,都没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明明,是个弱女子而已。 最后那些一照面不分青红皂白就杀过来的士兵都死了。范深他们,却也折了一个人。 折了七刀。 竹生身影如鬼魅般的出现的时候,七刀正躺在范深的腿上,翎娘脸上挂着泪,用割下来的裙幅使劲的按住他肩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企图止住血。 可那伤口太深,血汩汩的流。阿城倒在上面的金疮药粉一下子就被冲掉了。七刀双目紧闭,脸已经白如金纸,气息弱得时断时续。阿城在一旁已经慌得失了分寸。 乍见到突然出现的竹生,他大喜过望,连连叫道:“竹生!竹生!”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翎娘,焦急的道:“竹生!你快救救七刀!快救救他!” 翎娘一直都是队伍里对七刀最排斥的那个人。在一起旅行了这许久,翎娘都一直对七刀爱答不理,十分冷淡。 七刀知道翎娘的遭遇,他敢撩拨阿城,不懂的事敢向范深发问,却从来不来主动招惹翎娘。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竹生无暇过问是发生了什么,让翎娘对七刀态度发生了这样的改变。她冲过去,看了眼七刀的伤,便立刻喂他服下了小半颗回春丹。翎娘就眼睁睁的看着七刀白如金纸的脸色,慢慢转成红润。她和范深都目露震惊。 只有经历过两次的阿城,长长的吁了口气。 七刀睫毛抖动一下,缓缓睁开。刚刚逃脱了死神的掌心,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昏黄跳动的火光中,这个半大孩子看到竹生年轻美丽的面孔,那面孔和他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叠了。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微不可闻的道:“娘” 阿城站在一旁,并没有听到。 但抱着他的范深,扶着他的翎娘和半跪在地上低头察看他伤势的竹生,都听到了。他们都沉默了一瞬。 七刀从去年夏天到现在,个子很是蹿了一截,精瘦精瘦的,像个皮猴子。他手脚麻利勤快,有眼色,从来都会抢着些活干。一路上,阿城这富户少爷,跟他学会了不少。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男孩精明狡诈c心思深沉,脸皮的厚度更是非同一般。除了阿城,不说竹生和翎娘,便是宽厚如范深,都从未真正将七刀当做孩子来看待。 但此时,七刀躺在范深怀中,身体矮小精瘦,看起来的的确确还是个孩子。 翎娘内心的感受,复杂难言。 “醒醒!”竹生不客气的拍拍七刀的脸,“我是谁?知道我是谁吗?” 七刀迷惑了一瞬,脑筋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竹生?”他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怎样。 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他抓住范深的手臂试图抬起身体,兴奋的道:“我一个人杀了五个!先生和翎娘都没事!” “他是为我挡的刀。”范深平静的道。 竹生沉默了一下,道:“你很好。” 她难得夸奖七刀,七刀兴奋的脸颊发红,两眼发亮。他失血过多,猛抬了下身子,就头有些晕,靠在了范深的怀里。肩头伤口深处的肉已经长合,外层的皮肉仍然翻咧开,看着甚是狰狞可怖。他却咧着嘴,一直在笑。 阿城身上几处伤口,也在流着血,他却看着活过来的七刀傻笑。俄顷,忽然横刀,警惕的喊:“什么人?” 范深扶住七刀。竹生和翎娘回头望去。 打着火把的村民追了过来。他们见到竹生无事,才放下一颗心,大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竹生站起来,道:“没事。”看了看地上的尸首,问:“这些人跟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 有两个村民举着火把弯腰查看,确认道:“是!他们是一伙的!” 翎娘道:“好好的,这些人突然冲过来,什么都不说,就要杀人。” 竹生皱眉:“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些人服饰相同,行动间听从号令,进退有度,不像是一般的匪人。 范深微微叹气。竹生看向他,他却没说话。 却是那些村民中的长者,神情悲怆,道:“他们是官兵啊。” 竹生注视着那老者,沉默的眸子中,眼神冰冷。 有人开始哭。引得更多人哭。 若那些人是土匪,他们还能自豪于勇敢的反抗和击杀。可那些人是官兵,正正经经吃皇粮的官兵,村民们把他们全杀了,百多人。其中还有个被称作“将军”的。 然后会怎样呢?会被更多的官兵报复吗?会被认作谋反通敌吗?还会有活路吗?事后的恐惧,比事发时来得更强烈。许多人眼神空洞,望着火堆发呆。 七刀被安置到车上休息。范深和村中长者交谈了许久后,来到竹生身边。 竹生望着他,她的眸子在被火光映着,像有火焰在跳动。 “怎么回事?”她问。 范深轻叹:“不过杀良冒功而已。”他给她解释了这四个字掩盖下的残忍和卑鄙。 这件事最让人寒心之处在于,这些人不像那个自封的“天佑大将军”手下半兵半匪的性质,这些是真正吃皇粮拿军饷的国家军队。 竹生望着火堆,半天没说话。 村中老者带着两名青壮男子过来,抱拳道:“先生c姑娘。” 他们在范深和竹生身边坐下,跟他们说:“我们商议过了,决定去投高家堡。” 范深问:“那是何处?” 那老人拿树枝在地上画:“这里是我们村子,这里是此处,高家堡在这边,不算远,走两天就能到。” 他道:“高家堡的堡主一向乐善好施,我们去投,他必收留。” “只是”他道,“只恐路上官兵不止一股,敢问姑娘,能不能” 他有些说不下去。 竹生盘膝坐在那里,虽然腰背挺拔,虽然他们也亲眼看到过她的厉害,改变不了她只是个少女的事实。请一个少女为他们去冒风险,这等要求,老者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竹生的目光扫过火堆那边的人们。那些官兵先捡着男人杀,活下来的反倒是妇孺居多。 “可以。”她说,“我护送你们过去。” 三人大喜,忙立身行礼。 前半夜充满恐惧c慌乱,放松下来,人们都感到疲惫不堪。篝火燃烧的“哔啵”声中,众人都就地和衣而卧。 竹生也需要休息。今天遇到的敌人太多,她也受了伤。但她的体质很不一样,自己隐隐能感觉到伤口的逐渐愈合。 她来到凡人界后经历了不少,今日大杀了一场,竟也并不影响心境,该睡的时候便睡着了。 许是看到了那场烧了村子和官兵尸体的大火的缘故,她的梦中也是火光冲天。那火的颜色像血。 第二天天亮便醒来,在众人都未醒时便迎着朝阳打坐修炼。空气中能感受丝丝缕缕的灵气,随着她的呼吸吐纳,那些灵气像水浸透布料一样,浸入了她的皮肤里。这个过程中,她能感受不一样的舒适感。 但当她结束了吐纳的过程,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灵气了。她入祖窍,祖窍里除了狐狸给的功法,再无其他光源。灰灰的图腾如断了电的霓虹灯一般在一旁漂浮。 天空的星子,依然一颗未亮。 从春日里她能感受到灵气以来,便一直是这样的情况。 竹生已经思索过很久,那些清楚的进入了她身体的灵气,到底哪里去了?这是个令人费解的谜团,她想了这么久,没有一点头绪。 七刀需要休息恢复身体,因此睡得比平时更沉。旁人都醒了,他才被吵醒。 阿城端着碗水,鬼鬼祟祟的上了车:“把这个喝了。” 七刀道:“不喝,想撒尿。” 阿城强势道:“憋着!先把这个喝了!” 他又补充道:“竹生让你喝的。” 竹生的名字就像个咒语。七刀端着碗咕咚咕咚的就把水喝了。 阿城还在一旁道:“喝干净点,别浪费了!”好像那是什么灵药似的。 七刀有点莫名。 很快他就觉得肩头的伤口痒,明明刚才醒来的时候还有些疼,怎么就痒上了? 他想挠,让阿城给按住了:“挠什么!小心挠破了化脓!忍一忍,一天就好了!” 阿城十分的笃定。 情况的确就如他所说,基本上是在吃过早饭之后,七刀就感觉不到痒了。肩头的伤就像痊愈了一样。他有些纳闷,钻到树后解开衣服看了看,肩膀上有条长长的疤痕,却也不深。大概他伤得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重吧,昨天晚上,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还看见了早就死去的那个女人。 士兵的尸体,昨晚便焚烧了。众人心中惶惶,很快就启程往高家堡去。 昨日村子折损了一半的青壮,剩下的村民却也不少,不到一百,也得有八/九十。竹生没有去数。 村民从村子里赶了几辆骡车,让女人和孩子坐在车上。竹生他们的车亦让给了她们。七刀和阿城都让两个孩子坐在他们的马上,两人都牵着马步行。范深一看就是读书人,他想让马,村民却不敢受。 翎娘把她的马让给了那位老者。她和竹生都窈窕轻盈,两人共乘一骑,低声的说着话。 “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恨他。”翎娘道,“我一直都讨厌他,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他就是小孩子,也是在匪窝里出生长大的,我总觉得,他迟早都会变成那样的人。” 竹生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我不能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就杀他。” 翎娘叹了口气,道:“昨天晚上我眼看着那刀冲父亲砍过去,就那一忽儿的功夫,我真的想,如果连父亲也不在了,我真的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一个人活下去了。” “我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生生替父亲扛了那一刀。”翎娘道,“我以为他肯定得死了,喷了好多血。我就觉得,他如果死了,也就算跟我两清了。可他没死,我就不想他再死了。” 竹生的手臂绕过她扯着缰绳,把这个小姑娘抱在怀里。 “那就这样吧,让他活着。”她轻轻说,“他的过去自己没法选择。我不杀他,给他选择的机会。把他当成一个新的陌生人去相处,他是好是坏,不看他的过去,看他的将来。” 翎娘沉默了许久,道:“好。” “你爹的伤怎样了?”竹生问。 “还好,轻伤。”翎娘道,“早上喝了你的药水,他刚才还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却不由自主都去看七刀。 他小小个子,牵着马和阿城并行。虽蹿了些个子,比起阿城依然矮了一大截。他便没有像阿城那样把刀挂在腰间,而是绑在了背后,需要的时候,手一抬,便能从颈后拔刀。 瘦瘦的少年,给人一种精实有力的感觉。 “阿城杀人的时候,像头牛。可他杀人的时候”翎娘道,“像头狼。” 他们护卫村人一路向高家堡行进,所幸路上再没有遇到过官兵。 两日之后,便到了高家堡。说是坞堡,比起竹生等人行程中见过的坞堡寨子,也只算规模普通,可见并非豪强大族。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却是七刀。 “有问题。”他说,“不对劲!寨墙上该有人巡逻的,为什么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众人纷纷停住脚步,茫然。他们只是寻常村民,哪里懂得这些攻防守卫的事情。 竹生一夹马肚,催马上前。 众人看着她的马小跑着,到了更近些地方停住,仿佛在观察。 翎娘眯起眼睛,远远的看那坞堡墙上,果然一个人也没有。这么一看再一想,果然觉得很不对劲。好好的坞堡,青天白日的,莫名阴森了起来。 她在竹生怀中,忽地感觉她的身体绷紧了起来,回头看去。竹生的脸上,没有表情。 翎娘很不想看到竹生没有表情的表情。她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必是有什么令她情绪难以自控的事发生。 都不是好事。 众人看着竹生忽然催马,朝坞堡奔去。七刀立刻把小马背上的两个小娃娃抱下来,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阿城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便看向范深。范深道:“先莫动。” 范深信任竹生。翎娘还在竹生马背上,若前面有危险,她不会带着翎娘去冒险。 阿城点点头,握住腰后刀柄。 远远的望着,竹生的马先进去了,七刀的马也很快就进去了。那坞堡的大门远看像是关着,原来是虚掩着的。 过了一会儿,翎娘一个人骑着马回来。她脸色发白:“没活人了。” 村中老者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这高家堡里有他自家的青壮村兵” 翎娘道:“都死了。”她脸色很难看。 范深带着村民们进了坞堡,一路所见,实不忍睹。 所谓坞堡,其实就是规模更大的,有围墙的大村庄。坞堡正中最大最高的房子,就是坞堡主人高家的房舍。 主人死在宴客厅堂。宽敞的宴客厅里桌案翻倒,碗碟碎裂,菜汤淋漓的痕迹还在。不难看出事发时正在宴席中。 竹生在一坞堡的死人中揪出了一个活人,正在那里听他哭诉。 那是个管事模样的人,嚎啕大哭。 “老爷说,他是方家子弟,不好得罪他。想着给他些银钱米粮,打发了。” “哪知在宴席上他就了翻了脸,他的人根本就是打算来抢劫我们坞堡的!” “他们杀人,谁也不放过。我本来在堂后等着老爷使唤,没想到突然就动手了,我抱着柱子爬到了檐下的梁上躲起来,他们没发现。” “他们把老爷的库房撞开了,把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什么都没留!” 管事一边哭着一边说。那些人走了,他想逃,又不知道该往那里去,还怕路上再撞见被杀。在全是死人的坞堡里躲了好几天,噩梦一样。 “那个将军,就被唤作方将军。”村中老者颤巍巍的道。他说的那个将军,就是在村中带人屠杀,又反被竹生杀死的那个将军。 范深将几处信息综合在一起,思考了一下坞堡c村庄的方向和距离,最后得出结论:“先劫杀坞堡,回程路上,又分兵屠了村子。” 他平静的分析其中内因:“屠村以杀良冒功,可以谎称是盗匪,或者是丰国士兵。邯c丰二国不睦久已,边境时有冲突。如此,坞堡之事,正好顺便栽赃。” “村庄离得太近,也有可能是怕被村民窥破行迹,杀人灭口。”他又道。 老者的手有些抖:“他们来的时候,曾在村中落脚打尖回的时候,便” 范深点点头:“说的通了。劫杀,灭口,冒功,栽赃,一气呵成了。” 老者大恨道:“方家人!方家!国贼!” 范深对竹生道:“邯国主弱臣强,虚君实相。方家把持朝政已经许久了,不想竟败坏至此。” 竹生一点也不喜欢听到这些事情。 在九寰大陆,她太过弱小,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总是身不由己。 来到凡人界,她成了强者,本想仗刀天涯,快意一生,不料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看到的听到的皆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哀哀之声。 他们关上了坞堡的大门,清理坞堡中的尸体。几十个人,收敛五六百人的尸身,不是个小工程。 期间,还不断的发现幸存者。总有些机灵的人或者幸运的人,躲在什么地方,逃离了死亡的厄运。他们悄悄观察,直到确定这些新来的人并非恶徒,才敢从藏身之地现身。 竹生站在寨墙上,看着一车一车的尸体被运出寨子,在荒野中焚烧,黑烟滚滚。 范深悄无声息的上得墙上来。 “接下来怎么办?”竹生问。 范深眸光闪动。 “这次不想着自走自路了?”他问。 “你没看见。”竹生道,“这些人,大概也就杀过鸡。杀人对他们来说,是太难越过的门槛。有些人甚至宁可等着被杀,也不敢起来反抗。可这些人反抗了。” “他们想活着,就用拿锄头的手去拿刀。纵然可能死去,也不放弃最后的挣扎。” “这些不肯放弃的人啊,叫人也不想放弃他们。” 竹生转头:“先生,请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夕阳的金光笼在竹生的身上,宛如神女。 范深心头澎湃。 竹生的身上,有太多他欣赏他喜欢的地方。惜乎她是女子。 世间大多女子都卑弱。但,也有与众不同的女子。欣娘温婉,能坦然面对伤病生死。莹娘直爽,以死卫护翎娘。翎娘年幼,经历惨痛不堪,心性成长之快,令人心痛又欣慰。 她们都是女子。既柔弱,又强大。 竹生,是比她们更强大得多的女子,是比男子还强大的女子。 这一年同行,有个隐约的念头,早就在范深心头翻滚不知道多少次。只是竹生一直都不愿意面对和承担,她总是想一人快意,独善其身。他才一直将那念头压在心底。 终于到了今日,她终是明白,在这世道她便是仗刀天涯,亦只能满脚污泥,腥臭缠身,想快意,快意不了! 她终于肯去直面这世道。 范深望着她。 他在世间行走,希冀寻一明主效忠。奈何他走这四国,便知明主难求。其余诸国虽未亲至,亦知道情状并不比此处更好。 但幸好,这并不是范深唯一可走的路。 这世间若无明主,他范伯常,其实还可以亲手养成明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079 高堡主殒命的宴会大厅, 亦是议事厅。此时, 已经收拾了出来。竹生和村老c数位村中青壮, 一起在大厅中听范深分析眼下情况。 在确定村民们再无旁处可去后, 范深道:“依我之见, 此时最安全反倒是此地。” 他道:“综合大家所述,我猜测此人所谓‘将军’, 不过一裨将。手下所辖,数百人已是差不多。” 他看着竹生道:“照着你在村中所斩杀人数,此人定是派了少量心腹押运财物,其余的, 都被你一网打尽了。便他是方家人,劫财杀人, 杀良冒功, 也得遮遮掩掩。必不会大肆声张。他不回去,心腹定然不敢声张, 反要想办法替他遮掩。待得他们意识到他已经命赴黄泉,第一个必得先为自己开脱。这事与其闹大, 不如压下去。” “村人们原就是此地人,我们据了此间坞堡,在此安心做良民。对方就是发现端倪,亦不敢公然报复。” 其实所谓的“在此做良民”不过是一个委婉的说法。这等坞堡,原就有自己的村兵,亦有铁制武器,整个坞堡被高墙所围护, 堡中又有仓库储存足够粮食,便是被围攻了,亦能固守相当长一段时间。姓方的若不是以客人的身份敲开堡门,倘他带着他那百多人直接攻打的话,还真就未必能打得下来。 此处其实尚不过一处小坞堡。竹生他们在旅途中,还曾见过更大更壮观的。那些坞堡为大豪强所有,其间的私兵,已经可与国家军队相抗。 故土难离,对靠土地吃饭的农民尤其如此。如果可以,谁也不想远离家乡。 村人最初来此,不过是想求得庇护,孰料高堡主误信非人,落得堡破人亡的下场。剩下这一座空空无人的坞堡,抬头望,有高墙,关起门,收起吊桥,便是一方自在天地。 村老和几个青壮男子交头接耳,不多时便有了决定。 他们妇孺众多,若再迁移,先一个便是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再一个便是路上风险亦不小,未必就能活着到达目的地。他们的命本就是竹生保下的,在确认了竹生亦决定留在此地之后,他们便下了决心依附于她。 这乱糟糟的世道,能跟着一个武力值高强的人,总是让人安心些。 于是竹生便成了这座空堡的新主人。 “要在此据守自保,首先需要粮食,还有人口,兵器。”竹生对范深道。 夏粮才收了。姓方的抢了坞堡的库房,财物粮食都运走了。但他取的是大头,堡中平民家里的零零碎碎,倒没去搜刮。村人们分配了空房,陆陆续续的,从这些房中寻摸出了不少的粮食,至少暂时度过眼前是没问题的。 村老又告知范深,其实他们村中各家亦还藏有些粮食,来时为了减轻负担,并未带许多。范深见眼前暂时不缺粮,暂且不令他们回去取粮,道:“再看看,待确定无事再去。粮食藏在那里,不会跑。” 大家便在此定居下来,俨然成了这坞堡的新主人。 那幸存下来的高家管事,亦悲亦喜。在犹豫观察了一阵之后,他找上了范深。 “堡中有粮。”他道,“我愿献给先生c姑娘。” 坞堡已被人所占,他又不愿离开此处,与其日后被人发现,不如他早早献出,博个功劳。 高家并非著姓,但在这里立堡自保亦有十数年了,多少有些家底。 姓方的当日搜刮的是明面上的库房,他亦知道堡中必藏有暗库,只是一时没来得及找到。大约就是因为如此,才没有放火烧堡,想是要留待他日再来搜刮。最后倒便宜了竹生他们。 暗库中藏着足够整堡人吃三年的粮食,还是按照堡中满员算的。得了这一批粮食,一两年之内,都暂无后顾之忧了。 除了粮食,还有一批“武器”。 说是武器,也很让竹生无语。在她的概念里,至少要金属做的东西,才能称得上是武器。这一批,只是长木杆子。 但范深已经很高兴了。 这些长木杆子,直接使,便是棍棒。装上金属的头,便可以做枪c戈c刀。只可惜没有铁,铁毕竟是贵重战略物资,这样一个小坞堡c小姓氏,还没有能力藏铁。 竹生便领着几十村民,关了堡门,在这里据守。 这些人吃喝拉撒的琐事,她俱不过问,全都丢给范深,只择了村民中青壮男子和健妇训练,令他们稍有自保之力。 这等乡下地方,原就是娶媳妇都愿意娶腰粗膀圆c能干活能生娃的健壮女人的。女人也常要像男人一样,挽起裤腿袖子,下地干活。一些健壮妇女,力气甚至不输给男人。 只是人太少,把妇女们一并揪出来,能拿得起长棍操练的,也就二十来人。 人这么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自保。 但范深并不着急,似乎胸有成竹。 他有什么盘算,竹生也不甚在意。 堡里的事,有他主持,一切有条不紊。村民们若有事,也都知道去找范先生解决,并不拿来烦她。 竹生只操心青壮们操练的事。她教他们的东西都简单,只在于要勤练不辍,一是力气,一是熟练。她把这二十来人交给了阿城和七刀,让他们盯着众人练习。 比起来,她花在这两个人身上的时间反而更多,特别是七刀。 那日之后,范深曾问七刀:“可愿做我弟子?” 七刀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道:“我想拿刀,不想拿书。” 范深便来游说竹生。 身边的人强一点,她便能少操一点心。何况他们的强,是普通的正常人的强,与她自身因这些特异的经历而造成的强终究不是一个等级。便是他日有什么,她亦能亲手制裁。想明白这一点,竹生终于问七刀:“要跟我学武功吗?” 这里所说的“学武功”,与之前她教与阿城的并不同。 教给阿城的是实用性非常强的兵刃格杀,学会几招就可以直接提刀杀人。但这种即便再怎么练,也就只是杀人杀得更熟练一些而已,于武学一道上,不会有大成。 这也是因为阿城的年纪已经大了,身体骨骼已经定型,竹生也没办法。 但七刀现在才十岁。且他有底子,身体韧带早就拉开,像一块经历了粗粗打磨的粗坯,接下来只要细细雕琢就可以了。 听到竹生的话,七刀的眼睛亮得如星辰。这亮光昭示了他强烈的渴望和意愿。 如果不是因为自身的遭遇造成的迁怒心理,竹生其实是会很喜欢这样的孩子的。但一个人之所以为人,是由其过往经历塑造而成。竹生看起来再平静c再淡然,那些伤,那些痛,那些不堪的羞辱,始终都藏在心底深处,不曾消失过。 她可以训练七刀。但她和七刀之间,并不会有像范深和阿城那样父子般的师徒之情。 然而对七刀来说,这又算什么。 他才不过十岁,早就见识过更大的恶意,竹生对他仅仅是冷淡而已,却从不曾恶待过他。他很知足。 真正系统的武学训练,对基本功的要求非常严格。好在七刀年纪小,范深用不着他,他也不用为堡内的琐事操心,除了帮着竹生看着大家训练之外,他的时间便都用来练功了。 他深谙生存之道,非常懂得用不同的面孔面对不同的人。 对范深,他态度恭敬。对翎娘,他敬而远之。对阿城他常能三言两语撩得阿城追着他打,也称得上是“伙伴”了。 而对竹生,他就变得异常的安静和顺从,像个影子似的贴着她,对她说的话皆奉为命令。 竹生无视了七刀眼中对与她亲近的渴望,却很快就适应了他的如影随形和安静顺从。 琐事都有范大先生,七刀c阿城,也都勤奋得无需她操心。竹生的心思,更多是放在了修炼上。 天地间的灵气在进入她体内后就消失了,再也感觉不到。按照人修的修炼方法,灵窍的多少c经脉的宽度,决定了一个修士能吸收和容纳多少灵气。容纳不了的那些,会随着周天运转散出体外。 但竹生能清楚的感受到灵气入体,却并没有感受到这个散去的过程。然而祖窍里却一片漆黑,证明了的确没有灵力停驻。 她做过实验,取一块下品灵石,修炼时吸收灵石中的灵气。比起空气中稀薄的灵气,灵石中的灵力之浓郁,简直如稀米汤和燕窝的区别。入体的时候感觉更强烈清晰,但的确,没有察觉到这些灵力散出体外。 竹生认为,这些灵力一定就藏在她身体的什么地方。她只是一时察觉不到,无法调用而已。 或许,这是妖族功法与人族功法的差异造成的? 毕竟她以人身修妖道,没有什么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也只能这样猜测了。 她把那灵石收好。她现在吸收灵力的效率不高,空气中灵气虽然稀薄很多,却也足够她修炼了。这些灵石一时半会还用不到。 在这里,她恐怕再也没地方弄来灵石了。她手中灵石虽多,却是不可再生资源,必须小心珍惜。 一如范深所推测,姓方的屠堡劫财c杀良冒功这些事,的确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无声无息的死在外面,尸身都烧成了灰,他的人也没敢把真相说出来。这里到底是边境,会死人也太正常。 并没有人来高家堡寻仇,堡中众人,渐渐定下心来。 比起毫无防护的村子,有高墙的坞堡无疑更让人心中安定。但几十个人,是不足以撑起一座坞堡的。 到了冬天,在范大先生的授意下,一些村人悄悄的出了坞堡,又悄悄的回来。消息便在边境的村落与村落间慢慢传开。 渐渐的,开始有人携家带口的来投奔。 “人口已经过百。”范深对竹生说。 “种地的人手够吗?”竹生问。 范深带着阿城和翎娘,将高家堡的账本c籍簿都寻了出来。他翻过一遍,对高家堡能耕种的熟田已经了然于胸。 “不够。还需要更多。”他说,“我看过了,此地原主人已在让人垦荒拓展田地,有意扩张。” 世道愈来愈乱,更多的人口,更多的粮食,意味着更安全。高堡主说起来还算是个颇有计划c擅长经营之人,只可惜没料到人心之恶。他一直以钱粮供奉着这些人,却不想总有人觉得不够,想一次全拿走。 “让大家把我们这里的情况放出去,谁都有亲戚,一家连一家的,不信有不动心的。”竹生道。 范深研究过高家堡的账本c田册之后,便产生了怀疑,叫来了高管事一问,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一个规模不算大的坞堡,能够藏那许多粮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逃税。 许多农民被苛捐杂税所苦,一层一层的被刮去血肉,辛苦种一年地,极有可能丰收了还吃不饱肚子。为了逃脱此种情况,有些农民便去依附大户,从自由民变为“奴”,为奴之后,便成为大户的私有财产,虽然还要向大户缴粮,却不必纳税了,留下的粮食反而多了。为奴的,竟比自有民更能吃饱肚子。 而高家堡的逃税,则是另一种路子。 整个高家堡,根本就不在官方的籍簿里。 “早在老太爷的时候,便买通了人,把咱们坞堡从籍簿里除去了。”高管事说。 也就是说高家堡当“隐户”已经当了许多年了。日常付出的,便是这些边军将领打秋风,供奉些钱粮便能对付过去。 范深给竹生的建议原是放出消息,高家堡接受投奴。这些大户便是接受投奴也还是有所控制,并不敢吃得太过肚圆,怕成了太肥的肥羊,先于别人挨宰。若放出消息接受投奴,总有人家愿意来投。 竹生不接受。 “不要让自由人为奴。”她道,“招佃户即可。” 一旦为奴,不说人身自由和财产,便是生命都是主人家的了。签了这样的奴契,主人便从道义上对奴仆有了“忠诚”的要求。奴仆若因背主不忠被主人打杀,这等事能够获得整个社会的道德层次的支持。 以范深的理念来看,“奴”自然是更紧密c更忠诚的存在。在他看来,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个开始,在这个阶段,拥有更多的“奴”显然是更好的手段。 但竹生的决定亦不是不可以接受,更重要的是,竹生自己做了决定。 主与仆,君与臣的区别便在于,范深是那个出谋划策的人,竹生才是决断的人。 范深本以为竹生年纪还小,这一点上还得要他慢慢引导c培养。毕竟他和她相识一年多,竹生总是回避做决定和承担责任。却没想到,她一旦决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根本无需他引导。 她能找准自己的位置,也根本没打算把自己放到除了这个位置之外的其他位置上去。 范深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翎娘的生辰是在年初冬日里,月份大。 竹生按照杨五的生辰算,则翎娘大了她半岁。翎娘今年十五了。 范深寻了几位整齐妇人,为翎娘办了及笄礼。那些妇人所需的步骤和礼节,他亲自耐心教导。 乡间亦会给女儿办笄礼,只是要简单得多了,几个妇人何曾见过这等繁琐c严肃的礼仪。偏偏在这等繁琐和严肃中,又能让人感受到仪式的隆重和压迫感,让人不敢敷衍,只得打起精神来强记那些文绉绉的拗口的话。 “这是古礼。”范深道,“现在许多人家笄礼c冠礼都讲究奢华,却忘了根本。” 翎娘的笄礼不奢华,参与者不过父亲c师兄c竹生和几位妇人。连七刀这等“无关系”的外男都没参加。那些妇人都布衣荆钗,粗手粗脚。然而整个安静肃穆的过程却让观礼的竹生感受非常不一样。 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礼,是约束,是纲常,是准则。是一切与自竹生来到这凡人界便时时刻刻感受到的“崩坏”正好相反的东西。 这个世界,明明曾经有过很美好的东西,为何崩坏至此呢? 翎娘笄礼的那天晚上,竹生又做了梦。 她又梦见了火光。在血似的火光中,她并没有感到灼烧的疼痛。恰好相反,她仿佛浸在温热的水中一般,浑身每个细胞都说不出的舒服。 她醒来后把这个梦忘记了。 她在晨光中修炼,随着她的呼吸吐纳,能感受到空气中的灵气向她靠近,贴在了皮肤上,渗入进去。 这渗入的过程非常美妙。她不禁想起了从前她曾对冲昕说,修炼那么枯燥,还绝了口腹之欲,不知道他们这些修士是怎么挨过来的。那时候冲昕微笑不语。 现在她懂了。他不解释,是因为这种感受不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的。 修炼这个事情,一点也不枯燥无味。整个过程中,灵气入体的美妙之感都让人舒适。竹生常常一睁眼,便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翎娘有时候咋舌,问她打坐这么久,不累吗,不枯燥吗。 竹生没法给她解释,只能像当初冲昕那样,微笑不语。 她现在想,原来真的不枯燥也不累,甚至在那过程中,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长天宗里那些炼气和筑基弟子,几十岁了还心性如少年。 原来他们的时间,在修炼中,是这样仿佛快进般过来的。 高家堡的情况暗暗的传开,听说不为奴,一些原先还犹豫的人家也携了家人来投。高家堡的人口平稳的增长起来。 竹生大多时间用在练功和修炼上,深居简出。那些需要经营c管理的琐事都是范深来负责。 人多了,事情变会多。新来的人中,难免有一二刺头或心术不正的人。杀鸡焉用牛刀,对这等人,范深也不用告诉竹生,他直接放出七刀。 七刀跟着竹生习武,竹生对他要求一丝不苟,非常严苛。他的底子打得很扎实。 阿城虽然个子比他高很多,却很快就不是他的对手了。阿城很羡慕,但他半路习武,自身条件受限,也只能干羡慕了。且他是范深弟子,不仅要跟着范深学习,还被他使唤着协助他管理坞堡的各种事情。常常忙得脚打后脑壳,也没那么多时间去羡慕七刀了。 坞堡里的人都怕七刀。 七刀和竹生一样,除了村兵训练,他从来不管其他的琐事。他就像是一个男版的竹生,每天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他运动量极大,饭量更大,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好在在这里,他能吃饱饭。竹生还时不时的给大家的饭菜里下点加强版蛋白质粉,养生排毒粉之类的,七刀就眼看着窜个子,身子板也鼓胀起来,不那么精瘦精瘦的了。 从半大孩子,开始有了少年的样子。 在竹生的身边,他不需要谄媚奉承,不需要逢人就叫爹。他只要不断让自己变强就够了。 他那些生存的手段收起来,渐渐流露的,便是真实了。 面对竹生,他俯首帖耳,无声的甚至无条件的顺从。面对范深几个人,他亦懂得收敛。但面对旁的人,他却比谁都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 他已经不是弱者了。 他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见惯了生死流血,也早就杀过人。他身上的血气和杀意,在旁人的面前从来不收敛。 那些人都怕他,甚至比对竹生c范深都怕。 他们都知道,竹生姑娘慈悲救人,范大先生鞠躬尽瘁。但“别惹那个叫七刀的。”人们说,“他会杀人。” 春日里,范深组织大家播种。 夏日里,翎娘想起来问竹生:“你生辰到底哪一日?也该给你办笄礼了。” 一晃眼,便过去这么久了吗? 等我回来,给你插笄。 那些话啊,在风中飘过。还记得那些吻,牵着的温热的手。象牙梳篦轻柔的梳理她的长发,指尖会流恋的擦过她的耳垂。 夜晚,在那怀抱中睡得安稳。有时能感觉到他的躁动,她会故作不知,嘴角却微翘。 等吧,且等她长大吧。 她而今真的长大了,怎么那些事回想起来,都像是上辈子了呢? 界门的另一边,真正的九寰大陆上,水月秘境再度开启。 在秘境中历练了两年多的众多修士们纷纷穿门而出。有人面满春风,亦有人衣衫褴褛。有些人甚至再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将性命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不说秘境中的自然存在的种种危险,便是人与人之间,纵然有四大宗门没有落在纸面上的互不伤害的友好协议压着,也止不住人心的贪婪险恶。杀人夺宝,抢夺机缘,在这个修真界本来就是常态。 散修们出来便纷纷离去了。 秘境外等候的,多是各大宗门的执事。空禅宗和云水门都先后出来了,并没有马上离开。盛阳宗也出来了,亦与自家迎接之人契阔交接。 这些都是领队的事,来历练的弟子们出了秘境,不由得都放松下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时不时的望向空中那团光门。 忽然又有人破光而出,看到熟悉的弟子制服,长天宗来迎接的执事终于放下心来。 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来了。最后一个出来的青年,一身青衫如水,洗练铅华,神光内敛。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去。 “是冲昕道君。” 作者有话要说:  广告时间: 《系统让她保护渣弟 》c《重生韩剧未完时》的作者奶茶与果汁的新文《重生平行世界》正在连载。 电脑天使这边走→ 天使戳这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WwW.lwxs520.Com第80章 080 长天宗的冲昕道君最后一个出来, 却如皎皎明珠,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长天宗的外派执事在这里守候了两年多, 终于等到了他们, 忙御剑迎了上去, 抱拳扬声道:“道君辛苦了,可有折损?” 实际上, 刚才弟子们陆续出来时他便数了,冲昕道君带领的五十名筑基圆满和大圆满期弟子,出来了四十八人。 冲昕颔首,道:“雷鸣峰钱少晨陨落妖兽之口。筑基弟子彭飞陨落他人之手。” 他道:“已为他报了仇。” 冲昕道君说的轻描淡写, 执事却能想象到一片腥风血雨。那许多散修,一出来就急惶惶四散而去, 自然是因为在秘境中不知道与什么人结下了什么恩怨。 执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道:“辛苦道君了。”只折损了两名弟子,比起往昔总在六七人上下的数据, 这折损率是相当低了。 冲昕道君却还没说完,他接着道:“证道峰闵思怀晋级金丹。” 执事又羡又喜, 道:“真是好事,要去恭喜闵师兄了。” 冲昕微笑颔首。待落到地上,那些才从秘境中出来的弟子们正兴奋的跟几位执事叙话,他目光扫过,忽地一怔。 众人之外,有一人体格高大,背负一杆银色长/枪, 站在离众人稍远的地方,看起来格格不入。那人不敢看他,沉默垂首,只看着地面。 冲昕心中,忽地一紧。他大步走过去,沉声问道:“徐寿,你怎么来了?” 徐寿不敢抬头,直挺挺的单膝跪下,垂首道:“弟子无能,负了师父所托,特来请罪。” 冲昕闻言,瞳孔骤缩! 九寰大陆的四大宗门之首的长天宗里,世务司的传送阵大堂,几名负责操作c管理传送阵法的执事正在互相询问:“回来了吗?” “还没到啊?” “应该就是今天了。” “听说有个师兄晋级了呢。” “羡慕啊。” 正说话间,大堂中某个传送阵忽然亮起白光,众人都转头望去。那白光还没散去,阵中刚影影绰绰的看见人影,便有一道流光激射而出,带起的罡风,划得脸疼。 紧跟着又有一名弟子,御一杆长/枪而去,也是未等众人。 几个执事惊疑不定,面面相觑。待白光落去,再看那阵中诸人,可不就是大家等候多时的,去水月秘境历练的那些弟子吗? 执事们忙问:“怎么回事?刚才是谁?” 弟子们都望向才晋级金丹的闵师兄。闵师兄硬着头皮道:“是小师叔。” “冲昕道君?”执事们更吃惊,忙问道,“道君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了。闵师兄已经晋级金丹,难免自恃身份,不愿意说这种八卦,便闭口不答。到底有别的弟子按不下好奇,低声问那些执事:“你们在宗门里,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 “那个杨姬啊”弟子说,“听说她死了?” 证道峰上,灵泉的水自地面涌出,大广场变成了如镜面般的湖,倒映着三面高大的宫殿式建筑,白云自碧空中缓缓流过。 那倒影中忽然闪过一道流光,直射入宫殿中的某处。 偏殿中,竹帘卷系,庭院精美。冲祁和冲禹相对而坐,正在烹一壶茶。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壶中的水滚了,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冲禹忽地侧头望去。 冲祁眉目不动,提起小壶,放到一旁炉架上。 冲昕已经落在了廊下,见到二人,唤了声:“师兄。” 二人朝他望去。 两年不见,他们的小师弟愈发的清隽。在水月秘境中,弟子们历练的是阅历和修为,身为领队,要卫护弟子,掌控全局,历练的是心境。冲昕,愈发的见沉稳了。 冲祁可以看得出他眉目下掩藏的暴风骤雨,欣慰于他可以控制和掩藏这些情绪。 “回来了。”冲祁道,“坐。” 冲昕却站在廊下没动。 “师兄,”他面无表情,“我峰上的杨姬” 冲祁仿佛没看见他阴沉如暴风雨欲来的脸色,他稍稍晾了晾,提起壶,斟了三杯茶,随意的道:“她死了。” 殿中一时安静得令人窒息。冲禹听到了冲昕袖中,因握拳而发出的骨头格格的响声。 从水月秘境到最近的传送阵也有好几天的路程,路上,冲昕已经反复咀嚼消化这个消息。 徐寿道,他走后,杨五便被证道峰带走,半日后回来收拾了些行李,被强押着逐出宗门。十来天后,旃云峰传消息给他,道是杨姬死了。一同死的,还有旃云峰的亲传弟子周霁。 具体情形如何,徐寿却问不到了。旃云峰闭口不言,只道留待他回来再说。 一路上,冲昕都在期望徐寿的消息有误,他期望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甫一回到宗门,他便直奔证道峰而来。这长天宗里,没有人说话能比冲祁更有分量。他怀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盼着掌门师兄告诉他,假的,杨五没死。 他得到的却是最后一击,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她”冲昕咬牙,“她是怎么死的?” 冲禹欲言又止,冲祁长长凤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坐下说话。” 这话里带着命令,他是掌门,是师兄,是那个把冲昕带入大道,抚养他长大,改变了他命运的人。 冲昕大步走过去,在二人身旁正坐,身姿坚定如松。 冲祁这才正眼看他,坦然道:“我本想亲手杀她,没能动手,便逐了她离开,不想她运气不好,回到家乡,正遇上南北妖王决战。” 冲禹道:“我亲自带人去查看过了,妖域边境处的村落和城镇,都毁了。波及之地,无人能生还。” 他顿了顿,道:“我的弟子周霁,负责护送,也一并陨落了。” 冲昕的手在膝上握拳,他的牙关咬了又咬,最后道:“我想看看最后的情形!” 冲禹便取出一盏油灯,放于地上。他手指一弹,一点光芒射入灯中,那灯忽然燃起一簇小小火苗,晃动两下,扩展成一团光。 光中出现了画面,视角倾斜,景物飞速后退。视野中看到的,先是鸦青发丝的头顶,而后怀中那人被亲手推了开去。那女子在空中翻身,身周亮起白光,画面便停滞不动了。前后一共,不过两三息的时间。 魂灯与点灯之人神魂相连,能够贮存那人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若是为人所害,掌灯的人便能据此寻找凶手,为其报仇。 周霁最后看到的影响虽短暂,冲昕也能看得清楚。 他把手伸入那团光中,手指微动,画面退回到杨五被推落在空中翻过身来的那一刻。他看到杨五的面庞是发着光的,格外美丽。 这画面并非什么仪器或者符法客观录制,这是周霁神魂深处传递的信息,是他内心里的画面,带着他个人强烈的主观意识。 在他内心里,杨五便是美丽的,甚至发着光的。他的隐秘心思,在死后,被这三人看得明明白白。 冲昕再动动手指,画面放大,杨五的瞳孔被无限放大。那眼瞳被映得极亮,如镜子一般照着她看到的影像。 巨大的光团对撞,力量可怖。被光团余及的周霁,在杨五的眼瞳中被炸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冲昕也看到了他给杨五的那对触发式的玉镯法宝,张起了防御罩。那法宝可扛住元婴真人全力一击,但南北妖王,活了据说上万年,岂是元婴修士能比得了的? 他也看明白,那叫作周霁的弟子喜欢杨五,画面中最后出现的他的手,奋力的把杨五推落,是想推离她远离那可怖的力量。可在那样的力量下,杨五活下来的希望,依然几乎是零。 他凝视着杨五最后的面庞。他与周霁心意相通,在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五儿也是这样美丽,甚至发光。 他凝视得太久,冲禹叹息一声,伸手在那光团中一抓。光团应声而灭,画面全部消失,只剩下冲昕的手还伸在空中。那手微动,似是想抓住什么,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抓住。最终,缓缓收回。 “为什么?”冲昕垂眸,问道。 冲禹便看向冲祁。 冲祁道:“你师姐算错了,三昧螭火并非你的劫数,凡女才是。” 冲昕抬眸,他的眸中蕴着风暴:“就这样吗?” 冲祁看了他很久,缓缓道:“你今年该二十七了吧。” 冲昕看着他。 冲祁似乎有些感慨时光的流逝,他停了一会儿,才换了语气,道:“你这年纪,在宗门中,自然是还很年轻。放到俗世人家中,已经成家立业,要撑起门庭了。有些事,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冲禹微惊,叫道:“师兄!” 冲祁无视了他的不赞同,看着他道:“你先回去,我来与他说。” 冲禹看了看他二人,微微叹气,起身离开。 冲昕不知道冲祁要跟他说什么。他两手握拳放在膝上,牙关咬得发疼。他一直忍耐着,克制着。 冲祁把凉了的茶倒掉,从新给他斟了杯茶。 “我曾有一女,名珠。意喻,是我掌上明珠。”他叹道,“姜珠啊” “当年,我下了禁口令,凡知道姜珠之人,都不许再提。这许多年过去,知道她的人大概也早就忘记了她。忘记了我的女儿,我的姜珠,是多么惊才绝艳的灵秀之人” “就连她的母亲,都把她彻底忘记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生养过这样一个女儿。不记得自己,如何深爱过她。” 冲昕抿着唇,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说杨五,掌门师兄却要讲起自己的女儿。 姜珠? 他从未听说过掌门师兄还有女儿。这个女子现在在哪?她出了什么事? 她的母亲又是谁?为何,竟会忘记自己的女儿? 冲祁望着庭院里的鲜花碧草发怔,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茶盏,振了振衣袖,肃了面容,面对着冲昕,神色冷峻。 “我们长天宗,世世代代守护着九寰大陆,守护着一个重大秘密,现在,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你是谁?” “你肩负着什么?” “为了你,旁人牺牲了什么?” “是时候,都该让你知道了。” 冲昕是浑浑噩噩的离开证道峰的。 他刚刚知道的那些,带给他的冲击,并不比乍闻杨五的死讯来得小。他觉得脑中混乱,肩头很沉,脚步也很沉。 回到暌别两年的炼阳峰,他的徒弟和两名执役弟子都在崖台上等着他。他没看他们,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洞府。 徐寿不敢跟上,在洞府外垂首而立。 苏蓉不忍,上前拉住他的手,轻声道:“不怪你的道君一定知道的” 徐寿“嗯”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 在门外阶下晒太阳的灰灰睁开眼看了看他们,站起身体,甩了甩毛,抬爪跟进了洞府。 离开两年多,洞府中似乎一切如旧。 走之前布下了禁制,洞府深处,只有五儿和她的灵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不落尘埃,似乎跟他离开前全无改变。细看,却又变了很多。 他们两个人的寝室里,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他的书案都被她占据了,他惯用的那些东西,都换成了她喜欢的。细小的物件里,能窥见她在此处的自在随意。 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归宿。 他目光扫过。 青绡帐半垂,丝褥还有些凌乱。仿佛她酣睡才醒,趴在那里撑着身体抬起脖颈,眼神迷茫的看着他坐在书案前。深衣的领子松松的,常常会泄了春光。那模样慵懒如猫,让他手握书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玉香炉静立,没有燃香。她曾半跪在那里,掀开炉盖,换上她喜欢的千叠香。千叠香最好闻了,她说。其实他更喜欢的是沉光香,但随她。 书案上多了许多玉把件,大多形状可爱。她常常也爱坐在那里,一手托腮,眉头微蹙,沉着性子,硬着头皮去读那些文辞拗口,其实对她又根本无用的功法。她拖着他的手让他给她解释,他不忍心告诉她这些与她根本无用,都耐着性子为她一一解读。 冲昕站在自己的寝室中,只觉得处处都是杨五的身影,竟茫然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身后响起了轻轻的响动,那并非人的脚步,是灵兽的肉爪落在地上的声音。衣摆被拉扯,冲昕低下头,灰灰正咬住他的衫角扯动。 他走时布了禁制,旁人进不来。却又怕她自己一个人在洞府中会寂寞害怕,便放了疾风狼进来陪她。疾风狼战力不弱,亦能护卫。他走时,给它喂了一块中品灵石,好好的交待过它的。 灰灰咬住他的衫角,往里面扯动。 冲昕不解。但灰灰是高等灵兽,自通人性。他便随着它迈开步子。 灰灰扯着他来到榻边,它不敢踩上床榻,便抬起一只前爪,朝那里指了指。 冲昕撩起帐子,那帐中竟似乎还有她的体香,可能是错觉。他扫过床榻,看到枕下,露出一角书册。他弯腰,将那本《养火经》自枕下抽出。那书中夹着东西,他翻开,当初给她的紫玉牌,她夹在书中,还给了他。 冲昕只觉得心脏,钝钝的疼。 早在路上,他已经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过徐寿,当日的全部细节。 她不哭不闹,甚至比徐寿还更冷静,像是对自己的命运早有预料,或者,知道无法反抗所以坦然直面。 她一向都那么聪明。那种时候,能想到去通货司取出尽可能多的灵石,还兑换了金银。她什么都考虑到了,包括以后的生活。她甚至还把库房里那些不怎么样的法宝法器也带走许多。 冲昕当然不在乎这些灵石和东西。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能带走更多。他只恨自己留给她的太少。 她分明是希望能靠这些,先在某处活着,等他归来! 如果可以,他会留给她更多更强力的法宝!他以为她在宗门中,在炼阳峰上会很安全,他以为他给她的玉镯足够保护她了! 可他知道,那法宝能扛住元婴真人的一击,却绝对扛不住南北妖王的余波! 她死于他的一念之差! 冲昕抚着夹在书页中的紫玉牌,痛苦的闭上眼睛。 她把那块玉牌佩在腰间。他喜欢她这样,这样别人看到了,就知道她是他的人。 他睁开眼,握住那块紫玉牌。那上面仿佛还有她的体温。一定是错觉,她已经死了,重入了轮回道,会转生成一个新的人,陌生的人。 而且,她一直都拒绝他想将来将她的转世寻回的提议。 冲昕的目光无意识的扫过书页,忽地,看到了“纯阴之体”四个字。他的心头,忽然一凛! 灰灰抬着头看着他。 道君手中的书,没有预兆的突然粉碎。片片飞舞,如蝶纷落。 灰灰甩头,甩掉头顶的碎纸片。再看时,寝室中已经没了道君的身影。 旃云峰上,冲禹坐在那里,望着眼前那盏魂灯发怔。 他们没有对冲昕说实话。现场的迹象表明,托周霁那一推的福,杨姬显然是在南北妖王的冲撞余波中幸存下来了。不仅如此,她还试图给周霁报仇。 周霁死于南北妖王决战,他的仇人,不是南妖王,就是北妖王。妖域对人修封闭已经许多年,互不通消息,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如何了。仇人是这样的身份,这个仇,连长天宗这样的大宗门都没想过要报。 他只能去周家,录了两名周氏子弟入宗门,赐下灵石法宝,并承诺庇护,以示安抚。周家虽失去了这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却意外得到长天宗庇护的承诺,也算是因祸得福。 那个小丫头啊,怎么就敢提着几把凡兵,冲过去就想给周霁报仇呢?大概就是年纪还小,不晓得厉害吧。 冲禹忽然抬眸。 一道流光射入他的正堂中,他的小师弟,站在那里如山如岳。真的已经长大了啊,就如掌门师兄所说,该承担起责任来了。 冲昕站在那里,看着与他最亲近的冲禹师兄。他幼时在这里生活的时间相当长,对旃云峰,和旃云峰上的师兄,都熟悉无比,而且亲昵。 他此时望着这师兄,两眼却通红。 冲禹便有了些预感。 “师兄。”冲昕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的道,“以纯阴之体豢养灵火,待宿主死亡之时,灵火会吞噬宿主魂魄以为滋养,如此,方可大成进阶。” “是这样吗?师兄?” 冲禹默然看着他,道:“是。” 冲昕眼睛通红。以一纯阴之体的女子为引,剥离c导出三昧螭火,这整套方案,都是冲禹一手制定的。他早知道。他将杨五带回来的时候,就知道她将来的命运。 所以他对杨五一向很宽容,她想要什么丹药,随她自取。 因为他知道杨五只此一世,她死时,魂魄将被吞噬,成为三昧螭火的养分,连轮回道都入不得。是彻底的寂灭。 那么五儿呢?五儿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从来也不曾跟他说过!她只是笑着,不许他去寻她的转世。 她凭什么要遭受如此的命运啊! “师兄,你你怎么能”冲昕双眼通红。 可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醒悟过来。 冲禹怎么能这样做呢?五儿是身负前世功德的善人,她本该享福报,冲禹的所为,坏了她全部的运数。这是有违天道的。 冲禹这么做,不仅使他自己德行有亏,易生心障,还可能会使他自己的气运受损。 冲禹为什么要这么做?冲禹是为了他啊。 冲祁也是为了他。 冲琳也是为了他。 姜珠也是为了他! 冲昕忽然觉得,空气浓稠得无法呼吸,压抑得他快要站不住。他的面孔变得极其苍白。 冲禹望着这小师弟,目露担忧。 幸好小师弟心性坚定,他终是缓了过来,深深的一揖:“劳师兄为我受连累了。” 冲禹欣慰。 “不过一凡女。”他安慰他说,“忘记她吧。” 冲昕面颊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又行一礼,转身离去。 他回到炼阳峰上,唤来峰上诸人。 三人忐忑不安。 冲昕一一看去。 “赵三。”他说,“照料好峰上事宜。” 这便是许他留在炼阳峰了,赵三心中一喜,不敢露在脸上,低头称是。 “苏蓉。”他递给她一个乾坤袋,“这是赤霄草,你照顾不来,送到旃云峰我师兄那里去。” 苏蓉忐忑接过来,低头应是。 让他二人退下,冲昕和徐寿默然相对。 “她,还有别的话留给我吗?”冲昕哑声问。 徐寿默默摇头。 大堂中一时安静无声。过了片刻,冲昕取出一块紫玉牌——另一块,并不是杨五曾用过的那一块。他将之交给徐寿,道:“我要闭关,你持此牌,有什么需要的,自取。” 徐寿接过紫玉牌,向师父道谢,又问:“师父何时出关?” 冲昕道:“结婴之后。” 纵他天纵奇才,然修行大道上每一步都有人止步不前,难以寸进。就如徐寿自己,明明资质极佳,却在炼气大圆满境上困顿多年。 冲昕十七岁结丹,至今也不过十年,还是一个极其年轻的金丹道君。他说结婴,谁知道要多少年呢。 徐寿退出洞府,眼睁睁看着那朱漆大门轰然关闭,宫殿式的飞檐斗拱像融化了一般缩回岩壁,消失。最后那眼前只有一片光秃秃的崖壁,全然找不到洞府的存在痕迹。 这等闭洞封府,乃是以术法抹去了洞府的存在,你就是劈开岩石,也找不到那洞府。因为洞府,可能已经不在此处空间中。 这是,要闭长关,或出远门,才会用的手段。 也好,师父且闭个长关,多过些年,说不定便能忘记杨姬了。 冲昕闭了洞府,慢慢向里行去。走到映玉竹潭边,手轻轻一挥,寒潭c大石和石上玉竹,都消失不见。天洞金光垂落,在光秃秃的地上投出一个圆形的光斑。 冲昕回到了寝室,才看到灰灰还趴在一堆碎纸片里。这是五儿心爱的灵宠,她总是骑着它遨游在空中,享受速度的快感。至少那种时刻,她是发自内心的轻松与快乐。 “你还在这里?”冲昕摸了摸灰灰的头,“既然如此,就随我一同闭关吧。” 灰灰头顶着冲昕的手,不知道怎么的眼前一花,就从洞府的寝室来到一片广阔草原上。这里灵气之浓郁,甚至是炼阳峰的数倍。它愕然四望。 灵兽有血脉传承,很多知识甚至能力,是封存在血脉之中,随着神智开启,修为提高逐步被解锁c继承。 灰灰在天空中踏着罡风奔驰了一圈又一圈后,意识到了这里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乾坤小天地”。他这是逢了什么机缘,竟能进入一方小乾坤中。这里的灵气之浓郁,光是修炼吸收,都赶得上直接食用下品灵石了。 灰灰兴奋了一阵子,才发现刚进入时湛蓝通透的碧空,不知道何时阴云密布。浓黑的云盘旋着,小乾坤中仿佛黑夜。 灰灰有些紧张,四处张望,发现冲昕就坐在月牙湖边,他才放下心来。 曾经平静如镜的湖水,像沸腾了一样翻滚。天上雷鸣电闪,像是即将压抑不住的爆发。 冲昕坐在湖边他日常打坐修炼的地方。 可再没有人在身后的草甸上醒来,望着他的背影微笑,柔柔的唤着:道君,道君 冲昕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玉石的雕塑。他只垂眸望着那翻滚的湖面。 他谁都怨不了,恨不了。谁都责怪不了! 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惊闻了自己的来历身世,得知了旁人为他做的种种牺牲,明白了自己将来要承担的责任。 他不会逃避这责任,不会让旁人白白牺牲。该担起的,他会以自己的肩膀承担起来。 只是 不过一凡女,忘记她吧。 不过一凡女吗?在师兄们的眼里,就是如此吧。在他们的眼里,大概她的死,也远远不能与别人的牺牲相比,比如师兄,比如姜珠。 可世上有千万凡女,有千万修士,他的五儿,只有一个。 她甚至连来世都没有。 她本是该享福报的善人,却遭此厄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巨大的闪电映亮了小乾坤。雷鸣响彻大地。灰灰躲在琼果树下避雨,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他望着冷雨和冰雹中那个巍然不动的背影,过了许久,忍不住顶着冰冷的大雨走了过去。 他用头顶了顶那人的肩膀,那人一动不动。他看了那人一会儿,抬头舔了舔他的脸。 他的脸上全是水。 别哭啊,灰灰想,那个女人还活着呢。 在他的命魂中,亦有一个人形的图腾,代表着他和那女人之间结下的契约。虽然已经完全暗淡无光,但却依然存在。 说明那女人还活着。 可灰灰还是幼狼,修为还低,他还不能口吐人言,不能把真相告诉冲昕。 只能看着雷电劈裂山峰,湖水倒灌草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081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杨五的确可以说是已经死了。因为还活着的这个人, 是竹生。 不知来历, 没有姓氏, 不愿被羁绊。 “结果还是, 不能独善其身啊。”竹生感慨。 范深含笑:“穷,才独善其身, 既达,自当兼济天下。” “达?”竹生自嘲,“不过是蚂蚁看甲虫罢了。” “此话怎讲?”范深好奇。 竹生摇摇头,不想解释。 这里的人以为这里是九寰大陆, 不知道世界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这里的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知道有人真的能飞天遁地, 移山填海。这些人被困在这个割裂的小世界里, 看不到真实的世界,让她感到格外的可悲。 如果可以, 她也很想像他们一样“不知道”,那样或许会比较幸福。可她偏偏亲眼见过, 亲身经历过,知道界门的另一侧有多少强者存在,更知道和那些强者比起来,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一直以来,她更想抱着刀走天涯,而不是在绵羊群中称王称霸。 竹生身上有很多谜团,她不想说, 范深便不去探究。她的过去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将来。 他想在她的将来里掺一脚,不,是掺很多脚。他想让她的将来按照他的期望走。 “不说这些了,”他道,“再说说村兵的事吧。” 竹生说:“人口太少,单靠青壮男子不行,算上强壮的妇女,还是不够。必须全民皆兵。” 这个说法让范深很感兴趣,他问:“如何全民皆兵?” “老人c妇女c孩子,都要有自保之力。”竹生道。 范深摇头:“老人力衰,妇人力弱,小童尚幼,如何自保。” 竹生自有想法:“给他们武器,不依靠体力便能使用的武器。” 不需要体力便能使用的武器,范深能想得到的便只有手/弩,然而手/弩的制作,成本高昂,工期也长,还需要真正专业的匠人才能制作。是装备极其精良的军队才能配备的。 竹生道:“那样的,我们自然配备不起。我说的是简易的,能就地取材的。” 竹生已经带人勘察过,高家堡西边五里之外的山谷里,漫山遍野全是竹林。简直是最好的材料。 竹生令村人于山野间大量采竹。根据竹子的强度c韧性和粗细,制成了简易手/弩c掷矛c竹枪,还有专给孩子准备的吹管。 旁的也就罢了,那简易手/弩是竹生亲手制作的。范深c阿城c七刀和翎娘都在一旁旁观。他们眼睁睁看着几段竹子在竹生的手中被用一柄小刀削切,细藤去皮,搓拧成弦。几个粗陋的部件一组装,便是一架简易手/弩,这跟范深见过的精良手/弩完全没法比,可的确能使。 力气最小的翎娘担任了测试的职责。弩/箭亦是亦是以竹制成,制作简单,成本还极低。尖尖的竹箭射入了树干,七刀过去拔/出来,细细观察,回头喊道:“半寸!” 范深道:“威力太小,穿不透皮甲。” 竹生道:“无妨,这个照脸上射就行。” 范深道:“并不能致命致伤。” 竹生道:“芝麻他爹会捕蛇,可以附毒。” 竹生是偶然看到一个光屁股小孩甩着一条小蛇在泥地里玩耍。那个孩子名叫芝麻,芝麻他爹有门手艺,他会捕蛇c养蛇。 竹生道:“这个给女人和老人用,必要时,附上毒,便是杀伤性武器了。” 她又道:“吹管给孩子用,一样附毒。当然,只在必要时。”她格外的强调这一点。如非情不得已,她不愿让孩子的手沾染鲜血。可这世道,让她不止一次的亲眼看到小童悲惨的死去。 这是与她上辈子生活的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她不能这么天真。七刀,便是她妥协之后的产物。 范深悚然而惊,如此,老人c孩子c女人,皆可成战力,就如竹生所说,高家堡可以全民皆兵。 “没问题的话,叫大家选些手巧的人来跟我学做弩。这个简单,但是也容易损坏,平时没事了便多做些。”竹生道。 一年前,他们初到此地,竹生能用的人就只有范深四个人。一年的磨合期之后,第二梯队的管理层脱颖而出。 坞堡的人口平稳增长,在这些人中,最早被竹生所救的那几十村民,对她最为忠诚。这些人,正是她最初肯停下脚步的原因。他们都是奋勇反抗之后才活下来的人,打从内心里便和旁的逃亡而来的流民不一样。第二梯队的管理层,便脱胎于这几十人。 竹生所说的“大家”,也就是指他们。 她说着的时候,手里已经开始制作第二架手/弩。甚至比第一架更快速,更熟练。 翎娘情不自禁的问道:“你这是在哪里学的啊?” 竹生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答。翎娘自知失言,没再追问。 竹生用小刀一下一下的削着竹干,眸中却忍不住浮现了怀念的神情。 新婚之后,丈夫同意送她去军队历练。她在前线服役十年,蝉联三届单兵王。她的身体在那十年里被交易器改造得极其强悍。 那十年,比起后来当贵族夫人的日子,真是要单纯快乐得多了。可惜,十年后她如约怀上了他的继承人,亦服从他的要求退役,专心只做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生活奢华,地位高贵。 可她其实从来没有什么野心,她生来便是小富即安的一个人。她对权力c地位都没有那么大的渴求。相反,作为一个天生的武者,她对追求自身的强大,更加感兴趣。 遗憾的是,前世的世界科技已至星际文明,她自身再强悍,亦不能和高科技的武器对抗,也不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军队。 在那样的世界里,个人的勇武,如同大海中的水滴,不会起决定性作用。 翎娘看到竹生拿着小刀的手又停了,她的眉头微蹙,眼神却在变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翎娘刚才说错了话,这会便安静的按照竹生所授,试着自己制作一架手/弩,一声不吭。 竹生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真倒霉。” 翎娘愕然。同样学着做手/弩的阿城c七刀,也莫名其妙。 竹生气闷的埋头干活。 就在刚才,竹生突然意识到,九寰大陆是一个与她前世的世界运行法则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修士可以飞天遁地,灵兽可以化作人形的世界里,个人的勇武,竟真能起决定性作用! 只要你足够强! 筑基境的周霁在南北妖王的余波里化作齑粉。倘若有一百个周霁,一千个周霁,甚至一万个周霁呢?竹生亲眼见识过青君的强大,她百分百肯定,一万个周霁,在青君面前就是一万堆齑粉! 因为这个世界的强者,是可以强到逆天的! 竹生虽然为身边之人停驻脚步,但成为这些人的领头者这件事,其实并没有修炼自身对她更有吸引力。 她骨子里是个武者,一个纯粹的武者。这样的人,更倾向于拒绝繁琐的劳心之事,将心力全投入到自我的修行和提高中。正是因为如此,她认识了徐寿,便能一语道破他的问题根本。 对于这样的竹生来说,九寰大陆这么看起来,竟然是一个非常适合她的地方。可偏偏,她来到这里,却转生成了一个不能修炼凡人,弱者中的弱者。 她才会愤懑的骂了一句“真倒霉”。 真的是倒霉啊。 她把她对全民皆兵的构想和训练的计划都清楚的交待给了范深,把制作手/弩和其他这些无铁的武器的方法c技巧都传授给甄选出来的手巧之人,她就撂挑子不管了,自去修炼。 她的身体里找不到由灵气转化成的灵力的这件事,一直无解。但灵气入体的愉悦感受又清楚证明了,她的确是做到了引气入体了。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修炼得更勤奋。灵气入体的感觉也常常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最长的一次,她本是在天亮时分迎着朝阳打坐吐纳,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翎娘在她房外踟蹰许久,因为能从敞开的窗户中看到她是在修炼,她犹豫之后,没有打扰她。只在她自己从房中出来后,惊叹问她:“这么久,不累吗?” 竹生非但不累,还体力充沛。 她自己也感到很迷惑。她在炼阳峰与众人相处,清楚的知道无论是冲昕也好,徐寿也好,还是苏蓉也好,他们日常的修炼早晚课加起来,最多也就是半天的时间。 还是因为她修的是妖道的关系吗? 竹生不知道,人类与灵兽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人有灵窍,窍间通路,便是经脉。灵窍越多,经脉越宽,修炼的时候吸收灵气的速度便越快,身体能容纳的灵力便愈多。在这个过程中,开启的灵窍不断的变多,经脉也不断的被拓宽。 但这个变多c拓宽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倘若徐寿苏蓉也像竹生这样,超长时间的修炼,最可能的状况是身体里引入的灵气太多,转化成灵力之后,超出了身体能容纳的极限,经脉灵窍被胀裂,造成难以修复的损害。 竹生与他们的不同,还不在于她没有灵窍经脉,因为灵兽修炼,一样是要视身体的承受极限而行的。竹生的问题出在,那些灵力不见了。因为不见了,所以便不会撑坏她的身体。所以她稍一沉迷失察,一天的时间便“嗖”的过去了。 高家堡的夏粮收了,上缴了该给堡里的公粮之后,人们手中剩下的粮食,能够填饱肚子。这样的情形,高家堡便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地方了。 消息传开,来投的人家变得更多了。到了第二年春日的时候,高家堡里,已经再没有房屋可以给新来的人分配了。 并且随着来投的人变多,沉寂了很久没有来骚扰勒索高家堡的边军也出现了。来的人倒是不多,几十而已。不过仗着手中有刀,背上有弓,才敢大喇喇的上门勒索。 驻扎此地这么久,竹生也领着阿城c七刀,在坞堡外围布了警戒。这方面,从小长在土匪寨子里的七刀贡献不少经验。 只是当时堡中人口还不够,分出来警戒的人手只能将警戒范围铺到三里之外。幸而,也及时的发现了那队人。 竹生令人紧闭大门,并不给这些人开门。 这些兵丁出来就是打秋风来的。遇到那些豪强大族的坞堡,私兵强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是常有的事。他们若强来,搞不好反倒会让自己灰头土脸,还落不到好处。 只是高家堡这样一个小小坞堡,竟然也敢给他们甩脸子,就让人感觉脸上挂不住了。 那领队就指挥自己的弟兄,在寨门外叫骂。 当兵的能骂什么好话,自然都是些“我x你老娘”之类的粗话。阿城只气得满脸通红。七刀混不吝这个,他想骂回去,竹生提着他的领子给他提到一边去了。 那领头之人见寨墙上的人竟然骂不还口,以为他们怕了,得意起来,便叫人放箭。一时稀稀落落的十几箭射了上来。 竹生看到墙上的人脸上有了惧色。这些人日日训练,却没有实战经验。他们从精神上,还依然是种地的农民。 竹生便改了主意:“掷矛队上!” 七刀立刻转头,吼:“掷矛队!就位!” 这是他们早练过许多回的,有竹生c七刀在墙上,众人便有主心骨。虽是第一次真正面敌,却也不慌乱,有条不紊的按照平日里练习的,各就各位。 七刀是有意立刻就开杀戒的。竹生却道:“身前一丈之地。” 七刀只能压下自己那些念头,服从的传令:“身前一丈之地,射!” 竹生选择的是短矛。其实就是一截半人高的竹子削尖了头而已,成本低廉,制作简单。 但基于物理学远离,短矛的投掷威力不如长矛。竹生给掷矛兵配了简易的掷矛器。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一截竹子,刻出槽来放置短矛,投掷的时候等于加长了力臂。 那一排短矛就如大家练习的时候一样,整齐的插/进了兵痞们身前一丈之地。因为延长了力臂,投掷便轻松了许多,短矛入泥半尺。 那些兵都是打过仗的,晓得厉害,当时冷汗就下来了。拨转马头,呼啦啦的跑掉了。 寨墙上便发出一阵欢呼。 这一场,根本连对阵都不算。寨子里的人却忽然士气高涨,有了信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082 待过了春耕的忙碌, 竹生在纸上画了周围的地形, 指着十里之外的地方, 对范深道:“这里, 再建个寨子, 将后来的人安置在那里。” 她的笔又在另几个地方画了几个点:“这里,这里, 还有这里,将来都建上寨子。现在顾不过来,先把第一个修起来再说。别的先不弄,先弄寨墙。” 范深看着那图, 几个黑点把高家堡围在中间,成拱卫之势。彼此间相聚的距离, 一旦烽烟起, 便可互相救援。他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竹生把大方向定好, 整体想法交待给范深,便不多管。 她是十分高兴身边有范深这样一个人的。这个人满腹经纶, 却不给你掉书袋,做事非常务实。她只要定下整体方案,细节都可以交给范深。她当然是乐于从这些琐事中抽身的,她的时间,都要花在修炼上。 竹生却不知,范深也是极喜欢竹生这一点的。她拍板做决定,然后就放手, 正合了那句“用人不疑”。于他这样想要做些事的男人来说,真是太合适不过的。 两个人也算是相得益彰。若将小小坞堡换成金銮殿,都可以称得上是君臣得宜了。当然,金銮殿之类的,还在遥远的未来,两个人现在需要面对的,是一个人口已经满员,再塞不下人的小坞堡而已。 范深这一年多,除了务实的做事,还做了一件让竹生惊讶又高兴的事。 作为一个读书人,范深一家迁移,行李中却并没有带许多书籍。竹生这外来户,并不知道在这里地方,书籍是昂贵的财产,许多读书人家迁移,都是钱财细软可丢,书不可丢。 范深不带书,不是因为不爱书,而是因为他把书装进了脑子里。 在高家堡安定下来,范深每日里都趁闲暇的时间抄抄写写的。竹生原以为他在练字,不曾想,他是在默书。等竹生知道的时候,范深这一年多的时间,已经默了四百本书出来。要不是因为他真的太忙,其实可以更多。 这真的是惊了竹生。她问他:“全默出来能有多少?” 范深矜持的道:“不多,大约三千册。” 他还感慨:“若说强记,我不如欣娘。翎娘她生母,能强记五千册。” 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竹生假装没看见范大先生这一脸含蓄的微笑。“开个蒙学吧。”她说。 高家堡里便开了一个小小的蒙学,翎娘执教。竹生要求不高,她道:“让孩子们认识常用字,会算数就可以了。” 翎娘立刻就领会了竹生的意思,他们需要能用的人。实在是,收粮那会儿,会写字会算数的人就只有范深c翎娘c阿城c七刀和高管事。他们五个人那会子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至于竹生也稀奇了!竹生识得古字,还能用一本《说文解字》自学上古字。即便是在他们家,那都是只有她父亲才会去钻研的一门生僻学问。可这样的竹生,她不识字! 这个事,竹生自己也无奈。换个地方,又成了文盲。 在这里,古字和上古字,都保存了下来,成为了一些读书人才会研究的生僻学问。而日常流通的字体,却早就变异得无法辨认了。想想也是,在九寰大陆上,俗世各个国家,通用字都还会稍有差异。这个小九寰,与大九寰割裂了万年之久,字体变异,完全是合理的。 “蒙学可以管一顿午饭。”竹生说,“这样大家会积极一点。” 她想了想,又道:“大人若想学,也可以,但不管饭。” 不能小看人的贪婪,若是大人也管饭,农闲时,必会有人贪这一顿饭跑来占便宜的。这种风气从一开始就不能让它存在。 此时春耕已过,正是农闲。新寨地址已定,建寨之事,红红火火的行动了起来。这些事自有范深在主持,竹生无需操心,也不想操心。 她的修炼依然是没有效果,察觉不到体内灵力的存在。但她又的确能感受到体质的增强。她更有力,更迅敏,更轻盈。 一年多前,她只身面对屠村的百多士兵,身上受了好几刀。其中有一刀还很重,若不是仗着灵丹,便是她,也得裹着绷带很是躺尸一些天。但是现在,竹生觉得再重复当日情形,她恐怕就不会伤成那样了。 但这种体质的增强显然不是靠纯物理性的体能锻炼,而是身体内在发生了一些改变。这让竹生困惑益深。或许妖道真的与人修的修炼不同? 某一日,翎娘忽然问她:“怎地昨晚半夜还亮灯?”翎娘和她住在前高堡主家中的上房里。竹生住了正房,翎娘住在西厢。 竹生闻言诧异不解,她明明昨晚早早就睡了。 “我夜里起来更衣,觉得外面亮,就推开窗。看见你的窗户亮堂堂的,屋里像是点了好些蜡烛。” 竹生蹙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昨夜睡得十分安稳,似乎做了梦,却也想不起来。早上起身,只觉得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力量。 “难道是我做梦?”翎娘也糊涂了,“真是我做梦?也有可能吧?我最近睡得不大安稳的。” 话题便转到了翎娘的身上。 “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怎么回事。”竹生问。 翎娘的确睡的不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道:“我睡得太晚了。” “做甚要熬夜?”竹生好奇道。 翎娘道:“爹爹把我娘亲和母亲合修的手稿默出来了,我这几天都在读那个。” 她顿了顿,两眼放光,问:“竹生,你要不要看一看?” 翎娘都这样问了,竹生也不好不看。 她语言天赋一直都很好,受不了当文盲,让翎娘给她开小灶补课,已经掌握了大部分常用字。接过翎娘递过来的一本线装册子,翻开第一页,看到第一句,目光便凝住了。 翎娘目光炯炯。 过了许久,她合上那手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是,你两位母亲合修的?”她问。 “是!你觉得怎样?”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与你母亲只短暂同路片刻,也没有机会深谈,便错过去了。”竹生捏住那册子,道,“不能与毛氏双姝相识相交,如今看来,令人遗憾。” 翎娘脸盘放光。不同于她爹范大先生用谦虚表达骄傲的虚伪,她把她的自豪直接摆在脸上。 她道:“我对我娘亲,全然记不得了。往昔并不觉得如何,这几日看了这手稿,才深觉遗憾。好在我是我母亲养大的,她能教我的,都教我了,令我未长成那等愚钝妇人。我自知论聪颖智慧,远比不得她二人。但我想以我余生,完成此作。” 翎娘的脸庞和眼睛都放着光彩。这光彩让竹生分外喜欢。 她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她又问:“这是你父亲默出来的?他作为男子,又怎么看呢?” 翎娘自豪道:“父亲自然是认同的。他又不是阿城!” 竹生挑眉:“阿城?” 翎娘撇嘴:“我前日里,将这稿子给阿城看了。他也不敢说不好,可那样子,谁还看不出来他的意思呢?他定然是觉得男子应为天,女子应为地,男子为乾,女子为坤。天为地之君,乾为坤之主。不用说我也知道的,就是那一套。” 竹生笑道:“阿城我看着还行,不是那种认死道理的人。有的救。” 翎娘道:“才不管,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不跟他说话啦!” 翎娘本就心性聪慧,自逢大变之后,变得沉默又沉静。可到底是个花季少女,难得露出这种少女才有的微嗔模样,娇俏可爱,十分令人喜欢。 竹生捏着那册子,轻轻摩挲。 那手稿,除了正文,还附有许多语录。大多都是“欣娘曰”c“莹娘道”这样,一看便知是范深在一旁所录。其中也会有他自己的发言,还有另一个被称作“仲渊”的人的发言,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翎娘那位病逝的叔父。 透过那些文字,能想象得出来这四个人聚集一堂,探讨c辩论的模样。那时他们都还年轻。这手稿欣娘还在的时候便着手修著了,她和莹娘至少修了十多年了。 竹生草草翻过一遍,都能从那些对话中看出那几个人的成长c成熟的痕迹。 在这样的一个父系社会里,有范伯常c范仲渊这样的男子,会肯认同欣娘c莹娘的观点,实是难得。 “父亲c叔叔,和我娘亲c母亲,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两家院子只隔一道墙。他们四个人,从小就一起听我祖父c外祖父授课,从小就一起研讨学问。”翎娘很是向往。“虽然是乡野地方,他们四人却能相互为伴,父亲说,那时候从来也没感到过寂寞。” 竹生点点头,道:“你父亲c娘亲c母亲,都很幸运。” 人生啊,如此短暂,能有人与你不仅相伴,还彼此相知,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欣娘c莹娘,遇到范伯常,是她们的幸运。范伯常,能先后拥有欣娘c莹娘,又是他的幸运。 翎娘便看到竹生的眼中,有淡淡伤感,不似少女。 她们并肩离去,暖风穿窗,吹进房中。书桌上的册子被吹得掀开了封面。 首页第一句便是:女子当自立。 欣娘道,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天为地君,何人规定,竟成常识?实不能令吾信服。 莹娘道,盖皆因男子养家c掌家,女子被圈养于内,懵懵懂懂,无才无学,方才卑弱。 欣娘道,此言有理。吾视乡户养蚕人家,男子手拙,全赖女子支撑门户,则女子便可话事。凡出言,户中男子亦不敢不从。可见男强女弱,男为女君,并非绝对。 仲渊道:若汝等能养家,吾亦乐于得闲,甘奉汝命。汝既不能,速速洗手作羹汤来。 仲渊语罢,扯眼吐舌,作怪状。 莹娘道,吾姐妹十岁,便替父理庶务,如何言吾不能养家? 怒而起身,以足踹之,正中仲渊面门。仲渊倒,滚避。 吾亦倒,大笑,气岔胁下。 新寨子如火如荼的建设着。高家堡以粮食为酬,并不令众人做白工。实际上要众人出工建的,只有寨墙。寨子内则以白灰画地,先将一套套院落房舍要占的土地圈出来,待分配宅基地之后,由地主自行建设屋舍。 一时,便热火朝天。两个月的时间,土坯加原木的寨墙便立起来了。却在此时,坞堡遇到了麻烦之事——他们买不到盐了。 竹生一行人占据了坞堡之后,得到了足以吃三年的存粮,其中还有足够半年分量的盐。在这里,粮食自己种,鸡鸭猪羊自己养,连布匹都可以自己纺织,几乎是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状态。只除了盐。 在这里,竹生他们是外来户,买盐的这件事,便依然交给了真正的原堡民,已故高堡主的亲信高管事。 据高管事说,高家堡一直是从八十里之外澎城采买食盐的。一些日常用具,如锅子锄头等等,亦是从那里采购。去年他从竹生那里领了金银,已经又去采买过一次。不料今年再去,竟买不到盐了。 店铺里的盐非常紧缺,价格已经高到不能承受。 盐是人生存必须品,堪称是战略物资。盐的制作和售卖,通常都是由官府统一管理。什么情况下,会导致盐的紧缺? 竹生和范深就碰了下眼神。 “澎城本地人可能买到盐?可打听出为何盐会紧缺?除了盐,还有别的异状吗?”范深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高管事道:“城里很冷清,人变少了。城门关得也早了,我们当日差点没进去城。听说,西边打起来了。” 高管事能力有限,范深反复追问,能问出的来的消息也有限。 竹生问:“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盐?” 高管事道:“库里的还够一个月。但各人各户家里都应该还有些。” 范深道:“有也有限。” 堡里的盐不是白给的,得要村民们用粮食c布匹或者银钱来换。竹生和范深也只是不加价而已。寻常百姓,谁也不会囤太多盐在家里,反正堡中就能换,十分便利,顶多一次换半个月的量罢了。 竹生便问:“除了澎城,还有哪里能换到盐?” 高管事说:“官盐买不到的话,我听说岷山那一带的村落有制私盐的。他们就守着岷山盐场,常能偷出盐土来的。” 范深问:“这盐场,可是在西边?” 高管事道:“正是的。”说完,自己脸色也变了,道:“总c总不会盐场那里可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啊!” 竹生也听懂了。 她想了想,道:“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就算盐场已失,看看那里的村子是否还在,能不能弄到些私盐。我们总归是不能缺盐的。一切以安全为要,若有不对,便回来。” 高管事领命去了。 范深道:“我要去趟澎城。” 高家堡地处偏僻,消息闭塞。范深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就得走一趟澎城。这个事,除了他,还真没有别人能行。 竹生要在堡中坐镇,阿城盯着新寨建设,便让七刀带了几个人,护卫范深。 “机灵点,以先生安全为重。”她嘱咐七刀。 七刀握着腰后的刀柄,点头:“我晓得的,姐姐放心。” 七刀随她练武,已经初初有了模样。他现在不到十三岁,托竹生时不时用加强版蛋白质粉给大家调理身体的福,他的个子只比竹生矮一个头尖。也不像寻常这个年龄的孩子精瘦精瘦的模样,身上肌肉精实,看着就是个彪悍少年。 被调理出来的身体,膂力大于常人。成年男子和他对抗,两刀相撞,叫人手臂发麻。 范深便带着七刀和几个人出发去了澎城。 他要打听消息,竹生也没指望他能两三天就折回。是以八日之后,范深还未归来,竹生也不着急。 孰料第九日,一人飞骑而来,身上带伤,正是跟着范深和七刀一起去了澎城的人员中的一个。 “丰人攻打澎城,先生和七刀都被困在那里,出不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083 作者有话要说:  3日~9日出去玩。尽量不断更。但有几天是住在景区的木屋那种地方,不清楚宽带情况如何。在这里说一声。若没更新或者更新晚了,就不再另行通知了。 不同于几十兵痞在寨墙下叫骂勒索, 丰人攻打澎城, 乃是真正的战争了。 “丰人有多少?澎城现在什么情况?”竹生冷静的问。 那人道:“不知道啊, 乌泱泱的, 怎么也得有四五百。” “到了澎城, 先生就没让我和阿牛进城,叫我们留在了城外的路店里等他们。” “结果过了好几天, 先生没回来,丰人来了。澎城关了城门。先生他们在里面,应该还安全。” “阿牛还留在那里,我先回来报信。” 这种冷兵器文明中, 城墙对生命是一种强有力的保护。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听说了高家堡的情形后,愿意举家来投。因为高家堡有高墙, 堡门一关, 便似个铁桶似的。自家的兵痞也好,敌国的来兵也好, 对村人们来说,有了这墙的保护, 这些人来了,他们总比待在村落里多了一重保护。 来了之后,又发现这里还练村兵,且练得很是不弱。让人益发感到心安,更愿意在此扎根下来。等自己安定下来了,再传话给亲戚朋友,就这样, 高家堡的人口就慢慢多了起来。 竹生没见过澎城,但听说是个小城,就只有三百守军。如果对方只有四五百人的话,闭门据守,一时半会或许尚无危险。但这只是最好的猜测。反而现实中,事情往往就会发展成最糟糕的那一种情况。 事关范深,竹生一分钟都不敢耽误。她立刻将正在修建新寨的青壮全调了回来,整个高家堡全部村兵一共就不到一百五十人,范深和七刀还带走了八个人。不是范深讲排场,实是这里出门,若不与人结队,极易遭遇危险。在野外怕的是兽,在城池怕的是人。 竹生把她的人都收拢到堡中安置,自己带了一百人,将剩余的人交给了阿城。 “紧闭寨门。若遇袭,以弓箭c掷矛据守。令堡中老人c女子执手/弩,童子执吹管。一切皆照从前演练。”竹生交待阿城道,“让芝麻他爹准备好。” 阿城第一次独当一面,还是在范深和竹生都不在的情况下,他内心中很是惶恐。却又觉得自己年纪比竹生还大,又历练这许久,如何再能像从前一样,在她面前眼泪鼻涕的,弱如鸡子。硬是压下了内心中的种种紧张不安,绷着一张方正憨厚的脸,朗声相应。 叫旁人看了,意外的觉得可靠呢。 村兵们练了这许久,即将出战,亦是又兴奋,又忐忑不安。便是这些青壮的家人,亦紧张得又是塞干粮,又是忙叮咛。也有哭着不愿放他去的,竹生淡淡看过去,那声音便小了下去了。 既投来高家堡,受这里庇护,又怎能在需要时不尽义务。今日若拒不随竹生出征,大约明日便要被逐出坞堡了。 好在,大多数人还是有这种尽义务的觉悟的。范先生在堡中,地位仅在竹生之下,如今他遇险,倘坞堡视若不见,这样的高家堡,真的能在乱世里护住他们这些人吗? 除了竹生,最冷静的便是翎娘。 现在身陷危险的是她的父亲,她却不似寻常女子惊惶哭闹。甚至在竹生从询问到决定到下命令的过程中,她一句嘴都没有插。并不以她与竹生的私交去影响竹生的决策。 在竹生作出了决定之后,她便行动了起来。她在堡中管理着多项内务,还是蒙学夫子,虽是年轻女子,却颇有声望。此时,不需竹生出声,她已经指挥着众人开了库房,搬了竹甲出来。 高家堡家底薄,便是从前有十来副皮甲,也早在当初堡破之事,被抢走了。那还是前任堡主积攒了许多年才攒出来的。 看到竹生制作竹弩c竹枪,启发了范深。他曾在古书中见过竹甲c藤甲一类,试着让人制作,在制出了几种不同款式之后,综合考虑利弊,选择了现在这种——以厚竹片制成两块簸箕大的“甲”,用麻绳一前一后的绑在身上,遮挡住了前后心口这最关键的地方。 竹生便带着这一百装备简陋,武器只是竹枪的人出发了。 高家堡倒是不缺马匹,当初竹生杀灭屠村的乱兵,很是缴获了一些马匹c兵器。幸运的是,因为正在建新寨,为了运输材料方便,堡中新制了几辆大板车,比一般的板车都还要更长更大一些,能坐的人更多。 竹生便征用了堡中的健骡拉车。 她翻身上马,阿城和翎娘在堡门外相送。 竹生看了看翎娘,翎娘也看了看她。她们四目相交,谁也没说什么。没人提要求,没人给承诺。 这世道,有人肯为你拔刀而去,有人值得你拔刀守护,再多求什么,都是贪心了。 这一百人,骑着马,坐着骡车,披着简陋竹甲,握紧他们手中削得尖尖的竹枪和从乱兵那里缴获来的刀。有些人的手,忍不住时不时的摸摸腰间的水囊。出发前,竹生姑娘令人注满水缸。当着大家的面把一些药粉洒进水缸里。 那是竹生姑娘家传的秘药,专治刀兵外伤。阿城公子以身力证,言其曾亲身试过,只要不是当场死了,那药粉便可救命。 听起来玄玄乎乎的,可越是这些没读过书,不识一个大字的农民,越是容易相信。有了这一重保障,大家伙的心里安定多了。 正如竹生先前所想,很多时候,人总是希望情况能是最好,往往现实却是一路沦丧到最糟。 竹生和她的人到达澎城的时候,城已经破了。 似这等破城,总是脱不了火光和血光。杀人便罢了,竹生其实一直不懂人类在作出这种行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爱放火。 竹生是为了解救范深而来,到了这里,却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形势不由人。首先一个,她不知道范深在哪里,再一个,这种情况下,让她看到不管,她也做不到。 其实城破,于城中人是最糟的情况,于竹生却未必。 若她赶到这里,遇到的是城池攻防战,情形会怎么样,真的很难说。她的一百人看似整齐强壮,实则他们在握刀之前,都是只摸过锄头的农民。若遇到大规模的正式战场,反应如何难以预料。 但竹生赶到时,直接跳过了攻城,进入了巷战的阶段。敌人人数不知多少的士兵,由整化零,分散在了城里。这对竹生的人来说,便打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在这种情况下,竹生个人的武力,也可以最大程度得以发挥。她虽强,却没强到逆天。敌人人数足够多,照样能一刀一刀磨死她。 小吴今年才十五。他十三岁就做了澎城的守门兵丁。他爷爷c他爹爹都是澎城的守门兵,两年前,他爹酒醉摔进沟里跌死了,十三岁的他,没爹没娘。他爹的老上司怜悯他,便让他顶了他爹的缺,也成了一个守门兵。 澎城虽是小城,却也有许多年的底子。小吴的身上也穿着皮甲,但他胳膊和腿上都挨了刀,流了许多血,力气也渐渐使不上来了。 当丰人的刀高高举起,就要向他砍下的时候。小吴的心里,除了绝望,还有后悔。 他后悔不该请了媒人去向隔壁街的二丫提亲。他们半个月前才定亲,今日他便死在这里,二丫定会被别人说克夫,日后嫁人就难了想到二丫可能会嫁给别人,他就难过,但想到二丫可能会因此嫁不出去,他就更难过。 那一瞬间,他闭目等死,脑海却想到了无数的未来。那些未来里都有二丫。 可惜 咦? 小吴满头满脸被溅得都是血,他睁开眼睛,看到那原本要劈死他的丰国兵,已经被人劈成了两半! 那尸体还立着没倒,情形可怖,但小吴这些天看多了死人,丝毫无惧。他只是望着那柄劈开了那人的刀发呆。 那是一柄什么刀啊?从没见过这样的!比他的刀长,比他的刀寛,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刀竟然是绿色的,太阳底下绿光莹莹,好似竟是碧玉雕成的一样。 那拿刀的人也稀奇。拥有这样的斩杀之力的人,竟然不是什么彪形大汉,而是一个粗布衣衫的少女。她虽然穿着粗布的男装,但长着那样一张精致的脸,断不会有人把她误当成男孩子的。 可这样一个美丽少女,如何c如何能切冬瓜一样就将人轻易切开呢? 小吴还在发懵,竹生已经抓住他肩头衣衫将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城守府在哪里?”她问道。 “啊?”小吴死里逃生,脑袋还在发晕,昏昏的一指,“那c那边!” 竹生放开他,对身边人说:“给他喝药水!” 立即有人解下水囊,捏住小吴下巴就灌了他几口。小吴被呛得咳嗽,可是咳嗽完了,却发觉身上有了力气。低头看,伤口还在疼,可血已经止了。这药水真好使! 再抬头,那用绿刀的姑娘已经不见了,她的人也都跟着她走了。小吴一个激灵,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撒丫子就追了过去。 敌人化整为零,正好让竹生各个击破。 正规军队行止有规矩,即便是分散开,也是惯于一伍一什的行动。直面十个或者二十个人,对竹生来说,相当轻松,更何况,她带着一百人,整整齐齐的,一个也没走散。第一次出征,她很小心,有意引导和锻炼他们。 她的人见血太少,需要这种实战经验。 一路走来,她的队伍中越来越少有使竹枪的,大家都扔了竹枪,捡了敌人的兵器。有了真正锋利的兵器,竹生的队伍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这一路势如破竹,所遇小股敌兵,都不费力的解决了。 但也能看出来,敌人行进的路线和他们相同,目标都是城守府。 竹生进城之后先将遇到的几股敌兵杀灭,然后她就想到了。澎城不是一日就破的,之前已经守了好几天。以她对范深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坐以待毙,所以现在,他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城守府。 竹生一路杀过去,解决了路上所见的所有敌人。她的身后,除了她从高家堡带来的人,也有越来越多的澎城守兵聚集,他们都跟着她走。 当她赶到城守府的时候,那里正在展开一场攻防战。远远的,她就听见了七刀的大喝之声。 她看到他的时候,七刀简直是成了一个血人。可他的眼睛,却那么明亮! 后来有当时随在竹生身边的人与旁人讲起这日的情形,犹自脖颈发凉。 “那个七刀啊,身上中了可不止七刀了!” “远远看着像是穿了红衣衫。” “城守府破了,我们再去晚点,他就真的要死了。” “可那个家伙,他的眼睛一直在笑啊” “奶奶个熊!真吓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084 七刀自己也不太懂自己了。 在土匪窝里,除了那些女子, 他就是最弱小的存在了。他一直其实都是苟活的状态, 然纵是苟活,他也一心一意的想要活下去, 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现在他已经不弱小了,却奇异的,也不再畏惧死亡了。 血带走了力气, 他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了,身体的痛感已经麻木。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但他不敢退。他不能退, 他的身后是范深。范先生如果死在这里,他再也不能回去面对竹生。 他奇异的有一种痛快之感。如果死在这里, 如果为了保护那个男人死在这里, 竹生c翎娘她们都再不会用那种眼光看他了吧。 想到他的时候,会有一丝怀念和感激吧?会记住他的名字吧? 三柄马刀同时压下, 七刀横刀相抗。三个人三柄刀的力气, 他竟然能抗得一抗, 这膂力也是惊人了。对方心中亦是惊骇,明明是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年,如何这般大力? 可七刀再大的力, 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那三柄刀,终于是把他压倒在地。七刀跌倒,后背着地,眼看着那三柄刀又举起即将落下, 他躺在那里,露出了微笑。 奇异的破空之声传来,三名敌兵的头颅如被铁锤击打的西瓜一样爆裂!碧玉般的绿色长刀如回旋镖一样旋转,冷漠的收割生命,裹挟着空气的啸叫声,毫不停留的又回到它主人的手中。 七刀的眼睛骤然睁大。 来了!她来了!她看到他了吗?看到他流的血c受的伤了吗?看到他是如何努力c如何拼命了吗? 竹生牢牢的一把抓住旋飞回来的绿刃,左撩,右削。两个丰国士兵应声倒地。几息间,竹生和她的人已经突进到七刀身边。 “先生呢?”砍倒冲上来的几个敌兵,身周的人将她护在中间,她跪在地上俯下身问。 “正堂”七刀大口的喘着气,流着血。 “给他喝药!”竹生说完,从七刀身上迈了过去。 七刀被同伴扶起,灌药。血迅速的止住,伤口虽还疼,力气和生命却都不再流失了。 他的眼睛盯着竹生离去的方向。 还不够吗?还不能让她多看他一眼吗?到底要他怎样做才够啊? 竹生和她的人冲进了府门。第一进院子方正阔大,穿过穿堂,便是第二进院子,隔着两进院子,遥望的便是正堂。 这两进院子里挤满了人。竹生的人一路历练,已经没有了半个时辰前的紧张忐忑。他们的血已经热了起来。 再不是两脚羊,再不是弱小任人宰割!他们手中也有了刀! 男人们吼叫着,终于和人数众多的敌人正面对上!刀锋碰刀锋!一命换一命! 丰国人逼得最后的守军退守正堂,眼看着就要攻破正堂,不料突然腹背受敌。一时战况突然逆转! 竹生一柄绿刃在手,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她今日不似当日,单枪匹马杀进杀出,她有同伴并肩。虽然他们每个人一个人的武力都无法与她对抗,但所有的人拧成一股的时候,力量便会加倍的放大。 竹生已经许多年没有再与人并肩而战过了。这情形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她还年轻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竹生的血冰冷过,愤怒过,狂暴过,却还是第一次又热起来。 她一个人突进到了正堂大门,将扎在那里的丰国士兵如破橙般以刀风隔开。这里人太多太密,敌我混杂,她的绿刃施展不开,只能收敛着。 她一突进来,大门处的压力骤然轻松。有人带着喜意大喊了一声:“姑娘!” 竹生不回头,只问:“先生呢?” 大门处的都是澎城守兵,只中间杂着一人,服色不同,正是高家堡的阿牛。阿牛大声道:“先生无事。” 范深无事,竹生终于放下心来,便欲重返战团。房舍中却传来范深焦急的声音:“是竹生吗?快进来!” 范深向来沉稳如渊,少有如此惶急的时候。竹生便没恋战,砍倒身前之人,转身钻进大门去了。 阿牛闪身放她进去,随即有堵住了大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当初乱兵屠村,阿牛就是第一个捡起兵刃,怒吼着冲上去和竹生并肩而战的人。 从那日起,他的勇气和忠诚,便都献给了竹生,矢志不渝。 虽是白天,门窗都闭着,屋中便不亮堂。 范深坐在青石地板上,鲜血染红了青衫。他的发髻也散乱了,他惯常注意外貌整洁,少有这种狼狈的样子。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男人。 “竹生!”他声音嘶哑,“你的药!药带了吗?” 竹生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去,蹲下身按住那人颈大动脉,再探探鼻息——已经迟了。竹生摇摇头,道:“他死了。” 范深抬头看着她。他脸上沉静如故,眸子却深黝如墨。 竹生见过他这种神情,这种目光。那时他的妻子死了,他的女儿遭匪徒玷辱。他没有流泪或怒吼,他只是握着女儿的手,告诉她“活着就好”。 即便是竹生这样冷静的人,都有爆发的时候。范深范伯常却从未爆发过。 这个男人所有的情绪,都是向内的,收敛的。 竹生不知道这个死去的男人是什么人,与范深是什么关系,她却知道,他如夜色一般的眸光,已经是他的悲伤。 竹生退后了一步。 “外面还需要我。”她说。 她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范深的目光凝在昏暗大堂的空气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已经开始失去体温。外面刀兵碰撞声渐弱,直至消失。他听到了欢呼声。 竹生因为太年轻,她的声线不可避免的是娇柔之声。但她说话的时候,语速拿捏得很好,语调总是低沉,听起来便令人信服。一看便知,在谈吐方面是受过特别的教导的。 他听见她把己方的人集合,有高家堡的村兵,也有澎城的守兵。她有条不紊的下达一条条命令,灭火,救人,关城门,搜索残敌 她知道该做什么,该先做什么。她做事的顺序不是为了结果,而是依据她眼中的重要性。 这两年,他曾试图教导她,改变她,妄图把她塑造成他期望的样子。却发现很难。 他以为她年纪还小,需要他来教会她很多东西。但其实,她该会的都会了。她只是因为来自一个闭塞的地方,所以对这世界的一些常识c历史和规则很陌生。 每当她遇到她不懂的,她便虚心请教。而当她一旦弄懂那些背景和规则,她便会自己思考,而后做决策。 他以为他寻到了一块璞玉,需要亲手来细细雕琢。实则竹生浑然天成,无一处可容他下刀。 他听到那些男人们轰然称是,没人对她的命令有质疑。脚步纷踏,众人领命而去。 正堂的门忽然打开,纤细的身影在光中,像被融化。范深被那光刺得眯起眼睛。 “先生,”她问,“要我帮你收殓这位吗?” 范深道:“不用,我自己就行。” 那身影沉默了片刻,问:“他是什么人?” “我的知己。”范深道,“我与他通过三封书信,神交十余年。不料才得相见,区区数日,便天人永隔。” 斜斜的光穿门而入,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让这男人身上有种时光沉淀的厚重感。 “他是此处城守。”范深道,“我已数年未曾闻得他的音信,原以为他寻了什么地方避世隐居。” “不曾想,他竟甘于屈就一小城。” “以他之才,便寻一国为相,为帝师,亦无不可。” “他的确隐了,大隐于朝。” 竹生的身影在门口处站了许久,轻声道:“先生节哀。” “此间正狼藉,还待先生收拾。”她道。 “先生振作。” 许久,范深哑声应道:“好。” 竹生便又退了出去,使人造饭烧水,给范深送去。 今日一场大战,她以武力震慑众人,所命者无有不从。 “朝兄。”范深拍着怀中人的肩膀,“看到了吗?” “那就是我选中的人。” “你的城,由我来交给她吧。” 范深终于放开怀中那人,站起身来 到了傍晚时分,城中丰国士兵余孽被扫荡得差不多了。有几个被捉了活口,送到了范深那里。 城中既定,许多躲藏起来的人便冒了出来。便有人堵了城守府的大门,吵吵嚷嚷的要见城守。这些人有城守的属官,亦有城中大户。 他们要见城守,竹生却知道城守已死。她不确定是否现在就公布这个消息,微微犹豫了一下。但她旋即决定把这个事丢给范深,按她和他的分工来说,这个时候也该他出面了。 “去请先生来。”她转头吩咐道。 再转回头,却发现几个澎城守军悄悄站在了阶下,背对着她,正面那些人,手都按在刀柄上。 那些人便不敢再往前挤,低头接耳的悄悄议论,或是惊疑不定的打量竹生。 他们情知澎城能保住是靠了竹生和她带来的人。但那些青壮村兵倒也罢了,这个腰后横着一把大刀的女子怎么看都还是个年轻女子。他们敢出来的时候,大势已定,他们也未能一睹竹生手执绿刃的风采。 乱局之中见到主事的竟是这么个年轻女子,他们便不免心中不安,才嚷嚷着要见城守。可怎么才一天不到的时间,这些他们看着面熟,甚至有的还能叫出名姓的本地守军,都心向起这个女子来? 正交头接耳间,范深出来了。 他还是穿着那件染了血的青衫,却净了面,重新梳理了头发。 范深的相貌不是第一流的,他的气度举止,却绝对是第一流的。他出现在城主府大门,不用开口说话,身上一股名士风度,便已让人感到信服。 那些人看到他,便安心了许多。这位范伯常范先生,的确也是一位名士,被城守公开承认是相交十多年的故友。 澎城遇袭,他挺身而出,为守城出谋划策,日夜伴在城守身边,是可信之人。 “伯常先生!”他们喊到,“城守大人呢?” 伯常先生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先用目光扫视了一圈。这便是有重要的话要讲的前兆,众人便在他的目光下安静了下来,都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夕阳的金光中,伯常先生一双眸子点墨一般,竟比往昔更有神采。 “朝城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饱含伤痛,“已经以身殉城。” 这话一出,阶下静了静,紧跟着便爆发出了哀声。有些人哽咽,有些人却哭得眼泪鼻涕泗流,不管哪样,都真情实意,看得出这位朝城守显是极得人心的。 竹生站在范深身旁,她深知这种动荡乱后的局面,需要政治安抚。她打定主意,不管待会范深需要她做什么,她都配合就是了。这无关她喜欢不喜欢,而是在许多情况下,政治作秀是必须的。 “朝城守临去前与我道,”范深接着说,“此乱世,文治已不足用。非强者不足以卫护澎城百姓。” “我家少主驰援来此,救澎城于危难。” “朝城守遗命,以澎城举城相托。” 范深忽然转身面对竹生,后撤了一步,一撩下摆,便单膝跪了下去。自袖中掏出个绸布扎紧的巴掌大的东西,高举过头顶,大声道:“少主!请少主受印!” 众人中七刀最先反应过来,苍啷一声抽出他的刀,往地上一插,竟也单膝跪下,大声道:“请少主受印!” 范深七刀都做了表率,高家堡的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一时间苍啷声不绝,跪了一片。 澎城人惊疑不定。正在此时,阶下几个早前便乖觉的拦在众人之前,不使他们冲撞竹生的守军,彼此互看了几眼。 第一个拔刀的是个少年模样的人。下午时候,竹生还与他说过两句话,知道他姓吴,才不过十五岁,父母双亡,自己请了媒人给自己说下一门亲事。 “她无事。”面对竹生的询问,那少年咧开嘴笑,“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乱兵正在踹她家的大门呢。她躲在屋里吓坏了,幸好我们去的及时。” 他没说的是,这多亏了姑娘。因为竹生姑娘,所以他没死,二丫也没事。 “请姑娘受印!”小吴大声道。 有第一个人带头,事情便好办了。又是一片苍啷拔刀之声,守军跪了一片。 这些人今日都是死里逃生,也都亲眼见证了那年轻女子的强悍。就如朝城守所说,这个世道啊,光文治已经不够了。这些人内心深处,便渴望能有个强有力的人来领导他们,守护他们。 人这种动物就是如此。 首先他们聚群而居,然后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希望能有个“别人”来承担起更大的责任,来做那些艰难的决定和选择。 所以“领袖”这种人,总是少数。 相对更加普通的,弱小的大众而言,那些掌握了一定的财富,或知识,或地位的人,更倾向于去成为这个做决策的人,从而攫取更大的权力。 因而属官和富户们,是表态最慢的一群人。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四周明晃晃的全是兵刃。 那些□□的刀,代表着效忠的宣誓。 终于这些人也纷纷单膝点地,抱拳垂首道:“请姑娘受印吧!” 竹生知道政治作秀在所难免。倒是“少主”这个称呼,范深是第一次用。听着像是给她硬套上了某种大有身份来历的人设。 她正琢磨着这个新称呼呢,情节便狗血的脱缰而去。 饶是竹生素来冷静,望着单膝跪在她面前,双手高举着印信的范深,眼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举城相托是什么鬼?为什么这种夸张的台词,这些人竟然全买账? 范深在此时抬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仿佛都听到了那目光相接产生的霹雳咔嚓的火花四溅的声音。 此时此刻,他们心意相通。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085 事后的统计和汇报让竹生知道,那天她和她的人真的很幸运。因为敌军足足有八百人。 她得知这个数字的时候沉默了一下。不难想象倘若当日直挺挺的撞上去, 一百人在八百人手里能过几个回合? 她也知道了为什么“举城相托”这种夸张的事情众人接受起来毫无障碍了——前任朝城守便是云游至此, 一番长谈折服了前前城守,被“举城相托”了。 这是文化的差异。当日竹生在范深的授意之下顺从民意接过了那印信, 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这事儿戏。相对于法律和规章制度,这里的人更信奉别的一些什么东西。 竹生的幸运,对澎城的百姓来说则是不幸。虽则竹生和她的人来的及时, 百姓亦有死伤,更有房屋烧毁。幸得当日竹生下达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救火, 百姓事后得知, 对新城守亦感激不尽。 范深无恙,澎城入手。待得第二日一切乱象皆平息, 竹生便遣了几人骑着快马回坞堡给翎娘和阿城报信。 几日之后, 这几人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高管事。 “岷山的盐场已经失了。”高管事道。“附近村人也都逃散了。” 范深道:“我们的人可有死伤?” 高管事道:“倒没有, 只是没弄到盐。”他发愁, 堡里的盐也撑不了多久了。 竹生问:“盐场有多少敌兵?” 高管事道:“王小满偷偷爬过去看了, 约莫一二百人。” 竹生使人审了俘虏,证实确实盐场留有守兵二百人。 这是必得夺回的。否则不光高家堡,连澎城都要没有盐吃了。 澎城一战后, 清点人数,高家堡一百村兵只折了四人,都是被捅了心口c抹了咽喉,当场便死了的。其余的, 受了重伤,便有同伴掩护,立即饮下药水。 回春丹稀释成药水,效力大减,并不能肉骨生肌,却也能立即止血,恢复些许体力。纵然如此,已经被众人惊为神药。小伤轻易不用,格外珍惜。 澎城守军没有竹生的仙丹药水加持,运气就没这么好了。这些守军都是本地人,都有家小在此,城破之时,只能死战不退。三百守军最后剩下不到二百人。 竹生和范深商量后,留下五十堡兵给他,带了五十堡兵,五十守军,和七刀奔赴岷山盐场。 这一次,五十守军也分配到了药水。澎城之战时,不少受伤的守军便见识过这神药了,此时水囊挂在腰间,便格外安心。 岷山盐场的丰军虽是他们的两倍,但竹生等人却是偷袭。七刀于这种事格外擅长,他带着人偷偷潜入,在盐场的水缸里投下了一颗“泻药”磨碎成的药粉。果然一餐饭食之后,丰军便开始立竿见影的跑茅房。 竹生等人以格外少的代价收回了岷山盐场。留下几十人,其余的人绑着俘虏,折返澎城。 路上,阿牛还称赞竹生那泻药见效快。竹生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旃云峰出品的冰露雪梅丹,用一颗便少一颗。被当成泻药用,便是竹生,都觉得肉痛。 待他们带着俘虏带着盐回到澎城,却看到一进城门的广场上,乌泱泱的集着许多人。 众人见到他们,纷纷让开路。 “城守回来了!” “竹生姑娘回来了!” 待看到俘虏和拉回来的盐,百姓爆发出了欢呼声。许多人家盐罐已经见底,城中还在售的盐,价格已经高到不能承受。 竹生翻身下马,看到广场上范深和几名属官都在。中间空地上,绑着一串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怎么回事?”竹生问。 范深道:“已经查明,便是这两家开了城门。” 澎城虽小,也有高墙。城守闭了城门,据城死守,这八百丰兵原也奈何不了他们。 孰料那丰军将领十分狡猾,使兵士在城墙下叫阵,言道丰军大军已是压境,待大军带着攻城器械前来之时,便是城灭之时。澎城此时不降,待城破时便要屠城。 城中一时人心惶惶,朝城守斩了几个散布流言之人,才镇压下来。不料两家互为姻亲的大户,傍晚时给城门守兵送饭送肉,却在饭菜中下了迷药。 彼时丰军假作撤退,实则悄悄埋伏,就等这等一心逃离此处之人从里面开门。 待门开了,悄无声息的便杀了上去。这些人吓得肝胆俱裂,幸运的是这些丰军为了抢门,无暇顾及他们,他们便丢下车子,四散逃了。 过了几日,他们探头探脑,发现澎城已定,城墙上的守兵依然是熟面孔,又大着胆子摸回来了。 正巧澎城人已经从俘虏口中问出了城开的缘由,正在缉拿他们。这些人一偷偷摸回来,立即被人发现。叫众人绑了送官。 寻常百姓自不会觉得倘若城不破,丰军不分散,竹生的人来了,极可能以卵击石,全军覆没。他们只觉得若不是这些人,等竹生来了,围自可解,也就不必死人了。 恨意自然都落在了这两家人身上,叫嚷着要这两家人偿命。 竹生听罢,扫视一圈。那两家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绳索捆成一串,瑟缩着看着她。 她目光扫过来,其中一家的家主忽然扑起,连带得跟他拴在一起的儿子们都猝不及防滚到在地。 七刀在竹生身侧,已经闪电般拔刀,架在了那人颈上,只待竹生发话。 那家主哭喊哀求道:“姑娘饶命!我等知错了!我等该死!我愿将家产奉上赎罪!求姑娘饶命啊!” 身周一时静了下来。 新城守身手惊人,许多人都见识过。但她终究是个年轻女子,性情如何,处事手段如何,澎城的人,都还不了解。 特别是城中属官,以后都要她手下做事,比百姓更想知道新城守做事是什么风格。 竹生却唤来城中掌管刑法的属官:“此人按律当如何?” 刑官道:“叛国通敌,当夷三族。” 竹生道:“自私逃生,虽致城池失守,却也非通敌。当如何?” 刑官道:“可减一等。十岁以上男子斩首,家眷财产罚没充公。” 竹生道:“既然有律可依,依律而行即可。” 她顿了顿,道:“立斩!” 七刀闻言,钢刀便毫不迟疑的挥落,那家主一颗大好头颅便滚落地上。两家人见状,都瘫倒在地。 围观百姓沉默一瞬,忽然爆发出欢呼。属官们亦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知她武功高,就怕她有妇人之仁,没有最好。 范深微笑。 七刀已给竹生牵过马来,两人翻身上马。女子英姿飒爽,少年挺拔彪悍。 范深将这里的事交给刑官,亦上马一同离去。 百姓们交头接耳。 “看不出,年纪轻轻,不是那等耳根软的。” “那是你没见过城守杀人的样子!” “你看到了?” “嘿!我何止看到!我还冲上去帮忙了!” “吹!接着吹!” 路上,范深问起岷山之事,七刀简略说了。 他口才原本就便给,只是在竹生跟前常被她压制着,便显得话少了。 范深听到盐场已经拿回,且无人伤亡,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 他们现在的问题就是少人缺物。物资短缺倒也罢了,青壮兵丁死一个少一个。统共就这么几百个,死不起。 “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范深笑道。 “哦?”竹生看他。 范深道:“府库里有铁。” 竹生的眼睛就亮了。 范深道:“两千斤。” 两千斤不多,却很够他们打造些武器了。高家堡的堡兵,终于能摆脱竹枪c竹弩的局面了。 范深道:“还有一百套皮甲。” 他叹道:“朝兄早知天下将乱,他已经尽力了。” 待回到府中,洗漱休整过,再在议事厅碰头,再无旁人,竹生才问:“丰军所说大军逼境,是真是假?” 范深道:“已审过俘虏,丰军大军是朝着涪城去的。那里乃是边城重镇,有大军驻守。丰军若胜,邯国便等同打开了大门,只会一路向东推进。” 他展开舆图,指着两处城池道:“赫明c安州才是他们的目标。这二镇一旦拿下,邯国腹地再无屏障。” “我们呢?澎城在哪?”竹生问。 她的目光随着范深道手指划过舆图,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 在两国边境,位置偏僻,而且显然不在丰国的行军路线上。 “这倒不错。”她说。 “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太少,兵太少。”范深说,“竹生,我们必须增兵。” 增兵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当一个自然人还是一个农民的时候,他从事生产,可以产出粮食。可当他被征为兵丁的时候,他就反过来成为纯消耗粮食的存在。 “先把守兵补满。堡兵维持原有人数不动。”竹生道,“建立预备役编制,农闲时必须参加训练,若无战则维持生活,若有战则上战场。” “至于人口”她说,“不是在打仗吗?流民必定激增。把他们拐回来就是了。” “这个事情让七刀去干,他最善于此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086 盐场二百守军, 死了四十多人,生俘一百三十七人, 其余逃散了。 这一百多俘虏的去处,竹生路上就想好了。 “留五十个修房子,修缮城中烧毁房屋。剩余的赶到高家堡去修寨子。给他们饭吃, 半饱即可。” “大善。”范深赞到。如此, 高家堡的青壮劳力就解放出来了。 竹生手中多了一个城,人员必定得从新调配。且澎城属官亦有死伤,需要补足。 竹生把翎娘和阿城都调了过来。让高管事总理坞堡事务,阿牛掌握堡兵, 管理俘虏。 阿城在澎城领了巡城司马之职,掌管城内治安。翎娘则跟随在范深身边协助他处理公事。这个事挂名不挂名都可,但竹生很正式的让她担了个文书的名儿。 文书无品无级,根本算不得公职, 只能算是城守府雇佣的人。但此前从未有过女文书。 属官中自然有人心中非议。但就算想反对,看看他们长刀擅杀的城守,明眸皓齿,鹅颈纤腰竹生年纪渐长,早不是平板女童模样,身上无一处不体现出女性特征。 罢了,女城守都有了, 女文书还稀奇吗!况且女城守美貌非常,一群男子围在她身边议事,总觉得有些别扭。多一个女子陪她, 似乎还好一点。 澎城便首开了女子任职的先例。 一切既有规则的崩塌,都是从微小的妥协开始的。 竹生年轻,又是女子。范深一声“少主”,给她套了个神秘人设。时日不久,百姓便已经在谣传竹生是一位亡国公主了,还自发的给她完善了悲凉凄美的背景故事。 澎城属官原以为,以竹生的年纪,真正掌事的人会是范深,竹生不过是范深推出来的傀儡,手中的利刀罢了。 不料一段时日之后,众人却惊异发现,范深真的只是在为竹生出谋划策c拾遗补缺,并妥帖的执行既定的决策。而这些决策,真正拍板的人,竟真的是竹生这妙龄女子。 竹生决定方向,范深掌控全局。阿城兢兢业业,把一城的治安管理得不说夜不闭户,也差不多了。翎娘之慧,肖似其父,她跟在竹生c范深的身边,飞速的成长。属官们那些小心思,逃不过她的眼睛,他们在文书里玩的种种文字游戏,总是能被她轻易识破。 还有一个七刀,他年纪尚小,竹生需要时他就如影随形,竹生不需要时他就刻苦练功,未领任何实职。但他一战成名,高家堡堡兵早就怕他,澎城守军亦服他。他才是一把真正的刀,竹生的目光指向哪,他的刀锋就指向哪。 等属官们意识到这几个年轻人并非城守任人唯亲,随意安插,而是实实在在能做事的时候,夏粮已经收割入库,再度进入农闲时期,预备役已经开始训练。整个澎城,已经扎扎实实的掌握在了竹生的手里。 澎城的百姓从新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不管头上坐的是谁,只要能给他们这种安稳,他们便认她。更重要的是,澎城握刀的人,都认竹生。 属官们就算再有什么小心思,也翻不起浪花。澎城虽小,却如铁桶一般。 有了强壮的战俘服劳役,高家堡的新寨很快立了起来。 这期间,也有几股人马经过,派了斥候前来刺探。高家堡和澎城都紧闭大门,墙上锋利的箭头闪烁着寒光。 一座小城,一个小坞堡。 衡量过攻打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得到的收益之间的比例,那些人都拨马而去了。 不划算。 林林总总许多事,纵然竹生把许多工作都丢给了范深,依然每天都很忙。特别是澎城守军和新拉出的一千预备役,政事她可以丢给范深,军事却不成。她只能亲自来。 范深也更属意她把军权抓得更紧。澎城不同于高家堡,高家堡人少,好管理,人心也齐。竹生最初救下的那批村民,对她最忠诚。他们原就是本地人,很多事有他们居中协调,便方便得多了。 当天气转凉的时候,竹生给了七刀两车粮食和三十个人。 “我不能给你更多了。”她说,“往打仗的地方去,不要走得太深。去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知道,澎城是个可以收容他们的地方。” 她强调:“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来。” 七刀被派予了这样的任务,兴奋得眼睛发亮。 “姐姐!”他保证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七刀已经十三岁了,身体被竹生调理c训练得非常健康。他比同龄的孩子高了足足半头,和十七岁的竹生一般高。 他也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猴儿似的精瘦精瘦的,他的体格比他们结实得多,蜂腰猿臂。 看着他发亮的眼睛,竹生忽然有些心软。 她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她禁不住想。 她对他比对别人都要严苛的多了。 每天练完功,他的身上总是青青紫紫的,并非竹生有意虐待他,她只是手下不曾留情罢了。她会抓着阿城让他压着他读书,抓着范深让他给他讲做人的道理。她对他的态度便是仿佛不将他一天的精力消耗殆尽,他便分分钟要走上邪路一样。 而她自己对他,总是冷淡的。她对他说的话不多,往往都是命令。他本是一个能说会道c口才便给的孩子,却在她的压制下渐渐变得沉默c话少起来。 她知道他的出身无法选择,也知道她没有杀他的理由。但她明知如此,仍然克制不住自己对他的疏离和冷淡。 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仇恨和怒火。那些仇恨她深埋心底,却从来不曾忘记过。在凡人界她遇到了如同她的仇人一样恃强凌弱的人。他杀死他们,毫不留情,固然是因其作恶,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心中的愤怒呢? 她其实一直和晴娘一样,觉得七刀迟早会长成那样的人。她一直在等着,等着七刀显示出那样的征兆时,她便可以杀他了。 七刀却一直像影子一样紧紧地追随着她,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一般,只服从她的命令。 她叫他杀他就杀,她叫他止,他就止。 竹生其实一直忘不了彭城之战时,那少年在城守府大门处浴血而战的样子。 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当她蹲下身贴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却那样明亮。仿佛在说——姐姐!你看我,你看我呀! 她养过孩子,深谙孩子的习性。那些孩子第一次系上纽扣,第一次自己拿起餐具,或者不管第一次做出了什么新的成绩,他们都会这样兴奋的大叫:妈妈!你看我!快看我! 竹生那时候,因此而没敢多看他。 但她此时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终究还是心软了。 七刀很敏锐地捕捉到竹生眸中柔软的温色。那种柔软,从来竹生只在看翎娘阿城的时候才有。带着慈悲,带着疼爱,带着“不要怕,我站在你背后”的鼓励。 那是七刀渴望已久的东西。 他终于得到,却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竹生心中叹息一声。第一次用柔软的声音对他说:“旁的都罢了,安全第一。你要平安回来。” 少年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七刀走了以后,竹生终于有了一段还算空闲的时间。 她对翎娘说:“我要试试看一次练功最长能坚持多久。若无事,就不要唤我。若城中有事,随时可唤我。” 翎娘答应了。 和在高家堡的时候一样,翎娘依然是和竹生住在一个院子里。朝城守孤家寡人一个,无妻无子。他住的院子,略略收拾,竹生就搬了进来。 因要沐浴朝阳和夕阳,竹生打坐的时候并不关闭窗户,这样翎娘也可以从窗户看见她。 从第一天的朝阳到夕阳,竹生盘膝趺坐,纹丝不动。翎娘只是不断的探看。 到了第二天,翎娘禁不住咋舌。 第三日,领娘已经有些不安。 第四日,连范深都过问了好几次。翎娘午饭前还回来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正午的阳光太明亮了,总觉得竹生的房间里面格外的亮。翎娘探头向窗户里看了一眼,仿佛看到竹生身周燃烧着白色的火焰。 她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再看,那房中又没那么明亮了,也没有什么白色的火焰。她抬头,一大片云正好遮住了太阳。 竹生交待过翎娘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打坐吐纳。她感觉自己才进入那种如同浸在温水中的舒服的状态,就被翎娘唤醒了。 “竹生!竹生!”翎娘扒着窗户,担忧的看着她,“你醒醒,你c你还好吗?” 竹生睁开眼睛。 “怎么了?”她问,“城中有事?” “无事,一切平安。”翎娘说。 竹生奇道:“无事你唤我作甚?” 翎娘犹豫一下,道:“父亲说,人超过七日不食不饮,便会死。” “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你c你还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087 修士在筑基之后, 灵窍开到足够多,经脉被拓得足够宽, 可吸收和容纳的灵力,便足以支持肉身的自循环,从而可以不需进食和饮水。这种情形, 被称为辟谷。 竹生听了翎娘的话, 不由感到惊讶:“已经七天了吗?”分明感觉才进入那种感觉。看来修炼中果真是不易察觉时间流逝。 怪不得长天宗那些人动辄闭关几年几十年的。当年冲昕微笑不给她解释,大约就是这种感觉不亲身体验是理解不了的吧。 “是啊。已经七天了。”翎娘担心的道,“你还好吗?” 竹生手摸上胃,并没有感觉到饥饿, 而且身体精力充沛。她不禁感到惊讶,难道她已经能辟谷了吗? 但是并没有。在她结束修炼半日后,她又如常的感到了饥饿,并食用了常量的食物。 然而她在修炼的那七天中, 她的确没有被饿死,这证明有足够的灵力可维持着她生存。意味着的确灵气入体,转化为了灵力。然后它消失了。 去哪了? 竹生有一个怀疑,然而却无法证实。 在七刀离开两个月后,开始陆续有流民来投。澎城早有准备,新来的流民,甄别身份, 分别安置在城中或堡中。 这两年范深和竹生蜗居一隅,消息闭塞。这些流民自大城池来,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 正如范深当日所说, 许国乌陵霍家逼死了世子,金家得到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世子一死,王次子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迎刃而解。金家当即便出兵,以弟弟为兄长复仇为名兵指恒城。乌陵当即便乱了。 天佑大将军得到消息,联络盛公子,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服了盛公子,约定平分乌陵。盛公子利令智昏,与天佑大将军两个人联手出兵乌陵,左右夹击。 天佑大将军直取了朝阳城。金家不敌,遂降。天佑大将军纳了金太妃为侧夫人,收王次子为义子。又与盛公子联手攻打霍家。 霍家政治上有些糊涂,军事上却不容小觑。先时迎抗朝阳城,便没让金家占到便宜。之后在双方夹击之下,只能收缩地盘,以恒城为根基固守。 霍家如缩头乌龟一样收进壳中,天佑大将军和盛公子攻了半年,竟也奈何不了他。 天佑大将军背弃信约,忽地刀锋一转,攻打起昔日盟友来去。盛公子的人措手不及,大将折于阵前。 消息传回曲城,盛公子正伏在美姬的肚皮上,品尝着美姬以自身为盘,奉上来的新鲜瓜果。大惊之下,盛公子惶急起身,上前道:“消息可确实?” 一脚踏落在美姬的肚皮上,肥胖的身躯重逾二百斤,登时一脚将美姬踏得肠穿肚裂,翻滚惨叫而死。 彼时,竹生范深,刚在高家堡落脚。 盛公子失了大将,惊慌之下召集臣属聚议。最后,采纳某人进言,向陈国求救。 陈国觊觎许国已久,得信大喜,跃跃欲试。然又惧天佑大将军之威,遂联络邯国,以助战盛公子为名,一同进军c瓜分许国。 盛公子引狼入室,失却领地c实权,全然被陈军统帅架空,悔之晚矣。 陈c邯二国与许国接壤,丰国与许国则隔着邯国。 天佑大将军虽军力威猛,同时相抗两国,也是吃力。遂送信与丰国。丰c邯二国,积怨已久。丰国得信,确认邯国出兵许国,国内军力空虚,遂发兵攻邯。 待得秋日里又一大波流民闻听澎□□声前来相投时,带来了涪城失守的消息。 他们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七刀的消息。 “小郎君说,他缀在丰军后面再看看情形,还要过些日子再回来。”那些人道。“让我等带话给他的姐姐,一切安好,无需担忧。” 范深打发了那些人,对竹生笑道:“这小子素来应变机敏,你用他做这事真是再合适不过。” 竹生不置可否。 七刀是个急于向她证明自己价值的孩子。她知道他有潜力,但不知道他最终会成长成为什么样的人。 冬天最冷的时候,七刀终于回来了。 一年不见,这少年个头猛窜。他大概是已经比竹生高了吧,范深看着他的时候想。 彪悍的少年远远看见他,便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先生”。范生朝他微笑颔首道:“辛苦了。”说完,他转头看着他的身后问:“这些是?” 七刀道:“这些都是咱们的人。” 他带了三十个人c两车粮食离开,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二百个人,五十多车的粮食。 “还有几十个兄弟,先留在那边。”他道,“我们临走前干了一把,劫了一队丰军的粮车。” 范深道眼中,便有微微惊叹的笑意。 七刀带回来的那些人是他在外面收服的一些亡命之徒,个个看起来都彪悍不驯。但范深并不担心。这些人肯追随七刀,就说明已经被七刀驯服。而七刀这小狼崽子,早就被竹生驯服。 这些人就算再不驯,有竹生在,范深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只是惊叹七刀。 这少年眼看着在成长。范深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子,但他曾经救过他的命,又曾拼了命卫护于他。范生早就决定会尽力拉扯他一直走在正道上。 殊不知,他惊叹七刀的成长,七刀亦在惊叹一年不见,澎城的变化之大。 他靠近彭城的这一路上已经经过了两个新的寨子和数个新村落。在他走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不存在,只是一片荒地而已。 进城的一路上,他听见了织机的声音。织机不稀奇,女人大多会纺线织布。但他听到的是成片的织机声,就不一般了。 迎他进城的城卫小吴就比他大两岁而已,跟他一同抗过丰兵,算是熟识。小吴看他侧耳模样,笑对他说:“是城守,雇佣了流民中的女子纺织。现在咱们的衣服,都出自这织坊。”他说着,自豪的拍了拍身上崭新的制式军袄。厚厚的,穿在身上暖乎乎的。 “这些女子的工钱五日一结,从不拖欠。有了这份工钱,夫妻两个,哪怕再带个孩子也能吃上口饱饭了。”小吴道,“何况还有男人可以去修寨子,你看到新寨子了没?” 七刀点头道:“看到了,修的真快。高家堡那边的新寨子呢?” 现在澎城的人已经把高家堡和澎城视为一体了,小吴道:“早就修好了!这边的新寨还只是才立了寨墙,里面还没弄好,那边的寨子里面都规整整齐了。” 他道:“修寨子,竹娘子给结现钱,流民们都抢着去干呢。这寨子立得好,现在咱们的斥候可以放出十五里了。” 七刀在外奔波一年,对于斥候能放出十五里有什么意义,心里非常明白。但他却道:“竹娘子?” 小吴乐呵呵的道:“是啊,竹娘子。” “以前咱们叫城守的有,叫大人的有,叫姑娘的也有。”他道,“现在只有那些大人们才管竹娘子叫大人,咱们寻常老百姓都叫竹娘子。” 七刀知道所谓的大人们指的是澎城的属官们。 小吴凑近他,鬼鬼祟祟的问:“哎,大家都说竹娘子没有姓氏,是因为故国已亡,是真的吗?” 七刀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道:“这不是我能说的。” 他是竹生身边近人,他不否认,小吴就当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兴奋得脸都有点红。 “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就咱们娘子那一身的贵气,那可是只有”他用嘴型做出“公主”两个字,“才能有的呀!” 七刀笑笑不语。 还没到城守府,就看到有一条巷子,巷口有兵丁把守。 “那里怎么回事?”七刀问。 “工器坊。”小吴道,“现在主要是在造咱们的兵刃,所以管着不让人随便进去。” 听到兵刃两个字,七刀的眼睛就变得更加明亮了。 待回到城主府,见过范深。范深惊叹于他的成长,他亦是看出了范深的不同。 他自是知道范深满腹经纶,胸有沟壑。但过去,这个男人是温和儒雅,深藏不露的。现在或许是有了展露才华的舞台,他的抱负也不再隐藏,目光深邃,眉间风华尽展。 待商量起如何安置他带回来的人和粮食,范深道:“粮食我直接收进公仓。至于人,你等竹生回来,她来做决定。” 听到竹生的名字,七刀的眼睛就很明亮:“姐姐呢?” 竹生这一路走来,从小姑娘,到竹生姑娘,到姑娘,到城守大人,到竹娘子。旁人对她的称呼一直在不断的变化,只有七刀,坚持称呼她为“姐姐”。 这大约就是被驯服的,对驯服者天然的敬畏和亲近。 范深的眼中就有了笑意,道:“澎水上冻了,她带人去试验踏冰渡河去了,我得了你要回的消息,已经派人去请她了。你且先去洗漱休息,待她回来了,我使人唤你。” 七刀带人一路赶路,他年纪小,倒还没生出胡子来。但风尘仆仆,确实有些不修边幅。闻言便回自己的住处洗漱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竹生终于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088 七刀哪里用范深使人唤他, 他自己便使了人去前面盯着,竹生一回来,他便知道了。 这么冷的天,竹生只穿着薄袄,外面罩着皮甲。她一边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一边解披风,露出窈窕身形。 七刀在外面浪迹一年, 也经历了不少风浪, 可此时远远看见竹生,仍然是禁不住的紧张。 他做的算是好吗?够了吗?达到她的期望了吗? 七刀手心冒汗, 紧张的喊了声:“姐姐!” 竹生忽然听到一个难听的声音喊“姐姐”,倏地转头。 冬日里天黑得早, 院中已经掌了灯。灯火下,一个少年立在阶下望着她。黑黝黝的眼睛,鼻梁挺拔, 眉目间已经完全脱去了孩子的模样。 范深亦出迎,他站在穿堂的阶上,亲眼看到那少年一身的锐利,在见到竹生的时候, 尽数收敛了起来。 他便止步在那里, 没有上前。 竹生就是因为七刀才提前回来。此时见到他, 她忍不住莞尔一笑, 道:“开始变声了?” 她步下台阶, 抬手想拍拍七刀的肩膀, 才发现他竟然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竹生常常修炼,有时候会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此时才惊觉一年的时光已经过去,足够让一个孩子长成一个少年,让一个少年被磨砺得如同出鞘的宝刀。 七刀再怎么收敛,竹生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掩不住的锋芒。 她到底会带着这个孩子向什么方向成长呢,她忍不住想。 她的手已经伸出,最后还是落在了七刀的肩膀上。七刀的肩膀已经比她的更高,而且宽阔c结实。 “你做的很好,辛苦了。”她道。 她的肯定和称赞,对七刀来说如同珍宝。少年的眼睛便骤然放出光芒,明亮璀璨。 这一年的疲劳与辛苦,在战乱中挣扎,在刀尖上跳舞,有了竹生这一句,便都值得了。 范深止步在穿堂,给了七刀足够的时间,才走下台阶,笑道:“外面这么冷,别傻站着了。已叫厨房备了席,晚上给小七接风。” 竹生笑道:“待我去换身衣服。” 二人便与竹生分开,先行去宴息厅等她。 席上并无外人。翎娘c阿城都是刚下了值,换过家常衣裳,直接就先去宴息厅等着。 见了七刀,阿城直接就扑上去勒住他脖子。 “好啊你!听说拉回来二百来人?厉害了你!” 七刀咧开嘴笑。 翎娘都温声对他点头,道:“辛苦了。” 翎娘以书吏的身份跟在范深身边,实则做的事情比寻常书吏多得多。澎城的政策c条例和各种数据皆在她心中。七刀为澎城的人口增加做了多大的贡献,她心里最清楚。 翎娘素来待七刀都冷淡,她的态度的变化让七刀深刻的明白,自己这一年来做的事绝对是有价值的。 这价值,是他这个人自身的价值。足以让别人正眼看他,温柔待他。 七刀的情绪便控制不住的,从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竹生曾对翎娘说“不管他出身,只看他将来”。翎娘看着这少年眼睛中掩不住的激动情绪,觉得自己过去或许是真的,对他偏见太过。 或许她应该对这少年更好一些,翎娘想。 时光飞逝,一转眼五年多的光阴便流过去了。七刀都已经从一个狡黠的儿童,变成了一个壮实的少年。她也早不是天真柔弱的小姑娘了,有些仇恨和迁怒或许真的该放下。 这少年和他们一路行来,救过她的父亲,以生命卫护过同伴。这样的七刀,值得他们视之为家人c同伴。 竹生动作很快,没让他们等多久就现身了。 她净过面,重梳过头发,不施脂粉,穿着身家常的衣裙便来了。她甚至梳了发髻,用了根素雅的发簪。 七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竹生,一时呆住了。 从他认识竹生之后,直到他离开澎城之前,竹生都更惯于穿着便于行动的劲装。他也根本没见过她梳发髻。为了便于行动,她总是把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编成发辫,垂在肩头。 以至于在他们占有了澎城之后,澎城的未婚女子都开始模仿竹生,梳这种简单利落的发辫了。一时蔚为风潮。 竹生这种着装上的改变,让七刀读懂了澎城已尽在竹生的掌握之中。且澎城作为他们的根基,此时必定是一种安稳的状态。 所以竹生才能这样放松的打扮起自己。 竹生已经十八岁,作为女人的她,已经完全成熟。七刀还不懂竹生身上这种风情,他只是觉得此时的竹生与以往他记忆中手持绿刃的竹生很不一样。不知怎么的,他就有点儿不太敢看她。 这顿饭说是给七刀接风,实则形同家宴。 这几个人一路同行相伴,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也找到了每个人的位置。 这一顿饭吃得轻松。饭后,他们移步到竹生的书房。中间的长桌上铺着邯国舆图。七刀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给竹生他们讲解丰军的行进路线。 “从这里到这里,中间绕过了一些小城,并不费力去打。”七刀道,“但我知道已经有两座城主动开门投降了。这座城的城守倒是个硬骨头,一直拒不开城。丰军也没奈何他。不过这里是产粮之地,大家都说城里的存粮一定丰厚,足可以吃好几年,城守才会这么硬气。” “很多地方都乱了,有些老百姓过不下去,揭竿而起。这座城”他手指点住地图上的某一座城道,“城守是方家的人,这个家伙刮地皮刮得太厉害了,据说税赋和物价高高得连城守府的书吏们都吃不起饭了。” “有个书吏唤作包秀的,他的孩子生病无钱医治,拖得重了,没能救回来死掉了。这包秀以要私告某官为名,骗得姓方的摒退左右单独见他。他以一柄裁纸的竹刀刺穿了那人的脖子,盗取了城守印信。带人骗开了城中的粮仓,开仓放粮。”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拉起了几十个人的队伍,正被方家的家兵追杀。我们算是救了他一回。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他已经立了寨子,号称是有两千人。但实际上,我估计能战的超不过三百人,其他那些都是废物,真一对阵,只能当刀靶子。” 说白了,就是裹挟。看着人多,绝大多数是炮灰。 竹生一直安静的听,到这时才插嘴问:“他靠什么补给?拿什么养活这些人?” 七刀顿了顿才道:“主要靠抢。” 他解释道:“主要抢丰军军的粮草,邯军的也抢,也抢商人的队伍。但包秀这人有规矩,他不许手下抢当地良民。” 竹生眉眼不动,道:“那就是匪?” 七刀一僵。 竹生抬眼:“你跟他很熟?” 七刀不敢回避,道:“我们联手过几次。抢过丰军,也抢过别的人。”黑吃黑。 在某些事上,七刀的确是很有天赋和能力的一个人。他似乎天生就该握刀。竹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七刀背心微汗,拿不准这些事是不是犯了竹生的忌讳。 他补充道:“他这个人,人还是不错的。” 见屋中几双眼睛都盯着他,他硬着头皮说:“有一次我们喝酒,他喝醉了大哭。他也是被逼上这条路的,一开始只是一时义愤,没想到后来走到这里,他也是身不由己。他说他现在拖家带口两千多人。要养活这些人,他也是心力憔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他没敢说姓包的拉着他想跟他结拜,还想让他留在那里,把一摊子事儿都交给他。只道:“他听说我在收拢流民,想让我把他的人都带走。但他的人太多了,一起走的话动静太大,我没让他立即就动,我跟他说我先回来看看情况。姐姐,咱们这里还收得下这两千人吗?” 竹生没说话,阿城已经抢着道:“收得下,怎么会收不下!新寨还空着,就等着往里填人呢!” 竹生便去看翎娘。澎城各种数据翎娘了然于胸,闻言喜道:“两千人!哪怕三分之二都是妇孺,也还得有六七百男人。若是有三百能战的,那就是三百全现成的兵丁!” 更何况在竹生推行的种种新政之下,妇女孩子也都可以工作,不会浪费任何劳动力。 七刀闻言,才松了一口气。 “涪城已经失守了。”他接着讲,“丰军兵分两路,分别朝赫明和安州去了。丰军号称十万大军,我认识一个瘸子叫马有福的。他是行伍出身。他说那都是吹出来的,充其量有个六万人就不错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马有福说,他怀疑涪城现在是空城,留守的士兵最多不超过五千。他说,要是能给他个五千人,他说不定能趁现在把涪城拿下。” 书房中忽然静了下来。 七刀沉默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姐姐,现在咱们手里的到底有多少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089 竹生没有立即回答。这一次翎娘也没有说话, 大家只安静的看着竹生。 竹生的手指轻扣桌面,发出缓慢的“笃,笃,笃”的声音。过了片刻,她才开口。 “满打满算, 三千人。”她道,“包括了堡兵c守军和预备役。” 七刀面露喜色。这个数字, 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现在的澎城, 比起他们刚接手的时候,已经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但以这个数字, 想去从丰军手里抢夺涪城,就太过异想天开。 “像包秀这样人, 还多吗?”竹生问。 “多。”七刀答道,“从涪城到这里,一路上净是。最大的几股, 包秀,马瘸子,诸磊。我都见过。其他小股的,就太多了。” 他一边说着, 一边用手指在舆图上指着, 大致示意这些势力的方位。这些人里势力最大的是诸磊, 他占据了一座小城。这人原是个游侠儿, 趁乱而起, 竟成一方势力。 “我和包秀一起抢过他两回。他名声不好, 传说他嗜食人肉,尤喜小儿嫩肉。外面人都叫他魔王将军。” 竹生盯着那地图上的代表城池几个黑点,大城就大一些,小城就小一些。 “涪城还不是我们能想的。”竹生说。“就算一时趁巧拿下,也未必能稳得住。涪城离我们太远,我们孤悬在外,没有根基。丰军数万大军,我们还不能强行去引起他们的注意。不管是丰军也好,邯军也好,最好都不要注意到我们。” 竹生这样说,翎娘和阿城发热的脑子就清醒了许多。就在刚才,七刀说的那些话,不知怎地就让人生出野望。仿佛看到前方大门敞开,宝藏闪烁光芒。但他们也知道那光芒之下隐藏着危险。所以他们内心中既蠢蠢欲动,又犹疑不安,非常希望有人能替他们做出决定来。 当竹生做出保守的,放弃的决定时。他们两个说不出来内心的感受,似乎有些失望,有些遗憾,却同时又感到松了口气,似乎感到不必去承担那责任。 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总是需要有一个“别人”来做决定,来当这个头狼。 范深望着竹生的侧脸。 在竹生的这个年纪,能够不为眼前的成绩所迷惑,能够不冲动,不冒进,稳打稳扎,她沉稳得简直不像个年轻人。 但范深懂她。这个姑娘从来都不是因为个人的野心才走到今天。若不是形势所迫,若不是不能置之不理c独善其身,她早就快意天涯了。 她被形势推动着,成了领头的那个人,却从来没忘记自己这么做的初衷。她的城和她的人的安危,要比扩张自己的势力更加重要。 范深两手拢在袖中,用力相握。 “涪城不能动,这个却可以动一动了。”竹生忽然道。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她一根白皙的手指按住的地方,正是“魔王将军”所在的冀县。在几个大股势力中,魔王将军离澎城最近。 几个年轻人的心,都因竹生这一根手指而跳动加速。澎城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也终于到了该出击的时候了! 论起打仗,七刀比范深几人都更有经验,他脑子热了一阵,就冷静下来。 “粮草呢?”他立刻问到现实的问题,“我们要出兵多少?粮草能支持多久?” 七刀真的是历练出来了,竹生和范深同时想。 “我们有粮。虽然不算多,但若想拿下冀县,足以支撑。”范深拢着袖子微笑。 七刀吃惊:“我们有这么多粮吗?哪里来的?垦荒已经成了?” “那怎么可能。”翎娘道,“新垦的地要成为熟地,最快也要明年。” “那哪里来的粮食?”七刀奇道。 范深道:“买的。自陈国买来的。” 盛公子引狼入室,好好的鱼米之乡,尽数落入陈国的囊中。澎城自朝城守时期便大力鼓励垦荒,到了竹生这里,只把这政策更加发扬光大。不出意外,澎城将来米粮这一块是完全不用担心的。但就如翎娘所说,新垦之地,至少要两年才能养成熟田。而竹生和范深,都没打算一直窝在澎城。 眼下的形势,澎城的扩张是必然的,只在快慢。范深原还担心竹生年轻,会不会太过冒进,眼下也没了这个担忧了。 “先这么决定,明日再召集大家议一下。”竹生道。“都早点歇吧,七刀留下。” 这几个人在这里便可以决定澎城将来大的走向,但具体实施,却不能只靠他们。从上到下,澎城有一整套自己的系统,也已经把高家堡和几个新寨都纳含了进去。 范深几人先退下了。七刀留在书房,和竹生说话。 竹生叫人上了茶,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闲聊一般,问起他在外的种种。七刀给众人讲,只会讲那些大的事情,然而细节到他如何说服那些流民来投,如何带着三十个人游走在战乱地带,如何与诸方势力周旋,甚至到他在外面生了几场病,无医无药的,怎么挺过来,都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跟竹生说了。 “杀了很多人吗?”竹生问,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七刀微顿,随即挺胸道:“是,很多。” “或者是为了救人,或者是因为那些人想杀我们。”他看着竹生的眼睛说,“姐姐,我杀那些人,问心无愧。” 竹生望着他,目光渐渐柔软下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她说。 竹生这样与他说话,仿佛家人。七刀心里像泡了温水一般,热乎乎,晕乎乎的。 又听竹生问:“你带回的那些人怎么样?” 七刀忙道:“都是可战之人。”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性子都有些散漫,若编进守军中,我怕不太好管。” 竹生颔首:“那没关系,你能收住他们就行。明日议事,你一起来,你也不小了,该领个正职了。那些人你带回来,就还交给你。” 正合七刀之意。 澎城三千可战之人,最终决定出战两千。竹生留了一千人给澎城,六百在城里,四百分散在几个寨中。昔日经历过血战的澎城守军和高家堡堡兵,都成了老兵,竹生只带走其中的一半。新兵没见过血,没有老兵压阵不成。 此事一定,一时澎城便动员了起来。自上而下,像滚沸了的水一样。 七刀眼看着一车一车的粮草准备了起来,冬衣战袄一大包一大包的分发下去。在他不在的这一年里,竹生和范深已经在为将来的战争做了积极的准备。 “哪里来的钱向陈国买粮?”七刀问阿城,“公库里有这么多钱吗?” 朝城守生前,减免了许多的苛捐杂税,建立学堂,更有许多冬日里为百姓修缮房屋c铺设道路等善政。虽然使澎城百姓生活安乐,却也使得公库捉襟见肘。七刀明明便记得当初拿下澎城,范深和翎娘便叹息过库中无钱。 阿城有点神秘的跟他说:“不是,公库哪拿得出来这么多钱。是竹生的钱。” 七刀愕然。 阿城其实自己也好奇的很,他还私下里问过范深,范深一脸高深莫测,什么也不说。 他哪里知道,范深心中,亦是吃惊。竹生和他们在一起已经数年,从最开始相遇,不过随身一个小包袱,后来渐渐行李才多起来。最早的时候,范深等人被劫掠,失了细软,的确是竹生拿出银钱来供给他们。但后来范深有了经济来源,便主动承担起银钱这一块。 直到他们商量起向陈国买粮之事,范深亦认同这是个好办法,却发愁公库银钱不足。孰料竹生却拿出许多黄金来。 这几年,范深与竹生从未分离,并未见过竹生有银钱进出。但他默默的收下那些黄金,什么都没问,也不许阿城再多问。范深c翎娘c阿城,包括七刀,大家都知道竹生身上有许多秘密。范深既然表了态,几个人也都很有默契的从不追问。 澎城沸水一样的折腾起来,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能领兵数千,照着此间风俗,已可称将军。大家便都觉得竹生该有个称号。 像天佑大将军,最初之时,手中不过百人,便自称“将军”,后来兵丁数千,便自称“大将军”,后来地盘一扩再扩,手中数万兵丁,便猖狂起来,自号“天佑大将军”。这个在竹生看来满满中二气的称号,居然被许多人交口称赞,认为十分有气势。 竹生:“” 众人让她自号,她便道:“别人不是都叫我‘竹娘子’吗,那就‘竹将军’吧。” 这提议七刀倒是没觉得怎样,却立刻遭到了以范深为首,包括翎娘和阿城在内的读书人的鄙视。 竹生无奈,又想了想,道:“绿刃将军?” 翎娘道:“我早就想说了,‘绿刃’这名字是谁起的?因为是绿色的,就要叫‘绿’刃吗?真是太白了!” 竹生:“” 阿城也道:“是啊是啊,那么好的宝刀啊!叫这么个名字,真是委屈了!” 竹生:“”额头微汗。 只有范深慧眼扫过,看穿真相,含笑为竹生解围道:“绿,即是碧色,碧乃玉色。竹生又是女子,不如就叫‘玉将军’,如何?” 不待翎娘阿城再发表意见,竹生立即拍板,抢着道:“不愧是先生!玉将军!就这么定了!” 翎娘:“” 阿城:“” 七刀:“” 于是后来的玉将军竹君,就这么横空出世了。 一个月的兵荒马乱之后,澎城两千兵丁整装待发。范深c翎娘留守,竹生把七刀和阿城都带在身边。 待到出发之日,竹生一杆大纛立起,旗上绣着一柄碧色长刀,正是竹生的绿刃。刀锋之上,还绣了三朵赤红火焰,显得很有气势。这便是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碧刃赤焰旗。 兵丁们都穿着新发的战袄,整齐列队,时不时有家人偷偷靠近,再塞些干粮到自家丈夫c儿子怀中,然后赶忙退开。竹生治军严苛,这些人不敢乱了队伍。 众人在城门外话别。这是竹生得澎城之后首次对外出兵,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便在此时,众人听到阿城大声的道:“我要去打仗了你知不知道!打仗!会死人的!你再不答应嫁给我,万一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会懊悔一辈子的!” 城门处忽然静了一瞬,然后哄堂大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 众人大笑声中,范氏翎娘被杜城这蠢货气得两颊通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090 翎娘那年不过十三岁, 含苞欲放的年纪,却遭遇了强人的侮辱。 那些事虽令她痛苦不堪,却没有打倒她。正相反,她看到继母小毛氏的血性刚烈,她看到比自己还小半岁的竹生的强大, 她看到和她有同样遭遇的女人们咬着牙活在世间所有这些,令这个小姑娘的心性飞速的成长。 她开始成长为一个如她的两位母亲一般, 会睁开眼睛看世界, 会独立思考的女子。 她在高家堡及笄的时候,便曾向竹生说过, 此生不会嫁人。她的志向便是将母亲们未能完成的书稿修完。 越是年轻的小姑娘,越是会轻易说出些“我将来一定”c“我这辈子绝不会”之类的自以为坚定的誓言。竹生并不去反驳她, 只与她说:“若无良人,自在强于屈就。若有良人,却轻易放弃, 亦是另一种懦弱。” 这种年长者的人生经验,年轻人常常一时理解不了。至少那时翎娘便没放在心上。 后来,翎娘从高家堡来到澎城,以书吏的身份在城主府任职, 是竹生和翎娘商量好的。 “如果没有一个女子能站出来, 告诉世间人什么叫‘自立’, 让他们看到女子也一样可以有才华, 可以做男子做的事, 你母亲们说的这些话, 便只是空话。便是刊行于世,又有谁会信呢?”竹生道。 翎娘便道:“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榜样吧。” 她在城守府中任职,公事中亦遭受过同僚们明里暗里的排挤。她是范先生之女,又是竹生之友,这些男人也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各种使小绊子却少不了。 翎娘一个年轻姑娘,亦哭过,气过。为了让同僚们更容易接受她,她甚至还一度穿起男装,梳男子的发髻。 却是竹生问她:“你是要让人们看到,女子亦可立于世间?还是想让人们看到,即便是有才华的女子,也得装作个假男人,才能立于世间?” 翎娘顿悟。 那之后翎娘便恢复了女装,她梳简单的发髻,穿简单的衣裙。但明明白白,就是个立于众人间的女子。 她渐渐摸索出了门道,看穿了同僚们的小手段。当她一旦洞悉了规则,那些人再也奈何不了她,反而屡屡败于这年轻女子之手。最后,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范氏翎娘,她有才华,有能力。除了生为女子这一点之外,真没什么能让他们诟病的。 翎娘便在城守府中站稳了脚。不是靠父亲,不是靠朋友,是靠她自己。 但翎娘一直都没想过嫁人的事。她年纪到了,却风头太甚,一般的人家望之却步。半年前倒是有一家富户来为幼子提亲。那家的幼子自小纨绔,眼看着便是分得了家财也迟早要败光的货。他的爹娘便想为他娶一个能支应门庭的媳妇,故此看中了翎娘。 这样的人家,不用问翎娘,范深直接便拒了。 后来没想到,阿城会红着脸,期期艾艾的来求亲。 阿城从小是和翎娘一起长大的,直如范家二子与毛氏双姝的翻版。 范深这一次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去问过了翎娘。翎娘却直言道并无嫁人之意。范深转告了阿城,阿城不由十分沮丧。 范深却含笑道:“世上之事,多难一蹴而就。愈是知难而上,勇往直前,愈是能抵达旁人到不了的地方。 得到了范深的支持,阿城勇气倍增,直接便去找翎娘谈。不意翎娘心意坚决,一直不肯允他。两个人拖拖拉拉的,闹到现在。 翎娘叫阿城气得脸都红了。 范深也没好气,他这斯文人难得动粗,踹了阿城一脚,道:“出征前求亲?你是想叫我女儿守寡吗?” 阿城忙道:“不不不,我是想翎娘答应我,若我能凯旋,便嫁给我。若我马革裹尸了” 他顿了顿,大声道:“那你便把我忘记吧。另寻了良人嫁,或者你自己好好过日子也成!” 翎娘怒道:“等你先活着回来,再来管我的事!” 阿城大喜:“那你这是答应啦!” 翎娘一噎。待要说不是,阿城已经翻身上马,喜气洋洋的骑到竹生身边,大声道:“竹生!竹生!翎娘答应嫁我啦!” 竹生和七刀坐在马上,都看向翎娘。 翎娘气得发昏,怒道:“我说过我不想嫁人!” 阿城却开心道:“对,你只是‘不想嫁人’,却不是不喜欢我!我不管啦,我就当你应我了!等我回来,就娶你!”说罢,生怕翎娘再说出拒绝的话,鞭子一抽马臀,就跑远了。 这傻子!这傻子! 从小跟她一起长大,比她大了足足四岁,读书却远远不如她。只是傻傻的,憨憨的,总是跟在她身后,一同玩耍不叫别的孩子欺负她,路过水坑便背着她过去,新得了饴糖就想着先拿给她吃 他说想娶她。 她说,我遇到的事,你都清楚的。 他却道,那些事是你的不幸,却不是你的过错,没能保护你和巧娘,是我的无能,巧娘已经不在了,我想对你更好一点。 她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他道,此非怜悯,若是怜悯,我只要做你兄长,关照你一生即可。可我想做你的丈夫,是因为喜欢你。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他却少见的脸皮厚起来,丝毫不以为意,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再问她一回。 这个事一直让翎娘莫名烦躁。此时看着这傻子喜气洋洋的,穿着皮甲,挂着腰刀,她却突然惶恐起来。 说什么马革裹尸,真不吉利!翎娘气得直想把他拽下马来狠狠捶他几下。那傻子却一边骑着马往前跑,一边不断的回头看着她傻笑。 翎娘的眼睛忽然酸酸的。 算了,他若能凯旋,她便嫁吧。嫁人也没什么可怕的。竹生也说过,若遇良人,却轻易放弃,不也是另一种懦弱吗? 她范翎,才不会懦弱! 澎城两千可战之人,随着碧刃赤焰旗远去了。 翎娘随着父亲目送大家,忍不住轻声的问:“会凯旋吧?” 范深拢着袖子,望着远方消失的黑影不语。天上阴云密布,开始飘起了雪花。下雪是个好兆头,预示着来年的丰收。 但也因为寒冷,使得很多人开始龟缩起来。澎城军敢于在这个时候出战,在于他们装备精良。范深不知道竹生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黄金,也不知道她到底拥有多少。只知道她毫不吝惜那些黄金,在士兵的装备上力求最好。于是澎城的士兵就有了厚厚的战袄和棉鞋。无论是装备还是精神面貌,他们都和七刀描述的那些衣衫褴褛,身不由己的被裹挟的流匪完全不一样。 翎娘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回答,她轻轻的垂首,自己回答自己说:“一定会凯旋的。” 她还要,准备嫁衣呢。 澎城的人在期盼和担忧中迎来了两场雪。第二场雪下的时候,算着时间,正是澎城军该到了冀县的时候。 “雪衣该能派上用场吗?”翎娘看着地上的积雪自言自语。 竹生出资办的织纺,鞋坊。澎城新来的流民中的妇女可以去那里做工,养活家人。织纺的订单全来自城守府,军衣c战袄c棉靴,全出自那里。竹生订购了一批白色的布,制成带兜帽的斗篷。士兵穿上斗篷,拉上兜帽,在雪地里简直如同隐形。 能在冰冻的河上踏冰而行的木板鞋则出自工器坊。那些木板系上绳子便可套在脚上踩行,平时却又可以做扎营的栅栏,一物两用,一点也不浪费。 可即便这样,这些装备亦需要大笔的银钱。范深游历四国,只在那些将领c城守的亲兵身上见过精良程度能媲美的装备。可在澎城,却是全军如此。 当积雪消融c寒风开始变得温和的时候,范深和翎娘终于等来了胜利的消息。竹生带领的澎城军拿下了冀县,魔王将军诸磊嗜食人肉,他府中的厨房里发现了数具幼童的新鲜尸体。玉将军竹君将诸磊在百姓面前千刀万剐,百姓欢呼雷动,纷纷跪拜叩首。更有许多母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昏死过去。 诸磊游侠儿出身,不过趁乱而起,只顾搜刮,哪里懂什么治理,冀县内政一团混乱。 竹生派了人报捷,另要接范深过去打理新地。 澎城内政早被范深理顺。竹生不在,范深便代理城守,此时他要走,便将属官中早就看好的人选拔擢起来,让他权代城守之职,留翎娘监督协助。 能被范深看中的人,自然不会是蠢人。 竹君扩充势力,拓展地盘,以后不会只有澎城一处基业。这澎城,他给竹君管理得好了,说不得以后就可以摘掉这个“权”字。 想到可能的将来,这些追随了竹君的人都不免心神激荡,干劲十足。 范深带了几个称得上是能吏之人,随着来接他的人一同赶赴冀县。那几人中,还有当初从别处逃亡来到澎城之人,犹记得一路上的惊险,此时再出澎城,惴惴不安之下,却发现路上已经不同了。 “不用怕。”负责接人的那一队兵丁的队长笑道,“从澎城到冀县,这一条路已经被咱们清理干净了。” “该杀的都杀了,肯归降的也已经编入了队伍,逃了的那些已经被将军的绿刃吓破了胆。” “这条路上,咱们的碧刃赤焰旗开道,没人会不开眼的对我们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091 竹生是一路杀过去的。 当日澎城之战, 守军不过三百,堡兵不过一百,最后活下来的才二百多人。澎城军真正见过血的也就这二百多老兵,还留了一半在澎城镇守。跟在她身边的老兵,也就一百来人。 其他的, 全是新兵蛋子。必须在对上大股敌人之前,先过见血这一关。 最好的莫过于剿匪。 这一路上的“匪”太多了, 甚至十几个人, 几把镰刀,就敢结伙杀人越货。正好拿来给澎城军练手。 真到动上手, 竹生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些新兵。便是澎城原住民,都经历过丰军的破城, 更何况那些后来来投的流民,一路就是看着死人过来的。他们的适应能力比竹生想的强得多了。 竹生才意识到,她是拿前世看新兵的眼光来看这些人的。然而乱世中的这些人, 生命力比她想得顽强得多了。 一路历练着,待兵临冀县的时候,澎城军已经和刚出发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悄无声息的收拾了诸磊的外围势力,在雪夜的凌晨披着雪衣潜伏在城墙下。城上的守兵根本没发现下面白皑皑的雪地里全是人, 照常打开了城门。澎城军就这样夺了城门。 巷战中, 澎城军的伤亡远远小于冀县兵。他们不禁装备精良, 而且人人腰间都系着水囊。那水囊是特制的, 不大, 尽量减少负重。但里面装的, 却是澎城军非重伤不用的药水。 虽然早知道诸磊有着“魔王将军”的称号,也听说过他吃人的传闻,但真的在他的厨房里发现了幼童被割了肉的尸体,还是有人当场呕吐了。 后来审讯诸磊的亲兵才知道,诸磊曾被追杀围堵过半个月,食物耗尽,不得已吃死人肉求生,从此嗜食人肉。 竹生剐了诸磊,收了冀县民心。 待过了一段时日,她派去的人迎了范深过来,她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先生可算来了,春耕的事,交给你了。”竹生道。她之所以赶在冬日里出兵,便是想在春耕前速战速决。 在这世道里,粮食比什么都重要。她虽然有钱从别处买粮,终究没有自己掌握产粮之地来得可靠。之所以决定出兵冀县,也是因为这里土地向来肥沃,随着丰军入侵,流寇四起,许多人背井离乡逃生去了。大片的良田便被抛下,成了无主之地。 之前这些都归了诸磊。现在,这些土地全是竹生的了。 春耕秋收,一年之中重中之重。 “我走的时候,已经分派好,有张书晨和翎娘在,澎城的春耕无需担心。”范深保证道。 竹生倒是不担心澎城。澎城的春耕计划是在她离开前就制定好的。她带走了大批预备役的青壮男子,势必会影响春耕所需的壮劳力。为了解决这一情况,她将留在澎城驻守的一千人,分队c分组,与农人结社,轮番助耕。士兵按助耕的亩数,折算成军功计入军册中。 这种需要大量统计和统筹的工作,翎娘和权代城守之职的张书晨都是好手。有他们在,竹生能放心。 反倒是冀县这边新占之地,急需范深来梳理。 考虑到这边才经一战,死伤不少,又有许多人畏惧逃亡,必然又导致大量土地抛荒。竹生和范深商量,让士兵们轮值,每次放出二百人。先把无主之地都占了,不耽误春耕。再看情况,效仿澎城,士兵与农家助耕。 冀县这几年几次易主,还是第一次遇到如狼如虎的士兵来到家中,不是来抢粮,而是来帮着耕地播种的。碧刃赤焰旗所到之处,常有农人放下锄头,在田边跪地叩拜,双手合十,祷告上天保佑玉将军长命百岁的。 冀县遂安。 竹生稳打稳扎,并不急于继续扩张。范深梳理内政,竹生和七刀c阿城则扫荡周边。碧刃旗所过之地,渐无流寇。 这一场一场的战斗,不要说七刀,便是阿城也被磨砺了出来,眉眼憨厚的青年也练就了一身彪悍之气。七刀刀不留情,狠厉之名,更是能止小儿夜啼。 在冀县周边再无流寇之后,竹生留了阿城镇守,带了七刀开始扩张扫荡的半径。 从出征以来,七刀便能察觉到,竹生的刀似乎从前更猛厉了。他隐约察觉,即便在对阵中,竹生都没有完全放开。 竹生,怎么可以这样强?她这样,还算是人吗? 事实证明,竹生依然是人。即便是她,在乱阵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她被一支流矢所伤。 当军医使人来唤七刀的时候,七刀的脸都有些发白。他是跑着冲进竹生的帐篷的! 结果竹生安然无恙的坐在行军床上,并没有像他误会的那样有什么生命危险。七刀就懵逼了。 看到他,竹生无奈的对随军的军医道:“你告诉他怎么弄。” 那军医是个中年男人,一脸木然的看看七刀跟他一般高的个子,比他结实得多的身板绷着脸教他怎么上药系绷带。七刀一头雾水:“为何你不亲自给姐姐上药?” 军医僵硬着脸道:“不方便!” 待军医离去,竹生看了七刀一眼,道:“过来给我上药。” 在竹生手中所有的丹药中,回春丹的数量最多。回春丹味道甜香,强身益体,从前她在长天宗的时候都是当糖豆吃的。但是到了这里,回春丹就成了她最重要的物资。 她这次带了两千人出来,分给他们的药水,都是稀释了又稀释的。她深知以后要用到回春丹的时候还多,她手中便是有再多的回春丹,也是用一颗少一颗。比起其他的丹药,回春丹才真是救命的灵丹。 她受了轻伤,也只是喝了药水,并不舍得像从前那般使用回春丹。伤口已经止血,内层肌肉自愈,但整个伤口还咧开着,需要上药和包扎。 奈何这次伤的位置,军医是宁死也不肯给她上药,口口声声要去找个女子来。可他们只带了三百人,这荒郊野外的,上哪里去给她再找个女子来。 无奈之下,她叫来了七刀。 七刀即将十五。他这个年纪,运动量大,吃得又多,身材个子吹气儿似的不停的长。他不但看起来身材高大壮实,便是面孔上,浓眉大眼鼻梁挺拔,带着刀锋上打滚出来的凛冽之气,不似寻常少年还带着几分青涩稚气,竟叫人看不出他的年纪。搁在寻常人家,也是早该订亲的年纪了。 在这里,男子十六七娶妻,十八/九当爹的比比皆是。 以至于军医离开帐篷时,看他的眼神都是有些怪怪的。 七刀平日里最是应变机敏,此时满脑子却想的都是竹生受伤了,竟没注意军医的眼神。听到竹生唤他,他拿着药粉c绷带就过去了。 竹生微微向里侧身,放开了一直捂在左侧胁下的手。七刀这才看到竹生的伤口,竟是从腰侧斜上至身前。 那是一名匪首被砍落马下后,躺在地上,临死前以手/弩射伤的。 竹生拉开衣带,脱去外面夹衣,里面的中衣已经被血染红。她拉开中衣的衣带,褪下了左边的衣袖。 七刀僵在了那里。 直到竹生回眸瞟了他一眼。 他连忙垂下眼,再不敢看那白如初雪的单薄,蝴蝶骨形状美丽。他半跪在竹生脚边,小心的把药粉敷在她的伤口上。 那条伤口从腰侧向上斜去,把竹生的小衣撕开了一个口子。竹生的小衣是叫人特别缝制的,和寻常女子穿的肚兜c抹胸c柯子比起来,极小极短,将将就只包住身前鼓起的部分。只是包得很紧,使胸口在剧烈运动时不会乱跳。 竹生用右手捂着撕开口子的那一侧,可七刀抬头,还是隐约看见里指缝间雪白的弧线。 七刀开始追随竹生的时候才不过九岁。 他曾经在匪窝里看到过许多次女人裸/露的身体,很小便知道女体和男体不同在哪里。但从未觉得有过什么异样。 直到他此时此刻,跪在竹生的脚边,仰头望着她雪白的身体,终于真正感受到了女人和男人的不同。 一直以来,竹生对七刀来说,都让他既畏惧,又渴望靠近,渴望得到她的关注和称赞。他曾经做过梦,梦见死去的生母将他抱在怀中,落泪。那梦中的生母长着竹生的面孔,当他梦见她的脸的时候,就醒了。因为这个梦不合理。因为竹生不会那样流泪。 七刀对竹生最深刻的印象,是她手握刀柄,冰冷注视他的模样。那时候他知道,他若回答错了,她可能便要杀他。 被竹生杀死的恐惧一直萦绕在他心中。不管他在别人面前是怎样的人,在竹生的身边,他便让自己沉默,脑袋放空,摒除杂念,只服从竹生。 然而此时此刻,七刀第一次意识到,竹生原来是一个女人。 她肌肤雪光莹莹,身前的弧线无比美妙,纤细的腰胯线条转折得惊心动魄。 她美丽,但她不柔弱。 她纤细,但她不柔弱。 她高贵,但她不柔弱。 她冰肌玉骨,是美丽却强大的存在! 七刀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无法呼吸。他仰头望着竹生,心中第一次对女人生出了异样之感。 好像身体在发热,血液在沸腾。好像浸在热水中,又像沐在神光里。 他的身体有了异样的反应。这不同于成年男子见到女体产生的原始,这是一个少年成长的证明。 七刀跪在竹生脚边,被竹生宛如神女般的美丽,直击心底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092 竹生的帐篷起火了。 彼时七刀正在做着一场关于竹生的春梦。他梦见竹生在他面前一丝/不挂, 美丽的身体蜷缩如婴儿。但他不敢靠近,因为她的怀里,抱着碧玉般的绿刃。 他伸出手。 纵然知道,当他的指尖碰触到她肌肤的刹那,就会被绿刃劈得四分五裂, 他依然还是伸出了手。可他还没碰到她的时候,就被喧哗声吵醒了。 七刀猛地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 翻身坐起, 抓起刀冲出了帐篷。军中只有竹生一个女子,她自己单独一个帐篷, 此时她的帐篷火焰冲天。 七刀大吃一惊,他大喊一声“姐姐——!”, 正要冲上去的时候,却听刺啦一声,绿光闪过, 帐篷被从里面割破。竹生纵身一跃,团身蹿了出来。 众人纷纷去水源处,提水灭火,只有七刀冲上去捉住了竹生的手臂。 “姐姐!你没事吧?”他焦急的问。上下打量竹生, 却发现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燎伤的痕迹, 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竹生抿抿嘴唇, 道:“没事。” 七刀待再问如何起了火, 竹生却没回答他。 她绷着嘴角, 静静的看那帐篷。七刀看到火焰在她眼瞳中跳跃, 很快消失——他们不过三百人,一切从简,竹生睡的也不过就是顶小帐篷,与大家的一般无二,那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便有人来报,未见敌袭,附近也未见异动。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帐篷明明离篝火很有段距离,且他们睡的时候,帐中也没有灯火。 七刀忍不住看向竹生。可竹生一直盯着那被扑灭了的帐篷,目不转睛。她紧抿的双唇令七刀知道,她的心情很不好。 七刀又看了眼那帐篷,但并不能看出所以然来。竹生到底在看什么? “姐姐。”他唤道。 竹生回过神来,对旁边的人道:“给我换顶帐篷。” 不用竹生说,身边的人已经取出了一顶新帐篷了。她一发话,他们便另寻了干燥的地方手脚麻利的给她把帐篷扎了起来。 “叫大家休息吧。”竹生对七刀道,“明天还要赶回冀县。” 夜色还深沉,七刀看着她钻进新帐篷,挥挥手,令大家各安其位。虚惊一场,该睡觉的睡觉,该巡岗的继续巡岗。 最后看了眼竹生的帐篷,七刀自己也钻回到帐篷里重新躺下。只是那个梦断了,已不会再继续。 竹生并没有睡觉。她在帐篷中盘膝趺坐,闭目入静。 祖窍里一如以往的是一片漆黑,没有光源,伸手不见五指。竹生站在黑暗中,低声道:“出来。” 这里不仅黑,还静。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回应。 竹生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出来!” 黑暗中忽然有了光,在遥远的远处,有一点光芒晃动,如同鬼火。 竹生朝着那火走去。 这是她的意识空间,这天上的星辰是拟化出来的,这脚下的实地也是拟化出来的。或许是因为她的心境的缘故,她一步步走过去,沉闷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令人生出强烈的空旷感。 她走了许久才走到那簇火的跟前。 小小的,拳头大小的一簇白色火焰。 曾经有两年的时间折磨得她如油煎火烤,把她这几年日夜勤练引入体内的灵气全部吞噬的罪魁祸首。 它在她身体里蛰伏,太过安静,以至于她几乎一度遗忘了它的存在。后来她引气入体,炼出的灵力却总是离奇消失,她才心存了怀疑,但却无法证实。她的祖窍一直一片漆黑,鬼知道它躲在她身体的哪里。 灵力被吞噬,她的修炼便被迫一直停留在“引气入体”的阶段,不论她如何勤奋都难以寸进。她的体质早在长天宗的时候便被冲昕调理得远远强于普通凡人,可没有灵力,她终究还是个凡人! 她今夜和七刀一样是被喧嚣声吵醒的。睁开眼,便看见自己在燃烧! 白色的火焰包裹着她,身上的衣衫都无恙,她自身也完全没有灼烧的痛感。那火似乎也知道克制,可它自身的火意还是燃着了帐篷。 竹生在帐篷里听到外面的喧嚣,她的人在企图扑灭火焰,在唤着她的名字。可她那时浑身燃烧着火焰,不能出去。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外面响起了七刀的一声大吼,他似乎是想冲进来。竹生的心里就是一凛。 奇妙的是,随着她这一点情绪的波动,那火焰如有灵性一般缩回了她的身体里。她立即抽出绿刃斩破帐篷,跳了出去。 说来奇妙。 竹生能离开偏僻c贫穷的山村,去到九寰大陆上最顶级的修真宗门长天宗里,便是因为这一簇火。按这个来说,这簇火可以说得上是她的机缘了。 可偏偏也是这簇火,在她好不容易离开了修真界,好不容易得到了能修炼的功法之后,成了她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碍。 她知道它一直在她的身体里,却不知道它在哪儿,更不知道该如何消灭它。 她试着伸出手摸上那簇火焰不烫,还很温暖,她的手探入了火焰的内芯里,仿佛浸入了温水中一样舒服。但那只是假象。当她试图抓住它的时候,那火焰便骤然狰狞了起来!她再次感受到了当年折磨她的剧烈灼痛,探入它内芯里的手瞬间便被融掉。 她收回断臂,想象着修复c织补这只手,果然新的手便迅速生成,与先前无异。 她冷冷的望着那团火焰。在给了她这么狠厉的一击之后,它又变得温暖无害起来,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可爱。 这该死的三昧螭火! 竹生瞬间握住了绿刃,便朝三昧螭火劈了下去! “姐姐。”七刀唤她。 竹生便睁开眼。 她每天晨晚都会打坐吐纳,也告诉过身边的人可以唤醒她。这几年她修炼虽勤奋,其实却一直被困在“引气入体”的程度上,没有灵力,她始终只能修炼那功法最初入门的部分。倒是不惧人吵闹,没有什么岔了经脉之类的担忧。 天已经亮了,七刀掀开帐篷的帘子,站在那里唤她。军中只竹生一个女子,行军在外,她从来都是和衣而卧,尽量减少因为她身为女子而带来的不便。 “该拔营了。”七刀说。 他在晨曦金光中变成了黑色的剪影,修长结实,看起来仿佛成年的男人一样。他的声音也已经完成了变声,难听的公鸭嗓彻底变成了磁性又嘹亮的男音。 他的刀从不留情,给自己杀出了偌大的名声,杀出了让人信服的威望。在军中,没人敢小看七刀,没人把七刀看作寻常少年。 可在竹生的心里,始终把他还当作那个小童。 父母总是很难察觉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哪怕他们已经变得比他们更高大,更有力气。 在回冀县的途中,七刀一直暗暗观察竹生。 他被从小的生存环境磨砺出了善于察言观色的能力。后来迫于生存的压力和死亡的恐惧,他从一个能言善道的小童,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但这并不也意味着他失去了这份能力。 他追随竹生已经五年多,悄无声息的,便已经掌握了竹生许多的习惯。 竹生并没有紧蹙眉头,或者对什么人什么事发火。她看起来相当平静。作为领头的那个人,她时刻保持着的平静,仿佛定海神针,让大家心中安定。 只有七刀能从细微的蛛丝马迹中窥出,竹生的心情非常不好。 竹生的确心情不好。她现在十分后悔不该将那本《养火经》留给冲昕。她实在应该带在身边,仔细研读的。否则现在或许就不至于对体内的三昧螭火束手无策了。 她当然知道这想法完全是自欺欺人。三昧螭火入体,当年便是冲昕都毫无办法,只能寻她做容器来剥离螭火。 但竹生不能就此接受她根本不能奈何三昧螭火这个事实。她不能在经历了一次次失望,终于得到了修炼的希望之后,再失去这希望。 直到看到连绵的金色麦浪,竹生的心情才稍微好了起来。 看到他们的旗帜,路边的麦田里钻出赤足的小童,奔跑大喊:“将军回来啦!将军回来啦!将军又打胜仗啦!”嘹亮的童音在艳阳碧空下清脆动听。 七刀就看到竹生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起来。 队伍路过村畔,村人们已经捧着清水和食物在那里等候,等碧刃赤焰旗经过的时候,将他们的一点心意献给玉将军。 玉将军从不会嫌弃简陋。她跳下马,带着笑接过那碗清水,不嫌弃那瓷碗粗陋,一口气饮下半碗。她还和村中的长者短暂交谈,问起今年可能的收成。那些村人都激动的告诉她,今年肯定是个丰年。 临走时,她也接受了他们献上的食物,但离开的时候,她的人会将等值的钱币留给村人。 路过这样一个小小的村落,七刀便看到竹生一路上紧绷的脸部线条,全然的放松了下来。她之前不好的情绪,似乎都得到了抚慰。 她是真的爱这些人,他想。 赤脚的孩童,手指有厚茧的女人,佝偻憨实的男人,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爱他们。甚至从前那些女人,她对她们看似冷淡,却也是爱她们的。否则她不会为了她们血洗了匪寨。 只是那时候,她更愿意把这份爱深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游离于众人之外的人。 七刀想,她其实是一个有大爱的人啊。 七刀除了跟竹生习武,也会跟范深读书。几年下来,他已经不是匪寨中目不识丁的孩童,他有大儒为半师,学会了很多道理。 这样很好,七刀想。竹生若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大爱就最好了。 她就会一直为这些人而战。为这连绵的麦田,孩童的笑声,女人的安心的目光,她就会不停奔波,如现在这样,无暇顾及己身。 七刀只要一想到,连翎娘那样的女子都可能要嫁阿城那样的蠢蛋,他就心慌。 他无法想象竹生也会为某一个男人停驻脚步,会被某一个男人所拥有。 在他心目中,竹生高高在上,神光普照,他是决不能接受她走下神坛,成为如他一般的凡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093 在接近冀县的路上, 他们看到一支小规模的商队。 那些商人看见一队百多人的彪悍兵丁,紧张又谨慎的给他们让开道路,警惕的盯着他们。商队的护卫手都按在刀柄上。 竹生的眼中却流露出惊喜的目光。从她冬日里接手冀县,到现在即将收夏粮,还未在这里见到过商人。魔王将军诸磊是见到商队就劫杀, 就抢掠,商人几乎在这里绝迹了。 竹生鲜少有情绪外露, 七刀不懂为什么竹生见到这些人会这么高兴。对于从小在匪窝里长大的他来说, 商人只等于“肥羊”。 竹生一夹马肚,引马上前, 俯身道:“客人从哪里来?” 商队的人紧张中乍见一个美貌女子,都呆了一呆, 只那领队之人立刻注意到竹生腰后一柄又长又宽的刀,再看到碧刃赤焰旗,上前抱拳道:“可是玉将军?” 竹生翻身下马, 道:“正是。阁下从哪里来?” 那人恭敬答道:“从涪城来。因听说玉将军在此地广施善政,民生安定,特贩货前来。” “涪城”竹生沉吟道,“我这几日都在城守府, 阁下若得闲, 可否来与我说说涪城?” 那人道:“鄙人荣幸。” 竹生翻身上马, 马原地打了个转, 又道:“烦请转告你的同行, 在冀县和澎城的势力范围里, 商人的安全,由碧刃军来保证。” 那人微微动容,躬身长揖,道:“将军仁义,多谢将军!某必将将军的话带到。” 碧刃军的兵营驻扎在城外十里处,竹生和七刀先去那里和阿城汇合,把这趟带回来的士兵c俘虏和战利品都交接在那里。 碧刃军这半年多已经从两千扩充到了四千人,依然还在继续募兵。竹生轮番带着阿城和七刀外出,除了扫清周边匪患,更主要的便是练兵。没什么能比实战更快的让新兵变成老兵。 这次带的是七刀,下次便该是阿城了。从离开澎城到现在,慢慢也有些人开始崭露头角,显示出了军事上天赋。碧刃军的将领层终于不那么单薄了,慢慢有了梯队。 阿城得了斥候来报,喜气洋洋的出迎。 “翎娘来了。”他开心的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笑得像个傻子。 七刀就看到竹生的眉眼弯了起来,连她的嘴角都微微翘了起来。她看向阿城的目光特别的柔软温暖。 竹生是个十九岁的姑娘,阿城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人。若非七刀从一开始就与他们在一起,单看竹生看阿城的目光,真要怀疑他们是否有私情了。 竹生看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是平静淡漠的,唯独对那几个人不同。七刀则是经过了艰辛的努力,才让自己挤进了这个小团体中。 范深是大儒,竹生的心腹。翎娘多才能干,又是竹生好友。这两个人也就罢了,七刀实在想不出竹生为何格外喜爱阿城。他从前只是羡慕竹生望向阿城的目光,现在他甚至开始嫉妒。 七刀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变化是什么缘故。 三人带着亲兵一同进城。 翎娘和半年前看起来没什么大变化,可能是因为公事忙的缘故,脸颊看起来还更瘦了一些,变得更有女人味了。她和竹生的年纪,在这里都是老姑娘了。 和冀县比起来,澎城的位置太过偏僻,土地人口也皆不及冀县。所以竹生在决定夺取冀县的时候,就是打算把冀县作为大本营来经营的。照这个计划,则她的核心人员迟早都要移到冀县来。翎娘是在澎城与代城守张书晨一起完成了春耕,又制定好了夏收的计划后才动身来的冀县。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两个女子。一个是只有十四岁的年轻姑娘,另一个是二十七八岁的寡妇。两个人都是读书人家的女儿,都能识字算数。前者父母双亡,后者失了丈夫,有儿子要养。她们都不愿去织纺做女工,或者像澎城一些当地人那样,女子也出来摆个小摊,卖些吃食绣品。她们是想像翎娘那样,靠胸中所学来自立。 “其实还有几个,在澎城时就在给我帮忙。”翎娘说,“但她们不敢随我来冀县,或者是家里不许。” “两个不少了,这种事不可能一蹴而就的。”竹生道,“正好,你在这边,正经领个职位。再以你我的名义,招收女书吏。” 翎娘就正式的在冀县领了户曹之职,掌管户籍,赋税征收,收支预算。并开始以她和竹生都是女子的名义,招收女书吏。 由澎城的跟来的人,早知翎娘之能,底线也一再的被竹生拉低,翎娘一个女子出任公职,这些人竟然觉得“她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冀县的人则是刚刚被竹生威慑过。诸磊目不识丁,惯以武力治理,顺着昌逆者亡。冀县的人早习惯了顺从。新来的玉将军倒是识文断字,言语斯文。可这是生剐了诸磊的人!你要是觉得她面善就去违逆她你就蠢了。 于是翎娘就在一片平静中上任了。回忆起当初在澎城当个书吏遇到的反对和排挤,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次的顺利。 而之后的招收女书吏,似乎就更顺理成章了。 玉将军自己都是女人,地位不低的心腹户曹也是女人。这两个人还都是又年轻又貌美的女人呢,若身边都是男人的话,也有点不太好吧。多招几个女人在她们身边帮忙,似乎合情合理啊。 这些是公事,论过之后,便是翎娘的私事了。 “要成亲吗?”竹生打趣问。 饶是翎娘已经历练得脸上能硬撑着,那耳根也有些发红,怒道:“说成亲也是他,说不成亲也是他!” 竹生讶然:“阿城反悔了?”哪来的狗胆? “他说仗还没打完,还有的打。他说怕现在就成亲,万一他死了,我就要守寡。”翎娘气道,又问,“竹生,还要继续打吗?” “还得看情况。”竹生道,“我们这点人现在是丰邯两边打得热闹,没工夫管我们。等他们消停了,腾出手来收拾我们,我们就不够看了。最好的就是在他们能腾出手之前,尽快壮大。但要想壮大,就得要更多的地盘。若不是诸磊的金库撑着,澎城冀县加起来,也养不起这么多兵。” 朝城守一心为民,留给竹生的是财政赤字。诸磊横征暴敛,反而让竹生发了笔意外之财。竹生原计划在冀县的扩张少不得要动用她的储备黄金,不想竟暂时不用了。 竹生一出去就是半个多月,翎娘更是与大家半年未见,晚间便开家宴,几个人一起坐下吃饭。 席间一壶温酒,说说笑笑,话题自然而然的又转到了公事上。 “丰军攻打赫明的这一路溃败了。分兵本就是下策,丰国国主太过贪心了。”范深道。 “安州那边呢?”竹生问。 “依旧胶着。”范深道。 众人分席而坐,竹生在主位,范深下她左手下首。两个人为了说话,便凑得有些近,低声的交换着彼此掌握的信息,发表自己的见解。 七刀把着酒盏,盯着他们二人。继嫉妒过阿城之后,他竟然开始嫉妒范深了。 范深已经四十岁了。若不是翎娘一直不嫁,他这个年纪,孙儿辈的早该绕膝奔跑了。 七刀原不该嫉妒一个对他来说称得上是“老头子”的男人,但范深与竹生之间的亲密着实与众不同。 竹生看翎娘c阿城,目光中都带着长者般的慈爱。七刀纵然说不出来,也能感受得到。 在那么多人中,只有范深在竹生这里得到的待遇最不同。竹生看他的目光,是平等中带着尊重的。他们这些人中若说有谁,能并敢和竹生并肩而立,这个人只能是范深。 最奇异的是,这两个人明明年纪相差悬殊,身上却有一种奇妙的共通的气质。因为这种共通性,当这两个年纪差了很多的人熟稔亲密的交谈,眼中带着默契,话音里一点就透的时候,看起来便丝毫的不违和。 七刀囿于年纪和见识,还不能明白其实这两个人身上所谓的共通性的气质,是岁月的磨砺和知识的积累。 竹生虽然有着年轻的身体,却装载着成熟的灵魂。 她的人生经历c知识累积注定了她的所思所想的高度,远远的超出了此间绝大多数人的上限。也只有范深这样学富五车的大儒,才能跟上她的思维和脚步。 也只有在面对范深的时候,竹生才能真正平等的而非居高临下的去看待他。这就使得日常待人淡漠的竹生,看起来与范深格外的亲密。 这种亲密,令七刀深深的嫉妒。 男人们都喝酒,包括才十五岁的七刀。最后范深和七刀都醉了,唯一还算清醒的竟然是杜城。这大概是因为阿城一直在和翎娘说话,顾不得喝酒的缘故吧。 他和翎娘一起,把吃醉了的范深送回房中,而后他提着灯,送翎娘回房。 诸磊掌握冀县的时候,纳了许多美姬。人太多,他便不断的修房子。这里便宅院很多,翎娘没有再和竹生挤一个院子,她自己有了单独的院落。 “还好吗?”阿城四下里转圈,“我照从前家里样子给你布置的。可惜家里那些书都没带出来。” 翎娘在澎城与竹生同住。竹生随遇而安,对身外的条件要求不多。翎娘也随着她,心思都扑在了公事上,无暇顾及这些。 到了冀县这里,她的房舍却是阿城在收到她要来的消息后亲自使人收拾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阿城对她房中摆设十分清楚,此时有了条件,便尽量照着记忆中去规整。 翎娘一进到这屋里,便知道这是阿城的手笔。父亲也能规整出大致的模样,但对她房中各种细碎玩件了然于胸,还能照着尽量找出相似的替代物的,只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伙伴。 “先喝茶醒醒酒。”翎娘煮茶给他。 阿城便笑嘻嘻的在她旁边盘膝坐下。开心于翎娘关心他。 翎娘从前当然也关心他。只是两个人有了婚姻之约后,这份关心便突然变得格外甜蜜起来。 阿城便在等水沸的期间继续给翎娘讲他离了澎城之后的种种。哪里挨了一刀,哪里被扎了一枪,如何的凶险诸如此类。 说道惊险的地方时,翎娘是屏住呼吸听的。 待讲得口干舌燥,茶恰煮好。饮了茶醒了酒,阿城欲待离去。 翎娘却问:“有事?” 阿城摸不着头脑,道:“无事” “既然无事,不要走了,便宿在这里吧。”翎娘淡淡道。 阿城骤然睁大眼。 翎娘垂眸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094 当初范深替翎娘回绝了两门不太靠谱的求亲时, 翎娘便与父亲表明心迹,意欲终身不嫁。 范深对她道:“嫁或不嫁,都在你。若有良人,莫辜负,若无良人, 自求清净,亦无妨。只是” 范深知她不愿嫁人更多是因为曾经的遭遇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这令作为父亲的他极是心痛。他沉默许久, 才道:“只是男女敦伦,阴阳调和, 原是人生欢事。你年华正好,莫如寻一二情郎, 不要负了青春一场。” 翎娘明白父亲的心意,当时随意应了,内心中却无丝毫波动。 那些男人, 那些恐惧,那些疼痛,在后来很长时间都是她的梦魇。她是从来没想过,再让任何男人碰触她的身体。 现在想起来, 父亲的话, 竹生的话都是对的。他们是盼她好, 盼她能跨过那梦魇, 消灭那伤痕。 若无良人, 清净自守, 明明是很不错的选择。偏偏阿城这个家伙要坏了她这份清净,扰乱她的内心。 他缠着她求娶的那段日子让她很烦躁。却偏偏在这种烦躁不安中,会梦见他。梦见他们还是幼童时,牵手而行。走着走着,便忽忽长大了。可那牵着的手,一直没放开。 什么叫若遇良人莫辜负?她看着杜城憨厚的眉眼,便情不自禁的想牵他的手。她听到他征战在外遇到的凶险,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不肯现在就行婚礼,是怕不能给她将来。可这乱世啊,人那么脆弱,说死就死了啊。她不想等,她不敢等。她怕错过了他,真的会追悔莫及。 翎娘思绪纷踏之时,阿城忽然立起身,膝行到她身前。翎娘抬眸,倔强的看着他。 阿城唇角忽然勾起笑意,凑过去低头,亲了亲那倔强姑娘的唇。 翎娘身体绷紧,两手在膝上握拳。阿城的手却握住了她的拳。他手大,带着练刀磨出的茧,将她两个秀气小拳完全包住。 “不行。”他放开了她的唇,认真的拒绝了她。 翎娘的拳骤然握得更紧。阿城的手也将她包得更紧。 “不行。”他说,“还没过六礼,现在还不行。等你成了我的妻,我自然想宿就宿,爱怎么宿就怎么宿。”他得意。 翎娘看着他发呆。 这是他从小牵着手长大的女子。 阿城爱怜的拢了拢她的鬓角,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轻声的跟她说:“翎娘,仗还没打完。竹生她她一直在增兵,我们迟早要跟丰国大军对上。不是流匪,是丰国正儿八经的军队。这是硬仗,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样。” “我怕你会有孩子。你的性子啊,若有了孩子,必然不会改嫁,会一个人养孩子。” “那样太辛苦了。我不想你那样。” 翎娘的眼睛,忽然湿润了。 “蠢货。”她骂道。“我们跟竹生是一体,你们若是败了,冀县澎城难道还能活吗?” 她抬起头看阿城,眼睛湿漉漉的,道:“这世道,不要想太多以后,惜取眼前吧。” 翎娘说的亦有道理。 高家堡c澎城包括冀县这里,都有许多半路夫妻。失了配偶的男女看对眼便搭伙过日子,很多都没有行过礼。不是这些人粗鄙,而是他们一路艰辛走来,谁也不知道明日是否还能继续活下去。繁文缛节的东西便成了浮云,每个人都想抓住真实的今天,不去想明日。 阿城便犹豫了。 翎娘抓住他的衣襟,抬头吻住了他的唇。翎娘的唇柔软芳香,令人身体发热,心生向往。阿城纠结犹疑中,想推开她。却被她捉住了手,引着他抚上她柔软的圆丘。 阿城的脑中“轰”的一声 一灯如豆。 帐子上的影子渐渐要合为一体。 翎娘恐惧得紧紧抓住丝褥,指节发白。 阿城的手覆上来,包住她的手。温柔的安慰,细细的吻,耐心的守候。 “是我,是我。”他温柔的c不停的说,“别怕,是我。” 翎娘的手渐渐不再颤抖,慢慢松开丝褥。反过手来,阿城便与她十指相扣。帐中传来他唤她名字的声音。 那影子终于由二而一。 夜半时翎娘精疲力尽昏昏入睡时,模模糊糊的听见阿城的呢喃。 他自后面紧紧抱着她。 我们一定要打赢啊,他说。 必须变强啊。 救不了先生,救不了巧娘,救不了你 那样的绝望,再不想经历 后颈有些湿,有些烫。 阿城,阿城不哭。 翎娘握着他的手,直到熟睡,都没放开。 几日后,那商人如约而至。玉将军与一文雅男子一同接待了他。 商人见那男子高冠短髭,儒雅不凡,请教名姓,知是信阳范氏范伯常,一时受宠若惊。又喜问:“敢问杜家子名城的,可是与先生为伴?” 范深笑道:“阿城是我弟子,你如何识得他?” 商人道:“他叔父与我相识,曾嘱诸位友人,他侄儿师从伯常先生,要我等如能寻到,带话与他。” 范深讶然,问:“杜守初可安好?” 阿城的二叔当年留在了曲城,行商贾事。不意后来盛公子引狼入室,不但失了领地,连他本人都被“请”去了陈国都城做“客”。先时阿城还托过人给他二叔带过书信,后来许国大乱,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商人笑道:“他便是托我等给他侄儿报平安。他无事,他去了陈国国都云台城,已在那里娶妻,我与他分别之前,他的妻子已经为他产下一女。他是读书人出身,行起商贾事来,却还更强于我等呢。” 这层关系一扯上,大家立时便亲近了许多。 城守府还备了宴席招待商人。 竹生没有商贾鄙贱的意识,范深是不拘小节的务实派。面谈和宴席都进行得很愉快。他们从商人那里得到了想了解的信息,商人从竹生手里拿到了城守府的订单和订金。可谓皆大欢喜。 后来这商人离开,“信阳范伯常辅佐冀县玉将军”的消息便传播了出去。来投奔竹生的便不只是流民,开始有了读书人。 竹生再次觉得,遇到范深,她的运气真是好。 她仔细想想,忽然意识到,从她穿过界门来到凡人界后,其实运气一直不算差。 她的确遇到和看到许多惨事c恶事,但那些事都并非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自来到这里后,结识了范深翎娘阿城,收服了七刀,而今这几人皆是她心腹或器重之人。及至后来她救下的那些人,如村落中的阿牛诸人,高家堡的高管事,这些人现在全都依附于她并为她所用。接手澎城直如一场儿戏,如今澎城是她根据地 冲昕和冲琳都曾说,她是身负功德之人,该有福运。她在大九寰处处身不由己,命不由己,每想起这话来,便觉讽刺至深。不料来到小九寰,却反而隐隐应了他们的话。 如此看来,并非她没有福运,实在是她这福运,在大九寰太过薄弱,完全为这些逆天的修真之人压制了啊。 看,她在小九寰唯一的不顺之事,便是修炼。而阻挠她修炼的,是从大九寰带过来的三昧螭火! 竹生还不知道,她这番推测,竟然完全真相了。 虽然生为凡人,但以她的福运,若不是遇到冲昕,亦可以自行破除贫穷困苦的命运。只是她不幸遇到冲昕,命线纠缠,因果相连。 冲昕乃是长天神君转世,在他的命线因果面前,竹生这个凡人的小小福运算得上什么呢。 “丰国果然兵败安州。” “涪城果真只有守军五千。” “丰军溃败,若退兵,必定据守涪城。” “丰军行军前,周边诸人尚不成势,因此才被轻易放过。丰军若据守涪城,包秀c马瘸子更不要说冀县有四千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丰军若要固守涪城,必要除去我等。” “则冀县危矣。” 书房中,范深蹙着眉,围着舆图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少有这种情绪外露,可见形势的确严峻。 但竹生已经很熟悉他,从他走动时步伐的韵律间便能知道,他一定有些什么计较。 “先生有何对策,别卖关子。”她不客气的道。 跟竹生在一起,什么千金买骨c礼贤下士的那一套不要指望了,她就是这么直接,不给你作秀的机会。范深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只有一个办法。”他道,“不让丰军据守涪城。” 竹生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从高家堡到澎城,从澎城到冀县,一趟一趟的练兵,一次一次的实战,竹生作为战士的血早就回温了。更不要说手握长刀,一马当先,将迎面扑来的敌人砍倒在地,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那种淋漓的快感! “先生快说。”她道。 范深看了她一眼,指着舆图道:“丰军分作两股,分击赫明c安州,先后大败。以五五之分,七万大军,则两边各三万余人,虽数倍于我,却是久在他乡的疲敝之师。” “两军皆败,已知以赫明c安州之城,分兵实乃下策。我料其必要合兵。若任其合兵,我等无论如何出招,都是以卵击石,再无生路。因此,万万不可令其合兵。” “丰军此战,时日长久,早前粮草便由从丰国运送,改为在涪城就地征敛。则涪城于丰军,乃是重中之重。” “攻其必救。” “截其退路。” “然虽是疲敝之师,亦数倍于我。以冀县四千人,此事极难。唯有与诸方势力联手,才有胜望。” “可即便这样,仍极是凶险。所以,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你还可以放弃冀县,退守澎城。” “竹生,你来选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095 人总是在变。竹生的年纪和阅历, 早明白这个道理。 几年前,她不想和别人扯上关系,不想承担别人的责任。她看着小九寰,如同看一场真人秀,可悲之处在于, 演员们不知道自己在表演。所以,她不想自己也走进这场表演中。 可最后, 她还是走进来了, 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乎。 小九寰又如何?与真实世界割裂隔绝又如何?这里已经自成世界。这里的生命是真实的生命,这里的死亡同样真实且痛苦。 她既然已经走上这舞台, 便已经不能随意退场。 让她放弃冀县,退守澎城, 偏居一隅苟且偷生,她已经做不到。 她盯着那舆图看了许久,思索着她与几方势力联手后的兵力。忽然抬头问:“先生, 涪城既是边陲重镇,有大军驻守。纵然主力败退了,也该会有许多俘虏,那些俘虏都哪里去了?” 范深的眸中, 陡然射出精光。 距离涪城三百多里的景昌山里, 翻过四座山头, 便是景昌铁矿。 衣衫褴褛c面黄肌瘦的男人们两两一组, 脚踝以铁链相缚。他们的肩膀被扁担磨出了血, 结痂, 再磨出血,再结痂。他们不停的将一筐又一筐的矿石从深深的矿坑里担出来。 他们是败兵,是俘虏。原本一共有近七千人,如今只剩下四千不到,死了近乎一半。这一筐一筐的矿石浸透的是袍泽的血液。 胡喜想,他可能也快要死了。就算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或者后天。 他们这些人,迟早都要成为这矿坑中的累累白骨。 不会有人来救他们。涪城既失守,丰军只会一路突进,朝廷自顾不暇,没人会想起他们。更何况他们是俘虏,做过俘虏的人被认为是失去了忠诚,朝廷不会再接纳他们。按照惯例,战俘都会在敌营中做苦役,直到死。 如果迟早一死的话 胡喜刚刚生出这种念头,就觉得肩膀一沉,跟着脚下一绊就往后仰倒了。一筐矿石散落一地。 “你们!怎们回事!”一个丰军士兵就冲了过来,大声喝骂。 胡喜抱住和他捆缚在一起的人,那人浑身发烫,意识已经不清了。 那个人是他的同乡的弟兄。和他一起入伍,一起上阵,一起被俘。现在,他快要不行了。胡喜抱着他,知道又有一个兄弟就要死去。他没有流泪,只是麻木的抱着他不放手。 丰军的守兵一看就知道那人不行了,他一脚踹开胡喜:“滚!抱着个死人作什么!” 他取了钥匙,弯腰去开脚镣的锁。他腰刀的刀柄就出现在胡喜的眼前,咫尺之处。胡喜盯着那刀柄。 那士兵直起身来,随意指了两个人道:“你们俩,过来!把他拖走!”他不需要说拖到哪里,每天都死人。这些人知道抛尸体的大坑在哪里。 胡喜依然盯着他的刀柄。他的脚镣现在没有和别的人栓在一起。 另两个人麻木的拖着脚镣走过来,麻木的弯腰准备将即将即将咽气的同伴拖走。这个时候,胡喜出手了。 那士兵听到“仓啷”的腰刀出鞘声时已经迟了。胡喜坐在地上,刀锋斜上刺入了那人小腹。那人的惨叫使得周围的空气有了一瞬的凝滞。 周围的丰兵的怒喝声打破了这凝滞。他们举着长/枪,锋利的枪尖闪烁着光芒,朝着胡喜突刺过来。 有人伸脚,绊倒了丰兵。有人扑了上去。有人用胳膊勒住丰兵的脖子。有人赤手空拳,空手夺白刃。 没有预谋,没有串联。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都曾是士兵,求生的意志使得他们在这一瞬间心有灵犀的团结起来,爆发了出来。场面瞬间就乱了。 靠的近的人都扑向离他们最近的丰兵。但他们手无寸铁,衰弱乏力。冰冷的长/枪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只是不等丰兵把□□从死人的尸身里拔/出来,就有人扑了上来,抱臂勒颈绊腿扣眼,直到有人抽出他的长/枪,也当胸将他刺穿。 矿场里陷入了混战。士兵们虽有武器,却不敌俘虏人多,一旦被缠住,便是众蚁吞象。 俘虏们红着眼睛,抢夺武器,抢夺钥匙,打开镣铐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带来了死亡的召唤。成排成阵的箭矢射来,俘虏成片成片的倒下 太阳一点点西斜,树的影子不断拉长。 胡喜和他的人躲在了山壁的影子里,接着岩石躲避箭矢。苟延残喘,离死不远。 胡喜不后悔那一瞬的冲动。在这里待下去,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扔进乱葬坑,腐烂为白骨。待一个坑满了,便填上土,再挖一个新坑。迟早都是死,他想死的像个男人。 他握紧了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走吧。” 他的同伴们都红了眼睛。 迟早一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稳赚。 走吧,杀吧,赴死吧。 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这些汉子们怒吼着冲了出去 胡喜兵刃脱手,倒在地上的时候,看到丰兵高高举起的刀刃反射着夕阳的光。他眯起了眼睛,等死。 那一刀却没砍下来,锋利的箭矢啸叫着破空而来,射穿了那士兵的脖子,鲜血喷射。 混乱的战场时光像是停了一瞬。 胡喜拧头望去。高高的岩石上,夕阳中有个窈窕的身影。她放下弓,抽出了腰后的刀。 为什么那刀会映出绿色的光芒? “姐姐!”七刀快步走过来道,“确认了,守兵已经派了人去涪城报信,我们的人没拦,放他过去了。” 竹生被打断了交谈,转过头去,道:“好,现在就看阿城那边了。” 她又转回头,对胡喜道:“可以,你们可以跟着我。” 她是个女子,可她如战神般出现,救了他们。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去处,便是偷偷回到家乡,也会被当做逃兵处置,还要连累家人。 这个强悍的女子肯收留他们,对胡喜等人来说,是唯一的去处了。他们不用犹豫,以胡喜为首,哗啦啦跪了一片。 那女子指挥旁人给他们喝了神奇的药水。看着濒死的同伴竟然活了下来,轻伤的人恢复了力气。那些自称“碧刃军”的人视为理所当然,胡喜等人面面相觑,不敢开口询问。 “拿起武器。”那女子道,“接下来还有硬仗。你们敢不敢跟我同去?” 胡喜站出来,大声道:“这条命都是将军救下来的,将军有命,岂敢不从!但求跟着将军,图个痛快,再不在这里活作猪狗!” 那女子微笑:“人的一生很短,想活得痛快却很难,我也在尽力而为。” 她说完,扶着刀柄转身离去。那满身杀气的彪悍少年如影随形。 胡喜等人顿了顿,大步跟上。 阿城额头微汗。 他们埋伏在这里,眼看着从景昌山来的一骑快马飞驰而过,奔向涪城的方向。他们继续埋伏,耐心的等。 刚刚,斥候回报,从涪城来的丰兵,大约有千余人,朝着这边来了。阿城已经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后颈紧张得出了一层汗。 他就只有三百人。但愿竹生保证过的是真的。阿城不再犹豫,把手中那奇怪的东西启动了。 于是碧刃军的人看到丰军的队伍行进到他们预先标识的地方后真的放慢了速度,开始原地打转。那些人,将领也好,士兵也好,很多停在了那里,面露茫然。 很多人甚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索着前行,仿佛身在大雾里,看不见道路。可他们走的不是直线,他们总是以奇妙的角度走着弧线,在原地打转。 竹生说的事,那么匪夷所思,她给他的东西,竟真的能困住丰军! 阿城再不犹豫,举手:“张弓!射!” 三百弓兵,开始收割生命。 从涪城出来的丰兵走到半路,遇到了“鬼打墙”。好好走着,突然就装进了白雾中。前后左右的同伴都看不到了,明明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却怎么也走不到那里,不论怎么走,都仿佛在原地打转。 收割生命的箭矢就那样凭空出现,丰军至死都死不瞑目。 竹生和阿城汇合的时候,阿城已经打扫完战场。他立刻把那东西还给了竹生。 阿城常常被范深和翎娘比得像个笨蛋。但那其实是因为范家父女远慧于旁人的缘故。把杜城放到真正的普通人里,谁都得夸一声青年才俊。 那东西在他手上,他拿着烫手,看到竹生,就立刻还给了她。 竹生没客气的就收了起来。 当年她被逐出长天宗,临走的时候,卷走了一批冲昕储物室里的东西。这些年她不断试验摸索,有些成功滴血认主,有些滴血也不管用。便是认主的那些,她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摸索出用途功能。 这一个就是个能困住别人的阵,拿来困住敌兵正好。 当然这东西拿出来,从今以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但竹生已经不用在乎。 她独身一人的时候,拥有太多,便是怀璧其罪。当她已经掌握了数千精兵的时候,她拥有什么,在别人看来都是平添利器。都只不过让笼罩她身周的光辉更明亮更耀眼罢了。 若不是三昧螭火还在身体里,又拿出了这种东西出来,竹生几乎很少会想起那个真正的九寰大陆了。 她其实是逃来的。在大九寰,她无法继续生存下去,当青君给了她选择的时候,她选择了逃离那个世界。 可到了这个世界,她成了开挂的人。她有强悍的武力,她有神奇的丹药,她有玄妙的法器。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城,追随自己的人,她还手握着数千精兵,个个都肯为她卖命。 在大九寰,她活得憋屈,是那世界强到变态。在这里,她若还活得憋屈,就是她的问题了。 “不是想痛快吗?”她对胡喜说,“那就随我去取涪城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096 涪城二易其主。 只是比起上一次, 这一次的守卫涪城的人觉得格外憋屈。谁也不知道,那些碧刃军是怎么出现的。那些人如鬼魅一样凭空从空气中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城门外。关城门已经来不及。 涪城五千守军,分出了两千人去景昌铁矿,剩下三千人, 原不将那等流匪放在眼里。真正受过正规训练,上过战场, 经过血阵的正规军, 真不是昨天还拿着锄头的农民能比的。 但万想不到碧刃军是个例外。他们的精良勇悍,已不下于正规军。 涪城终是易主。 涪城的百姓听到刀兵声, 都紧闭门户,握紧菜刀躲在家中喃喃祈祷。 这却是一场难得的没有四处放火的夺城战。当一切平静, 百姓们大着胆子打开院门探头探脑,邻居彼此看到都平安无事,都不敢相信。然而城头的确是换了旗帜。 “听说就是冀县的那个玉将军。” “嗐, 那个女将军啊?”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女将军也是将军啊!女人能当上将军,只能是比男人更厉害!” “那位将军听说并不滥杀,听说有当世大儒在辅佐呢。” “我听说春耕时,他们那个什么军, 当兵的还去农田帮着春耕。” “真的假的?当兵的不去抢粮就已经谢天地谢了, 还帮着耕田?” “是真的, 我也听说过。” 且不说百姓的议论, 只说范深带着他的班子入涪城接手内政的时候, 城中已大定。 “俘虏已经押运去景昌山了。府库c粮仓c军械库都拿在我们手上了。剩下的事情就靠先生了。”看到范深, 竹生立刻开始甩包袱。 有范深在,繁琐的内政她不用事必躬亲。有澎城c冀县打底,范深和他的一班人已经十分有经验。 而竹生,只要牢牢的把握住军队就可以了。 现在对她来说,最紧迫的是扫荡周边,追绞残兵,封锁消息,同时还要整合军队。她从景昌山收拢了被俘虏的邯军两千多人。这些人都是有经验的老兵,虽然身体残破损伤,经她的药水略一调理,就恢复成了生龙活虎的汉子。 有了涪城,她养得起这么多兵,甚至还能养更多。 这段时间,范深收拾内政,竹生镇守涪城练兵,杜城七刀都外放了出去,清缴周边。 从竹生拿下冀县,包秀就一直与她保持联络,几次透露了想要投靠的意思。这边倒罢了。另一边,阿城却和马瘸子干上了。 却是阿城带人出巡,正撞上了马瘸子的人在一个村落中抢粮。不光抢粮,还抢人,男人女人都抢。似这等流匪,主要的壮大方式便是裹挟。过程中不仅放火烧房,还杀了人。 竹生与这些人其实没有一个明确的势力范围的边界,大家一直都是心照不宣,尽量不打照面,故此一直以来相安无事。不想竹生突然夺了涪城,整个势力范围迅速扩张推进,想不打照面就很难了。 杜城这人,大儒弟子,平时待人一向温和有礼,不曾想遇到这种劫掠强抢之事瞬间便怒发冲冠。倒是叫他身边人吃惊不小,对他有了新的认知。 他带着人一路追杀,便深入了马瘸子的地盘。 竹生在涪城收到他派回来的人的报告,毫不犹豫便立刻点了兵,带着七刀杀了过去。 自从竹生拿下涪城,马瘸子便一直十分忌惮,有意与那掌着碧刃军的玉将军修好。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碧刃军说对他开刀就开刀。 马瘸子行伍出身,练兵比包秀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他治下的风格亦有些像天佑大将军,使得他的兵亦兵亦匪。只是天佑大将军已经成了气候,手下的兵匪更似兵。马瘸子根本连气候都还没成,他的人做起事来更像匪。 竹生看到他的人,便懂了阿城的愤怒。 阿城只带了四百人,追杀那伙子人追了足足一夜。虽则最后杀光了,却也惊动了马瘸子。他深入敌人腹地,正面对战自是讨不了好。虽如此,亦是斩杀了马瘸子两百人之后才暂时撤退,和马瘸子打起了游击。 马瘸子根本不知道碧刃军为何打他,只疑心是竹君又要扩张地盘,事已至此已不必再问为什么,已是你死我活,一山不容二虎。 敌众我寡,阿城且战且退。马瘸子死咬不放,打算将这一股碧刃军灭杀在自己的地盘里。 至此时,阿城已心生后悔,懊悔不该因自己一念之恨,带着弟兄们深入险地。 他兜着圈子想甩掉马瘸子,奈何这里是人家的主场。论起来,马瘸子对地形自是比阿城更熟悉。阿城最终是叫马瘸子给围了。 无需多言,短兵相接。天色渐明,阿城渐感不支之时,远处传来了震耳的马蹄声。马瘸子骇然回头。 烟尘中,无数火把颠簸起伏着逼近。当先一骑,红衣玄甲,一柄碧色长刀闪烁幽光。 竹生点兵三千,连夜奔袭而来,打得马瘸子措手不及。马瘸子听说过许多次,玉将军竹君武艺惊人。但他万想不到,他和这女子第一个回合的照面,便被她拦腰斩断。半身跌落马下,至死,马瘸子都没搞清楚碧刃军为何会突然而至。 他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气得捶地喊冤了。 在竹生的规划中,马瘸子属于迟早必要除去的。虽然比计划早了些时日,但捡日不如撞日,正好趁着一鼓作气,将此间地方拿下。 七刀使人高喊“马瘸子已经死啦,尔等速速投降”。天色将明不明,众人看不真切,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四处再找自家主将,再看不到身影,群龙无首,士兵再勇武也没了士气。 竹生一鼓作气,令此地易主。时至当日傍晚,马瘸子的老巢已经插上了碧刃赤焰旗。 妥善安置好了俘虏,阿城才垂着头来请罪。 竹生恼火瞪他。 阿城头垂得更低了。 “说说,哪里做错了。”竹生生气道。 “未候援军,便深入敌认腹地。贪功冒进。”阿城倒是很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按着军规来说,这属于贪功冒进。 但他也知道竹生生气,不是因为他没有她的命令便和马瘸子开战。那种情况,换作竹生,她只会更怒,下手只会更重。 他追随效忠的这一位,看着待人淡漠,其实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竹生很多事情上都让他摸不透,但至少这一点上,阿城是很有信心的。 “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脑子能不能清醒点!”竹生果然怒道,“就你这点人,就敢追得这么深!” 竹生少有喜怒哀乐形于色的时候,她很多时候就像个没有感情的雕塑似的,即便是手下人犯了错,也只是淡淡的讲明错处和规矩,按着既定的规矩处罚,不偏不倚。 竹生会这样发怒,阿城和七刀都惊呆了。 “待此处事了,自己去领罚!” 直到竹生转身回房,两个人都还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阿城才转头看向七刀,呆呆的问:“她她为什么这样生气?” 七刀闭上了嘴巴,转头盯着他,过了片刻,忽而怒道:“蠢蛋!”说罢,转身就走了。 阿城彻底呆了。竹生生气还能说是因为他的严重过失,七刀这臭小子又为什么生气?这什么脾气?明明小时候还很爱说话,越长大就越跟着竹生学得一脸面瘫,竟然连脾气也学上了?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随即又想到,这次他犯的错,等到回去怕是要挨几十军棍了。碧刃军刑罚严明,光是想想,都觉得屁股在疼啊 阿城摸不着头脑,七刀才更生气。 这样一个笨蛋啊!他凭什么让姐姐这么在意他!在一起好几年,他何曾见过姐姐为了旁人发过脾气的?从来没有! 只是因为这是极在乎的人,姐姐才会爆发。 昨日收到消息,姐姐毫不犹豫就点兵三千。他们一共才多少人?要是按部就班,有计划的攻打马瘸子,姐姐怕都不会出兵三千。还不是怕那家伙出事! 姐姐的在乎是他多么想要的东西啊。阿城那笨蛋却轻而易举的就能拥有! 七刀简直嫉妒得发狂。 入夜,这两个人都睡不着。 阿城对自己作为将领的决策不当心存愧疚,干脆半夜爬起来,披衣巡视去了。这里虽然被他们攻下,保不齐什么地方有流匪残部,趁夜偷袭呢。 马瘸子这房子好几进院子,竹生睡在最里面一进,阿城和七刀睡在紧挨着她的那一进。阿城出去巡逻去了,这院子里便只剩下七刀。 他这会情绪平静下来,便抛开那些无用的嫉妒,开始盘算起这次行动的得失来。 阿城突然来这么一出,对他们来说是事出突然,十分仓促便发兵。对马瘸子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天降,根本措手不及。福祸相依吧,这一下子,反倒比按部就班正经攻打更见效。 虽然早了些,但也不算脱出竹生的计划。七刀又将以后要做的事一一在脑子中过了一遍,觉得一切都还在计划中。 他盘算规划得很好,有些睡不着,便也学着阿城披衣起身。 他没打算学阿城去巡逻,他是想看看竹生。当然不是偷窥,他就是想从角门过去,站在院子里看看她的窗户罢了。 听起来好像挺傻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看看她的窗。或许,那窗上,能有她的影子呢? 可他走出房门,便觉得不对了。三更半夜,哪里来的亮光? 他发足奔跑,穿过角门,便惊呆了。 竹生歇息的房子,正腾起熊熊火焰! “走水了——!救火——!救火——!”七刀声嘶力竭的大喊。 喊罢,他已经冲了过去,踹开腾着火焰的房门,不顾烈焰火舌吞吐,纵身冲了进去! 第二次了! 这是第二次,她的身边起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097 这房子是马瘸子占的一家大户人家的宅子, 富丽轩敞。 竹生住的是五间阔的上房。房间之间隔的不是墙,是雕工精美的木槅扇。偏马瘸子不识货,嫌房间太多太小,憋屈,把里间和梢间的槅扇拆了, 打通成一大间。 此时,那些雕花精美的槅扇正在熊熊的燃烧着。 外面已经喧哗了起来, 想是众人都已经被惊醒。 七刀抱着头, 一脚踹上去。火舌卷住了小腿,顿时将裤子烧的粘连在了皮肤上, 钻心的疼。槅扇应声而垮,火焰陡然涨了起来, 逼得七刀不得不退了几步。 他大叫了两声:“姐姐!姐姐!” 里间里无人应他,七刀的心里就如这火舌一般的燎人。他一咬牙,双臂护住头脸, 不管不顾的就冲进了火墙里。 高温的灼烧,衣服立刻都粘在了皮肤上,火辣辣的疼。 里间烧得更厉害,浓烟滚滚, 火燎得人睁不开眼睛。七刀顾不得手臂的疼痛, 捂住嘴, 挥开浓烟, 不停的叫:“姐姐!姐姐!你在哪?” 往前走了几步, 躲过一根倒塌下来的柱子, 七刀再一抬头,猛然呆住。 整个床榻都在燃烧,看起来简直如一个火窟。竹生平静的躺在那里,被褥衣衫都烧得精光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裹着白色的火焰,像是会发光。眉目平静,宛如安睡。 生死不知。 七刀心神俱裂,大吼一声:“姐姐——!”就冲了过去! 离竹生还有两丈远,令人心惊的火意便扑面而来。七刀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从指尖开始发焦 巡夜的阿城也已经带人赶过来救火,忙乱中,他忽地转头,悚然而惊。大火吞噬的房屋中,他仿佛听见了七刀的惨嚎? 竹生觉得很舒服。仿佛浸泡在热水中,又仿佛回到母亲的子宫。她想不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舒适愉悦的感受。 但恰是这种“想不起来”和“不知道”令她内心不安。 她曾在自己的祖窍中与妖王青君的魅惑之术相抗数月,不分日夜,时时刻刻的被磨砺。她的心性的强度已经远超常人。 此时此刻,她知道,这不对,很不对。她必须醒来! 醒来的契机是心脏的一次收缩。 这种心脏一瞬的抽搐难受,是一种警示。警示的或者是关于自身的将来,或者是与自身关联密切之人发生了什么。这是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神识强大,与天道隐隐呼应才有的能力。 竹生的修行还没什么境界,但她天生有足以媲美金丹修士的神识。 她一下子便挣脱了那些把她深裹在其中,迷惑她的感觉,睁开了眼。入眼全是火,她仿佛置身在火焰的洞窟里,可是却并不觉得烫。 耳边听到的是熟悉的人的声音,那声音在惨嚎,竹生骤然清醒,翻身坐起。 身体赤果,一丝/不挂。不要说衣服,连床帐c被褥都烧成了灰。白色的火焰裹着她的身体,那种舒服的c仿佛浸泡在热水中的感觉便来源于此。 地上有一团火在打滚c惨嚎,他凄厉叫着:“姐姐!姐姐!” 是七刀! 竹生霍然站起,可她才迈出一步,他身上的赤红火焰便蹿出老高。像是与她身上的白色火焰在相呼应。 三昧螭火! 竹生大怒。 “滚——!”她在祖窍中暴喝。 那一团白光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倏地便消失不见了。竹生身体上包裹的白色火焰,都渗入到她的皮肤里消失不见。 那皮肤恍若新生般娇嫩白皙。 七刀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梦。 他的神女像梦中那样不着寸缕,赤足向他走来。雪白的肌肤映得臂上的绿玉臂钏诡异妖艳,身前的丰盈间悬着乌色的木牌。那些他在梦中敢想的不敢想的,能想象到的和想象不到的美好,都活生生在他眼前。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死之前能看到这样美好的竹生,他死也甘心。 竹生抬手自臂钏中取出一件冬日的大衣裳,挥手盖在了七刀身上,盖灭了火焰。扔掉衣裳,她跪下看那少年。 他已经被烧成焦炭一般,看不出眉眼五官,似是嘴巴的地方微微动着,发出“荷荷”之声。竹生知道,他在唤她“姐姐”。 在濒死之时,这少年骇人的眼球中依然流露出对她的痴恋。 是的,她发觉了。七刀在外历练归来,从孩子长成了少年,他看她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同。不知何时起,从孩子的慕孺崇拜,变成了少年的喜欢痴迷。 谁年少时没有过对异性的懵懂喜欢呢。她原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少年! 这样的火势,他冲进来,是来救她的吗? 他会死的,他难道不懂吗! 这些少年们啊! 明明只是懵懂的喜欢,青春的冲动,甚至连爱都称不上。他们却肯为了她,不顾自己的生命! 竹生看着眼前烧得焦黑的七刀,恍如当年看着泥土中周霁的一只断手,心痛难当。她飞速的塞了一整颗回春丹到七刀的嘴里,抱着他焦黑的身体,潸然泪下。 七刀看到竹生为他落泪,被竹生抱在怀中,与她肌肤相贴。他快乐得想要发抖,但他的身体损毁严重,只能不停的抽搐。 回春丹入口即溶,化作一股暖流流入血管,迅速到达身体每一处,极速的修复受损的皮肤c肌肉和内脏。当七刀又有了一口气 ,他就忍不住伸出手,摸向竹生的脸。 焦炭似的的手抖索着伸过来,竹生没有躲避,任他抚摸。 七刀想要更多。 他的皮肉在新生,力气在恢复。粘在皮肤上的衣物焦屑簌簌而落。他从竹生怀中撑起身体。 吻住了那唇。 画面闪回,竹生想起的是那日阶上的负剑少年,痴痴相望。 他曾渴求与她肌肤相亲,一夕之欢,奈何求而不得。她后来便是想给他,也给不成了。 他把他的命给了她。 竹生闭上了眼,接受了另外一个少年炽烈的c青涩的初吻。 粗野,急切,没有章法,强烈的索取和占有。 当七刀终于放开竹生的唇,竹生睁开眼睛看他。七刀的眼睛里全是狂热。 他快乐得发抖,激动得发抖。 竹生为他落泪,竹生许他肌肤相亲,这是她身边谁都不曾拥有的。而他拥有了!他更激动于终于知道了如何才能获得竹生的爱! “姐姐!”他紧紧抱住竹生,“姐姐!” 他的身体已经修复完毕,肌肉结实,肌肤光滑。他浑身都是一块一块的腱子肉,在火光中被映得油亮。他已经生得比竹生还高,肩膀宽阔。把竹生抱在怀里,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竹生这么的娇小纤细。 他迷乱的亲着竹生的面孔,语无伦次的道:“姐姐!我是你的!” “我的刀给你!” “我的人给你!” “我的命也给你!” “你都拿去!” 竹生的眼瞳里有火光跳跃,映着少年充满渴望和野望的眼睛。 她要他的命干嘛呢?她最不希望的便是再有一个少年把命给她。这样的馈赠太昂贵,没人承受得起。 但奇异的,她望着这向她宣誓忠诚的少年,内心深处竟生出了难以言说的隐秘的愉悦。 “全都给我吗?”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记住你今天的话。” 她肯要他了! 七刀把她娇小滑腻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悸动发抖:“都给你!都是你的!” 他把她搂得如此之紧,像是恨不得把两具年轻的身体嵌在一起! 阿城焦躁万分!他指挥着众人灭火,喉咙都快喊哑了!他靠得太近,大火燎得他脸皮发疼。 可是七刀呢?七刀上哪去了?竹生的住处失火,七刀怎么可能不出现!想到刚才他听到的惨嚎他头皮发麻! “杜将军!”有人跑过来,大声吼,“找不到七将军!前院的人说,是听到了七将军示警,才醒过来的!” 阿城闻言,知道已经无需怀疑了,浓烟中能看到正房的大门向里倒去,七刀定然是闯进去了! “竹生——!七刀——!”他嘶哑着干涸的喉咙大吼,“你们在吗?在吗?” 火焰像怪兽一样吞噬着高大轩丽的房舍。浓烟滚滚,四周都是呼喝声和脚步声,泼水声和扑打声。唯独没有竹生和七刀的回答声。 阿城几乎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竹生那任何时候都平静无波的声音,稳稳的穿透了所有的嘈杂,传了出来。 “阿城。”竹生的声音道,“让大家退后。” 在碧刃军中,竹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跟在她身边的人都了解她的强大,她说出的话就是命令。包括阿城在内的众人纷纷后退。 “轰”的一声,赤红的火光中闪过绿色的光影,砖石的墙壁碎成渣渣,向外飞射。绿刃带起的罡风刮过地面,所到之处,火焰应声而灭。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火光中,走出两个人影,窈窕纤细在前,修长健硕在后。 众人欢呼过后,气氛便诡异起来。众人纷纷绕过那两人,继续灭火去了。 阿城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走过去,目不斜视的看着竹生的脸道:“你们没事吧。” 他的目光一点也不敢往别处挪。 竹生只裹了一件深衣,火光在她身后,映得衣服都透了,纤细腰肢,修长双腿都看得见轮廓。明明白白就是里面什么都没穿。 七刀就更诡异了,他和竹生一样披头散发赤足。他甚至还赤着上身,光着双腿,腰间围了件竹生的衣裳! 阿城的目光扫过七刀光裸的胸膛时,不由微怔。 他和七刀相识好几年了,常常同吃同睡,一起洗澡。七刀的身上有很多伤痕,大的小的,粗的细的。碧刃军的七将军能以名止小儿夜啼,缘于他在对阵之时的刀不留情和悍不畏死。这样的人,身上有伤痕,是再正常不过。 可现在,七刀年轻结实的身体在火光中发亮,肌肉隆起,皮肤光滑。 一丝伤痕也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098 众人都以为那场火, 或者是将军就寝时没有小心火烛,或者是马瘸子余孽所放,各有各的说法,最后也没人知道到底真相为何。 阿城倒是问过竹生,竹生只是摇头, 道:“是我不小心。” 阿城又去问了七刀。七刀竟然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阿城心知这其中有蹊跷,但两个当事人既不肯说, 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回到涪城之后详详细细的与范深说了。 范深听说竟然有这样的一场事故, 很是讶然。他问得细致,阿城对老师兼岳父哪敢隐瞒, 知道的全说了,包括那两个人出来时候的种种异状。 范深不期然的便想起竹生还城时, 在城守府大门处下马。七刀站在马下伸出手去,竹生竟然扶了他一下。范深素来敏锐,当时便觉得心中异样。此时听说二人种种异状, 只沉吟不语,并未说什么。 翎娘已经来了涪城,阿城与她虽未行过婚礼,却是情正酣时, 正是小别胜新婚。待得两情相悦, 心满意足之后, 便抱着翎娘咬耳朵, 将着火的事情全跟她说了。 又道:“我瞧着那两个不对劲。七刀老是看着竹生笑。吓死人!这小子自从开始跟竹生学武, 就不怎么笑了, 也不爱说话了。突然这样,我瘆得慌。” 翎娘先是吃惊不小,而后又沉吟。那表情神态,和阿城他老丈人一模一样。阿城无端的又觉得瘆得慌,忙问:“在想什么?” 翎娘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七刀都成人了。” 阿城觉得这话音不对。 翎娘接着道:“竹生跟我同年,只比我小几个月,她是夏日里的生辰。七刀也有十五,快十六了吧。这年纪,已经可以成亲了。他们俩差个四岁不到,倒也可以。” 阿城目瞪口呆:“不c不会吧?” 翎娘道:“怎么不会?竹生也是十九了,都快二十了。”十九岁未婚,着实是老姑娘了。 阿城晕头转向:“差着辈分呢!” 翎娘无语:“哪来的辈分?”那一个不是一直都“姐姐”c“姐姐”的叫吗。 辈分在阿城的心里边呢!明明竹生年纪比他小好几岁,她却待阿城态度如待子侄,又跟阿城的老师范深平辈论交,更是阿城现在追随效忠的人。阿城这心里,莫名看竹生就有种看长辈的感觉! 而七刀呢,刚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个半截高的小孩子。别看现在生的人高马大的,阿城心里一直拿他当弟弟。 阿城消化半天,才别扭的问:“竹生真能看上七刀吗?” 翎娘道:“又不是要嫁他,做个情郎,可以了。” 阿城险些咬了舌头,道:“你怎知竹生不是要嫁?” 翎娘幽幽的问:“你能想象竹生嫁人的样子吗?” 阿城试着想了想,败退道:“不能。” 翎娘叹息:“我也不能。” 范深也不能。 实际上,范深比谁都更重视这件事。于翎娘c阿城,不过枕边闲聊。于范深,就是大事了。 他将生平志向寄托在竹生身上,竹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于他都不是小事。他辅佐效忠之人若是男子,为主公谋划联姻,娶一有家世c有背景c有助力的妻室,正是他当仁不让的分内事。 偏竹生是个女子。这事便复杂了起来。 他与竹生相得,也不兜圈子,直接问她:“小七正是少年人情窦初开,我瞧着你们两人之间像是有了许诺?你莫非要收了他?” 竹生不料范深会过问她的私事。但她视范深为知己,为朋友,也不以为忤,直言道:“他还小。” 范深道:“十五了。还记得咱们拿下澎城之后,吃的第一回喜酒吗?” 竹生微笑:“当然。小吴和二丫。” 范深道:“小吴那时也就是十五,现在已经当爹了。” 此间早婚早育,竹生知道,却不想接受。只道:“以后再说。” 范深却是必要把这件事提前与竹生说定的。 他们二人黄昏时分把酒闲聊,原本箕坐于席,十分随意。此时,范深却放下酒盏,振袖避席,与竹生面对面。 他一摆这架势,竹生就头皮发麻。 这里的文人规矩大。便是范深范伯常这般行事潇洒,作风务实的人,都要时不时的给她来几回仪式感很强的诸如谏言之类的。而且他这架势一摆,竹生作为主公,就必须得有相应的回应,以示尊重。 好好的喝喝酒聊聊天放松一下,又要给她来这套!竹生腹诽着,也只能放下酒盏,拢起腿来,合膝正坐,等着范大儒开腔。 好在范深讲话,倒不会云深雾里玄而又玄,他先就事论事,非常的接地气。 “男欢女爱,阴阳和合,原是天地正道。”范大儒一开口就扯天地,特别的高大上。下一句,就急转而下:“君心悦谁,只管收入帐中便是。” 竹生就有点呆。 虽然知道范伯常不是那等要求女子从一而终的腐儒,但就此间的传统伦理,道德习俗来说,似乎有点太前卫了吧。 “只是”范深终于切入正题,这是他要说的重点,“君,不可有夫。” 竹生目光微凝,如电般朝范深射去。 “世有三纲五常。”范深道,“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世人多以女子出嫁当从夫,当以夫为天。吾虽不甚赞同,亦不能否认世间多数人从之。民意之认同,道德之主流。吾等,无力与之相抗。” “君若有夫,夫为君之天,在君之上。” “则吾等如何自处?以谁为主?听谁之命?” “吾尝闻有小国,皇室血脉单薄无嗣,为公主招婿。不过十余年,国便易姓。” “君之志向,当为人上之人,众人之主。君之头顶,不可再有天。” “故,君不可有夫。” 竹生点头:“先生所言,我明白了。” 两人达成了共识,气氛就轻松了。范深也放松下来,调侃道:“小七年纪尚轻,怕不是十分知趣,可要我去调理他?” 竹生侧目。 范深矜持道:“我所学颇杂。房中术,亦是一门学问。” 竹生扶额:“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范深看着竹生。 当年初遇,他便看出来了。竹生当时年纪还小,可眉心已散,不是处子之相。回想起竹生对乌陵山匪的厌憎和不留情范深掩住心中情绪,笑着引开话题。 竹生喝了小酒,泡了个热水澡,才回到寝室里,七刀便进来了。 他卸了甲,只穿着家常的墨蓝长衫,黑色腰带勒得细腰劲窄,把倒三角形的身材尽数勾勒了出来。这少年生得浓眉大眼,鼻梁挺拔,再长两年,的确是情人的好人选。 只是现在还不行。 七刀看到竹生坐在榻边抹着头发,深衣下露出一截雪白小腿,脚踝纤细,玉足秀美,他的眼睛便亮起来。 他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大布巾,给她抹头发。竹生闭上眼睛,任他。 “包秀亲自过来了,就带了十来个人。”七刀道,“咱们突然干掉了马瘸子,他吓着了。” 竹生道:“知道了,明日见他。” “他说他现在有三千人了。” “能战之人呢?” “我估计,肯定不到一千。他这人心软得很,他那里乱七八糟的,老弱妇孺很多,都是累赘。” 竹生微微侧头:“你知道妇孺在我们这里,都不是累赘。” 七刀立刻认错:“是,我说错了。” 但他又问:“那老人呢?”他觉得老人总该算是累赘了吧。 竹生却道:“我听说大约二十年前,有一场大灾?” 七刀道:“是,在我出生之前呢。听说又是地动,又是暴雨冰雹洪水的,听说死了很多人,亡了很多国。到现在,人口都远不及灾前。” 竹生道:“天灾,战乱,你知道会有多少技艺多少知识和书籍失传吗?很多东西,就是靠这些有年纪的人传递下来。” 七刀不懂:“那些重要吗?” 竹生肯定道:“重要。” 竹生说重要,那便重要吧。反正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他一边捡些别的事说,一边帮她把头发抹干。待抹得差不多,又取了梳篦,帮她梳通。竹生的头发乌黑垂顺,握在手中有些微凉,发梢从指间滑过的时候,让人有些痒。 竹生闭着眼睛,享受着少年的温柔。 不由的想起一片草原,微风吹拂着银线草,层层波浪。玉色的湖畔,她把脚浸在湖水中,身后有个青年,也是这样细细的给她通头发。 那青年,也是温柔如水,倒是个好情人。 身后的少年被她身上一阵阵似有似无的体香诱惑,难以克制,丢下梳篦抱住了她,亲吻她光滑的后颈和耳垂。 “姐姐姐姐”他低声的求她。 求欢。 “不行。”竹生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说过了,等你十八。” “到底为何要十八?”七刀始终不解。 “在我故乡,无论男女,十八才成年。”竹生终于为他解惑。 原来如此,七刀埋在她颈间,幽怨道:“和我一般大的,都娶了媳妇,有的都要当爹了” 竹生侧头看他:“你若等不了,也可以娶个媳妇。” 七刀趁机啄她的唇,喘气道:“不娶。我就等你。我c我就是难受” 他把竹生抱得愈发的紧,还大胆的蹭了蹭。隔着薄薄的深衣,能感受到坚硬。 竹生有些恼,推开他,用脚踹:“难受就憋着。憋不住就去找别人,只是找了别人别再来找我。” 七刀跌坐榻上,趁机捉住了竹生雪白的玉足,飞快的亲了亲,又咬了一口。眸子里全是欢喜。 她发脾气呢。 她用脚踹人呢。 她这副样子,有谁看见过?没有!只有他! 他认识她六年了,此时此刻方觉得她像个活人。从一尊令人仰望的神像,变得有生气起来。 被他抓住了脚踝,露着雪白小腿的这个,不是碧刃军总头领,不是玉将军,不是竹君。 她就是竹生,一个女人。 他七刀的女人! 嗯,预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099 包秀听说应该才三十出头。竹生见到他的时候很意外, 看他一头花白头发,还以为他得有五十多了。 他忧心忡忡,也很能低头。见到竹生真容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赞道:“玉将军, 人如其名。” 他与竹生通过七刀取得联系也很有一阵子了,其实双方沟通得已经差不多了。见面, 不过就是到了最后一步罢了。他诚挚的表达了对玉将军竹君和大儒范伯常的倾慕, 再三恳求收容。 范伯常代表玉将军对包秀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表达了热切的欢迎之情。等这两个人一套你来我往的过场走完, 竹生木着脸点头,这件事便尘埃落定。 包秀的人和地盘便都并入了玉将军的麾下。只是他穷得很, 除了几千人,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完全没法跟马瘸子比。竹生干翻了马瘸子, 掀了他的库房,令碧刃军的军库又充实了一笔。 包秀亲眼看着范深和他闺女把他那些老老少少累累赘赘的人都拢清楚,归置好,给他们寻生计, 才真的安下心来, 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 他是真的太累了。 当年痛失爱子, 伤痛之下一时冲动, 做下了大事。许多人闻了他的名声, 后来也愿意追随于他。可他既没有竹生c范深的才华,也没有马瘸子的冷血,偏越来越多来投靠他的人,大多是昔日同乡。日渐就成了他的大包袱,叫他一直撑得好辛苦。 如今给这些本乡本土的乡亲们找到一棵大树来依靠,他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这便拉着他倾慕已久的范伯常喝了一场,哽咽着说了两个时辰的话,大醉方归。 范深与竹生道:“包秀,常人也。胜在一分血性,一分宅厚,可用。” 便让包秀领了个参军之职。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参赞军事。实际上,挂这个头衔,具体干什么,有没有实权,全凭上面指定。 包秀倒是无所谓,这几年让他心力憔悴,已经没了年轻时一场小酒便豪气干云的状态。他就是想卸下包袱,再找个容身之地。 他是书吏出身,本身就是读书人,又自己独立支撑了数年,虽然军事上不大行,到底有过这些经历,眼界就跟旁的人不太一样了。竹生和范深都不舍得冷待他,只待磨合磨合,要将他用起来。 最缺的,是人,比人更缺的,是人才。 对范氏翎娘身居户曹这样重要的职位,包秀竟没什么不适之感。出于一个读书人对信阳范氏的仰慕,他甚至还发出“不愧是信阳范氏,女子亦有才”这样的感叹。 翎娘和他聊了聊,才知道他那里更是缺人手,有时候抓住个能做事的,哪还管的了是男是女,常常健壮点的女人就要做男人做的事。他已经见怪不怪。 “可见男人们的想法也不是绝对改变不了,形势变了,他们慢慢适应了,也就习惯了。”翎娘道,“澎城c冀县,已经没人异样看我了。” 她道:“这倒点醒了我。此时世道混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女子若居高位太过打眼,不如就最低处开始,潜移默化,水滴穿石。” 于是,在竹君的支持下,在范伯常的默许下,范氏翎娘开始致力于把一些基层的c不打眼的小职位让一些她物色出来的有能力的女子接手。 若有人说嘴,便道是缺人手,权且这样。竹君的地盘一直在扩张,的确也十分缺人手,这所谓的人手,是指信得过的人手。在这种情况下,说嘴的人竟然意料之外的少。特别是翎娘最担心的读书人,几乎没有对此发声。就如翎娘所想,女人们接手的事务都太过基层,属于体力劳动的范畴。而这个领域里,清高的读书人根本不曾将目光投过去过。 这是微小的蚕食,不动声色,悄无声息。但范氏翎娘在许多年后回忆起来,她致力一生之事,便是从那时起打下了缓慢却坚实的基础。 对于赫明和安州之事,包秀比竹生他们更了解。包秀现在也已经知道了竹生和范深对丰军的意图。倘是竹生还在冀县的阶段,包秀必然觉得这二人胆大妄为,异想天开。但当竹君已经坐拥涪城,且不是一个飘摇动荡的涪城,而是一个从上到下被梳理得井然有序,被经营得坚实如铁桶的涪城的时候,包秀竟然觉得以竹君和范伯常之能,一文一武,相辅相成,竟未必不能成事。 他原是苦撑不住,想寻个大树下乘凉,安身而已,却竟被这二人又激起了一丝雄心壮志。他这人没有大才,为首领缺乏魄力,为人臣属却是一能吏。至此,也算终于找对了自己的位置。 七刀都对竹生道:“包秀的头发,又黑回来不少。” 一时以为轶事。 屯田c炼铁c养兵,布局和谋划,竹生和范深在这些事上总是高度默契。他们收集情报,先行推算,制定全局计划,再缜密行事,这些事,竹生都不担心。在这样大的压力下,她依然能保持着超越常人的冷静。 包秀与七刀叹息:“每做一个决定,便可能死很多人,若做错了,就要死更多人。我每每都夜不能寐,夙夜焦虑。如今看来,我的确不是做那领头之人的材料。” 在包秀心中,年轻的竹君像是天生便该做领袖。 然而竹生自己并不这样觉得。没有什么是天生的,她也曾经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只是跌宕起伏的人生一点点将人历练出来。她看似年轻,其实比他们活得都久,经历得都多。所以她才有着足够的沉稳,足够的平静。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有些事会让她产生烦扰的情绪,并且无能为力解决——那就是三昧螭火。 竹生不知道三昧螭火到底想干什么。 按照《养火经》上所说,当灵火被豢养在她的身体里的时候,是对双方都有益处的。这一点她是能感觉到的,她到了小九寰,生活起居再没有了从前长天宗的种种便利条件和冲昕的小心呵护,她的生活比起以前实际上粗糙了很多。但这几年以来,她一场病都没有生过,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一次次的生死对阵,玉将军之名越来越响,与这名声成正比增长的,是她的身体强度。 她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强了。 但她无法确认这就是因为她每天打坐修炼勤练不辍,还是因为三昧螭火与她共生。 修炼这些年,她的祖窍中依然漆黑,若她进入祖窍能看到光,必然是那团火。 小小的白色一团,漂浮不定。若不去想这火将七刀灼烧如焦炭的恐怖,单看它外形,甚至会觉得可爱。 竹生在祖窍里与这团光对峙了不知道多久。她若不对它吼叫,它倒也不逃。 一直以来,竹生都对三昧螭火抱着厌恶的情绪。她始终觉得这灵火是她一切倒霉运道的源头,没有它,就没有那么多的后来。而当她逃到了小九寰,它如跗骨之蛆一般依然存在。大概就是在等着她这个短寿的凡人早早死亡,好把她的灵魂当做饭后的甜点一般一口吞噬。 这一次,竹生克服了厌憎的情绪,第一次试着与三昧螭火沟通。实是她心中渐生怀疑——她怀疑,这火是不是有灵智?在很少的几次打交道中,她隐约感觉到这火是很有灵性的。 根据冲昕所说,早在这火还在他体内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其灵智扑灭了。他渡给她的该当是已经“死”了灵火。在她读到的那本《养火经》里,提到的豢养的灵火,其实也都是没有灵智的“死”火。唯有死火,才能为修士所用。 以竹生的理解,有灵智的灵火,其实也算是一种生命。只是它却又和灵兽不同,它无法与人修结契,不能为人修所用。故而若人修要收服一个火种,必得灭杀其灵智。 从这个角度去想,就是人修消灭了人家的灵魂,占据了人家的身体,把行尸走肉化作了工具。 竹生现在怀疑那火开了灵智,便试着去与它沟通。 她先试着跟它说话。可那团小白光似乎完全听不懂。她又试着像跟灰灰那样,以神识沟通,也未能成功。 她最后放弃沟通,直接超它走了过去。团团圆圆的白光忽然警惕,现了火焰之形,像看到了陌生人的猫。 当“像猫”这个念头从竹生脑海里闪过的时候,她试着慢慢伸出手。螭火没有逃,只是警惕的燃烧。当竹生的手慢慢碰触到它,却什么也没有做的时候,那簇火焰渐渐平息,又变成一团可爱的白光。 不管这火将来是不是要吞噬她的灵魂,竹生明白了,至少在它还养在她体内的时候,不会伤害她。 她的手完全探入了光团中。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呢?”她呢喃道。 她试着彻底的放松精神,让自己情绪平静。她在祖窍里本就是精神体,当她平静下来之后,内心安宁的感觉,便顺着那手臂传递给了螭火。随着她的变化,三昧螭火从紧张,到警惕,到放松。 “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竹生望着裹住她手掌的白色光团,心想。 祖窍里安静如旧。 过了片刻,有白色的火焰从竹生的那只手开始,蔓延至她的全身。这火焰并不会造成任何痛苦的感觉,正相反,它还使得竹生觉得身体有种浸泡在热水里的舒适感。 竹生意识到,至少此时此刻,螭火并没有在伤害她。 她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她的祖窍里,骤然大放光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100 再没有什么夜空星辰, 整个祖窍自身便化作光源。外界的灵气穿透竹生的皮肤,向她的气海中汹涌涌去。 竹生震惊之下,心绪难以保持平静,白团子一般的可爱的螭火骤然变得狰狞如怪兽,瞬间吞掉她半条手臂。竹生反应迅敏, 断臂后撤。 这一次螭火却没有后退,它燃烧着, 对竹生虎视眈眈。像是尝到了美味, 再难以放弃。 “这么迫不及待就要吞噬我吗?”竹生盯着它。“几十年的时间都等不了了?” 祖窍恢复了黑暗,只有三昧螭火在发光。虽然没了刚才汹涌的灵力, 但这里依然是属于竹生的世界。与漆黑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色锁链无声无息的自四面八方而来,骤然收缩, 绞杀! 可惜,那团火却倏地四散,化作无数光点, 自锁链的缝隙间逃散,消失不见。 七刀进入军帐中,看到竹生在床上趺坐。她却是睁着眼睛的,像在出神, 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他进来, 似才回神。 “士气怎么样?”她问。 “弟兄们都很兴奋。”七刀道。“干劲十足。” 碧刃军至今, 大战尚无败绩, 一路壮大起来。新兵都磨成了老兵, 升了职,加了饷。进身大道就在那儿,跟着玉将军走,这条路宽敞明亮。 七刀犹豫了一下,道:“就是听到有人在说你。” “说些什么?”竹生抬眸。 “说你会仙法。”七刀认真的道。 竹生笑了。从她和七刀有了更亲昵的关系之后,她在他面前放松了很多。 “你觉得呢?”她问他。 他们伏击涪城守军,又轻易破城而入。这两件事里,碧刃军伤亡极少,居功至伟的是竹生拿出来的两件法器。否则,不说两千对五千的胜算,光是涪城高高的城墙,便能留下不知多少条人命。 从那时起,军中就有了些关于她的传言,自然说的都是神乎其神。 她身边的人,知道的自然是比底下人多很多。七刀是其中知道的最多的。他是唯一吃过整颗回春丹的人,见识过真正的肉骨生肌,也见过她凭空取物,更见过三昧螭火外泄。 但是他什么都没问。 他表现出的态度让竹生很喜欢。 在这个世界,竹生拥有三座城,数千精兵,百多臣属。但她始终不觉得那些东西属于她,或者说是并不觉得那些东西属于她私人。 直到,她终于私人性质的拥有了七刀。 这少年说要把他的命都给她。她当然不会取他的命,但她喜欢他愿意奉献给她绝对的忠诚。 他会为她杀人,也愿为她舍生。他对她的痴迷也很难说是爱情。这样的七刀若是生在太平年代,自然是偏执扭曲的。可他们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动荡混乱的世界里,他不被期盼的降临于世,在虐待中野狗般的生存,结果长成了一匹孤狼。 他从骨子里就跟她身边别的人都不一样。哪怕他表现的再温顺,再服从。 所幸,她才是头狼。孤狼遇到头狼,终究要低头。他于是归群。 而后,她拥有了他身心两方面的完全忠诚。这种完全排斥了他人的私人的拥有和占有,令她感到愉悦。 竹生甚至觉得,她可能已经变态了。 竹生活到这把年纪,经历这样的人生,也早就不同于众人。 身边的人中,也就只有范深能与她平等的交流。对翎娘,对阿城,她其实都将他们看作晚辈,她对他们的态度总是带着鼓励和保护。 对七刀,她一直以来是带着审视和警惕。她甚至从来不曾将他当作过真正的孩子来看,任何一个孩子敢在七岁时就杀人,旁人也确实无法再将他看作孩子了。 而现在,她再看他,则是在看男人了。一个迷恋于她,忠诚于她,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男人。 这很好。 竹生翘起的嘴角让七刀心里痒痒。 “你是仙女,会什么仙法都正常。”他说着,俯身去吻她。 竹生含笑侧头,让他的吻落在了脸颊上。虽预定了他,但他年纪还略小。纵然在这里已经大到可以娶妻生子,却过不去竹生心里那道坎。 竹生始终有底线。正是这些底线保证了她不发疯,不变态。至少,不会变态到主动去伤害别人。 七刀的眼睛里明确的表达了不满和不解渴,躁动不安。 这个年纪真是没办法。竹生推他:“早睡,明天一早拔营。丰军速度够快的话,说不定就要开战了。” 七刀带着一脸的欲求不满,嘴上应着“好”,却突然啄住她的唇。他的吻技不好,缺乏练习,太过青涩,甚至带着些粗野。像夺食的饿狼,咬住了,决不少吃一口肉。 别有一种滋味。 七刀很小就知道男人女人是怎么回事,他想要竹生想得发狂。可竹生不愿意,他不敢强迫她,也强迫不了她。 谁能强迫竹生呢?便是范伯常,与她意见相左时,也必须竭尽口舌之能,只有摆出足够的论据和数据,才能说服她改变想法。 竹生立于天地,悍勇无匹。她想做的事就能做到,她不想做的事谁都拿她没办法。 这让七刀爱得发狂。 竹生推开他,他才舔舔嘴唇,意犹未尽。一边解衣带,一边朝军帐外间去。 自从他二人在大火中裸/程相见之后,竹生便让七刀与她同宿。在城中,便让他睡在外间,行军中,亦让他睡在外账。 军中关于七将军和玉将军的桃色话题早就满天飞了。玉将军芳华正盛,七将军少年英雄,二人相差不过四岁,民间还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呢,碧刃军上下都乐见其成。顶多,小小嫉妒罢了。 就连范深,都暗暗观察了一阵子。发现竹生自和七刀有了亲昵之后,眉眼间多出了几分灵动,几分生气,不复从前神女般高远缥缈。但显然也不曾深陷,至少从不曾被他看出来过有七刀对她的那种炽烈。范深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觉得甚好。 从他认识她第一天起,那女孩子便紧绷如弓弦,从不曾放松过。他真怕有一天,她这根弦会断。 实则竹生让七刀与她宿在一处,完全没有众人想象得那么桃色旖旎。她是为了防三昧螭火。 从前和翎娘同院而居的时候,螭火的外泄便有征兆,只是那时未曾意识到。还好那时螭火未酿成什么灾祸。如果那时就像在马瘸子的老窝里那样,极可能会令翎娘殒命,甚至来不及相救。 螭火两次造成祸事,虽对她自身没有伤害,对她身周物事造成的损害却越来越大了。但螭火不会在她清醒的时候冒头。她只要醒来,那狡猾的东西总会隐匿起来。 七刀是唯一见过螭火的人,也是她信任的人。她放他在身边,若有事,可及时示警,令她醒来。 她解了外衣躺下,思索着关于三昧螭火的事。 今日里与螭火在祖窍里一场对峙,令她捡起了一些信息。当初看那本《养火经》的时候,她对于养火的过程并未细看。但她记得最后的那一段:至鼎炉卒,噬其魂魄为养,方聚合,重塑灵火。 如果她没理解错,这段是说被豢养的灵火要等寄宿的身体死亡后,靠吞噬其灵魂作为养分,才能重新“聚合”变成灵火,则说明在那之前,灵火在寄宿体内,并不能成火形。 的确,在这之前,她虽知道三昧螭火容养于她的肉身之中,却从未发现过它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现在它可以成形了呢?虽然只是小小的婴儿般的一团,却跟从前再不一样了。 竹生今日试探过,确信螭火并没有生出智慧。它仿佛幼兽一般,当她平和宁静的时候,它便无异状。她只是稍稍没控制住心绪,它立刻反击。它的行动并非智慧思考过后的选择,全然是对外界的条件反射。 但是竹生在和螭火的短暂和平中,获取了重大的发现。 她闭上眼,便想起祖窍大放光明的样子。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那一瞬,她的震惊和狂喜,难以描述。 那光明来自于外界的灵气迅速的穿透她的皮肤化作她自身的灵力。 这让竹生意识到,螭火的燃烧并不是为了烧死她,它的确是在烧她。它这种烧更仿佛是一种对肉身的淬炼。关于灵火淬体这件事,冲昕以前与她讲过一些。他虽被三昧螭火折磨了四年,但一旦剥去,他的肉身强度便有了很大的进益。 至于螭火淬炼她肉身的目的,竹生也不难想到——它要灵力。 竹生刻苦修炼出来的灵力全被它吞噬殆尽了。然而它仍嫌不够,它想要更多的灵力。竹生这具凡人之身修炼的速度显然是不能让它满意。居住环境不好,它便开始改造这环境。 但令竹生警惕的是,上一次她和它在祖窍中发生冲突,它只是熔了她一只手而已。这一次,它却直接吞噬掉她半条手臂。更令人惊悚的是,他像尝到了血腥滋味的鲨鱼,开始对竹生虎视眈眈起来。 或迟或早,三昧螭火是终将要吞噬掉她的灵魂的。它现在只不过提早成形,提早尝到了味而已。 竹生想了很多,却想不出对付它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这样对自己说,听见了外帐传来了行军床吱呀吱呀的声音。 这里的行军床又叫折叠榻。采用质地较轻的榆木制作,结构巧妙,六条腿拆下来全可以收到箱体里,折起来,便是一个扁扁的木箱,轻巧方便。当然这样的东西也只供给将官们使用。士兵们不过是在帐篷里裹着毡毯,枕着箭筒听地音而已。 吱呀吱呀的摇晃声中,还伴随着七刀有些粗重的呼吸。 竹生无奈。 这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不自己纾解,着实消停不了。这让竹生甚至觉得自己的坚持有点矫情,然而让她现在就收了七刀,她又的确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正想着,外间的动静激烈了起来,他还呢喃的唤着“姐姐c姐姐”。 这坏小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听力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竹生神识扫了一下。七刀赤着上身,精壮结实的胸膛随着凌乱的呼吸上下起伏 竹生翻个身,拉上毯子堵住耳朵。 睡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101 丰军当年悍然入侵, 备了一年的军粮。丰国国君想得很好,准备一年的军粮,待丰军打下邯国的城池,便可因地就粮。丰军也的确拿下了涪城,一时士气大振。 然而丰国国君得意之下, 却不肯听从臣子的谏言,遥控着丰军兵分两路, 想要同时拿下赫明和安州两个藩篱重镇, 重创邯国。不想却被邯军阻在了这两城下,先后大败。从锐意前进, 变成了胶着状态。 丰国国君更料不到,已经到手的涪城会又被人夺取。丰军的因地就粮变成了没有退路。 竹生摸底了丰军残部, 数量没有她想的那么多。对比了赫明和安州的位置,她决定先拿安州的丰军开刀。 在涪城的安排下,便给安州的丰军送去了“涪城被围, 粮道被截”的消息,给赫明的丰军则送去了“邯军在许国大败于天佑大将军”的消息。当然,两个都是假消息,前者涪城早已易主, 是为了诱丰军分兵回援涪城。后者纯属范深信口胡诌, 是为了稳住赫明丰军, 使其不因前时败绩而生出与安州合兵的想法。 安州守军与丰军胶着多时, 忽然察觉压力减轻。丰军的军营里, 帐篷依旧连成片, 但攻城的力度却明显小了很多。安州守军当时便怀疑丰军在悄悄撤兵。 半个月后这怀疑坐实。 虽不知道丰军为何撤军,但安州开始反守为攻。邯军很快就发现,丰军在腹背受敌。 此间消息传递十分不便,邯军和涪城中间还隔着丰军,并不知道涪城异变。他们反守为攻后,逐渐蚕食消耗丰军,和对面的不知名军队,遥相呼应的打了几场围歼战。 在丰军溃败分散之后,邯军更是有机会和对方打过几次照面。 对方不是任何一国的军队,自称“碧刃军”,军旗上一柄碧绿长刀,三簇赤红火焰,号称“碧刃赤焰旗”。这样说来,其实就是匪。至少在邯军的立场上,这样定义碧刃军的确是没毛病的。 但这股匪军装备精良,战力强悍。几次照面,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擦身而过,避开了正面冲突,合力围歼丰军。 但在这个过程中,邯军对碧刃军还是越来越熟悉,信息越来越多了。碧刃军首领竟然是一女子,正因其所持宝刀,绿如碧玉,才有了“碧刃”的称呼,这女子,人称玉将军。是个人如其名的美人。 其麾下有一虎将,名七刀,人称七将军。据传乃是玉将军的入幕之宾。 关于这二人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传言,那玉将军更是有“仙子”c“神女”的种种称号,关于她的故事神乎其神。虽然听起来都挺有意思,但邯军是不信的。 邯军大将原想着趁着围歼丰军的胜利,一鼓作气收回涪城。不料却愕然得知,涪城已经易主,新主不是旁人,正是那有神女称号的玉将军。那些“神女”c“仙子”的故事,源头正是涪城。在涪城和安州之间,还有多座小城。这些城池原本已经被丰军占领,与涪城连成一片。 邯军收复了几座城池,其他的还有两座小城在丰军残部手中。再其他的有四座小城为碧刃军所占。 等到邯军发现的时候,碧刃军已经完全接手,稳固了城池。这和其他流匪强占了就抢,抢了就跑的行事风格很不一样。邯军将领遂意识到玉将军竹君,非一般匪类,其所谋不小。 到了夏至的时候,安州败退的丰军几已被邯军和碧刃军联手绞杀殆尽。就在竹生和范深已经在考虑碧刃军和邯军即将对上的情况时,邯军收兵了。 二人不由愕然。 相对于邯军,竹生和范深的消息更闭塞一些。他们是立秋时候才从商人那里得到消息。 一,邯军在许国大败于天佑大将军。 二,赫明失守。 两人面面相觑。 竹生失笑:“先生真乃铁嘴神断!” 范深的嘴角很是抽了抽。 他人在邯国,自是不能知道许国国内的战况的。所谓邯军在许国大败于天佑大将军的消息,完全是编出来想稳住赫明的丰军的。不想,一语成谶。更不想,赫明竟然失守。 “简直天助我等。”范深道,“现在邯军退守,是防着赫明的丰军会直击邯国腹地。但丰军失了涪城,已经没有退路,未必还会冒进。竹生,又到了该你选择的时候了。” “是据守,还是进攻?”范深问。 在这种时候,做决策,便是竹生的责任了。竹生的中军大帐中,将领们都齐刷刷的盯着她。连七刀和阿城都屏住了呼吸。 竹生绕着铺着舆图的桌子慢慢踱步。 无论是邯军还是丰军,现在都顾不上她。她完全可以据守现有的领地,慢慢发展。 但她看着舆图——这是范伯常手绘,她最新最全的领地都以红色细线勾勒。从澎城到冀县,从冀县道涪城,从涪城到这里,碧刃军异军突起,像楔子一样在邯c丰二国之间割据出一片领地。 竹生有了一瞬恍惚,她忍不住想,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走到了这里呢? 最开始,只是为了让一些村民活下去,她有了一座堡。 然后,为了救护失陷的伙伴,她有了一座城。 在乱世里,一座城不足以自保,她有了第二座c第三座城。 但当战争打到这里,当范深再次把选择丢到她面前的时候,接下来的战争便开始丧失“自保”的正义性。开始成为人类与人类之间,为了权力c地盘和资源而进行的流血争夺。 竹生抬头,扫视众人。 能有资格出现在这中军大帐的人,都已经能被称为“将军”。实际上这些人,很多曾经是种地的农民,还有一些曾是无视法令,敢当街杀人的游侠儿,以及以胡喜为首的前邯军将领。 不管这些人是什么出身,现在,他们都是碧刃军,都是追随竹生的人了。 竹生看到,这些人的眼眸中,都闪着热切的光。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身为前邯军将领的胡喜等人。他们甚至比她还坦然,还更没心理负担。 还是她矫情了啊。 她前世为为战士的十年,打的是种族战争。异形以人类为食,在人类身上寄生繁衍。这样的战争,她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她来到小九寰,知道这里是被从大九寰割裂出来的,知道这些人对界门另一边的大世界一无所知,她就难免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更不要说,到了这里,她从被欺凌的羔羊,被牺牲的小节,变成了无人能敌的强者。她这种俯视的心态就更严重了。 在这种心态下,她看这里的人,是没有区别的。许国人也好,陈国人也好,或者邯国人c丰国人都只是“人”而已。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权力的战争,便让她的心底产生了些许的抗拒感。 可她此时看到军帐中这些男人们热切的目光,却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认识错误。 她早就不能再无差别的看待所有人了。 人都有立场,当她为几十个村民在高家堡停留下脚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立场。现在,她早就融入这个地方,融入了这些“人”当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现在,她站在自己的立场再去看,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可以简单的分为两种——她的人,和别的人。 在她的人中,她是领头的那个,是做决定的那个,是承担责任的那个。 真是奇怪啊,明明当初是想仗刀走天涯,明明转生到新世界,是渴望能自由自在的活,明明厌恶前世那般,山一样的责任莫名就压在了肩头,可她现在又成了要承担责任的那个人,为什么一点不觉得讨厌呢? 竹生微微移动视线,和范深四目相交。 不同于旁的人,范深的目光一点也不狂热,他的眼睛平静深邃,带着对她的信任和期许。 无论她作出什么选择,他都会接受,服从,并竭其所能全力辅佐。他奉竹生为主,将他的志向寄托在她身上。不同的选择只是不同的道路而已,而他相信,每一条道路,都通向他想去的终点。 竹生忽然明白了。 虽然肩膀上又一次被压上了巨大的责任,但她此时的境况,和前世是绝不相同的。 前世,她是被责任推出去,被选择,被牺牲的那一个。后来她虽然很幸运一直活得富贵尊荣,但她从来不曾掌握住过自己的命运,不曾手握真正的权柄,更不曾有过选择的权利。 而现在,她是站在众人之上做选择的那个人!她选择的是自己的人生!谁也不能强迫她! 竹生盯着舆图。 舆图是范深手绘,画着山川河流,大小城池。他甚至在每座城池的旁边还标注了估计出来的总人口数c粮食出产和兵力。 这些东西加起来,放在以土地为基础构成的所谓领地上,简单的说,就是“权力”。更多的地盘,更多的人口,更多的兵力,更多的粮食,便是更大的权力。 前世的那个男人啊,一生为权力和所生。 竹生还记得他的那些勃勃野心。他给她讲的时候,她就趴在他的赤果的坚实胸膛上,听着他强劲的心脏的跳动。实则对他讲的那些,心不在焉。 可能是出身的区别。像她这样出身于和平国度普通平民家庭的女孩,少女时代的梦不过是一座带花园的洋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几个可爱的孩子。对他永不停息c熊熊燃烧的野心,她一直不是太能理解。 权力,真的那么让人迷恋吗? 高高在上的人拥有一切——财富c尊荣c美人c生杀予夺。他随心所欲,从来不会压抑。毕竟和权力总是伴生的。若没有的驱使,又何来对权力的渴望。 现在,曾经对权力并不理解和感兴趣的竹生,面对着攫取更大权力的机会。 她盯着舆图,手指用力的敲在了上面。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自从来到小九寰,她的运气就好了起来。倘若现在有人跑到她面前跟她说,她是身负前世功德之人,将受福报,她是信的。 在她要崛起的时候,邯军新败,丰军孤悬。这是天在助她。 “安州。”她悍然道,“我要安州。” 当竹生做出最终的决定,中军大帐中的气氛陡然热烈了起来。 七刀的眼睛在发亮,七刀的血在发热。 他爱这样的竹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102 碧刃军和邯军的正面冲突爆发在第一场雪落之前。 然后天气一天一天的变冷, 紧跟着,邯军就发现了一件令他们极为憋屈的事情——碧匪的冬衣比他们的要好的多! 从正面冲突爆发后,,邯军这边就不再称“碧刃军”了,改口称“碧匪”c“绿匪”或者“玉匪”。“玉将军”改称了“那女匪首”, “七将军”改称了“那吃软饭的” 关于竹生和七刀的各种荤段子也开始在邯军军中流行开来。 这纯粹是邯军在苦中作乐。 邯军现在很苦。他们没有援军,邯国大军跟着陈国去许国捡便宜, 不料大败, 便宜没捡着,还被丰国趁虚而入了。打仗烧的是钱粮, 想要盈利靠的是掠夺和占城。 这么一算,里里外外简直亏了血本。 朝廷明确的表示了既无援军, 也无钱粮的困境,还要求他们一定守住安州,同时还要尽力收服赫明。 邯军大将接这道圣旨的时候一脸的面无表情。要不是他弹压着, 他手下的将领就要冲上去揍那天使。那天使也很有自觉,平日里吃拿卡要顺带勒索的行径都不敢再想了,提着衣摆就跑了,暗道这一趟差事办得晦气。 邯军苦啊, 没有援军, 自筹粮饷也就罢了。当第一场雪落下, 他们穿着结了硬块的旧棉衣, 冷得瑟瑟发抖, 才赫然发现, 碧匪的棉衣怎么那么厚? 奶奶个熊! 堂堂的正规国家军队,待遇不如匪军! 不过话说回来,涪城出产有那么丰厚吗? “听说有信阳范氏范伯常辅佐那女匪首。”邯军的将领们私底下议论。 “信阳范氏?”听到的人无不吃惊。 很多文人谋士,都会寻找东主效忠,这很常见。但信阳范氏不是普通的人家,若无明主,范家宁可隐居两三代人,也不会随意入世。 “那女匪首” 打破了他们之前想象的“妖艳风骚的女山大王”的形象,很多人开始从新估量审视竹生了。 竹生手中领地,被范深经营得很好。 信阳范氏,若无这样的真才实学,又怎么能名动天下。 更幸运的是,范深遇到的是竹生。竹生并不事必躬亲,但她有思路。她来自于信息爆炸科技发达的异世界,许多理论于她来说,不过是学生时代死记硬背的试卷答案,新闻访谈里的成功经验而已,听到范伯常的耳朵里,就是洪吕大钟,振聋发聩了。 “我信阳范氏,每一代人,莫不以开创盛世c名留青史为目标。”大年夜里,范大儒压着新女婿陪他喝酒,莫名高兴。“翎娘!你说,爹爹能不能实现这个目标?” 翎娘无奈道:“能能能!”说着,去夺酒壶。 范深不给她:“今天高兴。” 苦逼的女婿只能继续陪撒酒疯的老丈人喝。最后老丈人把自己喝倒了,妻子过去扶他,反被他抓住手腕,问:“翎娘,你说!竹生她” “她是不是神女?”老丈人那眼睛亮的吓人,也不知道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妻子说:“她是什么都没关系,她是我要追随的人。” 老丈人听了哈哈大笑,笑着就睡着了。最后还是苦逼女婿把他扛回了卧室。好在女婿早不是从前白白瘦瘦富家少爷的模样了,早在军中锻炼得浑身腱子肉,轻而易举就能把老丈人扛起来,都不用妻子搭手。 待妻子收拾干净老丈人,在他背后塞了个被子卷,让他侧躺而卧,才回到夫妻二人的卧室。 亲人们都在路上亡故了,还有个二叔在别处,联络不便。小夫妻便没有另开府,与丈人生活在一处。 “爹好久没这样开心了。他都很久没喝醉过了。”妻子怀念的道。 从前在家里,至少每个月要喝一次大酒啊。喝完了酒就要撒酒疯,母亲陪着他一起撒。不止是他们两个人,祖父还活着的时候,还会把隔壁的外公也喊过来。祖父c外公c父亲c母亲还有叔叔一起撒酒疯啊。 两个老人家常常为了一句经义的正解辩得面红耳赤,撸袖子就开打。无良的儿女们居然也不拉,还架桥拨火,瞎起哄。 爹爹叔叔一喝高了就写得满屋子都是字纸,母亲在一旁击缶高歌。每听说她家又开酒宴了,来求字的人便在院门外排起长队 只有她和婶婶十分无奈。 来窜门子找她玩的小伙伴给吓的不轻,临到走还带着一脸“我老师一家子神经病”的蛋疼表情。后来这小伙伴成了她的丈夫。 那时候的生活多么美好啊。但后来祖父和外公相继去世,连叔叔都病逝了,婶婶留下阿翔,大归去了。 后来父亲和母亲便再没喝得那样醉过,但他们常常在月下小酌,吟诗作对。母亲很少击缶高歌了,更多是抚琴。现在回想起来,那琴声里全是抚慰,让隐逸乡野的父亲内心宁静。 后来连母亲c阿翔都没了,那张传承了几百年的古琴也被马蹄踏碎。她从此再不能过小女儿天真的生活,必须挺直背脊,迎面这乱世。 父亲这几年都没碰过酒。偶有应酬饮宴,不过作势沾沾唇而已。他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清醒,绷紧的弦从不放松。 偶尔,会看到夕阳中他站在屋檐下望着老屋的方向,他望的是家的方向。 形孤影只。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见妻子眼中有泪花,已经躺下的丈夫赶紧起来抱住她。 “别难过。”他说,“我们好好努力,生很多孩子。长子姓杜,次子姓范,三子姓毛。” 妻子的愁绪被他冲散,含泪带笑捶了他一拳。小夫妻遂就寝。 丈夫与老丈人不同,他喝多了就会睡不着,连续翻身,胳膊肘拐拐自家媳妇,问:“你说,竹生真是神女吗?” 妻子踹了他一脚,闭眼睡觉。 丈夫又翻了几回身,忽然道:“乱世许多年,也是该有雄主出了” 妻子闭着眼,道:“如何就不能是‘雌’主?” 雌主吗?丈夫挠头。 大概还是因为人们的意识里,觉得男人强于女人吧。体力c能力c学识c见识,各方面都强。 可的确,有那么个女人,她强过了所有男人啊。全方面碾压,碧刃军没有不服的。这样的女强人雌主吗?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丈夫翻了个身,撑着头看着自家媳妇。 这也是个女强人啊。她不管到哪个城,府吏们都不敢在她面前捣鬼。冀县的张书晨,其实是她手下败将。 前两日竹生和岳父提起,想让自己媳妇担任涪城城守。 涪城可不是澎城c冀县可以比的。竹生以后还会有很多城,但涪城不管怎么样都很重要。涪城城守就更重要了。 岳父难得犹豫了。 他知道岳父犹豫什么。岳父是竹生最心腹之人,位置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他在军中,将领中,以他和七刀为首。她呢,则掌着内政。若是再坐到涪城城守的位置上他们家一家三口掌的权柄便太大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史书里多的是。岳父担心的是将来。 其实没关系,他已经跟岳父讲了,真到那时候,他可以退一步。 因为他知道,她是不会退的。她看似宁静,其实和竹生一样,心里有把火。她有穷其一生要做的事。 真到了必须亲亲回避的地步,就让他退下来吧。她比他更聪明,更能干,他愿意把舞台留给她,她的才华不应埋没在后宅里。 他看着自家媳妇白白的脸,越看越喜欢,趴过去“啵”的一声! 媳妇困得睁不开眼了,可是被窝里动了动,牵住了他的手。 夜深了,不胡思乱想了,睡觉吧他打着呵欠躺下。和媳妇手牵手,暖和和的睡了。 另一边,城守府里,竹生也喝醉了。 偶尔喝醉,其实是件挺舒服的事。头也飘,脚底下也飘,整个人都飘飘的,有种极为放松的舒适感。 比喝醉的放松感,还有种更舒服的感觉,让身体发热。 竹生夜夜提防着三昧螭火,对这种莫名的舒服的感觉最敏感,立刻便睁开了眼睛。 三昧螭火没出来作怪,七刀浑身酒气的在作怪。 压在她身上,扯开了她前襟,含咬着。 居然不告而取。竹生恼怒,一把把他掀翻下去。 有身份的人都遵从古风,马瘸子那种人才睡床,城守府里都是卧榻。不过脚踝高,翻下去也不会摔疼。 七刀翻身又爬到她身上,竹生把他踹下去。七刀还想爬上来,竹生已经翻身骑在了他身上。 “老实点!”她恼怒道。 酒精让她两颊桃花般粉红,衣襟敞开,露出大片雪肌,莹莹有光。 七刀看得眼里冒火,掐着她的腰往自己下/身按。 “我疼”他气喘吁吁的龇牙。 竹生喝高了,脑子发飘,反应了一会反应过来他不是摔得疼。气得给了他一拳:“我叫你疼!” 趁着他头被打得歪过去,她拇指在他颈侧一滑一按很好,消停了。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竹生把他丢到榻上,自己也躺下去,困倦得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在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男人把她抱得很紧,啃咬着她的后颈。 竹生睡得迷糊了,推了一把。 “道君,别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103 过个了冷冷清清的年, 邯军发现了一件更加苦逼的事情。之前他们和碧刃军联手打丰军,现在变成了碧刃军和丰军联手打他们。 碧刃军给赫明的丰军送去橄榄枝,表示愿意和他们合击邯军。则丰军去一强敌,碧刃军得安州,此谓双赢。 丰军大将考虑过后, 同意了。 邯军便面临着两面夹击的窘境。 又一次,一队邯军与碧刃军不期而遇, 竟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带队的那个, 叫胡喜,自称是前涪城守军一校尉”回来的那个小校道, “他们原先被俘了,被关押在景昌山做苦役, 后来碧刃军拿下涪城和景昌铁矿,他们就投了碧刃军。” 这原本没什么,但这小校后来私下与人说, 涪城原来那些弟兄在碧刃军都混得很好,又说,他们现在这么苦,不知道到底是给陛下卖命, 还是给方家卖命。 大将得知后, 斩了这小校。但军心已然浮动。“邯国早就是方家的邯国了”这种说法, 悄悄流传。 当邯军粮草难支, 军饷拖欠的时候, 开始有人悄悄出奔。逃兵这种事, 一旦有了第一个跑的,就有第二个。大将斩了数人,都杀不住军中颓败之风。 到了夏日里,安州已经与别的地方都失了联系,已成了孤城。大将站在城墙上,看着围了了安州城的碧刃军,长叹一声。 碧刃军扩张之快,令人咋舌。不比深入异国,孤悬在外的丰军。碧刃军大多都是本乡本土的邯人,占着地利人和之便。那玉将军更是有信阳范伯常辅佐,把一个大本营经营得兴旺繁盛。 玉将军仁政之名,广为传播。 对比之下,安州守军,真是凄凄惨惨戚戚。不说军心,便是城中民心,都已经背离。 城中已断粮,连守军都开始吃树皮和麻袋。还有人把皮甲煮了吃。再这么下去,易子而食的事,也不远了。 大将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 他唤来了自己的副将,令他秘密与碧刃军取得联系,达成了协议。 待到约定的这日,他独坐中堂,沉默许久,拔刀横颈,预备自刎。不料副将早有准备,冲进来抱住了他手臂,又呼喝来亲兵,十几个人按手按脚的将他按住。 大将怒道:“放开!尔知我心,何不成全了我!我家三代为将,不能在我这里折了忠义之名!” 副将道:“那也得看向谁忠,值不值!” 指挥着亲兵们将大将绑成了个粽子,开了城门,除了献城,还献了粽子。 玉将军甚喜。她和副将达成的协议中,早就包含了这位姓韩名毅的将军。若不是受太多外界条件的制约,如果真的在完全公平的条件下让她与这位韩将军领军一战,她自认不是敌手。 只可惜,运道不站在韩将军那一边,运道在竹生的身上。 竹生亲自来劝降这位韩将军,奈何韩将军这个人一根筋,只不肯毁了自家的忠义之名。 “望将军留我全尸,韩某不胜感激。”这四十多岁的男人道。 竹生点头,道:“将军下葬时,必备极哀荣。” 韩毅是真心感激竹君肯成全他,不料那竹君竟是个小人,说过的话竟不算数,转过头就叫人又将他绑成了粽子,防他自尽。 气得他破口大骂。 韩毅便被关了起来,他的副将时常来看他,总是欲言又止。 韩毅就是被这个货给坑到了如此的地步,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身上绑着,就用脚去踢他,后来腿也被绑了,就改用头撞,结果撞在了柱子上,给自己撞了个大包出来。 副将很是心疼,指挥着人把他绑在了床板上,每天过来给他按摩肌肉放松。一边按摩,一边给自己辩解:“大哥,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韩毅和他的副将是生死之交,私下里兄弟相称。只现在他是半点也不想理这个家伙,只紧紧的闭着眼睛。 副将长吁短叹,给他按着肌肉,防他绑得久了会酸疼。 副将按一下,韩毅抖一下,最后终于忍受不了,破口大骂:“王八蛋!别戳老子痒痒肉!” 副将抱头鼠窜。 半个月后,韩毅终于知道副将为何总是躲躲闪闪,欲言又止了。 那玉将军竹生亲自来见他,转述了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安州失守的消息传到平京,方相以你投敌叛国论罪,让你们的皇帝下了将你家满门抄斩的圣旨。” 韩毅目呲俱裂,怒吼:“我没投敌!我没叛国!”他本是欲殉城的,待他身死,城再破,便不是降敌。 竹生道:“我自是知道将军忠义,可方相不这么看。” 韩毅眼睛通红:“方氏老贼!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竹生道:“幸好我早有预料,早早派了人过去,将将军一家人悄悄护送出平京。”说罢,笑吟吟的看着韩毅。 这大悲大喜的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滋味真他妈的韩毅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他瞪着竹生。 半晌,才问:“他们现在何处?” 竹生含笑道:“到了快有半个月了,这段日子一直在逛涪城,昨日里才过来安州。故一直没告诉将军。将军若是想通了,我便令你们相见。” 韩毅一听这时间就对不上,他两眼瞪如铜铃。竹生也不遮掩,点头承认:“在将军下决心开城之前,我的人便已经偷偷去了平京了。但将军高义,以安州十万百姓兵士为重,愿开城受降,故有今日亲人团聚之善果。” 韩毅苦笑。 他已经明白,安州被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竹生的人偷偷潜入平京,必是散布他投敌的谣言。他祖父历经三朝,他父亲战死边疆,一门忠义。正是因为他们家这样的忠良犹在,方氏狼子野心,才不敢谋朝篡位。 这回方氏得了借口,是必要将他们家赶尽杀绝的。安州他开不开门,献不献城,都是迟早要失守的。到那时,他一家只能在九泉之下团聚了。 韩毅终于心灰意懒。 待得家人团聚,韩毅祖父叹息:“你久不在平京,不知京城之事。吾已尽力保全,但朝廷气数已尽” 又道:“我观玉将军,非常人也,勿以女子视之。信阳范氏尚以身侍奉,我等奉其为主,不算辱没。” 碧刃军遂添一员大将。 竹生为韩毅摆酒相庆。 待到夜里,便觉得不对,自己先醒了过来。身上冒着白色的火焰,灵气呼呼的往皮肤里钻。 七刀已经闻声奔来,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一次,倒没将身周事物点燃,只像一层茧一样包裹着竹生。竹生不叫七刀靠近,叫他守了门,不叫别人发现。她自己盘膝趺坐,入了祖窍。 螭火比从前长大了些许。竹生猜测这是因为它吞噬了大量的灵力的缘故。她虽明知自己修炼的灵力都会被螭火吞噬,依然没有间断过修炼。虽然留存不住,但灵气进入她体内转化为灵力的过程,本身就是对她的身体的一种淬炼。 祖窍里一片光明。 竹生没有急于对螭火动手。她尽力保持内心的宁静。这样的她,螭火便不以为威胁,继续吸收着外界的灵气。 竹生也感受着那些灵气,穿透皮肤,汹涌的涌入体内,经过周天运转,化作了她自身的灵力随即被三昧螭火不客气的全都吞了。 竹生可以肯定,她自己修炼时,灵气吸收和转化的速度决没有这么快。她便静静的看着,毕竟这个过程中,她的身体感觉非常的舒适。 她内观之时,看到一切都具象化。 灵气像是弥漫的白雾,在穿透她的皮肤后开始汇聚成水滴,而后成小溪。这小溪原本该汇聚到她的丹田气海,现在却涌入祖窍,被三昧螭火贪婪的吞噬。 竹生一直静静看着它吞噬那白色溪流,什么也不做。到三昧螭火完全不在意她的时候,她骤然出刀。 一刀截断了那溪流! 还没被吞噬的溪流瞬间逆流,进入了气海! 竹生终于体会到了身体里有灵力的感受!仿佛干渴的人饮到泉水,虚弱的人有了力气。她的身体仿佛突然充实了起来,填满了之前其实并不存在的空虚感。 她操控着这灵力,织成网,再度锁杀三昧螭火。可惜又失败了。 等她再去查看气海的时候,那一点点被她截留的了灵力,已经消失不见,再次被三昧螭火吞噬。 她看着空空的气海,看了一会儿,回味着刚才这里有灵力贮存的感受。 退出了入静的状态。 她身上的火焰消失,睁开了眼睛。对上七刀关切的目光,她只是摇摇头,垂下眼眸。 安州和涪城之间,每五日一匹快马,传递消息。借着这个便利,本地的将士们,也可以传递家书。 杜城不意外的又收到了翎娘的家书,他们两个小夫妻蜜里调油,一个月怎么也得通至少两封家书,且杜城心里有个事装着,还在等着翎娘的答复。一收到信,立刻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一看之下,立刻咧着大嘴,大巴掌就拍道信差背上了,差点给信差拍个趔趄。 “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杜城笑得都傻了。 上一次回涪城是入夏之前,而后再通书信,翎娘就提到过嗜睡胸闷。翎娘公事繁忙,心思不在这上面。倒是杜城心细,立时便回信要她看大夫。之后果然便说有滑脉之相。只是月份太浅,不能确认。现在三个月已过,大夫又给把过了脉,确实滑脉无疑了。 翎娘有身孕了。 信差叫他拍的龇牙咧嘴,闻言也笑出来,连道:“恭喜杜将军!” 人逢喜事的杜将军,立刻便摸荷包,丢了块碎银给那信差。信差乐的眉开眼笑,道了谢,便要往别处去送信。 杜城眼睛却尖,看到他那一摞书信最上面一封,竹纹纸裁的信封,分明出自范家的手笔。若是给竹生的,必是最早送去的,现在还在信差手里,就说明不是给竹生的。 “那是谁的信?”他不仅好奇问道。 信差道:“是范城守给七将军的。” 范城守就是范氏翎娘。 自家媳妇没事儿给阿七写什么信?杜城不禁好奇,直接抽过那封信,道:“我给他送去。” 大军驻扎在城外大营,杜城和七刀平时都住在兵营里,就连竹生也一样。安州的政务,自有范深操持。 七刀和竹生住一个大帐,这是人尽皆知的。 他们到了安州,安州的人听说他已娶妻,都还有人想把自家女儿送给他作妾的。但七刀,是没一个人敢给他送女人的。谁都知道,七将军是玉将军的人。哪个敢去撬玉将军的墙角。 后来,这边人才知道,就连杜将军,也是范伯常的女婿,不仅如此,他的妻子还是涪城城守!从此,才没人再敢给他送女人。 女人当城守,实在是令安州人咋舌。但想想,碧刃军的大首领玉将军自己也是女人,安州的读书人就不敢嚼什么舌头了。 杜城寻到七刀的时候,他正在竹生的大帐后头。 两个亲兵把帐后的两口大缸灌满了水,七刀只穿着犊鼻裤,正举着木桶,“哗啦”一声浇了自己一身沁凉的井水。阳光下,背后肌肉块块隆起,水珠顺着小麦色的肌肤往下滑,两条长腿结实有力。 当年的狡黠男童,已经长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年轻男人。就连杜城都忍不住感慨一声时光飞逝。 “阿七!”他喊他,“翎娘给你的信!” 七刀猛然回头,丢下水桶,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布巾随便抹了抹便丢开。三步并作两步的过去便抢过那封信。 少见他这么沉不住气的模样,杜城倒好奇起来,勒住他脖子问:“说,我老婆给你写信干嘛?” 七刀给了他肋下一肘,杜城松开手,捂着肋下咳嗽起来。待站起身来,七刀已经一目十行的读完了那信。他眉头皱紧,有些失望。他托了翎娘查个人,翎娘却回复说,涪城c冀县c澎城,都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杜城直起身来,没好气的踹了七刀一脚。 七刀不以为意。他想起自己不在竹生身边的那一年,杜城是一直守在她身边的,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阿城哥,你们在冀县时,我去了涪城,有一年的时间没跟你们在一起。” “我问你,那段时间,竹生她可有认识什么我没见过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应该是叫‘杜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10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便端着她的饭菜随意在一张几案上坐下 , 独自用饭。冲禹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做什么。吃完饭,手脚麻利的把碗碟冲洗干净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这些事, 还都是转世后在杨家给娘亲姐姐打打下手,才又熟悉了起来。 忽然听到冲禹在大厅中唤她:“小五,小五。” 杨五应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抬眼看见冲禹的脸, 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 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 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10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24小时自动解除。  直到, 冲禹催动阵盘, 发动了了符阵。 他一路宅在房中,计算来计算去, 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 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 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发自身体深处, 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 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不断的碰触, 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 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 道号冲昕, 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 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进入了眼睛里, 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 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c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c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杨五这样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无甚见识,更是把修士奉为仙人。杨五若是真的乡野丫头,早就该吓得发抖,跪地匍匐口称“遵命”了。她却只是点了点,平静的道:“明白了。” 好在冲禹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女孩,见她遇事不慌乱,沉静如往昔,反而颇是满意。忽然听到杨五缓慢的开口道:“催熟,的八年,可还在?” 冲禹骤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样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知她聪慧,不料竟聪慧至此!这要是个能修行之人,哪怕只开了三窍,冲这份敏锐聪慧,冲禹也要破例将她揽入门墙。这真是可惜了啊。 冲禹与她对视片刻,道:“生命自然生发,乃是天道,以丹药催熟,乃是逆天。伤的是生灵寿数。” “寿数?不是寿命?”杨五看着他。 “是寿数。”冲禹点头,承认。“即便这些灵兽本就是为了宰杀入药,依然有干天和。所以迎风丹,一直都是禁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106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24小时自动解除。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 踏着飞剑, 衣袂飘飘,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 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 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 “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 微微松了口气, 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 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 周身一丝灵气也无,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 还没开始修炼, 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 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 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 脚踩飞剑, 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 杨五便退后了几步, 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c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c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c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c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c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陌上谁家少年?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着的白色衣袍便乘风般飘了过来。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将衣袍随意的披上,看着冲禹道:“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 冲禹捋着胡须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记一开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们试过了,将情况说与我,我和冲琳再合计着看如何调整。” 他说“差不多都交待了”,却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么周天啊,什么经脉啊。杨五听不懂,便安静的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地上。耳中听着,在冲禹碎碎的念叨中,这位道号冲昕的道君间或会回以“嗯”,“好”,“是”,“晓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107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然后, 那一肩挑起一家人生活重担的男人, 那勤劳瘦削的女人, 那曾经挥着拳头将嘲笑她的村童赶跑的少年们, 那在被窝里帮她暖脚的少女, 都仰头望着她,越来越低,越来越小。在那修士抱着她穿过了几片云雾之后, 她的家人和村子, 便再也看不见了。 秋已寒, 更何况是百丈的高空中。她纵然身体已经渐渐结实健康,也扛不住这高空中冰凉的夜风,缩在那修士的怀中瑟瑟发抖。 中年修士拍了拍她的背:“就好了。”说着, 伸出手,手中多了只小小的模型似的的小船。松开手,小船并没掉落, 非但悬浮在空中, 还迎风就长, 眨眨眼就变成了一条真的楼船。 修士抱着她落在船上, 推开门,示意她进去。杨五妮儿抱着肩膀,瑟缩着走进去。船里明亮如昼, 温暖如春, 还有说不出的清香萦绕在鼻端。船中有低矮的几案和席榻, 并无桌椅,像是席地而坐。修士径直走进去,在榻上盘膝坐下,皱眉看了眼杨五妮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从他见到杨五妮儿开始,便一直是这般纠结忧愁的模样。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安静的站在那里,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 那修士这才发觉她还站着,便指了旁边的席榻,道:“你歇在那里吧。” “是,仙师。” “我道号冲禹,你可以称我为真人。” “是,真人。”杨五妮儿安静的走过去坐下,不声不响。 倒是个安静的孩子。冲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几眼。衣衫虽然干净了,却破破烂烂。这还在其次,关键是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凡美人,多要占一个“白”字。正所谓一白遮百丑,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肤白净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几分。若了偏黑些,就像是降低了几个档次。 杨五妮儿这一年来,一是为了强健身体,二是为了为家里干活和觅食,每日里上山下山,生生将自己晒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过去,第一印象就是——好丑的丫头!杨五妮儿不是不爱美,只是在生存困难的面前,爱美这件事,只能往后放。 冲禹愈看愈是堵心,扭过头去,又叹了口气。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觉吗?”看冲禹侧目,她坦然看着他道,“我以为仙人是不用睡觉的。”可席榻上却有锦枕丝被。 冲禹无语:“便是神仙,也要休憩。何况我们只是修仙之人,说到底,还是人,自然是要睡觉的。”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冲禹真人已经闭上眼睛,双膝盘拢,两手掐诀,五心向天,打坐起来。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说话。杨五妮儿便闭上嘴,拉过丝被盖在身上。被衾柔软还带着香气,杨五妮儿转生以来,脑筋清醒也不过两年时间,再摸到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东西,却感觉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明知冲禹不太想与她这个小村姑多话,但她疑问埋在心底已久,一直无人能够解答。此时仙人在侧,她翻了个身,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昼,便是这些玉石在发光,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太想解开心底疑惑,终于轻声的唤道:“真人” 冲禹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长到我们村里来收弟子,也是说我一窍不通。”她双手揪着丝被,看起来像是个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窍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冲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颔首道:“人生而有窍,是为灵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三窍,灵气便可于经脉中产生循环,是为周天。周天运转,便可沟通天地,修炼道法。” 杨五妮儿懂了:“所以我一个灵窍都没开?” 冲禹微微点头。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杨五妮儿小手攥紧被子,把半张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轻声问:“那真人带我去仙门作甚?” 冲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头。她的脸埋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没那么难看了。那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多话!快睡!” 拒不回答问题。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又道:“真人” 冲禹道:“作甚?” “我这般一窍不通的人,常见吗?” “万中一二。”冲禹道,“便是凡人,也多会开一c二灵窍,开了三窍的,便已有了修炼的资质。小门小派的,三窍之人便会纳入门墙。像我宗门,自来对资质要求颇高,七窍以下者概不收录。” 听起来像是个很高端的宗门 “真人,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长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还要赶路。” “我饿” “” 很应景的,一窍不通的凡人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冲禹捏捏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去时,那农人一家将将开饭,自己丢下一匣黄金便带着这孩子离开了。她是凡人,自然是会饿的。他松开抱诀的手,搓搓手指,正准备拿出些东西给她吃,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里的咕噜噜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显是饿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玉瓶。冲禹尴尬道:“我辟谷已久,身上从不携带食物,这个这个糖豆你先吃着,且垫垫,明天找个城镇给你买些吃食。哦,这还有两个野果,味道也是不错的。” 玉瓶闪着青色的柔和光泽,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来。什么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过的能生肌肉骨的灵药!不说这灵药的神奇,光是这瓶子,拿回去卖掉,都能换来杨家一年的口粮了! 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转世以来就一直过着吃不饱肚子的贫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把灵药带着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饥吧。 小村姑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灵药,不过是下下品的回春丹。冲禹闲来无事,平时带在身上,在门中时逗弄仙鹤当作用来喂食的零嘴。反倒是那两只野果,是冲禹在野外发现的五十年生的野生灵果,可以入药。 长天宗里天材地宝多的是,冲禹看到了,随手摘下,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野果子一样扔给杨五妮儿充饥。可这若是让杨五妮儿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仙长”们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灵果就被这小村姑当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顿足! 杨五妮儿用“野果”勉强消了饥火,翻了个身背对着冲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静,隐隐能听见船外的风声。小小的楼船在夜空中飞行得十分平稳,一点感觉不到晃动。 杨五妮儿望着冲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刚刚获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炼道法的吗?转生在这样一个以追求仙道为尊的世界里,“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体质,还真是让人恼火又无奈啊。 长天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冲禹带她这样一个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么目的?冲禹不想告诉她,她也没能力逼问真相。但冲禹逃避的态度让她明白,在长天宗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万步讲,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吗?冲禹一开始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还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里,全无睡意,脑中纷沓至来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问。想来想去,现在的状况是明知前路有险,却束手无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见机行事。 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着了 冲禹听着她呼吸渐渐放长c平缓,睁开眼看了看那丝被下隆起的小小身体 。还是个孩子啊! 冲禹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杨五妮儿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锦褥柔软,丝被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她转世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来饿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她掏出昨晚冲禹给的“糖豆”打开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体感觉有了力气,但——咕噜噜!!!很遗憾,这生肌肉骨的灵药并不解饿。 杨五妮儿无语的看着冲禹。后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早起又开始打坐。本来一副静心凝神样子,看着还挺有几分仙气儿,让杨五妮儿这点动静一吵,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村姑谴责的眼神,不由尴尬道:“你且等等,马上就到了” 相处时间虽短,冲禹这人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者厌恶。这稍稍减轻了杨五妮儿对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担忧。 “真人,有洗漱用具吗?”她问。 修士虽然可以辟谷,也能随时使个清净诀什么的清洁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脸什么的,也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脸的。冲禹果然随身带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齿木和牙粉给杨五妮儿。那牙粉用完,口气清新怡人,比在杨家用的粗盐好太多了。杨五妮儿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进了自己怀里。还趁机问:“真人,这些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冲禹失笑:“当然不是。是放在我随身的储物法宝里,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取便是了。” 储物法宝?明白了,空间装备。杨五妮儿点了点头。 小船又飞行了一阵,冲禹说:“走,去给你买些吃食。”说完,看了一眼杨五妮儿身上已经破了好几处的粗布短衣,补充道:“再换些像样的衣服。” 他抱着杨五妮儿离开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杨五妮儿下了地,四顾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这城池规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觉繁华。楼阁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干净,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见了好几个修士,或者御剑,或者乘坐飞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着路,忽然祭出飞剑或者法器,直接飞走的。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像她们村里那样,对“仙人”们毕恭毕敬c胆战心惊,唯恐触怒了仙人。 她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又是第一次离开出生的山村,身边有冲禹这么个脾气看起来还算温和的人相伴,自然不想放过,看到不懂的事情便张口就问:“真人,这里的人都是修士吗?” “怎么可能。”冲禹失笑,“这等凡人城池,自然是凡人居多。要到宗门治下的城池,才会修士多过凡人。” “凡人城池?” 偏僻之地的穷苦山村里,愚夫愚妇,很可能一辈子都没进过城。杨五妮儿年纪这样小,对世事常识一无所知,冲禹也不觉得奇怪。他脾气温和,素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不觉得烦,牵着她的手沿着繁华街道边走边说:“这城归属俗世某国,自有国主。在大宗门境内,亦有许多城池,不归属任何一国,直接奉宗门为主。” 说着,已经走到一家酒楼门前。门前知客极有眼力,带着一脸热情的笑容便迎了上来:“仙师来了!仙师要雅座还是包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108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在宗门里, 真正算是大头的, 让弟子们勒紧裤腰带的, 是那些修炼需要的天材地宝。杨姬,并无此需求。 也是合理, 要不然谁都拉家带口的,宗门再大,也能被吃垮。杨五点点头,追问:“我遇到旁人, 该如何称呼?”刚才,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周师兄。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 还虚称真君,合道称道尊。不过, 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c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c太上长老, 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 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 姬妾炉鼎,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无论内门外门,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 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 峰上不见洞府, 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c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c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徐寿笑道:“乾坤袋就这大点,这些先装我这里吧。”说着,把剩下的零碎东西自己收了起来。 “杨姬真是聪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使用。”他称赞道。 杨五笑笑没说话。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带空间。后来她没了交易器,也还有各种空间装置随身携带。用这种东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间装置比起来,不过是制造的时候技术原理不同罢了,对使用者来说,使用体验并没什么区别。 回程路上,徐寿捡着能想的起来的注意事项,都给杨五讲了讲。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会照顾人,让人心生好感。 到了炼阳峰,小船还没降落,就看到苏蓉拉着脸站在竹舍的台阶上。 “你们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不高兴的抱怨道。 徐寿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说:“不是你叫我帮杨姬安置吗?我们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苏蓉更不高兴了,道:“你还带她去吃饭,你看看她身上烟火浊气多重,道君都不高兴了。”说着,掏出两只玉瓶给杨五,道:“你最近先别吃饭了。这瓶里面是辟谷丹,凡人吃一颗能保一两个月不进食。这瓶里面的,道君说让你一天吃两颗,连着吃三天。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后再唤你。” 三天之后? 冲禹临走时还嘱咐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要他尽快开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踏着飞剑,衣袂飘飘,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还没开始修炼,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脚踩飞剑,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109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转过, 便随风散去。可现在, 她的娘在这种时候, 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 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 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在这个家里, 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 看着那车越行越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 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 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 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 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 中间虽然有墙, 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c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杨五妮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饭后她听见爹娘商量起买粮食的事。他们卖了大妮儿,手里有了些钱,想去远些的地方买些粮食。 听做人牙的婆娘说,他们这里差不多就是旱灾最重的地方了,所以走的越远,粮食便越便宜些。但他们这些山里人,很多人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几十里外的镇子了。但那里也是旱着的。 “村长下晌来了,说明天大家伙一起去买粮。我心思乱,没听真了。二郎,你跟你爹说说。” 男人便跟儿子凑在一起,听他细说。女人拧了湿手巾,把杨五妮儿抱到里屋擦拭。 井枯了,河干了,近山里以往熟知的几个泉眼都不流水了,取水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家里人都没了烫脚洗脸的待遇,湿手巾拧一把,轮着挨个擦。 “今天跟娘睡。”女人说。 杨五妮儿看了她一眼。一年多了,她的脸颊瘦得深陷。 “嗯。”她点头。 那天晚上,她睡在了爹和娘中间,睡的很沉。 次日,村里的男人们便在村长的召集下,推着独轮车,拉着板车,去往更远的地方买粮食。女人和孩子在村口翘首期盼,等了五天,男人们才回来。 “真的越远越便宜!”他们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110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 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 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强者掌控世界, 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 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 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 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 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 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 她娘叹道:“傻妮儿, 去修仙了, 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c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c采蘑菇c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c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c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活动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活动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那是只看起来有些像猫的动物,当然比猫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猫还是豹,都没有这样向外翻着的闪着冰凉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么动物,姑且就叫它为“大猫”吧。杨五妮儿盯着大猫,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难言的兴奋! 一人一猫对峙着。 那猫张开嘴,自喉间发出如气囊抖动般的鼓气声,一声嘶吼之后,闪电般扑了过来!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躲过这带着风的扑袭,柴刀劈过去,明明感到能够劈到,刀锋却没有着力之处,竟然劈空了! 杨五妮儿在许多年前,在不得不回归家庭安分的做一名贵妇之前,曾经是战士。她曾在与异形生死相搏的前线征战十年,杀伐之间,已经不需要理智,全靠经验累积出来的直觉。一刀劈空,她立刻将手腕一勾!柴刀是短刀,刀尖处弯曲如鹰嘴。这一勾,立刻便感到刀尖有了着力之处! 可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大猫尖利的叫了一声,硬生生的在空中侧翻一周,卸去了刀尖的力量,稳稳的落在地上。血自光滑的皮毛上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土里。这第一回交锋,杨五妮儿竟还险胜了半分。 可大猫没给她得意的时间,四脚才落地,便又疾风一样扑了过来!杨五妮儿立刀相迎,哪知狡猾的猫儿箭一样疾射过来竟不是瞄准她!当劲风与她擦身而过,她便知道不好,急速扭身。猫儿已经扑倒了离她最近的树上,在树干上一踹,借力反弹,袭向她的后背。杨五妮儿反应极快,身体还没扭过去,刀锋已经先转过去。眼前却倏地出现一道虚影,没看清是什么,额角已经被狠狠抽中!左眼眼眶渗出血来,眼前顿时一片血红模糊! 尾巴!失算了!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刀身一歪,便没了力道。本是砍过去的一刀,倒变成了像是送过去。那猫儿生着獠牙的血口张开,一口便咬住了刀身!“咔嚓”一声!杨家唯一的一口柴刀,便被那锋利坚硬的獠牙生生的咬碎了! 对未知生物的力量估测错误,是杨五妮儿的第二次失算! 失去了武器,事便再不可为。杨五妮儿直到此时都没失去冷静,她武器已毁,没有撒手撤刀,反而握紧刀柄,咬牙向前,将断刀推进了大猫的口中!任它獠牙锋利,也改变不了舌头是软的这个事实! 趁着大猫一声惨叫,掉落在地打滚,杨五妮儿用尽吃奶的力气,发足狂奔!她知道那一下虽伤了那猫,却没有重创它,搞不好还会激怒它。她没了武器,而今只有逃命一条路可走了! 她自从成了杨五妮儿,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树木飞速倒退,眼前突然开阔!在山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断坡。听到身后凄厉嚎叫逼近,杨五妮儿没有犹豫的余地,一咬牙,瞄准断坡中间横生出来的一颗小树,便纵身跳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第 111 章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呼啸的罡风穿过笼罩着飞舟的力场, 变得轻柔温和, 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角。 杨五望着云朵缝隙间闪过的大地山河,当然没有跳下去自杀的想法。眼下的境况虽然称不上好, 也远算不得是死境。死境啊, 她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真的是再没有一丝希望的绝望。她扣动扳机的时候,并无丝毫畏惧, 反而充满了解脱。 能转世投胎,是一个意外。但这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她便没想过轻易放弃。 她只是觉得讽刺。再世为人,居然又遇到了与上一辈子近似的情况。在强者的压迫下,她的个人意愿如尘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也不能逃,那便忍着吧。上一世, 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甚至, 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压到肩膀上的山一样重的责任,起码这一回, 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听上去似乎应该更容易一些。 毕竟忍耐,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选择吧。 晚上她在大厅里独自用饭的时候,冲禹从楼上下来, 将几只玉瓶丢在几案上。“咳。”他说, “拿去当零嘴吃吧。” 杨五平静的将玉瓶都收进腰间锦囊里:“谢谢。” 冲禹忍了又忍, 还是没憋住,道:“这几瓶是上品的清光丹c络香丸c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可去浊化清,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于你身体调理,是极好的。” 杨五道:“好。” 这回答简单又平静,冲禹一噎,再无话可说。甩甩袖子,上楼去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或者惊恐委屈,或者愤怒出离,杨五还是年纪小吧,他想。因为年纪太小,他说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没明白。 杨五回到房里,摇了摇那些玉瓶,听着都还有空间。便拔开塞子,将几只玉瓶里的东西合并在三只玉瓶里,包括冲羽最早给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当时拿到是留作危险时候当救命的药用的,没有真舍得当糖豆吃。现在拿出来,和冲禹刚刚给她的几种丹药放在一起,无论是丹药的卖相还是香气,立刻就看出等级差异来了。新到手的丹药打开塞子,便满室药香,颗粒饱满浑圆,隐约的流光之下,能看见繁杂的花纹。无怪乎冲禹要特意强调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给她当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么舍不得了。她捏起一颗泛着粉红光泽的丹药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间淹没了口鼻,一点冰凉但是舒适的感觉浸入肺腑肠胃。她甚至隐隐觉得,连皮肤上都渗出梅香来了。 生理上的舒适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冲禹办事不厚道,给出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 才刚刚这么想,腹中忽然有绞痛腾起,来得又快又急。杨五脸色微变,捂着小腹疾步奔进了净房。这一晚,她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净房。为了不让自己脱水,每从净房出来,便给自己大杯的灌灵茶。 那灵茶是冲禹船上自备的,比他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杯灵茶下肚,刚刚有点虚的身体便感觉回复了不少元气。她没有惊动冲禹,因为她已经发现,每去一次净房,她的身体便感觉轻盈了几分。她猜到这与她刚刚吃下的那颗丹药有关。 折腾了一晚,等到肠胃平静下来,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伸出手臂时,感觉皮肤像是都变白了一点。 下了楼来,冲禹已经在坐在大厅里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杨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颗丹药,确实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凉之意。抬起手闻了闻,梅香已经散去了。 冲禹点头:“看起来干净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浊,你多吃点,我师弟很挑的,你身上烟火浊气太重,肉身杂质太多,他必要嫌弃的。唉,你怎地还是这样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几颗,说不得能变白些。” 杨五转生以来,受生存条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也并不嫌弃自己。但不嫌弃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别人嫌弃。无语的转过头去,坐下静静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们还能有说有笑。年长者和蔼慈爱,年少者单纯沉静,可谓宾主得宜。可当遮羞布撕开,露出后面的利益与目的之后,杨五同冲禹就没甚好说的了。她其实知道,作为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无法改变,她更应该做的是讨好眼前强大的修士。 低头,妥协,虚与委蛇,这些她都不陌生。年轻时自己在外闯荡的时候,看人脸色是家常便饭。她原以为她还可以做到。可当她下楼来,坐在冲禹身边时,她却发现原来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已经做了太多年的贵夫人。嫁给那个男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直不给她,可他的的确确给了她财富c地位和尊荣。作为他的妻子,她几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和妥协。几十年这样的生活后,纵然她无力改变眼前的境况,却也不想去讨好奉承压迫她的人。 冲禹微叹。 其实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蝼蚁也差不太多。若换了别的人,甚至会觉得这么做对杨五一个不能修行之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恩德,否则像她这样的一窍不通之人,这辈子有什么机会踏足长天宗?幸而冲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于丹道符道,心思单纯。这段时间相处,他颇是喜欢这个聪慧的凡人小丫头,甚至一度为她不能修行而遗憾。 这丫头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师弟这毒解了,怕也不会留她在身边做姬妾。这样的话,他便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婢女吧。凡人寿短,让她在他的山头上终老,保她一生无病无痛就是了。 这样想着,他才心下稍安。对杨五道:“宗门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杨五放下茶杯,点头道:“好。” 遂起身随着冲禹来到船头。 飞舟开始减速并降低高度。待到了云层之下,没了遮挡,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峦叠嶂,长河如带,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这等景象,许多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 飞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减了下来。远处渐渐能望见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随着飞舟驶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内的峰影。路上她曾问过这飞舟的速度,冲禹答“日行万里”。杨五计算一下,相当于时速四百里,以她原来世界的技术,其实也不算得什么。但这里,凡人可还骑着骡子c推着独轮车用两条腿赶路呢。 这日行万里的飞舟在近虹罩还有几里的地方减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到数十险峰,多条山岭。冲禹道:“这是护山大阵。”说罢,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门收录新的弟子,不说那些来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于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见到这护山大阵,也要目眩神迷,叹一声壮丽。偏偏身边这来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静的看着,并没有丝毫被震撼的样子。冲禹不由感到一丝异样。 忽见那少女模样的女娃娃嘴角微翘,赞道:“真漂亮。” 冲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丝异样却化去了。他只当是这女娃年纪幼小,又无甚见识,虽然聪慧,到底不能明白这护山大阵的震撼人心之处。却不知道,杨五前世身份尊贵,丈夫富可敌国。不知道走过宇宙中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壮丽奇景。眼前所见能让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慑,于她,也就只当得一句“真漂亮”。 船终于驶到虹罩之前,速度缓慢,船头先没了进去,并无一丝阻碍。杨五站在冲禹身边,眼看着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来愈近,也并不慌张。眼睛闭了一瞬,仿佛微风拂面,再睁开,身体已经穿过虹光,进入了长天宗的地界。 待飞舟完整的穿过虹光,杨五眼前白光闪过,一路上保护着飞舟的力场现了一下形,随后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风,她新剪的额发便乱了。用手轻轻的拂开,抬眼望去,饶是她见过许多美景,也要赞叹一声:“真美。” 的确是美,如画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烟云氤氲。近处能看到一片雨云缓缓飘动,笼罩之处,洒落一片雨露。远处,却有巨大虹桥横跨数峰。飞舟在山峰间飞行,收了保护罩,却并没有猛烈的罡风,风力虽大些,却吹得令人舒服。 鹤唳声忽起。一行仙鹤缓缓扇动翅膀,穿过一片白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清唳数声,领头的白鹤一扭长长脖颈,朝冲禹的飞舟飞来。杨五便看到冲禹露出微笑,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把丹药,朝正在绕着飞舟盘旋的仙鹤抛去。仙鹤们欢快鸣叫几声,队形瞬间散乱,一只只拢了翅膀,箭矢般飞速滑翔出去,争抢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颗不剩的进了肚,又排成一列,飞到船头盘旋。领头那只还低鸣几声,扇动翅膀,飞到冲禹身畔,低下了头去。 冲禹摸了摸鹤儿头羽,笑眯眯道:“两年不见,可想我了?”那鹤儿竟似通人性,鸣叫了几声作答。冲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馋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112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是!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全要看!” “啥时候?现在吗?”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 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c三郎c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c“仙人保佑”, “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却无力反抗, 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任他爹推着,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 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 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 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 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c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c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113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两人一笑, 生疏之意便去了几分。 徐寿看看日头,道:“时间还来得及,姑娘先随我去籍簿司做个身份登记吧, 也好先将身份铭牌领了。” 杨五道:“好。” 徐寿便也取出一只小船,只不过小船展开也不过就是一只不带篷的小小扁舟而已,看样子能坐五六个人。没有桨,船尾倒是有橹。杨五坐进去,小船便浮了起来,缓缓升空,渐渐加速。不只是外形, 速度上也根本没法和冲禹的飞舟相比。 小船飞离了山峰,向下看去, 山谷青翠, 河流盘卷似银带, 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再抬头, 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c各种飞行法器,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 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 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 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 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 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11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 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 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 “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 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 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 有辟谷丹, 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11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静谧漆黑的宇宙中,一点光芒骤然闪耀。数不清的异形生物和钢铁巨船在火焰中同归于尽。看到监视器传回来的画面, 人们或紧抿嘴唇, 或掩住面孔。隐隐能听到低声的哭泣。 “妈妈”一个孩子往妈妈怀里靠了靠,小声的问, “那位夫人她c她死了吗?”出生在战争的年代,连小孩子也明白“死亡”的含义。 妈妈轻轻的“嗯”了一声,将他搂紧:“可是,我们安全了” “她救了我们,是吗?”孩子问。 “是的。”妈妈亲吻孩子的头顶,“所以,你要记住她!”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他才知道,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 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 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 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c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116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24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 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 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 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117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我有一位师弟, 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 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 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 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 人体有窍, 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 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 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 “就喊出来, 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 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c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c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杨五这样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无甚见识,更是把修士奉为仙人。杨五若是真的乡野丫头,早就该吓得发抖,跪地匍匐口称“遵命”了。她却只是点了点,平静的道:“明白了。” 好在冲禹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女孩,见她遇事不慌乱,沉静如往昔,反而颇是满意。忽然听到杨五缓慢的开口道:“催熟,的八年,可还在?” 冲禹骤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样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知她聪慧,不料竟聪慧至此!这要是个能修行之人,哪怕只开了三窍,冲这份敏锐聪慧,冲禹也要破例将她揽入门墙。这真是可惜了啊。 冲禹与她对视片刻,道:“生命自然生发,乃是天道,以丹药催熟,乃是逆天。伤的是生灵寿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118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五妮儿的娘回到家就倒在炕上了,脸埋在被子里呜呜的哭。二郎c三郎和四妮儿吓得不敢吭声,他们的爹则蹲在门槛上一声不吭。五妮儿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 整个人藏在阴影中。 她听见她娘在这种时候, 在哭泣中还在念叨“仙人”。是的, 仙人。这个词她后来听到许多人提过许多次。 要是仙人来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舍张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 在耳畔转过,便随风散去。可现在, 她的娘在这种时候, 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 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 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 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 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 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 看着那车越行越远, 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 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中间虽然有墙,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c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杨五妮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饭后她听见爹娘商量起买粮食的事。他们卖了大妮儿,手里有了些钱,想去远些的地方买些粮食。 听做人牙的婆娘说,他们这里差不多就是旱灾最重的地方了,所以走的越远,粮食便越便宜些。但他们这些山里人,很多人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几十里外的镇子了。但那里也是旱着的。 “村长下晌来了,说明天大家伙一起去买粮。我心思乱,没听真了。二郎,你跟你爹说说。” 男人便跟儿子凑在一起,听他细说。女人拧了湿手巾,把杨五妮儿抱到里屋擦拭。 井枯了,河干了,近山里以往熟知的几个泉眼都不流水了,取水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家里人都没了烫脚洗脸的待遇,湿手巾拧一把,轮着挨个擦。 “今天跟娘睡。”女人说。 杨五妮儿看了她一眼。一年多了,她的脸颊瘦得深陷。 “嗯。”她点头。 那天晚上,她睡在了爹和娘中间,睡的很沉。 次日,村里的男人们便在村长的召集下,推着独轮车,拉着板车,去往更远的地方买粮食。女人和孩子在村口翘首期盼,等了五天,男人们才回来。 “真的越远越便宜!”他们说。 但所谓的“便宜”也只是相对几十里外的镇子上的价格而已。他们用卖儿卖女的钱,买了少量的杂粮,和更多的麸子。 旱情一点没有减轻的迹象,谁也不知道还要撑多久。夏粮绝收,他们把命似的冬麦种下去,天天磕头烧香盼着下雨。要是冬麦也活不了。他们吃完最后这些粮食,就只能离开家乡,逃荒去了。 然而夏天过去之后,到了本该多雨的秋季,河床依然是干裂的。空气都是干燥的,没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 “山里有能吃的。”杨五妮儿捧着空空的饭碗说。 “没了。”她娘气息虚弱,“能挖的,能逮的,都没了。” 杨五妮儿看着她,道:“往深里走,远山里有。我和爹都看见了。” 女人就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五妮儿说的是“那一次”,那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那不行。”男人说,“咱们这些人,只能在近山里找吃的,不能往深里走,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了。” 杨五妮儿不能理解这规矩。“难道等饿死?” 男人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山里有大物,你见过的。再往深,就有妖物了。仙人们早定下了规矩,咱们不许往深里去。” 仙人?又是仙人。虚无缥缈的仙人。提起仙人,不管是她的爹娘还是村人,都一脸敬畏虔诚。可这些人现在快要饿死了,仙人在哪呢?杨五妮儿漠然的想着。 为村人这种愚昧和迷信,感到无奈。 她万万想不到,就在几天之后,便被刷新了世界观。原来爹娘口中的“仙人”竟不是虚无缥缈的神话,而是实实在在的c活生生的一群人。 “仙人”们,莅临了。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牙齿咬破舌头,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119 竹生的祖窍里有了光, 也比最初时明亮了许多,可以看得清天上的星辰。竹生仰着头, 看着那些黯淡的星子。 这个时候, 她感到了身后有人。她是应苍瞳的要求,放开了自己的祖窍,准许他进入的。 男人的手扶在了她的腰间,竹生转身, 有温热的唇覆上来。和苍瞳的身形比起来,她感到自己格外的娇小玲珑。 他们在祖窍里都是拟态, 实则这是神魂与神魂的接触。 苍瞳的吻, 技巧精湛。 神魂拟态成的人, 不仅有五感, 甚至比肉身更敏感。竹生能感受到快感的流窜, □□的蠢动。那实际上是雀音的震颤。 但竹生曾自困于祖窍, 神魂与青君的魅术激斗数月,她的神魂格外的敏感,更不要说这里是她自己的祖窍。她能清楚的察觉到,苍瞳的幽精和雀音, 都平静无波。 苍瞳放开了她的唇, 却把她拥在了怀里。她伏在他胸膛,能听见心脏的跳动声。这当然也是拟出来的。 等苍瞳终于放开她, 她抬起头, 看见了他墨绿色的眼睛。他的面孔却是模糊的, 竹生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没对准焦距。但那其实是苍瞳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面孔。 竹生盯着那双眼睛, 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女人和男人总是两个世界的人,连思维的方式都不一样。 常常在同样的时刻,女人会情不自禁的吐露真话,男人却能深情的说着甜蜜的谎言。对于对女人说谎这种事情,苍瞳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不认识。”苍瞳说。 他的眼睛甚至还眨都不眨的看着竹生。这样真挚的眼神令竹生相信了他,他感到怀中的女子放松了肩膀。 “但你”他忍不住说,“像我的一个故人。” “你也是。”竹生说着,手摸上了苍瞳的脸。 她看着他,问:“你并没有感觉,是吗?” 她的手融进了苍瞳的脸颊里。苍瞳的神魂密实粘稠,但她被青君磨炼得已经可以精准的找到他的幽精和雀音,轻轻拨弄。那二魄却如死水一潭。 苍瞳苦笑。 “没有。”他说,“魂魄以肉身为基,才会有六欲。我的魂魄依附在器核上。” 竹生的手自他的脸颊内抽出,道:“不能抛弃这具身体,重入轮回或者夺舍吗?” 苍瞳握住她的手,沉默了许久。 “我的魂魄被秘法祭炼,无法与器核剥离。离了器核,我便魂飞魄散。所以,我活着,便永生。我死了” 便是寂灭。 那才是这个世界的修士认知里真正的“死亡”。而竹生所认知的通常意义上的死亡,在这里被称作“陨落”。 这样的活着,纵是永生,又有什么意义呢?竹生默默的想。 修士们虽然断绝了口腹之欲,却有灵气入体的愉悦之感来代替,说起来,更像是将口腹之欲提升了一级。 修士们也从来不曾断绝其他的种种,譬如情爱,譬如追求年轻和长寿。甚至他们的种种更强于也更精于凡人。基于这些更强的,他们才会产生比凡人更强烈的多的野心——飞升成仙,与天同寿。 而苍瞳他的永生,在竹生看来,不如说是无期徒刑。 如果换作是她竹生垂下眼眸,做不出这种假设。 苍瞳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别担心,我能活下去。” 你在,我便在。 竹生抬眸看苍瞳。苍瞳却抬起头,看着天上黯淡的星辰,有些吃惊:“一窍不通?” 竹生点头:“是。” 苍瞳问:“那你是如何修炼的?” “我天生神识。”竹生道,“我修的是妖道。” 苍瞳看了她一眼,能猜到她的天生神识是怎么回事。 前世她便是强大的精神力者。说起来,他也算是强者,到后来也早不是她的对手。 大约就是因为因为这个缘故,一样是跨越宇宙壁垒,他的魂魄便受损严重,轮回了许多世,才在修炼至还虚境之后寻回初世的记忆。 然而这样的她,却一直被他困在了婚姻的围城中。他既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也不愿意放她自由。当他老去之后,对权力和美人都能放下之后,对她的愧疚和悔恨慢慢的占据了他的内心。 执念,便这样形成了。 然而当他终于再见到她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他。 他轮回了许多世,那许多世完整的人生对他的影响并不强,那些回忆像是在看舞台上的表演。真正能影响到他的,是他的初世和末世。这两世的记忆和人格相互融合相互影响,才成为了现在的苍瞳。 也是因此,竹生才认不出他来。 而对苍瞳来说,竹生是他的执念。他的“永生”正如竹生想的那样,不如说是“永刑”。必须有什么支撑他才能活下去,他在绝望中抓住的,便是初世的那一缕执念。 他抓住了竹生,靠竹生活下去。 “火又是怎么回事?”苍瞳问。 竹生道:“是以前寄居在我体内的火种,那一次想吞噬我,反被我吞噬了。现在那火和我融为一体了。” 苍瞳当初醒来,强大的神识便察觉到竹生正面临着类似被夺舍的境地。他自己亦是几千年来依靠养魂之物温养神魂,立刻便将螭火与养魂木之间的联系斩断。竹生才幸运吞噬了三昧螭火。 但苍瞳一直不知道当时他感应到的原来不是什么修士的神魂,而是螭火因养魂木而重新诞生的火精。 苍瞳伸出手在空中一抹,夜空中便出现了极光一般的美丽光芒,不断变幻。 竹生看不懂,苍瞳却能看懂,那是竹生肉身的五行分布。 “纯阴之体” 夜空里的极光消失在苍瞳倏然握紧的拳心中,那拳却没有松开。 “有人以你为鼎炉养火?”苍瞳看着她,“告诉我他的名字。” 竹生看着他,却道:“不记得了。” 苍瞳望着她的眼睛。 比起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竹生更怜悯眼前的苍瞳。他失去六欲,七情也因此变得极为淡薄。他的愤怒都是如此的平静。 竹生握住了他的手,他拟出来的人形,手心是温暖的,像活着一样。 “我不是圣母。”她说,“但你我在凡人界,那些人却在九寰大陆。” “我们注定了回不去,干嘛要为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动怒。我倒宁可忘记那些事,在这里好好的生活。” “或者”她问,“你有能穿过界门的方法?” “没有。”苍瞳摇头,“我不了解凡人界,也不了解界门。”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九寰大陆并没有什么凡人界。当他从战场醒来,恢复了自我意识,和长天别过重回人间,才听说了凡人界的存在。 但他未曾关心过。他本就非人,即便是行走人间的那几千年,他也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这样的他,又怎么会去在意一个被大能割裂出来的只有凡人的小世界呢。 他知道的甚至还没竹生多。至少竹生还曾亲眼见过界门,见过守护界门的树翁和穿过界门必备的界石。 竹生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紧张。所以当苍瞳摇头的时候,她也无法分辨自己是失望还是放松。 但她和苍瞳将永远留在凡人界,是毋庸置疑的事了。既然如此,相互作伴,好好的活下去吧。 “我现在有些失控。”她说,“可能是螭火的缘故。我修炼的效果与功法上讲的不是太一样,很难控制。” “必定的。”苍瞳点头,“你纵然天生神识,体质和妖族也不一样。我须得看看你的气海。” 苍瞳握紧竹生的手,从背后将她抱在怀中,对她道:“放松,别排斥我。” “我不会伤害你。”他吻了吻她的头顶。 竹生点点头,放开了神魂全部的防卫。苍瞳的神魂和竹生的神魂短暂的融合,化作一体。苍瞳看到了竹生的气海。与普通修士湖面一般的气海不同,竹生的气海从不曾平静,始终流动,始终翻滚波涛。 苍瞳也看到灵气是如何穿透竹生的皮肤进入她的身体。然而竹生一窍不通,窍与窍之间没有通路,亦即是竹生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经脉”,灵气没有往复循环的固定道路。 即便是他,也为此感到惊奇。他生前,是还虚境的修士,但到底也是人修。对妖族的修炼并不那么精通。 他凝目注视,那些灵气进入了竹生的体内,不像普通人修的那样立即进入经脉循环入气海。那些灵气仿佛白色的雾气一样,渐渐凝成水滴,汇聚成溪流。这溪流没有固定的轨迹,随时改变流向,但最后,还是会流入气海。 但人修的灵力会汇聚在气海,仿佛平静无波的湖面,直至凝实为神台,进入筑基境界。 竹生的灵力却始终在流动。其中一些甚至在进入气海之后又离开,重新化作雾气,弥漫在她的身体里,但消散得却很少。 这一点尤其令苍瞳惊奇。 人修引入体内的灵气,穿过一个个灵窍,沿着经脉运转周天,最后汇入气海。但在这个过程中,那些灵气会不断的消散,离开人修的身体,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最后真正能转化为灵力的,只是那些灵气的一部分。 这便是灵气的转化率。决定这转化率的,便是这个修士修炼的功法。 毫无疑问,自然是好的功法转化率高,差的功法转化率低。 竹生修炼的功法,转化率高得惊人。 “就算是妖族,也没有这么高的转化率。”苍瞳给竹生科普了功法与灵气的转化率的常识,“你修炼的功法,何人所创?” 他此时和竹生神魂相通着,他问完,就感受到了竹生的七情波动。 竹生说过自己不是圣母,她当然不是,她只是能理智的管理自己的情绪,不使自己被负面情绪控制或压倒。但不代表她没有负面情绪。正相反,她有着强烈的憎恶和愤怒。 苍瞳感受到了这些。 苍瞳想到,她曾是纯阴之体的凡人之身,曾身在大九寰,曾被人当作鼎炉养火,险些断了轮回,而现在她却又身在小九寰,这中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她遇到了什么人?遭遇了什么事?如何得到这样顶级的功法? 他那颗早就不存在的心脏又开始收缩,疼痛。 但恰恰是这种疼痛,支撑着他活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120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深秋,路上走了一个多月, 算起来应该已经入冬了。长天宗这里却看起来像是夏天。 冲羽说他的飞舟日行万里, 马不停蹄的飞了一个多月, 照他的说法, 这长天宗与她出生的山村, 就得相隔三四十万里。杨五觉得不太靠谱,估量着着所谓的“万里”大概就是个虚数而已。但这片大陆着实广阔,这是她亲眼所见的,无需置疑。两处相隔如此遥远的地方,气候不同,也是正常。幸而飞舟上也是温暖如春, 她穿的衣衫倒也正好。 山上的路很整齐, 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 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 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 托冲禹的福, 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 修长的腿迈开, 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 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 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c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c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c修为c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c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c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既选择了母星的未来,便是放弃了自我。她没有资格矫情。 后来,她真的给他生出了血统优秀的继承人,对那男人的野心来说,是很重要的助力。对她来说,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统,从此保证了她母星的未来。但,这场交易得来的婚姻,却并不能因此就结束。她尝试过,挣扎过,却一直都还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着。 直到她死。 杨五看着篱笆墙里几竿翠竹摇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视野中忽然有异样,她抬眼,看到有人从山路上朝着这边来。这些错落在山麓间的院舍全是空的,来人只能是来找她的。她便继续站在那里等着。那人脚程极快,眨眼功夫就已经到了篱笆墙外,是个穿着灰衣短打的壮实汉子。相貌端正,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 “可是杨姬?”他抱拳问。 “正是。”杨五颔首。 “我名叫徐寿,是咱们炼阳峰的执役。苏蓉叫我过来,协助姑娘打理房舍。姑娘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有劳了。净房里的用具都想换新的,也还没有床单被褥。还有”杨五顿了顿,问,“我看了这里,没有厨房,我三餐怎么解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121 邯国其实曾是丰国的一部分。后来徐氏c方氏两家豪强趁乱割据, 才有了邯国。三百年的历史和三十年的历史的差异体现在城墙,在街道c在宫城c在整个城市的规划上。 三百年的历史在竹生看来也不算长,但终究算是有些底蕴了。 在宫城里举行的新年晚宴上可以看出来, 碧刃军已经清楚的分成了三派——以七刀为首, 从高家堡c澎城c冀县就追随竹生的嫡系, 以韩毅为首原邯国的将领们, 和丰国新降之将。嫡系最强,两派降将稍弱,正好达到一个均衡的状态。竹生和范深对目前这种状况都感到满意。 而对于之前谈起的那个话题, 竹生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和范深讲。清醒却无力反抗的痛苦,没人比她更明白。 十年过去了,她其实从未忘记过当年妖王殿的纵身一跃,却连求死都不得。 她一直觉得能来到凡人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起码在这里她可以放松的呼吸,安心的入睡。只是偶抬眸,却总是能看见廊下裹着黑衣的男人。 在苍瞳出现之前, 她从未这么频繁的再想起过大九寰。苍瞳的存在却时时刻刻提醒她, 界门的另一边是怎么样一个强大的世界。 在新年过后,某日竹生将要出宫, 看见了成队的被绳索栓着的人们。男人一队,女人一队,皆面露戚容, 时有哀哭。 竹生勒马, 问:“怎么回事?” 有管事的乌衣小吏忙上前回话:“是罪人。” “罪人?”竹生皱眉。 还是七刀在一旁解释, 竹生才明白。他们攻下丰国,总有些负隅反抗或者不肯臣服之人,那些人便成了罪人。竹生想起来,她书案堆积的文件中,确实有关于这些人的汇报,她的确也做了批示。但那时候,这些人只是案牍上的一些数字。 现在,他们是她眼前活生生的人。 这些人都曾是官员,或者官员的家眷。那些女子光是看脸和皮肤都能看得出来都出身良好。这其中还有很多是半大的孩子。她看到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梳着两个包包头,也被绳子拴在队伍里,跟一个大约是她母亲的女人拴在一起。小女孩扯着母亲的衣摆,她们一起跪在地上,怯生生的望着她。 这些人是因她的野心,而成为了阶下囚。竹生前生便能直面战场上的血腥死亡,却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情况。 她张嘴就要说话,却有人伸过手来,按住了她的马头。 那个人是苍瞳。 即便竹生现在叫作竹生,面貌全非,苍瞳也实在太了解她。他明白,她可以在战场上勇猛,却还缺少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而上位者,不可避免的就是要作出种种冷酷无情的决定。竹生她能做到吗? 竹生和苍瞳四目相交,目光对峙。 虽然只有短短的片刻,但七刀总觉得那两个人似乎只是靠目光便交流了许多他无法知道的内容。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太敏感。苍瞳虽然常伴在竹生身边,甚至比需要经常出战和操练军队的他在竹生身边的时间还多,但那个怪人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开一次口。 但他和竹生之间分明是有着某种默契。但这种默契,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产生的? 七刀不禁感到困惑。 竹生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问七刀:“先生在宫里吗?” 七刀答道:“应该在。” 竹生道:“我今日不去大营了,你先过去吧。” 她说完,就拨转马头回宫去了。苍瞳跟随她而去。 七刀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扯缰绳,带着人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竹生将范深从政事堂召到了她的书房里,问起了那些罪人。罪人的数量却比她想得还要多,不仅有丰国的,还有邯国的。 竹生一向冲在前头,包括俘虏收编这种事,她都细致的关注了,却忽略了后方。 “这些人如何处置?”她问。 范深答道:“按惯例,男子发配作苦役,女子送入教坊司。择其中面貌俊秀者,男子行宫刑,与女子一并送入宫中为奴。” 宫城中的阉人都是这样的出身。 这又顺道扯出了另一个竹生注意到了但是一直没腾出手来过问的事情。 “这个宫城里已经这么多人了,还要往里送人?”她问。 “并没有。”范深道,“宫城中人口已经太多了,你又是女子,所以这一次没打算再往宫中放人。” “我想赦免他们。”竹生道。“这样做合适吗?” 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价值观。竹生明白她必得在她的价值观和这个世界的价值观之间找到一个平衡,而不是强硬的推广她的价值观。每个不同文明的价值观,都是适应该种文明而诞生的。强行打破,蛮横推广,极有可能造成水土不服。 这是她与苍瞳对视的那片刻中,她在冷静下来之后想明白的。而在那之前,她差一点就要脱口下达赦免的命令。苍瞳阻止了她的一时冲动。 苍瞳一定是明白她当时要做什么,竹生想。他怎么能那么准确的猜到她的想法? 范深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她:“为何?” 竹生道:“本是国战,并无私仇。他们反抗,是为本国尽忠,我觉得无可厚非。现在,我已经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了,他们也已经都是我的子民了。” 范深又问:“则,君又在顾虑什么?”以竹生的性格,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别人不拿出足够的论据来,是很难说服她的。可她有了这样的想法,却先来问他合适不合适,显然是有顾虑的。 竹生道:“这些人必有亲人因我而亡,我有心赦免他们,却担心他们被仇恨驱使,看不清大势。我个人不畏惧任何形式的复仇,跟我动刀也好,使阴招下毒也好。并非我夸口,实是这世上能伤我的人,我还没遇到。” “但,我担心我这么做,有一天会使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竹生道,“我怜悯这些人,但人总有亲疏远近,他们全加起来也不及我身边任何一个亲近之人重要。如果有一天,我身边的人因为我今天的轻率而受到伤害甚至死去,我必定追悔莫及。” 范深凝目注视竹生很久,微笑叹息。 “恩自上出。君只管下赦令即可。至于如何安抚c管理这些人”范深躬身深揖,“请交给臣吧。臣既伴君侧,便是要为君解忧。” 竹生得到了范深的支持,长长松了一口气,道:“能遇到先生,我真是幸运。” 范深抬头,含笑道:“不,是臣之幸。” 罪人远不止宫墙外的这些人。书面的赦令会送达四方,但竹君口头的赦令已经由内侍传达到了宫外,站在廊下,隔着重重庭院和一道高高的宫墙,竹生也能听到外面欢喜哭泣的声音。 苍瞳当然也能听见。他看了竹生一眼,那一眼中,隐含着不赞同。 竹生隔着阔大的庭院和回字形的长廊与他遥遥相望。 苍瞳虽然能猜到她的想法,但显然跟她理念不同。可这个世界,有谁能真的完全理解和认同她呢?竹生想,她既不属于这凡人界,也不属于九寰大陆,她毕竟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啊。 这个事同时还牵扯到了宫城中人口的问题。 竹生得到盛日城,入主这皇宫时就已经注意到宫城中繁多的人口。当时丰帝奉表投降,降为安乐候,搬离了宫城,有品级的妃嫔呼啦啦啦带走了一大群。可即便这样,宫城中仍然剩下了大量的宫女和内侍。 这次的事情倒是提醒了竹生。她与范深商议,放出宫人。 范深道:“先放出宫女中的良家子吧。罪人之身入宫的,未必还有家,在宫中许多年怕已不能生存在外了。至于内侍” 他道:“身体残缺之人,难容与世,除了这宫城,怕是再没有地方可去了。” 竹生道:“既然这样,这些内侍就不动,但从此以后,王宫之中再不要出现新的阉人。以后做成定例。” 范深犹豫道:“阉人之存在,是为了隔绝内外,保障王嗣血脉正统。” 竹生道:“我用不着。” 竹生是女子,她若生出孩子,只能是她亲生的孩子,混不了血脉。 范深却依然不赞同:“须考虑日后,长远打算。” 竹生脑子转了下弯,才明白“长远”是什么意思。她道:“我如果有了孩子,更不可能让我的孩子在一群背负着罪名,又身体残破的人中长大。这样的人,内心中或多或少,一定会有些扭曲。我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待在我孩子的身边。” 范深道:“历朝历代,各国宫中,皆是如此。” 竹生道:“这真是奇怪。说那些人有罪,所以将他们阉割。却又让皇族的孩子被这样的罪人围绕着长大?” 她拍板决定:“这个事不用再商量,从我这里开始,我的宫城中再不添新的阉人。将来,迟早有一天,让这王宫中一个阉人都没有。” 范深无奈,质问:“皇室血脉如何保证?” 竹生想起了安乐候那一大群妃嫔,冷笑:“一夫一妻不就解决了?就是女人太多,才会生出这种事来。都像百姓家那样,哪来那么多血脉混淆。” 范深揉揉额角,道:“百姓家也不是一夫一妻。” 竹生难得被噎到。这里其实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如果可以,竹生真的希望能消灭这种制度。然而她也深知这不可能。 即便文明发展到了星际,没有了“妾”这种东西,依然有无数的情妇存在。男人们只要手握着钱和权,便不免要多置些温柔乡。 其实又何止是男人,在这个世界,女人受的束缚太多,在竹生原来的世界,女人拥有钱或者权,也可以和男人做一样的事。 竹生嫁入的那个家族中,就她知道的便有数个妯娌c婶母,因为丈夫情人太多,便自己也养着年轻英俊的小情人。这个家族的女儿,更是可以游戏花丛,没人敢指责她们。 但竹生一直对一个人份感情还有憧憬,有期待,从不曾放纵过自己。其实何必自苦?和七刀在一起之后,她觉得这样也挺好,轻松快乐。 稍稍走了一下神,就听到范深道:“要不要让大夫来把把脉,调理一下?” 竹生回神:“什么?” 范深无语,只好再重复一遍:“一直未有喜信,不如让大夫来把把脉,调理一下身体,或者更容易有孕?” 顿了顿,又道;“也可能是阿七太忙,在一起聚少离多的缘故,不如我再荐两名身家清白的青壮男子入宫来吧。” 竹生还是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跟范深说话了。 她是真不知道,一国之相,还要操心国主不孕不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122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是, 真人。”杨五妮儿安静的走过去坐下,不声不响。 倒是个安静的孩子。冲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几眼。衣衫虽然干净了,却破破烂烂。这还在其次,关键是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凡美人, 多要占一个“白”字。正所谓一白遮百丑, 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肤白净了, 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几分。若了偏黑些, 就像是降低了几个档次。 杨五妮儿这一年来, 一是为了强健身体,二是为了为家里干活和觅食, 每日里上山下山, 生生将自己晒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过去, 第一印象就是——好丑的丫头!杨五妮儿不是不爱美, 只是在生存困难的面前, 爱美这件事,只能往后放。 冲禹愈看愈是堵心,扭过头去,又叹了口气。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觉吗?”看冲禹侧目, 她坦然看着他道, “我以为仙人是不用睡觉的。”可席榻上却有锦枕丝被。 冲禹无语:“便是神仙, 也要休憩。何况我们只是修仙之人, 说到底,还是人,自然是要睡觉的。”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冲禹真人已经闭上眼睛,双膝盘拢,两手掐诀,五心向天,打坐起来。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说话。杨五妮儿便闭上嘴,拉过丝被盖在身上。被衾柔软还带着香气,杨五妮儿转生以来,脑筋清醒也不过两年时间,再摸到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东西,却感觉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明知冲禹不太想与她这个小村姑多话,但她疑问埋在心底已久,一直无人能够解答。此时仙人在侧,她翻了个身,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昼,便是这些玉石在发光,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太想解开心底疑惑,终于轻声的唤道:“真人” 冲禹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长到我们村里来收弟子,也是说我一窍不通。”她双手揪着丝被,看起来像是个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窍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冲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颔首道:“人生而有窍,是为灵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三窍,灵气便可于经脉中产生循环,是为周天。周天运转,便可沟通天地,修炼道法。” 杨五妮儿懂了:“所以我一个灵窍都没开?” 冲禹微微点头。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杨五妮儿小手攥紧被子,把半张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轻声问:“那真人带我去仙门作甚?” 冲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头。她的脸埋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没那么难看了。那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多话!快睡!” 拒不回答问题。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又道:“真人” 冲禹道:“作甚?” “我这般一窍不通的人,常见吗?” “万中一二。”冲禹道,“便是凡人,也多会开一c二灵窍,开了三窍的,便已有了修炼的资质。小门小派的,三窍之人便会纳入门墙。像我宗门,自来对资质要求颇高,七窍以下者概不收录。” 听起来像是个很高端的宗门 “真人,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长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还要赶路。” “我饿” “” 很应景的,一窍不通的凡人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冲禹捏捏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去时,那农人一家将将开饭,自己丢下一匣黄金便带着这孩子离开了。她是凡人,自然是会饿的。他松开抱诀的手,搓搓手指,正准备拿出些东西给她吃,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里的咕噜噜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显是饿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玉瓶。冲禹尴尬道:“我辟谷已久,身上从不携带食物,这个这个糖豆你先吃着,且垫垫,明天找个城镇给你买些吃食。哦,这还有两个野果,味道也是不错的。” 玉瓶闪着青色的柔和光泽,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来。什么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过的能生肌肉骨的灵药!不说这灵药的神奇,光是这瓶子,拿回去卖掉,都能换来杨家一年的口粮了! 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转世以来就一直过着吃不饱肚子的贫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把灵药带着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饥吧。 小村姑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灵药,不过是下下品的回春丹。冲禹闲来无事,平时带在身上,在门中时逗弄仙鹤当作用来喂食的零嘴。反倒是那两只野果,是冲禹在野外发现的五十年生的野生灵果,可以入药。 长天宗里天材地宝多的是,冲禹看到了,随手摘下,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野果子一样扔给杨五妮儿充饥。可这若是让杨五妮儿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仙长”们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灵果就被这小村姑当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顿足! 杨五妮儿用“野果”勉强消了饥火,翻了个身背对着冲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静,隐隐能听见船外的风声。小小的楼船在夜空中飞行得十分平稳,一点感觉不到晃动。 杨五妮儿望着冲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刚刚获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炼道法的吗?转生在这样一个以追求仙道为尊的世界里,“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体质,还真是让人恼火又无奈啊。 长天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冲禹带她这样一个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么目的?冲禹不想告诉她,她也没能力逼问真相。但冲禹逃避的态度让她明白,在长天宗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万步讲,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吗?冲禹一开始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还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里,全无睡意,脑中纷沓至来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问。想来想去,现在的状况是明知前路有险,却束手无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见机行事。 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着了 冲禹听着她呼吸渐渐放长c平缓,睁开眼看了看那丝被下隆起的小小身体 。还是个孩子啊! 冲禹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杨五妮儿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锦褥柔软,丝被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她转世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来饿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她掏出昨晚冲禹给的“糖豆”打开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体感觉有了力气,但——咕噜噜!!!很遗憾,这生肌肉骨的灵药并不解饿。 杨五妮儿无语的看着冲禹。后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早起又开始打坐。本来一副静心凝神样子,看着还挺有几分仙气儿,让杨五妮儿这点动静一吵,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村姑谴责的眼神,不由尴尬道:“你且等等,马上就到了” 相处时间虽短,冲禹这人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者厌恶。这稍稍减轻了杨五妮儿对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担忧。 “真人,有洗漱用具吗?”她问。 修士虽然可以辟谷,也能随时使个清净诀什么的清洁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脸什么的,也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脸的。冲禹果然随身带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齿木和牙粉给杨五妮儿。那牙粉用完,口气清新怡人,比在杨家用的粗盐好太多了。杨五妮儿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进了自己怀里。还趁机问:“真人,这些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冲禹失笑:“当然不是。是放在我随身的储物法宝里,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取便是了。” 储物法宝?明白了,空间装备。杨五妮儿点了点头。 小船又飞行了一阵,冲禹说:“走,去给你买些吃食。”说完,看了一眼杨五妮儿身上已经破了好几处的粗布短衣,补充道:“再换些像样的衣服。” 他抱着杨五妮儿离开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杨五妮儿下了地,四顾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这城池规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觉繁华。楼阁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干净,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见了好几个修士,或者御剑,或者乘坐飞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着路,忽然祭出飞剑或者法器,直接飞走的。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像她们村里那样,对“仙人”们毕恭毕敬c胆战心惊,唯恐触怒了仙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123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但也不难感受到,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 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 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 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 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 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 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 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 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 离地有膝盖高, 房中桌椅箱柜c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 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 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 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 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 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c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c修为c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c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c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既选择了母星的未来,便是放弃了自我。她没有资格矫情。 后来,她真的给他生出了血统优秀的继承人,对那男人的野心来说,是很重要的助力。对她来说,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统,从此保证了她母星的未来。但,这场交易得来的婚姻,却并不能因此就结束。她尝试过,挣扎过,却一直都还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着。 直到她死。 杨五看着篱笆墙里几竿翠竹摇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视野中忽然有异样,她抬眼,看到有人从山路上朝着这边来。这些错落在山麓间的院舍全是空的,来人只能是来找她的。她便继续站在那里等着。那人脚程极快,眨眼功夫就已经到了篱笆墙外,是个穿着灰衣短打的壮实汉子。相貌端正,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12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 还虚称真君, 合道称道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c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c太上长老,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 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姬妾炉鼎, 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 无论内门外门, 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见洞府, 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 就有许多人飞离, 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 进进出出, 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 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 匾上有三个字, 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 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c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c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12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山上的路很整齐,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 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 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 托冲禹的福,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 修长的腿迈开, 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 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 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 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 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 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 “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 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 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c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c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c修为c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c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126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没舍得把大妮儿嫁给老男人的爹娘,最终把大妮儿卖掉了。 看着拉着大妮儿和其他人的车消失在视野里, 站在的村口的父母们或者嚎啕大哭,或者悄悄抹泪,当然也有那掂着铜钱面露笑容的。 五妮儿的娘回到家就倒在炕上了, 脸埋在被子里呜呜的哭。二郎c三郎和四妮儿吓得不敢吭声, 他们的爹则蹲在门槛上一声不吭。五妮儿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 整个人藏在阴影中。 她听见她娘在这种时候, 在哭泣中还在念叨“仙人”。是的, 仙人。这个词她后来听到许多人提过许多次。 要是仙人来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舍张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 在耳畔转过,便随风散去。可现在, 她的娘在这种时候, 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 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 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 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 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 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 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 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 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 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看着那车越行越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中间虽然有墙,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c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杨五妮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饭后她听见爹娘商量起买粮食的事。他们卖了大妮儿,手里有了些钱,想去远些的地方买些粮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127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 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 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 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 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 有辟谷丹, 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 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 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 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 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 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 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128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在宗门里,真正算是大头的,让弟子们勒紧裤腰带的, 是那些修炼需要的天材地宝。杨姬, 并无此需求。 也是合理, 要不然谁都拉家带口的,宗门再大, 也能被吃垮。杨五点点头,追问:“我遇到旁人,该如何称呼?”刚才,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周师兄。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 还虚称真君, 合道称道尊。不过, 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c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c太上长老,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 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 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 姬妾炉鼎, 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无论内门外门, 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 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 峰上不见洞府, 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丝诘羌牵ザㄆ诘男陆茏樱拱ㄆ捩一槌琛c幢闶钦庋衲甑男陆茏釉绲羌枪耍衷诒闱逑械煤萘恕=苏茫酪蔚故瞧胝纯瘴抟蝗恕?br />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康谰俊?br />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糁酚停嘣恚疵嬉捶8啵谰撸婪邸家桓鲈碌牧浚淖阈媚锛艺庑┯玫亩唷!?br />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c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c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ィ缴嗨淦烦2坏矫牢叮ξ讣淙春苁娣?br />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徐寿笑道:“乾坤袋就这大点,这些先装我这里吧。”说着,把剩下的零碎东西自己收了起来。 “杨姬真是聪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使用。”他称赞道。 杨五笑笑没说话。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带空间。后来她没了交易器,也还有各种空间装置随身携带。用这种东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间装置比起来,不过是制造的时候技术原理不同罢了,对使用者来说,使用体验并没什么区别。 回程路上,徐寿捡着能想的起来的注意事项,都给杨五讲了讲。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会照顾人,让人心生好感。 到了炼阳峰,小船还没降落,就看到苏蓉拉着脸站在竹舍的台阶上。 “你们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不高兴的抱怨道。 徐寿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说:“不是你叫我帮杨姬安置吗?我们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129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这场为害近两年的旱情,终于过去了!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 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强者掌控世界, 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 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 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 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 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 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 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 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 她娘叹道:“傻妮儿, 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c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c采蘑菇c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c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c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那是只看起来有些像猫的动物,当然比猫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猫还是豹,都没有这样向外翻着的闪着冰凉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么动物,姑且就叫它为“大猫”吧。杨五妮儿盯着大猫,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难言的兴奋! 一人一猫对峙着。 那猫张开嘴,自喉间发出如气囊抖动般的鼓气声,一声嘶吼之后,闪电般扑了过来!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躲过这带着风的扑袭,柴刀劈过去,明明感到能够劈到,刀锋却没有着力之处,竟然劈空了! 杨五妮儿在许多年前,在不得不回归家庭安分的做一名贵妇之前,曾经是战士。她曾在与异形生死相搏的前线征战十年,杀伐之间,已经不需要理智,全靠经验累积出来的直觉。一刀劈空,她立刻将手腕一勾!柴刀是短刀,刀尖处弯曲如鹰嘴。这一勾,立刻便感到刀尖有了着力之处! 可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大猫尖利的叫了一声,硬生生的在空中侧翻一周,卸去了刀尖的力量,稳稳的落在地上。血自光滑的皮毛上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土里。这第一回交锋,杨五妮儿竟还险胜了半分。 可大猫没给她得意的时间,四脚才落地,便又疾风一样扑了过来!杨五妮儿立刀相迎,哪知狡猾的猫儿箭一样疾射过来竟不是瞄准她!当劲风与她擦身而过,她便知道不好,急速扭身。猫儿已经扑倒了离她最近的树上,在树干上一踹,借力反弹,袭向她的后背。杨五妮儿反应极快,身体还没扭过去,刀锋已经先转过去。眼前却倏地出现一道虚影,没看清是什么,额角已经被狠狠抽中!左眼眼眶渗出血来,眼前顿时一片血红模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130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 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c三郎c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c“仙人保佑”, “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却无力反抗,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任他爹推着, 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 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 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 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c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c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131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弄好了屋里的阵法,徐寿捏着另一块灵石在院子里某处也鼓捣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把另一块灵石还给了杨五,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里的禁制是以前的亲传弟子布下的, 我弄不明白。”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 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 忽而又醒觉,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 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 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 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只是你从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并不蕴含灵气, 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 这里所食, 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 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杨五头发还没干,苏蓉就在门外唤她:“杨姬!杨姬!” 杨五开了门。 苏蓉拉着脸:“道君命你准备一下,今晚到他那里去。” 三天的轻松结束了,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杨五顿了顿,道:“知道了。大概什么时间?” 苏蓉板着后娘脸:“大约戌时稍过,我会来叫你。” 杨五点头:“好。” 言已尽,苏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上下打量了杨五几眼,咕哝道:“总算没那么臭了。” 杨五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明明是个凡女而已,不知道为何,那目光就让苏蓉莫名的有了压力。这种感觉有点像在道君跟前的时候,可道君那是金丹修士自然而然产生的威压。这个凡女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132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大猫终于确认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 嘶叫了一声, 腾空扑起! 杨五妮儿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闭上了眼睛,等待喉咙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动物用獠牙撕开,血液四溅这时她似乎听见了大猫的一声尖厉的叫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 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 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 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 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 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 对襟广袖, 衣带随风拂动。这如冠玉, 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c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c长着茧子c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c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说完,为身后的人闪开了身 “仙师!仙师!您当真?”杨五妮儿的爹被巨大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昏,颤声问。 “妮儿!听到没!仙师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当仙人啦!”杨五妮儿的娘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攥得发疼。 那修士并不耐烦与这村夫村妇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掌一翻,将一只匣子扔在桌上,道:“这些给你们,这孩子我带走。” 杨五妮儿的爹娘对视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开匣子。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整匣的黄金将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杨家夫妇险些被金光照得晕过去,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明月初升。在杨家的小院里,中年修士对她说:“去,跟家人告别吧。” 杨五妮儿转身,她的家人在身后站成一排,都无声的望着她。在犹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巨大惊喜过后,到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分别在即。 “妮儿”她的娘看着她,才叫了一声,忽然哽咽了起来,以手掩面。 她的爹也红了眼圈,叹了口气,道:“去吧,好好修炼。莫辜负仙缘。” 她娘抽噎着,道:“好好的,当个了不起的仙人” 到底是怎么才觉得,她是要被带走去修仙的啊? 杨五妮儿心底微叹。那修士见了他们,只说了要带她走。简单粗暴,没有解释。我要带她走,所以便带她走,何必与你们多言——是修士对凡人最常见的态度。 所谓收弟子,所谓去修仙,全是杨家人自行脑补出来的。明明人家只说了要带走她,既没有说要收弟子,也没有说她有仙缘。甚至就连最后,也不像之前见过的修士那样说什么“斩断尘缘”,只是说“告别”。是的,仅仅是告别而已。 但即便她现在揭穿这一层,又有什么用呢?并不能改变她将要被陌生人带去未知地的事实。仙人说出的话,凡人怎能违抗? 杨五妮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将她看透的真相压在了心底。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深深拜下。 一叩首,谢生恩。 二叩首,谢养恩。 三叩首,谢不弃之恩。 此去,不知吉凶,难料前程,能再见否未可知。 这些年,多谢了。 徐寿犹豫一下,才道:“姬妾不在弟子之列。一切用度都由其夫主自行承担。你是道君的妾,你的花销,都算道君的。待会我们要取的东西,都会挂在炼阳峰的账上。你不用担心。”想了想,补充一句:“道君很大方的。” 一个凡女,又不用修炼,需要的无非就是些吃穿住行的东西,这些都不值一提。 在宗门里,真正算是大头的,让弟子们勒紧裤腰带的,是那些修炼需要的天材地宝。杨姬,并无此需求。 也是合理,要不然谁都拉家带口的,宗门再大,也能被吃垮。杨五点点头,追问:“我遇到旁人,该如何称呼?”刚才,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周师兄。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还虚称真君,合道称道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c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c太上长老,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133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弄好了屋里的阵法,徐寿捏着另一块灵石在院子里某处也鼓捣了半天, 最后无功而返。把另一块灵石还给了杨五, 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里的禁制是以前的亲传弟子布下的, 我弄不明白。”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 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 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 忽而又醒觉, 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 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 “只是你从前所食, 都是凡人食物, 并不蕴含灵气,除去身体吸收的, 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 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 这里所食, 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 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杨五头发还没干,苏蓉就在门外唤她:“杨姬!杨姬!” 杨五开了门。 苏蓉拉着脸:“道君命你准备一下,今晚到他那里去。” 三天的轻松结束了,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杨五顿了顿,道:“知道了。大概什么时间?” 苏蓉板着后娘脸:“大约戌时稍过,我会来叫你。” 杨五点头:“好。” 言已尽,苏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上下打量了杨五几眼,咕哝道:“总算没那么臭了。” 杨五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明明是个凡女而已,不知道为何,那目光就让苏蓉莫名的有了压力。这种感觉有点像在道君跟前的时候,可道君那是金丹修士自然而然产生的威压。这个凡女怎么回事? 苏蓉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作气场。那是一个人的出身c修养c阅历c身份c地位综合凝成的一种气势。面对杨五平静的眼神,她莫名的就气虚了,期期艾艾的道:“我是说你身上的烟火浊气,排得差不多了感觉好多了。” 杨五“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苏蓉气结。 夜幕垂落,星辰闪烁。 杨五煮了一壶灵茶。从勤务司领回的灵茶比起冲禹船上的差得远了,却还是她领回的东西中最贵重的。刚刚饮尽一杯茶,苏蓉就在院中唤她:“杨姬,杨姬。时辰到了。” 杨五垂下眼眸。 放下粉彩茶盏,吹熄了蜡烛,她起身开了门。苏蓉提着一盏琉璃晶灯,站在阶下:“走吧,道君在等呢。” 杨五带上了门,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上山,苏蓉间或回头望她一眼,咕哝:“这么黑委屈道君了” 说着,见她黑黝黝的眸子看过来,黑夜中竟莫名的害怕起来,赶紧回过头去。心中纳闷,明明那只是个凡女而已,她练气八年了,一巴掌就可以拍死她,怎么竟会生出畏惧之心。不免有些气自己,却又不敢在这黑夜中回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13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她只是觉得讽刺。再世为人,居然又遇到了与上一辈子近似的情况。在强者的压迫下,她的个人意愿如尘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 也不能逃,那便忍着吧。上一世,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甚至, 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压到肩膀上的山一样重的责任,起码这一回, 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 听上去似乎应该更容易一些。 毕竟忍耐,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选择吧。 晚上她在大厅里独自用饭的时候,冲禹从楼上下来,将几只玉瓶丢在几案上。“咳。”他说, “拿去当零嘴吃吧。” 杨五平静的将玉瓶都收进腰间锦囊里:“谢谢。” 冲禹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道:“这几瓶是上品的清光丹c络香丸c冰梅津露丹, 凡人服用, 可去浊化清, 强身健体, 百病不生。于你身体调理, 是极好的。” 杨五道:“好。” 这回答简单又平静,冲禹一噎, 再无话可说。甩甩袖子, 上楼去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 或者惊恐委屈,或者愤怒出离,杨五还是年纪小吧,他想。因为年纪太小,他说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没明白。 杨五回到房里,摇了摇那些玉瓶,听着都还有空间。便拔开塞子,将几只玉瓶里的东西合并在三只玉瓶里,包括冲羽最早给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当时拿到是留作危险时候当救命的药用的,没有真舍得当糖豆吃。现在拿出来,和冲禹刚刚给她的几种丹药放在一起,无论是丹药的卖相还是香气,立刻就看出等级差异来了。新到手的丹药打开塞子,便满室药香,颗粒饱满浑圆,隐约的流光之下,能看见繁杂的花纹。无怪乎冲禹要特意强调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给她当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么舍不得了。她捏起一颗泛着粉红光泽的丹药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间淹没了口鼻,一点冰凉但是舒适的感觉浸入肺腑肠胃。她甚至隐隐觉得,连皮肤上都渗出梅香来了。 生理上的舒适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冲禹办事不厚道,给出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 才刚刚这么想,腹中忽然有绞痛腾起,来得又快又急。杨五脸色微变,捂着小腹疾步奔进了净房。这一晚,她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净房。为了不让自己脱水,每从净房出来,便给自己大杯的灌灵茶。 那灵茶是冲禹船上自备的,比他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杯灵茶下肚,刚刚有点虚的身体便感觉回复了不少元气。她没有惊动冲禹,因为她已经发现,每去一次净房,她的身体便感觉轻盈了几分。她猜到这与她刚刚吃下的那颗丹药有关。 折腾了一晚,等到肠胃平静下来,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伸出手臂时,感觉皮肤像是都变白了一点。 下了楼来,冲禹已经在坐在大厅里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杨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颗丹药,确实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凉之意。抬起手闻了闻,梅香已经散去了。 冲禹点头:“看起来干净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浊,你多吃点,我师弟很挑的,你身上烟火浊气太重,肉身杂质太多,他必要嫌弃的。唉,你怎地还是这样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几颗,说不得能变白些。” 杨五转生以来,受生存条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也并不嫌弃自己。但不嫌弃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别人嫌弃。无语的转过头去,坐下静静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们还能有说有笑。年长者和蔼慈爱,年少者单纯沉静,可谓宾主得宜。可当遮羞布撕开,露出后面的利益与目的之后,杨五同冲禹就没甚好说的了。她其实知道,作为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无法改变,她更应该做的是讨好眼前强大的修士。 低头,妥协,虚与委蛇,这些她都不陌生。年轻时自己在外闯荡的时候,看人脸色是家常便饭。她原以为她还可以做到。可当她下楼来,坐在冲禹身边时,她却发现原来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已经做了太多年的贵夫人。嫁给那个男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直不给她,可他的的确确给了她财富c地位和尊荣。作为他的妻子,她几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和妥协。几十年这样的生活后,纵然她无力改变眼前的境况,却也不想去讨好奉承压迫她的人。 冲禹微叹。 其实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蝼蚁也差不太多。若换了别的人,甚至会觉得这么做对杨五一个不能修行之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恩德,否则像她这样的一窍不通之人,这辈子有什么机会踏足长天宗?幸而冲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于丹道符道,心思单纯。这段时间相处,他颇是喜欢这个聪慧的凡人小丫头,甚至一度为她不能修行而遗憾。 这丫头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师弟这毒解了,怕也不会留她在身边做姬妾。这样的话,他便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婢女吧。凡人寿短,让她在他的山头上终老,保她一生无病无痛就是了。 这样想着,他才心下稍安。对杨五道:“宗门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杨五放下茶杯,点头道:“好。” 遂起身随着冲禹来到船头。 飞舟开始减速并降低高度。待到了云层之下,没了遮挡,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峦叠嶂,长河如带,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这等景象,许多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 飞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减了下来。远处渐渐能望见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随着飞舟驶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内的峰影。路上她曾问过这飞舟的速度,冲禹答“日行万里”。杨五计算一下,相当于时速四百里,以她原来世界的技术,其实也不算得什么。但这里,凡人可还骑着骡子c推着独轮车用两条腿赶路呢。 这日行万里的飞舟在近虹罩还有几里的地方减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到数十险峰,多条山岭。冲禹道:“这是护山大阵。”说罢,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门收录新的弟子,不说那些来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于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见到这护山大阵,也要目眩神迷,叹一声壮丽。偏偏身边这来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静的看着,并没有丝毫被震撼的样子。冲禹不由感到一丝异样。 忽见那少女模样的女娃娃嘴角微翘,赞道:“真漂亮。” 冲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丝异样却化去了。他只当是这女娃年纪幼小,又无甚见识,虽然聪慧,到底不能明白这护山大阵的震撼人心之处。却不知道,杨五前世身份尊贵,丈夫富可敌国。不知道走过宇宙中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壮丽奇景。眼前所见能让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慑,于她,也就只当得一句“真漂亮”。 船终于驶到虹罩之前,速度缓慢,船头先没了进去,并无一丝阻碍。杨五站在冲禹身边,眼看着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来愈近,也并不慌张。眼睛闭了一瞬,仿佛微风拂面,再睁开,身体已经穿过虹光,进入了长天宗的地界。 待飞舟完整的穿过虹光,杨五眼前白光闪过,一路上保护着飞舟的力场现了一下形,随后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风,她新剪的额发便乱了。用手轻轻的拂开,抬眼望去,饶是她见过许多美景,也要赞叹一声:“真美。” 的确是美,如画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烟云氤氲。近处能看到一片雨云缓缓飘动,笼罩之处,洒落一片雨露。远处,却有巨大虹桥横跨数峰。飞舟在山峰间飞行,收了保护罩,却并没有猛烈的罡风,风力虽大些,却吹得令人舒服。 鹤唳声忽起。一行仙鹤缓缓扇动翅膀,穿过一片白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清唳数声,领头的白鹤一扭长长脖颈,朝冲禹的飞舟飞来。杨五便看到冲禹露出微笑,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把丹药,朝正在绕着飞舟盘旋的仙鹤抛去。仙鹤们欢快鸣叫几声,队形瞬间散乱,一只只拢了翅膀,箭矢般飞速滑翔出去,争抢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颗不剩的进了肚,又排成一列,飞到船头盘旋。领头那只还低鸣几声,扇动翅膀,飞到冲禹身畔,低下了头去。 冲禹摸了摸鹤儿头羽,笑眯眯道:“两年不见,可想我了?”那鹤儿竟似通人性,鸣叫了几声作答。冲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馋嘴!” 一转头,杨五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哦,糖豆啊” 冲禹一僵,讪讪道:“都能吃,都能吃!” 杨五无语转头,凝望眼前瑰丽景象。山峦云雾,只让她觉得美丽,并不能令她震撼,令她震撼的却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13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 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 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 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他才知道,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 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 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 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 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 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 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 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 “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 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c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136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 在耳畔转过, 便随风散去。可现在,她的娘在这种时候,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 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 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 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 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看着那车越行越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 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 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 中间虽然有墙, 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u qi。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c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杨五妮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饭后她听见爹娘商量起买粮食的事。他们卖了大妮儿,手里有了些钱,想去远些的地方买些粮食。 听做人牙的婆娘说,他们这里差不多就是旱灾最重的地方了,所以走的越远,粮食便越便宜些。但他们这些山里人,很多人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几十里外的镇子了。但那里也是旱着的。 “村长下晌来了,说明天大家伙一起去买粮。我心思乱,没听真了。二郎,你跟你爹说说。” 男人便跟儿子凑在一起,听他细说。女人拧了湿手巾,把杨五妮儿抱到里屋擦拭。 井枯了,河干了,近山里以往熟知的几个泉眼都不流水了,取水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家里人都没了烫脚洗脸的待遇,湿手巾拧一把,轮着挨个擦。 “今天跟娘睡。”女人说。 杨五妮儿看了她一眼。一年多了,她的脸颊瘦得深陷。 “嗯。”她点头。 那天晚上,她睡在了爹和娘中间,睡的很沉。 次日,村里的男人们便在村长的召集下,推着独轮车,拉着板车,去往更远的地方买粮食。女人和孩子在村口翘首期盼,等了五天,男人们才回来。 “真的越远越便宜!”他们说。 但所谓的“便宜”也只是相对几十里外的镇子上的价格而已。他们用卖儿卖女的钱,买了少量的杂粮,和更多的麸子。 旱情一点没有减轻的迹象,谁也不知道还要撑多久。夏粮绝收,他们把命似的冬麦种下去,天天磕头烧香盼着下雨。要是冬麦也活不了。他们吃完最后这些粮食,就只能离开家乡,逃荒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137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村长的儿子兴奋的给大家描述那妖物的样子和仙师说的话:“以水为生, 快要进阶了, 躲在了地下的水脉里修炼, 把方圆百里的水汽全吸跑了,才造成大旱!仙师说了, 这妖物一除,旱情就自解了!” 五妮儿的娘扑在炕上哽咽,“要是仙师早来个半年,大妮儿就就不用”。 她呜呜的哭起来。杨五妮儿坐在炕上, 轻轻的拍她的背。 对村人们的激动和狂热,这一次她没有再暗暗斥之以“愚昧”或“迷信”, 只是冷静的旁观。 像奇迹一般,几天之后, 干裂的床就开始湿润起来。原本裂开的硬泥巴变成了软软的湿泥, 几日之内便有了浅浅的流水。明明秋意已深, 早就枯黄了的山林却染了色一般的反绿起来。植物争先恐后的钻出泥土, 开始生长。枝头结出了小小的果子。小兽也开始出没, 附近的山里又有了能吃的食物! 这场为害近两年的旱情, 终于过去了!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 但无论在哪里, 都是强者掌控世界, 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她娘叹道:“傻妮儿,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c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c采蘑菇c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c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c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u qi”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hu一 d一ng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hu一 d一ng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那是只看起来有些像猫的动物,当然比猫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猫还是豹,都没有这样向外翻着的闪着冰凉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么动物,姑且就叫它为“大猫”吧。杨五妮儿盯着大猫,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难言的兴奋! 一人一猫对峙着。 那猫张开嘴,自喉间发出如气囊抖动般的鼓气声,一声嘶吼之后,闪电般扑了过来!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躲过这带着风的扑袭,柴刀劈过去,明明感到能够劈到,刀锋却没有着力之处,竟然劈空了! 杨五妮儿在许多年前,在不得不回归家庭安分的做一名贵妇之前,曾经是战士。她曾在与异形生死相搏的前线征战十年,杀伐之间,已经不需要理智,全靠经验累积出来的直觉。一刀劈空,她立刻将手腕一勾!柴刀是短刀,刀尖处弯曲如鹰嘴。这一勾,立刻便感到刀尖有了着力之处! 可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大猫尖利的叫了一声,硬生生的在空中侧翻一周,卸去了刀尖的力量,稳稳的落在地上。血自光滑的皮毛上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土里。这第一回交锋,杨五妮儿竟还险胜了半分。 可大猫没给她得意的时间,四脚才落地,便又疾风一样扑了过来!杨五妮儿立刀相迎,哪知狡猾的猫儿箭一样疾射过来竟不是瞄准她!当劲风与她擦身而过,她便知道不好,急速扭身。猫儿已经扑倒了离她最近的树上,在树干上一踹,借力反弹,袭向她的后背。杨五妮儿反应极快,身体还没扭过去,刀锋已经先转过去。眼前却倏地出现一道虚影,没看清是什么,额角已经被狠狠抽中!左眼眼眶渗出血来,眼前顿时一片血红模糊! 尾巴!失算了!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刀身一歪,便没了力道。本是砍过去的一刀,倒变成了像是送过去。那猫儿生着獠牙的血口张开,一口便咬住了刀身!“咔嚓”一声!杨家唯一的一口柴刀,便被那锋利坚硬的獠牙生生的咬碎了! 对未知生物的力量估测错误,是杨五妮儿的第二次失算! 失去了u qi,事便再不可为。杨五妮儿直到此时都没失去冷静,她u qi已毁,没有撒手撤刀,反而握紧刀柄,咬牙向前,将断刀推进了大猫的口中!任它獠牙锋利,也改变不了舌头是软的这个事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138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 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 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牙齿咬破舌头,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 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大猫上前一步。杨五妮儿再挪一下。 大猫终于确认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嘶叫了一声, 腾空扑起! 杨五妮儿再没有任何办法了, 只能闭上了眼睛,等待喉咙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动物用獠牙撕开, 血液四溅这时她似乎听见了大猫的一声尖厉的叫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 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 那一坨黑炭粉化, 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 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 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 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 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 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rén iàn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rén iàn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c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c长着茧子c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c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说完,为身后的人闪开了身 “仙师!仙师!您当真?”杨五妮儿的爹被巨大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昏,颤声问。 “妮儿!听到没!仙师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当仙人啦!”杨五妮儿的娘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攥得发疼。 那修士并不耐烦与这村夫村妇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掌一翻,将一只匣子扔在桌上,道:“这些给你们,这孩子我带走。” 杨五妮儿的爹娘对视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开匣子。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整匣的黄金将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杨家夫妇险些被金光照得晕过去,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明月初升。在杨家的小院里,中年修士对她说:“去,跟家人告别吧。” 杨五妮儿转身,她的家人在身后站成一排,都无声的望着她。在犹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巨大惊喜过后,到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分别在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139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那天是半晌午的时候,村长带着他的儿子,一路敲着锣惊动了村人。五妮儿的爹便出门去看个究竟,回来的时候满脸狂热喜色。 “孩她娘!仙人来了!仙人来了!” 这两年,杨五妮儿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眼中闪动过这样的狂热。这种狂热进门之后迅速感染了他的妻子。这个一脸菜色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几乎是跳起来的,和男人一般的狂热:“真的!是不是来挑人?是不是?” “是!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全要看!” “啥时候?现在吗?”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 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c三郎c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c“仙人保佑”, “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却无力反抗, 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任他爹推着, 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 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 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 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 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c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xg 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c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砰—— 这个声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后的记忆。然后她过了混沌的几年,慢慢意识清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杨五妮儿。 从前的世界,曾经的人生,压在肩头让她无法喘息的巨大责任,如网一般捆缚着她的婚姻全都,结束了。 这样 挺好的。 “妮儿”瘦削的女人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140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 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专给执役们用的,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 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 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 笑道, “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 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 道:“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 “杨姬不能修炼, 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u qi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u qi,比如一个少女,她的u qi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u qi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141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后来, 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 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 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他才知道,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 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 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 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 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 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 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 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 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 “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 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 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c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冬日里太冷,不宜出门,她便在屋子里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看起来像是无聊之下的自娱自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142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 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 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 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 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 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 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 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 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 你咋看不够, 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 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 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 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c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冬日里太冷,不宜出门,她便在屋子里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看起来像是无聊之下的自娱自乐。 家人也就瞥了几眼,谁也没有在意。并不知道家里最小的这个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冬天过去了。村里老人们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个冬天,只下了两场薄雪。大家盼着春雨,可春雨也来得很迟,稀稀拉拉的,毛毛细细。并不像是能给大地解渴的样子。 到了夏天,村里果然陆陆续续有新生儿出生。可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好,大多没能活下来。 这一年,果真是个旱年。夏粮的收成让人发愁。家里的饭桌上,干饭换成了稀饭,到了土地干裂,冬麦也歉收的时候,麸子也出现在餐桌上。 夜里,五妮儿听见大妮儿躲在被窝里哭。 今天,有人来给大妮儿提亲了。来的人家,就是她们的爹相中的那户猎户。 她爹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在庄稼歉收的时候,就能看见猎户的好了。这年景,也就猎户家里还能吃上肉了。杨家的猪,早就杀了卖了,小猪崽没有足够的料,养不出膘来,最后狠狠心,杀了下肚了。 猎户跟着媒婆来提亲,提了两斤腊肉来。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着那肉眼冒绿光。二郎c三郎和四妮儿扒着门眼巴巴的看着。可他们的爹娘没把那肉留下,因为他们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五妮儿知道大妮儿为什么哭。那猎户不是来给他十八岁的儿子提亲的,他的儿子已经和别的姑娘订了亲,他是来给他自己提亲的。他老婆死了好几年了,他想续弦,看中了大妮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143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妈妈轻轻的“嗯”了一声, 将他搂紧:“可是,我们安全了” “她救了我们, 是吗?”孩子问。 “是的。”妈妈亲吻孩子的头顶, “所以,你要记住她!”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 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 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 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 他才知道, 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 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 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 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 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 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 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14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 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 忽而又醒觉, 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 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 “只是你从前所食, 都是凡人食物, 并不蕴含灵气, 除去身体吸收的, 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 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 这里所食,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 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 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 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xg 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t一u kui。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杨五头发还没干,苏蓉就在门外唤她:“杨姬!杨姬!” 杨五开了门。 苏蓉拉着脸:“道君命你准备一下,今晚到他那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14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除此之外, 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 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 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 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 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 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 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 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 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 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 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 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 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 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c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冬日里太冷,不宜出门,她便在屋子里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看起来像是无聊之下的自娱自乐。 家人也就瞥了几眼,谁也没有在意。并不知道家里最小的这个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冬天过去了。村里老人们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个冬天,只下了两场薄雪。大家盼着春雨,可春雨也来得很迟,稀稀拉拉的,毛毛细细。并不像是能给大地解渴的样子。 到了夏天,村里果然陆陆续续有新生儿出生。可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好,大多没能活下来。 这一年,果真是个旱年。夏粮的收成让人发愁。家里的饭桌上,干饭换成了稀饭,到了土地干裂,冬麦也歉收的时候,麸子也出现在餐桌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146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有些擦肩而过, 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 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 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 专给执役们用的,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 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 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 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 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 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 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 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 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 道:“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u qi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u qi,比如一个少女,她的u qi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u qi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147 根据范相遗表, 女帝增置了两名丞相。这样丞相的人数由五人升至七人,进一步分化了首相的权力。 就如范深临终前与她所说, 在创业建国的阶段, 有一个贤相能在君王身后撑起这个国家,是君王之福。但当国家已经稳定,再有一个权相能一手遮天,就是君王之祸。 范深在遗表中所进之事, 所谏之言,竹生都采纳了。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令安陆候镇守北陆, 定国公镇守南陆, 永平候镇守中陆, 拱卫天子。 至定国公平静接旨, 奉旨南下,京中诸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定国公南下,太子亲送。他送走了父亲和几位弟弟èi èi。 从前竹生只生育了太子一个, 难免有些嫉妒的风言风语, 暗指赵锋“不行”。这几年, 赵锋的姬妾们下蛋似的, 一个接一个的给他生,充分证明了赵锋生育能力之强, 也间接证实了在赵锋和女帝之间,是女帝的生育能力有问题。那些风言风语就销声匿迹了。 实际上这些人不明白, 能让竹生受孕, 便足以证明赵锋“很行”了。 回宫之后, 元寿怅然许久。及至与母亲用饭时,他都还郁郁寡欢。 吃到一半,他再也吃不下,放下了饭碗,问竹生:“为何是杜候镇守京畿,父亲却要外放?” 竹生道:“因为杜城的忠诚可以信任。” 元寿道:“可他是我父亲。” 竹生道:“正为了让你们长长久久的做父子,才要让他远离中枢。” 元寿盯着饭碗,道:“我不信。” 竹生道:“你只见到他作为父亲的一面。你不知道他作为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野心。因为有我在,他的野心尚可以被压制。但你还太年轻,我担心我不在了,父子之情,不足以压制他的野心。” 元寿自竹生的话里听出了一股不详之意,他惊而抬头,道:“母皇,你c你怎会不在?” 竹生道:“谁都不能陪谁一辈子,夫妻尚不能。父母就更不能。” 元寿心惊胆颤。 范相去后,短短几个月,他的母皇就像老了十岁,仿佛那些被拖延了的岁月一下子都扑到了她身上。 元寿从小就知道母皇范相君臣相得,但他没想到,范相对母皇竟会重要到如此的地步。何止是他,盛日城又有谁能想得到,范相之逝,竟令女帝一夜白头。 此时竹生说出这样的话,元寿一点也不想听,不敢听。他担忧的看着竹生,道:“母皇,你” 竹生的筷子一直慢慢的在玉瓷的粥碗中轻轻的搅动,偶尔才沾沾唇。 那双筷子忽然停下,而后被搁在了筷枕上。 “罢了。不装了。”竹生道。 她转头看元寿,道:“你其实早发现了,是不是?” 元寿犹豫一下,点点头,终于问:“母皇,你真的是神女临世吗?”他其实很久之前就发现了,他的母皇几乎已经不再进食,每天陪他用饭,不过装装样子罢了。 竹生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已经脱去了孩童的模样,长成了俊秀少年。他出生在帝王之家,师从当世大儒,却并没有许多兄弟来与他争夺大位,没有经历过历史上许多帝王之家都有的黑暗面。这使得他心性相对单纯,作为一个少年,没有什么不好,作为一个太子,却不免有些天真。 竹生凝视了他许久,终于道:“寿儿,你长大了,有许多事,母亲想让你知道。” 那天晚上,竹生告诉了元寿许多,关于大小九寰,关于修炼,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元寿离开竹生寝宫的时候,精神都是恍惚的。 但年轻的好处就是,他们的思想尚未定型,尚未被固化,相对于成年人,他们的接受能力更强。元寿一时受了刺激,过了些天,也慢慢的能接受了。 那之后,竹生便带着元寿上朝,凡政务,都手把手的教导他。元寿十岁起便在书房旁听,到真正能允许他参与政务,竟毫无障碍。 竹生都感慨:“比起我,你才是做皇帝的料。” 元寿却很是不安,因为他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范深去后两年,竹生开始称病,令太子监国。 元寿劈手夺过那张圣旨,噔噔噔的就跑去了竹生寝宫。 “母皇,你到底想干什么?”元寿质问。他的母皇,明明身体康健得很,称的什么病! 竹生却很平静,她道:“我想要放手。” 太子没能说服女帝,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太子监国一年,国泰民安,唯首相以年老致仕。guān chǎng上论资排辈,该副相中资历最老的那位成为首相。范翎,终于走到了丞相的位子上。此时,再无大小范相之说,但说“范相”,指的就是女相范翎。 同一年,范深生前大力推行的科举kǎ一 shi,已经进行到第四届,这一届,澎国终于有了第一位女状元。为了她,许久不上朝的女帝都亲自登朝。 女帝,女相,女状元,相映生辉。 元寿也为这场面感到兴奋,回到后宫,他还拉着竹生,与她讲这次殿试中的种种和他取人的心得。 竹生认真的听着,而后道:“很好,你长大了。” 元寿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一年,女帝禅位,太子元寿登基。 历史上禅位的皇帝不少,都有种种原因。那些“被”禅位的忽略不计,只说那些主动的ché pg禅位的,往往都以上皇自居,大修宫室以荣养。但竹君从入主长宁宫,除了该有的修缮保养,就从来没在营建宫室上花过钱。 被丞相们追问今后去处,竹君道:“已寻到一处清静之地静养,此地唯皇帝与丞相知悉。” 那处“清静之地”,其实离盛日城极近,就是城西四十里之外的紫罗山。那里在许久之前就被圈为皇家禁地。只是紫罗山草木不盛,山石嶙峋。众人总觉得上皇隐居静养,自当选一处山清水秀风景极佳之地,被这个惯性思维误导着,谁也没想过竹君选的地方就是近在眼前的紫罗山。 其实是,苍瞳已经替竹生走遍整片大陆,却发现整个大陆都灵气稀薄,竟无一处洞天福地。则于竹生来说,选哪里就都是一样的了。 二人于山中寻得一处环山秘谷,有一天然甬道相通。苍瞳将那甬道扩成通道,徒手挖出了山洞。秘谷之中,亦有林木花鸟,水潭小兽,风景其实还算不错,起码竹生自己是满意的。 然而元寿来送,就只看到外面的岩石突兀,条件简陋。元寿伤心得泪水涟涟。 “莫哭了。”竹生无奈道,“毛毛。” 元寿已经许久不曾被叫过“毛毛”,闻言更是伤心。因竹生已经与他讲过,修真之人一旦进入闭关修炼的状态,便可忽略时间的流逝。在宫中,他都见过竹生修炼起来数日不停,就如同长年累月坐在她檐下的苍瞳一般,宛如雕塑。 “母皇”他流泪道,“母皇何时才会出关?” “我也不知道。”竹生道,“或许数年,或许数十年,也或许就在修炼过程中意外陨落。” 这意味着,今日一别,可能便是一生。元寿泪落如雨。 “毛毛。”竹生摸摸他的头,“你长大了,已经是合格的君王。寻人人家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当了爹。但我还是希望你再等一二年,待你觉得自己更成熟些,再寻一个合适的妻子。” 元寿道:“儿臣明白。” 竹生顿了顿,道:“旁的都嘱咐过你,我也不再重复了。只一件,定国公此生,不可调他入中枢。切记,切记。” 元寿垂首落泪,良久,才道:“是。” 竹生转向范翎,两人四目相交,几十年的岁月在眼前流过。当年巧笑嫣然的小姑娘,如今头发花白,却威仪凛然。 竹生与范翎握住彼此的手,这是几十年的挚友,彼此间已不需再多说。 “交给你了。”竹生道。 心性坚毅如范翎,亦忍不住落泪,问道:“可还有再见之时?”范翎也已经知道了许多事。 竹生却道:“未知。” 竹生与二人道别,看了看他们,终于转身,将红尘一切丢在身后,消失在幽暗的甬道中。 元寿忍不住踏上一步,苍瞳却上前一步,挡住了洞口,道:“退。” 范翎拉着元寿退了十余丈。苍瞳却依然道:“退。”范翎便拉着元寿再退,退到了更远的地方。 苍瞳忽然消失了身形,几息之后,巨石从天而落,发出轰隆巨响。尘土飞扬,碎石飞溅。范翎和元寿退得这么远,依然被崩得脸疼。 待尘土落定,那洞口已被巨石堵死,一丝缝隙都没留下。除非竹生自己从里面出来,否则,外面的人想去寻她,再无可能。 元寿悲从中来,扑在巨石上恸哭。 苍瞳在巨石前盘膝趺坐,闭上了眼睛,不动如岩。 一个月后,元寿忍不住悄悄来探。巨石依旧,苍瞳的头上肩上已经落了厚厚的尘土,显是未曾动过。 元寿掏出帕子,想帮他掸去尘土,却弄得尘土飞扬,呛得自己直咳嗽。苍瞳却仿佛石雕,没有生命。 第二个月再来,尘土愈厚。其后数月,亦是如此。元寿站在他身前,默然许久,终于接受与竹生或许再不能相见这件事。 而后他不再来得如此频繁,或数月,或一年。每来,都要在苍瞳身边坐一会儿,与他说说话。 有时候是政务上的烦恼,有时候是国中有了什么值得庆贺之事。 有一年,他来了,对苍瞳道:“苍瞳叔叔,我大婚了。” 再有一次,他来了,告诉苍瞳:“苍瞳叔叔,我做父亲了。” 但是苍瞳从来都没给过他回应。他的身上积满了尘土,那些尘土渐渐掩去了他的眉眼口鼻,有藤蔓开始往他身上缠绕。 有一回元寿隔的时间有点长,再来时,竟没找到苍瞳。找了许久,才发现一块他以为是缠满了藤蔓的“岩石”就是他的苍瞳叔叔。 他站在那里,恻然。 而后离去。 阳光照到巨岩上,自东到西,周而复始。 藤蔓和苔藓悄悄的爬,慢慢爬满了巨岩。飞鸟衔来的种子发芽成了小树,野草生长得旺盛,甚至有兔子在附近做了窝,产下了一窝又一窝的小兔。 时光流动,无声无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148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 忽而又醒觉, 问:“没有禁制, 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 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 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 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只是你从前所食, 都是凡人食物,并不蕴含灵气,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 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 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 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这里所食,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 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 长久食用, 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 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 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 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 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xg 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t一u kui。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杨五头发还没干,苏蓉就在门外唤她:“杨姬!杨姬!” 杨五开了门。 苏蓉拉着脸:“道君命你准备一下,今晚到他那里去。” 三天的轻松结束了,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杨五顿了顿,道:“知道了。大概什么时间?” 苏蓉板着后娘脸:“大约戌时稍过,我会来叫你。” 杨五点头:“好。” 言已尽,苏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上下打量了杨五几眼,咕哝道:“总算没那么臭了。” 杨五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明明是个凡女而已,不知道为何,那目光就让苏蓉莫名的有了压力。这种感觉有点像在道君跟前的时候,可道君那是金丹修士自然而然产生的威压。这个凡女怎么回事? 苏蓉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作气场。那是一个人的出身c修养c阅历c身份c地位综合凝成的一种气势。面对杨五平静的眼神,她莫名的就气虚了,期期艾艾的道:“我是说你身上的烟火浊气,排得差不多了感觉好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149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要是仙人能舍张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转过,便随风散去。可现在,她的娘在这种时候,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 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 在绝望中, 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 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在这个家里, 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 看着那车越行越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 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 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 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 中间虽然有墙, 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u qi。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c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杨五妮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饭后她听见爹娘商量起买粮食的事。他们卖了大妮儿,手里有了些钱,想去远些的地方买些粮食。 听做人牙的婆娘说,他们这里差不多就是旱灾最重的地方了,所以走的越远,粮食便越便宜些。但他们这些山里人,很多人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几十里外的镇子了。但那里也是旱着的。 “村长下晌来了,说明天大家伙一起去买粮。我心思乱,没听真了。二郎,你跟你爹说说。” 男人便跟儿子凑在一起,听他细说。女人拧了湿手巾,把杨五妮儿抱到里屋擦拭。 井枯了,河干了,近山里以往熟知的几个泉眼都不流水了,取水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家里人都没了烫脚洗脸的待遇,湿手巾拧一把,轮着挨个擦。 “今天跟娘睡。”女人说。 杨五妮儿看了她一眼。一年多了,她的脸颊瘦得深陷。 “嗯。”她点头。 那天晚上,她睡在了爹和娘中间,睡的很沉。 次日,村里的男人们便在村长的召集下,推着独轮车,拉着板车,去往更远的地方买粮食。女人和孩子在村口翘首期盼,等了五天,男人们才回来。 “真的越远越便宜!”他们说。 但所谓的“便宜”也只是相对几十里外的镇子上的价格而已。他们用卖儿卖女的钱,买了少量的杂粮,和更多的麸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150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弄好了屋里的阵法, 徐寿捏着另一块灵石在院子里某处也鼓捣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把另一块灵石还给了杨五,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里的禁制是以前的亲传弟子布下的,我弄不明白。”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 忽而又醒觉,问:“没有禁制, 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 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 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 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 “只是你从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 并不蕴含灵气, 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 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 这里所食, 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 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xg 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t一u kui。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151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 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 慢慢向上看去, 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 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 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 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rén iàn如冠玉, 颌下三缕长须, 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 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 都让人观之可敬, 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 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 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rén iàn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c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c长着茧子c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c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说完,为身后的人闪开了身 “仙师!仙师!您当真?”杨五妮儿的爹被巨大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昏,颤声问。 “妮儿!听到没!仙师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当仙人啦!”杨五妮儿的娘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攥得发疼。 那修士并不耐烦与这村夫村妇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掌一翻,将一只匣子扔在桌上,道:“这些给你们,这孩子我带走。” 杨五妮儿的爹娘对视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开匣子。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整匣的黄金将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杨家夫妇险些被金光照得晕过去,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明月初升。在杨家的小院里,中年修士对她说:“去,跟家人告别吧。” 杨五妮儿转身,她的家人在身后站成一排,都无声的望着她。在犹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巨大惊喜过后,到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分别在即。 “妮儿”她的娘看着她,才叫了一声,忽然哽咽了起来,以手掩面。 她的爹也红了眼圈,叹了口气,道:“去吧,好好修炼。莫辜负仙缘。” 她娘抽噎着,道:“好好的,当个了不起的仙人” 到底是怎么才觉得,她是要被带走去修仙的啊? 杨五妮儿心底微叹。那修士见了他们,只说了要带她走。简单粗暴,没有解释。我要带她走,所以便带她走,何必与你们多言——是修士对凡人最常见的态度。 所谓收弟子,所谓去修仙,全是杨家人自行脑补出来的。明明人家只说了要带走她,既没有说要收弟子,也没有说她有仙缘。甚至就连最后,也不像之前见过的修士那样说什么“斩断尘缘”,只是说“告别”。是的,仅仅是告别而已。 但即便她现在揭穿这一层,又有什么用呢?并不能改变她将要被陌生人带去未知地的事实。仙人说出的话,凡人怎能违抗? 杨五妮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将她看透的真相压在了心底。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深深拜下。 一叩首,谢生恩。 二叩首,谢养恩。 三叩首,谢不弃之恩。 此去,不知吉凶,难料前程,能再见否未可知。 这些年,多谢了。 xg 的是,这个断坡不算太高。儿臂粗的树干被下坠的冲击力折断,杨五妮儿坠势一缓,滚落到了下层的岩石上。她左肩先着地,一阵剧痛,力道不巧,竟撞得左臂脱了臼。 她忍着痛起身,抬头一望,那只凶残的大猫满嘴是血,站在断坡边缘,雪白的獠牙闪着渗人的光泽,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山中静谧,都能听到猫儿喉间发出的咕噜噜的声响。血混着涎水从翻着獠牙的嘴里往下滴,看起来恶心又惊悚。 杨五妮儿左臂软软垂下,只靠右臂撑地,单膝点地,盯着大猫不敢眨眼。忽见那凶残的大猫身体往后一锉!杨五妮儿知道这是大猫在蓄势,下一瞬那灵巧的身体就会像箭一样扑过来。电光火石间,她使劲全力向右前方扑去,抓起刚才折断c与她一起坠落的一截树干,发力向身后抽去。可惜她只有一臂可以用力,力量不够,速度便不够快,还没抽中猫儿,就已经被大猫咬住。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牙齿咬破舌头,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152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 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 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 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 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不断的碰触, 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 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 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 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 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 人体有窍, 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 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 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c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xg 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c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hu一 d一ng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杨五这样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无甚见识,更是把修士奉为仙人。杨五若是真的乡野丫头,早就该吓得发抖,跪地匍匐口称“遵命”了。她却只是点了点,平静的道:“明白了。” 好在冲禹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女孩,见她遇事不慌乱,沉静如往昔,反而颇是满意。忽然听到杨五缓慢的开口道:“催熟,的八年,可还在?” 冲禹骤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样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知她聪慧,不料竟聪慧至此!这要是个能修行之人,哪怕只开了三窍,冲这份敏锐聪慧,冲禹也要破例将她揽入门墙。这真是可惜了啊。 冲禹与她对视片刻,道:“生命自然生发,乃是天道,以丹药催熟,乃是逆天。伤的是生灵寿数。” “寿数?不是寿命?”杨五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153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她只是觉得讽刺。再世为人, 居然又遇到了与上一辈子近似的情况。在强者的压迫下,她的个人意愿如尘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也不能逃, 那便忍着吧。上一世,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甚至, 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压到肩膀上的山一样重的责任, 起码这一回,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 听上去似乎应该更容易一些。 毕竟忍耐, 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选择吧。 晚上她在大厅里独自用饭的时候,冲禹从楼上下来, 将几只玉瓶丢在几案上。“咳。”他说,“拿去当零嘴吃吧。” 杨五平静的将玉瓶都收进腰间锦囊里:“谢谢。” 冲禹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道:“这几瓶是上品的清光丹c络香丸c冰梅津露丹, 凡人服用,可去浊化清,强身健体, 百病不生。于你身体调理,是极好的。” 杨五道:“好。” 这回答简单又平静, 冲禹一噎, 再无话可说。甩甩袖子, 上楼去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 或者惊恐委屈,或者愤怒出离,杨五还是年纪小吧,他想。因为年纪太小,他说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没明白。 杨五回到房里,摇了摇那些玉瓶,听着都还有空间。便拔开塞子,将几只玉瓶里的东西合并在三只玉瓶里,包括冲羽最早给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当时拿到是留作危险时候当救命的药用的,没有真舍得当糖豆吃。现在拿出来,和冲禹刚刚给她的几种丹药放在一起,无论是丹药的卖相还是香气,立刻就看出等级差异来了。新到手的丹药打开塞子,便满室药香,颗粒饱满浑圆,隐约的流光之下,能看见繁杂的花纹。无怪乎冲禹要特意强调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给她当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么舍不得了。她捏起一颗泛着粉红光泽的丹药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间淹没了口鼻,一点冰凉但是舒适的感觉浸入肺腑肠胃。她甚至隐隐觉得,连皮肤上都渗出梅香来了。 生理上的舒适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冲禹办事不厚道,给出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 才刚刚这么想,腹中忽然有绞痛腾起,来得又快又急。杨五脸色微变,捂着小腹疾步奔进了净房。这一晚,她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净房。为了不让自己脱水,每从净房出来,便给自己大杯的灌灵茶。 那灵茶是冲禹船上自备的,比他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杯灵茶下肚,刚刚有点虚的身体便感觉回复了不少元气。她没有惊动冲禹,因为她已经发现,每去一次净房,她的身体便感觉轻盈了几分。她猜到这与她刚刚吃下的那颗丹药有关。 折腾了一晚,等到肠胃平静下来,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伸出手臂时,感觉皮肤像是都变白了一点。 下了楼来,冲禹已经在坐在大厅里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杨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颗丹药,确实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凉之意。抬起手闻了闻,梅香已经散去了。 冲禹点头:“看起来干净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浊,你多吃点,我师弟很挑的,你身上烟火浊气太重,肉身杂质太多,他必要嫌弃的。唉,你怎地还是这样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几颗,说不得能变白些。” 杨五转生以来,受生存条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也并不嫌弃自己。但不嫌弃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别人嫌弃。无语的转过头去,坐下静静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们还能有说有笑。年长者和蔼慈爱,年少者单纯沉静,可谓宾主得宜。可当遮羞布撕开,露出后面的利益与目的之后,杨五同冲禹就没甚好说的了。她其实知道,作为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无法改变,她更应该做的是讨好眼前强大的修士。 低头,妥协,虚与委蛇,这些她都不陌生。年轻时自己在外闯荡的时候,看人脸色是家常便饭。她原以为她还可以做到。可当她下楼来,坐在冲禹身边时,她却发现原来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已经做了太多年的贵夫人。嫁给那个男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直不给她,可他的的确确给了她财富c地位和尊荣。作为他的妻子,她几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和妥协。几十年这样的生活后,纵然她无力改变眼前的境况,却也不想去讨好奉承压迫她的人。 冲禹微叹。 其实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蝼蚁也差不太多。若换了别的人,甚至会觉得这么做对杨五一个不能修行之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恩德,否则像她这样的一窍不通之人,这辈子有什么机会踏足长天宗?幸而冲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于丹道符道,心思单纯。这段时间相处,他颇是喜欢这个聪慧的凡人小丫头,甚至一度为她不能修行而遗憾。 这丫头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师弟这毒解了,怕也不会留她在身边做姬妾。这样的话,他便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婢女吧。凡人寿短,让她在他的山头上终老,保她一生无病无痛就是了。 这样想着,他才心下稍安。对杨五道:“宗门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杨五放下茶杯,点头道:“好。” 遂起身随着冲禹来到船头。 飞舟开始减速并降低高度。待到了云层之下,没了遮挡,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峦叠嶂,长河如带,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这等景象,许多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 飞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减了下来。远处渐渐能望见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随着飞舟驶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内的峰影。路上她曾问过这飞舟的速度,冲禹答“日行万里”。杨五计算一下,相当于时速四百里,以她原来世界的技术,其实也不算得什么。但这里,凡人可还骑着骡子c推着独轮车用两条腿赶路呢。 这日行万里的飞舟在近虹罩还有几里的地方减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到数十险峰,多条山岭。冲禹道:“这是护山大阵。”说罢,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门收录新的弟子,不说那些来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于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见到这护山大阵,也要目眩神迷,叹一声壮丽。偏偏身边这来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静的看着,并没有丝毫被震撼的样子。冲禹不由感到一丝异样。 忽见那少女模样的女娃娃嘴角微翘,赞道:“真漂亮。” 冲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丝异样却化去了。他只当是这女娃年纪幼小,又无甚见识,虽然聪慧,到底不能明白这护山大阵的震撼人心之处。却不知道,杨五前世身份尊贵,丈夫富可敌国。不知道走过宇宙中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壮丽奇景。眼前所见能让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慑,于她,也就只当得一句“真漂亮”。 船终于驶到虹罩之前,速度缓慢,船头先没了进去,并无一丝阻碍。杨五站在冲禹身边,眼看着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来愈近,也并不慌张。眼睛闭了一瞬,仿佛微风拂面,再睁开,身体已经穿过虹光,进入了长天宗的地界。 待飞舟完整的穿过虹光,杨五眼前白光闪过,一路上保护着飞舟的力场现了一下形,随后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风,她新剪的额发便乱了。用手轻轻的拂开,抬眼望去,饶是她见过许多美景,也要赞叹一声:“真美。” 的确是美,如画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烟云氤氲。近处能看到一片雨云缓缓飘动,笼罩之处,洒落一片雨露。远处,却有巨大虹桥横跨数峰。飞舟在山峰间飞行,收了保护罩,却并没有猛烈的罡风,风力虽大些,却吹得令人舒服。 鹤唳声忽起。一行仙鹤缓缓扇动翅膀,穿过一片白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清唳数声,领头的白鹤一扭长长脖颈,朝冲禹的飞舟飞来。杨五便看到冲禹露出微笑,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把丹药,朝正在绕着飞舟盘旋的仙鹤抛去。仙鹤们欢快鸣叫几声,队形瞬间散乱,一只只拢了翅膀,箭矢般飞速滑翔出去,争抢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颗不剩的进了肚,又排成一列,飞到船头盘旋。领头那只还低鸣几声,扇动翅膀,飞到冲禹身畔,低下了头去。 冲禹摸了摸鹤儿头羽,笑眯眯道:“两年不见,可想我了?”那鹤儿竟似通人性,鸣叫了几声作答。冲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馋嘴!” 一转头,杨五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哦,糖豆啊” 冲禹一僵,讪讪道:“都能吃,都能吃!” 杨五无语转头,凝望眼前瑰丽景象。山峦云雾,只让她觉得美丽,并不能令她震撼,令她震撼的却是人。 碧空中朵朵白云,行行仙鹤飞行其间,又有种种异鸟奇兽,或扇动翅膀,或脚踏罡风。然而杨五的注意力却全然被人吸引走了。 可爱童儿骑着仙鹤,英气少年脚踏飞剑,美丽少女拢膝坐着彩绫。亦有中年男子驾着云雾,端庄妇人乘着碧青巨兽人来人往,空中时时便有白光一掠而过,端得是交通繁忙。 杨五凝望着这些人。骑鹤童儿左顾右盼,时不时便往嘴里填些零食;御剑少年本目不斜视,却忽然瞥见了彩绫少女斜斜飞过,顿时便一个趔趄,险些从飞剑上跌落,堪堪稳住身形,便满脸通红偷偷向少女望去;少女回头,素手掩口,吃吃的笑;中年男子与端庄妇人远远的便打招呼,于空中汇合,并肩而行,含笑交谈 和山村里的人们时常挂在眉间的愁苦麻木不同,他们没有粗粝的皮肤,佝偻的肩背,他们眸光灵动,神色怡然。不管是童子还是chéng rén,都带着股无忧无虑的随意。他们是造化钟灵毓秀的产物,是这天地间的宠儿。 他们是鲜活的,跳跃的,充满生机的。 杨五望着他们,沉静的眼底被注入了鲜活的生机,转生以来压抑在心间的憋闷忽然便散去了。 五妮儿的娘扑在炕上哽咽,“要是仙师早来个半年,大妮儿就就不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15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 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 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 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 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 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xiāng zi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但是,”杨五微笑,“依然活在他的寿数大限之内,所以,真人你并没有干预天道。” 皮肤黝黑,身体干瘦的丑丫头,偏有一双幽邃妙目。说话的时候,目光澄澈沉静,肩背自然挺直。冲禹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有那么一瞬,觉得身前和自己对坐喝茶的乡下小丫头宛如闺阁名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15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 答道。在凡人中, 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 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 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 “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 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 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 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 她若不是, 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 一碗白粥, 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 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 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 先慢慢的喝粥, 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xiāng zi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xiāng zi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c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xiāng zi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xiāng zi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xiāng zi,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xiāng zi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xiāng zi,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shàng én,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xiāng zi,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chéng rén的尺寸。打开另一只xiāng zi,却都是些鞋子袜子c汗巾腰带c钗环首饰c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chéng rén。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xiāng zi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杨五熄了火,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找了找,只看到装着米面粮油的xiāng zi。她把食油调料都取出来摆放在外面,却找不到装着蔬菜鱼肉的xiāng zi。转了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扇窄窄的小门,像是有个小套间。门上的纹样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乡的传统纹样里的冰裂纹。 想到这是一个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飞上天的世界,杨五淡定的拉开小门。一阵冰凉的白气扑面,装着菜肉蛋的xiāng zi果然被冲禹放在了小套间里。很好,冲禹真人的私人豪华交通工具,不仅有浴室厨房,还配备冷库。 取了两样青菜一些肉,杨五挽起袖子,准备做饭。切菜的感觉很生疏。在杨家,怕燎到她,是从来不许她在做饭时靠近灶台的。这倒没什么,关键是 她持着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没亲自下过厨了?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好像再没下过厨了吧? 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过的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宫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个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说他给她的那些珠宝礼服c奇珍异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他给不起的。还有身为他的妻子,不需对任何人低头的尊贵身份 这样的生活,她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简直是矫情到要死吧?所以,她从不说。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甚至当了推手。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废话,当然是后者。 牺牲她一个人的婚姻,换取母星的未来,即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即便是在那个世界已经死去,到了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那真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孩她娘!仙人来了!仙人来了!” 这两年,杨五妮儿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眼中闪动过这样的狂热。这种狂热进门之后迅速感染了他的妻子。这个一脸菜色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几乎是跳起来的,和男人一般的狂热:“真的!是不是来挑人?是不是?” “是!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全要看!” “啥时候?现在吗?”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c三郎c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15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 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 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 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 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 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 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 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 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 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 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 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 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 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 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修为、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既选择了母星的未来,便是放弃了自我。她没有资格矫情。 后来,她真的给他生出了血统优秀的继承人,对那男人的野心来说,是很重要的助力。对她来说,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统,从此保证了她母星的未来。但,这场交易得来的婚姻,却并不能因此就结束。她尝试过,挣扎过,却一直都还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15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 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门的时候,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 皱了皱眉,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 答道。在凡人中,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 昂首挺胸, 脚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 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 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 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 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15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我道号冲禹, 你可以称我为真人。” “是, 真人。”杨五妮儿安静的走过去坐下,不声不响。 倒是个安静的孩子。冲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几眼。衣衫虽然干净了, 却破破烂烂。这还在其次,关键是……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凡美人,多要占一个“白”字。正所谓一白遮百丑,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 一旦皮肤白净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几分。若了偏黑些, 就像是降低了几个档次。 杨五妮儿这一年来, 一是为了强健身体,二是为了为家里干活和觅食,每日里上山下山, 生生将自己晒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过去,第一印象就是——好丑的丫头!杨五妮儿不是不爱美,只是在生存困难的面前, 爱美这件事,只能往后放。 冲禹愈看愈是堵心, 扭过头去, 又叹了口气。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觉吗?”看冲禹侧目, 她坦然看着他道, “我以为仙人是不用睡觉的。”可席榻上却有锦枕丝被。 冲禹无语:“便是神仙, 也要休憩。何况我们只是修仙之人,说到底,还是人,自然是要睡觉的。”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冲禹真人已经闭上眼睛,双膝盘拢,两手掐诀,五心向天,打坐起来。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说话。杨五妮儿便闭上嘴,拉过丝被盖在身上。被衾柔软还带着香气,杨五妮儿转生以来,脑筋清醒也不过两年时间,再摸到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东西,却感觉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明知冲禹不太想与她这个小村姑多话,但她疑问埋在心底已久,一直无人能够解答。此时仙人在侧,她翻了个身,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昼,便是这些玉石在发光,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太想解开心底疑惑,终于轻声的唤道:“真人……” 冲禹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长到我们村里来收弟子,也是说我一窍不通。”她双手揪着丝被,看起来像是个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窍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冲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颔首道:“人生而有窍,是为灵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三窍,灵气便可于经脉中产生循环,是为周天。周天运转,便可沟通天地,修炼道法。” 杨五妮儿懂了:“所以我……一个灵窍都没开?” 冲禹微微点头。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杨五妮儿小手攥紧被子,把半张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轻声问:“那真人带我去仙门作甚?” 冲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头。她的脸埋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没那么难看了。那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多话!快睡!” 拒不回答问题。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又道:“真人……” 冲禹道:“作甚?” “我这般一窍不通的人,常见吗?” “万中一二。”冲禹道,“便是凡人,也多会开一、二灵窍,开了三窍的,便已有了修炼的资质。小门小派的,三窍之人便会纳入门墙。像我宗门,自来对资质要求颇高,七窍以下者概不收录。” 听起来像是个很高端的宗门…… “真人,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长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还要赶路。” “我饿……” “……” 很应景的,一窍不通的凡人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冲禹捏捏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去时,那农人一家将将开饭,自己丢下一匣黄金便带着这孩子离开了。她是凡人,自然是会饿的。他松开抱诀的手,搓搓手指,正准备拿出些东西给她吃,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里的咕噜噜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显是饿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玉瓶。冲禹尴尬道:“我辟谷已久,身上从不携带食物,这个……这个糖豆你先吃着,且垫垫,明天找个城镇给你买些吃食。哦,这还有两个野果,味道也是不错的。” 玉瓶闪着青色的柔和光泽,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来。什么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过的能生肌肉骨的灵药!不说这灵药的神奇,光是这瓶子,拿回去卖掉,都能换来杨家一年的口粮了! 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转世以来就一直过着吃不饱肚子的贫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把灵药带着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饥吧。 小村姑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灵药,不过是下下品的回春丹。冲禹闲来无事,平时带在身上,在门中时逗弄仙鹤当作用来喂食的零嘴。反倒是那两只野果,是冲禹在野外发现的五十年生的野生灵果,可以入药。 长天宗里天材地宝多的是,冲禹看到了,随手摘下,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野果子一样扔给杨五妮儿充饥。可这若是让杨五妮儿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仙长”们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灵果就被这小村姑当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顿足! 杨五妮儿用“野果”勉强消了饥火,翻了个身背对着冲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静,隐隐能听见船外的风声。小小的楼船在夜空中飞行得十分平稳,一点感觉不到晃动。 杨五妮儿望着冲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刚刚获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炼道法的吗?转生在这样一个以追求仙道为尊的世界里,“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体质,还真是让人……恼火又无奈啊。 长天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冲禹带她这样一个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么目的?冲禹不想告诉她,她也没能力逼问真相。但冲禹逃避的态度让她明白,在长天宗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万步讲,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吗?冲禹一开始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还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里,全无睡意,脑中纷沓至来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问。想来想去,现在的状况是明知前路有险,却束手无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见机行事。 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着了…… 冲禹听着她呼吸渐渐放长、平缓,睁开眼看了看那丝被下隆起的小小身体 。还是个孩子啊! 冲禹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杨五妮儿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锦褥柔软,丝被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她转世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来饿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她掏出昨晚冲禹给的“糖豆”打开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体感觉有了力气,但——咕噜噜!!!很遗憾,这生肌肉骨的灵药并不解饿。 杨五妮儿无语的看着冲禹。后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早起又开始打坐。本来一副静心凝神样子,看着还挺有几分仙气儿,让杨五妮儿这点动静一吵,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村姑谴责的眼神,不由尴尬道:“你且等等,马上就到了……” 相处时间虽短,冲禹这人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者厌恶。这稍稍减轻了杨五妮儿对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担忧。 “真人,有洗漱用具吗?”她问。 修士虽然可以辟谷,也能随时使个清净诀什么的清洁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脸什么的,也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脸的。冲禹果然随身带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齿木和牙粉给杨五妮儿。那牙粉用完,口气清新怡人,比在杨家用的粗盐好太多了。杨五妮儿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进了自己怀里。还趁机问:“真人,这些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冲禹失笑:“当然不是。是放在我随身的储物法宝里,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取便是了。” 储物法宝?明白了,空间装备。杨五妮儿点了点头。 小船又飞行了一阵,冲禹说:“走,去给你买些吃食。”说完,看了一眼杨五妮儿身上已经破了好几处的粗布短衣,补充道:“再换些像样的衣服。” 他抱着杨五妮儿离开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杨五妮儿下了地,四顾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这城池规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觉繁华。楼阁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干净,行人熙熙攘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15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道:“好。” 徐寿便也取出一只小船, 只不过小船展开也不过就是一只不带篷的小小扁舟而已, 看样子能坐五六个人。没有桨,船尾倒是有橹。杨五坐进去, 小船便浮了起来,缓缓升空,渐渐加速。不只是外形, 速度上也根本没法和冲禹的飞舟相比。 小船飞离了山峰, 向下看去,山谷青翠, 河流盘卷似银带,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 再抬头, 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各种飞行法器,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 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 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 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 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 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 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 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160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 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 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 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 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 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 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 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 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161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这两年,杨五妮儿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眼中闪动过这样的狂热。这种狂热进门之后迅速感染了他的妻子。这个一脸菜色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几乎是跳起来的,和男人一般的狂热:“真的!是不是来挑人?是不是?” “是!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全要看!” “啥时候?现在吗?”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 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 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三郎、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 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 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仙人保佑”,“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却无力反抗,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 任他爹推着,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 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 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 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 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 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162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 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 牙齿咬破舌头, 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 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大猫上前一步。杨五妮儿再挪一下。 大猫终于确认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嘶叫了一声,腾空扑起! 杨五妮儿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闭上了眼睛, 等待喉咙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动物用獠牙撕开,血液四溅……这时她似乎听见了大猫的一声尖厉的叫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 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 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 慢慢向上看去, 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 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 在杨五妮儿的眼里, 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 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 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人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人面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长着茧子、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说完,为身后的人闪开了身…… “仙师!仙师!您当真?”杨五妮儿的爹被巨大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昏,颤声问。 “妮儿!听到没!仙师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当仙人啦!”杨五妮儿的娘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攥得发疼。 那修士并不耐烦与这村夫村妇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掌一翻,将一只匣子扔在桌上,道:“这些给你们,这孩子我带走。” 杨五妮儿的爹娘对视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开匣子。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整匣的黄金将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杨家夫妇险些被金光照得晕过去,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163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苏蓉交代清楚了,就离开了。徐寿留下,帮杨五将浴盆马桶屏风这些比较重的大件东西都安置好,其他的东西都没碰,只跟杨五要了那两块灵石。 “灵石,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杨五取出给他,问道。那灵石是半透明细窄长方体,约有手指长, 细细一条, 看起来像玉质。 “用处大了。灵石里有灵力, 可以直接吸收。法器要发动起来,也要靠灵石驱动。你看我们今天坐的乌舟,内里就嵌着灵石, 这样它才能飞得起来。” 徐寿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在那里鼓捣。 杨五这才注意到,那个地方刻着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中心的位置有个凹槽, 徐寿把一块灵石塞进凹槽里, 一声轻轻的“咔吧”响起的同时,那些花纹符合亮了一瞬, 随即恢复如常。徐寿站起来,又进了净房, 挨个拧开铜管试了试。待把堂屋角落的里铜管也拧开, 试了试冷热水之后, 才道:“成了。凝水、加热、保温、除尘,都没有问题。” 杨五才知道,那铜管里的冷热水,竟然是阵法引来并加热的。屋里的阵法不仅可以自空气中引来水汽,凝成纯净水,还能加热。除此之外,阵法还兼具了保温和除尘的作用,屋子里保持舒适恒温,也不会再落下灰尘。 这……还真是方便呢。 弄好了屋里的阵法,徐寿捏着另一块灵石在院子里某处也鼓捣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把另一块灵石还给了杨五,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里的禁制是以前的亲传弟子布下的,我弄不明白。”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忽而又醒觉,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只是你从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并不蕴含灵气,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这里所食,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幸运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偷窥。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杨五头发还没干,苏蓉就在门外唤她:“杨姬!杨姬!” 杨五开了门。 苏蓉拉着脸:“道君命你准备一下,今晚到他那里去。” 三天的轻松结束了,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杨五顿了顿,道:“知道了。大概什么时间?” 苏蓉板着后娘脸:“大约戌时稍过,我会来叫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164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后来, 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 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 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 他才知道, 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 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 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 ……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 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 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 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 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冬日里太冷,不宜出门,她便在屋子里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看起来像是无聊之下的自娱自乐。 家人也就瞥了几眼,谁也没有在意。并不知道家里最小的这个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冬天过去了。村里老人们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个冬天,只下了两场薄雪。大家盼着春雨,可春雨也来得很迟,稀稀拉拉的,毛毛细细。并不像是能给大地解渴的样子。 到了夏天,村里果然陆陆续续有新生儿出生。可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好,大多没能活下来。 这一年,果真是个旱年。夏粮的收成让人发愁。家里的饭桌上,干饭换成了稀饭,到了土地干裂,冬麦也歉收的时候,麸子也出现在餐桌上。 夜里,五妮儿听见大妮儿躲在被窝里哭。 今天,有人来给大妮儿提亲了。来的人家,就是她们的爹相中的那户猎户。 她爹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在庄稼歉收的时候,就能看见猎户的好了。这年景,也就猎户家里还能吃上肉了。杨家的猪,早就杀了卖了,小猪崽没有足够的料,养不出膘来,最后狠狠心,杀了下肚了。 猎户跟着媒婆来提亲,提了两斤腊肉来。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着那肉眼冒绿光。二郎、三郎和四妮儿扒着门眼巴巴的看着。可他们的爹娘没把那肉留下,因为他们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五妮儿知道大妮儿为什么哭。那猎户不是来给他十八岁的儿子提亲的,他的儿子已经和别的姑娘订了亲,他是来给他自己提亲的。他老婆死了好几年了,他想续弦,看中了大妮儿。 他快四十岁了,大妮儿今年才十六。要在往年,他或许不敢肖想大妮儿这样花朵般的女娃子。可今年年景太差了,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卖儿卖女。这种年景,他倒成了香饽饽,自然而然的便提高了自己的标准。 爹娘到底没舍得把大妮儿嫁给个看起来比她爹还老几岁的男人。他们拒绝了猎户,猎户转头娶了别家的姑娘。 后来,杨五妮儿的爹娘为此悔恨不已。因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渐渐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165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 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三郎、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 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却无力反抗, 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任他爹推着, 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 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 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 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 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 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砰—— 这个声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后的记忆。然后她过了混沌的几年,慢慢意识清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杨五妮儿。 从前的世界,曾经的人生,压在肩头让她无法喘息的巨大责任,如网一般捆缚着她的婚姻……全都,结束了。 这样…… …… …… 挺好的。 “妮儿……”瘦削的女人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杨五妮儿转过头看着她。自出生来便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娘……,我饿了。”她说。 女人被这笑容惊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来吃,给你盛了稀饭。” 这一天,女人在灶台边偷偷的抹泪,她的五妮儿啊,能笑的那么好看。不是傻儿呵。 山上的路很整齐,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托冲禹的福,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修长的腿迈开,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修为、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16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他话说的委婉,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姬妾炉鼎, 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 无论内门外门, 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 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见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 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 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 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 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 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 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 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 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 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 ……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徐寿笑道:“乾坤袋就这大点,这些先装我这里吧。”说着,把剩下的零碎东西自己收了起来。 “杨姬真是聪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使用。”他称赞道。 杨五笑笑没说话。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带空间。后来她没了交易器,也还有各种空间装置随身携带。用这种东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间装置比起来,不过是制造的时候技术原理不同罢了,对使用者来说,使用体验并没什么区别。 回程路上,徐寿捡着能想的起来的注意事项,都给杨五讲了讲。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会照顾人,让人心生好感。 到了炼阳峰,小船还没降落,就看到苏蓉拉着脸站在竹舍的台阶上。 “你们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不高兴的抱怨道。 徐寿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说:“不是你叫我帮杨姬安置吗?我们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苏蓉更不高兴了,道:“你还带她去吃饭,你看看她身上烟火浊气多重,道君都不高兴了。”说着,掏出两只玉瓶给杨五,道:“你最近先别吃饭了。这瓶里面是辟谷丹,凡人吃一颗能保一两个月不进食。这瓶里面的,道君说让你一天吃两颗,连着吃三天。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后再唤你。” 三天之后? 冲禹临走时还嘱咐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要他尽快开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16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 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 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 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 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 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 无法循环, 这引毒之法, 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 “就喊出来, 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 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杨五这样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无甚见识,更是把修士奉为仙人。杨五若是真的乡野丫头,早就该吓得发抖,跪地匍匐口称“遵命”了。她却只是点了点,平静的道:“明白了。” 好在冲禹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女孩,见她遇事不慌乱,沉静如往昔,反而颇是满意。忽然听到杨五缓慢的开口道:“催熟,的八年,可……还在?” 冲禹骤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样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知她聪慧,不料竟聪慧至此!这要是个能修行之人,哪怕只开了三窍,冲这份敏锐聪慧,冲禹也要破例将她揽入门墙。这真是……可惜了啊。 冲禹与她对视片刻,道:“生命自然生发,乃是天道,以丹药催熟,乃是逆天。伤的是生灵寿数。” “寿数?不是寿命?”杨五看着他。 “是寿数。”冲禹点头,承认。“即便这些灵兽本就是为了宰杀入药,依然有干天和。所以迎风丹,一直都是禁药。”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杨五的眼睛,见她眼底平静无波,心中暗暗点头,才道:“所以,我给你用的并不是纯正的迎风丹,是我自己改进的。” “我将丹与符法结合,只借了丹药的催长之力,待事了,我会解除符药之力,将你的身体还复成你该有的样子。虽不会减你寿数,却对你的身体还是有些影响,或许会影响你的寿命。” “寿命?不是寿数?” “不是寿数,是寿命。你莫怕,我会想办法给你调理。路上时间紧,我才初步给你订好调理方案。待回到宗门后,我再细细完善,力求将丹符对你的影响降到最低。不管怎样,肯定不会影响你的寿数。那等有违天和的事,我们长天宗的人,决不会干。” 那么,让年未及笄的女童与人合体为人引毒就不有违天和了吗?在她原来的世界,干这种事,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杨五内心的讥讽之意太过强烈,面上便露出一丝带着嘲意的冷笑。 冲禹先是一怔,随即领悟了这一丝嘲讽之笑的含义。他不由老脸发烧,跺脚道:“你莫乱想,我那师弟生性耿直,若知道你的年纪,必不肯令你为他引毒。纯阴之体又一窍不通的凡女,几十年怕都难出生一个,他经脉为毒力所侵已有两年,等不了那许多时候。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说着,走到门口,转头看那杨五,正神情淡淡的看着他。她这份淡然令得这位真人又气又恼,但偏偏的确是他不厚道在先,甚是理亏。 “罢了,罢了!”他大袖一甩,恼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我一人承担!” “杨五,你好好想想你要什么。待此事事了,再告诉我。” “这是我欠你的,你之所求,我必尽力而为,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说完,气恼交加的真人,甩门离开了。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实则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16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是!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全要看!” “啥时候?现在吗?”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三郎、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仙人保佑”,“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 却无力反抗, 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任他爹推着,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 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 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 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 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 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 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砰—— 这个声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后的记忆。然后她过了混沌的几年,慢慢意识清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杨五妮儿。 从前的世界,曾经的人生,压在肩头让她无法喘息的巨大责任,如网一般捆缚着她的婚姻……全都,结束了。 这样…… …… …… 挺好的。 “妮儿……”瘦削的女人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杨五妮儿转过头看着她。自出生来便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娘……,我饿了。”她说。 女人被这笑容惊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来吃,给你盛了稀饭。” 这一天,女人在灶台边偷偷的抹泪,她的五妮儿啊,能笑的那么好看。不是傻儿呵。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还虚称真君,合道称道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太上长老,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姬妾炉鼎,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无论内门外门,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见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16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 专给执役们用的,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 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 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 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 跟道君提提, 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 我长得壮, 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 若是骑着白鹤, 杨五想象一下, 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 道:“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 “杨姬不能修炼, 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杨五认真听着。 “内门弟子亦是自己修炼,其中优秀者,才有可能被师长们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师长们都有自己的洞府峰头,亲传弟子便可以随师长一同生活修炼。杨姬,你住的房子,便是亲传弟子的居所。道君尚未收过弟子,所以炼阳峰半山的弟子居所才全是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170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出了洞府,还不到中午,外面还阳光明媚。 杨五离开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深秋, 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算起来应该已经入冬了。长天宗这里却看起来像是夏天。 冲羽说他的飞舟日行万里, 马不停蹄的飞了一个多月,照他的说法, 这长天宗与她出生的山村,就得相隔三四十万里。杨五觉得不太靠谱,估量着着所谓的“万里”大概就是个虚数而已。但这片大陆着实广阔,这是她亲眼所见的, 无需置疑。两处相隔如此遥远的地方,气候不同, 也是正常。幸而飞舟上也是温暖如春, 她穿的衣衫倒也正好。 山上的路很整齐, 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 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 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 托冲禹的福, 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 修长的腿迈开, 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修为、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171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秋已寒, 更何况是百丈的高空中。她纵然身体已经渐渐结实健康, 也扛不住这高空中冰凉的夜风,缩在那修士的怀中瑟瑟发抖。 中年修士拍了拍她的背:“就好了。”说着, 伸出手, 手中多了只小小的模型似的的小船。松开手, 小船并没掉落, 非但悬浮在空中,还迎风就长, 眨眨眼就变成了一条真的楼船。 修士抱着她落在船上,推开门,示意她进去。杨五妮儿抱着肩膀,瑟缩着走进去。船里明亮如昼, 温暖如春,还有说不出的清香萦绕在鼻端。船中有低矮的几案和席榻,并无桌椅,像是席地而坐。修士径直走进去, 在榻上盘膝坐下,皱眉看了眼杨五妮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从他见到杨五妮儿开始, 便一直是这般纠结忧愁的模样。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 安静的站在那里, 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 那修士这才发觉她还站着, 便指了旁边的席榻, 道:“你歇在那里吧。” “是,仙师。” “我道号冲禹,你可以称我为真人。” “是,真人。”杨五妮儿安静的走过去坐下,不声不响。 倒是个安静的孩子。冲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几眼。衣衫虽然干净了,却破破烂烂。这还在其次,关键是……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凡美人,多要占一个“白”字。正所谓一白遮百丑,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肤白净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几分。若了偏黑些,就像是降低了几个档次。 杨五妮儿这一年来,一是为了强健身体,二是为了为家里干活和觅食,每日里上山下山,生生将自己晒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过去,第一印象就是——好丑的丫头!杨五妮儿不是不爱美,只是在生存困难的面前,爱美这件事,只能往后放。 冲禹愈看愈是堵心,扭过头去,又叹了口气。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觉吗?”看冲禹侧目,她坦然看着他道,“我以为仙人是不用睡觉的。”可席榻上却有锦枕丝被。 冲禹无语:“便是神仙,也要休憩。何况我们只是修仙之人,说到底,还是人,自然是要睡觉的。”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冲禹真人已经闭上眼睛,双膝盘拢,两手掐诀,五心向天,打坐起来。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说话。杨五妮儿便闭上嘴,拉过丝被盖在身上。被衾柔软还带着香气,杨五妮儿转生以来,脑筋清醒也不过两年时间,再摸到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东西,却感觉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明知冲禹不太想与她这个小村姑多话,但她疑问埋在心底已久,一直无人能够解答。此时仙人在侧,她翻了个身,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昼,便是这些玉石在发光,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太想解开心底疑惑,终于轻声的唤道:“真人……” 冲禹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长到我们村里来收弟子,也是说我一窍不通。”她双手揪着丝被,看起来像是个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窍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冲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颔首道:“人生而有窍,是为灵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三窍,灵气便可于经脉中产生循环,是为周天。周天运转,便可沟通天地,修炼道法。” 杨五妮儿懂了:“所以我……一个灵窍都没开?” 冲禹微微点头。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杨五妮儿小手攥紧被子,把半张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轻声问:“那真人带我去仙门作甚?” 冲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头。她的脸埋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没那么难看了。那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多话!快睡!” 拒不回答问题。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又道:“真人……” 冲禹道:“作甚?” “我这般一窍不通的人,常见吗?” “万中一二。”冲禹道,“便是凡人,也多会开一、二灵窍,开了三窍的,便已有了修炼的资质。小门小派的,三窍之人便会纳入门墙。像我宗门,自来对资质要求颇高,七窍以下者概不收录。” 听起来像是个很高端的宗门…… “真人,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长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还要赶路。” “我饿……” “……” 很应景的,一窍不通的凡人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冲禹捏捏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去时,那农人一家将将开饭,自己丢下一匣黄金便带着这孩子离开了。她是凡人,自然是会饿的。他松开抱诀的手,搓搓手指,正准备拿出些东西给她吃,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里的咕噜噜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显是饿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玉瓶。冲禹尴尬道:“我辟谷已久,身上从不携带食物,这个……这个糖豆你先吃着,且垫垫,明天找个城镇给你买些吃食。哦,这还有两个野果,味道也是不错的。” 玉瓶闪着青色的柔和光泽,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来。什么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过的能生肌肉骨的灵药!不说这灵药的神奇,光是这瓶子,拿回去卖掉,都能换来杨家一年的口粮了! 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转世以来就一直过着吃不饱肚子的贫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把灵药带着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饥吧。 小村姑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灵药,不过是下下品的回春丹。冲禹闲来无事,平时带在身上,在门中时逗弄仙鹤当作用来喂食的零嘴。反倒是那两只野果,是冲禹在野外发现的五十年生的野生灵果,可以入药。 长天宗里天材地宝多的是,冲禹看到了,随手摘下,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野果子一样扔给杨五妮儿充饥。可这若是让杨五妮儿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仙长”们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灵果就被这小村姑当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顿足! 杨五妮儿用“野果”勉强消了饥火,翻了个身背对着冲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静,隐隐能听见船外的风声。小小的楼船在夜空中飞行得十分平稳,一点感觉不到晃动。 杨五妮儿望着冲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刚刚获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炼道法的吗?转生在这样一个以追求仙道为尊的世界里,“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体质,还真是让人……恼火又无奈啊。 长天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冲禹带她这样一个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么目的?冲禹不想告诉她,她也没能力逼问真相。但冲禹逃避的态度让她明白,在长天宗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万步讲,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吗?冲禹一开始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还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里,全无睡意,脑中纷沓至来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问。想来想去,现在的状况是明知前路有险,却束手无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见机行事。 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着了…… 冲禹听着她呼吸渐渐放长、平缓,睁开眼看了看那丝被下隆起的小小身体 。还是个孩子啊! 冲禹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杨五妮儿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锦褥柔软,丝被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她转世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来饿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她掏出昨晚冲禹给的“糖豆”打开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体感觉有了力气,但——咕噜噜!!!很遗憾,这生肌肉骨的灵药并不解饿。 杨五妮儿无语的看着冲禹。后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早起又开始打坐。本来一副静心凝神样子,看着还挺有几分仙气儿,让杨五妮儿这点动静一吵,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村姑谴责的眼神,不由尴尬道:“你且等等,马上就到了……” 相处时间虽短,冲禹这人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者厌恶。这稍稍减轻了杨五妮儿对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担忧。 “真人,有洗漱用具吗?”她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172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侧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双手拢袖,眺望远方。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颌下长须同阔大衣袖一起在风中翻飞, 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此时看着,真有那么几分仙气儿。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是欢喜的。年长的还矜持些。几个骑鹤童子可没什么顾虑, 都飞过来叽叽喳喳,清脆的童音欢快的叫着:“真人回来啦!真人回来了啦!” 冲禹不以为忤,还笑眯眯的摸他们的头,问他们有没有认真修炼。童子们争先恐后的表功,一个个都说自己修炼得最勤奋最认真。冲禹哈哈大笑,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其中一个:“拿去分吧。” 小娃娃们一阵欢呼, 道了谢, 骑着白鹤飞跑了。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 踏着飞剑, 衣袂飘飘,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 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 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 微微松了口气, 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 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还没开始修炼,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脚踩飞剑,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陌上谁家少年?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着的白色衣袍便乘风般飘了过来。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将衣袍随意的披上,看着冲禹道:“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 冲禹捋着胡须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记一开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们试过了,将情况说与我,我和冲琳再合计着看如何调整。” 他说“差不多都交待了”,却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么周天啊,什么经脉啊。杨五听不懂,便安静的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地上。耳中听着,在冲禹碎碎的念叨中,这位道号冲昕的道君间或会回以“嗯”,“好”,“是”,“晓得了”…… 待冲禹说得痛快了,才想起杨五。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自家师弟。一个肤色健康充满活力,一个白皙如羊脂玉,称得上最佳肤色差。只可惜,白如玉的那个是师弟。 他摸摸鼻子,道:“小五来自山野,黑了点,人不错。你好好待她。” 最后一句大约是让冲昕有些意外,于是杨五很荣幸的被年轻的道君看了第二眼。 冲禹又对杨五说:“小五,以后听我师弟的话,莫要害怕。”他顿了顿,语气随意的道:“我昨日跟你说的话,要记得。” 杨五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记住了。” 冲禹就对冲昕道:“那我就回去了。两年不在,也不知道那群小崽子有没有把我的丹房炸了。” “我送师兄。”冲昕道。 两个人就从杨五身边走过。能听到他们在洞口推让。 “行了,别送了,尽快开始吧。记得告诉我效果。” “劳师兄为我奔波受累,多谢了。” “谢倒不用,你那株赤霄草成熟时,记得一定喊我,你们可千万别瞎采啊,那个要很小心……” “嗯嗯,一定。” 两个人的声音渐轻…… 杨五的目光一直散落在地上,直到有白色的袍角在她的余光中飘过,停在她身前。头顶便为一只手掌覆住。 仙人抚我顶,第三次了。 杨五闭上眼,并没有抱什么期望。人总是期盼奇迹,奇迹又哪有那么容易就发生。或者,哪那么容易就降临在你身上。 “果然一窍不通。"她听见这个叫作冲昕的人呢喃道。视野里那片袍角便甩动了一下,飘离了她目光所及的范围。 他喊了一声“苏蓉”,音量不算多大,但片刻之后,苏蓉就袅袅的走进来了。 年轻的道君吩咐他的侍女:“这是杨姬,以后会在我身边。你带她去安置。” 苏蓉犹豫了一下,请示道:“要安置在洞府里吗?” 冲昕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半山没有空房了吗?” 苏蓉道:“有的。” 冲昕便道:“随她挑一间,随便哪里。” 反正不会是洞府里——杨五旁听着,已经懂了。她抬起眼,冲昕已经转过身,朝着那方白玉走去,只留给她一个后背。苏蓉则道:“随我来。” 对用后背对着你的人,不用讲礼貌。杨五正好把行礼都省了,直接跟着苏蓉离开了。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见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173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幸运的是,这个断坡不算太高。儿臂粗的树干被下坠的冲击力折断, 杨五妮儿坠势一缓, 滚落到了下层的岩石上。她左肩先着地,一阵剧痛, 力道不巧,竟撞得左臂脱了臼。 她忍着痛起身, 抬头一望,那只凶残的大猫满嘴是血, 站在断坡边缘,雪白的獠牙闪着渗人的光泽,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山中静谧,都能听到猫儿喉间发出的咕噜噜的声响。血混着涎水从翻着獠牙的嘴里往下滴,看起来恶心又惊悚。 杨五妮儿左臂软软垂下, 只靠右臂撑地,单膝点地,盯着大猫不敢眨眼。忽见那凶残的大猫身体往后一锉!杨五妮儿知道这是大猫在蓄势, 下一瞬那灵巧的身体就会像箭一样扑过来。电光火石间,她使劲全力向右前方扑去,抓起刚才折断、与她一起坠落的一截树干,发力向身后抽去。可惜她只有一臂可以用力, 力量不够, 速度便不够快, 还没抽中猫儿, 就已经被大猫咬住。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牙齿咬破舌头,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大猫上前一步。杨五妮儿再挪一下。 大猫终于确认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嘶叫了一声,腾空扑起! 杨五妮儿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闭上了眼睛,等待喉咙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动物用獠牙撕开,血液四溅……这时她似乎听见了大猫的一声尖厉的叫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人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人面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长着茧子、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说完,为身后的人闪开了身…… “仙师!仙师!您当真?”杨五妮儿的爹被巨大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昏,颤声问。 “妮儿!听到没!仙师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当仙人啦!”杨五妮儿的娘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攥得发疼。 那修士并不耐烦与这村夫村妇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掌一翻,将一只匣子扔在桌上,道:“这些给你们,这孩子我带走。” 杨五妮儿的爹娘对视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开匣子。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整匣的黄金将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杨家夫妇险些被金光照得晕过去,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明月初升。在杨家的小院里,中年修士对她说:“去,跟家人告别吧。” 杨五妮儿转身,她的家人在身后站成一排,都无声的望着她。在犹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巨大惊喜过后,到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分别在即。 “妮儿……”她的娘看着她,才叫了一声,忽然哽咽了起来,以手掩面。 她的爹也红了眼圈,叹了口气,道:“去吧,好好修炼。莫辜负仙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174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 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 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 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 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 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 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 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 年纪大小不一, 衣衫也不一样, 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175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孩她娘!仙人来了!仙人来了!” 这两年,杨五妮儿从未见过这个男人眼中闪动过这样的狂热。这种狂热进门之后迅速感染了他的妻子。这个一脸菜色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几乎是跳起来的,和男人一般的狂热:“真的!是不是来挑人?是不是?” “是!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全要看!” “啥时候?现在吗?”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三郎、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 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 却无力反抗,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 任他爹推着, 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 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 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 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 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 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砰—— 这个声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后的记忆。然后她过了混沌的几年,慢慢意识清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杨五妮儿。 从前的世界,曾经的人生,压在肩头让她无法喘息的巨大责任,如网一般捆缚着她的婚姻……全都,结束了。 这样…… …… …… 挺好的。 “妮儿……”瘦削的女人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17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踏着飞剑,衣袂飘飘,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 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 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 “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 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 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 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 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 还没开始修炼,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 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 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 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 脚踩飞剑, 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 杨五便退后了几步, 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陌上谁家少年?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着的白色衣袍便乘风般飘了过来。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将衣袍随意的披上,看着冲禹道:“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 冲禹捋着胡须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记一开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们试过了,将情况说与我,我和冲琳再合计着看如何调整。” 他说“差不多都交待了”,却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么周天啊,什么经脉啊。杨五听不懂,便安静的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地上。耳中听着,在冲禹碎碎的念叨中,这位道号冲昕的道君间或会回以“嗯”,“好”,“是”,“晓得了”…… 待冲禹说得痛快了,才想起杨五。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自家师弟。一个肤色健康充满活力,一个白皙如羊脂玉,称得上最佳肤色差。只可惜,白如玉的那个是师弟。 他摸摸鼻子,道:“小五来自山野,黑了点,人不错。你好好待她。” 最后一句大约是让冲昕有些意外,于是杨五很荣幸的被年轻的道君看了第二眼。 冲禹又对杨五说:“小五,以后听我师弟的话,莫要害怕。”他顿了顿,语气随意的道:“我昨日跟你说的话,要记得。” 杨五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记住了。” 冲禹就对冲昕道:“那我就回去了。两年不在,也不知道那群小崽子有没有把我的丹房炸了。” “我送师兄。”冲昕道。 两个人就从杨五身边走过。能听到他们在洞口推让。 “行了,别送了,尽快开始吧。记得告诉我效果。” “劳师兄为我奔波受累,多谢了。” “谢倒不用,你那株赤霄草成熟时,记得一定喊我,你们可千万别瞎采啊,那个要很小心……” “嗯嗯,一定。” 两个人的声音渐轻…… 杨五的目光一直散落在地上,直到有白色的袍角在她的余光中飘过,停在她身前。头顶便为一只手掌覆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17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来一壶灵茶, 再与她上些好克化的。”冲禹吩咐道。 杨五妮儿全没在意他点了什么, 挨着窗户向外看了一会儿, 转回头问:“真人,他们怎么知道你是仙师?”在一座属于凡人国度的城市, 像酒楼知客、跑堂这样的人,只能是凡人。他们又是怎么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 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门的时候,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皱了皱眉,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 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 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 “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17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 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 正是出门的时候, 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 皱了皱眉, 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 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 低头避让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 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 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 “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 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 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 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 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17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侧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双手拢袖,眺望远方。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颌下长须同阔大衣袖一起在风中翻飞,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此时看着, 真有那么几分仙气儿。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是欢喜的。年长的还矜持些。几个骑鹤童子可没什么顾虑, 都飞过来叽叽喳喳,清脆的童音欢快的叫着:“真人回来啦!真人回来了啦!” 冲禹不以为忤,还笑眯眯的摸他们的头, 问他们有没有认真修炼。童子们争先恐后的表功, 一个个都说自己修炼得最勤奋最认真。冲禹哈哈大笑,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其中一个:“拿去分吧。” 小娃娃们一阵欢呼,道了谢, 骑着白鹤飞跑了。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踏着飞剑, 衣袂飘飘, 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 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 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 微微松了口气, 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 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还没开始修炼,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脚踩飞剑,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180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妈妈……”一个孩子往妈妈怀里靠了靠,小声的问,“那位夫人……她、她死了吗?”出生在战争的年代,连小孩子也明白“死亡”的含义。 妈妈轻轻的“嗯”了一声,将他搂紧:“可是, 我们安全了……” “她救了我们, 是吗?”孩子问。 “是的。”妈妈亲吻孩子的头顶,“所以,你要记住她!”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 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 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 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 他才知道, 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 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 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 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 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 便只有星辰。 …… ……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181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妮儿全没在意他点了什么,挨着窗户向外看了一会儿, 转回头问:“真人,他们怎么知道你是仙师?”在一座属于凡人国度的城市, 像酒楼知客、跑堂这样的人,只能是凡人。他们又是怎么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 正是出门的时候,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 皱了皱眉,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昂首挺胸, 脚步毫不停留的, 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 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 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182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是!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全要看!” “啥时候?现在吗?” “五天后!在仙人台!”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 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三郎、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 却无力反抗, 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任他爹推着,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 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 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 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 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 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 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 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183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小船飞离了山峰, 向下看去, 山谷青翠, 河流盘卷似银带,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再抬头,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各种飞行法器, 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 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 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 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 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 跟道君提提, 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184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离开村子的时候, 已经是深秋, 路上走了一个多月, 算起来应该已经入冬了。长天宗这里却看起来像是夏天。 冲羽说他的飞舟日行万里, 马不停蹄的飞了一个多月, 照他的说法,这长天宗与她出生的山村,就得相隔三四十万里。杨五觉得不太靠谱,估量着着所谓的“万里”大概就是个虚数而已。但这片大陆着实广阔,这是她亲眼所见的, 无需置疑。两处相隔如此遥远的地方, 气候不同,也是正常。幸而飞舟上也是温暖如春,她穿的衣衫倒也正好。 山上的路很整齐, 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托冲禹的福, 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修长的腿迈开, 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 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 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修为、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185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 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 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 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 若是骑着白鹤, 杨五想象一下, 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 道:“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 “杨姬不能修炼, 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 就算杨五不认同, 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 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杨五认真听着。 “内门弟子亦是自己修炼,其中优秀者,才有可能被师长们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师长们都有自己的洞府峰头,亲传弟子便可以随师长一同生活修炼。杨姬,你住的房子,便是亲传弟子的居所。道君尚未收过弟子,所以炼阳峰半山的弟子居所才全是空的。” “原来如此。”杨五点头。她就觉得空着一片半山别墅着实奇怪。“那……苏蓉她?” 徐寿之前自称“执役”,她还以为他是仆人。既然他是弟子,她便顺口问起看起来像是丫鬟的苏蓉。果不其然,徐寿道:“她当然也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的供养很少,每个月只有两块下品灵石。虽然不会在宗门里饿死,但是决不够修炼的。所以大家都得找事做。门中执役,都是外门弟子担任的。” “至于内门弟子,他们供养比我们好,每个月有两块中品灵石。但他们更穷。”徐寿笑道,“因为他们修炼的需求更大。所以他们也得想办法养活自己。门中执事,都是内门弟子担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18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道:“好。” 徐寿便也取出一只小船, 只不过小船展开也不过就是一只不带篷的小小扁舟而已, 看样子能坐五六个人。没有桨, 船尾倒是有橹。杨五坐进去,小船便浮了起来, 缓缓升空, 渐渐加速。不只是外形, 速度上也根本没法和冲禹的飞舟相比。 小船飞离了山峰, 向下看去, 山谷青翠,河流盘卷似银带, 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 再抬头, 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各种飞行法器,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 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专给执役们用的,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 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 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 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 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18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第13章 两人一笑, 生疏之意便去了几分。 徐寿看看日头, 道:“时间还来得及,姑娘先随我去籍簿司做个身份登记吧, 也好先将身份铭牌领了。” 杨五道:“好。” 徐寿便也取出一只小船, 只不过小船展开也不过就是一只不带篷的小小扁舟而已,看样子能坐五六个人。没有桨, 船尾倒是有橹。杨五坐进去, 小船便浮了起来, 缓缓升空, 渐渐加速。不只是外形, 速度上也根本没法和冲禹的飞舟相比。 小船飞离了山峰,向下看去, 山谷青翠, 河流盘卷似银带, 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再抬头, 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各种飞行法器, 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 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 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 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 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 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8.18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他一路宅在房中,计算来计算去, 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 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 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 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 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 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 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 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 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 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 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 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 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 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 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9.18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 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忽而又醒觉,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 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 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 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只是你从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 并不蕴含灵气, 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 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这里所食,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 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 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 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 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幸运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偷窥。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杨五头发还没干,苏蓉就在门外唤她:“杨姬!杨姬!” 杨五开了门。 苏蓉拉着脸:“道君命你准备一下,今晚到他那里去。” 三天的轻松结束了,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杨五顿了顿,道:“知道了。大概什么时间?” 苏蓉板着后娘脸:“大约戌时稍过,我会来叫你。” 杨五点头:“好。” 言已尽,苏蓉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上下打量了杨五几眼,咕哝道:“总算没那么臭了。” 杨五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明明是个凡女而已,不知道为何,那目光就让苏蓉莫名的有了压力。这种感觉有点像在道君跟前的时候,可道君那是金丹修士自然而然产生的威压。这个凡女怎么回事? 苏蓉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作气场。那是一个人的出身、修养、阅历、身份、地位综合凝成的一种气势。面对杨五平静的眼神,她莫名的就气虚了,期期艾艾的道:“我是说……你身上的烟火浊气,排得差不多了……感觉好多了。” 杨五“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苏蓉气结。 夜幕垂落,星辰闪烁。 杨五煮了一壶灵茶。从勤务司领回的灵茶比起冲禹船上的差得远了,却还是她领回的东西中最贵重的。刚刚饮尽一杯茶,苏蓉就在院中唤她:“杨姬,杨姬。时辰到了。” 杨五垂下眼眸。 放下粉彩茶盏,吹熄了蜡烛,她起身开了门。苏蓉提着一盏琉璃晶灯,站在阶下:“走吧,道君在等呢。” 杨五带上了门,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上山,苏蓉间或回头望她一眼,咕哝:“这么黑……委屈道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190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 “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 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 “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 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 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 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但是,”杨五微笑,“依然活在他的寿数大限之内,所以,真人你并没有干预天道。” 皮肤黝黑,身体干瘦的丑丫头,偏有一双幽邃妙目。说话的时候,目光澄澈沉静,肩背自然挺直。冲禹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有那么一瞬,觉得身前和自己对坐喝茶的乡下小丫头宛如闺阁名媛。 再看时,便又是那个很乖巧话不多的乡下小丫头了,乖觉的给他斟茶。 虽然又黑又瘦的实在丑了些,却实在是个讨喜的孩子。若是能开个几窍,便是不收作弟子,也可以带回去做个安静又周到的侍女。 想到自己对她的安排,冲禹心底不由产生一丝愧疚,微微移开了目光。 又来了。不敢对视。 心理学上来说,这是人心虚下的本能反应。除非受过特别的心理训练,心理素质特别强大,否则是很难察觉并克服这种潜意识反应的。这位真人啊,到底对她有什么心虚的? 杨五垂眸,轻轻吹着手中茶盏,饮下了那一杯灵茶。 杨五内心的疑问,维持了一路。 冲禹拿到了需要的药草,修正了飞舟的航线,重新朝着长天宗的方向加速前进。他自己则缩到了一楼的丹室里,开炉炼丹。他在丹室里待了七天,试验了许多次,终于炼出了他想要的丹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191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楼阁之外, 是高远天空, 云层在下方飞快掠过, 偶尔能从缝隙间看到大地上的壮丽河山。若从这船上跳下去,应该不会摔死, 在半空中就会直接被高空的低气温冻死了。 呼啸的罡风穿过笼罩着飞舟的力场,变得轻柔温和,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角。 杨五望着云朵缝隙间闪过的大地山河,当然没有跳下去自杀的想法。眼下的境况虽然称不上好, 也远算不得是死境。死境啊, 她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那真的是再没有一丝希望的绝望。她扣动扳机的时候,并无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解脱。 能转世投胎,是一个意外。但这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她便没想过轻易放弃。 她只是觉得讽刺。再世为人,居然又遇到了与上一辈子近似的情况。在强者的压迫下,她的个人意愿如尘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也不能逃, 那便忍着吧。上一世, 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甚至,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压到肩膀上的山一样重的责任, 起码这一回, 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 听上去似乎应该更容易一些。 毕竟忍耐,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选择吧。 晚上她在大厅里独自用饭的时候,冲禹从楼上下来,将几只玉瓶丢在几案上。“咳。”他说,“拿去当零嘴吃吧。” 杨五平静的将玉瓶都收进腰间锦囊里:“谢谢。” 冲禹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道:“这几瓶是上品的清光丹、络香丸、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可去浊化清,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于你身体调理,是极好的。” 杨五道:“好。” 这回答简单又平静,冲禹一噎,再无话可说。甩甩袖子,上楼去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或者惊恐委屈,或者愤怒出离,杨五……还是年纪小吧,他想。因为年纪太小,他说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没明白。 杨五回到房里,摇了摇那些玉瓶,听着都还有空间。便拔开塞子,将几只玉瓶里的东西合并在三只玉瓶里,包括冲羽最早给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当时拿到是留作危险时候当救命的药用的,没有真舍得当糖豆吃。现在拿出来,和冲禹刚刚给她的几种丹药放在一起,无论是丹药的卖相还是香气,立刻就看出等级差异来了。新到手的丹药打开塞子,便满室药香,颗粒饱满浑圆,隐约的流光之下,能看见繁杂的花纹。无怪乎冲禹要特意强调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给她当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么舍不得了。她捏起一颗泛着粉红光泽的丹药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间淹没了口鼻,一点冰凉但是舒适的感觉浸入肺腑肠胃。她甚至隐隐觉得,连皮肤上都渗出梅香来了。 生理上的舒适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冲禹办事不厚道,给出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 才刚刚这么想,腹中忽然有绞痛腾起,来得又快又急。杨五脸色微变,捂着小腹疾步奔进了净房。这一晚,她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净房。为了不让自己脱水,每从净房出来,便给自己大杯的灌灵茶。 那灵茶是冲禹船上自备的,比他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杯灵茶下肚,刚刚有点虚的身体便感觉回复了不少元气。她没有惊动冲禹,因为她已经发现,每去一次净房,她的身体便感觉轻盈了几分。她猜到这与她刚刚吃下的那颗丹药有关。 折腾了一晚,等到肠胃平静下来,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伸出手臂时,感觉皮肤像是都变白了一点。 下了楼来,冲禹已经在坐在大厅里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杨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颗丹药,确实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凉之意。抬起手闻了闻,梅香已经散去了。 冲禹点头:“看起来干净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浊,你多吃点,我师弟很挑的,你身上烟火浊气太重,肉身杂质太多,他必要嫌弃的。唉,你怎地还是这样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几颗,说不得能变白些。” 杨五转生以来,受生存条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也并不嫌弃自己。但不嫌弃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别人嫌弃。无语的转过头去,坐下静静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们还能有说有笑。年长者和蔼慈爱,年少者单纯沉静,可谓宾主得宜。可当遮羞布撕开,露出后面的利益与目的之后,杨五同冲禹就没甚好说的了。她其实知道,作为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无法改变,她更应该做的是讨好眼前强大的修士。 低头,妥协,虚与委蛇,这些她都不陌生。年轻时自己在外闯荡的时候,看人脸色是家常便饭。她原以为她还可以做到。可当她下楼来,坐在冲禹身边时,她却发现原来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已经做了太多年的贵夫人。嫁给那个男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直不给她,可他的的确确给了她财富、地位和尊荣。作为他的妻子,她几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和妥协。几十年这样的生活后,纵然她无力改变眼前的境况,却也不想去讨好奉承压迫她的人。 冲禹微叹。 其实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蝼蚁也差不太多。若换了别的人,甚至会觉得这么做对杨五一个不能修行之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恩德,否则像她这样的一窍不通之人,这辈子有什么机会踏足长天宗?幸而冲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于丹道符道,心思单纯。这段时间相处,他颇是喜欢这个聪慧的凡人小丫头,甚至一度为她不能修行而遗憾。 这丫头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师弟这毒解了,怕也不会留她在身边做姬妾。这样的话,他便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婢女吧。凡人寿短,让她在他的山头上终老,保她一生无病无痛就是了。 这样想着,他才心下稍安。对杨五道:“宗门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杨五放下茶杯,点头道:“好。” 遂起身随着冲禹来到船头。 飞舟开始减速并降低高度。待到了云层之下,没了遮挡,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峦叠嶂,长河如带,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这等景象,许多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 飞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减了下来。远处渐渐能望见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随着飞舟驶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内的峰影。路上她曾问过这飞舟的速度,冲禹答“日行万里”。杨五计算一下,相当于时速四百里,以她原来世界的技术,其实也不算得什么。但这里,凡人可还骑着骡子、推着独轮车用两条腿赶路呢。 这日行万里的飞舟在近虹罩还有几里的地方减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到数十险峰,多条山岭。冲禹道:“这是护山大阵。”说罢,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门收录新的弟子,不说那些来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于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见到这护山大阵,也要目眩神迷,叹一声壮丽。偏偏身边这来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静的看着,并没有丝毫被震撼的样子。冲禹不由感到一丝异样。 忽见那少女模样的女娃娃嘴角微翘,赞道:“真漂亮。” 冲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丝异样却化去了。他只当是这女娃年纪幼小,又无甚见识,虽然聪慧,到底不能明白这护山大阵的震撼人心之处。却不知道,杨五前世身份尊贵,丈夫富可敌国。不知道走过宇宙中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壮丽奇景。眼前所见能让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慑,于她,也就只当得一句“真漂亮”。 船终于驶到虹罩之前,速度缓慢,船头先没了进去,并无一丝阻碍。杨五站在冲禹身边,眼看着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来愈近,也并不慌张。眼睛闭了一瞬,仿佛微风拂面,再睁开,身体已经穿过虹光,进入了长天宗的地界。 待飞舟完整的穿过虹光,杨五眼前白光闪过,一路上保护着飞舟的力场现了一下形,随后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风,她新剪的额发便乱了。用手轻轻的拂开,抬眼望去,饶是她见过许多美景,也要赞叹一声:“真美。” 的确是美,如画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烟云氤氲。近处能看到一片雨云缓缓飘动,笼罩之处,洒落一片雨露。远处,却有巨大虹桥横跨数峰。飞舟在山峰间飞行,收了保护罩,却并没有猛烈的罡风,风力虽大些,却吹得令人舒服。 鹤唳声忽起。一行仙鹤缓缓扇动翅膀,穿过一片白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清唳数声,领头的白鹤一扭长长脖颈,朝冲禹的飞舟飞来。杨五便看到冲禹露出微笑,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把丹药,朝正在绕着飞舟盘旋的仙鹤抛去。仙鹤们欢快鸣叫几声,队形瞬间散乱,一只只拢了翅膀,箭矢般飞速滑翔出去,争抢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颗不剩的进了肚,又排成一列,飞到船头盘旋。领头那只还低鸣几声,扇动翅膀,飞到冲禹身畔,低下了头去。 冲禹摸了摸鹤儿头羽,笑眯眯道:“两年不见,可想我了?”那鹤儿竟似通人性,鸣叫了几声作答。冲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馋嘴!” 一转头,杨五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哦,糖豆啊……” 冲禹一僵,讪讪道:“都能吃,都能吃!” 杨五无语转头,凝望眼前瑰丽景象。山峦云雾,只让她觉得美丽,并不能令她震撼,令她震撼的却是……人。 碧空中朵朵白云,行行仙鹤飞行其间,又有种种异鸟奇兽,或扇动翅膀,或脚踏罡风。然而杨五的注意力却全然被人吸引走了。 可爱童儿骑着仙鹤,英气少年脚踏飞剑,美丽少女拢膝坐着彩绫。亦有中年男子驾着云雾,端庄妇人乘着碧青巨兽……人来人往,空中时时便有白光一掠而过,端得是交通繁忙。 杨五凝望着这些人。骑鹤童儿左顾右盼,时不时便往嘴里填些零食;御剑少年本目不斜视,却忽然瞥见了彩绫少女斜斜飞过,顿时便一个趔趄,险些从飞剑上跌落,堪堪稳住身形,便满脸通红偷偷向少女望去;少女回头,素手掩口,吃吃的笑;中年男子与端庄妇人远远的便打招呼,于空中汇合,并肩而行,含笑交谈…… 和山村里的人们时常挂在眉间的愁苦麻木不同,他们没有粗粝的皮肤,佝偻的肩背,他们眸光灵动,神色怡然。不管是童子还是成人,都带着股无忧无虑的随意。他们是造化钟灵毓秀的产物,是这天地间的宠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2.192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 皱了皱眉, 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 答道。在凡人中, 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 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 是修士。 在凡人中, 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 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实则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 只能是凡人。”他说完, 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 一碗白粥, 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 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杨五熄了火,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找了找,只看到装着米面粮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调料都取出来摆放在外面,却找不到装着蔬菜鱼肉的箱子。转了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扇窄窄的小门,像是有个小套间。门上的纹样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乡的传统纹样里的冰裂纹。 想到这是一个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飞上天的世界,杨五淡定的拉开小门。一阵冰凉的白气扑面,装着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冲禹放在了小套间里。很好,冲禹真人的私人豪华交通工具,不仅有浴室厨房,还配备冷库。 取了两样青菜一些肉,杨五挽起袖子,准备做饭。切菜的感觉很生疏。在杨家,怕燎到她,是从来不许她在做饭时靠近灶台的。这倒没什么,关键是…… 她持着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没亲自下过厨了?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好像再没下过厨了吧? 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过的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宫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个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说他给她的那些珠宝礼服、奇珍异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他给不起的。还有身为他的妻子,不需对任何人低头的尊贵身份…… 这样的生活,她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简直是矫情到要死吧?所以,她从不说。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甚至……当了推手。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废话,当然是后者。 牺牲她一个人的婚姻,换取母星的未来,即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即便是在那个世界已经死去,到了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那真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灵石,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杨五取出给他,问道。那灵石是半透明细窄长方体,约有手指长,细细一条,看起来像玉质。 “用处大了。灵石里有灵力,可以直接吸收。法器要发动起来,也要靠灵石驱动。你看我们今天坐的乌舟,内里就嵌着灵石,这样它才能飞得起来。” 徐寿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在那里鼓捣。 杨五这才注意到,那个地方刻着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中心的位置有个凹槽,徐寿把一块灵石塞进凹槽里,一声轻轻的“咔吧”响起的同时,那些花纹符合亮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徐寿站起来,又进了净房,挨个拧开铜管试了试。待把堂屋角落的里铜管也拧开,试了试冷热水之后,才道:“成了。凝水、加热、保温、除尘,都没有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3.193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但也不难感受到, 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 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 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 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 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 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 “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 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 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 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 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 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 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 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修为、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4.194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妮儿左臂软软垂下, 只靠右臂撑地, 单膝点地, 盯着大猫不敢眨眼。忽见那凶残的大猫身体往后一锉!杨五妮儿知道这是大猫在蓄势, 下一瞬那灵巧的身体就会像箭一样扑过来。电光火石间, 她使劲全力向右前方扑去, 抓起刚才折断、与她一起坠落的一截树干, 发力向身后抽去。可惜她只有一臂可以用力, 力量不够,速度便不够快,还没抽中猫儿,就已经被大猫咬住。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 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 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 牙齿咬破舌头,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大猫上前一步。杨五妮儿再挪一下。 大猫终于确认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嘶叫了一声,腾空扑起! 杨五妮儿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闭上了眼睛, 等待喉咙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动物用獠牙撕开, 血液四溅……这时她似乎听见了大猫的一声尖厉的叫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人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人面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长着茧子、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5.195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应了一声, 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抬眼看见冲禹的脸,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 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 “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 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 “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 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 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 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6.19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 峰上不见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 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 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 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 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 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 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 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 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 “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 ……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徐寿笑道:“乾坤袋就这大点,这些先装我这里吧。”说着,把剩下的零碎东西自己收了起来。 “杨姬真是聪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使用。”他称赞道。 杨五笑笑没说话。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带空间。后来她没了交易器,也还有各种空间装置随身携带。用这种东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间装置比起来,不过是制造的时候技术原理不同罢了,对使用者来说,使用体验并没什么区别。 回程路上,徐寿捡着能想的起来的注意事项,都给杨五讲了讲。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会照顾人,让人心生好感。 到了炼阳峰,小船还没降落,就看到苏蓉拉着脸站在竹舍的台阶上。 “你们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不高兴的抱怨道。 徐寿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说:“不是你叫我帮杨姬安置吗?我们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苏蓉更不高兴了,道:“你还带她去吃饭,你看看她身上烟火浊气多重,道君都不高兴了。”说着,掏出两只玉瓶给杨五,道:“你最近先别吃饭了。这瓶里面是辟谷丹,凡人吃一颗能保一两个月不进食。这瓶里面的,道君说让你一天吃两颗,连着吃三天。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后再唤你。” 三天之后? 冲禹临走时还嘱咐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要他尽快开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7.19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低头,默默的计算她拔刀打败冲禹并能安然从一条飞在百丈高空的船上逃跑的概率有多高——非但不高,还低得令人发指。杨五于是抬头,伸出黝黑小手, 拿起那颗丹药放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烫的热流从胃里腾起, 在身体里游走。除此之外, 倒也并无别的感觉。 直到,冲禹催动阵盘,发动了了符阵。 他一路宅在房中,计算来计算去, 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 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 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 不断的碰触, 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 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8.19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 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 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 笑道, “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 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 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 杨五想象一下, 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 道:“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 “杨姬不能修炼, 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9.19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倒是个安静的孩子。冲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几眼。衣衫虽然干净了, 却破破烂烂。这还在其次, 关键是……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凡美人, 多要占一个“白”字。正所谓一白遮百丑,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肤白净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几分。若了偏黑些, 就像是降低了几个档次。 杨五妮儿这一年来, 一是为了强健身体, 二是为了为家里干活和觅食,每日里上山下山,生生将自己晒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过去, 第一印象就是——好丑的丫头!杨五妮儿不是不爱美,只是在生存困难的面前, 爱美这件事,只能往后放。 冲禹愈看愈是堵心,扭过头去,又叹了口气。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觉吗?”看冲禹侧目,她坦然看着他道,“我以为仙人是不用睡觉的。”可席榻上却有锦枕丝被。 冲禹无语:“便是神仙, 也要休憩。何况我们只是修仙之人, 说到底, 还是人, 自然是要睡觉的。”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冲禹真人已经闭上眼睛,双膝盘拢,两手掐诀,五心向天,打坐起来。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说话。杨五妮儿便闭上嘴,拉过丝被盖在身上。被衾柔软还带着香气,杨五妮儿转生以来,脑筋清醒也不过两年时间,再摸到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东西,却感觉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明知冲禹不太想与她这个小村姑多话,但她疑问埋在心底已久,一直无人能够解答。此时仙人在侧,她翻了个身,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昼,便是这些玉石在发光,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太想解开心底疑惑,终于轻声的唤道:“真人……” 冲禹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长到我们村里来收弟子,也是说我一窍不通。”她双手揪着丝被,看起来像是个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窍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冲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颔首道:“人生而有窍,是为灵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三窍,灵气便可于经脉中产生循环,是为周天。周天运转,便可沟通天地,修炼道法。” 杨五妮儿懂了:“所以我……一个灵窍都没开?” 冲禹微微点头。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杨五妮儿小手攥紧被子,把半张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轻声问:“那真人带我去仙门作甚?” 冲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头。她的脸埋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没那么难看了。那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多话!快睡!” 拒不回答问题。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又道:“真人……” 冲禹道:“作甚?” “我这般一窍不通的人,常见吗?” “万中一二。”冲禹道,“便是凡人,也多会开一、二灵窍,开了三窍的,便已有了修炼的资质。小门小派的,三窍之人便会纳入门墙。像我宗门,自来对资质要求颇高,七窍以下者概不收录。” 听起来像是个很高端的宗门…… “真人,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长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还要赶路。” “我饿……” “……” 很应景的,一窍不通的凡人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冲禹捏捏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去时,那农人一家将将开饭,自己丢下一匣黄金便带着这孩子离开了。她是凡人,自然是会饿的。他松开抱诀的手,搓搓手指,正准备拿出些东西给她吃,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里的咕噜噜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显是饿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玉瓶。冲禹尴尬道:“我辟谷已久,身上从不携带食物,这个……这个糖豆你先吃着,且垫垫,明天找个城镇给你买些吃食。哦,这还有两个野果,味道也是不错的。” 玉瓶闪着青色的柔和光泽,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来。什么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过的能生肌肉骨的灵药!不说这灵药的神奇,光是这瓶子,拿回去卖掉,都能换来杨家一年的口粮了! 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转世以来就一直过着吃不饱肚子的贫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把灵药带着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饥吧。 小村姑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灵药,不过是下下品的回春丹。冲禹闲来无事,平时带在身上,在门中时逗弄仙鹤当作用来喂食的零嘴。反倒是那两只野果,是冲禹在野外发现的五十年生的野生灵果,可以入药。 长天宗里天材地宝多的是,冲禹看到了,随手摘下,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野果子一样扔给杨五妮儿充饥。可这若是让杨五妮儿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仙长”们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灵果就被这小村姑当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顿足! 杨五妮儿用“野果”勉强消了饥火,翻了个身背对着冲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静,隐隐能听见船外的风声。小小的楼船在夜空中飞行得十分平稳,一点感觉不到晃动。 杨五妮儿望着冲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刚刚获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炼道法的吗?转生在这样一个以追求仙道为尊的世界里,“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体质,还真是让人……恼火又无奈啊。 长天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冲禹带她这样一个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么目的?冲禹不想告诉她,她也没能力逼问真相。但冲禹逃避的态度让她明白,在长天宗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万步讲,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吗?冲禹一开始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还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里,全无睡意,脑中纷沓至来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问。想来想去,现在的状况是明知前路有险,却束手无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见机行事。 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着了…… 冲禹听着她呼吸渐渐放长、平缓,睁开眼看了看那丝被下隆起的小小身体 。还是个孩子啊! 冲禹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杨五妮儿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锦褥柔软,丝被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她转世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来饿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她掏出昨晚冲禹给的“糖豆”打开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体感觉有了力气,但——咕噜噜!!!很遗憾,这生肌肉骨的灵药并不解饿。 杨五妮儿无语的看着冲禹。后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早起又开始打坐。本来一副静心凝神样子,看着还挺有几分仙气儿,让杨五妮儿这点动静一吵,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村姑谴责的眼神,不由尴尬道:“你且等等,马上就到了……” 相处时间虽短,冲禹这人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者厌恶。这稍稍减轻了杨五妮儿对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担忧。 “真人,有洗漱用具吗?”她问。 修士虽然可以辟谷,也能随时使个清净诀什么的清洁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脸什么的,也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脸的。冲禹果然随身带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齿木和牙粉给杨五妮儿。那牙粉用完,口气清新怡人,比在杨家用的粗盐好太多了。杨五妮儿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进了自己怀里。还趁机问:“真人,这些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冲禹失笑:“当然不是。是放在我随身的储物法宝里,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取便是了。” 储物法宝?明白了,空间装备。杨五妮儿点了点头。 小船又飞行了一阵,冲禹说:“走,去给你买些吃食。”说完,看了一眼杨五妮儿身上已经破了好几处的粗布短衣,补充道:“再换些像样的衣服。” 他抱着杨五妮儿离开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杨五妮儿下了地,四顾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这城池规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觉繁华。楼阁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干净,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见了好几个修士,或者御剑,或者乘坐飞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着路,忽然祭出飞剑或者法器,直接飞走的。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像她们村里那样,对“仙人”们毕恭毕敬、胆战心惊,唯恐触怒了仙人。 她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又是第一次离开出生的山村,身边有冲禹这么个脾气看起来还算温和的人相伴,自然不想放过,看到不懂的事情便张口就问:“真人,这里的人都是修士吗?” “怎么可能。”冲禹失笑,“这等凡人城池,自然是凡人居多。要到宗门治下的城池,才会修士多过凡人。” “凡人城池?” 偏僻之地的穷苦山村里,愚夫愚妇,很可能一辈子都没进过城。杨五妮儿年纪这样小,对世事常识一无所知,冲禹也不觉得奇怪。他脾气温和,素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不觉得烦,牵着她的手沿着繁华街道边走边说:“这城归属俗世某国,自有国主。在大宗门境内,亦有许多城池,不归属任何一国,直接奉宗门为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0.200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 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 “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 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 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但是,”杨五微笑,“依然活在他的寿数大限之内,所以,真人你并没有干预天道。” 皮肤黝黑,身体干瘦的丑丫头,偏有一双幽邃妙目。说话的时候,目光澄澈沉静,肩背自然挺直。冲禹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有那么一瞬,觉得身前和自己对坐喝茶的乡下小丫头宛如闺阁名媛。 再看时,便又是那个很乖巧话不多的乡下小丫头了,乖觉的给他斟茶。 虽然又黑又瘦的实在丑了些,却实在是个讨喜的孩子。若是能开个几窍,便是不收作弟子,也可以带回去做个安静又周到的侍女。 想到自己对她的安排,冲禹心底不由产生一丝愧疚,微微移开了目光。 又来了。不敢对视。 心理学上来说,这是人心虚下的本能反应。除非受过特别的心理训练,心理素质特别强大,否则是很难察觉并克服这种潜意识反应的。这位真人啊,到底对她有什么心虚的? 杨五垂眸,轻轻吹着手中茶盏,饮下了那一杯灵茶。 杨五内心的疑问,维持了一路。 冲禹拿到了需要的药草,修正了飞舟的航线,重新朝着长天宗的方向加速前进。他自己则缩到了一楼的丹室里,开炉炼丹。他在丹室里待了七天,试验了许多次,终于炼出了他想要的丹药。 杨五闲谈中也笑着试探问他炼的是什么丹,他神色纠结,摇头不语。对杨五却益发的和蔼起来。中间补给过两次,抬上船来更多的食物,和更多的衣服首饰。她想要吃“糖豆”便一口气给她好几瓶。杨五早问出来了,给那皇帝的其实也不过就是类似“糖豆”的丹药罢了,只不过是品相、效力更好一些的而已。 后抬上船的箱子,杨五打开看了看,却发现那些衣服都是成人尺寸,并不像是为她准备的,不知为何要放到她的房中。 从杨五的家乡算起,飞舟足足飞了一月有余,冲禹终于告诉杨五,再一日便可抵达长天宗了。 “把这个吃了。”他说。手心里是一颗血红色的丹药,闻起来不香,甚至散发着一点点刺鼻的味道,显然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灵药。 气质出尘的男子伸着手,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表情,明白表达了这是她必须遵从的命令。 这一路的和蔼,一路的亲切,一路的有问必答,终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对村人们的激动和狂热,这一次她没有再暗暗斥之以“愚昧”或“迷信”,只是冷静的旁观。 像奇迹一般,几天之后,干裂的床就开始湿润起来。原本裂开的硬泥巴变成了软软的湿泥,几日之内便有了浅浅的流水。明明秋意已深,早就枯黄了的山林却染了色一般的反绿起来。植物争先恐后的钻出泥土,开始生长。枝头结出了小小的果子。小兽也开始出没,附近的山里又有了能吃的食物! 这场为害近两年的旱情,终于过去了!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她娘叹道:“傻妮儿,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1.201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冲禹不以为忤, 还笑眯眯的摸他们的头,问他们有没有认真修炼。童子们争先恐后的表功,一个个都说自己修炼得最勤奋最认真。冲禹哈哈大笑, 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其中一个:“拿去分吧。” 小娃娃们一阵欢呼,道了谢, 骑着白鹤飞跑了。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 踏着飞剑, 衣袂飘飘, 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 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 “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 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 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还没开始修炼, 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 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 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脚踩飞剑,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陌上谁家少年?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着的白色衣袍便乘风般飘了过来。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将衣袍随意的披上,看着冲禹道:“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 冲禹捋着胡须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记一开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们试过了,将情况说与我,我和冲琳再合计着看如何调整。” 他说“差不多都交待了”,却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么周天啊,什么经脉啊。杨五听不懂,便安静的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地上。耳中听着,在冲禹碎碎的念叨中,这位道号冲昕的道君间或会回以“嗯”,“好”,“是”,“晓得了”…… 待冲禹说得痛快了,才想起杨五。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自家师弟。一个肤色健康充满活力,一个白皙如羊脂玉,称得上最佳肤色差。只可惜,白如玉的那个是师弟。 他摸摸鼻子,道:“小五来自山野,黑了点,人不错。你好好待她。” 最后一句大约是让冲昕有些意外,于是杨五很荣幸的被年轻的道君看了第二眼。 冲禹又对杨五说:“小五,以后听我师弟的话,莫要害怕。”他顿了顿,语气随意的道:“我昨日跟你说的话,要记得。” 杨五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记住了。” 冲禹就对冲昕道:“那我就回去了。两年不在,也不知道那群小崽子有没有把我的丹房炸了。” “我送师兄。”冲昕道。 两个人就从杨五身边走过。能听到他们在洞口推让。 “行了,别送了,尽快开始吧。记得告诉我效果。” “劳师兄为我奔波受累,多谢了。” “谢倒不用,你那株赤霄草成熟时,记得一定喊我,你们可千万别瞎采啊,那个要很小心……” “嗯嗯,一定。” 两个人的声音渐轻…… 杨五的目光一直散落在地上,直到有白色的袍角在她的余光中飘过,停在她身前。头顶便为一只手掌覆住。 仙人抚我顶,第三次了。 杨五闭上眼,并没有抱什么期望。人总是期盼奇迹,奇迹又哪有那么容易就发生。或者,哪那么容易就降临在你身上。 “果然一窍不通。"她听见这个叫作冲昕的人呢喃道。视野里那片袍角便甩动了一下,飘离了她目光所及的范围。 他喊了一声“苏蓉”,音量不算多大,但片刻之后,苏蓉就袅袅的走进来了。 年轻的道君吩咐他的侍女:“这是杨姬,以后会在我身边。你带她去安置。” 苏蓉犹豫了一下,请示道:“要安置在洞府里吗?” 冲昕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半山没有空房了吗?” 苏蓉道:“有的。” 冲昕便道:“随她挑一间,随便哪里。” 反正不会是洞府里——杨五旁听着,已经懂了。她抬起眼,冲昕已经转过身,朝着那方白玉走去,只留给她一个后背。苏蓉则道:“随我来。” 对用后背对着你的人,不用讲礼貌。杨五正好把行礼都省了,直接跟着苏蓉离开了。 看着拉着大妮儿和其他人的车消失在视野里,站在的村口的父母们或者嚎啕大哭,或者悄悄抹泪,当然也有那掂着铜钱面露笑容的。 五妮儿的娘回到家就倒在炕上了,脸埋在被子里呜呜的哭。二郎、三郎和四妮儿吓得不敢吭声,他们的爹则蹲在门槛上一声不吭。五妮儿坐在墙角的小板凳上,整个人藏在阴影中。 她听见她娘在这种时候,在哭泣中还在念叨“仙人”。是的,仙人。这个词她后来听到许多人提过许多次。 要是仙人来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舍张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转过,便随风散去。可现在,她的娘在这种时候,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看着那车越行越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中间虽然有墙,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2.202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这是什么?”杨五站在符阵中, 抬头问。大大的眼睛黑清幽明亮,带着孩童不该有的平静。 “稍后我一并讲给你听, 你且先服下。”冲禹说。 杨五低头,默默的计算她拔刀打败冲禹并能安然从一条飞在百丈高空的船上逃跑的概率有多高——非但不高, 还低得令人发指。杨五于是抬头, 伸出黝黑小手,拿起那颗丹药放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烫的热流从胃里腾起, 在身体里游走。除此之外, 倒也并无别的感觉。 直到, 冲禹催动阵盘,发动了了符阵。 他一路宅在房中,计算来计算去,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 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 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 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 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 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 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 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 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 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杨五这样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无甚见识,更是把修士奉为仙人。杨五若是真的乡野丫头,早就该吓得发抖,跪地匍匐口称“遵命”了。她却只是点了点,平静的道:“明白了。” 好在冲禹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女孩,见她遇事不慌乱,沉静如往昔,反而颇是满意。忽然听到杨五缓慢的开口道:“催熟,的八年,可……还在?” 冲禹骤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样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知她聪慧,不料竟聪慧至此!这要是个能修行之人,哪怕只开了三窍,冲这份敏锐聪慧,冲禹也要破例将她揽入门墙。这真是……可惜了啊。 冲禹与她对视片刻,道:“生命自然生发,乃是天道,以丹药催熟,乃是逆天。伤的是生灵寿数。” “寿数?不是寿命?”杨五看着他。 “是寿数。”冲禹点头,承认。“即便这些灵兽本就是为了宰杀入药,依然有干天和。所以迎风丹,一直都是禁药。”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杨五的眼睛,见她眼底平静无波,心中暗暗点头,才道:“所以,我给你用的并不是纯正的迎风丹,是我自己改进的。” “我将丹与符法结合,只借了丹药的催长之力,待事了,我会解除符药之力,将你的身体还复成你该有的样子。虽不会减你寿数,却对你的身体还是有些影响,或许会影响你的寿命。” “寿命?不是寿数?” “不是寿数,是寿命。你莫怕,我会想办法给你调理。路上时间紧,我才初步给你订好调理方案。待回到宗门后,我再细细完善,力求将丹符对你的影响降到最低。不管怎样,肯定不会影响你的寿数。那等有违天和的事,我们长天宗的人,决不会干。” 那么,让年未及笄的女童与人合体为人引毒就不有违天和了吗?在她原来的世界,干这种事,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杨五内心的讥讽之意太过强烈,面上便露出一丝带着嘲意的冷笑。 冲禹先是一怔,随即领悟了这一丝嘲讽之笑的含义。他不由老脸发烧,跺脚道:“你莫乱想,我那师弟生性耿直,若知道你的年纪,必不肯令你为他引毒。纯阴之体又一窍不通的凡女,几十年怕都难出生一个,他经脉为毒力所侵已有两年,等不了那许多时候。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说着,走到门口,转头看那杨五,正神情淡淡的看着他。她这份淡然令得这位真人又气又恼,但偏偏的确是他不厚道在先,甚是理亏。 “罢了,罢了!”他大袖一甩,恼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我一人承担!” “杨五,你好好想想你要什么。待此事事了,再告诉我。” “这是我欠你的,你之所求,我必尽力而为,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说完,气恼交加的真人,甩门离开了。 但也不难感受到,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3.203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大厅里没有桌椅, 九张几案三三排列,各配有四个蒲团。 杨五便端着她的饭菜随意在一张几案上坐下 , 独自用饭。冲禹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做什么。吃完饭,手脚麻利的把碗碟冲洗干净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这些事,还都是转世后在杨家给娘亲姐姐打打下手, 才又熟悉了起来。 忽然听到冲禹在大厅中唤她:“小五, 小五。” 杨五应了一声, 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 抬眼看见冲禹的脸, 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4.204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 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 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 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 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 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 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 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 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 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 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 艳羡之意, 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 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 她娘叹道:“傻妮儿, 去修仙了, 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采蘑菇、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活动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活动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那是只看起来有些像猫的动物,当然比猫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猫还是豹,都没有这样向外翻着的闪着冰凉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么动物,姑且就叫它为“大猫”吧。杨五妮儿盯着大猫,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难言的兴奋! 一人一猫对峙着。 那猫张开嘴,自喉间发出如气囊抖动般的鼓气声,一声嘶吼之后,闪电般扑了过来!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躲过这带着风的扑袭,柴刀劈过去,明明感到能够劈到,刀锋却没有着力之处,竟然劈空了! 杨五妮儿在许多年前,在不得不回归家庭安分的做一名贵妇之前,曾经是战士。她曾在与异形生死相搏的前线征战十年,杀伐之间,已经不需要理智,全靠经验累积出来的直觉。一刀劈空,她立刻将手腕一勾!柴刀是短刀,刀尖处弯曲如鹰嘴。这一勾,立刻便感到刀尖有了着力之处! 可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大猫尖利的叫了一声,硬生生的在空中侧翻一周,卸去了刀尖的力量,稳稳的落在地上。血自光滑的皮毛上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土里。这第一回交锋,杨五妮儿竟还险胜了半分。 可大猫没给她得意的时间,四脚才落地,便又疾风一样扑了过来!杨五妮儿立刀相迎,哪知狡猾的猫儿箭一样疾射过来竟不是瞄准她!当劲风与她擦身而过,她便知道不好,急速扭身。猫儿已经扑倒了离她最近的树上,在树干上一踹,借力反弹,袭向她的后背。杨五妮儿反应极快,身体还没扭过去,刀锋已经先转过去。眼前却倏地出现一道虚影,没看清是什么,额角已经被狠狠抽中!左眼眼眶渗出血来,眼前顿时一片血红模糊! 尾巴!失算了!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刀身一歪,便没了力道。本是砍过去的一刀,倒变成了像是送过去。那猫儿生着獠牙的血口张开,一口便咬住了刀身!“咔嚓”一声!杨家唯一的一口柴刀,便被那锋利坚硬的獠牙生生的咬碎了! 对未知生物的力量估测错误,是杨五妮儿的第二次失算! 失去了武器,事便再不可为。杨五妮儿直到此时都没失去冷静,她武器已毁,没有撒手撤刀,反而握紧刀柄,咬牙向前,将断刀推进了大猫的口中!任它獠牙锋利,也改变不了舌头是软的这个事实! 趁着大猫一声惨叫,掉落在地打滚,杨五妮儿用尽吃奶的力气,发足狂奔!她知道那一下虽伤了那猫,却没有重创它,搞不好还会激怒它。她没了武器,而今只有逃命一条路可走了! 她自从成了杨五妮儿,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树木飞速倒退,眼前突然开阔!在山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断坡。听到身后凄厉嚎叫逼近,杨五妮儿没有犹豫的余地,一咬牙,瞄准断坡中间横生出来的一颗小树,便纵身跳了下去!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5.205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但也不难感受到, 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 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 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 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 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 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 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 “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 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 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 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 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 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 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修为、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既选择了母星的未来,便是放弃了自我。她没有资格矫情。 后来,她真的给他生出了血统优秀的继承人,对那男人的野心来说,是很重要的助力。对她来说,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统,从此保证了她母星的未来。但,这场交易得来的婚姻,却并不能因此就结束。她尝试过,挣扎过,却一直都还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着。 直到她死。 杨五看着篱笆墙里几竿翠竹摇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视野中忽然有异样,她抬眼,看到有人从山路上朝着这边来。这些错落在山麓间的院舍全是空的,来人只能是来找她的。她便继续站在那里等着。那人脚程极快,眨眼功夫就已经到了篱笆墙外,是个穿着灰衣短打的壮实汉子。相貌端正,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6.20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发自身体深处, 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 不断的碰触, 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 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 道号冲昕, 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 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 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 人体有窍, 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 她哪怕是只有一窍, 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 则毒即便引出体外, 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 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7.20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像奇迹一般,几天之后,干裂的床就开始湿润起来。原本裂开的硬泥巴变成了软软的湿泥,几日之内便有了浅浅的流水。明明秋意已深,早就枯黄了的山林却染了色一般的反绿起来。植物争先恐后的钻出泥土, 开始生长。枝头结出了小小的果子。小兽也开始出没, 附近的山里又有了能吃的食物! 这场为害近两年的旱情, 终于过去了!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 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 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 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 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 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 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 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 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 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 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她娘叹道:“傻妮儿,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采蘑菇、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活动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活动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那是只看起来有些像猫的动物,当然比猫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猫还是豹,都没有这样向外翻着的闪着冰凉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么动物,姑且就叫它为“大猫”吧。杨五妮儿盯着大猫,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难言的兴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8.20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妮儿全没在意他点了什么,挨着窗户向外看了一会儿, 转回头问:“真人, 他们怎么知道你是仙师?”在一座属于凡人国度的城市,像酒楼知客、跑堂这样的人,只能是凡人。他们又是怎么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 正是出门的时候,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 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 皱了皱眉, 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 答道。在凡人中, 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 是修士。 在凡人中, 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 “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 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杨五熄了火,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找了找,只看到装着米面粮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调料都取出来摆放在外面,却找不到装着蔬菜鱼肉的箱子。转了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扇窄窄的小门,像是有个小套间。门上的纹样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乡的传统纹样里的冰裂纹。 想到这是一个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飞上天的世界,杨五淡定的拉开小门。一阵冰凉的白气扑面,装着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冲禹放在了小套间里。很好,冲禹真人的私人豪华交通工具,不仅有浴室厨房,还配备冷库。 取了两样青菜一些肉,杨五挽起袖子,准备做饭。切菜的感觉很生疏。在杨家,怕燎到她,是从来不许她在做饭时靠近灶台的。这倒没什么,关键是…… 她持着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没亲自下过厨了?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好像再没下过厨了吧? 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过的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宫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个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说他给她的那些珠宝礼服、奇珍异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他给不起的。还有身为他的妻子,不需对任何人低头的尊贵身份…… 这样的生活,她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简直是矫情到要死吧?所以,她从不说。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甚至……当了推手。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废话,当然是后者。 牺牲她一个人的婚姻,换取母星的未来,即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即便是在那个世界已经死去,到了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那真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一个凡女,又不用修炼,需要的无非就是些吃穿住行的东西,这些都不值一提。 在宗门里,真正算是大头的,让弟子们勒紧裤腰带的,是那些修炼需要的天材地宝。杨姬,并无此需求。 也是合理,要不然谁都拉家带口的,宗门再大,也能被吃垮。杨五点点头,追问:“我遇到旁人,该如何称呼?”刚才,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周师兄。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还虚称真君,合道称道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太上长老,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姬妾炉鼎,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无论内门外门,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见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9.20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除此之外, 便只有星辰。 …… ……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 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 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 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 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 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 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 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 你咋看不够, 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 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 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 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 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 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 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冬日里太冷,不宜出门,她便在屋子里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看起来像是无聊之下的自娱自乐。 家人也就瞥了几眼,谁也没有在意。并不知道家里最小的这个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冬天过去了。村里老人们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个冬天,只下了两场薄雪。大家盼着春雨,可春雨也来得很迟,稀稀拉拉的,毛毛细细。并不像是能给大地解渴的样子。 到了夏天,村里果然陆陆续续有新生儿出生。可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好,大多没能活下来。 这一年,果真是个旱年。夏粮的收成让人发愁。家里的饭桌上,干饭换成了稀饭,到了土地干裂,冬麦也歉收的时候,麸子也出现在餐桌上。 夜里,五妮儿听见大妮儿躲在被窝里哭。 今天,有人来给大妮儿提亲了。来的人家,就是她们的爹相中的那户猎户。 她爹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在庄稼歉收的时候,就能看见猎户的好了。这年景,也就猎户家里还能吃上肉了。杨家的猪,早就杀了卖了,小猪崽没有足够的料,养不出膘来,最后狠狠心,杀了下肚了。 猎户跟着媒婆来提亲,提了两斤腊肉来。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着那肉眼冒绿光。二郎、三郎和四妮儿扒着门眼巴巴的看着。可他们的爹娘没把那肉留下,因为他们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五妮儿知道大妮儿为什么哭。那猎户不是来给他十八岁的儿子提亲的,他的儿子已经和别的姑娘订了亲,他是来给他自己提亲的。他老婆死了好几年了,他想续弦,看中了大妮儿。 他快四十岁了,大妮儿今年才十六。要在往年,他或许不敢肖想大妮儿这样花朵般的女娃子。可今年年景太差了,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卖儿卖女。这种年景,他倒成了香饽饽,自然而然的便提高了自己的标准。 爹娘到底没舍得把大妮儿嫁给个看起来比她爹还老几岁的男人。他们拒绝了猎户,猎户转头娶了别家的姑娘。 后来,杨五妮儿的爹娘为此悔恨不已。因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渐渐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在这种时候,有满头插花的婆娘,赶着车进了村。 人牙子,来收人了。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人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0.210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 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 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 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 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 笑道, “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 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 骑着鹤儿, 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 杨五想象一下, 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 道:“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 “杨姬不能修炼, 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杨五认真听着。 “内门弟子亦是自己修炼,其中优秀者,才有可能被师长们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师长们都有自己的洞府峰头,亲传弟子便可以随师长一同生活修炼。杨姬,你住的房子,便是亲传弟子的居所。道君尚未收过弟子,所以炼阳峰半山的弟子居所才全是空的。” “原来如此。”杨五点头。她就觉得空着一片半山别墅着实奇怪。“那……苏蓉她?” 徐寿之前自称“执役”,她还以为他是仆人。既然他是弟子,她便顺口问起看起来像是丫鬟的苏蓉。果不其然,徐寿道:“她当然也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的供养很少,每个月只有两块下品灵石。虽然不会在宗门里饿死,但是决不够修炼的。所以大家都得找事做。门中执役,都是外门弟子担任的。” “至于内门弟子,他们供养比我们好,每个月有两块中品灵石。但他们更穷。”徐寿笑道,“因为他们修炼的需求更大。所以他们也得想办法养活自己。门中执事,都是内门弟子担任。” 杨五便想起了清晨看到的那一队黑衣的巡山执事,点头:“明白了。” “最好的就是亲传弟子了,有师父啊。”徐寿羡慕的说,“灵石丹药,兵器法宝,师父即便不能包圆,也能帮助一二。何况咱们长天宗的师长,个个财大气粗,基本上亲传弟子真的不需要再自己辛苦去赚灵石了,专心修炼即可。” 杨五被他羡慕的口吻逗笑了,笑过之后,却若有所思。 “姬妾呢?”她问。“姬妾又是如何?” “她救了我们,是吗?”孩子问。 “是的。”妈妈亲吻孩子的头顶,“所以,你要记住她!”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他才知道,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为她唱起葬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1.211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一个凡女,又不用修炼,需要的无非就是些吃穿住行的东西, 这些都不值一提。 在宗门里, 真正算是大头的, 让弟子们勒紧裤腰带的,是那些修炼需要的天材地宝。杨姬,并无此需求。 也是合理,要不然谁都拉家带口的, 宗门再大, 也能被吃垮。杨五点点头, 追问:“我遇到旁人, 该如何称呼?”刚才, 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周师兄。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还虚称真君, 合道称道尊。不过, 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太上长老,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 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 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 姬妾炉鼎, 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 无论内门外门, 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见洞府,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 ……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徐寿笑道:“乾坤袋就这大点,这些先装我这里吧。”说着,把剩下的零碎东西自己收了起来。 “杨姬真是聪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使用。”他称赞道。 杨五笑笑没说话。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带空间。后来她没了交易器,也还有各种空间装置随身携带。用这种东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间装置比起来,不过是制造的时候技术原理不同罢了,对使用者来说,使用体验并没什么区别。 回程路上,徐寿捡着能想的起来的注意事项,都给杨五讲了讲。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会照顾人,让人心生好感。 到了炼阳峰,小船还没降落,就看到苏蓉拉着脸站在竹舍的台阶上。 “你们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不高兴的抱怨道。 徐寿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说:“不是你叫我帮杨姬安置吗?我们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苏蓉更不高兴了,道:“你还带她去吃饭,你看看她身上烟火浊气多重,道君都不高兴了。”说着,掏出两只玉瓶给杨五,道:“你最近先别吃饭了。这瓶里面是辟谷丹,凡人吃一颗能保一两个月不进食。这瓶里面的,道君说让你一天吃两颗,连着吃三天。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后再唤你。” 三天之后? 冲禹临走时还嘱咐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要他尽快开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2.212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 在耳畔转过,便随风散去。可现在,她的娘在这种时候, 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 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 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 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 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 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 在这个家里, 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 看着那车越行越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 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 中间虽然有墙, 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杨五妮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3.213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 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 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但是,”杨五微笑,“依然活在他的寿数大限之内,所以,真人你并没有干预天道。” 皮肤黝黑,身体干瘦的丑丫头,偏有一双幽邃妙目。说话的时候,目光澄澈沉静,肩背自然挺直。冲禹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有那么一瞬,觉得身前和自己对坐喝茶的乡下小丫头宛如闺阁名媛。 再看时,便又是那个很乖巧话不多的乡下小丫头了,乖觉的给他斟茶。 虽然又黑又瘦的实在丑了些,却实在是个讨喜的孩子。若是能开个几窍,便是不收作弟子,也可以带回去做个安静又周到的侍女。 想到自己对她的安排,冲禹心底不由产生一丝愧疚,微微移开了目光。 又来了。不敢对视。 心理学上来说,这是人心虚下的本能反应。除非受过特别的心理训练,心理素质特别强大,否则是很难察觉并克服这种潜意识反应的。这位真人啊,到底对她有什么心虚的? 杨五垂眸,轻轻吹着手中茶盏,饮下了那一杯灵茶。 杨五内心的疑问,维持了一路。 冲禹拿到了需要的药草,修正了飞舟的航线,重新朝着长天宗的方向加速前进。他自己则缩到了一楼的丹室里,开炉炼丹。他在丹室里待了七天,试验了许多次,终于炼出了他想要的丹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4.214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他一路宅在房中, 计算来计算去, 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 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 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不断的碰触, 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 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 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 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 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 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 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5.215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小船飞离了山峰,向下看去, 山谷青翠, 河流盘卷似银带, 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再抬头, 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各种飞行法器,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 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 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专给执役们用的,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 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 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 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 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 笑道, “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 跟道君提提, 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杨五认真听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6.21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他话说的委婉, 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 姬妾炉鼎,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 无论内门外门,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峰上不见洞府, 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 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 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 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 徐寿把船收起, 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 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 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 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 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 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 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 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 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 ……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7.21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要是仙人来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舍张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转过, 便随风散去。可现在, 她的娘在这种时候,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 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 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 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 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 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 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看着那车越行越远, 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 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 中间虽然有墙, 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杨五妮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把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 晚饭后她听见爹娘商量起买粮食的事。他们卖了大妮儿,手里有了些钱,想去远些的地方买些粮食。 听做人牙的婆娘说,他们这里差不多就是旱灾最重的地方了,所以走的越远,粮食便越便宜些。但他们这些山里人,很多人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几十里外的镇子了。但那里也是旱着的。 “村长下晌来了,说明天大家伙一起去买粮。我心思乱,没听真了。二郎,你跟你爹说说。” 男人便跟儿子凑在一起,听他细说。女人拧了湿手巾,把杨五妮儿抱到里屋擦拭。 井枯了,河干了,近山里以往熟知的几个泉眼都不流水了,取水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家里人都没了烫脚洗脸的待遇,湿手巾拧一把,轮着挨个擦。 “今天跟娘睡。”女人说。 杨五妮儿看了她一眼。一年多了,她的脸颊瘦得深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8.21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灵石, 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杨五取出给他, 问道。那灵石是半透明细窄长方体,约有手指长, 细细一条, 看起来像玉质。 “用处大了。灵石里有灵力, 可以直接吸收。法器要发动起来,也要靠灵石驱动。你看我们今天坐的乌舟, 内里就嵌着灵石, 这样它才能飞得起来。” 徐寿一边说着, 一边在屋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 在那里鼓捣。 杨五这才注意到,那个地方刻着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中心的位置有个凹槽,徐寿把一块灵石塞进凹槽里, 一声轻轻的“咔吧”响起的同时, 那些花纹符合亮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徐寿站起来,又进了净房,挨个拧开铜管试了试。待把堂屋角落的里铜管也拧开,试了试冷热水之后, 才道:“成了。凝水、加热、保温、除尘, 都没有问题。” 杨五才知道, 那铜管里的冷热水, 竟然是阵法引来并加热的。屋里的阵法不仅可以自空气中引来水汽, 凝成纯净水,还能加热。除此之外,阵法还兼具了保温和除尘的作用,屋子里保持舒适恒温,也不会再落下灰尘。 这……还真是方便呢。 弄好了屋里的阵法,徐寿捏着另一块灵石在院子里某处也鼓捣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把另一块灵石还给了杨五,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里的禁制是以前的亲传弟子布下的,我弄不明白。”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忽而又醒觉,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只是你从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并不蕴含灵气,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这里所食,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幸运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背后空空,只有搁置浴巾的木架。净房里落针可闻。 错觉吗?那一瞬好像背后有人在看着她……杨五蹙起眉头。 冲昕收回放出的神识,面无表情的吩咐苏蓉:“让她准备一下,今晚到我这里来。” 苏蓉垂手应是,退了下去。留下道君一人。 冲昕盘拢双膝,双手捏诀,准备入静。惊鸿一瞥的少女赤/裸的背影浮现在脑海……他其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那天他就没留心看她,只记得五官尚可,黑不溜秋,一身烟火浊气。 黑……不溜秋吗?不由得想起适才看到的一身蜜色肌肤……好像没他印象中那么黑,其实不难看。 他并非存心偷窥。谁知道有人会清晨就洗澡,什么习惯。不过,爱干净……不是坏事。炼阳峰主道心坚定,驱散了脑中画面,听息自观,很快便入了静。 杨五头发还没干,苏蓉就在门外唤她:“杨姬!杨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9.21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 控制住速度, 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 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 “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 微微松了口气, 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 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还没开始修炼,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 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 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 脚踩飞剑, 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 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 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 听得冲禹唤她, 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陌上谁家少年?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着的白色衣袍便乘风般飘了过来。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将衣袍随意的披上,看着冲禹道:“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 冲禹捋着胡须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记一开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们试过了,将情况说与我,我和冲琳再合计着看如何调整。” 他说“差不多都交待了”,却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么周天啊,什么经脉啊。杨五听不懂,便安静的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地上。耳中听着,在冲禹碎碎的念叨中,这位道号冲昕的道君间或会回以“嗯”,“好”,“是”,“晓得了”…… 待冲禹说得痛快了,才想起杨五。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自家师弟。一个肤色健康充满活力,一个白皙如羊脂玉,称得上最佳肤色差。只可惜,白如玉的那个是师弟。 他摸摸鼻子,道:“小五来自山野,黑了点,人不错。你好好待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0.220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跑堂点头哈腰:“有的。” “来一壶灵茶,再与她上些好克化的。”冲禹吩咐道。 杨五妮儿全没在意他点了什么,挨着窗户向外看了一会儿, 转回头问:“真人, 他们怎么知道你是仙师?”在一座属于凡人国度的城市, 像酒楼知客、跑堂这样的人,只能是凡人。他们又是怎么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 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门的时候,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 皱了皱眉,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 答道。在凡人中,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 低头避让的是凡人, 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 是修士。 在凡人中, 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 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 “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1.221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 “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 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 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2.222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离开村子的时候, 已经是深秋,路上走了一个多月, 算起来应该已经入冬了。长天宗这里却看起来像是夏天。 冲羽说他的飞舟日行万里,马不停蹄的飞了一个多月, 照他的说法, 这长天宗与她出生的山村,就得相隔三四十万里。杨五觉得不太靠谱, 估量着着所谓的“万里”大概就是个虚数而已。但这片大陆着实广阔,这是她亲眼所见的,无需置疑。两处相隔如此遥远的地方,气候不同,也是正常。幸而飞舟上也是温暖如春, 她穿的衣衫倒也正好。 山上的路很整齐,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 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 托冲禹的福, 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 修长的腿迈开, 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 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 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修为、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既选择了母星的未来,便是放弃了自我。她没有资格矫情。 后来,她真的给他生出了血统优秀的继承人,对那男人的野心来说,是很重要的助力。对她来说,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统,从此保证了她母星的未来。但,这场交易得来的婚姻,却并不能因此就结束。她尝试过,挣扎过,却一直都还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着。 直到她死。 杨五看着篱笆墙里几竿翠竹摇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视野中忽然有异样,她抬眼,看到有人从山路上朝着这边来。这些错落在山麓间的院舍全是空的,来人只能是来找她的。她便继续站在那里等着。那人脚程极快,眨眼功夫就已经到了篱笆墙外,是个穿着灰衣短打的壮实汉子。相貌端正,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 “可是杨姬?”他抱拳问。 “正是。”杨五颔首。 “我名叫徐寿,是咱们炼阳峰的执役。苏蓉叫我过来,协助姑娘打理房舍。姑娘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有劳了。净房里的用具都想换新的,也还没有床单被褥。还有……”杨五顿了顿,问,“我看了这里,没有厨房,我三餐怎么解决?” 徐寿看着壮实得像个打手,头脑却条理清晰。一条条的回答她:“姑娘得先去籍簿司登记身份,再去勤务司领日常用具物品即可。至于吃饭……” 他微感为难道:“咱们炼阳峰没人起伙。” 杨五道:“你们都辟谷了?” 徐寿说:“只有道君辟谷了。苏蓉她不肯吃饭食,一直吃辟谷丹。” “那你呢?” “早饭我是随便吃点,午食、晚饭,我都是去金虹峰的大饭堂吃。” “我能在那里吃饭吗?”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那里都是外门弟子,我怕杨姬嫌饭食粗陋。” 杨五笑了:“我一个凡人,嫌宗门饭堂的饭食粗陋?” 徐寿也笑了。他是听苏蓉说了,这个杨姬一窍不通,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而且“相貌粗陋,黑不溜秋,是撞了什么大运,竟能让道君收作妾侍?” 一窍不通大约是肯定的了。但“相貌粗陋、黑不溜秋”……他忍不住多看了杨五两眼。确实是有点黑,但不是那种让人看了会生厌的黑。仔细看,这肤色其实……不难看。 至于“相貌粗陋”……苏蓉啊,你是不是眼瘸?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她娘叹道:“傻妮儿,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3.223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冲禹不以为忤, 还笑眯眯的摸他们的头,问他们有没有认真修炼。童子们争先恐后的表功, 一个个都说自己修炼得最勤奋最认真。冲禹哈哈大笑,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其中一个:“拿去分吧。” 小娃娃们一阵欢呼, 道了谢, 骑着白鹤飞跑了。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踏着飞剑, 衣袂飘飘,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控制住速度,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 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 微微松了口气,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 周身一丝灵气也无, 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 还没开始修炼, 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 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 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脚踩飞剑,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陌上谁家少年?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4.224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能转世投胎, 是一个意外。但这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 她便没想过轻易放弃。 她只是觉得讽刺。再世为人, 居然又遇到了与上一辈子近似的情况。在强者的压迫下, 她的个人意愿如尘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 也不能逃,那便忍着吧。上一世, 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甚至,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压到肩膀上的山一样重的责任, 起码这一回,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听上去似乎应该更容易一些。 毕竟忍耐, 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选择吧。 晚上她在大厅里独自用饭的时候, 冲禹从楼上下来,将几只玉瓶丢在几案上。“咳。”他说,“拿去当零嘴吃吧。” 杨五平静的将玉瓶都收进腰间锦囊里:“谢谢。” 冲禹忍了又忍, 还是没憋住, 道:“这几瓶是上品的清光丹、络香丸、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 可去浊化清, 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于你身体调理, 是极好的。” 杨五道:“好。” 这回答简单又平静, 冲禹一噎, 再无话可说。甩甩袖子,上楼去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或者惊恐委屈,或者愤怒出离,杨五……还是年纪小吧,他想。因为年纪太小,他说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没明白。 杨五回到房里,摇了摇那些玉瓶,听着都还有空间。便拔开塞子,将几只玉瓶里的东西合并在三只玉瓶里,包括冲羽最早给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当时拿到是留作危险时候当救命的药用的,没有真舍得当糖豆吃。现在拿出来,和冲禹刚刚给她的几种丹药放在一起,无论是丹药的卖相还是香气,立刻就看出等级差异来了。新到手的丹药打开塞子,便满室药香,颗粒饱满浑圆,隐约的流光之下,能看见繁杂的花纹。无怪乎冲禹要特意强调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给她当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么舍不得了。她捏起一颗泛着粉红光泽的丹药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间淹没了口鼻,一点冰凉但是舒适的感觉浸入肺腑肠胃。她甚至隐隐觉得,连皮肤上都渗出梅香来了。 生理上的舒适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冲禹办事不厚道,给出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 才刚刚这么想,腹中忽然有绞痛腾起,来得又快又急。杨五脸色微变,捂着小腹疾步奔进了净房。这一晚,她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净房。为了不让自己脱水,每从净房出来,便给自己大杯的灌灵茶。 那灵茶是冲禹船上自备的,比他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杯灵茶下肚,刚刚有点虚的身体便感觉回复了不少元气。她没有惊动冲禹,因为她已经发现,每去一次净房,她的身体便感觉轻盈了几分。她猜到这与她刚刚吃下的那颗丹药有关。 折腾了一晚,等到肠胃平静下来,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伸出手臂时,感觉皮肤像是都变白了一点。 下了楼来,冲禹已经在坐在大厅里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杨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颗丹药,确实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凉之意。抬起手闻了闻,梅香已经散去了。 冲禹点头:“看起来干净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浊,你多吃点,我师弟很挑的,你身上烟火浊气太重,肉身杂质太多,他必要嫌弃的。唉,你怎地还是这样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几颗,说不得能变白些。” 杨五转生以来,受生存条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也并不嫌弃自己。但不嫌弃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别人嫌弃。无语的转过头去,坐下静静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们还能有说有笑。年长者和蔼慈爱,年少者单纯沉静,可谓宾主得宜。可当遮羞布撕开,露出后面的利益与目的之后,杨五同冲禹就没甚好说的了。她其实知道,作为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无法改变,她更应该做的是讨好眼前强大的修士。 低头,妥协,虚与委蛇,这些她都不陌生。年轻时自己在外闯荡的时候,看人脸色是家常便饭。她原以为她还可以做到。可当她下楼来,坐在冲禹身边时,她却发现原来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已经做了太多年的贵夫人。嫁给那个男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直不给她,可他的的确确给了她财富、地位和尊荣。作为他的妻子,她几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和妥协。几十年这样的生活后,纵然她无力改变眼前的境况,却也不想去讨好奉承压迫她的人。 冲禹微叹。 其实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蝼蚁也差不太多。若换了别的人,甚至会觉得这么做对杨五一个不能修行之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恩德,否则像她这样的一窍不通之人,这辈子有什么机会踏足长天宗?幸而冲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于丹道符道,心思单纯。这段时间相处,他颇是喜欢这个聪慧的凡人小丫头,甚至一度为她不能修行而遗憾。 这丫头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师弟这毒解了,怕也不会留她在身边做姬妾。这样的话,他便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婢女吧。凡人寿短,让她在他的山头上终老,保她一生无病无痛就是了。 这样想着,他才心下稍安。对杨五道:“宗门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杨五放下茶杯,点头道:“好。” 遂起身随着冲禹来到船头。 飞舟开始减速并降低高度。待到了云层之下,没了遮挡,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峦叠嶂,长河如带,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这等景象,许多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 飞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减了下来。远处渐渐能望见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随着飞舟驶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内的峰影。路上她曾问过这飞舟的速度,冲禹答“日行万里”。杨五计算一下,相当于时速四百里,以她原来世界的技术,其实也不算得什么。但这里,凡人可还骑着骡子、推着独轮车用两条腿赶路呢。 这日行万里的飞舟在近虹罩还有几里的地方减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到数十险峰,多条山岭。冲禹道:“这是护山大阵。”说罢,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门收录新的弟子,不说那些来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于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见到这护山大阵,也要目眩神迷,叹一声壮丽。偏偏身边这来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静的看着,并没有丝毫被震撼的样子。冲禹不由感到一丝异样。 忽见那少女模样的女娃娃嘴角微翘,赞道:“真漂亮。” 冲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丝异样却化去了。他只当是这女娃年纪幼小,又无甚见识,虽然聪慧,到底不能明白这护山大阵的震撼人心之处。却不知道,杨五前世身份尊贵,丈夫富可敌国。不知道走过宇宙中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壮丽奇景。眼前所见能让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慑,于她,也就只当得一句“真漂亮”。 船终于驶到虹罩之前,速度缓慢,船头先没了进去,并无一丝阻碍。杨五站在冲禹身边,眼看着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来愈近,也并不慌张。眼睛闭了一瞬,仿佛微风拂面,再睁开,身体已经穿过虹光,进入了长天宗的地界。 待飞舟完整的穿过虹光,杨五眼前白光闪过,一路上保护着飞舟的力场现了一下形,随后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风,她新剪的额发便乱了。用手轻轻的拂开,抬眼望去,饶是她见过许多美景,也要赞叹一声:“真美。” 的确是美,如画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烟云氤氲。近处能看到一片雨云缓缓飘动,笼罩之处,洒落一片雨露。远处,却有巨大虹桥横跨数峰。飞舟在山峰间飞行,收了保护罩,却并没有猛烈的罡风,风力虽大些,却吹得令人舒服。 鹤唳声忽起。一行仙鹤缓缓扇动翅膀,穿过一片白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清唳数声,领头的白鹤一扭长长脖颈,朝冲禹的飞舟飞来。杨五便看到冲禹露出微笑,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把丹药,朝正在绕着飞舟盘旋的仙鹤抛去。仙鹤们欢快鸣叫几声,队形瞬间散乱,一只只拢了翅膀,箭矢般飞速滑翔出去,争抢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颗不剩的进了肚,又排成一列,飞到船头盘旋。领头那只还低鸣几声,扇动翅膀,飞到冲禹身畔,低下了头去。 冲禹摸了摸鹤儿头羽,笑眯眯道:“两年不见,可想我了?”那鹤儿竟似通人性,鸣叫了几声作答。冲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馋嘴!” 一转头,杨五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哦,糖豆啊……” 冲禹一僵,讪讪道:“都能吃,都能吃!” 杨五无语转头,凝望眼前瑰丽景象。山峦云雾,只让她觉得美丽,并不能令她震撼,令她震撼的却是……人。 碧空中朵朵白云,行行仙鹤飞行其间,又有种种异鸟奇兽,或扇动翅膀,或脚踏罡风。然而杨五的注意力却全然被人吸引走了。 可爱童儿骑着仙鹤,英气少年脚踏飞剑,美丽少女拢膝坐着彩绫。亦有中年男子驾着云雾,端庄妇人乘着碧青巨兽……人来人往,空中时时便有白光一掠而过,端得是交通繁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5.225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是欢喜的。年长的还矜持些。几个骑鹤童子可没什么顾虑, 都飞过来叽叽喳喳, 清脆的童音欢快的叫着:“真人回来啦!真人回来了啦!” 冲禹不以为忤,还笑眯眯的摸他们的头, 问他们有没有认真修炼。童子们争先恐后的表功, 一个个都说自己修炼得最勤奋最认真。冲禹哈哈大笑, 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其中一个:“拿去分吧。” 小娃娃们一阵欢呼, 道了谢,骑着白鹤飞跑了。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踏着飞剑, 衣袂飘飘,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 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 控制住速度, 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 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 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 还没开始修炼, 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脚踩飞剑,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陌上谁家少年?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界限的男子一伸手,一旁衣架上搭着的白色衣袍便乘风般飘了过来。少年……或者青年,也未套入衣袖,只将衣袍随意的披上,看着冲禹道:“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 冲禹捋着胡须想了又想,道:“差不多都交待你了。切记一开始要控制好,莫要太猛,尚不知她能承受多少。待你们试过了,将情况说与我,我和冲琳再合计着看如何调整。” 他说“差不多都交待了”,却又絮絮的念叨了一大堆,什么周天啊,什么经脉啊。杨五听不懂,便安静的站在那儿,目光落在地上。耳中听着,在冲禹碎碎的念叨中,这位道号冲昕的道君间或会回以“嗯”,“好”,“是”,“晓得了”…… 待冲禹说得痛快了,才想起杨五。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自家师弟。一个肤色健康充满活力,一个白皙如羊脂玉,称得上最佳肤色差。只可惜,白如玉的那个是师弟。 他摸摸鼻子,道:“小五来自山野,黑了点,人不错。你好好待她。” 最后一句大约是让冲昕有些意外,于是杨五很荣幸的被年轻的道君看了第二眼。 冲禹又对杨五说:“小五,以后听我师弟的话,莫要害怕。”他顿了顿,语气随意的道:“我昨日跟你说的话,要记得。” 杨五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记住了。” 冲禹就对冲昕道:“那我就回去了。两年不在,也不知道那群小崽子有没有把我的丹房炸了。” “我送师兄。”冲昕道。 两个人就从杨五身边走过。能听到他们在洞口推让。 “行了,别送了,尽快开始吧。记得告诉我效果。” “劳师兄为我奔波受累,多谢了。” “谢倒不用,你那株赤霄草成熟时,记得一定喊我,你们可千万别瞎采啊,那个要很小心……” “嗯嗯,一定。” 两个人的声音渐轻…… 杨五的目光一直散落在地上,直到有白色的袍角在她的余光中飘过,停在她身前。头顶便为一只手掌覆住。 仙人抚我顶,第三次了。 杨五闭上眼,并没有抱什么期望。人总是期盼奇迹,奇迹又哪有那么容易就发生。或者,哪那么容易就降临在你身上。 “果然一窍不通。"她听见这个叫作冲昕的人呢喃道。视野里那片袍角便甩动了一下,飘离了她目光所及的范围。 他喊了一声“苏蓉”,音量不算多大,但片刻之后,苏蓉就袅袅的走进来了。 年轻的道君吩咐他的侍女:“这是杨姬,以后会在我身边。你带她去安置。” 苏蓉犹豫了一下,请示道:“要安置在洞府里吗?” 冲昕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半山没有空房了吗?” 苏蓉道:“有的。” 冲昕便道:“随她挑一间,随便哪里。” 反正不会是洞府里——杨五旁听着,已经懂了。她抬起眼,冲昕已经转过身,朝着那方白玉走去,只留给她一个后背。苏蓉则道:“随我来。” 对用后背对着你的人,不用讲礼貌。杨五正好把行礼都省了,直接跟着苏蓉离开了。 …… ……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6.22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 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姬妾炉鼎,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无论内门外门, 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 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 峰上不见洞府, 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 就有许多人飞离, 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 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 徐寿把船收起, 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 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 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 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 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 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 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 ……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徐寿笑道:“乾坤袋就这大点,这些先装我这里吧。”说着,把剩下的零碎东西自己收了起来。 “杨姬真是聪慧,我第一次拿到乾坤袋,花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使用。”他称赞道。 杨五笑笑没说话。前世她有交易器,自带空间。后来她没了交易器,也还有各种空间装置随身携带。用这种东西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乾坤袋和那些空间装置比起来,不过是制造的时候技术原理不同罢了,对使用者来说,使用体验并没什么区别。 回程路上,徐寿捡着能想的起来的注意事项,都给杨五讲了讲。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很会照顾人,让人心生好感。 到了炼阳峰,小船还没降落,就看到苏蓉拉着脸站在竹舍的台阶上。 “你们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不高兴的抱怨道。 徐寿也不怕她,笑嘻嘻的说:“不是你叫我帮杨姬安置吗?我们去象忘峰了,又去用了午食。” 苏蓉更不高兴了,道:“你还带她去吃饭,你看看她身上烟火浊气多重,道君都不高兴了。”说着,掏出两只玉瓶给杨五,道:“你最近先别吃饭了。这瓶里面是辟谷丹,凡人吃一颗能保一两个月不进食。这瓶里面的,道君说让你一天吃两颗,连着吃三天。这三天你先安置,道君三天之后再唤你。” 三天之后? 冲禹临走时还嘱咐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家伙要他尽快开始。怎地他自己反倒不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7.22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飞舟向前驶去, 所行之处, 男子合揖躬身,女子低眉垂首, 纷纷行礼避让。看得出来冲禹在这宗门中颇有地位。 杨五侧过头去看他。只见他双手拢袖,眺望远方。浑身上下, 一尘不染, 颌下长须同阔大衣袖一起在风中翻飞, 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此时看着,真有那么几分仙气儿。 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是欢喜的。年长的还矜持些。几个骑鹤童子可没什么顾虑,都飞过来叽叽喳喳, 清脆的童音欢快的叫着:“真人回来啦!真人回来了啦!” 冲禹不以为忤,还笑眯眯的摸他们的头,问他们有没有认真修炼。童子们争先恐后的表功, 一个个都说自己修炼得最勤奋最认真。冲禹哈哈大笑,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其中一个:“拿去分吧。” 小娃娃们一阵欢呼, 道了谢, 骑着白鹤飞跑了。 杨五看得嘴角微翘。 远处又有一队玄衣劲装的英武青年, 踏着飞剑, 衣袂飘飘,队形整齐的飞了过来。活脱脱便像是刚才那列白鹤的人形版, 直直的朝着飞舟飞来。 “真人!您回来啦!”为首的青年欢喜的叫道, 控制住速度, 与飞舟并行。 “小柯。”冲禹道。“怎地是你。” 青年英气勃勃, 声音宏亮:“今年师侄领了巡山执事。” “甚好。”冲禹道,“掌门可好。” “掌门闭关尚未有消息。” “冲昕师弟如何?” “道君安好。冲琳真人每旬往炼阳峰一次。真人且放心。” 冲禹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又询问起他不在的这两年,宗门中都有些什么大事。小柯便仔细回忆,认真作答。只是间或往冲禹身后瞟去一眼。 适才便看到了那少女,周身一丝灵气也无,显然只是个凡女。真人不是给冲昕道君寻解药去了吗?怎地带回个姑娘?若说是半路收的新徒儿,还没开始修炼,这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若说是外面收的炉鼎……青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这……未免有点太黑了…… 他跟了飞舟一路,及至再没什么可向冲禹汇报了的,冲禹也没有给他引见那少女。抬眼看看前面,讶然道:“直接便去炼阳峰吗?” “两年了。”冲禹点点头,道:“你自去忙吧。” 小柯躬身一揖,脚踩飞剑,领着他这一队黑衣执事去巡山了。 从冲禹问起门中事,杨五便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走到船头的另一侧舷边看风景。及至小柯离去,听得冲禹唤她,才转过身来。 “那便是冲昕师弟的炼阳峰。”冲禹说。 杨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苍翠的山峰映入了眼帘。这,便是她以后要待的地方吗? 飞舟驶近山腰上部,可以看到一片开阔平地,紧贴山壁,有宫殿式的飞檐斗拱,朱漆大门洞开,身姿婀娜的美貌侍女垂手恭立。 待飞舟悬于地面半尺之地,冲禹带着杨五下了船,侍女上前行礼道:“见过真人。” “师弟呢?”冲禹问。 “道君接了真人的传音符,本想出迎,谁料刚刚发作了一回,此刻正在浸冰寒池。”侍女峨眉微锁,看了杨五一眼。 冲禹一听,对杨五说了句“跟我来”,便大步走进门去。杨五脚步微顿,随即跟了上去。进了大门才知道,怪不得依着山壁而建,原来进了门,里面便是山洞了。 一进去便是一处空间极大的山洞,干燥、温暖,非但不憋闷,反而觉得比外面空气还清新几分。岩壁干燥光滑,嵌着许多明玉,散发柔和的光芒,映得山洞里亮堂堂的。洞中有一架巨型玉屏,玉屏前有台,台上有主位、几案,台下两侧分列着对称的客席和几案,这里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 冲禹道:“你在这里等。”说完,便匆匆绕到玉屏后消失了。想来是玉屏后还有通道。 杨五目光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静立了片刻。倏地转头看去。 侍女偷窥的目光没来得及收回来,有一瞬慌乱 ,随即却下巴微扬,定定的看着杨五。杨五并不回避,静静的看回去。过了片刻,侍女先移开了目光。杨五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暗青色的岩石地面和泛着莹润光泽的玉屏。 怪不得冲禹一路都在嫌她黑。刚才远远的看着,觉得是个美貌的侍女。这会离近了再看,才发现她相貌五官,都只不过是平平而已,不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很好。 她又想起刚才在飞舟上看到的那些人,童子也好,妇人也好,就连那队黑衣执事,都生得白白净净的。冲禹这三绺长须的大叔,也是面白如玉。说不得,她这身健康漂亮的蜜色肌肤,搞不好在这里反倒成了另类。 冲禹口中那个十分挑剔的“冲昕师弟”,不知道见了她又是什么感想。 杨五漫不经心的想着。忽然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蓉,带她进来。” 杨五抬头,面前只有空阔的山洞,巨型玉屏。那声音听起来却仿佛人就在你身侧,嘴唇就贴在你耳边。大约,是什么传声的神通吧。毕竟这是一个宇宙法则与她的世界大相径庭的地方,杨五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习惯了这些不符合物理定律的神奇能力。 叫苏蓉的侍女道:“随我来。”走在前面引路。杨五抬脚跟在后面。 玉屏后面不仅果然有条通道,还非常宽阔。一路走来,洞壁上都嵌着明玉,光线明亮却柔和。通道很长,还有许多岔路。杨五目前没有逃跑的打算,也不忙着记路,反倒有闲情欣赏这奇异的山洞。待走过一段走廊,前面忽然开阔起来。杨五眼前一亮。 开阔的山洞中,竟然有一片碧绿水潭。一束淡金色的光垂直打落,正好将碧潭中心一块拱出水面的岩石拢住。石上一丝尘土也没有,却自岩石中生出一丛碧绿的翠竹,在淡淡金光中微微摇曳。 杨五忍不住在潭边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洞顶像个倒扣的漏斗,斜向最高处,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蓝天。原来那淡金光束是自洞口垂落的阳光。 年轻时候看过的那些仙侠小说忽然被从记忆中翻了出来,杨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这就是“洞府”。 苏蓉听见身后没了脚步声,回头探看,蹙眉道:“姑娘,真人和道君在等我们呢。” 杨五“哦”了一声,重又迈开脚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她目前还无力改变。那么,作为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起码这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在上辈子,她都没悲春伤秋过,会苦中作乐、能在逆境中发现美好事物,总比自怨自艾、苦大仇深的要过得轻松些。 一路上,像碧潭一样,顶上开了“天窗”的还不止一处。每一处有自然光线垂照的地方,都生着奇异美丽的植物。虽然这洞府里空气清新,但杨五的心理作用,还是让她在看到这些阳光的时候,感到舒服了一些。 她随着苏蓉又走了一段路,感觉已经深入到山腹深处。到了一处高阔的洞口,一直疾走的苏蓉忽然减慢了步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腰肢轻摆,袅袅婷婷的走了进去。杨五跟在她身后。 “道君,人带到了。”她向着某个方向垂首道。 杨五一走进洞里,就感觉寒意逼人。扫了一眼洞中全景,十分宽阔,正面的岩壁上,开满了美丽的蓝色莲花。仔细看,却发现那些莲花竟不是植物,而是晶体,每一片花瓣,都是薄薄的蓝色晶片。这洞顶也开有天井,淡金阳光垂落下来,投落成一个圆形的光斑。光束中却没有生长什么奇异的植物,而是一整块长方形的白玉。淡淡的白雾在白玉周围不断生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这些一眼便扫过,杨五随即便看向另一侧,苏蓉正对着那边行礼。 却是一个汤池,人高的小瀑布从垒积的石块上冲下。年轻男人的身体在白色的水流中隐约可见,肌肉结实,腰身劲窄,就是……太白了。 好笑的是,杨五站在后面,能清楚的看到苏蓉原本雪白的脖颈,都变得粉红起来。 冲禹笼着袖子站在池边,见到她来,原本紧锁的眉头才放开,露出一丝轻松。对苏蓉随意的挥挥手,冲着水流下的男子道:“师弟,以后有杨姬在,必会无事了。” 杨姬? 是说她吗? 杨五抬眼,正好看到转过身来要退出去的苏蓉投过来一瞥——恍然大悟的、轻蔑的一瞥。若说适才在入门的大洞中,两个人的目光相接,是年轻女子间平等的暗暗较劲。那么此时,苏蓉再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充满鄙夷,高高在上的了。 这变化是因为她被唤作“杨姬”。 “姬”啊…… 她明白了。 在水流下面冲刷身体的男子忽然动了,转身走出水瀑。杨五和他的目光也就对接了那么一瞬。年轻男子长腿一抬,哗啦一声,便从汤池里出来了。他赤着上身,下身倒穿着裤子。待他站直身体,杨五觉得仿佛有一阵清风从他身上拂过似的的,肌肉上的水滴,湿漉漉的裤子,瞬间都干燥了。 ……真方便。 这是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之前看背影,杨五觉得他皮肤太白了。以她的审美来说,男人肌肉结实,小麦肤色,是最性感漂亮的。但当她看到这年轻男子的面孔时,深觉得小麦色的肌肤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8.22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 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 低头避让的是凡人, 昂首挺胸, 脚步毫不停留的, 是修士。 在凡人中, 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 “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 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 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 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 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 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 先慢慢的喝粥, 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杨五熄了火,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找了找,只看到装着米面粮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调料都取出来摆放在外面,却找不到装着蔬菜鱼肉的箱子。转了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扇窄窄的小门,像是有个小套间。门上的纹样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乡的传统纹样里的冰裂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9.22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 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 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 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 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 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 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 她娘叹道:“傻妮儿, 去修仙了, 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采蘑菇、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活动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活动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那是只看起来有些像猫的动物,当然比猫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猫还是豹,都没有这样向外翻着的闪着冰凉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么动物,姑且就叫它为“大猫”吧。杨五妮儿盯着大猫,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难言的兴奋! 一人一猫对峙着。 那猫张开嘴,自喉间发出如气囊抖动般的鼓气声,一声嘶吼之后,闪电般扑了过来!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躲过这带着风的扑袭,柴刀劈过去,明明感到能够劈到,刀锋却没有着力之处,竟然劈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0.230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是的。”妈妈亲吻孩子的头顶, “所以, 你要记住她!”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 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 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 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 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 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 他才知道,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 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 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 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 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 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 便只有星辰。 …… ……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 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 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 “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冬日里太冷,不宜出门,她便在屋子里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看起来像是无聊之下的自娱自乐。 家人也就瞥了几眼,谁也没有在意。并不知道家里最小的这个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冬天过去了。村里老人们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个冬天,只下了两场薄雪。大家盼着春雨,可春雨也来得很迟,稀稀拉拉的,毛毛细细。并不像是能给大地解渴的样子。 到了夏天,村里果然陆陆续续有新生儿出生。可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好,大多没能活下来。 这一年,果真是个旱年。夏粮的收成让人发愁。家里的饭桌上,干饭换成了稀饭,到了土地干裂,冬麦也歉收的时候,麸子也出现在餐桌上。 夜里,五妮儿听见大妮儿躲在被窝里哭。 今天,有人来给大妮儿提亲了。来的人家,就是她们的爹相中的那户猎户。 她爹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在庄稼歉收的时候,就能看见猎户的好了。这年景,也就猎户家里还能吃上肉了。杨家的猪,早就杀了卖了,小猪崽没有足够的料,养不出膘来,最后狠狠心,杀了下肚了。 猎户跟着媒婆来提亲,提了两斤腊肉来。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着那肉眼冒绿光。二郎、三郎和四妮儿扒着门眼巴巴的看着。可他们的爹娘没把那肉留下,因为他们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五妮儿知道大妮儿为什么哭。那猎户不是来给他十八岁的儿子提亲的,他的儿子已经和别的姑娘订了亲,他是来给他自己提亲的。他老婆死了好几年了,他想续弦,看中了大妮儿。 他快四十岁了,大妮儿今年才十六。要在往年,他或许不敢肖想大妮儿这样花朵般的女娃子。可今年年景太差了,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卖儿卖女。这种年景,他倒成了香饽饽,自然而然的便提高了自己的标准。 爹娘到底没舍得把大妮儿嫁给个看起来比她爹还老几岁的男人。他们拒绝了猎户,猎户转头娶了别家的姑娘。 后来,杨五妮儿的爹娘为此悔恨不已。因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渐渐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在这种时候,有满头插花的婆娘,赶着车进了村。 人牙子,来收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1.231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忽然听到冲禹在大厅中唤她:“小五, 小五。” 杨五应了一声, 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 抬眼看见冲禹的脸,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 “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 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 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 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 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2.232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大厅里没有桌椅, 九张几案三三排列, 各配有四个蒲团。 杨五便端着她的饭菜随意在一张几案上坐下 , 独自用饭。冲禹也不见人影, 不知道在做什么。吃完饭,手脚麻利的把碗碟冲洗干净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这些事,还都是转世后在杨家给娘亲姐姐打打下手, 才又熟悉了起来。 忽然听到冲禹在大厅中唤她:“小五, 小五。” 杨五应了一声, 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 抬眼看见冲禹的脸,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 “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3.233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应了一声, 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 抬眼看见冲禹的脸,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 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 “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 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 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 “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 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 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 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你看此国国主,体态虚胖,那是饮食过精,又沉迷女咳咳那个后宫所致。体虚肥胖,血流不畅,内火虚高。照他的情况,能活到五十岁已是造化。” “我的丹药怡体养气,能排浊化清,调理他体内失衡的状态。他吃了,自然便就能多活几年。” “但是,”杨五微笑,“依然活在他的寿数大限之内,所以,真人你并没有干预天道。” 皮肤黝黑,身体干瘦的丑丫头,偏有一双幽邃妙目。说话的时候,目光澄澈沉静,肩背自然挺直。冲禹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有那么一瞬,觉得身前和自己对坐喝茶的乡下小丫头宛如闺阁名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4.234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 答道。在凡人中, 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 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 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实则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 很有几分灵慧之气, 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 一碗白粥, 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 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 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 先慢慢的喝粥, 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汗巾腰带、钗环首饰、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杨五熄了火,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找了找,只看到装着米面粮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调料都取出来摆放在外面,却找不到装着蔬菜鱼肉的箱子。转了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扇窄窄的小门,像是有个小套间。门上的纹样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乡的传统纹样里的冰裂纹。 想到这是一个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飞上天的世界,杨五淡定的拉开小门。一阵冰凉的白气扑面,装着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冲禹放在了小套间里。很好,冲禹真人的私人豪华交通工具,不仅有浴室厨房,还配备冷库。 取了两样青菜一些肉,杨五挽起袖子,准备做饭。切菜的感觉很生疏。在杨家,怕燎到她,是从来不许她在做饭时靠近灶台的。这倒没什么,关键是…… 她持着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没亲自下过厨了?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好像再没下过厨了吧? 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过的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宫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个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说他给她的那些珠宝礼服、奇珍异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他给不起的。还有身为他的妻子,不需对任何人低头的尊贵身份…… 这样的生活,她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简直是矫情到要死吧?所以,她从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5.235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 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 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 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 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 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 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 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 人体有窍, 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 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 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杨五这样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无甚见识,更是把修士奉为仙人。杨五若是真的乡野丫头,早就该吓得发抖,跪地匍匐口称“遵命”了。她却只是点了点,平静的道:“明白了。” 好在冲禹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女孩,见她遇事不慌乱,沉静如往昔,反而颇是满意。忽然听到杨五缓慢的开口道:“催熟,的八年,可……还在?” 冲禹骤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样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知她聪慧,不料竟聪慧至此!这要是个能修行之人,哪怕只开了三窍,冲这份敏锐聪慧,冲禹也要破例将她揽入门墙。这真是……可惜了啊。 冲禹与她对视片刻,道:“生命自然生发,乃是天道,以丹药催熟,乃是逆天。伤的是生灵寿数。” “寿数?不是寿命?”杨五看着他。 “是寿数。”冲禹点头,承认。“即便这些灵兽本就是为了宰杀入药,依然有干天和。所以迎风丹,一直都是禁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6.23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大猫上前一步。杨五妮儿再挪一下。 大猫终于确认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 嘶叫了一声,腾空扑起! 杨五妮儿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闭上了眼睛,等待喉咙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动物用獠牙撕开,血液四溅……这时她似乎听见了大猫的一声尖厉的叫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 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 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 那一坨黑炭粉化, 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 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 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 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 杨五仰着头, 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 对襟广袖, 衣带随风拂动。这人面如冠玉, 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人面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长着茧子、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说完,为身后的人闪开了身…… “仙师!仙师!您当真?”杨五妮儿的爹被巨大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昏,颤声问。 “妮儿!听到没!仙师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当仙人啦!”杨五妮儿的娘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攥得发疼。 那修士并不耐烦与这村夫村妇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掌一翻,将一只匣子扔在桌上,道:“这些给你们,这孩子我带走。” 杨五妮儿的爹娘对视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开匣子。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整匣的黄金将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杨家夫妇险些被金光照得晕过去,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明月初升。在杨家的小院里,中年修士对她说:“去,跟家人告别吧。” 杨五妮儿转身,她的家人在身后站成一排,都无声的望着她。在犹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巨大惊喜过后,到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分别在即。 “妮儿……”她的娘看着她,才叫了一声,忽然哽咽了起来,以手掩面。 她的爹也红了眼圈,叹了口气,道:“去吧,好好修炼。莫辜负仙缘。” 她娘抽噎着,道:“好好的,当个了不起的仙人……” 到底……是怎么才觉得,她是要被带走去修仙的啊? 杨五妮儿心底微叹。那修士见了他们,只说了要带她走。简单粗暴,没有解释。我要带她走,所以便带她走,何必与你们多言——是修士对凡人最常见的态度。 所谓收弟子,所谓去修仙,全是杨家人自行脑补出来的。明明人家只说了要带走她,既没有说要收弟子,也没有说她有仙缘。甚至就连最后,也不像之前见过的修士那样说什么“斩断尘缘”,只是说“告别”。是的,仅仅是告别而已。 但……即便她现在揭穿这一层,又有什么用呢?并不能改变她将要被陌生人带去未知地的事实。仙人说出的话,凡人怎能违抗? 杨五妮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将她看透的真相压在了心底。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深深拜下。 一叩首,谢生恩。 二叩首,谢养恩。 三叩首,谢不弃之恩。 此去,不知吉凶,难料前程,能再见否未可知。 这些年,多谢了。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7.237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便端着她的饭菜随意在一张几案上坐下 , 独自用饭。冲禹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做什么。吃完饭,手脚麻利的把碗碟冲洗干净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这些事, 还都是转世后在杨家给娘亲姐姐打打下手, 才又熟悉了起来。 忽然听到冲禹在大厅中唤她:“小五,小五。” 杨五应了一声, 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抬眼看见冲禹的脸,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 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 “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 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 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8.238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山上的路很整齐, 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 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 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托冲禹的福, 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修长的腿迈开,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 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 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 有竹舍, 也有砖瓦房, 都是独门独院, 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 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 “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 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 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修为、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既选择了母星的未来,便是放弃了自我。她没有资格矫情。 后来,她真的给他生出了血统优秀的继承人,对那男人的野心来说,是很重要的助力。对她来说,那孩子有一半她母星的血统,从此保证了她母星的未来。但,这场交易得来的婚姻,却并不能因此就结束。她尝试过,挣扎过,却一直都还在以他的妻子的身份而活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9.239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那一天, 魔君又出现在她身边。这几年,他们也习惯了彼此的存在。魔君甚至还认真的给竹生传道。 他所修的魔道当然有很多与大道相悖之处,却也有许多可以相互印证的地方。竹生困在这里,只靠灵石供应灵气, 修炼有限,但对于道法的认知,却又上了一个台阶。 虽然是魔,也是上古至高至强, 把那个长天神君都搞死了的魔君啊。 “可以走了?”他问。 竹生警惕的瞥了他一眼。 魔君笑道:“莫担心,我早说过,我不留你。”实际上,竹生只要不受他蛊惑,只有神念的魔君也没有硬留下她的能力。 竹生没理他,只专心的向戒指中注入仙力。戒指给了她回应, 变得发烫起来, 放出了白光。 在白光中, 竹生抬眸看了魔君一眼。他也正看着她。他若不是那么不正经,这么看上去,竟然也有几分冲昕的感觉。 竹生心中微动, 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最令她疑惑的那个问题。 “万年前,你究竟想干什么?”她道。 魔君的脸上有了笑意, 道:“那个呀, 你也可以去问问长天, 看他怎么回答你。” 竹生知道在魔君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遂不再废话。戒指变得滚烫,白光突然变强。竹生右手抬起挥落,白光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痕迹,痕迹扩张成了空间裂缝。 竹生再没看魔君一眼,倏地穿过了那裂缝。 裂缝很快合拢消失,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魔君摸了摸下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穿过了空间裂缝的竹生进入了水中。 竹生以为空间裂缝碰巧开在水里,便闭了气。但她很快发现不对。 那些水不是普通的水,水里富含了灵气。她被困魔域数年,对灵气渴求已久。当她的无垢体开始自行吸收那灵气时,在水中制造出了巨大的旋涡。 无垢体对灵气的吸收没有任何阻碍,于是那些水融进了竹生的身体。竹生才惊觉,那真的不是普通的水,那是液态的灵气。 在这吸收的过程中,竹生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也被液化了。 她在液化之后,才发现那看似透明的液态灵气中,还有生命的存在。这个世界的生命也是液态的,他们和液态的灵气溶在一起,起初竹生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并没有攻击她,好像只对她制造出来的旋涡感到好奇一样。竹生仔细的观察他们,发现他们并没有灵智。 竹生不再戒备,她如一个快要“饿死”的人一般,疯狂的吸收着那些灵气。当她终于餍足的停下来,才又重新固化。 她取出了时晷,发现她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半年的时间。 竹生以为她是不小心将空间裂缝开在某个将灵气凝聚成液体的“湖”中,她探索这个世界,试着离开这“湖”。 但在这液态的灵气中,她感受不到重力,无论朝哪个方向游动,感觉都差不多。竹生用了几年的时间,终于理解这不是什么“湖”,而是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液态的世界。 液态的灵气,液态的生命。 “他在这里吗?这是青君打开的那个‘界’吗?”她开始疑虑,于是问戒指。 戒指没有任何反应。 但竹生在这个世界已经“游”过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她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感受不到苍瞳。她和苍瞳之间的那一丝神秘的联系,仿佛断了线一般。 最终竹生决定离开这里,她再一次打开了空间裂缝。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样,穿过裂缝,那边的“界”,既非九寰大陆,也非魔域,而是又一个新的“界”。 戒指的成长还不够,它能自主打开的界,还处在一个随机的状态。 这个世界不再有液态的灵气,它的自然形态和九寰差不多,灵气却要浓郁得多了。竹生在这里没有见到任何的人类,但这里有非常多的生物,其中很多灵识很强,虽不能口吐人言,却能以灵识与竹生直接沟通。那些生物自有其食物链。但你只要不是它食物链的上家或者下家,他们还是很友好的。 竹生用了数年走遍这一界,没有寻到苍瞳,她再次打开空间裂缝离开,去往了另一个界。 就这样,竹生去了许多的界,根据界的大小,在那里停留或长或短的时间来寻找苍瞳。但是每一个界里都没有苍瞳。 竹生一直没有放弃。 某一日,竹生在休憩之事忽感心中难安,莫名醒来。她推开卧室的门,站在露台上望着星空——这一界并没有月亮,但有着璀璨的星河。 竹生在星光下茫然许久,不知心中的不安之感从何而来。当她看到天边有数道流星划过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取出时晷,计算时间。 因为寿命太长,高阶修士对时间的流动常常不在意。竹生计算过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感觉从何而来。 原来,这一年,按着年龄来算,如果留在凡人界的元寿还活着,他今年……当有一百岁了。 一百岁,凡人的寿限。 元寿在凡人界,凡人界在封印里,封印在九寰界。竹生却在别的界。修士对至亲之人的感应,被界与界之间的“壁”隔断了。便是元寿重入了轮回,竹生也感应不到。 但从前范深在澎国做过调查,估算出百姓的平均寿命,在澎国立国后百姓的平均寿命提高到了四十岁。 现在,却已经是元寿出生百年了。 竹生久久的望着星河,却没有流泪。 而后竹生继续在不同的界里寻找苍瞳。她找了许多年都没有找到,但她不肯放弃。 “他找到了我。”她抚摸着戒指,轻轻的道,“至少,我也要找到他。” 终于有一天,她打开了一道空间裂缝,戒指突然变得烫得令她手指都微微发疼。竹生与戒指心意相通,她明白了。 青君打开那道空间裂缝,泄露了些许那一界的气息。戒指当时虽然没有能力追溯至那一界,但它记住了那气息。在经历这么多的界之后,戒指再一次辨识出了相通的气息。 竹生,终于找到了青君将苍瞳抛去的那一界!她的身形在瞬息间便已经穿过了裂缝,去了裂缝的另一边。 到达那边的刹那,她的心脏微微跳动一下。她与苍瞳神魂间那一点神秘的联系,终于再度续上! 竹生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些不同的界有个共同点,他们的灵气都比九寰界浓郁得多。这一界亦如此。竹生穿过裂缝,悬在空中,张目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郁郁葱葱,全是绿色的植被覆盖,充满了原始的自然之美。 山川也好,平原也好,竹生能看到的地方,几乎都是原始森林。竹生能看到有野兽在林间走动,筑巢捕食求偶繁衍,看起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一派景象。但竹生能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不同的东西潜伏在那里。 竹生踏遍了这个到处都是原始森林的界,却没有找到苍瞳。竹生忍不住想,究竟是苍瞳自己寻到了方法回去了九寰?还是,苍瞳被什么困住了? 究竟如何,还得去询问本地土著。 竹生去了这一界的中心。她之所以知道那里是“中心”,并非因为她丈量过,而是因为那里有一棵最大最老的树。树身高百丈,树冠阔百丈。其所荫之地,再没有别的树。 竹生飞到了那里,浮在空中,望着正前方墙壁一样的树干。她释放出了她的威压。 那威压以她为中心,如冲击波一样瞬息间扩散。界中心的那棵巨树无动于衷,但其他被她的威压冲击到的树,都抖动起来,树梢的叶子扑簌簌的掉落。 一道又一道的威压,反弹似的升了起来。那些一直安静的隐匿着的本地土著们,终于露出了他们的真容。 竹生看到森林中许多的“树”忽然张开树冠,伸展枝桠,就如同人伸懒腰一般。那些树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做过了,以至于他们做的时候,似乎已经十分生涩。但好在,他们还记得该怎么化形。 于是竹生看到一棵又一棵的树,化形为人。有些看起来像男人,有些看起来像女人,有些则不辨男女。 那些由树木化形成人中的一个升空,来到竹生面前,质问道:“阁下何人,来此为何?” 他说得缓慢而滞涩,但的确是九寰大陆的语言,只是发音怪异。 竹生这些年去过许许多多不同的“界”,每个界都不一样。有的界的自然环境或者生命形式超乎想象。但这还是第一次,竹生在九寰以外的“界”听到了九寰大陆的语言。 竹生的心中有一个猜想,而这树人问出的话,坐实了这个猜想。 她与他们显然是完全不同的生命,但数人却不曾问过她从哪里来,或者问她是哪个种族。 “你们……是灵族?”竹生问。 树人道:“在故乡,别族确实是这样称呼我们的。” 万年前的灭魔之战后,九寰大陆环境恶化。人族和妖族为了争夺生存的资源反目成仇。灵族失望之下,悄悄归隐,从此大陆之上,便没有人再见过灵族。灵族几乎也快成了一个传说。深山老林中偶尔会有灵修,但那些灵修就如同人族中的散修一般,是失了族群的。 只凭那少量的灵修,实在撑不起灵“族”这么大的名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0.240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 却无力反抗, 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任他爹推着,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 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 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 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 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 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 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 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 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 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 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c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c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砰—— 这个声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后的记忆。然后她过了混沌的几年,慢慢意识清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杨五妮儿。 从前的世界,曾经的人生,压在肩头让她无法喘息的巨大责任,如网一般捆缚着她的婚姻全都,结束了。 这样 挺好的。 “妮儿”瘦削的女人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杨五妮儿转过头看着她。自出生来便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娘,我饿了。”她说。 女人被这笑容惊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来吃,给你盛了稀饭。” 这一天,女人在灶台边偷偷的抹泪,她的五妮儿啊,能笑的那么好看。不是傻儿呵。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1.241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楼阁之外,是高远天空, 云层在下方飞快掠过,偶尔能从缝隙间看到大地上的壮丽河山。若从这船上跳下去, 应该不会摔死, 在半空中就会直接被高空的低气温冻死了。 呼啸的罡风穿过笼罩着飞舟的力场, 变得轻柔温和,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裙角。 杨五望着云朵缝隙间闪过的大地山河,当然没有跳下去自杀的想法。眼下的境况虽然称不上好,也远算不得是死境。死境啊,她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那真的是再没有一丝希望的绝望。她扣动扳机的时候,并无丝毫畏惧, 反而充满了解脱。 能转世投胎,是一个意外。但这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 她便没想过轻易放弃。 她只是觉得讽刺。再世为人, 居然又遇到了与上一辈子近似的情况。在强者的压迫下, 她的个人意愿如尘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 也不能逃, 那便忍着吧。上一世,不也是这么忍过来的吗?甚至,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压到肩膀上的山一样重的责任, 起码这一回, 她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 听上去似乎应该更容易一些。 毕竟忍耐,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选择吧。 晚上她在大厅里独自用饭的时候,冲禹从楼上下来,将几只玉瓶丢在几案上。“咳。”他说,“拿去当零嘴吃吧。” 杨五平静的将玉瓶都收进腰间锦囊里:“谢谢。” 冲禹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道:“这几瓶是上品的清光丹c络香丸c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可去浊化清,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于你身体调理,是极好的。” 杨五道:“好。” 这回答简单又平静,冲禹一噎,再无话可说。甩甩袖子,上楼去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或者惊恐委屈,或者愤怒出离,杨五还是年纪小吧,他想。因为年纪太小,他说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没明白。 杨五回到房里,摇了摇那些玉瓶,听着都还有空间。便拔开塞子,将几只玉瓶里的东西合并在三只玉瓶里,包括冲羽最早给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肉骨,她当时拿到是留作危险时候当救命的药用的,没有真舍得当糖豆吃。现在拿出来,和冲禹刚刚给她的几种丹药放在一起,无论是丹药的卖相还是香气,立刻就看出等级差异来了。新到手的丹药打开塞子,便满室药香,颗粒饱满浑圆,隐约的流光之下,能看见繁杂的花纹。无怪乎冲禹要特意强调这些是“上品”呢。 既然上品都能给她当零嘴吃,那她也不用那么舍不得了。她捏起一颗泛着粉红光泽的丹药便放入了口中。一股梅香瞬间淹没了口鼻,一点冰凉但是舒适的感觉浸入肺腑肠胃。她甚至隐隐觉得,连皮肤上都渗出梅香来了。 生理上的舒适感让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冲禹办事不厚道,给出的东西倒真是好东西。 才刚刚这么想,腹中忽然有绞痛腾起,来得又快又急。杨五脸色微变,捂着小腹疾步奔进了净房。这一晚,她来来回回去了五六趟净房。为了不让自己脱水,每从净房出来,便给自己大杯的灌灵茶。 那灵茶是冲禹船上自备的,比他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一杯灵茶下肚,刚刚有点虚的身体便感觉回复了不少元气。她没有惊动冲禹,因为她已经发现,每去一次净房,她的身体便感觉轻盈了几分。她猜到这与她刚刚吃下的那颗丹药有关。 折腾了一晚,等到肠胃平静下来,她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伸出手臂时,感觉皮肤像是都变白了一点。 下了楼来,冲禹已经在坐在大厅里喝茶。看了她一眼,便道:“服了冰梅津露丹?” 杨五便想起昨晚吃下的那颗丹药,确实既有沁人心脾的梅香和冰凉之意。抬起手闻了闻,梅香已经散去了。 冲禹点头:“看起来干净多了。冰梅津露丹最能排浊,你多吃点,我师弟很挑的,你身上烟火浊气太重,肉身杂质太多,他必要嫌弃的。唉,你怎地还是这样黑,清光丹你也多吃几颗,说不得能变白些。” 杨五转生以来,受生存条件所限,外貌上被前世甩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也并不嫌弃自己。但不嫌弃自己,不代表可以任别人嫌弃。无语的转过头去,坐下静静的喝茶。 昨日之前,他们还能有说有笑。年长者和蔼慈爱,年少者单纯沉静,可谓宾主得宜。可当遮羞布撕开,露出后面的利益与目的之后,杨五同冲禹就没甚好说的了。她其实知道,作为有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既然前程已定,无法改变,她更应该做的是讨好眼前强大的修士。 低头,妥协,虚与委蛇,这些她都不陌生。年轻时自己在外闯荡的时候,看人脸色是家常便饭。她原以为她还可以做到。可当她下楼来,坐在冲禹身边时,她却发现原来她已经做不到了。 她已经做了太多年的贵夫人。嫁给那个男人,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一直不给她,可他的的确确给了她财富c地位和尊荣。作为他的妻子,她几乎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和妥协。几十年这样的生活后,纵然她无力改变眼前的境况,却也不想去讨好奉承压迫她的人。 冲禹微叹。 其实在修士眼中,凡人和蝼蚁也差不太多。若换了别的人,甚至会觉得这么做对杨五一个不能修行之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恩德,否则像她这样的一窍不通之人,这辈子有什么机会踏足长天宗?幸而冲禹生性平和,生平沉迷于丹道符道,心思单纯。这段时间相处,他颇是喜欢这个聪慧的凡人小丫头,甚至一度为她不能修行而遗憾。 这丫头生得黑些,粗糙些,等师弟这毒解了,怕也不会留她在身边做姬妾。这样的话,他便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婢女吧。凡人寿短,让她在他的山头上终老,保她一生无病无痛就是了。 这样想着,他才心下稍安。对杨五道:“宗门就要到了,你可要看看。” 杨五放下茶杯,点头道:“好。” 遂起身随着冲禹来到船头。 飞舟开始减速并降低高度。待到了云层之下,没了遮挡,便可清楚的看到峰峦叠嶂,长河如带,波光粼粼。不怪修士看不起凡人,便是这等景象,许多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看到。 飞舟一再降低高度,速度减了下来。远处渐渐能望见如倒扣的巨碗般的虹光,随着飞舟驶近,模糊能看到虹光内的峰影。路上她曾问过这飞舟的速度,冲禹答“日行万里”。杨五计算一下,相当于时速四百里,以她原来世界的技术,其实也不算得什么。但这里,凡人可还骑着骡子c推着独轮车用两条腿赶路呢。 这日行万里的飞舟在近虹罩还有几里的地方减慢了速度。愈是接近,愈能感受到那虹罩的巨大,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到数十险峰,多条山岭。冲禹道:“这是护山大阵。”说罢,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昔日宗门收录新的弟子,不说那些来自普通凡人家庭的孩童,便是出于修道世家的子弟,第一次见到这护山大阵,也要目眩神迷,叹一声壮丽。偏偏身边这来自偏僻山村的女娃娃,只是平静的看着,并没有丝毫被震撼的样子。冲禹不由感到一丝异样。 忽见那少女模样的女娃娃嘴角微翘,赞道:“真漂亮。” 冲禹嘴角抽了抽,心中那一丝异样却化去了。他只当是这女娃年纪幼小,又无甚见识,虽然聪慧,到底不能明白这护山大阵的震撼人心之处。却不知道,杨五前世身份尊贵,丈夫富可敌国。不知道走过宇宙中多少地方,看过多少壮丽奇景。眼前所见能让普通人目眩神迷,心神震慑,于她,也就只当得一句“真漂亮”。 船终于驶到虹罩之前,速度缓慢,船头先没了进去,并无一丝阻碍。杨五站在冲禹身边,眼看着那湖面一般的虹光愈来愈近,也并不慌张。眼睛闭了一瞬,仿佛微风拂面,再睁开,身体已经穿过虹光,进入了长天宗的地界。 待飞舟完整的穿过虹光,杨五眼前白光闪过,一路上保护着飞舟的力场现了一下形,随后便消失了。船上忽然有了风,她新剪的额发便乱了。用手轻轻的拂开,抬眼望去,饶是她见过许多美景,也要赞叹一声:“真美。” 的确是美,如画一般。山峰如墨,白色的烟云氤氲。近处能看到一片雨云缓缓飘动,笼罩之处,洒落一片雨露。远处,却有巨大虹桥横跨数峰。飞舟在山峰间飞行,收了保护罩,却并没有猛烈的罡风,风力虽大些,却吹得令人舒服。 鹤唳声忽起。一行仙鹤缓缓扇动翅膀,穿过一片白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清唳数声,领头的白鹤一扭长长脖颈,朝冲禹的飞舟飞来。杨五便看到冲禹露出微笑,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把丹药,朝正在绕着飞舟盘旋的仙鹤抛去。仙鹤们欢快鸣叫几声,队形瞬间散乱,一只只拢了翅膀,箭矢般飞速滑翔出去,争抢那些丹丸。待丹丸一颗不剩的进了肚,又排成一列,飞到船头盘旋。领头那只还低鸣几声,扇动翅膀,飞到冲禹身畔,低下了头去。 冲禹摸了摸鹤儿头羽,笑眯眯道:“两年不见,可想我了?”那鹤儿竟似通人性,鸣叫了几声作答。冲禹哈哈大笑:“分明是想我的丹丸了,馋嘴!” 一转头,杨五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正看着他:“哦,糖豆啊” 冲禹一僵,讪讪道:“都能吃,都能吃!” 杨五无语转头,凝望眼前瑰丽景象。山峦云雾,只让她觉得美丽,并不能令她震撼,令她震撼的却是人。 碧空中朵朵白云,行行仙鹤飞行其间,又有种种异鸟奇兽,或扇动翅膀,或脚踏罡风。然而杨五的注意力却全然被人吸引走了。 可爱童儿骑着仙鹤,英气少年脚踏飞剑,美丽少女拢膝坐着彩绫。亦有中年男子驾着云雾,端庄妇人乘着碧青巨兽人来人往,空中时时便有白光一掠而过,端得是交通繁忙。 杨五凝望着这些人。骑鹤童儿左顾右盼,时不时便往嘴里填些零食;御剑少年本目不斜视,却忽然瞥见了彩绫少女斜斜飞过,顿时便一个趔趄,险些从飞剑上跌落,堪堪稳住身形,便满脸通红偷偷向少女望去;少女回头,素手掩口,吃吃的笑;中年男子与端庄妇人远远的便打招呼,于空中汇合,并肩而行,含笑交谈 和山村里的人们时常挂在眉间的愁苦麻木不同,他们没有粗粝的皮肤,佝偻的肩背,他们眸光灵动,神色怡然。不管是童子还是成人,都带着股无忧无虑的随意。他们是造化钟灵毓秀的产物,是这天地间的宠儿。 他们是鲜活的,跳跃的,充满生机的。 杨五望着他们,沉静的眼底被注入了鲜活的生机,转生以来压抑在心间的憋闷忽然便散去了。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门的时候,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若有所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2.242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这是什么?”杨五站在符阵中, 抬头问。大大的眼睛黑清幽明亮, 带着孩童不该有的平静。 “稍后我一并讲给你听, 你且先服下。”冲禹说。 杨五低头, 默默的计算她拔刀打败冲禹并能安然从一条飞在百丈高空的船上逃跑的概率有多高——非但不高, 还低得令人发指。杨五于是抬头,伸出黝黑小手, 拿起那颗丹药放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微烫的热流从胃里腾起,在身体里游走。除此之外, 倒也并无别的感觉。 直到, 冲禹催动阵盘,发动了了符阵。 他一路宅在房中, 计算来计算去,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 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 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 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 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 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发自身体深处, 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 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 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c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c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十六,女孩子已经来了初潮,身体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许嫁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杨五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昏迷之前冲禹所说的那些话浮现在脑海里。引毒,合体,阴阳交合杨五不用多问,作为成年女性,她已经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冲禹,冲禹也正看着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静,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女孩。这样也好,正好能骗过师弟。冲禹眉头微蹙,又释怀。他伸出手,屈指一弹,杨五身边厚重的螺钿圆桌“轰”的一声炸裂成碎片。 杨五本能的侧头,抬臂挡住脸。飞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听好,待回到宗门,不论谁问,你都是十六岁!你若敢泄露真实年龄,让我师弟知道,这便是你的下场!”冲禹厉声道。“杨五!你可听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杨五这样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无甚见识,更是把修士奉为仙人。杨五若是真的乡野丫头,早就该吓得发抖,跪地匍匐口称“遵命”了。她却只是点了点,平静的道:“明白了。” 好在冲禹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女孩,见她遇事不慌乱,沉静如往昔,反而颇是满意。忽然听到杨五缓慢的开口道:“催熟,的八年,可还在?” 冲禹骤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样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知她聪慧,不料竟聪慧至此!这要是个能修行之人,哪怕只开了三窍,冲这份敏锐聪慧,冲禹也要破例将她揽入门墙。这真是可惜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3.243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像奇迹一般, 几天之后, 干裂的床就开始湿润起来。原本裂开的硬泥巴变成了软软的湿泥,几日之内便有了浅浅的流水。明明秋意已深, 早就枯黄了的山林却染了色一般的反绿起来。植物争先恐后的钻出泥土,开始生长。枝头结出了小小的果子。小兽也开始出没,附近的山里又有了能吃的食物! 这场为害近两年的旱情, 终于过去了!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 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 但无论在哪里, 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 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 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 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 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 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 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她娘叹道:“傻妮儿,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c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c采蘑菇c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c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c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活动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活动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那是只看起来有些像猫的动物,当然比猫大得多,又比豹小一些。然而不管是猫还是豹,都没有这样向外翻着的闪着冰凉白光的獠牙!且不管它是什么动物,姑且就叫它为“大猫”吧。杨五妮儿盯着大猫,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亦感受到了血液中升起的一股难言的兴奋! 一人一猫对峙着。 那猫张开嘴,自喉间发出如气囊抖动般的鼓气声,一声嘶吼之后,闪电般扑了过来!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躲过这带着风的扑袭,柴刀劈过去,明明感到能够劈到,刀锋却没有着力之处,竟然劈空了! 杨五妮儿在许多年前,在不得不回归家庭安分的做一名贵妇之前,曾经是战士。她曾在与异形生死相搏的前线征战十年,杀伐之间,已经不需要理智,全靠经验累积出来的直觉。一刀劈空,她立刻将手腕一勾!柴刀是短刀,刀尖处弯曲如鹰嘴。这一勾,立刻便感到刀尖有了着力之处! 可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大猫尖利的叫了一声,硬生生的在空中侧翻一周,卸去了刀尖的力量,稳稳的落在地上。血自光滑的皮毛上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泥土里。这第一回交锋,杨五妮儿竟还险胜了半分。 可大猫没给她得意的时间,四脚才落地,便又疾风一样扑了过来!杨五妮儿立刀相迎,哪知狡猾的猫儿箭一样疾射过来竟不是瞄准她!当劲风与她擦身而过,她便知道不好,急速扭身。猫儿已经扑倒了离她最近的树上,在树干上一踹,借力反弹,袭向她的后背。杨五妮儿反应极快,身体还没扭过去,刀锋已经先转过去。眼前却倏地出现一道虚影,没看清是什么,额角已经被狠狠抽中!左眼眼眶渗出血来,眼前顿时一片血红模糊! 尾巴!失算了! 杨五妮儿身子一斜,刀身一歪,便没了力道。本是砍过去的一刀,倒变成了像是送过去。那猫儿生着獠牙的血口张开,一口便咬住了刀身!“咔嚓”一声!杨家唯一的一口柴刀,便被那锋利坚硬的獠牙生生的咬碎了! 对未知生物的力量估测错误,是杨五妮儿的第二次失算! 失去了武器,事便再不可为。杨五妮儿直到此时都没失去冷静,她武器已毁,没有撒手撤刀,反而握紧刀柄,咬牙向前,将断刀推进了大猫的口中!任它獠牙锋利,也改变不了舌头是软的这个事实! 趁着大猫一声惨叫,掉落在地打滚,杨五妮儿用尽吃奶的力气,发足狂奔!她知道那一下虽伤了那猫,却没有重创它,搞不好还会激怒它。她没了武器,而今只有逃命一条路可走了! 她自从成了杨五妮儿,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树木飞速倒退,眼前突然开阔!在山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断坡。听到身后凄厉嚎叫逼近,杨五妮儿没有犹豫的余地,一咬牙,瞄准断坡中间横生出来的一颗小树,便纵身跳了下去!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她娘叹道:“傻妮儿,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4.24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她忍着痛起身,抬头一望, 那只凶残的大猫满嘴是血, 站在断坡边缘,雪白的獠牙闪着渗人的光泽,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山中静谧, 都能听到猫儿喉间发出的咕噜噜的声响。血混着涎水从翻着獠牙的嘴里往下滴,看起来恶心又惊悚。 杨五妮儿左臂软软垂下,只靠右臂撑地,单膝点地, 盯着大猫不敢眨眼。忽见那凶残的大猫身体往后一锉!杨五妮儿知道这是大猫在蓄势, 下一瞬那灵巧的身体就会像箭一样扑过来。电光火石间, 她使劲全力向右前方扑去, 抓起刚才折断c与她一起坠落的一截树干,发力向身后抽去。可惜她只有一臂可以用力,力量不够,速度便不够快,还没抽中猫儿,就已经被大猫咬住。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 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 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 牙齿咬破舌头, 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 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大猫上前一步。杨五妮儿再挪一下。 大猫终于确认她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嘶叫了一声,腾空扑起! 杨五妮儿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闭上了眼睛,等待喉咙被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动物用獠牙撕开,血液四溅这时她似乎听见了大猫的一声尖厉的叫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人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人面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c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c长着茧子c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c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念头刚闪过,男人便将她抱起——自然是大人抱孩子一般的抱起。“走,带我去见你父母。”他说着,身体已经缓缓升空,凭风而立。杨五妮儿便指了个方向:“那边。” 杨五妮儿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男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 “那间。”杨五妮儿还是第一次从空中俯视自己的家。 天色已经黄昏,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间,村中道路上也不见人影。男人抱着她,轻巧的降落在杨家的院子里。杨五妮儿落了地,走过去推开堂屋的门。 屋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已经开饭了。 她的娘正在碎碎的念叨小五怎么还不回来,给她留的饭还要热二回。她的爹有些担心的说,总不会在山里迷路了吧。她的二哥把今天从鸟窝里掏来的一颗鸟蛋让给了她的四姐。她的三哥有些羡慕又故作大方的看着,还嘱咐她四姐说,你吃一半,给小五留一半。她的四姐则回嘴道,那还用你说。 然后大家被门开的声音打断,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家里最小的五妮儿,都放下心来,纷乱的招呼她来吃饭。 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杨五妮儿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们。她强烈的预感到,她今天带回家的这个男人,即将打破她现有的生活轨迹。在那之前,她是十分想要改变现有的生活状况的。但前提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通过她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让一切的改变和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中。而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可掌控的变数。 杨五妮儿乌黑的眼瞳望着昏黄灯光里的家人,开口道:“爹,娘,有客人” 说完,为身后的人闪开了身 “仙师!仙师!您当真?”杨五妮儿的爹被巨大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昏,颤声问。 “妮儿!听到没!仙师要收你做弟子!你要去当仙人啦!”杨五妮儿的娘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攥得发疼。 那修士并不耐烦与这村夫村妇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手掌一翻,将一只匣子扔在桌上,道:“这些给你们,这孩子我带走。” 杨五妮儿的爹娘对视一眼,在身上搓了搓手,小心的打开匣子。油灯昏黄的光照下,整匣的黄金将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杨家夫妇险些被金光照得晕过去,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 明月初升。在杨家的小院里,中年修士对她说:“去,跟家人告别吧。” 杨五妮儿转身,她的家人在身后站成一排,都无声的望着她。在犹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巨大惊喜过后,到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分别在即。 “妮儿”她的娘看着她,才叫了一声,忽然哽咽了起来,以手掩面。 她的爹也红了眼圈,叹了口气,道:“去吧,好好修炼。莫辜负仙缘。” 她娘抽噎着,道:“好好的,当个了不起的仙人” 到底是怎么才觉得,她是要被带走去修仙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5.24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妮儿与家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将大姐找回来。 然后,那一肩挑起一家人生活重担的男人, 那勤劳瘦削的女人, 那曾经挥着拳头将嘲笑她的村童赶跑的少年们,那在被窝里帮她暖脚的少女,都仰头望着她, 越来越低,越来越小。在那修士抱着她穿过了几片云雾之后,她的家人和村子,便再也看不见了。 秋已寒, 更何况是百丈的高空中。她纵然身体已经渐渐结实健康, 也扛不住这高空中冰凉的夜风, 缩在那修士的怀中瑟瑟发抖。 中年修士拍了拍她的背:“就好了。”说着, 伸出手,手中多了只小小的模型似的的小船。松开手,小船并没掉落,非但悬浮在空中,还迎风就长,眨眨眼就变成了一条真的楼船。 修士抱着她落在船上,推开门, 示意她进去。杨五妮儿抱着肩膀, 瑟缩着走进去。船里明亮如昼, 温暖如春, 还有说不出的清香萦绕在鼻端。船中有低矮的几案和席榻, 并无桌椅,像是席地而坐。修士径直走进去,在榻上盘膝坐下,皱眉看了眼杨五妮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从他见到杨五妮儿开始,便一直是这般纠结忧愁的模样。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安静的站在那里,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 那修士这才发觉她还站着,便指了旁边的席榻,道:“你歇在那里吧。” “是,仙师。” “我道号冲禹,你可以称我为真人。” “是,真人。”杨五妮儿安静的走过去坐下,不声不响。 倒是个安静的孩子。冲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几眼。衣衫虽然干净了,却破破烂烂。这还在其次,关键是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凡美人,多要占一个“白”字。正所谓一白遮百丑,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肤白净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几分。若了偏黑些,就像是降低了几个档次。 杨五妮儿这一年来,一是为了强健身体,二是为了为家里干活和觅食,每日里上山下山,生生将自己晒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过去,第一印象就是——好丑的丫头!杨五妮儿不是不爱美,只是在生存困难的面前,爱美这件事,只能往后放。 冲禹愈看愈是堵心,扭过头去,又叹了口气。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觉吗?”看冲禹侧目,她坦然看着他道,“我以为仙人是不用睡觉的。”可席榻上却有锦枕丝被。 冲禹无语:“便是神仙,也要休憩。何况我们只是修仙之人,说到底,还是人,自然是要睡觉的。”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冲禹真人已经闭上眼睛,双膝盘拢,两手掐诀,五心向天,打坐起来。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说话。杨五妮儿便闭上嘴,拉过丝被盖在身上。被衾柔软还带着香气,杨五妮儿转生以来,脑筋清醒也不过两年时间,再摸到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东西,却感觉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明知冲禹不太想与她这个小村姑多话,但她疑问埋在心底已久,一直无人能够解答。此时仙人在侧,她翻了个身,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昼,便是这些玉石在发光,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太想解开心底疑惑,终于轻声的唤道:“真人” 冲禹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长到我们村里来收弟子,也是说我一窍不通。”她双手揪着丝被,看起来像是个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窍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冲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颔首道:“人生而有窍,是为灵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三窍,灵气便可于经脉中产生循环,是为周天。周天运转,便可沟通天地,修炼道法。” 杨五妮儿懂了:“所以我一个灵窍都没开?” 冲禹微微点头。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杨五妮儿小手攥紧被子,把半张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轻声问:“那真人带我去仙门作甚?” 冲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头。她的脸埋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没那么难看了。那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多话!快睡!” 拒不回答问题。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又道:“真人” 冲禹道:“作甚?” “我这般一窍不通的人,常见吗?” “万中一二。”冲禹道,“便是凡人,也多会开一c二灵窍,开了三窍的,便已有了修炼的资质。小门小派的,三窍之人便会纳入门墙。像我宗门,自来对资质要求颇高,七窍以下者概不收录。” 听起来像是个很高端的宗门 “真人,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长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还要赶路。” “我饿” “” 很应景的,一窍不通的凡人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冲禹捏捏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去时,那农人一家将将开饭,自己丢下一匣黄金便带着这孩子离开了。她是凡人,自然是会饿的。他松开抱诀的手,搓搓手指,正准备拿出些东西给她吃,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里的咕噜噜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显是饿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玉瓶。冲禹尴尬道:“我辟谷已久,身上从不携带食物,这个这个糖豆你先吃着,且垫垫,明天找个城镇给你买些吃食。哦,这还有两个野果,味道也是不错的。” 玉瓶闪着青色的柔和光泽,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来。什么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过的能生肌肉骨的灵药!不说这灵药的神奇,光是这瓶子,拿回去卖掉,都能换来杨家一年的口粮了! 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转世以来就一直过着吃不饱肚子的贫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把灵药带着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饥吧。 小村姑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灵药,不过是下下品的回春丹。冲禹闲来无事,平时带在身上,在门中时逗弄仙鹤当作用来喂食的零嘴。反倒是那两只野果,是冲禹在野外发现的五十年生的野生灵果,可以入药。 长天宗里天材地宝多的是,冲禹看到了,随手摘下,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野果子一样扔给杨五妮儿充饥。可这若是让杨五妮儿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仙长”们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灵果就被这小村姑当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顿足! 杨五妮儿用“野果”勉强消了饥火,翻了个身背对着冲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静,隐隐能听见船外的风声。小小的楼船在夜空中飞行得十分平稳,一点感觉不到晃动。 杨五妮儿望着冲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刚刚获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炼道法的吗?转生在这样一个以追求仙道为尊的世界里,“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体质,还真是让人恼火又无奈啊。 长天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冲禹带她这样一个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么目的?冲禹不想告诉她,她也没能力逼问真相。但冲禹逃避的态度让她明白,在长天宗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万步讲,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吗?冲禹一开始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还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里,全无睡意,脑中纷沓至来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问。想来想去,现在的状况是明知前路有险,却束手无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见机行事。 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着了 冲禹听着她呼吸渐渐放长c平缓,睁开眼看了看那丝被下隆起的小小身体 。还是个孩子啊! 冲禹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杨五妮儿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锦褥柔软,丝被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她转世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来饿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她掏出昨晚冲禹给的“糖豆”打开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体感觉有了力气,但——咕噜噜!!!很遗憾,这生肌肉骨的灵药并不解饿。 杨五妮儿无语的看着冲禹。后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早起又开始打坐。本来一副静心凝神样子,看着还挺有几分仙气儿,让杨五妮儿这点动静一吵,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村姑谴责的眼神,不由尴尬道:“你且等等,马上就到了” 相处时间虽短,冲禹这人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者厌恶。这稍稍减轻了杨五妮儿对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担忧。 “真人,有洗漱用具吗?”她问。 修士虽然可以辟谷,也能随时使个清净诀什么的清洁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脸什么的,也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脸的。冲禹果然随身带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齿木和牙粉给杨五妮儿。那牙粉用完,口气清新怡人,比在杨家用的粗盐好太多了。杨五妮儿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进了自己怀里。还趁机问:“真人,这些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冲禹失笑:“当然不是。是放在我随身的储物法宝里,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取便是了。” 储物法宝?明白了,空间装备。杨五妮儿点了点头。 小船又飞行了一阵,冲禹说:“走,去给你买些吃食。”说完,看了一眼杨五妮儿身上已经破了好几处的粗布短衣,补充道:“再换些像样的衣服。” 他抱着杨五妮儿离开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杨五妮儿下了地,四顾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这城池规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觉繁华。楼阁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干净,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见了好几个修士,或者御剑,或者乘坐飞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着路,忽然祭出飞剑或者法器,直接飞走的。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像她们村里那样,对“仙人”们毕恭毕敬c胆战心惊,唯恐触怒了仙人。 她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又是第一次离开出生的山村,身边有冲禹这么个脾气看起来还算温和的人相伴,自然不想放过,看到不懂的事情便张口就问:“真人,这里的人都是修士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6.246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在宗门里, 真正算是大头的, 让弟子们勒紧裤腰带的, 是那些修炼需要的天材地宝。杨姬, 并无此需求。 也是合理, 要不然谁都拉家带口的,宗门再大, 也能被吃垮。杨五点点头,追问:“我遇到旁人, 该如何称呼?”刚才,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周师兄。 “金丹称道君,元婴称真人, 还虚称真君,合道称道尊。不过, 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真君c道尊。掌门真人也是元婴期。门中几位长老c太上长老, 我们根本见不到。”徐寿笑道。“至于金丹以下” 他道:“也可以称一声师兄,如果对方不介意的话。” 他话说的委婉, 杨五怎会不懂。苏蓉的态度明白的告诉了她,姬妾炉鼎,身份都卑贱。想来那些弟子们, 无论内门外门,大概都不喜欢被一个姬妾称呼为“师兄”的吧。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 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 峰上不见洞府, 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c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c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7.247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 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 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 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 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 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 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 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 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 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 年纪大小不一, 衣衫也不一样, 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c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c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8.248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她听见她娘在这种时候,在哭泣中还在念叨“仙人”。是的,仙人。这个词她后来听到许多人提过许多次。 要是仙人来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舍张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转过,便随风散去。可现在, 她的娘在这种时候, 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 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 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 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看着那车越行越远, 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 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 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 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 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中间虽然有墙,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c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9.249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两人一笑,生疏之意便去了几分。 徐寿看看日头, 道:“时间还来得及, 姑娘先随我去籍簿司做个身份登记吧,也好先将身份铭牌领了。” 杨五道:“好。” 徐寿便也取出一只小船,只不过小船展开也不过就是一只不带篷的小小扁舟而已,看样子能坐五六个人。没有桨,船尾倒是有橹。杨五坐进去, 小船便浮了起来, 缓缓升空, 渐渐加速。不只是外形, 速度上也根本没法和冲禹的飞舟相比。 小船飞离了山峰, 向下看去, 山谷青翠, 河流盘卷似银带,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再抬头,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c各种飞行法器,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 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 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 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 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杨五认真听着。 “内门弟子亦是自己修炼,其中优秀者,才有可能被师长们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师长们都有自己的洞府峰头,亲传弟子便可以随师长一同生活修炼。杨姬,你住的房子,便是亲传弟子的居所。道君尚未收过弟子,所以炼阳峰半山的弟子居所才全是空的。” “原来如此。”杨五点头。她就觉得空着一片半山别墅着实奇怪。“那苏蓉她?” 徐寿之前自称“执役”,她还以为他是仆人。既然他是弟子,她便顺口问起看起来像是丫鬟的苏蓉。果不其然,徐寿道:“她当然也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的供养很少,每个月只有两块下品灵石。虽然不会在宗门里饿死,但是决不够修炼的。所以大家都得找事做。门中执役,都是外门弟子担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0.250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后来, 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 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 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他才知道,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 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 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 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 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 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 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 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 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 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 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c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五妮儿择的虽慢,却也很认真。她看得出来,四妮儿做起这件事来,手指比她要轻松灵巧得多了。 她其实做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感到手指的酸痛。她只是一直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反应和动作都这么迟钝,但她隐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五妮儿便能感到双手比从前灵活了不少。这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身体,果然是需要锻炼的。 她便开始有意识的去锻炼自己。 冬日里太冷,不宜出门,她便在屋子里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看起来像是无聊之下的自娱自乐。 家人也就瞥了几眼,谁也没有在意。并不知道家里最小的这个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冬天过去了。村里老人们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个冬天,只下了两场薄雪。大家盼着春雨,可春雨也来得很迟,稀稀拉拉的,毛毛细细。并不像是能给大地解渴的样子。 到了夏天,村里果然陆陆续续有新生儿出生。可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时机不好,大多没能活下来。 这一年,果真是个旱年。夏粮的收成让人发愁。家里的饭桌上,干饭换成了稀饭,到了土地干裂,冬麦也歉收的时候,麸子也出现在餐桌上。 夜里,五妮儿听见大妮儿躲在被窝里哭。 今天,有人来给大妮儿提亲了。来的人家,就是她们的爹相中的那户猎户。 她爹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在庄稼歉收的时候,就能看见猎户的好了。这年景,也就猎户家里还能吃上肉了。杨家的猪,早就杀了卖了,小猪崽没有足够的料,养不出膘来,最后狠狠心,杀了下肚了。 猎户跟着媒婆来提亲,提了两斤腊肉来。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着那肉眼冒绿光。二郎c三郎和四妮儿扒着门眼巴巴的看着。可他们的爹娘没把那肉留下,因为他们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五妮儿知道大妮儿为什么哭。那猎户不是来给他十八岁的儿子提亲的,他的儿子已经和别的姑娘订了亲,他是来给他自己提亲的。他老婆死了好几年了,他想续弦,看中了大妮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1.251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妈妈”一个孩子往妈妈怀里靠了靠, 小声的问,“那位夫人她c她死了吗?”出生在战争的年代, 连小孩子也明白“死亡”的含义。 妈妈轻轻的“嗯”了一声, 将他搂紧:“可是,我们安全了” “她救了我们, 是吗?”孩子问。 “是的。”妈妈亲吻孩子的头顶, “所以, 你要记住她!”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 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 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 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他才知道, 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 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 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 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除此之外, 便只有星辰。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里横亘,仿佛一条璀璨的长河。星光下,小小的身形立在那里,许久不动。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昏黄的灯光泄出些许,还没有星光明亮。“五妮儿!”半大的男孩子粗声粗气的喊,“就知道你在这儿!娘喊你烫脚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过身来。她梳着两个髽鬏,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本应是灵巧可爱的年纪,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却有些迟滞——倒也没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来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灵动。听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应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哝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够,有啥好看的。你快点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扯住小妹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走进低矮昏黄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属于那儿,她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里闪烁明灭的星辰,比这坐落在山坳里的破败山村,比这土坯茅顶的矮房和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切。 这真是奇怪。 杨家的五妮儿还小,和四妮儿一样跟爹娘睡在一个炕上。四妮儿早烫完了脚,满炕上打滚笑得开心。五妮儿安静的让娘给她烫了脚,安静的钻进被窝。 油灯吹灭,黑乎乎的屋子里头,当爹娘的几次把在炕上瞎闹的四妮儿塞回被窝里,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着了。五妮儿便听见了爹娘的炕头闲聊。 “小五有点钝,会不会”这家的男人哀声叹气。 家里最小的五妮儿,小时候一直不开口说话,久到了他们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好在半年多前,这孩子突然开了口。半年多的时间,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到现在能说个囫囵话。 可别家的娃,五岁的时候,都已经满地疯玩了,懂事点的,已经帮着捡柴拾粪了。他家这个,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声,安静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点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脚是看得出来的不麻利,钝钝的。 村里已经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话他家生了个傻儿。 “别瞎说!她就是小,再大点,就会跑会跳了!”到底是当娘的,血肉连心,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和担忧,却不肯坐实了别人的话。 夫妻两个人便别开了话题,村头村尾的聊些别的。 他们怀疑她傻,五妮儿心里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没法表达。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无法协调一致。就像是吊线木偶少了几根线,动作做起来总是走形。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组织好简单的语言并用舌头清晰的表达出来。 她今年也才只五岁而已,更小时候的事,记忆很模糊。能清晰的记住事情和表达自己,也就是近半年来的事情。仿佛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混沌的大脑,在几个月前突然不知道哪里出现了裂缝,漏出了一星半点的清醒出来。 她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装着很多东西,但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却柔韧的屏障。她知道它们在那儿,就是无法穿透那层屏障实实在在的抓住它们。 这使得她的大脑处在一种半混沌的状态。就譬如此时此刻她躺在粗粝的被衾里,就忍不住想她是谁?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杨家最小的幺女杨五妮儿,可她就是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谁? 她这混沌的脑子自然是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却玄而又玄的问题,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静的睁着眼睛。她太过安静,以至于爹娘以为她和四妮儿一样已经睡着了,便开始制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又来了杨五妮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慢慢的翻了个身,面对着姐姐四妮儿,背对着敦伦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中断了一下,女人压低声音道:“五妮儿没睡着?” 男人也压低声音:“睡了吧?你听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听着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声音又响起来 这对夫妻并不知道,他们的幺女背对着他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些发怔。是的,她应该是不懂的,杨五妮儿想。可是,她为什么对爹娘正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几乎跟她头碰头的姐姐脸上。四妮儿比她大两岁,都已经七岁了,也曾夜里醒来撞见过爹娘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儿盯着四妮儿的脸庞,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是不好的征兆。 可对五妮儿来说,她喜欢这样。因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着四妮儿烫脚,左右看不见五妮儿,推开门,果见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篱笆墙下,仰着头看着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气道,拽着她回屋。气咻咻的给四妮儿烫过脚的盆里加了些热水,扯着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双微凉的脚丫放进热水里。她还摸她的手,碎碎的念叨:“瞧瞧,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热!” 微烫的感觉迟了几息才从脚上传达到大脑,五妮儿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女人早习惯了小女儿的沉默,对比别人家孩子的调皮机敏,心里其实也早就认为她是个傻的,再看她这样子,不由就心底发酸。碎碎的唠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着,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那些酸楚躁郁才能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安静的小女孩说:“想到星星上去。” 她说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回个话也要反应这么久。 她便叹了口气,说:“行,那你去当仙人。当了仙人,有大神通,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飞得上去。” 可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过就是愚夫愚妇,对自然和知识一无所知,蒙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杨五妮儿在心中微哂,不以为意。 到烫完脚,她费力的组织好语言,表达了想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和大姐一起睡的愿望,却被她娘以她年纪还小为由直接拒绝了。她只好郁闷的继续睡在四妮儿和母亲中间,再过去便是父亲。继续旁听这夫妻二人的卧谈。 听他们说起大姐也到了年纪,该说个婆家了。女人觉得翻过一条山沟,隔壁她娘家村里赵家的阿毛是个不错的后生,男人却相中了个猎户。 “你懂啥!你瞅着他家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日常里猎出的好物,家里顿顿吃肉!硝出来的皮子拿到集上卖了,一年下来,算起来比咱多得多!” 女人嘟嘟囔囔的嫌当猎户的太危险,不定哪天媳妇就会做寡妇,老大不情愿。夫妻两个便拌了几句嘴,不轻不重,最后都打着哈欠睡着了。 杨五妮儿也在这日常的c琐碎的低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年的冬天雪很少。这让村里有经验的老人们很忧愁,担心来年是个旱年。 冬天便是农闲时候。女人们还能在家里纺线织布,男人们勤快些的找点活干儿,懒些的便成日里偎着灶台闲磕牙了。 五妮儿的爹还算勤快,趁着天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打了新的土坯,把猪圈整了整,又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里能干的活也就那么多。他到底还是闲的时候多。天黑得又早,为了省灯油家家户户都是早早吹灯上炕。 这些农人们也没有旁的娱乐,于是每年过了冬季,来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杨五妮儿不堪其扰,有天晚上钻到杨大妮儿炕上,拽着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没办法,只能嘱咐大妮儿:“夜里喊她起来尿尿,别尿了炕!” 大妮儿答应了,于是杨五妮儿这算是终于脱离了苦海,不用夜夜听现场了。 晚上睡觉,大妮儿还会轻轻拍她,给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实在是个很温柔的长姐,五妮儿想。大妮儿的身上有干净的皂荚的味道,她喜欢大妮儿。 天冷起来,大家都不出门。他们的娘在厢房里织布,大妮儿在一旁纺线,叫四妮儿c五妮儿帮她择棉籽。五妮儿择得比四妮儿慢得多,大妮儿也并不嫌弃,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偶尔摸摸她的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2.252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后来杨五妮儿才知道,仙人台是离这个村子大约二十里地之外的一个称不上山的土坡。坡顶十分平坦,看起来像一个广场。杨家二郎c三郎c四妮儿和杨五妮儿全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条件,不由分说的就被爹娘拉进了朝拜仙人的队伍里。 一路上,她娘都在碎碎的念着“仙人保佑”c“仙人保佑”,“保佑我家也出个仙人”。 杨五妮儿莫名其妙,却无力反抗, 只能和四妮儿一左一右的坐在独轮车的两侧, 任他爹推着, 和村人们一起满怀着希望朝仙人台奔去。心里暗暗的怀疑, 会不会见到什么装成神棍的人贩子团伙。如果真如她猜测, 又该怎样才能拆穿他们。 她的胡思乱想和担忧,在看到那一群“神棍”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当来自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的人们都跪地叩拜的时候, 只有杨五妮儿愣愣的站在那里, 直直的盯着那些人。她相信她的眼睛没看错, 这些人是坐在一条“毯子”上自天上飞下来的。坡顶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枝叶枯黄的老树,而这些人是从远处的白云间飞过来并飞下来的。 那一瞬间,杨五妮儿脑子里那层屏障好像又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冲进了她的大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那些信息开始变得清晰有条理了, 几个含义相近的名词挣脱了出来, 在她的脑海里跳跃。 修仙者! 修真者! 修士! 她个子虽矮, 但当别人都几乎是五体投地的匍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让她看起来特别的显眼。从毯子上下来的四个穿着一色长衫的年轻人中为首的那个,便注意到了她。才看了她一眼,杨五妮儿便被她娘连拽带拉的给按到在地上。 “快跪下!不能对仙人不敬!”女人慌张的说。 那个年轻人便移开目光,扫了一眼身前黑压压跪的一片。开口道:“规矩你们都知道,排好队,四个四个的来。选中的,我们带走。” 四个四个的来,是因为服色一致的人连他在内只有四个。那“飞毯”上倒还有七八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衣衫也不一样,有穿丝绸的,也有穿粗布的,看起来都符合“五到十五岁”的要求。显然是之前已经在别处“选中”的人了。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带来的十五岁以下带孩子将近一百个。再加上跟着一起来的父母,还有纯粹来看仙人的村人,好几百人聚集在这坡顶上,却鸦雀无声,分外安静。 杨五妮儿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为了争夺水源举起锄头c柴刀互相厮杀,满脸狰狞。此时此刻,在“仙人”的面前,却个个表现得都像温顺的羔羊。规规矩矩的排队,谁也不敢争抢,不敢插队。 孩子们在四个仙人前面排成四队,挨个走到仙人身前,由着仙人伸手抚摸他们的头顶。一二十个孩子被筛掉之后,终于有个孩子被选中了。那是一个邻村的六岁男孩,还拖着鼻涕,懵懵懂懂。 当摸了他头顶的年轻人说“站到后面去”的时候,他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围观的大人们倒是起了一阵喧哗,都羡嫉交加的盯着那个孩子。他自家的亲爹看到他愣愣不知反应,慌得连忙窜出来,拉着他把他推到后面,站在离地半尺,凭空悬浮的飞毯的旁边。 杨五妮儿这几天已经知道,这些“仙人”,不,其实是修士,是来挑选弟子的。被挑中的人会随他们前去仙门修炼,以后也会成为修士,也就是村人们口中充满敬畏的“仙人”。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些都是村人愚昧的迷信传说,或者什么人贩集团拐卖孩子的骗局。直到她亲眼看见这些人,脑海中突然清晰的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她站在队里,就排在姐姐四妮儿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孩子一个个走过去,很快就要轮到她,内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期盼。 二郎三郎都没被选中,四妮儿走过去,那修士把手放在她头顶,很快离开,淡淡的说:“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杨五妮儿了。她上前了一步,微微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年轻修士就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个年轻人显然对她也还有印象,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期待。他伸出了手,按在了杨五妮儿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杨五妮儿的大脑里不知从哪里窜出这么一句。下一瞬,一股怪异的压力自天灵盖冲击下来,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身子晃了晃,就软到在地上了。她娘惊呼一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慌乱的问:“仙人,我闺女” “她没事。”那年轻人不耐烦的说。大约是因为之前有了期望,所以就有了失望。 他右首的人问:“怎么了?” “竟是个一窍不通的。”他没好气的说。“力用猛了。” 旁边的人便笑了:“也是难得呢,竟叫你遇上了。” 他哼了一声,朝杨五妮儿和她娘摆摆手,扬声道:“下一个。” 难受其实也就是短短片刻就过去了,这时杨五妮儿已经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那不耐烦的摆手。那年轻的修士,看都不曾再看她一眼。她被她娘抱着离开队伍的时候,心里只在想,“一窍不通”是什么意思? 将近一百个孩子,最后选中了四个。那四个孩子的父母欢喜得哭了出来。这四家人每家都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一包金银。 “速速道别。以后仙凡有别,自此斩断尘缘。”年轻修士倨傲的说。 那几家父母闻言,有喜有悲。有抱头痛哭的,也有在耳边低语,谆谆叮咛的。而几个村子的村长,却小心恭敬的围到那几个修士身前,弓着腰说着什么。过了片刻,他们忽然齐齐的跪下,连连磕头。 这样的白发长者行着大礼,几个年轻修士不闪不避,坦然的受了。他们催促着几个和家人道别难舍难分的孩子上了飞毯。那毯子上原就有七八个人,再上去四人,空间有些局促了,显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坐上去。 便只有两个修士抬脚坐了上去。为首之人同另一个人各自捏了个诀,背上负的长剑便倏地脱鞘而出,在头顶划过一道虹光。二人脚踏长剑,随着飞毯一同升空。衣袂飘飘,气度不凡,俨然有了几分仙气儿。在匍匐满地的村人敬畏痴迷的目光中,飞上长空,消失了踪影。 平台上突然才爆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这些平时叽叽喳喳的村人,直到这时候才敢说话,足见对“仙人”的敬畏,是深入到骨子里了。几个村长散开,就各自被自己的村人团团围住。好消息这才传播开来! “啥!妖物作祟!” “我就说这旱得邪性!果然!” “已经有仙师去除妖了?谢天谢地!” 回去的路上,杨五妮儿依旧是坐在她爹的独轮车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碧空高远,连朵云都没有。修仙者早没了踪迹 “爹,什么叫一窍不通?”她忽然问。 她爹答道:“就是没有仙缘,修不得仙。”他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有太失望。仙人们几年才来一次,每次也就能挑中两三个幸运儿。他们对这事虽然狂热,内心里却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杨五妮儿的问题,他也就只能解答到这里,她追问到底什么是仙缘,他也就回答不上来了。 同路的村人倒是惊奇的道:“五妮儿口齿挺清楚,看起来不傻啊?” 其实杨五妮儿经过坚持不懈的锻炼,现在她的身体灵巧度已经与普通的孩子无异了。只是她素来沉默,不爱说话,也从不与村里的孩童一起玩耍。偶尔出门,孩童们在她身后起哄,大人们用怜悯的目光看她,她都熟视无睹。这样的表现,反而加深了村人心里杨家五妮儿“傻”的印象。 回到家,杨五妮儿倒头就睡。因着白日里仙人抚顶,旁的孩子都无事,就她倒地了,她娘颇有些害怕。她爹倒是不怕,道:“仙人都说了无事!” 杨五妮儿便一觉睡到死。她爹娘看了几次,见她呼吸平缓,确实熟睡的样子,便再没再叫她。 睡梦中,脑中那一层阻隔了她的认知和记忆的屏障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松动,破碎,数不清的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杨五妮儿陡然惊起!她浑身是汗,两手紧紧的抓住粗布的被面,急促的喘息。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低矮昏暗的房屋,粗粝的棉被,土坯和砖石混合砌成的土炕她伸出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贵妇人,她现在是这贫穷山村里的一个小村姑,她现在是杨五妮儿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推开门。外面堂屋里,一家人围坐,正准备开饭。闻声,全都转过头来。因饥饿而消瘦得颧骨凸起的女人喜道:“你醒了!可吓死我了!从昨个下晌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快来吃饭!” 杨五妮儿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张带着菜色的c消瘦的脸。熟悉,又陌生。他们是她的家人。她的目光前所有未有的清明,隐隐带着某种威压,让原本熟悉她的家人都感到莫名的紧张。 杨五妮儿视线扫过一遍,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跨出门槛,正当午的晴空,从昏暗的茅屋到刺目的骄阳之下,她有了片刻的晕眩。她手掌挡住阳光,向上看去。天空高远通透,一望无垠。这是一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想起来了啊 为了保护平民们撤退,她孤身一人带着空空的船队,以自己为饵,引走了异形。铺天盖地,层层裹裹。钢铁的飞船被啃食出巨洞。在孤立无援的宇宙中,她曾经以为足够的保命手段全都耗尽了。最后的最后,在确定再无生路的时候,为了不被寄生,她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砰—— 这个声音,是她上一段人生最后的记忆。然后她过了混沌的几年,慢慢意识清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杨五妮儿。 从前的世界,曾经的人生,压在肩头让她无法喘息的巨大责任,如网一般捆缚着她的婚姻全都,结束了。 这样 挺好的。 “妮儿”瘦削的女人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杨五妮儿转过头看着她。自出生来便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娘,我饿了。”她说。 女人被这笑容惊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来吃,给你盛了稀饭。” 这一天,女人在灶台边偷偷的抹泪,她的五妮儿啊,能笑的那么好看。不是傻儿呵。 “她救了我们,是吗?”孩子问。 “是的。”妈妈亲吻孩子的头顶,“所以,你要记住她!” 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他是不会忘记那位美丽的夫人的,他想。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他随着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乡,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尸骨不存,下葬的只有一些遗物,是为衣冠冢。在葬礼上,他才知道,因为她以身为饵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来的平民,有六十万人。许多人都来参加了她的葬礼,默默的传颂着她的名字,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当她和异形同归于星尘的时候,在爆炸的剧烈白光里,有一团红色的光团曾经短暂的出现,而后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钢铁残骸和异族残缺的尸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3.253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用处大了。灵石里有灵力, 可以直接吸收。法器要发动起来, 也要靠灵石驱动。你看我们今天坐的乌舟, 内里就嵌着灵石,这样它才能飞得起来。” 徐寿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在那里鼓捣。 杨五这才注意到, 那个地方刻着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中心的位置有个凹槽,徐寿把一块灵石塞进凹槽里,一声轻轻的“咔吧”响起的同时,那些花纹符合亮了一瞬, 随即恢复如常。徐寿站起来,又进了净房,挨个拧开铜管试了试。待把堂屋角落的里铜管也拧开, 试了试冷热水之后,才道:“成了。凝水c加热c保温c除尘, 都没有问题。” 杨五才知道, 那铜管里的冷热水,竟然是阵法引来并加热的。屋里的阵法不仅可以自空气中引来水汽,凝成纯净水, 还能加热。除此之外, 阵法还兼具了保温和除尘的作用, 屋子里保持舒适恒温, 也不会再落下灰尘。 这还真是方便呢。 弄好了屋里的阵法, 徐寿捏着另一块灵石在院子里某处也鼓捣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把另一块灵石还给了杨五,他不好意思的道:“不成。院里的禁制是以前的亲传弟子布下的,我弄不明白。” “那个有什么用处?” “开启了,别人就不能窥探你屋中情形,也不能随意进入你的院子了。” 杨五就想起刚才苏蓉不请自入站在竹舍台阶上的情形,忽而又醒觉,问:“没有禁制,别人能知道我屋里的情况?” “修炼之人,可以用神识察看远处情况。譬如我们炼阳峰,整座山峰都在道君神识范围之内。不过道君当然不会那么无聊窥探我们了。”徐寿笑道。“基本无事了,那我先回去了。道君让你吃辟谷丹,想来是想让你排排体内烟火浊气。那我晚上就不叫你吃饭了。” 杨五无语:“以后我都没饭吃了吗?” “应该不至于。”徐寿安慰道,“只是你从前所食,都是凡人食物,并不蕴含灵气,除去身体吸收的,余下全是杂质。故而你体内浊物堆积,烟火气太重。道君久不进食,乍遇到自然觉得不舒服。你且听道君的,排排浊物。以后只吃宗门的饭菜,这里所食,皆是灵稻灵谷。便是肉,也是灵兽之肉。杂质甚少,长久食用,亦不会有那么重的烟火浊气。” 临走,看杨五手里还捏着那块灵石,又想起来嘱咐她:“把灵石收好了。” “别看今天领了一大堆东西,就那点子灵茶还稍稍贵一点。其他的其实全是凡品,全加起来,还花不到两块下品灵石。” “所以这个”杨五挑眉,“其实是货币?” “正是。以后你便知道,修士之间,灵石才是硬通货。买卖物品,都是花销灵石。” “那金银呢?” “金银只是俗物,在俗世才有价值,在这里,玉石贵重,金银鄙贱。”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到乡间收徒的修士一出手就是一包金银。冲禹扔给她爹娘一匣子黄金,眼睛眨都不眨的。原来,金银鄙贱啊 目送徐寿离去,杨五手指轻扣腰间亮闪闪的金牌 回到屋中,她先脱了衣裙,换上一套灰色短打,利利落落的。挽起袖子,折腾了一个下午,铺床叠被,安放物品。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竹舍,就满满当当的,有了人气。 等到收拾停当,肚子适时的叫了起来。中午的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是饭菜啊。杨五取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叹口气,认命的放进嘴里。倒也神奇,随着丹丸在口中融化,饥饿感真的消失了。她又打开另外一只玉瓶,苏蓉说道君交待,让她一日两颗,连服三日。熟悉的冰凉梅香充塞竹舍,闻到这个香气,杨五呆了一下。她捏起那灵丹闻了闻,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隐约可见的花纹 是的没错!排浊通便的冰梅津露丹!昨天只吃了一颗,就腹泻了半宿的排毒良药! 一日两颗,连服三日 被嫌弃到这种程度啊。杨五无语。 冲昕道君对她狠,她自己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黑窑小炉煮了壶灵茶,她将一颗冰梅津露丹放进口中片刻后,她便开始跑净房。这天,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消停下来,她灌下了一壶灵茶。走出竹舍。 皎洁明月高悬碧空。 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月华之下只能看到草木幢幢的影子,远处的屋檐像是黑色的版画。侧耳,静谧中又有微风穿林,流水潺潺,螽斯蛩虫交错低鸣。真是静。恍惚生出整座山峰属于她一人的错觉。及至回头往山上看去,高高的某处亮如明珠,那一份静谧中的错觉便细碎如沙,随风散去了。 徐寿说,他和苏蓉都住在道君洞府东侧向北拐上去的一排房子里。那里是给执役居住的役舍。听名称也知道条件肯定不能跟杨五的竹舍比,她住的其实是峰主亲传弟子的房舍。杨五原不知冲昕为何让她住在这里,待听到那“一日两粒,连服三日”的嘱咐之后,已经明白了过来。望着高处煌煌明光,她淡淡笑笑,转身回屋。拉上薄薄丝被,枕着柔软绵枕,放下细罗纱帐。心里感谢着徐寿这位侯府公子的细心,她安心的躺下。 前程未知,既有三天自在,便自在一天是一天吧。 于晨光中醒来时,竟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及至渐渐清醒,才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摸摸肚皮,也是神奇,竟真的一丝饥饿感也无。拧开刻着符文的铜管,温热的水流扑在脸上,牙具牙粉,面脂香膏,托侯府公子的福,一应俱全。 走出竹舍时,已经一身清爽。灰色的短打扎紧腰带,巴掌大的乾坤袋系紧在腰间,一头鸦青长发在后脑扎成马尾,再紧紧实实的编起来,用发绳扎紧。深吸口清晨带着露水味道的空气,杨五三两步走下台阶,拉开篱笆门,跑起来。 她昨日已经问过徐寿,炼阳峰上除了了冲昕的洞府不得随意出入外,没有不可去的地方。山上易迷路,她没有乱跑,只是循着屋舍与屋舍之间的小路跑动。半山二十一座院落,除了她入住的竹舍,皆无人居住。这些房舍不知是何时建造,但非常结实,便是她那间竹舍,也没有腐烂损坏之处。只是那些院落都和她的院子一样,无人打理,野草自在生长,看起来有些荒凉。 这些房舍隔得颇远,徐寿还说过院落中都有禁制,防着别人不请自入。看起来这些修炼之人比较注重个人空间。 待把这一片屋舍位置都踩过一遍,日头已经高了。杨五跑回自己屋里,拧开铜管将浴盆放满水,脱去汗湿的衣裳,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将头发擦得半干,自乾坤袋里取出昨日领来的藤椅摆在敞轩里,半倚半靠的,发现自己竟无事可做。等到头发在暖暖的风中被吹干了,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到睡足了自然醒来,看看太阳的位置,竟像已经到了下晌。放下腿来,伸个懒腰,再一转头,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正正对上。那东西眼睛红红,耳朵长长,将她小院地里疯长的一种植物刨得露出了下面肥壮根块,正是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兔子。 一人一兔对视了片刻,杨五套上鞋子,站起身来。她一动,兔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蹿,有力的后腿一蹬,噌的就跳过了矮矮的竹篱,消失在山石草木间。 杨五:“” 看看地里未完成的偷窃,再看看另外几个已经渐渐被风吹平了的浅坑显然这兔子来此刨食也不是第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院子里没有开启禁制的缘故吧,苏蓉也好,兔子也好,她这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一天,她既没有见到苏蓉,也没有见到徐寿,一个人悠哉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她已经对半山这一片房舍区非常熟悉了。跑步的路上,还看见了之前见过的那种兔子,大约是一窝,有大有小,站在一棵大树冒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上,排成队呆呆望她。呆萌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吓跑了那一家兔子。这里的小兽还不止兔子,单是这三天晨跑,已经见到了好几种不同的动物。 在杨五看来,这些小兽现在遇到她,实在是幸运的。她现在过着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见到它们,只觉得可爱。倒退两个月,见到它们,她必要毫不犹豫的举起柴刀,将它们变成盘中餐的。 熟悉了周围环境,她今日提高了体能拉练的强度,速度比前两天快得多。回到竹舍的时候还早,晨光微凉又温暖。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看到窗外已经大亮,她揉揉脖子,撑着浴桶边缘站起身来。才要迈腿,突然一凛,倏地转头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4.25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对村人们的激动和狂热, 这一次她没有再暗暗斥之以“愚昧”或“迷信”, 只是冷静的旁观。 像奇迹一般, 几天之后,干裂的床就开始湿润起来。原本裂开的硬泥巴变成了软软的湿泥,几日之内便有了浅浅的流水。明明秋意已深,早就枯黄了的山林却染了色一般的反绿起来。植物争先恐后的钻出泥土, 开始生长。枝头结出了小小的果子。小兽也开始出没,附近的山里又有了能吃的食物! 这场为害近两年的旱情,终于过去了! 神奇啊这力量。 杨五妮儿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眺望远处山上的绿色, 感慨。或许世界的法则不一样,力量的运行规则不一样,但无论在哪里, 都是强者掌控世界,支配世界。 她不由想起, 那个年轻修士在对她作出“一窍不通”的评语之后, 看都不再看一眼的冷漠她并不生气。虽然并不知道“一窍不通”的具体解释,但不难理解其中透出的她“没有修仙资质”这一信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一个不能修仙的凡人, 的确是不值得一个修士多看一眼的。 杨五妮儿正想着, 村里又响起了喧哗声。被修士们挑走的四个孩子中, 有一个就是他们村的。那户人家得到了修士们赏赐的金银, 今天就要离开这个穷困的山村, 去找一座合适的城市过富贵舒适的生活了。村人们充满羡慕和向往的送他们离开,杨家夫妇直到从村口回来,都还在谈论和憧憬那家人将来的生活,艳羡之意,溢于言表。 杨五妮儿静静的听着,忽然插嘴道:“他们走了,孩子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父母静了一瞬,她娘叹道:“傻妮儿,去修仙了,谁还会回来呢?” 她爹则道:“你没听见仙人说,‘仙凡有别,斩断尘缘’吗?” 杨五妮儿懂了。但她没去费心思去想假如她能修仙的话,还会不会回来之类的命题。那些太遥远,太虚无缥缈了。她当然也没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中,做一个村姑,然后变成一个村妇。或者像大妮儿那样,在某个灾年被家人被迫卖掉,从此不知生死去向。 如果非让她给“杨五妮儿”的人生规划一个算得上是远期的目标,大概就是像今天那户人家一样,离开山村,前往大城市寻找机会。但所有这些,落实到眼前,首先要做的,却是让她这瘦弱的身体变得健康起来。 且不管她能不能修仙,便是注定只能做一个凡人,她也不想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于是自旱情解了之后了,村人们进山时便看到杨家的五妮儿也开始背着小篾筐,跟着父母兄姐一道入山觅食了。她虽然瘦小,却十分能吃得苦,背上的篾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 大山原本就是自然的瑰宝。当妖物制造的旱灾消失之后,它便回馈给人类丰富的物产。不管是枝头的果子,地上的蘑菇,还是埋在土里的根茎。只要有水,有阳光和空气任它们生长,人们便不愁找不到食物了。 在食物有了保证的前提下,杨五妮儿即便是在冬天,都会勤劳的往紧邻着村子的山坡上去捡细柴。 村人们对她的印象逐渐改变了。这个女娃子非但不傻,还是个勤快的闺女。瞧她这一趟趟的去山上背回来的柴,别看一次量不多,架不住积少成多,杨家今年冬天是不缺柴火烧了。 这一年的冬麦虽然收成不太好,终是不像之前那样绝收,给了人们无限的希望。冬天又下了雪,眼看着来年是有盼头的。天太冷,已经不宜出门,杨五妮儿在房子里一样可以锻炼。她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家人只当她是玩耍。就这样玩着玩着,小五就眼瞅着身体结实了起来。 这总归是好事,家里人便也不管她的怪异举动,慢慢也就习惯了。 雪封了山林一个冬天,终于过去。随着春雷响动,春雨阵阵,人们进入了农忙的季节。杨五妮儿的爹带着二郎c三郎在田里忙着耕种,杨五妮儿就和杨四妮儿结伴到附近的山林里,挖野菜c采蘑菇c摘木耳,总归是能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 有时候她娘要四妮儿在家帮忙,她便一个人进山。离村子近的山林里没有大物,村子里像她这样半大的孩子时常上山。从前她傻呆呆的,爹娘不放心,现在她身体结实,头脑清醒,爹娘便由着她了。 她磨了她爹许久,再三保证不会弄丢,终于磨得她爹允许她带着家里唯一的一把柴刀上山。她便每日里都上山,回来的时候不仅会带回来能吃的山物,还能砍回柴来。这些从前都是要父母或者哥哥们才能做的事,现在都由她一个人包了。家里的劳动力获得了解放,爹和哥哥们专注于田里的活计,娘在家烧饭c织布,四妮儿也不需要再和她一起进山,可以留在家里接替大妮儿的活——纺线。 杨家的五妮儿,便从让人可怜的傻儿,变成了出了名的能干闺女。 “不得了!”村人们笑道,“再过几年,还不得十里八乡的后生都来求娶!肯定要踏破你家的门槛!” 这话,当父母的听了自然是脸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这年的夏粮丰收了,待留了足够的口粮,缴了夏税,将剩余的粮食卖到镇上的粮铺里卖掉,杨五妮儿问:“能不能把大姐赎回来?” 父母原本因为丰收而明亮的脸庞便黯淡了下来。隔了一日,杨五妮儿的爹便背着褡裢翻山去了镇上。他过了好几日才回来,独自一人。杨大妮儿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光是去那里的旅费,便已经不是这个家能负担得了的了。 想到性情温柔的大妮儿,杨五妮儿慢慢握紧了拳 到了深秋的时候,杨家的五妮儿不仅能挖山货,打柴,还能时不时的逮到一两只兔子c野鸡。能干的程度,不下于猎户家的儿子。让人羡慕。 只有杨五妮儿的娘,常常喜忧参半的抱怨,她家的小五镇日里往山林里钻,这一年下来,晒得皮肤黝黑,活脱脱像个炭人。偏晒得这样黑,还要日日洗澡,讲究得不行,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又是一身汗,你怎么汗这么大?”她捡起五妮儿脱下的衣裳闻了闻,抱怨道。这丫头,日日下山,都汗湿衣裳,不知道在山上都干了啥。她爹从前上山,也没见出过这么多汗的。 她当然不会知道,杨五妮儿在山上除了打柴摘野果挖山货,她还寻了块林间的空地,日日将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柴刀不趁手,可却是她唯一能拿到的算是“武器”的东西,也只能将就了。她出身于古武世家,那些练了多少年的招式都在脑子里。只是这种东西更多是身体记忆,不练就生疏。不管她将来怎样,至少把她曾经拥有过的先捡起来。 晚上躺在炕上,她侧头看见四妮儿熟睡的脸,想起了不知流落到何方的大妮儿,微微的叹了口气。那女孩子是这家里的大姐,曾经在她还懵懂混沌的时候温柔的照顾过她,亦和今世的她血脉相连。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能够将她找回。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现在时时能在山里猎些小物,兔子,野鸡,最大的一次,猎了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这些猎物,肉能吃,皮子硝了可以换钱。但是却不多,愈是易得的东西,价格便愈贱。不易得的东西,村人常活动的近山里却没有 那么,如果再往深里走呢? 她想起来以前父母告诉她,村人能活动的界限就是在这近山里,深山里有妖物,仙人们早规定了不允许进入她翻了个身,微微叹气,还是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就算现在慢慢将过去的功夫捡起来,在只有一柄柴刀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抗大型猛兽,更何况,这是个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 “深山里有有妖物”,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犹如耳旁风,一哂而过。然而在见到了活生生的修仙者之后,她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一句毫无夸张的陈述句而已。 她心中产生了微微的焦躁,感到无力。这让她心里不甚愉快。而她知道,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这些不好的感觉,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她太弱小了。 她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强大起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有信心将自己锻炼成一个足够强大的武者。 就这样吧,慢慢来 然而世事,往往是不按照人们心中的计划走的。就像当初杨家夫妇还在争执是把长女嫁给农夫好还是嫁给猎户好,谁想得到一转眼就被生活迫得将女儿作价贩卖了呢。 杨五妮儿这天没猎到什么猎物,却意外的挖到了一棵小参,心情便也不错。她揣起参,打算再挖些蘑菇芋头之类的口粮,便准备下山。才在树根前蹲下,她忽然背后生寒,警觉到危险的临近,一个就地滚身,躲开了一阵带着腥气的疾风。撑地起身的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柴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5.25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有些擦肩而过,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 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 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 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 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 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 笑道,“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 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 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 道:“以后的事, 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杨五低声道:“多谢了。”她不懂这里的种种规则,若不是徐寿,恐怕真要捅出篓子来。 徐寿道:“无事。”说罢,便不再多言。默默的摇着橹,调整方向。 过了片刻,杨五觉得太过安静,转头看去。徐寿似在出神 “徐兄?”她轻唤。 徐寿回神,看了她一眼。 “徐兄?”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家父。你那杀意,真和家父有几分相似。” “徐兄的父亲是?” 徐寿吐出一口气道:“我祖父以军功封侯,我父亲也上过战场,他们身上都有杀意。就连我大哥,也跟着父亲在边关历练过。你身上的感觉,和他们很相似。” “原来徐兄,还是世家子失敬了。” 徐寿摆手,“不过是俗世身份罢了,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外门弟子。” 杨五刚才听见他称呼那剑修为师兄,就已经有点奇怪了。她年轻时看过一些所谓的修真仙侠小说,但那都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杜撰出来的,及至转生到了这个世界,初与冲禹等人接触,才发现那些小说都是扯淡。便顺着他的话头问:“外门弟子?” 徐寿知她不懂,摇着橹,慢慢给她讲:“新收弟子,除非资质逆天,特别出类拔萃,可能会被门中师长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否则按规矩,都要先成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修炼至筑基,可成为内门弟子。不论外门内门,都没有固定的师父,门中大课小讲,道君释疑,或者真人传道,弟子们都可以去听。弟子们以师兄弟互称,并无辈分差异。” 杨五认真听着。 “内门弟子亦是自己修炼,其中优秀者,才有可能被师长们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师长们都有自己的洞府峰头,亲传弟子便可以随师长一同生活修炼。杨姬,你住的房子,便是亲传弟子的居所。道君尚未收过弟子,所以炼阳峰半山的弟子居所才全是空的。” “原来如此。”杨五点头。她就觉得空着一片半山别墅着实奇怪。“那苏蓉她?” 徐寿之前自称“执役”,她还以为他是仆人。既然他是弟子,她便顺口问起看起来像是丫鬟的苏蓉。果不其然,徐寿道:“她当然也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的供养很少,每个月只有两块下品灵石。虽然不会在宗门里饿死,但是决不够修炼的。所以大家都得找事做。门中执役,都是外门弟子担任的。” “至于内门弟子,他们供养比我们好,每个月有两块中品灵石。但他们更穷。”徐寿笑道,“因为他们修炼的需求更大。所以他们也得想办法养活自己。门中执事,都是内门弟子担任。” 杨五便想起了清晨看到的那一队黑衣的巡山执事,点头:“明白了。” “最好的就是亲传弟子了,有师父啊。”徐寿羡慕的说,“灵石丹药,兵器法宝,师父即便不能包圆,也能帮助一二。何况咱们长天宗的师长,个个财大气粗,基本上亲传弟子真的不需要再自己辛苦去赚灵石了,专心修炼即可。” 杨五被他羡慕的口吻逗笑了,笑过之后,却若有所思。 “姬妾呢?”她问。“姬妾又是如何?” 那猫的利齿连柴刀都能咬碎,何况一截手臂粗的树干。“咔嚓”一声,树干便碎成了木屑。眼前虚影一晃,杨五妮儿便被大猫那条有力的尾巴抽得翻滚在地上,牙齿咬破舌头,嘴边流出了血。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地的凶残大猫,她咬牙向后挪了一下身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6.256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冲禹道:“可有灵茶?” 跑堂点头哈腰:“有的。” “来一壶灵茶,再与她上些好克化的。”冲禹吩咐道。 杨五妮儿全没在意他点了什么,挨着窗户向外看了一会儿, 转回头问:“真人,他们怎么知道你是仙师?”在一座属于凡人国度的城市, 像酒楼知客c跑堂这样的人, 只能是凡人。他们又是怎么分辨凡人和修士的呢? 冲禹不以为然:“看多了,自然分辨得出。” 是吗?杨五妮儿便又转头去看窗外。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晨光正好,正是出门的时候,街上行人颇多。杨五妮儿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阵后, 若有所悟。 跑堂的先上了灵茶。冲禹啜了一口, 皱了皱眉, 放下杯子。抬头正看见那女童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感意外。 “看出什么了?”他含笑问。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 答道。在凡人中, 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 低头避让的是凡人,昂首挺胸, 脚步毫不停留的, 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 “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 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c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c汗巾腰带c钗环首饰c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7.257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应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抬眼看见冲禹的脸, 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 抹了一指头黑, 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 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 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 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 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 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 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 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8.258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她听见她娘在这种时候在哭泣中还在念叨“仙人”。是的仙人。这个词她后来听到许多人提过许多次。 要是仙人来了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舍张求雨符就好了。 要是仙人能来给变出水就好了。 仙人怎么还不来? 仙人好几年没来了。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转过便随风散去。可现在,她的娘在这种时候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在绝望中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看着那车越行越远,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中间虽然有墙,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泪如雨落。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享受到了和哥哥们相同的待遇,碗里盛了大半碗的食物混合着麦麸c野菜和不知什么植物的根块的稀饭。这样的待遇难得,因为哥哥们要和爹娘一起进山挖野物,所以分给他们的食物会多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9.259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 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 念了个清净诀, 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 不太熟, 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 只好奇道:“真人, 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 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 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 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 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 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 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0.260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山上的路很整齐是大块的石板铺就的。苏蓉走路很快,脚下生风。单看她现在走路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每次出现在她家道君面前时都能走得袅袅娜娜的。幸好最近一年多杨五都在刻苦的锻炼身体,托冲禹的福她也不再是人小腿短的小女娃修长的腿迈开,倒也能跟上苏蓉的速度。 但也不难感受到,前面这位炼阳峰主的侍女,显然是没打算体谅一个凡女的体力的。反倒是回头看她能跟上,皮肤白皙的侍女还蹙了蹙眉。 “下面这些房子你自己选一间。” 杨五向下看去能看到一栋栋房屋高低错落的分布在山麓。有木屋,有竹舍,也有砖瓦房,都是独门独院,相互之间离着颇远的距离。从上往下看稀稀落落的有一二十间,由石板铺就的小路相连。 “随便挑一间就行了。外面模样不同里面其实都差不多。”苏蓉催促道。 杨五眼睛扫了一遍“那间吧。”她选了一间竹舍。 苏蓉便带她下去很快就走到竹舍前。稀疏的竹篱笆透着几分随意的洒脱。吊脚房,离地有膝盖高,房中桌椅箱柜c床榻浴盆马桶都是齐全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灰尘。这都没关系,净房里也有冷热铜水管,足够她惊喜了。 “砰砰”几声,几只箱子沉沉的落地。正是原来冲禹飞舟上,她房中的那些箱笼。 “这是真人留下的,你的行李。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收拾一下,有事再找我。”苏蓉四下打量着,就准备抬腿离去。 “现在就有事。”杨五拦下了她,微笑道,“你会不会清净诀?会的话麻烦帮个忙,这里灰尘太厚了,我自己忙一天不见得能收拾完。” 清净诀谁不会啊,那是引气入体之后首先要学的法术。不说她,连宗门里那些刚刚开始炼气的童儿都使得熟练。苏蓉便实在说不出“我不会”这样的话来,不情不愿的捏了个诀。仿佛清风拂过,原本积尘甚厚的房间里刹时变得一尘不染。 杨五唇角勾起,又一次拦住了准备抬脚就走的苏蓉:“还要麻烦你,马桶和浴盆,我想都换成新的。我的行李中也没有被褥床品,都要麻烦你帮忙准备。” 对这个新来的杨姬这么熟练的支使她,苏蓉心底很有几分不快。但她还没摸清杨五的底儿,也不敢贸然发作。微感不耐的说:“知道了,待会我会安排人来,你跟他说就行了。” 杨五得了承诺,让出路,微笑道:“那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都被称作“姬”了,不是姬妾就是炉鼎,可谓是身份低贱。可不知为何,苏蓉却从杨五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矜持的c高贵的姿态。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被她平静眉目和淡然微笑中流露出来的气韵压制住了。真是见鬼! 大概这个杨姬在凡人国度里有着什么高贵的出身吧,苏蓉猜测。那又怎么样呢,一脚踏入宗门,从此只论资质c修为c道法。外门弟子中,公主皇子出身的也不是没有,照样要领一份执役,给内门弟子跑腿打杂。 她压住心底不快,问道:“倒是还没问你,你是开了几窍?有五窍吗?” 杨五没有回避,诚实答道:“不,我一窍不通。” 苏蓉板着脸:“别逗我,我认真的。” 杨五却道:“我也是认真的。” 苏蓉愕然。仔细看杨五的表情,才相信她是认真的。“一窍不通?那你怎么作炉鼎!”她讶道。 “所以”杨五的手拂过屋中桌椅,抬起眼眸,“谁说我是炉鼎了?” 苏蓉一呆。无论冲禹还是冲昕,倒真没人说过杨五是炉鼎。但他们叫她杨姬,苏蓉就自然而然的想当然了。 “那你是来给道君做妾的?”苏蓉无比纠结,“可你一窍不通,不能修行,那就是凡人啊。宗门里还没听说过哪位师伯师兄身边有凡人姬妾的。何况你这么黑!” 纳凡人做妾已经够跌份的了,要是个天香国色的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个杨姬,相貌也就比她强那么一丢丢苏蓉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她还黑!苏蓉入门也不少年了,就没见过宗门有哪个女弟子黑成这样的。大家都是修炼之人,本就有灵力滋养身体。又有幸被长天宗收录门墙,宗门所在之地,真真是自然造就,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浓郁。长期在这种地方生活,个个都被养得白皙娇嫩。 又来了。看着苏蓉眼神有点呆滞,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能感觉到这姑娘脑子里在跑马了。杨五捏捏眉心。关于她肤色的问题,这个纯粹是审美的差异,她自己就觉得很好看。 她“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不是忙吗?去做你的事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苏蓉回过神来,看了杨五一眼,心情复杂。 冲禹真人出去一趟,给道君收了个妾回来。可他怎么这么眼瘸呢!要是这种黑不溜秋的凡女都能,那她 苏蓉咬咬嘴唇。她倒还没昏头,心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道君是没可能看上自己的。于是她就纠结在了“为什么我不能黑不溜秋的凡女却能?”这样的问题上。忿忿的瞪了杨五几眼,气呼呼的走了。 杨五站在门口,微笑提醒:“我要的东西请别忘了。” 看着苏蓉走远了,她才细细打量起她这新住处来。 刚才在坡上她就瞧见这处院子雅致,一眼就喜欢上了。此刻细看,柴扉半掩,院中角落里稀疏的几竿竹子,虽然根本不能跟冲昕洞府里碧水潭中那一丛碧绿如玉的翠竹相比,但在这小院中婷婷摇曳,看着也清新喜人。院中的土地有隐约能看出以前修整过的痕迹,有点像小块的田地,不知道种下的是什么,有些荒芜了,有些却疯长。此地不知要停留多久,等她日后好好收拾收拾这小院。 竹舍结构简单,算起来,是四间半房。正房进门有桌椅,里间有床榻衣柜,窗边还有梳妆台,只是上面的铜镜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生了绿锈。苏蓉一个清净咒也去了那层锈,但久不打磨,模糊得根本看不清人影。卧室向里还有半个梢间,里面有浴盆马桶,却是净房了。和卧室对称的,正房的另一侧的里间,有书架书桌,一看便是书房的样子。 按照房屋的结构,正房的两侧还有厢房。临着卧室一边的,是间整齐的厢房。里面没有桌椅,只有几排竹子制成的架子,不过上面都是空荡荡的,看着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靠近书房这一侧的,是个敞轩,有顶有柱,却没有墙。杨五一看就喜欢上了,寻思着这位置放张躺椅正好。 她站在廊庑下,看着其实有点荒的小院,忽然怅然。 一栋带着小院的独栋小房,不就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吗? 她其实从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意外亡故了,她跟着祖父和叔叔婶婶一起生活。一家人平静和美。她虽然意外的获得了能与其他世界进行商品交易的交易器,却也并没被激发出什么野心。她后来之所以会离开母星独自闯荡,到处寻找可以交易的商品,是因为那交易器除了交易功能之外,还能强化系统宿主的基因。 身为一个武者,她热爱家传的武道,更热爱身体不断变得更强的感觉。但,她的野心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年纪渐渐大了,家人开始催促她。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她自己也对恋爱c婚姻有些幻想。一座带小院的独栋小房,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两三个孩子都在她的幻想中悄悄勾勒。她以为她是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的。 谁知道人生怎么就会那样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呢? 那个可以一言就决定她母星生死的男人,发现了她基因的特别。他想要这优秀的基因,换言之,他想让她给她生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她都已经说服了家人,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母星的最高领导人,那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却在她面前深深的弯下腰去,恳求她去做那个人的妻子,恳求她为那个人生一个带有她母星血统的孩子。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连她的家人都迷茫了。 她的母星被那男人的家族占领已经有几十年了,在严厉的殖民政策下,既无技术又无资源的星球,前途一片惨淡。种族的未来没有希望。当那位老者向她展示那些绝密档案,她才知道母星被占领之后的这几十年,有多少同胞为了种族的未来,前赴后继,英勇牺牲。 他们不是求她送死,不是求她牺牲。他们求她去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男人,成为他有名有份的正妻,她无法拒绝。她于是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她捏着政府列出来的长长清单去和那个男人谈判,当所有的利益都交割清楚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个来自低等殖民星的平民女子简直是一步登天。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住在宫殿般的大宅里,过着梦一样的生活。多少人求而不得。所以,她的不甘愿c委屈和忍耐,就都成了矫情。她那一座小院的梦想,是那么的可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1.261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这是什么?”杨五站在符阵中,抬头问。大大的眼睛黑清幽明亮, 带着孩童不该有的平静。 “稍后我一并讲给你听,你且先服下。”冲禹说。 杨五低头, 默默的计算她拔刀打败冲禹并能安然从一条飞在百丈高空的船上逃跑的概率有多高——非但不高, 还低得令人发指。杨五于是抬头,伸出黝黑小手,拿起那颗丹药放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微烫的热流从胃里腾起,在身体里游走。除此之外, 倒也并无别的感觉。 直到, 冲禹催动阵盘,发动了了符阵。 他一路宅在房中, 计算来计算去,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 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身体深处, 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 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 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c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c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冲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风丹。” “取‘迎风就长’之意。用来催熟年幼灵兽,以便宰杀入药或炼丹的。我给你配的这颗,将你催熟八年,你现在的身体,骨龄十六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2.262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c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 抬头一看,他推开窗子,正向下望着她:“你跑来跑去的作甚?已经够黑了,别再晒了。” “那不行。”杨五叉着腰仰头笑道,“老不动,身体都钝了。” 念头一转,笑问道:“真人,你有没有刀?我爹说,功夫一天不练,就会搁下。我已经好几天没练刀了。”简简单单的,不仅传达了她会功夫的事,还栽到了她爹的头上。 冲禹看着她黝黑发亮的皮肤,十分糟心,随意自储物法宝中摸出一把刀扔了下去。那刀坠落到杨五头顶,便悬浮了起来。杨五跳起来,把刀抓在手里,发现是把短刀,大小正适合她用。 她咧嘴一笑“谢谢真人。”一口雪白的牙齿,更衬得皮肤黑得不能看。 “真人,这里。”她指指自己额头,抱着刀跑掉了。 冲禹用手一抹额头,抹了一手墨。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已经跑到船头去了。冲禹兀自在那里糟心,碎碎念叨:“哪像个姑娘家,没见过小姑娘这么不爱美的。” “黑成这样,小师弟那么挑剔的人,可怎么受得了。” “说不得,还得再配些美白的药材才行。” 冲禹每日关在房间里鼓捣他的丹方,虽然没出去看,却也可用神识探知船上动静。杨五每天自己烧制一日三餐,自己收拾碗碟锅灶,白日里大部分时间要么跑步,要么练刀。 若是有个凡人高手在场,必会惊异这女娃刀法精妙。可在冲禹这等修士眼中,既无灵气亦无真力,丝毫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他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女娃作息规律,练功十分勤谨自律,生活起居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无事从来不来打扰他,真真是个好孩子。 杨五知道冲禹要带她去长天宗。却不知道长天宗在何方,有多远,旅途要多久。冲禹不说,她也不问。如此,船在天上飞了十来日,她晚上在甲板上观望星辰,发现行进的方向与最初有了些微的偏离。 第二日她问了冲禹。冲禹挑眉,饶有兴趣的问:“你怎么的知道的?” “看星星的位置。”她神色的自然,“我们进山,最容易迷失方向。白天看看树冠的稀密,晚上看星星的位置。” 冲禹道:“我丹方已经计算好,眼下就近去取些药草。” 这一“就近”,就“就近”到人家皇宫里去了。 船直接悬停在人家皇宫的正殿前。杨五扒着船舷看着平日里脸上经常染上墨汁而不自知的大叔,这时候衣袂飘飘,浑身上下往外冒着仙气儿,一点不客气的在那接受一个看起来显然是人家皇帝的中年人叩拜。 一溜儿的内侍捧着匣子一样样的给冲禹过目。皇帝额头冒汗,口称“上仙”,连连请罪:“多隆草只有二十年份的,陵血果实在找不到,照上仙所说的,寻了六十年份的瑾箐花替代” 冲禹长袖一拂,把那些匣子都收了,道:“罢了,陵血果原也不是此地所产。”说着,摸出一只玉瓶递过去。 那皇帝躬着身子亲自两手接过,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道谢:“多谢上仙赐下仙丹!” “真人。” “嗯?” “你给他的是什么?治病的药?” “不过是些养生怡气的丹药罢了,能让他多活几年。” “长生不老?” 冲禹失笑:“修道之人尚不能做到的事,凡人又怎么可能凭几粒丹药就得长生。” “可他能多活。” “也就几年罢了。” “那也是延长了寿命,不是说不能随意干预天道吗?” “正是。”冲禹目露赞许,道,“不能干预,所以,只是延长了寿命,不是延长了寿数。” 杨五妮儿早就发现冲禹这位真人,十分好为人师,他兴致来时,很能与你侃侃而谈。她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冲禹道:“何为寿数?凡人寿数,以百年为限。活到百岁,便是无病无痛,也会油尽灯枯而去。这便是寿数。当然,偶有一二特别之人,能活过百岁之限,那都是得天独厚,受造化钟意之人,不在此论。” “适才说了,凡人寿数以百为限,可又有多少凡人能活到百岁的?”看杨五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点点头,赞许道:“如你所想。六十耳顺,七十古稀,八十耋耄大多凡人,或病或痛,或灾或祸,总是活不到寿数便撒手人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3.263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她只当这是村人的愚昧迷信,在耳畔转过, 便随风散去。可现在,她的娘在这种时候,还呜咽着提起“仙人”。 她哭泣道:“仙人怎么不来了!仙人要是来了, 选中大妮儿去当仙人, 大妮儿就不用就不用”在困苦中,在绝望中, 这个女人指望着“仙人”的降临和慈悲。 这是多么的愚昧和弱小啊。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她看着自己的手。她已经快七岁了, 随着年纪增长和坚持不懈的练习, 虽然还是比普通的孩子稍差一些, 但她对身体的掌控比自己以前已经强了很多。但, 依然是这么的弱小啊。 在这个家面临的困境中, 她毫无用处。她甚至不能像四妮儿那样跟着爹娘去山林寻找食物, 因为会拖累大家的速度。 杨五妮儿深深的明白, 在这个家里, 她只是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大妮儿流着泪被塞上车, 看着那车越行越远, 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似曾相识。 杨五妮儿不知道为何,深恨这样的自己。 大妮儿走了,爹娘打发了四妮儿和她一个屋睡。她半夜起来尿尿, 听见了隔壁爹娘压低声音的交谈。房子太过简陋, 中间虽然有墙, 顶上却是通的。 “小五看起来是好不了”男人说,“大家都说她是傻的。” 女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男人接着说:“今天老叔劝我,这样的傻儿,咱们这样的人家养不活”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女人似乎才恍然明白男人的意思,惊道:“你c你啥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老叔劝我说,不如”他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大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反应,当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是错的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降低音量。 五妮儿就听见她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下:“不行!”她随后“唔唔”了两声,似是被丈夫捂住了嘴。 他说:“你小声点儿!” 她便压抑的c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下午大妮儿跟着人牙子走后那样。那之后两个人的声音便低到听不清了,五妮儿听了片刻,放弃了。回到自己的炕上仰面躺着,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沉默。 第二天,她的娘破天荒的给她盛了比两个哥哥还多的食物。 “吃吧。”她说。说完,就转过头去抹眼睛。 当她的爹跟她说,要带她去山里挖山货的时候,杨五妮儿什么也没说,乖顺的牵着她爹的手,任他领着进了山。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娘哭倒在门边 她以往没跟大人进过山,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外的山脚下,和农田的最边缘。严格的讲,这等于就是没离开过村子。 但虽然如此,她依然能察觉到,她爹带她进山的路线,格外的曲折,甚至几处是绕了圈子的。最后,他把她带到了即便是他们挖山货都不会到这么远的深山里。 他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爹,爹去挖点东西。”他说这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手也是颤抖的,他不敢看她目光木讷的眼睛。 杨五妮儿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男人便朝远处走去,一步三回头,眼中有水光。 “爹。” 男人惊惧回头。杨五妮儿看着他,语速缓慢:“早点回来。” 男人嘴唇抖了抖,忽然转头,逃也似的跑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杨五妮儿在一块大石上静坐了一会儿,待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站了起来。 她知道,她被抛弃了。她这个什么都做不了,明显是个只会浪费粮食的傻儿,最终被父母抛弃了。 她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她并不是想回家,他们既然抛弃她,回家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是想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了解,在这样的山林里,她是活不下来的。只有回到有人烟的地方,她才能有一点希望。 她于是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可这是整山的没有人工痕迹的野生山林,前后左右看去,都差不多。这一年的干旱,方圆百里都受了灾。今年的夏粮,颗粒无收。就连这深山里,虽然现在是夏季,一棵棵树木也蔫蔫的,叶子都现了枯黄,简直像是深秋的模样。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还是迷了路,也耗尽了力气。肚子里饿得胃开始发疼,脚上大约是起了泡,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看到面前一棵横倒的枯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稍事休息。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树枝的稀密,默默的思考该朝哪边调整行进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音,伴着地上的落叶被碾碎的悉索声,一股浓郁的腥气向她逼近。 杨五妮儿缓缓的转动脖子身后三尺之地,立起来比她还高的巨蟒吐着信子,狭缝般的眼睛盯着已经成为了猎物的她 五妮儿并没有感到恐惧,至少没有对这冰冷巨大的爬虫自身产生的恐惧。但强烈的危机感和压迫感还是攫住了她,令她屏住呼吸,无法动弹。 空气中的腥臭愈来愈浓,五妮儿动了动手指。指尖碰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树皮,没有任何可以自卫的武器。随着她的手指轻动,巨蟒的身体微微一晃。五妮儿便停住手指。巨蟒也停止了晃动。 一人一蛇,隔空对望。 这是杨五妮儿自能清晰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五觉如此灵敏。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微风拂过枝头的声音。所有最微小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一滴汗从额头滑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杨五妮儿依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风吹过树梢。小兽悄走,却踩断了枯枝。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蓄力已久的杨五妮儿陡然发足狂奔! 巨蟒体型粗大,动起来却快如闪电。杨五妮儿才跑了几步,就感到脚腕一紧,整个人扑倒在地!在被往后拖拽的瞬间,她抓住了一块石头,手在地上一撑,翻过了身来。 腥臭扑面而来,巨蟒无声无息的,就从脚腕缠绕到了她的大腿。杨五妮儿咬牙,扬起手用石头砸去,才砸了两下,就觉得眼前影子晃动,不知道是蛇身的哪一部分狠狠的抽得她头晕眼花,脑袋嗡鸣。幸而手中石头抓得紧才没有掉落,她再次扬起手,蟒蛇却已经从胸口缠绕上了肩膀c手臂。 石头“啪”的落地,杨五妮儿两条手臂都被巨蟒锁住,她想也不想,张开嘴一口咬住巨蟒! 可惜,她一口小牙只是普通人类的牙齿,而她也只是一个长期营养不良c体型瘦弱的小女孩。她的牙齿被蛇身上的鳞片硌得生疼,甚至尝到了牙龈中流出的血的味道,也未能咬穿坚硬冰凉的鳞片。 巨蟒将她一圈圈缠住,蠕动收紧。杨五妮儿感受到了骨头挤压的疼痛,也慢慢的喘不上气来,最终松开了嘴 她知道,等她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之后,巨蟒就会将她整个吞入腹中,然后慢慢消化。 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因为缺氧,她渐渐陷入昏迷。就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葬身蟒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吼声! “五妮儿——!!”那声音凄厉而愤怒,来自于她十分熟悉的人。 腥臭的蛇血喷洒了满脸,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杨五妮儿嘴唇翕动 爹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的光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明亮,开始发黄。她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瘦小的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起伏。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皂荚气味,身上的裋褐和她用的是一块布料。 她家从来不买布,姐姐纺线,娘亲织布,完全自给自足。连家里的被衾也用的是这布。粗糙,有些剌人,但是吸汗,而且结实。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杨五妮儿鸡爪似的手动了动,抓紧了男人肩头的衣裳。男人身体一颤,道:“你醒了?” 杨五妮儿嗯了一声,抓紧他,往上攀了攀。男人便停了一下脚步,把她往上甩了甩,又大步不停的朝山下走去。 “妮儿”他出声,那声音有些哽咽,“爹来晚了,让你吓着了,你你别怨爹” 杨五妮儿闭上眼。“嗯,不怨。”她说。 他回来晚了,却还是回来了。所以,她不怨。 男人忽然感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颈间。他顿了顿,加快了脚步。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同了妻子的说法,五妮儿啊她不傻。 杨五妮饿了一天,累了一天,体力已经透支。她伏在男人背上睡着了,直到到了村口,才被人声吵醒。 她眼看着进了村子,眼看着自家的低矮茅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槛上的娘突然眼睛发亮,疯了似的扑过来从男人背上抢过了她,不停的念着“五妮儿!”c“五妮儿!”,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谁再抢走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4.264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72小时自动解除。  “如果介意呢?”她问。 徐寿道:“那就称一声道兄吧, 这称呼到哪里都不出错。” “知道了。”杨五点头。 徐寿探头:“到了。” 杨五转头。 小船前面是一座山峰, 峰上不见洞府, 倒是有大片的房舍楼阁院落。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许多人飞离, 又有许多人像他们一样刚刚飞至。人来人往, 进进出出,端的是繁忙。 “这是象忘峰, 宗门十三司基本都在这里了。管着宗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徐寿笑道。 小船停在一处宽阔之地, 徐寿把船收起,带着杨五进了一处院落。杨五看了眼牌匾,匾上有三个字, 与她母语中的古文字很相像。她眯起眼, 猜出了其中一个字是“籍”。 “这里便是籍簿司。”徐寿道。 相比外面人来人往的情景,籍簿司算是相当清净了。这里掌管宗门上下人口登记,除去定期的新进弟子, 还包括妻妾炉鼎灵宠。即便是这样, 今年的新进弟子早登记过了,现在便清闲得狠了。进了正堂, 桌椅倒是齐整,却空无一人。 “李师兄!李师兄!”徐寿一连喊了几声,才有个干瘦的老头从后堂转出来, 打着哈欠。“还想着眯一会呢, 怎地今天过来了?”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徐寿笑啐他, “这是我们炼阳峰新来的杨姬,你快给她登记。” “炼阳峰?”老头诧异道,“冲昕道君?” 徐寿“咳”了一声,道:“是。别那么多废话了,快些登录了,我们还赶着去吃午食呢。” “行行行,这就登。玉牌拿来” 徐寿就自腰间摘下一枚玉牌递过去。 老头摊开一本簿籍:“姓名?” “杨五。” “骨龄?” “十六。” 老头记录了登录日期,拿着那枚玉牌进了里间。徐寿和杨五在外面等了片刻,老头拿着一个亮闪闪金灿灿的金质铭牌过来,对杨五道:“手伸出来。” 杨五依言伸出手掌。细利的微风掠过指间,一颗鲜红的血珠便从微小的伤口中挤了出来。老头把那滴血抹在金牌上,瞬间被吸收不见了。“喏。”他将金牌递给杨五,“好了。身份铭牌可自由出入护山大阵,要随身携带,宗门各处,许多地方都要用到。” 听起来就类似身份证。杨五接过来看了眼,“炼阳·眷·杨五”。随手像徐寿一样挂在自己的腰带上。不同的是,徐寿那个是乌色的木头,看起来沉黯不起眼。她这个却是镶金嵌银,亮闪闪金灿灿的。 老头把炼阳峰的玉牌还给徐寿,犹自跟他念叨:“不是我说,道君这也太早了,金丹元阳多么宝贵,不留给道侣,却” 徐寿忙打断他,摆手笑道:“道君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赶时间。”说罢,引着杨五赶紧走了,生怕老头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 老头跟他熟稔,不以为忤,打着哈欠,趿着鞋子,又回后堂睡觉了。 徐寿带着杨五出了籍簿司,就去了隔壁院子,隔壁就是勤务司。“日常用品都归这里管。”徐寿跟她说。 跟隔壁籍簿司的冷清相比,勤务司要热闹的多了,院子里左右两排厢房全是科室,不仅间间有人,门外还都各有两三人在排队等候。徐寿领着杨五找了个只有一人在排的队,等了约一刻钟,便轮到他们进了科室。排队时徐寿便问杨五:“除了先时说的那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杨五一时想不出来更多,只见到徐寿的衣衫,忽然想起:“你这样方便的衣服,可以的话,来两套。别的一时还想不到。” “既然这样,旁的用品,我先替你做主可好?若有缺的,随时再来补上即可。”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于是进了隔间,杨五就头晕脑胀的听徐寿熟门熟路的报出了一串的名称: “白羽褥两套,蚕丝夏被两套,云绫枕两个,菱纱细罗帐一顶。” “肤脂,头油,绵皂,洗面药,洗发膏,牙具,牙粉都要一个月的量,给的足些,姑娘家这些用的多。” “女子短打来四套。” “茶具要粉彩c青瓷各一套。新烘的灵茶来四两。” “黑窑小炉一个。” “水晶镜一面。” “孔雀蓝釉麒麟纹香炉,茄皮紫釉狮耳炉。” “蘅芜香二两,袖裹香二两,千和香二两。” “螺钿四季花卉屏一架。” “浴盆c马桶,面盆要两个,不不,三个,不,四个。” “手巾四条,面巾四条,洗浴巾四条。要甲等的,云棉软织的那种。” “云棉两匹,素绫两匹。” “乾坤袋一个。嗯没了,就这些。” 那负责登记的执役一直埋头刷刷刷的记录,听到最后,瞪眼道:“前面都要好的,怎地最后只要乾坤袋?” 徐寿无奈:“她是凡人。” “哦哦”执役恍然,往杨五腰间的金牌上瞄了一眼。 落完最后一笔,问:“缴现?” 徐寿解下玉牌递过去:“挂炼阳峰的帐。”说到“帐”,忽然想起,追加道:“下品灵石要两块。” 收回玉牌,拿了号牌,徐寿跟杨五道:“前面这么多人,必要等许久,我们先去用饭。”便又带她坐上小船,先离开了象忘峰。 “合适吗?”杨五问。 “什么?” “很多东西呢。”而且听那执役的意思,都是好的。 徐寿笑,解释道:“勤务司的物品,都是供给弟子的。就算是甲等,也不算什么。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好东西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在俗世,或许还值些钱,在这里,还不值周师兄给你的一颗中品回春丹。回头我报账给道君,你信不信道君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明白,在这里,真正昂贵的是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东西。”他说。 杨五点头,又问:“乾坤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储物用的。乾坤袋,外门弟子入门时便会配发,那个是品级最低的储物袋了。”徐寿无奈,“这个没办法,其他的储物法器,都要神识印记,你是凡人,用不了。只有这个可以滴血认主。” 说话间,小船便驶到了饭堂所在的金虹峰。徐寿没有马上带着杨五去用饭,而是到饭堂一侧的科房里,找到管理饭堂的执事,把炼阳峰的玉牌递了过去:“炼阳峰从今日起加一个人。” 很快就办好了登记,带着杨五去了饭堂,打了饭菜,与她找了个人少的桌子。这会正是饭点儿,吃饭的人颇多。杨五注意到,来吃饭的人都跟徐寿一样一身短打。像在校场里看到的周师兄那样的长衫,一个也无。 “没错,都是外门弟子。”徐寿解释,“筑基才能进入内门,筑了基便可以辟谷了,所以正经吃饭的,就只有外门弟子。所以饭菜也就这样了,你别嫌弃。” 怪不得徐寿一直说让她别嫌弃,饭堂的饭菜味道实在一般。但杨五前世过着食不厌精的生活,却能品得出食材都极好的,只是被糟糕的厨艺糟蹋了。吃下去,唇舌虽品尝不到美味,肠胃间却很舒服。 “可能因为灵气的缘故?”徐寿听了她的话,想了想道,“宗门这里灵气浓郁,不管五谷还是肉兽,都不是外面的食物能比的。确实,我上次回家,吃家里的东西,明明美味,吃下肚却总觉得感觉不对。” 杨五的筷子顿了顿。“还能回家?”她诧异道。 “嗯,回过两次。”徐寿道。 杨五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仙门新收弟子,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金银,说斩断尘缘,便把孩子带走了。听说,从来也没有孩子回来过。” “是小地方吧?”徐寿皱眉道,“荒谬,斩断尘缘,也不是这样断法。咱们长天宗,若出身凡人之家,都要待父母离世之后再斩断尘缘。若是知道父母即将离世,还会让弟子赶回去侍奉床前,全了最后一段人伦,如此尘缘方能斩断。若是出身修道世家,族人多是修炼之人,也根本无所谓尘缘了。你遇到的,必是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自己尚理不清何为尘缘,还要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是什么门派?” “原来如此。的确是偏僻乡野,倒不知是什么门派。”杨五点头。 两人用完饭,回到象忘峰。象忘峰勤务司的院子里,依然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徐寿拿着号牌,跟着一个执役,把他们的东西清点清楚,交割完毕。 “杨姬,还需你一滴血。”徐寿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荷包说。 杨五便知道,这便是那乾坤袋了。待滴血认主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那小袋子之间建立了联系。 徐寿还耐心的教她:“你先感受一下,有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不用急,第一次可能有点难,你感受一下里面的空间呃!” 徐寿眨巴眨巴眼,看着杨五麻利的把那些东西都收到她的乾坤袋里。杨五收到最后,还剩下几个盆。她无奈的看着徐寿:“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5.265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两人一笑,生疏之意便去了几分。 徐寿看看日头,道:“时间还来得及, 姑娘先随我去籍簿司做个身份登记吧,也好先将身份铭牌领了。” 杨五道:“好。” 徐寿便也取出一只小船, 只不过小船展开也不过就是一只不带篷的小小扁舟而已, 看样子能坐五六个人。没有桨, 船尾倒是有橹。杨五坐进去, 小船便浮了起来, 缓缓升空,渐渐加速。不只是外形,速度上也根本没法和冲禹的飞舟相比。 小船飞离了山峰, 向下看去,山谷青翠,河流盘卷似银带, 景色甚美。杨五看了几眼, 再抬头,就看到头顶高空仙鹤奇兽c各种飞行法器, 都在更高的地方飞行。反倒是几只模样相同的乌色扁舟, 和他们在差不多的高度上飞行着。 有些擦肩而过, 更多的却是远远就挥着手跟徐寿打招呼。徐寿笑着回应, 看得出来是个人缘颇不错的伶俐人。 徐寿见杨五若有所思, 便解释道:“这小舟是个各峰统一配备的法器, 专给执役们用的, 也就只能飞这么高了,只胜在能多坐几个人罢了。平日我一人外出,多是骑乘白鹤的。” 杨五一早见到几个可爱童子骑乘白鹤时,就已经心生喜爱了。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我也能骑吗?” 徐寿道:“白鹤是宗门豢养的,本就是尚不能御气飞行,自己也还没有飞行法器的弟子骑乘用的。等待会领了鹤哨,我再教杨姬。” “多谢。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事都要麻烦你了。”杨五道。 “杨姬不忙道谢。”徐寿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还盼着杨姬能得道君的宠,跟道君提提,咱们炼阳峰也养两头骑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长得壮,骑着鹤儿,总被他们取笑。” 徐寿身高体壮,若是骑着白鹤,杨五想象一下,确实看起来可笑。她只笑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杨姬别担心。”徐寿道,“杨姬不能修炼,都还能进咱们长天宗的门,可见是有运道的人。以后必然事事顺遂的。” 怪不得徐寿人缘好呢,这话说的,就算杨五不认同,也听了觉得熨帖。便道:“承你吉言。” 小船速度不快,从一座山头上慢慢飞过。下面山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因为高度低,杨五低头便能看见广场的人,眯起眼睛,甚至能隐约看清那些人的脸。 广场上,约莫有数百人。多穿着形制形同的衣服,隐约似乎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有些在练剑,有些舞着长/枪,寻常常见的十八般武器多能看见一些。其他还有许多并非凡人常见的武器,比如一个少女,她的武器便是一段可长可短伸缩自如的彩绫。 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群年轻弟子,在学习御剑。战战兢兢的踩在飞剑上,晃悠悠的离开地面不过一二尺的距离,有人便掌不住平衡,左右晃了几下,还是摔了个狗啃泥。引得一群年轻弟子哄笑。 看起来像是弟子们练功的校场。 杨五看了几眼,又去看那些看似习武之人。练剑的和练剑的一起,练刀的和练刀的一群。杨五看了一阵,颇感失望。 “杨姬修习过武艺?”徐寿问。 “你能看出来?”杨五微讶,转回身来看他。 “我见杨姬目光所指,都是刀锋去处,显然对刀势走向十分熟稔。” “是。”杨五承认,“我家传武艺,便是刀法。” “杨姬失望了是吗?”徐寿道。 杨五点头:“招式都不算复杂,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因为招式,根本不重要。”徐寿道。 杨五盯着这个年轻的汉子,道:“徐兄教我。” 徐寿目光在下面扫过一遍,下巴微扬:“你看那个人,服蓝镶黑,离别人有些远的那个” 杨五眯眼看去,果然有个人跟别人离得有些远。那些拿着刀剑武器的人,本来就彼此拉开距离,那人穿着蓝色长衫,滚着黑色的边,又跟别人离的格外远些,身周空出一大片空地。像是别人有意避让了他。 “那是周师兄。他的剑意在这一辈中算是佼佼者。都说他马上要被哪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了。你好好看看他的剑,不要看招式,试着去感受一下他的剑意。嗯可能对你比较难。”他想起来杨五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叫她去感受一个修士的剑意,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杨五就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周师兄的剑。周师兄显然正在揣摩什么,那样子全然是沉浸在其中了。杨五不眨眼的凝视着那银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划过的轨迹。小舟飞得缓慢,她的目光就追着那轨迹 压迫感就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无端的骤然扑面而来。杨五瞬间寒毛直竖,那一瞬仿佛回到了曾经她还是战士,在最前线和异形短兵相接的时候,生死不过眨眼的间隔。本能的,身上的杀意便陡然暴起! 像是对这杀意的答复,原本扑面的压迫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指她眉心之间。 彼时,徐寿“比较难”三个字话音才落,便感受到身边腾起的杀意和从下方扑杀过来的剑意。他眼睁睁的看着杨姬突然面如金纸,鲜血自唇角溢出,只闷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船里! 徐寿大惊。 “杨姬!”他蹲下去扶她。 “无事”杨五伏在船舱里,低声道。 像被刺了一剑,眉心间有一瞬刺痛无比。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她才想起身,却被徐寿按住肩膀按在那里。耳里听着他道:“周师兄!” 船舷外的视野里,便看到一柄飞剑,黑色的靴子踩在上面,和蓝色滚着黑边的衣衫搭配起来,很好看。 “怎么回事?”有很年轻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说。“凡女?她是什么人?” 感觉手下杨五没有挣扎,徐寿才放下心,松开手掌对周师兄抱拳,解释道:“我们是炼阳峰的人,这是杨姬,她今日才入宗门。她是武者出身,我适才在告诉她剑意,指引她看师兄的剑。没想到杨姬初到,尚不知规矩,决不是存心挑衅。望师兄见谅。” “我知。”周师兄点头,“她是先感受到剑意,才生了杀意。凡人武者能感受到我的剑意,真是难得。可惜了” “是。”徐寿也遗憾道,“十分可惜。” 周师兄看了眼还伏在船舱里的女子,微微皱眉,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丸丹药。“她样子不太好,把这个给她吃了吧。” 徐寿看到那颗丹药,欣喜道:“多谢周师兄。”伸手替杨五接了了过来。脚底下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杨五一下。 杨五会意,低声道:“多谢”她并不是宗门修炼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周师兄,便索性省去了称呼。 周师兄颔首,对徐寿道:“你教教她,莫要对人轻动杀意,特别是剑修。” 徐寿道:“师兄宽厚。” 周师兄点点头,踩着飞剑飞回去了。 徐寿赶紧扶起杨五,低声道:“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中品回春丸。”说着,将那一丸丹药喂进她口中。 杨五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吃进嘴里,果然便是冲禹给她的“糖豆”。当初她被凶狠的大猫追杀受伤,那一颗糖豆便生肌肉骨。后来冲禹给了她整瓶,她便好好收起。现在正在她腰间的锦囊中。 这中品的回春丹,比冲禹给她的糖豆品相好了不少,却不及冲禹昨晚给她的那些。冲禹自己也说过,那些是上品。她知道是好东西,但冲禹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甚至还用那些品相不好的糖豆喂食仙鹤,她便也不觉得如何珍贵了。这一颗中品的丹药却让徐寿表现得惊喜不已,让她不禁重新估量起腰间锦囊里那些丹药的价值来。 她其实受伤不重,服下一颗中品回春丹,片刻间就好了。 徐寿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喂杨五服下丹药,扶她重新坐起,就摇着橹,加速离开。 杨五揉着眉心,虽然已经不痛了,但利剑刺入的那种感觉实在太过惊悚,让她一时难以放松。抬眼,却见徐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杨姬,”他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血?” 所谓见过血,当然不是看见过血的意思。杨五前世在那男人的支持下,隐瞒了身份在军队服役十年,打磨自己,以跟上交易器升级的进度,进一步强化自己的基因。那十年间,她一直战斗在人类与异形的最前线,身上的杀意,不可谓不锋利。也是因为如此,在感受到周师兄剑意的一瞬,杀意像应激反应一样被激发了出来。 杨五点头承认:“是。”并不多说。 徐寿也不追问,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果然。”告诫她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看到别的师兄的剑意,可以观摩,万不可轻动杀意。剑修杀意最重,适才周师兄也同你一样并不是有意,全是瞬间的自然反应。你这样随意流露杀意,对剑修来说,完全就是挑衅。好在周师兄为人宽厚,并不追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6.266 ,最快更新自欢最新章节!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这是什么?”杨五站在符阵中,抬头问。大大的眼睛黑清幽明亮, 带着孩童不该有的平静。 “稍后我一并讲给你听,你且先服下。”冲禹说。 杨五低头, 默默的计算她拔刀打败冲禹并能安然从一条飞在百丈高空的船上逃跑的概率有多高——非但不高,还低得令人发指。杨五于是抬头, 伸出黝黑小手,拿起那颗丹药放进了嘴里。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微烫的热流从胃里腾起, 在身体里游走。除此之外,倒也并无别的感觉。 直到, 冲禹催动阵盘, 发动了了符阵。 他一路宅在房中,计算来计算去, 计算的可不止是丹方,还有这阵法。 脚下的阵法发出微弱的光来, 杨五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还没看清那些繁复的花纹和符号, 身体里散开的那股热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渗入宣纸一样, 渗入了她的血肉骨髓。疼痛来得毫无准备, 杨五甚至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倒在了阵法中, 瞬间便汗湿了衣裳! 那疼痛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发自身体深处, 疼至了骨髓里!杨五想咬牙忍耐, 牙齿却因为疼痛颤抖, 不断的碰触,发出“格格”的声音。她手指用力的抠着地板,若不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抠出血来! “我有一位师弟,道号冲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冲禹轻声说道。“此毒无药可解,唯有以功法将之导出体外才可。”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杨五的手深深的抠进地毯里,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进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视线。那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裂开了一样。 “……此毒至阳至烈,需要一个纯阴之体的女子,作为导出的引子和容纳之器。这女子还必须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 “我同你讲过,人体有窍,三窍便可形成循环。阴阳和合之时,二合为一。这女子与我师弟便合为一体,她哪怕是只有一窍,也能与我师弟体内之窍相联通,形成循环。如此,则毒即便引出体外,又会循着这循环回到我师弟身上。唯有一窍不通之人,无法循环,这引毒之法,方是单向。” 阴阳和合?……还以为,是要吃她的血肉作解药呢……杨五疼得在地上翻滚。她的骨头!她的骨头真的要裂开了!冲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厉害……”冲禹终是不忍道,“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疼就喊出来,别强忍着? 是啊!她为什么要忍!在别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个她。她现在是杨五啊,一个小姑娘。她难过应该哭,她疼了应该喊。会哭会喊,才像一个真的小姑娘吧? 杨五心思电转,瞬间转过弯来。可她最终没有喊出来。她觉得她的骨头仿佛裂开了,并不是错觉,她的骨头是真的裂开了。剧烈的疼痛中,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冲禹盯着阵法中昏过去的小姑娘。昏过去也好,免得受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动阵法,杨五身下的阵法益发明亮。在这光芒中,杨五小小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长大。随着小小身躯一寸寸长大,她身上的衣衫开始绷紧,最终被撑破。冲禹早有准备,丢了件长衫遮住她裸/露出来的身体。长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黄的头发渐渐变长、变多,变得乌黑,迤逦了一地…… 等到符阵光芒黯去,长衫覆着的女子的身体也不再变化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轻的女子肌肤如蜜,发色鸦青。冲禹蹲下身去,拨开被汗水黏住的发丝,露出来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孔。冲禹松了口气。生得还算不错,总算不太委屈师弟。 他将她裹好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她,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 喂喂,已经这么熟了,再打个折啊。 姑娘,你别太贪心啊,已经给算便宜许多了。小道也要有赚头啊。 小气!你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黄纸朱砂吧,简直是无本生意啊。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卖给你些黄纸朱砂,你可写得出符箓来?贫道卖的可不是纸,是多年所学,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长你真的很厉害!所以,再便宜一点吧! ……啧,你这女子真是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这样吧,这张符给你作添头好了。来,别动…… 哎哟!你干嘛!这是我的血!咦,那张符呢? 取你一滴心头血,符已经融进你的神魂里了。这可是保命的东西。若你肉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灭,另寻宿体转生。虽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记忆,所以,你还是你。 ……听起来像是高级货。这么高级的东西,为什么作添头?骗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个,那是因为,这个符也还在试验阶段……效力……那个咳咳贫道还没有验证…… 居然拿我当小白鼠!你那种世界的东西,到我这边的世界,本来效力就会减弱啊!居然还是试验品!不行不行!我太亏了,再给我打个折! …… …… 在剧烈的疼痛中,杨五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后便是无数的画面,数不清的回忆。转生以来,一直将她脑中信息与她隔阂起来的那一层屏障,终于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在许多的回忆中,杨五看到了早被她遗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意外的,幸运的得到一个能与别的世界联通的交易器。不仅能与别的世界进行物质交换,还能强化她的基因,让她不断的变强。她怀揣着这秘密,离开了母星,四处闯荡。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得到这样的神器,并没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无敌,大杀四方。正相反,在四处闯荡,寻找可以与其他世界进行交易的合适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轻姑娘很是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和别的世界的交易者讨价还价,是她的生活常态。 那个道士好小气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护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异形的尾鞭、巨螯攻击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闪,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来,她越来越强了,手头也宽裕起来,渐渐买的都是些高级货了。当年买东西时讨价还价附赠的添头,早被她遗忘了。再后来,她的身体达到了强化的极限,再无法承受交易器进一步的强化,她便剥离了交易器。她那时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已经做了多年的贵夫人,他不会再允许她回到战场。他和她都以为,她再不会面对那些生生死死了。 谁想到她最后会陷入那样的死境。她虽然已经没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实还有许多保命的手段,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足够了。除非,在宇宙空间中,被异形层层包围。 结果,她真的就在寂静无援的宇宙中,被异形层层包围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飞船被数不清的异形层层包裹,坚硬的钢铁合金被啃食,飞船解体。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终也会耗尽。 最后的最后,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颗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砰—— …… …… 原来……如此啊。 杨五睁开了眼。 “你醒了。”床帐外传来冲禹的声音。 杨五动了动,撑起身体。身上一凉,盖着的长衫滑落,露出了挂着些布条碎布的半果身体。她顿了顿,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长长的纤细的手指,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头,原本平板的童儿身体,现在峰峦起伏,玲珑有致。 “穿上衣服。”冲禹道。 杨五这才看到床脚搁着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觉骨头还隐隐生痛,却也能活动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烂布条,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听到床帐掀起的动静,站在窗边的冲禹转身看过来。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杨五已经不是那个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长发乌黑如瀑,容貌明丽,胸脯丰盈,腰肢纤细。 冲禹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怎地还是这般黑?” 黑吗?杨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肤。身体变大了,原本皮肤里的黑色素的量却没有变,被稀释成蜜一般的颜色,以杨五的审美来看,其实是十分健康美丽的肤色。显然这种健康的美,冲禹这位真人欣赏不来。 “我怎么,变成,这样?”杨五开口道。她的身体,骨骼血肉还隐隐发痛,说起话来略感滞涩。“那是什么,丹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7.267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在凡人中, 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 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 “实则修士看凡人, 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 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 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 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 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 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 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 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 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 落在他的指尖上, 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c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c汗巾腰带c钗环首饰c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8.268 此为自动随机防盗章, 72小时自动解除。  “是,仙师。” “我道号冲禹, 你可以称我为真人。” “是, 真人。”杨五妮儿安静的走过去坐下, 不声不响。 倒是个安静的孩子。冲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几眼。衣衫虽然干净了,却破破烂烂。这还在其次,关键是看起来,真不怎么样!但凡美人, 多要占一个“白”字。正所谓一白遮百丑, 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肤白净了, 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几分。若了偏黑些, 就像是降低了几个档次。 杨五妮儿这一年来, 一是为了强健身体, 二是为了为家里干活和觅食, 每日里上山下山,生生将自己晒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过去, 第一印象就是——好丑的丫头!杨五妮儿不是不爱美,只是在生存困难的面前,爱美这件事,只能往后放。 冲禹愈看愈是堵心, 扭过头去, 又叹了口气。 杨五妮儿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觉吗?”看冲禹侧目, 她坦然看着他道, “我以为仙人是不用睡觉的。”可席榻上却有锦枕丝被。 冲禹无语:“便是神仙,也要休憩。何况我们只是修仙之人,说到底,还是人,自然是要睡觉的。” 原来如此。原来,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冲禹真人已经闭上眼睛,双膝盘拢,两手掐诀,五心向天,打坐起来。看起来并不想与她多说话。杨五妮儿便闭上嘴,拉过丝被盖在身上。被衾柔软还带着香气,杨五妮儿转生以来,脑筋清醒也不过两年时间,再摸到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东西,却感觉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明知冲禹不太想与她这个小村姑多话,但她疑问埋在心底已久,一直无人能够解答。此时仙人在侧,她翻了个身,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昼,便是这些玉石在发光,她忍了又忍,终究是太想解开心底疑惑,终于轻声的唤道:“真人” 冲禹睁开了眼睛,皱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长到我们村里来收弟子,也是说我一窍不通。”她双手揪着丝被,看起来像是个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窍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冲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颔首道:“人生而有窍,是为灵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开三窍,灵气便可于经脉中产生循环,是为周天。周天运转,便可沟通天地,修炼道法。” 杨五妮儿懂了:“所以我一个灵窍都没开?” 冲禹微微点头。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杨五妮儿小手攥紧被子,把半张脸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轻声问:“那真人带我去仙门作甚?” 冲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头。她的脸埋起来,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没那么难看了。那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来,皱起眉头,板着脸道:“多话!快睡!” 拒不回答问题。 杨五妮儿垂下眼眸,过了片刻,又道:“真人” 冲禹道:“作甚?” “我这般一窍不通的人,常见吗?” “万中一二。”冲禹道,“便是凡人,也多会开一c二灵窍,开了三窍的,便已有了修炼的资质。小门小派的,三窍之人便会纳入门墙。像我宗门,自来对资质要求颇高,七窍以下者概不收录。” 听起来像是个很高端的宗门 “真人,咱们宗门叫什么名字?” “长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还要赶路。” “我饿” “” 很应景的,一窍不通的凡人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冲禹捏捏眉心,才想起来自己去时,那农人一家将将开饭,自己丢下一匣黄金便带着这孩子离开了。她是凡人,自然是会饿的。他松开抱诀的手,搓搓手指,正准备拿出些东西给她吃,忽然面露尴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着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里的咕噜噜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显是饿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只玉瓶。冲禹尴尬道:“我辟谷已久,身上从不携带食物,这个这个糖豆你先吃着,且垫垫,明天找个城镇给你买些吃食。哦,这还有两个野果,味道也是不错的。” 玉瓶闪着青色的柔和光泽,拔开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来。什么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过的能生肌肉骨的灵药!不说这灵药的神奇,光是这瓶子,拿回去卖掉,都能换来杨家一年的口粮了! 上辈子养尊处优的贵妇,转世以来就一直过着吃不饱肚子的贫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犹豫的就把灵药带着瓶子揣进自己怀里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饥吧。 小村姑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十分珍贵的灵药,不过是下下品的回春丹。冲禹闲来无事,平时带在身上,在门中时逗弄仙鹤当作用来喂食的零嘴。反倒是那两只野果,是冲禹在野外发现的五十年生的野生灵果,可以入药。 长天宗里天材地宝多的是,冲禹看到了,随手摘下,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野果子一样扔给杨五妮儿充饥。可这若是让杨五妮儿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仙长”们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灵果就被这小村姑当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顿足! 杨五妮儿用“野果”勉强消了饥火,翻了个身背对着冲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静,隐隐能听见船外的风声。小小的楼船在夜空中飞行得十分平稳,一点感觉不到晃动。 杨五妮儿望着冲禹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刚刚获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炼道法的吗?转生在这样一个以追求仙道为尊的世界里,“不能修炼”这样的天赋体质,还真是让人恼火又无奈啊。 长天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冲禹带她这样一个一窍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么目的?冲禹不想告诉她,她也没能力逼问真相。但冲禹逃避的态度让她明白,在长天宗等着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现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万步讲,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吗?冲禹一开始是怎么找到她的?是不是还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里,全无睡意,脑中纷沓至来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问。想来想去,现在的状况是明知前路有险,却束手无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对冲禹这样的修士,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见机行事。 她于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着了 冲禹听着她呼吸渐渐放长c平缓,睁开眼看了看那丝被下隆起的小小身体 。还是个孩子啊! 冲禹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杨五妮儿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锦褥柔软,丝被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她转世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来饿得厉害。 实在撑不住,她掏出昨晚冲禹给的“糖豆”打开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体感觉有了力气,但——咕噜噜!!!很遗憾,这生肌肉骨的灵药并不解饿。 杨五妮儿无语的看着冲禹。后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个晚上,还是早起又开始打坐。本来一副静心凝神样子,看着还挺有几分仙气儿,让杨五妮儿这点动静一吵,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小村姑谴责的眼神,不由尴尬道:“你且等等,马上就到了” 相处时间虽短,冲禹这人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或者厌恶。这稍稍减轻了杨五妮儿对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担忧。 “真人,有洗漱用具吗?”她问。 修士虽然可以辟谷,也能随时使个清净诀什么的清洁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脸什么的,也不至于吧? 事实证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脸的。冲禹果然随身带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齿木和牙粉给杨五妮儿。那牙粉用完,口气清新怡人,比在杨家用的粗盐好太多了。杨五妮儿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进了自己怀里。还趁机问:“真人,这些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冲禹失笑:“当然不是。是放在我随身的储物法宝里,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取便是了。” 储物法宝?明白了,空间装备。杨五妮儿点了点头。 小船又飞行了一阵,冲禹说:“走,去给你买些吃食。”说完,看了一眼杨五妮儿身上已经破了好几处的粗布短衣,补充道:“再换些像样的衣服。” 他抱着杨五妮儿离开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杨五妮儿下了地,四顾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这城池规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觉繁华。楼阁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干净,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见了好几个修士,或者御剑,或者乘坐飞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着路,忽然祭出飞剑或者法器,直接飞走的。周围的人都视若无睹,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像她们村里那样,对“仙人”们毕恭毕敬c胆战心惊,唯恐触怒了仙人。 她对这世界知之甚少,又是第一次离开出生的山村,身边有冲禹这么个脾气看起来还算温和的人相伴,自然不想放过,看到不懂的事情便张口就问:“真人,这里的人都是修士吗?” “怎么可能。”冲禹失笑,“这等凡人城池,自然是凡人居多。要到宗门治下的城池,才会修士多过凡人。” “凡人城池?” 偏僻之地的穷苦山村里,愚夫愚妇,很可能一辈子都没进过城。杨五妮儿年纪这样小,对世事常识一无所知,冲禹也不觉得奇怪。他脾气温和,素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不觉得烦,牵着她的手沿着繁华街道边走边说:“这城归属俗世某国,自有国主。在大宗门境内,亦有许多城池,不归属任何一国,直接奉宗门为主。” 说着,已经走到一家酒楼门前。门前知客极有眼力,带着一脸热情的笑容便迎了上来:“仙师来了!仙师要雅座还是包间?” 冲禹原想说要包间,瞥见杨五妮儿,又改口道:“雅座即可。” 知客便唱道:“仙师两位,楼上雅座——” 冲禹也就罢了,一看便是气度不凡的修士,称一声“仙师”本就是应该。杨五妮儿不管是自下往上看还是自上往下看,都是个黑不溜秋衣衫破烂的小村姑,知客硬是能唱出仙师“两位”的喏,实在是相当敬业。 “高高在上。”杨五妮儿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其实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对面,低头避让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脚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这样看。”冲禹道,“实则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气’。修炼道法的人,身周总会有灵气凝聚。一个人身周一丝灵气也无,只能是凡人。”他说完,看了杨五妮儿一眼。觉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样蠢笨,很有几分灵慧之气,可惜了一窍不通。转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寻找的可不就是一窍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烦。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样小菜。比起杨五妮儿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致昂贵得多。杨五妮儿饿了一晚,却怕吃猛了伤了肠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适许多,才动起筷子。 将将吃饱之时,忽闻异声。抬头一看,一只纸鹤扇动着翅膀,自窗外飞进来。在冲禹面前盘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动一下。楼梯上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几个穿着一色劲装的男子抬着着几只箱子上得楼来,略看一看,便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见过真人。”为首之人叉手行礼。“昨夜收到真人的传音符,便将东西准备好了,请真人过目。” “放下即可。”冲禹道。 那人挥了下手,身后几个人便鱼贯上前,将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无事,自去吧。”冲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去。 杨五妮儿看了冲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他性情颇为平和。今晨他们又熟了几分,说话便又随意了些。他对她,也很是和蔼耐心。 可他对那些人说话,惜字如金。语气淡淡,神情淡淡。那种淡淡的样子,杨五妮儿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印象极其深刻,正是修士对凡人最正常的态度。适才那些人,肌肉结实,步履矫健,的确都是习武之人,却也的确都是些凡人。所以冲禹驱使他们为他奔波,对他们的态度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还不如大多数的凡人,能开一窍c两窍。她是个一窍不通的凡人。为什么对她,反而亲切和蔼? 这种和蔼亲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暂片刻中忘记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现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又回来了。她再不会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灵茶。闻着便茶香诱人,啜了一口下肚,肠胃间说不出来的舒服。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啊她看了一眼冲禹面前只饮了一口便再没碰过的茶杯,垂眸。大约,对她来说已经很好的东西,对这位真人来说,却可能是粗劣难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冲禹将几只箱子收进他的储物法宝,问杨五妮儿:“可吃好了?” 杨五妮儿点头。冲禹便招来跑堂的,丢给他几颗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点头哈腰的恭送“两位仙师”下了楼。走出酒楼,冲禹便将杨五妮儿抱起,一飞冲天。 杨五妮儿被风迷了下眼,再睁开,繁华的城市已经在脚下。她扒着冲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盘,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动的蚂蚁似的小点,是街上的行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城市,只吃了一顿早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要离去了。 耳边冲禹安慰道:“宗门辖下,也有许多城市,以后再给你逛。眼下须得尽早赶回去。”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实真的是个性情温和又温柔细心的大叔呢。 杨五妮儿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么会为这个失望。她所在意者,不过是没有机会多获取一些这里的信息罢了。 冲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风变大,这一次却跟昨晚不一样了。昨晚的小楼船十分小巧玲珑,船上房间虽然宽敞,也只是一间罢了。这一次船身却比昨晚大了数倍不止,船上一间小房变成了两层的楼阁。推门进去,是个大厅般的房间,一侧有楼梯,二楼有数个房间。 对杨五妮儿来说,不过就是另一种技术的压缩空间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若太过平静,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声,道:“变大了。” 那事若成,这丫头且要在小师弟身边待上一些时日,若什么都不懂,难免畏缩,惹得小师弟不喜,到底不美。冲禹便解释道:“我这法宝有九重变化。平时我一人用,便只展开一重,现下不过是展开了两重而已。若九重全展开,可纳千人。” 杨五妮儿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相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女孩,她的反应还是太平静了。好在冲禹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凡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谁会为这些事表现得一惊一乍,竟也没发觉有异。只觉得这女娃娃虽也因为好奇问些问题,却已然算是十分安静乖巧,不惹人厌。小师弟性子有些冷,这种安静的性子应该会对他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冲禹牵着杨五妮儿的手上了楼,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你就睡这间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风,今天展开第二重,就变成了螺钿桌,雕花床,垂纱帐的奢靡风。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软。 冲禹把几只箱子取出,掀开看了看,把其中一只推过去:“给你置办了些衣物。”又指着床后说,“要沐浴洗澡,这边是净房。” 又指着两只箱子,告诉她:“这里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须再问我。 ”说罢,还掀开给她看 然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个哦,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冲禹尴尬道。 “杨五。”是的,五妮儿是家里人叫的小名儿,杨五妮儿的大名其实是叫杨五。嗯,差别不大,但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她现在可以被叫作杨五妮儿,总不能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还被叫作杨五妮儿吧。 “那个小五,楼下倒有厨房,你会烧饭吗?” 杨五看看两大箱子米面粮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会。” 冲禹松了口气。他昨夜发了个传音符给宗门在此地的势力,要衣要物要食,却因辟谷多年,久不沾烟火,忘了说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结果对方给了两大箱生食。幸好小丫头自己会烧饭,不然又要耽误时间再折腾一趟。 冲禹收了那两只箱子,道:“这个我放到厨房去,你若饿了,自去厨房烹饪。”看了看她身上破旧还烂了洞的衣服,道:“先将衣服换了吧。”说完,便自下楼去了。 杨五关上门,打开冲禹指给她的那只箱子,满满一箱全是衣服,鹅黄柳绿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鲜艳娇嫩的颜色衬得很有喜感。原来那会饿着肚子,只求吃饱,全不在意。这会不愁吃穿了,杨五看着黝黑的皮肤,也是有点堵心。只能慢慢养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颜色不那么娇嫩的。还想再找找看,却发现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却全是成人的尺寸。打开另一只箱子,却都是些鞋子袜子c汗巾腰带c钗环首饰c头油脂粉之类的。鞋袜亦是有两种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适的衣物,绕到床后去了冲禹所说的“净房”。 木制的浴盆,木制的马桶,架子上有铜面盆。柜子打开,柔软的大布巾显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么办? 杨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两根铜管,上面有可以扳动的手柄。两个手柄上都刻有纹样,一个水波的符号,另一个是水波上面还有像云一样的纹样。难道不会吧 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杨五熄了火,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找了找,只看到装着米面粮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调料都取出来摆放在外面,却找不到装着蔬菜鱼肉的箱子。转了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扇窄窄的小门,像是有个小套间。门上的纹样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乡的传统纹样里的冰裂纹。 想到这是一个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飞上天的世界,杨五淡定的拉开小门。一阵冰凉的白气扑面,装着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冲禹放在了小套间里。很好,冲禹真人的私人豪华交通工具,不仅有浴室厨房,还配备冷库。 取了两样青菜一些肉,杨五挽起袖子,准备做饭。切菜的感觉很生疏。在杨家,怕燎到她,是从来不许她在做饭时靠近灶台的。这倒没什么,关键是 她持着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没亲自下过厨了?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好像再没下过厨了吧? 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过的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宫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个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说他给她的那些珠宝礼服c奇珍异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他给不起的。还有身为他的妻子,不需对任何人低头的尊贵身份 这样的生活,她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简直是矫情到要死吧?所以,她从不说。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甚至当了推手。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废话,当然是后者。 牺牲她一个人的婚姻,换取母星的未来,即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即便是在那个世界已经死去,到了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那真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四周反倒是静了下来。连那大猫喉间时不时发出气囊鼓气般的噜噜声都消失了。 杨五妮儿睁开了眼。凶残的大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团焦黑的尸体。方才那只将她逼入了绝境,几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兽,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微风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随风飞散。 杨五妮儿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尘,慢慢向上看去,终于看到了半空中凭风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来山村里选拔弟子的修真者,杨家夫妇俩就总是一口一个“仙人”。可杨五妮儿并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么飘逸出尘的仙气儿。实际上,在杨五妮儿的眼里,那次见过的四个年轻修士,不过是些倨傲的年轻人罢了。可以称之为“修仙者”,但若称为“仙人”实在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杨五仰着头,一只眼睛让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只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浅灰色的长袍隐隐现出华丽的暗纹,对襟广袖,衣带随风拂动。这人面如冠玉,颌下三缕长须,乌黑的头发绾在头顶,插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让人观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杨五妮儿仰望着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这个称呼。 只是此时,这位气质出尘的修仙者正皱着眉头俯视着她。 杨五妮儿想起身,才稍稍一动,左肩就一阵剧痛。这是脱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刚才处在高度紧张的情绪中,没感觉到,这时放松下来了,顿时疼得头冒冷汗。 一双灰色的丝履出现在眼前,气度不凡的男子轻轻落在地上。他左掌张开,凭空“托”着一个像是盘子似的东西。右手袍袖一拂,杨五妮儿左肩突然剧痛了一下,随即疼痛就消失了。脱臼了的手臂已经接上了。 杨五妮儿按住左肩,动动左臂,确认无事,翻身给男人叩首:“多谢仙师。” 不管她前世曾经有过怎样尊贵的身份,现在,她活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山村女孩,还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经被父母教导过,在这个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作为一个凡人,见到一个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无关她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她的爹娘告诉她,如她之前那样见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礼,若遇到的是脾气不好的修仙者,说不定一个指头就按死她了。 “亏得来的是几个好脾气的小仙长。”他们说。 杨五妮儿于是知道了在这个世界,强者对弱者,修士对凡人,原来可以生杀予夺。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皱着眉。他循着山河盘的指示一路寻找到此,看到山穷水恶的村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要找的人,大约极有可能是个相貌很不怎样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样,她她也不能是个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杨五妮儿,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盘上一拂,盘中沙粒翻动变幻,最终给出的结果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杨五妮儿叩首道谢,却没听到回答,她等了几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头顶忽然一沉,却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 仙人又抚我顶。 第二次了。 这一次要轻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头顶灌入,一触即走,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杨五妮儿睁着眼睛,无声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评语。果不其然的,听到他叹了口气,道:“果真,一窍不通。” 杨五妮儿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却听男人问道:“你多大了?” 她轻声答道:“八岁。”说完,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杀死了一只对她来说有着致命危险的凶猛动物,显然有着强大的武力,但却并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听到杨五妮儿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让杨五妮儿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大约就是“蛋疼的纠结”。 杨五妮儿不知道他这种纠结从何而来。 袍袖飘飘的男人面色变幻半晌,终是无奈的认了。 一窍不通之人本就少见,万中不过一二。纯阴之体亦是稀有,和一窍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纯阴之体还要一窍不通,真是难上加难。他奔波了两年,按照山河盘的指引,找到了两个纯阴之体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一窍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经是气运。要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问题。更何况,每多等一天,小师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经脉灵窍便多受损一分。他们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开口问道。 杨五妮儿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带我去见你父母。”男人说完,伸手想要拉她,却看到她眼眶破裂,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了,脸上也有几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几处,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还沾了许多草屑c泥巴。 男人的手便顿了下,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了一只玉瓶。瓶塞拔开,便有一股难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道:“把这个吃了。” 杨五妮儿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c长着茧子c鸡爪似的手比起来,男人的手光洁白皙,简直称得上是一双“玉手”。视觉对比十分强烈。杨五妮儿拿起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时便满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头c胃里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她忽觉有异,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处,在地上翻滚时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不仅如此,在刚才短暂的生死相搏中因为激烈爆发而感到气虚力竭的身体,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伤口愈合,男人施了个清净诀。杨五妮儿只觉得有微风拂面,再看时,衣裤虽还是破烂的,却已经尘屑尽去。摸摸脸,也变得光滑干净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