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鹿》 正文 1.非命(一) 北风裹挟着米粒大的雪珠子,潮鸣电掣地砸在药庐屋顶的茅草上,发出凄苦的簌簌声。 “把这个端给夫人,走快些,万不可叫这仙茶冷了去。”药庐里走出个穿着褐色夹袄的丫鬟,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将一方木托盘并一盛满了热茶的瓷盏交给站在门前的小童。 小童矮墩墩还不到成人腰际,瘦弱的身子装在空荡荡的灰色棉袍里,像一只刚熬过冬的小老鼠。乖巧地接过托盘,软糯糯地应了一声,“小莹姐快进去吧,外面风大。”说罢,端着托盘,摇摇晃晃地踏着石板路离开。 仙草熬煮不能沾染其他灵气,所以这药庐设在远离府邸的后山,要呈递给主人,还需经过一条长长的c人迹罕至的小路。 “哎,你说同样是少爷,这三少爷怎么就这么可怜?”小莹看着那孩子的背影,心生怜惜。 “庶子的野种,又死了爹,还能过得锦衣玉食不成?”端着药罐出来洗刷的另一名丫鬟撇嘴,并不觉得三少爷有什么可怜。再受欺负,那也是有灵力的仙者,不像她们,只是干粗活的凡人奴。 林信快步走过石板路,转弯踏上有顶的雨廊,便骤然放慢了脚步。将托盘稳稳地放到美人靠上,也不管那斜飘进来的雪豆子会不会弄凉了仙茶,兀自搓了搓冻僵的小手。 刚重生过来没多久,他还不太适应这小小的身子,低头看看细瘦的手腕,骨骼笔直匀称,显然还没有被掰断过,怎的连个托盘都端不稳? 前世种种尚历历在目,眼皮开合间竟已沧海桑田,修仙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小时候,还在赵家充当三少爷的艰难岁月。 阵阵热气从瓷盏中冒出,尺腥草的味道避无可避地散发开来,惹得林信皱起了眉头。 尺腥草是安魂养神的上品仙草,只一样不好,有股子尿臊味。长在土里的时候,近在咫尺才能闻到,但熬煮成汤药就不一样了,热气带着腥臊,袅袅娜娜地在冷风中化作白雾,直呛得人脑仁疼。 对于赵家这样的万户领主,尺腥草算是比较奢侈的东西了,寻常是不会煮来随便喝的。概因大少爷暴毙,赵夫人忧思过重伤及神魂,这才嘱咐药庐煎了来喝。 单指摩挲着左手腕子,摸不到那节凸出的骨茬,还真有些不习惯。林信嗤笑一声,目力所及之处,赵家那冷成铁灰色的屋脊参差错落,跟儿时的记忆一般无二,怎么赵大少爷这么早就死了?那人明明是他成年之后亲手杀的,如今才什么年月 “呦呵,这不是三堂弟吗?”少年人变声期的公鸭嗓,将林信从沉思中惊回了神。 穿着宝蓝色锦袍c头戴貂毛小帽的二少爷,带着一名目含精光的随从,一步三摇地走过来。腰间的佩剑因为他扭腰的姿势不时甩到外侧,露出剑柄上那颗拳头大的鹿璃。 即便天色阴沉,净度极高的鹿璃依旧光彩夺目。如今鹿璃的价钱还没有几年后那般离谱,但基本上也是一两黄金一两璃了。非战时,赵家是不许子弟在府中佩戴这么大颗的鹿璃的。 这人非但戴了,还一摇三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死了哥哥很高兴似的。 林信暗道一声“蠢货”,低下头,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绞在一起,做出一副无措的模样,小声唤了一句:“二少爷。” 蠢货二少爷向来喜欢欣赏他卑微怯懦的样子,这幅作态多半可以打发了他,尚未摸清如今的状况,林信暂时不想惹事。然而今天的二少爷并不满足于此,“刷拉”一声拔剑出鞘,用剑尖挑起了林信的下巴。 这是那位已经作古的大少爷常做的事,或许是即将成为家族少主的兴奋使然,这个平日只知吃喝的少年,竟大胆地模仿起了兄长。 剑柄上的鹿璃闪着幽亮的光,充沛的灵力瞬间附满剑身,由剑尖荡漾开来,在那幼嫩的下巴上割出一道道抓痕般的细小伤口。鲜红的血线顺着林信的脖子滑进衣襟里,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柔顺地垂着眼,仿佛对疼痛毫无所觉,“这茶要快些给夫人送去,否则就凉了。” 这腥臊味趁热还能忍受,若是放凉了,喝到嘴里就完全与喝尿无异。赵夫人喝得不高兴,少不得又要迁怒于他。 二少爷听到这话,反倒来了兴致,收起剑尖,对身边的随从打了个眼色,“送茶有什么要紧,先让堂兄考校一下你的功课。” 那随从名叫谢天河,赵家年轻一代家将中的佼佼者,原本是大少爷的走狗。 谢天河接到指示,轻车熟路地抓住林信的衣领,直接拖到了山石背面的僻静处,将一把没有装鹿璃的铁剑扔过来。过于沉重的剑身,让接剑的林信连连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身形,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脚底打滑差点摔倒。小小的孩子,抱着跟自己几乎等高的长剑,场面颇有些滑稽。 林信摸到剑柄上空空的鹿槽,眸色微暗。没有鹿璃的剑,便如没有流水的水磨,只能依靠修仙者本身的灵力驱动。以他如今的力量,莫说是对上谢天河,就是对上不学无术的二少爷都很吃力。 揣着手笑嘻嘻跟过来的二少爷,显然不知道“恃强凌弱”这几个字怎么写,直接把自己那把嵌了鹿璃的宝剑递给了谢天河。 “嗡——”浩瀚的灵力没顶而来,在宝剑完全出鞘之前,林信已经抱着铁剑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那凌厉的剑气,身后的山石哗啦啦碎了一地。 谢天河资质再如何高,也不过十三岁稚龄,使不出那气吞山河的大招,这让林信还有躲避的可能。越下越大的雪豆子砸在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破旧的棉衣随着他满地打滚嵌进了碎石枯草,硌得生疼。 “哈哈哈哈”二少爷看林信像个小地鼠一样左支右绌c满地打滚,禁不住捧腹大笑,丝毫没有注意到,点点微光正从自己和谢天河的身体里逸散而出。 狼狈地躲过了十几招,林信虽然清楚地知道对方下一招要劈向哪里,却已经爬不动了。长剑从头顶劈过来,只得跪直身体,咬牙横剑相抗。 “咔嚓!”没有鹿璃的铁剑,宛如薄脆的杨木,直接断成了两节。眼看着宝剑就要削掉林信半个肩膀,二少爷也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反倒笑得更欢。 剑气削断了林信额前的碎发,就在此时,那小小的身体突然鬼魅一般闪躲开来,瞬间窜到谢天河身侧,挥动半截断剑。 “呲——”鲜血从谢天河脖颈处喷涌而出,溅了呆愣的二少爷满头满脸,未及反应,林信已经握掌成爪,紧紧扣住了二少爷的天灵盖。 “啊啊啊,你,你是谁?”魂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拖拽,似要从天灵盖破体而出,二少爷想要大喊大叫,发出的声音却是变了调子的微弱气声。 这人绝不可能是他那个任人欺负的堂弟,定是被什么恶鬼附身了! 林信闻言,轻轻地笑起来,凑到二少爷耳边,小声道:“吾乃无间恶鬼,受上天感召,特来让你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二少爷可还高兴?” 猜测成真,赵二少爷无声惨叫,吓得眼珠子就要脱框而出,涎水从无法合拢的嘴巴里淌出来,保持着惊恐至极的表情直挺挺地昏死过去。 半透明的魂体像受挤压的豆腐,从指缝里缓缓逸出,随意捏了两下,林信骤然松开手,魂魄便如落在泥地上的水珠子,渐渐渗回了身体。这时候杀死二少爷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扔掉断剑,一阵晕眩骤然袭来,林信靠在石壁上喘息片刻,踉踉跄跄跑回雨廊,抓起那杯半冷的尺腥草茶,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味道着实不怎么美好,但一杯下去,那天旋地转的感觉就消失了。林信叹了口气,身体瘦小无力,魂魄也异常衰弱,要尽快离开赵家这鬼地方才好。 将断剑塞到二少爷手中,抠掉那块熠熠生辉的鹿璃,握掌成拳。鹿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化为齑粉。 四下无人,轻撩衣摆,对着那空空的杯盏嘘嘘一番,热气腾腾的“尺腥草茶”便出炉了。随手抓一把雪擦掉脖子上的血迹,林信端起木托盘,不紧不慢地往赵家主母的院落行去。 “我的儿啊,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女人的哭声从厚实的棉布帘子里传出来,跟呼啸的北风融为一体。 “沈家回信说会派人来查验。”赵万户略显疲惫地在旁边劝解。 沈家?林信撩帘子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眼前浮现出沈楼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也不知得到自己的死讯,那人会是个什么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非命(二) 非命(二) 掀开门帘,炭火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冻透了的林信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赵夫人头上绑着根防受风的布巾,精神不济地单手撑着脸,今日没有描眉,眉间的两道断痕便露了出来。 记得当年师父来寻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赵夫人断眉鬼齿,定是个恶毒妇人。”他当时崇拜至极,认定这是个有本事的人,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时隔多年,再见到赵夫人的断眉,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放着吧。”赵夫人抬抬下巴,没心思理会林信,继续跟丈夫说着沈家的事。 “夫人,这个茶要冷了”林信磕磕巴巴地说,似乎有些急切,但因为年纪小表达不清。 “快点趁热喝,这是尺腥草。”赵万户闻到了隐隐的尿臊味,便催促妻子快喝。 赵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让药庐煎的珍贵药材,端起来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揉揉额角,“果真好多了。” 林信瞥了一眼通体舒畅的赵夫人,重新低下头。 也不知沈家的人几时来,赵万户跟妻子商量,推迟长子下葬的时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再推都要过头七了!”赵夫人咬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气道,“叫他们早些来啊!” 前日发丧,理应今日下葬,但因为大少爷死得太蹊跷,赵家要找线索,便耽搁了一天,如今因为沈家还要再推。 “胡闹!浣星海的大人,是我能催得动的吗?”赵万户被妻子的无理取闹弄得有些火大。 赵家是世袭的万户,隶属北域玄国公治下。食邑万户,有收税租的资格,无吏治之权。说到底,也不过是沈家的属臣。哪里有附庸命令主人的道理? 浣星海,便是沈家所在,整个北域的中心。 北域寒冷,如今不过是九月中,已经飘起了雪。浣星海的楼阁中燃起了地龙,哪怕是临水的小榭,也温暖如春。来往的随侍c家将,各个衣衫单薄,唯独坐在水榭上看雪的少年,裹着一层狐裘。 身着暗色劲装的侍卫,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少年面前,单膝跪下,低声道:“世子,该进药了。” 少年从千山落雪的景致里收回目光,没有接那药碗,“可有朱星离的消息?” “朱家也不知其踪,一年前有人见到他往西域去了,之后便断了音信。”侍卫稳稳地端着药,一字一顿语调平静地说。 “西域”沈楼缓缓抿紧了色泽浅淡的薄唇,“再去查。” “是!”侍卫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手中还端着药碗,“世子,这药” “倒了。” 水榭外面站着一名紫衣侍女,瞧见侍卫原封不动地把药端出来,顿时叉起腰,“刚才进去的时候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这药可动了一口吗?” 侍卫涨红了脸,“世子说倒了,我就”就下意识听从他的领命走出来了。 “瞧你这点出息。”紫衣侍女撇嘴,接过药碗,嘴上说得厉害,自己却也不敢再进去劝,只能又骂侍卫两句撒气。 查了这么久,依旧毫无进展。 沈楼站起身,单手握住水榭低矮的栏杆,雪落在冷白的手背上,缓慢地化成水珠。冰凉的触感,也难以平息心中的焦灼。 上辈子遇到林信的时候,那人已经是不可一世的割鹿侯,鲜少提及幼时过往,只一次喝醉了才与他说起。幼时家中遭变,随侍卫一路奔逃至侍卫的本家,充当其子多年。 “他们都欺负我,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醉眼朦胧的割鹿侯,攥着他的衣襟,似哭似笑地质问。 当时只觉得莫名,如今想来却是透骨酸心。当时醉酒的林信应是把他当成了已逝的父亲,像儿时绝望之时那般,求着父亲把自己带走。 他必须尽快找到林信,可庸国幅员辽阔,小家族多如恒河沙,又不知他儿时姓甚名谁,当真是大海捞针无处寻。只能先找林信的师父朱星离。然朱星离这人飘忽不定,也不比林信本人好找几分。 “世子,”紫衣侍女走过来,身后还带着个小厮,“国公爷找您。” 北域之主,这一代的玄国公沈歧睿,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见长子进门,便把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渭水赵家?”沈楼扫了一眼,只是一份寻常的报丧函,赵家大少爷暴毙,英年早逝,不日下葬。 “这赵家公子死得蹊跷,赵万户想请浣星海的人帮着寻凶。”旁边的家臣东涉川解说道。 听到“死得蹊跷”,沈楼便多问了一句:“如何蹊跷?” “据报丧之人说,那大少爷死相可怖,分明是刚死之人,身体却已经腐烂。祭魂礼上,三魂七魄皆无应” 沈楼捏着信的手骤然攥紧。 “东先生,您讲这个也太吓人了。”紫衣侍女搓了搓胳膊。 东涉川说话,有点像说书先生,带着些不必要的抑扬顿挫,听得人毛骨悚然。 “前日你向我举荐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沈歧睿问儿子,“叫他跟着涉川去一趟吧。”北域的属臣世家,分为百户c千户与万户,渭水赵家作为万户,理应受到重视。 “不,我亲自去。”沈楼果断地说。 之外的灵体,分为魂与魄。魂可离体,而魄不可离,纵然身死,也不可能魂魄皆无应。 站在赵夫人屋里听夫妻俩互相指责的林信,也是这么想的。这赵大少爷死的时间不对,方式也太过古怪,他得去看看尸体,以确认这个世界与他上辈子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推迟下葬,今晚谁去守灵?”赵夫人又头疼起来,因赵大少爷未满十五,算是夭折,丧事不能大办,晚上只能由一名至亲守灵。前两晚都是二少爷守,昨日实在太累,赵夫人就亲自去守,这才一夜就病倒了。 “还叫老二去吧。”赵万户叹气,叫人去知会二少爷一声。不料传话的人去而复返,说是寻不到二少爷了。 这下夫妻俩都慌了,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刚没了性命,另一个可不能再出事,立时叫侍卫御剑去寻。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后山的僻静处寻到了谢天河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二少爷。 “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赵夫人将小儿子紧紧搂到怀里,上上下下检查一番。 “谢天河手里拿着二少爷的剑,少爷手里拿着一把断剑满脸血”侍卫把自己看到的场景描述出来。 赵万户立时叫人排查后山,又是给儿子输灵力,又是叫大夫问诊,很是兵荒马乱了一番。最后大夫得出结论,二少爷就是被吓晕的。加上他手上的断剑和满脸血迹,怎么看都像是两人玩闹,谢天河抢了二少爷的剑,二少爷失手把人给杀了,自己被喷溅出来的血吓晕过去。 虽然有些地方说不通,但后山除了一些凡人奴也没有别人,二少爷只是有点擦伤并无大碍。赵夫人立刻要求压下这件事,“谢天河自己练功出岔子死的,跟二少爷没一点关系,都听见了吗?” 家臣是仙者,是不能随意杀死的。 二少爷被抬回房去,此事不了了之,但晚上就没人守灵了。 一筹莫展的赵万户,转头看见了站在角落里,怯生生的堂侄儿,“信儿啊,今晚你去给你大哥守灵。” “守灵?”林信睁着一双幼鹿般的眼睛,乞求地看着大伯,“我,我害怕” “啪!”正心烦的赵夫人,一巴掌扇了过来,“小杂种,给你堂兄守灵怕什么?” 巴掌打在脸上,林信顿时落下眼泪来,委委屈屈地应了。 赵万户看着他的样子,微微蹙眉,交代管家给林信换一身像样的衣服,万一沈家人一早过来,瞧见守灵的人像个小乞丐就丢人了。 林信换了一身素色棉袍,额上系一条细麻绳,掌灯时分就被人拉到灵堂去跪着了。 灵堂里空无一人,鬼气森森,赵大少爷就躺在未曾钉盖的棺椁里,脸上贴着张黄符纸。显然赵家人对于招魂不应的大少爷有些害怕,就给贴了张符。 林信窝在蒲团上饱饱地睡了一觉,待到月上中天,这才爬起来。随手掰一只白烛,费劲地迈着小短腿爬上棺木,坐在棺材沿上端详赵大少。 “啧,赵世耀,你怎么这么早就死了?这叫我找谁报断臂之仇啊?”林信说着,揭开了大少爷脸上的黄表纸,伸手戳了一下,粘腻的触感惹得林信一阵恶寒。 将烛火凑近,那一张不甚英俊的脸,已经看不出“脸”的形状了。 人死之后,魂归天而魄入地,魂为神,魄为形。这人腐烂得如此之快,魄定然是不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非命(三) 翻身跳下棺材,林信在祭堂里寻了一圈,才在角落里扒拉出一面镜子来。老榆木为底的黄铜镜,镜面用白纸糊了,倒扣在桌上。这是下葬时用的随葬品,跟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堆在一起。 三两下揭开白纸,镜面中立时映出了一张苍白的小脸。 “嚯!”林信吓了一跳,还没画符,怎的就显出鬼魂来?仔细一瞧,好像是自己的脸。 十几年未见儿时的脸,一时有些不熟悉。没吃晚饭,又穿得单薄,在这四下漏风的祭堂里,可不就脸色发白了。 尴尬地摸摸鼻子,林信被自己给逗笑了。镜中的小孩子,有一双比寻常孩子深邃些的眼睛,随着林信笑开,依稀可以看出日后的模样。 “可惜,不像林家人的桃花眼,倒像个狼崽子。”林信学着当年林家主说他的口气,似真似假地感慨一句,咬破手指,在铜镜背面快速画符。 最后一笔勾过,铜镜突然光芒大盛,片刻之后,由阳镜转为阴镜。阳镜,既平日所用之镜,镜中看字,是左右颠倒的,称之为镜像;阴镜,乃是法器,镜中看字,是正的,就像把现实完全搬进了镜中,再透过镜子来看。 如今这面老榆木铜镜里,显示出灵堂正中的那个“祭”字,便是正的。 随手拿一颗祭品果子来吃,林信端着镜子在灵堂中走一圈。阴镜照不出活人,照的是魂魄,不多时便瞧见了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像是赵大少身边的冬梅。 人死后,若不用特殊方法留存,魂魄只能在人间停留七日。也就是说,这冬梅是七日之内死的,估计是大少爷暴毙,被夫人迁怒了。凡人命贱,说杀便杀。 林信叹了口气,三两下吃完果子,抓一把纸钱烧给冬梅。 再往前走,又瞧见了谢天河,正一脸茫然地乱飘。咂咂嘴,林信颇有些可惜,这谢天河资质不错,拿来喂灵器定然好,可惜现在没有值得一炼的兵器。 绕着灵堂走了一圈,熟人见了好几个,就是没见到赵大少。 “难不成竟是魂飞魄散了?”丢掉镜子,林信重新爬上棺木,给赵大少盖上黄表纸。这状态,跟当年自己捏碎他魂魄的时候一模一样,可碎魂之法是他十七岁那年才琢磨出来的,这个时候谁会碎魂? 莫不是有什么噬魂的上古精怪现世了? 抬手想挠头,想起来自己的手戳过赵大少的脸,遂放弃,低头在棺材里摸索一阵,从赵大少腰间扯出一块黄玉佩。 这是刚来赵家的时候,赵大少从他身上抢走的。凉滑细腻的黄玉,雕成仙鹿回头的模样,那是爹临别时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扯掉上面艳俗的丝绦,寻一盆清水洗干净,又拆下一根细麻绳,把玉佩绑到自己脖子上。爹死了之后,自己还没给他戴过孝,麻绳为系,聊表心意吧。 “信儿,你跟赵坚先走,爹过些日子去寻你。”面色坚毅的男人,把玉佩塞到了幼子手中,本应多情的桃花眼中,满是哀戚。 “爹,我不走,呜呜呜” “少爷,咱们先去渭水赵家,那是我兄长的领地,咱们歇一阵子再走。” “赵叔叔,你睁开眼,呜呜呜”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的原因,幼时那些本已模糊记忆,又清晰地泛了上来,林信被叫醒的时候,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几岁了。 “别睡了,快跪好,沈家人就要来了!”天刚蒙蒙亮,管事的就带着一群穿着孝服的下人鱼贯而入,把灵堂重新打扫布置一遍。 “不是昨天就知道了吗?”林信揉揉眼睛,嘟嘟囔囔地爬起来。 “昨天哪知道世子要亲自来呀!”管事的脸上露出了既兴奋又愁苦的表情,太过复杂以至于皱成了一团。 “世子?”这个称呼,仿佛一道细小的雷电,将林信定在了原地,“是浣星海的世子吗?” “还能是哪个世子!”管事的叉起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世子看中飞黄腾达一般,如数家珍地念叨起这位世子爷,“玄国公的嫡长子,不世出的天才,虽然自小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听到这个跟沈楼应该完全不搭边的词汇,林信又有些不确定了,那人的身体有多好,他再清楚不过,据说从小就壮如牛犊c力能扛鼎。莫非世子不是沈楼,那沈楼又在哪儿? 沈楼在飞驰的马车上。 家臣东涉川骑马在前,苦着脸迎风吞雪,“世子爷,那赵家说了会推迟下葬,咱们没必要星夜兼程啊。” 嵌了十六块鹿璃c行止如履平地的马车中,传出少年人沉稳不容置疑的声音,“继续,疾行。” 碰了一鼻子灰,东涉川讪讪地夹紧了马肚子,小声问身边那名面无表情的世子侍卫,“黄兄弟,你说世子这么着急作甚?那赵家大少爷又不会跑了!”虽然也是仙者,但他在浣星海是文臣,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劳碌奔波了。原以为是个简单的差事,没料想被世子一搅合,就成了苦差事。 穿着暗色劲装的侍卫,便是那日端药的侍卫黄阁,闻言头也不回地说:“先生有所不知,世子一直叫我等留意疑似魂飞魄散之人,寻了这许久总算有了消息,焉能不急?” 饶是东先生见多识广,也想不明白世子寻那魂飞魄散之人有何用,只能拉起防风面罩,朝马屁股抽一鞭,早点赶去,少点挨冻。 沈楼坐在温暖的马车里,捧着一盏银色雕花手炉,轻轻摩挲炉盖上雕的小鹿。本以为一切早已开始,却不料是自己早重生了两年,那些魂飞魄散的恶果,竟是到今日才显现出来。幼时的林信,会在渭水吗?但愿这赵家,不会让自己失望。 赵万户带着一脸病容的妻子亲自到门前迎接,远远瞧见那一辆银边华盖马车,便矮身行礼,“属臣赵定,恭迎世子殿下!” 前一刻还在一射之外,眨眼间已到了眼前。 马车停稳,侍卫下马掀开门帘,一名身着玄色广袖华服的少年走出来,旁边的侍女立时上前给他披上狐皮大氅。少年生得极俊,萧疏清癯,轩举似九天星;龙章凤姿,容止若松下风。见之不忘,久视则心生畏。 赵万户前年岁贡时见过世子,那时的沈楼虽也骄矜孤傲,与眼前这个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年却差得很远。端不知世子爷这两年练了什么神功,气势竟比他父亲还要骇人。 沈楼脚步不停,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免礼,便径直往灵堂而去。 来不及整理完全的仆役们迅速退避,独留两名修仙的家将和跪在蒲团上的“孝子”林信。沈楼入得灵堂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身素衣的小小孩童,对上那双不容错认的深蓝色眸子,颠簸一路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世子,这就是我那苦命的长子,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赵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走过来,用帕子捂着嘴啼哭。 目光一触即离,林信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位世子爷对自己多看了一眼,他自己倒是没什么避讳,待那人转过眼去,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把人描摹了一遍。小时后的沈清阙真好看,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清瘦,仿佛艳阳天里溪水洗过的嫩藕,诱着人啃上一口。 沈楼给赵大少上了一柱清香,因着身份不必跪拜,但作为孝子贤孙的林信却要还礼。小小的孩子,举着短短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行礼,煞是可爱。 即便是凶残的恶狼,幼时也是毛团奶犬,何况林信本就生得好看 “犀颅玉颊,鹤骨松姿,小公子相貌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东涉川捋了捋嘴角的两撇胡须,夸赞道,“这位可是府中的二公子?” 此言一出,灵堂中倏然静了一下,赵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赵万户却是面不改色,“让大人见笑了,这是舍弟的儿子。”连林信的名字也没提,便请诸位大人查验尸体。 “涉川,你去看吧。”夜行八百而来的沈世子,如今却对赵大少丝毫不感兴趣了,示意东先生去开棺。 “”东涉川目瞪口呆地看着世子闲闲地把那小孩唤到身边,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骤然生出一股吟诗的冲动。 穿雪山,跨冰原,世子爷日夜兼程到底为那般? 吟诗也免不了开棺,说书救不了东涉川!认命的东先生只能硬着头皮去跟赵大少爷会面。 林信一直注意着沈楼的动作,见他冲自己招手,立时颠颠地跑过来,把位置让给开棺验尸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沈楼低头看他,如今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少年,只比林信高了一头。 “信,我叫阿信。”林信似乎有些害羞,低头绞着手指,趁着沈楼不注意,悄悄摸了一把他垂在身侧的手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非命(四) 忽觉手背上有软软暖暖的东西滑过,像是被幼犬舔舐了一般,沈楼的指尖禁不住轻颤了一下。只当是孩子好奇,怕吓到他,便克制着假作不知。 开棺验尸,很是折腾了一阵,东涉川得出的结论跟林信的判断相似,只是这时候还没有能让人魂飞魄散的功法,便猜测是遇上了什么精怪魔物。 “半年前,大荒那边出了件怪事,一家人刚娶了新妇,却在一夜之间死绝,唯独新妇活着,只是痴傻了一阵,不记得发生了何事。浣星海派人前去,发现那家人死得甚是可怖!”东先生一句三叹地说起了书,引得众人侧耳静听。 “可是如我儿一般,皮囊尽毁吗?”赵万户着急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不耐烦听这冗长的铺垫。 “那倒不是,不过也是没了魂的,”见赵家人不捧场,东涉川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直接说起了结果,“经过查验,发现大荒附近有吞魂蛊雕的踪迹。” 沈楼面色淡淡地听着,不置可否。这件事他是知道的,那些人只是丢了魂,魄还在,死相可怖完全是那位被强抢来的新妇心有怨气,死后给划的。 “吞魂蛊雕”听到这个词,赵家人都有些慌乱。这是《异物志》中很有名的怪物,形如雕而有爪牙c异角,夜入门户,专噬生魂。传说百年前曾因此大规模死人,朝廷下令围剿,修仙世家纷纷出动,这才将这种怪物斩杀殆尽。如今竟然又出现了,且还出现在他们家! 恰在此时,下人来报,“二少爷醒了。” 赵家二少爷昏迷了一天一夜,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如今终于醒来,赵夫人立时就坐不住了,告了罪要去后院看儿子。 “我也想去看看二少爷。”林信小声对赵万户说。 分明也是家中的主子,却称呼堂兄为“少爷”,浣星海的人有些诧异,听惯了的赵家人一时倒是没觉出有什么不妥。赵万户努力在外人面前做出个好伯父的模样,和颜悦色道:“信儿有心了,去吧。” 得到赵万户的首肯,林信又询问地看向沈楼。 割鹿侯要做什么,连皇帝都不必问,何时有过这般乖巧的模样?沈楼看得心中一片柔软,微微颔首,示意他自便。 沈清阙果然喜欢乖巧的人,迈腿跑出灵堂的林信撇嘴,上一世沈楼每次看到他都没有好脸色,想来是很看不惯他乖戾的性子。如今意外地早早遇上沈楼,怎么也得给他留个好印象。 搓搓手指,回味方才摸到的手感,林信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小少年的手摸起来凉滑如玉,也不知指根生出薄茧没有如果能摸一把就更好了 入得二少爷的院落,林信立时收起脸上略显猥琐的笑,缩起肩膀,溜着墙根站到卧房的窗户下面,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的儿,是不是谢天河害你?”赵夫人看到坐在床头目光呆滞的小儿子,顿时落下泪来。 “谢天河?”二少爷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甚至很多过去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想多了就会头疼。 “竟然没变成傻子,啧。”林信掰了掰自己的小短手,还是力量太弱。热闹没看成,后面的母慈子孝自是没眼看,林信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晃进赵夫人的院子。 虽然见到沈楼他很高兴,但美色不能当饭吃,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离开赵家,找到他那不靠谱的师父。 赵夫人院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出入,对于这个怯懦无用的三少爷并没有什么防备。屋里只有赵夫人的大丫鬟春水在。 “春水姐,夫人让你取十两金子给我。”林信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冲春水伸出手。 “取金子做什么?”春水狐疑地问。 “说是要给那位东先生的,夫人说什么浣星海,要叫二少爷也去。”小孩子的话颠三倒四的,但并不妨碍春水听明白。这是要给世子身边的人送礼,好叫他们帮着说好话,让二少爷能跟着世子到浣星海去。 自以为会意的春水,立时开箱笼,取了一袋十两碎金片给他。 大少爷死于非命,二少爷短暂失忆,这与大荒那家人的经历不谋而合,更加笃定了东涉川的猜测。 “既如此,便让大公子入土为安吧。”沈楼无意多言,甩袖离开了灵堂,也就把这件事归结到了噬魂蛊雕身上。 事情查清楚,沈家的人便要离开了。 家中可能藏着一只吞魂蛊雕,赵万户哪里敢让沈楼走,求着世子爷多留一日,好叫浣星海的高手帮忙排查一下怪物,“世子远道而来,若不用一顿便饭,属下以后可没脸面见国公爷了。” 弓着腰说完话,赵万户只觉得一道视线落在头顶,瞬间将自己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心中顿时打起了鼓。 静默许久,就在赵万户以为世子要发脾气的时候,沈楼说了一个“好”字,并吩咐黄阁带人搜山。 赵万户大喜,立时请世子到装潢最好的暖阁去坐。 北域境内,一切都是沈家的,对于赵家这种仙术低微c只靠着祖荫过活的人家,更要仰仗浣星海的鼻息存活。这种场合,自然要让儿子来露露脸。 于是,赵夫人也不管小儿子脑袋还迷糊着,叫人给收拾一番便生拉硬拽到了世子面前,说是陪世子用饭。 “世子喜静,尔等还是莫要打扰的好。”身着紫衣的侍女守在暖阁门前,傲慢地斜视拖家带口来“陪饭”的赵万户。这侍女名叫紫枢,跟那位名唤黄阁的侍卫一样,是沈楼的近身随侍,浣星海的修仙者。腰间挂着一把鎏金云纹剑,剑柄上嵌着颗流光溢彩的鹿璃,行止间灵气缭绕,断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沈楼看着赵二少那双赵家典型的三白眼,很是不耐,冷声道:“叫阿信过来。” 揣着一袋金子正准备翻墙离开的林信,又被灰头土脸地带到了沈楼面前。而添乱的赵夫人和赵二少,则被赵万户给赶了回去。 “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昨日刚换上的雪白棉袍,如今满是泥点子,头上的细麻绳早不知飞到了哪里。早上还是白净可人的小公子,转眼间又变回了小乞丐。 听到这话,林信便知沈楼那无用的仁义病又发作了,这人战场上杀伐决断c统领万军,却总改不了那怜惜弱小的毛病。这是沈楼的弱点,也是唯一能牵制他的地方。 “我去厨房拿吃的,不小心摔了个跟斗。”林信抬头,黑色海珠一般明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过来。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沈楼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心中丝丝拉拉地疼,这人小时候竟连饭都吃不饱!示意林信在旁边坐下,捏一块糕点喂他。 林信手脏,不便伸手拿,便背着手,乖乖张嘴,两口吃完了一块点心。因为吃得急,嘴巴鼓鼓得像个塞满坚果的小松鼠。沈楼觉得指尖又开始痒痒,轻咳一声,抬眼对赵万户道:“孤欲讨此子为随侍,万户大人可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冤家(一) 随侍,不是小厮。小厮凡人也可以做,随侍是臣属,世子的心腹,只要努力修炼认真办差,以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赵万户自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的,“能被世子看上,是信儿的福气。” 林信听到这话,心中却是一沉。自己如今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沈楼连资质都没测过,怎会轻易就要他做随侍?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林争寒的儿子? 垂眼沉思,余光瞄到了沈楼那玄色广袖上的银线雪松纹,忽而想起了沈家“立如雪山松”的家风,骤然松了口气。以沈楼和他爹的人品,即便知道自己是林争寒之子,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浣星海的高手将赵家的前院后山巡视一遍,未曾发现吞魂蛊雕的踪迹。赵万户也不好再留,次日赵大少下葬之后,便千恩万谢地将世子一行送出门。而林信,就穿着一身孝服,被黄侍卫抱上了世子的马车。 趴在车窗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赵家大宅,林信有些犯愁。入了浣星海,再要出来就难了,师父还能找到自己吗? 当年师父是根据父亲的旧部,一个一个查过去的,如今离开赵家,又没有主动去找他,要相遇便很难了。 “舍不得吗?”沈楼从书中移开眼,单膝屈起撑着执卷的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林信。 “不是。”林信放下车帘,轻轻摇了摇头。 “那怎的一脸不高兴?”本不是多话之人,但面对着眼前这个柔软鲜活的林信,沈楼便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问出的话,会有回应,不管说的是什么,都能让他感到欣喜。 “世子恕罪,”林信仿佛被吓到了,僵直地跪坐在软垫上,无措地揪着衣摆,“我,我害怕” 软糯清甜的声音,带着些不安的颤抖,惹得沈楼顿时心疼起来,告诫自己莫吓到孩子,招手让小林信坐过来,“莫怕,来,我教你认字。” 这马车上装了鹿璃,基本上轮不沾地,平稳得可以读书写字。林信挪到沈楼身边,看他放在小几上的书籍,竟是一本《四海注》,上面乃是大庸的舆图,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 “咱们所在的国,叫大庸,大庸分东南西北四域和中原腹地,浣星海和赵家都在北域。”沈楼尽可能说些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 “浣星海是一片海吗?”林信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无所知的孩童。 “不是,浣星海是一片溪湖,”沈楼伸手,指向图中的一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很多水”。 清溪与深湖交纵,处处有活水,处处有楼阁。传说冬天的时候,湖水凝结成冰,星河倒灌,宛如被洗过一般,美不胜收,故名浣星海。这样的美景,到了沈楼口中,就剩一个干巴巴的“很多水”。 林信很想开口嘲笑他一番,生生忍住了,借着马车转弯的晃动,往沈楼身边靠了靠。淡淡的草木香夹裹着清苦的药味,缓缓袭来。 “世子,您在喝药吗?”林信抽动着小鼻子,仰头问他。 “嗯。”沈楼应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信,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把人圈进了臂弯里,端着书给他看。 “为什么要喝药?”林信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我做错了事,这是惩罚,”沈楼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子,弹了弹手中的书页,“所以我讲的东西,你要认真记下,不然” “也要给我喝药吗?” “嗯”微微上挑的尾音,昭示着声音主人的好心情。 问不出什么,林信只能暂时按捺,百无聊赖地听沈楼念书。 “北域沈家,西域钟家,南域朱家,东域林家,除却这四位国公,大庸还有列侯十数,可自行治理封地,每年上缴岁贡。我们沈家”念着念着,怀中忽然一沉,沈楼低头看去,方才信誓旦旦说要认真听的家伙,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无奈一笑,沈楼扔了手中书,索性也放松身体,靠在软垫上假寐。心思,却从书中飘到了天下局势上,如今酌鹿之律还未实行,四域尚且安乐,但随时都有可能乱起来,自己要早做准备才好。 “岁贡是什么?”困得睁不开眼的林信,嘟嘟囔囔地问。 “金银c粮食c布匹鹿璃。” 少年微低的嗓音,像是风雪中穿梭的雏鹰,破开眼前的迷雾,却又把人带进更深更远的梦境里。 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踏入浣星海。冬日初阳漫松林,雾失楼台,雪掩津渡。仙境似柔软的地方,却立着一群面冷似铁的人。 所有的沈家人都穿玄色广袖,远远瞧着,像是一群猎鹰,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人撕成碎片。 “割鹿侯年纪轻轻,心性竟如此狠辣,连自己恩师都不放过!”玄国公沈歧睿还未见礼,就把他的脸面直接扔到地上踩。 “呵,两年前的事了,国公爷莫不是刚听说吧?”林信用拇指顶开剑鞘,杀意四起。提什么不好,偏要提他师父。 天下皆知,林信是个穷凶极恶c无情无义的弑师之人。或者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假谲妄执,嗜杀成性,谓之魔也。 蓦然睁开双眼,血雾尽散,唯余靛青色的车顶与氤氲的檀香。 “恭迎世子。”窗外传来整齐的问候,潺潺流水声与松涛声不绝于耳,竟是已经到了浣星海。 林信一咕噜爬起来,掀开车帘,瞧见沈楼正站在车前,跟几名玄衣修士见礼。 “我们正要去猎鹿,大哥去吗?”一名年纪较小的少女,手里拿着嵌了鹿璃的猎弓,笑着问沈楼。 “你们去吧。”沈楼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转身回到马车上,把探头探脑的家伙揽进车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冤家(二) “那是你妹妹吗?”林信认不大准,便问了一句。沈家人数众多,能管沈楼叫大哥的不在少数,就不知是不是那位桑弧郡主沈秋庭。 看着怀里伸长脖子还想往外看的孩子,沈楼微微蹙眉,“是,她叫楹楹。” 果然是她!沈楹楹,及笄时取小字秋庭,天生神力,挽弓裂石,大庸第一神箭手。 当年一箭透骨的感觉还记忆犹新,林信挠了挠胸口,知道她是沈楹楹,胸膛就开始隐隐作痛,“那,我该称她” “离她远点!”沈楼粗暴地打断了林信的探究,见他满脸诧异,还当吓到他了,立时缓和了语气,“她,脾气不好,莫与她玩耍。” 这下林信就更加不解了。这人不是一直很宝贝这个妹妹吗?怎么会在刚认识她的人面前说出“脾气不好”这种贬损的话来,莫非沈秋庭小时候熊到沈楼都嫌弃的地步? 浣星海占地广阔,马车一路不停,又行了许久才达到世子的住处——枫津。 处处有水,处处都是渡口,浣星海的各处居所,皆以“津”为名。世子的住处,有几株上百年的枫树,树冠参天。如今正是落叶时节,片片红枫满秋庭,将临岸的水面染上了一片绯色,煞是好看。 院落里有几名凡人在打扫,见到世子回来立时躬身行礼。枫津中的仙者,除却沈楼,就只有侍卫黄阁与侍女紫枢。 将林信交给紫枢照料,沈楼便带着东涉川离开了。 “世子去哪儿了?”林信有些无措地站在庭院里,跟紫枢大眼瞪小眼。 “出门归来,自然要先面见父亲,要不是因为你,世子就直接过去了。”紫枢说话语速快,口气重,像是随时要吵起来。 林信自然不会怕这么个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捡了一根比自己还高的扫帚,跟着那些凡人哗啦哗啦地扫落叶。 “哎”紫枢阻止不及,踌躇片刻,松开了习惯性插在腰上的手,弯下腰来,“你叫阿信是吧?我叫紫枢,以后” “嗯,”林信仰头弯起眼睛笑,“我可以叫你紫枢姐姐吗?”他本就生得好看,又因在马车上睡得饱,此刻看起来像个吸饱了水的嫩萝卜,水灵灵的惹人疼。 “当,当然,以后姐姐照顾你,”教训提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紫枢牵起林信的小手,把扫帚扔到一边,语气也缓了下来,“你是随侍,不是下人,所以这院子里的杂活都不需要你做!” 说着,开始翻箱倒柜地给林信找衣裳。 “那我做什么?”林信扯着身上的衣服,眸色微暗。从箱笼里翻出来的衣服,锦袍玉带,明显是沈楼小时候的东西。这侍女竟然直接给他穿世子的衣服,也不知是沈家规矩特别松,还是有别的意思。 扒下孝服,换上锦袍,小可怜立时变成了贵公子,紫枢看着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小家伙,甚是满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那光洁的脑门,“自然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收拾停当,紫枢就带他去吃东西。赶了一天的路,此刻已是日暮,黄阁跟着世子去国公爷面前露脸了,枫津里就剩紫枢和林信两人用饭。 “世子性子冷,无事莫要烦他,”紫枢扒两口饭,将浣星海里的规矩大致讲给他听,“有一点你需记得,世子睡觉,要点着蜡烛,一夜都不许熄灭。若是晚上入了内室,万不可熄了烛火。” “为什么?”林信狐疑地问,上辈子他也是跟沈楼睡过的人,可不知道他有点蜡烛睡觉的怪癖,“世子是怕黑吗?” “嘘,别胡说,”紫枢夹起一块排骨塞到他嘴里,“不该你问的别瞎打听。” 所以真的是怕黑!林信不敢置信地啃了一口排骨。 沈楼可不知道自己的形象正被好心的侍女诋毁,入得正堂向父亲复命,却见沈歧睿正与一名白衣修士相谈甚欢。 素衣箭袖,领口一圈白虎毛,正是西域钟家的人。 “见过世子!”那修士见沈楼进来,立时起身行礼。 沈楼抬手回礼,此人面生,两世都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便转头看向父亲。 “这是钟家的信使,你钟世叔叫我去喝酒。”沈歧睿笑着说道,他与钟长夜自|□□好,在沈楼面前提及西域素国公,一直是“你钟世叔”这样的称谓。 “莫归山的百年陈酿要开封了,特请国公爷前去品鉴。”信使又解释了一遍。 好友邀请自己去喝酒,沈歧睿自是欣然应允。沈楼却是听出了一丝不寻常,他分明记得,莫归山的百年陈酿,是楹楹及笄那年才开的。 “父亲,儿子也想去,”沈楼插言道,“儿子已经许久不见有玉和无墨了。” 钟有玉和钟无墨,是家主钟长夜的一对双生儿子,几乎每年都会来浣星海玩耍。 “好,你想去便一起吧。”沈歧睿爽快地答应了。 在琼津陪着父亲用过晚饭,沈楼才步履沉重地回到枫津,走到回廊尽头,蓦然停下脚步。 “世子?”跟在后面的黄阁出声询问。 “你去查查,那个钟家信使,是谁的人。”沈楼立在灯火阑珊处,眸色晦暗。 “是。”黄阁会意,躬身而去。 林信用过晚饭,拒绝了紫枢要带他四处转转的提议,老老实实地坐在内室地毯上,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像只等着主人回来的奶犬。 紫枢无奈摇头,嘱咐他莫要乱动屋里的东西,便径自走了。待人一走,林信便猴子一样地翻了个跟头,窜进内室东看西看。 这可是沈楼从小长大的地方,对他来说全是稀奇之物。北地寒凉,屋中烧着地龙,可以赤脚前行。矮几上点着冷香,幽静弥远,含着几分草木的清甜。架子上整齐地摆着书籍,墙上挂着长剑,翻遍每个角落,也没找到小孩子应有的弹珠或是九连环。 “这人,小时候就这般无趣吗?”林信撇嘴,跳到充满草木香的大床上打了个滚,“嘿嘿,沈清阙,老子睡到你的床了!”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林信一个激灵爬起来,跳下床,一个猛虎落地式滚回地上。 等沈楼踏进屋子,就见那小小的孩子,双手抱膝坐在地毯中央,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过来。 林信的眼睛,其实是深蓝色的,寻常看不出来,只有离得特别近才能分辨出那夜幕般的缱绻幽蓝。但沈楼是近距离看过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沉重的心绪在对上这双眼睛的时候瞬间烟消云散,沈楼走过去,把地上的家伙拉起来,“怎么坐在地上?” “等你,”林信低着头,没穿袜子的脚趾在地毯上轻轻滑动,“我不知道要做什么,紫枢姐姐说你会告诉我的。” 沈楼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随侍是做什么的吗?” 林信茫然地摇了摇头。 沉默许久,似乎认真考虑了一下,沈楼把双手背在身后,摆出跟林信一样幼稚的站姿,微微扬起下巴,“天气寒凉,你给我暖被窝吧。” 说罢,转身就去沐浴了,走了两步忍不住加了一句,“这是随侍的职责。” 呸!林信在心中啐了一口,怕黑就怕黑,瞎胡扯什么,欺负他没见过世面啊!面上却是一脸茫然,“那,紫枢姐姐也暖过被窝吗?” “没有,她是女孩子。”沈楼轻咳一声,闪身进了浴房。 听到这话,林信便满意了,三两下脱掉外袍,在水盆里洗干净手脚,乖乖地钻进了被窝。 等沈楼沐浴出来,就看到锦被鼓起了小小一团,一双白嫩的小手拉着被角,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闷声闷气地说:“世子,已经很热了,进来吧。” 光脚的沈世子,左脚踩右脚,打了个趔趄。 眼前骤然浮现出上辈子那荒唐的几夜,林信眉眼带笑地看他,“里面很热,你不想进来吗?”魅妖一般的蛊惑,直让人沉沦疯狂。 再看看床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沈楼在心中唾弃自己,如今的林信还是个孩子,决不会是那般的意思,自己怎可这般龌龊!默念一遍清心咒,同样也是半大孩子的沈楼,歪歪扭扭地爬上床,钻进被窝,弹指熄了烛火。 “咦?紫枢姐姐说烛火不能熄的。”林信故作震惊地蹭到沈楼的枕头上。 “没事,有你在,不必点灯。”沈楼给他掖了掖被角,丝毫没有提醒小随侍越界的意思。 好嘛,果然是怕黑,有人陪着睡就不怕了。林信得意地晃了晃被子里的脚丫,发现沈清阙的弱点总能让他感到愉悦。借着月光,用慈父般的目光盯着轻合双目的沈楼,无声道,不怕不怕,哥哥疼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冤家(三) 月上中天,沈楼倏然睁开双眼,四下里漆黑一片,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正要翻身坐起,碰到了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裂出九霄云外的魂魄,呼啦一下回归本体。 小林信睡觉很不老实,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挪到了沈楼的枕头上,跟他紧紧挤在一起。 在黑暗中适应片刻,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了起来,沈楼翻了个身,借着月光看着眼前这熟睡的孩子,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他的眉眼。尚且年幼的林信,竟是如此的软糯乖巧,万幸自己早早找到了他,在一切发生之前。 想起上辈子初次见面的场景,十六岁的林信,已经被幼时的种种逼成了那副模样。 皇家闲池围猎,对于八岁就开始参加的沈楼来说,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便晚去了两日。 “看剑!”一声冷喝自身侧传来,拔剑出鞘,沈楼头也不回地接下了这从天而降的一招。 “不是吧,这你都能接住?”钟有玉在半空中怪叫一声,快速回身,足尖在树干上连点数下,三两下跃上了高树,“弟弟,救命!” 这句一出口,一名与钟有玉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从后方袭来,用剑尖挑开了即将戳到兄长屁股的剑尖,与沈楼双双落到地上,沉默地看着他。 沈楼收剑入鞘,树上的钟有玉便也跳了下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你怎么才来啊,我这两日天天对着无墨这张无趣的脸,都快闷死了。” “若是我没记错,你与无墨是一张脸。”沈楼斜瞥他。 “谁说的,我明明比他英俊多了!”钟有玉坚信自己比弟弟长得好看,老实的钟无墨就静静地跟着他们,并不出声反驳。 三人慢慢往猎场中心走,钟有玉吹嘘完自己的风流倜傥英武不凡,又说起了近来的新鲜事,“瞧见皇上身边站的那尊煞神了吗?新封的割鹿侯,才十六岁。” 皇家高台上,身着宝蓝绣箭袖劲装的少年,腰间挂着一把形如满月的弯刀,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立时顺着视线看过来。那一双满是狠戾的眼睛,看得沈楼心神微震,“他便是林争寒的儿子?” “可不就是他嘛,”钟有玉见好友知道林信的身份,便不做赘述,直接说起了重点,“这小子,亲手杀了把自己养大的恩师,狠毒得没眼看!看到他腰间的弯刀了吗?皇上赏的,妖刀吞钩!啧,也就他这种连恩师都杀的人,才能镇得住吞钩的邪气。” 闲池围猎,大多未及冠的世家子弟都会参加,众人因着各家之间的关系远近分作几堆。然而无论是那一波的人,都自觉与林信划开界限。 “可千万不要惹到他,人家圣宠正隆。前日他用这把刀砍断了望亭侯次子的手,最后竟然不了了之。”钟有玉心有戚戚焉地搓了搓手腕,拉着沈楼走远。 之后围猎,钟无墨猎到了一只稀有的白虎,尚未捡起,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林信给抢走了。 “还给我。”钟无墨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林信。 “嘁,白虎,真是晦气,”林信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的跟班快速将老虎捆起来,放到他们自己的猎车上,“回去把这白衣畜生剥了皮,染成黑的。” 身着白衣的钟家兄弟齐齐变了脸色,钟有玉忍不住叫道:“臭小子,你骂谁呢?” “谁应了就是谁。”林信斜睨着他们,慢悠悠地说。 “你,跟我打。”钟无墨翻身下马,取下腰间佩剑,指向林信。 “小墨!”钟有玉赶紧叫住弟弟,示意他别冲动,然而已经晚了。那边林信连句应战的话都没说,直接拔刀扑了过来。 妖刀吞钩,带着上古传下来的煞气,鬼魅般缠上了钟无墨的长剑。钟有玉还没看清形势,吞钩已经勾住了弟弟的脖颈。 吞钩的刀柄上嵌了三颗品相极佳的鹿璃,浩如江海的灵力沿着弯刀流转,将钟无墨的脑袋整颗圈在了一个圆中。 “本侯有件事想跟世子请教。”林信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里的弯刀,四溢的灵气将钟无墨肩头的衣料切得七零八落。 “什么事?”钟有玉紧张地看着林信的手,生怕他一个抖手,自家兄弟就人头落地。 “钟家的脖子,跟别家的有什么区别,是不是特别硬?”林信满脸好奇地问,带着近乎天真的浅笑。 “你”钟有玉气得两肋生疼。 一道耀眼的剑光破空而来,精准地对上吞钩的刀剑。林信只觉得手中的弯刀像是被磁石黏住一般,倏然偏离。 弯刀太利,恐伤到钟无墨,沈楼只能死死绞住吞钩。放开钟家小子,林信横刀对上多管闲事的沈楼,却被沈楼上一招的收势困住了。一个不查,被长剑穿进了弯刀中间,一挑一抹,整个人都被沈楼困在了臂弯里。 “好剑法。”林信口中赞着,手中的弯刀骤然发力,却被早就预料到的沈楼再次按下。 林信回头,仔细地看了沈楼一眼,“你是谁?” “沈楼。” 弯刀入鞘,“好,我记住你了。” 一句“记住”,对于割鹿侯来说绝非戏言 细数两人这些年的纠葛,沈楼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睡到他枕头上的人,偷偷往怀里挪了挪。 清晨,林信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沈楼的怀里,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浅浅的草木冷香,能把他从最深的噩梦里救出来,也能在温暖宜人的早晨惹他心痒痒。 屏息听沈楼的呼吸,均匀绵长,显然还在熟睡。林信仰起头,用鼻尖碰了碰少年尚未长出胡茬的下巴,张开两排小尖牙,准备咬一口。 绵长的呼吸逐渐变短,沈楼睁开双眼,发现林信已经彻底滚进了自己怀里,睡得人事不省,甚是满意。这时候,似乎快要醒来的林信,又往他胸口拱了拱,蹭开了内衫的衣襟,将睡得热乎乎的颊肉贴在了他的胸口。 他还是个孩子,胡思乱想是为禽兽! 沈世子以过人的毅力将软软的小林信推开,坐起身来。 装睡的林信睁开眼,看着沈楼露出来的一侧腰窝沉思。这人的体温明显比自己要低,对于火力正旺的少年人来说显然不正常。慢慢爬起来,揉揉眼睛,打了个人畜无害的哈欠。 紫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睡眼惺忪的林信,正坐在世子的被窝里发呆,而他们的世子爷,已经自己跳下床穿齐了中衣。 “你这孩子,叫你不用干粗活,你就睡到世子床上了!”紫枢伸手去拽林信的耳朵,却打到了世子正套外衫的胳膊,立时拐了个弯,改为替沈楼整理衣裳。 “收拾一下,孤今日与父亲去莫归山。”沈楼扣上箭袖的护腕,低声吩咐紫枢。 “是。”紫枢应着,给他套上玄色广袖外袍,再转头去看林信,那家伙已经穿戴整齐,献宝一样双手举着拧好的布巾,递给沈楼。 “阿信以后就睡这里。”沈楼接过布巾,直接断了紫枢后面的话。 紫枢惊异地发现,世子脸上没有了往常起床时的青白,想来是睡好了,原来如此自以为找到了原因的紫枢,看着林信的目光越发柔和了起来,“阿信早上想吃什么?” “肉!” 侍卫黄阁顶着一头露水回来,“信使,奉的是钟随风的命令,家主钟长夜早在几日前已经闭关了。” 素国公的弟弟钟随风?沈楼微微蹙眉。 西域素国公钟长夜,功法高强,杀伐决断,将西域治理得宛如铁桶。有这样的兄长在前,没有爵位的钟随风一直山水不显,也不常来沈家做客。如今家主闭关,钟随风根据兄长的交代,在开坛日叫沈家主来喝酒。 听起来毫无破绽。 “要去莫归山吗?”林信问低眉沉思的沈楼。 “嗯,阿信随我一起去。”沈楼本想把林信留在家里,但想起那随时可能找来的朱星离,还是决定把人带走。 莫归山林信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紧,那个地方对如今的他而言,可不是个好去处。 “大哥!我也去!”清灵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穿着玄色衣裙的少女箭矢般冲进来,直朝林信的胸口撞去。 沈楼出手如电,一把将林信揽过来,任由自家妹妹在地毯上摔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沈楹楹吃了一嘴灰,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抬头看见站在自家哥哥身边的小少年,顿时把摔跟头的事忘了,“他是谁?” 林信下意识地向后躲闪,还是被少女抓住了衣袖。 “他是你新收的随侍吗?”沈楹楹没有理会兄长的瞪视,兀自盯着林信的脸,“他真好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冤家(四) 林信看着沈楹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还不到十岁吧?你要个比你小的随侍有什么用,不如给我!”沈楹楹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信,越看越喜欢。 这位大小姐可不是一般女子,给她做随侍,自己的小身板估计撑不过三日,林信委屈地看向沈楼,小声说:“有用的,信要给世子暖床的。” “” “” 屋子里一片静谧,落针可闻。 头上露水还没擦的黄侍卫,震惊地看向世子,又转头看紫枢。紫枢一脸菜色地把林信从大小姐手中解救出来,“阿信,那不叫暖床,莫要乱讲。” 沈楼深觉自己教坏了孩子,脸色有些不好,把沈楹楹训了一顿,不许她跟着去西域。 “凭什么不许我去!我就要去!”沈楹楹一巴掌拍在手边的高脚梨木坐墩上,“咔嚓嚓”一声脆响,整个凳子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沈楹楹。” 听到哥哥连名带姓地叫自己,语气并不如何冷厉,沈大小姐却明显瑟缩了一下,梗着脖子瞄林信,轻哼一声,“不去就不去,谁稀罕!” 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林信轻叹一口气,很想把去莫归山的名额让给沈楹楹,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上辈子这时候,他还不知道钟家,只记得赵坚抱着自己一路奔逃,被不知凡几的白衣修士截杀了三次。 “我不去莫归山了,让小姐去吧。”林信试图跟沈楼讲道理。 “莫归山跟咱们浣星海可不一样,山下就是西都咸阳,可好玩了!”紫枢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笑着哄他。 林信抽了抽鼻子,闻到了“破厄”的味道。破厄与尺腥草的功效相近,都是溢补神魂的灵药,只是比尺腥草要贵重许多,也没有尺腥草那种惹人嫌的尿臊味。 沈楼正翻看着檀木匣子里的信件,对于紫枢的到来视而不见。 紫枢看看把她当空气的世子,气得跺脚,把过满的汤药倒出些许,递给林信,“去,让世子吃药。” 林信接过汤碗,不甚稳当地走到沈楼身边,歪头看看他,自己偷偷喝了一口。破厄c归灵c三文草,还有几味尝不分明,治什么的都有,不单是补魂的。这人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沈楼哭笑不得地放下信件,这小馋猫怎么什么都敢吃,连药也偷喝!“好喝吗?” “苦,”林信皱着鼻子,“但我娘说,良药苦口。” 以身作则,不能给孩子立坏规矩,沈楼接过药碗来,一饮而尽。 林信接过空空的药碗,甚是欣慰。看紫枢的模样,这位世子爷平日怕是没有好好吃药。如今的沈清阙应该才十二岁吧,正是反骨横生的时候,得顺毛摸。 紫枢心满意足地端着空碗走了,沈楼重新拿起信件翻看。 每每有莫归山的人来,都会带来一封钟家兄弟的信,大多都是钟有玉在啰嗦,沉默寡言的钟无墨顶多在后面添一句。最近一封是想请他重阳节到莫归山登高射雁,完全没有提及百年佳酿的事。而这次的信使,两手空空而来 合上匣子,沈楼起身带林信去见父亲,即刻启程。 连下了几日的风雪,稍稍停住了,纤细的小枫树都被打蔫了枝丫,变得光秃秃起来。百年的老枫树却毫发无损,依旧满树繁华,慢悠悠地掉着叶子。 “我不能去。”林信抱住那棵老枫树死活不走。 “为何?” “我”总不能告诉沈楼,自己是林争寒的儿子,钟家一直想抓他吧。那沈楼最可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交给皇帝。林信有些犯愁,“我穿的是世子的衣服,被人看到会打死我的。” 沈楼愣了一下,才发现林信穿着自己小时候的衣裳。随侍在沈家地位超然,其实相当于门徒,不过各有各依附的对象。沈家人是把他们当同门看待的,断没有穿了世子衣服就要被打死的危险。 有些心疼地摸摸那颗小脑袋,“无妨,出去之后莫离开我左右,没人会欺负你的。” 林信不情不愿地被沈楼带到了琼津,玄国公的住处。 沈歧睿生得高大,行至近侧会给人很重的压迫感,冷若寒星的目光在林信身上扫过,突然“咦”了一声。 脉腕骤然被一只大手抓住,林信下意识地就想拔刀,摸到空空的腰侧狠捏一把,才生生克制住了反手掰断沈歧睿手腕的冲动。 “灵脉宽广,资质上乘,这孩子哪儿来的?”沈歧睿用看上等灵剑的目光看着林信。 “赵家的孩子,父母已经亡故,赵万户和夫人苛待他”沈楼把林信明面上的身份解释了一遍。 “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沈歧睿捏了捏林信细弱的手腕,很是生气。 林信摆出一张无辜的脸。 沈歧睿从袖中摸出一颗鸽蛋大的鹿璃给他,“以后就是沈家人了,勤加修炼,将来必成大器。” 捧着那可晶莹剔透的鹿璃,林信万般无奈地跟着世子上了马车。 “爹赏你的,收起来吧。”沈楼眼中带着莫名的笑意。 “这是什么?”这颗鹿璃是打磨过的,光滑无棱,是沈家这种财大气粗的人家拿来给孩子玩的,与平日修士装在剑上的很是不同。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林信不能表现得很懂行。 “鹿璃。”沈楼从自己袖筒里也掏出两颗来,一并给了林信,顺道给他解释了一下鹿璃的由来。 上古的仙术失传,修仙世家靠符箓与宝器苟延残喘,忽一日逐鹿入山,得灵石,灿灿兮若琉璃,遂名鹿璃。 鹿璃的出现,让仙道再次繁盛起来,差点沦落为江湖骗子的仙者,又能御剑乘风了。 林信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几名御剑飞行的侍卫,“若是没了鹿璃,就没有其他灵力可用了吗?” 自然是有的,沈楼眸色复杂地看着那小小的背影。那种力量,只有林信会用,然,是邪途。 西域没有北域那般寒冷,秋高气爽,北雁南飞。 莫归山的确是一座山,钟家就住在山上,山下便是西域的都城。浣星海离北都还有一定的距离,莫归山却是与西都紧密相连,热闹非凡。 山脚下人头攒动,装满金银c钱粮的车马将山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国公爷见谅,恰逢秋贡,境内的万户c千户们都在,拥挤了些。”那信使连连道歉,御剑前去通禀。得知玄国公到来,一群白衣修士立时出现,将送货的车马赶到路边,给沈家人让出道路。 国公c列侯每年给天子进贡一次,而各域收取封臣贡金的规矩各不相同。北域收夏贡与岁贡两次,西域则收春夏秋冬四季,如今正是秋贡。 同样一身广袖白袍,领口缀着白虎毛的钟随风,焦头烂额地跑出来招呼沈家人。 “兄长闭关,我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万望见谅。”钟随风长了一张老好人的脸,说话慢吞吞的,这面相说好听点叫慈和,说难听点就是窝囊。 “你怎么也来了?”跟着叔叔出来迎客的钟有玉,看到沈楼,脸上非但没有惊喜,反倒有着压抑的怒火。身旁的钟无墨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是憔悴。 站在沈楼身后的林信,微微眯起眼,这兄弟俩不是跟沈楼好得穿一条裤子吗?怎么见到沈楼却是一副死了爹的样子! 他记得钟家上辈子可没出什么大事,直到他出手捏碎了钟长夜的神魂,钟家才开始衰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冤家(五) 钟家双生子,生得一模一样,不过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钟有玉的眼角上扬,钟无墨则略低垂,这也跟两人的性子有关。如今的钟家兄弟尚且稚嫩,显然还没有学会收敛情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钟无墨扯了一下兄长的袖子,提醒他莫要激动。钟有玉这才回过神来,抬手向沈歧睿行礼,“父亲闭关,不能相迎,还望世伯见谅。” “无妨,就是可惜了,不能跟长夜对饮啊!”沈歧睿哈哈笑着,跟钟随风入正堂叙话。 沈楼跟钟家兄弟站在原地没动,“不请我喝杯茶?” “喝那么多药,你还有肚子喝茶啊?”钟有玉阴阳怪气地说着,转身带着沈楼往他们兄弟住的院落走去。 “可是钟叔叔出了什么事?”沈楼还记得出门前对林信的承诺,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上台阶还拉着他的小手。不过小孩子总是坐不住,刚站定就撒开手,好奇地东看西看了。 听到这话,钟有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沈楼好整以暇地看着钟有玉,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钟有玉自己憋不住了,“我就知道,叔父是个办不好差的,跟他说了别告诉你!爹出事了,家里一团乱,叔父说要找你爹来商议对策,你来凑什么热闹!”说着说着,竟红了眼。 果然,百年佳酿是个幌子。沈楼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薄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林信对于这些小孩子口中的大事不感兴趣,兀自靠在墙根招猫逗狗,左右不会是什么大岔子。 廊下的金丝架上站着一只绿毛红嘴鹦鹉,正无所事事地摇着脑袋。林信捡了根小树杈,戳它屁股。鹦鹉不大高兴,冲他叫嚷:“不会拿狐狸毛凑吗?” 呦呵,林信觉得有趣,扔掉树杈用手指弹鸟头,“什么狐狸毛?” “虎毛不够,不会拿狐狸毛凑吗?”鹦鹉气恼地训他。 钟有玉听到这话,立时涨红了脸,“闭嘴,傻鸟!” 鹦鹉在架子上走了两步,回了句:“呸!” 钟有玉气得七窍生烟,撸起袖子就要把鹦鹉抓过来教训。那鹦鹉就扯着嗓子叫唤:“不会拿狐狸毛凑吗?呸!” “哈哈哈”林信忍不住大笑起来。 钟家以伏虎之家著称,子弟满十五岁,都要去山上猎一只虎来,以证明自己的英勇。衣领上的白色虎毛,便是伏虎的象征。上一世林信就拿这个嘲笑他家,毕竟世间的白虎少之又少,钟家子弟众多,想来都是把黄斑虎皮染成白的来用。没想到竟还会拿狐狸毛充数! 钟有玉这才注意到沈楼的这个小跟班,眉清目秀的孩子,就是有点瘦小,“这是谁?” “我爹新收的弟子,阿信。”沈楼招手让林信过来,跟钟家兄弟打招呼。 林信乖巧地见了礼,睁着清澈天真的眼睛小声问:“钟家衣领上的,究竟是虎毛还是狐毛呀?” 这是还惦记着沈楼布置的功课,小孩子自以为的小小声,周围的三个大孩子都听到了。钟有玉面有菜色,扛了扛沈楼的肩膀,“这孩子跟谁学的,怎么这么欠啊?” 沈楼挡开那只试图弹林信脑袋的爪子,“他刚学字,分不清虎和狐。” “”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几句话的功夫,钟有玉又恢复了平日对待沈楼的态度,不再无端指责他来看笑话,但笑起来还是有些勉强。 “钟叔叔出了什么事?”沈楼低声问钟有玉。 钟有玉犹豫了一下,正要说,却被一直沉默寡言的弟弟抢了先,“爹,闭关,要几年。” 修仙之人,遇到瓶颈或是突有所感,是会闭关一阵子的。但如今两个儿子年幼,弟弟又是个指望不上的,钟长夜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闭关几年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钟长夜意外受伤了,需要闭关调养。 沈楼不再多问。 莫归山上的气氛,与浣星海很是不同。钟家等级森严,按照衣领上黑色条纹的多寡来区分辈分,凡人奴见到仙者要下跪行礼。 林信跟着沈楼往前庭走,廊上洒扫的凡人跪了一排。 秋贡之日,莫归山要摆宴,西域的万户c千户大人们,正在前庭热闹着。酒菜饭食已经摆上桌,台上有衣着单薄的凡人舞姬,随着丝竹声翩然起舞。 沈歧睿面色如常地跟着钟随风走上主位,与西域的属臣们见礼,朗笑道:“孤不过贪杯,来品尝莫归山的百年佳酿,不想遇到了秋贡,叨教诸位了。” 属臣们连称不敢,落座后纷纷偷瞄这位不常见的北域之主。玄国公沈歧睿为人直爽,不拘小节,看起来比喜怒不形于色的钟长夜要好相处很多。 窖藏百年的好酒开坛,浓郁的酒香宛如落水的蜂巢,瞬间炸裂开来,绵延十里。 “久仰国公爷大名,属臣万户吴兆阳敬玄国公一杯。”一名腰配鹿璃宝剑的中年男子,举着酒杯上前敬酒,此人龙行虎步,显然灵力颇高,乃是钟长夜最器重的属臣之一。 沈歧睿认得此人,执起酒盏与之相碰。 各自掂量自己的身份,有头脸的万户或随侍,都准备上去敬酒。原本稍次一点的可以敬世子,但不论是沈楼还是钟有玉,都不及十五,尚不可饮酒,也就免了这份应酬。 “那位就是玄国公世子么?当真是少年才俊,仪表堂堂啊。” “听闻他七岁便能御剑,是沈家不世出的天才。” “何止沈家,纵观整个大庸,都没有资质比他更高的了。只是听闻近两年身体虚弱,去年的闲池围猎都不曾参加呢。” “听说他已经病到拿不起剑了,玄国公都起了改立世子的念头。” “慧极必伤,年少成名未必是件好事。” 众人拿目光偷瞄俊若修竹的沈楼,低声引论着这位传说中的世子爷,一个个都仿佛沈家的嫡系,知道得比本人还要清楚。 林信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侧耳听那些议论,正听得起劲,突然涌起一阵叫好声。 几名人高马大的侍卫上前,撤掉了舞姬起舞的红毯。秋贡有一项传统节目,各家出仙者上台,用不带鹿璃的剑比武。钟长夜不出席,出席的是管不着他们的别域主公,属臣们放松许多,纷纷叫嚷着要加彩头。 方才敬酒的那位吴万户,在摆酒盅的银盘上,“咣当当”放下十颗鸡蛋大小的鹿璃,“我先出,诸位随意。”话音落地,吴万户身边的一名年轻人便跃上高台, “嚯,断剑吴越!”有人立时叫出这年轻人的名号。此人乃是吴家镇宅的高手,尊号断剑,便是因为他有一剑断人兵器的绝招。 那是一名很精神的小伙子,浓眉虎目,眸中精光湛湛。此人一出,各家便谨慎起来,纷纷点了家中的高手应战。 “吴万户,你这不厚道啊,上来就出断剑客,叫我等还赢什么?”有跟吴万户相熟的人开口打趣。 “不敢出,就拿鹿璃来!”吴万户伸手讨要,对方笑着躲闪。话虽如此,依旧有人应战。 断剑吴越笑着拱手,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对手见他这幅模样,紧张之意大减,提剑冲了上来。 吴越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等着对手迎上来的瞬间,骤然出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劈砍而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对方的剑应声而断。三招之内,胜负已分。 “好剑。”林信禁不住喝彩一声,吴万户笑呵呵地收了对方家主的鹿璃。 “平日装鹿璃的剑,剑心是空的,乃引导灵力所用,离剑柄三寸处最是最弱,此人胜在出剑较快罢了。”沈楼在林信耳边低声道。 林信斜瞥他,对于这傲慢的语气甚是怀念。沈清阙年少时资质超凡,指点人总是实话实说不留情面,连别人的独门绝技也常一语道破,得罪不少人,到了二十岁之后才知道收敛。 沈楼可不知道自己“认真教孩子”的话,到了林信耳中就变成了“年少轻狂”。 台上比武还在继续,连上几个人,都被吴越十招之内断了铁剑。无论是凡人还是仙者,遇到赌局都免不得兴奋过头,宴会上一时间沸反盈天。 “属下不才,想挑战钟家高手。”又断一剑之后,吴越冲上位的钟随风拱手。 挑战钟家高手,若是赢了,可以得到丰厚的赏赐,往年连胜几场的人都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以前都是家主钟长夜做主,钟随风没点过名,一瞬间的无措之后,随口叫了个名字:“钟戮!” “叔父!”钟有玉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一名身形高大c面有横疤的钟家人走上台,脸色有些不好。 台下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吴万户更是当场白了脸,“小越,我们认输。” “此人是钟长夜的随侍。”沈楼解释了一句,没有注意到林信骤然紧绷的脊背。 “他生在一个千户家,小时候被后娘推下陡坡破了像,被我爷爷捡回来改姓钟,后来一直跟着我爹。”钟有玉不想理会乱说话的叔叔,便也学着沈楼哄孩子,在林信耳边叨咕起钟戮的由来。 林信自然是认得钟戮的,那道自眉骨裂至鼻梁的横疤他死也忘不了。这人可不仅仅是钟长夜的随侍,他是钟长夜养的疯狗。两次在这人手中死里逃生,常常在赵坚怀里一回头,就对上钟戮这狰狞嗜血的面容。至今犹记得赵坚被砍断手臂时喷溅出来血浆的温度。儿时的噩梦里,大多都是这张刀疤脸。 这时候的钟戮,不是应该到处找他的踪迹吗?怎么会出现在钟家的秋贡宴上?林信手脚有些冰凉,是自己太大意了,这一世的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前世的经验根本不管用! 不过是秋贡上的小节目,钟随风竟然叫钟戮出手,着实有些小题大做。钟随风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决定有些不妥,求助地看向沈歧睿。 沈歧睿摆手示意无妨,这钟戮的厉害西域之人都知道,没见那吴万户已经认输了,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请。”台上的吴越却仿佛没有听到家主的话,抬手示意钟戮出招,众人哗然。 钟戮提着一把乌突突的断剑,面无表情地抬头。不等吴万户再劝,已经单脚踏地,一跃而起。木制的高台发出了承受不住的闷响,钟戮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快准狠地直取吴越的人头。 “咚咚咚”在空中瞬间对了十几招,快得只剩道道残影,重重相击。 “啊——”台下有人惊叫出声,在两人相撞的瞬间,钟戮已经割下了吴越的脑袋,拎在手里,那张年轻的脸上,还带着与高手切磋的兴奋笑意。无头的身体保持着出剑的动作,直挺挺地倒在了台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钟随风霍然起身,“钟戮,叫你切磋,你怎么杀人了?” “戮,只会杀人。”钟戮把人头丢在地上,抬头,直勾勾地看向矮几后面的林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冤家(六) 仿佛被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舌盯住,林信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面上却是一片牛犊天真,直接迎着钟戮的目光瞪视回去。 火光电石的目光交汇之后,钟戮没有任何表示便头也不回地下台离开了。 片刻的惊慌过后,林信迅速冷静下来。当年被追杀的时候,自己只有五岁,小孩子的脸一天一变,如今三年过去,钟戮不见得能认出自己。 “小越!”吴万户跃上高台,捧住那颗年轻鲜活的头颅,俊俏的少年郎犹在微笑,皓白的小虎牙迎着秋日闪闪发光,根本不知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一手捧着脑袋,一手揽住尸身,吴兆阳极力克制,还是红了眼眶。 “兆阳啊,实在对不住,这钟戮下手没轻没重的。”钟随风很是过意不去,许了吴万户不少赔礼。然吴万户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吴越的尸首不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沈歧睿出面调停,才勉强安抚住了吴万户。 不带鹿璃,只用仙者自身的灵力切磋,本身就是为了点到即止,如今见了血光,实在不吉利。这比剑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宴会也匆匆结束。 “简单的秋贡宴都能办砸,真是服了叔父了!”钟有玉气得肝疼,拉着沈楼诉苦,“还有这么多的事务要批复,叔父却只知道陪着你爹喝酒,都扔给我批。我哪会批啊!谁十二岁就会管整个域的事,搁你身上你会批吗?你说你” 话说到一半卡壳了,因为沈楼正提笔在一张文书上写字,说话的功夫已经批了三张,“不会就学,你爹不在,总得有人挑大梁。”说罢,将三张批好的文书贴在钟有玉的脑门上。 钟家这一代的家主钟长夜,是个很能干的人,以至于这两个傻儿子从小只知道修炼c玩耍,别的一概不理。于是,当林信一言不合杀了钟长夜,钟家便一夜坍塌,迅速衰败。 “妖孽,你怎么什么都会啊!”钟有玉揭下脑袋上的纸,怪叫道。 “你学,还是无墨学?”沈楼不想理他,转头去看林信。 林信不知何时把廊下的鹦鹉取了下来,举着那绿毛鸟,让它啄歪在软榻上熟睡的钟无墨。钟无墨眼底下一片青影,显然是夜里没睡好。 钟有玉一把捏住那只马上要戳到弟弟的鸟嘴,“别弄他,叫他睡会儿。” 鹦鹉挣扎开来,蹦到林信肩膀上,扯着嗓子大叫:“别弄他!不会拿狐狸毛凑吗?” “你个王八蛋,看小爷今天不炖了你”钟有玉气得冒烟,拎着翅膀把鸟扔出去。 林信捂着嘴咯咯笑,“这鸟叫什么名字?” “哪壶。”沈楼快速看着桌上的文书,一心两用地跟林信聊天。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名字有点意思。林信趴在窗口往外看,看着钟有玉跟鹦鹉吵架,微微眯起眼。钟家追杀他的事,这对双生兄弟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所以钟戮应该是不受他们掌控的。如今钟长夜闭关,钟戮那个听命咬人的狗不见得会有什么行动,但他不能冒这个险。 钟戮记不记得他,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会不会动手,这些都是不可预估的。一旦落到钟长夜手中,等待他的恐怕便是生不如死的结局,重生一回活得比上一世还短,那也太窝囊了。 回头看看正在快速浏览文书的沈楼,林信跳下软榻,走到沈楼身边,攥住他的衣摆。 “怎么了?”沈楼转头看他。 要跟美色告别,有些舍不得,林信眨眨眼,打了个哈欠。 天色不早,见林信犯困,沈楼便不再多留,跟钟家兄弟告辞,回了自己的客院。林信一路攥着沈楼的袖子不撒手,钟家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动手,为了保住小命,必须跟沈世子寸步不离。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若是回头钟长夜寻了理由跟沈家讨要他,不明所以的沈家将他送过来,那可真是没地方哭去。 “阿信,先去沐浴吧。”桌上堆着钟随风叫人送来的礼物,沈楼拿起一把灵剑查看。这把剑比寻常灵剑要短上三寸,也要轻便许多,想来是考虑到沈楼近年来身体不好,专门为他打造的。 灵剑,是指可以安装鹿璃c游走灵力的宝剑。世家子弟通常到了十五岁才能得到自己的本命灵剑,在此之前用的都是长辈送的普通灵剑,钟随风送他这个乃属寻常,只是旁边的几盒鹿璃就有些过分贵重了。 “世子”林信揪着衣摆,站在浴房门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嗯?”沈楼转头看他。 “这个,我不会用,”小小的脸皱成一团,“咱们一起洗,好不好?” 一起洗 沈楼手中的小剑哐当一下砸在了脚上。 “这么大的池子,咱们一起洗。”记忆中,氤氲缭绕的温泉池,林信骤然收紧了扣在他手腕上的锁链,将他钉在池壁上,栖身贴过来。 “滚!” “真是无情,”林信咬着他的耳垂,哑声道,“无愧于心的玄王殿下,不该亲手把你留在我里面的东西弄出来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面对着那样的林信,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无愧于心。 烙印在魂魄里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来,沈楼闭了闭眼,弯腰捡起小剑,默念“他还是个孩子”,僵着步子带林信去浴房。 莫归山中有温泉,通向每一间院落。浴房里是一方青石砌成的小水池,墙壁上雕着一颗硕大的虎头,源源不断地吐着水。池旁放了一口大缸,里面是清凉的山泉水。 沈楼拧动虎头,关闭了水闸,虎口停止喷水,摸摸水温有些烫手,便舀了些冷水兑进去,“试试烫不烫。” 林信蹬掉鞋袜,伸出一只脚脚试水,刚触到水面,便怕痒似的缩回来,咯咯笑着又伸过去,踢了两下,“不烫了。” 转头看向被温泉熏红了脸的沈楼,林信摸摸自己脖颈上的细麻绳,赤脚摇摇晃晃走到沈楼面前,脚下一滑,扯着沈楼就摔进了水池里。 “噗通!”还穿着中衣的沈楼被水浸了个透彻,吐出一口水,手忙脚乱地把挣扎的林信捞起来。 “衣服湿了。”林信勉强站好,扯掉自己湿透的内衫,露出了那块黄玉佩。 剔透无暇的鹿回头玉佩,被一根细细的麻绳拴着,美玉系麻,明珠蒙尘,荒唐得悲凉。这是寻鹿侯林争寒的列侯信物,封侯之时昭告天下,作为世家子弟,沈楼自然是认得的,“阿信,你” 林争寒叛出林家,自立门户,被天子封了个寻鹿侯,一时间风光无两。奈何英年早逝,独子不知所踪。皇帝派人寻了许久,终于在林信十六岁那年找到了他。本该继承父亲爵位的林信,却没有得到寻鹿侯的封号,改封了个“割鹿侯”。 割鹿与寻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割鹿侯的职责,就是每年去各地征缴鹿璃。林信手段狠辣,任性妄为,看不顺眼的人便要多征,尤其是西域,硬是多加了三成,因此跟钟长夜起了冲突。 “林信那个畜生,杀了我爹!来日,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钟有玉来报丧的时候,沈家的人都很吃惊,虽然知道林信厉害,但没想到他竟连灵力那般高强的钟长夜都能杀死。 割鹿侯一战成名,世人对林信的忌惮,也由此越来越深。 林信见沈楼捏着玉佩发呆,知他是认出来了,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先前在渭水意外相遇,又被沈楼捡回家,是他上辈子奢望不来的幸运。本以为可以好好陪着沈楼长大,早早把人哄到手,奈何造化弄人。 “你怎么用麻绳系玉佩呢?叫紫枢给你换个软绸。”捏着玉佩半晌,沈楼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挪开眼,兀自脱着湿透的中衣。 “这是什么玉佩,你不知道吗?”林信却不打算放过他,今天这事必须告知沈楼,以保证他不会把自己交给钟家,“我不是赵万户的侄子,我是林争寒的儿子。” “阿信!”沈楼吃惊地看着他,原以为林信小时候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朱星离找到他,却原来这孩子一开始就知道。 “我今天看到那个人了,那个追杀赵叔叔的人,脸上有一道疤,”林信红着眼睛,“他们也会杀了我的,那个钟戮一定会来抓我的。” “你是说,当年追杀你的,是钟家的人?”沈楼瞳孔皱缩,终于明白了上一世林信为何针对钟家,为何要杀死钟长夜。若是钟长夜害死了林争寒 回想当年自己因为林信杀死钟长夜而指责他,沈楼心中骤然一阵绞痛,伸手扶住瑟瑟发抖的林信,“别怕,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林信垂下眼睛,掩去眸中的嘲讽,一个孩子口中的保护能有几分可信,终不过是把他交给“立如雪中松”的玄国公,转手送到皇帝手里。“你可以把我交给皇帝换奖赏,但求你不要把我交给钟家人。” 低低的哀求,一刀一刀割在沈楼心上,疼得他指尖发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冤家(七) “世子,国公爷请您到偏厅一叙。”门外突然传来通禀的声音。 按照钟家兄弟的说法,钟长夜闭关,他们无能的叔父拿不了主意,便找沈楼他爹来商量,想借着玄国公的名头震慑西域封臣,好徐徐图之。瞎热闹了一整天,也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沈歧睿谈正事,向来不避讳长子,便叫他一起去。 沈楼来不及跟林信多解释,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莫怕,跟着我。” 既然钟戮对林信有威胁,他便不能把林信独自留在屋里,挂上那把刚得的小宝剑,带着重新穿戴整齐的阿信小尾巴,跟着门外的侍卫走出去。 天已经黑透了,莫归山夜里禁烛火,侍卫手中的灯笼便是唯一的亮光。 莫归山上的房子依山而建,随着山势上下错落,由许多飞檐走廊相连,甚是复杂。白日里便容易走差,何况黑灯瞎火的夜晚。 沈楼还在想着林信的事,没注意侍卫把他们领到了哪里。 七拐八拐,行至一处九曲回廊,侍卫将一盏灯笼交给沈楼,“前面唤作梅园,国公爷与二老爷皆在厅中,属下不便相随,世子请。” 说罢,那侍卫便退了几步,立在廊柱边,做出在这里等的姿态。前面是一道月亮门,似乎是个园子,沈楼微微蹙眉,这两人秉烛夜谈,怎会到如此偏僻之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林信,对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信正把一颗小鹿璃攥在手里,慢慢吸着灵力,忽见一只冷白的手递到面前。这只手比记忆中的要小一圈,也没有健康的小麦色,抬头看看小小的沈楼,把空着的那只手递了过去。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这一刻是真的想保护他的,哪怕是出自沈家与生俱来的仁义病。 踏进园子,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前后三步的距离,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上面的石子已经掉了不少。举起灯笼,看向远处,亭台倒塌,荒草丛生。 “这里”沈楼一惊,抓住林信就往后退,然而已然来不及,荒草深处倏然窜出一道人影,封住了他们的退路。迅速将林信护到身后,撷来一缕烛火弹射而出,微弱的火苗与那人影在空中相撞,映出了钟戮那张疤痕纵横的脸。 林信咬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扔掉已经变成粉末的鹿璃,握掌为爪,正待动手,耳边忽然传出拔剑声。 沈楼握着那把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小宝剑,将灯笼扔到空中一脚踢开。 “哎”林信阻止不及,那边沈楼已经冲了上去,顿时有些着急。且不说只有十二岁的沈楼是不是钟戮的对手,就说他现在这个身体,外界可都传说他连剑都提不动的! “嗡——”地一声,剑柄上的鹿璃被激发,淡蓝色的莹莹灵光瞬间充满了剑身,沈楼稳稳地握着小剑,与钟戮那乌黑的短剑相碰。 又是一声嗡响,钟戮的剑也激发了鹿璃。烛火熄了,周围一片漆黑,只看见两道幽蓝的光在空中瞬息间对了几十招。 年仅十二岁的沈楼,竟然能接住钟戮的杀招,这让林信很是吃惊。自己的资质已经算是极好,十二岁的时候在钟戮手下也撑不到五招,这沈楼莫非是妖孽不成? 还未待林信细看,沈楼突然御剑而来,抓着林信就跑。 竟然还能御剑!之所以十五岁才开始练本命灵剑,是因为御剑需要神魂相左,十五岁之前一般很难凝练到可以御剑的程度。 沈楼紧紧抱着林信,从袖中摸出一颗鹿璃捏碎,充沛的灵力席卷全身,灵剑化作一道流光向前冲去,不料这园子尽头竟是一处山壁。转头欲向上,钟戮已经追了上来。 一阵晕眩袭来,沈楼甩了甩脑袋,踉跄着落下飞剑。 “那边是道石门!”林信眼尖地发现了山壁下面的机巧。 尖锐的杀气撕开微凉的夜风,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自头顶破空而来。林信只觉得自己被狠狠推了一把,撞开石门,咕噜噜滚下了几层石台。 “嘶——”手掌撑在地上,被碎石划出了几道口子,林信呲牙咧嘴地爬起来,立时被明亮的烛光晃花了眼。 “谁?”钟无墨那稚嫩冰冷的声音从烛光明灭处传来,未及反应,一道剑光便隔空而来。 就地一滚,躲过那凌厉的杀招,林信来不及重新站直,就被一跃而出的钟无墨拿剑指住了脖子。 “小墨,别杀他!”钟有玉穿着一身麻衣跑过来。 这是一间凿山而出的宽广石室,四周挂满了白幡,正中摆着口精致的石棺。丝丝白气从棺材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显然里面是镇了冰的。再看这披麻戴孝的兄弟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们的父亲,西域素国公,钟家家主钟长夜,竟是死了! 秘不发丧,两个儿子晚上孤零零地偷偷守灵。 “他,看到了。”钟无墨盯着林信,并没有收起手中的剑。 “他是沈大的师弟,不能杀他,杀了他这事就更兜不住了,”钟有玉看向一脸无辜的林信,“小阿信,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林信丝毫不在意两个小孩子的威胁,大声道:“钟戮要杀沈楼,就在外面!” “什么?”钟有玉一惊,他们的确让钟戮在外面守卫的,若是沈楼误闯进来,定然会碰到。赶紧跃上台阶开门,冲天的火光带着浓烟扑面而来,却不见沈楼的身影。 外面都是枯草荒木,一点即燃,火舌在开门的瞬间舔上了石门,把钟有玉逼回了台阶下。 竟然着火了!林信了然,这火定然是沈楼放的。钟家再怎么样,也不敢在这里杀沈世子,只要引来了人,沈楼就安全了。 “快把门关上!”钟有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大火会引来众人,到时候父亲的死讯就再也瞒不住了。 这边兄弟俩手忙脚乱地关石门,林信已经窜到了石棺上。棺中堆满了冰砖,连带着石棺边缘都结了一层寒霜。冰棱之下躺着一人,素白衮服,领口缀着绵密的白虎毛,腕上扣着白虎纹嵌鹿璃金护腕,即便死了,依旧透着一股无可抵挡的睥睨之势。 只可惜,那张剑眉鹰目的俊朗面容已经坍塌,只能勉强看出是钟长夜的脸。这死相,与魂飞魄散的赵家大少别无二致。 钟长夜,难不成也魂飞魄散了? 手边没有镜子,无法验证,但林信已经基本确定了。赵大少,钟长夜,这些原本还能活好几年的人,在他重生的时候统统死去,死法都是魂飞魄散。 而这两个人,上一世,都被他捏碎了魂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冤家(八) 火光,在漆黑的莫归山上极为显眼,不多时,救火的c看热闹的便蜂拥而至。石门未及合拢,满脸烟熏火燎的钟家兄弟俩狼狈地站在原地。 匆匆赶来的钟随风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跌足捶胸。西域的属臣基本上都在,钟长夜的死讯是再也瞒不住了。 宵禁的烛火重新点亮,整个莫归山亮如白昼,将藏在暗处的秘密尽数翻了出来。 “主公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几名有头脸的属臣不管不顾地冲进石室中,看到钟长夜的尸首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主公啊!” 石室中乱成一团,林信矮着身子从人群中挤出,就见沈家侍卫扶着沈楼站在刚灭了火的泥地边,沈歧睿负手站在他身边,神色冷肃。钟戮单膝跪在青石板上,一言不发。 “世子。”林信快步走过去,拉着沈楼上下看看,手臂和腿上有些外伤,看起来并不严重。 沈楼低着头没说话,撕裂的疼痛在灵台中炸开,疼得他眼前一片模糊,依稀听到林信的声音,却辨不清方向。好在他已然习惯了这种疼痛,面上没有任何不妥。 钟随风焦头烂额地跑过来,踹了钟戮一脚,“叫你守园子,你对世子下杀手做什么?” “戮,是杀人的刀,不是看门的狗。”钟戮被踹得歪了歪身子,索性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钟随风。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好了,随风,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沈歧睿沉声道,抬手示意沈家的侍卫去清场。墓穴里挤满了人,像什么样子。 钟戮头也不回地御剑而去,冲进石室中抱剑立在棺材前,强大的灵力往往伴随着慑人的威压,震得众人齐齐后退三步。沈家的玄衣侍卫走进来,将那些不论真情假意哭得伤心欲绝的万户c千户大人们请出去,石室终于恢复了安静。 沈歧睿走进来,看着棺椁里的钟长夜,良久不言。夜风穿过石门,吹得桌上的白烛明明灭灭,“怎么回事?” “那日父亲正与人过招,不知为何突然倒地不起,”钟有玉红了眼睛,“药石罔效,招魂不应。” 沈楼缓步走进来,步履沉稳,面色平静。接到父亲的示意,上前给钟长夜行礼。 林信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暗道自己白忙活一场,既然钟长夜已经死了,钟家一盘散沙不足为惧,自己当真没必要跟沈楼坦白身份,真是亏大发了。 “哎呀呀,怎么这么热闹?”一道略显聒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未等众人回头,钟戮已经瞬间窜了过去。 两股灵力在空中相撞,直接轰碎了半掩的石门。 “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来人手中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短棍,丑兮兮不似灵器,却如同活物一般,在指掌间翻转,精准无比地将钟戮的杀招一一拆解。 春痕!林信一眼认出了那只长得像烧火棍的灵剑,双目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一身红衣的人看。 “不打了,不打了,你们钟家尽会欺负人!”红衣人不愿再接招,就地一滚,也不顾这招式是否难看,直接滚到了沈歧睿脚边。 “住手!”沈歧睿抬手制止了钟戮的追杀,低头看向朝着钟戮做鬼脸的男人,“亦萧,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沈楼立时抬头看向那人,心中暗道一声糟。上辈子林信的师父,被他亲手杀死的朱星离,表字亦萧。 “可不是我要来的,是钟长夜不让我走!”朱星离爬起来,拍拍衣袍上的尘土,绛红绡,金玉袍,是南域朱家一贯奢靡的打扮,与这苍白的灵堂格格不入。 “你胡说!”钟有玉忍不住反驳,“是你赖在我们家不走,还把我爹害死了。” “哎,小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钟长夜可不是我杀的,我哪能打得过他,你们得讲道理!”朱星离生得一副好相貌,然而站立说话没个正行,活像从深山老林里窜出来的大猴子,丝毫没有南域朱家“动若凤皇灼九天”的气派。 灭了火,安抚了外面号丧的属臣,钟随风满头包地跑进来,就看到朱星离在灵堂里撒泼打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朱星离,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你们不让我出莫归山,又没说不许我出院子!”朱星离躲到沈歧睿身后,转头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沈楼,“呦,大侄子也在呢,脸色怎么这么差?”说着,又看向沈楼身边的小林信。 沈楼侧身上前一步,挡住了朱星离看向林信的视线,拱手见礼,“朱二叔”说没说完,忽然一头栽倒,被朱星离眼疾手快地接住。 “这孩子,怎么一身冷汗!”朱星离打横将人抱起来,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衣摆,低头看,正是方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的那个小孩子。 “师叔叔,世子方才跟钟戮打架了,得找个大夫来。”林信努力克制住自己喉头的颤抖,一瞬不瞬地看着朱星离年轻英俊的脸。 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结于强行御剑伤到了神魂,休息几日也就好了。 朱星离撇嘴,“庸医。” “你说人家庸医,你倒是治啊。”林信习惯性地开口呛他。 “嘿,”朱星离绕着林信转一圈,突然伸手弹他脑袋,“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林信捂住被弹的地方瞪他,瞪了一会儿,眼睛渐渐模糊了。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声音,也不曾有人弹他脑袋了。 “哎呀呀,怎么还哭了,”朱星离挠头,蹲下来跟林信平视,“我给你弹回来行不行?” 林信抹了一把眼睛,抬手弹了回去。 “嗷!还真弹啊你!” 一夜闹剧就此收场,钟长夜的死讯再也捂不住,第二天就把灵堂移到了前庭,派了人去各域报丧。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京城,不日就会有天子的旨意降下,在此之前还不能下葬。 钟有玉和钟无墨不再是晚上守灵了,白天也得跪在灵堂,披麻戴孝,迎来送往。原本热火朝天来秋贡的万户c千户们,纷纷换上了素衣黑袍。 只有朱星离还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四处溜达。 “朱亦萧,你不要太过分!”钟随风看着他这一身打扮,气得指尖发抖。 南域朱家,喜好奢靡,嫡系子弟都穿红衣。绛红鲛绡金玉袍,额间缀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鹿璃珠,八面精雕,玲珑剔透,在阳光下好不耀眼。 “我们朱家就这么打扮,丧事喜事一概如此,”朱星离张口就开始胡诌,“我可不是来给钟长夜办喜事的啊,你可别误会。” “你”钟随风气得要拔剑,刚露出三尺剑刃,就被骤然出手的春痕给撞了回去。 朱星离握着那根黢黑油亮的烧火棍,笑道:“你看你,不让我走,又天天气得跟个喝多了水的王八一样,何苦来哉。” “亦萧。”沈歧睿从远处走过来,及时制止了朱星离的胡言乱语,拍拍钟随风的肩膀示意他先忙去,自己跟朱星离说几句话。 沈楼昏睡了一夜,次日又像没事人一眼拒绝喝药。 林信扒着窗台往外看,远远瞧见师父跟沈楼他爹说话。按照时间来算,这时候的朱星离应该是在到处寻他,跑到莫归山来直接管钟长夜要人,倒还真是他的作风。只是钟长夜死得蹊跷,一直跟他不对付且恰好在莫归山上的朱星离自然成了怀疑对象。 沈楼轻咳一声,把未动一口的药碗放到小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听到声响,林信回头,看向双目紧闭倚在软榻上的世子,想起昨夜师父说的话。朱星离这人,跟普通修士不一样,修炼的东西十分庞杂,奇门数数c五行八卦c刻阵画符c治病算命 按照朱家家主——朱星离他哥的说法,他整个就是猴子转世,没个长性,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不甚精通。 但驳杂有驳杂的好处,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却能发现。听紫枢说,沈家找了许多仙医来都没治好沈楼,自家师父或许能有办法。 “世子,我想出去玩一会儿。”林信眼巴巴地看向沈楼。 “去吧。”话没说完,那孩子已经一阵风地跑出去了,沈楼看看小几上的药碗,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给朱家报丧的信使不日便至,连带朱星离在莫归山的消息也会带去。沈歧睿答应替他从中说和,洗脱他的嫌疑,朱星离一时半刻还不能离开莫归山,百无聊赖地蹲在院子里挖蚂蚁。 一抬头,瞧见篱笆上冒出的半颗小脑袋,朱星离笑着招手让他过来,“小子,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来问你,怎么治世子的病。”林信绕过篱笆,走到朱星离面前,盯着那双朱家人独有的凤尾目看。朱家人长得艳丽,凤目眼尾上挑,只是朱星离是个异类,他眼角有些向下,应当是他自己那吊儿郎当的表情造成的。 “你是沈楼什么人?”朱星离蹲在地上,跟他平齐。昨夜昏暗看不清楚,此刻再看这孩子的眉眼 “我是世子的随侍。”林信乖乖地回答。 “这么小的随侍!”朱星离比了比小家伙的高度,“你叫什么名字?” “信,单名一个信。”林信垂下眼,回想自己上辈子第一次见到朱星离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只有名,没有姓。 朱星离眉梢轻跳了一下,面色丝毫不变,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握住林信的胳膊手法熟练地摸骨,“啧,好小子,资质不错,给我当徒弟吧。” 我本来就是你的徒弟,林信背在身后的手倏然攥紧,“我为什么要给你当徒弟,你有什么本事?” “我啊,是个仙人,”朱星离一本正经地说着,从背后拿出他的春痕,“瞧见没,这是个烧火棍,我只要吹口气,就能把它变成灵剑。” “”林信对此毫不感兴趣,甚至有点不想认他了,“我是世子的随侍,不能跟你走。” “没事,我把你偷走,咱们悄悄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九悔(一) 林信回到沈楼的院子里时,侍卫黄阁正兢兢业业地把汤药浇灌给院子里的桂花树。 “黄大哥,世子又不喝药了?”对于昨晚沈楼突然的昏迷,林信很是在意,方才问了朱星离,结果那老混蛋又开始装傻充愣,说这是吃饭的手艺,定要他拜师才肯说。 “是啊。”黄阁愁苦地挠头,紫枢没有跟来,他拙舌笨嘴的不会劝。 “世子的身子,是自小就这样吗?”林信折下一枝桂花在手中把玩,“听说北域每年都要跟北漠的蛮族打仗,世子这么弱的身子,沈家族人” “不是的!”黄阁义正言辞地纠正林信的猜测,“世子儿时身子强健,是两年前才唔,你别看世子要天天吃药,他的灵力c剑术远在其他同族之上,这世子之位,谁也夺不去!” 不善言辞的黄侍卫,夸起世子来却是滔滔不绝,甚至因为激动还红了脸。 两年前吗?林信蹙眉,因为赵大少和钟长夜接连死去,死法还都是魂飞魄散,皆是他重生的那一天,这让他不得不将两人的死和自己的重生联系起来。那么沈清阙呢?他的身体是从两年前坏掉的,似乎跟重生这件事搭不上什么边。 屋子里,沈楼看起来已经没事了,正在擦拭那把短小的灵剑,瞧见冒出半颗脑袋的林信,便招手让他过来。 合剑入鞘,将一块鸽蛋大小的鹿璃放在鹿槽里,“会用剑吗?” “会一点。”林信接过来,单手握住剑柄,鹿璃激发,剑身瞬间被淡淡的荧光笼罩。既然已经告诉沈楼自己的身世,会用剑这件事就不必藏着了。 沈楼也毫不意外,“送你了。” “真的?”这还是沈楼第一次送他东西,林信立时觉得手中的小剑可爱起来,抱着不撒手,“这是定情信物吗?” “你哪里听来的?”这种似是而非的调戏,二十岁的林信张口就来,但从八岁的林信口中说出来,就太过惊世骇俗了。 “说书先生讲的,”林信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何以结恩情,鹿璃缀罗缨。” “那是美玉缀罗缨”哭笑不得,又莫名的失落,那个肆意不羁的割鹿侯,终究是灰飞烟灭了,如今的林信,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哦,”林信混不在意地应着,低头摩挲这把小剑,“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孑然一身,只有父亲留给他的一块玉佩,只能把手中刚折的桂花塞给沈楼。 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师父离开,他本就想跟沈楼讨一样东西的,好在经年再见之时拿出来叙旧。 他是列侯的儿子,说出了身份,便不可能再做沈楼的随侍。以沈家人的正直,关于消息必然已经送往京城,不日,皇家的车马就会到莫归山,接“寻鹿侯”的遗孤回宫,由天子亲自教养。 “父亲说你资质极好,想教你破冰剑法,”沈楼佯装不知林信去见过朱星离的事,“这剑你现在用正合适。” 沈歧睿竟然说要教他,这是不打算把他交给皇帝的意思? 林信颇感意外,眼中露出几许挣扎。 沈楼只做没看见,带着他去看望钟家兄弟。 上辈子,关于林信为何弑师,有很多传说。嘴巴闲不住的钟有玉,便是给沈楼提供消息的中流砥柱。 “据说,林信他爹就是朱星离杀的。说是林争寒临死前托孤,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朱星离所为,他是如何见到临死前的林争寒的?啧啧,杀父之仇与养育之恩,林不负这人也挺不容易的。”那时候的钟有玉,尚觉得林信可怜。 “呸,你道那林不负是为了报仇吗?他是想独吞朱星离的万卷书遗,因为朱星离更宠爱他那个师兄,嫌他性情暴虐,于是他便恼羞成怒了!”听到第二个版本的时候,钟有玉已经对林信很看不惯了,毕竟林信对别家都一样,唯独对他家多收三成鹿璃。 “听去雁丘接人的金吾卫说,当时他们去的时候,林信衣衫散乱地拿剑指着他师父,眼眶都是红的,那模样显然是”仿佛说道了什么恶心的东西,钟有玉骤然停了下来,“呸呸,我是听别人说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虽然林信是他的杀父仇人,但这样的说法太过龌龊,钟有玉自觉不该这般诋毁他,便及时住了嘴。 究竟为什么,林信从未对人提起过,总归不会是什么好缘由。他不能把林信交给朱星离,绝对不能。 连打了三个喷嚏的朱星离,可不知道沈楼在背后嘀咕他,找到故人之子的他,正兴奋不已地在院子里搓着手。沈家父子都是榆木脑袋,如果知道小阿信的身世,肯定要告知皇帝,所以不能正着来。 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让朱家出面,说这孩子是他朱星离的私生子,死皮赖脸地要走;要么就偷,抱起林信就跑,让他们找不着。 两条路都行得通,端看林信愿不愿意跟他走了。朱星离找来纸笔,给自家大哥写封信,而后大摇大摆地寻钟随风去了。 钟随风正在清点秋贡的账册,一个头两个大,忽然被一枝带着香气的桂花砸中了脑袋,“谁?”捏着花枝看过去,就见坐在窗台上晃着脚的朱星离。 “随风啊,借我点鹿璃吧。”朱星离笑嘻嘻地冲他伸手。 这人,刚骂完他,转头还敢管他借钱?钟随风憋了半晌,蹦出一句,“你要多少?” “不多,十斤,”朱星离跳下窗台,随手拿起钟家的账册翻看,“今年收成不错啊。” 钟随风把账册夺过来,慢吞吞道,“你要那么多鹿璃做什么?你行踪不定,离了莫归山,我去哪里讨债啊?” “啧,你看你,忘了我姓什么了?我们朱家,还能该你十斤鹿璃啊?我兄长肯定会还你的。”朱星离说着,自己在盛鹿璃的箱子里抓了一把。 “哎,你”钟随风做事本就犹犹豫豫的,被他三言两语糊弄了,再要说什么,那人已经风一般地跑掉了。 钟长夜的葬礼大办了七天,各大世家都派了嫡系前来吊唁,东域林家家主有要事走不开,便派了世子前来。南域朱家家主就没这么客气了,直接说自己跟钟长夜关系不好,指了恰好在莫归山的弟弟朱星离代替他。 对于这种状况,沈歧睿早有预料,“你可知他们为何不来?” “因为父亲在此。”沈楼垂目,今上对四域颇为忌惮,如果三家家主聚首,不管是为了什么,定然会引起天子不满。 原本还有些生气的钟有玉,听到沈楼的话,立时明白过来,“等热孝过了,我和无墨再去给各位叔伯回礼。” 沈歧睿欣慰地点点头,“不错。我已经奏请皇上,让你叔父暂理西域之事,你们两个便跟我回北域吧。” “可以吗?”听到可以去北域,钟有玉眼睛一亮,用手中戳了戳弟弟。他还担心着父亲过世,没人教导他们修炼,若是能跟着沈歧睿,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钟无墨却没什么反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长号的鸣啸声,屋中几人皆神色骤变,起身快步走出去。但见数道金光自天边而来,乃是帝王的金吾卫。 林信躲在廊柱后面看着那迎风招展的金旗,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朱星离的院子跑去。 “哎呦,这是怎么了?”朱星离接住飞奔而来的小家伙,见他脸色煞白,连忙开口问。 “走,我们快走!金吾卫来了,定是来接我的!”林信紧紧攥着艳红衣袍的前襟,“师父,我认你做师父,带我走吧!” 不必细说,朱星离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别怕,咱们走。” 说罢,拿出“借”来的鹿璃,嵌入灵剑,掐了个法诀,丑兮兮的烧火棍春痕灵活地在空中打了个旋。抱紧怀里的孩子,朱星离一跃而起,踩上灵剑,瞬间化作一道红光,飞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九悔(二) 金吾卫,乃是皇帝亲卫,执金吾仪仗,守天子近侧。此行十二人,整整齐齐御剑而来,代行天子令。 为首的统领拿出一道金丝盘龙的圣旨,双手翻转,黄绢布于半空中展开。 圣旨言,西域素国公溘然长逝,天子甚是痛惜。域中不可一日无主,令钟随风代行国公之责。二子皆年幼,着金吾卫接入宫,由天子亲自教养。 “入宫”钟有玉惊慌地转头看向弟弟,虽说国公乃一域之主,但终究是天子臣下。他们在西域可以称王称霸,到北域也自由自在,但入了京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钟无墨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仿佛早有预料。 金吾卫收起圣旨,呈递给在场地位最高的沈歧睿。沈歧睿验了天子印,交给钟随风保管,“诸位一路奔波,入内堂用茶吧。” “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入京!”钟有玉愁眉苦脸,让沈楼给他拿主意。 “圣旨已下,你待如何?”沈楼转身不见了林信,交代黄阁去寻他,虽说钟家如今没有表现出要抓林信的意思,但还是要防着点。 “小墨,你倒是说句话呀!”钟有玉拍了弟弟一巴掌,神色颓然,“我待如何,我能如何?要不是你爹请旨,他怕是会直接接管了西域。爹不在了,二叔又是个指望不上的,我还能领兵抗旨不成?诸侯子弟入宫,与质子无异,万一皇帝故意要把我俩养废了,到时候以未及冠不得继位为由,扣我俩十年八年的,我们” “慎言!”沈楼喝止了口无遮拦的钟有玉,弹指把蹲在窗口的鹦鹉哪壶给打下去。 “养废!养废!”哪壶从窗台上跌下去,嘎嘎重复着钟有玉的话,很是生了一股鸟气。 钟有玉垂头丧气的把躺在地上耍赖的鸟捡起来,塞到沈楼手里,托他代为照顾。这鸟是决不能带去京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是个话痨,每日说的话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指不定被这鸟学了什么去。京城不比莫归山,隔墙有耳。 “小玉,小墨,二叔有话跟你们说。”钟随风一脑门子官司地走进来,招呼兄弟俩过去。 沈楼拎着鸟起身告辞,想着阿信好似挺喜欢这只鸟,拿回去给他玩。刚走出钟家兄弟的院子,便见黄阁匆匆而来,“世子,阿信,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沈楼心头一紧,把鹦鹉扔给黄阁,快步朝朱星离的院落跑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细沙铺就的地面,留下一圈浅浅的涟漪,乃是灵剑漾开的灵力造成的纹路。很显然,有人在原地御剑而去了。 “林信”沈楼握紧拳手,黄沙从指缝里迅速漏出去,直到掌中空空,什么也没抓住。 林信还是跟朱星离走了,不可避免地重复起前世的命运。可是为什么?先前还说得好好的,回浣星海跟着他一起练剑,以后就叫他师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金吾卫来之前还瞧见他了。”黄阁抱着鸟,努力回想林信的踪迹。 金吾卫 沈楼蓦然惊醒,“黄阁,你马上御剑去追,往东南方。告诉阿信,金吾卫不是来抓他的,我没有告诉父亲。”活了两世,竟被乖巧可人的外表蒙蔽了。再如何年幼,林信也是那个谨慎多疑的林不负,绝不可能是刚认识几天就全心信赖他的傻孩子。 “是!”黄阁半句废话也不问,直接祭出灵剑,御风而去。 半空中掉下来的哪壶转了个圈,愤愤地叫嚷:“不会拿狐狸毛凑吗?” 春痕剑一日千里,黄侍卫一门心思往东南方向追的时候,林信已经跟师父在小城中摆起了卦摊。 “一两银子一卦,不准不要钱。”长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最后一个“钱”字写不下,委委屈屈地缩在边角上。 脱掉绛红鲛绡,扯下头上的鹿璃额坠,朱星离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坐在卦摊前任人围观。林信就拿着个签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哗哗晃动。 “一两银子一卦,你是神仙啊?”看热闹的人对着这对厚脸皮的师徒指指点点,别人算卦都是两文钱,这人竟然敢要一两。 “心诚则灵。”朱星离微微一笑,天生一副好相貌,即便眼角向下,也自有一派仙风道骨。 “哎,小孩儿,你师父是不是骗人的?”有人开口逗林信。 “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出不起一两银子,便莫要扰我师父清净!”林信抬起小下巴,冷着脸道。 “嚯!”众人都被这小童的言语唬得一愣。 朱星离饶有兴致地瞥了徒弟一眼,好小子,无师自通,该不会真是他忘在哪里的私生子吧? “我来算一卦!”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坐下来,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案上。 朱星离什么也不问,单指点在男子的掌心,慢条斯理地摸了一番手相,沉吟片刻道:“蓬莱有路,一朝错恨,可惜,可惜。” 连道几声可惜,男子倏然变了脸色。 蓬莱有路,是说他本可以登上仙途;一朝错恨,是说他这些年把罪责都归到了错误的人身上。 “先生怎知我恨错了人?”他出身凡人之家,幼时曾有仙者来摸骨,不了了之。待他成年之后掌家,认识了仙门贵人,竟得知自己有上好的资质。回想当年后娘曾跟那摸骨仙者谈了一番,定然是故意毁他仙途,心中愤恨,便一直苛待后娘。 林信垂目不言,默默听着朱星离瞎胡扯。方才那一番看相,实则是在摸骨,这混人定是看出对方似有仙根灵脉,摸查一番得知是时有时无的隐脉,修为低的仙者摸不出来。 上辈子没少跟着朱星离出来摆摊,有时候是算命,有时候是卖胭脂,偶尔也会要饭。按照朱星离的话说,出世入世皆是修行。话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玩。 以前他觉得丢脸,不耐陪着朱星离疯。直到师父死后,回想往昔,竟是举着破碗要饭的那些日子最幸福。 “回魂了,”朱星离弹了他一指头,把用作招牌的白布随便卷了卷,扔到一边,“是不是饿傻了?” 林信帮着师父收摊,收法就是把手中的签筒随手一扔。 朱星离抱着手臂,跟这奇怪的徒弟大眼瞪小眼,“你说咱俩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嗯?林信对于“上辈子”这个词很是敏感,立时抬头看向朱星离,“为何这么说?” “要不然,你怎么像是跟我了很多年一样,”朱星离单手把他抄起来,扛到肩上,“走,儿子,爹赚钱了,给你买好吃的去。” “谁是你儿子!”林信挣扎着滑到朱星离怀里,“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仙术?” “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吗?摸骨看相,也是仙术。”朱星离胡咧咧,抬手从卖糖葫芦的草扎上拔了一根塞到徒弟手里,头也不回地扔了两枚铜钱过去。 “这世间,可有一种仙术,能使人灵脉断绝?”林信拿着舔了一口,才意识到自己在吃什么,禁不住老脸一红。 朱星离凑过来,偷走一颗山楂,呜呜啦啦地说:“自然是有的。” “那如果这东西会传染呢?”林信紧紧盯着朱星离的眼睛。 “那是遭瘟了。”朱星离想也不想地说,凑过来还要再偷,被林信给躲了过去。 师父不是重生的,想来也是,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可一不可二,哪是那般容易的。 “那沈楼的身体,是怎么了?”坐在城中最好的酒楼里,林信扒着饭继续问。 朱星离要了一壶好酒,慢悠悠地喝着,“他啊”故意拉长了声音,引得那问题颇多的孩子伸长了脖子,“逆眉薄唇,是个负心薄幸的面相,定然是上辈子欠了情债未还。” “”就知道,林信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沈楼是生了一对薄唇,但绝对没有逆眉,剑眉星目,一身正气。 朱星离是个随性的人,跟小孩子说话也是口无遮拦,提起这一茬,就止不住地说起什么面相姻缘浅c什么面相招桃花,惹得邻桌之人频频侧目。 两人并未如沈楼所料地向南回朱家,而是一路向东,出了西域地界又向北。 “这是什么地方?”站在招瑶峰下,林信明知故问。 “招瑶峰。”朱星离抱起他,御剑跃上山去,于林中一处风水极佳之地落下,牵着他的手走上前,花草堆叠处,有两座坟冢。坟前立着山石雕刻的木牌,龙飞凤舞地写着“挚友寻鹿侯林争寒之墓”与“挚友妻兰苏之墓”。 开一坛好酒,点一柱清香,“来给你爹娘磕个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九悔(三) 招瑶峰,是林争寒夫妇的埋骨之地。当年一家人要赶去京城墉都复命,忽而遭到一群白衣人的截杀。 “赵坚,你带着信儿先走!”林争寒把臂弯中的儿子扔给侍卫。 “是!”赵坚抱起挣扎不已的林信,“少爷,我们走。” “我不走!”白衣人众多,灵力高强,年幼的林信意识到,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 “信儿,听话,爹过几日就去寻你,”林争寒眉梢挂着血珠子,满面寒霜,一双桃花眼却笑得温柔,将黄玉佩塞到儿子怀里,狠推了一把,“走!” “爹!娘!”趴在赵坚的肩膀上,纵横的灵气与漫天血雾,便是留在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在岁岁年年的梦境中挥之不去。 林信跪在坟前,掌心朝上,一叩三拜。 朱星离斟了两碗酒,一碗倒在林争寒的坟前,一碗自己举起来,虚空一碰,“我找到信儿了,你放心吧。” “钟家为什么要杀我爹?”林信站起来,将坟头长出来的青草拔掉。白衣修士,一直追杀他的钟戮,凶手是钟家的人毋庸置疑。 “不见得是想杀他,”朱星离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具体原因不可考,但钟家紧追不放只能为了一件事,“你知道你爹为什么叫寻鹿侯吗?” 林争寒原本是东域林家人,出身高,灵力强,偏是个情痴,喜欢上了一位凡人女子。仙者,尤其是诸侯贵族仙者,是不可与凡人通婚的。修仙需要灵脉,仙者的后代必然有灵脉,凡人中偶尔会出现但极为稀少。为了保证血统,各家都有家规,东域林家的尤其严格。 为了娶凡女兰苏,林争寒叛出林家,与东域林家恩怨义绝,自此生死有命,永远得不到家族任何庇佑。 当今皇帝却不拘于此,他欣赏林争寒的本事,给了他一大块地封为列侯。为报帝王知遇之恩,林争寒应承下为帝王寻找鹿璃矿脉的密令,这一找就是许多年。 “所以,我爹找到新矿了?” “找没找到无人知,只是钟长夜认为他找到了。” “这些事,通常不是应该等我成年再说吗?”林信有些无奈,如今的他只有八岁,一般长辈是不会把这些复杂的仇恨告知孩童的,他这位师父倒好,竹筒倒豆子全抖出来,丝毫不怕他心智不稳走岔了路。 “人得知道自己的来处,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处。”朱星离高深莫测地说。他没养过孩子,就瞎胡养,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长成什么样只能随缘。 林信知道自家师父是个什么德行,懒得理他,低头给父母烧了一叠纸钱。为了兰苏叛出林家,又为了皇帝寻找鹿璃,最后死在这上面,或许就是父亲选择的归处。那么他的归处在哪里呢? 上辈子过得一团糟,什么都想要,什么都留不住,最后两手空空,烂命一条,换了个沈清阙或许,沈楼便是他想要的归处吧,可惜窗斜屋漏c千疮百孔,遮不住这满世风雨。 黄侍卫一路向东南,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无功而返。 “将南域与东域交界处名为雁丘的地买下来,一旦有人询价,即刻上报。”沈楼单指落在《四海注》舆图一角上,用力按出个凹坑。寻不到,便只能守株待兔,一年c两年,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林信弑师之前找到他。 “雁丘是什么地方?”清脆洪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卷帘支起的窗棱上,趴着羊角辫乱翘的沈楹楹。 将那枝已经干了的桂花夹在书中,沈楼合上舆图,“你又跑来做什么?” “你那个小随侍呢?”沈楹楹不走正门,双手撑着低矮的窗台,直接翻身进来,背上还背着一把弯弓。 “丢啦!丢啦!”站在鸟架上的哪壶,扯着嗓子回答。 沈楼捻起一粒豆子,精准地砸在鹦鹉头上。 “呜——”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如同惊雷,在边境炸响,瞬时如烽火传递,响遍整个北域。 北漠异动,蛮人入侵! “父亲!”沈楼快步追上换了一身铠甲的沈歧睿,“我也去。” “不可,世子体弱,尚未”东涉川急忙开口阻拦。 “走!”沈歧睿一把抓起儿子,浣星海精锐集结,道道玄色流光仿佛积攒雷电的黑云,于半空中汇集一团,直奔北漠而去。 蛮族,生活在大庸北域以北的草原上,荒草萋萋,黄沙漫漫,庸国人称之为北漠。他们修炼方法与庸国不同,无论仙者c凡人,各个能征善战悍不畏死。每逢秋收c春耕,粮食短缺之时,这些蛮族便会南下抢掠。 骏马立在山丘上,望着远处乌央乌央的蛮族大军,不耐地打着响鼻。 “沈家人的归处,只有沙场,没有病榻。你若是不能上战场,趁早自绝灵脉!”沈歧睿握着马鞭,冷声对脸色苍白的沈楼道。 沈楼微微一笑,手中嵌了鹿璃的长|枪稳稳地挽了个花,枪尖指地,充沛的灵力将脚下的枯草齐齐斩断,“父亲放心,楼,必不给沈家丢脸!” 寒风起,秋水逆,百战沙场碎铁衣。 战事突发,年仅十二岁的沈世子上了战场,无暇继续寻找他的小随侍。斩铁骑,杀胡虏,一战成名。 “却说那玄国公世子,独领一队轻骑,冒着鹅毛大雪,绕至野狼关外。当是时,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世子爷”关于那位神勇无敌少年世子的传奇,是近来说书先生们最爱讲的。 出身高贵,年少成名,沈楼从小就活得如同传奇话本。 “好!”说到精彩处,林信扔掉手中的瓜子高声叫好,拍完巴掌犹不过瘾,三两下跳上高台,仗着人小,直接坐到了说书的桌上,“你讲的野狼关之战甚是有趣,只是关于沈世子的样貌,讲的不对。” “哪里来的孩子,下去下去!”说书先生甩袖,轰他下桌。 林信一咕噜爬起来,在桌上跳来跳去,“沈世子可不是身高八尺的壮汉,他才十二岁,哪里使得动八百斤的铁剑?他长得俊若修竹,使的是一杆鹿璃银枪,待到十五岁才能得本命灵剑。纵使他会御剑,他爹也不能同意。 “小孩子知道什么?”说书先生涨红了脸,抬手就要打他,被林信顺手抢了折扇。 “我在沈家当过小厮,见过沈世子的!”林信打开折扇,似模似样地扇了两下,站在桌子上,自己说起了书,“却说那野狼关,乃是一处峡谷” 关于沈楼的书,林信上辈子没少听,早已倒背如流。那是经过多年打磨修饰之后的经典版本,比如今这些现编的段子要有趣得多。 台下人渐渐听入了迷,叫好声此起彼伏。 朱星离单手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扔豆子,等林信说完一段,恰好将一盘豆吃完,拎起空盘伸到那些听书人面前,“我儿子说得好吧!给钱了,给钱了。”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不让孩子好好读书,在这里说书像什么话。”被赶下台的说书先生,梗着脖子骂道。 “就是,瞧你穿得锦袍玉带,竟还好意思要钱。”有不想给钱的找起了茬。 “这孩子是我捡来的,我供他吃喝,他就得给我赚钱。”朱星离摆出一副无赖嘴脸。 “混账东西!”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骂道。 “抓住他,他是个人贩子!”一句玩笑话,捅了马蜂窝,群情激奋的要揍他。朱星离见势不妙,抱起看热闹的林信就跑,从茶楼二层一跃而出,甩出春痕,溜了。 茶钱也没给。 “嚯,竟然是位仙者!” “那肯定是说笑的。” 仙者与凡人有天壤之别,人家能教孩子仙术,哪里需要读书。 “哈哈哈,谁让你胡说八道。”林信趴在师父肩膀上,笑得喘不上气。 “嘿,你小子,敢笑话为师!”朱星离抬手要揍他,忽然面色一肃,两指夹住了一片疾驰而来的小剑。那小剑只有巴掌长,嵌了块拇指大小的鹿璃,落尽朱星离手中,鹿璃里的灵力已然耗尽,忽闪了两下,碎成齑粉。 “怎么了?”林信见朱星离脸色不好,忙问道。 “出事了,”朱星离摸出一颗鹿璃,捏碎,将一小块嵌入小剑,打了一道法诀进去,“阿信抓紧,咱们要快些赶过去。” 林信二话不说翻身爬到师父背上,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朱星离放开小剑,用衣带将林信绑在身上,跟着小剑疾驰而去。 与师父重逢太高兴,竟把这事给忘了!林信趴在师父的背上,暗自着急。上辈子遇到师父的时候,师父已经收了一个徒弟,就是他的师兄,剪重。 “师父,是谁求助?” “半夏仙子,剪秋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九悔(四) 半夏仙子,乃是一名散仙。世间修仙之道千千万,有人修仙是为了封侯拜相c富贵荣华,有人修仙只是为了追寻大道,这些不参朝政c不入世家的高手,称之为散仙。 半夏乃是她的尊号,本命剪秋萝,只因她性情古怪,一言不合就断人舌根,与那哑药半夏一样毒,故而得名。 小剑指向时时变换,春痕剑快速行进了半日,耗费足足十两鹿璃,终于在一处荒山停下来。 “师父,那边!”林信指向一片倾倒的树木。 棵棵矮树拦腰折断,焦痕遍地。朱星离落下来,捡起地上的一只断臂查看。那是一只男人的右手,干瘪青白,尚且带着余温,已经干涸的血液,将断臂上的布料凝结成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扔掉手臂,给小剑换了块鹿璃,快要跑不动的小东西又如入水的活鱼一般,摇头摆尾地窜了出去。 这小剑,名叫摸鱼儿,乃是南域朱家的不传秘宝。能得一只摸鱼儿,必定是朱星离的生死之交。 摸鱼儿可以寻到特定的人,并将之带回,但前提是鹿璃够用。 朱星离背着林信,跟着摸鱼儿在林中穿梭,七拐八拐,绕到一处山石背面,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朱亦萧,你一路爬过来的,生怕老娘没死透啊!”碎石杂草间,半躺着一名面容娇艳的女子,罗裙染血,手中握着把豁了口的长剑,筋肉紧绷,单腿蜷曲,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割断来人的喉咙。 “我看你还挺精神的,要不我去山下买壶酒再来?”朱星离嘴里说着,动作却是不慢,指若莲花地迅速封了对方的几处要穴,捏住脉腕渡灵力给她。 “谁!”用叶子裹着泉水奔来的少年,警惕地低喝一声,拔出腰间短剑就要冲过来。 “别动!”一把细剑从背后伸出来,逼到了脖颈半寸处。少年剪重吃了一惊,仰头躲避,却撞到了持剑的林信,被他如猴子抱树一般紧紧锁住。 剪重僵住不动,认出给母亲疗伤的是以前见过的朱星离,稍稍松了口气,“你是朱叔叔的徒弟吗?” 啧,竟然这么机灵!林信松开剑,上下打量这位隔世不见的师兄。当年第一次见剪重的时候,这人已经跟着朱星离一年了。兴许是跟着师父四处算命讨饭太辛苦,瞧着远比现在清瘦。 现在还跟着母姓的剪重,年岁与沈楼相当,比林信大一些,明显还没有开始抽条,脸颊两侧肉呼呼的。 “咳咳,行了,别费劲了。”剪秋萝推开朱星离,咳出一口血来,摆手不让他再输灵力。 见娘亲吐血,剪重顾不得跟林信说话,快步跑了过去,扶住已经坐不稳的剪秋萝。 朱星离红了眼睛,也不知是伤心还是生气,“你可真能耐,带着孩子还敢惹事。” “谁惹事了?老娘仇家太多,都不知道是谁!呸!”剪秋萝啐了一口血沫子,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似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气,苍白的手背鼓起根根青筋,直把剪重的手攥出一圈青紫印记,“咳咳这小王八蛋以后交给你了” “管养不管活啊。”朱星离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意思。 剪秋萝哈哈大笑,笑声像是从风箱里传出来的,带着呼呼啦啦的声响,“若他不寻莫去找,若他寻来莫强留。”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剪重都没听懂,林信却是知道的。剪重是剪秋萝与人春风一度生下的孩子,这个“他”说的应是剪重的父亲。 “好。”朱星离低低应了一声,将那豁口剑收入剑鞘。 “咳咳咳随心而为九死未悔,小王八蛋,记住娘的话”剪秋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而后看向朱星离,“记得给我烧纸。” “”朱星离没说话,看着剪秋萝骤然合上眼,灵气断绝,魂归于天。 “娘娘!”剪重抱着娘亲的尸首,失声痛哭。 这位师兄很少哭,他总是笑呵呵的仿佛没有忧愁,上辈子唯一见他哭得这般伤心,还是师父死的时候。 处理完剪秋萝的丧事,朱星离便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四处乱跑。 “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林信踮着脚,拍拍剪重的肩膀。 剪重啃着一张烧饼,低头看他,“可是,我比你年长。” “先入门的就是师兄,不信你问师父!”林信得意地看向朱星离。 朱星离正提着酒壶往嘴里灌酒,胡乱地点点头,“唔,你师兄说的对,谁先入门谁是师兄。” 上一世的师兄,就这么变成了师弟,自觉占了便宜的林信,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冬去春来,四季轮转。 北漠的蛮人部族,在与北域的战争中逐渐合拢,小的被大的消灭,大的又被更大的吞并。非但没有因为战争败落,反倒如群狼争食,在厮杀中选出了头狼。 断断续续的争战,一打就是六年。 “世子回来了!” “世子回浣星海了!” 刚从战场上回转,沈楼带着满身杀伐之气跃下灵剑。本命灵剑虞渊,在空中打了旋,浩瀚的灵力如长虹贯日,将出来迎接世子的几名凡人压得趴跪在地。 收剑入手,沈楼面色冷肃地踏入浣星海,一道冷箭突然破空而来。 “嗡——”虞渊落日,灵气化作万千虹影,瞬间将铁箭碎成三节。没有加鹿璃的箭矢,咣当当落在青石板上,没了声息。 “哥!”背着箭筒飞奔而来的沈楹楹惊讶不已,“你怎么比上次更厉害了。” “胡闹!”沈楼蹙眉,转身往枫津行去。 “哎,别走啊,”沈楹楹快步跟上去,面朝哥哥倒着走路,“我刚从墉都回来,你不问我得了第几?” “第四。”沈楼脱下铠甲,扔给迎上来的紫枢,转了转手腕,噗通一声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又被猜中了!沈楹楹撅起嘴,“今年闲池围猎你又没去,平白让林家那小子出风头。钟有玉都快把我耳朵叨叨出茧子了,定要你今年去看看他。” “小姐,世子刚回来,您让他歇会儿。”紫枢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劝沈楹楹离开。 沈楹楹看到那汤药,顿时闭了嘴。 玄国公世子在战场上英勇无双,百战百胜,下了战场立时就变成了病秧子。这些年看遍了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看着沈楼的身日一日不如一日。 沈楼缓缓睁开眼,接过紫枢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随着灵力的增长,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动用灵力之后,便会有长久的疼痛等着他。原本胡乱补身子的灵药,换成了安神止疼的汤剂。 喝下药之后,沈楼的脸色明显好了些,坐起身来,接过钟有玉的书信看。 钟家兄弟困在京城,跟着太子读书修炼。三年前,他们的叔父钟随风,以父亲早逝当早些顶立门户为名,十五岁就给两人行了冠礼,想以此为借口让钟有玉回西域继承国公之位。 奈何皇帝对奏封国公的折子一直留中不发,硬是将两人扣在墉都,让手忙脚乱的钟随风继续治理西域。钟家逐渐衰败,西域已经有了乱象。 沈楼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这辈子凭着经验,提前两年结束了北漠之乱,却无暇顾及钟家。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黄阁,上次你说,雁丘已经被人买下了?”沈楼抬眼问立在角落里的黄阁。 “是,一年前就已经搬进去住了。”这些年黄阁一直奉命查找朱星离的踪迹,每每有了消息,等他追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六年前世子让他买下雁丘,说是要等一个来买的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去年有人来问。 那个问价的人,恰好就是朱星离。 黄侍卫对于世子的料事如神佩服得五体投地,欢天喜地跑回来报信,世子却又去了战场。 “秋庭,跟我去见爹。”沈楼换了一身玄色锦袍,黑底银纹把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十八岁的沈楼,身形修长,器宇轩昂,看起来一点也不瘦弱,然而那张从未有过健康色泽的俊脸,始终让人放心不下。 “你要去哪儿?”沈歧睿惊奇地看着儿子。 “去治病,”沈楼垂目,“六年前在钟家昏迷之时,依稀听到朱星离言及可以医治。” “当真?”沈歧睿豁然起身。 一旁的沈楹楹气得直跺脚,“哥你怎么不早说!” “朱星离行踪不定,过年也不回南域,我找了他六年才有了消息,”沈楼真假参半地说,“如今北境稍安,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若是有突发战事,父亲可带秋庭前去。她在闲池围猎已然拿了第四,可以上战场了。” 沈楹楹方才还不知道兄长带自己一起来是什么意思,原来在这里等着她的,顿时哭丧了脸,“哥,我不放心你,让我陪你去吧。” “不必。”沈楼淡淡地说着,转身离去,徒留下满眼欣慰的老父亲和欲哭无泪的亲妹妹。 雁丘是一片小山丘,位于南域和东域的交界处。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朱星离带着两个徒弟在外浪荡四五年,终于选定了这一带落脚。 平日穷得要饭的朱星离,买地的时候眼都不眨,成箱的金银哗啦啦就给了出去。 “原来师父这么有钱啊。”剪重啃着用算命钱买来的包子,看着广袤的地界感慨。 林信抿嘴笑,“是啊,是啊,以后咱们修炼的鹿璃有着落了,你快去跟师父讨一块。” 剪重笑呵呵地冲师父伸手。 “啪!”朱星离一巴掌打回来,“要什么要,咱家穷得都揭不开锅了,修炼得靠自己,别总想着靠鹿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芄兰(一) 雁丘一带草木茂盛,山丘低矮,每年北雁南飞,成群的大雁在此歇脚,故而得名。 北域的车马,载着世子与整车整车的礼物,缓缓驶入雁丘腹地。远远就能瞧见土丘之上的庄子,白墙灰瓦,茂林修竹。新栽的藤萝涨势喜人,已经爬上了墙头,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 “见鬼了!”车夫跃下马车,绕着路边的野枣树转了一圈。这树生的丑,歪歪斜斜横生错长,活像专用来拦路的挡杆。马车经过的时候,还须得车夫亲手挑起树杈,因而记得分明。 “世子,这路咱们方才已经走过一遍了!”车夫有些惊慌,绕了半个时辰,竟在原地打转,怕贵人怪罪。 沈楼走出马车,看了一眼满是乱石c歪树的路,翻身跃上一匹马,“此处布了阵,尔等随我来。” 朱家擅阵法,这是他们祖上留下的传承。朱星离什么都会一点,阵道自然也没落下。 林信也颇精通此道。当年他被林信囚禁,就算林信不锁着他,他也走不出那间宫室。后来还是林信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教他怎么看卦位,怎么破迷阵。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在那之后,沈楼就能勘破这种普通的阵法了。 没有惊动主人,一行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直接上了雁丘。 山丘上生了几株大枣树,三丈高,合抱粗。剪重正坐在树下看书,当年的小胖子已经抽条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流姿态。两颊的软肉已然消失,留下了斧刻刀削一般清晰的轮廓。 “咚!”青枣砸在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 剪重混不在意地继续翻书。 “咚咚!”连着两颗,无奈抬头,接住掉落的枣子塞进嘴里,“做什么?” “哗啦!”树冠中突然倒吊下来半个身子,嘴里嚼着枣子的林信笑嘻嘻地问,“虫虫,读什么书呢?” “《国礼》,”剪重翻过书页给他看,“师父让我读的。” 朱星离交给他俩的是不同的东西,让剪重读史书c兵法,学的是治国之道。至于林信则是想起什么教什么,阵法招魂c五行八卦c剑法刀法c牧羊驯马 “还读书,你都读傻了,过来跟我过两招。”林信勾着树枝翻身,枣树枝叶因为灵力的牵动纷纷扬扬落下来。 “别闹。”剪重笑着接招,嘴角两颗不甚明显的小梨涡微微凹陷,瞬间弱化了冷峻的面容。 “叮铃铃——”一声细碎的铃声从远处传来,林信拍开剪重攻来的手借力收势,三两下窜到了树梢,举目眺望。 “有人闯入。”剪重也爬到树上,跟他凑在一起,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来人的面容,高头骏马华盖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管他是谁,先捉了再说。”林信眯起眼睛,马上要到十五岁了,师父就是在他十五岁那年出事的,无论什么访客,定要排查清楚。 打了个呼哨,隐藏在林子里的雁丘侍卫如灵蛇出洞,呈品字形疾驰而去,瞬息间将那一队人马锁定。 “轰!”玄铁铸造的大网冲天而起,连带着卷起的枯枝败叶,兜头罩来。 “咴——”骏马嘶鸣,人立而起,车夫吓得抱头大叫。沈家侍卫纷纷拔剑,却没能砍断那铁网,纵横的剑光反倒被弹射回来,割破了自己的衣衫。 沈楼抽出虞渊落日剑,并未出鞘,只是在空中挽了个花,剑气将枯叶震得高飞,以剑尖抵住铁网,宛如撑伞一般从容不迫。 “来着何人,为何擅闯雁丘?”剪重冷冽又不失礼数的声音传来。 “跟他们啰嗦什么,擅闯者,杀!”阴森恶劣的语调,正是沈楼上辈子认识那个林信,熟悉到心颤的声音,令他挥开落叶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枯叶落地,数名穿着绯衣的侍卫将沈家车马团团围住。沈家的侍卫被铁网困住,正准备装上鹿璃迎战。 “都住手!”沈楼低喝一声,沈家侍卫便只按着剑柄不动了,他就保持着撑伞的姿势,于落叶纷飞中看着已经长成少年人的林信。 看清来人,林信眼中的杀气瞬间消失,一闪而过的错愕之后,彬彬有礼地拱手,“敢问公子姓名,为何来我雁丘?” 正要劝师兄别乱杀人的剪重,伸出去的手还没收回来,听到林信这堪称温柔的问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绯衣侍卫们也有些呆滞,刚才给他们的命令还是“砍了再说”,这会儿他们是砍还是不砍? “我们是浣星海的人,这位是北域玄国公世子,”紫枢从马车中钻出来解释道,“世子是来拜访朱前辈的。”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六年未见,紫枢自是认不出林信了。 而作为一个“孩子”,对于儿时短短相处了几日的世子,自然也不该一眼认出。听到紫枢说是“玄国公世子”,林信这才做出了惊愕c怀念的神情,“原来是北域世子,失敬。” 说罢,打了个响指,那玄铁丝编制的大网便倏然起立,重新落回两侧的地面上,又被被绯衣侍卫用枯枝败叶掩好。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只除了沈家人满身的泥土草叶与破衣烂衫。 沈楼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扔给侍卫,两步行至林信面前,“你不记得我了?” 林信微微一笑,“世子请。” 沈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小混蛋,分明第一眼就认出他了,偏还要演一遍“对面相逢应不识”,是还在怪他吗? 北域带来了丰厚的礼物,绫罗绸缎c鹿角狐皮c金银鹿璃,另有一封沈歧睿的亲笔书信。 “你爹还真大方,”朱星离把书信扔到一边,仔细看了一遍礼单,“既如此,你便在雁丘住一段时日吧,先说好,我可不保证能把你治好。” “是。”沈楼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他的身体自己知道,对于治好并不抱什么希望,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林信。 朱星离对于沈楼的态度很是满意,摸摸下巴,忽然想起雁丘没有客房。他交友甚广,狐朋狗友一大堆,得知他定居雁丘之后,三不五时的就有人造访。为了不浪费米粮,便没有设装潢奢华的客房,除却他们师徒住的,全是陋室。 “要不”朱星离的目光在两个徒弟身上瞟。 林信挡在师弟面前,摆出了师兄应有的姿态,“跟我住吧。” 剪重本想说把自己的住所让给世子,自己搬去跟师兄住,没料想林信这般仗义,“师兄,还是让我” “也好,我们幼时便一起住过。”沈楼站起身来,直接打断了那两人“兄弟情深”的对话。 沈世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林信的屋子。靠在柱子上,偷瞄在内室换衣的沈楼,林信有些神思不属。 上辈子沈楼可没有来过雁丘,更别说找朱星离治什么病。如此说来,沈楼这个体弱的毛病,上辈子定然是没有的。这几年他查遍了师父的藏书,又暗中寻找了几名被他捏碎过魂魄的人,无一例外都魂飞魄散了,对于沈楼的问题大致有了点猜测。 悉悉索索的衣料声,将林信唤回了神,又很快把神思抛到了九霄云外。沈楼,竟然,把内衫也脱了。 十八岁的沈楼,身体已经完全长成,举重若轻的动作仿佛在克制着皮肉之下惊人的力量。素白的衣衫从肩头落下,露出了肌肉坚实的后背和形状优美的蝴蝶骨。那些地方,曾被他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如今再见到,禁不住喉头发紧。 “我没有把你的身世告知父亲。”沈楼脱了一半的内衫重新拉起,余光瞄向身后盯着他看的家伙。 “嗯?哦,”林信回过神来,丝毫没有偷看被抓包的尴尬,所幸走到沈楼面前,“我知道。” 离开莫归山之后,他就猜到这事是个误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芄兰(二) 金吾卫接走了钟家兄弟,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西域。朱星离师徒一路算命骗钱,这种消息自然是知道的。 年幼的沈清阙竟然没有把这种事告知父亲,令林信有些吃惊,甚至动摇过想回到沈楼身边。但他不能放下师父不管,在沈楼身边长大变数太大。 听到林信这么说,沈楼垂目不再说话,快速穿上了中衣和外衫,明显不打算换内衫了。 没得看了,林信忍住想要调戏沈楼的冲动,温文尔雅地转身,拿起桌上的细剑。两人多年未见,说到底也不过是儿时几日的情分,没什么可聊的,便从“定情信物”开始吧。 “我很担心你。”还没等林信没话找话,忽然听到沈楼说了这么一句,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沈楼。 “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找你。”沈楼走到林信身侧,低头看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样的大起大落,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林信微微瞪大了眼睛,这话真不像是沈清阙会说的。 “信信,师父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门外响起剪重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诡异的气氛。 林信冲沈楼歉意一笑,转身去开门,伸手就给了剪重一个爆栗子,“叫谁呢你?” 剪重嘿嘿一笑,把一套新茶具递给林信。虽然林信入门早,但实实在在比他小了好几岁,他始终无法把林信当个师兄对待,总是私心地叫他信信。 林信不接茶具,直接上手揍他。 “哎哎,别闹,一会儿碎了!”剪重努力躲避,但林信出招向来又快又狠,专往些刁钻的地方打,防不胜防。 “哗啦啦!”托盘里的黑曜石茶具终于在挨到第三招的时候脱离了盘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抽走托盘在空中挽了个花,“咚咚咚”稳稳接住了杯盏。 “你师兄?”沈楼随手将茶具放到桌上,冷眼打量着这位林信的同门,未来的英王殿下——封重。 “是师弟,”剪重揉揉被揍的地方,抬手见礼,“在下剪重。”显然,方才在正厅的时候,这位世子爷根本没拿正眼瞧他,也不记得他叫了一声师兄。 上辈子的师兄,这辈子竟然变成师弟了。沈楼微微颔首,还了一礼,“既是师弟,理当敬重兄长,怎可直呼其名?” “呃,世子教训的是。”剪重讪讪一笑,传达了两句师父交代的话,便一溜烟跑了。这位浣星海的世子殿下,似乎对他很有敌意。 朱星离让二徒弟给沈楼带话,收拾停当便去跟他喝杯茶,特意强调不许林信跟着。 林信撇嘴,说什么喝茶,一听就是找沈楼喝酒。因着他还未束发,师父一直不准他喝酒,而剪重酒量很差喝不了多少,没人陪着喝酒的朱星离一直颇为寂寞。 北域的人常年饮烈酒,酒量自然是好的,难得遇见沈家人,少不得要拉着沈楼喝两杯。 去年埋下的梨花白,这时候拿出来刚好入口。朱星离拿出一套碧玉双环杯,满满地倒上。 沈楼端起杯盏,敬过朱星离,一饮而尽,“朱二叔叫侄儿来,可是有话要说?” “找你喝一杯,”朱星离吊儿郎当地倚在竹榻上,懒散地说,“你爹给你取字了吗?” “尚未取字。”沈楼应着,抬手给朱星离倒酒。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及冠,理当二十岁的时候取字。但若是此子早慧,或是需要他早些顶立门户,便会如钟家兄弟那般,十五就取字。 朱星离有些意外,十二岁就能上战场的儿子,足以顶门立户了,这沈歧睿竟然没给他取字,还把他当孩子养。想来是觉得他身体不好,怕过早取字削薄了福气,顿觉好笑,“沈歧睿那五大三粗的人,竟然还在意这个了。” 沈楼无话可说,上辈子他的确十五岁就取字了,这次束发却被父亲拒绝,导致钟有玉那家伙嘲笑了他好几次。 两人喝光了一小坛梨花白,沈楼还脸不红气不喘的,看得朱星离啧啧称奇,“好小子,这酒量,赶上你爹了,来来,再来一坛。” 难得遇到个能喝的,朱星离兴致大涨,又叫侍卫去挖一坛出来,换了酒碗来喝。 梨花白入口清甜,但后劲十足,又喝了三碗,上一坛的酒劲便窜了上来,朱星离的眼尾渐渐染上了绯色,说话也开始打飘,“寻鹿侯的事,你应该听说过,林争寒没找到鹿璃矿脉,但天下人都觉得他找到了,包括皇帝,还有你爹。” 沈楼端酒的手微顿,“嗯。” “我这儿没有旁的要求,只一条,关于信儿的事,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漫不经心的语调忽然冷下来,朱星离那双眼角向下的凤尾目,清明透亮,没有半分醉意。 “六年前我没说,如今更不会说,断不会让阿信落到钟家兄弟那步田地。”沈楼抬手给朱星离倒酒。诸侯子嗣,谁都不愿意入京长住,寄人篱下,为奴为质,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你比你爹明白,”朱星离重新软倒在榻上,水汽漫上眼眶,熏熏然哼着小曲儿,仿佛刚才那个清醒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容兮遂兮,垂带悸兮,你爹小时候,可不是个好东西。” “” 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林信的卧房,屋里的人已经睡下了,但很乖地睡在床的内侧,给他留了半边。 沈楼坐在床边看他,缓缓伸手,摸了摸那暖呼呼的侧脸。明明是个皮猴子,偏要在他面前装乖卖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除了外衫躺下,抬手揉了揉眉心。随着神魂越来越虚弱,他睡得也越来越少,总是被各种噩梦惊醒,醒来分不清前世今生。 白日里见到的剪重,与记忆力的英王封重合为一体。与散仙剪秋萝春风一度的男人,便是当今皇上。起初剪秋萝并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后来皇帝想纳她入宫明白过来,断然拒绝。 五湖四海自由自在的散仙,并不稀罕那皇妃之位,皇帝也就没有强求。直到后来,林信杀了师父,这师兄弟两人才被皇帝双双寻回。皇姓为封,他便叫了封重,王号为英,理由是他长得俊俏。 只是兄弟两个刚入宫的时候关系很差,都说是因为林信杀了师父被封重记恨,直到那日 沈楼拿着一块雕成小鹿的星湖石去寻林信,想着自己摔裂了他的玉佩,好给他赔罪。 “你得赔给我,我要你亲手雕的星湖石。”想起林信气红的眼睛,沈楼指尖发痒,忍不住搓了搓手中的小鹿,藏进衣袖里。 背着手,绕过重重假山。 “信信!”英王封重的声音从山石后面传来。定睛一看,一身亲王常服的封重正紧紧抱着林信,脸上满是痛惜怜爱。林信闷闷地靠在封重怀里,一言不发,背对着沈楼,看不清表情。 藏在袖子里的手倏然攥紧,攥得指尖发白。 星湖石小鹿没能送出去,心中那点小小的念想就这么直接被人扔在地上摔得稀碎。 “你不知道吗?林不负天生浪荡,荤素不忌,太子给他送了多少美人,男女都有,他全都收了。” “啧,我听说,他跟英王也有一腿。” 莺莺燕燕环绕四周,风流的割鹿侯跟着众人冲他轻佻地眨眼睛。 难平的怒火直接把沈楼给气醒了,睁开眼,身旁热乎乎的,带着一股青枣甜的气息喷在颈侧。林信不知何时又蹭到他怀里了。 吊到半空的心落到实处,沈楼轻叹了口气,微微偏头,将下巴放到怀中人的头顶。 “唔”林信哼唧了一声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沈楼怀里,故作惊讶地挪开,“对不住啊,我睡相不好,吵到你了?” “没有。”沈楼摇头。 “你怎么出了一头汗?”林信伸手摸了一把,蹭地一下坐起来。修仙之人,身体强健,万没有半夜出虚汗的道理。 沈楼伸手把他重新按回被窝,“无妨,做了个噩梦,睡吧。” “你都多大了,还会被噩梦吓出汗!”林信忍不住蹭到他枕头上嘲笑他,“哈哈哈” 有心问问沈楼现在还怕不怕黑,又怕惹恼了他明日不跟自己睡了,林信只能把后面的调笑咽下去,笑眼弯弯地盯着沈楼。直到沈楼重新睡去,这笑意才倏然消失。 噩梦连连,是魂力虚弱的征兆。林信吹了吹沈楼的睫毛,确定他真睡了,悄悄伸出食指,在他眉心轻点,慢慢拉开,抽出一丝极细的魂力来。轻吹一口气,那细如发丝的魂力便倏然断裂,烟消云散。 怎么这般虚弱!林信紧紧皱起眉头,如果他猜得没错,上辈子沈楼的神魂定然受过极重的伤,就如那些被他捏碎了魂魄的人一样,魂魄的损害直接延续到了这一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芄兰(三) 次日,林信醒来的时候,沈楼已经起身了。未着广袖外衫,穿着一身箭袖劲装,在庭院中挥剑。 虞渊剑,全名叫虞渊落日,挥剑时剑气如虹,即便没有鹿璃,靠着沈楼本身的灵力,亦可幻化出耀目灵光。 刺c劈c挂c撩c抹云c架挑,一遍一遍重复着用剑最基本的招式,手腕稳如千斤坠,每一招都点到同样的位置。 林信倚在廊下,咬着一根杨柳枝漱口,默默数着沈楼的挥剑次数。 此时恰好换到了“撩剑式”,立剑,自下而上,贴身送出,翻转手腕以为撩。这一招需要配合腰力,做不好会很丑,沈楼的动作堪比简谱上的工笔画,撩剑一出翩若游龙,一息一招,整整一千次! 灵力到了这个程度,还每日练基础剑招,也就沈楼有这份毅力了。 吐出嘴里的柳枝,林信回屋里拿了自己的小剑出来,自廊下一跃而出,与平平而过的“抹剑”相撞。 “世子,你方才那一招撩剑式怎的那般好看,教教我吧。”林信露出勤学好问的眼神。 沈楼看看他手中握着的小剑,“好。” 林信捏着剑柄挽了个花,摆好架势准备跟着沈楼学,却不料那人直接绕到他背后,“你出一招,我看看。”低沉如暮鼓晨钟的声音,从耳畔钻入脑中,让林信差点忘了动作。 胡乱摆了个撩剑的姿势,还未等林信开口,平平递出去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托住,“撩剑式不拘高低,但出手定要快且直。” 因为练剑而升高的体温,沿着两人相触的地方传给林信,在这暮春时节的暖风里,惹人熏染。 “师兄!”剪重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就看到自家那个入门第一年就学会了所有剑招且无可挑剔的师兄,竟然像个初学稚儿一般,摆出个歪歪斜斜的撩剑式。这简直比师父给他一箱鹿璃还要稀奇。 “又怎么了?”林信收起剑,瞪向没眼力见的师弟。 “师父要下山除妖,叫咱俩一起去。”剪重已经穿戴齐整,腰间挂着本命灵剑。 “除什么妖?”迅速回屋穿上外衫,顺手将沈楼的玄色广袖扔给他,抓了把带柄的小铜镜揣在腰间,边走边说。 “我也不知道,”剪重咂咂嘴,露出两个委屈的小梨涡,“早膳还没用呢。” “就知道吃!”林信敲他脑袋,当师兄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敲封重的脑袋,就算以后他当了王爷,还可以敲。回头看沈楼,见那人已经穿戴整齐默默跟上了,“世子也去?” 沈楼有些好笑,这人把衣服递给他,不就是邀他同去的意思?但笑不语地点点头。 雁丘只是个小土包,土包外五里便是一处小镇,名叫落雁镇。平日里的吃穿采买基本都在这个镇山,朱星离所谓的“山下”,就是下了土包往镇上去。 “师父,出什么事了?”林信顺手摘了把枣子,窜到朱星离身边问。 朱星离抢了颗枣塞到嘴里嚼,“为师夜观星象,察觉附近有妖物出没。”高深莫测地说了这么一句,将枣核吐出了一丈远。 “昨夜不是阴天吗?”林信扒着师父的肩膀,“呸”一声将枣核吐出了一丈零三寸。 “去去去,就你话多。”朱星离抬手要揍他,被林信哧溜一下躲过,藏到沈楼身后,冲师父做鬼脸。 沈楼抿唇轻笑,任由林信在自己周身跑来跑去。 因着是南域与东域的交界处,南北贯通c东西有路,落雁镇很是繁华,绝非一般小镇可比。客栈c酒肆c勾栏院,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应俱全。 剪重到了镇子上便如雏鸟归林,直奔路边的小吃摊,“师父,那边有馄饨!” “没出息!”朱星离敲徒弟脑袋,他穿着朱家的绛红鲛绡,额间缀着八面玲珑的鹿璃珠子,一看就是出身颇高的仙者。这样的仙人,能坐在馄饨摊上吃馄饨吗? 当然能。 于是,馄饨摊主战战兢兢地端了四碗热馄饨上桌,眼睁睁地看着仙风道骨的仙长哧溜哧溜喝馄饨。 “这位大哥,跟你打听个事,”朱星离喝了口汤,勾勾手示意摊主过来坐,“听闻这镇上有人丢了魂,你可知是哪家。” “知道,就北街那家开药铺的,”说起这些市井传言,摊主渐渐没了先前的拘谨,将胳膊上的撘巾往肩上一甩,坐到了看起来最无害的林信身边,“前日他儿子去山里收药材,一天一夜没回来,后来爷娘去寻,发现儿子与两个药童都像睡着了一样。药石罔医,便求了位仙长来,招魂阵一起,反倒死了个透彻。” 好似被摊主挤到了,林信捧着馄饨碗,往沈楼身边蹭了蹭,“若是没了魂,即刻就死,这没死就是还有魂。怎么一招魂就死了呢?” “仙长说是被妖物吞噬了,只有一缕残魂,残魂留存时间不长。”摊主也不是很懂这些魂灵之事,道听途说,有一句学一句。 “胡说八道,哪里找来的废物。”朱星离蹙眉,三两下吃完馄饨就甩袖往北街而去。 剪重见师父走了,掂起碗一股脑倒进嘴里,抹着嘴跟上去。林信压根没吃完,窜得比师弟还快。留下不明所以的沈世子,面对伸手要钱的摊主。 药铺关了门,院里正办丧事,白沙人送黑发人的老两口泣不成声。众人见是仙者,纷纷起身行礼,七嘴八舌地将情况告知。 布招魂阵的是一名过路的散仙,不知名姓,据说只招出了魄,没有魂,那仙人说可能是吞魂蛊雕作祟。 “一定是蛊雕来了,六年前不就死了好多人嘛!” “哎,还以为都走了呢,怎的还来。” 没有灵力的凡人,对于这些妖魔精怪甚是害怕。 “六年前怎么了?”沈楼听到六年前的事,立时开口问。 “这镇上六年前曾一夜之间死了数人。”林信小声给他解释,说起这个,不免有些心虚。这些人的死,跟他也有关系,都是镇上那家醉荷居的小二和跑堂。 那年他刚封了割鹿侯,清明时节回来祭拜尊师,想在醉荷居买一份师父最爱吃的酱鸭舌。 “半斤鸭舌,一只烧鸡,一坛梨花酒。”林信没有带侍卫,独自一人坐在醉荷居大堂里。外面春雨绵绵,行人匆匆。 “呦,这不是割鹿侯吗?”三名绯衣金玉袍的修士,认出了低头喝茶的林信。 林信抬头,那三人没有戴鹿璃额坠,不是朱家的嫡系,但也是南域朱家的人,“见本侯却不行礼,绛国公就是这么教你们规矩的?” “呸,你还有脸提国公爷,”其中一人将手里的竹筐摔在桌上,筐里放着刚买的香烛纸钱,“弑师杀父的小畜生!” 林信单指按在弯刀吞钩的刀柄上,声音中透着冰碴子,“你骂谁是畜生?” “骂你!二公子把你从小养大,教你仙术,还亲自到南域求家主给你铸剑,你却杀了他!皇上竟然封你这不仁不义之徒做割鹿侯,我呸!”三名朱家子弟义愤填膺,大声叫嚷,引得过路之人纷纷驻足。 众人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割鹿侯竟然是个未及冠的少年,无论凡人仙者,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想知道他有没有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夜叉嘴。 是,他是个弑师的畜生,朱家人骂也就骂了,但割鹿侯的威严,不容挑衅! 吞钩出鞘,凶悍的杀伐之气瞬间将大堂内的一排桌椅震得粉碎。那三人丝毫不惧,纷纷祭出鹿璃灵剑,摆出了六璃三绝阵。竟然是朱家的高手“叠剑三尊”! 这三人都使的双剑,一次就要消耗六颗鹿璃。然朱家财大气粗,供应得起,六把灵剑纵横交错,呈蛛网状朝林信扑来。 吞钩以一敌六,丝毫不落下乘。然朱家鹿璃充足,斗了小半个时辰,吞钩上的鹿璃便化为齑粉,朱家三人却轮番换了新鹿璃。林信什么也没带,手边只有一包鸭舌一坛梨花白,强大的灵力兜头压下来,将酒坛子压碎了,清香的酒液淌了一地。 单膝跪地的林信,嘴角溢出了鲜血。 “师父,灵力的本源是什么?” “灵力,其实就是日月精华,鹿璃天生地养,乃是存储日月精华的上品。” “那魂魄是什么?” “魂为天地精华,吞吐日月;魄为禁锢,接地入土。” 鹿璃里的日月精华可用,魂魄的精华自然也可用!逆转灵脉,抽取周遭魂魄之力,无数光点自周遭汇聚而来,妖刀吞钩的银刃忽如浸了血池,红光大盛,将与天灵盖只差半寸的剑光绞了个粉碎。 “这是什么妖术!”三人大吃一惊,纷纷回剑防御。 对方的魂力被源源不断地抽取,越战越虚弱,而没有鹿璃的林信却越战越勇。 “轰——”三人被扔出了醉荷居,因为魂魄虚弱,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林信合刀入鞘,深蓝色的眸子亮如星辰,仿佛上古的吞魂大妖,吸了魂魄,涨了修为。 回头看去,躲在角落里的小二和跑堂,已经魂飞魄散,没了生机。第一次悟出了魂魄之力,抽取得没有章法,将方圆三丈内的魂力尽数抽走。 仙者,修魂,将魂与魄剥离而成神魂,失了魂力会虚弱;凡人魂魄相连,又脆弱无比,吸魂力便会连带着毁了魄。 “啊,杀人了——”百姓们四散奔逃。 割鹿侯滥杀无辜,连手无寸铁的百信也不放过,凶名一夜传百里,可止小儿夜啼。 再次回到雁丘,林信第一时间去了醉荷居,却打听到,这里的小二c跑堂,六年前突然死光。老板吓破了胆,卖了酒楼回乡种地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芄兰(四) “信儿,你来看看。”朱星离冲林信招手。 林信拿出腰间的小铜镜,扯过剪重的手指咬了一口。 “嗷!”剪师弟惊叫一声,被攥着手指在铜镜背后快速画了个符,就被丢到一边,委屈巴巴地举着受伤的手指。 铜镜里的景象逐渐变成了正向,镜中的人脸倏然消失。将镜子挪到棺材附近,寻到不游魂,但能看到尸体上未曾离体的魄。凡人死去,则魂魄分离,魂升天,魄随入地。 三具尸体五官完好,皮囊没有塌陷,“魂没了,魄还在。活不过来了,但还能投胎。” “令郎是在哪里找到的?”朱星离问了三人出事地方,没有多做停留,便带着徒弟们入山去寻。 采药的山,在镇东三十里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古木高树遮天蔽日。朱星离寻了块平地,拿出一盒朱砂,一根玉笔,开始布阵。 “师父,真的是吞魂蛊雕吗?”剪重寻了片药草叶包住受伤的手指。 山中寂静无声,暮春时节,却没有鸟叫虫鸣,只有山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林信端着尚未失效的阴镜四处看,三两下爬上一块高高的圆石头,沈楼就一步不错地跟着他,“你画符为何要咬师弟的手指?” “咬自己的多疼,”林信笑道,把镜子凑到沈楼面前,“看,你牙上有片菜叶子。” 沈楼下意识地看过去,镜中却显出了一只野猪的游魂。 “哈哈哈哈”林信忍不住笑起来,心道少年时期的沈楼真好玩,比二十几岁的时候好骗多了。 沈楼错开一步,挡在石头边缘,防止他笑的时候掉下去,“下次你可以咬我的手。” “我哪舍得。”林信正笑着,随口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说完两人都是一愣。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暧昧,林信摸摸鼻子,转身跳下石头,去给师父捣乱了。 朱砂列阵,一丈见方,最后一笔画成,朱星离摸出一颗鹿璃,让林信摆到阵眼上去。 满地的鬼画符,他也没说哪里是阵眼,林信毫不犹豫地就给放到了艮位。刚一落地,仿佛火山岩浆崩裂了地面,红光以鹿璃为中心四散蔓延,几息间点亮了整个法阵。 阴镜中看到零星几只野物的魂快速向阵中飘去,一道人影如白驹过隙倏然闪过。待要再看,镜面映出了林信自己的脸,符已失效。用肉眼看过去,朱星离画的大阵除了越来越亮,并无任何动静。但林信知道,这山中死去不足七日的魂,都被聚拢到了阵中。 聚魂阵会让死魂显出生魂的气息,倘若真有噬魂的怪物,这些魂应当能把它引来。 “北域有蛊雕吗?”林信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往沈楼身边凑。 百年前吞魂蛊雕如蝗虫泛滥,经过这些年的捕杀,几乎已经绝迹,偶有出没也很难遇上。上辈子他只见过一次蛊雕,还是在大漠上。对于今日的捉妖行动并不抱多大希望,多半要让想看新鲜的师父大人失望了。 “有,”沈楼言简意赅地回答,大荒那家的惨案,就是蛊雕所为,不过当年就提了一句,小林信肯定不记得,便换了个说法,“你可记得,赵家大少爷是怎么死的?” “他才不是蛊雕吃的。”林信撇嘴。 “你怎知”话没说完,山中忽然狂风大起,四周飞沙走石,枝叶翻飞,沈楼立时把林信拽到身边。 “哇啊——”近似婴孩哭嚎的嘶鸣,尖锐地穿透耳骨,漆黑沉重的大翅膀从林信方才站立的地方划过,罡风将林信狠狠推出去,一头跌进了沈楼的怀里。 “哎呀,没站稳。”林信没什么诚意地道歉,趁机在沈楼肩颈上蹭了下脸,正待站好,却被沈楼一把揽住,跃上虞渊剑腾空而起。 那怪物原本是直冲聚魂阵而去,半路上瞧见了新鲜可口的林信和沈楼,顿时调转过来。 虞渊落日剑在空中化作一道残影,飘摇至朱星离身边,朱星离两眼冒光地拍了二徒弟一巴掌,“重儿,上!” “啊?”还没看清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的剪重,就这么被师父推了出去。 雕身褐花羽,兽首生角,尖嘴浑圆如竹管露着空空的黑洞,正是古书中所言的异兽——吞魂蛊雕! 剪重被推到了蛊雕的屁股后面,只得抬脚踹了上去,好接力翻身。这一踹,立时把蛊雕给吸引过来,不再追杀沈楼两人,掉头来冲着剪重吼叫。 半夏剑未出鞘,剪重御剑与蛊雕在空中周旋。 那蛊雕因常年捉魂,比寻常的鸟都要灵活,可在半空中直接折返,丈许长的身子竟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飞。一掌拍在那仿佛要吸人脑髓的长嘴上,剪重侧身拔剑出鞘,削断蛊雕几根翎毛。 “对,砍它脖子!”林信跟朱星离两人闲闲地抱着手臂看热闹,不像是降妖除魔,倒像是来遛徒弟的。 剪重的剑法学的不错,只是御剑稍差点,无法灵活地在御剑和砍怪物之间衔接。躲过巨翅,跃上蛊雕的脊背,剪重提剑欲刺,却不料蛊雕突然翻身,巨大的利爪朝上,直朝他胸口抓去。再要向上提升已然来不及! “唰——”一道凌冽如霜的剑光袭来,稳稳接下了那一爪,沈楼身形如电,挡开利爪之后毫不停滞地闪至外侧,松手让灵剑滞空,单脚踏在剑上,接力向上,收剑回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鹰踏!”剪重看到沈楼的动作,吃了一惊。 修士凌空需要借助飞剑,空中打斗只能在跃下剑的瞬间出招。这一招鹰踏,是仿照老鹰在空中踩在其他飞鸟背上借力向上的动作,极为难练,要与灵剑连到人剑合一才能使得出。 剪重至今还没学会滞剑于空,沈楼竟已把“鹰踏”用得炉火纯青。 “好小子,”朱星离收起没来得及出招的春痕,重新抱起手臂,愤愤道,“沈歧睿是积了什么德,竟生了个如此颖悟绝伦的儿子!” “那肯定是人家玄国公教得好。”林信凉凉地说。 “呸,他会教个鸟蛋。” 沈楼并不着急出剑,绕着蛊雕来回绕圈,“这东西十分灵活,须得激怒了它才好下手,左边。” “哦!”剪重应了一声,立时向左挥剑,蛊雕的大翅膀正好扫来,被他一剑斩断了前半截。 “不错,”沈楼淡淡地说了一声,晃身向下,直击蛊雕门面,剑刃与堪比金石的长喙相撞,擦出一串火花,“斩它尾羽,会虚空斩吗?” “会!”手起刀落,剪重于虚空中挥剑,一道亮如闪电的剑光虚空斩向鸟尾。失了尾巴,蛊雕的身体开始倾斜,难以平衡,越发暴躁起来,长鸣一声,张开利爪朝剪重抓去。 这时候沈楼却御剑飞到了高处,没了帮助的剪重狼狈躲闪,“现在怎么办啊?” 林信挑眉,这沈清阙,恐怕一开始没打算帮到底,但一出手就忍不住开始指挥,自家师弟竟还如此听话,真是叹为观止。这场景,上辈子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跟我来。”沈楼感觉到林信正盯着他看,在空中使了一招极为华丽的扶摇,引着那蛊雕追随而来,直扑到了朱砂满地的招魂阵中。 招魂阵突然红光大盛,一圈光柱冲天而起。沈楼加快速度,在光柱越过他之前逃出阵,那红光便如牢笼一般将蛊雕困在其中,封顶难出。 剪重吃了一惊,这招魂阵里竟然还套着一个困阵,沈楼是怎么看出来的? “呀——”断了一节翅膀和尾巴的怪物在困阵中挣扎不已,朱星离立时上前,一剑斩断了兽头,而后祭出一只巴掌大的捕兽笼。笼子在空中变大,咣当一声将异兽罩住,逐渐缩小。 这笼子有空间叠加阵,可以将东西变小,但只能装死物不能装活物。 “却笼?”沈楼认得这东西,乃是朱家的宝贝,世间仅此一件,“你师伯还真疼你师父。” “有吗?可我师父每次回家都要挨打。”林信小声跟沈楼咬耳朵。 “哈哈哈,竟然真给我捉到一只,走走走,回家去!”朱星离把却笼揣回袖子里,支使剪重弄些水来冲掉朱砂阵,兴高采烈地拍了拍沈楼的肩膀,“你怎知我在招魂阵里叠了困阵,你懂阵道?” “猜的。”沈楼避开朱星离的拍打,言简意赅道。 朱星离拍了个空,呲牙骂了声臭小子,转而去揉林信的脑袋,同样被躲开了,“师父,我方才在镜子里瞧见一条人魂。” “是么,我瞧瞧。”朱星离接过镜子捏了个法诀,虚空一抓,便将刚从聚魂阵里散出来的一条人魂投进了镜像里,那魂很是虚弱,隐隐绰绰的,勉强能看出是个少年。 “这不就是药铺那家的药童么!”剪重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记性极好,特别是认人脸,镇子里那匆匆一瞥,在场四人就他记住了。 应该已经被吃了的魂,为何会在外游荡? “估计是蛊雕吃多了,打嗝吐出来的残魂。”朱星离说着,放了那条懵懵懂懂的魂。 “也可能是放屁咳”林信说了一半,意识到沈楼在场,生生给咽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芄兰(五) 回到雁丘,朱星离就迫不及待地把蛊雕尸体拿出来,摸了把刀开始拆解。 蛊雕是上古传下来的异兽,有些部位是比较珍贵的炼器材料,尤其是那长长如黑竹管的嘴。 林信就蹲在一边看,“这嘴能做什么?” “你觉得能做什么?”朱星离把嘴剜下来,扔到竹管引来的山泉活水下冲洗干净,随手抛给林信玩。 吸魂之物,自然是做个用来抽魂的灵器,林信这般想着,却没敢说出来,把中空的鸟嘴抵在一只眼睛上,透过空管看向树下饮茶的沈楼,“师父,你今日抓魂的那一手,是什么功夫?” “摄魂,嗬!”朱星离抡起斧头,把那坚硬如铁的爪子给剁下来,一斧头下去,只剁了个豁口,无法,便捏了块鹿璃出来,嵌在了凹槽里。在斧头上留鹿槽,也就朱家人能干得出来。 灵力包裹的斧头削铁如泥,“咔嚓”一声就断了鸟爪。 “教教我呗,我也想学。”林信把鸟嘴别到腰间,殷勤地从师父手中夺过斧头,帮他砍另一只。 摄魂,御魂术中的一个小法术。御魂术乃是偏门法术,用处不大,寻常修士都不会练,早已失传,朱星离是自己照着古书瞎琢磨的。上辈子林信只学了个皮毛,以至于后来用魂力的时候走了不少弯路。 朱星离接过徒弟砍下来的鸟爪洗干净,“回头把这对鸟爪给你师伯送去,好叫他给你锻灵剑。” 眼看着林信要满十五岁了,作为最亲近的长辈,朱星离要给他准备本命灵剑。而南域绛国公,也就是朱星离的兄长,乃是大庸最好的炼器师。 想起那把师父去世多年才到手的灵剑,林信没接这话茬,垂目道:“前日读《青云纪》,书中说上古的修士都是靠自身的灵力御剑,为何我们却要靠鹿璃?” “上古的修士还能移山倒海呢,为何你不能?”朱星离反问他。 “上古修炼之道失传,我哪知道,”林信抽出腰间的鸟嘴挠痒痒,“我是说,既然灵力的本源是日月精华,为何我们不能如鹿璃一般将日月精华存于灵脉之中?” 朱星离握着鸟爪,宛如握着拂尘的老神仙,以“仙人佛顶”的姿势在林信脑袋上拍了拍,“血肉之躯,如何存储日月?” “神魂就可以,”林信言拍开鸟爪,言之凿凿地说,“魂也是日月精华凝合而成。” 听到这话,不远处喝茶的沈楼顿时皱起眉头,起身朝林信走去,刚迈出步子,就被从天上而降的剪重给挡住了去路。剪重方才在练“滞剑于空”,多少摸到点门道了,便想试试今日见到的招数。足尖轻点,一招“飞鹰踏鸿雁”,整个人弹射出去,一头栽到了沈楼脚边。 “呸,”剪重吐到吃到嘴里的草屑,抬手抓住沈楼的衣摆,“沈兄,你是怎么做到鹰踏不摔下来的?” “滞于空而剑随身动,自不会摔下。”沈楼不想跟他多说话,但也没有藏私的意思,简明扼要地指点了一句,便抬脚离开。 剪重琢磨了一下沈楼的话,茅塞顿开,一咕噜爬起来又去练。自己实在是太笨了,必须用勤补拙。师兄比自己小,却学什么会什么,几年时间就把师父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原以为就林信是个妖孽,如今见到跟自己同龄的沈世子,这才彻底死心,当真是自己的天资太差。 “魂不可再生,炼魂之术古书有载,是为邪术。”沈楼试图阻止林信继续探究下去,吸人魂力代替鹿璃,太过阴损,他不希望林信再走上这条路。 听到“邪术”二字,林信指尖微颤,低头小声道:“我没说要炼魂。” 沈楼见他不高兴,顿觉自己话说重了。 “大道三千,不拘一格,修炼之道万不可死脑筋,”朱星离见两个孩子有分歧,貌似公正地调和了一句,将装了蛊雕血的葫芦递给林信,“去药室画个聚魂阵。” “叠困阵还是叠杀阵?”林信拍拍手,把鸟嘴还给师父。 “叠个护灵阵吧,”朱星离想了想道,转头看向沈楼,“你,洗个澡,过会儿到药室去。” 不找边际地忙活了这么久,仿佛才想起来沈世子还身患重病。 灵兽血绘制的聚魂阵,比朱砂绘出来的要好,相对也温和一些。沈楼坐在阵中央,看着林信在他身边笔走龙蛇,“这是要给我治病吗?” “非也,算命而已,”林信乜他一眼,“手拿来。” 沈楼递给他一只手,掌心立时被红艳艳的笔尖画了一道,“算什么呢?” “算命数,”林信一本正经地盘膝而坐,“我问你答,不可说谎,否则会被阵法惩罚。” 沈楼莞尔,“好。” 林信阖目,念念有词地诵了几句经,而后神色肃穆地睁开眼,“无量天尊问沈世子,可有婚约?” “尚无。” “可有通房丫鬟?”提笔画了个叉。 “不曾有。”仿佛被小猫舔了手心,又麻又痒,沈楼蜷了蜷指尖,努力忍住缩手的冲动。 “年十八,还没有通房,骗谁呢?”林信画了个圈,“想好了再说。” 沈楼无奈,修仙之人,过早泄了元阳容易毁根基。通房是凡人才会有的,没见哪个修仙世家有这规矩。未等他申辩一二,林大仙就自顾自地开始了惩罚——给圆圈添上了脑袋尾巴。缩手回来看,掌心里躺着一只圆壳扁脑的王八。 “做什么呢?”朱星离走进来,关上了药室的大门。 “给世子点守宫砂。”林信呲牙笑。 “呦,点这个作甚?”朱星离煞有介事地问。 “在我娶他之前,叫他守身如玉。”林信随口胡扯。 朱星离嫌弃地瞥他,夺走朱笔,在林信鼻尖画了个叉,“一边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芄兰(六) 聚魂阵套上护灵阵,是查验神魂所用的。修士的神魂乃是御剑c修炼的关键,传说上古时期的仙者,可以练到神魂离体。神魂脱离肉身,化神而去,便是飞升成仙了。 如今的修士自然是做不到的,神魂也非常脆弱,必须要完全信赖布阵之人,才能让其查看。 “你爹小时候见风就咳嗽,每年冬天,你爷爷都会把他送到南域,”朱星离在阵脚放上鹿璃,不紧不慢地说着些不找边际的话,“那年我掉进火炎谷,是他进去把我背出来的。” 温和幽蓝的光掠阵而起,将坐在阵中的沈楼完全包围。这些事沈楼以前从未听说过,透过阵光看朱星离,额间的鹿璃璀璨如星,“侄儿明白,您尽管查看便是。” 色泽浅淡的神魂透体而出,在护灵阵的作用下平静安然,没有丝毫的逸散。林信屏息凝神,紧紧盯着沈楼的神魂,缓缓攥紧了身下的坐垫。 这根本不像是少年人的神魂,好似被什么东西给锯开了一般,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朱星离看了一眼,便立时收阵。 刚刚回魂,沈楼还在昏睡,毫无防备地向后软倒,被林信眼疾手快地接住,靠到自己怀里。 “哎,可怜可怜,”朱星离摇头,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孩子,怕是时时都在忍痛。” “能治吗?”林信的声音有些哑,对于魂魄的理解,他其实比师父更在行。 这种状况的神魂,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不要御剑c不用灵力,像凡人一样活着。因为每一次过度使用,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且随着沈楼自身灵力的增加,残破的神魂会难以负重,最后的结果就是神魂溃散c撒手人寰。 朱星离摇了摇头,见沈楼睁开眼,便道:“等我回南域,找找上古遗册,或许还有办法。” 信儿的剑要铸,世子的病要看,得早点回趟家才是。 打发了沈楼去休息,林信独自走到放置蛊雕的院落,发狠把蛊雕脑袋上的毛拔了个干净,而后狠狠地掼到地上。他实在是太大意了,六年前就看出沈楼身体有恙,却一直没重视,不知道查验一下他的神魂。 林信只做过灭魂,没做过补魂的事,要怎么治疗沈楼,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一定会有办法的。”林信捡起光秃秃的蛊雕脑袋,自言自语。他重生之后,魂魄也很虚弱,为了让自己康健起来,这几年吸了不少修士的魂力。 俗语说,吃什么补什么,或许可以试试以魂养魂。 就地画了个阵,敲碎蛊雕的脑壳,聚集于天灵盖里未及消化的残魂呼啦啦奔涌而出,又被阵法固定住。有凡人魂,也有修士魂。凡人的魂魄比较脆弱,作用不大,修士的魂是神魂,富有灵气。 盘膝而坐,将灵力聚于指尖,抽丝剥茧般地一点一点将这些杂乱的魂剥离开来。 夜深人静,林信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在沈楼耳边吹气,“世子,世子?” 沈楼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林信放下心来,掏出一直用灵力护着的一点点神魂,单手轻抚在沈楼的天灵盖上。因为不知道这办法是否管用,他也不敢给沈楼补太多。 萤火般的光点没顶而入,林信握着沈楼的脉腕,紧张地观察他的状况。 “唔”沈楼突然痛哼一声,平静的梦境似被什么东西闯入了。 小镇里的过客,官道上的阵阵马蹄,陌生的女人笑脸,蛊雕黑洞洞的大嘴沈楼知道这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想要把这东西扔出去,抗拒使得来自神魂的疼痛越发剧烈。忽而听到林信的声音,似远似近不知从何处传来:“别怕,试试让他们融合。” 于此同时,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胸膛。 梦中的景象倏然变换,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渐渐消散。满眼红绡,烟雾袅袅,耳边似有流水声。这里,是割鹿侯的封地,那间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宫室。 “玄王殿下看够了吗?我这一身皮肉,殿下可还满意?”林信拆了发冠,脱了内衫,只穿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外衫,跨坐在他腰腹间。 “不知羞耻!”沈楼使劲挣动,双手被锁链扣在床头,动弹不得。 “呵呵,这就算不知羞耻了?我还有更羞耻的事要对你做呢。”林信笑得肆意,那双深蓝色的眸子似乎比平日更蓝了些,透着几分妖异。 偏头躲过林信的亲吻,沈楼试图运转灵脉。 时轻时重的揉捏自脖颈处开始,一寸一寸地扫过,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随着林信的手指越烧越旺,逐渐把理智分烧成灰。 “沈清阙,你不想要我吗?”林信额间冒汗,似是疼痛,似是欢愉。 沈楼双目赤红,忽觉手腕一轻 这人是怎么了?被梦魇着了? 林信见沈楼满头是汗,似乎很热的样子,不放心地摸摸他的胸口,想渡些灵力给他。正在这时,沈楼突然睁开了眼。 “这都是你自找的!”沈楼咬牙切齿地说着,忽然翻身,将林信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啊!”林信吃了一惊,未及反应,就被沈楼扯开了内衫,“世子,你怎么了?唔” 脖子冷不防被咬了一口,林信闷哼一声,意识到沈楼可能是被那些残魂里的记忆影响了。莫不是吸了个采花贼的魂吧? 忽觉有趣,林信做出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哭喊道:“世子,不要!” 梦境与现实一瞬间的重叠,让沈楼有些分辨不清,虚弱的神魂无法帮他迅速找回理智,直到听到了林信的惊呼声。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比梦境里年轻了不少的林信,正被他按在锦被间,满眼惊恐。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来,沈楼停顿了片刻,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放开了林信。 林信拉起内衫,蜷缩到一边,深吸一口气把眼睛憋红,低着头不说话。 沈楼尴尬地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屋内静默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林信做出一副忍辱负重还要坚持给人递台阶的君子模样,小声问沈楼。 沈楼摇了摇头,抬手扶额。脑袋里的疼痛比睡前好受了不少,然而面对如今的状况,他倒是宁愿头更疼点,所幸昏过去的好。“对不起,我方才入了幻境,一时迷乱。并非有意要冒犯你。” “你在幻境里看见谁了?”林信微微眯起眼。 沈楼抬眼看他,“没谁,方才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点了蜡烛?” 正演得高兴,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林信顿了一下才道:“我见你睡得不安稳,出了一头汗,就想把你叫醒。” 长长地叹了口气,沈楼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他,“信信,我” “不许叫我信信!”林信蹙眉,这个称谓是剪重自创的,每次听到都一阵恶寒,见沈楼脸色有些不好,暗道自己是不是玩得过了,“咳,大家都是男人,方才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那我叫你什么,”沈楼根本没听到后一句,执着于那个称谓,“你现在还没有表字,可有小名?” 这还是沈楼两辈子第一次问他小名,林信莫名的心中一热,暗道这世子爷不会是因为咬了一口就要对他负责任吧?那可真是赚大了,毫不犹豫道:“小时候,我娘叫我迟诺。” “迟诺。”沈楼低声咀嚼这个名字,这么规整的词,还真不像个小名。 “世子爷,你刚才咬我一口,让我咬回来这件事就算扯平了,行不行?”林信呲着一口白牙,凑到沈楼的颈窝里。 “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世子了。”沈楼微微偏头,方便他咬。 “好啊,那我以后叫你清阙如何?”林信张嘴,叼住了沈楼的一小块颈肉。 沈楼突然颤抖了一下,哑声道:“你怎知,我的表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无常(一) 这有什么奇怪的?表字而已,问师父c问紫枢都能知道,又不是非得沈楼亲口告诉他。不过这话说出来有点破坏气氛,林信不答,狡黠地乜他一眼,张口狠狠地咬下去。 “唔” 趁着咬人,林信抓住沈楼的脉腕查看。脉象看不出神魂状况,但能看出他的疼痛是否减轻,出乎意料的是,沈楼的脉象极不平稳,肌肉也绷得紧紧的。 “很疼吗?”林信松开嘴,担忧地问沈楼。 “不疼。”沈楼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里好似生出了漩涡,恨不得将人吞进去似的。 “我是说,你的神魂。”林信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额头,以魂补魂的法子完全是他臆想的,就怕给沈楼补出个好歹来。 沈楼拉下他的手,摇了摇头,“比之睡前,好些了。” 看来是有用的,林信松了口气,又涌出几分欢喜,不管作用有多大,这个方向是对的。剥魂非常耗费心神,骤然放松,林信便止不住地打起了哈欠,一滴眼泪从微红的眼角溢了出来,要掉不掉地挂在睫毛上。 “睡了睡了,明日还要早起。”林信说着便钻进了被窝,睡眼朦胧地看向坐得直挺挺的沈楼,怕他还放不下刚才的事跑去睡软榻。 好在沈楼并没有这个意思,弹指熄了烛火便钻进了被窝。 不愧是光明磊落的沈清阙,说不在意就真不在意了。林信愤愤地把一条腿压到沈楼的腿上,心满意足地睡了。 沈楼睁着眼睛,看了他一夜。 次日一大早,就听到朱星离在院子里吵吵,“谁把我的鸟头敲碎了!” 林信打着哈欠走出屋子,眼都不睁地说:“估计是虫虫吧,昨日他还说想吃鸡脑子。” “我几时说要吃鸡脑子了!”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差点把剪重师弟给砸趴下。 “臭小子,蛊雕脑子也敢吃,就不怕吃了冤魂拉肚子。”朱星离接茬就开始骂,仿佛已经认定是小徒弟吃了。 剪重苦着脸,求助地看向沈楼,“世子,你给评评理,谁会吃那玩意儿啊!”打从昨日见识了沈楼的强悍,剪师弟就单方面对沈世子友好了起来。 沈楼没理会他,兀自练完第一千剑,收势回身,向朱星离拱手行礼。 “咦,你这脖子是怎么了?”朱星离眼尖地发现了沈楼脖子上的牙印,青紫相间的一圈,还破了皮。 “我咬的!”这事林信倒是承认得快,见师父黑了脸,似要训人,立时加了句,“这可不赖我,是他先咬我的,你看。”说着,拉下了肩头的衣服。 沈楼咬得比较靠下,几乎到了肩膀上,要拉开衣服才看得到。白皙的肩膀上,一枚吮咬的红痕清晰可见,看起来跟沈楼脖子上的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朱星离的脸瞬间铁青了,院子里的所有人,包括进来送药的紫枢,都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沈楼。 “我俩互相咬着玩的。”越描越黑,林信纯良无辜地看向沈楼。 沈楼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只是走到林信身边,将他的衣裳拉好。 “信儿,你给我过来!”朱星离面色冷肃,把林信叫走。 雁丘的庄子不大,但亭台楼阁样样都有,以空竹引清溪而入,积于浅池,池中趴着乌龟三两只。池畔廊柱上题字曰:“池浅王八多。” 师徒俩走到浅池边的水榭上,左右无人,朱星离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沈家小子也忒好玩了。” “徒弟都被人占便宜了,亏你笑得出来。”林信捞了一只小乌龟,在手里抛着玩。 “你?”朱星离斜瞥他,自家徒弟自家清楚,他不占沈楼便宜就算好的了,昨晚上指不定怎么欺负人家,还来恶人先告状。 就知道无良师父不会给自己做主,林信把乌龟扔到水里,看向师父,“出什么事了?” 朱星离把一张信纸递给他,“墉都来的信。” 林信眉梢一跳,接过来看。苍劲有力的大字,乃是当今皇上的亲笔。 信中的口吻很是熟稔,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先客套寒暄了几句,才提及正事。皇帝问朱星离,是不是收养了剪秋萝的儿子,言明这个孩子是自己遗落在民间的皇子。听闻剪秋萝过世,他已经寻找了许久。 上辈子,林信不曾见过这封信,想来也是存在的。只是他表现得过于早慧,朱星离已经习惯了凡事与他商量,这才会拿给他看。沉默片刻,故作惊讶道:“师弟,是皇子?” “嗯,”朱星离拽了根草叼在嘴里,“皇帝来要人了,你说我给是不给?” 林信抿唇,不做声。给是不给? 其实朱星离早就做好了决定,这些年让剪重学治国之道,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阿萝说过,不寻莫强求,寻来不挽留。”朱星离吐出草茎,掏出一根半干的毛笔,在舌尖上舔了一下,于信纸背面写了个潦草至极的“是”字。 “他非嫡非长,你让他学治国之道,岂不是徒增烦恼?”这句话,前世他无数次想问师父,可惜师父已经作古,无处可问。 “该懂的道理,迟早要懂,他不学,回了皇家就能过得好了?”朱星离把信纸随意团了团,塞进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扔给林信,“去,交给镇上悦来客栈的一个小胡子。” 林信接过来,转身离开。 “等等!”朱星离忽然想起了林信的身份,把信拿回来,“还是我去吧,你去收拾东西,明日咱们去南域。” 四域之中,南域最为富庶,车马行至境内,可以明显看出南域人与中原人的区别。 南域一念宫,朱家的所在。 琉璃窗,鲛绡帘,白玉为砖金作瓦。时人云,天上白玉京,地上一念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无常(二) 南域炎热,初夏时节已是酷暑难耐。一念宫中处处古木参天,倒也还算凉爽。 朱星离穿上了他的绛红鲛绡,给林信也穿了一身同样的衣裳。朱家好奢靡,若是穿得寒碜了,可能会被下人轰出去。沈楼也换上了他的玄色银纹衮服,并用一根带着长长银色流苏的黑色缎带束发。 与此行无关的剪重师弟,留在雁丘看家。 “这房子怎么会下雨?”林信惊奇地指着一处三层高的宫室,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里,密如山瀑的流水源源不断地从房檐上落下,远远就能闻到沁凉的水汽。 “那是清凉殿。”朱星离走在前面,额间的八面玲珑鹿璃珠灿若星辰。一路上遇到的下人c侍卫纷纷躬身行礼,待他们过去了方直起腰,继续做自己的事。 所谓清凉殿,是用机巧将山泉水提到房屋顶端,再沿着房檐落下来,用以解暑降温。无论外面多么酷热,那清凉殿中永远是凉风习习,可盖被而眠。 林信自然是知道的,前世他的封地里,也有这么一座清凉殿。只是地处偏北,并不常用。 “清阙,你说这水是怎么跑上去的?”林信趴到沈楼肩上,跟他咬耳朵。 沈楼耳尖微红,“鹿璃水车。” 普通水车的力量,不足以提供这么多的水,朱家在水车上装了鹿璃,又快又稳地供水上去。用鹿璃做这种消遣,也就只有朱家干得出来了。 “嘿呦嘿呦!”几名壮汉抬着个大铁笼子路过,一名身着绛红衣的修士领着一名蓝衣修士走在前面,步履匆匆。 “大春,干什么去?”朱星离叫住那名修士。 “二公子,”被叫做大毛的修士停下来,给朱星离行礼,“望亭侯派家臣来,属下正要带人去见家主。” 那名蓝衣修士抬手跟朱星离见礼,面上是客气的笑意,眼中却露出了几分不甚尊敬的打量。这位朱家二公子,可是四境之内有名的大混混,文不成武不就,被绛国公赶出家门,几年都不敢回。 修仙界以强为尊,朱星离这种人即便出身高,也没什么可忌惮的。 “你们先去,先去。”仿若没有看到对方的神色,朱星离笑眯眯地摆手,示意他们先上清凉台,自己则老实巴交地拉着徒弟和假装与古木融为一体的沈世子让开路。 见朱星离这般作态,那望亭侯的家臣顿觉自己猜对了,这朱家老二果然是不受家主待见的。微微颔首,跟着被唤做“大春”的红衣修士踏上了清凉殿的白玉阶。 “叠剑三尊的春水剑。”沈楼看到那红衣修士腰间的双剑,低声给林信解释,眸光不动声色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我知道,朱江春嘛。”林信撇嘴,对那总是跟他过不去的三兄弟不怎么待见。 这个年纪的林信,应该没怎么见过朱江春,这敌意从何而来?沈楼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林信像只长了跳蚤腿的花蝴蝶,甩着绛红鲛绡跟在师父后面一蹦一跳地上了玉阶。穿过流水帘,踏入清凉殿,正殿里白天也点着琉璃灯c燃着沉香,一张金丝楠木卧榻摆在正中,背后则是近乎落地的珠帘大窗。 一身艳红鲛绡衣的男人,斜卧在榻上,凤目轻阖,似在小憩。额间三颗米粒大小的鹿璃珠子,成枫叶状坠在眉心,映着琉璃灯的光亮熠熠生辉。此人正是朱家家主,绛国公朱颜改。 “望亭侯的次子即将束发,想请国公爷给我们小少爷铸剑。” 林信他们走进来,就听到方才那蓝衣修士的声音。巨大的铁笼子就摆在大殿里,上面蒙着的黑布被掀开,一只通体漆黑的豹子正扒着铁栅栏低吼,利爪剐蹭在铁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春水剑客朱江春恭敬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这是日前捉到的一只黑豹,颇有灵性,侯爷希望能把这豹子炼进小少爷的剑中,以增灵性。”那蓝衣修士还在滔滔不绝。 朱颜改之所以成为大庸最顶端的炼器师,是因为他炼制的灵剑有一定几率生出灵性。据说是因为他把一些妖兽的血肉魂魄炼进了剑中。 凤目缓缓睁开,“你说谁?” “望亭侯,皇上刚封的列侯。”朱江春赶紧低声解释,并将一封望亭侯的亲笔信呈递上去。 朱颜改并未伸手去接,瞥了一眼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蓝衣修士的笑容僵在脸上,就见朱颜改提笔,在那封信的背面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滚”字。 一方列侯的家臣,就这般被扔出了清凉殿。 朱江春额角冒汗,躬身告罪,递给朱星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朱星离吞了吞口水,拉着两个孩子上前,“嘿嘿,哥。” 朱颜改与朱星离长得有七分相似,只是他的眼尾上挑,使得整个人显得凌厉而难以亲近。凤目张开之时,霸道的气势宛如狂风过湖骤起波澜,呼啸着横扫整个大殿。 “你还知道回来?”朱颜改冷眼看向就不归家的弟弟。 “我师伯脾气不好。”林信小声对沈楼说。 “嗯。”沈楼微微颔首,绛国公脾气不好,极难相处,是大庸人都知道的事,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他几乎年年都会见到朱颜改,早就习以为常。 殿中气氛很是紧张,笼子里的黑豹都不敢吼叫了,趴在笼子里抿着耳朵小心观察。 正在这时,一只乌云踏雪的小猫从多宝阁上跳下来,直接踩着朱颜改的头走了过去。小猫立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在原地扒了扒,将昂贵的绛红鲛绡勾开了丝。 “侄儿见过朱世叔,见过菁夫人。”沈楼上前,拱手向朱颜改行礼,而后又向那只猫轻施一礼。 “侄儿见过师伯,见过菁夫人。”林信也跟着行礼,偷偷冲那只小猫挤眼睛。 菁夫人是朱颜改的爱宠,一只乌云踏雪的猫,许是常年在鹿璃堆里打滚的缘故,比寻常的猫要机灵一些。但不管怎样,那还是只猫,且是一只脾气比朱颜改还要差的猫。朱颜改给取名叫菁夫人,还要求所有人按照对待国公夫人的礼数对待它。 “小楼来了,”朱颜改坐起身,把猫放在腿上,想摸一把毛,结果被猫狠狠拍了一爪子,“你爹说让你跟着亦萧治病,我劝他别犯糊涂,他倒好,还真把你送去”话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 菁夫人从朱颜改怀里窜下去,直接跑到林信脚边,围着他瞧了一圈。林信伸手,试探着摸向猫头,脾气暴躁的菁夫人竟然皇恩浩荡的给他摸了。 “信儿是吧?”朱颜改的脸色似有缓和,招手让林信过去,看向跟在林信身后的猫,凌厉的凤目中满是温柔,“夫人很喜欢你。” “谢夫人厚爱。”林信应得甚是干脆。 朱颜改眸中有了些笑意,瞥向自家弟弟,“几年不见,你这徒弟倒是越发出挑了。” “嘿嘿,那是,”朱星离蹭到兄长的榻上,把提着的锦布包袱交上去,“前日捉了只蛊雕,你瞅瞅。” 听到蛊雕,朱颜改来了兴致,打开包袱拿起鸟爪和鸟喙查看,“说吧,又想要什么?” “这不是信儿要满十五了,你说咱们做长辈的,是不是得给他弄把剑?”朱星离笑嘻嘻地说。 朱颜改不置可否,抬眼看看兀自跟菁夫人玩耍的林信,“你想要什么剑?” 没想到兄长答应得这般利索,这几年朱颜改很少铸剑了,最近的一把就是沈楼手里的那只“虞渊落日”。原因是他觉得铸剑无趣,一门心思去研究上古残卷,想要做出传说中的仙门法器。 林信停下摸毛的手,看看冲他挤眉弄眼的师父,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沈楼,突然朝着朱颜改跪了下来,“侄儿斗胆,想求一把能存储魂力的剑。” “什么?”朱星离吃了一惊。 沈楼藏在衣袖里的手骤然攥紧。 朱颜改有些诧异,“魂力?你是说神魂之力?你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这话给在场之外的任何人听,都会觉得林信在胡说八道,但作为立于顶端的炼器c阵道大师,朱颜改瞬间就明白了林信说的是什么。 “他人之力,”林信垂目,看着地砖上若隐若现的朱雀纹,“神魂之力,可以抽取出来替代鹿璃灵力,但无法留存。侄儿妄想,或许师伯可以做出能留存魂力的灵剑。” “这小子”朱星离侧挪一步,万一兄长暴起要打人,他得替信儿挡着。 “世叔,阿信他是一时贪玩,您别当真。”沈楼上前一步,挡在林信面前。 朱颜改站起身,在朱星离和沈楼绷起身体准备护犊子的时候,自言自语道:“魂之力,代替鹿璃有趣,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无常(三) 不等朱星离再说什么,徒弟就被热血上头的大哥抗走了,直奔着炼器室而去。 菁夫人也跟着凑热闹,迈开四足跟了上去,却被“嘭”地一声关在了金石门外,很是气愤,刺啦刺啦地使劲挠门,扯着嗓子嗷嗷叫唤。 “好了好了,嫂子,别叫了。”朱星离把猫抱起来,看着那满是阵法纹路的金石门发愁。 “阿信他只是一时好奇,二叔莫要责怪他。”沈楼单指摩挲着自己的虞渊落日剑,既然林信还是要走这条路,那朱颜改答应给林信铸剑倒是件好事。朱颜改做出的剑,起码不会伤到主人,比皇帝给的那把上古妖刀好得多。 这样的劝慰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朱星离依旧眉头紧锁,“我兄长发起疯来,七天七夜都不出炼器室。信儿还在长身体,饿坏了可不好。” 说罢,举着猫拍门,“哥,你把嫂子关在外面了!”菁夫人被掐着腋窝四爪乱蹬,挣扎着给他一巴掌。 金石门轰然打开,穿着红绡的长臂伸出来,抓住朱星离的衣襟,将他和怀里的猫一并拉进去,顺道将林信扔了出来。 林信踉跄两步,瞧见沈楼就站在门口,“哎呦”一声就扑到人家身上,“我师伯也忒有劲了。” 沈楼伸手揽住他的腰,帮他站好,“你怎么出来了?” “我又不懂御魂之术,师伯嫌我知道的少,”林信语带无奈地说,眉眼却是飞扬起来,“走走走,咱们出去玩。” 他只是未曾束发的少年,说多了不好,以朱颜改的才智,只消告诉他只言片语即可。至于会御魂术的师父,半卖半送,让他们兄弟培养培养感情。 沈楼没有多问,任由林信拉着他跑出了一念宫。等在门口的紫枢和黄阁立时跟了上来,四人浩浩荡荡地往菩提城而去。 南域的中心城叫菩提,朱家祖先认为,修仙之道在于心境,一念可成魔,一念亦可成佛。据说还寻了很多佛经来读,将南都取名菩提。 南域富庶,菩提城中常年热闹,即便没有集会,主街上也是比肩继踵c笙歌鼎沸的。 “荔枝,新鲜的荔枝!” “耗子药!” “新开坛的桃花酒,十文一壶,客官尝尝吧!”卖酒的汉子掂着竹提,倒进一口量的小竹杯里,递到林信面前。 林信伸手要接,被沈楼给抢了过去,“你还未束发。” “我就尝一口。”林信扒着沈楼的手,可怜巴巴地说。重生回来这么多年,师父一滴酒都不许他喝,他自己也知道,修仙之人过早饮酒伤灵脉,但尝个味道总是可以的吧。 伸出舌头,快速舔一口,清甜的桃花香在舌尖蔓延,林信忍不住弯起眼睛,撩起眼皮看向沈楼。 沈楼的手臂突然僵住了。 林信趁机抱住他的手,咕嘟一声把那一口都给喝了。浅浅的桃花色迅速漫上眼尾,终于有了几分桃花眼的模样。他酒量好,但上脸,一杯下去就眼角泛红。 “好喝就买一壶吧。”卖酒的人热情地将一只封盖的竹筒递给沈楼。 沈楼看看意犹未尽舔着唇的林信,便接了过来,示意紫枢上前结账,自己则拖着挂在手臂上的林信继续往前走。 “荼蘼,荼蘼,”卖花人用南域的口音叫卖,带着几分古韵,“春归兮,花开尽,郎君有意执荼蘼。” 马上就是荼蘼节,街上到处都是卖花的,这是南域特有的节日,在荼蘼花盛开的最后一天。过了荼蘼,就会进入盛夏。 在荼蘼节那天,年轻的男男女女都会走上街头,围着灯火载歌载舞。小伙如果有看中的姑娘,就可以把荼蘼花送给对方,收到的花越多,说明这姑娘越受欢迎。 林信从卖花人手里抽走一枝,粉白的花还带着水珠子,青皮绿萼,甚是娇艳,随手别到了沈楼的头上,扬起下巴道:“戴了花就是我媳妇了。” 沈楼眸色微暗,由着他胡闹。 年少的沈楼就是好,木呆呆的任调戏,这要是二十几岁的沈楼,早把花扔到地上跟他打架了。林信美滋滋地想着,冷不防也被沈楼插了一枝,禁不住笑起来,这沈清阙还学会报复了,真是稀奇。 “收了花,你便是世子夫人了。”沈楼一本正经地说,配上那张俊美深沉的脸,竟有几分郑重。 “世子夫人,跟菁夫人是不是一路的?”林信大笑,所幸挂到了沈楼脖子上,“要不要我给你叫一声啊,喵?” 沈楼喉头一阵干燥,禁不住滑动了一下喉结,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还未碰到林信,那家伙就泥鳅般滑下去,呲溜一下跑掉了。 取下头顶的荼蘼花,随手扔给卖花的几个铜钱,薄唇勾起,露出个清浅的笑来。 茶馆里,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讲着近来的新鲜事。 太子在闲池围猎中拿了头名,皇上龙颜大悦,赏了太子一把桑弧神弓,却被太子转手送给了沈秋庭;北漠战事结束,玄国公准备给世子定一门亲事。 “北域兵强马壮,皇室有意与之联姻,诸家猜测,最有可能做世子夫人的,当属云熙公主!”说书先生说到关键处,语调激昂,满面红光,“却说这云熙公主,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她的母妃,乃是西域钟家的表亲,顾山侯的侄女” 林信听得甚是认真,用手肘扛扛低头喝茶的沈楼,“哎,云熙公主好不好看?” 沈楼放下茶盏,“不曾见过。” “没见过,你就敢娶啊。”林信撇嘴,这云熙公主的确倾心于沈楼,到他把沈楼拐走的时候,那姑娘还没嫁人,痴痴地在闺中苦等。 “不敢娶,”沈楼眼中含笑,“我有世子夫人了。” 这话让林信心中一热,以前他用尽手段逼沈楼说句软话,从没有成功过,即便是玩笑,也能让他高兴很久。“那行啊,回头你就这么跟公主说。” “不必我说,父亲不会同意的。”沈楼垂目,倒了杯茶。沈家世代守着北域,是大庸的城墙,与皇室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微妙关系,轻易是不会与皇室联姻的。 林信撇嘴,拿吃剩下的瓜子壳丢他脑袋,“你是不是还挺遗憾的?啧,大庸有名的美人儿,哪天我功成名就了,也去求娶个公主来。” 沈楼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抬手唤黄阁来,“叫那说书的换个段子。” “是。”黄阁颠颠地下楼去,不多时,关于玄国公世子的闲话便停了,说起了近来的怪事。 “你怎么管得住那说书的,这茶楼你开的呀?”林信觉得稀奇,修仙之人讲究无为而治,大庸的吏治一直较为松散,对于百姓的言论也不怎么管束。 “是我开的。”沈楼接过黄阁带上来的账本,随手翻看。 不食人间烟火的沈清阙,什么时候做起了这般接地气的买卖?林信诧异地盯着他,“你开茶楼做什么?还开到南域来。” “赚钱,”沈楼淡淡地说,迅速看完了账册,账册前面是真实的账目,后半段则是搜集的各种消息,“南域的鹿璃,价钱比北域低了一成。” “那是,南域有矿,自然价低廉。”事实上,整个大庸,也就只有南域有大矿脉,其他地方即便有鹿璃矿,也是极小的那种,几年就会挖空。因此,哪怕朱颜改脾气再坏一点,其他的几位域主和皇帝,也得对他笑脸相迎。 沈楼把账册给林信看,“这都是我的私产,你师父不给你鹿璃,我给你。不必担心鹿璃不够,莫去练那吸魂的功法了。” 听着前半句还有些飘飘然,后半句就把林信从云端踹到了泥地里,挑起一边眉毛,冷笑道:“怎么,你也觉得这是邪路?” 他吸魂力,并非害人性命,魂力虚弱之人可以靠药草和晒太阳养回来。前世要杀他的人太多,魂力是他保命的绝招,让他遭万军围困而不需惧,无论如何也得练。 刚正不阿的沈清阙,即便与他自幼相识,还是会视他为邪魔。林信摸上了装着桃花酒的竹筒,很想喝杯酒。 “大道三千,各有所长,仙途之道本无高下之分,我只是怕你伤到自己。”沈楼挪开竹筒,给他添了杯茶。 记得有一年林信与人拼斗,消耗太过,最后控制不住地连自己的魂力也抽,差点没命。 “不知道是不是魂力吸多了,我近来总能看到别人的记忆。昨夜梦到满室红绡,吹吹打打拜堂,我瞧见了新娘子,竟是太子侧妃周氏。” “清阙,咱们拜堂成亲好不好?免得我忘了你,以为自己娶了别人。” 林信怔怔地看着他,下颌微颤,垂眼端起茶喝了一口,低声道:“我只是想试试,若是能练成就用来保命,寻常不会用的。” “嗯。”沈楼轻声应着,转头看向楼下。 “却说东山那边,有人瞧见一怪物,鹰身兽首,长嘴漆黑如烧过的竹管。有仙者认出,乃是上古异兽吞魂蛊雕。”说书先生讲起了新传言。 “嚯,不是说蛊雕在南域以东吗?” “这东西,一日千里,谁说得准!” 林信跟沈楼对视一眼,这蛊雕百年不曾现身,怎么他们最近总遇上?沈楼让黄阁去查,自己则带着林信离开茶馆。 回到一念宫,正瞧见一辆素色华盖马车缓缓驶来,看到钟家的标识,林信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剑。 “来送荼蘼酒的。”话多的紫枢已经上前去打听了,南域荼蘼节,各域都会给朱家送节礼,称之为荼蘼酒。 林信冷眼瞪着那辆马车,心道若是钟戮来了,定要寻个由头杀了他。当年就是因为来铸剑的时候遇上了送荼蘼酒的钟长夜和钟戮,被他们认出来,师父担心他的安危,将他留给朱颜改独自回了雁丘。 这一去,便是永别。 车帘掀开,跃下马车的乃是钟家的属臣,万户吴兆阳。六年前,在秋贡比剑上见过的那位。已经魂飞魄散的钟长夜是不能来送礼了,焦头烂额的钟随风脱不开身,便派了属臣来。 “世子!”吴兆阳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大庸的权贵们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快步走过来给沈楼行礼,“西域属臣吴兆阳,见过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无常(四) “吴理事。”沈楼微微颔首。 吴兆阳穿了钟家的素色锦袍,只是领口没有缀白虎毛。 钟长夜过世后,即便有沈歧睿镇台,西域依旧乱成了一团。无能的钟随风只能倚仗能干的属臣,本就颇受钟长夜待见的吴兆阳,立时脱颖而出。去年被封为总理事关内侯,相当于西域的丞相。 “在下眼拙,不知这位小公子是?”吴兆阳礼数周到地转向林信,因为常年带笑,眼角已经生出了深深的笑纹,仿佛锦鲤的鱼尾,见之可亲。 “朱二叔的徒弟。”沈楼简单介绍了一下,没有提林信的名字。 “原来是二爷的高徒,失敬失敬。”吴兆阳拱手见礼,没有因为林信年纪小而怠慢了他。 林信的目光落在吴万户腰间的玉佩上。贵族出身的仙者,玉佩刻的多为家族纹。不配族纹,也是吉祥如意的五蝠c双鱼之类。这人的玉佩,却是一枚桂花糕。 方方正正的一块,面上带着几点瑕疵,瞧着像是桂花糕上散落的花瓣。 这人倒是有趣,林信眉梢微挑,以主人之姿请吴兆阳入内。回头看马车,只有几名寻常侍卫,没有钟戮的身影。 荼蘼酒并不需要国公亲自送,当初钟长夜前来,是为了跟朱颜改联络感情。钟戮作为钟长夜的疯狗,自然是主人到哪里,他到哪里。 “师父,我见到那个追杀赵叔叔的人了。”年幼的林信尚不会御剑,提着一口气跑到师父身边,尚未缓过神来,忽觉背后一身寒意。骤然回头,发现钟戮就站在窗外,用猎狗看猎物的眼神盯着他。 “亦萧,这是你的徒弟?”钟长夜走进来,鹰目微转,落在脸色发白的林信身上。 “是啊,信儿,这是钟世伯。”朱星离笑嘻嘻地揉揉林信脑袋,示意他打招呼。 林信死死盯着钟长夜,“见过钟世伯。” “这眼神,倒是让孤想起一个人来,”剑眉微蹙,钟长夜扶起行礼的林信,“孤有两个年纪与你相仿的儿子,调皮得很,荼蘼节后,随孤去莫归山玩耍吧?” 本是寻常长辈邀请小辈的话语,听到林信耳朵里却似勾魂的咒语,令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莫归山鸟不拉屎的,谁要去,”朱星离嫌弃地摆手,“你上回欠我的鹿璃,几时还?” “孤几时欠你鹿璃了?”钟长夜对于朱亦萧的胡搅蛮缠领教颇深,不想与他多说,转身便走。 朱星离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拉着林信去了清凉殿。 “哥,荼蘼节后我回去一趟,你帮我看着孩子。”朱星离凑过去,抢了朱颜改手里的酒。 “滚!”朱颜改给了他一巴掌。 “喵!”蹲在扶手上的菁夫人有样学样地跟着揍他。 朱星离抱着头窜原地打了个滚,笑嘻嘻地站起身,“就这说定了,在我回来之前,莫叫别人给拐了去,尤其是姓钟的。” “师父?”林信疑惑地看向师父。 “傻小子,我打不过钟长夜,但你师伯能。好好呆在一念宫,等剑铸好了再回去。”有了本命灵剑,打不过钟戮可以跑,也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才分离两日,带着血的摸鱼儿突然飞到了一念宫。 血,雁丘上到处都是血。一脚下去,从朱家穿出来的绛红薄履,就被血水浸了个透彻。抬脚,又粘了许多肉沫。 素白衣料像是绞碎了的纸钱,散得到处都是,与那些血肉泥浆纠缠在一起,看不出原貌。 “师父!”林信快步穿过这片死地,在残垣断壁中翻找,“朱亦萧!朱星离!” “信儿”虚弱的呼喊声,自乱草丛里响起。 徒手扒开碎石,朱星离就靠在杂乱的石堆上,绛红鲛绡瞧着比往日厚重许多,额间的鹿璃坠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只剩一条浅金色的链子空荡荡地歪在头上。 “信儿,”朱星离睁开眼,面色平静,脖颈上的青筋却根根绷起,声音像是从老风箱里传出来的,呼呼啦啦漏着风,“杀了我快” 修长的双臂皆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艰难地碰了一下身边的春痕剑。 林信捡起春痕,握住师父的手腕,试图渡灵力给他,却如泥牛入海。灵脉断绝,生机全无,还有什么东西在筋脉中快速游走。 “此乃毁灭仙道的邪物,”朱星离颤抖着吸了口气,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信儿,我快撑不住了,杀了我!” 脖子上的青筋越绷越紧,朱星离终于露出了一抹难忍的痛色。 “不师父唔”林信在梦中挣扎着,出了一头的冷汗。 “信信,信信!”沈楼推了推他。 猛地睁开眼,血雾褪尽,入目的是一顶薄绡帐子,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幕声。天气炎热,一念宫中最凉快的地方便是清凉殿,左右长辈都不在,林信便耍赖睡在了这里,还拉着沈楼陪他。抬眼,便能看到师父所在的石室。 师父出事的时日将近,他像个得了癔症的疯子一样,看到紧闭的石门才能安心片刻。 “做噩梦了?”沈楼单手撑在他身侧,眼神清明地看着他,不像是被吵醒,像是一直没睡。 林信看着他,唇瓣轻颤,似乎想说什么。突然翻身,一头戳进沈楼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哑声道:“沈清阙,别对我这么好。” 沈楼僵了一下,瞬间以为林信看穿了他是重生的,“怎么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沈清阙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总能驱散阴霾。前世所有人都说他是弑师的魔,只有沈楼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他就像一名陷在沙漠里的人,遍体鳞伤快要焦渴而死。沈清阙就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明知跳下去会溺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那边爬行,哪怕为此丢了性命。 林信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 “咻——”轻微的破空之声,沈楼抱着林信瞬间翻了个身,抬手两指夹住了一枚银光闪闪的小剑。 “摸鱼儿!”林信抓过那只剑来看,后面刻着个“重”字,是剪重发过来的,雁丘出事了。 钟长夜已经死了,雁丘如何还能出事? 林信指尖一片冰凉,紧紧捏着那只试图往炼器室窜的小剑,“我要回雁丘,立刻,马上。” 沈楼快速起身穿衣,看看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色,“要不要叫你师父一声” “不行!”林信骤然提高了嗓音,紧紧攥住沈楼的手腕,“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一个字都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无常(五) 师弟出事了, 却不告知师父,这种行为在他人看来,就像是林信故意要害剪重一般。 沈楼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一口答应下来,“好,不告诉师父,我调沈家的人来。” 南域与北域相隔最远,沈家鞭长莫及, 沈楼能调动的人手有限, 且此刻黄阁去查蛊雕的事了,不在身边。 “林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朱江春正带着其他两个兄弟——朱江夏和朱江秋去演武场做早课, 瞧见林信步履匆匆,便多问了一句。 “我要回一趟雁丘,你们谁也不许惊动我师父。”林信捏着那只摸鱼儿,语带狠戾地说。 “摸鱼儿!可是剪公子出什么事了?”朱江春看到了林信手中的小剑。 紫枢快步跑过来,“世子, 调人手过来, 还需一个时辰,您且等” “来不及了,我自己去。”林信摆手,拿出那柄小剑就要走, 若当真是上辈子那群穷凶极恶之徒, 一时一刻都不能耽搁。 “林公子, 我们跟你去吧。”朱江春说道,他的两个弟弟也纷纷祭出灵剑来,脾气暴躁的朱江夏撇嘴,“走走走,咱们朱家的事,还用不着沈家的人管。” 这说话难听的三兄弟,上辈子每次见林信都要讽刺他一番,多数时候都要大打出手,林信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把自己划到“咱们朱家”的范围内。 “那便有劳三位了。”林信拱手拜谢,叠剑三尊在朱家算是一流高手,有他们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 沈楼揽住林信,跃上虞渊剑,“你还不足十五,尚不能御剑。” “我能,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会了,”林信左右看看,小声道,“你神魂有损,我来御剑吧。” “无妨,”沈楼抱紧他,灵剑宛如流星追日,倏然窜了出去,“我已然习惯了。” 浓烟滚滚,满目疮痍,便是此刻众人在半空中瞧见的雁丘。 此处原本是块风水宝地,花红柳绿c碧草连天。入侵者被草木山石组成的阵法所困,干脆就放火烧山。那些林信挨个爬过的大枣树,俱都化为焦炭,山石潦倒c屋舍坍塌。 这情景跟前世看到的一模一样,林信赤红了双眼,跳下飞剑,转道往后山跑去。 “阿信,”沈楼示意众人跟上,自己则快步追上林信,一把抓住他,“你要去哪儿?” “后山有条小路。”林信不解地看他。 沈楼无奈,他们一行六人,也算是一支小队,照林信这么一言不发地就跑,一会儿就散了,“既能烧山,里面定然人数众多,我们走后山小路。诸位屏息凝神,切莫发出声响。” “好。”紫枢对于世子的话自是无不应的,叠剑三兄弟也不自觉地听从了,应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正被那未及弱冠的沈家少年指挥,不禁懊恼地互相瞪视。 雁丘正面缓坡,背面险峻,只一条小路隐藏在石缝中。 “路上有阵法,你跟着我走。”林信拉住沈楼的手。 沈楼点头,告知后面的人踩着他俩的脚印走,一步也不能错。 时而向左,时而偏右,有时候还要绕道路外面的树丛里去。这路只有师徒三人知晓,那些个侍卫和下人都是不知的。即便有人误入,也走不出这路上的阵法,很快就会惊动了山庄里的主人。 一行人爬上山顶,伏在乱石后面,眺望死寂的山庄。 “什么味道?这里是茅厕吗?”朱江夏拨开手边的杂草,露出一颗双目圆睁的人头,半张着嘴,满脸是血地看着他,“哇!” 旁边的朱江秋赶紧捂住他的嘴,向下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趴卧的这高石之下,堆叠着十数具尸体,绯衣的侍卫和褐衣的奴仆。林信单手撑着石壁翻身跃下,翻开一具穿着粗布衣裳的尸身,黝黑的面容还有些稚嫩,乃是每日清晨给雁丘送菜的农户。 “他父亲去得早,家里只有老母和八岁的妹妹,靠给人送菜为生。”林信抬手,给满脸惊恐的少年合上双目,也不知他那头拉菜的骡子跑了没有。 沈楼蹙眉,足尖轻点掠到院墙附近,扒着墙头向内看。院墙里有人不时走过,各个穿着素白衣裳,背着长剑,蒙着脸,步伐似狼行,“你可识得这些人?” 服色像是钟家的,但钟家人使的是短剑,比沈家的佩剑还要短上几分,不会背在背上。 “不是钟家人吗?”当年他赶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师父设下的大阵绞成了肉泥,只留下几片白衣碎布。 “似是,而非。”沈楼摇了摇头。 林信呼吸一滞。 白衣人察觉有异,倏然转过脸来,三两下跃上墙头,成半蹲状左右查看。墙外空空一片,蚊蝇在死人堆上嗡嗡作响,什么也没有。重新回到院中,继续巡逻。 沈楼拉着林信从墙角拐弯处闪身出来,朝紫枢打了个手势。紫枢将紫衣外袍的袖口扎紧,绑起长发,鹞鹰一般窜了出去,隐没在房檐屋脊的阴影中。 “紫枢练了匿踪术。”沈楼低声给林信解释了一句。所谓匿踪术,并非真的凭空消失,而是借着屋舍的阴影藏匿身形,同时收敛气息让人难以察觉,乃是北域斥候都会练的一种功法。 小半个时辰之后,紫枢便跑了回来,“山庄里有白衣人二十三名,似有一首领,属下未曾看清;剪公子被关在西边的厢房里,尚且安好,有两名白衣人看守。具是仙者,说的是东胡语。” “东胡语?”沈楼蹙眉,“所有人都说东胡语吗?” 东胡语,是北漠蛮人的语言,又称北蛮语,乃是常年与北域交战的北漠蛮族常用的话。 “这属下不敢肯定,但听到了几句皆为蛮语。”紫枢据实禀告。 怎会如此 林信蹙眉,他听剪重说起过,袭击雁丘的人中有一个身高九尺的,似是蛮族力士,其余人说的都是汉话。为何这次会有如此之多的蛮人? 沈楼听到是蛮人,也跟着皱起眉头。北漠距此地甚远,他们跑到雁丘来做什么? “二十几人,我们恐怕不敌啊。”朱江春开口道。 “怕什么,一群蛮人而已。”朱江夏不以为然,大庸的仙者多数瞧不起北漠蛮族,认为他们的修炼之法太过粗鄙。 朱江秋不说话,两个哥哥说什么他跟着干就是了。 “院子西南有师父布下的大阵,我去查验。”林信撂下这么一句话,闪身离去。沈楼来不及阻止,只得让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去追林信。 西南是一片竹林,此地雨水丰沛,竹子生得十分茂盛。林信趴在墙头,将小剑伸进去,点点萤光从墙内飘上来,乃是立在墙下之人的魂力。 “哗啦啦——”一名蒙面白衣人正在竹林边撒尿,身上的魂力被林信不知不觉地抽取,尿完之后抖了抖,忽觉一阵晕眩。 未及站稳,一把细短的小剑就架到了脖子上,干脆利落地划断了喉管。林信接住白衣人倒下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跃入竹林中。 沈楼看着林信熟练无比的杀人手法,默不作声地跟着他。 竹林中处处是落叶,林信凭着记忆寻到一处,快速扒开枯枝,露出了朱砂c石蜡混合而成的阵线。这是朱星离根据古籍残卷里的绝杀阵画出来的,因为古卷残缺,很多地方是他自己补充的,也不知能不能用。 那时候雁丘的满地肉泥,多半就是这大阵造成的。不管这些人是谁,今天,依旧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林信接连查看了几处阵脚,掐指快速计算,“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坎位不对。”林信单膝跪在坎位,单指反复描摹一遍复杂无比的线条,终于找出了缺漏。没有朱砂,便咬破食指,以血描绘。 沈楼的手指没能递出去,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改道回了虞渊的剑柄上。 “给我三块鹿璃。”林信头也不回地伸手。 沈楼掏出三块给他,被快速安在了阵眼之上。鹿璃入阵的瞬间,好似巨兽被突然唤醒,朱砂殷红,灵力流转,地上的枯竹叶无风自动。 “走。”林信拉住沈楼,快速退出竹林。这位开小差撒尿的仁兄,很快就会有同伴来找,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大阵,会困住他们吗?”沈楼向林信确认。 “不会,”林信抬头看他,深蓝色的眼眸里古井无波,“会杀死他们。” 沈楼看了一眼在草丛里的尸堆,送菜少年的脸正朝着太阳,“好。” 没想到沈楼会这么利索地答应,林信狐疑地看看他,“你不觉得我残忍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沈楼摇头,唤了众人过来,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院子的大致方位,“紫枢作饵,你们三人在外围,将蛮人往竹林驱赶” 清晰明确的分工,将每个人的用处发挥到极致。 “一切待我与信信救出剪重之后再开始。”约好了号令,众人伏在枯草丛里,静待天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无常(六) 鹞鹰的鸣叫声于黄昏的雁丘响起, 白?嗣窃谠褐猩痼艋? 从厨房里拿出鸡鸭来烤。 西厢房里, 剪重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一名白?嗽诿磐庥昧一撼蹲趴炯? 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另一人的语气温和些,似在劝解。 “再等等,红?嘶峄乩吹摹!鄙蚵ビ昧榱Υ蛔忠痪涞胤敫中拧?br /> 林信往沈楼身边凑了凑,“你懂蛮语?” 沈楼点头, 继续听那两人对话, “我们要找的不是他, 为什么不杀了他?” “留着他,做要挟, ”劝解的那人说道,“我们必须尽快抓到林争寒的儿子, 交给巫神。” 巫神?林信吃了一惊,这些人竟然是想抓他去北漠的。莫非蛮族也知道寻鹿侯找到了矿脉, 想要从他身上问线索? 那当年袭击雁丘的,还是不是钟长夜的手下? 林信突然看向沈楼, 往?绺」饴佑? 在脑海中纷涌而至。 “玄王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恐怕命不久矣。” “胡说, 沈清阙只是被北蛮邪术封住了灵脉, 解开便是了。” “哪有那般容易, 朱颜改说,那东西叫‘噬灵’,是上古邪术,他都束手无策。” 噬灵封了沈楼的灵脉,他连起码的御剑都无法做到了。然而北域战事告急,还需要他在前线支撑。 “殿下,您不能去!”黄阁跪在辕门口挡路。 “战场上刀剑无眼,您现在没有灵力,如何与蛮人拼斗啊!”紫枢死死拉着战马缰绳。 “两军交战,孤又不是去比剑。”沈楼挥剑,斩断了紫枢手里的那节缰绳,狠抽马鞭,骏马嘶鸣,直接从黄阁头上跃了过去,直奔战场而去。 一道流光自天边而来,剑光如狂风卷韧草,将战马的两只前蹄齐齐斩断。 “咴——”战马嘶鸣着跪地,将沈楼狠狠地甩了出去。 下意识地祭出灵剑,浑身却使不出半点灵力,虞渊落日剑咣铛一声掉在地上,沈楼只好在空中翻身,被出剑之人接了个正着。 “玄王殿下,这是要去哪儿?”锦衣华服的割鹿侯林信,用妖刀吞钩圈住沈楼的脖子,瞬间止住了黄阁与紫枢拔剑的动作。 “与你何干?”沈楼试图挣开他。 “我痴心于你久已,如今你要去送死,你说与我何干呐?”林信贴着他的耳朵,笑得诡异,“既然要死,不如死在我床上,如何?” 说罢,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直接把人给绑走了。 “你唔”沈楼怒极,竟生生吐出血来。 没有灵力的沈楼,就像拔了牙的老虎,任他摆布。 师父拼死要控制在体内,在师父筋脉里游走的东西,会不会就是多年后沈楼在战场上被下的“噬灵”?就断绝灵脉c损毁根基而言,着实有些相似。 当时朱星离说,那东西一旦破体而出,必将传染天下仙者。噬灵会传染吗? 如果这两者是一个东西,那当年袭击雁丘的,必然就是蛮人! 林信一时间心乱如麻。 “屏息凝神!”沈楼突然在他耳边低喝,待林信清醒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那两个白?艘丫崾苏常泼沤宋菽凇7讲虐谓5哪侨耍话炎テ鸹杷サ募糁兀男眩弥性暗溃骸靶∽樱肭宄寺穑俊?br /> 剪重撩起眼皮,突然张口咬住白?耸种械募一龋霭彀屠铮班!钡匾簧讶馕烁龈删唬粝乱桓馔和旱募峭罚斑恚肭宄裁矗俊?br /> 白?吮凰庖黄浅傻亩髡鹱x耍肷尾欧从矗蝗蛟谒成希八寄愠远髁耍】彀蚜终亩咏怀隼矗 ?br /> “我说了,我就是林争寒的儿子!”剪重吐出嘴里的血沫子,语调平静,他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甚至因为吃到了鸡腿而愉悦地露出了小梨涡,“我叫林虫虫。” 白?四托母骟溃莺莸靥吡怂唤牛讶缩叩米驳街由稀c糁亍巴邸钡匾簧迅粘越サ募一热飧铝顺隼矗嚎炔煌!u庖欢趴闯隼矗糁氐牧街桓觳膊19挥斜话螅蘖Φ卮乖诹奖撸捕缶鸵砸桓銎婀值慕嵌确凑圩牛匀皇嵌狭恕?br />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那本打算留着一会儿慢慢吃的鸡腿,白?送耆挥型j值囊馑迹飞先ザ运欢俸米帷?br /> 林信跟沈楼对视一眼,“这些蛮人手里有些古怪东西,你且小心,莫要空手与之相触。”说罢,就要?ゾ热恕?br /> 沈楼眸色微闪,拉住准备冲出去的林信,“且慢。” 这屋中有两人,且与竹林中那种巡逻的小喽啰不同,灵力应该比较高。要想一招杀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如果发出声响,势必引来其他蛮人。 他们本打算等两个看守离开,但再这般打?ィ羰Φ芄兰埔幻恕?br /> “你吸魂力,能挑出特定的人吸吗?”沈楼指指趴在地上一脸愁容盯着鸡腿肉挨揍的剪重。剪重年纪小,神魂中存储的日月精华定然没有这两个蛮人高,如果无差别地吸,最先受不住的会是剪重。 “不能,师父还没教我御魂术。”林信抿唇,他想跟朱星离学御魂术,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只能控制远近范围,要精确到人却是做不到的,不管不顾起来,连自己的魂力都抽。 沉思片刻,沈楼干脆发出了信号。 “你做什么!”林信吃了一惊,这信号发出去,紫枢他们就要动手了。 沈楼不答,翻身直接冲进了屋中。 “什么人?”两个蛮人回头,一道剑光横劈而来恍花了人眼。 从容不迫地合上房门,虞渊剑尖指地,沈楼用东胡语道:“撕咬伤残,乃疯狗所为,可对得起你们的狼主?” 两名白?硕偈北患づ耍嶙胖亟3迳侠础u庑┞松檬怪亟#惺椒浅5サ鳎寄谴俞髁灾械美吹模芭15场4獭比校椿亟惶妫ぴ谥厍铱臁?br /> 沈楼使出专克重剑的“破冰剑法”,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林信扶起脸色青紫的自家师弟,手掌贴在背心给他一点灵力,一口气上不来的剪重抽搐了几下,长叹一声,终于缓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死不了吧?”林信割断绳子把人扔到一边,不等师弟回答,就拔剑去帮沈楼了。 “”剪重把刚张开的嘴重新合上,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 “沈家的黑郭落!”白?艘辉径穑新钭懦肓硪蝗硕哉械纳蚵ヅ扯ァv亟i锨蹲糯又实穆沽В榱Σ2晃榷ǎ袷强穹缰兴纳5钠压3倍淌背ぃ莺峤淮淼牧榱屏松蚵ケ澈蟮囊律选?br /> “嗤——”剑身入体的声音,如同肉铺里尖刀入肉的声响,破瓜般清脆。 白?说屯房纯创┬囟南附#恃雍砹镢殂槎觯吵淼氐吐湓谇嗍迳希豢伤家榈刈罚疵荒芸辞辶中诺哪q阊柿似?br /> 与此同时,沈楼忽然收剑,身体化作一道残影,瞬间移动到敌人身后。虞渊剑光大盛,朝着敌人的颈项劈砍而去。 “啊啊啊!”那人拼劲全力将重剑抵挡在身后,没想到中原还有如此诡谲的身法,抬头看到了死相凄惨的同伴,用蛮语大叫着朝房门扑去,“贺六浑,救命!” 没等他跑出门,就被沈楼一剑了断。 “你受伤了。”林信看着沈楼后背的几道剑痕。 “我也受伤了。”剪重无力地呼唤毫无兄弟情的师兄。 沈楼以拳抵唇,掩住嘴角的笑意,随手劈开木桌,削了几块板子,端起剪重一条断臂,“忍着点。”战场上断手断脚是家常便饭,常在军中的人基本上都会接骨。 “啊——”剪重还没做好准备,那边就开始接了,惨叫卡在喉咙里,差点闭过气去。怀疑地看着给他夹木板的沈楼,暗道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 但沈楼的动作又十分的光明磊落,还撕下自己的衣摆给他裹伤口。那可是浣星海的玄丝袍,金贵着呢。 外面已经乱起来,蛮人们烧烤吃了一半,院子南边却着起了大火。不多时,有人大喊“敌袭”。 “这些人灵力一般,但有一个很厉害,恐怕跟师父不相上下,”剪重被林信背着,在屋檐上奔跑,语速极快地将知道的情报告诉他,“那人身高九尺,是个蛮人。” “这些都是蛮人。”林信沉声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道巨大的吼声。被叠剑三尊的平沙剑阵绕得心烦意乱,一道高大的身影越众而出,抓住朱江秋就折了他一只手臂。 “贺六浑!贺六浑!”其他人见此情景,开始高喊。 沈楼御剑冲?ィ沧『亓氲囊患侵亟#吧15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无常(七) 乌青重剑起码有百斤重,浩瀚的灵力犹如千斤压顶, 将沈楼脚下的石砖震得碎裂。 朱江春救下弟弟, 三人立时分开, 按照原先的计划, 继续用平沙剑卷起沙尘障眼。紫枢作为诱饵引着众人往西南边去, 他们就像赶羊的牧羊犬一般,将人往竹林那边赶。 “呆着别动。”林信把师弟扔到房顶上, 跃?グ锩一?br /> 贺六浑方头大耳c眼阔鼻高,身型比寻常人大了一套。上古时有巨人, 一丈宽三丈长,疾呼可使山崩。这贺六浑俨然就是那巨人的后裔, 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挥起百斤大剑犹如杨柳枝。 沈楼运转灵力,抵开重剑, 瞬间挪到三步开外。 “嘿嘿!”贺六浑粗粗地笑了一声,追着沈楼而去,又是迎头一斩, 被沈楼堪堪避开。 若是全盛时期的沈楼,别说是一个贺六浑, 就是三个也不怕。但他现在还是少年身体, 灵力不足,且神魂有损, 能使出的力量不足以前的三成, 应付起来就很是吃力。 “哎, 傻大个!”林信的剑光倏然而至,自下而上,直取贺六浑的裆下。 贺六浑立时松开劈砍沈楼的剑,抬腿躲过剑光。 “啧,原来你们蛮人也怕打裆啊。”林信尽使些跟朱星离学的阴招,一会儿撩裆,一会儿戳眼,将贺六浑撩拨得暴跳如雷,举剑追着他砍。 “沈楼,救命!”林信高喊着。 沈楼御剑而来,一把将他捞起,“我引他,你启阵。” “好。”两人在竹林附近骤然分开,沈楼回身与贺六浑拼斗,从地上打到天上。 御剑过招,极为耗费神魂,天灵盖突然一阵刺痛,沈楼提剑的手偏了一下,贺六浑的重剑擦着他的肩膀削?ィ械袅松蚵グ虢匾滦洹ren嗉馊米约罕3智逍眩蚵ヌ崞峤f狡缴uァ?br /> 贺六浑起初不以为然,都没有立剑抵挡,不料那剑气极盛,扫到身边才感觉到风急雨骤,然而已经来不及躲闪。厚实的小腹被划开一道,鲜血飙射而出。沈楼一脚踏在贺六浑胸口,将人从半空中踢了?ァ?br /> 林信手中捏着一颗鹿璃快速吸收,只等着这一刻,双手结莲花印,将十三道法诀瞬息间打入阵中。 “轰——”上古杀阵启动,叠剑三尊和紫枢快速逃离,沈楼却被忽然反弹上来的贺六浑一把抓住了小腿,带着他一起坠?ァ?br /> “沈楼!”林信御剑冲过去,大阵已开,整个竹林仿佛陷入了石磨地狱,所有的生灵都被攀扯进去,搅成碎片。 林信没有去拉沈楼,而是当机立断地砍向贺六浑的胳膊,将他整只手砍了下来。 沈楼顺利脱身,调转飞剑,拉起林信就跑。冲得太猛,两人一起跌到了地上,抱着滚了一圈。 “你没事吧?”林信坐起来,扶着沈楼查看。 沈楼垂目,缓过一阵剧烈的头疼,这才面色平静地抬头,“我没事。” 血肉浇灌了阵眼,似乎开启了什么叠加阵,红光大盛,直冲云霄。 林信抬头看过去,骤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泛起些许疑惑。当年师父拼死启动了杀阵,将这些蛮人尽数坑杀,必然也要瞬息间打出十三道法诀。但是他见到师父的时候,朱星离双臂具断,那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坐在房顶上的剪重惊呼一声:“小心!” 红光聚集处,断了一只手的贺六浑宛如从无间地狱爬出的恶鬼,浑身浴血地御剑冲过来。 “闪开!”沈楼一把推开林信,挽剑画出一个完满的圆,将近乎所有的灵力灌注到灵剑上。 “轰轰轰——”贺六浑的红光与沈楼撞在一起,周遭石板c草木尽数化为齑粉。 光芒散去,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贺六浑突然丢掉重剑,用仅剩的一只手抓出一道似玉非金的符箓。那符箓上画着青黑色的古怪花纹,中央嵌着一颗滴溜溜转动的圆珠子,好似人骨打磨的一般,透着森森鬼气。 林信看到贺六浑将那珠子拍向沈楼,目眦尽裂,虽然与当年从沈楼身上吸出的不尽相同,但他绝不会错认,那是噬灵! 飞身上前,双手相合,将噬灵紧紧困在双掌间。 “信信!” “别过来!”林信咬牙,逆转灵脉,抽取自身的魂力包裹双手。噬灵会吞噬灵力,却不能吞噬魂力。孤注一掷的一试,竟然有用! 贺六浑也吃了一惊,而后便是恼怒,抓住林信的一只手。 “咔嚓”林信听到了一声脆响,断骨的疼痛从小臂上传来,激得他痛喊出声,大叫着将噬灵拍到了贺六浑的身上。 沈楼的剑光也同时到达,将贺六浑的整条胳膊沿着肩颈砍了下来。 “是你啊啊啊啊——”林信发疯般地丢了剑,扑倒贺六浑身上,没断的那只手握掌成爪,死死扣住贺六浑的脑袋。 没了灵力的蛮人大汉无力反抗,被林信直接抓出了神魂,捏得粉碎。 沈楼站在三步开外看着这一幕,没有出手阻拦。当年的事已经很清楚了,是这些蛮人占领了雁丘,给朱星离下了噬灵,林信在万般无奈之下了结了师父的性命,恰好被赶来接封重回宫的金吾卫看了个正着。 这一切,便是林信落入深渊的开始。 咔咔咔轰—— 大阵杀气太重,引发了天象,一瞬间大雨滂沱。雨水将竹林里的血肉混成了浆水,冲刷着那具魂飞魄散的死尸,也浇透了跪在地上的林信。 沈楼走过去,伸手,把人揽过来,捧着他的断臂查看。 林信索性靠在他身上,仰头,任由豆大的雨珠落在眼睛里,变成热泪,滚落?ィθ胙唷?br /> 他不再是弑师之徒了。 他不再是没人疼没人要的可怜虫了。 他的师父,可以活?チ恕?br /> 沈楼给他接好手臂,低头看到林信通红的眼角,“是不是太疼了?” “嗤”林信嗤笑一声,斜眼看他,“是啊,疼得厉害,你给我呼呼。” 沈楼当真捧起他的断臂,一本正经地吹气。 林信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开始鼻子发酸,忍不住骂道:“沈清阙,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这指责来得毫无道理,沈楼垂目,看着雨珠顺着林信白皙的下巴淌到自己的手背上,带着暴雨不该有的?龋夯旱溃骸爸欢阅愫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狼跋(一) 雨越下越大, 轰鸣的水声近乎要把耳朵震聋, 但林信还是听清了。 “你”林信睁大眼睛盯着沈楼, 突然问了一句, “你看到我刚才捏碎了贺六浑的魂魄了吗?”不是神魂, 而是魂与魄,让他变成赵大少那样, 永世不得超生。 “嗯, 下回尽量不要捏了, 魂飞魄散的人没有轮回。”沈楼把他抱起来, 准备寻一间尚未坍塌的屋子避雨。 这时候, 一道艳红流光自天边而来。 “怎么回事?”朱星离看看变成一片废墟的雁丘和半残废窝在沈楼怀里的徒弟,暴跳如雷, “林信,你还真出息了!” “嘿嘿,”林信看到活蹦乱跳的师父, 忍不住咧嘴笑,顿时被灌了一大口雨水, 连忙从沈楼怀里跳下来, “呸呸,师父,嗷!” 脑袋上挨了一巴掌,林信不以为意, 反倒笑得更欢, 单臂挂到朱星离身上, “师父,我救了师弟,还坑杀了二十三个蛮人,是不是可以顶门立户了,给我取个字吧!” 杀气引起的天象,来得快去的也快。骤雨初歇,乌云刹那间散了个干净,阳光照在林信的脸上,褪尽阴霾。 朱星离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斜眼看他,“门呢?你顶哪儿去了?” 梁倒屋塌,满地狼藉。 林信讪讪的松开手,缩回沈楼身边,回头看他,金光满目耀得人睁不开眼,“日头怎么这么烈?” “不是日头。”沈楼的话音刚落,那耀眼的金光就倏然而至,竟是一排穿金甲执皇旗的金吾卫。 这些人身上滴水未沾,显然是瞧见山上有雨,在山脚下等雨停了才上来的。 林信眯起眼睛,这金吾卫当真是每次都赶的正是时候,好似专程来看热闹的。 “金吾卫,奉皇命,来接六皇子回宫。”为首的统领出列,向朱星离和沈楼行礼。 “什么六皇子?”朱江出扶着一瘸一拐的弟弟们走过来。 朱星离这才想起自己可怜的二徒弟,“重儿呢?” 众人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屋顶。尊贵的皇子殿下,正举着两只断手坐在屋脊上,滴滴答答淌着水。 散仙剪秋萝与皇帝的儿子,遗落民间十八年,帝王知晓之后甚是惦念,着金吾卫即刻接人回宫。 这是金吾卫给的说辞,究竟有几分惦念无从得知,但皇命是真的,即刻便要出发。 对于突然要进宫认爹这件事,剪重很不乐意,“我还没吃饭呢!”他都饿了好几天了,又被蛮人狠揍,还断了胳膊,就这么赶路,肯定要死在路上。 东北角还有几间陋室没有倒塌,又累又饿的众人换了干净的衣服,又重新处理了伤口。 没有受伤的紫枢去做饭,材料有限,凑合着煮了一锅米,炖了大盆的杂烩菜。这是北域人的吃法,四名朱家人看到那一锅乱炖都颇为嫌弃。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朱家人,最是看不惯北边的吃法。西戎北狄,都是粗人。 朱星离盛了一大碗饭,又扣了半碗菜进去,像拌猪食一样搅和搅和,挖一勺塞到没手吃饭的剪重嘴里。 荤素掺杂的乱炖,竟意外的好吃,饥肠辘辘的剪重眼睛一亮,差点把勺子给吞了。快速咽?ィ纯凑驹诿磐獾慕鹞嵛溃蜕溃笆Ω福幌肴ボ肌!?br /> “雁丘都毁了,我可没米养你,”朱星离舀一大勺堵住他的嘴,“这是你娘交代过的,吃完就快滚吧。” 剪重被噎得直翻白眼,吃完发就委委屈屈地跟着金吾卫走了。他手断了,不能颠簸,金吾卫只得借了沈家停在山下的鹿璃马车把他拉上。 金麟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经年再见,他就是英王封重了。 朱星离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几时漏了消息给北漠蛮人,左右雁丘是不能再住了,只得带着徒弟继续在一念宫打秋风。 回到一念宫,叠剑三尊面对着刚出炼器室的朱颜改,齐齐软了膝盖。 “知情不报,跟着孩子胡闹,你们还真能耐。”朱颜改不眠不休地熬了几日,丝毫不见憔悴。倒是菁夫人被炼器室的炉火熏蔫了,趴在宝座上软成一滩。 “属下一时糊涂,?帕酥魃狭镀鳌5笔敝幌胱帕止右彩窃壑旒业娜耍惺铝司偷冒锩一!比值艿妥磐罚鞲霰乔嗔持祝鄹觳捕贤鹊摹?br /> 朱颜改挑眉,抬手摸了摸猫耳朵,“这事,你们做的对,勉强算是功过相抵。” 不等三人高兴,又加了一句,“扫兽园一个月。” “不是功过相抵了吗?”林信趴在兽园的木栅栏上,看着用一只胳膊铲粪的朱江秋。 西域送来的那只黑豹,缩在角落里,盯着朱江秋晃动的屁股看。不远处一只斑斓大虎懒洋洋地趴在水池子里,在扫地的朱江夏路过时伸爪绊他。 “兴许只抵了一半,”沈楼倚在栅栏上看他,“知情不报,可是很重的罪。” “你看着我作甚?”林信突然回头,将来不及移开目光的沈楼抓了个正着。 偷看被发现,沈楼依旧一脸的光明磊落,“看你与以前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林信凑过去给他看,“是不是牙长齐了?” 沈楼微微地笑,不言语,只是摇头。看着林信翻过栅栏去帮朱江秋铲粪,两个独臂大侠齐心合力,把粪扬到了天上,砸中了被老虎欺负的朱江夏。 以前的林信不会说话,不会睁眼,也不会叫他清阙。 “世子,朱二爷叫您和林公子去清凉殿。”紫枢跑过来传话。 朱星离翻遍了朱家的藏书,才找到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记载了关于修补神魂的只言片语。 翻页,后面就什么都没了,向?敛幌喔伞!熬驼庖痪洌俊绷中畔悠匚剩袄啻墒鞘裁炊鳎 ?br /> “类瓷,是说神魂犹如瓷器。凡人活着的时候魂魄不分,便如泥土与水。仙者,炼魂入神,泥土就变成了瓷。”朱星离解释道。 林信了然,“所以,要补他的神魂,就得再捏点泥巴糊上去?” “聪明!”朱星离拿古卷敲徒弟脑袋,而后挠了挠头,“泥巴也可,只是修复得慢,要快些就贴瓷片。只是这泥巴c瓷片要如何打碎,如何贴上去,我还没想好。” “这个不难,咱们先可以试试!”林信忍不住露出笑来,之前他已经试过了,有上古遗册佐证,便可以放心给沈楼用了,只是有一个问题,“还需要一个收集残魂的容器。” 从蛊雕脑袋里剥出来的魂,他一直用灵力裹着才没有飘散,半个时辰就几乎耗尽了他的灵力,实在艰难。 朱星离眨眨眼,看向身后趴在地上看猫睡觉的兄长。 注释:金麟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清·《说岳全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狼跋(二) 在师父的死缠烂打之下, 师伯同意给做魂器,但要等到灵剑练成之后。毕竟炼器炉一次只能做一样, 林信要求的这把剑还不大好做,估计连他束发之日都赶不上。 “赶不上就赶不上吧, 我不着急。”林信现在是有师父万事足, 暂时用不着跟人拼命, 连修炼都惫懒了,天天拖着断臂拉着沈楼出去玩。沈楼除了清晨雷打不动的练剑,其他时候都由着他。以至于林信自己都忘了灵剑的事。 “胡说八道,束发礼上没有灵剑, 丢人的可是我!”朱星离坐在长桌后,整个人近乎埋进了成山的公务文书里。 为了加快铸剑进度, 朱星离被迫答应替兄长处理南域公务,面对冗杂的公文, 一张俊脸都皱成了苦瓜,本就下垂的眼角几乎要拉到耳根去。 林信舔着沈楼给买的糖葫芦, 难得生出几分愧欠,凑过去想说自己可以帮忙, 瞟了一眼桌上的公文。 桌上摊开的是一份问安信,乃是一名千户呈递的。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例行的问安。朱星离提起朱笔, 用潦草至极的字批复?匣啊? 顺道画了个乌龟。 “信信。”沈楼一转眼不见了林信, 便上清凉殿来寻。 林信咬了一颗山楂, 酸得挤眼,“你怎么又叫信信,不是说要叫小名吗?” 沈楼抿唇,私心里他是想叫信信的,至于“迟诺”,“在外面这般称呼,他人就知道你的乳名了。” 乳名不尊,只有亲近的长辈和夫妻打趣可唤,让别人听到沈楼叫他乳名,确实不好。 说起名字,林信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塞给沈楼,自己跑到书架前,翻了本《尔雅》放到师父面前,“师父,等会儿再画乌龟,先给我取个表字。” 朱星离提笔,在他鼻尖画了个圈,“就叫龟儿吧。” “我是龟儿,那你就是龟爹。”林信把朱笔夺走,将《尔雅》推过去。 上辈子师父没来得及给他取字就走了,“不负”二字是皇帝给取的,说是希望他不负父愿。父愿,便是林争寒给他取名的意思——重诺守信,而林争寒一生所守的信,是替皇家寻找鹿璃矿脉。 说到底,就是不负皇恩。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太过沉重了。 沈楼走过来,坐在林信身边,“你可有心仪的字?” “朱弦!”林信立时答道。 “什么猪咸?”正在翻《尔雅》的朱星离抬眼。 “菩提城里唱曲儿的词,”林信倚在长几上,笑眼瞧着沈楼,两指在桌面敲打,似模似样地唱了一段《蝶恋花》,“清抱朱弦,不愧丹霄镜。照到林梢风有信,抬头疑是梅花领。” 清抱朱弦,就是清阙抱着信信。 沈楼耳尖微红,轻咳一声。 “清抱朱弦,多有意境。”林信得意地冲师父挤挤眼,指望着师父骂他两句,诸如“又欺负人家世子”或是“不许占世子便宜”之类的。 可惜朱星离没懂,毕竟他可不知道沈楼的表字叫“清阙”,“狗屁的意境,这有什么相关?” “朱弦,听起来像是随了朱家姓。”沈楼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林信回头看沈楼,顿生知己之意。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若是取字朱弦,就好似变成了师父的儿子。 朱星离愣怔了片刻,抓起书册揍他,“滚滚滚,叫人以为你是我儿子,我还怎么娶亲?” “说得好像你能娶来一样。”林信扯下眼皮冲他做鬼脸。 师徒俩眼看就要打起来,沈楼翻了翻书册,指着其中一行道:“朱弦虽好,然北域方言读出来不大好听,叫‘不负’吧。” 林信和朱星离齐齐看向他。 沈楼面不改色,迎上林信的目光,“不负长生不负卿。” 这个字,被皇帝说出来,就是要挟;被沈楼说出来,却似情话。 “这个好,就这个吧。”朱星离拍板道,信字对朱弦,八竿子打不着,但配不负,甚是合适。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不负”二字,递给林信。 林信将那张纸珍而重之地叠好,方才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沈楼也是重生的,听到后面却是松了口气。 不负长生不负卿,反复咀嚼这句释义,心里痒痒,忍不住用脚趾抠鞋底。这个字真是太好了,就叫这个吧。 美滋滋的林信伸手要自己没吃完的糖葫芦,却发现沈楼手里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竹签。 方才有些紧张,无意识地给吃了,沈楼扔掉竹签,“我再给你买一个。” 荼蘼节后,一日热过一日,林信白日不愿出门,就赖在清凉殿里读古籍。天下间大部分的孤本残卷都在一念宫里,乃是朱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每本都是无价之宝。 他想在书里寻到自己重生的原因。而沈楼似乎也没什么事要做,偶尔出门见属下,大部分时间都陪着他。 沈楼给浣星海去了封书信,提醒父亲查一下北漠的动静,告知他关于噬灵的消息。雁丘见到的那颗噬灵,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这东西理当在几年后才出现,没料想这么早就有了踪迹,须得尽快查明,越早掐灭越好。 “信信,你可知那日贺六浑扔出的东西是什么?”沈楼觉得此事应该跟林信探讨一下,当年朱星离中的噬灵应该跟后来他遇到的那种不尽相同。 “唔,应该是北漠的巫术,”林信含糊了一句,没骨头似的歪到沈楼身上,“那东西你要是再遇见,千万不能碰。我隔着灵力触碰了,到现在还有点晕。” 沈楼低头看看“弱不禁风”的林不负,顿时歇了点破的心思。噬灵的事,也不着急。 暑消秋风至,师弟已经走了两个月,没有任何书信传来。林信看看自己已然拆了夹板的左手,嘀咕封重的胳膊也该好了,怎么这般没良心。 明日便是他束发的日子,朱颜改骗弟弟给自己做苦力,结果还是赶不上灵剑出炉,把朱星离气得跟他打一架。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五束发。束发之后,便可以娶妻了。 “明日束发,你可有礼物相送?”林信拆了夹板,立时变成了拴不住的跳蚤,拉着沈楼去郊外骑马。 沈楼看着?剑懊惶健?br /> 林信策马拦住他,“好你个沈楼,打算空手观礼啊。” “束发及笄,只有长辈或是丈夫才会赠礼。”沈楼垂目看着低头吃草的马。 听到这话,林信就更想要了,跳到沈楼的马背上挠他痒痒,“我不管,就得给,咱俩可是小时候一起睡过的交情!” 这一闹,马惊了,尥蹶子把两人给甩了出去。沈楼自己垫到下面,抱着林信滚了一圈。 林信爬起来,顶着一头的草叶子,委屈道:“要是虫虫在的话,肯定会给我准备的。” 故作娇柔的模样,看得沈楼嘴角直抽,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黑色带银色长流苏的发带,上面还缀着鹿璃的碎屑。 黑绸银苏,是浣星海给家族子弟准备的束发礼,金贵点的会加上鹿璃碎屑,意为聚揽万千星辰。沈家没有朱家把鹿璃雕琢出八面玲珑的手艺,就简单粗暴地打碎了黏上。 沈楼不喜欢这么耀眼,寻常只戴没有鹿璃的那种。 林信立时抢过来,“这个好,等束发的时候,就让师傅给我戴这个。” “你那块玉佩,也拿出来吧。”沈楼看向林信脖子里的细麻绳,这孝他戴了六年,也该摘了。 “那怎么行?”林信把黄玉小鹿掏出来,这可是寻鹿侯的玉佩,给人瞧见了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已然瞒不住了。”沈楼看向京城的方向,他刚刚收到消息,一队金吾卫正朝南域而来。 林信眸色一暗。 “你杀了蛮族,被金吾卫看到了,他们一定会把这事告知皇帝。”皇帝感兴趣,略微一查证就会明白,不爱操心的朱星离,收养的孩子定然都是至交好友的,而他最好的朋友就是林争寒和剪秋萝。 “那我是不是得进京了?”林信把小鹿扯下来,摩挲着背后的“争”字。 “莫怕,若是进京,我会护着你的。”沈楼把自己腰间的玉佩绳解下来递过去。他自己定然还是会陷入那个泥潭的,但林信只要不做那劳什子的割鹿侯,就不会有事。凭着前世的经验,他总能护得林信周全的。 束发礼,穿朱家的绛红鲛绡金玉袍,戴沈家的浣星玄夜流苏绳,挂寻鹿侯的黄玉佩,林信这一身打扮堪比紫枢炖的大杂烩。好在他生得俊,倒也不显花哨。 跪在地上让师父给束发,林信笑得牙不见眼。礼成,一队金光灿灿的金吾卫就出现了,这次拿着圣旨的不是统领,而是一名文官。 “下官中书令杜晃,见过绛国公。”那文官甚是儒雅,说的是墉都雅言,字正腔圆,不徐不疾,对着负手立在玉阶上的朱颜改拱手相拜,举手投足的礼节堪称典范。 身后的金吾卫,跟着行礼,齐齐单膝跪地,“见过国公爷。” 站在一边的紫枢撇嘴,小声对黄阁道:“这些金吾卫,见到咱们国公爷怎么不跪?” 黄阁憋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形容,“兴许,因为朱家有钱吧。” “错,”林信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高深莫测道,“因为我师伯,脾气不好。” 三人转头看去,果见朱颜改冷了脸,“亦萧,去把蛛网打开。” 蛛网,是指一念宫的护宫大阵,可以在有人御剑闯入的时候响起钟声,宫中的侍卫便会立刻拉弓将人射下来。 那位中书令顿时露出几分尴尬神色来,“下官唐突,还望国公爷恕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狼跋(三)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钟家双生子, 生得一模一样, 不过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钟有玉的眼角上扬,钟无墨则略低垂, 这也跟两人的性子有关。如今的钟家兄弟尚且稚嫩, 显然还没有学会收敛情绪,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钟无墨扯了一下兄长的袖子, 提醒他莫要激动。钟有玉这才回过神来, 抬手向沈歧睿行礼,“父亲闭关,不能相迎, 还望世伯见谅。” “无妨,就是可惜了,不能跟长夜对饮啊!”沈歧睿哈哈笑着,跟钟随风入正堂叙话。 沈楼跟钟家兄弟站在原地没动, “不请我喝杯茶?” “喝那么多药,你还有肚子喝茶啊?”钟有玉阴阳怪气地说着,转身带着沈楼往他们兄弟住的院落走去。 “可是钟叔叔出了什么事?”沈楼还记得出门前对林信的承诺, 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 上台阶还拉着他的小手。不过小孩子总是坐不住, 刚站定就撒开手,好奇地东看西看了。 听到这话, 钟有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沈楼好整以暇地看着钟有玉, 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钟有玉自己憋不住了,“我就知道,叔父是个办不好差的,跟他说了别告诉你!爹出事了,家里一团乱,叔父说要找你爹来商议对策,你来凑什么热闹!”说着说着,竟红了眼。 果然,百年佳酿是个幌子。沈楼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薄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林信对于这些小孩子口中的大事不感兴趣,兀自靠在墙根招猫逗狗,左右不会是什么大岔子。 廊下的金丝架上站着一只绿毛红嘴鹦鹉,正无所事事地摇着脑袋。林信捡了根小树杈,戳它屁股。鹦鹉不大高兴,冲他叫嚷:“不会拿狐狸毛凑吗?” 呦呵,林信觉得有趣,扔掉树杈用手指弹鸟头,“什么狐狸毛?” “虎毛不够,不会拿狐狸毛凑吗?”鹦鹉气恼地训他。 钟有玉听到这话,立时涨红了脸,“闭嘴,傻鸟!” 鹦鹉在架子上走了两步,回了句:“呸!” 钟有玉气得七窍生烟,撸起袖子就要把鹦鹉抓过来教训。那鹦鹉就扯着嗓子叫唤:“不会拿狐狸毛凑吗?呸!” “哈哈哈”林信忍不住大笑起来。 钟家以伏虎之家著称,子弟满十五岁,都要去山上猎一只虎来,以证明自己的英勇。衣领上的白毛,便是伏虎的象征。上一世林信就拿这个嘲笑他家,毕竟世间的白虎少之又少,钟家子弟众多,想来都是把黄斑虎皮染成白的来用。没想到竟还会拿狐狸毛充数! 钟有玉这才注意到沈楼的这个小跟班,眉清目秀的孩子,就是有点瘦小,“这是谁?” “我爹新收的弟子,阿信。”沈楼招手让林信过来,跟钟家兄弟打招呼。 林信乖巧地见了礼,睁着清澈天真的眼睛小声问:“钟家衣领上的,究竟是虎毛还是狐毛呀?” 这是还惦记着沈楼布置的功课,小孩子自以为的小小声,周围的三个大孩子都听到了。钟有玉面有菜色,扛了扛沈楼的肩膀,“这孩子跟谁学的,怎么这么欠啊?” 沈楼挡开那只试图弹林信脑袋的爪子,“他刚学字,分不清虎和狐。” “”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几句话的功夫,钟有玉又恢复了平日对待沈楼的态度,不再无端指责他来看笑话,但笑起来还是有些勉强。 “钟叔叔出了什么事?”沈楼低声问钟有玉。 钟有玉犹豫了一下,正要说,却被一直沉默寡言的弟弟抢了先,“爹,闭关,要几年。” 修仙之人,遇到瓶颈或是突有所感,是会闭关一阵子的。但如今两个儿子年幼,弟弟又是个指望不上的,钟长夜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闭关几年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钟长夜意外受伤了,需要闭关调养。 沈楼不再多问。 莫归山上的气氛,与浣星海很是不同。钟家等级森严,按照衣领上黑色条纹的多寡来区分辈分,凡人奴见到仙者要下跪行礼。 林信跟着沈楼往前庭走,廊上洒扫的凡人跪了一排。 秋贡之日,莫归山要摆宴,西域的万户c千户大人们,正在前庭热闹着。酒菜饭食已经摆上桌,台上有衣着单薄的凡人舞姬,随着丝竹声翩然起舞。 沈歧睿面色如常地跟着钟随风走上主位,与西域的属臣们见礼,朗笑道:“孤不过贪杯,来品尝莫归山的百年佳酿,不想遇到了秋贡,叨教诸位了。” 属臣们连称不敢,落座后纷纷偷瞄这位不常见的北域之主。玄国公沈歧睿为人直爽,不拘小节,看起来比喜怒不形于色的钟长夜要好相处很多。 窖藏百年的好酒开坛,浓郁的酒香宛如落水的蜂巢,瞬间炸裂开来,绵延十里。 “久仰国公爷大名,属臣万户吴兆阳敬玄国公一杯。”一名腰配鹿璃宝剑的中年男子,举着酒杯上前敬酒,此人龙行虎步,显然灵力颇高,乃是钟长夜最器重的属臣之一。 沈歧睿认得此人,执起酒盏与之相碰。 各自掂量自己的身份,有头脸的万户或随侍,都准备上去敬酒。原本稍次一点的可以敬世子,但不论是沈楼还是钟有玉,都不及十五,尚不可饮酒,也就免了这份应酬。 “那位就是玄国公世子么?当真是少年才俊,仪表堂堂啊。” “听闻他七岁便能御剑,是沈家不世出的天才。” “何止沈家,纵观整个大庸,都没有资质比他更高的了。只是听闻近两年身体虚弱,去年的闲池围猎都不曾参加呢。” “听说他已经病到拿不起剑了,玄国公都起了改立世子的念头。” “慧极必伤,年少成名未必是件好事。” 众人拿目光偷瞄俊若修竹的沈楼,低声引论着这位传说中的世子爷,一个个都仿佛沈家的嫡系,知道得比本人还要清楚。 林信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侧耳听那些议论,正听得起劲,突然涌起一阵叫好声。 几名人高马大的侍卫上前,撤掉了舞姬起舞的红毯。秋贡有一项传统节目,各家出仙者上台,用不带鹿璃的剑比武。钟长夜不出席,出席的是管不着他们的别域主公,属臣们放松许多,纷纷叫嚷着要加彩头。 方才敬酒的那位吴万户,在摆酒盅的银盘上,“咣当当”放下十颗鸡蛋大小的鹿璃,“我先出,诸位随意。”话音落地,吴万户身边的一名年轻人便跃上高台, “嚯,断剑吴越!”有人立时叫出这年轻人的名号。此人乃是吴家镇宅的高手,尊号断剑,便是因为他有一剑断人兵器的绝招。 那是一名很精神的小伙子,浓眉虎目,眸中精光湛湛。此人一出,各家便谨慎起来,纷纷点了家中的高手应战。 “吴万户,你这不厚道啊,上来就出断剑客,叫我等还赢什么?”有跟吴万户相熟的人开口打趣。 “不敢出,就拿鹿璃来!”吴万户伸手讨要,对方笑着躲闪。话虽如此,依旧有人应战。 断剑吴越笑着拱手,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对手见他这幅模样,紧张之意大减,提剑冲了上来。 吴越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等着对手迎上来的瞬间,骤然出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劈砍而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对方的剑应声而断。三招之内,胜负已分。 “好剑。”林信禁不住喝彩一声,吴万户笑呵呵地收了对方家主的鹿璃。 “平日装鹿璃的剑,剑心是空的,乃引导灵力所用,离剑柄三寸处最是最弱,此人胜在出剑较快罢了。”沈楼在林信耳边低声道。 林信斜瞥他,对于这傲慢的语气甚是怀念。沈清阙年少时资质超凡,指点人总是实话实说不留情面,连别人的独门绝技也常一语道破,得罪不少人,到了二十岁之后才知道收敛。 沈楼可不知道自己“认真教孩子”的话,到了林信耳中就变成了“年少轻狂”。 台上比武还在继续,连上几个人,都被吴越十招之内断了铁剑。无论是凡人还是仙者,遇到赌局都免不得兴奋过头,宴会上一时间沸反盈天。 “属下不才,想挑战钟家高手。”又断一剑之后,吴越冲上位的钟随风拱手。 挑战钟家高手,若是赢了,可以得到丰厚的赏赐,往年连胜几场的人都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以前都是家主钟长夜做主,钟随风没点过名,一瞬间的无措之后,随口叫了个名字:“钟戮!” “叔父!”钟有玉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一名身形高大c面有横疤的钟家人走上台,脸色有些不好。 台下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吴万户更是当场白了脸,“小越,我们认输。” “此人是钟长夜的随侍。”沈楼解释了一句,没有注意到林信骤然紧绷的脊背。 “他生在一个千户家,小时候被后娘推下陡坡破了像,被我爷爷捡回来改姓钟,后来一直跟着我爹。”钟有玉不想理会乱说话的叔叔,便也学着沈楼哄孩子,在林信耳边叨咕起钟戮的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狼跋(四)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随侍,不是小厮。小厮凡人也可以做,随侍是臣属,世子的心腹, 只要努力修炼认真办差,以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赵万户自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的, “能被世子看上, 是信儿的福气。” 林信听到这话,心中却是一沉。自己如今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沈楼连资质都没测过, 怎会轻易就要他做随侍?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林争寒的儿子? 垂眼沉思, 余光瞄到了沈楼那玄色广袖上的银线雪松纹,忽而想起了沈家“立如雪山松”的家风, 骤然松了口气。以沈楼和他爹的人品,即便知道自己是林争寒之子,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浣星海的高手将赵家的前院后山巡视一遍,未曾发现吞魂蛊雕的踪迹。赵万户也不好再留, 次日赵大少下葬之后,便千恩万谢地将世子一行送出门。而林信,就穿着一身孝服,被黄侍卫抱上了世子的马车。 趴在车窗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赵家大宅, 林信有些犯愁。入了浣星海, 再要出来就难了, 师父还能找到自己吗? 当年师父是根据父亲的旧部,一个一个查过去的,如今离开赵家,又没有主动去找他,要相遇便很难了。 “舍不得吗?”沈楼从书中移开眼,单膝屈起撑着执卷的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林信。 “不是。”林信放下车帘,轻轻摇了摇头。 “那怎的一脸不高兴?”本不是多话之人,但面对着眼前这个柔软鲜活的林信,沈楼便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问出的话,会有回应,不管说的是什么,都能让他感到欣喜。 “世子恕罪,”林信仿佛被吓到了,僵直地跪坐在软垫上,无措地揪着衣摆,“我,我害怕” 软糯清甜的声音,带着些不安的颤抖,惹得沈楼顿时心疼起来,告诫自己莫吓到孩子,招手让小林信坐过来,“莫怕,来,我教你认字。” 这马车上装了鹿璃,基本上轮不沾地,平稳得可以读书写字。林信挪到沈楼身边,看他放在小几上的书籍,竟是一本《四海注》,上面乃是大庸的舆图,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 “咱们所在的国,叫大庸,大庸分东南西北四域和中原腹地,浣星海和赵家都在北域。”沈楼尽可能说些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 “浣星海是一片海吗?”林信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无所知的孩童。 “不是,浣星海是一片溪湖,”沈楼伸手,指向图中的一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很多水”。 清溪与深湖交纵,处处有活水,处处有楼阁。传说冬天的时候,湖水凝结成冰,星河倒灌,宛如被洗过一般,美不胜收,故名浣星海。这样的美景,到了沈楼口中,就剩一个干巴巴的“很多水”。 林信很想开口嘲笑他一番,生生忍住了,借着马车转弯的晃动,往沈楼身边靠了靠。淡淡的草木香夹裹着清苦的药味,缓缓袭来。 “世子,您在喝药吗?”林信抽动着小鼻子,仰头问他。 “嗯。”沈楼应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信,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把人圈进了臂弯里,端着书给他看。 “为什么要喝药?”林信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我做错了事,这是惩罚,”沈楼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子,弹了弹手中的书页,“所以我讲的东西,你要认真记下,不然” “也要给我喝药吗?” “嗯”微微上挑的尾音,昭示着声音主人的好心情。 问不出什么,林信只能暂时按捺,百无聊赖地听沈楼念书。 “北域沈家,西域钟家,南域朱家,东域林家,除却这四位国公,大庸还有列侯十数,可自行治理封地,每年上缴岁贡。我们沈家”念着念着,怀中忽然一沉,沈楼低头看去,方才信誓旦旦说要认真听的家伙,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无奈一笑,沈楼扔了手中书,索性也放松身体,靠在软垫上假寐。心思,却从书中飘到了天下局势上,如今酌鹿之律还未实行,四域尚且安乐,但随时都有可能乱起来,自己要早做准备才好。 “岁贡是什么?”困得睁不开眼的林信,嘟嘟囔囔地问。 “金银c粮食c布匹鹿璃。” 少年微低的嗓音,像是风雪中穿梭的雏鹰,破开眼前的迷雾,却又把人带进更深更远的梦境里。 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踏入浣星海。冬日初阳漫松林,雾失楼台,雪掩津渡。仙境似柔软的地方,却立着一群面冷似铁的人。 所有的沈家人都穿玄色广袖,远远瞧着,像是一群猎鹰,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人撕成碎片。 “割鹿侯年纪轻轻,心性竟如此狠辣,连自己恩师都不放过!”玄国公沈歧睿还未见礼,就把他的脸面直接扔到地上踩。 “呵,两年前的事了,国公爷莫不是刚听说吧?”林信用拇指顶开剑鞘,杀意四起。提什么不好,偏要提他师父。 天下皆知,林信是个穷凶极恶c无情无义的弑师之人。或者根本不配称之为人,假谲妄执,嗜杀成性,谓之魔也。 蓦然睁开双眼,血雾尽散,唯余靛青色的车顶与氤氲的檀香。 “恭迎世子。”窗外传来整齐的问候,潺潺流水声与松涛声不绝于耳,竟是已经到了浣星海。 林信一咕噜爬起来,掀开车帘,瞧见沈楼正站在车前,跟几名玄衣修士见礼。 “我们正要去猎鹿,大哥去吗?”一名年纪较小的少女,手里拿着嵌了鹿璃的猎弓,笑着问沈楼。 “你们去吧。”沈楼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转身回到马车上,把探头探脑的家伙揽进车中。 这位大可不是一般女子,给她做随侍,自己的小身板估计撑不过三日,林信委屈地看向沈楼,小声说:“有用的,信要给世子暖床的。” “” “” 屋子里一片静谧,落针可闻。 头上露水还没擦的黄侍卫,震惊地看向世子,又转头看紫枢。紫枢一脸菜色地把林信从大手中解救出来,“阿信,那不叫暖床,莫要乱讲。” 沈楼深觉自己教坏了孩子,脸色有些不好,把沈楹楹训了一顿,不许她跟着去西域。 “凭什么不许我去!我就要去!”沈楹楹一巴掌拍在手边的高脚梨木坐墩上,“咔嚓嚓”一声脆响,整个凳子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沈楹楹。” 听到哥哥连名带姓地叫自己,语气并不如何冷厉,沈大却明显瑟缩了一下,梗着脖子瞄林信,轻哼一声,“不去就不去,谁稀罕!” 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林信轻叹一口气,很想把去莫归山的名额让给沈楹楹,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上辈子这时候,他还不知道钟家,只记得赵坚抱着自己一路奔逃,被不知凡几的白衣修士截杀了三次。 “我不去莫归山了,让去吧。”林信试图跟沈楼讲道理。 “莫归山跟咱们浣星海可不一样,山下就是西都咸阳,可好玩了!”紫枢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笑着哄他。 林信抽了抽鼻子,闻到了“破厄”的味道。破厄与尺腥草的功效相近,都是溢补神魂的灵药,只是比尺腥草要贵重许多,也没有尺腥草那种惹人嫌的尿臊味。 沈楼正翻看着檀木匣子里的信件,对于紫枢的到来视而不见。 紫枢看看把她当空气的世子,气得跺脚,把过满的汤药倒出些许,递给林信,“去,让世子吃药。” 林信接过汤碗,不甚稳当地走到沈楼身边,歪头看看他,自己偷偷喝了一口。破厄c归灵c三文草,还有几味尝不分明,治什么的都有,不单是补魂的。这人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沈楼哭笑不得地放下信件,这小馋猫怎么什么都敢吃,连药也偷喝!“好喝吗?” “苦,”林信皱着鼻子,“但我娘说,良药苦口。” 以身作则,不能给孩子立坏规矩,沈楼接过药碗来,一饮而尽。 林信接过空空的药碗,甚是欣慰。看紫枢的模样,这位世子爷平日怕是没有好好吃药。如今的沈清阙应该才十二岁吧,正是反骨横生的时候,得顺毛摸。 紫枢心满意足地端着空碗走了,沈楼重新拿起信件翻看。 每每有莫归山的人来,都会带来一封钟家兄弟的信,大多都是钟有玉在啰嗦,沉默寡言的钟无墨顶多在后面添一句。最近一封是想请他重阳节到莫归山登高射雁,完全没有提及百年佳酿的事。而这次的信使,两手空空而来 合上匣子,沈楼起身带林信去见父亲,即刻启程。 连下了几日的风雪,稍稍停住了,纤细的小枫树都被打蔫了枝丫,变得光秃秃起来。百年的老枫树却毫发无损,依旧满树繁华,慢悠悠地掉着叶子。 “我不能去。”林信抱住那棵老枫树死活不走。 “为何?” “我”总不能告诉沈楼,自己是林争寒的儿子,钟家一直想抓他吧。那沈楼最可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交给皇帝。林信有些犯愁,“我穿的是世子的衣服,被人看到会打死我的。” 沈楼愣了一下,才发现林信穿着自己小时候的衣裳。随侍在沈家地位超然,其实相当于门徒,不过各有各依附的对象。沈家人是把他们当同门看待的,断没有穿了世子衣服就要被打死的危险。 有些心疼地摸摸那颗小脑袋,“无妨,出去之后莫离开我左右,没人会欺负你的。” 林信不情不愿地被沈楼带到了琼津,玄国公的住处。 沈歧睿生得高大,行至近侧会给人很重的压迫感,冷若寒星的目光在林信身上扫过,突然“咦”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狼跋(五)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信儿, 你来看看。”朱星离冲林信招手。 林信拿出腰间的小铜镜,扯过剪重的手指咬了一口。 “嗷!”剪师弟惊叫一声, 被攥着手指在铜镜背后快速画了个符,就被丢到一边, 委屈巴巴地举着受伤的手指。 铜镜里的景象逐渐变成了正向,镜中的人脸倏然消失。将镜子挪到棺材附近,寻到不游魂,但能看到尸体上未曾离体的魄。凡人死去, 则魂魄分离,魂升天, 魄随入地。 三具尸体五官完好, 皮囊没有塌陷,“魂没了, 魄还在。活不过来了,但还能投胎。” “令郎是在哪里找到的?”朱星离问了三人出事地方, 没有多做停留, 便带着徒弟们入山去寻。 采药的山,在镇东三十里处。悬崖峭壁, 怪石嶙峋,古木高树遮天蔽日。朱星离寻了块平地,拿出一盒朱砂, 一根玉笔, 开始布阵。 “师父, 真的是吞魂蛊雕吗?”剪重寻了片药草叶包住受伤的手指。 山中寂静无声,暮春时节,却没有鸟叫虫鸣,只有山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林信端着尚未失效的阴镜四处看,三两下爬上一块高高的圆石头,沈楼就一步不错地跟着他,“你画符为何要咬师弟的手指?” “咬自己的多疼,”林信笑道,把镜子凑到沈楼面前,“看,你牙上有片菜叶子。” 沈楼下意识地看过去,镜中却显出了一只野猪的游魂。 “哈哈哈哈”林信忍不住笑起来,心道少年时期的沈楼真好玩,比二十几岁的时候好骗多了。 沈楼错开一步,挡在石头边缘,防止他笑的时候掉下去,“下次你可以咬我的手。” “我哪舍得。”林信正笑着,随口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说完两人都是一愣。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暧昧,林信摸摸鼻子,转身跳下石头,去给师父捣乱了。 朱砂列阵,一丈见方,最后一笔画成,朱星离摸出一颗鹿璃,让林信摆到阵眼上去。 满地的鬼画符,他也没说哪里是阵眼,林信毫不犹豫地就给放到了艮位。刚一落地,仿佛火山岩浆崩裂了地面,红光以鹿璃为中心四散蔓延,几息间点亮了整个法阵。 阴镜中看到零星几只野物的魂快速向阵中飘去,一道人影如白驹过隙倏然闪过。待要再看,镜面映出了林信自己的脸,符已失效。用肉眼看过去,朱星离画的大阵除了越来越亮,并无任何动静。但林信知道,这山中死去不足七日的魂,都被聚拢到了阵中。 聚魂阵会让死魂显出生魂的气息,倘若真有噬魂的怪物,这些魂应当能把它引来。 “北域有蛊雕吗?”林信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往沈楼身边凑。 百年前吞魂蛊雕如蝗虫泛滥,经过这些年的捕杀,几乎已经绝迹,偶有出没也很难遇上。上辈子他只见过一次蛊雕,还是在大漠上。对于今日的捉妖行动并不抱多大希望,多半要让想看新鲜的师父大人失望了。 “有,”沈楼言简意赅地回答,大荒那家的惨案,就是蛊雕所为,不过当年就提了一句,小林信肯定不记得,便换了个说法,“你可记得,赵家大少爷是怎么死的?” “他才不是蛊雕吃的。”林信撇嘴。 “你怎知”话没说完,山中忽然狂风大起,四周飞沙走石,枝叶翻飞,沈楼立时把林信拽到身边。 “哇啊——”近似婴孩哭嚎的嘶鸣,尖锐地穿透耳骨,漆黑沉重的大翅膀从林信方才站立的地方划过,罡风将林信狠狠推出去,一头跌进了沈楼的怀里。 “哎呀,没站稳。”林信没什么诚意地道歉,趁机在沈楼肩颈上蹭了下脸,正待站好,却被沈楼一把揽住,跃上虞渊剑腾空而起。 那怪物原本是直冲聚魂阵而去,半路上瞧见了新鲜可口的林信和沈楼,顿时调转过来。 虞渊落日剑在空中化作一道残影,飘摇至朱星离身边,朱星离两眼冒光地拍了二徒弟一巴掌,“重儿,上!” “啊?”还没看清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的剪重,就这么被师父推了出去。 雕身褐花羽,兽首生角,尖嘴浑圆如竹管露着空空的黑洞,正是古书中所言的异兽——吞魂蛊雕! 剪重被推到了蛊雕的屁股后面,只得抬脚踹了上去,好接力翻身。这一踹,立时把蛊雕给吸引过来,不再追杀沈楼两人,掉头来冲着剪重吼叫。 半夏剑未出鞘,剪重御剑与蛊雕在空中周旋。 那蛊雕因常年捉魂,比寻常的鸟都要灵活,可在半空中直接折返,丈许长的身子竟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飞。一掌拍在那仿佛要吸人脑髓的长嘴上,剪重侧身拔剑出鞘,削断蛊雕几根翎毛。 “对,砍它脖子!”林信跟朱星离两人闲闲地抱着手臂看热闹,不像是降妖除魔,倒像是来遛徒弟的。 剪重的剑法学的不错,只是御剑稍差点,无法灵活地在御剑和砍怪物之间衔接。躲过巨翅,跃上蛊雕的脊背,剪重提剑欲刺,却不料蛊雕突然翻身,巨大的利爪朝上,直朝他胸口抓去。再要向上提升已然来不及! “唰——”一道凌冽如霜的剑光袭来,稳稳接下了那一爪,沈楼身形如电,挡开利爪之后毫不停滞地闪至外侧,松手让灵剑滞空,单脚踏在剑上,接力向上,收剑回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鹰踏!”剪重看到沈楼的动作,吃了一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狼跋(六)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为首的统领拿出一道金丝盘龙的圣旨,双手翻转,黄绢布于半空中展开。 圣旨言,西域素国公溘然长逝,天子甚是痛惜。域中不可一日无主,令钟随风代行国公之责。二子皆年幼,着金吾卫接入宫, 由天子亲自教养。 “入宫”钟有玉惊慌地转头看向弟弟, 虽说国公乃一域之主,但终究是天子臣下。他们在西域可以称王称霸,到北域也自由自在, 但入了京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钟无墨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仿佛早有预料。 金吾卫收起圣旨,呈递给在场地位最高的沈歧睿。沈歧睿验了天子印, 交给钟随风保管, “诸位一路奔波, 入内堂用茶吧。” “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入京!”钟有玉愁眉苦脸,让沈楼给他拿主意。 “圣旨已下,你待如何?”沈楼转身不见了林信, 交代黄阁去寻他, 虽说钟家如今没有表现出要抓林信的意思, 但还是要防着点。 “小墨, 你倒是说句话呀!”钟有玉拍了弟弟一巴掌, 神色颓然, “我待如何,我能如何?要不是你爹请旨,他怕是会直接接管了西域。爹不在了,二叔又是个指望不上的,我还能领兵抗旨不成?诸侯子弟入宫,与质子无异,万一皇帝故意要把我俩养废了,到时候以未及冠不得继位为由,扣我俩十年八年的,我们” “慎言!”沈楼喝止了口无遮拦的钟有玉,弹指把蹲在窗口的鹦鹉哪壶给打下去。 “养废!养废!”哪壶从窗台上跌下去,嘎嘎重复着钟有玉的话,很是生了一股鸟气。 钟有玉垂头丧气的把躺在地上耍赖的鸟捡起来,塞到沈楼手里,托他代为照顾。这鸟是决不能带去京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是个话痨,每日说的话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指不定被这鸟学了什么去。京城不比莫归山,隔墙有耳。 “小玉,小墨,二叔有话跟你们说。”钟随风一脑门子官司地走进来,招呼兄弟俩过去。 沈楼拎着鸟起身告辞,想着阿信好似挺喜欢这只鸟,拿回去给他玩。刚走出钟家兄弟的院子,便见黄阁匆匆而来,“世子,阿信,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沈楼心头一紧,把鹦鹉扔给黄阁,快步朝朱星离的院落跑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细沙铺就的地面,留下一圈浅浅的涟漪,乃是灵剑漾开的灵力造成的纹路。很显然,有人在原地御剑而去了。 “林信”沈楼握紧拳手,黄沙从指缝里迅速漏出去,直到掌中空空,什么也没抓住。 林信还是跟朱星离走了,不可避免地重复起前世的命运。可是为什么?先前还说得好好的,回浣星海跟着他一起练剑,以后就叫他师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金吾卫来之前还瞧见他了。”黄阁抱着鸟,努力回想林信的踪迹。 金吾卫 沈楼蓦然惊醒,“黄阁,你马上御剑去追,往东南方。告诉阿信,金吾卫不是来抓他的,我没有告诉父亲。”活了两世,竟被乖巧可人的外表蒙蔽了。再如何年幼,林信也是那个谨慎多疑的林不负,绝不可能是刚认识几天就全心信赖他的傻孩子。 “是!”黄阁半句废话也不问,直接祭出灵剑,御风而去。 半空中掉下来的哪壶转了个圈,愤愤地叫嚷:“不会拿狐狸毛凑吗?” 春痕剑一日千里,黄侍卫一门心思往东南方向追的时候,林信已经跟师父在小城中摆起了卦摊。 “一两银子一卦,不准不要钱。”长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最后一个“钱”字写不下,委委屈屈地缩在边角上。 脱掉绛红鲛绡,扯下头上的鹿璃额坠,朱星离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坐在卦摊前任人围观。林信就拿着个签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哗哗晃动。 “一两银子一卦,你是神仙啊?”看热闹的人对着这对厚脸皮的师徒指指点点,别人算卦都是两文钱,这人竟然敢要一两。 “心诚则灵。”朱星离微微一笑,天生一副好相貌,即便眼角向下,也自有一派仙风道骨。 “哎,小孩儿,你师父是不是骗人的?”有人开口逗林信。 “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出不起一两银子,便莫要扰我师父清净!”林信抬起小下巴,冷着脸道。 “嚯!”众人都被这小童的言语唬得一愣。 朱星离饶有兴致地瞥了徒弟一眼,好小子,无师自通,该不会真是他忘在哪里的私生子吧? “我来算一卦!”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坐下来,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案上。 朱星离什么也不问,单指点在男子的掌心,慢条斯理地摸了一番手相,沉吟片刻道:“蓬莱有路,一朝错恨,可惜,可惜。” 连道几声可惜,男子倏然变了脸色。 蓬莱有路,是说他本可以登上仙途;一朝错恨,是说他这些年把罪责都归到了错误的人身上。 “先生怎知我恨错了人?”他出身凡人之家,幼时曾有仙者来摸骨,不了了之。待他成年之后掌家,认识了仙门贵人,竟得知自己有上好的资质。回想当年后娘曾跟那摸骨仙者谈了一番,定然是故意毁他仙途,心中愤恨,便一直苛待后娘。 林信垂目不言,默默听着朱星离瞎胡扯。方才那一番看相,实则是在摸骨,这混人定是看出对方似有仙根灵脉,摸查一番得知是时有时无的隐脉,修为低的仙者摸不出来。 上辈子没少跟着朱星离出来摆摊,有时候是算命,有时候是卖胭脂,偶尔也会要饭。按照朱星离的话说,出世入世皆是修行。话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玩。 以前他觉得丢脸,不耐陪着朱星离疯。直到师父死后,回想往昔,竟是举着破碗要饭的那些日子最幸福。 “回魂了,”朱星离弹了他一指头,把用作招牌的白布随便卷了卷,扔到一边,“是不是饿傻了?” 林信帮着师父收摊,收法就是把手中的签筒随手一扔。 朱星离抱着手臂,跟这奇怪的徒弟大眼瞪小眼,“你说咱俩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嗯?林信对于“上辈子”这个词很是敏感,立时抬头看向朱星离,“为何这么说?” “要不然,你怎么像是跟我了很多年一样,”朱星离单手把他抄起来,扛到肩上,“走,儿子,爹赚钱了,给你买好吃的去。” “谁是你儿子!”林信挣扎着滑到朱星离怀里,“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仙术?” “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吗?摸骨看相,也是仙术。”朱星离胡咧咧,抬手从卖糖葫芦的草扎上拔了一根塞到徒弟手里,头也不回地扔了两枚铜钱过去。 “这世间,可有一种仙术,能使人灵脉断绝?”林信拿着舔了一口,才意识到自己在吃什么,禁不住老脸一红。 朱星离凑过来,偷走一颗山楂,呜呜啦啦地说:“自然是有的。” “那如果这东西会传染呢?”林信紧紧盯着朱星离的眼睛。 “那是遭瘟了。”朱星离想也不想地说,凑过来还要再偷,被林信给躲了过去。 师父不是重生的,想来也是,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可一不可二,哪是那般容易的。 “那沈楼的身体,是怎么了?”坐在城中最好的酒楼里,林信扒着饭继续问。 朱星离要了一壶好酒,慢悠悠地喝着,“他啊”故意拉长了声音,引得那问题颇多的孩子伸长了脖子,“逆眉薄唇,是个负心薄幸的面相,定然是上辈子欠了情债未还。” “”就知道,林信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沈楼是生了一对薄唇,但绝对没有逆眉,剑眉星目,一身正气。 朱星离是个随性的人,跟小孩子说话也是口无遮拦,提起这一茬,就止不住地说起什么面相姻缘浅c什么面相招桃花,惹得邻桌之人频频侧目。 两人并未如沈楼所料地向南回朱家,而是一路向东,出了西域地界又向北。 “这是什么地方?”站在招瑶峰下,林信明知故问。 “招瑶峰。”朱星离抱起他,御剑跃上山去,于林中一处风水极佳之地落下,牵着他的手走上前,花草堆叠处,有两座坟冢。坟前立着山石雕刻的墓碑,龙飞凤舞地写着“挚友寻鹿侯林争寒之墓”与“挚友妻兰苏之墓”。 开一坛好酒,点一柱清香,“来给你爹娘磕个头吧。” “唔” 趁着咬人,林信抓住沈楼的脉腕查看。脉象看不出神魂状况,但能看出他的疼痛是否减轻,出乎意料的是,沈楼的脉象极不平稳,肌肉也绷得紧紧的。 “很疼吗?”林信松开嘴,担忧地问沈楼。 “不疼。”沈楼定定地看着他,眸子里好似生出了漩涡,恨不得将人吞进去似的。 “我是说,你的神魂。”林信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额头,以魂补魂的法子完全是他臆想的,就怕给沈楼补出个好歹来。 沈楼拉下他的手,摇了摇头,“比之睡前,好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狼跋(七)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没得看了, 林信忍住想要调戏沈楼的冲动, 温文尔雅地转身,拿起桌上的细剑。两人多年未见, 说到底也不过是儿时几日的情分,没什么可聊的,便从“定情信物”开始吧。 “我很担心你。”还没等林信没话找话, 忽然听到沈楼说了这么一句,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沈楼。 “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找你。”沈楼走到林信身侧,低头看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样的大起大落,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林信微微瞪大了眼睛,这话真不像是沈清阙会说的。 “信信, 师父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门外响起剪重的敲门声, 打破了屋里诡异的气氛。 林信冲沈楼歉意一笑,转身去开门, 伸手就给了剪重一个爆栗子, “叫谁呢你?” 剪重嘿嘿一笑, 把一套新茶具递给林信。虽然林信入门早, 但实实在在比他小了好几岁, 他始终无法把林信当个师兄对待, 总是私心地叫他信信。 林信不接茶具, 直接上手揍他。 “哎哎, 别闹,一会儿碎了!”剪重努力躲避,但林信出招向来又快又狠,专往些刁钻的地方打,防不胜防。 “哗啦啦!”托盘里的黑曜石茶具终于在挨到第三招的时候脱离了盘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抽走托盘在空中挽了个花,“咚咚咚”稳稳接住了杯盏。 “你师兄?”沈楼随手将茶具放到桌上,冷眼打量着这位林信的同门,未来的英王殿下——封重。 “是师弟,”剪重揉揉被揍的地方,抬手见礼,“在下剪重。”显然,方才在正厅的时候,这位世子爷根本没拿正眼瞧他,也不记得他叫了一声师兄。 上辈子的师兄,这辈子竟然变成师弟了。沈楼微微颔首,还了一礼,“既是师弟,理当敬重兄长,怎可直呼其名?” “呃,世子教训的是。”剪重讪讪一笑,传达了两句师父交代的话,便一溜烟跑了。这位浣星海的世子殿下,似乎对他很有敌意。 朱星离让二徒弟给沈楼带话,收拾停当便去跟他喝杯茶,特意强调不许林信跟着。 林信撇嘴,说什么喝茶,一听就是找沈楼喝酒。因着他还未束发,师父一直不准他喝酒,而剪重酒量很差喝不了多少,没人陪着喝酒的朱星离一直颇为寂寞。 北域的人常年饮烈酒,酒量自然是好的,难得遇见沈家人,少不得要拉着沈楼喝两杯。 去年埋下的梨花白,这时候拿出来刚好入口。朱星离拿出一套碧玉双环杯,满满地倒上。 沈楼端起杯盏,敬过朱星离,一饮而尽,“朱二叔叫侄儿来,可是有话要说?” “找你喝一杯,”朱星离吊儿郎当地倚在竹榻上,懒散地说,“你爹给你取字了吗?” “尚未取字。”沈楼应着,抬手给朱星离倒酒。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及冠,理当二十岁的时候取字。但若是此子早慧,或是需要他早些顶立门户,便会如钟家兄弟那般,十五就取字。 朱星离有些意外,十二岁就能上战场的儿子,足以顶门立户了,这沈歧睿竟然没给他取字,还把他当孩子养。想来是觉得他身体不好,怕过早取字削薄了福气,顿觉好笑,“沈歧睿那五大三粗的人,竟然还在意这个了。” 沈楼无话可说,上辈子他的确十五岁就取字了,这次束发却被父亲拒绝,导致钟有玉那家伙嘲笑了他好几次。 两人喝光了一小坛梨花白,沈楼还脸不红气不喘的,看得朱星离啧啧称奇,“好小子,这酒量,赶上你爹了,来来,再来一坛。” 难得遇到个能喝的,朱星离兴致大涨,又叫侍卫去挖一坛出来,换了酒碗来喝。 梨花白入口清甜,但后劲十足,又喝了三碗,上一坛的酒劲便窜了上来,朱星离的眼尾渐渐染上了绯色,说话也开始打飘,“寻鹿侯的事,你应该听说过,林争寒没找到鹿璃矿脉,但天下人都觉得他找到了,包括皇帝,还有你爹。” 沈楼端酒的手微顿,“嗯。” “我这儿没有旁的要求,只一条,关于信儿的事,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漫不经心的语调忽然冷下来,朱星离那双眼角向下的凤尾目,清明透亮,没有半分醉意。 “六年前我没说,如今更不会说,断不会让阿信落到钟家兄弟那步田地。”沈楼抬手给朱星离倒酒。诸侯子嗣,谁都不愿意入京长住,寄人篱下,为奴为质,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你比你爹明白,”朱星离重新软倒在榻上,水汽漫上眼眶,熏熏然哼着小曲儿,仿佛刚才那个清醒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容兮遂兮,垂带悸兮,你爹小时候,可不是个好东西。” “” 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林信的卧房,屋里的人已经睡下了,但很乖地睡在床的内侧,给他留了半边。 沈楼坐在床边看他,缓缓伸手,摸了摸那暖呼呼的侧脸。明明是个皮猴子,偏要在他面前装乖卖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除了外衫躺下,抬手揉了揉眉心。随着神魂越来越虚弱,他睡得也越来越少,总是被各种噩梦惊醒,醒来分不清前世今生。 白日里见到的剪重,与记忆力的英王封重合为一体。与散仙剪秋萝春风一度的男人,便是当今皇上。起初剪秋萝并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后来皇帝想纳她入宫明白过来,断然拒绝。 五湖四海自由自在的散仙,并不稀罕那皇妃之位,皇帝也就没有强求。直到后来,林信杀了师父,这师兄弟两人才被皇帝双双寻回。皇姓为封,他便叫了封重,王号为英,理由是他长得俊俏。 只是兄弟两个刚入宫的时候关系很差,都说是因为林信杀了师父被封重记恨,直到那日 沈楼拿着一块雕成小鹿的星湖石去寻林信,想着自己摔裂了他的玉佩,好给他赔罪。 “你得赔给我,我要你亲手雕的星湖石。”想起林信气红的眼睛,沈楼指尖发痒,忍不住搓了搓手中的小鹿,藏进衣袖里。 背着手,绕过重重假山。 “信信!”英王封重的声音从山石后面传来。定睛一看,一身亲王常服的封重正紧紧抱着林信,脸上满是痛惜怜爱。林信闷闷地靠在封重怀里,一言不发,背对着沈楼,看不清表情。 藏在袖子里的手倏然攥紧,攥得指尖发白。 星湖石小鹿没能送出去,心中那点小小的念想就这么直接被人扔在地上摔得稀碎。 “你不知道吗?林不负天生浪荡,荤素不忌,太子给他送了多少美人,男女都有,他全都收了。” “啧,我听说,他跟英王也有一腿。” 莺莺燕燕环绕四周,风流的割鹿侯跟着众人冲他轻佻地眨眼睛。 难平的怒火直接把沈楼给气醒了,睁开眼,身旁热乎乎的,带着一股青枣甜的气息喷在颈侧。林信不知何时又蹭到他怀里了。 吊到半空的心落到实处,沈楼轻叹了口气,微微偏头,将下巴放到怀中人的头顶。 “唔”林信哼唧了一声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沈楼怀里,故作惊讶地挪开,“对不住啊,我睡相不好,吵到你了?” “没有。”沈楼摇头。 “你怎么出了一头汗?”林信伸手摸了一把,蹭地一下坐起来。修仙之人,身体强健,万没有半夜出虚汗的道理。 沈楼伸手把他重新按回被窝,“无妨,做了个噩梦,睡吧。” “你都多大了,还会被噩梦吓出汗!”林信忍不住蹭到他枕头上嘲笑他,“哈哈哈” 有心问问沈楼现在还怕不怕黑,又怕惹恼了他明日不跟自己睡了,林信只能把后面的调笑咽下去,笑眼弯弯地盯着沈楼。直到沈楼重新睡去,这笑意才倏然消失。 噩梦连连,是魂力虚弱的征兆。林信吹了吹沈楼的睫毛,确定他真睡了,悄悄伸出食指,在他眉心轻点,慢慢拉开,抽出一丝极细的魂力来。轻吹一口气,那细如发丝的魂力便倏然断裂,烟消云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狼跋(八)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菁夫人也跟着凑热闹,迈开四足跟了上去, 却被“嘭”地一声关在了金石门外, 很是气愤,刺啦刺啦地使劲挠门, 扯着嗓子嗷嗷叫唤。 “好了好了,嫂子,别叫了。”朱星离把猫抱起来, 看着那满是阵法纹路的金石门发愁。 “阿信他只是一时好奇,二叔莫要责怪他。”沈楼单指摩挲着自己的虞渊落日剑,既然林信还是要走这条路, 那朱颜改答应给林信铸剑倒是件好事。朱颜改做出的剑, 起码不会伤到主人,比皇帝给的那把上古妖刀好得多。 这样的劝慰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朱星离依旧眉头紧锁,“我兄长发起疯来, 七天七夜都不出炼器室。信儿还在长身体,饿坏了可不好。” 说罢, 举着猫拍门, “哥, 你把嫂子关在外面了!”菁夫人被掐着腋窝四爪乱蹬, 挣扎着给他一巴掌。 金石门轰然打开, 穿着红绡的长臂伸出来, 抓住朱星离的衣襟, 将他和怀里的猫一并拉进去,顺道将林信扔了出来。 林信踉跄两步,瞧见沈楼就站在门口,“哎呦”一声就扑到人家身上,“我师伯也忒有劲了。” 沈楼伸手揽住他的腰,帮他站好,“你怎么出来了?” “我又不懂御魂之术,师伯嫌我知道的少,”林信语带无奈地说,眉眼却是飞扬起来,“走走走,咱们出去玩。” 他只是未曾束发的少年,说多了不好,以朱颜改的才智,只消告诉他只言片语即可。至于会御魂术的师父,半卖半送,让他们兄弟培养培养感情。 沈楼没有多问,任由林信拉着他跑出了一念宫。等在门口的紫枢和黄阁立时跟了上来,四人浩浩荡荡地往菩提城而去。 南域的中心城叫菩提,朱家祖先认为,修仙之道在于心境,一念可成魔,一念亦可成佛。据说还寻了很多佛经来读,将南都取名菩提。 南域富庶,菩提城中常年热闹,即便没有集会,主街上也是比肩继踵c笙歌鼎沸的。 “荔枝,新鲜的荔枝!” “耗子药!” “新开坛的桃花酒,十文一壶,客官尝尝吧!”卖酒的汉子掂着竹提,倒进一口量的小竹杯里,递到林信面前。 林信伸手要接,被沈楼给抢了过去,“你还未束发。” “我就尝一口。”林信扒着沈楼的手,可怜巴巴地说。重生回来这么多年,师父一滴酒都不许他喝,他自己也知道,修仙之人过早饮酒伤灵脉,但尝个味道总是可以的吧。 伸出舌头,快速舔一口,清甜的桃花香在舌尖蔓延,林信忍不住弯起眼睛,撩起眼皮看向沈楼。 沈楼的手臂突然僵住了。 林信趁机抱住他的手,咕嘟一声把那一口都给喝了。浅浅的桃花色迅速漫上眼尾,终于有了几分桃花眼的模样。他酒量好,但上脸,一杯下去就眼角泛红。 “好喝就买一壶吧。”卖酒的人热情地将一只封盖的竹筒递给沈楼。 沈楼看看意犹未尽舔着唇的林信,便接了过来,示意紫枢上前结账,自己则拖着挂在手臂上的林信继续往前走。 “荼蘼,荼蘼,”卖花人用南域的口音叫卖,带着几分古韵,“春归兮,花开尽,郎君有意执荼蘼。” 马上就是荼蘼节,街上到处都是卖花的,这是南域特有的节日,在荼蘼花盛开的最后一天。过了荼蘼,就会进入盛夏。 在荼蘼节那天,年轻的男男女女都会走上街头,围着灯火载歌载舞。小伙如果有看中的姑娘,就可以把荼蘼花送给对方,收到的花越多,说明这姑娘越受欢迎。 林信从卖花人手里抽走一枝,粉白的花还带着水珠子,青皮绿萼,甚是娇艳,随手别到了沈楼的头上,扬起下巴道:“戴了花就是我媳妇了。” 沈楼眸色微暗,由着他胡闹。 年少的沈楼就是好,木呆呆的任调戏,这要是二十几岁的沈楼,早把花扔到地上跟他打架了。林信美滋滋地想着,冷不防也被沈楼插了一枝,禁不住笑起来,这沈清阙还学会报复了,真是稀奇。 “收了花,你便是世子夫人了。”沈楼一本正经地说,配上那张俊美深沉的脸,竟有几分郑重。 “世子夫人,跟菁夫人是不是一路的?”林信大笑,所幸挂到了沈楼脖子上,“要不要我给你叫一声啊,喵?” 沈楼喉头一阵干燥,禁不住滑动了一下喉结,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还未碰到林信,那家伙就泥鳅般滑下去,呲溜一下跑掉了。 取下头顶的荼蘼花,随手扔给卖花的几个铜钱,薄唇勾起,露出个清浅的笑来。 茶馆里,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讲着近来的新鲜事。 太子在闲池围猎中拿了头名,皇上龙颜大悦,赏了太子一把桑弧神弓,却被太子转手送给了沈秋庭;北漠战事结束,玄国公准备给世子定一门亲事。 “北域兵强马壮,皇室有意与之联姻,诸家猜测,最有可能做世子夫人的,当属云熙公主!”说书先生说到关键处,语调激昂,满面红光,“却说这云熙公主,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她的母妃,乃是西域钟家的表亲,顾山侯的侄女” 林信听得甚是认真,用手肘扛扛低头喝茶的沈楼,“哎,云熙公主好不好看?” 沈楼放下茶盏,“不曾见过。” “没见过,你就敢娶啊。”林信撇嘴,这云熙公主的确倾心于沈楼,到他把沈楼拐走的时候,那姑娘还没嫁人,痴痴地在闺中苦等。 “不敢娶,”沈楼眼中含笑,“我有世子夫人了。” 这话让林信心中一热,以前他用尽手段逼沈楼说句软话,从没有成功过,即便是玩笑,也能让他高兴很久。“那行啊,回头你就这么跟公主说。” “不必我说,父亲不会同意的。”沈楼垂目,倒了杯茶。沈家世代守着北域,是大庸的城墙,与皇室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微妙关系,轻易是不会与皇室联姻的。 林信撇嘴,拿吃剩下的瓜子壳丢他脑袋,“你是不是还挺遗憾的?啧,大庸有名的美人儿,哪天我功成名就了,也去求娶个公主来。” 沈楼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抬手唤黄阁来,“叫那说书的换个段子。” “是。”黄阁颠颠地下楼去,不多时,关于玄国公世子的闲话便停了,说起了近来的怪事。 “你怎么管得住那说书的,这茶楼你开的呀?”林信觉得稀奇,修仙之人讲究无为而治,大庸的吏治一直较为松散,对于百姓的言论也不怎么管束。 “是我开的。”沈楼接过黄阁带上来的账本,随手翻看。 不食人间烟火的沈清阙,什么时候做起了这般接地气的买卖?林信诧异地盯着他,“你开茶楼做什么?还开到南域来。” “赚钱,”沈楼淡淡地说,迅速看完了账册,账册前面是真实的账目,后半段则是搜集的各种消息,“南域的鹿璃,价钱比北域低了一成。” “那是,南域有矿,自然价低廉。”事实上,整个大庸,也就只有南域有大矿脉,其他地方即便有鹿璃矿,也是极小的那种,几年就会挖空。因此,哪怕朱颜改脾气再坏一点,其他的几位域主和皇帝,也得对他笑脸相迎。 沈楼把账册给林信看,“这都是我的私产,你师父不给你鹿璃,我给你。不必担心鹿璃不够,莫去练那吸魂的功法了。” 听着前半句还有些飘飘然,后半句就把林信从云端踹到了泥地里,挑起一边眉毛,冷笑道:“怎么,你也觉得这是邪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狼跋(九)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半夏乃是她的尊号, 本命剪秋萝,只因她性情古怪,一言不合就断人舌根,与那哑药半夏一样毒, 故而得名。 小剑指向时时变换, 春痕剑快速行进了半日, 耗费足足十两鹿璃, 终于在一处荒山停下来。 “师父, 那边!”林信指向一片倾倒的树木。 棵棵矮树拦腰折断,焦痕遍地。朱星离落下来, 捡起地上的一只断臂查看。那是一只男人的右手,干瘪青白, 尚且带着余温,已经干涸的血液,将断臂上的布料凝结成块, 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扔掉手臂, 给小剑换了块鹿璃, 快要跑不动的小东西又如入水的活鱼一般, 摇头摆尾地窜了出去。 这小剑,名叫摸鱼儿, 乃是南域朱家的不传秘宝。能得一只摸鱼儿, 必定是朱星离的生死之交。 摸鱼儿可以寻到特定的人, 并将之带回, 但前提是鹿璃够用。 朱星离背着林信,跟着摸鱼儿在林中穿梭,七拐八拐,绕到一处山石背面,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朱亦萧,你一路爬过来的,生怕老娘没死透啊!”碎石杂草间,半躺着一名面容娇艳的女子,罗裙染血,手中握着把豁了口的长剑,筋肉紧绷,单腿蜷曲,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割断来人的喉咙。 “我看你还挺精神的,要不我去山下买壶酒再来?”朱星离嘴里说着,动作却是不慢,指若莲花地迅速封了对方的几处要穴,捏住脉腕渡灵力给她。 “谁!”用叶子裹着泉水奔来的少年,警惕地低喝一声,拔出腰间短剑就要冲过来。 “别动!”一把细剑从背后伸出来,逼到了脖颈半寸处。少年剪重吃了一惊,仰头躲避,却撞到了持剑的林信,被他如猴子抱树一般紧紧锁住。 剪重僵住不动,认出给母亲疗伤的是以前见过的朱星离,稍稍松了口气,“你是朱叔叔的徒弟吗?” 啧,竟然这么机灵!林信松开剑,上下打量这位隔世不见的师兄。当年第一次见剪重的时候,这人已经跟着朱星离一年了。兴许是跟着师父四处算命讨饭太辛苦,瞧着远比现在清瘦。 现在还跟着母姓的剪重,年岁与沈楼相当,比林信大一些,明显还没有开始抽条,脸颊两侧肉呼呼的。 “咳咳,行了,别费劲了。”剪秋萝推开朱星离,咳出一口血来,摆手不让他再输灵力。 见娘亲吐血,剪重顾不得跟林信说话,快步跑了过去,扶住已经坐不稳的剪秋萝。 朱星离红了眼睛,也不知是伤心还是生气,“你可真能耐,带着孩子还敢惹事。” “谁惹事了?老娘仇家太多,都不知道是谁!呸!”剪秋萝啐了一口血沫子,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似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气,苍白的手背鼓起根根青筋,直把剪重的手攥出一圈青紫印记,“咳咳这小王八蛋以后交给你了” “管养不管活啊。”朱星离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意思。 剪秋萝哈哈大笑,笑声像是从风箱里传出来的,带着呼呼啦啦的声响,“若他不寻莫去找,若他寻来莫强留。”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剪重都没听懂,林信却是知道的。剪重是剪秋萝与人春风一度生下的孩子,这个“他”说的应是剪重的父亲。 “好。”朱星离低低应了一声,将那豁口剑收入剑鞘。 “咳咳咳随心而为九死未悔,小王八蛋,记住娘的话”剪秋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而后看向朱星离,“记得给我烧纸。” “”朱星离没说话,看着剪秋萝骤然合上眼,灵气断绝,魂归于天。 “娘娘!”剪重抱着娘亲的尸首,失声痛哭。 这位师兄很少哭,他总是笑呵呵的仿佛没有忧愁,上辈子唯一见他哭得这般伤心,还是师父死的时候。 处理完剪秋萝的丧事,朱星离便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四处乱跑。 “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林信踮着脚,拍拍剪重的肩膀。 剪重啃着一张烧饼,低头看他,“可是,我比你年长。” “先入门的就是师兄,不信你问师父!”林信得意地看向朱星离。 朱星离正提着酒壶往嘴里灌酒,胡乱地点点头,“唔,你师兄说的对,谁先入门谁是师兄。” 上一世的师兄,就这么变成了师弟,自觉占了便宜的林信,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冬去春来,四季轮转。 北漠的蛮人部族,在与北域的战争中逐渐合拢,小的被大的消灭,大的又被更大的吞并。非但没有因为战争败落,反倒如群狼争食,在厮杀中选出了头狼。 断断续续的争战,一打就是六年。 “世子回来了!” “世子回浣星海了!” 刚从战场上回转,沈楼带着满身杀伐之气跃下灵剑。本命灵剑虞渊,在空中打了旋,浩瀚的灵力如长虹贯日,将出来迎接世子的几名凡人压得趴跪在地。 收剑入手,沈楼面色冷肃地踏入浣星海,一道冷箭突然破空而来。 “嗡——”虞渊落日,灵气化作万千虹影,瞬间将铁箭碎成三节。没有加鹿璃的箭矢,咣当当落在青石板上,没了声息。 “哥!”背着箭筒飞奔而来的沈楹楹惊讶不已,“你怎么比上次更厉害了。” “胡闹!”沈楼蹙眉,转身往枫津行去。 “哎,别走啊,”沈楹楹快步跟上去,面朝哥哥倒着走路,“我刚从墉都回来,你不问我得了第几?” “第四。”沈楼脱下铠甲,扔给迎上来的紫枢,转了转手腕,噗通一声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又被猜中了!沈楹楹撅起嘴,“今年闲池围猎你又没去,平白让林家那小子出风头。钟有玉都快把我耳朵叨叨出茧子了,定要你今年去看看他。” “xiǎ一 jiě,世子刚回来,您让他歇会儿。”紫枢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劝沈楹楹离开。 沈楹楹看到那汤药,顿时闭了嘴。 玄国公世子在战场上英勇无双,百战百胜,下了战场立时就变成了病秧子。这些年看遍了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看着沈楼的身日一日不如一日。 沈楼缓缓睁开眼,接过紫枢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随着灵力的增长,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动用灵力之后,便会有长久的疼痛等着他。原本胡乱补身子的灵药,换成了安神止疼的汤剂。 喝下药之后,沈楼的脸色明显好了些,坐起身来,接过钟有玉的书信看。 钟家兄弟困在京城,跟着太子读书修炼。三年前,他们的叔父钟随风,以父亲早逝当早些顶立门户为名,十五岁就给两人行了冠礼,想以此为借口让钟有玉回西域继承国公之位。 奈何皇帝对奏封国公的折子一直留中不发,硬是将两人扣在墉都,让手忙脚乱的钟随风继续治理西域。钟家逐渐衰败,西域已经有了乱象。 沈楼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这辈子凭着经验,提前两年结束了北漠之乱,却无暇顾及钟家。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黄阁,上次你说,雁丘已经被人买下了?”沈楼抬眼问立在角落里的黄阁。 “是,一年前就已经搬进去住了。”这些年黄阁一直奉命查找朱星离的踪迹,每每有了消息,等他追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六年前世子让他买下雁丘,说是要等一个来买的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去年有人来问。 那个问价的人,恰好就是朱星离。 黄侍卫对于世子的料事如神佩服得五体投地,欢天喜地跑回来报信,世子却又去了战场。 “秋庭,跟我去见爹。”沈楼换了一身玄色锦袍,黑底银纹把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十八岁的沈楼,身形修长,器宇轩昂,看起来一点也不瘦弱,然而那张从未有过健康色泽的俊脸,始终让人放心不下。 “你要去哪儿?”沈歧睿惊奇地看着儿子。 “去治病,”沈楼垂目,“六年前在钟家昏迷之时,依稀听到朱星离言及可以医治。” “当真?”沈歧睿豁然起身。 一旁的沈楹楹气得直跺脚,“哥你怎么不早说!” “朱星离行踪不定,过年也不回南域,我找了他六年才有了消息,”沈楼真假参半地说,“如今北境稍安,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若是有突发战事,父亲可带秋庭前去。她在闲池围猎已然拿了第四,可以上战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狼跋(十) 此为防盗章,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找你。”沈楼走到林信身侧, 低头看他。失而复得, 得而复失, 这样的大起大落,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林信微微瞪大了眼睛,这话真不像是沈清阙会说的。 “信信, 师父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门外响起剪重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诡异的气氛。 林信冲沈楼歉意一笑, 转身去开门,伸手就给了剪重一个爆栗子,“叫谁呢你?” 剪重嘿嘿一笑, 把一套新茶具递给林信。虽然林信入门早,但实实在在比他小了好几岁,他始终无法把林信当个师兄对待, 总是私心地叫他信信。 林信不接茶具,直接上手揍他。 “哎哎,别闹,一会儿碎了!”剪重努力躲避,但林信出招向来又快又狠,专往些刁钻的地方打,防不胜防。 “哗啦啦!”托盘里的黑曜石茶具终于在挨到第三招的时候脱离了盘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 抽走托盘在空中挽了个花, “咚咚咚”稳稳接住了杯盏。 “你师兄?”沈楼随手将茶具放到桌上, 冷眼打量着这位林信的同门,未来的英王殿下——封重。 “是师弟,”剪重揉揉被揍的地方,抬手见礼,“在下剪重。”显然,方才在正厅的时候,这位世子爷根本没拿正眼瞧他,也不记得他叫了一声师兄。 上辈子的师兄,这辈子竟然变成师弟了。沈楼微微颔首,还了一礼,“既是师弟,理当敬重兄长,怎可直呼其名?” “呃,世子教训的是。”剪重讪讪一笑,传达了两句师父交代的话,便一溜烟跑了。这位浣星海的世子殿下,似乎对他很有敌意。 朱星离让二徒弟给沈楼带话,收拾停当便去跟他喝杯茶,特意强调不许林信跟着。 林信撇嘴,说什么喝茶,一听就是找沈楼喝酒。因着他还未束发,师父一直不准他喝酒,而剪重酒量很差喝不了多少,没人陪着喝酒的朱星离一直颇为寂寞。 北域的人常年饮烈酒,酒量自然是好的,难得遇见沈家人,少不得要拉着沈楼喝两杯。 去年埋下的梨花白,这时候拿出来刚好入口。朱星离拿出一套碧玉双环杯,满满地倒上。 沈楼端起杯盏,敬过朱星离,一饮而尽,“朱二叔叫侄儿来,可是有话要说?” “找你喝一杯,”朱星离吊儿郎当地倚在竹榻上,懒散地说,“你爹给你取字了吗?” “尚未取字。”沈楼应着,抬手给朱星离倒酒。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及冠,理当二十岁的时候取字。但若是此子早慧,或是需要他早些顶立门户,便会如钟家兄弟那般,十五就取字。 朱星离有些意外,十二岁就能上战场的儿子,足以顶门立户了,这沈歧睿竟然没给他取字,还把他当孩子养。想来是觉得他身体不好,怕过早取字削薄了福气,顿觉好笑,“沈歧睿那五大三粗的人,竟然还在意这个了。” 沈楼无话可说,上辈子他的确十五岁就取字了,这次束发却被父亲拒绝,导致钟有玉那家伙嘲笑了他好几次。 两人喝光了一小坛梨花白,沈楼还脸不红气不喘的,看得朱星离啧啧称奇,“好小子,这酒量,赶上你爹了,来来,再来一坛。” 难得遇到个能喝的,朱星离兴致大涨,又叫侍卫去挖一坛出来,换了酒碗来喝。 梨花白入口清甜,但后劲十足,又喝了三碗,上一坛的酒劲便窜了上来,朱星离的眼尾渐渐染上了绯色,说话也开始打飘,“寻鹿侯的事,你应该听说过,林争寒没找到鹿璃矿脉,但天下人都觉得他找到了,包括皇帝,还有你爹。” 沈楼端酒的手微顿,“嗯。” “我这儿没有旁的要求,只一条,关于信儿的事,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去。”漫不经心的语调忽然冷下来,朱星离那双眼角向下的凤尾目,清明透亮,没有半分醉意。 “六年前我没说,如今更不会说,断不会让阿信落到钟家兄弟那步田地。”沈楼抬手给朱星离倒酒。诸侯子嗣,谁都不愿意入京长住,寄人篱下,为奴为质,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你比你爹明白,”朱星离重新软倒在榻上,水汽漫上眼眶,熏熏然哼着小曲儿,仿佛刚才那个清醒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容兮遂兮,垂带悸兮,你爹小时候,可不是个好东西。” “” 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林信的卧房,屋里的人已经睡下了,但很乖地睡在床的内侧,给他留了半边。 沈楼坐在床边看他,缓缓伸手,摸了摸那暖呼呼的侧脸。明明是个皮猴子,偏要在他面前装乖卖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除了外衫躺下,抬手揉了揉眉心。随着神魂越来越虚弱,他睡得也越来越少,总是被各种噩梦惊醒,醒来分不清前世今生。 白日里见到的剪重,与记忆力的英王封重合为一体。与散仙剪秋萝春风一度的男人,便是当今皇上。起初剪秋萝并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后来皇帝想纳她入宫明白过来,断然拒绝。 五湖四海自由自在的散仙,并不稀罕那皇妃之位,皇帝也就没有强求。直到后来,林信杀了师父,这师兄弟两人才被皇帝双双寻回。皇姓为封,他便叫了封重,王号为英,理由是他长得俊俏。 只是兄弟两个刚入宫的时候关系很差,都说是因为林信杀了师父被封重记恨,直到那日 沈楼拿着一块雕成小鹿的星湖石去寻林信,想着自己摔裂了他的玉佩,好给他赔罪。 “你得赔给我,我要你亲手雕的星湖石。”想起林信气红的眼睛,沈楼指尖发痒,忍不住搓了搓手中的小鹿,藏进衣袖里。 背着手,绕过重重假山。 “信信!”英王封重的声音从山石后面传来。定睛一看,一身亲王常服的封重正紧紧抱着林信,脸上满是痛惜怜爱。林信闷闷地靠在封重怀里,一言不发,背对着沈楼,看不清表情。 藏在袖子里的手倏然攥紧,攥得指尖发白。 星湖石小鹿没能送出去,心中那点小小的念想就这么直接被人扔在地上摔得稀碎。 “你不知道吗?林不负天生浪荡,荤素不忌,太子给他送了多少美人,男女都有,他全都收了。” “啧,我听说,他跟英王也有一腿。” 莺莺燕燕环绕四周,风流的割鹿侯跟着众人冲他轻佻地眨眼睛。 难平的怒火直接把沈楼给气醒了,睁开眼,身旁热乎乎的,带着一股青枣甜的气息喷在颈侧。林信不知何时又蹭到他怀里了。 吊到半空的心落到实处,沈楼轻叹了口气,微微偏头,将下巴放到怀中人的头顶。 “唔”林信哼唧了一声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沈楼怀里,故作惊讶地挪开,“对不住啊,我睡相不好,吵到你了?” “没有。”沈楼摇头。 “你怎么出了一头汗?”林信伸手摸了一把,蹭地一下坐起来。修仙之人,身体强健,万没有半夜出虚汗的道理。 沈楼伸手把他重新按回被窝,“无妨,做了个噩梦,睡吧。” “你都多大了,还会被噩梦吓出汗!”林信忍不住蹭到他枕头上嘲笑他,“哈哈哈” 有心问问沈楼现在还怕不怕黑,又怕惹恼了他明日不跟自己睡了,林信只能把后面的调笑咽下去,笑眼弯弯地盯着沈楼。直到沈楼重新睡去,这笑意才倏然消失。 噩梦连连,是魂力虚弱的征兆。林信吹了吹沈楼的睫毛,确定他真睡了,悄悄伸出食指,在他眉心轻点,慢慢拉开,抽出一丝极细的魂力来。轻吹一口气,那细如发丝的魂力便倏然断裂,烟消云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伐檀(一)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金吾卫收起圣旨, 呈递给在场地位最高的沈歧睿。沈歧睿验了天子印, 交给钟随风保管,“诸位一路奔波,入内堂用茶吧。” “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入京!”钟有玉愁眉苦脸, 让沈楼给他拿主意。 “圣旨已下,你待如何?”沈楼转身不见了林信, 交代黄阁去寻他,虽说钟家如今没有表现出要抓林信的意思,但还是要防着点。 “小墨, 你倒是说句话呀!”钟有玉拍了弟弟一巴掌,神色颓然,“我待如何, 我能如何?要不是你爹请旨, 他怕是会直接接管了西域。爹不在了,二叔又是个指望不上的,我还能领兵抗旨不成?诸侯子弟入宫, 与质子无异, 万一皇帝故意要把我俩养废了,到时候以未及冠不得继位为由, 扣我俩十年八年的, 我们” “慎言!”沈楼喝止了口无遮拦的钟有玉, 弹指把蹲在窗口的鹦鹉哪壶给打下去。 “养废!养废!”哪壶从窗台上跌下去, 嘎嘎重复着钟有玉的话, 很是生了一股鸟气。 钟有玉垂头丧气的把躺在地上耍赖的鸟捡起来,塞到沈楼手里,托他代为照顾。这鸟是决不能带去京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是个话痨,每日说的话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指不定被这鸟学了什么去。京城不比莫归山,隔墙有耳。 “小玉,小墨,二叔有话跟你们说。”钟随风一脑门子官司地走进来,招呼兄弟俩过去。 沈楼拎着鸟起身告辞,想着阿信好似挺喜欢这只鸟,拿回去给他玩。刚走出钟家兄弟的院子,便见黄阁匆匆而来,“世子,阿信,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沈楼心头一紧,把鹦鹉扔给黄阁,快步朝朱星离的院落跑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细沙铺就的地面,留下一圈浅浅的涟漪,乃是灵剑漾开的灵力造成的纹路。很显然,有人在原地御剑而去了。 “林信”沈楼握紧拳手,黄沙从指缝里迅速漏出去,直到掌中空空,什么也没抓住。 林信还是跟朱星离走了,不可避免地重复起前世的命运。可是为什么?先前还说得好好的,回浣星海跟着他一起练剑,以后就叫他师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金吾卫来之前还瞧见他了。”黄阁抱着鸟,努力回想林信的踪迹。 金吾卫 沈楼蓦然惊醒,“黄阁,你马上御剑去追,往东南方。告诉阿信,金吾卫不是来抓他的,我没有告诉父亲。”活了两世,竟被乖巧可人的外表蒙蔽了。再如何年幼,林信也是那个谨慎多疑的林不负,绝不可能是刚认识几天就全心信赖他的傻孩子。 “是!”黄阁半句废话也不问,直接祭出灵剑,御风而去。 半空中掉下来的哪壶转了个圈,愤愤地叫嚷:“不会拿狐狸毛凑吗?” 春痕剑一日千里,黄侍卫一门心思往东南方向追的时候,林信已经跟师父在小城中摆起了卦摊。 “一两银子一卦,不准不要钱。”长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最后一个“钱”字写不下,委委屈屈地缩在边角上。 脱掉绛红鲛绡,扯下头上的鹿璃额坠,朱星离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坐在卦摊前任人围观。林信就拿着个签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哗哗晃动。 “一两银子一卦,你是神仙啊?”看热闹的人对着这对厚脸皮的师徒指指点点,别人算卦都是两文钱,这人竟然敢要一两。 “心诚则灵。”朱星离微微一笑,天生一副好相貌,即便眼角向下,也自有一派仙风道骨。 “哎,小孩儿,你师父是不是骗人的?”有人开口逗林信。 “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出不起一两银子,便莫要扰我师父清净!”林信抬起小下巴,冷着脸道。 “嚯!”众人都被这小童的言语唬得一愣。 朱星离饶有兴致地瞥了徒弟一眼,好小子,无师自通,该不会真是他忘在哪里的私生子吧? “我来算一卦!”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坐下来,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案上。 朱星离什么也不问,单指点在男子的掌心,慢条斯理地摸了一番手相,沉吟片刻道:“蓬莱有路,一朝错恨,可惜,可惜。” 连道几声可惜,男子倏然变了脸色。 蓬莱有路,是说他本可以登上仙途;一朝错恨,是说他这些年把罪责都归到了错误的人身上。 “先生怎知我恨错了人?”他出身凡人之家,幼时曾有仙者来摸骨,不了了之。待他成年之后掌家,认识了仙门贵人,竟得知自己有上好的资质。回想当年后娘曾跟那摸骨仙者谈了一番,定然是故意毁他仙途,心中愤恨,便一直苛待后娘。 林信垂目不言,默默听着朱星离瞎胡扯。方才那一番看相,实则是在摸骨,这混人定是看出对方似有仙根灵脉,摸查一番得知是时有时无的隐脉,修为低的仙者摸不出来。 上辈子没少跟着朱星离出来摆摊,有时候是算命,有时候是卖胭脂,偶尔也会要饭。按照朱星离的话说,出世入世皆是修行。话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玩。 以前他觉得丢脸,不耐陪着朱星离疯。直到师父死后,回想往昔,竟是举着破碗要饭的那些日子最幸福。 “回魂了,”朱星离弹了他一指头,把用作招牌的白布随便卷了卷,扔到一边,“是不是饿傻了?” 林信帮着师父收摊,收法就是把手中的签筒随手一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伐檀(二)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刺c劈c挂c撩c抹云c架挑, 一遍一遍重复着用剑最基本的招式,手腕稳如千斤坠,每一招都点到同样的位置。 林信倚在廊下,咬着一根杨柳枝漱口,默默数着沈楼的挥剑次数。 此时恰好换到了“撩剑式”, 立剑, 自下而上, 贴身送出, 翻转手腕以为撩。这一招需要配合腰力,做不好会很丑, 沈楼的动作堪比简谱上的工笔画, 撩剑一出翩若游龙,一息一招,整整一千次! 灵力到了这个程度,还每日练基础剑招,也就沈楼有这份毅力了。 吐出嘴里的柳枝, 林信回屋里拿了自己的小剑出来,自廊下一跃而出,与平平而过的“抹剑”相撞。 “世子,你方才那一招撩剑式怎的那般好看,教教我吧。”林信露出勤学好问的眼神。 沈楼看看他手中握着的小剑, “好。” 林信捏着剑柄挽了个花, 摆好架势准备跟着沈楼学, 却不料那人直接绕到他背后,“你出一招,我看看。”低沉如暮鼓晨钟的声音,从耳畔钻入脑中,让林信差点忘了动作。 胡乱摆了个撩剑的姿势,还未等林信开口,平平递出去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托住,“撩剑式不拘高低,但出手定要快且直。” 因为练剑而升高的体温,沿着两人相触的地方传给林信,在这暮春时节的暖风里,惹人熏染。 “师兄!”剪重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就看到自家那个入门第一年就学会了所有剑招且无可挑剔的师兄,竟然像个初学稚儿一般,摆出个歪歪斜斜的撩剑式。这简直比师父给他一箱鹿璃还要稀奇。 “又怎么了?”林信收起剑,瞪向没眼力见的师弟。 “师父要下山除妖,叫咱俩一起去。”剪重已经穿戴齐整,腰间挂着本命灵剑。 “除什么妖?”迅速回屋穿上外衫,顺手将沈楼的玄色广袖扔给他,抓了把带柄的小铜镜揣在腰间,边走边说。 “我也不知道,”剪重咂咂嘴,露出两个委屈的小梨涡,“早膳还没用呢。” “就知道吃!”林信敲他脑袋,当师兄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敲封重的脑袋,就算以后他当了王爷,还可以敲。回头看沈楼,见那人已经穿戴整齐默默跟上了,“世子也去?” 沈楼有些好笑,这人把衣服递给他,不就是邀他同去的意思?但笑不语地点点头。 雁丘只是个小土包,土包外五里便是一处小镇,名叫落雁镇。平日里的吃穿采买基本都在这个镇山,朱星离所谓的“山下”,就是下了土包往镇上去。 “师父,出什么事了?”林信顺手摘了把枣子,窜到朱星离身边问。 朱星离抢了颗枣塞到嘴里嚼,“为师夜观星象,察觉附近有妖物出没。”高深莫测地说了这么一句,将枣核吐出了一丈远。 “昨夜不是阴天吗?”林信扒着师父的肩膀,“呸”一声将枣核吐出了一丈零三寸。 “去去去,就你话多。”朱星离抬手要揍他,被林信哧溜一下躲过,藏到沈楼身后,冲师父做鬼脸。 沈楼抿唇轻笑,任由林信在自己周身跑来跑去。 因着是南域与东域的交界处,南北贯通c东西有路,落雁镇很是繁华,绝非一般小镇可比。客栈c酒肆c勾栏院,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应俱全。 剪重到了镇子上便如雏鸟归林,直奔路边的小吃摊,“师父,那边有馄饨!” “没出息!”朱星离敲徒弟脑袋,他穿着朱家的绛红鲛绡,额间缀着八面玲珑的鹿璃珠子,一看就是出身颇高的仙者。这样的仙人,能坐在馄饨摊上吃馄饨吗? 当然能。 于是,馄饨摊主战战兢兢地端了四碗热馄饨上桌,眼睁睁地看着仙风道骨的仙长哧溜哧溜喝馄饨。 “这位大哥,跟你打听个事,”朱星离喝了口汤,勾勾手示意摊主过来坐,“听闻这镇上有人丢了魂,你可知是哪家。” “知道,就北街那家开药铺的,”说起这些市井传言,摊主渐渐没了先前的拘谨,将胳膊上的撘巾往肩上一甩,坐到了看起来最无害的林信身边,“前日他儿子去山里收药材,一天一夜没回来,后来爷娘去寻,发现儿子与两个药童都像睡着了一样。药石罔医,便求了位仙长来,招魂阵一起,反倒死了个透彻。” 好似被摊主挤到了,林信捧着馄饨碗,往沈楼身边蹭了蹭,“若是没了魂,即刻就死,这没死就是还有魂。怎么一招魂就死了呢?” “仙长说是被妖物吞噬了,只有一缕残魂,残魂留存时间不长。”摊主也不是很懂这些魂灵之事,道听途说,有一句学一句。 “胡说八道,哪里找来的废物。”朱星离蹙眉,三两下吃完馄饨就甩袖往北街而去。 剪重见师父走了,掂起碗一股脑倒进嘴里,抹着嘴跟上去。林信压根没吃完,窜得比师弟还快。留下不明所以的沈世子,面对伸手要钱的摊主。 药铺关了门,院里正办丧事,白沙人送黑发人的老两口泣不成声。众人见是仙者,纷纷起身行礼,七嘴八舌地将情况告知。 布招魂阵的是一名过路的散仙,不知名姓,据说只招出了魄,没有魂,那仙人说可能是吞魂蛊雕作祟。 “一定是蛊雕来了,六年前不就死了好多人嘛!” “哎,还以为都走了呢,怎的还来。” 没有灵力的凡人,对于这些妖魔精怪甚是害怕。 “六年前怎么了?”沈楼听到六年前的事,立时开口问。 “这镇上六年前曾一夜之间死了数人。”林信小声给他解释,说起这个,不免有些心虚。这些人的死,跟他也有关系,都是镇上那家醉荷居的小二和跑堂。 那年他刚封了割鹿侯,清明时节回来祭拜尊师,想在醉荷居买一份师父最爱吃的酱鸭舌。 “半斤鸭舌,一只烧鸡,一坛梨花酒。”林信没有带侍卫,独自一人坐在醉荷居大堂里。外面春雨绵绵,行人匆匆。 “呦,这不是割鹿侯吗?”三名绯衣金玉袍的修士,认出了低头喝茶的林信。 林信抬头,那三人没有戴鹿璃额坠,不是朱家的嫡系,但也是南域朱家的人,“见本侯却不行礼,绛国公就是这么教你们规矩的?” “呸,你还有脸提国公爷,”其中一人将手里的竹筐摔在桌上,筐里放着刚买的香烛纸钱,“弑师杀父的小畜生!” 林信单指按在弯刀吞钩的刀柄上,声音中透着冰碴子,“你骂谁是畜生?” “骂你!二公子把你从小养大,教你仙术,还亲自到南域求家主给你铸剑,你却杀了他!皇上竟然封你这不仁不义之徒做割鹿侯,我呸!”三名朱家子弟义愤填膺,大声叫嚷,引得过路之人纷纷驻足。 众人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割鹿侯竟然是个未及冠的少年,无论凡人仙者,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想知道他有没有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夜叉嘴。 是,他是个弑师的畜生,朱家人骂也就骂了,但割鹿侯的威严,不容挑衅! 吞钩出鞘,凶悍的杀伐之气瞬间将大堂内的一排桌椅震得粉碎。那三人丝毫不惧,纷纷祭出鹿璃灵剑,摆出了六璃三绝阵。竟然是朱家的高手“叠剑三尊”! 这三人都使的双剑,一次就要消耗六颗鹿璃。然朱家财大气粗,g一ng yg得起,六把灵剑纵横交错,呈蛛网状朝林信扑来。 吞钩以一敌六,丝毫不落下乘。然朱家鹿璃充足,斗了小半个时辰,吞钩上的鹿璃便化为齑粉,朱家三人却轮番换了新鹿璃。林信什么也没带,手边只有一包鸭舌一坛梨花白,强大的灵力兜头压下来,将酒坛子压碎了,清香的酒液淌了一地。 单膝跪地的林信,嘴角溢出了鲜血。 “师父,灵力的本源是什么?” “灵力,其实就是日月精华,鹿璃天生地养,乃是存储日月精华的上品。” “那魂魄是什么?” “魂为天地精华,吞吐日月;魄为禁锢,接地入土。” 鹿璃里的日月精华可用,魂魄的精华自然也可用!逆转灵脉,抽取周遭魂魄之力,无数光点自周遭汇聚而来,妖刀吞钩的银刃忽如浸了血池,红光大盛,将与天灵盖只差半寸的剑光绞了个粉碎。 “这是什么妖术!”三人大吃一惊,纷纷回剑防御。 对方的魂力被源源不断地抽取,越战越虚弱,而没有鹿璃的林信却越战越勇。 “轰——”三人被扔出了醉荷居,因为魂魄虚弱,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林信合刀入鞘,深蓝色的眸子亮如星辰,仿佛上古的吞魂大妖,吸了魂魄,涨了修为。 回头看去,躲在角落里的小二和跑堂,已经魂飞魄散,没了生机。第一次悟出了魂魄之力,抽取得没有章法,将方圆三丈内的魂力尽数抽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伐檀(三)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聚魂阵套上护灵阵,是查验神魂所用的。修士的神魂乃是御剑c修炼的关键,传说上古时期的仙者, 可以练到神魂离体。神魂脱离肉身, 化神而去, 便是飞升成仙了。 如今的修士自然是做不到的,神魂也非常脆弱, 必须要完全信赖布阵之人,才能让其查看。 “你爹小时候见风就咳嗽,每年冬天,你爷爷都会把他送到南域,”朱星离在阵脚放上鹿璃, 不紧不慢地说着些不找边际的话, “那年我掉进火炎谷, 是他进去把我背出来的。” 温和幽蓝的光掠阵而起, 将坐在阵中的沈楼完全包围。这些事沈楼以前从未听说过,透过阵光看朱星离, 额间的鹿璃璀璨如星,“侄儿明白, 您尽管查看便是。” 色泽浅淡的神魂透体而出, 在护灵阵的作用下平静安然,没有丝毫的逸散。林信屏息凝神, 紧紧盯着沈楼的神魂, 缓缓攥紧了身下的坐垫。 这根本不像是少年人的神魂, 好似被什么东西给锯开了一般,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朱星离看了一眼,便立时收阵。 刚刚回魂,沈楼还在昏睡,毫无防备地向后软倒,被林信眼疾手快地接住,靠到自己怀里。 “哎,可怜可怜,”朱星离摇头,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孩子,怕是时时都在忍痛。” “能治吗?”林信的声音有些哑,对于魂魄的理解,他其实比师父更在行。 这种状况的神魂,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不要御剑c不用灵力,像凡人一样活着。因为每一次过度使用,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且随着沈楼自身灵力的增加,残破的神魂会难以负重,最后的结果就是神魂溃散c撒手人寰。 朱星离摇了摇头,见沈楼睁开眼,便道:“等我回南域,找找上古遗册,或许还有办法。” 信儿的剑要铸,世子的病要看,得早点回趟家才是。 打发了沈楼去休息,林信独自走到放置蛊雕的院落,发狠把蛊雕脑袋上的毛拔了个干净,而后狠狠地掼到地上。他实在是太大意了,六年前就看出沈楼身体有恙,却一直没重视,不知道查验一下他的神魂。 林信只做过灭魂,没做过补魂的事,要怎么治疗沈楼,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一定会有办法的。”林信捡起光秃秃的蛊雕脑袋,自言自语。他重生之后,魂魄也很虚弱,为了让自己康健起来,这几年吸了不少修士的魂力。 俗语说,吃什么补什么,或许可以试试以魂养魂。 就地画了个阵,敲碎蛊雕的脑壳,聚集于天灵盖里未及消化的残魂呼啦啦奔涌而出,又被阵法固定住。有凡人魂,也有修士魂。凡人的魂魄比较脆弱,作用不大,修士的魂是神魂,富有灵气。 盘膝而坐,将灵力聚于指尖,抽丝剥茧般地一点一点将这些杂乱的魂剥离开来。 夜深人静,林信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在沈楼耳边吹气,“世子,世子?” 沈楼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林信放下心来,掏出一直用灵力护着的一点点神魂,单手轻抚在沈楼的天灵盖上。因为不知道这办法是否管用,他也不敢给沈楼补太多。 萤火般的光点没顶而入,林信握着沈楼的脉腕,紧张地观察他的状况。 “唔”沈楼突然痛哼一声,平静的梦境似被什么东西闯入了。 小镇里的过客,官道上的阵阵马蹄,陌生的女人笑脸,蛊雕黑洞洞的大嘴沈楼知道这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想要把这东西扔出去,抗拒使得来自神魂的疼痛越发剧烈。忽而听到林信的声音,似远似近不知从何处传来:“别怕,试试让他们融合。” 于此同时,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胸膛。 梦中的景象倏然变换,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渐渐消散。满眼红绡,烟雾袅袅,耳边似有流水声。这里,是割鹿侯的封地,那间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宫室。 “玄王殿下看够了吗?我这一身皮肉,殿下可还满意?”林信拆了发冠,脱了内衫,只穿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外衫,跨坐在他腰腹间。 “不知羞耻!”沈楼使劲挣动,双手被锁链扣在床头,动弹不得。 “呵呵,这就算不知羞耻了?我还有更羞耻的事要对你做呢。”林信笑得肆意,那双深蓝色的眸子似乎比平日更蓝了些,透着几分妖异。 偏头躲过林信的亲吻,沈楼试图运转灵脉。 时轻时重的揉捏自脖颈处开始,一寸一寸地扫过,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随着林信的手指越烧越旺,逐渐把理智分烧成灰。 “沈清阙,你不想要我吗?”林信额间冒汗,似是疼痛,似是欢愉。 沈楼双目赤红,忽觉手腕一轻 这人是怎么了?被梦魇着了? 林信见沈楼满头是汗,似乎很热的样子,不放心地摸摸他的胸口,想渡些灵力给他。正在这时,沈楼突然睁开了眼。 “这都是你自找的!”沈楼咬牙切齿地说着,忽然翻身,将林信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啊!”林信吃了一惊,未及反应,就被沈楼扯开了内衫,“世子,你怎么了?唔” 脖子冷不防被咬了一口,林信闷哼一声,意识到沈楼可能是被那些残魂里的记忆影响了。莫不是吸了个采花贼的魂吧? 忽觉有趣,林信做出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哭喊道:“世子,不要!” 梦境与现实一瞬间的重叠,让沈楼有些分辨不清,虚弱的神魂无法帮他迅速找回理智,直到听到了林信的惊呼声。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比梦境里年轻了不少的林信,正被他按在锦被间,满眼惊恐。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来,沈楼停顿了片刻,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放开了林信。 林信拉起内衫,蜷缩到一边,深吸一口气把眼睛憋红,低着头不说话。 沈楼尴尬地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屋内静默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林信做出一副忍辱负重还要坚持给人递台阶的君子模样,小声问沈楼。 沈楼摇了摇头,抬手扶额。脑袋里的疼痛比睡前好受了不少,然而面对如今的状况,他倒是宁愿头更疼点,所幸昏过去的好。“对不起,我方才入了幻境,一时迷乱。并非有意要冒犯你。” “你在幻境里看见谁了?”林信微微眯起眼。 沈楼抬眼看他,“没谁,方才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点了蜡烛?” 正演得高兴,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林信顿了一下才道:“我见你睡得不安稳,出了一头汗,就想把你叫醒”带着点鼻音的话,配上那缩成一团的身子,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看着林信红了一圈的眼眶,沈楼有些不知所措,“信信,我” “别叫我信信!”林信打断了沈楼的话,这个称谓是剪重自创的,每每听到都惹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楼气息微滞,原本就色泽浅淡的薄唇,渐渐失了血色。 见沈楼脸色变得这般难看,林信咂咂嘴,暗道自己是不是玩过了。 “大家都是男人,方才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林信揉揉眼睛,展开身体,往沈楼身边挪了挪,表示自己不害怕了。 沈楼指尖微颤,垂目看着林信攥着被面的手。 若是前世的林信,遇到这状况只怕会狠狠嘲笑他一番。 啧啧,你这伪君子的iàn ju终于戴不住了,分明是个色中饿鬼,装什么清高? 沈清阙,嘶,对我好点。 眼前的林信可怜可爱,但那个肆意妄为c艳若骄阳的林不负却已经不在了。 沈楼也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苦笑道:“不叫信信,那我叫你什么?” “啊?”没料想这人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里,林信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还没有取字,可有小名?”沈楼抬眼看他。 这还是沈楼两辈子第一次问他小名,林信莫名的心中一热,暗道这世子爷不会是因为咬了一口就要对他负责任吧?那可真是赚大了,毫不犹豫道:“小时候,我娘叫我迟诺。” “迟诺。”沈楼低声咀嚼这个名字,这么规整的词,还真不像个小名。 “世子爷,你刚才咬我一口,让我咬回来这件事就算扯平了,行不行?”林信呲着一口白牙,凑到沈楼的颈窝里,浑然忘了自己方才还是个瑟瑟发抖的苦情小菜白。 “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世子了。”沈楼微微偏头,方便他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伐檀(四) 此为防盗章,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聚魂阵套上护灵阵, 是查验神魂所用的。修士的神魂乃是御剑c修炼的关键, 传说上古时期的仙者, 可以练到神魂离体。神魂脱离肉身,化神而去, 便是飞升成仙了。 如今的修士自然是做不到的, 神魂也非常脆弱,必须要完全信赖布阵之人,才能让其查看。 “你爹小时候见风就咳嗽,每年冬天, 你爷爷都会把他送到南域, ”朱星离在阵脚放上鹿璃,不紧不慢地说着些不找边际的话, “那年我掉进火炎谷,是他进去把我背出来的。” 温和幽蓝的光掠阵而起,将坐在阵中的沈楼完全包围。这些事沈楼以前从未听说过,透过阵光看朱星离,额间的鹿璃璀璨如星,“侄儿明白, 您尽管查看便是。” 色泽浅淡的神魂透体而出,在护灵阵的作用下平静安然, 没有丝毫的逸散。林信屏息凝神, 紧紧盯着沈楼的神魂, 缓缓攥紧了身下的坐垫。 这根本不像是少年人的神魂, 好似被什么东西给锯开了一般,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朱星离看了一眼,便立时收阵。 刚刚回魂,沈楼还在昏睡,毫无防备地向后软倒,被林信眼疾手快地接住,靠到自己怀里。 “哎,可怜可怜,”朱星离摇头,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孩子,怕是时时都在忍痛。” “能治吗?”林信的声音有些哑,对于魂魄的理解,他其实比师父更在行。 这种状况的神魂,最好的治疗办法就是不要御剑c不用灵力,像凡人一样活着。因为每一次过度使用,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且随着沈楼自身灵力的增加,残破的神魂会难以负重,最后的结果就是神魂溃散c撒手人寰。 朱星离摇了摇头,见沈楼睁开眼,便道:“等我回南域,找找上古遗册,或许还有办法。” 信儿的剑要铸,世子的病要看,得早点回趟家才是。 打发了沈楼去休息,林信独自走到放置蛊雕的院落,发狠把蛊雕脑袋上的毛拔了个干净,而后狠狠地掼到地上。他实在是太大意了,六年前就看出沈楼身体有恙,却一直没重视,不知道查验一下他的神魂。 林信只做过灭魂,没做过补魂的事,要怎么治疗沈楼,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一定会有办法的。”林信捡起光秃秃的蛊雕脑袋,自言自语。他重生之后,魂魄也很虚弱,为了让自己康健起来,这几年吸了不少修士的魂力。 俗语说,吃什么补什么,或许可以试试以魂养魂。 就地画了个阵,敲碎蛊雕的脑壳,聚集于天灵盖里未及消化的残魂呼啦啦奔涌而出,又被阵法固定住。有凡人魂,也有修士魂。凡人的魂魄比较脆弱,作用不大,修士的魂是神魂,富有灵气。 盘膝而坐,将灵力聚于指尖,抽丝剥茧般地一点一点将这些杂乱的魂剥离开来。 夜深人静,林信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在沈楼耳边吹气,“世子,世子?” 沈楼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林信放下心来,掏出一直用灵力护着的一点点神魂,单手轻抚在沈楼的天灵盖上。因为不知道这办法是否管用,他也不敢给沈楼补太多。 萤火般的光点没顶而入,林信握着沈楼的脉腕,紧张地观察他的状况。 “唔”沈楼突然痛哼一声,平静的梦境似被什么东西闯入了。 小镇里的过客,官道上的阵阵马蹄,陌生的女人笑脸,蛊雕黑洞洞的大嘴沈楼知道这是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想要把这东西扔出去,抗拒使得来自神魂的疼痛越发剧烈。忽而听到林信的声音,似远似近不知从何处传来:“别怕,试试让他们融合。” 于此同时,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胸膛。 梦中的景象倏然变换,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渐渐消散。满眼红绡,烟雾袅袅,耳边似有流水声。这里,是割鹿侯的封地,那间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宫室。 “玄王殿下看够了吗?我这一身皮肉,殿下可还满意?”林信拆了发冠,脱了内衫,只穿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外衫,跨坐在他腰腹间。 “不知羞耻!”沈楼使劲挣动,双手被锁链扣在床头,动弹不得。 “呵呵,这就算不知羞耻了?我还有更羞耻的事要对你做呢。”林信笑得肆意,那双深蓝色的眸子似乎比平日更蓝了些,透着几分妖异。 偏头躲过林信的亲吻,沈楼试图运转灵脉。 时轻时重的揉捏自脖颈处开始,一寸一寸地扫过,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随着林信的手指越烧越旺,逐渐把理智分烧成灰。 “沈清阙,你不想要我吗?”林信额间冒汗,似是疼痛,似是欢愉。 沈楼双目赤红,忽觉手腕一轻 这人是怎么了?被梦魇着了? 林信见沈楼满头是汗,似乎很热的样子,不放心地摸摸他的胸口,想渡些灵力给他。正在这时,沈楼突然睁开了眼。 “这都是你自找的!”沈楼咬牙切齿地说着,忽然翻身,将林信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啊!”林信吃了一惊,未及反应,就被沈楼扯开了内衫,“世子,你怎么了?唔” 脖子冷不防被咬了一口,林信闷哼一声,意识到沈楼可能是被那些残魂里的记忆影响了。莫不是吸了个采花贼的魂吧? 忽觉有趣,林信做出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哭喊道:“世子,不要!” 梦境与现实一瞬间的重叠,让沈楼有些分辨不清,虚弱的神魂无法帮他迅速找回理智,直到听到了林信的惊呼声。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比梦境里年轻了不少的林信,正被他按在锦被间,满眼惊恐。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来,沈楼停顿了片刻,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放开了林信。 林信拉起内衫,蜷缩到一边,深吸一口气把眼睛憋红,低着头不说话。 沈楼尴尬地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屋内静默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林信做出一副忍辱负重还要坚持给人递台阶的君子模样,小声问沈楼。 沈楼摇了摇头,抬手扶额。脑袋里的疼痛比睡前好受了不少,然而面对如今的状况,他倒是宁愿头更疼点,所幸昏过去的好。“对不起,我方才入了幻境,一时迷乱。并非有意要冒犯你。” “你在幻境里看见谁了?”林信微微眯起眼。 沈楼抬眼看他,“没谁,方才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点了蜡烛?” 正演得高兴,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林信顿了一下才道:“我见你睡得不安稳,出了一头汗,就想把你叫醒”带着点鼻音的话,配上那缩成一团的身子,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看着林信红了一圈的眼眶,沈楼有些不知所措,“信信,我” “别叫我信信!”林信打断了沈楼的话,这个称谓是剪重自创的,每每听到都惹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楼气息微滞,原本就色泽浅淡的薄唇,渐渐失了血色。 见沈楼脸色变得这般难看,林信咂咂嘴,暗道自己是不是玩过了。 “大家都是男人,方才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林信揉揉眼睛,展开身体,往沈楼身边挪了挪,表示自己不害怕了。 沈楼指尖微颤,垂目看着林信攥着被面的手。 若是前世的林信,遇到这状况只怕会狠狠嘲笑他一番。 啧啧,你这伪君子的iàn ju终于戴不住了,分明是个色中饿鬼,装什么清高? 沈清阙,嘶,对我好点。 眼前的林信可怜可爱,但那个肆意妄为c艳若骄阳的林不负却已经不在了。 沈楼也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苦笑道:“不叫信信,那我叫你什么?” “啊?”没料想这人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里,林信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还没有取字,可有小名?”沈楼抬眼看他。 这还是沈楼两辈子第一次问他小名,林信莫名的心中一热,暗道这世子爷不会是因为咬了一口就要对他负责任吧?那可真是赚大了,毫不犹豫道:“小时候,我娘叫我迟诺。” “迟诺。”沈楼低声咀嚼这个名字,这么规整的词,还真不像个小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伐檀(五)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放着吧。”赵夫人抬抬下巴, 没心思理会林信,继续跟丈夫说着沈家的事。 “夫人, 这个茶要冷了”林信磕磕巴巴地说, 似乎有些急切, 但因为年纪小表达不清。 “快点趁热喝,这是尺腥草。”赵万户闻到了隐隐的尿臊味,便催促妻子快喝。 赵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让药庐煎的珍贵药材, 端起来一饮而尽, 长舒一口气, 揉揉额角, “果真好多了。” 林信瞥了一眼通体舒畅的赵夫人,重新低下头。 也不知沈家的人几时来,赵万户跟妻子商量, 推迟长子下葬的时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再推都要过头七了!”赵夫人咬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气道, “叫他们早些来啊!” 前日发丧, 理应今日下葬, 但因为大少爷死得太蹊跷, 赵家要找线索, 便耽搁了一天, 如今因为沈家还要再推。 “胡闹!浣星海的大人, 是我能催得动的吗?”赵万户被妻子的无理取闹弄得有些火大。 赵家是世袭的万户, 隶属北域玄国公治下。食邑万户,有收税租的资格,无吏治之权。说到底,也不过是沈家的属臣。哪里有附庸命令主人的道理? 浣星海,便是沈家所在,整个北域的中心。 北域寒冷,如今不过是九月中,已经飘起了雪。浣星海的楼阁中燃起了地龙,哪怕是临水的小榭,也温暖如春。来往的随侍c家将,各个衣衫单薄,唯独坐在水榭上看雪的少年,裹着一层狐裘。 身着暗色劲装的侍卫,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少年面前,单膝跪下,低声道:“世子,该进药了。” 少年从千山落雪的景致里收回目光,没有接那药碗,“可有朱星离的消息?” “朱家也不知其踪,一年前有人见到他往西域去了,之后便断了音信。”侍卫稳稳地端着药,一字一顿语调平静地说。 “西域”沈楼缓缓抿紧了色泽浅淡的薄唇,“再去查。” “是!”侍卫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手中还端着药碗,“世子,这药” “倒了。” 水榭外面站着一名紫衣侍女,瞧见侍卫原封不动地把药端出来,顿时叉起腰,“刚才进去的时候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这药可动了一口吗?” 侍卫涨红了脸,“世子说倒了,我就”就下意识听从他的领命走出来了。 “瞧你这点出息。”紫衣侍女撇嘴,接过药碗,嘴上说得厉害,自己却也不敢再进去劝,只能又骂侍卫两句撒气。 查了这么久,依旧毫无进展。 沈楼站起身,单手握住水榭低矮的栏杆,雪落在冷白的手背上,缓慢地化成水珠。冰凉的触感,也难以平息心中的焦灼。 上辈子遇到林信的时候,那人已经是不可一世的割鹿侯,鲜少提及幼时过往,只一次喝醉了才与他说起。幼时家中遭变,随侍卫一路奔逃至侍卫的本家,充当其子多年。 “他们都欺负我,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醉眼朦胧的割鹿侯,攥着他的衣襟,似哭似笑地质问。 当时只觉得莫名,如今想来却是透骨酸心。当时醉酒的林信应是把他当成了已逝的父亲,像儿时绝望之时那般,求着父亲把自己带走。 他必须尽快找到林信,可庸国幅员辽阔,小家族多如恒河沙,又不知他儿时姓甚名谁,当真是大海捞针无处寻。只能先找林信的师父朱星离。然朱星离这人飘忽不定,也不比林信本人好找几分。 “世子,”紫衣侍女走过来,身后还带着个小厮,“国公爷找您。” 北域之主,这一代的玄国公沈歧睿,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见长子进门,便把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渭水赵家?”沈楼扫了一眼,只是一份寻常的报丧函,赵家大少爷暴毙,英年早逝,不日下葬。 “这赵家公子死得蹊跷,赵万户想请浣星海的人帮着寻凶。”旁边的家臣东涉川解说道。 听到“死得蹊跷”,沈楼便多问了一句:“如何蹊跷?” “据报丧之人说,那大少爷死相可怖,分明是刚死之人,身体却已经腐烂。祭魂礼上,三魂七魄皆无应” 沈楼捏着信的手骤然攥紧。 “东先生,您讲这个也太吓人了。”紫衣侍女搓了搓胳膊。 东涉川说话,有点像说书先生,带着些不必要的抑扬顿挫,听得人毛骨悚然。 “前日你向我举荐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沈歧睿问儿子,“叫他跟着涉川去一趟吧。”北域的属臣世家,分为百户c千户与万户,渭水赵家作为万户,理应受到重视。 “不,我亲自去。”沈楼果断地说。 之外的灵体,分为魂与魄。魂可离体,而魄不可离,纵然身死,也不可能魂魄皆无应。 站在赵夫人屋里听夫妻俩互相指责的林信,也是这么想的。这赵大少爷死的时间不对,方式也太过古怪,他得去看看尸体,以确认这个世界与他上辈子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推迟下葬,今晚谁去守灵?”赵夫人又头疼起来,因赵大少爷未满十五,算是夭折,丧事不能大办,晚上只能由一名至亲守灵。前两晚都是二少爷守,昨日实在太累,赵夫人就亲自去守,这才一夜就病倒了。 “还叫老二去吧。”赵万户叹气,叫人去知会二少爷一声。不料传话的人去而复返,说是寻不到二少爷了。 这下夫妻俩都慌了,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刚没了性命,另一个可不能再出事,立时叫侍卫御剑去寻。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后山的僻静处寻到了谢天河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二少爷。 “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赵夫人将小儿子紧紧搂到怀里,上上下下检查一番。 “谢天河手里拿着二少爷的剑,少爷手里拿着一把断剑满脸血”侍卫把自己看到的场景描述出来。 赵万户立时叫人排查后山,又是给儿子输灵力,又是叫大夫问诊,很是兵荒马乱了一番。最后大夫得出结论,二少爷就是被吓晕的。加上他手上的断剑和满脸血迹,怎么看都像是两人玩闹,谢天河抢了二少爷的剑,二少爷失手把人给杀了,自己被喷溅出来的血吓晕过去。 虽然有些地方说不通,但后山除了一些凡人奴也没有别人,二少爷只是有点擦伤并无大碍。赵夫人立刻要求压下这件事,“谢天河自己练功出岔子死的,跟二少爷没一点关系,都听见了吗?” 家臣是仙者,是不能随意杀死的。 二少爷被抬回房去,此事不了了之,但晚上就没人守灵了。 一筹莫展的赵万户,转头看见了站在角落里,怯生生的堂侄儿,“信儿啊,今晚你去给你大哥守灵。” “守灵?”林信睁着一双幼鹿般的眼睛,乞求地看着大伯,“我,我害怕” “啪!”正心烦的赵夫人,一巴掌扇了过来,“小杂种,给你堂兄守灵怕什么?” 巴掌打在脸上,林信顿时落下眼泪来,委委屈屈地应了。 赵万户看着他的样子,微微蹙眉,交代管家给林信换一身像样的衣服,万一沈家人一早过来,瞧见守灵的人像个小乞丐就丢人了。 林信换了一身素色棉袍,额上系一条细麻绳,掌灯时分就被人拉到灵堂去跪着了。 灵堂里空无一人,鬼气森森,赵大少爷就躺在未曾钉盖的棺椁里,脸上贴着张黄符纸。显然赵家人对于招魂不应的大少爷有些害怕,就给贴了张符。 林信窝在蒲团上饱饱地睡了一觉,待到月上中天,这才爬起来。随手掰一只白烛,费劲地迈着小短腿爬上棺木,坐在棺材沿上端详赵大少。 “啧,赵世耀,你怎么这么早就死了?这叫我找谁报断臂之仇啊?”林信说着,揭开了大少爷脸上的黄表纸,伸手戳了一下,粘腻的触感惹得林信一阵恶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伐檀(六)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钟无墨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仿佛早有预料。 金吾卫收起圣旨,呈递给在场地位最高的沈歧睿。沈歧睿验了天子印, 交给钟随风保管,“诸位一路奔波,入内堂用茶吧。” “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入京!”钟有玉愁眉苦脸,让沈楼给他拿主意。 “圣旨已下,你待如何?”沈楼转身不见了林信, 交代黄阁去寻他,虽说钟家如今没有表现出要抓林信的意思,但还是要防着点。 “小墨,你倒是说句话呀!”钟有玉拍了弟弟一巴掌,神色颓然, “我待如何,我能如何?要不是你爹请旨,他怕是会直接接管了西域。爹不在了, 二叔又是个指望不上的, 我还能领兵抗旨不成?诸侯子弟入宫,与质子无异,万一皇帝故意要把我俩养废了, 到时候以未及冠不得继位为由,扣我俩十年八年的, 我们” “慎言!”沈楼喝止了口无遮拦的钟有玉, 弹指把蹲在窗口的鹦鹉哪壶给打下去。 “养废!养废!”哪壶从窗台上跌下去, 嘎嘎重复着钟有玉的话,很是生了一股鸟气。 钟有玉垂头丧气的把躺在地上耍赖的鸟捡起来,塞到沈楼手里,托他代为照顾。这鸟是决不能带去京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是个话痨,每日说的话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指不定被这鸟学了什么去。京城不比莫归山,隔墙有耳。 “小玉,小墨,二叔有话跟你们说。”钟随风一脑门子官司地走进来,招呼兄弟俩过去。 沈楼拎着鸟起身告辞,想着阿信好似挺喜欢这只鸟,拿回去给他玩。刚走出钟家兄弟的院子,便见黄阁匆匆而来,“世子,阿信,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沈楼心头一紧,把鹦鹉扔给黄阁,快步朝朱星离的院落跑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细沙铺就的地面,留下一圈浅浅的涟漪,乃是灵剑漾开的灵力造成的纹路。很显然,有人在原地御剑而去了。 “林信”沈楼握紧拳手,黄沙从指缝里迅速漏出去,直到掌中空空,什么也没抓住。 林信还是跟朱星离走了,不可避免地重复起前世的命运。可是为什么?先前还说得好好的,回浣星海跟着他一起练剑,以后就叫他师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金吾卫来之前还瞧见他了。”黄阁抱着鸟,努力回想林信的踪迹。 金吾卫 沈楼蓦然惊醒,“黄阁,你马上御剑去追,往东南方。告诉阿信,金吾卫不是来抓他的,我没有告诉父亲。”活了两世,竟被乖巧可人的外表蒙蔽了。再如何年幼,林信也是那个谨慎多疑的林不负,绝不可能是刚认识几天就全心信赖他的傻孩子。 “是!”黄阁半句废话也不问,直接祭出灵剑,御风而去。 半空中掉下来的哪壶转了个圈,愤愤地叫嚷:“不会拿狐狸毛凑吗?” 春痕剑一日千里,黄侍卫一门心思往东南方向追的时候,林信已经跟师父在小城中摆起了卦摊。 “一两银子一卦,不准不要钱。”长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最后一个“钱”字写不下,委委屈屈地缩在边角上。 脱掉绛红鲛绡,扯下头上的鹿璃额坠,朱星离穿着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坐在卦摊前任人围观。林信就拿着个签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哗哗晃动。 “一两银子一卦,你是神仙啊?”看热闹的人对着这对厚脸皮的师徒指指点点,别人算卦都是两文钱,这人竟然敢要一两。 “心诚则灵。”朱星离微微一笑,天生一副好相貌,即便眼角向下,也自有一派仙风道骨。 “哎,小孩儿,你师父是不是骗人的?”有人开口逗林信。 “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出不起一两银子,便莫要扰我师父清净!”林信抬起小下巴,冷着脸道。 “嚯!”众人都被这小童的言语唬得一愣。 朱星离饶有兴致地瞥了徒弟一眼,好小子,无师自通,该不会真是他忘在哪里的私生子吧? “我来算一卦!”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坐下来,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案上。 朱星离什么也不问,单指点在男子的掌心,慢条斯理地摸了一番手相,沉吟片刻道:“蓬莱有路,一朝错恨,可惜,可惜。” 连道几声可惜,男子倏然变了脸色。 蓬莱有路,是说他本可以登上仙途;一朝错恨,是说他这些年把罪责都归到了错误的人身上。 “先生怎知我恨错了人?”他出身凡人之家,幼时曾有仙者来摸骨,不了了之。待他成年之后掌家,认识了仙门贵人,竟得知自己有上好的资质。回想当年后娘曾跟那摸骨仙者谈了一番,定然是故意毁他仙途,心中愤恨,便一直苛待后娘。 林信垂目不言,默默听着朱星离瞎胡扯。方才那一番看相,实则是在摸骨,这混人定是看出对方似有仙根灵脉,摸查一番得知是时有时无的隐脉,修为低的仙者摸不出来。 上辈子没少跟着朱星离出来摆摊,有时候是算命,有时候是卖胭脂,偶尔也会要饭。按照朱星离的话说,出世入世皆是修行。话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玩。 以前他觉得丢脸,不耐陪着朱星离疯。直到师父死后,回想往昔,竟是举着破碗要饭的那些日子最幸福。 “回魂了,”朱星离弹了他一指头,把用作招牌的白布随便卷了卷,扔到一边,“是不是饿傻了?” 林信帮着师父收摊,收法就是把手中的签筒随手一扔。 朱星离抱着手臂,跟这奇怪的徒弟大眼瞪小眼,“你说咱俩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嗯?林信对于“上辈子”这个词很是敏感,立时抬头看向朱星离,“为何这么说?” “要不然,你怎么像是跟我了很多年一样,”朱星离单手把他抄起来,扛到肩上,“走,儿子,爹赚钱了,给你买好吃的去。” “谁是你儿子!”林信挣扎着滑到朱星离怀里,“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仙术?” “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吗?摸骨看相,也是仙术。”朱星离胡咧咧,抬手从卖糖葫芦的草扎上拔了一根塞到徒弟手里,头也不回地扔了两枚铜钱过去。 “这世间,可有一种仙术,能使人灵脉断绝?”林信拿着舔了一口,才意识到自己在吃什么,禁不住老脸一红。 朱星离凑过来,偷走一颗山楂,呜呜啦啦地说:“自然是有的。” “那如果这东西会传染呢?”林信紧紧盯着朱星离的眼睛。 “那是遭瘟了。”朱星离想也不想地说,凑过来还要再偷,被林信给躲了过去。 师父不是重生的,想来也是,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可一不可二,哪是那般容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伐檀(七) “父皇准了和亲的提议, ”太子叫沈楼来,商量出使北漠的事, “沈家常与蛮人接触, 你觉得派什么人去合适?” 沈楼垂目,“臣。” “你?”太子惊讶地抬头, 说是出使北漠, 不过是去传个话。沈楼贵为国公世子, 这样派去未免大材小用。 “蛮人凶悍, 寻常使臣派去恐遭杀戮,臣这张脸他们认得,当能给几分薄面,让臣见到乌洛兰可汗。”沈楼跟蛮人打了一辈子, 却没能真正和乌洛兰贺若交过手, 也算是一桩憾事。 皇族居于京城,没有直面过北漠蛮人的凶悍,但种种传说从未断绝过。听沈楼这么说, 封章沉吟片刻便答应了, “也好, 拨五百轻骑给你。” “不必, 五十人足以。”沈楼摇头, 五百轻骑, 那是进攻的架势, 一个不慎就要打起来。 “我也想去。”钟有玉嚷嚷道。 “你去做什么, 这几日趁着父皇要推新政, 孤再提提,说不准你们就能回西域了。”太子笑道,转头看向沈楼,问他是否顺路回家一趟。 知道太子是提醒他给沈秋庭带那份礼物,沈楼摇头,“若是从浣星海走,蛮人会以为是北域相邀。” 封章不好再说什么,表示今日到此为止,便散了。 出了东宫正殿,钟有玉拉住沈楼,“你听说了吗?昨日林信在羽林军营地杀了不少人。” 沈楼昨天昏过去了,并不知道这事。 “哎,你还跟他玩吗?我觉得林不负这人有点邪性,shā rén不眨眼的。”钟有玉搓搓胳膊。 “事情尚不清楚,你莫乱传。”沈楼警告钟有玉。 “知道,知道,”钟有玉满不在乎地说,“我这不就跟你说说么。深宫寂寞,小墨又不爱听,我都快憋死了。”他天生话多,偏被禁锢在不能乱说话的皇宫里,如同被捆住了嘴的八哥,急得就差用嘴蹭墙了。 “最迟明年,你们就能回莫归山了。”沈楼拿开扒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酌鹿令开始推行,已经被皇家“养熟”了的钟家兄弟刚好可以放回去,给天下做个示范。 蜡丸在手中攥了半日,回到住处,沈楼才有空坐下来看里面的消息。先前让黄阁调查蛊雕的踪迹,如今终于绘制出了完整的图纸。 “这是什么?”林信从背后冒出头来,扒着沈楼的肩膀看。 温热的气息蹭在脖颈边,有一种林信是毛绒绒的错觉。沈楼把图拿近些方便他看,“你看像什么?” “大荒,洛川,瀛洲,青县,雁丘”林信仔细辨认上面的地名,“除了大荒,都是我去过的地方!” “你说什么?”沈楼一惊,转头看他,两人的脸就贴到了一起。 “你在查我的踪迹?”林信没有一点挪开的意思,就这么蹭着他的脸说话。 沈楼顿了一下,也没有挪开,眸色复杂地说:“这是蛊雕的踪迹。”从六年前蛊雕第一次在大荒现身,到最后一次在南域菩提城附近有人失魂,这几年但凡出现蛊雕吞魂的地方,都在这上面。 上一世,他只在北漠见过蛊雕,这种邪物在北蛮却被奉为神鸟。这些年蛊雕频繁出现,沈楼便想查查这东西是否与蛮族有关,却怎么也没想到会牵扯到林信 林信也很是惊讶,若是重合一两个地方还能算巧合,但一路看下来,这东西明显是跟着他走的。 “这怪鸟,莫不是用来寻我的?”林信心中一沉,想起朱星离在雁丘附近猎到的蛊雕,和之后不久便出现在雁丘的蛮族人。若当真如此,还真是他害死了朱星离。 “我近日会去趟北漠。”沈楼伸手,把又开始钻牛角尖的林信捞进怀里。 被沈楼抱进怀里,林信顿时把那些悲春伤秋都抛到了脑后,打蛇上棍地地搂住对方脖子,“我跟你一起去。” 沈楼失笑,“你不去收鹿璃了?昨日不是已经挑好了渊阿,还杀了个武探花?” 突然转弯的话题,让林信差点就顺着答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没杀他。” “呵,你是没杀他,”沈楼冷笑一声,忽然掐住林信的脖子,“但你让他跟别人上了比剑台!” “唔咳咳”林信此刻就躺在沈楼怀里,毫无防备地被掐了个正着。带着灵力的手力大无比,几乎要捏断他的喉咙。没有着力点,只能握着沈楼的手凌空翻身,带着他狠狠摔到地上。 沈楼骤然清醒,用手垫在林信脑袋后面,抱着他滚了一圈。 “信信!” “你谁是?” 林信双手抵住沈楼的肩膀,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你昨天给我用了刃一的魂?”沈楼闭上眼,压制住突然翻涌上来的杀意,那不是他的情绪,而是黏着在他神魂上的另一缕残魂。 “你看到他的记忆了?”林信抿唇,抓住沈楼的手去找师父。 因为昨日瞧见了朱星离明亮而灵力充沛的生魂,便起了寻个新鲜神魂给沈楼补补的心思。刃一是太子故意留给他的“人才”,他不可能重蹈覆辙再用那个人,索性让这些太子的暗桩互相残杀。收了刃一刚死的新魂,一路用灵力捧着回来给沈楼补上。 怎么也没想到,恰恰因为这缕神魂太过新鲜,深刻的记忆都未消散,让沈楼出现了瞬间的错乱。 朱星离听到这状况,照着林信的后脑勺狠狠揍了一巴掌,“滚滚滚,快点去南域拿魂器。” “那他”林信不放心地看向沈楼。 朱星离拿出那本破破烂烂的古籍塞给沈楼,“来来,跟我学神魂离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伐檀(八)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 “” 屋子里一片静谧,落针可闻。 头上露水还没擦的黄侍卫, 震惊地看向世子, 又转头看紫枢。紫枢一脸菜色地把林信从大xiǎ一 jiě手中解救出来,“阿信, 那不叫暖床, 莫要乱讲。” 沈楼深觉自己教坏了孩子, 脸色有些不好, 把沈楹楹训了一顿,不许她跟着去西域。 “凭什么不许我去!我就要去!”沈楹楹一巴掌拍在手边的高脚梨木坐墩上,“咔嚓嚓”一声脆响,整个凳子四分五裂, 碎了一地。 “沈楹楹。” 听到哥哥连名带姓地叫自己, 语气并不如何冷厉,沈大xiǎ一 jiě却明显瑟缩了一下,梗着脖子瞄林信, 轻哼一声, “不去就不去, 谁稀罕!” 说罢, 气呼呼地走了。 林信轻叹一口气, 很想把去莫归山的名额让给沈楹楹, 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上辈子这时候, 他还不知道钟家, 只记得赵坚抱着自己一路奔逃, 被不知凡几的白衣修士截杀了三次。 “我不去莫归山了,让xiǎ一 jiě去吧。”林信试图跟沈楼讲道理。 “莫归山跟咱们浣星海可不一样,山下就是西都咸阳,可好玩了!”紫枢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笑着哄他。 林信抽了抽鼻子,闻到了“破厄”的味道。破厄与尺腥草的功效相近,都是溢补神魂的灵药,只是比尺腥草要贵重许多,也没有尺腥草那种惹人嫌的尿臊味。 沈楼正翻看着檀木匣子里的信件,对于紫枢的到来视而不见。 紫枢看看把她当空气的世子,气得跺脚,把过满的汤药倒出些许,递给林信,“去,让世子吃药。” 林信接过汤碗,不甚稳当地走到沈楼身边,歪头看看他,自己偷偷喝了一口。破厄c归灵c三文草,还有几味尝不分明,治什么的都有,不单是补魂的。这人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沈楼哭笑不得地放下信件,这小馋猫怎么什么都敢吃,连药也偷喝!“好喝吗?” “苦,”林信皱着鼻子,“但我娘说,良药苦口。” 以身作则,不能给孩子立坏规矩,沈楼接过药碗来,一饮而尽。 林信接过空空的药碗,甚是欣慰。看紫枢的模样,这位世子爷平日怕是没有好好吃药。如今的沈清阙应该才十二岁吧,正是反骨横生的时候,得顺毛摸。 紫枢心满意足地端着空碗走了,沈楼重新拿起信件翻看。 每每有莫归山的人来,都会带来一封钟家兄弟的信,大多都是钟有玉在啰嗦,沉默寡言的钟无墨顶多在后面添一句。最近一封是想请他重阳节到莫归山登高射雁,完全没有提及百年佳酿的事。而这次的信使,两手空空而来 合上匣子,沈楼起身带林信去见父亲,即刻启程。 连下了几日的风雪,稍稍停住了,纤细的小枫树都被打蔫了枝丫,变得光秃秃起来。百年的老枫树却毫发无损,依旧满树繁华,慢悠悠地掉着叶子。 “我不能去。”林信抱住那棵老枫树死活不走。 “为何?” “我”总不能告诉沈楼,自己是林争寒的儿子,钟家一直想抓他吧。那沈楼最可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交给皇帝。林信有些犯愁,“我穿的是世子的衣服,被人看到会打死我的。” 沈楼愣了一下,才发现林信穿着自己小时候的衣裳。随侍在沈家地位超然,其实相当于门徒,不过各有各依附的对象。沈家人是把他们当同门看待的,断没有穿了世子衣服就要被打死的危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伐檀(九) “亦萧传信过来说, 说你要扶封重上位,孤想亲耳听听你的理由。”信与封重都是朱星离的徒弟, 他们要谋反,定然会把朱星离牵扯进去,进而牵进整个朱家。 朱颜改带他走上一处高阁, 名为摘星,廊柱上写着两句话: 煞有介事地写出来, 好似真的高到了天上去,颇有意趣。 “师伯可知,中原人如何看待南域吗?”林信站在没有栏杆的高台边缘,眺望远方。此处的确很高,可以看到整个菩提城。城中车马流川, 人头攒动, 一派盛世之景。 “他人如何看待,与我何干?”高台风大, 卷起朱颜改艳丽的鲛绡广袖,宛如烈火中起舞的凤凰,随时要乘风而去。 作为富有的朱家家主,谁做皇帝都得看他脸色, 等闲不与他相干。不到万不得已,朱家是不会掺和进夺嫡这种事的。 “南域一片瓦, 中原万顷田, ”林信收起向长辈讨糖吃的表情, 正色道,“并非是封重想争皇位,也非是信贪恋权势。太子有治国之志,无经世之才,刚愎自用,心胸狭窄酌鹿令不止验鹿璃这一条,师伯应当比信清楚。” 酌鹿令要加一成鹿璃岁贡,起初几年可能还不明显,只消用岁贡的黄金换了鹿璃便是。但随着库存告急,鹿璃的价钱定然会疯长,到时候,永远不缺鹿璃的朱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上辈子,林信也曾努力做个忠君之人。毕竟他已经是不义的弑师之徒,不想再戴个不忠的帽子。 但封章不信他,元朔帝死后,便想置林信于死地。 “臣不过是先帝的一把刀,皇上继位,臣便是皇上的刀。”满身煞气的林信跪在封章面前,脱下吞钩平置于膝前的青石板上。 封章穿着明黄龙袍,坐在宝座之上,周围立着十八名高手,防备林信随时暴起,“朕打算将南域的鹿璃矿收回来,但是朱颜改实在是块难啃的骨头。” 朱家兵力强盛,鹿璃充沛,且一直按时缴纳鹿璃。除了朱颜改脾气不好时长给朝廷没脸之外,没有任何大错。无故攻打南域,定会令四域诸侯不满,一个不慎就会使大庸陷入亡国的危险。 要从朱家手中抢走矿脉,新帝宠臣出的主意是,杀了朱颜改,让朱家大乱,朝廷以平乱之名,趁机接管朱家。 “陛下要臣去杀绛国公?”林信垂目,眸中尽是冷意。 “这种事,爱卿去做最为合适,便如当年你杀钟长夜一般,”封章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朕信你的能力。” 杀字之后短暂的停顿,让林信攥紧了拳下的衣摆。朱颜改是他的师伯,虽然起初对他有诸多误解。但这么多年来,已然渐渐明白了朱星离的死因,近日还将当年朱星离托他做的灵剑给了林信。 如今,封章让他去杀朱颜改。 拿起面前的吞钩,林信缓缓站起身来,没有再看宝座上的君王一眼,冷铁铸的刀,也是有心的。 出了大殿,遇到满脸愁容的封重。 “皇上让我去西域平乱。”封重的眉头皱得死紧,因为酌鹿令的推行,皇权收拢,国库充盈。然鹿璃价高,诸侯之地,民不聊生。新皇又提了岁贡,各地怨声载道,百姓揭竿而起。 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不仁,视人命如草芥。 林信回头,看着那金碧辉煌的正殿,满眼杀意,“天不仁,就破天;君不仁,便灭君!” 他注定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 这一世,一切还未发生,要劝服朱颜改绝非易事,林信也没打算让他马上鼎力相助,“还未到要谋反的境地,师伯不如暂且观望。侄儿会尽力,让皇上名正言顺地传位给封重。” 硬碰硬的谋反并不明智,就算得到朱家的支持,要成功也非常困难。且不说皇室掌握的兵力,天子遇难烽火燃,诸侯如沈歧睿之辈,定会群起而救之。 朱颜改抬手,将一把流光溢彩的剑扔给林信,一言不发地跃下高台,飘然而去。 林信接住那把漂亮得过分的剑,脸上露出笑来,高声问:“师伯,这剑叫什么名字?” “旸谷。” 古有旸谷,生扶桑,十日所栖。 旸谷,日升之地;虞渊,日落之处。 踩着灵力通畅的本命灵剑,林信迫不及待地赶回墉都,想给沈楼看他的剑。 “走了?”林信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满眼失落。 “出使北漠,得扛着皇旗骑马去,慢得很,耽搁不得。”朱星离拿着黄泉珠把玩,忍不住感慨自家兄长的天纵之才。 “他的神魂尚未治好,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北漠?”林信把黄泉珠抢回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已经剔除了,”朱星离又把珠子抢回来,背过身去研究上面的阵法,“沈家小子当真聪明,神魂离体一学就会。” 神魂离体之后,什么都看得清楚,那些补上的碎片也清晰可见,比用阵法提魂要方便许多。但这东西很难学,朱星离也是研究了许久才捣鼓明白的。 “剔除?”林信蹙眉,要把粘到神魂上的杂质去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过程想必不能美好。 “嗯,以魂补魂虽然快,却不是长久之计,我再想想。”朱星离说着,将黄泉珠挂到了自己身上。不待林信说什么,突然指了一下背后。 林信转头看过去,就见封重别别扭扭地站在门口。 “师兄。”封重走过来,坐到林信身边。 林信瞥他一眼,不理他。 “师父都跟我说了,那日是我不好但你也该跟我说一声”说了半晌,没得到一句回应,封重挠头,“莫生气了,我给你买好吃的。” “嗤——”林信忍不住笑出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贪吃啊?” 不知道师父跟封重怎么说的,左右两人算是暂时和好了。有师父在,林信并不担心跟封重有什么讲不通的,只一心担忧着远上北漠的沈楼。 噬灵这种无解的诅咒,就是北漠蛮人捣鼓出来的。已经拥有了噬灵的北漠,对于修仙之人就是龙潭虎穴。 割鹿侯心情不好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朱家上缴的鹿璃数量充足c成色完美,无可挑剔。林信便以朱家为标准,前往望亭侯封地验岁贡。 望亭侯自认为帝王心腹,对于新政酌鹿令鼎力支持,早早准备好了鹿璃。 “这颗成色不足,这颗杂质过多,这颗还带着杂石”林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准确地一颗一颗指出来。 起初还满脸坦荡的望亭侯,渐渐冒起了冷汗,“小林侯,这般挑法,是不是太苛刻了?” “侯爷误会了,这可算不得苛刻,”林信挑眉,勾勾手,示意望亭侯凑近些,笑着开口,语气轻得仿佛恋人间的耳鬓厮磨,“本侯还有更苛刻的。” 说罢,抬手,已经有经验的渊阿九刃呼啦一声将整箱鹿璃倒在地上,平摊开来。 原本只是挑拣表面的瑕疵,如今竟是挨个检验。 望亭侯一次被削了两个县,各地的小列侯得到消息,顿时紧张起来。林信一路走,一路削。到年底,削了二十几个县,直接夺了三个列侯的爵位。 大庸有国公四位,列侯三十几个,皆为独立可自治封地的诸侯。大的列侯能有几个郡,小的却只有几个县。县不够削,便只能夺爵。 林信有自己的标准,并未按照罗侍君那套来。列侯们怨声载道,纷纷上奏抱怨林信太过严厉。元朔帝却龙颜大悦,直接给了林信先斩后奏的权力。 诸侯们顿时没了声息,开始想办法自救。 蛮人的使者已经抵京,沈楼也跟着回到了墉都,不日将举办宫宴。而此时的林信,踏上了东域林家的地界。 林家所在,名为踏雪庐。东域温暖,并不多雪,这名字乃是指秋日荻花白,置身荻花芦苇间,如踏雪而行。 如今已经过了荻花开的季节,踏雪庐景色依旧很好,流水淙淙,芳草萋萋。芦苇深处,琴声幽幽,清越的歌声如晚风起落: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涟猗。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呦呦(一)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可惜,不像林家人的桃花眼, 倒像个狼崽子。”林信学着当年林家主说他的口气,似真似假地感慨一句,咬破手指, 在铜镜背面快速画符。 最后一笔勾过,铜镜突然光芒大盛, 片刻之后, 由阳镜转为阴镜。阳镜,既平日所用之镜,镜中kàn zi,是左右颠倒的,称之为镜像;阴镜, 乃是法器, 镜中kàn zi,是正的, 就像把现实完全搬进了镜中,再透过镜子来看。 如今这面老榆木铜镜里,显示出灵堂正中的那个“祭”字,便是正的。 随手拿一颗祭品果子来吃, 林信端着镜子在灵堂中走一圈。阴镜照不出活人,照的是魂魄, 不多时便瞧见了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像是赵大少身边的冬梅。 人死后, 若不用特殊方法留存,魂魄只能在人间停留七日。也就是说,这冬梅是七日之内死的,估计是大少爷暴毙,被夫人迁怒了。凡人命贱,说杀便杀。 林信叹了口气,三两下吃完果子,抓一把纸钱烧给冬梅。 再往前走,又瞧见了谢天河,正一脸茫然地乱飘。咂咂嘴,林信颇有些可惜,这谢天河资质不错,拿来喂灵器定然好,可惜现在没有值得一炼的兵器。 绕着灵堂走了一圈,熟人见了好几个,就是没见到赵大少。 “难不成竟是魂飞魄散了?”丢掉镜子,林信重新爬上棺木,给赵大少盖上黄表纸。这状态,跟当年自己捏碎他魂魄的时候一模一样,可碎魂之法是他十七岁那年才琢磨出来的,这个时候谁会碎魂? 莫不是有什么噬魂的上古精怪现世了? 抬手想挠头,想起来自己的手戳过赵大少的脸,遂放弃,低头在棺材里摸索一阵,从赵大少腰间扯出一块黄玉佩。 这是刚来赵家的时候,赵大少从他身上抢走的。凉滑细腻的黄玉,雕成仙鹿回头的模样,那是爹临别时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扯掉上面艳俗的丝绦,寻一盆清水洗干净,又拆下一根细麻绳,把玉佩绑到自己脖子上。爹死了之后,自己还没给他戴过孝,麻绳为系,聊表心意吧。 “信儿,你跟赵坚先走,爹过些日子去寻你。”面色坚毅的男人,把玉佩塞到了幼子手中,本应多情的桃花眼中,满是哀戚。 “爹,我不走,呜呜呜” “少爷,咱们先去渭水赵家,那是我兄长的领地,咱们歇一阵子再走。” “赵叔叔,你睁开眼,呜呜呜”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的原因,幼时那些本已模糊记忆,又清晰地泛了上来,林信被叫醒的时候,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几岁了。 “别睡了,快跪好,沈家人就要来了!”天刚蒙蒙亮,管事的就带着一群穿着孝服的下人鱼贯而入,把灵堂重新打扫布置一遍。 “不是昨天就知道了吗?”林信揉揉眼睛,嘟嘟囔囔地爬起来。 “昨天哪知道世子要亲自来呀!”管事的脸上露出了既兴奋又愁苦的表情,太过复杂以至于皱成了一团。 “世子?”这个称呼,仿佛一道细小的雷电,将林信定在了原地,“是浣星海的世子吗?” “还能是哪个世子!”管事的叉起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世子看中飞黄腾达一般,如数家珍地念叨起这位世子爷,“玄国公的嫡长子,不世出的天才,虽然自小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听到这个跟沈楼应该完全不搭边的词汇,林信又有些不确定了,那人的身体有多好,他再清楚不过,据说从小就壮如牛犊c力能扛鼎。莫非世子不是沈楼,那沈楼又在哪儿? 沈楼在飞驰的马车上。 家臣东涉川骑马在前,苦着脸迎风吞雪,“世子爷,那赵家说了会推迟下葬,咱们没必要星夜兼程啊。” 嵌了十六块鹿璃c行止如履平地的马车中,传出少年人沉稳不容置疑的声音,“继续,疾行。” 碰了一鼻子灰,东涉川讪讪地夹紧了马肚子,小声问身边那名面无表情的世子侍卫,“黄兄弟,你说世子这么着急作甚?那赵家大少爷又不会跑了!”虽然也是仙者,但他在浣星海是文臣,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劳碌奔波了。原以为是个简单的差事,没料想被世子一搅合,就成了苦差事。 穿着暗色劲装的侍卫,便是那日端药的侍卫黄阁,闻言头也不回地说:“先生有所不知,世子一直叫我等留意疑似魂飞魄散之人,寻了这许久总算有了消息,焉能不急?” 饶是东先生见多识广,也想不明白世子寻那魂飞魄散之人有何用,只能拉起防风面罩,朝马屁股抽一鞭,早点赶去,少点挨冻。 沈楼坐在温暖的马车里,捧着一盏银色雕花手炉,轻轻摩挲炉盖上雕的小鹿。本以为一切早已开始,却不料是自己早重生了两年,那些魂飞魄散的恶果,竟是到今日才显现出来。幼时的林信,会在渭水吗?但愿这赵家,不会让自己失望。 赵万户带着一脸病容的妻子亲自到门前迎接,远远瞧见那一辆银边华盖马车,便矮身行礼,“属臣赵定,恭迎世子殿下!” 前一刻还在一射之外,眨眼间已到了眼前。 马车停稳,侍卫下马掀开门帘,一名身着玄色广袖华服的少年走出来,旁边的侍女立时上前给他披上狐皮大氅。少年生得极俊,萧疏清癯,轩举似九天星;龙章凤姿,容止若松下风。见之不忘,久视则心生畏。 赵万户前年岁贡时见过世子,那时的沈楼虽也骄矜孤傲,与眼前这个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年却差得很远。端不知世子爷这两年练了什么神功,气势竟比他父亲还要骇人。 沈楼脚步不停,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免礼,便径直往灵堂而去。 来不及整理完全的仆役们迅速退避,独留两名修仙的家将和跪在蒲团上的“孝子”林信。沈楼入得灵堂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身素衣的小小孩童,对上那双不容错认的深蓝色眸子,颠簸一路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 “世子,这就是我那苦命的长子,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赵夫人被丫鬟搀扶着走过来,用帕子捂着嘴啼哭。 目光一触即离,林信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位世子爷对自己多看了一眼,他自己倒是没什么避讳,待那人转过眼去,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把人描摹了一遍。小时后的沈清阙真好看,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清瘦,仿佛艳阳天里溪水洗过的嫩藕,诱着人啃上一口。 沈楼给赵大少上了一柱清香,因着身份不必跪拜,但作为孝子贤孙的林信却要还礼。小小的孩子,举着短短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行礼,煞是可爱。 即便是凶残的恶狼,幼时也是毛团奶犬,何况林信本就生得好看 “犀颅玉颊,鹤骨松姿,小公子相貌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东涉川捋了捋嘴角的两撇胡须,夸赞道,“这位可是府中的二公子?” 此言一出,灵堂中倏然静了一下,赵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赵万户却是面不改色,“让大人见笑了,这是舍弟的儿子。”连林信的名字也没提,便请诸位大人查验尸体。 “涉川,你去看吧。”夜行八百而来的沈世子,如今却对赵大少丝毫不感兴趣了,示意东先生去开棺。 “”东涉川目瞪口呆地看着世子闲闲地把那小孩唤到身边,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骤然生出一股吟诗的冲动。 穿雪山,跨冰原,世子爷日夜兼程到底为那般? 吟诗也免不了开棺,说书救不了东涉川!认命的东先生只能硬着头皮去跟赵大少爷会面。 林信一直注意着沈楼的动作,见他冲自己招手,立时颠颠地跑过来,把位置让给开棺验尸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沈楼低头看他,如今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少年,只比林信高了一头。 “信,我叫阿信。”林信似乎有些害羞,低头绞着手指,趁着沈楼不注意,悄悄摸了一把他垂在身侧的手背。 “是啊。”黄阁愁苦地挠头,紫枢没有跟来,他拙舌笨嘴的不会劝。 “世子的身子,是自小就这样吗?”林信折下一枝桂花在手中把玩,“听说北域每年都要跟北漠的蛮族打仗,世子这么弱的身子,沈家族人” “不是的!”黄阁义正言辞地纠正林信的猜测,“世子儿时身子强健,是两年前才唔,你别看世子要天天吃药,他的灵力c剑术远在其他同族之上,这世子之位,谁也夺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呦呦(二)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这位大xiǎ一 jiě可不是一般女子, 给她做随侍, 自己的小身板估计撑不过三日,林信委屈地看向沈楼,小声说:“有用的,信要给世子暖床的。” “” “” 屋子里一片静谧,落针可闻。 头上露水还没擦的黄侍卫, 震惊地看向世子, 又转头看紫枢。紫枢一脸菜色地把林信从大xiǎ一 jiě手中解救出来, “阿信, 那不叫暖床, 莫要乱讲。” 沈楼深觉自己教坏了孩子,脸色有些不好, 把沈楹楹训了一顿, 不许她跟着去西域。 “凭什么不许我去!我就要去!”沈楹楹一巴掌拍在手边的高脚梨木坐墩上, “咔嚓嚓”一声脆响, 整个凳子四分五裂, 碎了一地。 “沈楹楹。” 听到哥哥连名带姓地叫自己, 语气并不如何冷厉, 沈大xiǎ一 jiě却明显瑟缩了一下, 梗着脖子瞄林信,轻哼一声, “不去就不去, 谁稀罕!” 说罢, 气呼呼地走了。 林信轻叹一口气,很想把去莫归山的名额让给沈楹楹,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上辈子这时候,他还不知道钟家,只记得赵坚抱着自己一路奔逃,被不知凡几的白衣修士截杀了三次。 “我不去莫归山了,让xiǎ一 jiě去吧。”林信试图跟沈楼讲道理。 “莫归山跟咱们浣星海可不一样,山下就是西都咸阳,可好玩了!”紫枢端着一碗汤药走过来,笑着哄他。 林信抽了抽鼻子,闻到了“破厄”的味道。破厄与尺腥草的功效相近,都是溢补神魂的灵药,只是比尺腥草要贵重许多,也没有尺腥草那种惹人嫌的尿臊味。 沈楼正翻看着檀木匣子里的信件,对于紫枢的到来视而不见。 紫枢看看把她当空气的世子,气得跺脚,把过满的汤药倒出些许,递给林信,“去,让世子吃药。” 林信接过汤碗,不甚稳当地走到沈楼身边,歪头看看他,自己偷偷喝了一口。破厄c归灵c三文草,还有几味尝不分明,治什么的都有,不单是补魂的。这人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沈楼哭笑不得地放下信件,这小馋猫怎么什么都敢吃,连药也偷喝!“好喝吗?” “苦,”林信皱着鼻子,“但我娘说,良药苦口。” 以身作则,不能给孩子立坏规矩,沈楼接过药碗来,一饮而尽。 林信接过空空的药碗,甚是欣慰。看紫枢的模样,这位世子爷平日怕是没有好好吃药。如今的沈清阙应该才十二岁吧,正是反骨横生的时候,得顺毛摸。 紫枢心满意足地端着空碗走了,沈楼重新拿起信件翻看。 每每有莫归山的人来,都会带来一封钟家兄弟的信,大多都是钟有玉在啰嗦,沉默寡言的钟无墨顶多在后面添一句。最近一封是想请他重阳节到莫归山登高射雁,完全没有提及百年佳酿的事。而这次的信使,两手空空而来 合上匣子,沈楼起身带林信去见父亲,即刻启程。 连下了几日的风雪,稍稍停住了,纤细的小枫树都被打蔫了枝丫,变得光秃秃起来。百年的老枫树却毫发无损,依旧满树繁华,慢悠悠地掉着叶子。 “我不能去。”林信抱住那棵老枫树死活不走。 “为何?” “我”总不能告诉沈楼,自己是林争寒的儿子,钟家一直想抓他吧。那沈楼最可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交给皇帝。林信有些犯愁,“我穿的是世子的衣服,被人看到会打死我的。” 沈楼愣了一下,才发现林信穿着自己小时候的衣裳。随侍在沈家地位超然,其实相当于门徒,不过各有各依附的对象。沈家人是把他们当同门看待的,断没有穿了世子衣服就要被打死的危险。 有些心疼地摸摸那颗小脑袋,“无妨,出去之后莫离开我左右,没人会欺负你的。” 林信不情不愿地被沈楼带到了琼津,玄国公的住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呦呦(三)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信儿,你来看看。”朱星离冲林信招手。 林信拿出腰间的小铜镜,扯过剪重的手指咬了一口。 “嗷!”剪师弟惊叫一声,被攥着手指在铜镜背后快速画了个符, 就被丢到一边,委屈巴巴地举着受伤的手指。 铜镜里的景象逐渐变成了正向,镜中的人脸倏然消失。将镜子挪到棺材附近, 寻到不游魂,但能看到尸体上未曾离体的魄。凡人死去, 则魂魄分离,魂升天,魄随入地。 三具尸体五官完好, 皮囊没有塌陷, “魂没了,魄还在。活不过来了, 但还能投胎。” “令郎是在哪里找到的?”朱星离问了三人出事地方,没有多做停留,便带着徒弟们入山去寻。 采药的山, 在镇东三十里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古木高树遮天蔽日。朱星离寻了块平地, 拿出一盒朱砂, 一根玉笔, 开始布阵。 “师父, 真的是吞魂蛊雕吗?”剪重寻了片药草叶包住受伤的手指。 山中寂静无声,暮春时节,却没有鸟叫虫鸣,只有山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林信端着尚未失效的阴镜四处看,三两下爬上一块高高的圆石头,沈楼就一步不错地跟着他,“你画符为何要咬师弟的手指?” “咬自己的多疼,”林信笑道,把镜子凑到沈楼面前,“看,你牙上有片菜叶子。” 沈楼下意识地看过去,镜中却显出了一只野猪的游魂。 “哈哈哈哈”林信忍不住笑起来,心道少年时期的沈楼真好玩,比二十几岁的时候好骗多了。 沈楼错开一步,挡在石头边缘,防止他笑的时候掉下去,“下次你可以咬我的手。” “我哪舍得。”林信正笑着,随口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说完两人都是一愣。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暧昧,林信摸摸鼻子,转身跳下石头,去给师父捣乱了。 朱砂列阵,一丈见方,最后一笔画成,朱星离摸出一颗鹿璃,让林信摆到阵眼上去。 满地的鬼画符,他也没说哪里是阵眼,林信毫不犹豫地就给放到了艮位。刚一落地,仿佛火山岩浆崩裂了地面,红光以鹿璃为中心四散蔓延,几息间点亮了整个法阵。 阴镜中看到零星几只野物的魂快速向阵中飘去,一道人影如白驹过隙倏然闪过。待要再看,镜面映出了林信自己的脸,符已失效。用肉眼看过去,朱星离画的大阵除了越来越亮,并无任何动静。但林信知道,这山中死去不足七日的魂,都被聚拢到了阵中。 聚魂阵会让死魂显出生魂的气息,倘若真有噬魂的怪物,这些魂应当能把它引来。 “北域有蛊雕吗?”林信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往沈楼身边凑。 百年前吞魂蛊雕如蝗虫泛滥,经过这些年的捕杀,几乎已经绝迹,偶有出没也很难遇上。上辈子他只见过一次蛊雕,还是在大漠上。对于今日的捉妖行动并不抱多大希望,多半要让想看新鲜的师父大人失望了。 “有,”沈楼言简意赅地回答,大荒那家的惨案,就是蛊雕所为,不过当年就提了一句,小林信肯定不记得,便换了个说法,“你可记得,赵家大少爷是怎么死的?” “他才不是蛊雕吃的。”林信撇嘴。 “你怎知”话没说完,山中忽然狂风大起,四周飞沙走石,枝叶翻飞,沈楼立时把林信拽到身边。 “哇啊——”近似婴孩哭嚎的嘶鸣,尖锐地穿透耳骨,漆黑沉重的大翅膀从林信方才站立的地方划过,罡风将林信狠狠推出去,一头跌进了沈楼的怀里。 “哎呀,没站稳。”林信没什么诚意地道歉,趁机在沈楼肩颈上蹭了下脸,正待站好,却被沈楼一把揽住,跃上虞渊剑腾空而起。 那怪物原本是直冲聚魂阵而去,半路上瞧见了新鲜可口的林信和沈楼,顿时调转过来。 虞渊落日剑在空中化作一道残影,飘摇至朱星离身边,朱星离两眼冒光地拍了二徒弟一巴掌,“重儿,上!” “啊?”还没看清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的剪重,就这么被师父推了出去。 雕身褐花羽,兽首生角,尖嘴浑圆如竹管露着空空的黑洞,正是古书中所言的异兽——吞魂蛊雕! 剪重被推到了蛊雕的屁股后面,只得抬脚踹了上去,好接力翻身。这一踹,立时把蛊雕给吸引过来,不再追杀沈楼两人,掉头来冲着剪重吼叫。 半夏剑未出鞘,剪重御剑与蛊雕在空中周旋。 那蛊雕因常年捉魂,比寻常的鸟都要灵活,可在半空中直接折返,丈许长的身子竟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飞。一掌拍在那仿佛要吸人脑髓的长嘴上,剪重侧身拔剑出鞘,削断蛊雕几根翎毛。 “对,砍它脖子!”林信跟朱星离两人闲闲地抱着手臂看热闹,不像是降妖除魔,倒像是来遛徒弟的。 剪重的剑法学的不错,只是御剑稍差点,无法灵活地在御剑和砍怪物之间衔接。躲过巨翅,跃上蛊雕的脊背,剪重提剑欲刺,却不料蛊雕突然翻身,巨大的利爪朝上,直朝他胸口抓去。再要向上提升已然来不及! “唰——”一道凌冽如霜的剑光袭来,稳稳接下了那一爪,沈楼身形如电,挡开利爪之后毫不停滞地闪至外侧,松手让灵剑滞空,单脚踏在剑上,接力向上,收剑回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鹰踏!”剪重看到沈楼的动作,吃了一惊。 修士凌空需要借助飞剑,空中打斗只能在跃下剑的瞬间出招。这一招鹰踏,是仿照老鹰在空中踩在其他飞鸟背上借力向上的动作,极为难练,要与灵剑连到人剑合一才能使得出。 剪重至今还没学会滞剑于空,沈楼竟已把“鹰踏”用得炉火纯青。 “好小子,”朱星离收起没来得及出招的春痕,重新抱起手臂,愤愤道,“沈歧睿是积了什么德,竟生了个如此颖悟绝伦的儿子!” “那肯定是人家玄国公教得好。”林信凉凉地说。 “呸,他会教个鸟蛋。” 沈楼并不着急出剑,绕着蛊雕来回绕圈,“这东西十分灵活,须得激怒了它才好下手,左边。” “哦!”剪重应了一声,立时向左挥剑,蛊雕的大翅膀正好扫来,被他一剑斩断了前半截。 “不错,”沈楼淡淡地说了一声,晃身向下,直击蛊雕门面,剑刃与堪比金石的长喙相撞,擦出一串火花,“斩它尾羽,会虚空斩吗?” “会!”手起刀落,剪重于虚空中挥剑,一道亮如闪电的剑光虚空斩向鸟尾。失了尾巴,蛊雕的身体开始倾斜,难以平衡,越发暴躁起来,长鸣一声,张开利爪朝剪重抓去。 这时候沈楼却御剑飞到了高处,没了帮助的剪重狼狈躲闪,“现在怎么办啊?” 林信挑眉,这沈清阙,恐怕一开始没打算帮到底,但一出手就忍不住开始指挥,自家师弟竟还如此听话,真是叹为观止。这场景,上辈子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跟我来。”沈楼感觉到林信正盯着他看,在空中使了一招极为华丽的扶摇,引着那蛊雕追随而来,直扑到了朱砂满地的招魂阵中。 招魂阵突然红光大盛,一圈光柱冲天而起。沈楼加快速度,在光柱越过他之前逃出阵,那红光便如牢笼一般将蛊雕困在其中,封顶难出。 剪重吃了一惊,这招魂阵里竟然还套着一个困阵,沈楼是怎么看出来的? “呀——”断了一节翅膀和尾巴的怪物在困阵中挣扎不已,朱星离立时上前,一剑斩断了兽头,而后祭出一只巴掌大的捕兽笼。笼子在空中变大,咣当一声将异兽罩住,逐渐缩小。 这笼子有空间叠加阵,可以将东西变小,但只能装死物不能装活物。 “却笼?”沈楼认得这东西,乃是朱家的宝贝,世间仅此一件,“你师伯还真疼你师父。” “有吗?可我师父每次回家都要挨打。”林信小声跟沈楼咬耳朵。 “哈哈哈,竟然真给我捉到一只,走走走,回家去!”朱星离把却笼揣回袖子里,支使剪重弄些水来冲掉朱砂阵,兴高采烈地拍了拍沈楼的肩膀,“你怎知我在招魂阵里叠了困阵,你懂阵道?” “猜的。”沈楼避开朱星离的拍打,言简意赅道。 朱星离拍了个空,呲牙骂了声臭小子,转而去揉林信的脑袋,同样被躲开了,“师父,我方才在镜子里瞧见一条人魂。” “是么,我瞧瞧。”朱星离接过镜子捏了个法诀,虚空一抓,便将刚从聚魂阵里散出来的一条人魂投进了镜像里,那魂很是虚弱,隐隐绰绰的,勉强能看出是个少年。 “这不就是药铺那家的药童么!”剪重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记性极好,特别是认人脸,镇子里那匆匆一瞥,在场四人就他记住了。 应该已经被吃了的魂,为何会在外游荡? “估计是蛊雕吃多了,打嗝吐出来的残魂。”朱星离说着,放了那条懵懵懂懂的魂。 “也可能是放屁咳”林信说了一半,意识到沈楼在场,生生给咽了下去。 林信听到这话,心中却是一沉。自己如今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沈楼连资质都没测过,怎会轻易就要他做随侍?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林争寒的儿子? 垂眼沉思,余光瞄到了沈楼那玄色广袖上的银线雪松纹,忽而想起了沈家“立如雪山松”的家风,骤然松了口气。以沈楼和他爹的人品,即便知道自己是林争寒之子,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浣星海的高手将赵家的前院后山巡视一遍,未曾发现吞魂蛊雕的踪迹。赵万户也不好再留,次日赵大少下葬之后,便千恩万谢地将世子一行送出门。而林信,就穿着一身孝服,被黄侍卫抱上了世子的马车。 趴在车窗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赵家大宅,林信有些犯愁。入了浣星海,再要出来就难了,师父还能找到自己吗? 当年师父是根据父亲的旧部,一个一个查过去的,如今离开赵家,又没有主动去找他,要相遇便很难了。 “舍不得吗?”沈楼从书中移开眼,单膝屈起撑着执卷的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林信。 “不是。”林信放下车帘,轻轻摇了摇头。 “那怎的一脸不高兴?”本不是多话之人,但面对着眼前这个柔软鲜活的林信,沈楼便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问出的话,会有回应,不管说的是什么,都能让他感到欣喜。 “世子恕罪,”林信仿佛被吓到了,僵直地跪坐在软垫上,无措地揪着衣摆,“我,我害怕” 软糯清甜的声音,带着些不安的颤抖,惹得沈楼顿时心疼起来,告诫自己莫吓到孩子,招手让小林信坐过来,“莫怕,来,我教你认字。” 这马车上装了鹿璃,基本上轮不沾地,平稳得可以读书写字。林信挪到沈楼身边,看他放在小几上的书籍,竟是一本《四海注》,上面乃是大庸的舆图,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 “咱们所在的国,叫大庸,大庸分东南西北四域和中原腹地,浣星海和赵家都在北域。”沈楼尽可能说些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吸引他的注意。 “浣星海是一片海吗?”林信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无所知的孩童。 “不是,浣星海是一片溪湖,”沈楼伸手,指向图中的一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很多水”。 清溪与深湖交纵,处处有活水,处处有楼阁。传说冬天的时候,湖水凝结成冰,星河倒灌,宛如被洗过一般,美不胜收,故名浣星海。这样的美景,到了沈楼口中,就剩一个干巴巴的“很多水”。 林信很想开口嘲笑他一番,生生忍住了,借着马车转弯的晃动,往沈楼身边靠了靠。淡淡的草木香夹裹着清苦的药味,缓缓袭来。 “世子,您在喝药吗?”林信抽动着小鼻子,仰头问他。 “嗯。”沈楼应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信,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把人圈进了臂弯里,端着书给他看。 “为什么要喝药?”林信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我做错了事,这是惩罚,”沈楼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子,弹了弹手中的书页,“所以我讲的东西,你要认真记下,不然” “也要给我喝药吗?” “嗯”微微上挑的尾音,昭示着声音主人的好心情。 问不出什么,林信只能暂时按捺,百无聊赖地听沈楼念书。 “北域沈家,西域钟家,南域朱家,东域林家,除却这四位国公,大庸还有列侯十数,可自行治理封地,每年上缴岁贡。我们沈家”念着念着,怀中忽然一沉,沈楼低头看去,方才信誓旦旦说要认真听的家伙,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无奈一笑,沈楼扔了手中书,索性也放松身体,靠在软垫上假寐。心思,却从书中飘到了天下局势上,如今酌鹿之律还未实行,四域尚且安乐,但随时都有可能乱起来,自己要早做准备才好。 “岁贡是什么?”困得睁不开眼的林信,嘟嘟囔囔地问。 “金银c粮食c布匹鹿璃。” 少年微低的嗓音,像是风雪中穿梭的雏鹰,破开眼前的迷雾,却又把人带进更深更远的梦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呦呦(四)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沈楼跟钟家兄弟站在原地没动, “不请我喝杯茶?” “喝那么多药, 你还有肚子喝茶啊?”钟有玉阴阳怪气地说着, 转身带着沈楼往他们兄弟住的院落走去。 “可是钟叔叔出了什么事?”沈楼还记得出门前对林信的承诺,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上台阶还拉着他的小手。不过小孩子总是坐不住, 刚站定就撒开手,好奇地东看西看了。 听到这话,钟有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沈楼好整以暇地看着钟有玉, 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钟有玉自己憋不住了, “我就知道, 叔父是个办不好差的,跟他说了别告诉你!爹出事了, 家里一团乱, 叔父说要找你爹来商议对策,你来凑什么热闹!”说着说着, 竟红了眼。 果然,百年佳酿是个幌子。沈楼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薄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林信对于这些小孩子口中的大事不感兴趣,兀自靠在墙根招猫逗狗,左右不会是什么大岔子。 廊下的金丝架上站着一只绿毛红嘴鹦鹉, 正无所事事地摇着脑袋。林信捡了根小树杈, 戳它屁股。鹦鹉不大高兴, 冲他叫嚷:“不会拿狐狸毛凑吗?” 呦呵,林信觉得有趣,扔掉树杈用手指弹鸟头,“什么狐狸毛?” “虎毛不够,不会拿狐狸毛凑吗?”鹦鹉气恼地训他。 钟有玉听到这话,立时涨红了脸,“闭嘴,傻鸟!” 鹦鹉在架子上走了两步,回了句:“呸!” 钟有玉气得七窍生烟,撸起袖子就要把鹦鹉抓过来教训。那鹦鹉就扯着嗓子叫唤:“不会拿狐狸毛凑吗?呸!” “哈哈哈”林信忍不住大笑起来。 钟家以伏虎之家著称,子弟满十五岁,都要去山上猎一只虎来,以证明自己的英勇。衣领上的白sè hu毛,便是伏虎的象征。上一世林信就拿这个嘲笑他家,毕竟世间的白虎少之又少,钟家子弟众多,想来都是把黄斑虎皮染成白的来用。没想到竟还会拿狐狸毛充数! 钟有玉这才注意到沈楼的这个小跟班,眉清目秀的孩子,就是有点瘦小,“这是谁?” “我爹新收的弟子,阿信。”沈楼招手让林信过来,跟钟家兄弟打招呼。 林信乖巧地见了礼,睁着清澈天真的眼睛小声问:“钟家衣领上的,究竟是虎毛还是狐毛呀?” 这是还惦记着沈楼布置的功课,小孩子自以为的小小声,周围的三个大孩子都听到了。钟有玉面有菜色,扛了扛沈楼的肩膀,“这孩子跟谁学的,怎么这么欠啊?” 沈楼挡开那只试图弹林信脑袋的爪子,“他刚学字,分不清虎和狐。” “”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几句话的功夫,钟有玉又恢复了平日对待沈楼的态度,不再无端指责他来看笑话,但笑起来还是有些勉强。 “钟叔叔出了什么事?”沈楼低声问钟有玉。 钟有玉犹豫了一下,正要说,却被一直沉默寡言的弟弟抢了先,“爹,闭关,要几年。” 修仙之人,遇到瓶颈或是突有所感,是会闭关一阵子的。但如今两个儿子年幼,弟弟又是个指望不上的,钟长夜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闭关几年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钟长夜意外受伤了,需要闭关调养。 沈楼不再多问。 莫归山上的气氛,与浣星海很是不同。钟家等级森严,按照衣领上黑色条纹的多寡来区分辈分,凡人奴见到仙者要下跪行礼。 林信跟着沈楼往前庭走,廊上洒扫的凡人跪了一排。 秋贡之日,莫归山要摆宴,西域的万户c千户大人们,正在前庭热闹着。酒菜饭食已经摆上桌,台上有衣着单薄的凡人舞姬,随着丝竹声翩然起舞。 沈歧睿面色如常地跟着钟随风走上主位,与西域的属臣们见礼,朗笑道:“孤不过贪杯,来品尝莫归山的百年佳酿,不想遇到了秋贡,叨教诸位了。” 属臣们连称不敢,落座后纷纷偷瞄这位不常见的北域之主。玄国公沈歧睿为人直爽,不拘小节,看起来比喜怒不形于色的钟长夜要好相处很多。 窖藏百年的好酒开坛,浓郁的酒香宛如落水的蜂巢,瞬间炸裂开来,绵延十里。 “久仰国公爷大名,属臣万户吴兆阳敬玄国公一杯。”一名腰配鹿璃宝剑的中年男子,举着酒杯上前敬酒,此人龙行虎步,显然灵力颇高,乃是钟长夜最器重的属臣之一。 沈歧睿认得此人,执起酒盏与之相碰。 各自掂量自己的身份,有头脸的万户或随侍,都准备上去敬酒。原本稍次一点的可以敬世子,但不论是沈楼还是钟有玉,都不及十五,尚不可饮酒,也就免了这份应酬。 “那位就是玄国公世子么?当真是少年才俊,仪表堂堂啊。” “听闻他七岁便能御剑,是沈家不世出的天才。” “何止沈家,纵观整个大庸,都没有资质比他更高的了。只是听闻近两年身体虚弱,去年的闲池围猎都不曾参加呢。” “听说他已经病到拿不起剑了,玄国公都起了改立世子的念头。” “慧极必伤,年少成名未必是件好事。” 众人拿目光偷瞄俊若修竹的沈楼,低声引论着这位传说中的世子爷,一个个都仿佛沈家的嫡系,知道得比本人还要清楚。 林信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侧耳听那些议论,正听得起劲,突然涌起一阵叫好声。 几名人高马大的侍卫上前,撤掉了舞姬起舞的红毯。秋贡有一项传统节目,各家出仙者上台,用不带鹿璃的剑比武。钟长夜不出席,出席的是管不着他们的别域主公,属臣们放松许多,纷纷叫嚷着要加彩头。 方才敬酒的那位吴万户,在摆酒盅的银盘上,“咣当当”放下十颗鸡蛋大小的鹿璃,“我先出,诸位随意。”话音落地,吴万户身边的一名年轻人便跃上高台, “嚯,断剑吴越!”有人立时叫出这年轻人的名号。此人乃是吴家镇宅的高手,尊号断剑,便是因为他有一剑断人兵器的绝招。 那是一名很精神的小伙子,浓眉虎目,眸中精光湛湛。此人一出,各家便谨慎起来,纷纷点了家中的高手应战。 “吴万户,你这不厚道啊,上来就出断剑客,叫我等还赢什么?”有跟吴万户相熟的人开口打趣。 “不敢出,就拿鹿璃来!”吴万户伸手讨要,对方笑着躲闪。话虽如此,依旧有人应战。 断剑吴越笑着拱手,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对手见他这幅模样,紧张之意大减,提剑冲了上来。 吴越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等着对手迎上来的瞬间,骤然出剑,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劈砍而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对方的剑应声而断。三招之内,胜负已分。 “好剑。”林信禁不住喝彩一声,吴万户笑呵呵地收了对方家主的鹿璃。 “平日装鹿璃的剑,剑心是空的,乃引导灵力所用,离剑柄三寸处最是最弱,此人胜在出剑较快罢了。”沈楼在林信耳边低声道。 林信斜瞥他,对于这傲慢的语气甚是怀念。沈清阙年少时资质超凡,指点人总是实话实说不留情面,连别人的独门绝技也常一语道破,得罪不少人,到了二十岁之后才知道收敛。 沈楼可不知道自己“认真教孩子”的话,到了林信耳中就变成了“年少轻狂”。 台上比武还在继续,连上几个人,都被吴越十招之内断了铁剑。无论是凡人还是仙者,遇到赌局都免不得兴奋过头,宴会上一时间沸反盈天。 “属下不才,想挑战钟家高手。”又断一剑之后,吴越冲上位的钟随风拱手。 挑战钟家高手,若是赢了,可以得到丰厚的赏赐,往年连胜几场的人都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以前都是家主钟长夜做主,钟随风没点过名,一瞬间的无措之后,随口叫了个名字:“钟戮!” “叔父!”钟有玉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一名身形高大c面有横疤的钟家人走上台,脸色有些不好。 台下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吴万户更是当场白了脸,“小越,我们认输。” “此人是钟长夜的随侍。”沈楼解释了一句,没有注意到林信骤然紧绷的脊背。 “他生在一个千户家,小时候被后娘推下陡坡破了像,被我爷爷捡回来改姓钟,后来一直跟着我爹。”钟有玉不想理会乱说话的叔叔,便也学着沈楼哄孩子,在林信耳边叨咕起钟戮的由来。 林信自然是认得钟戮的,那道自眉骨裂至鼻梁的横疤他死也忘不了。这人可不仅仅是钟长夜的随侍,他是钟长夜养的疯狗。两次在这人手中死里逃生,常常在赵坚怀里一回头,就对上钟戮这狰狞嗜血的面容。至今犹记得赵坚被砍断手臂时喷溅出来血浆的温度。儿时的噩梦里,大多都是这张刀疤脸。 这时候的钟戮,不是应该到处找他的踪迹吗?怎么会出现在钟家的秋贡宴上?林信手脚有些冰凉,是自己太大意了,这一世的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前世的经验根本不管用! 不过是秋贡上的小节目,钟随风竟然叫钟戮出手,着实有些小题大做。钟随风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决定有些不妥,求助地看向沈歧睿。 沈歧睿摆手示意无妨,这钟戮的厉害西域之人都知道,没见那吴万户已经认输了,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请。”台上的吴越却仿佛没有听到家主的话,抬手示意钟戮出招,众人哗然。 钟戮提着一把乌突突的断剑,面无表情地抬头。不等吴万户再劝,已经单脚踏地,一跃而起。木制的高台发出了承受不住的闷响,钟戮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快准狠地直取吴越的人头。 “咚咚咚”在空中瞬间对了十几招,快得只剩道道残影,重重相击。 “啊——”台下有人惊叫出声,在两人相撞的瞬间,钟戮已经割下了吴越的脑袋,拎在手里,那张年轻的脸上,还带着与高手切磋的兴奋笑意。无头的身体保持着出剑的动作,直挺挺地倒在了台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钟随风霍然起身,“钟戮,叫你切磋,你怎么shā rén了?” “戮,只会shā rén。”钟戮把人头丢在地上,抬头,直勾勾地看向矮几后面的林信。 “是啊。”黄阁愁苦地挠头,紫枢没有跟来,他拙舌笨嘴的不会劝。 “世子的身子,是自小就这样吗?”林信折下一枝桂花在手中把玩,“听说北域每年都要跟北漠的蛮族打仗,世子这么弱的身子,沈家族人” “不是的!”黄阁义正言辞地纠正林信的猜测,“世子儿时身子强健,是两年前才唔,你别看世子要天天吃药,他的灵力c剑术远在其他同族之上,这世子之位,谁也夺不去!” 不善言辞的黄侍卫,夸起世子来却是滔滔不绝,甚至因为激动还红了脸。 两年前吗?林信蹙眉,因为赵大少和钟长夜接连死去,死法还都是魂飞魄散,皆是他重生的那一天,这让他不得不将两人的死和自己的重生联系起来。那么沈清阙呢?他的身体是从两年前坏掉的,似乎跟重生这件事搭不上什么边。 屋子里,沈楼看起来已经没事了,正在擦拭那把短小的灵剑,瞧见冒出半颗脑袋的林信,便招手让他过来。 合剑入鞘,将一块鸽蛋大小的鹿璃放在鹿槽里,“会用剑吗?” “会一点。”林信接过来,单手握住剑柄,鹿璃激发,剑身瞬间被淡淡的荧光笼罩。既然已经告诉沈楼自己的身世,会用剑这件事就不必藏着了。 沈楼也毫不意外,“送你了。” “真的?”这还是沈楼第一次送他东西,林信立时觉得手中的小剑可爱起来,抱着不撒手,“这是定情信物吗?” “你哪里听来的?”这种似是而非的调戏,二十岁的林信张口就来,但从八岁的林信口中说出来,就太过惊世骇俗了。 “说书先生讲的,”林信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何以结恩情,鹿璃缀罗缨。” “那是美玉缀罗缨”哭笑不得,又莫名的失落,那个肆意不羁的割鹿侯,终究是灰飞烟灭了,如今的林信,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哦,”林信混不在意地应着,低头摩挲这把小剑,“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孑然一身,只有父亲留给他的一块玉佩,只能把手中刚折的桂花塞给沈楼。 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师父离开,他本就想跟沈楼讨一样东西的,好在经年再见之时拿出来叙旧。 他是列侯的儿子,说出了身份,便不可能再做沈楼的随侍。以沈家人的正直,关于消息必然已经送往京城,不日,皇家的车马就会到莫归山,接“寻鹿侯”的遗孤回宫,由天子亲自教养。 “父亲说你资质极好,想教你破冰剑法,”沈楼佯装不知林信去见过朱星离的事,“这剑你现在用正合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呦呦(五)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掀开门帘,炭火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让冻透了的林信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赵夫人头上绑着根防受风的布巾, 精神不济地单手撑着脸,今日没有描眉,眉间的两道断痕便露了出来。 记得当年师父来寻他, 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赵夫人断眉鬼齿,定是个恶毒妇人。”他当时崇拜至极,认定这是个有本事的人, 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时隔多年,再见到赵夫人的断眉,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放着吧。”赵夫人抬抬下巴,没心思理会林信, 继续跟丈夫说着沈家的事。 “夫人, 这个茶要冷了”林信磕磕巴巴地说,似乎有些急切, 但因为年纪小表达不清。 “快点趁热喝, 这是尺腥草。”赵万户闻到了隐隐的尿臊味, 便催促妻子快喝。 赵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让药庐煎的珍贵药材,端起来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 揉揉额角, “果真好多了。” 林信瞥了一眼通体舒畅的赵夫人, 重新低下头。 也不知沈家的人几时来,赵万户跟妻子商量,推迟长子下葬的时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再推都要过头七了!”赵夫人咬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气道,“叫他们早些来啊!” 前日发丧,理应今日下葬,但因为大少爷死得太蹊跷,赵家要找线索,便耽搁了一天,如今因为沈家还要再推。 “胡闹!浣星海的大人,是我能催得动的吗?”赵万户被妻子的无理取闹弄得有些火大。 赵家是世袭的万户,隶属北域玄国公治下。食邑万户,有收税租的资格,无吏治之权。说到底,也不过是沈家的属臣。哪里有附庸命令主人的道理? 浣星海,便是沈家所在,整个北域的中心。 北域寒冷,如今不过是九月中,已经飘起了雪。浣星海的楼阁中燃起了地龙,哪怕是临水的小榭,也温暖如春。来往的随侍c家将,各个衣衫单薄,唯独坐在水榭上看雪的少年,裹着一层狐裘。 身着暗色劲装的侍卫,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少年面前,单膝跪下,低声道:“世子,该进药了。” 少年从千山落雪的景致里收回目光,没有接那药碗,“可有朱星离的消息?” “朱家也不知其踪,一年前有人见到他往西域去了,之后便断了音信。”侍卫稳稳地端着药,一字一顿语调平静地说。 “西域”沈楼缓缓抿紧了色泽浅淡的薄唇,“再去查。” “是!”侍卫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手中还端着药碗,“世子,这药” “倒了。” 水榭外面站着一名紫衣侍女,瞧见侍卫原封不动地把药端出来,顿时叉起腰,“刚才进去的时候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这药可动了一口吗?” 侍卫涨红了脸,“世子说倒了,我就”就下意识听从他的领命走出来了。 “瞧你这点出息。”紫衣侍女撇嘴,接过药碗,嘴上说得厉害,自己却也不敢再进去劝,只能又骂侍卫两句撒气。 查了这么久,依旧毫无进展。 沈楼站起身,单手握住水榭低矮的栏杆,雪落在冷白的手背上,缓慢地化成水珠。冰凉的触感,也难以平息心中的焦灼。 上辈子遇到林信的时候,那人已经是不可一世的割鹿侯,鲜少提及幼时过往,只一次喝醉了才与他说起。幼时家中遭变,随侍卫一路奔逃至侍卫的本家,充当其子多年。 “他们都欺负我,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醉眼朦胧的割鹿侯,攥着他的衣襟,似哭似笑地质问。 当时只觉得莫名,如今想来却是透骨酸心。当时醉酒的林信应是把他当成了已逝的父亲,像儿时绝望之时那般,求着父亲把自己带走。 他必须尽快找到林信,可庸国幅员辽阔,小家族多如恒河沙,又不知他儿时姓甚名谁,当真是大海捞针无处寻。只能先找林信的师父朱星离。然朱星离这人飘忽不定,也不比林信本人好找几分。 “世子,”紫衣侍女走过来,身后还带着个小厮,“国公爷找您。” 北域之主,这一代的玄国公沈歧睿,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见长子进门,便把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渭水赵家?”沈楼扫了一眼,只是一份寻常的报丧函,赵家大少爷暴毙,英年早逝,不日下葬。 “这赵家公子死得蹊跷,赵万户想请浣星海的人帮着寻凶。”旁边的家臣东涉川解说道。 听到“死得蹊跷”,沈楼便多问了一句:“如何蹊跷?” “据报丧之人说,那大少爷死相可怖,分明是刚死之人,身体却已经腐烂。祭魂礼上,三魂七魄皆无应” 沈楼捏着信的手骤然攥紧。 “东先生,您讲这个也太吓人了。”紫衣侍女搓了搓胳膊。 东涉川说话,有点像说书先生,带着些不必要的抑扬顿挫,听得人毛骨悚然。 “前日你向我举荐的那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沈歧睿问儿子,“叫他跟着涉川去一趟吧。”北域的属臣世家,分为百户c千户与万户,渭水赵家作为万户,理应受到重视。 “不,我亲自去。”沈楼果断地说。 之外的灵体,分为魂与魄。魂可离体,而魄不可离,纵然身死,也不可能魂魄皆无应。 站在赵夫人屋里听夫妻俩互相指责的林信,也是这么想的。这赵大少爷死的时间不对,方式也太过古怪,他得去看看尸体,以确认这个世界与他上辈子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推迟下葬,今晚谁去守灵?”赵夫人又头疼起来,因赵大少爷未满十五,算是夭折,丧事不能大办,晚上只能由一名至亲守灵。前两晚都是二少爷守,昨日实在太累,赵夫人就亲自去守,这才一夜就病倒了。 “还叫老二去吧。”赵万户叹气,叫人去知会二少爷一声。不料传话的人去而复返,说是寻不到二少爷了。 这下夫妻俩都慌了,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个刚没了性命,另一个可不能再出事,立时叫侍卫御剑去寻。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后山的僻静处寻到了谢天河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二少爷。 “我的儿啊,这是怎么了?”赵夫人将小儿子紧紧搂到怀里,上上下下检查一番。 “谢天河手里拿着二少爷的剑,少爷手里拿着一把断剑满脸血”侍卫把自己看到的场景描述出来。 赵万户立时叫人排查后山,又是给儿子输灵力,又是叫大夫问诊,很是兵荒马乱了一番。最后大夫得出结论,二少爷就是被吓晕的。加上他手上的断剑和满脸血迹,怎么看都像是两人玩闹,谢天河抢了二少爷的剑,二少爷失手把人给杀了,自己被喷溅出来的血吓晕过去。 虽然有些地方说不通,但后山除了一些凡人奴也没有别人,二少爷只是有点擦伤并无大碍。赵夫人立刻要求压下这件事,“谢天河自己练功出岔子死的,跟二少爷没一点关系,都听见了吗?” 家臣是仙者,是不能随意杀死的。 二少爷被抬回房去,此事不了了之,但晚上就没人守灵了。 一筹莫展的赵万户,转头看见了站在角落里,怯生生的堂侄儿,“信儿啊,今晚你去给你大哥守灵。” “守灵?”林信睁着一双幼鹿般的眼睛,乞求地看着大伯,“我,我害怕” “啪!”正心烦的赵夫人,一巴掌扇了过来,“小杂种,给你堂兄守灵怕什么?” 巴掌打在脸上,林信顿时落下眼泪来,委委屈屈地应了。 赵万户看着他的样子,微微蹙眉,交代管家给林信换一身像样的衣服,万一沈家人一早过来,瞧见守灵的人像个小乞丐就丢人了。 林信换了一身素色棉袍,额上系一条细麻绳,掌灯时分就被人拉到灵堂去跪着了。 灵堂里空无一人,鬼气森森,赵大少爷就躺在未曾钉盖的棺椁里,脸上贴着张黄符纸。显然赵家人对于招魂不应的大少爷有些害怕,就给贴了张符。 林信窝在蒲团上饱饱地睡了一觉,待到月上中天,这才爬起来。随手掰一只白烛,费劲地迈着小短腿爬上棺木,坐在棺材沿上端详赵大少。 “啧,赵世耀,你怎么这么早就死了?这叫我找谁报断臂之仇啊?”林信说着,揭开了大少爷脸上的黄表纸,伸手戳了一下,粘腻的触感惹得林信一阵恶寒。 将烛火凑近,那一张不甚英俊的脸,已经看不出“脸”的形状了。 人死之后,魂归天而魄入地,魂为神,魄为形。这人腐烂得如此之快,魄定然是不在了。 不等朱星离再说什么,徒弟就被热血上头的大哥抗走了,直奔着炼器室而去。 菁夫人也跟着凑热闹,迈开四足跟了上去,却被“嘭”地一声关在了金石门外,很是气愤,刺啦刺啦地使劲挠门,扯着嗓子嗷嗷叫唤。 “好了好了,嫂子,别叫了。”朱星离把猫抱起来,看着那满是阵法纹路的金石门发愁。 “阿信他只是一时好奇,二叔莫要责怪他。”沈楼单指摩挲着自己的虞渊落日剑,既然林信还是要走这条路,那朱颜改答应给林信铸剑倒是件好事。朱颜改做出的剑,起码不会伤到主人,比皇帝给的那把上古妖刀好得多。 这样的劝慰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朱星离依旧眉头紧锁,“我兄长发起疯来,七天七夜都不出炼器室。信儿还在长身体,饿坏了可不好。” 说罢,举着猫拍门,“哥,你把嫂子关在外面了!”菁夫人被掐着腋窝四爪乱蹬,挣扎着给他一巴掌。 金石门轰然打开,穿着红绡的长臂伸出来,抓住朱星离的衣襟,将他和怀里的猫一并拉进去,顺道将林信扔了出来。 林信踉跄两步,瞧见沈楼就站在门口,“哎呦”一声就扑到人家身上,“我师伯也忒有劲了。” 沈楼伸手揽住他的腰,帮他站好,“你怎么出来了?” “我又不懂御魂之术,师伯嫌我知道的少,”林信语带无奈地说,眉眼却是飞扬起来,“走走走,咱们出去玩。” 他只是未曾束发的少年,说多了不好,以朱颜改的才智,只消告诉他只言片语即可。至于会御魂术的师父,半卖半送,让他们兄弟培养培养感情。 沈楼没有多问,任由林信拉着他跑出了一念宫。等在门口的紫枢和黄阁立时跟了上来,四人浩浩荡荡地往菩提城而去。 南域的中心城叫菩提,朱家祖先认为,修仙之道在于心境,一念可成魔,一念亦可成佛。据说还寻了很多佛经来读,将南都取名菩提。 南域富庶,菩提城中常年热闹,即便没有集会,主街上也是比肩继踵c笙歌鼎沸的。 “荔枝,新鲜的荔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呦呦(六)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在下眼拙,不知这位小公子是?”吴兆阳礼数周到地转向林信, 因为常年带笑, 眼角已经生出了深深的笑纹, 仿佛锦鲤的鱼尾, 见之可亲。 “朱二叔的徒弟。”沈楼简单介绍了一下,没有提林信的名字。 “原来是二爷的高徒, 失敬失敬。”吴兆阳拱手见礼, 没有因为林信年纪小而怠慢了他。 林信的目光落在吴万户腰间的玉佩上。贵族出身的仙者,玉佩刻的多为家族纹。不配族纹,也是吉祥如意的五蝠c双鱼之类。这人的玉佩,却是一枚桂花糕。 方方正正的一块, 面上带着几点瑕疵, 瞧着像是桂花糕上散落的花瓣。 这人倒是有趣,林信眉梢微挑,以主人之姿请吴兆阳入内。回头看马车,只有几名寻常侍卫,没有钟戮的身影。 荼蘼酒并不需要国公亲自送, 当初钟长夜前来,是为了跟朱颜改联络感情。钟戮作为钟长夜的疯狗,自然是主人到哪里, 他到哪里。 “师父, 我见到那个追杀赵叔叔的人了。”年幼的林信尚不会御剑, 提着一口气跑到师父身边, 尚未缓过神来,忽觉背后一身寒意。骤然回头,发现钟戮就站在窗外,用猎狗看猎物的眼神盯着他。 “亦萧,这是你的徒弟?”钟长夜走进来,鹰目微转,落在脸色发白的林信身上。 “是啊,信儿,这是钟世伯。”朱星离笑嘻嘻地揉揉林信脑袋,示意他打招呼。 林信死死盯着钟长夜,“见过钟世伯。” “这眼神,倒是让孤想起一个人来,”剑眉微蹙,钟长夜扶起行礼的林信,“孤有两个年纪与你相仿的儿子,调皮得很,荼蘼节后,随孤去莫归山玩耍吧?” 本是寻常长辈邀请小辈的话语,听到林信耳朵里却似勾魂的咒语,令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莫归山鸟不拉屎的,谁要去,”朱星离嫌弃地摆手,“你上回欠我的鹿璃,几时还?” “孤几时欠你鹿璃了?”钟长夜对于朱亦萧的胡搅蛮缠领教颇深,不想与他多说,转身便走。 朱星离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拉着林信去了清凉殿。 “哥,荼蘼节后我回去一趟,你帮我看着孩子。”朱星离凑过去,抢了朱颜改手里的酒。 “滚!”朱颜改给了他一巴掌。 “喵!”蹲在扶手上的菁夫人有样学样地跟着揍他。 朱星离抱着头窜原地打了个滚,笑嘻嘻地站起身,“就这说定了,在我回来之前,莫叫别人给拐了去,尤其是姓钟的。” “师父?”林信疑惑地看向师父。 “傻小子,我打不过钟长夜,但你师伯能。好好呆在一念宫,等剑铸好了再回去。”有了本命灵剑,打不过钟戮可以跑,也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才分离两日,带着血的摸鱼儿突然飞到了一念宫。 血,雁丘上到处都是血。一脚下去,从朱家穿出来的绛红薄履,就被血水浸了个透彻。抬脚,又粘了许多肉沫。 素白衣料像是绞碎了的纸钱,散得到处都是,与那些血肉泥浆纠缠在一起,看不出原貌。 “师父!”林信快步穿过这片死地,在残垣断壁中翻找,“朱亦萧!朱星离!” “信儿”虚弱的呼喊声,自乱草丛里响起。 徒手扒开碎石,朱星离就靠在杂乱的石堆上,绛红鲛绡瞧着比往日厚重许多,额间的鹿璃坠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只剩一条浅金色的链子空荡荡地歪在头上。 “信儿,”朱星离睁开眼,面色平静,脖颈上的青筋却根根绷起,声音像是从老风箱里传出来的,呼呼啦啦漏着风,“杀了我快” 修长的双臂皆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艰难地碰了一下身边的春痕剑。 林信捡起春痕,握住师父的手腕,试图渡灵力给他,却如泥牛入海。灵脉断绝,生机全无,还有什么东西在筋脉中快速游走。 “此乃毁灭仙道的邪物,”朱星离颤抖着吸了口气,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信儿,我快撑不住了,杀了我!” 脖子上的青筋越绷越紧,朱星离终于露出了一抹难忍的痛色。 “不师父唔”林信在梦中挣扎着,出了一头的冷汗。 “信信,信信!”沈楼推了推他。 猛地睁开眼,血雾褪尽,入目的是一顶薄绡帐子,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幕声。天气炎热,一念宫中最凉快的地方便是清凉殿,左右长辈都不在,林信便耍赖睡在了这里,还拉着沈楼陪他。抬眼,便能看到师父所在的石室。 师父出事的时日将近,他像个得了癔症的疯子一样,看到紧闭的石门才能安心片刻。 “做噩梦了?”沈楼单手撑在他身侧,眼神清明地看着他,不像是被吵醒,像是一直没睡。 林信看着他,唇瓣轻颤,似乎想说什么。突然翻身,一头戳进沈楼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哑声道:“沈清阙,别对我这么好。” 沈楼僵了一下,瞬间以为林信看穿了他是重生的,“怎么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沈清阙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总能驱散阴霾。前世所有人都说他是弑师的魔,只有沈楼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他就像一名陷在沙漠里的人,遍体鳞伤快要焦渴而死。沈清阙就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明知跳下去会溺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那边爬行,哪怕为此丢了性命。 林信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 “咻——”轻微的破空之声,沈楼抱着林信瞬间翻了个身,抬手两指夹住了一枚银光闪闪的小剑。 “摸鱼儿!”林信抓过那只剑来看,后面刻着个“重”字,是剪重发过来的,雁丘出事了。 钟长夜已经死了,雁丘如何还能出事? 林信指尖一片冰凉,紧紧捏着那只试图往炼器室窜的小剑,“我要回雁丘,立刻,马上。” 沈楼快速起身穿衣,看看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色,“要不要叫你师父一声” “不行!”林信骤然提高了嗓音,紧紧攥住沈楼的手腕,“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一个字都不能!” 记得当年师父来寻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赵夫人断眉鬼齿,定是个恶毒妇人。”他当时崇拜至极,认定这是个有本事的人,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时隔多年,再见到赵夫人的断眉,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放着吧。”赵夫人抬抬下巴,没心思理会林信,继续跟丈夫说着沈家的事。 “夫人,这个茶要冷了”林信磕磕巴巴地说,似乎有些急切,但因为年纪小表达不清。 “快点趁热喝,这是尺腥草。”赵万户闻到了隐隐的尿臊味,便催促妻子快喝。 赵夫人这才想起自己让药庐煎的珍贵药材,端起来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揉揉额角,“果真好多了。” 林信瞥了一眼通体舒畅的赵夫人,重新低下头。 也不知沈家的人几时来,赵万户跟妻子商量,推迟长子下葬的时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再推都要过头七了!”赵夫人咬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气道,“叫他们早些来啊!” 前日发丧,理应今日下葬,但因为大少爷死得太蹊跷,赵家要找线索,便耽搁了一天,如今因为沈家还要再推。 “胡闹!浣星海的大人,是我能催得动的吗?”赵万户被妻子的无理取闹弄得有些火大。 赵家是世袭的万户,隶属北域玄国公治下。食邑万户,有收税租的资格,无吏治之权。说到底,也不过是沈家的属臣。哪里有附庸命令主人的道理? 浣星海,便是沈家所在,整个北域的中心。 北域寒冷,如今不过是九月中,已经飘起了雪。浣星海的楼阁中燃起了地龙,哪怕是临水的小榭,也温暖如春。来往的随侍c家将,各个衣衫单薄,唯独坐在水榭上看雪的少年,裹着一层狐裘。 身着暗色劲装的侍卫,端着一碗汤药,快步走到少年面前,单膝跪下,低声道:“世子,该进药了。” 少年从千山落雪的景致里收回目光,没有接那药碗,“可有朱星离的消息?” “朱家也不知其踪,一年前有人见到他往西域去了,之后便断了音信。”侍卫稳稳地端着药,一字一顿语调平静地说。 “西域”沈楼缓缓抿紧了色泽浅淡的薄唇,“再去查。” “是!”侍卫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手中还端着药碗,“世子,这药” “倒了。” 水榭外面站着一名紫衣侍女,瞧见侍卫原封不动地把药端出来,顿时叉起腰,“刚才进去的时候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这药可动了一口吗?” 侍卫涨红了脸,“世子说倒了,我就”就下意识听从他的领命走出来了。 “瞧你这点出息。”紫衣侍女撇嘴,接过药碗,嘴上说得厉害,自己却也不敢再进去劝,只能又骂侍卫两句撒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草蛇(一) 此为防盗章,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三两下揭开白纸, 镜面中立时映出了一张苍白的小脸。 “嚯!”林信吓了一跳, 还没画符,怎的就显出鬼魂来?仔细一瞧, 好像是自己的脸。 十几年未见儿时的脸, 一时有些不熟悉。没吃晚饭,又穿得单薄, 在这四下漏风的祭堂里, 可不就脸色发白了。 尴尬地摸摸鼻子, 林信被自己给逗笑了。镜中的小孩子, 有一双比寻常孩子深邃些的眼睛, 随着林信笑开,依稀可以看出日后的模样。 “可惜, 不像林家人的桃花眼, 倒像个狼崽子。”林信学着当年林家主说他的口气, 似真似假地感慨一句,咬破手指, 在铜镜背面快速画符。 最后一笔勾过, 铜镜突然光芒大盛, 片刻之后, 由阳镜转为阴镜。阳镜, 既平日所用之镜, 镜中kàn zi, 是左右颠倒的, 称之为镜像;阴镜,乃是法器,镜中kàn zi,是正的,就像把现实完全搬进了镜中,再透过镜子来看。 如今这面老榆木铜镜里,显示出灵堂正中的那个“祭”字,便是正的。 随手拿一颗祭品果子来吃,林信端着镜子在灵堂中走一圈。阴镜照不出活人,照的是魂魄,不多时便瞧见了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像是赵大少身边的冬梅。 人死后,若不用特殊方法留存,魂魄只能在人间停留七日。也就是说,这冬梅是七日之内死的,估计是大少爷暴毙,被夫人迁怒了。凡人命贱,说杀便杀。 林信叹了口气,三两下吃完果子,抓一把纸钱烧给冬梅。 再往前走,又瞧见了谢天河,正一脸茫然地乱飘。咂咂嘴,林信颇有些可惜,这谢天河资质不错,拿来喂灵器定然好,可惜现在没有值得一炼的兵器。 绕着灵堂走了一圈,熟人见了好几个,就是没见到赵大少。 “难不成竟是魂飞魄散了?”丢掉镜子,林信重新爬上棺木,给赵大少盖上黄表纸。这状态,跟当年自己捏碎他魂魄的时候一模一样,可碎魂之法是他十七岁那年才琢磨出来的,这个时候谁会碎魂? 莫不是有什么噬魂的上古精怪现世了? 抬手想挠头,想起来自己的手戳过赵大少的脸,遂放弃,低头在棺材里摸索一阵,从赵大少腰间扯出一块黄玉佩。 这是刚来赵家的时候,赵大少从他身上抢走的。凉滑细腻的黄玉,雕成仙鹿回头的模样,那是爹临别时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扯掉上面艳俗的丝绦,寻一盆清水洗干净,又拆下一根细麻绳,把玉佩绑到自己脖子上。爹死了之后,自己还没给他戴过孝,麻绳为系,聊表心意吧。 “信儿,你跟赵坚先走,爹过些日子去寻你。”面色坚毅的男人,把玉佩塞到了幼子手中,本应多情的桃花眼中,满是哀戚。 “爹,我不走,呜呜呜” “少爷,咱们先去渭水赵家,那是我兄长的领地,咱们歇一阵子再走。” “赵叔叔,你睁开眼,呜呜呜”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的原因,幼时那些本已模糊记忆,又清晰地泛了上来,林信被叫醒的时候,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几岁了。 “别睡了,快跪好,沈家人就要来了!”天刚蒙蒙亮,管事的就带着一群穿着孝服的下人鱼贯而入,把灵堂重新打扫布置一遍。 “不是昨天就知道了吗?”林信揉揉眼睛,嘟嘟囔囔地爬起来。 “昨天哪知道世子要亲自来呀!”管事的脸上露出了既兴奋又愁苦的表情,太过复杂以至于皱成了一团。 “世子?”这个称呼,仿佛一道细小的雷电,将林信定在了原地,“是浣星海的世子吗?” “还能是哪个世子!”管事的叉起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世子看中飞黄腾达一般,如数家珍地念叨起这位世子爷,“玄国公的嫡长子,不世出的天才,虽然自小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听到这个跟沈楼应该完全不搭边的词汇,林信又有些不确定了,那人的身体有多好,他再清楚不过,据说从小就壮如牛犊c力能扛鼎。莫非世子不是沈楼,那沈楼又在哪儿? 沈楼在飞驰的马车上。 家臣东涉川骑马在前,苦着脸迎风吞雪,“世子爷,那赵家说了会推迟下葬,咱们没必要星夜兼程啊。” 嵌了十六块鹿璃c行止如履平地的马车中,传出少年人沉稳不容置疑的声音,“继续,疾行。” 碰了一鼻子灰,东涉川讪讪地夹紧了马肚子,小声问身边那名面无表情的世子侍卫,“黄兄弟,你说世子这么着急作甚?那赵家大少爷又不会跑了!”虽然也是仙者,但他在浣星海是文臣,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劳碌奔波了。原以为是个简单的差事,没料想被世子一搅合,就成了苦差事。 穿着暗色劲装的侍卫,便是那日端药的侍卫黄阁,闻言头也不回地说:“先生有所不知,世子一直叫我等留意疑似魂飞魄散之人,寻了这许久总算有了消息,焉能不急?” 饶是东先生见多识广,也想不明白世子寻那魂飞魄散之人有何用,只能拉起防风面罩,朝马屁股抽一鞭,早点赶去,少点挨冻。 沈楼坐在温暖的马车里,捧着一盏银色雕花手炉,轻轻摩挲炉盖上雕的小鹿。本以为一切早已开始,却不料是自己早重生了两年,那些魂飞魄散的恶果,竟是到今日才显现出来。幼时的林信,会在渭水吗?但愿这赵家,不会让自己失望。 赵万户带着一脸病容的妻子亲自到门前迎接,远远瞧见那一辆银边华盖马车,便矮身行礼,“属臣赵定,恭迎世子殿下!” 前一刻还在一射之外,眨眼间已到了眼前。 马车停稳,侍卫下马掀开门帘,一名身着玄色广袖华服的少年走出来,旁边的侍女立时上前给他披上狐皮大氅。少年生得极俊,萧疏清癯,轩举似九天星;龙章凤姿,容止若松下风。见之不忘,久视则心生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草蛇(二) 此为防盗章, 如果您购买不足本文50将看到此章节 “把这个端给夫人, 走快些,万不可叫这仙茶冷了去。”药庐里走出个穿着褐色夹袄的丫鬟, 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 将一方木托盘并一盛满了热茶的瓷盏交给站在门前的小童。 小童矮墩墩还不到chéng rén腰际,瘦弱的身子装在空荡荡的灰色棉袍里,像一只刚熬过冬的小老鼠。乖巧地接过托盘, 软糯糯地应了一声,“小莹姐快进去吧,外面风大。”说罢,端着托盘,摇摇晃晃地踏着石板路离开。 仙草熬煮不能沾染其他灵气,所以这药庐设在远离府邸的后山,要呈递给主人,还需经过一条长长的c人迹罕至的小路。 “哎, 你说同样是少爷,这三少爷怎么就这么可怜?”小莹看着那孩子的背影, 心生怜惜。 “庶子的野种, 又死了爹, 还能过得锦衣玉食不成?”端着药罐出来洗刷的另一名丫鬟撇嘴,并不觉得三少爷有什么可怜。再受欺负,那也是有灵力的仙者, 不像她们, 只是干粗活的凡人奴。 林信快步走过石板路, 转弯踏上有顶的雨廊,便骤然放慢了脚步。将托盘稳稳地放到美人靠上,也不管那斜飘进来的雪豆子会不会弄凉了仙茶,兀自搓了搓冻僵的小手。 刚重生过来没多久,他还不太适应这小小的身子,低头看看细瘦的手腕,骨骼笔直匀称,显然还没有被掰断过,怎的连个托盘都端不稳? 前世种种尚历历在目,眼皮开合间竟已沧海桑田,修仙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小时候,还在赵家充当三少爷的艰难岁月。 阵阵热气从瓷盏中冒出,尺腥草的味道避无可避地散发开来,惹得林信皱起了眉头。 尺腥草是安魂养神的上品仙草,只一样不好,有股子尿臊味。长在土里的时候,近在咫尺才能闻到,但熬煮成汤药就不一样了,热气带着腥臊,袅袅娜娜地在冷风中化作白雾,直呛得人脑仁疼。 对于赵家这样的万户领主,尺腥草算是比较奢侈的东西了,寻常是不会煮来随便喝的。概因大少爷暴毙,赵夫人忧思过重伤及神魂,这才嘱咐药庐煎了来喝。 单指摩挲着左手腕子,摸不到那节凸出的骨茬,还真有些不习惯。林信嗤笑一声,目力所及之处,赵家那冷成铁灰色的屋脊参差错落,跟儿时的记忆一般无二,怎么赵大少爷这么早就死了?那人明明是他成年之后亲手杀的,如今才什么年月 “呦呵,这不是三堂弟吗?”少年人变声期的公鸭嗓,将林信从沉思中惊回了神。 穿着宝蓝色锦袍c头戴貂毛小帽的二少爷,带着一名目含精光的随从,一步三摇地走过来。腰间的佩剑因为他扭腰的姿势不时甩到外侧,露出剑柄上那颗拳头大的鹿璃。 即便天色阴沉,净度极高的鹿璃依旧光彩夺目。如今鹿璃的价钱还没有几年后那般离谱,但基本上也是一两黄金一两璃了。非战时,赵家是不许子弟在府中佩戴这么大颗的鹿璃的。 这人非但戴了,还一摇三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死了哥哥很高兴似的。 林信暗道一声“蠢货”,低下头,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绞在一起,做出一副无措的模样,小声唤了一句:“二少爷。” 蠢货二少爷向来喜欢欣赏他卑微怯懦的样子,这幅作态多半可以打发了他,尚未摸清如今的状况,林信暂时不想惹事。然而今天的二少爷并不满足于此,“刷拉”一声拔剑出鞘,用剑尖挑起了林信的下巴。 这是那位已经作古的大少爷常做的事,或许是即将成为家族少主的兴奋使然,这个平日只知吃喝的少年,竟大胆地模仿起了兄长。 剑柄上的鹿璃闪着幽亮的光,充沛的灵力瞬间附满剑身,由剑尖荡漾开来,在那幼嫩的下巴上割出一道道抓痕般的细小伤口。鲜红的血线顺着林信的脖子滑进衣襟里,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柔顺地垂着眼,仿佛对疼痛毫无所觉,“这茶要快些给夫人送去,否则就凉了。” 这腥臊味趁热还能忍受,若是放凉了,喝到嘴里就完全与喝尿无异。赵夫人喝得不高兴,少不得又要迁怒于他。 二少爷听到这话,反倒来了兴致,收起剑尖,对身边的随从打了个眼色,“送茶有什么要紧,先让堂兄考校一下你的功课。” 那随从名叫谢天河,赵家年轻一代家将中的佼佼者,原本是大少爷的走狗。 谢天河接到指示,轻车熟路地抓住林信的衣领,直接拖到了山石背面的僻静处,将一把没有装鹿璃的铁剑扔过来。过于沉重的剑身,让接剑的林信连连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身形,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脚底打滑差点摔倒。小小的孩子,抱着跟自己几乎等高的长剑,场面颇有些滑稽。 林信摸到剑柄上空空的鹿槽,眸色微暗。没有鹿璃的剑,便如没有流水的水磨,只能依靠修仙者本身的灵力驱动。以他如今的力量,莫说是对上谢天河,就是对上不学无术的二少爷都很吃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