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女“神”捕》 正文 第一回 先结个婚吧 《陈楚风土志》——白话戏,生于元末的民间戏曲,戏文但求受百姓欢迎,大多写一些书生佳丽的情爱故事。戏腔念白多唱段少,多靠角儿的动作出彩。白话易懂,故称作白话戏。 洞房中弥漫着一股甜香。 新人在洞房布置“熏甜”,那是花陵都一地习俗,熏甜一般都是花瓣制成,气味清香。不过这间屋子里的熏甜气味有些腻,像是把花瓣替换成了甜果子似的。不过无妨,一个等着掀盖头的新娘,想必不论闻到何种熏甜都会觉得甘之如饴。 但唐朱玲只觉得很难闻。 作为一开始便登场的角儿,唐朱玲岂是这种凡妇俗女? 一身红装的她此刻安静地坐在喜床边,大袖中的双手不停把玩着什么。 她左手里捏着一卷妩玫藤。这种玫瑰生于巴蜀,藤颈刺尖如钉,花枯后藤刺会缩回,但若涂抹上妩玫花瓣干磨成的粉,藤刺立刻会重新冒尖。 这等尖利器物可不适合新房。 幸好唐朱玲右掌里的东西没这么吓人,那是一个精巧的小瓷瓶,里头装的是亚目菊蜜。亚目菊原生于阴山之北,开花时百兽退避,若是吸入太多花粉,便是老虎也得倒头大睡。蜜蜂采过亚目菊后产出的蜂蜜亦有致人昏迷之效,比蒙汗药更厉害。 照这势头来看,这门婚事便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刚过门的新人唐朱玲不但是个精通木术的花女,似乎还是个准备玉石俱焚的烈女! 不对啊!本书不是喜剧么?怎么一上来便是这等强抢逼婚,血染洞房的戏码?别怕,你没见唐朱玲嘴角还翘着呢! ———— 办喜事的地方是麒麟阁,宅子不大,也就前后两院,新房就在后院正厅。 正厅门口,同样一身喜袍的楚麟正在晒月亮好的,照现在看来,这一对新人都不正常。 一个小厮路过见着,不禁大惊失色:“少爷?您怎么在外头还不进新房?” “嘘!大吉你轻点咳咳咳” 楚麟急忙跑过去示意他小声些,或是跑得太急,吸满一肺的月色精华溢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那叫大吉的小厮拍着他背关切道:“少爷,您今儿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厨子王嫂还做了您最爱吃的无骨肉排,您刚才却只尝了几口,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麟缓过气来低声道:“出了什么事?当然是这门婚事。少爷我吃了这么大的亏,你跟我这么久,难道真没看出来?” “少爷你怎么能说吃亏呢?新夫人是李进总捕头的义妹,身份也算般配。”名唤大吉的小厮陪笑哄着:“更听说她还是个花女,芳土花女又静慧又好看,少爷该说是得了便宜才是啊。” 便宜? 楚麟顿时觉得跟这亦仆亦友的混蛋聊不下去了。 说实话,楚麟自认绝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就算如今坐在房里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呃改成二十多吧就算是个二十多岁,大他七八岁的妇人,楚麟也不会嫌弃自己的新娘。 但这个“唐姑娘”是来当新娘的吗? 自打从家里逃出来后,楚麟也算见了不少世面,可这个花女出身的姑娘终究还是让他开了眼界。只一小撮花粉,便让楚麟体会到了“痒”这个字的真髓,也让他记住了一个终生难忘的道理:在花陵,千万别手贱乱摘花,尤其是人家花女的本命花。否则的话,要么你负责娶了人家,要么就免费体验一把“木术”。 “花陵的花女,难道都是这等脾性么?”一想到当初她半动粗半耍赖的逼婚模样,楚麟便忍不住挠起并没有发痒的后背来:“还是说,唐姑娘另有所图” ———— “好难闻啊,楚麟也算是个有钱人家少爷吧?怎地如此不通香道?这苹果都快被檀香熏烂了,好难闻”把玩了一会儿袖中藏着的“凶器”,唐朱玲已好几次掀开红纱探头往外望了:“他在外头和谁说话呢难不成是‘夜盗’?!” 想到这,她双手一撑就想起身窜向门口,满头的金钗银饰顿时叮叮嗡嗡吵了起来,逼得唐朱玲赶紧又坐了回去。她一边使劲呼吸,一边开始劝自己不要冲动,木术终究是侍花弄草之术,比不得真正用来厮杀的武功。若新房外头真是夜盗本人在,唐朱玲贸贸然独自闯出门去抓人,那可就真的要血染新房了。 没错,咱们的唐朱玲的确另有所图,她根本不是来嫁人的,她是来抓人的。 说起新娘子的身份还有些复杂,虽精通花女的木术,可年满十八的她已在花仙庙办过“退纱礼”,算正式退出了花女的行列。如今唐朱玲的身份是花陵都府衙总捕头李进的义妹,应算得上是半个捕快。而她强嫁给楚麟的原因,正是为了抓住那个在城里横行无阻的飞贼——夜盗。 “待到明日见青天,定要将你罪状一陈陈,一条条,数个干净。” 唐朱玲一独处时,便忍不住会哼几句戏词。腔是白话腔,没什么难度,她襦甜清亮的嗓子低声哼唱也如黄鹂般悦耳;词儿是《包拯破天》的戏词儿,是城西邬蔓戏社最近正红的段子,说的就是宋代包青天智审天王爷的故事。这白话戏但求让看客图一乐,便不怎么严谨。历史上的包拯中过进士,还是做京官的,但戏文为了更贴近百姓,将包拯写成了一个小县官,无权无势,只凭借自身机智,才将一介王爷判了罪。 以往看这出戏时,唐朱玲就看着特别带劲,演那王爷的角儿生得一张富润面孔,白白净净,像极了那便宜夫君楚麟;而出身卑微却有勇有谋的包拯,不是她正义女捕快唐朱玲却是谁? “夜盗开始出手是在大半年前,正是楚家来此安家落户的时候;夜盗偷窃的宝物价值连城,也只有富贵之家才周转的了。义兄和燕捕头说得没错,楚麟自称江南行商,却一点铜臭气都没有。家境殷实,诡称身份,连我都看得出其中必然有诈!他就算不是夜盗本人,也多半是帮忙销赃的帮手!”一头摇晃着的钗饰渐渐静止了下来,平下心来的唐朱玲亦是心念连闪:“平日里你这楚府有花盟会护着,就是燕捕头也不得随意进来,今晚我唐朱玲可是深入虎穴了。本姑娘真是太天才了,委身虚嫁,灌醉贼酋,到时候把夜盗的真实身份问出来嗯!无懈可击。这次要是抓到了夜盗,把这故事写进戏文里也不错啊,哈~” ———— 喜字成双,能推开这扇双喜门,怕不知是多少男子一生的梦想,可咱们楚少爷还在门前举步维艰。 “少爷啊,丑郎君总要见夫人的,您总不见得在门口站一夜吧?新夫人不会吃人的,进去歇了吧!” “滚,你才丑,本少爷可是能登台唱角儿的俊脸。”楚麟回头撇了大吉一眼,忽发问:“大吉,若是我赏了你一万两黄金,可好?” 还不等小厮表情复杂起来,楚麟又立刻追问:“等你富甲一方了,有漂亮姑娘削尖了脑袋要嫁给你,你可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那有什么不高兴的?” “若是这姑娘有一个当总捕头的义兄呢?” “管她是谁亲戚额”大吉终于琢磨出了滋味:“少爷,您是说这婚事是李总捕授意?” “现在我总算有点明白父亲的苦衷了,有财无权,终究难以抵挡他人觊觎,过不得安生日子的。”楚麟叹着气挑明:“为了求财,一城总捕头都会与江湖女骗子联手哎,世人贪财至此,这段子简直可以写进我的新戏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序回 告诉你这故事发生在哪儿 《假史记》——公元1363年,陈友谅于鄱阳湖一战灭朱元璋。之后趁势横扫中原,建王图霸业,国号陈汉。 陈汉老百姓现在过得不错,只消别惹上黑白两道的狠角色,日子温饱不愁,便是积攒下些许银两,替子女谋一门好些的婚事,也是很容易的。自德寿皇帝登基以来,陈汉朝民生日益改善。德寿帝他老爹虽以阴险狠毒在野史上闻名,可这儿子挣银子的本事确在行,自“物监令”一下,天下十九州文官个个如打了鸡血,全力发展起本地“志物”来。 所谓志物,也就是一个文绉绉的词,翻成白话那就是特产。 巍巍中华,何其物博,有几个地方会穷得真拿不出一点特产?江南的丝c秦陕的玉c蜀地的锦,运到邻国便是上等货。对于当时的东亚小国而言,但凡印上“中原”c“汉”等字样的,便等同于镀上了一层金,对比本地同样的货品贵个几倍也不怪。就算有个陈汉商人捧一碗塞北的雪去卖,照样会被哄抢一空,前提是那雪可不能化咯。 各地励物致富,加上德寿皇帝开国励商的明政,到德寿四十年,陈汉十九洲交付税银已塞满了国库,周遭数百小国的使者也住满了京城四夷馆,陈汉朝之隆有了些许大唐盛世的影子。 德寿皇帝爱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作为一个皇帝,这个爱好听着有些小气,但若从户部翻出这几十年的税帐来,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花”字,便与整个陈汉的民生挂上了钩。近三十年来,东州上缴的税银始终是十九州中独一份的高。“东州”这名儿听着像是水陆要冲,熙熙攘攘之处,实则却一派人间仙境景象,花木繁盛漫山绚烂,城城之间无寸荒。全州的芳土养分极高,不生谷米,就是利于种花,而且还专门适合伺候那些难养的花。别处精心调养还容易枯萎生虫的娇贵花种,随便往哪座野山上一扔,水都不上一瓢生生就长活了,不但能活,还能长好了。 皇家喜欢的东西自然有人附庸风雅,如今上自京城豪门下到一方富商,早已养成了每年花季便大量收购鲜花的习惯。整个府邸布满花草,那所需的花量何其庞大?有人海购鲜花,有地方盛产鲜花,此一需一求之中,银钱便源源不断地流动了起来。花艺盛行,也成了陈汉富庶的重要原因之一。 东州都城名为花陵,花陵都城四四方方正好占地二百多里,城外东南西北被围得那个叫水泄不通。不过围着花城的不是什么兵马,而是花田庄。天下芳土落东州,东州积福在花陵。这擅养鲜花的芳土还有些门道,其效力是以花陵都城为中心,逐渐向外减弱的。若是贴着花陵都城墙布种,就算是千丝雪c玉酿兰这些天下珍稀的奇花,也都很容易种出来;若是离城五十里,那边的芳土便次些,种不出送进宫的御卉,但漫山绚烂还是有的;可若是再远一些,那便只是略优于其他地方罢了,那些常见的病虫害也免不得了。 正是因为“离都愈近c芳土愈灵”的原因,整个花陵都城外早被各路大小花商占了个干净,除了几条官道和溪河之外,尽数被圈做了“花田庄”,城内芳土更是极品,花商府邸中亦多辟有专用于培育上品c新花的院圃。花陵都名义上虽是由东州布政司麾下的花陵知府管着,但连老百姓都知道,花商盟才是花陵真正的主人。 陈汉朝商人地位有所提高,但普通豪商就算腰缠万贯,也比不得功名在身之人。花商盟之所以能力压知府一头,其原因在于几大花商各自的背景。 适才说过,德寿皇帝爱花,尤爱品鉴新花。朝中地方各位大员想要与皇上攀个私交,不懂花艺,不入花市能行么?故而这些朝中大员便打着“孝敬皇上”的名义,各自在花陵都设有管事,开有花行。若是在花陵都地图上,把每户花商的背后靠山标记出来,那简直就是德寿皇帝上朝时的名单。朝中六部九卿一个不落,争先恐后通过花税为大陈汉做着贡献。 然而这些朝官与地方官所开的花行,却仍没有资格与当地知府叫板,他们只是花商盟的外围附庸。真正称得上花商盟内核的,是七家极为特殊的花商,他们的背后,是当朝的七位王爷。德寿皇帝陈礼育有七子,年岁相差不大,除太子还留于宫中,其余六子成年后均被赐予封地。德寿皇帝自栩周王,便将战国七雄为名,赐“齐c赵c韩c燕c秦c魏”六字,分给六位儿子为王号。对了,另添上一名义子,加封楚王,正好凑足七个。 有七王为靠山,别说是一个小小知府,便是京官儿也得罪不起。是以不知从何时起,当地知府早就落得了一个清闲,花陵都成了一个商人做主的地方,花商盟可以说一手掌控了整片地区的大小事宜,还管得头头是道。倒不是说这七位王爷都是同进退的好兄弟,只是在商言商,一切用利益说话。只要不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同城花商的盈亏几乎是一致的,一损俱损,所以花商盟内部向来团结的很。 只是这样一股背景大c内部团结的力量,如今也遇上了烦人的事情。 花陵都,遭了贼了。 月初,“韩湘花会”会长于老爷子突然一病不起,整个于府乱成一团,情况几乎严重到了要办白事的地步。后来传出消息,于老爷子一尊玉雕戏不见了。这尊玉雕戏听说就是出自战国时期,玉本身倒不怎么值钱,只是珍贵在巧匠妙手上。玉雕戏的制作者在璞玉上雕出了三百多幅微刻,人像惟妙惟肖,故事脍炙人口,正是西施范蠡的传说。据说那玉雕戏也就是双手一捧的大小,能在方寸之地雕出这么一个完整的故事,于老爷子自然是对这宝贝爱不释手,视作传家之宝的。 名玉失窃,于老爷子心急如焚,于家也忙于追查,其他人只不过多了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资。 没过半月,“舞魏花会”的两位副管事居然闹上了公堂,互相指责对方雇人偷窃。事情再次传开,原来是魏王陈朔有一对珊瑚雀,乃是深海血珊精雕而成,远看如活物一般。这对珊瑚雀赏赐给了这两个副管事。两人自然对这赏赐之物无比爱惜,还始终想要将对方手中那一半盘到手,将这对分散的珊瑚雀重新凑回来。结果巧了,两人有一晚相约喝酒,府内珊瑚雀双双失窃,他们都以为彼此是假借喝酒为名,实际雇了高手偷门夺宝。 花陵知府闲散日子过惯了,不过还好有总捕头李进。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年轻总捕头将两案并查,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名独来独往c身手矫健的飞贼,已经把花盟会当做了他的藏宝库。半年多过去了,又有几家大花会管事的名宝遭窃,这名“矫健飞贼”却始终没有留下更多痕迹。 奇怪的是,整个花陵都无一人责怪李进办事不利。 韩湘c舞魏。 牌匾上的字,代表着它们背后的势力。这两个花行分别是韩王陈高,魏王陈朔亲信所开。其他遭窃的花行,也都是藩王或其他权贵撑腰的势力。作为一方王爷的别府,里头的家丁护院根本就是亲军高手,防护严密不亚于王府本身。这飞贼连王家地界都来去自如,一个地方捕头抓他不到,有什么奇怪?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都老百姓嘴里多了个新词儿——“夜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回 洞房也靠酒助兴 《花陵百说》——花陵因花而荣,故而花陵人世代敬花,不拜佛祖而祭花仙。花属阴,合女子。种花之户若只剩男丁,除非外聘花女,否则无人敢购其花。故而花女虽生于民间,地位却特殊,与得道高僧相仿。花女擅木术,木术海纳百川,不论制桑c入厨c植园c配药c调香c驱虫,但凡可以花做成之事,皆为木术。 不管门外的新郎此刻将唐朱玲想成了何等不堪的江湖骗子,未来的唐捕快仍在努力维持一个新娘应有的斯文。 虽然只是静坐等待,但对唐朱玲来说,这种干等已是折磨:她从小野惯,除非看戏睡觉,还从未试过静坐这么久;而且这房中竟连一盆鲜花都不摆,满屋果香的熏甜气闻得她好不习惯;更别提陈汉婚娶流程亢长繁琐,新娘自出门到洞房,没有一刻进食的安排。 抚了抚鸣叫了数次的肚子,唐朱玲的洋洋得意终于打了折扣,她忽然后悔独自一人嫁入楚家的决定来。 “早知道找几个女孩扮作丫鬟也好啊,这会儿还能差人去后厨偷点馒头吃。不对,整个都衙门里哪儿有女捕快?哎,那就不是本姑娘的错了,谁让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饿起体肤好饿呀都饿出开门声了唉?” 一个人的胃再怎么受苦,总也发不出“吱呀”的声效来。唐朱玲赶忙凝神收心,将腰带里那些“痒粉”c“招蜂粉”c“引蛇胶”整理了一遍。本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可真当这名义上的丈夫开门时,她心跳得还是有些快。 楚麟的确生了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堂堂七尺男儿却生得很白净,肤质一看便保养得很好。淡眉之下的所有眼神都多了层朦胧,便是瞪眼也没甚气势。 “之前还没留意,他若是穿凤冠霞帔,说不定还是个美人。”为了壮胆,唐朱玲一把掀开红纱,毫不掩饰地打量起他来:“就这样一个小白脸,窝窝囊囊的,真不知道夜盗看上他哪儿了,居然会与他合作莫不是他们两个污~” 楚麟最近在给戏班写戏文打发日子,可就算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断然不会想到,就这一眼的功夫,他在新娘心中已成断袖龙阳。看了眼被扔在一旁的红盖头,楚麟心中失望:“便是骗财,也该做戏做全套才是,怎么自己就掀盖头了?如此粗俗,莫不是想在洞房里就明抢我的房契么?” 太平盛世亦有不见血的残酷一面,官匪勾结的事情,楚麟不是没见过。 自己携巨资来花陵都落脚,本以为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谁知府衙总捕头李进主动攀交,频频约他外出赏花,最后赏出今日这门喜事来。楚麟可以预见到,不久之后,李总捕头多半会发上一笔横财。而这个明眸皓齿,笑起来会有一侧酒窝的女孩儿,也会带着楚家的一笔细软远走高飞吧 人财两空时,“破财”和“离别”哪个更让人难过?楚麟一时想不透。 新婚之夜,新郎新娘两人相距十步c相视无言。或许是二人心中所虑之事已经足够荒唐,他们过了许久才留意到这诡异的沉默。 “咳咳!”还是唐朱玲先出了招:“相公,外头的客人都回去了?” “啊?嗯,天色也不早了,他们都回了。” “礼单可都收好了?” “礼礼单?”楚麟愣了半天:“哦我让大吉他们几个收好了。” 也不怪这位少爷反应不过来,就当时民风,就算婚事中夹杂了再多的功利,两口子进了洞房还是会照规矩,干些该干的事,断不会做出暂缓天伦先数红包的事情来。 听到唐朱玲这么问,楚麟目光愈发黯淡:“就算你和李总捕头要敲本少爷一笔竹杠,打不了以后给了便是!可现下你身上还穿着凤冠霞帔!此情此景之下,怎还能说得出过问礼金的话来?既然如此,何必废这么多功夫嫁我?还不如直接提刀上门抢呢!” 唐朱玲根本没留意到他黯中带火的目光,在她看来,既然燕君胧推测楚麟便是替夜盗销赃的同伙,那么狈大婚,狼岂能不来贺?今晚的宾客礼单上,必有一人是夜盗:“虽然燕捕头也提醒宾客中或有夜盗,不过找礼单这主意也算是我想出来的!嘿嘿,本姑娘饿着肚子都能这么聪明。不过礼单可以明天再查,今晚,先审一审这个楚少爷。” 想到这儿,唐朱玲唇角忽而一翘。 楚麟正瞪着自个的新夫人,冷不防被这笑晃得眼前一亮,再回神时,自己竟已被她拉住了袖口。唐朱玲连凤冠都扯了下来,披着头长发便把楚麟一路往床边拖去。 “这,唐姑娘虽然天色已晚,可也不必如此急” “啊?不必什么?交杯酒总要喝的吧?”唐朱玲毫不客气地一把将楚麟摁在了床边案几座上,翻开酒杯提壶便斟。 “喝喝酒?”楚麟刚松了口气,淡眉又皱了起来。 楚麟好吃,却对酒没什么兴趣。刚才在喜宴上不得已饮了几杯,谁知进了洞房新娘子还想喝。看唐朱玲手法哪有半点花女的清纯,倒像是个黄汤桌上常客。楚麟见状心中更肯定娶了个江湖骗子,一时只觉得喝几杯也好,便拈起酒杯仰头干了。 这边轮到唐朱玲傻眼了,她本想装模作样喝个交杯,可没等她这杯斟满,楚麟就将空杯亮了出来,他那原本温润柔和的眼神中,竟还带着一丝挑衅的火花。 见他这样,饶是唐朱玲再看不上这位窝囊少爷,也不禁有点心虚起来:“相公,你这是” “唐姑娘,你也喝啊。” “你叫我什么?” 楚麟接过酒壶又倒了满杯:“叫你唐姑娘啊。即便你现在已经是我娘子,但在楚某心中,你依然是那个一言不合便撒我满头花粉的唐姑娘。” “切!感情你是在记仇啊,谁教你摘了本姑娘的本命花?花女令在东州便是律法。你若不负责,本姑娘以后嫁给谁去?”唐朱玲说完便举杯就饮,实则是借饮酒的动作拿袍袖遮住了眼色。 花女令规矩的确很多,可其中绝没有“逼人嫁娶”一条。那些说辞是唐朱玲和李进c燕君胧等人一同编排出来,欺骗楚麟这个外乡人的。 一杯饮罢,唐朱玲深知自己脾气直爽,说谎时举止必异,为防楚麟看出端倪,她很快再次斟酒举杯:“不过相见即是缘分,以后还请相公以诚相待,莫要做骗我的事情,来,干。” 楚麟自然奉陪,只是第二杯热流入喉,他忽有些自责起来。这新娘子看着是豪爽,可至今却未开口要过什么东西。他一边担心冤枉了人家姑娘,一边却还放不下引狼入室的怀疑。心中纠结了片刻,楚麟开口试探着问了句:“说到以诚相待,唐姑娘,我遵循了你的规矩,娶了你。如今你也要遵一遵我家的规矩,如何?” 他模样虽比之前男人了些,可言谈中仍带着征询之意,把拿主意的权力留给了唐朱玲。 “你家成婚有什么规矩?说说看咯。” 楚麟张口半天,终究是问不出“你可是要钱”的话,只苦笑一声:“喝交杯酒之前先陪我多喝几杯。” “就这事?喝多少杯都行!”唐朱玲不禁松了口气,同时心中窃笑道:“你自己提出的要求,可别怪本姑娘酒桌上不留情了。有‘花仙醉’药力相助,越是浓烈的酒,本姑娘越不会醉。等你喝醉了,看我不撬开你的嘴,把夜盗那些事都挖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回 总该洞房了吧? 《花陵百说》——木术中极为重要的一门,便是制药。天下花卉皆有药性,且花多吸天地灵气,多有赋奇效者,然凡夫俗子食五谷,体内杂气甚多,还未制药便已毁了花中之灵。故而世间名医皆与花药无缘,欲制花药必求花女。 与才见过一面的男人在洞房里喝酒,而且还顶着夫妻之名单独喝酒,而且这个男人还很有可能是飞贼的同党。 若是以当时的目光来看,唐朱玲的胆子已经大破天了,可看她饮酒时的干脆劲,似乎楚麟才是有点心虚的那个。 “就算有与夜盗共谋的嫌疑,但此人绝非凶恶之人。”说这话的人是花陵都城府衙总捕头李进,在经过几次接触后,他对楚麟做出了如此评价。这也是他点头同意唐朱玲计划的理由之一。 “楚麟有财无势,与本地花盟会交集不多,赃物送去他处不引人注意。等风声过了,楚麟还可将赃物交易至外地,如此便能断了我们从赃物下手追查的线索。”而说这句话的人,便是有神捕之称的燕君胧。 一个是年仅而立便晋升花陵总捕头的可靠名捕;一个是号称案无不破的新锐神捕。有这二人站在背后,唐朱玲不但对楚麟的嫌疑深信不疑,更不担心什么危险。 更何况现在的确没有任何危险。 假借饮酒欢愉失态,唐朱玲已举杯在屋里走了几圈,行走间她将袖中妩玫藤掰成几段,偷偷安置在了门窗入口处。这些藤已撒过妩玫花瓣干磨成的粉,普通人一脚踩上便会刺藤绕踝,痛如蜂蛰。就这样,唐朱玲相当于封锁了整个屋子,接下来只需静等楚麟喝醉便是。 花女木术若用在合适的地方,比武功可怕许多倍,这也是李进答应让唐朱玲这个女子参与办案的理由之二。 种花虽雅,却也是体力活,唐朱玲当花女劳作十年,体态不似一般仕女那般纤弱,一举一动反而有种带劲儿的干脆。楚麟看着她在屋子里乱转,一时竟有些愣了。等唐朱玲回头见楚麟直勾勾的目光,顿时鼓着腮帮生气起来。这气生得不是没有道理,谁见过一只公兔子对母狮子色眯眯瞧的? “真是酒壮怂人胆,就凭他还想占我便宜么?当初才撒了点痒粉你就跪地求饶,现在本姑娘准备齐全,收拾你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大咧咧地坐回楚麟对面,唐朱玲连称呼错了都没有在意,开口便问:“喂,楚麟,你盯着我看干什么什么?” 不知是酒醉人还是花香醉人,楚麟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半句实话:“我是觉得卿本佳人,奈何从” “奈何什么?”奈何唐朱玲没让他说完:“别别以为读过几本书就整天甩书袋子。我告诉你今晚应该是本姑凉问你才对。” 心事吐了一半的楚麟只能傻眼:“哎?她怎么舌头都大了,这才几杯啊?” 他转身将喜烛挑亮了些,回头再望她时,只见唐朱玲呼吸愈加粗重起来,呵出的酒气带着蜜糖般香甜。楚麟鼻子一动,顿时不知该向后退避还是该凑上前多嗅嗅; 一抬头,又见唐朱玲原本白皙的脸上已染红了一片,朱如重枣。他终究忍不住凑近一看,只见这片红的祸首是一颗颗小红点,从衣襟半遮的脖颈一直蔓延至鼻翼两侧,多半是酒疹了。楚麟不太与人饮,本以为酒疹会和麻子一般恶心,可见了唐朱玲发起疹子的肌肤,楚麟心中毫无一丝嫌弃之意,反而很想多看几眼这片红疹; 待他看到唐朱玲额头时,只见她那双醉眼已半遮半开,偶尔能瞥见的明眸中,闪动着连水雾都无法形容的流光溢彩。 “残月华晻暧,远水响玲珑。尔时无了梦,兹宵方未穷。”楚麟下意识地悠然轻吟起来:“呵气如蜜c玉染朱丹c眸映星玲。唐朱玲你可真是个人如其名的女子,实在不该和那些阴谋诡计有关联” “啊?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玉’?于老爷家的玉是不是?你把它藏哪儿了?” 楚麟原本是借着酒劲吐露心声,那干哑嗓门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更别说听清唐朱玲的嘟囔了,他侧过头拿耳朵凑近她唇边想再听一遍,可忽然就感觉脸颊被什么软物撞触了一下。 那感觉如棉似绸,却又有太多道不明的新奇在里头。楚麟还没敢去猜那软乎物是何许,就听对面“扑通”一声响,竟是唐朱玲的额头重重磕在了案几上。 “唐娘子?娘子你醉了?” 楚麟壮着胆子戳了戳唐朱玲的酒窝,指尖如入云端,和刚才脸颊上的触感几分神似。新娘子只是伏桌不动,似乎真的醉了过去。这下楚麟可更摸不着头脑了,不管唐朱玲强嫁入他家是何用意,先灌醉自己总说不过去吧? “这戏文不按常理写啊?”眨巴了几下醉眼,楚麟想着总不能让人姑娘就趴桌子过夜,便起身去推她:“娘子醒醒,好歹上了床再睡。” 刚想凑到她耳边唤几声,一弯腰就有股晕劲儿直冲上头,楚麟这才想起自己也喝了不少。看着睡死的新娘,又看了看外头天色,楚麟终究打消了叫唤大吉等人的念头。他用力揉了揉眼侧睛明穴,书上写过这样能让人醒点酒。 楚麟太需要清醒了,因为他此刻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比如自己的臂力,唐朱玲的体重,还有案几到床的距离等等。 一把扯下喜袍,只剩素白小衣的楚麟顿时觉得动作利落了许多。他赶忙卷起袖子,绕到唐朱玲背后,一狠心将这散发香甜气的人“钳”了起来,寸寸地往床铺移去。人在屏住呼吸的时候是很难产生绮念的,或者说,就算起了什么念头,自己也很难警觉。唐朱玲躺好后,喘着粗气的楚麟这才意识到,他那双完成任务的手还贴在人家腰肩流连忘返。 “还指摘别人心地不纯你自己也是个俗人啊。”带着一丝自责和留恋,楚麟讪讪收回手。 自从十四岁时见过那一幕后,楚麟便再也没与女子接触过。别的富家子弟十五便有了填房丫头,楚麟一直长到十八,堪到方才一刻才算真正触碰了女子的身体,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对得起洞房了。 叹出一口酒气,楚麟缓缓向后退了一步,脚下却是一滑。他蹲下身眯眼一看,是踩到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什么东西?怎会掉在这里?难道是大吉备着的解酒药?这小子真是多此一举。” 楚麟的脑子现在和他那双眼一般迷离,实在懒得再多想,拈起瓶塞往外一扌 ———— 唐朱玲是被鸟鸣吵醒的,尽管麒麟阁主人不喜欢花,但整个花陵都四季常香,不到日出全城便鸟鸣不止。一片叽叽喳喳声中,唐朱玲摇动着一颗昏沉的脑袋,勉强找回了一丝记忆。 “我这是怎么了?我睡着了?怎么回事啊?本姑娘明明用了花仙醉” 正想伸手揉一揉发涨的额头,唐朱玲却忽然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她的右手动不了了,甚至感觉不到了。 “不会吧?难道夜盗看破了本姑娘的身份,下药把我迷昏,还把我的手给砍了” 联想到自己血淋淋断臂的一幕,唐朱玲吓得猛然睁开眼睛,却看到了比想象中更“可怕”的景象:花烛已尽,红罗未散,贴满喜字的床帐里,自己好好地躺在一床被子上,身上压着一个脱得只剩内衣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回 幕后主使该露脸了 《陈汉群英传》——花陵神捕燕君胧,无人睹其真容,只知其每案必破,有神捕之名。然坊间亦有传言,燕君胧非善于刑断,实乃钻营虫儿。其所接案司,苦主大都是富庶官身,犯案者皆江湖草莽。燕君胧甘于为权贵犬,实不足以录于《群英》册中。然每案必破却有其事,非虚言耳,故其人或瑕,却有可取之处。 肚子整整饿了一晚,只泡过酒的嗓子又干又痒,胸口沉重到连气都喘不出来。若非虚弱至此,唐朱玲想必早就哇一声大叫了出来。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唐朱玲肩肘并用将身子往上挪了挪,一口气这才顺了回来,同时也挪出了些空间容她低下头仔细看看这个压在身上的男人。男子一身小衣,冲着自己的头顶上发髻稍乱,从领口的肌肤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肤色白皙的少年。 “这么白的皮肤是楚麟?可他又怎么会睡在我身上?难道昨晚本姑娘被这混账少爷污~” 一想到这种可能,那身已经消下去的疹子立马有死灰复燃的势头,尤其是被楚麟那颗脑袋拱着的胸腹一片,更是说不出来的麻痒。幸好她再细看时,却发现楚麟虽脱了外衣,可自个儿身上的喜袍还是好好的。霞帔腰裙处还有一个花女才会打的百香结,若是楚麟将她剥光了完事儿再替她穿好,也断然打不出这种结扣来。 “衣裳没被他褪过。”确认了这件事后,唐朱玲终于松了口气,她鼻端一动,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肺中:“亚目菊蜜?哎?我昨晚用了菊蜜了么?” 眯起一侧眼睛,唐朱玲努力地回忆了片刻,却很快放弃了那颗还没酒醒的脑袋,决定先挣脱了身上这块膏药。虚弱的唐朱玲如虫子般蠕动着,忍过肚皮上那种异样摩擦感,很快她的上半身便脱离楚麟的“魔爪”。双手恢复自由,唐朱玲总算可以使出力气去推楚麟的肩来。 可这时楚麟双手忽然一拢,便将唐朱玲右侧大腿抱进了怀里,闷声嚎道:“我还没吃完呢!你们别撤下去!” 就算隔着三层裙,这股劲儿也足以让唐朱玲大腿骨吃痛不已。她不禁又惊又怕,李进c燕君胧只说过他养尊处优,从未说过他养出了这么一身力气。此刻唐朱玲身上无力,又被男人抱住了大腿,两人还扭打在同一张床上饶是她胆子再大,心跳也快了起来。唐朱玲连叱几声“拿开”,呵斥声却哑如嘤咛,连蚊子叫都不如。她开始拼命往床沿挣扎,扭得上半身几乎都垂下了地,就在这种倒立的姿势下,一件熟悉的物事映入了唐朱玲的眼帘。 “是亚目菊蜜?” 看着不远处地上的瓷瓶,唐朱玲似乎回忆起了更多东西。虽然记不清昨晚是否用过迷药,但这瓶菊蜜的确是在卧底之前就准备好的。如今这瓶盖已开,里头的蜜浆倒出来一滩,此刻都已风干了,将瓷瓶和毯子粘在了一起。 “菊蜜已经用过了?而且现在楚麟看上去也像是中了菊蜜药力,难道是我昨晚喝醉之后发酒疯迷昏了他?”经过了一开始的惊惧,略微清醒的唐朱玲终于恢复了几分胆色,她用头顶着地面,借力来伸手往腰带里掏:“楚麟,我不管你是装的还是真做梦,本姑娘喝多了都能制住你,更别说现在醒着呢!你放不放?放不放?” 唐朱玲伸手摸向她那条腰带,腰带里塞得鼓鼓囊囊,一样样都是木术制成的“家伙”,专门用来应付这场假洞房的。不管哪一样施展出来,都够楚麟受的。正因为这种“木术”的关系,凡是当过花女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好欺负的。然而花女的职责是爱花,可不是用木术对付人。楚麟摘下她人本命花c坏女子名节乃是假罪名;唐朱玲这般对人施展木术,严格说才是真正犯了花仙的忌讳。 或许是仙子降罚,唐玲儿刚摸到腰带中的一瓶招蜂粉,楚麟梦里又发起喊来:“我不管!让我再吃一口,都不住偏殿了,爹管不着我的,再吃一口!啊呜~” “哇!” 后臀上像是被七八只蜜蜂刺了似的,唐朱玲登时便痛呼一声,两腿没命乱蹬,也不知踹了她相公几脚,终于从楚麟的熊抱中挣脱了出来。唐朱玲整个人滚到地上,等她翻身想站起身时,那股火辣辣的痛感害得她差点又一跤跌倒。 “这浑少爷!”看着被自己一脚踢进被褥的楚麟,唐朱玲捂着痛处几乎气得呆了:“竟敢咬本姑娘的屁股?!” ———— 城中街道上的人声渐渐盖过鸟鸣的时候,唐朱玲已换了身便衣,来到了城南一处小巷中。 头顶上的天色已经大亮了,不远处几重萧墙之外也热闹得很,不过这条青石小巷依旧独净于那片喧嚣之外。布满墙面的绿萝藤叶片中空,有隔音静耳的效果,这种不值钱的花藤若是用得好,也会有它独特的作用。 墙面上最密集的一团绿萝下,有一个卖豆花的老汉。唐朱玲一瘸一拐地走上去,熟稔地从后头拍了拍老人家肩膀。 “老叔,两碗豆花,多放点儿辣子。” 那老汉回头见了是她,咧嘴笑了出来:“唐捕快,又来衙门办事了?” “我还不是捕快呢。”唐朱玲拐着腿到最近的桌子边,撑住桌角缓缓将半边屁股挨上了木凳。 老汉两眼只盯着豆花,随口问道:“另一碗可是给燕捕头的?可要我去后门帮你叫他?” 这片便植绿萝的小巷,便是花陵府衙的后门所在。若是要在全花陵都找出个最应当肃静的地方,那除了府衙后门,也没找不到别处了;而对于常常不能按时用膳的捕快来说,也没什么珍馐比一碗汤鲜气香的豆花更容易入口了。 “不用了,燕捕头闻到你开锅的味道,就会出来的。” “要不说怎么是神捕呢,没有这么灵的鼻子,也逮不住坏人呀。”老汉笑回道:“我看那夜盗折腾不了几天了,燕神捕和李总捕头联手,让他坐穿大牢是迟早的事情。” 老汉说得话挑不出一句毛病,可唐朱玲就是笑不出来。那被咬的地方倒是没出血,可是在街上走了一阵后,那排牙印似乎疼得更厉害了。 “没错,让他和他的同党全部坐穿大牢!”她咬牙切齿地附和。 豆花刚开锅,左近一扇斑驳的黑漆木门果然被推开,走出个身穿轻袍c头顶纱笠的人来。他的整张脸都被挡在黑纱之后,比起捕快更像是个杀手,但不论是老汉还是唐朱玲都神色如常,似乎早见惯了他这身打扮。 “燕捕头。”唐朱玲脆生生的唤了一声。 燕君胧没有应,只是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了唐朱玲几眼,忽然问道:“你受了伤?动手了?” 看了那老汉一眼,唐朱玲知不宜公开提到楚麟名讳,只能挑要紧的回道:“没,他喝醉了我也醉了我也不知道怎回事,明明服了花仙醉,喝多少烈酒都不会醉的我” 一只肌肤黝黑的手掌竖在唐朱玲眼前,制止了她略显杂乱的申辩:“我与李总捕先处理一下杂事,之后便去老地方听你详说,你吃完速来。” 唐朱玲慌忙站起身:“燕捕头,我怕你没空用早膳,帮你也” “我不吃辣。” 黑纱捕快的身形犹如天际雨云般飘离,看似一步未动,转眼间却消失于院墙之后。 看着那扇木门重新合上,忍痛重新就坐的唐朱玲只觉得眼前豆花都失去了香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回 介绍一下捕快方角色 《对象日记》——“我只觉得这姑娘的眼睛很漂亮,可有多漂亮就顾不上了遣词了。因为那时候我浑身都痒,痒得恨不得跳沙洞里去蹭。我受不住,求那姑娘放我一马,她竟要我娶她” 坐的椅子从豆花摊的木凳变成了上好的梨花木扶,只是唐朱玲仍欠着身子只坐半边。 此处是花陵府衙后院一处书房,是捕头们惯于商议要案的地方。唐朱玲并非第一次来此,并不觉得拘束,只是身为女子,那种地方居然受了伤,就算被人多看一眼也别扭的很。 幸好眼前两人的眼神都没有看她。 李进坐于书案后,自唐朱玲汇报开始,他始终垂目盯着案上的卷宗。毕竟汇报的内容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让他抬头的消息;至于燕君胧,他整张脸都藏于黑纱之后,根本看不见他的视线在哪里。 至于起床那段唐朱玲毕竟是一个女孩,平时再怎么大咧咧,也不好意思在两人面前提床,便只用只字片语蒙混了过去。只是这样一来,这汇报听着便更没意思了。 “楚麟酒力极差,这是我试探过的,照理说你绝不会比他先醉才是。”好容易听完的李进抬起头,眼中倒是关切的目光更多一些:“或许你是中了些迷药。你虽精通木术,但很多迷药也是不用花草的,你也无从辩出对了燕副捕头,玲儿可有大碍?” 燕君胧直到此刻才发声:“她能走能动也能吃下东西,多半无甚大碍。至于她是醉倒还是被迷倒,燕某只是略通医术,查验不出。” “人没事便好,只是玲儿卧底第一晚便如此险象环生是我将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听到李进这话,唐朱玲不仅后臀,就连脸蛋脖颈都烧烫了起来。 她七八岁便认识了这位李大哥,印象中他从未做出过任何出格之事,连调皮都不曾有过。三年总捕头的生涯,更是将李进磨砺得犹如铁尺般沉稳刚毅。他破案从不爱走偏锋,向来都是走稳中求胜的路子,这卧底新娘的法子是唐朱玲和燕君胧的主意。李进一是苦于花盟会禁止捕快搜查麒麟阁,二是挡不住唐朱玲的死缠烂打,这才勉强应了下来。如今计划进行不顺遂,他却又将责任揽上肩头。不仅如此,李进虽竭力反对卧底,却也为了唐朱玲的安全主动攀交楚麟,试探出后者稍显懦弱的为人。唐朱玲之所以一点也不怕被楚麟占了便宜,就是李进事先周密的调查让她吃下了定心丸。 一想到李燕二人花了诸多心血,如今自己却空手而归,唐朱玲更是觉得不甘心。她眯起一只眼,脑中如走马灯般,闪出一个个补救的办法来:是再用一次痒粉让楚麟求生不得呢?还是用招蜂粉让他求死不能? 一声叹息打断了她的报复计划,只听李进用不容商议的语气下令:“或许这个楚麟精于掩饰,连我都看走眼了吧。玲儿,你是花女,都会被他无形中迷昏,如此再留于楚府太危险了。这样,你先在衙门后院住几天,我修书一封给楚府,就说义妹重病,回老家休养一番。楚麟若真与夜盗勾结,必然不敢找我追究。” 带着一个牙印回来,唐朱玲原本也对这结果有所准备,可当听到结果的一刻,她仍拼命摇起头来:“李大哥李总捕头,我昨晚只是一时失手,那楚麟还是很怕我的样子,只要我再找一个跟他独处喝酒的机会,一定能问出线索来的。” “你昨晚灌他,把自己右腿都灌伤了,还不死心?” “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进连连摇头:“我虽然看错了楚麟,但不是瞎子。玲儿啊,本来你这种剑走偏锋的法子我就不赞同,你一个黄花大闺女,万一以后这桩婚事因楚麟入狱而终,你可是要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的” “李大哥,女子贞洁在心不在名,玲儿可不在乎这些。” “你莫要拿这套花女的说辞来顶嘴。”李进语气坚决起来:“就算是为了安全着想,我也不能让你再去了。这楚麟如若不是扮猪吃虎,就是背后有高人撑腰。这次是你二人都晕了过去,又是你先醒一刻,这才叫你侥幸走出麒麟阁,下次若楚麟技高一筹怎么办?” “李总捕。”与两人激烈的语气相比,燕君胧的声音反而淡得更容易引人注意。他停住口,静待二人都看了过来这才继续缓声道:“断案如击剑,剑出无可悔。唐朱玲嫁入楚府都城人尽皆知,过门头一天李总捕便将她带离,只怕以后遭受流言蜚语的不仅是唐朱玲,就连李总捕的日子也会难过得很。” 他站起身,又抢在李进开口前辩道:“何况唐朱玲未必就没了机会。若是楚麟真看破了我们的卧底之策,又成功迷倒了唐朱玲,那她根本不可能再活着回来。” “燕捕头的意思是” “楚麟在报复。”燕君胧语声一重,吹动了面前的黑纱:“唐朱玲天生强势,订婚时又用木术威逼过他。楚麟虽家世不明,但多半是自小骄纵的。” “所以他报复我?”唐朱玲杏眼一亮,耳边响起昨晚楚麟那句:“但在楚某心中,你依然是那个一言不合便撒我满头花粉的唐姑娘。” 当初为了强嫁进楚府,唐朱玲的手法确有些霸道无礼。若是楚麟真是为了此事报复一下,那自己“莫名昏倒却安然醒来这事情”便解释的通了。不但如此,楚麟早上咬的那一口也 “该死的浑少爷”忍住去捂伤口的冲动,唐朱玲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一句。 而燕君胧也对李进继续分析:“寻常夫妻也有不睦,更何况楚麟年轻,又结交了一个神偷,心气自然极高。此次他答应婚事,一半是受逼于木术,一半是忌惮李总捕的身份,心里没点疙瘩是不可能的。” 李进锁眉点头道:“言之有理,那你的意思?” “贸然拆散唐楚两人,只会打草惊蛇惊动了夜盗。”盯着李进神色,燕君胧缓声应道:“只不过,现在楚麟对她还有提防,诱审不可操之过急。需要废些时日,让楚麟对她慢慢放下戒备。” “燕捕头,诱审一事当速战速决,这可是当初定好的!”李进顿觉不妥:“玲儿一个姑娘家,又诈用了妻子身份,用木术蒙混几天还行,若长久在楚麟身边待下去,万一她吃了亏,你让我如何向她爹交代?” “搞了半天,李大哥是怕本姑娘被那窝囊少爷欺负啊?” 唐朱玲原本一心沉浸在燕君胧的分析中,忽被李进一嗓子喊醒,又听清他最后几句有关“吃亏”的话,顿时有些不服地鼓起腮帮子来。 她不服,真的不服。 依大陈律,严刑逼供得来的证词不得定罪。正是了解这条律法,唐朱玲这才不得不舍近求远,留着一大堆花药不用,偏要用酒来灌醉楚麟。若真是放开手来整治,她唐朱玲岂是好相与的?光是之前那一撮痒粉,就能让楚麟再求饶一次。 “吃亏,哼,动真格的话,本姑娘才不会吃亏。”唐朱玲气哼哼地挺了挺脊背,却牵到了右臀牙印的痛处,只得皱着鼻子在心里悄悄补了句:“床上不算。” 而燕君胧却仍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唐朱玲替我们府衙办事,燕某自然要护她清白,要楚麟对唐朱玲处之以礼其实不难只需要她今天回去时,带上燕某备好的一样东西即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回 接下来介绍:麒麟阁阵营 《花陵百说》——在花陵都地界,花女的地位自然极高。但也有不少禁忌,有一条便是不得行医。术业有专攻,为防天下医者不悦,花仙庙严令,木术只救至亲之人,若用以行医,则定降重罚。 “啊!大吉你轻点!想弄死我啊?” “少爷,你才轻点!” “不要,那里不行!我口水都要被你刮出来了。” “呀呀呀!少爷你往哪儿碰?” 就在唐朱玲还在府衙捕房时,麒麟阁一间小屋里,传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声音。若是让李进在门口路过听到,估计他就不会整日担心唐朱玲会被楚麟占便宜了。 ———— 亚目菊虽致昏,却不伤头脑清明。 早上楚麟一醒,便很快便回忆起了昨晚种种,也发现新娘子不见了。就算是个问题新娘,可毕竟两人拜过堂的,楚麟当即穿着小衣追出了门,却在院里看到了捂着手一脸苦相的大吉。 楚麟来花陵都时,身边只跟着四个人,分别唤作“吉祥如意”,都是从小跟着他的。除了大吉之外,其他三人都比楚鳞更小,小意今年刚十六。这四人平日轮流当值,照顾楚麟的生活起居。 楚麟问起新夫人的去向,却引来大吉一顿哭诉。 原来今早是大吉和小意当班,正在前院的他们却忽然听到新房里传来惊呼声。小意护主心切冲在前头,结果在新房门口一脚踩中了唐朱玲昨夜布下的陷阱,小腿上缠了一圈妩玫刺藤。大吉想帮忙,反将自个儿手也刺破了。 新房里这才蹦出个红彤彤的唐朱玲,见到小意这个半大孩子整条小腿都是血,唐朱玲慌忙道歉救治。只是取下刺藤不难,小意腿上的刺伤却不易消。就这样,楚家少夫人新婚第一天早上,便亲自陪着一个小厮出门找大夫去了。 麒麟阁常住的下人就四个,小意伤了,二祥和三如在外有事,昨晚来帮厨的王嫂不知为何日上三竿还没来府上,大吉只能忍着手痛,独自去张罗楚麟起床。 “您轻点啊,手疼啊哎,少爷,您昨晚说的我算是信了。”挥动着被包成一团白布球的手,大吉哭丧着脸:“要是规矩女子,哪有往自个儿新房外布置陷阱的?” 楚麟听着只能苦笑,她若是守规矩,这门婚事根本就不会存在。哪有女人会行这“下药逼婚”之事的?就算是戏文里,苗疆女子也是于人后,才会对那男子下蛊威胁。可楚麟对天发誓,昨晚轻戳她酒窝时,才是他生平第一次碰到那个名唤唐朱玲的女孩儿。不但碰了脸,后来被那瓶花蜜迷昏后,好像还碰了很多地方想起那瓶迷昏自己的花蜜,楚麟嘴边不知不觉浮起的笑意忽又枯萎了下来。她果然还是备了迷药的,若非空腹饮酒先行醉倒,唐朱玲这会儿只怕已卷了细软,与李进分赃去了吧 楚麟摇摇头,试着换了种更积极的思维。 从小意的遭遇来看,或许唐朱玲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可怕。若真为夺财而来,她大可趁着晨间先醒的机会行事,可如今清点之下家里啥都没丢,唐朱玲更是陪着小意去看大夫了。 这也不合理。 脸颊嗡一声疼了起来,光是在脑中替唐朱玲脱罪,楚麟便觉疲劳的很。他敷衍的对大吉回道:“我听说花陵花女注重天性,或许娘子只是活泼些罢了吧” “活泼?活泼就能把少爷打成这样?这还是头一天过门呢。” 带着苦笑,楚麟伸手去摸他那半边肉丘,嗯,手感比唐朱玲的脸蛋更饱满。楚麟起床时便发现脸颊生疼,大吉细看下,半边脸肿了老高,还带着个脚印子。刚才大吉拿消肿膏在他脸上涂了三四层,楚麟一摸便占了满手药油,可痛楚却没怎么消减。 楚麟自认记忆清晰,却始终想不起来脸上何时遭的殃,琢磨着先弄碗稀粥让肚子别再遭殃,前院忽然传来三声高低不同的“少爷!” 开门一看,眉清目秀的小意拄着一根木拐走在中间,左右各有一人扶着他。楚麟不禁一笑,加上大吉,他楚家的吉祥如意四小厮算是凑齐了。 面对着他们四个,楚麟说话便直接了许多:“二祥c三如,你们怎么只把小意接回来了,少夫人呢?” 楚麟不爱争斗,却非真窝囊。从大吉口中问清事后,他先在城里走了一圈,把正在别处帮工的二祥c三如叫了回来,嘱咐他们去城里各家医馆去寻小意,顺便观察一下唐朱玲的动向。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回到麒麟阁与大吉互相疗伤。 “少夫人把我送到黄家医馆便走了,说是要要去找人。”小意的五官还带着些许青涩,但说话却不容自己出一点差错,常常会停下来思索片刻才将整句话说全,所以一般有什么传话的事情,楚麟都喜欢差他去做。 “找人?我看是找帮手吧!”大吉愤愤地冲了一句,又当着其他人的面,将楚麟昨晚说与他听的怀疑重新添油加醋了一番:“大吉从小跟您,还是头一次见到少爷的脸变成这样!少爷,少夫人八成真是个女贼,咱们还是报官吧?” 看着大吉的伤,楚麟忍下了敲他头顶的冲动。四人中大吉年纪最大,也是最忠心的一个,可说话常不过脑子。 比较沉稳的三如摇头:“新夫人是都府衙李总捕头的义妹,若是贸然报官,恐又要和李总捕头打官司咱们现在是老百姓,民不与官斗啊。” “一个总捕头,怕个屁!”如此粗鲁的话,一听便知是二祥这货才说得出口:“大不了咱们去找程总管,就凭咱们少爷的背景,还弄不死他一个李进?” 这回楚麟是忍不住了,抄起指节就给二祥来了个头板栗:“若是去投靠程师父,你们这么辛苦轮流去外头做工有什么意义?少爷我是为什么才住到花陵都来的,你又忘了?” 看着二祥挨了训还一脸懵懂,三如赶紧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二祥这才老实地耷拉下脑袋,低声认道:“少爷,二祥笨,又说错话了。” “你也不是说错,”楚麟不禁轻叹:“只是事情还没到这么一步” 大吉急道:“报官也不成,找程总管也不成,那少爷我们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楚麟不得不承认,这四个字,已成了不得不处理的问题。 他生来就不是一个喜欢面对问题的人,他更希望遵从别人的选择,免去内心挣扎辛苦。在唐朱玲逼婚时候,楚麟没有多做挣扎便答应了这门婚事。而在这之前,当父亲逼着楚麟去亲自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时,他宁愿选择逃家离开。 然而这次却走不了,之前从家里带出的银票,在买了麒麟阁的房契后便所剩无多。如今的楚家看来资产颇丰,其实余银数目早就到了让楚麟居安思危的地步,否则他也不会将吉祥如意轮流派出去做工。楚麟为难地捏着眉心,开始幻想起清贫日子的境况来除非他甘于和普通百姓一样几户同住,否则光屏手头这些余银,恐怕是供不起他再换一个宅子了。 “你们莫要这么说少夫人。”正在楚麟快要捏爆自己眉心时,小意却忽然嚷了起来:“她是个好人。” “嗯?”连楚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声“嗯”响得有点吓人:“为什么?” “早上我和少夫人走得匆忙,身上都没有带银子,那黄大夫出了名的见银救命,少夫人求了好久,最后把身上的首饰都压在了医馆,这才走的。”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楚麟觉得小意裹着一条腿的样子比其他三人顺眼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回 案情需要新发展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都刑断签》——夜盗,花陵都总捕李进批注:此人艺高胆大c心高气傲,不屑小财空门,专闯严密之处。各地藩王安置在花陵都的花会,家将护院甚多,正投夜盗所好。韩王麾下韩湘花会,魏王麾下舞魏花会,齐王麾下寿齐花会,还有燕王麾下雨燕花会,皆有被盗。若不出意外,秦c赵c楚三王麾下,夜盗他日必有一探。 中午,花陵南街上不少摊贩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因为街上走来个奇怪女子。女子身上连件外衣都没,她走路一瘸一拐,却偏带着笑意。 “咱花陵最近怎么老出事儿,一个‘夜盗’飞贼;再是个偷子娘娘;如今还出了采花贼啦?”卖竹架的大叔仗义道:“这姑娘定是被祸害了,报官吧!” “报什么呀,这姑娘就是从都衙门那条街走过来的!”一个挑着货担的行商小哥痛心疾首地附和:“怕不是咱们知府大人在外头养小,又将人姑娘始乱终弃了?” “你这条狗舌头,哪天迟早被人剪了!”卖胭脂的大婶骂道:“那是麒麟阁楚家的新媳妇唐朱玲,她家住城外秋林驿,种出的花品相可好了。” “楚家?天哪,难道头一天就被休了,所以发了疯?” 闲言碎语没一句都传进唐朱玲耳里,此刻她只听得见燕君胧的声音。 “这几日,你且与他好好相处,先取得他们一家信任要紧。你天姿聪慧,要演个温良女子,我相信你定能做到。”唐朱玲离开都衙府时,燕君胧这般嘱咐着:“至于如何叫楚麟无法染指于你,就用我教你的办法。麒麟阁住的都是些少年,定识不破此计。我知此法不雅,但李总捕说得对,女子名节大如天,我虽立志抓出夜盗,却比谁都不希望你受委屈。” “我相信你能做到,我比谁都不希望你受委屈嘻~”唐朱玲一路就念叨着这几句,念着他说过的话,仿佛他就陪在身边似的。 是的,看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了,李进终究是没有拗过唐燕联手,还是答应了让她将重回楚府卧底,这也是唐朱玲心情好到目中无人的原因之一。回麒麟阁的路并不难找,捕快熟悉街巷那是基本功。看着眼前雕着麒麟的木门,唐朱玲心中涌起一股豪气。剑竹蓄势藏于地,春来定能破雪出!昨夜的失败只是意外,只要按照燕君胧的话蛰伏下来,就等于在夜盗集团内部埋下一株剑竹,待春暖花开时,竹尖定要将贼人刺个通透。 “这根剑竹就是本姑娘,啊哟!该死的浑少爷!”忘形之下,唐朱玲插腰一脚踏在石阶之上,动作的确潇洒,奈何屁股后头那伤还经不得如此大的动静 或许是她那“啊哟”一声的关系,大门开了条小缝,里头很快传出小意的呼声:“少夫人回来啦!” 惊喜的呼声快速地往后院去了,唐朱玲听出他活动灵便,心头也卸去愧意的担子。她收拾好心情,心中编好了各种应对措辞,这便端起笑意走进后院。温良妇人不可抬头直视丈夫,唐朱玲只得低下头走路,只能靠翻白眼观察前方。她依稀看出楚麟手托一卷东西正站在院中,他身旁是拄拐的小意,皆一副迎着自己的模样。其他三位小厮各自忙着手头的事情,眼角余光却不断暗瞟过来。 “果然,刺藤的事儿应是传开了唉,我是为了预防楚麟识破我身份逃跑,这才在门窗放置了妩玫藤,谁知道就这么睡过去了也没来得及收。小意他们现在约莫都在怕我吧?”唐朱玲也拿眼角撇他们:“怕我也好!燕捕头教我作长远打算,以后本姑娘在这儿待的日子长着呢,先给你们个下马威。” 心里在厉兵秣马,表面上唐朱玲还是端得住那份温柔的。侧身对楚麟微微一福,她捏起嗓子将燕君胧编好的词说了出来:“成亲头一日早上就跑出府,是玲儿的不是。只是治伤要紧,相公可别怪我。” 根据燕君胧的推测,楚麟原本对这婚事就有怨。新夫人过门头一天早上又跑出府,此番回来恐怕多少要挨几句责骂。唐朱玲心里已做好了受几句难听话的准备,可对面半天没有动静。 楚麟自然说不出话,他现在满脑子都在喊:“假货!我娘子不可能这么温柔!” 盯着她那酒窝看了许久,楚麟才相信眼前的唐朱玲不是他人易容改扮。因为人脸上的肌肉牵动之处——如酒窝皱纹之类——绝非塑泥可以模仿。 “可这也不对啊!”楚麟满脑子问号快把头顶都戳破了:“这还是那个我刚一摇头她就对我撒药粉的泼辣花女么?” 身后大吉轻拍了几下腰:“少爷,您不是让我们陪她把戏演下去的吗?怎么您自个儿怯场了?” “这娘子的角色性子都变了,我能不懵么?”楚麟这才反应过来,他忙连声说着“无妨”,温柔地上前给唐朱玲披上了一件衣裳。 一直低着头的唐朱玲才发现楚麟手里捧的是一件比甲。早晨慌乱出门,她连件外衣都没披,楚麟持衣候妻,光是这份心意,便让唐朱玲觉得自己扮乖扮得不冤了。她抬起头想对他露个笑,却又看到楚麟那半边肿脸,上头的红色脚印还是自己那双金莲出品的。 “哈哈,你咬我一口,我踹你一脚,这波本姑娘不亏我怎么又忘了燕捕头的嘱咐?!以后绝不能再打他了,现在更不能看着他的伤笑出来!”强行将嘴角往下压了压,唐朱玲尽力表现出心疼状:“啊呀!相公!你脸怎么了?” “太假了”楚麟心里苦笑一声,表面却配合道:“噢,昨晚不胜酒力,早上不慎跌下床,脸砸到鞋上了。” “快回屋,玲儿替你擦药。” “大吉已经替我擦过了三层。” 唐朱玲掏出一个瓷瓶:“玲儿的清花膏可灵了呢!” “这女人不会浑身上下都藏着药吧?”楚麟只觉得头皮发麻,麻得连肿痛都不觉得了:“这不好吧?听说花女不可行医。你们花女的规矩太严厉,我可是怕了。” “相公是至亲,不算逾越的,咱们这就回房吧。”唐朱玲扶着楚麟便走,顺便回头对小意歉意一笑:“你好生歇息~” 楚麟没有漏看任何一个细节:“娘子,你行走怎么一瘸一拐的?” “额我起身时酒也没醒,摔的。” “饮酒误事,饮酒误事啊。” 两位角色下了台关了门,院里四位观众立刻凑到一起,大吉急着先说:“这女贼不会给少爷下毒吧?” 三如指着大吉手上的伤:“她是花女,便是下了毒,我等又能如何?” 二祥抓抓脑袋:“我看少夫人挺温柔的,没你们说得这么吓人啊。” “你个傻货,看不出这女贼是装的吗?”大吉差点拿伤手揍他:“连小意都看得出来!” 小意把头摇得飞快:“少夫人是好人。” “”一块儿长大的四人互看几眼,默契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我等装作不知情便是。”如三轻道:“当初少爷敢带着我们逃出王府,就证明他已经长大了,男子汉才行得这破釜沉舟之举。这夫妻间的事情,就让少爷去解决吧。” 众人皆嗟叹,大吉也只能摇摇头:“算了,时辰不早,快张罗午膳吧。帮厨的王嫂怎还不来?”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王嫂来不了了。”一提这事,二祥瓮着嗓子嚷了起来:“昨儿王嫂替咱家做喜宴,她儿子在家走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随着正篇一同更新的浓缩版 本篇简介会随着正文同步更新,并从侧面解答一些正文中交代得太过隐晦的伏笔。没有时间长时间阅读或者犹豫不敢投入时间点开《糖醋》的你,或许可以先从这篇类似大纲的作品开始了解这个故事。如果你喜欢这篇浓缩的《糖醋》,也希望你可以点入正文观看,并贡献一个收藏。 糖醋女神捕是一篇架空历史恋爱卧底喜剧文 故事发生在陈友谅打败朱元璋并成立朝代的那条世界线,女主唐朱玲是出生在花陵都的一名花女,在年满十八岁不能继续当花女后,天性静不下来的她重拾起了童年的志向——当一名女捕快。由于这个时代女性捕快几乎没有,唐朱玲自然遇到了“求职难”的问题,即便她有一个总捕头好友,却也找不到任何应征捕快的机会。 但糖主力的热情还是有人看到的,在当地另一名神捕燕君胧的策划下,唐朱玲知晓了一桩案子,近期整个花陵都被一名“夜盗”来去自如,若是唐朱玲能够配合李c燕二位捕头,查出这名大盗的线索,或许可以凭借这份功劳,破一个先例,成为花陵都第一位女捕快。 为了这个目的,唐朱玲开始了她的“见习捕快”生涯,而她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追查疑似替夜盗销赃的富户——楚家。而她思索出的调查方案则是——嫁人。 楚麟是一位离家出走的小少爷,才迁居花陵都不久的他,竟然被当地总捕头李进盯上,并在他“和善的眼神”和唐朱玲强硬的花女手段下,莫名其妙地迎娶了唐朱玲。他还不知道,这位嫁过来的新娘,满脑子的主意,就是把他这位新郎送进班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回 好感度更需要发展 《对象日记》——“当时我便觉得缘分奇妙了,前一晚是我碰她脸,第二天她这么快便碰回来了,当然那是用脚碰的。总之,那时我脸虽然肿得一碰就疼,但我心中毫无怨恨,甚至有一点想笑” 清花膏的确比普通消肿膏要舒服很多,当然,也或许是因为擦药的手更软的缘故。坐在昨夜喝酒的座位上,楚麟感受着玉指纤纤拂面而过,肿痛感早已有些模糊了。 眼前替自己小心上着药的女子到底是谁?是那个见面不过一个时辰,就用花药逼婚的泼辣女子?还是那个在洞房里相处不过一个时辰,就醉得不省人事的豪放女子? 楚麟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两人每次单独相处,不过一个时辰就会出事? 一声清脆的“好了”打断了他的思绪,楚麟睁开眼来,却见唐朱玲正弯腰打量着他的伤处。 两人鼻尖也就一尺远近,近到楚麟猛转眼珠都无法看清她全貌。一股比清花膏更沁凉的香钻入肺腑,让隔没多远的心脏都活络了起来。 “她好香”除了这三个字,楚麟心中一片空白。 或许女子总比男人敏锐些,楚麟发愣只是一瞬,唐朱玲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忽而往后缩了一下。与正在享受“放空自我”的楚麟不同,此刻唐朱玲的脑袋瓜,正忙活着呢。 “看这浑少爷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了,还有些欢喜的模样?哈!本姑娘演温顺妇人好像挺拿手的嘛!以后万一实在当不上捕快,去城口戏班做台柱也成啊!不行不行!不能笑,现在还不能笑,温顺妇人!要温顺温顺”看楚麟发愣,唐朱玲顿感安心。这么一来,自己之前种种的异常,这楚麟应当是不会追究了:“幸好这浑少爷傻乎乎的,本姑娘还没发力,他便不翻旧账了。也好,之后就按照燕捕头说的,昨晚诱供失败,那便把贤妻演到底,以后再慢慢找证据。” 唐朱玲从小就会边弄花边唱曲,这一心二用的本事驾轻就熟。脑中思索着正事,手上却一点没耽搁。她的星眸楚麟还没近距离欣赏多久,很快就重新拉远。 “相公,药上好啦!” 看着因拉开而重新清晰起来的新娘面庞,一个情不自禁的念头顿时冲上楚麟心头:“今日的她若是真的,那该多好?” 然而唐朱玲“出神入化”的演技还没结束。唐朱玲这边再接再厉地关照起来:“相公,今日莫食大荤油腻,保准明日便全消啦。” 楚麟本有许多话犹豫着想说,闻言却走了神,下意识便争辩道:“不能吃荤?我今日还想叫王嫂再做一次无锡肉排呢,昨晚都没吃几口都浪费了,罪过啊” “就只吃一天素啊!对伤处好。” “没肉吃,一天也是受罪啊。” 唐朱玲当花女时,劝人养生时惯竖食指,此刻便也没多想就指向楚麟。等她想起这动作算是对夫君无礼c正想收手掩饰时,楚麟竟已学着她手势回敬了过来。两人指尖相对,彼此一愣,唐朱玲心头一松,“扑哧”笑了出来:“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这么贪嘴的。” 楚麟全然不以为意:“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享乐?喜欢珍馐美馔总没什么错吧?” “素食里头也有不少好吃的,我做的花酿饼可香了,要不过几天给你尝尝?” “花酿饼是什么?好吃吗?!”楚麟眼中馋光一亮又一灭:“要过几天?今日吃不到?” “酿花至少要三日啊。” 看着楚麟这馋相,唐朱玲颇感新奇。而楚麟则养成了个习惯,每次唐朱玲笑,他便忍不住去盯她酒窝。她的酒窝实在很好看,好看到楚麟险些说漏了自己的秘密: “好不容易从从家里出来,我就是想吃肉吃畅快点嘛。” “怎么,家里不让畅快吃肉?” 虽然唐朱玲只是随口一问,但楚麟此刻已自知失言,他的脸色明显僵硬了下来。比起被骗财,他更不希望让在她面前暴露出身世。楚麟忙补救道:“如今我也算自立了门户,以前的罪便不用再受了。” 他刻意让发僵的脸色更难看些,眼角却观察着唐朱玲的反应。一个真正顺从丈夫的妻子,听到丈夫不悦的语气,绝不会继续吻下去。如果唐朱玲足够聪明,她就不会再提楚麟身世一事。 是的,楚麟看得出唐朱玲在演戏。 虽然唐朱玲对自身演技颇有信心,但她确实漏算了一点:逼婚时那个一言不合就洒药的唐朱玲,洞房时那个动不动就灌醉自己的唐朱玲,和现在的她实在判若两人 唐朱玲果然没有再开口,楚麟顿时有些欣慰。尽管两人都有些在演,但总算还演出了一点默契。 “她是在讨好我,是想先取信于我吗?罢了或许这样下去,也不错” 然而楚麟还是太年轻了,唐朱玲此刻的想法是:“早上他的疯话里有一句‘爹管不着我,让我再吃一口’什么的这浑少爷把本姑娘屁股当肉了!?我有这么胖吗?” 看到唐朱玲杏眼忽然一瞪,楚麟又懵了:“刚才这出‘琴瑟相和’还演得挺顺,她怎么又不高兴了?莫非是嫌我说话吞吐不够男人?” 幸好唐朱玲很快便抛开杂念,继续按照剧本演了下去:“相公,我替你倒杯茶吧茶壶在哪这是酒壶?” “咱家就四个下人,早上伤了一半,而且你又不见了,他们在城里寻你,也实在没空烧水。娘子若实在渴,先饮一杯酒水如何?” 这竟是昨夜那壶残酒?唐朱玲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立刻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么味道这么怪?” “就是米酒啊。”楚麟答:“我本就不爱喝酒。昨日成亲事多,想着你多半也是一天没吃,空着肚子所以我吩咐大吉屋里放米酒。这酒已经很淡了,不过你还是醉得很快” “不快才有鬼啊!”唐朱玲咬碎了银牙,才忍住了拿痒粉糊楚麟一脸的冲动。 昨日她服下的“花仙醉”是一门中和酒气的花药,饮下的酒水越烈越不易醉;可若单纯饮水的话,花仙醉自身反而会散发出浓烈酒气。这米酒是酒中最淡的一种,几乎与水一般,也怪不得唐朱玲饮了几杯便脸红舌头大了。而且唐朱玲这才想起,昨晚闻到的“熏甜”之所以这么腻,是因为还有米酒的米香在里头。 得知真相的唐朱玲登时便想炸,偏偏发作不得。楚麟既然能考虑到换淡酒,也证明他有心在替她着想。或许,不论楚麟是否与夜盗同谋,至少在拜了堂后,这个男人是真的把她唐朱玲当妻子在看待? 新房里忽然气闷起来,唐朱玲推门而出,在院子里猛吸起气来。 “你跟出来干嘛?”回头见楚麟跟了出来,唐朱玲的随口一问脱口而出。 楚麟却实在说不出“我看你不乐意了,想跟出来劝劝”这种话。 若说昨晚的唐朱玲他还能多少看透一些,可今早回来后,他已摸不透她了。她若是在演戏骗取信任,可为什么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露出怒意?天下哪有这么笨的女贼? 唐朱玲时而不慎流露本性的举动,已经彻底让楚麟分不清真假。就像骗子捡了块石头,谎称是美玉拿来诓人,却不知石中本就藏着璞玉一块,千金难求。 那这是骗?还是真? 眼中满是唐朱玲微嗔薄怒的样子,楚麟思绪乱了。 他的沉默在唐朱玲眼中成了怀疑,她连忙浇灭了心里的火药芯子,重新堆起笑应付起来:“玲儿是说外头风大,相公的脸要是受风,也不容易消肿。” “她终究是在演的。”楚麟眼色一黯,也配合着微笑起来:“娘子不愿喝米酒,可是因为还未进早膳。这要算起来,你可有十二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我在外头吃过啦。” “吃过了?”楚麟眯起双眼:“小意说过你要去找人,可是和那个人一起吃的?” 刚懈下的神经骤然绷紧,唐朱玲也不自觉地眯起一侧眼睛,强笑着回答:“小时候的花女朋友。” “娘子的朋友,怎么不带回家招待一下。” “她还要回城郊种花呢。” “原来如此。” 他们的笑容都是破绽百出,可她抓不到,他不想去抓。 唐朱玲并不担心楚麟追问身份,她紧张的是,晨间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破绽,楚麟竟能抓住不放!她只见过他窝囊c软弱的一面,却唯独忘了燕君胧曾嘱咐过的,楚麟不为人知的一面:他是夜盗的销赃人。是进出藩王地界如入无人之境的夜盗的同伙。 “不能再这么破绽百出了,唐朱玲,你不能动气!不能动气!要真的变成他的妻子!” 渐渐的,她的笑缓缓变得无懈可击起来,而他的笑容亦流露出真心的苦涩。 “少爷少夫人,开饭了,今日王嫂不在大吉哥煮了面”小意的拐杖顿在半空。 看着眼前两位主人笑盈盈的脸,不知怎么的,他总有一股想退回外院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回 吃饭是增加好感度的标准手段 《花陵百说》——以花入菜也是木术之一,花陵花酱不下百种,口味鲜甜辛辣各有不同。虽易于保存,但由于只可由花女制成,在东州以外的地方很少见到百姓使用花酱。 对唐朱玲而言,这是她作为妻子和丈夫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汤头是用猪肉熬煮的,比老家五文钱一碗的面水汤要可口太多。即便一心参悟着楚家媳妇的心境,唐朱玲嘴里仍然溢满唾津。但馋嘴的同时,她也想到了一丝疑点:楚大少爷就吃这个? 楚麟的那碗面条和自己一样,连一根葱都没有。东州百姓相对富庶,就算是带肉的荤面,就算是百姓家也会三不五时吃上一两回,可他楚大少爷家里居然会吃这种阳春面? 唐朱玲不禁忆起秋林驿有个员外,秋林驿地处东州边远,富饶较都城花陵差了许多。但这个员外进食固定四碗四碟,即便是在山上做花祭,这套派头也是半点折扣不打,害得那些下人很是辛苦。唐朱玲卧底前也学过“富贵人家”用餐的讲究:菜可以少,碗碟要多;难吃不打紧,原料需珍鲜。 “这大吉,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脑子,端这种面给他主子吃,不怕楚麟掀桌子么?嗯不过虽然没浇头,嚼头倒是不错,好吃”美食在口,唐朱玲很快放弃了思考:“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万一一会儿楚麟便要闹起来,我还得扮乖去劝呢。” 一天一夜就吃了点豆花,唐朱玲自然是饿了的,只是再饿她也没忘记燕君胧的嘱咐:“富贵人家饭桌上礼数多,但有两点最讲究。吃饭时不说话,也不可狼吞虎咽。” 面很劲汤很香,尽管唐朱玲不止一次想放开了吃,但实际上只能用筷子几根几根挑。 然而就在唐朱玲悄然增加着筷上的面条根数时,她赫然发现对面的楚麟开始叫第二碗了! “本姑娘刚才装斯文装那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差点没单手掰折筷子。 接下来,唐朱玲也略微放开了些,不过仍是留意着楚麟的眼神,一旦发现楚麟看过来,她立刻就变回斯文状。只是唐朱玲悄悄留意了半天,楚麟只顾着狼吞虎咽,一眼都没瞧过来。唐朱玲自觉吃了亏,下筷也逐渐快了起来,到最后和楚麟在“吃速”上拼了个不相上下。 当然,唐朱玲也不少闷头填五脏庙。她常常将眼神藏在碗沿后,希望能尽量观察出这位“丈夫”的用餐习惯。她发现楚麟平日虽有文人之风,饭桌上却和老家那些干粗活的帮工无甚区别。他每一口都会把嘴塞得满满当当,汤油腥子从嘴角漏出来,他便随意用锦袍衣袖抹去,他脸颊上的肿块此刻油光蹭亮,早已分不出沾在上头的是药脂还是荤腥。 待得放下第三个空碗,楚麟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看唐朱玲第一碗都没吃完,他不禁问道:“娘子,不合口味?” 摇头。猪肉汤面可不是唐朱玲想吃就吃得到的,饿了一夜的她怎么可能不爱吃? 楚麟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娘子,我知道你嫁来我楚家,应当是来享福的。可是我府上崇尚家风勤俭,这吃穿上还是朴素些好,鲍参翅肚只是吃个名头,真塞进嘴里也就那样,你说是不是?” 他说完便端茶就唇,一双眼睛也微眯了起来,掩饰着那为难背后的精明。 装穷,这就是楚麟苦思冥想后得出的办法。 是的,唐朱玲在衙门里背熟了“贤妻良母”的剧本时,楚麟也自编好了一本“家道中落”的剧本。 在和大吉商量过后,楚麟基本已经确定,唐朱玲嫁入府中确是另有所图。只是他天性顺懦,此刻处境又有微妙之处,所以即便看破也不敢点破。但楚麟也不愿坐以待毙,思前想后,想出了个进退两宜的法子。 在楚麟想来,自己的身份应当是没有被发现,唐朱玲强嫁过来,无非求一个“财”字。她背后或许还有当地总捕头李进撑腰,但不论是江湖女贼还是贪官污吏,大多都是想骗得细软。因为陈汉律法严厉,现银好消化,银票兑现便有了些不便,若是出手房契古董,则算得上是风险重重。 楚麟拥有麒麟阁的房契,这事已经人尽皆知,遮掩不得。于是楚麟琢磨着,若能装作“为买房契而负债累累”,演一出“家道中落”的好戏,或能让李进c唐朱玲这些贪财之辈灰心而退。为了促成此计,楚麟已下令吉祥如意四人,要他们今后用度一切从简,“家道中落”的帽子只管往头上扣。 “若我已无利可图,你也会自行找机会脱身的吧” 唐朱玲悄眼打量楚麟的同时,他的余光中也映着她,口中肉汤的余香里,已泛出一股淡淡苦味。 “所以说,那个其实我们府上的银钱已经” “我觉得不错。”一句干脆的回应,打断了楚麟接下来的打算。 唐朱玲的反应完全没有一丝失望的征兆,楚麟不禁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觉得勤俭持家不错啊,我也看不惯那种有几个钱就乱甩排场的人。”大口喝光面汤,唐朱玲也豪放地用缎绣直接抹了把嘴:“本来我以为相公是大户人家公子,饭桌上规矩肯定多,现在看到这碗面我就放心了。以后吃饭总算不必端着架子了,况且相公还有一点好,不挑食,难得哦。” 唐朱玲这几句完全出自本意,看不出丝毫刻意讨好的印记。楚麟愣在一边正不知该接什么词,唐朱玲还心里补了一句:“燕捕头还不爱吃辣呢” “不挑食是好处?”楚麟愣愣地回味着她最后几句,大吉进来在他耳边连问了两声“少爷可还要加膳”,他才回过神来:“哦,王嫂昨夜做的无锡排骨好像还有吧?热一热端来吧。” 一提到排骨,唐朱玲后臀又是一疼,她不动神色将身子侧了侧,问道:“都三碗了,相公还吃得下?” “我嘴大,大嘴吃天下,娘子见笑了。” “不见笑笑不出来我现在知道你这么大手劲儿哪儿来的了。” 排骨很快上了桌,楚麟连筷子都不用,直接撩起袖子拿手指抓。眼前这大口吃肉的男人,真的就是当初中了些痒粉便跪地求饶的窝囊废?唐朱玲根本无法将两个形象合并在一起。记得早上在衙门时,当唐朱玲发现他们并未摸透楚麟性格时,只有忌惮和不服。但现在她的嘴角却越翘越高,一个自然的念头忽然跳入了她的脑海。 “相公,慢着。”正在楚麟又要吞下一块排骨时,唐朱玲忽然伸手拦住了他,随后她站起身,伸手向自个腰带掏了进去。 排骨就这么在楚麟嘴边停了片刻,随后楚麟眼睁睁看着唐朱玲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滴琥珀似的凝露,滴在了肉的表面。 楚麟小心地闻了一下,又用更小心的语气问道:“吃下去肚子里不会发痒吧?” “相公不要记仇嘛,呵呵这个呢是多籽花酱。天暖和了,隔夜的肉就是没坏,也终究对肠胃太好。”自动忽略了他话中的讽刺,唐朱玲正色解释道:“多籽花的花酱能让肠胃少受些罪,还能提味儿呢。” 楚麟谨慎地撕了一小片肉尝了尝,立刻便整块吞了下去,同时看向唐朱玲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份新奇。 “想不到娘子还懂饕餮之道?” “什么呀,那是木术!和花相关的都是木术,我可做不出像大吉那般有劲道的面。”唐朱玲心虚地一笑,心里补了一句:“演归演,我可不要天天忙着给你下厨,否则哪儿还有时间查证据啊,昨日婚宴的礼单到现在还没拿到呢。” 楚麟反倒兴致高了起来,一边用筷子敲着碗沿,一边对唐朱玲解释“食客与厨匠”的区别。他自小没什么爱好,便是贪嘴,同时也对“如何吃好”兴趣颇浓。唐朱玲初时还只是应付着回几句,但楚麟话匣子一开竟惊人的健谈,出身乡村的唐朱玲多多少少终究是长了点见识。在楚麟的讲解下,她知道一味追求口舌之欲的人是称不上饕客的。只有精通保鲜c吊味c食补等好几门学问,甚至自身精通厨艺,那才算是真正的懂吃之人。 唐朱玲哪儿是光听不说之人,没撑多久,她便也忍不住了,将花艺木术中的一些知识摆了出来,与楚麟在书卷中看到知识相应,时不时还驳斥了楚麟几个观点,早把“贤妻七出”中的“不多言”扔到了脑后。 然而楚麟完全不在乎被反驳,他从小被关在宅中,许多见解都是纸上谈兵,比不得唐朱玲亲身经历。只要楚麟提及的食经有一丝与花艺相通之处,唐朱玲不但接的上话,还竟一连说了好几种古谱上都不曾提过的腌渍c调味秘法。楚麟只觉得眼界渐开,心防大减,彻底与这位新婚妻子边吃边聊起来。 “怎么回事啊?平时少爷就是再怎么细嚼慢咽,这会儿也该吃好了啊。” 厅外,大吉第五次探头往窗沿内看,然而里头两人仍然热烈讨论着,唐朱玲不时伸手,从楚麟手里抢走吃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回 吃完饭,要办案 《花陵百说》——花开不能由其谢,东州花陵人从来不是只懂种花的农户,能让“花尽其用”,才是花农花商的待花之道。花陵都城是全中原最大的花市,每到花季,花商都要与各地香坊酒楼c药铺豪门谈下数十万银两的生意。即便不是花季,由花所制的物件也是不愁压仓抢手货。故而花陵都周遭除了花田庄外,也有不少集市。 “把活虾紥在星天米的花苞里,真的可以保鲜三天?”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只剩一盘骨头,楚麟却连手都没顾上擦,仍然沉浸在最感兴趣的话题中。 “那可不,若是里头塞几根雪津絮,能保鲜四五日呢。”唐朱玲得意一笑:“据说已花藏鲜的木术还有好几种秘法,只是我妾身玲儿还没学全。” “你们花女的木术果然神奇。”楚麟这会儿聊得正开心,别说是唐朱玲的自称,早连“装穷大计”都忘了个干净,只跃跃欲试道:“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花酿饼,要是马上尝到就好了。” “行啊,可木术需花,你家连一株花都不种,我怎么弄啊?” “我明天就去花市买花!” “木术要用自家种的花,效果才好呢。” “我明天就去城外挖土!” “行啊,可是你刚才一个人把排骨都吃了,一块都没留给人家哟~” “我明天就去找王嫂额”想起之前吉祥如意四人提起过的事情,楚麟高涨的情绪一滞,叹道:“这几日,你我是吃不上正宗的无锡排骨了。” “为什么?”唐朱玲不解地问。 楚麟想了想还是将王嫂儿子走失一事告诉了她。 “若不来帮厨,说不定她也不会丢孩子。”楚麟扔下拭手巾:“幸好你是等我吃完了才提起这事,否则我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正收拾碗筷的大吉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关少爷的事呢?这留香集丢孩子又不是第一次了,要怪也怪衙门抓不住那个偷子娘娘啊。” “偷子娘娘?”唐朱玲想起小时候调皮时,父亲也曾用这故事吓过她,她不禁半信半疑道:“哪儿有真的偷子娘娘啊,大吉,你也快二十了,怎么也信这种传说故事?” “不是真的妖怪,偷子娘娘说的是最近在花陵犯事的童拐子!” “童拐子?!”这下连楚麟都好奇起来:“你们之前怎么没说清楚,王嫂儿子不是自己走丢的?” “王嫂儿子都六岁了,一向听话乖巧,哪会自己走丢啊?王嫂手艺好,一直没少来都城里帮厨,也没见哪回丢了呀。”他高亢的声音引得外头“祥如意”三人都走了进来,大吉拿手一指二祥:“再说了,留香集丢娃娃可不是头一回了,他们都相信有偷子娘娘。二祥在留香集做过工,这事儿他最清楚,现在那边都丢了第六个孩子了,不是拐子,还能是小孩统统魔障了不成?” ———— 留香集离城门不远,从天上往下看,屋列排成个“乙”字,“乙”字中间一斜与流水涧的脉流重合,故而既有陆市亦有水市,算是城外较为热闹的地界之一。 这地方不止二祥熟,唐朱玲更熟。邬蔓戏班的戏台子就搭在城西门,唐朱玲每回去看戏都要经过此处。只是唐家单卖鲜花,留香集却多是香囊铺c香枕店之类铺面,唐朱玲熟路不熟人,要想找人问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方便。 所以整个留香集的六十九户,她已从头问到了尾,闲言碎语塞满了两只耳朵,真正有用的线索却是一条都理不出来。此刻,唐朱玲迈着有些脱力的双腿,有些丧气地蹲到了流水涧溪边。溪流中已经反射出夕阳的赤金之色,唐朱玲却不怕晃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水流。 她的思绪已和水花一样,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了。 是的,现在她不是在查夜盗。 她找的是偷子娘娘。 ———— 事情还得从当天中午说起。 谈起偷子娘娘一事后,楚麟左右总觉得心中过意不去,思量再三,楚麟最终决定下午先去留香集探望一下王嫂。 楚麟出门,吉祥如意四人总是要跟去的,唐朱玲本想着下午楚府人少,还能乘此机会取了礼单追查夜盗。可等整件事听完后,她顿时改变了注意,连温良妇人都忘了装,拍着桌子嚷着定要同去了。原来留香集连丢了六童的事情,其实在城西早已传开,只是衙门至今连一个孩子都未找回。大吉二祥在描述此事时,也照搬了不少当地人家的流言,其中自然少不了官府的怨气。 本就励志成为捕快的唐朱玲听了,那顿时又气又愧。孩童频频失踪,官府无能为力,这事情,她唐捕快不管谁管?!楚麟被她一拍桌子,只得立马点头,将受伤的大吉小意留下看家,自己带着二祥三如还有新婚夫人一同轻装出行,一路向城西而去了。 唐朱玲自小在山野间跑惯了,就算后臀不适,照样走得比楚麟更快,就这样,四人也不用车马,不到申时便步行赶到了留香集。 路上,唐朱玲虽然对此次“仗义出勤”颇为兴奋,但也提前预料到一桩难办处。问案不是乱问,若只问“发生何事”“见到何人”这种话,目击百姓便受不得点拨,以至于对现场有印象也模糊了。 捕快问话自有一套“讯话术”,李进早已教会唐朱玲大半。但若唐朱玲当众对王嫂问出“四坊近邻何人急缺银钱”之类的话,不被楚麟怀疑身世才怪。 幸好从小时候起,唐朱玲只要走动起来,脑子里便能生出鬼主意。人还没到留香集,她已经定下计,到时以“女人之间好说话”为由将楚麟他们轰出去,便能单独向王嫂详询案情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唐朱玲之后才发现,她没机会与王嫂细谈了。 因为那位母亲已然发了疯。 王氏花酱铺里,货架斜倾下来卡在墙角,上头的瓶子摔碎了一地,各种花酱翻得地上墙上到处都是,不同香气混在一起,夹杂着血腥味。王嫂披头散发在地上爬,双掌鲜血淋漓,却还不停将地上花酱带着沙泥一同鞠捧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边哭边笑:“阿宝啊!你回来啊!你偷吃花酱娘不打你了,你回来啊!” 花酱性稀,被捧起来便会从指缝掌缘间流走,王嫂便尖声叫着“不能掉”,再伸手去布满碎瓷的酱堆里掘,十指掌心被割得旧伤上头覆新伤,鲜血混入花酱,将地面越染越红。 众人见此状况,都怔得动惮不得。三如向邻里打探,才知道王嫂丈夫还在外地进货,家里也就母子二人。儿子一丢,王嫂哭了一夜,今日一早便成了这般模样,连大夫都被她用货箱砸走了,这屋里的一片狼藉,正是她发疯驱赶邻里时留下的。 唐朱玲哪见过这番惨剧,很快便倒退了出来。楚麟虽是第一天认识她,却也从没见过面色红润的唐朱玲,脸色居然能苍白到如此程度。留下人看管着王嫂,楚麟忍着胸口不适,一路追着唐朱玲跑了出去。 他们停在流水桥上,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那共同经历过的一幕,化成了一片谁都不愿打破的沉默。 楚麟思索再三,终于轻轻一叹:“你歇着。我先去请个大夫,再让三如去外地,将她丈夫早些叫回来,才好照顾她。” 谁知这打算一出口,唐朱玲劈头就是一句:“找!给我找!咱们挖地三尺!一定要把王嫂儿子给找回来!” “找她儿子?” “没错!找!” ———— 这一找,便找到了日落。 正如刚才说得一样,唐朱玲闲话听了一大堆,但在案情上,可说是一无所获。唐朱玲灰心地回到了流水桥边蹲坐下来,她的下巴搭在双膝中间,环壁抱紧了腿,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不远处,几个小女童在上游放花船,精致小船渐渐行远,引得一片笑声不断。往日唐朱玲是很喜欢听孩童笑声的,可如今她只想冲过去对那些孩子喊:“快回家吧!天要黑了,外面危险!” 短短一个下午,她已明白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首先,看别人破一个案子简单的很,但亲自着手时就会发现,“案”这个字,远比想象中难得多。 其次,自己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才。 “是姐姐没有本事,抓不到偷子娘娘”把头埋入膝间,唐朱玲不再去看任何东西,包括那溪流,那些孩子:“为什么问了这么多人,一条线索都没有?为什么” “夕色如金雪,露衣渡卿寒。你看起来好冷。”楚麟呢喃着,但他很清楚,唐朱玲不会听见他。因为他只是远远站在她身后。 楚麟原本是想走上去,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的肩头,然而终究没有跨出这一步。莫说两人之间还隔着诸多秘密,就算忘了这件事,他又有什么资格上前安慰呢?楚麟也问了不少周围百姓,他同样一无所获。 “我帮不上她。” 望着唐朱玲蜷缩的背影,楚麟终究决定还是让她独自待一会儿。他并没有转身,只是小步后退着离开了溪边。倒不是说他目光不舍唐朱玲,而是那双腿实在酸痛,连转身都困难了。自从逃家以来,楚麟还没走过这么多路,此刻他只想买根和小意一样的拐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回 关门,放夜盗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都刑断签》——夜盗行事从不露真容,只知身着夜行黑甲,来去无踪。然其真正厉害之处,是对各府藏宝之处了若指掌,便是藏于地砖中的至宝也逃不过其黑手。 唐朱玲还在衙门里忙碌时,楚麟已经在呼呼大睡了。今晚四个小厮谁都没出去帮工,聚在前院商议了半天。 “少爷到现在都不用晚膳?就算要装得节俭些,可总得吃东西啊?”大吉心神不定地来回走着:“不对,少爷是遇到愁事了,少夫人也没回来,莫非两人已撕破了脸?” 二祥歪着头:“不能啊,他俩在留香集分开后就忙东忙西的,连话都没说几句。我看少爷是累着了,今儿从留香集赶去降福庵,再从那边走回来,好多路呢。” 大吉不痛快地嘟囔着:“刚过门就这么多事情,真是克夫!好好的管什么闲事,看把少爷累的。” “不许你这么说少夫人!”小意不依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少夫人心地善良的很呢!” “小孩子懂什么?咱们少爷善良倒是真的。”大吉没好气地回着,转头找到了最为靠谱的如三:“老三,降福庵的大师们,可说能治好王嫂?” “定颖师太佛医双通,我对她说了王嫂的情景,师太说有七成把握治好。我们走时,降福庵的几位师父已往留香集去了。” “有她们去,王嫂那边也能让人放心了。”大吉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功德一件啊。” “可不是功德吗,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呢!”二祥掰着手指道:“咱们又得多帮几份工了。” 三如苦笑着点起头来:“这倒是,少爷让我们故作清贫,其实也用不着‘故作’,家里银钱也不多了。少爷五十两银票一出,这个月就更不好过了。” “那便多帮几份工吧,我的腿不打紧,很快就好的。咱们年纪都这么小,累点怕什么,就当给少爷少奶奶积福了哎?说起少奶奶,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我看少爷是担心她才没胃口吧?”小意崇拜地看了后院一眼,忽而露出一丝疑惑神色:“三哥,刚才说,是你和定颖师太说王嫂病情的?” 见如三点头,连大吉都觉得不对了:“这事儿不是该由少爷同师太说么?难道少爷累得连话都不能说了?” “少爷没进大殿,自个儿去后山求签去了。大概是去问王嫂何时能好吧。”二祥说着嘿嘿笑起来:“一路上少爷都不肯告诉我,求出的是上签还是下签呢” 前院几个人絮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不过楚麟始终没听到一个字。自从降福庵回来后,楚麟只强忍困意在牙床上靠了会儿,谁知片刻就睡了过去。从留香集到降福庵,再从降福庵回程,没马车代步的他把腿都走软了,作为一个天天“养口糊家”的少爷,今天这番折腾也确实累着了他。人一累便嗜睡,可是当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就算困极而眠都很可能睡不好。 楚麟是被吓醒的,他梦到王嫂揪着自己的领子,口中哭叫不止: “求求你帮我找儿子!” “为什么不帮我找儿子?” “是你害的他不见的!” 她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是那般真实,以至于睁开眼后,那入目的烛光都带了层血色。梦中惊醒过来的楚麟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身心俱疲的他本想喊大吉进屋伺候,然而没等嗓门用力,一只黑手便捂实了嘴,骇得楚麟险些以为仍身处噩梦之中。 这只手上的黑与燕君胧肤色黝黑完全不同,手上带着手套,黑到发亮的皮革捂在嘴上阴阴凉凉的。触感却分指掌两层,这手上的五指套着一层黑膜,膜滑如丝,倒是与燕君胧头上黑纱相仿;掌腹掌背上的手甲皆是硬革,色泽深不见底,若非房中灯火通明,定能完全融入夜色之中。 如此诡异的手,楚麟看清后反而松了口气,甚至浑身肌肉一松,眉间还露出责怪的神色来。 而那只黑手竟也轻轻拿开,手的主人嘿嘿一笑:“怪我咯?万一你吓得叫出来,怎么跟你外头那四个小厮解释?真是的,是你找我来的,自己反倒睡着了。” “那也不能捂嘴啊,嘴是吃饭的地方,我可不想尝革味儿。”楚麟抹着嘴爬起身来:“什么时辰了?” “我又看不懂时辰,反正你也没睡多久。” 见楚麟起身,坐在牙床边的黑衣人也站起来。他的人就和手一样通体笼罩在黑中,但与燕君胧的神秘不同,此人浑身衣袍不带一丝累赘,连衣襟下摆都看不到一片,黑革甲紧裹着整个躯体,若是眼神不好的人见了,还当眼前站着个天生漆黑皮肤,一丝不挂的人呢。不过这陌生人的肩肘腰颈之处,还是有明显的软甲轮廓,一个黑兜帽挡住了他的眼鼻,只露张有点歪斜的薄唇嘴,这张嘴笑起来的时候反而和他声音一样,很有些不正经的意味。 “不是说没有新戏文的时候,我二人少见面么?今天你怎么主动去降福庵留记号了?”黑衣人唇角一直微翘着:“哦!我知道了,人成了亲便会变,你可是最近手头紧,又想讨好新夫人,所以要我去偷个定情信物?唉,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前的小楚一去不复返了。” “定情你个炉包子!”带着满脸疲惫,楚麟没好气地倒了两杯茶。暖茶入腹,他勉强有了几分精神:“你不是说李进追你追得紧,这几日要躲在庵里避风头的么?你从哪儿知道我成亲的?” “老天爷替你送了我一封请帖呗。”黑衣人玩笑似的避开了问题,他举起茶壶对嘴吹了几口,手中忽又刷得一下变出个红信封来:“我也送一封给你。” “这什么?” “彩礼钱啊。” “你又没喝到喜酒,送什么彩礼钱。”楚麟摇摇头:“收起来。” “对,谈钱伤感情。”他右手刚收回信封,左手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小册子来:“喏,手抄的洞玄子,带图。” 楚麟抄过册子往身后一藏,双眼不禁盯着黑衣人身上看了半天。他实是想不通这套皮甲收得这么紧,这本书之前是藏在哪儿的。 送完礼后的黑衣人仿佛去了件心事,更放肆地跳上了楚麟的牙床,张口就问:“喂,新夫人怎么样?算了,反正答案我也知道。还是说正事吧。” “当然正事要紧,要是她回来就不方便了。”胡乱将那本洞玄子往隐秘处一塞,楚麟赶忙问道:“喂,你知道留香集么?那里连丢了六个孩子,我怀疑没这么简单,很可能是有童拐子在祸害那地方。” “了解,老规矩,容我想想。”闻言敛笑的黑衣人深深低下了头,仿佛进入了沉思,足足一盏茶时间都没说话。这一静一动突兀地很,偏偏楚麟仿佛早就习惯般,只坐一旁耐心等着。一炷香后,黑衣人嘴角重新勾起:“小楚,你怀疑得对,没那么简单。” “你也觉得此事是拐子所为?” “我的意思是,丢了孩子的地方不止留香集。”看着楚麟目瞪口呆的表情,黑衣人缓缓道:“在衙门里偷看过的案宗,我刚才都想起来了。自我来到花陵都前,你们这里好几处都有报孩童失踪,而且不止是幼儿,有时连十几岁的少年男女也有失踪的,有几个还是花女喂,你松口气的表情是几个意思?你之前不会怀疑人是我拐的吧?!” “这可不能怪我,谁教你这个夜盗太神通广大,而且人还这么古怪。”知道在他面前瞒不住,楚麟干脆光棍承认:“不瞒你说,现在不管发生什么天灾,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滚!说得老子跟灾星似的。”一身黑甲的夜盗没好气地骂了句,又奇怪道:“哎小楚,你好好的新郎官不当,怎么想到搀和这事去了?莫非是想在你娘子面前争光啊?” 想在唐朱玲面前争光? 楚麟眼前不可自控地浮现出这样一幕:一众母亲痛哭着抱回失儿,千恩万谢。自己则潇洒地一转身,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游侠作派。但楚麟找了很久,却没有在这一幕中找到唐朱玲。 楚麟这才赫然发现,他可以详细描绘出每一个人的反应,唯独猜不透她会如何。一抹苦笑浮起,楚麟挥散幻境,更详细地追述起原委来。 ———— 府衙后书房内已成了纸卷的天下,铺桌盖椅的卷宗直铺到地上。宗库一开,竟连根带须拔出一百多个失踪孩童来,甚至连唐朱玲的老家秋林驿都有! “这这还有王法吗?”看着满屋的失踪孩童案卷,唐朱玲声音都抖了:“这么多孩子丢了,知府大人还不追查,他简直简直” 当着李进面,唐朱玲实在不敢把话说完,但她瞪酸了的眼睛应该已经很好地向李进传达了某些骂街的话。 “我就说你不适合当捕快!虽嫉恶如仇,但做事只凭一时血气,事情都没查清楚就肆意迁怒上官,还谈何救民于水火?”李进倒也不气,只是正色提点道:“看清楚,这些是花陵都全境在三年内的失踪案,我们花陵是东州第一大都,人口百万有余。” 他这么一说,唐朱玲静心一算,三年内一万户人家中只有一户不到丢了孩子。虽然悲剧仍在,可那种“天都要塌”的感觉总算平复了些。 然而李进的下一句话,又将她的心尖捏了起来。 “不过事情的确有些蹊跷”李进手中飞快切换着案卷,眉头却越皱越紧:“其他地方多少有几个找回来的孩子,怎得西十里地界,连一个被找回的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回 自古13出福利? 《妇经》——头三月,外力极易损及胎气,切不可行房。 “留香集就在西十里,那这代表什么?”听着李进随口说出的分析,唐朱玲仍未跟上她这位义兄的思绪。 “我把这片地方画出来,你再看看。”然而李进将所有卷宗一叠,空出桌面铺上了张地图:“留香集c聚芳镇c余名桥。将这三处做边框,圈出一个圆来。然后你再看看这个圆里头的村镇集落。” 有了直观的演示下,唐朱玲便不难领悟了:“对啊!凡是被圈起来的地方,都没找回过丢失的孩子!那就是说这些孩子都是偷子娘娘带走的,而且偷子娘娘就居于这片地界里头?” “或居于此处,或是十分熟悉地理,但此刻定言为时过早。”李进又取出唐朱玲手抄的那叠证词:“下一步怎么查,还需我看过看过这么多证词后,才能定下来。今日天色已晚,你现在得立刻回去。” 唐朱玲久久没有动,不是她脾气拗,而是此刻,她需要表达一下对李进的敬佩之情书房卷宗铺了一地,她完全不懂李进是如何准确找到地图和她刚才那叠记录的。 “糟了,已经这么晚了!”一小会儿后唐朱玲便反应了过来,看着窗外开始祈祷:“燕捕头还特地嘱咐我表现地温良些呢!现在都快打更了但愿楚麟那边能过关。” “我看啊,楚麟这小子对你颇为惧怕,怪你倒不至于,只是”李进始终给人一种气直腔正的感觉,谁知此刻却露出了扭捏的一面:“你昨夜是用木术迷昏了楚麟,今夜却如何应付?” “这事儿啊,燕捕头早就替玲儿想好对策了!”拍了拍襟里的一团物事,唐朱玲冲李进嘿嘿一笑,将脸上些许愁容一扫而空。 ———— “看来你娶的女人不错啊。”听完楚麟这一天的折腾,夜盗不禁举起拇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那个什么,挺好,你娘子有点女侠。” “一个劲儿夸我娘子干什么。快告诉我,在留香集拐孩子的偷子娘娘,同其他几处的孩童走失有何关系?” “你别催啊,我想事儿不能催。” “不是我催。”楚麟看了看外头:“都快酉时了,等会儿娘子回来发现你怎么办?她可是花女,你那套消形匿踪的本领,不一定瞒得过她!” “三句话不离娘子。你找我是来查案的,还是来秀恩爱的?今日我先回,过几天想清楚了再来找你。”夜盗挥了挥黑手,走到窗前忽又回头发笑:“今晚是你成婚第二天,也算是个小洞房,好好复习我给你的书哟!” “拜托你快去查正事儿吧!”楚麟没好气地做出赶人的动作:“出去时候小心,不要让大吉他们看见。” “你是在侮辱本大盗身手耶” “好好好,你无所不能,行了吧?” “我当然无所不能,我还知道你刚才做梦,梦见新娘子了呢!” “额?” “刚才你睡着时,叫了好几遍‘玲儿~玲儿’,别提多腻歪了。”夜盗翘着兰花指,那声调直想让人上去揍他一拳:“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早就来却不叫醒你了吧?” 一阵轻风吹得烛火都羞涩扭动起来,待回过神时,屋子里只剩下楚麟一人。 他默默回头去看墙角,那里是一盆刚买回来的多籽花。此刻,楚麟终于回想起方才的梦境:在被王嫂吓醒之前,梦里的他正唐朱玲一起,并肩坐在留香集流水涧的溪水边。 ———— 楚麟的卧房分东西三进,推开还贴着喜字的门扉,一进来便是中堂。楚麟不好客,堂内没有摆客椅,反倒是布了张可坐可躺的小牙床。 唐朱玲十分感激这种布置,这种感激的层次非常丰富: 第一,她体质虽较楚麟好,可毕竟不曾习武,但这一天跑下来也累得够呛,一进门就能倒在牙床上,简直有种吃了仙丹的感觉。 第二,牙床不比正榻宽敞,只能睡下一个人,唐朱玲一占,原来的屋主楚麟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第三,所以现在唐朱玲可以很理直气壮地对楚麟说:“去,你去榻上睡吧,天色不早了,早点睡。” 果然如李进预测,楚麟对唐朱玲的晚归没敢说一句,但在唐朱玲理直气壮地占了他的牙床后,楚大少爷还是挣扎着问了一句:“额娘子,你不睡榻上?” “不睡啊。”唐朱玲理直气壮地钻进了薄被中:“要是睡你边上,万一你半夜翻身,压着我肚子怎么办?” “那我另一边的脸也会被你打肿。”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事实上楚麟只是“嗯”了一声吹灭了烛火,将充满疑惑的脑袋埋入了鸳鸯枕中:“她也太胆大了,就算对我虚情假意,可至少该做做样子吧?中午吃饭时还做得挺好的。可现在这般明目张胆分床而睡,连个好些的缘由都懒得编,她是吃定了我不敢翻脸么?不行!这太不合适了!要不要不要不还是我替她编个好些的缘由吧!” 楚麟是刚才打过盹,所以一时想东想西睡不着,而另一边,咱们未来的女神捕掩在薄被后的两眼亦睁得老大。 “他怎得不问下去了?就这么放我一马了?”唐朱玲颇有种摆好了空城计司马懿却放鸽子的感觉。 她手中捏着一块白巾,上头抹着两条血迹,正是燕君胧早上替她备好的假落红。 按照燕君胧事先教过的,唐朱玲本以为二人今夜的对答应是: “娘子,你为何不与为夫同榻而眠?” “相公,玲儿是花女,体质纤弱,昨日破了身子后,当好生将养数月,否则便有绝后之忧呢!” “胡说!难道你们花女一旦成亲,数月都碰不得了?” “是啊,就是碰不得了。在咱们这本书里,花女就是这么设定的,夫君若不信,玲儿拿痒粉撒你哦~” “就算花女体质纤弱,可昨夜洞房时为夫都喝醉了,你我应该还尚未” “谁说的?夫君喝了酒后好生粗鲁呢!你看!女儿家的要紧物事,玲儿一直藏着呢。” “原来是落红啊!哈哈哈,为夫信了!” “应该是这样才正常吧?他至少也该闹些别扭吧?怎么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唐朱玲胡思乱想着:“还是说他真的喜欢男人?” 幸好,没等唐朱玲自个荒诞的念头吓起疹子,床榻方向传来了楚麟的唤声:“娘子,你睡着了么?” “要来了!”唐朱玲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警醒起来,立刻应道:“没有。” 又传来一阵被褥的翻动声,似乎楚麟翻了个身:“你刚才,可是去找李总捕头了?” 这疑问在意料之外,幸而还算情理之中,唐朱玲轻“嗯”了一声当做承认。 “李总捕头可说了什么?” “只说交于官府就好,还还让玲儿早些回府。”她半真半假地答了一句,然后屏息凝神,静待起“丈夫”的下一句试探来。 妻子惴惴不安等待丈夫追问的戏码,无一处不是寻常夫妻的味道。只是唐朱玲少女之身,又是父亲单独带大,并未不知道此时“以假乱真”的气氛,此刻她仍旧觉着两人是在进行“官贼”之间的智斗罢了。 然而楚麟那边却久久的沉默起来,久到唐朱玲几乎以为他忽然睡着的地步。 “相公?”她终于忍不住出声。 “嗯?哦我是在想,王嫂虽可怜,但还有很多人家都曾被这个偷子娘娘弄得骨肉分离”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困意,没人能在如此沉重的语气下还能进入梦乡:“娘子,今日见你在留香集这般急着追问偷子娘娘下落,我觉得如果如果你想替自己种善缘的话,我也能帮你查那个偷子娘娘。” 现在轮到唐朱玲没有了响动。 就像楚麟完全摸不透这门婚事一样,现在唐朱玲也有了同样满头疑问:“为什么他要帮我?他是可怜王嫂吗?还是在试探我?不对,好像没这么简单才对。我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要一边联合楚麟查别人,一边偷偷还要查楚麟?啊!不行了!晚膳都没吃呢!我的头想得好痛啊!” 如果楚麟知道他也让唐朱玲头疼了一把,定会颇有“复仇的快感”。然而此刻,面对唐朱玲的沉默,他却只有一种被嫌弃的担忧。 “娘子?”终于,他也没忍住出了声。 “嗯?哦我是在想,相公是觉得王嫂太过悲惨,所以才想替她找回孩子的吗?” “算是吧我之前小睡片刻,便做到了王嫂的噩梦。”楚麟刻意瞒下梦到唐朱玲的片段,只挑王嫂那可怕模样说了几句,又叹道:“不管能不能帮上忙,事情出在眼前,总不能视而不见。” “看不出他还挺仗义的” “她这么苦恼地蹲在溪流边,我的确无法视而不见啊” 絮话就在这一刻停了下来,沉默中滋生的困倦同时笼向两人,他们开始融入进各自的睡意中。然而事实证明,这两人同屋想要睡个安稳觉是极难的,就算在不同的床上,他们照样能把周公扫地出门。 也不知是梦话或是没过脑子,楚麟在迷糊中忽嘟囔道:“乏了,早些歇了吧明后还得跑聚芳镇c余名桥娘子晚哇!你掀我被子干嘛?!” 受凉的楚麟慌忙睁开眼,床沿处是一脸气急败坏的唐朱玲:“说!你怎么知道这两个地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回 分床不算福利?那同榻吧! 《妇经批注版》——“七出”中并未有“暴”这一条,因为鲜有“妻子以暴力欺凌丈夫”的事情发生过 刚要睡着时,人体自然会降下温来,就会觉得被褥尤为舒适。这个道理楚麟已经懂了,不要问他怎么知道的。 可是唐朱玲问得很迫切,当然,她问的是另一回事。 “快说!聚芳镇和余名桥。你怎么想到去这些地方的?”自以为机密遭泄的唐朱玲在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温良贤妻”,十指蓄满了力气,将圆领领边都深深勒进楚麟脖子里。这一刻,她心中的怀疑c自责c惊忧也如这领子般乱成一团,化作脑海中的一句怒问:“楚麟偷听了我和大哥的谈话!?他果真不简单,可笑本姑娘自以为卧底在楚家,暗中却被他跟踪了也不自知!” 作为卧底计划的发起人,神捕燕君胧不止一次警告过唐朱玲,夜盗此人神通广大,之前被盗的苦主中多有朝官c甚至王室背景,他们每个人都有众多侍卫防守,甚至不乏精巧的机关密室。但夜盗此人仿佛无所不知,不论派多少人看守宝物c或将宝物藏在多隐秘的机关中,他都一律能够轻松夺宝c全身而退。这位神捕曾有一句断言: “比起盗窃之术,夜盗的无所不知之能更为可怕。” 根据燕君胧大胆假设,夜盗应该有一种无声无息地潜伏之术c亦或易容假扮之术。每出手前,他都会长期潜于苦主身边,等待苦主亲口透露藏宝的位置。他甚至猜测夜盗很可能偷偷来过花陵衙门,毕竟官府追捕他已半年,若是没有内线消息,夜盗不可能每次都能顺利逃匿。 唐朱玲记得很清楚,当时李进对自己的卧底之计反对至极。而燕君胧说服李进的有力理由,也恰恰来源于夜盗那恐怖的情报能力: 首先,衙门的情报夜盗随时可知晓,若不用“卧底”之类剑走偏锋之法,下一次缉捕时,夜盗仍可能提前刺探到消息及时遁逃; 其次,唐朱玲乃是花女,自小与花草蜂蛇为伍,嗅听优于常人数倍,隔着两扇门都能听出李进的脚步声。除非夜盗易容改扮,否则极难以潜行匿踪之法对付她。 唐朱玲是最有可能反制夜盗的棋子。 这是燕君胧赌上他神捕之名,向李进保证的一桩事。 然而燕神捕言犹在耳,这边唐朱玲和李进的密谈内容,却已从楚麟口中轻飘飘说了出来。 “不可能的,刚才和大哥商议时,周围绝没有第三个人的味道啊!可是为什么这浑少爷会知道我们说的话?他是怎么知道的?”唐朱玲又急又怕,只觉心弦被拉成了满弓一般,下一刻,要么是利箭飞射而出,要么就是弓弦崩裂而断。天人交战中,唐朱玲发现自己双手不停颤抖着,然而过了片刻她才察觉到,抖得不是她的手:“糟了,楚麟快断气了!” 赶紧把手一松,楚麟啪嗒一下应声摔回床上。 没有光照的床角处顿时传来楚麟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响动厉害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他若真出了三长两短,夜盗的缉拿归案只会更加虚无缥缈。唐朱玲连忙将指甲里的松脂粉一抹一搓,点燃了床案边的烛火去。微光亮起,楚麟的脸憋得比烛色更红,他正用手臂紧捂着口鼻,不断闷声咳嗽着。 看他一副险些呛死的模样,唐朱玲虽心烦意乱,却也不敢再动他。楚麟闷咳了好一阵后总算缓了过来,捂着脖子虚声连连:“你你这是要掐死我啊。” 唐朱玲狠狠心,爬上床逼近了过去:“你是怎么想到要去聚芳镇的?” 她后臀掘得老高趴在床沿处,努力抬着脖子,双目紧盯着楚麟浑身上下的动静。她左掌中还握着一瓶新调制好的亚目菊蜜,拇指指甲已紧卡在了瓶塞封口。她心中计较已定,若是楚麟突然翻脸,她便直接将之迷昏再说。瓷瓶和她的掌心肌不时摩出“吱吱”微响,混杂在楚麟渐渐停息的咳声中。 “你问就问,揪我领子做什么?”一口气顺回来,就算脾气再好的楚麟也生起气来。只是他虽板着脸,说话时却仍是压低了声响:“我是听降福庵的师父们说的。” “降福庵?”唐朱玲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答案,正想挑开药瓶的指尖一颤,将瓶塞按紧了回去。 目瞪口呆的唐朱玲看起来安全了许多,楚麟稍稍松了口气,将下午去降福庵请人治疗王嫂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随意接口道:“我去求签时,刚和解签师父问了几句偷子娘娘的事情,就有香客告诉我,说不仅是留香集,好像整个西十里都有偷子娘娘作怪。” “糟了,我只想到破案替王嫂找回孩子,却把王嫂自个儿给忘了。他他竟有心去请了师父照顾王嫂”唐朱玲不禁脸上一热,那股逼问的气势顿时消了大半。 看着呆头呆脑的楚麟似乎很懂得“乘胜追击”的技巧:“娘子,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我提到那几个地方,到底哪儿有问题?” “哈?问题没问题!”唐朱玲干笑地掩饰着:“我吃惊嘛!呵呵,呵呵呵” “吃惊?” “相公有所不知。我今日找义兄帮忙时,他也说要调查整个西十里地界。听刚才忽然听见相公也提到‘聚芳镇’那几个地方,玲儿还当是相公和义兄心有灵犀了呢。”唐朱玲立刻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拇指却已再次将那瓶菊蜜的木塞半挑而开。 楚麟有些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那感觉仿佛官老爷下判书前那打量的目光。唐朱玲忍了好一阵才终于等来他一句:“好吧。但是娘子下次吃惊的时候,能不能别揪我?” 一块五行山般的重石掉回了唐朱玲的肚子:“呵呵那个我们花女吃惊的时候,都是这般活泼的呢让相公见笑了,下次改,下次一定改了!” “你还说过你们花女身子弱呢,咳咳” “额” 唐朱玲忽然意识到,花女可不是万能借口,至少刚才那种程度的冒犯,已不是一句“我是花女”就能平抚的了。 不论花女从小如何天真烂漫,行事也要像个正常人才行。只因听见个地名就差点把丈夫勒死,这种新娘子就算不被当场休妻,一顿责罚总是逃不了的。若是唐朱玲想继续潜伏下去,那这顿罚,她是逃也逃不掉了。 “他他会怎么罚我?”一想到这,唐朱玲顿时便垮下了肩,甚至连手里的迷药瓶子都忘了藏起来。 正在这时,后院里忽然传出大吉的声音:“少爷?您没事儿吧?怎得这么晚还点灯?” 这当口抽冷子的一句着实吓到了唐朱玲,她整个人不觉向后一仰,随即一个“糟糕”的念头便冒了出来。刚才情急之下逼问楚麟时,唐朱玲想都没想便扑上了床,之后双膝一直跪在床沿最外边。这身子向后一仰,床沿之外连个支撑之处都找不到,唐朱玲双手撑了个空,更快地往床下仰倒而去。 正在她饱受那一瞬间失重感折磨的时候,一股阻力猛然扛住了跌落之势,将身子腾空的唐朱玲一把拉回了床上。 唐朱玲耳边嗡嗡直响,待听清“大吉没事儿,我起个夜”的回答时,这才楚麟的声音来自头顶。 气息急剧间,她终于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我我摔下去了?还是” 脸庞c肩胛c藕臂上接连传来温暖。 “地上怎会这么暖和,不会是摔出血了吧?” 额头处忽然传出瘙痒感,仿佛一只小蜻蜓不时轻触着她的额头闹着玩。 “好痒咦?是谁的头发楚麟?我被他被他抱着?!” 又一声叹息从头顶发出,就在唐朱玲反应过来的时候,楚麟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娘子,你没摔着吧?” 可唐朱玲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那惊吓的一瞬间,花女敏锐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楚麟的声音c温度c味道c他发丝的挑逗c甚至他不弱于唐朱玲的极速心跳,这一切感官编制成一条捆仙索,将唐朱玲一切反应紧紧捆缚了起来,让她的思绪再也动惮不得。 直到他担心地连唤了两声“娘子”后,唐朱玲才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挣着跪坐了起来。 “我我就说我们花女身子弱吧?!”低头看着床上的绣鸳鸯,唐朱玲拼命解释起来:“突然听到喊声都会吓得摔倒呢!” 两人一跪一坐,相距不过几尺,楚麟看着她姣好的肌肤上又起了一片片的红疹,忽然也低头移开目光,配合着她说道:“嗯,果然身子弱,那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出远门还得受累呢。” 唐朱玲口中诺诺,慢慢地向床外挪去,楚麟只是低着头,浑身每一寸肌肤感受到的,却是娇躯逐渐离开后,失去温度的凉意。一时间,适才救她的那股冲动竟又出现,为免自己再失控地把唐朱玲拉回怀里,楚麟奋力抓紧了床头香枕,不让双手再有余力乱来。 本来出了这一连串事儿,唐朱玲打定主意今晚是绝不再跟楚麟搭话了。可是看到楚麟那双掌背上居然爆出青筋,她又一时没管住嘴:“相公,不舒服么?可是玲儿刚才弄疼你了?” “无妨无妨。”这句话从女人嘴里说出来,虽怪了一些,可仍然足以让楚麟胡思乱想起来。他慌不择题地岔话道:“那个娘子,你手里那瓶子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回 知识促进夫妻和谐 《洞玄子》——夫天生万物,唯人最贵。人之所上,莫过房玉。法天象地,规阴距阳。悟其理者,则养性延龄;慢其真者,则伤神夭寿。 “天哪!老天爷你是故意整我吗?”唐朱玲几乎无语向天:“就差一点能风平浪静了啊!烛火这么暗,这浑少爷眼睛怎么这么尖!要放在平时凶他一阵也就糊弄过去了,可我才刚欺负过他呢”在方才那偶然一抱的余温下,唐朱玲竟半天想不出个合适的由头来。 反倒是楚麟见这话头僵了半天,只得递了个台阶过去:“是不是你用木术做出的安眠花膏啊?” 脑子正打结的唐朱玲顺阶就爬:“是啊是啊,相公今日陪玲儿走了这么多路,想必一定是累了,帐中放一瓶亚目菊蜜,能一宿好眠呢。” 这话倒不是唐朱玲乱编,亚目菊蜜虽是迷药,但却与身子无害,少量使用确可以安眠。故而她谈及此物药效时,神色已自然了许多。只是她的自然神色看在楚麟眼中,却犹如一桶冰水,将这位少爷原本热起来内心再度浇凉下来:“昨夜洞房,我应该就是闻了这东西才会昏倒的吧。你这丫头虽然木术精湛,可演起戏来也太多破绽了。你根本就不懂如何装模作样,难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么?难道李总捕头就是认准了你会被我识破,才故意认了你做义妹?你我的这门亲事,究竟是谁在幕后主使呢” 看着唐朱玲脸上烛影明灭不定,楚麟的眼神渐渐清明了回来。这场光暗的拉锯,岂非正是他内心对唐朱玲的期望与失望挣扎?就如蜡烛迟早要吹灭一样,不论方才那一幕有多触动心壁,唐朱玲终究是在隐瞒着他什么。 一阵疲累突然笼罩了楚麟:“那便放这儿吧,我要睡了。” 天可怜见,从小被父亲养大的唐朱玲如何晓得如此复杂的少年心思!?见楚麟面色一黯,唐朱玲只道他仍在责怪自己方才的粗鲁,慌忙继续讨好:“这菊蜜不可多嗅,要塞住瓶盖压在枕头下才适宜呢,玲儿帮你放。” “嗯。哎?哇!不用,我自己来” “没放好会漏的哎?这是什么?相公你睡前还看书啊?” “别看!” “???!!!” ———— 大户人家吃饭时,讲究食不言。昨日楚氏夫妇用午膳时交谈热络,实是失礼失措之举,是不对的。所以他们知错能改,今日早膳时,两位年轻夫妇已做出了陈汉世家门第应有的仪态。 楚麟只顾用瓷勺绞着碗里的薄粥,两眼死盯着粥汤中自个儿的倒影,桌上那四碟酱菜,他一筷子都没敢动。那四碟下饭菜就放在餐桌中间,想要夹菜就得抬头,一抬头就免不了要瞟到唐朱玲。 他现在可绝不敢看她。 唐朱玲也萌声不响地拿着两个馒头,一只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啃撕着,另一只叠在上面专门用来遮视线。就这“馒头堆雪人”的姿势她已摆了小半个时辰,一点手酸的迹象都没有。 “她一时半会怕是不会理我了。”从粥汤反射中看不到唐朱玲的脸,只能看到两只馒头,楚麟嘴里的小米粥都生出了苦味:“哎,那个混账,真的害死我了!送什么不好,送这种书” 楚麟口中的混账,正是昨夜他找来调查偷子娘娘的人,也就是唐朱玲一心正在追查的花陵都重犯——夜盗。 原来昨夜唐朱玲有意示好,将那瓶亚目菊蜜往楚麟枕头底下一塞,抽回手时却带出一卷册子来,正是夜盗留给楚麟的那本新婚贺礼。之前楚麟收下时随手塞到了枕头底下,如今被唐朱玲瞧个正着。原本帐内也就点了一处烛火,书卷中的小楷并不易读,可谁叫夜盗送了本带图的,唐朱玲只瞥了一眼便瞪圆了眼珠子,逃难似的扑回了中堂的牙床,愣是没再出过一声。楚麟比她还臊得慌,更是不敢主动搭话。就这么从昨夜就寝直到今儿清早,小夫妻间仍在坚持用余光交流。 可是闲话不聊,正事总要提。 喝完了粥,楚麟觉得再这么拖下去实在不行,毕竟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女子先行一步对吧?于是在用瓷勺刮了一百多下空碗后,楚麟终于鼓起勇气道:“那个大吉他们今儿都要上工,陪不了咱们了。” 雪人馒头背后传来的应声听不清,大概是她“嗯”了一声。 “我今儿准备去余名桥那儿打探打探消息,那离王嫂家近,回来时还能去看看她。”楚麟低着头压着嗓,这沉下的声音倒是颇像衙役商讨疑难案件时的语气:“娘子便去趟聚芳镇吧,记得让二祥雇辆车,我看你腿脚还没有全好。” “我腿没事的,不必雇车了。”挡脸馒头还是没拿下来。 楚麟终于抬起头问:“我记得你昨儿中午回来时,走路样子还有些不便,下午晚上又到处跑,腿怎会没事?” 两只馒头刷一下拿开,后头是唐朱玲复杂的表情。 若是没看到昨晚那本《洞玄子》,此刻她是很想吼一句“还不是你害的”的。 虽然读不懂唐朱玲此刻神色,但楚麟大致能猜到昨晚那件事只怕余波未平:“她定是把我当成不堪的伪君子了吧不,恐怕连伪君子都不如。本来在她心里我就不是她的夫,或许只是个有些薄财的猎物罢了。猎物居然对猎人起了非分之想,那不是伪君子,简直是个笑话。” 一念至此,楚麟顿时只觉一刻身下那张椅子刺楞横生,一刻也不想多坐。 “我我吃饱了先去了,你也早些早些回来。”楚麟连嘴都不及擦拭便低着头赶忙往门外走去,大吉在后头一连喊了几声“少爷您茶还没喝”,他充耳不闻只顾闷头前行,额头撞过一下大门后,跌跌撞撞挤出了大门缝,消失在早市的人流中。 楚麟失魂落魄的模样并未落在唐朱玲眼中,等他一走,唐朱玲这才放下馒头恢复了视线。 “嗯~果然是腌青瓜c宝塔菜c素云肚和蜜豆子。” 她昨夜在府衙与李进商讨案情延至极晚,回楚府后为了少生事端又直接入了寝房,此刻唐朱玲肠胃里早就空空如也,正需要些稀薄的粥汤润养。她拿起碗筷,安安心心地喝了碗粥,这才觉得轻松了些。 可待她抬起头看到对面那副只空了的粥碗时,昨夜的一切记忆又如鲜花般盛放开来。 “他应该只是想养生吧?哇~唐朱玲你就别骗自己了,他若是正经养生,干嘛把书藏那种地方这浑少爷定是对你有了非分之想!”唐朱玲粉拳一攥:“混蛋楚麟!夜盗同伙!别以为用一壶凉茶便能得逞了!你若敢碰本姑娘一下,我非连瓶带药把菊蜜塞你嘴里不可!” 三如正要进来收拾碗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突然降临,他立刻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这时屋内的唐朱玲却已经到了“转念一想”的阶段:“可是我现在是他的娘子啊!燕捕头说过,唯有让楚麟信任我,才有机会泄露出夜盗的情报他若对本姑娘丝毫不动心,又怎会将我真的当妻子来信任这样一来,岂非也是失败??” 眼前的餐点骤然模糊起来,恍惚间化成了两条抉择的道路。 一条是唐朱玲原本打算贯彻的“冷面卧底”之路,在这条路的尽头,唐朱玲看到了楚麟冷淡的表情,还有他百般提防的态度。 “不行,若我如此对他,就算不被休掉,也查不出什么的。” 她将朦胧的视线投入到另一条路上,那是燕君胧要求她做到的“温良贤妻”之路。然而还没看几眼,她便慌张的摇起头,将眼前的幻象驱逐一空,“砰”地一声拍案而起,也像楚麟一般大步往府外走去。 “哪儿有时间胡思乱想,还有很多百姓等着他们的儿女回来呢。”无视着背后模糊的唤问声,唐朱玲大步走向阳光照耀下的市街,一路往城西而去:“偷子娘娘,抓到夜盗前,本神捕先揪出你的原形!” 德寿五十五年春某日,楚府的大门一早便敞开着,这栋府宅的男女主人先后出发,踏向了未来的“神捕”之路。 院门口,满脸莫名其妙的大吉缓缓收回手,不解地嘀咕起来:“少爷少夫人今儿是怎么了?” “少爷的家事儿咱们还是少管吧。”经过的三如笑着劝道:“早些收拾干净,该去城里上工了,再不挣些补贴来,下个月可买不了肉给少爷吃了。” “存银都这么少了?天哪,少爷只让咱们装穷,可昨日又给降福庵送去五十两,小银库里都快空了,这下弄不好要假戏成真?”大吉急得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假戏成真!” ———— 唐朱玲出门时虽有些心思烦乱,但走了几条街后也清明了起来。她并未直冲城门而去,反倒再去衙门绕了一趟,悄悄换了身衙役平日跟踪探风时用的素旧便衣,又从寄放在李进处的私房钱中取了些银两,这才以假小子的模样重新走出了府衙后门。 虽然驳了楚麟的好意,但唐朱玲心里清楚,这趟行程是非雇车马不可的。因为比起留香集,聚芳镇要离都城更远,若是徒步行走,一个来回就是大半天,剩下的时间说什么也不够她调查的。但唐朱玲没有雇车,反而在西城口马棚直接租了匹马,顺着大路往镇子跑去。 骑马比座车更快,唐朱玲很快便远眺到了流水河畔的屋舍房檐。这条贯穿了留香集的溪流,蜿蜒到聚芳镇地界时已经成了条宽三四丈的河流。看着聚芳镇外不时有香船出入的码头,唐朱玲一边思索着偷子娘娘用船坞将孩童运走的可能性,一边缓缓策马走进了这座镇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回 案情总要有发展才能写下去 《陈楚风土志》——白话戏的戏班分三等,上等为“楼”,此等换做“院”,最下为“班”。 《花陵百说》——邬蔓戏班虽名为“戏班”,实常驻于花陵都西门,可称之为“邬蔓戏院”。 “大婶,请这聚芳镇里近日可有丢过孩子?” “老伯,您是本地人吧?可曾哎” “小妹妹,哎,小妹妹你别跑啊,姐姐给你买糖还不行么” 日头不觉从东走到了南,跑了一上午的唐朱玲此刻已蹲坐在了镇边的河边上,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再动了。不是她腿疼,后臀上的咬伤在花膏条理下已是无碍。 她累的是心。 整整两个时辰,唐朱玲从镇头跑到镇尾不知问了多少人,可别说是线索了,连愿意与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 身心俱疲的少女对着溪流长长一叹:“怪就怪这地方叫聚芳镇,不是留香集,唉” 听地名就知道,留香集是个集市,小商人最重和气,不管你掏不掏钱,他待你总先三分笑,以小善赚薄情。故而唐朱玲昨日在留香集可谓有问必答。 可聚芳镇却不同,镇民居于院落之中,唐朱玲没有捕快腰牌,总不能破门问案。就算打探酒肆茶铺,此间掌柜和小二的态度也与昨日那些小商人大相径庭。 古镇风气较保守排外,此是其一,另外唐朱玲的打扮也算坏了大事。 昨日的她梳着一头讨吉利的花仙髻,不但长相打扮甜美讨喜,且一看便是好人家的女儿。集市里的小贩不管知情与否,大都愿意与她多聊几句。可今日唐朱玲换了粗布麻衣,头发随意散扎着,脸上还可以上了一层“军竹蜡”,把脸面染得又黄又糙,整个人跟个闲汉似的。虽说这打扮隐藏了她的身份,却也着实看来令人生厌。 东州百姓衣食无忧已有多年,聚芳镇也是都城左近较富庶的地界,困苦贫民早已迁出了此处,留下的皆是有些家底的镇民。镇里鸟语花香派安居乐业之相,路上连乞丐也很少见到。彼此早已熟识的镇民圈子里,突然跑进来唐朱玲这张陌生面孔,还是看起来没几个钱的穷汉子,凡是见到她的人,一照面便起了三分忌惮,更别说接她的话茬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咳咳” 再次被一位出门采买的家丁嫌弃后,唐朱玲干到冒烟的嗓子终于哑了下来,“水”取代了“线索”,成了她现下心中第一位要紧的物事。身上虽然带着足够的盘缠,可一想到那些掌柜以貌取人的冷面孔,记仇的唐朱玲薄唇一撅,忍着咽中沙石般的难受负气一路往镇外走去。 镇外码头不远处有座“落脚庙”,专供一些在外赶路之人暂宿,庙后有一条流水河的支流,里头的水干净易取,唐朱玲入镇前记过此处的地形,便决定舍近求远来这儿取水歇息。 这会儿她已在水边蹲坐许久,却仍是一口水没喝成。因为当唐朱玲到了水边时才想起,她身上少带了一件重要物事。 “没有杯子”倒影中的唐朱玲绝望地眯起了眼睛。 “难道用手掌鞠水喝?脸上涂的蜡遇水就发烫,得先用菜油洗了才行,可这会儿哪儿去弄菜油啊?”她摸了摸腰带,里头仍藏着数只装着各种花蜜花粉的瓷瓶:“菜油没有,花膏花浆倒是挺多要不倒掉一瓶?罪过罪过,花仙在上,弟子是渴急了胡思乱想,您老人家千万不要怪罪!” 就这么折腾了半天,唐朱玲眼巴巴地面前清澈的溪水却喝不到,也不知怎么想得忽然骂起楚麟来:“臭楚麟,浑少爷,要不是你捣乱,本姑娘怎会不记得带水囊出来!?” “你还是会忘带的。” “谁?谁在说话?!”唐朱玲慌忙回头四顾,入目之处却只有那座旧庙的后墙。 “看哪儿呢?我在前面。” 她顺着声音看去,迎来的竟是水中倒映着的“唐朱玲”的笑脸。 唐朱玲晃了晃脑袋:“我是不是热昏头,开始胡思乱想了?” “本就是胡思乱想呀,否则倒影怎么会说话?”倒影反而笑了:“反正你从小就爱乱想,又不是第一次了。” “去,本姑娘早就长大了,才不是小孩子呢,正经点!给我消失!”唐朱玲似是习惯了这等妄想,看不出丝毫吃惊模样,只是没好气地往水中扔了颗石子,出气般砸中了那张“笑脸”上。 涟漪中那倒影模糊起来,可偏偏在消失前又多了句嘴:“既然是大人了,便该恩怨分明。你昨日在留香集这般口渴时,给你买茶的可就是那浑少爷哦” 似幻似真的声音渐渐淡去,当水面恢复平静时,唐朱玲眼前只剩下一个沉默不语的“自己”。 这才是她现实中的倒影。 不会擅自说话; 不会擅自开她的笑; 最多只是脸红而已 “啪!” 又一块石子重重砸了上去,唐朱玲慌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感受到的温度却让她更慌乱起来。 “一定是日头太毒,本姑娘有点中暑了对,中暑了”唐朱玲胡乱说着,也不知道在解释给谁听。 连水都不喝的她起身正要离开时,满目青山绿水中忽然晃过一抹红,这艳丽的色泽太过出跳,迫得她顿时回过神来。 “宥班主?”连眨了几下眼皮后,唐朱玲忽然认出了那一抹红的身份。 眼前女子一身大红色的轻袍,腰畔彩带飘苒,头顶还扎了两朵艳丽纸花。这身惹眼的打扮,就连可以不尊俗礼的花女都不会穿,唐朱玲想视而不见都不成。但此刻唐朱玲心中所想并非“她怎穿成这样?” 而是——“她为何在这儿?” 作为一个唱戏的角儿,若是很快就要登台,身着什么奇装异服都不奇怪。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唐朱玲赶紧迎了上去:“宥班主!怎么今日戏院来聚芳镇搭台了?” 邬蔓戏班的《包拯破天》可算是她捕快梦想的起源,作为忠实观众,不管常服戏服,唐朱玲都绝不会认错他们的一班之主——宥辣子。见到这位憧憬许久的红角儿,唐朱玲一时连嗓门都忘了压,直到话一出口,才想起到自己还是男装,可再要粗下嗓门说话却又已经太晚。 谁知宥辣子睫毛一闪,竟冲着眼前这邋遢小子亲热招呼道:“哟!小唐呀?” 一身破布的唐朱玲不敢相信地打量着自个儿:“宥班主,你认得出我?” “咱们班每次演包龙图的戏,就数你喝彩最亮,我还能忘了衣食父母呀。”宥辣子说话时也带着点戏腔,她用宽袖掩起嘴轻笑道:“今儿是王员外家搭台。奴家要唱‘三戏驸马’,这便先穿扮上了。小唐,你这身儿却是想唱哪出啊?” 偶遇熟人虽让唐朱玲吃惊,倒还没让她忘了身负的机密。幸好偷子娘娘一事与她卧底身份大多无关,唐朱玲想了想,便搬出楚麟做掩护,将她这一身打扮和追查偷子娘娘的事,一股脑儿套在了楚麟身上。 “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说得本姑娘像个多事儿婆似的。宥班主不会怀疑吧?要不实在不行,改天叫上浑少爷一起去看场戏,替我圆个谎?” 这边唐朱玲还在反省这说法的可信度,宥辣子那边已瞠目道:“哟几日不见,小唐都成亲了?楚家可是那位大隐隐于市的楚麟楚少爷?哟,那位少爷俊秀得很,与你这花女可正是天造地设呢。” 唐朱玲心中忽跳出个问号来:“相公的确不爱抛头露面,就是个整天待在府里的散人,花陵都认识他的人可不多呢。宥班主怎会认识我家相公的?” “咱们戏角儿吃的是百家饭,自然得识百家人呗。”宥辣子一脸理所当然:“再说你家相公可是与‘楚怜花会’程会长相识的少年俊杰,可不算散人哦。” “他认识程会长?”唐朱玲大吃一惊。 “怎么,你都是楚家人了,这事儿都不知道?”宥辣子比她更吃惊:“怎么他家请的媒人当初说和的时候,没同你爹说过这事儿吗?” “既没有父母之命c也没有媒妁之言”唐朱玲水灵灵的杏眼眨了好几下,其中诧异之色很快被恍然所代替:“那个大哥当初撮合这门婚事时,只道我相公识得花盟会中的会长,想不到,他背后的人却是七王会中的大人物呢。”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乎成了微颤的呢喃。她绝不曾想到,卧底到楚家的第三天就会无意间翻到了楚麟的背景。这种突破迷雾的欣喜与激动,迫得唐朱玲不得不压紧嗓门,以免自个儿不小心就会兴奋地喊出来。 暗自狂喜了片刻,唐朱玲这才发现宥辣子看过来的目光已充满不解,她忙干笑几声道:“我是说花仙曰,外物皆空。相公有出息自然好,不过玲儿看中的还是他的性子。” “性子也没得挑啊。”宥辣子闻言果然没再多疑,只夸道:“王嫂只是一个帮厨,下人遭难,他做主子的能帮到这种地步,还请你这个主母远赴城外打听消息,如此宅心仁厚之举,搬上戏台定能红个半座都城!只是小唐哦不,楚夫人,这聚芳镇住的都是些讲究人家,你这般打扮怕是不好造访吧?” 被一言说中,唐朱玲也无奈的很:“女装走动诸多不便,我便换了身,不过这身衣裳确实太旧了些。” “不如与奴家同行,奴家的戏班此刻就歇在落脚庙里。”唐朱玲为难的模样看在宥辣子眼中似也讨人喜爱的很,她笑着建议:“咱们别的没有,就是衣裳和胭脂多。再说奴家也想替那王嫂积些德。楚夫人不妨先去庙里换件衣裳,稍后再与奴家一同去王员外府中,到时还怕找不着人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回 先升级学技能,才好去下一关 《花陵百说》——戏班中上台的叫做“角儿”,角有大有小,但在戏班中大多都是师傅,更受人尊敬些。而学徒通常在出师前无法登台,只能替师傅洗衣,或做些“搭台”之类的粗活儿,与签过卖身契的仆役也似。 算起来两人的交情也不算短了,早在唐朱玲成年前,宥辣子已在戏班当了班主。而自打唐朱玲长到能独自溜出花神庙后,俩人相见的机会便多了起来,只是通常她们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一个唱词儿一个叫好。 之前宥辣子那句“衣食父母”有些夸大。那时邬蔓戏班每唱戏时只在官道旁搭个木台,戏罢就差小徒捧个锣儿讨赏,靠得是赏钱吃饭。唐朱玲那时才十四五岁,小花女身上哪儿来的闲钱,是以她十次有九次看得是霸王戏。只是唐朱玲没钱却能出力,每回有审案的戏上演,台下就数她最急着叫好。看戏叫好这事儿,有时也需要个出头鸟,看客中见有花女喊好,大多都是愿意应和的,这一领一应,戏班的名号自然就逐步响亮起来。久而久之,作为邬蔓戏班的班头,宥辣子也对这位常来的花女也日渐熟识。 有了这层交情在,唐朱玲顺顺利利地换好了装,一身水田衣,梳回花田髻,虽然脸上的蜡色一时找不到菜油洗去,但据宥辣子的说法,她已“恢复了八分姿色”。 未时刚过,见习捕快唐朱玲混于戏班学徒之中,顺利混进了王员外的后宅。 头一回走到幕后,唐朱玲也颇有兴致,见个假须都上半天。幸而她总算分得清孰轻孰重,一进府邸后便果断扔下新相识的学徒朋友,转而“去缠”王府的丫鬟了。 “要打听一府之中的事情去找小厮和丫鬟的容易些,年纪小的人大多管不着自己的嘴哎,也不尽然嘛,比如本姑娘口风就很紧。”一边回忆着捕快问案的窍门,唐朱玲一边搜索着合适的询问对象。 她很快在后院廊亭中找上了一个独自布置干果的丫鬟,那女孩身材高挑,白皙的脸上带着些许老成,看着也是近双十的年纪。 “这紫心莲旁边插上几根干果,能防潮,让莲子多放些时间呢。”见四周无人留意,唐朱玲立刻故作随意地上前搭起话来:“哎,姐姐,你们可是本地人?” “你是?”那丫头回首时眯了下眼睛,那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顿时令她看上去又大了几岁。 “我奴家是随邬蔓戏班来的。” “来替老爷贺寿的?” “哦?哦!是,贺寿的。” “你唱哪出?” “呃奴家不上台,奴家还是学徒呢。” 那丫头适才一开口,唐朱玲便本能觉得有些不妙,果不其然,一听“学徒”二字,那丫鬟连正眼都懒得瞧过来:“那你还不快帮你师父去?这儿可不是乱跑的地方。” 丫鬟说完提篮便走,留唐朱玲一人在亭里,独自品味着一瓢凉水从头浇到底的挫感。 “这种府上的丫鬟多的是狐假虎威之辈,楚夫人这般单刀直入,怕多半是不成哟。”背后响起宥辣子的声音,唐朱玲回头一瞧,宥班主那身红衣外头又套了件鱼纹彩袍,头上的金钗银饰也多了一倍,似乎已是临上台演公主了。 “宥班主,你就莫要叫我楚夫人了,听着怪不自在的”唐朱玲挤出一个笑容:“再说,虽然到现在还没问出一点消息,可我毕竟还是在暗中调查,被人听出破绽总是不好,还是像以往一样叫我小唐吧。” “好,小唐。”宥辣子也不推脱,笑应着走到唐朱玲身边,随意就是那么一坐,又伸手拈起一颗莲子送入了口中,自在地仿佛在自个儿家一般。 她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股游刃有余的气质,唐朱玲只觉越看越有风度,过了片刻她慌忙回神问道:“宥班主,你不忙着走场么?” 宥辣子故作不悦道:“哎?我叫你小唐,你怎说也得叫一声宥姐才匹配哟。你若是再喊奴家班主,那奴家就也叫回楚夫人。” 这种亲近令人一点生不起推拒的念头,唐朱玲乖乖叫了声“姐”。 “放心吧,我迟些开戏不会吃罪的,他们大户人家虽规矩多,但最看中的还是咱们台上唱得好不好。”宥辣子像个普通的姐姐般,自然地拍了拍唐朱玲手背:“就算开场晚了,散戏早了,只消台上唱得够亮,照样是能博得满堂彩呢。” 不知怎么的,唐朱玲虽是头一次与她面对面,却生不起任何异样,只能在心中暗道投缘。她任宥辣子捉着手,点头应道:“这倒是,我记得小时候有次来看戏时,宥姐足足迟了一炷香时间呢,台下大伙儿照旧耐心等着呢。” “不管是百姓还是老爷,既然是看客,那对他们最要紧的就是戏。戏好了,什么都好说。”宥辣子刻意提点道:“我的戏便是他们的意,我顺了他们的意,其他瑕疵又何须在意?” “意?”唐朱玲似想到了什么,心神一跳,却又错失了那顿悟的一刻。 宥辣子见状又推了她一把:“方才那丫鬟着装齐整,虽是下人却面据傲色,多半是府中女眷的贴身丫鬟,又或者她是在员外面前最得宠的。那以她的身份,你若是咱们戏班的角儿,她或许还会对你假以辞色。” “可我只是个学徒,她没兴趣结交,还当我要巴结她呢!” “正是。” “那宥姐的意思,我应该去找那两个?”抓到要领的唐朱玲抬手就是一指,只见亭子前正走过两个丫鬟,二人都低着头走路,衣裳虽干净整洁,可裙角的破线处都未曾缝补过,其中一个才十四岁模样,头顶上连根石头簪子都没有,只用根木签草草那么一插罢了。 宥辣子眉间的笑意浓了起来。 作为花女,唐朱玲的天姿本就不差,只是从未在这种大户人家中生活过,对其中的人情世故毫无经验而已。如今只要略一点拨,她很快便摸清了门道:“这两个小妹妹,怎么看都被使唤做脏活累活的样子,她们应该不会狗眼看人低吧?” 宥辣子点了点头:“你说得虽对,可也莫忘了她们的‘意’哦。” “放心吧,不会怠慢的!宥姐,还得占你个便宜,玲儿跟你讨两个桃儿吃!”如同在姐姐面前故作淘气的小妹子一般,唐朱玲兴冲冲地捏了捏拳头,对宥辣子嘿嘿一笑,立刻向亭外大步冲了出去。 “春来花正好,红颜亦尤少。”看着唐朱玲那说走就走的劲儿,仍静坐亭中的宥辣子轻声笑吟了一句。然后她展开水袖,戏起院中的清风来。 ———— “怎么样?这桃子熟了没有?” “熟了,熟得正好,真好吃哦,谢谢姐姐。” “谢什么,我们我们唱戏的也是江湖中人嘛!总不能小气是不是。” “姐姐豪气!以后姐姐有事,小梅一定帮忙。” “小梅真会说话。” “小雨也帮!小雨也讲义气。” 此刻,王员外家的后院已响起咿咿呀呀地唱腔,就趁着全府上下都在赏戏的空档,唐朱玲凭着几个桃子,顺利将她之前见到的两位小丫鬟骗到了柴房后。两个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或是平日餐伙只能填个七分肚子,她俩一见到唐朱玲的贿赂,便已露出了馋光。再加上唐朱玲还悄悄在桃子上加了层香蜜,令果香徒增数倍,俩丫头鼻子一动,再也挣扎不得,便双双沦陷在了她的陷阱中。 “要是那些犯法之人都能像这些小孩般懂得是非,那该多好?”看着俩丫头天真神色,唐朱玲心中微微一叹,却又强打起精神,故作好奇盘问起来:“喂,咱们说说悄悄话呗,我听说你们镇子也闹鬼?” 一听“鬼”这字儿,两个小丫头的手都是一抖,各自“救”回桃子后,小梅顿时嗔怪道:“姐姐怎这么快就欺负起人来,大白天拿鬼吓我们。” “我可是听别人说的。”唐朱玲故作无辜道:“我打外地来,一进戏班就老听说附近有个‘偷子娘娘’,专偷孩子吃。” 小梅想要捂住耳朵,可又得匀出一只手捏桃子,只能跺脚道:“不听不听,听了要招鬼的,我也还小呢。” 唐朱玲只得转头问另一个丫鬟小雨:“那到底是真是假啊?” “小雨听几个哥哥姐姐说过,好像他们家的弟弟妹妹是丢过。嗯但好像不是被鬼抓得呀” 她俩一个小一个怕,唐朱玲追问得甚是艰难,最后她只能缠着二人,硬是让俩将提及此事之人的名字一一说全,这才放她们回去。天可怜见那小梅走的时候两腿直颤,把衣襟中藏得桃子都抖落了下来,看来今儿晚一场噩梦是跑不掉了。 “阿弥陀佛,玲儿是为了抓偷子娘娘才出此下策,求菩萨保佑小梅一晚上睡得安安稳稳。”替自个儿的第一个“线人”祈祷了一番后,唐朱玲赶紧用一根柴枝在泥地写画起来,枝条上写下的一个个皆是词语,有人名c地名c更有日期时辰之类。 小孩说出的原话太过散碎,有时还前后矛盾不成逻辑,整段听来乱得很。唐朱玲将其中要点一一淬炼出来单独记下,才能记得更准更牢。这也是李进昨日看了一大堆“废话记录”后,给唐朱玲提出的新要求——精炼证言。 “果然,那些无用的话都不必去记,只记这些名字时辰的话,多少都记得住。”眼前泥地中整齐有序的信息,让她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划乱泥地,唐朱玲扔掉树枝拍了拍手,正想去找名单上的第一个受害者时,又是一抹艳红闪过眼角,强行将她从追查的思路中拉了出来。 “宥姐?她不是在台上么?跟她一同进厢房的人大白天怎穿成这样?也不像是戏班里的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回 高深莫测的角色有助于点击率 《蛟壬回忆录》——夜盗不好当啊,就算练成了来去无踪的轻功,可对于人生地不熟的我来说,要是没有了情报,那就和瞎眼没头苍蝇没两样,就算快到没人捉得住,也只是蒙头乱撞。不过我还真没料到,居然在情报贩子那儿会见到她第一面。 “顺意方有得,就像用对花肥才能开花一样的道理。本姑娘现在还不是捕快,被我问话的人不一定会乖乖开口,只有点中他们的心意,才问得出情报来。宥姐教的这招,太有用了。”唐朱玲大步地穿过回廊,眼前那扇厢房的门越来越近:“就是因为这样,现在才不能立刻去找吴妈好担心宥姐啊。” 那扇门的背后,正是两个让她在意的人:刚刚才交过心的宥辣子,另一个则是披着着一袭黑袍的陌生男子。 不久前唐朱玲无意间的一瞟,便她看到了宥辣子与那黑袍男一同进了这间屋子。本来这举动并无甚怪处,可唐朱玲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黑衣人走在宥姐后头,我竟差点都没看出他。是宥姐身上红袍太艳,掩住了他的黑衣?不!那人的黑袍有古怪,不像是普通的黑染布,看起来暗多了夜行衣?是了!那种连光都照不亮的黑,是梁上君子才穿的颜色呢!” 正在她走到门口的那一刻,唐朱玲终于想通了关窍,这下她更不能由着宥辣子与那人独处,立刻伸手用力推起门来。 “门没锁?莫不是我又多虑了?”随着房门一推即开,唐朱玲悄然握住一瓶痒粉,硬起头皮就往屋里闯去:“就算最后是一场误会,我也得过问一下才好安心!” 既担心出事c又有些担心没事找事,就在这种双重担心下,唐朱玲一双杏目睁得老圆,努力观察起屋内情形来。 里头的情形既不危险,却也不普通。 一张圆桌摆在厅中,宥辣子与黑袍男子相对而坐,两人脸上表情都淡然的很,丝毫读不出“有人闯进屋内”的惊状。桌边放着第三把椅子,桌面上也放着三杯热茶。 “他们俩好像认识,而且他们好像就等着我闯进来了?”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这个念头也像热气一样熏着唐朱玲的脑袋。 “小唐!” 宥辣子带笑的邀请更证实了她的判断,唐朱玲连忙松开了痒粉瓶,搬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聪明解释道:“宥姐!你果真在这儿,我说怎得台上找不到你呢!” “这出戏我就这么几句词,你会不知道?莫要骗我了。是不是觉得姐姐被这坏人骗到房里,担心了?” 刚一坐下就被揭了老底,未来的女神捕唐朱玲顿时愣在当场,半天编不出一句应对话来。 “啊哟,一不留神就又得意忘形了。小唐是担心我替我着想,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姐姐整天介对着外人耍嘴皮子耍惯了,小唐,你可别生我气啊。”见唐朱玲作窘,宥辣子赶紧告了个罪,又指着尚未开口的黑衣男子道:“其实是蛟大侠好本领,隔着老远就知道小唐盯上了他,说你目光中还有‘杀气’呢。” “蛟大侠?你会内功?”唐朱玲一听他有这本领,顿时连羞窘都忘了,双手自然而然抱起了拳:“在下唐朱玲,是宥姐的戏迷。适才是我失礼了。” 眼前男子连连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细目薄唇,生得比楚麟更有公子相,一开口却满是市井豆腐江湖粥,各种在老百姓身上能看出的特色混杂在一块儿,偏偏一丝高傲的味道:“就当是内功吧,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大侠啊,就叫我名字就行。” “这人穿得像个密探,长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说话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像个普通百姓似的,这么个人武功还这么好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见唐朱玲又情不自禁地将好奇全写在了脸上,宥辣子摇头直笑,赶紧正式介绍:“小唐,这位是游历四方的游侠,姓蛟” “我自己来就好!”黑衣男子连忙举手打断宥辣子,伸指沾着茶水在木桌上写下“蛟壬”二字:“我就叫这个,海外蓬莱人士,不懂什么礼数,唐姑娘幸会。” “真的是不懂礼数呢,让宥姐代为通个姓名就好了,干嘛急得火烧眉毛自个儿写名儿?而且他这字也不好看啊哦,怪不得,听说蓬莱岛远得很,大概规矩和咱们东州很不一样吧。” 唐朱玲正觉得这人奇怪时,宥辣子又道:“奴家与蛟大侠也是萍水相逢,不过蛟大侠也是心系百姓的侠义之事,刚才也在府内四处偷子娘娘呢。” 这下唐朱玲就对他更好奇了,或许是从唐朱玲眼中见着了太多“为什么”,蛟壬简单解释了一番。他在游历中无意听见西十里百姓丢孩子的事情,今日他正在王员外家讨歇息时,偶然间听到了宥辣子提起“偷子娘娘”,这才与她有了这场约谈。 “这蛟壬隔着门就能察人气息,武功一定很高。若偷子娘娘不是一个人而是群贼,有他在还多个人能打说不定他比夜盗还厉害呢!”唐朱玲心里一美,登时就把李进推测的结论和小雨身上问出的情报一股脑儿搬了出来,不过讲到一半时,唐朱玲略一权衡,终究没有提任何有关楚麟的事情,只道她夫家的家丁会去余名桥打听消息。 待唐朱玲说得口干喝水时,蛟壬赞到:“我只会打打杀杀,之前虽然听说偷子娘娘就在这西十里,可根本没有你查得这么深,唐姑娘连丢孩子的人家都查出来了?佩服。” “哎?怎么你也知道西十里?”唐朱玲放下杯子,奇怪地追问道。 “我也是刚知道。”蛟壬一指宥辣子道:“宥班主告诉我的。” “楚麟知道西十里,这个蛟大侠知道西十里,怎么如今连宥姐都”唐朱玲顿时感觉更迷糊了:“昨晚和李进大哥翻了这么多卷宗,辛苦半天只查出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啊?” 唐朱玲在一旁郁闷不已,蛟壬却笑着解释起来:“怎么唐姑娘还不知道么?你这位宥姐可不是一般的戏班主哦!她在花陵都唱了这么多年的戏,三教九流中朋友可不少。虽不是江湖人,可江湖上的消息却很灵通!听说你们这花陵都附近的事情,没一件能瞒过宥辣子的眼睛呢。” 蛟壬语气丝毫不像玩笑,唐朱玲又是瞠目结舌,只眼巴巴地看着宥辣子,一张小嘴做出无声的口型:“真的?” “蛟大侠真是的,喝个茶都能发酒疯,哪有这么神,你把奴家都说成锦衣卫了。”宥辣子虽连连摆手,却没有完全否认:“小唐妹子你可别听他胡说,姐姐只是有时与几位常客聊得多了,听到的闲话也多一些罢了,哪儿有那么消息灵通啊。其实这次偷子娘娘的事情,姐姐也只是到处听到一些散碎风声,否则也不会结交蛟大侠来助你一臂之力了。” 唐朱玲到底不太会藏心事,听闻宥辣子没什么消息,眉间立刻垂了一垂。不过她很快又打气道:“宥姐能帮我结识蛟大侠,就已经帮了大忙了。如今不管江湖c公家c百姓间,都对偷子娘娘同仇敌忾,天网恢恢,这罪人逍遥不了多久的。我这就去找员外府上那个吴妈,蛟大侠,你在何处落脚?等我有了新线索” 天网恢恢。自从唐朱玲从包公的戏中第一次听到后,她就一直很爱说。 在这世上,唐朱玲绝不承认有人可以逍遥法外,也绝不愿作为一个看客,坐等他人站出来主持正义。与蛟壬和宥辣子约定再聚后,她就一心扑到了那个“吴妈”身上,匆匆告别两人往下人住处寻去。 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厢房里的两人仍逗留了很久。 ———— 宥辣子脸上始终浮着一层浅笑,印象中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开始,这笑就几乎没有变过。蛟壬甚至怀疑,她恐怕不会用第二种表情对人。 显然,再这么与她对笑下去,只会越来越头疼。于是蛟壬地错开目光,先开了口:“宥班主好手段,我说你今日非要边喝茶边卖给我情报,原来就是要让我在唐姑娘面前暴露身份?” “蛟大侠岂非也是有手段的人?”宥辣子每说一字,眼波中蕴含的笑意就更甜一分:“小唐心无城府,奴家本想结交个真心姐妹,结果你一开口,便将奴家的秘密全盘托出,若还得小唐今后与我生分了,这笔账可是记在蛟大侠身上的哦。” “要算账可也是你先动的手。”蛟壬耸耸肩:“情报贩子怎可轻易将买情报客人的身份外泄?你让唐朱玲见到我,这笔账怎么算法?” “蛟大侠要的是情报,小唐手里正好有情报,奴家安排你二人相识,难道不正是顺了你的意?”宥辣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再说了,我这妹妹天性烂漫,还是花女出身,蛟大侠风华正茂” 宥辣子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因为面前的桌面此刻只剩下两杯茶,而原本坐在那处的蛟壬,却不知何时连带他的茶杯一同消失了。 “无声无息!好可怕的轻功!”在这一刻,宥辣子脸上的笑容终于如秋叶般枯萎了下来:“连杯都不留,哼!这说明他也懂得以唇辨人之法!这号狠角色奴家竟从未听说过。这东州,绝不能有我宥辣子不知底细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回 查了十九回了都没进展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都刑断签》——都城内外皆传有偷子娘娘,专拐孩童少年。然其中多案,皆为自行走失之事,并非童拐子作案,故偷子娘娘一说,只作坊间怪谈尔。 “吴家男丁,六岁,大年初二时就在王员外府中失了下落。” “张家女儿刚满八岁,入了春的某天晚上,是在自家院中不见。” “陈家大儿子都已经十四了,三月初二去踏青后就再也没回来,这算不算被偷子娘娘带走了?” 保管马匹的驿站离镇口还有些路,唐朱玲靠边走在镇郊的官道上,塌下肩膀微吐舌尖,活像一条累极了的小狗。她只觉得现在头胀如鼓,每走一步脑袋里就“咕咚”一声响。 根据小雨提供的人名,唐朱玲将整个镇来回走了一遍,一口气找全了六户苦主家,从苦主口中问出的各种证词灌了她一脑袋。本来唐朱玲花女出身,从小到大不知记熟了多少花木知识,应该最擅长记事才对。例如昨日留香集几十户人家的证词,她照样录记无误,写给李进时丝毫没有错漏。 然而证词是死的,思绪却是活的。 燕君胧曾说过:“一条证词中可出无数推测,要将一个案子查到水落石出,便如考状元一般,要从每一条证词咬文嚼字,炼出其中精华。” 燕君胧说得有些玄乎,但唐朱玲却对这番理论深信不疑。只是踏上回程之前,她也试着对那六户苦主的证词推演分析了一番,想要从中提炼出一些更有用的线索,结果才没推演多久,便生生把头给想痛了。 “男孩也有c女孩也有;半大小子也有c幼龄孩童也有;有在家丢的c有出门丢的;有白天丢的c有晚上丢的;有去年丢的c还有今年开春丢的c还有入夏了刚走丢的”唐朱玲双手捧着头,烦得快哭了:“每次都是不同的手法!这些孩子真的都是偷子娘娘一人拐的吗?不可能啊,燕捕头早教过,人都有习惯,就算是童拐子,也有一个最习惯的拐孩子手法才是!就算偷子娘娘是一伙人,可他们手法也不至于如此多变,简直是拐一个孩子就换一种手法那么,若是其中有些孩子真与偷子娘娘无关,那又该怎么分辨呢?” “谁家孩子是真走丢” “哪些孩子是真正被拐的” “会不会还有其他童拐子嫁祸给偷子娘娘呢” “啊!头好痛啊!” 唐朱玲从驿站牵回那匹瘦马时,头顶那片天蓝中已多了些许夕黄,就像她此刻的脸色一样。尽管唐朱玲早已讨到菜油,洗去了染脸色军竹蜡,可这一日的劳累,仍是将她摧地面生蜡色。 “得回府了,要是又等天黑再回去,就算浑少爷不敢吭声,李大哥也要生气的。”晃了晃脑袋,唐朱玲暂时将“烦心事甲”抛却在一边,思考起“烦心事乙”来:“不知道楚麟在余名桥查得怎么样了?一会儿我该怎么对待他呢” “喂!?” “昨晚,他用的香枕里头应该是加了茶花的吧?如此高洁的花枕下头却藏了那种书真是” “唐朱玲!啊!吁!吁!” 越来越响的唤声终于让唐朱玲回过头来,那枕下纳污的浑少爷就近在眼前,此刻楚麟正满头大汗地驾着一辆车,从后头缓缓跟来。 ———— “我当然不是专程租了马车车来接她,只是顺路好吧也不顺路,只是有其他事必须来聚芳镇跑一趟罢了。” “这唐朱玲身份可疑,她嫁给我的目的尚不明确,我才不会这么傻的对她掏心掏肺嗯,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的,就算打不过她,也不能这么照顾她!我就是顺路来的!” 是的,以上争论声响起之处,就是楚大少爷的内心。然而不管这场天人交战如何激烈,当唐朱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楚麟依旧一边痛骂着自己,一边挥鞭驾车追了上去。 骑马与驾车有想通之处,却毕竟是两门手艺,初次掌控车驾的楚麟好不容易调准马头,却又忘了控制力度,那匹劣马着实蠢笨地很,楚麟只轻轻一抖疆,它也当是听见冲锋号一般向前拱。楚麟是从唐朱玲身后追上去的,等他眼见不对赶忙收疆时,那瘦马的鼻尖已撞上了唐朱玲发髻。 唐朱玲自问胆子已经够大了,她原以为世上吓人的只有“牛头马面”,今天却发现“楚头马面”加起来也委实刺激。 “啊!呼是你?” “吁!呼是我。” 气喘吁吁的两人眼神只稍稍一碰,唐朱玲忽然转身就走。 “喂?!娘子”看着唐朱玲越走越快的背影,楚麟不禁捂住了额头:“就是藏了本《洞玄子》嘛,还不肯理我?” ———— 夕阳西下,通往花陵都城西门的官道上,一对少年少女,正各自驾着坐骑车马缓缓前行,只是在旁的路人看来,他二人虽是同行,却诡异地没有搭过一句话。 “真不想和他一道走啊”以极隐秘c极灵敏的眼法瞟了楚麟一眼后,唐朱玲又以更快的速度移开了目光。花仙诲中,“欲”乃人性大恶。虽说如今唐朱玲的志向已改成了捕快,但当花女养成的习惯也是极难改的:“不过现在我毕竟是他的妻子啊,唉算了,谁让本姑娘是未来的神捕呢,就当是对贼人露一招‘笑里藏刀’吧。” 想到这,唐朱玲极不情愿地率先起了个头:“刚才你是来接我的?” “是啊是啊!”旁边的楚麟立刻干笑了几声:“没料到你已租了马,我都不知道你还会骑马。” “我也没料到你会驾车。”唐朱玲思索半天,貌似两人之间可谈之事也仅有一件:“你不是要在余名桥打探消息的么?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你?她不是一直叫我相公的吗?怎么一天不见说话口气变了这么多?”看着唐朱玲跨坐马背上的英姿,楚麟一边努力控制车速与她持平,一边头疼起来:“虽然她肯理我就不错了,可是我总觉得现在的她,根本没把自己当成楚家的媳妇,昨天她还肯迁就着演一个好妻子的呢,怎么今日” 楚麟久久地沉默着,唐朱玲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回过了头:“喂?怎么了?” “哦,没事。”楚麟忙低头回避:“只是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 “你说话的样子,和昨日差别好大。” “嗯?哦!”唐朱玲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弯下腰,凑近过去低声道:“这不是在外面嘛,调查的时候,‘唐姑娘’比‘楚夫人’好使多了!” 楚麟胸口莫名其妙畅快了很多。 “说正事,你怎么来聚芳镇了?我今日只问了六户丢孩子的苦主,余名桥那边如何?你找到的苦主都问过了?”唐朱玲锤着腰问道。 “没。” “没?” “连苦主的面都没见到。” “啊?”唐朱玲忍不住一把勒住坐骑,她那匹马嘴角吃痛,对唐朱玲直瞪眼睛。然而唐朱玲那双杏眼却在瞪楚麟:“你居然一无所获?” “你听我说,不是我偷懒。”见她好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楚麟连忙也停车解释起来:“丢孩子又不是什么好事,那些苦主本来就不愿多提,而且咱们又不是官差,也没有问案的资格,人家凭什么告诉咱们” 面对着噘嘴鼓腮的唐朱玲,楚麟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他终于也意识到了一件怪事:“不对啊?你怎么就这么顺利呢?那些苦主怎肯对你提及伤心事的?” “两个字——顺意,楚公子记好了哦!”唐朱玲故意将“楚公子”三字咬得很重:“想要从一个人身上问出些事情,就必须先顺他的意。” “顺他的意?是要给他钱吗?” “顺意和贿赂是两码事!”唐朱玲索性下马走到车辕前,完全没想到她此刻已是个“该顺丈夫之意”的妻子,大咧咧地用手指着楚麟的脑袋:“想想,那些丢了孩子的苦主,他们最希望的是什么?” “自然是希望孩子被找回来啊。” “那不就成了。”她一副“孺子可教”的笑容:“你只要让苦主相信你能找回孩子,他们还不有问必答?” “可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找回来啊。”楚麟却还是想不通:“你是怎么让他们相信的?” “就说我是峨眉派弟子,来东州游历,顺手为民除害来了呗。” “什么顺意?!”楚麟顿时叫了起来:“我当是甚么深奥方法,弄了半天就是骗人啊?!” “喂!你没看过包公破白莲的戏吗?戏里那些村民原本都怕白莲大神降罪,不敢揭发坏人大护法,最后弄的一个肯作证的人都没有,知道包青天是怎么力挽狂澜的吗?” “知道啊!他令王朝马汉暗中散播谣言,说夜能审阴司哦” “原来你看过啊。”瞧楚麟满脸恍然的模样,唐朱玲满意地笑了起来:“那你还这么迂腐?” 光是掩饰内心的刮目相看,以花去了楚麟所有的精力,于是当下的他只得无言以对。 “算了,明日我亲自跑一趟余名桥吧。”唐朱玲翻身上马:“今日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特地驾车来接我,辛苦了。” “我在瞎期待什么呢?偷子娘娘也好c夜盗也好,不都是法外之人么,希望飞贼同伙能帮我抓童拐子唉,唐朱玲,你脑子也是坏的,今后还是多仰仗蛟大侠吧。”带着从前那个自己的嘲弄,唐朱玲将叹息留在夕色中,向城门打马而去。 然马儿却只是跺了跺四蹄,却没有往前走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回 再菜的男一号也有长处 《花陵百说》——余名桥是桥名,亦是地名。元时,余名桥原先只是一处不大不小的石桥,花陵都兴建后,余名桥成了西南一侧往返都城必经之路,逐渐繁荣起来。两侧茶楼酒肆林立,离桥越近,楼阁越密。自陈汉建国后,余名桥纳入东州辖域,初时定籍三十户。 缰绳一颤,身下那匹瘦马却一步不动,唐朱玲诧异地向后一瞧,竟是有人从后头硬拉住了缰绳。 楚麟不知何时跳下了车,此刻正奋力拽着唐朱玲的马。绽亮的夕色映满了他双眼,令唐朱玲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意,但从他臂上的青筋来看,他似有不论如何都有说出口的话。 “谁说我没有功劳?我可没有”果然,楚麟咬着牙槽,像是用尽力气般磨出一句整话来:“我可没有空手而归。” “喂你先放开吁!吁!”即使在浓如丹墨的夕色中唐朱玲,仍能看到楚麟那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她慌忙拽停了马,又跳下鞍来亲自掰开了楚麟的十个指头。见他掌心虽有些破皮,却没甚肿胀处,这才松了口气:“我说错什么你大可直言,这么硬拽缰绳,万一惊了马匹怎么办?你想被奔马拽地上拖办里路,我还不想当寡妇呢!” 被妻子如此疾言厉色对待,照理说做丈夫的应当气得写休书才是,不过楚麟发现他好像一点也恼不起来。 就在楚麟满脸疑惑地思索“我为什么不生气”的时候,唐朱玲已熟练取出药瓶,在他掌心上了一层荷香浆。一上完药,她便赶忙扔下楚麟的手掌,向后退了一步才道:“什么线索,说说看吧!” “嗯?说什么?哦!对!我也查到了偷子娘娘的线索。”感受着掌心中丝丝凉意,楚麟的舌头顿时不利索起来,一看到眼前唐朱玲投来的目光,那从胸口蔓延而上的麻痹感便会一次又一次阻断他原本流畅的话语:“原来,想在她面前证明自己,竟和徒手拉马一样刺激。” 深吸一口气,楚麟也学着唐朱玲倒退一步,只到后背靠到车厢上,他言语间这才轻松了起来:“今早到了余名桥后,我先去桥边最大的茶铺坐了一会儿。” “还没干活儿就先偷懒?” “我” “开玩笑的,谁叫你浪费我两片荷香浆。”唐朱玲使坏地笑道:“酒肆茶铺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这个我自然知道。说下去吧,问出什么了?” “我买了一户最贵的碧螺春,所以那家的老板小二殷勤地很,将周围有哪几家丢过孩子的线索都告诉我。我自然一家家地寻,虽说苦主大多闭门不见,但也让我看出了一些端倪。” “什么端倪?” 楚麟没有立刻说,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锦盒来,唐朱玲好奇地看去,却见锦盒里装着一支长约掌宽的小楷c旁还装着一小块烟墨。 “这浑少爷毛病还真多,说个事儿还要文房四宝伺候么?”唐朱玲先是眉头一皱,却忽得想起燕君胧教她查案时手边也常备着笔墨的。正恍神时,却见楚麟忽然爬上车辕往车厢里钻取,后臀留在布帘外头扭个不停,似乎在车厢内努力翻找着什么物事。唐朱玲哭笑不得开口问道:“喂!你这又闹得哪一出?” 退出车厢的楚麟一脸为难:“水都喝完了,没法化开墨,这” “直接蘸着我的‘流朱散’写吧。”唐朱玲又掏出一个瓷瓶来:“这花膏我平日都是用做唇红,不过当做墨用也行,就是写出来会是红色的。” “哦,好。” 楚麟也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他赶忙接过瓶子,拿小楷深入瓶腹染了片刻。取出笔尖时,有股甜香气扑鼻而来,直令他神思一乱:“这香气?怪不得洞房那晚她呵气如兰,原来里头也有这流朱散的香气不行,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在唐朱玲略感诧异的目光下,楚麟往自个脸蛋上猛掐了一些,然后忍着痛在车厢外壁上画了起来。楚麟的画工并不如何高明,但笔下楼木溪石仍然清晰可辨,唐朱玲很快便认出他所描绘之处。 “是余名桥?” “嗯,余名桥是入都城的必经之路,看起来熙熙攘攘,但大多都是过客,定居此地的百姓并不多。” “这便是余名桥本身了吧?旁边就是百姓住的地方?”指着几栋双层木楼中间那两条横线,唐朱玲侧着头评价道:“画得还挺好懂的。” “这些不是百姓住的屋子,普通百姓是住不到桥边的。”楚麟想了片刻,还是驳了唐朱玲的说法。他指着石桥两端的楼宇图案道:“桥边都是些没有院墙的独栋,早都被花盟会的几家大户盘了下来,开了茶楼酒肆等店铺。离桥稍远些的平地也都占满了,住的大多是一些盘下附近花田的‘圃主’,普通的老百姓只能住在更远些的坡地上。” 要口述出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确实不容易,幸而有这副红线图,唐朱玲很快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你说的功劳,就是把余名桥地形都记熟了啊。” “当然不止这些!”楚麟连忙继续提笔:“现在,我把丢了孩子的几户人家都用红圈画出来,你看看如何?发现什么没有?” “一副兴冲冲的模样,像个正准备出去玩的孩子,楚麟这是怎么了?”看着楚麟兴冲冲地画完圈,又两眼冒光地看向自己,唐朱玲终究没能解读出他的少年心思。指着车厢上的红圈,唐朱玲实事求是地说道:“丢孩子的人家,住得离桥都很远,大都是住在坡地上的普通百姓你是说偷子娘娘专挑小户人家的孩子偷?” “她看出来啦!”楚麟心中一喜,立马竹筒倒豆子般继续说起来:“虽然还有两处案发地点是在离桥较近的大户人家中发生的,但丢孩子的也是住在院中的下人!” “说起来聚芳镇也是一样,苦主都是些奶妈厨子,那些公子小姐从没有丢过。”唐朱玲点头同意,语气却远没有楚麟期待中那般激动:“可这也无可厚非啊。大户人家孩子必看得紧,出入都有仆从跟着,得手不容易。所以偷子娘娘自然专对穷苦百姓下手嘛。虽然我苦想了半天没想到这个共通点,不过现在就算想到了也没多大作用呢。你说找到的线索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 “回去咯” “喂!”见唐朱玲兴意阑珊的转身,楚麟急得问出了心里话:“你到底装出来故意急我的,还是根本没想到这条线索的价值?” “装?”唐朱玲一愣:“欺弱怕强是天下贼人都有的恶习,就算你证明了偷子娘娘也喜欢专挑软柿子捏,这没办法帮我们查出他的底细” “能查出他的底细!” “哎?” 唐朱玲从未在楚麟的话中听到过如此坚决的声音,她蓦然抬起头,只见到楚麟的眼中倒映着一缕霞色,虽是夕霞,却偏如破晓红云般涌动着一股生机。不知不觉中,唐朱玲发现她已失却了反驳的念头,正拢着袖子在一旁静静地听了起来。 “如果是普通的贼人,欺弱怕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如果这个神通广大的偷子娘娘也欺软怕硬,那反而暴露了他的一些底细。娘子玲儿,王嫂家的宝儿是在家里丢的,这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宝儿是在王嫂出门,家中无人时才被拐走,虽说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办不成的事情。可我今日余名桥打探时,却发现一处异常。每日余名桥行商路人特别多,所以那里的百姓怕惹上事端,平日很少放孩子出门。可即便如此,余名桥地界失踪的孩童仍不比其他地方少。” “难道”唐朱玲试着猜测道:“那里走丢的孩子都是在家中被拐走的?” “每个都是!而且还有更奇怪的地方。”楚麟继续分析道:“虽然苦主都不肯理我,但我听店小二说,有些孩子是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被偷的。有些人家只是大人去柴房走一趟,回屋便发现不见了孩子。” 唐朱玲登时想了起来:“吴妈的孩子也是” “怎么,你那边也有一样的情况?” 唐朱玲立刻回想起来:“在外丢的在家丢的都有。可是但是被你这么一说,我也琢磨出不对劲了既然家中孩子的父母都在,一般的童拐子都不会冒险,至少要等到孩子与父母分开才下手才是啊?” “所以偷子娘娘根本不是一般的童拐子。一般的童拐子,绝不可能像偷子娘娘一样,就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把孩子带走!”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这里头是有些不符常理的东西。”唐朱玲歪着头思索起来:“这个偷子娘娘,为什么要故意冒险,选那些容易被人看见的时候下手呢?” “这点也不符常理,不过我还没想通。我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既然他敢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带走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从来不敢潜入大户人家,趁仆从疏忽的时候拐走那些小公子c小小姐呢?”楚麟双拳互握,半咬着嘴唇抛出了一个问题:“欺弱怕强并不是天下所有贼人的共性,就拿就拿夜盗做比较吧,听说夜盗技艺惊人,所以他对普通百姓家的财帛反而没兴趣,专以来去高强深府为乐。你刚刚也说过,偷子娘娘的能耐不比夜盗差,可为何他还会像个小贼一样欺弱怕强呢?好像在故意避免得罪大户人家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回 解得开谜团解不开心 《花陵百说》——以花为生者遍布东州。从布种施肥的‘花农’,到分管花田的‘圃主’,再到收购成花的‘花商’,最后便是将花卉稍作加工,将其融入衣食住行的‘百工’。此外,与花相关的行当还有花匠c虫师等诸多,正是这些人化作千丝万缕的线,将花与人系在一道。 就在楚麟也沉浸在自己提出的疑问中时,耳边突然响起唐朱玲的唤声:“你先把手放开。” “嗯?放开?放开什么?” 楚麟还未听明白,只见唐朱玲已欺近过来,抓住了楚麟双腕,将那对因竭力思考而紧紧互握的拳头扯了开来。 唐朱玲像个药房先生般指了指楚麟的手掌心:“这儿还涂着荷香浆呢,别把花浆碰掉了。” “我忘了”楚麟苦笑起来。他是真的忘了,忘了花浆中散发出的那股阴凉;也忘了自己思索一入神后就会以掌握拳。 “这瓶调制起来可不容易,不许浪费哦。”唐朱玲又嘱咐了一句,便很快抽身退了回去。 她就是那样一个姑娘,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贯彻一股想到就做的利落。 当她看见王嫂失去孩子后的悲戚时,她什么都不会顾虑,就下定了追捕“偷子娘娘”的决心; 在楚麟的手掌被缰绳磨破时,她什么都不会顾虑,就握住了他的掌心上药; 而现在,正当楚麟即将领悟出一些关键性线索的时刻,她什么都不喝顾虑,就走了。 “喂?你去哪儿?”从掌中那抹柔软触感中反应过来后,楚麟这才发现唐朱玲已骑着马跑到了几丈之外。 夕阳下马背上的少女露出一轮黑色剪影,影子远远地传来唤声:“当然是回府啊,快跟上来吧,天都要黑了。” “偷子娘娘的事情刚说了一半啊?” “可是头好痛啊!想不了了!先回去!” “额” ———— 唐朱玲和楚麟成婚是第三日了,今晚也是他们第三次同桌吃饭。普通夫妻若是这样,只怕早已劳燕分飞了。幸好这二位一点也不普通。 “臭楚麟,浑少爷”唐朱玲手中的筷子俨然成了一杆红缨大枪,一次次穿越重重饭粒,重重地戳在碗底:“喂!我可不是翻旧账哦,他枕头底下藏什么书我才懒得管呢,我又不是他真的娘子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哼!推测出偷子娘娘专对百姓下手很了不起哦?本姑娘才是未来的神捕好不好,要不是这些案子都发生地早,没有气味可以寻,本姑娘早就追查到偷子娘娘的线索了!唉王嫂,你要是不把店铺里的花酱都打翻该多好,由着这个浑少爷当面显摆,实在需要的太多容人之量了呀!本姑娘做不到啊!” 可尽管唐朱玲心中的怨气喊得震天响,对于楚麟来说,他耳中能听见的,却只有那一声声筷子响。 “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花女和花一样也有时节,每天晚上就谢了,所以一言不发?唉还说什么‘在外头做唐姑娘更方便’,回到家也没见你做回‘楚夫人’啊。” 的确,自从唐朱玲在官道上策马甩开楚麟后,他俩之间又开始了那种连包公都难断缘由的沉默。 “他现在肯定得意的很吧?本姑娘一天跑了五六家苦主,跑得腿酸嗓冒烟,结果还不如他在一家茶铺里打听出的线索多。” “她现在是在生气吗?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直到入眠的时候,楚麟依然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均匀的呼吸声似乎从牙床的方向传来,但很快楚麟便发现,那只是他的想象而已,唐朱玲睡觉异常老实,竟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若非接着外头的一点月光,楚麟甚至会怀疑屋里仍旧只有自己一人,或许他根本就不曾遇到过一个逼婚的小花女,也没有与她成过亲? 臆想并没能让他的精神进入一种朦胧的状态,反而令楚麟更加难以入眠起来。 始终安静的屋子里传出了声响,楚麟始终清醒着,他耳朵一竖,从唐朱玲方向听到了极轻的被褥翻动声。 “她起来了?” 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楚麟决定装作熟睡的模样。即使唐朱玲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聚精会神的楚麟仍能察觉到她的步点踩在地上,正缓缓向屋外走去。 “她要去哪儿?难道是” 不受理智所控的猜想被楚麟瞬间掐断,他紧皱着眉头,将身体和思维都紧绷起来,直到两者彻底动惮不得。门扉合上的声音响起,楚麟跳下床来,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稍显急促地喘息声回荡在安静的空间里。 唐朱玲已经离开了。 “现在要干什么?” 或许是思索偷子娘娘用去了楚麟太多精力,此刻他的脑袋似乎已不足去应对这个问题。当屋外的月光让楚麟眼前一亮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跟着走出了屋外, “我干嘛跟出来?” 麒麟阁的后院一眼就能望到头,想要找一个人并不难。即使院子里看不到唐朱玲的身影,只要发声喊前院的吉祥如意就会立刻聚过来。麒麟阁后院厢房并不多,几个人想要找到这位楚家少夫人,只需顷刻之间。 “找到她,又如何呢?” 如果天空中的明月可以映出楚麟的表情,那一定是一抹苦笑吧? 很可惜,并不是。 因为他的嘴被人捂住了。 还是那只与夜色融合为一体的手,还是那股熟悉又讨厌的皮革味。 “尼嗯不嗯扑一嗯扑嘟唔唔嘴?” 夜盗立刻松开了他的黑手:“啊?”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捂我嘴?”恢复自由发言的楚麟赶紧抹了把嘴,没好气地低声道:“就不能正常点,出现在我眼前吗??” “我出场一般都比较突然,估计你一定会失控大叫的。” 楚麟想了想,很光棍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夜盗伸手捂住了额头。 在楚麟的带路下,两人绕过后院中唯一那块假山石,来到了一处月光失宠的偏厢处。谨慎地观察了一番院中动静后,楚麟才合上了门,转身对夜盗自嘲道:“在自个儿家都要这般偷偷摸摸哦,我不是说你,只是” “你是在忌惮你妻子唐朱玲?” 楚麟没来由地双拳一紧:“你去查过她了?” “喂,你干嘛一副很想揍我的样子?”夜盗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平凡而不羁的面容,正是唐朱玲白天见过的游侠蛟壬。蛟壬的嘴角习惯性地勾着,好像眼前每件事都有一番乐趣似的:“你是不是想到我去私下调查你老婆,所以心里爽了?好!冲冠一怒为红颜,真爱!看不出啊!你俩才成婚两天,就这般情深意浓?是不是昨晚我送的礼物奏效那种想揍我的眼神又出现了,我很慌啊,你今晚要揍人倾向很严重啊!” 楚麟当然是想揍人的,但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双掌心中还留着擦伤的拳头,应该向谁挥去吧。 “是啊,我是在生什么气呢?唐朱玲嫁给我,本就是一场戏不是吗?这次为了那本《洞玄子》而生气,或许也是她戏的一部分不是吗?甚至,她执意追查偷子娘娘,或也是另一场戏也说不定呢?楚麟,如此沉不住气,可笑啊。枉你写过这么多戏词,怎得自个儿上台时,却又分不清真假了呢?偷子娘娘这案子,不论唐朱玲心中怎么想,她都不可能寄期望与我,我又何必奢望她的一句夸赞?我这几日花去的力气c银两,只是单纯的对不住王嫂c路见不平罢了。”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楚麟用力将杂念甩出了脑子,开口问道:“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新消息吗?” “找你来交换一下情报。”蛟壬也正色起来:“你从宥辣子那儿买到的情报是什么?” 听到“宥辣子”的名字,楚麟丝毫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他是在今天才刚刚知晓了宥辣子的身份,也成为了她的顾客之一。 这一切还要从早上说起,楚麟并未对唐朱玲说谎,他的确一早便赶到了余名桥,打听到一位丢失孩子的苦主后,也曾登门拜访被拒绝过。但楚麟与唐朱玲不同,他身上绝没有那种“锲而不舍”的韧劲,在他看来,一件事用一种方法行不通,那便没有再试第二次的必要。 是以楚麟根本没有在余名桥继续浪费时间,而是选择了更适合他的方法——用钱买。 世间万物皆有价值,而金钱便是替价之物。 离开余名桥后,楚麟直扑降福庵找到了夜盗蛟壬,向他讨到了一个快速获取情报的捷径。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地下情报头头宥辣子。在蛟壬的口中,宥辣子对花陵都的黑白两道都了若指掌,只要从她手中买到偷子娘娘的情报,要比亲自调查迅捷数倍。这时,楚麟也顺便解开了心中一个纠结许久的疑团。 夜盗蛟壬几乎无所不知,以往的楚麟并不清楚c也没有意愿去打听他那“无所不知”背后的真面目。直到此次急着追查偷子娘娘,才从蛟壬口中得知,他作为夜盗来去自如的原因,也只不过是预先买到了足够的情报而已。 总之,在蛟壬的引荐下,楚麟按照规矩在西城口的邬蔓戏班处买到了情报,只是当时宥辣子本人早已去了聚芳镇登台,楚麟见到的只是她的属下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回 谁说只有女友才能配一个闺蜜 《蛟壬回忆录》——宥辣子这人,有些地方的确很具备情报贩子的特色,例如她自己经营着一个戏班,班主的身份容易接触各种人,也是个极好的掩饰。但有些习惯却又古怪地很,例如她很多生意只做一回,若你想要求她深入调查一件事,往往会吃个闭门羹。 楚麟将买到的情报大致对蛟壬说了一遍,与他下午告诉唐朱玲的并无二般。宥辣子的下属对偷子娘娘所知有限,楚麟也没什么可多啰嗦的,他说完不禁问蛟壬:“我买情报时你去哪儿了?” “直捣黄龙去了。”蛟壬说着从皮甲中抽出一张纸条:“去了趟聚芳镇,和宥辣子当面谈了谈。只买到三十来个姓名住址,都是附近丢了孩子人家。” 结果纸条的楚麟立刻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一句“他果然只对穷人家下手”的结论脱口而出。 “宥辣子说了,她手上就这些情报,偷子娘娘从不对官商下手,她一个做情报生意的,不会花力气调查这个无利可图的人。” “这偷子娘娘作案方法虽然多变,但有时能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偷走孩子。”楚麟说出了他下午就在思索的疑点:“他这手,在你们这行里,应当已是登峰造极了吧?” “什么叫‘你们这行’?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啊!”蛟壬压着嗓子大呼冤枉:“我可从不做那种让人家破人亡的事情,盗亦有道好不好?!” “问题就在这里,盗亦有道,照理说偷盗本领越是高强,就越应该抱有自尊,不去祸害百姓才对。”楚麟满脸想不通:“可这偷子娘娘所作所为却恰恰相反。” “或许这些拐卖孩童的人,根本就不算盗吧。反正你再琢磨他的心思,他也不会跳出来让你抓。”蛟壬劝道:“明天让你下面那四个小家伙带上银子,分别去一趟邬蔓戏班,再买几回情报就成了。” 想起蛟壬刚说过的话,楚麟奇道:“宥班主不是说,她手头没有多余情报了么?” “宥辣子这人规矩怪,做生意绝不做重样的。同一个人绝不可买同一种情报两次。”蛟壬解释道:“更何况,就算她现在没有掌握偷子娘娘的动向,但只要出钱的人多了,她为了有赚头,自然会撒出网去。” “她还有这种怪规矩。”楚麟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手头没多余银两了,可买不起她的网,还是先自食其力吧。” 蛟壬闻言,一侧嘴角翘了起来,整张嘴弯若一支铁钩般。 自从两人结识算起,印象中的蛟壬始终挂着这种笑。但渐渐地,楚麟已能从他不变的微笑背后,揣测出不同的寓意。 “这坏心眼的家伙又取笑我了,娶媳妇才两天就破了一大笔财。”楚麟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他就这德行,没有直言取笑于我,已经很有义气了。” 他心中话音刚落,只见蛟壬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说了句令人似懂非懂的话:“这妹子烧钱啊。” “?” “别在意我的家乡话。”蛟壬立刻摆手岔开话题:“今天在聚芳镇我见过你娘子了,我可没有跟踪她,只是在买情报时,她正好来找宥辣子,看起来她俩交情还不错。” 楚麟忙追问:“难道她也去买情报?” “她似乎不知道宥辣子的真实身份,还当她是个戏班主。对了,你可不要多嘴,宥辣子只喜欢和老客人做生意,今日我带你这张新面孔去了她老窝,已是惹得她不快了,若是你再告诉唐朱玲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楚麟点了点头,既没有道谢,也没有再多问宥辣子“不快”之后的结果。他很清楚,蛟壬不需要道谢,而自己现在只是个连小钱都没了的少爷,在很多事情上,根本没有帮上蛟壬的资格,只能单方面地接受他的帮助而已。 但这又如何? 就算此刻你帮不上朋友任何忙,但你永远有机会等待将来,等到朋友需要你的那一刻,再报答这份恩情。 带着这份只能在未来才实现的保证,此刻的楚麟却揶揄道:“万一被抓到了,别说你认识我啊。” “屁!有官兵追我,我就先往你家跑。” 这种斗嘴早已不是第一次,彼此相通的少年相视一笑,楚麟当先将房门推开条缝,与蛟壬一同走到了院中的月光之下。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蛟壬赠我情报。”楚麟心底颇为感激地叹了到,虽然逃离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家;虽然结了段莫名奇妙的婚姻;虽然仍然不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但只要身边还有朋友的支持,这些“虽然”总会有克服的办法。 如果蛟壬就此作别,或许楚麟今晚能心怀感激地睡上一个好觉吧? 然而事实证明,这俩人不太适合那种正经的友情。 刚跨出厢房的蛟壬反身往门槛上一坐,耍赖似的笑道:“走之前老夫有一句良言相劝,夫妻之间不要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要是一直分床睡的话,小心你楚家无后哦~” “分床?”满心的朋友义气顿时炸成了烟,楚麟好容易忍住了转身一脚踢上去的冲动:“你你你你偷看我们了?” “我蛟壬虽然是梁上君子,但里头好歹也有君子两个字喂,你别把我皮甲拉坏了。你今晚揍人的倾向果然很严重啊,不要受了老婆的气就撒在我身上啊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想起这蛟壬平时爱聊的不是《洞玄子》就是《大乐赋》,楚麟气急败坏地一把拉起他袖子,把堂堂夜盗一路拽回屋里审问起来:“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分床?” “今晚你们一直待在房里,我找不到机会和你密谈,就只能先藏在院子里。”蛟壬上半身往后仰了又仰:“刚才唐朱玲推门出来,我才留意到你们没有睡一块儿我真没偷看你俩。” 在楚麟的印象中,这个不正经的家伙鲜用“保证”二字。 虽然信了他的保证,但楚麟心中仍糟兮兮的,也不知堵了什么。想了想,他故意对蛟壬提到:“我们可没有吵架,今儿我绕了大半个西十里,亲自驾车去聚芳镇接她回的府。她只是一个人睡惯了而已,所以今晚想在牙床想睡个安稳觉。” 楚麟郑重其事的说着,几乎都忘了要在这夜深人静时分去压低自己的嗓音,仿佛他只要话说得轻了一分,就会被看出是在强词夺理似的。 “我为什么要说这件事呢?”渐渐地,楚麟已经不清楚自己说过什么,又正在说什么。他只觉得一提到唐朱玲,突然见就有太多语言溃堤而出,再清醒的头脑恐怕也填堵不了这股洪流。 清醒过来时,院子里已只剩下楚麟一个,他忘了是怎么送走蛟壬的。从前蛟壬离开时总会施展他的潜行手段,整个身子如星影般融入夜空之中,不论楚麟如何集中目光,都无法捕捉他消失的瞬间。 但这次,楚麟连他何时走的,有没有打过招呼,都完全没有留意到。 “一想到蛟壬没有看出我和玲儿之间真正的关系,心里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到底在急些什么呢?怕别人知道我和玲儿夫妻间的私密事么?太荒唐了,我和她根本就不像是夫妻,只是住在同一屋檐c查着同一件事的人,根本没有一点私密可看。可是,我想要隐瞒的,就是‘我和玲儿根本不亲近’这件事吧?” 一丝凉意将楚麟的思绪拉了回来,两日来奔波累积的疲倦席卷而来,他连打几个哈欠,一股几乎剥夺思维困意涌了上来。楚麟忙一把掐住眉心,在那股睡意上狠狠斩了一刀:“不行!至少要知道玲儿去了哪儿才能睡。” 强行睁开眼皮,楚麟举步往前院走去,估摸着先不惊动其他人,就单把大吉叫起来,让大吉帮忙一同找人。一路歪歪斜斜走到前院门口,清醒的念头和模糊的睡意已杀得难解难分,正当楚麟凭着模糊的视线去推院门时,两扇木门已吱呀一声响,接着,一个娇小人影儿带着阵皂香出现在眼前。 香气将昏昏欲睡的楚麟提起了神:“玲儿?你你洗浴去了?” “你还没睡?”唐朱玲同样吃了一惊,也不知是突然见到楚麟被吓得,还是身上水汽吸饱了月色的凉意给冻的。 乌云被一阵清风驱开,更多的月色洒落下来,唐朱玲半湿的散发挂在肩头,反射出晶蓝色的光晕,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之中。她饱满光洁的脸颊吸饱了月色,唯有一侧酒窝处还留着阴影,仿佛十五满月那一处似圆实缺的遗憾,在近乎完美的景象中,描绘出了一丝令人安心的真实瑕疵。 看到手捧湿发立在夜月中的人,楚麟的视线坦然地聚焦在她的身上,一动也不动。 “她究竟是谁?” “她嫁给我有什么目的?” “她追查偷子娘娘是处于本心吗?” 还有 “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找回唐朱玲的松懈感杀入了战场,让困意战胜了一切苦思冥想。楚麟疲惫地笑了笑,也决定仍由那股睡意享受胜利,揉了揉眼睛转身走向内房。 “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感受着身后跟上来的脚步,楚麟那始终纠结紧张的思维终于得到了一瞬间的安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回 麒麟阁经济危机 《对象日记》——衣食住行皆用银,柴米油盐都要钱。这句话是程师父告诉我的,独自在外,银钱就是命。自己的命运,只能捏在自己手里。所以我亲自管钱。 破晓的第一声鸟鸣响起时,牙床上的唐朱玲睁开了眼睛。只要没喝醉,当花女时养成早起习惯她还是不会丢的。被褥中充盈着一股花香,肌肤上尘垢洗净后,不论被褥或是小衣,贴合起来都有一种莫名想抱紧的感觉。 “洗了个澡果然舒服多了,话说本姑娘居然会两天不洗澡,卧底果然是个辛苦的活儿。”满足地在被褥里伸展了一下四肢,将那股软乎温香的余韵好好享受了一把,唐朱玲这才依依不舍地清醒过来。 牙床的床尾是对着喜帐的。从这个角度,唐朱玲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楚麟的“被影”。 “他昨晚跑到院子里是为了找我么?”一见楚麟,昨晚入睡前的谜团再次浮上心头:“烧水换水都是我自个儿弄的,这个澡洗得总有一个时辰呢。难道他一直在后院等着?” 昨晚跟着楚麟回了房后,唐朱玲躺在被褥里反复思量了好一会儿,也没判断出楚麟到底为什么跑到院子里等她。若说楚麟心生怀疑,可这几天唐朱玲本职工作一件没干,竟跑偏去查偷子娘娘了。就算楚麟觉得她这个娘子奇怪,也绝不会怀疑到“唐朱玲正在追查夜盗”这一点上。 “既然不是怀疑,那这浑少爷莫非想偷看”唐朱玲忍不住瞄了一眼楚麟头下那只软枕,她不禁又再次想起藏在枕下那本图册:“嗯,昨儿洗浴时都带着痒粉是对的。” 狠狠地瞪了睡梦中的楚麟一眼,唐朱玲开始起身装扮。 梳妆台的位置是背对着喜帐的,从这个角度,唐朱玲在梳装时,镜子里除了自个外,能看到的也是楚麟的睡姿。和唐朱玲印象中易发梦易乱动的状况不同,今早的楚麟,睡得尤其老实,可以说一动不动。 “他不是会做梦的么?今日怎么睡这么死?”才刚梳了几下头发,唐朱玲已经第二次回头:“难道昨晚着了凉?” 内室里静得连乌木划过青丝的声音都清晰可辨,楚麟别说呼噜,就连呼吸声都细得几不可闻。 “不会真病了吧?” ———— “还真病了啊。” 虽然唐朱玲不懂什么叫做“镜头”,但镜头一转,她的猜测已经成了真。 天色已然大亮,此刻的唐朱玲仍然坐在梳妆台的位置,正锤打着自个的膝盖。身后楚麟也从面对墙壁的侧睡,变成了仰面平躺的姿势,他额头上还多了块白巾。一个时辰前,唐朱玲终究不耐那无止境的猜测,索性抱着“碰一下又不会死”的念头,伸手去探楚麟额头。结果手指还没触到他肌肤,楚麟呼出的热息已喷在了她敏感的指腹上。叫起了吉祥如意后,五个人好一通忙活,才帮楚麟擦干了浑身湿汗的身体,又打来井水让他以帕子冷敷,忙得唐朱玲一阵腿酸。 在帮忙端水换帕时,唐朱玲一点没有摆主母架子,就连出身山野的她都很清楚,一家之主身体抱恙,作为妻子必须一整天都陪在丈夫身边,而仆从们伺候起来也会特别小心,衣食住行上得考究留意,务必使家主早日恢复康健才是。 只是如果一切发展就按照唐朱玲的常识这般发展下去,那这对小夫妻的故事也就没什么点击率了。 唐朱玲才歇了一会儿,小意撑着拐杖连门都不敲就焦急跑了进来。 唐朱玲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迎上去问道:“如何?找到没有?” 小意头摇得拨浪鼓也似:“找不着,一两银子都没了!” 唐朱玲听着正发愁,大吉二祥三如等人也先后苦着脸,跑了进来:“没有,少爷平日藏银子的地方都查过了,银子都被取走了。” “一两银子都没有?那怎么给这浑给相公请大夫?”唐朱玲就差把“荒唐”二字写到楚麟脸上了:“你们几个,你们平时采办用的银子呢?” “少夫人,你不知道。”口快的二祥说道:“咱们四个从小一块儿长大,日常支用的银子都放在前院账房中,其余地方是一文钱都没有的。可刚才咱们去过账房,银子都被拿走了。” “银子都不见了?难道家里遭了贼?”诧异于天下居然敢有贼来光顾夜盗同伙的府邸,唐朱玲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见她挽起袖子就往外走:“我这就去报官!顺便向大哥借些银两,给相公找个大夫来。” “夫人不必惊慌,门窗锁头都是好的,不是遭了贼。”三如赶忙解释道:“昨日少爷出门急,应该是他自个儿从账房取的。他一急起来,常常懒得翻动金库,就直接从账房提走现银的。” “金库”c“账房”,这两个字若是听在寻常捕快耳中,早已当做要事记了下来。可唐朱玲闻言,回忆起的却是前一天早晨,两人因为楚麟偷藏小本本而尴尬不已的场面:“昨日一早,相公出门是仓促了些,可就算他提走了账房的银子,也不至于挥霍一空吧?而且难道除了账房外,咱们家就一点钱都没了?” “自然不会,这后院之中另有少爷的金库,只是咱们几个都不知道罢了。”三如继续解释起来:“少爷一急起来,常常直接取了账房的银子就出门,回来后就把花剩下的钱一并放入金库,忘了归还给账房。很多时候,都要咱们提醒,少爷才记起要从金库中取钱补回账房亏空。只是现在少爷睡得沉,暂时” “就是说现在家里哪儿有钱,只有相公知道,但他暂时是取不了咯?”虽然听懂了三如的解释,唐朱玲仍然一个头两个大,沐浴好眠得来的那股精神头,起床后短短一个时辰便被耗了个空:“相公怎么会有这等麻烦的家事算了,我这儿还有些散碎银子,请大夫不行,让咱们吃顿早点还是够的。你们在这儿等我” 唐朱玲揉着肚子刚想出门,左右四句“夫人留步”同时响起,声音齐整地犹如一人。 “还真是一块儿长大的,连说话都这么整齐”唐朱玲忍不住环视了他们四人一圈,见八只手都做出了挽留的姿势,奇怪道:“我出去买个早点,你们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少夫人,你走了谁照顾少爷。” “不是有你们吗?” “我要在茶室上工,今儿舞魏花行的几位管事要来茶室一聚。”二祥当先摇头:“老板让我非来不可,否则便扣光这个月工钱,哦,我得赶紧去了,早点我就在茶室里吃。” 二祥说完扭头就走,没等唐朱玲反应过来,大吉亦振振有词起来:“少爷答应了定颖师太,今日由我去降福庵给佛莲上生漆的。佛前答应的话可不能食言,那是要给少爷招厄的!” 说到“招厄”二字时,大吉白了唐朱玲一眼,也急急忙忙出了门。 “二祥去吃茶点,大吉去吃斋饭”敞开的院门处涌进一阵又一阵风,凌乱了唐朱玲的浑身上下:“那三如你呢?” 然而第三个轮到的是小意:“其实我也” 唐朱玲一口冷风差点呛回肺里:“你也要咳咳!你腿还伤着呢!” “可是,玉蚕庄的活儿,我都请了三天假了。庄主说过的,今天再不去,我也要被扣工钱了。”小意可怜巴巴地说道:“少夫人不必担心小意的腿,我只是坐着抽丝,不碍事的。哦!那边的姐姐还会给我备着桔糕,少夫人也不用担心我饿肚子。” “比起小意的腿和肚子,我更担心整个楚家的存亡啊!为什么楚麟一不在,家里就一点银两都没有了?这一主四仆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还有,这四个家伙到底是麒麟阁的下人,还是借宿在这儿的工人?哪有主子生病,下人一个个都去外面上工的?”小意一瘸一拐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院门外,唐朱玲却仍然保持着目送他的呆滞神情。脑子一旦被塞下太多“不明白”后,也就没什么余力去拿捏五官了,幸而唐朱玲天生的杏目梨腮,这目瞪口呆的表情放在别人身上就是“傻”,搁在她那张脸上就是“娇憨”。 看着自家女主人那“娇憨”的表情,如三只得干笑几声:“少夫人,那个少爷来到花陵都刚过半年,尚未盘下什么产业,光靠那些积蓄度日,迟早是过不下去的。所以咱们四个各自在城中寻了份工。那个我也走了。” “哎!”唐朱玲总算在三如溜掉之前叫住了他:“你们一个个都跑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也不行啊!我我吃什么呀?” “那个少夫人是花女出身,心灵手巧想必嗯”如三说话时一直退啊退的,就这么逐渐退出了舞台:“对了,我刚才试过脉,少爷只是受了风寒,不是急症,只消莫再受风,多挨个半日是无碍的。大吉哥回来一定会带斋菜,少夫人放心就是那个我真得走了。” 一声“砰”的关门响,把整个愣住的唐朱玲惊醒了过来。她愣愣地环视一圈,忽然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整个麒麟阁现在除了楚麟外,有动静的活物就只剩下她了。 “咕噜噜~~~” 哦,还有她的肚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回 搜查老公的小金库? 《花陵百说》——花熏,指的是将花香沾染到衣物c绢帕c扇子c枕被c乃至人体身上。花谢留香,香犹如花的后代族人一般宝贵,将花香保留在其他人或物的身上,这是对花之一道的敬意。故而陈汉百姓大多时兴花熏,不止东州,不论东西南北c不管男女老少,大多数百姓都会用花熏。花熏制作便利,即便不是花女,只要几片干花瓣加一支蜡烛,每个老百姓都能做出最简单的花熏。 楚麟看似昏睡不醒,可早上大吉等人照料他时,他仍能闭着眼睛起身饮水,并非真的昏迷。是时百姓体健,伤风发热之症已不再属于急症危情,有时只消睡上几日自可痊愈。吉祥如意四人从小伺候惯了人,这些病理也略通一二。确认楚麟没什么危险,他四人才大胆地将“回本”放在第一位,各自出门补贴家用去了。 唐朱玲作为花女,自然更了解楚麟并无大碍,所以她现在心情很好 “本姑娘之前居然没想到这不是搜查麒麟阁的天赐良机吗?” 正如唐朱玲那小小的坏心思中期望的那样,楚麟盖着一身锦被,仍然沉沉地浸润在朦胧乡内。床边的梳妆台人去镜空,原本该坐在此处照料丈夫的唐朱玲,已在前院忙碌地转了好几圈。 “这门婚事原本就是个幌子,现在家里能动的都出去了,正是速战速决的机会!若是查出什么证据,说不准今晚便不用睡在这儿呢!对啊,等我破了夜盗的案子,到时候就搬回衙门,到时才能更加安心地追查偷子娘娘嘛。”回想起两天前的洞房诱审,唐朱玲更加卖力地搜寻起整个宅邸来:“一转眼,本姑娘嫁进来都第三天了!再住下去连回门的日子都到了!这几天本姑娘到底过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日子呀算起来,我居然和夜盗同伙共睡一个屋檐下已经三天了以后成了神捕要写自传的话,这段可怎么编啊?官匪共处一室,这事一提起来我就夜不能寐唉?不算洞房那晚的话,这两天我貌似睡得挺香的啊?” 那双翻动抽屉的双手忽然一停,唐朱玲忽然意识到,眼前这抽屉刚才已经翻过一遍了。 “又胡思乱想了!不行!燕捕头说过,捕快在搜屋子的时候,心思需如针!赶紧摈除杂念,专心搜查。这麒麟阁能少待一天就少待一天,李大哥也担心,保不准我哪天梦话说漏了嘴,暴露了身份那可就全砸了。这个橱柜背后要敲一敲,看看有没有密室c灶台下也有可能藏暗格什么的老天爷赐我一个证据吧!” 然而破案这事自古就和求神拜佛没什么关系,这不,前院的厨房c餐房c浴房c柴房c账房都搜了个遍,唐朱玲仍没有得到菩萨的保佑。陈汉律法严明,想要指证楚麟的共罪,至少需要查出他与夜盗来往的书信,或在麒麟阁内搜出夜盗偷到的赃物。然而唐朱玲连餐房中的花瓶倒过来了,却连当初婚礼时那份礼单都未寻到。 “最后一间就是吉祥如意的屋子了。楚麟这浑人也太小气,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怎到现在还让他们四个睡一间?”推开前院中最大的一间房屋,只见屋内四张床各自贴着四面墙,床尾各自搁着一只木箱,应该就是吉祥如意放置私物之处。 “这主仆五个是一同长大的,若楚麟真干了销赃的活儿,吉祥如意必然也参与其中。”唐朱玲打开木箱仔细查找起来:“一点花香都没有,箱子里头都不熏香,就不怕发霉么?真是随你们主子,都那么不爱花只有如三的箱子有香气。” 木箱中果然都是四位仆从的私物,可却出乎意料的简单朴素。除了二祥藏着几个骰子c小意自刻的陀螺之外,其余都是四人的衣物。为了不让人察觉到箱子被动过,唐朱玲小心地将衣裳保持住折叠状态,一件件请神似的“捧”出来。这时,如三的一件衣物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碰到墨汁了?”只见淡青色的衣襟上,一团深黑的污渍显而易见地出现在唐朱玲眼前:“嗯,是了,这浑少爷有书房,说不定如三平时就是负责伺候他写字的。可这是苏合梅的香气,楚麟用的墨,好像没有这种香味吧?” 只是这个发现还是和证据毫不相关,唐朱玲无奈地合上箱子,一无所获的失落让她的肚子更加吵闹起来:“还是先出去买个饼吧不行!坚持住,夜盗未灭,何以吃饼?!前院没有证据,还有后院!” 一把推开通往后院的中门,唐朱玲插着蛮腰,用锐利的目光将整片后院扫了一遍。麒麟阁的后院较小些,除了内室之外,东边是两间客房,西边是一整间库房。 “可惜本姑娘现在还是个卧底,要是当上捕头该多好?只要手一挥,喝一声‘搜’就好了,不用饿着肚子亲力亲为了好饿啊~~”空着肚子晃到了库房前,唐朱玲对门上锁头发起了脾气:“柴房有斧子,要不砸了吧!这一斧子砸下去,要是砸出些证据还好,若是一无所获唐朱玲,冷静,你只是肚子饿而已这库房以后有的是机会偷钥匙,现在还是先去看看客房吧。” 麒麟阁两间客房并不相称,靠近院中的一间更大些,另一间的门被挡在假山后,屋内摆设也更简陋。 然而简陋的地方搜出的东西却不简单。 看着说出现就出现的证据,唐朱玲怔住了。 那是一张纸条,一张很长的纸条,打开后另一端足以落到地上。纸条之前被人随意地卷了起来,藏在屋内唯一一座壁橱的橱顶,异样的形状明显到让唐朱玲在进小客房后一抬头便留意到了它。纸条上写着一份名单,共有一百几十条,记录的西十里地界所有被偷子娘娘拐走孩子的苦主。姓名c行当c住处c丢失孩子的时间和地点,一条条记得清清楚楚,比衙门里那些卷宗简洁数倍。唐朱玲细细对较着,也从名单中找到了那几名聚芳镇苦主,纸条所记与实际探访的情报完全一致。而且这份名单剔除了衙门案宗中那些将“走失”误报成“被拐”的错例,每一条确实是偷子娘娘的罪过。 “麒麟阁的客房里怎么会有这种名单?难道是燕捕头他还在萧山没回来呢!难道是楚麟?可是他明明只跑了趟余名桥,怎能把其他地方的苦主都查清?不行!我得问问他!” 顾不得好好卷起纸条,唐朱玲拖着名单便往内室跑去,这份名单背后带出的疑团在她心头越压越重,肠胃犹如吞下金石般又涨又硬,再无一丝食欲可言。 如果线索也有“甲等乙等”的话,这份简洁详细的名单,无疑是“天字第一号”的有力线索,只要其中记述都是真的,唐朱玲只要找到最后一个丢失孩童的苦主,用她的敏锐嗅觉仔细搜索现场,就有六七成的机会嗅出偷子娘娘身上的香气。当世,花熏早已成为百姓间等同于衣食住行的事情,尤其是花陵都,如楚麟这般不用花熏的简直犹如异类。唐朱玲坚信,只要闻出味道,偷子娘娘的诡异面纱就能揭开一大半。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从楚麟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在夜盗一案中,唐朱玲与楚麟的关系可谓“一个是官一个是贼”;而在偷子娘娘一案中,两人却更像是“捕头和跟班”。立志成为名捕的唐朱玲拥有花陵都两大捕头做师父,更具备过人的嗅觉和记忆作为天赋。偷子娘娘一案,也是唐朱玲坚持“仗义出手”才起的头,楚麟在其中不过是个跑腿的小跟班一般。 然而就是这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少爷,竟在不知不觉中,领先了她一步。在唐朱玲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角落,她那强烈的自尊心中,悄无声息地留出了一行泪。 “洞玄子什么的管不了了,那些闹别扭的脾气也管不了了。这份名单的由来,我现在就想知道。楚麟,你最好给我醒着。否则本姑娘” “砰!” 拖着纸条的唐朱玲一脚便踢开了内室门扉,活像一只拖着纸尾巴的猛兽扑到了楚麟床前,两只“利爪”扣着他的肩就猛晃起来:“楚麟!给我醒醒!喂!听到没有!你给我醒过来!我有话要问你!喂!” 气急败坏的她是真没把楚麟当病人,手上力道一点没有收敛,楚麟肩膀被她固住,脑袋晃得如牵线娃娃一般。连敷在额头上的湿帕都落了下来。尚未干透的帕子落在唐朱玲手背,一丝凉意顺着指尖流入了那个发热的脑袋。 “他还病着,我这是在做什么?这和逼供有什么区别?” 唐朱玲打一个冷颤,慌忙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不过楚麟却已经被摇醒了。 “水水” 看到他翕动双唇上干裂的痕迹,唐朱玲撅了噘嘴,终究是忍下一口气,乖乖地取了个茶壶过来。 “没有杯子,你就对嘴吹吧。” 楚麟还睁不开眼,没有看到唐朱玲闹别扭的样子。他努力抬起头,双唇刚触到壶嘴,便急不可耐地吸起来。 “坐直点再喝!想呛死啊!” 唐朱玲将壶身又放平了些,仍平躺着的楚麟立马吸了几口空气,咽中顿时更加干燥起来。他慌忙以肘支撑,挣扎着索求起那壶游离在唇边却始终不入口的茶水来。见他那迫切的样子,唐朱玲忽然起了坏心,每当楚麟爬起来一些,她便将茶壶向后撤一分。到最后,楚麟闭着眼直挺挺地坐起身来,脖子深深向后仰着,活像一条上钩的鱼。原本还气哄哄的唐朱玲见状,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日,唐太公以床做池c提壶为竿,钓起了名曰“楚麟”的大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回 病中遭戏惊坐起 《伤寒杂病论》——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四肢才觉重滞,即导引c吐纳c针灸c膏摩,勿今九窍闭塞 干躺了一上午的楚麟也是渴荒了,索性捧住了瓷壶直往脸上倒,茶水直接从壶盖缝中溢出来,将他的刘海都打湿成一团。 唐朱玲撅了撅嘴,将那块冷敷的白帕子递到他手里:“你也不至于这么渴吧?” 楚麟顾不得擦脸,只将喝干的空茶壶往唐朱玲胸前一送:“水还要。” “嗓子怎么哑成这样?算了,就算是刑讯逼供,犯人的喉咙也得能出声才行。”一把接过茶壶,唐朱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等着,我去给你倒。” 大概是老天知道唐神捕不太愿意给一个疑犯送茶,于是很体贴地设下了难处。 站在厨房门口,唐朱玲稍稍感到一丝为难。蓄着井水的大水缸就在左边,烧水用的灶台c柴枝和铜壶都在右边,原料用具一应俱全,唯一的问题就是,从现在才开始烧水,等水烧开再凉到能喝的时候,恐怕楚麟已经渴死了。可若直接给伤寒病人饮生水,保不准会雪上加霜,折腾到病人上吐下泻也不无可能虽然想象楚麟在茅厕里横冲直撞的样子让人解气,但唐朱玲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 烧水不及c生水不宜c买水没钱。这个小小难题,似乎只能妥协于时间,让楚麟忍一炷香时间来解决。不过各位看官似乎忘了,从第一回开始,本书就强调过:这位唐朱玲姑娘,不是个一般的女子。 半盏茶的时间都没用,唐朱玲就回来了。手里的白瓷小茶壶已换成了大号的烧水用铜壶。装满了水的铜壶得用双手才能提稳了,唐朱玲憋红了脸将铜壶放在床榻上,震得整个喜帐都微微颤了一下。 楚麟吓得连神志都清晰了:“你你就直接装了凉水来啊?” “放心吧,不是生水。”满脑子想着那张“纸条”,唐朱玲实在懒得多解释,她直接掀开壶盖往里头一指:“我加了点东西,不会喝死人的。” “哇!里面是什么?蜈蚣吗?”唐朱玲的纤指伸直的时候,柔软饱满的指腹还是很养眼的,只是顺着这跟手指看到了铜壶底下那一盘物事,楚麟吓得语焉不详起来:“你你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动手?”心情正躁的唐朱玲也不管听没听懂,将那团纸卷名单举到楚麟眼前:“你要是不把这个说清楚,我可真要动手了。” “这是咳偷子娘娘的罪证。”楚麟的声音哑得几乎分辨不出字眼:“我放在小客房里,你是怎咳咳咳嗓子好痛” “先喝水吧。放心,里头是妩玫藤,生水加了它就喝不坏肚子了。对哦,你捧不动这壶,我来。” 为楚麟的哑嗓早日解脱,唐朱玲终于决定亲自动手,她挽起袖子将铜壶一台,直接将壶嘴往楚麟嘴里捅去。楚麟不太懂花,当他在思索“妩玫藤”是什么玩意儿时,腕口粗的黄铜壶嘴已撞开了唇齿,疼得他直冒泪花。不过随后送入口腔中的凉水却立刻抚平了痛苦,泡过妩玫藤的水喝起来并没什么味道,这更让他放心下来。抱着“宁愿被毒死也不要渴死”的念头,楚大少爷的双手渐渐搭上了铜壶,两人一同发力,连壶带水缓缓抬高着角度。 一番牛饮后,楚麟满足地喘了口气,放松身子向床头靠了下去。幸而他还没忘一旁唐朱玲的眼神里正冒着火星子,又赶紧无力地抬手一指纸卷:“我买回来的情报,你怎么找到的?” “买回来的?”唐朱玲刚要追问,楚麟已躺了下去,整张脸躲在了铜壶后头。她只好高举铜壶,视线从壶底继续盯着楚麟的表情:“你从哪儿买的?难道花陵都衙门里有捕快在出卖情报?” “不是衙门。”唐朱玲盯着楚麟的时候,逐渐清醒过来的楚麟也开始观察着她的神色。只是以唐朱玲此刻的姿势,那铜壶正挡在她额上,被遮住一头青丝的她看着整个一降福庵的尼姑。楚麟只得忍笑错开眼神:“是江湖上买来的,你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江湖上买来的?!”被这消息惊得手腕一颤,唐朱玲的额头立刻被铜壶“咚”了一下。她疼得捂住脑袋,又惊又气地准备摊牌:“我看是江湖上朋友送给你的吧?” “”楚麟的回答很是含糊,看不出承认否认。精神了一阵的他已经又昏沉起来,本能地把身子往里侧一翻,又向往起梦想来。楚麟并不知道,就在他似梦似醒的一瞬,唐朱玲已望着他侧脸,心中掀起了汹涌的巨浪。 “夜盗号称无所不知,所以楚麟问他要偷子娘娘的情报,是了,这一切都对上了!唐朱玲啊唐朱玲,枉你还总是自诩将来当个女神捕,李大哥说得对,你就是脑子缺根筋,居然让贼帮查贼,简直成何体统!”紧盯着楚麟的“被”影,唐朱玲缓缓站起身,从腰带中抽出又一根妩玫藤来。这种既可刺人又能吸菌的藤蔓,还有第三种用法,那就是捆缚。干燥的妩玫藤“理论上”极具韧性,绑上百香结后就再难解开。只是摩挲着花藤,唐朱玲罕见地犹豫了起来:“要拿下他么?这浑少爷现在还病着,比平时更难反抗才是。可是就凭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能定他的罪吗?万一是我猜错了呢?或者万一他拒不认罪呢?” 唐朱玲脑中不禁浮现出楚麟上身被铁链捆着的模样,臆想的画面中,他已被拷打得浑身滴血,却仍然紧咬着牙关,颤着声逞强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认识夜盗!” 画面一转,另一边行刑的人居然是唐朱玲自己!只见此刻的自己面带冷笑,用鞭梢顶起了楚麟的下巴,既轻佻又阴邪地挑唆道:“招了吧,只要你招了,我还可以做回你的妻子哦~” “啪嗒!” 画面中断,坚固的妩玫藤顿时被唐朱玲直接掰成了两段。 “我一定是白话戏看多了,居然想偏成这样唉?妩玫藤断了?这样还怎么绑人”扔掉断藤的唐朱玲开始反省:“不对不对,平心静气地一想,这份名单很可能夜盗弄的,但没有绝对的证据啊。是的,我一定是太想赶紧离开楚府了,才一厢情愿这样猜想的。不能急,现在我还是楚麟的妻子,不管是夜盗c还是偷子娘娘,都要慢慢地问出来慢慢的” 深深的吸了口气,唐朱玲再次伸手推醒了楚麟:“醒一醒。” “唔”楚麟困倦地扭了扭:“干嘛呀?” “这情报到底是谁买给你的,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好不好?” “我说了嘛,她有规矩的,不能随便泄露她身份,你就别问了。” “他?规矩?不行,你别睡,我今天一定要知道!” “不要摇了,我头真的好痛。” “你” 若是以往,唐朱玲早就没了耐性,只是此刻的她打定主意,要“慢慢的”,把这情报来源“逼”问出来。饱受头疼症状困扰的楚麟刚阖上眼,床头的景象却突然再次闯入视线。眼皮处传来挤压的感觉,些许冷风灌入眼球,让他不禁直想眨眼,却又一点也合不上眼皮。 床头,唐朱玲用手指撑住了楚麟上下眼睑,将那双睡眼强行分了开来。 “你又捉弄我。” “我没有捉弄你啊。”唐朱玲很讲道理:“我连痒粉都没用呢。” “哪儿有你这样的,我可是你相公。” “就是为了相公好,玲儿才受累这么一直撑着你眼皮呢。听说刚喝完水就睡着,会对身子不好的哦。” “这也是你当花女的时候学到的?” “是啊。” “和花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啊。” “瞎编的吧?” “是啊咳!这份情报到底哪儿买来的?”唐朱玲的上半身几乎已经压在了楚麟肩背上:“或者你还是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江湖上某个朋友送给你的?因为这个朋友帮忙,所以你才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能查出比玲儿多五倍的线索。” “闹别扭?就因为我线索比她多?事关几十个孩子的安危,这都要拿来争?”在唐朱玲无止境的折腾中,楚麟的困意终于彻底消失。清醒过来的他转念一想,忽然觉得她并未做错:“是啊,几十个孩子的安危我略染微恙就一心只想睡觉,可对那些孩子来说,每一多拖一刻,就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痛苦,承受多大的风险。” 唐朱玲忽然发现,楚麟的气息不一样了。当他转过头直面唐朱玲的目光时,她看到了一种认真的神色。但同时唐朱玲也意识到她已经压在了楚麟身上,他这一翻身,两人鼻尖都险些擦着。唐朱玲赶紧撤力,“嗖”一下坐回了床边的梳妆台,双手用力扯着裙摆,脸上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你不要乱猜了,西城那里有个专门卖情报的贩子,她最忌讳客人出卖她的身份,我要是随口告诉了你,以后只会给你惹麻烦。”楚麟掐着眉心解释道:“就这些情报,花了我不少银子呢。家里平日用的银两,我昨天全都付给她了。哪有朋友会这般狮子大开口的。” “怪不得银两都找不到,原来是他买了如果真花了这么多,那么这情报不可能是夜盗给的,他还要仰仗楚麟来销赃,又怎会索要这么大一笔钱呢?”楚麟这一番话,确实将唐朱玲心中那一阵巨浪压制了下去,然而“压制”并不等于“抚平”,此刻,她风平浪静的心海底下,依旧是一番暗流汹涌的模样:“可是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一笔钱去买情报呢?真的仅仅是为了帮王嫂忙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回 他不是一个人 《陈楚风土志》——自夏商起,直至唐c宋c元c天下苍生皆逃不过富贵贫贱之分,陈汉亦不免俗。陈汉朝大兴商业,商人地位空前之高,“百官不限从商”这条法令,更是令官商几乎合为一家,就连诸多凤子龙孙亦杀入了这盘铜钱阵中。 滚草笼,东州出身的孩子大都玩过,干草紥成的球笼又圆又轻,稍稍推一把就能在地上滚很远。唐朱玲小时候最喜欢将球笼从花神庙的后山顶上滚下去,看着球笼在树根山石间撞来撞去,不时改变滚落的轨迹,再猜测它最终会落到什么地方。这种与未知博弈的乐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可若心中的念头也像这球笼一样不受控制地乱飞,可就有些辛苦了。 “难道他花了这么多银子,还不惜累病自己了,就是为了帮我?” 这个念头越转越快,最终化作一个草笼,滚落到了一株妩玫花旁,轻轻停在了那象征忠贞不渝的红色花瓣之下。 “不可能!”唐朱玲飞起一脚就把这个暧昧的球笼从花旁踢飞了出去,这一脚踢得太用力,害得现实中的她大腿侧肌一跳,拉伤筋骨般的疼。 楚麟可没那般读心的本事,看到唐朱玲忽然“蹦”了起来,顿时愣道:“你要出门?” “出门?哦对,出门。”自从遇到楚麟,唐朱玲顺杆爬的本事日渐熟练:“家里一个铜板都没找到,咱们俩到现在还饿着呢。” 楚麟顿时胃有同感:“嗯,好像是有点饿了。” 就在此刻,唐朱玲的思绪球笼再度滚动起来,最后落到了一株黯柳花旁。 黯柳,柳岸,柳暗花明。 “钱?!现在府里一文钱都没找到,楚麟要吃东西,只能动用吉祥如意说的那个小金库”一闪而逝念头被唐朱玲猛得抓回脑袋里:“这不就是查出金库的机会么?他是会将钥匙交给我,还是支开我自己拿钱呢?” 一提到“金库”,旁人想到的都是“财富”,唯有唐朱玲仿佛在眼前看到了“证据”两个字。她赶紧换上那副温顺表情:“相公忍一下,大吉他们还有几个时辰就能带吃得回来了。” “她说话声怎么轻轻软软的?”深受饥饿感折磨的楚麟并未深究此节,只是问道:“为什么要等大吉回来?” “平日开支用的银两,不是都被相公拿去买那线报了嘛。府里一点存粮都没有,吉祥如意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唐朱玲酥嗒嗒地接着话,一双杏目却紧盯着楚麟的表情。 “糟了,忘了把钱放回去哦!你一定觉得我们家很怪吧?连袋米都没有。”楚麟随口解释起来:“花陵都木盛虫多,家里一放米就会引来许多米虫,所以府上的米都是存在附近几乎人家的,要做饭时才会遣大吉他们跑去取。” “你本来就很怪,本姑娘才懒得管呢,现在关键是金库!金库!”唐朱玲丝毫不接楚麟话茬,直接催道:“要不玲儿这就去外头买些现成的吃食吧?可惜玲儿身上也没有钱呢。” 唐朱玲那两道目光恨不得在楚麟肚子上钻出一个金库来。怎奈此刻楚麟虚着双目,这会儿就是天大的破绽放在眼前,他也是察觉不出:“哦,对,得取些银子出来备用才行” “快!快去开金库!哎?我明明是捕快,怎么动的念头跟贼似的?”尽管感觉到了一丝荒诞,唐朱玲仍然满心期待地等着。 只见楚麟吃力地翻了个身子,让自己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又伸出右手摸向了床头。 唐朱玲的目光又锐利起来:“难道床头上有机关?他在床板下造了个藏赃银密室?” 他右手在床头摸了半天,突然又向下探去,直插到枕头下面:“瞧我这病的,眼睛都看不清了,枕头上面哪儿找的到啊” 唐朱玲的目光双锐利起来:“原来这枕头下面不止藏着有伤风化之物,还藏着打开金库的机关?等会儿床板会翻起来吗?还是哪一面墙会凹陷进去?” 摸索了一会儿,楚麟的右手才握着拳头抽了回来,他指缝中流露出一丝金属的光芒,显然握着什么金铁之物。 唐朱玲的目光叒锐利了起来:“难道这就是金库的钥匙?他他就真的这么信任我?” 丝毫没有察觉到唐朱玲的眼神,楚麟的右手径直伸了过去:“拿着这个。” 唐朱玲喜出望外伸手便接,啪嗒,一块碎银子掉在了她的掌心中。 “昨日买情报怕银子不够,我就都带出去了。”楚麟笑了笑,舒舒服服躺回了被褥:“这是没用完的,买些点心足够了。” 唐朱玲的目光叕锐利不,这会儿变得呆滞了。 ———— 尽管很想毒死楚麟,不过在大局和饥饿的双重考量下,唐朱玲最终还是乖乖地买回一笼包子。望着眼前狼吞虎咽的楚麟,她暗自发着恼:“又被他耍了李大哥说得对,这浑少爷看起来百无一用,其实肚子里坏水还是不少的。哼,今天伺候你的帐,总有一天本姑娘连本带利收回来!” 垫了肚子的楚麟多少比刚才精神了些,留意到唐朱玲似有愠色,吞了一半的包子差点卡住了他的喉咙:“娘子,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呢,相公,喝点茶。” “哦”一个时而粗暴时而温柔的妻子,的确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此刻楚麟的头脑还热着,这也让他索性放弃了多余的担心,既然这一刻唐朱玲是温柔的,或许抓紧时间享受这种温柔,今后的自己才更不会后悔吧。 唐朱玲也尽力曲意逢迎着,回到了那个“温良贤淑”的状态。经历了一系列冲动的行事后,此刻的她已无需他人提醒,自己就反省了一番:“不能再满脑子想着要离开麒麟阁了,操之过急只会坏事,以后还是要演好楚家少夫人的身份,取得楚麟的信任才行。再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楚麟查偷子娘娘也正合我意,反正他楚家有钱有眼线,不用白不用!” 咽下最后一口,唐朱玲拈起那卷情报:“相公,你既然好些了,那玲儿也就放心多了。你且睡下歇息,玲儿要借这情报一用。” “你又要出去调查?” “不出去难道还留着继续伺候你这浑少爷吗?”温婉的笑容将唐朱玲内心的冲动遮掩地干干净净,她斟酌了片刻开口劝道:“相公年轻体壮,又吃了东西,想来再睡一觉就能大好了。大吉他们很快就回来了,相公也就单独在府里待一会儿而已,可好?” “怎么跟哄孩子似的?额我忘了她一点都不会装样了。”楚麟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只得继续解释道:“就算你知道了哪家丢了孩子,可苦主又没见过偷子娘娘,你就算挨家挨户追问,也查不出什么的。” “相公既然知道,还花那么多银子买下这些情报?所以玲儿更要顺着这些情报追查下去,才不会让相公的银子白花的。”原本要起身的唐朱玲重新坐回床边,展开纸卷指着最后三行道:“你看,咱们成婚那晚,王嫂的儿子被他拐走,其实同一日,另有两个孩童被拐。” “你想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最近三个孩子都是在两天前丢的。”提起侦案思路,唐朱玲一时忘了戒心,带着不服输的语气炫耀起来:“如果那两个孩子和阿宝一样,都是偷子娘娘直接从家里抱走的话,现在去两位苦主家中看一看,说不定还能查到偷子娘娘留下的痕迹。” 楚麟有些不太相信:“已经过了两天了,脚印什么的不是早就被踩乱了吗?” “还有很多其他的痕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掩盖的不过,若是这两个孩子是跑在外面被拐走的,那就难办了。”唐朱玲咬了咬嘴唇:“不过这也得问了才知道,两户人家一者在余名桥,还有一家在更远的郊岭,又得租马了,幸好刚买包子留了些钱” 楚麟提出疑问:“看到最后那三个孩子被拐走的时间,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昨天回来时我就想和你说了,记得么?” “你是说他只偷穷苦人家的孩子?”唐朱玲回忆了一下:“就算相公说得对,咱们也不能从这件事上推测出偷子娘娘的身份呢。” “奇怪的不止一条。”楚麟遥指着纸卷的最后:“你刚才自己也发现了,最后三个孩子是在同一天丢失的。其实不止这一次,同一天连丢三四个孩童的事情,在这份情报中还有好几次。” “嗯?”唐朱玲展开纸条,只盯着“时间”那一条纵览起来:“正月十九三月初二四月十八真的哎!四月十八那天,同一天就有四个孩子被拐了!” “你再看看地方,这四个孩子,有留香集的c有聚芳镇的c有余名桥的c最后一宗案子居然发生在秋林驿!”楚麟缓缓摇头:“就算是骑马,一天能跑遍这四个地方已是很匆忙了,偷子娘娘还要找机会拐走孩童,还要带着拐走的孩童赶去下一处,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急着在一天内连拐几个孩子呢?” 这一下唐朱玲也忽然被点醒了:“是啊,就算脚程赶得及,他总不能每到一处都正巧能拐到一个孩童吧?盯梢还要时候呢,一个人怎么可能赶得及你是说” “他不是一个人!”这一次唐朱玲没有落后,和楚麟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回 目标是兔子 《对象日记》——她鼻子厉害的很,各种花的香气都能记住,同一种花含苞和残瓣之时,她都能区别出不同。只是这本事只限花香,对其他气味就没这么神了幸好幸好。 她不是一个人。 听到这个结果,唐朱玲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若犯案的好几人,那我的绝活儿岂不就没用了?” 楚麟闻言好奇起来:“绝活?” “哼,本姑娘立志当个捕快,可不是只凭兴趣而已!这里透露一点给这浑少爷应该没关系吧?”实在忍不住这种“露一手”的兴致,唐朱玲索性直言相告道:“玲儿是花女出身,能问出每一种花的味道。” “花的味道和人有什么关系”楚麟想了想:“你是说花熏?” “对啊!只要偷子娘娘去过苦主家中,就算隔了几日,玲儿也能他的花熏味儿来。”唐朱玲索性站起身,炫技般说明起来:“花陵都内花熏种类繁多,旁人分辨不出,玲儿却能分辨出每个人身上香气的不同之处。” 楚麟有些不相信:“你鼻子真有这么灵?” 唐朱玲一指床下:“你床底下藏了一盆多籽花,寅年生的,大约有六头新枝在发芽。” 此刻的唐朱玲身上满是一股“不容相疑”的神气,楚麟小心地往后一缩:“银年生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虎年种下的花,多籽花的香气会逐年加重,嗅出花香的浓度,便能判断这株花种植的年份。”她语气中没有丝毫猜测,一字一句中皆有斩钉截铁之风:“只是那花行伙计不地道,芳土里掺了老多平土,相公怎选的这家买花?” “我我只是觉得你是花女出身,家里一点花草都没有,你可能会别扭”解释声越降越低,楚麟尴尬地轻咳一声,将话题引会了正途上:“那个反正我相信娘子你是过鼻不忘了。” 唐朱玲自傲地微微抬起头来,却又很快露出可惜的神色:“原本在王嫂家的时候,玲儿就能闻出偷子娘娘的味道的。” “可惜王嫂的丈夫不在本地,而且她又打翻了许多花酱,所以掩盖住了偷子娘娘的味道吧?” 被他说中了要点,唐朱玲遗憾地点点头。 “可是,就算你记住了偷子娘娘身上的味道,下一步也只能大海捞针啊。”楚麟举了个例子:“万一他就此躲在家中不出门一步,你岂非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偷子娘娘又不晓得玲儿的能耐,哪能用这么无赖的方式躲罪?”唐朱玲不服地辩了一句,却又黯下神色:“不过若犯人不止一个,那这凭气味寻人的法子也是不行的。” “这又是什么和花香有关的学问么?” “不同花香融于一道是会产生变化的。共犯之间常常同处一室,身上的香薰味相互影响会失了本色。” “用这种变了本色的香味搜索,多半是会找错犯人的吧。”楚麟表示理解:“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你还有线索?” “嗯,其实昨日去找那情报贩子时,除了这卷纸卷外,她属下还跟我说了一番话。”借这个“属下”的口,楚麟将蛟壬的意见说了出来:“那人说,他们对东州的三教九流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说过有‘偷子娘娘’这号人。” “这代表什么?” “这一个消息代表不了什么,但是把现在咱们知道的所有情报加起来,就有点意思了。”楚麟打起精神,手指一根根比划起来:“其一,偷子娘娘只对穷人家出手,从来不去偷那些有背景的大户人家;其二,偷子娘娘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其三,偷子娘娘这伙人经常同时出手,很可能背后一个指挥;其四,在江湖中遍布耳目的情报贩子,却不知道这个偷子娘娘” 被楚麟的手指晃得直晕,唐朱玲全神贯注才堪堪赶上思路,只觉得一路上都在被楚麟牵着鼻子走。直到听到“江湖”二字时,她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喃喃接话道:“所以他不在江湖?” “我就是这么想的。” 楚麟的肯定激发了唐朱玲的信心,她按照楚麟的话序反着倒推了回去:“江湖上听不到消息,说明不是惯犯或者帮派做的。有共犯,有主谋,又说明偷子娘娘是一股势力!可他又不去碰大户人家” “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楚麟终究是忍不住抢着说了出来:“如果我猜的没错,偷子娘娘就是花陵都附近的一户世家!或者说是这户人家的家主和家仆!” 不知为何,楚麟的声音越变越轻,或者说,唐朱玲脑海中已充斥着李进的声音:“这案子连知府大人都不敢详查,只让我等当‘不慎走失’处理,你倒好” 李进当初的那句话,竟成一把钥匙。唐朱玲心中重重迷雾紧锁的答案,在这一瞬间彻底解放了出来。 楚麟并未留意她目中的惊诧,仍在一旁补充道:“不过,这只是一个猜测,我也不敢确定,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不!就是这样的!” 不等他说完,唐朱玲已杏目圆睁地站起身,楚麟连叫住她都不及,便眼睁睁看着她冲出了屋子。 “我又多嘴惹她生气了?这次我好像也没有说错话啊为什么要加个‘也’她在生谁的气?”回忆着她转身前眼中那一抹沉重,楚麟的睡意褪得一丝不剩:“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要去苦主家里闻味道,反倒好像是想要找谁算账似的。为什么这个偷子娘娘的案子,会让玲儿如此心焦呢?她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温婉入水的妻子;爆裂如火的花女。这般突兀的变化,只要不是瞎子,自然能觉察到其中的异常,只是楚麟向来是个不愿多想的人。只消能平平淡淡生活下去,那些不曾触及底线的事情,自由其随风而去便好。然而此刻,望着唐朱玲不及合上的屋门吱呀作响,楚麟心中那股平淡的清风,却莫名地沉寂了下来。 ———— 今天夜里,是大吉和三如轮班照料楚麟。 “喂,老三,少爷是怎么了?”趁着掸灰的功夫,大吉把整张脸藏在书架子后,悄声问着:“怎么好像老是望着很远的地方似的?” “应该是在等少夫人吧。”看着坐在床头若有所思的楚麟,三如分析道:“你瞧,少爷一直看的方向不就是麒麟阁大门的位置吗?” “这少夫人也真是的!竟把生病的少爷独自丢在府中!简直每个妇人的样子!” “算啦,咱们全府上下,也没正经样,又怎么能怪少夫人特立独行呢?正经的一家之主,哪儿会亲自看管用度?这次要不是少爷恢复得快,我们明天都买不了米;而且正经人家,哪儿会没有一个丫鬟来伺候女眷?听说昨日轮到二祥哥收拾屋,他也太没心眼,居然把把少奶奶的私密物事都给洗了。” 大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私密物事?小衣什么的不都被少奶奶亲自洗了么?” 三如满脸尴尬地道:“二祥哥洗的是少爷的床单。” “那怎会洗到少奶奶的物事?” “你忘了处弟绢么?” “处”大吉这才满脸通红:“啊?啊呀!这也太这个老二啊!” “你们叫什么呢?二祥又犯什么傻了?”听见大吉的叫声,楚麟终于回了神。 就算楚麟平日脾气再怎么好,大吉也不敢原话实说:“他呀老样子嘛那个冒冒失失的,刚才又磨破了一件衣服。” 楚麟果然没放心里去:“真是的,也不见个长进。哦对了,大吉,床下有一盆多籽花,你把它搬出来,瞧着哪儿合适,就放那儿吧。” “花?”大吉闻言钻进了床底,看着那盆花卉直发愣:“少爷从来不喜欢这种花花草草,怎么难道又是少夫人逼着他买的?” 就在大吉的屁股还在窗外不自在地扭来扭去时,小意的声音又从前院响了起来:“少奶奶回来了。” 之前听了唐朱玲的话后,楚麟发现自身的感官也有了些变化,在看到唐朱玲那抹枚红色身影踏入屋内时,他先感受到了一股清香。清香的主人大步流星闯了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提起桌上的瓷壶就是一通灌。只见唐朱玲仰头牛饮不止,满首青丝向后垂下,可以清晰看见几缕鬓发被汗水粘在耳畔,下巴尖处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汗珠。一身疲色的她,也会令某些人目不转睛的凝视。 楚麟坐在床头,一抹安心的惬意浮现在眼角;大吉捂着撞疼的头从床底下爬出来,也老不乐意地瞅着这个楚府女主人。 等灌下半壶水,正抹着嘴角的唐朱玲这才意识到屋内除了楚麟还有其他人。 “所以我最讨厌不用花熏的人了!闻都闻不出来!”心里暗恼了一句,唐朱玲赶紧放下拢到手肘的袖子,将身段和嗓音都放柔了下来:“这么晚,你们在伺候少爷啊,我不得已出门一趟,真是辛苦你们了。” “伺候少爷,是我们应该做的!” “少爷,少夫人,天色不早,你们应该丢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听大吉把“应该”两个字升高了八度,三如识趣地把这位大哥拖了出去。 因为他读得出楚麟的眼神,自唐朱玲一回府后,楚麟浑身就不断冒着八个字“我要和她单独谈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回 楚麟同意了您组队的请求 《花陵百说》——东州全境皆以花为生,衣食住行吃喝玩乐,无一样不与花沾边,就连车马行所需的饲料木料都是由花行出供。是以在东州首府花陵都,凡有家势者,皆被拉入了花盟会。至德寿五十五年,花盟会已是真正的“百家争鸣”,一百二十三家商行掌柜,垄断了全花陵都所有的大宗生意。 “你跑哪儿了?怎么像是从沙漠里走出来的旅人一样?”屋里只剩下两人后,楚麟试着随口问了一句。 这里写上“随口”二字,并非是因为无词可状,而是楚麟此刻真实的心意。在他看来,唐朱玲只有偶尔变得奇怪时,才会一口一个“相公”的待他;平日大多数时候,轻则把称呼改成“你”,重则直接一把痒粉撒过来。以楚麟心中的判断,此刻唐朱玲正处于轻重适中处,自己不管说什么,她应当都不会理财,所以除了“随口”疑问外,楚麟也其他语气可以选择。 谁知唐朱玲很利索地答道:“去看王嫂了呀。” “王嫂?”楚麟吃了一惊,更多的却是怀疑:“不像,她出门时那样子,绝不像是探病的神色。” 唐朱玲自然在说谎,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此刻的唐朱玲显然已顾不得去验证这个谎言的效果,只见她一屁股坐倒在牙床上,顺势就躺了下去:“好累啊,相公,今儿玲儿就先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连衣裳都没脱唐朱玲三下五除二蹬开被褥,将自个儿裹成一团。她看上去很像是疲累到懒得更衣,但楚麟知道,真正的理由不会这么简单。 “原以为你我之间,至少在说话的时候,能够自由一些的现在看来,还是只能得到一句‘先睡了’啊”带着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楚麟也睡了下去。 今天,是他成婚的第四个晚上。 自从唐朱玲入门开始,整日窝在府中的舒适日子,他就再也没有享受过。连续几天外头奔波,甚至要冒着危险去和卖情报的地头蛇交易这些事情都是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为什么过了十几年的安稳生活,说打破就打破了呢?自己是哪儿来的闲工夫,居然会主动去查一个童拐子? “当然不是为了王嫂。”对自己,楚麟没有必要说谎:“应该是怕玲儿吧不答应帮忙的话,会不会又被撒一脸痒粉呢?不过,这些天我查到的东西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更坦诚一些呢?” 看着牙床上一动不动的褥子,楚麟暗自叹了口气,唐朱玲查来的情报,显然不想同他分享。 “在她叫我‘相公’的时候,到底在把我当什么人呢?是一起拔刀相助的伙伴,还是工具什么的?”兴意阑珊地收回目光,楚麟对着烛火重重叹息了一声。屋中陷入了一片黑暗,同样暗下来的,还有他心中一丝奢望:“明日,她又会一大早就出府。至于本少爷还是乖乖留在家养病吧,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出再多点子她也是看不上的睡吧!” “你没这么快睡着吧?”一声轻唤响起。 楚麟猛得睁开眼皮,花了好些时间确认不是幻觉后,他仍有些不敢相信地回答道:“没,没睡着。” 楚麟心中的一个猜想如火苗般挣扎起来,然而此刻唐朱玲却又偏偏静默了下来。楚麟既不敢重新点灯,也没有再开口追问的勇气,他只是一动不动,小心地呵护着那朵内心的希望之火。 “她愿意说了?她是想告诉我她那边的线索吗?” 人一旦封闭了视觉,听觉总会变得更加灵敏,闭目凝神的楚麟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喘吁声中,那绝不是睡着的人能够拥有的气息声,恰恰相反,恐怕唐朱玲此刻一点也不平静。 “她喘得很急,还一副憋着气的样子。今天她到底去见了谁?”这个问题让楚麟好几次想出声,都耐心地忍了下来。 唐朱玲终于开了口,提的却是另一件事:“房间里的气味好多了,多籽花放的位置很对,门口的微风能把花香传开来。” 楚麟小心顺着她的话讲了下去:“哦,大吉还是很懂布置的。” “你好些了么?” “三如带了药回来,吃了药好多了。” 每次唐朱玲发问,楚麟都立刻作答。然而等他回答后,唐朱玲的下一个问题,却总会隔一段空白。 楚麟不禁更好奇起来:“她之前做的几件事都莽得很,今日怎这般婆婆妈妈?她下午出门究竟遇上了什么?” 渐渐的,唐朱玲急促的气息平静了下来,到了楚麟再怎么伸长耳朵也悄无声息的程度。 “她扯闲话扯得睡着了?”楚麟一阵失望:“到最后,她还是没有选择告诉我。算了,反正她也只是个可疑的花女而已,就连替王嫂出头的目的,或许都没有我想的那么单纯。而我楚麟在她心中也不过就是个” “明天你出得了门吗?” 有时候人的声音是很巧妙的,一句普普通通毫无深意的话,但若能在特定时机响起,就能将某些事情引向完全相反的结果。就在楚麟越想越气的一瞬间,唐朱玲的声音犹如一盆雪水,浇灭了他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火,楚麟的眼角一颤,结结巴巴地立刻回答道:“哦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娘子可是还要让我去余名桥跑一趟?” “不去余名桥去城东。”唐朱玲的声音沉沉的,与平日那高八度的嗓门完全不同,或许如果楚麟不是那么诧异,他一定能听出唐朱玲刚刚哭过。 “城东?偷子娘娘只在西十里作案,城东有什么新线索?” “你不是说过吗?偷子娘娘是有钱人家,花陵都的有钱人家自然只有花盟会。花盟会各大掌柜府邸都在城东,我想明天去那儿排查一下。” 听到她参照了自己的意见,楚麟反倒犹豫起来:“可我只是猜测而已,咱们就这样直扑城东,会不会太武断了?万一闹了误会岂不是要得罪许多” “不会的!”唐朱玲打断了他的退路:“我有证据,偷子娘娘一定就是其中一位掌柜。” “看来你出了趟门,就是找到了这个证据。”楚麟不敢反驳,见唐朱玲一时没有接话,他试着又问道:“先不问你手里的证据是什么。就算确定偷子娘娘就在城东,可那儿也有百多户府邸,咱们如何从中把偷子娘娘找出来呢?” “我能闻出来。”唐朱玲自信地说道:“那两户前天才受害的苦主,我已经去拜访过了。他们屋里都有股陌生人的香薰味道。” “两户人家屋内的陌生气味是同一种?” “不一样。不过,若只在一百户中找这两种味道,机会还是不小的。” “的确,就算一个团伙的人身上的花熏味会互相影响,但是只要在一百户人家中嗅到相似的味道,就能列出疑犯了。”楚麟仔细地思考着:“那下一步,要不要请你大哥李总捕头帮忙?万一偷子娘娘的头目就是老爷,他手下的家丁护院可不会替天行道。若只咱们俩去,怕是有危险。” 唐朱玲的回答再次失去了往日的干脆,然而在一段沉默后,她的声音摆脱了之前的沉哑,重新精神了起来:“等找到了再商议好了。相公若担心危险,明儿玲儿和相公伪装一番,不让麒麟阁受牵连便是了。” “伪装?”想起唐朱玲那套花女手段,楚麟忽然起了兴致:“这倒可行,不过咱们言语上也需要多留意,不可打草惊蛇” 牙床柔软的很,软到让人昏昏欲睡,耳边,楚麟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 “床褥子换过了,好像还加了一层。”静静地躺在这片柔软之中,唐朱玲掖住被角,擦去了眼角那行已冷下的泪痕。恍惚中,另一个严厉的声音又开始折磨起她来。 “捕快,是奉命而行的公人,不是江湖救急的游侠。” “燕某看错眼了,你不适合当捕快。” “若你还执迷于那个偷子娘娘的谣言,你可以自行去查,但不要误了衙门的公事,今后我花陵捕衙也与你再无瓜葛。明日,就烦请李总捕头将唐姑娘从麒麟阁中接回。” “怀疑知府大人包庇?就算知府大人真的有所偏颇又如何?花陵都若没了知府大人,花盟会就会将刑务都一并染指,到时才是真的暗无天日!你原本只要听命行事,或还是可造之材,如今燕某不想多费唇舌了。” 这些声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刺在唐朱玲心里,刺得她狠狠揪紧了被角,却连一声泣音都发不出来。 今天中午,当唐朱玲带着楚麟买来的那卷情报,前去府衙求助李进时,燕君胧从外调的萧山回来了。 自己怎么会想要说服燕君胧一同查偷子娘娘的?又是怎么被严辞拒绝的?李进是怎么在中间调停的?唐朱玲已不记得了,一点记忆都想不起来了。唯一在脑中不断回响的,就是燕君胧在离开时说的那几句话。 “难道,眼看着有人受苦,却偏要等知府大人下令才去查证,这样才是好捕快吗?难道燕捕头说得没错,真的是玲儿太无知了?”她再次用力地抹了把眼角:“燕捕头的话,好难懂。但是至少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就算将来真当不成捕快,我也要把夜盗和偷子娘娘找出来才能会老家种花!” 不知何时,匀称的鼾声从另一张床上响了起来,唐朱玲睫毛一动,忍不住轻轻抬起肩来,看向了睡梦中的楚麟。 “真被这个浑少爷说中了,偷子娘娘就是一户有钱有势的人家。而且李大哥说过,花盟会的任何一个掌柜,知府大人都开罪不起。两种说法都已经对上了,只要再追查下去,一定可以有线索燕捕头,虽然让你失望了,但这次玲儿这次不能听你的。我一定要看看咱们东州最大的商会里,到底养着哪颗歪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回 看看是谁把女主气哭的 《花陵百说》——易容术南北各有不同。南派易容中,着重伪作肤质之技,有苍老多斑c细滑如玉c娇嫩透红,油光满面等诸多变化。千变肤质其中八成配方,皆有花浆掺入。将南派易容法等同于花浆调制面膜的技法,也不算狂言妄语。 花陵都衙门中,一个戴着斗笠黑纱的人正走出中堂。镶着银丝的黑纱比普通布匹要沉重许多,然而那人的步伐仿佛能够生风,每行一步,遮挡着他容貌的黑纱都会飘然拂起些许。但更让人敬畏的是,每当黑纱拂起时,方向c高度几乎和前一步时毫无分别。浮在半空的黑纱犹如一层硬纸,丝毫看不出轻纱应有的质量。 捕快们早已习惯了此人特异的装束,看向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怪异排斥,反多有敬畏之色。因为就在前两天,正是燕君胧将萧山十二寨的那副烂摊子收拾了个干净。 萧山十二寨不是什么强盗土匪,相反,他们是昌亭县的一片村落。每年和普通的老百姓一样,每年向陈汉朝廷上缴着税赋。只是此处的山民向来彪悍,大祸不敢惹,小恶终年不断。村中有豪强过寿时,竟有举村冲入邻镇抢民女压寿床之事发生。官府追究起来,全村上下有会家家相互,但凡抓一人,举村老幼沿街哭喊,青壮持械集结。这帮软硬皆通的山民,算是昌亭县令多年以来的一块心病。 时陈汉立庙五十余年,天下十九洲一片“四海升平”的安宁景象——至少每一位地方官呈京的奏折都是这般书写的。若是让朝廷知道萧山十二寨所作所为,不但昌亭县令,就连东州州牧恐都要落得个革官问罪的下场。是故自州牧以下,东州大小文官,皆本着“安抚隐瞒”的策略,从不敢痛下杀手。当然,朝廷天威不可堕,每逢那些山民闹得厉害时,昌亭县令也会灭一灭这伙山民的气焰。前日李进率队赴萧山镇压一事,便是东州州牧亲自下令。 虽说州牧这官比顶头上司知府都要大三级,然而每次去萧山,捕快们都勉强的很。山民不习教化,对朝廷律法一窍不通,偏天生胆大张狂,与半个野人相似,捕快若是落了单,他们俨然不惧,甚至有胆量蒙上脸将少数捕快围殴痛打;更要命的是村中老者更是狡诈如狐,捕快若是人多势众,他们便派出一众老弱病幼痛哭喊冤,大呼朝廷要“屠戮百姓”。 对这块硬骨头,昌亭县令是既下不了口,也下不了刀,只能每年都上报州牧,求州牧大人下令四边邻县赴援。集中数个都县捕快加紧巡逻,以为震慑。李进前几日赶去昌亭萧山,做的事情也就是带人骑马在山脚下一遍遍地“示威”。这活不但枯燥,且有未卜之险,更是记不到功劳簿中去,是以周边捕快都不愿去,像李进这般尽忠职守的人,也都只跑去露了个脸,当天晚上便赶了回来。 然而燕君胧却在那里待足了两天两夜,不但如此,他还一夜间打断了村内十二户豪族族长的腿,算是彻底灭了这伙人的气焰。如今萧山十二寨中忙着替那些族长养伤,那股猖狂之风暂时偃旗息鼓了起来。 承受着众人的目光,燕君胧一步步走在府衙内院。不论途径的院落还是长廊,他的每一步都正好走在路的正中。凡是他经过的地方,不论捕快文书都纷纷避让到一侧,那本是只有知府才享有的待遇,然而燕君胧却担当的起。 自今日起,他就是花陵府衙的副总捕。 伸出一只肤色略黑的手掌,他轻推开了书房的门扉。李进坐在书案后磨着墨,见他进门便道起贺来:“恭喜燕老弟高升,这回萧山的族长,可是在你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并非燕某。”燕君胧平淡地纠正道:“只是一名路过的江湖豪客,趁夜伸张正义罢了。” “你这说法,我等都愿意信,州牧大人想必也会帮着圆谎。”李进苦笑着摇了摇头:“可那十二家豪族的老者精明的很,只怕没那么好遮掩。” “即便他们一口咬定是燕某所为,燕某一未亮锁拷c二不曾动刀,赤手白衣。不曾亮明官身,谈何欺民?” 李进低头写着什么,口中犹自劝道:“你说的都是律法中的空子,那些山民字都不识,怎会与你逐字逐句争辩大陈律中的珠玑?” 燕君胧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错,只是一群欺弱怕强的无知刁民而已。李总捕头,此次萧山之行,各位大人都嘱咐低调行事,功劳簿上是添不得燕某姓名的。如今知府大人错爱,提副捕头之职,燕某实在受之有愧,萧山之行已有了个了结,如今还因该尽快加强人力,破了夜盗之案才是。” “你是催我把玲儿赶紧接回来吧?你啊,还是这个老脾气,了结的案子,连一丁点后患都不考虑。”李进摇摇头:“我已写了一封请柬,过几日请镇守荆棘堡的王参军来都城喝酒,到时候你也要同席作陪。” 燕君胧缓缓拢起袖子,将手藏入了袖口之中,声音凝重起来:“李总捕头是怕那些十二寨的老者们,会去军中告状?” “东州军政大权二分,若是军察大人知晓了萧山十二寨闹过的事儿,想必不会替州牧大人打掩护。”李进阁下一支狼毫,吹了吹还未干的信纸,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一向机警,上头那些事情,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燕君胧立刻会意:“萧山十二寨多年来不服朝廷管教,上头却始终未曾派过官军,恐怕州牧大人瞒得很苦。” “是啊,此次你直捣黄龙,威风是打出来了,可若这些山民又扮苦四处告状,难免惊动荆棘堡那边的守军,到时州牧必然被连累,你这一笔功劳,反倒要变成罪过了。”李进一边将信纸吹干入封,一边深深地看了燕君胧一眼:“我与王参军有旧,与他先通个气,应当截下十二寨那些山民的诬告。” “总捕头设想周到,燕某行事顾前不顾后,还是欠缺了些。”爽快的承认中,却丝毫没有敬佩的语气,燕君胧的声音平淡地就像一把独弦琴,听不出任何变化:“此事,燕某谨听总捕头吩咐,但是夜盗一案,唐朱玲必须立刻撤出。她已坏了最要紧的规矩,渎职滥查,轻疑上官。便是李总捕头犯了这些过失,也需交出腰牌佩刀,更不用说她一个线人。再任由她留在楚麟身边,只怕不但会打草惊蛇,还会泄露我捕衙的情报。” 他一提唐朱玲的事,李进便又头疼起来,昨日唐朱玲来寻他分析情报时,正被燕君胧撞了个正着。一阵训斥挖苦,直说得唐朱玲泪花都溅了出来。想到妹子昨日委屈的模样,李进回答燕君胧的话顿时应付起来:“可是她如今并不在麒麟阁中,我也在派人找她。” “她去了哪里?” ———— 花陵都,东城区芦花巷,寅时三刻。 唐楚行动小队,首次侦查任务,出动。 为了从东城一百多户花盟掌柜中辨别出偷子娘娘所在的府邸,唐朱玲和楚麟两人天不亮便准备起来,只留给吉祥如意一封留书,就迎着暮色离开了麒麟阁。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正是人在十二时辰中最困倦的时刻,李进留在麒麟阁附近的探子竟“无巧不成书”地打了个瞌睡,失去了这夫妇二人的行踪。 黝黑的皮肤,浮肿的眼袋,脸上麻子犹如满天星般点缀着,尤其是鼻头这一块,简直群星璀璨。 芦花巷口,用眼角瞟了瞟身边这个黑胖子,唐朱玲半天不敢正眼瞧过去:“若楚麟真长成这般模样,就是李大哥下令,本姑娘恐怕也要宁死不嫁了” 她那副嫌弃样让楚麟忍不住抗议起来:“刚才我说的你都记住没有?一会儿若是有人盘问,咱俩说辞一定要分毫不差,否则要出大麻烦的!喂!你在听吗?你看我一下好不好!?” “可是相公”唐朱玲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你现在实在是太难看了。” “那还不是你弄的?”楚麟一生气,把眼袋憋得更肿了:“把我的脸也涂成你这般蜡黄不就好了,干嘛把我弄一脸黑?” “那可不行,军竹蜡对应的是面黄肌瘦,一般只有吃不饱饭的人才有这等肤色呢。”上下瞟了瞟楚麟的身段,唐朱玲摇摇头:“相公过惯了好日子,腰粗成这样,哪儿像个挨过饿的?” “这倒也是”背过手捏了把自个的后腰肉,楚麟无奈地输下了这一阵:“可你干嘛还在我鼻子上点麻子?刚我冲着巷口铜牌照了照,也太渗人了。” “那还不怪你?”刚吊起嗓门反驳了一句,唐朱玲赶忙又压低声音:“是相公的鼻子不对。” 楚麟嘴巴张开老大,露出了两颗以假乱真的蛀牙:“我鼻子又哪儿不对了?” “相公自小衣食无忧,鼻头生得端正圆润,鼻梁也长得骨节匀称,鼻相即家相,哪个苦哈哈会生这般饱满的鼻子?这若不捏个酒糟鼻,遇到个通面相的,你也得穿帮。” “我鼻子真有这么好看。”楚麟立刻转怒为喜,不过很快有颇有兴趣地看向唐朱玲:“娘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面相都懂?” 唐朱玲被那句“什么人”惊了一惊,借着脸上的妆容掩饰道:“木术中亦有花浆换肤之学,玲儿懂得可多了喂!前头有打更的来了,你相公,准备好没有?” “就当是上台串了个角儿呗。”看着越走越近的打更老人,楚麟反倒跃跃欲试起来:“来吧,好戏开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回 确认变更队名为“雌雄双骗”? 《东州图》——三都:花陵c清陵c洳陵。十二县:鲁昌c江月c杨县c真林c曜门c昌亭c林东c林西c清南c清北c清西c留县。 “在温习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不是,民妇王氏。”宅邸林立的芦花巷口,一个穿着破旧的黄脸婆对她身边的丈夫作了个福:“轮到你了,相公,你叫什么名字?” “咳咳”挂着两条缺巴巴的袖口,一位肤黑的男子讨好似的干笑着,仿佛眼前站的不是妻子而是达官贵人一般:“小人王林,留香集人士。” “哦”满脸蜡黄的唐朱玲忍不住多打量了楚麟几眼:“你不是阔少爷也不出门的么?怎么学老百姓学这么像?” “跟大吉学的呗。”楚麟眉尖微微一扬,接着考较道:“到你了,说说看,你为何气色这么差?” “民妇这会儿该哭是吧?等等”唐朱玲严阵以待地憋了一会儿,丧气道:“我哭不出来。” “那怎么行?就咱们这扮相,形似神不似,被那些眼刁的家仆一看便看穿了。”楚麟急道:“你眼泪汪汪的,才好教人多信一些。” “别急,本姑娘民妇还有压箱底的法宝,这瓶里头装的是泼椒粉咳咳!呜呜呜民妇的孩儿不见了!相公,呜呜,轮到你了,咱们孩儿叫什么名字啊?” 楚麟皱着眉头直往后仰,就算双手连连挥舞袖子,仍能闻到一股针刺般的辣味:“咳咳王宝宝,小名宝儿。你这瓶到底什么鬼东西?好呛!” “呜呜相公陪我一起哭不是更可信?咳咳!”唐朱玲收起瓶子,继续和他串起供来:“那咱们为何来这儿找孩子?” “游方道士说了,要解灾厄,需求正东。哦,那个打更的过来了,先用他来试试!”楚麟熟练地背着词,眉间再度飞扬了起来。 算卦这种说法是他想出来的。在花陵都城东这片地方,住的全都是花盟会成员,对于他们俩来说,任意一户人家都说得罪不起的大势力。偷子娘娘隐于这批豪商望族中,其势力只怕也小不了。若是今天唐楚二人空手而归也就罢了,万一撞了个大运,头一天就敲响了偷子娘娘所在的这一户,那么做贼心虚的偷子娘娘得知有孩童父母在附近寻找,必然会有所警觉,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为避免刺激到这个势大的凶徒,楚麟特意编造了这个“游方道士”,万一两人不幸被偷子娘娘手下盯上,有那个虚构的“游方道士”在,偷子娘娘在问出那“道士”的下落前,必不敢急着将两人灭口。 只不过,光是在说辞上留陷阱,楚麟仍然不敢安心。他一路走来看似和唐朱玲说说闹闹,其实心中不时泛着忐忑。这等独闯虎穴的做法,实在令他无法安心下来,之前他对唐朱玲的态度比往常随意许多,有大半原因倒是在遮掩心中的畏惧。 “没关系的。实在抽到了下下签,被偷子娘娘围起来的话”在唐朱玲面前,楚麟撑住了那张冷静的表情,右手却悄悄背到身后,握紧了缠腰中藏匿着的东西。 芦花巷内,打更老人已越走越近,就在他即将闻到泼椒的刺鼻味时,唐朱玲“嗖”一声收起了瓶子,撑着泪眼与楚麟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即将作为痛失爱子的王林夫妇,走进这片檐榫相咬的舞台。 按照唐朱玲计划,他们所用的假身份就是王嫂和她丈夫王林。反正宝儿丢了的那晚,也就是四天前二人的大婚之日。丢了孩子的两夫妇满城乱找也是很平常之事,找不出什么破绽。 只是唐朱玲小时候卖花给富人家时,常被家奴刁难,有时吃个闭门羹也实属平常。所以她也想过,让楚麟假扮一个“员外”这样富庶点的身份,只是被楚麟坚决反对。唐朱玲这才得知,整个花陵都的大宗生意几乎全掌握在花盟会之手,从能耐上来看,便是称作“土皇帝”也使得。就连花陵捕衙总捕头李进来访,没有衙门命令也是极难入府的。所以“员外”这种身份在这种地方根本不好使,除非楚麟扮个“知府少爷”,那些花盟会掌柜的下人或能稍稍恭敬些,只是扮得身份越高,被戳穿的危险也越大。 昨晚商量到最后,见楚麟前怕狼后怕虎的模样,唐朱玲这才不满地退而求其次,选了王嫂夫妇的身份。 “偷子娘娘的手下,看上去是家丁护院,其实应该都是童拐子,而且还是能无声无息掳走人的高手。”看了眼楚麟的表情,唐朱玲亦握紧了衣襟中那些瓶瓶罐罐:“也不怪这浑少爷怕得连鼻梁都冒汗,有这种高手替他卖命,咱们肯定不能打草惊蛇。楚麟说的对,咱们不进府,就在门口苦求着问,若真的敲开了偷子娘娘那一府的门,到时就靠本姑娘的鼻子来闻出线索了” “百花迎朝,芳土皆明——”两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心念电转间,那满脸白须的老者唱着破晓号已走近了过来。 肩头被楚麟轻轻一顶,唐朱玲顿时心领神会,扯开嗓子哀嚎起来:“宝儿啊,娘在这里啊,你跑哪儿去了啊?呜呜呜。” 正当唐朱玲就要畅游进“哭戏”这门学问的海洋中时,楚麟面无表情地拉了下她袖子:“行了,娘子,别哭了。” “相公,我心里苦啊,呜呜呜。” “那个玲儿,你真别哭了。” “喂!”唐朱玲紧张地悄声责备道:“老人家就快过来了,你瞎说什么呢?穿帮怎么办?” “你再哭更要穿帮,哭腔跟台上唱戏似的” 唐朱玲满脸的理所当然:“我就是跟戏台上学的啊,不是挺像的?” “天哪,她到底是聪明还是笨我都快分不清了,戏台上的哭和真哭能一样吗?”楚麟欲哭无泪,顿时觉得认真对待这次变装暗访的自己就是个笨蛋。 只是这时打更老头已走到两人眼前:“二位?二位一大早这是?” 楚麟刚想上前拉走唐朱玲,谁知唐朱玲先一步使劲,直接把楚麟甩到身后,对着老人家作痛苦状道:“这位老丈,那个呜呜呜我家宝儿在这儿不见了,你可见过一个这么小的男童,五六岁光景。” 或是她第一次扮戏的关系,唐朱玲不但哭腔夸张失常,就连说话的奏调都成了白话戏中的戏腔。 楚麟刚要偷偷,没想打更老人却配合地着急起来:“啊呀,这位小婶子,怎么就哭了呢?” “看吧,还敢怪本姑娘的演技不好?!”大受鼓舞的唐朱玲悄然回头白了楚麟一眼,立刻再次加足感情,哭得弯下身子直拍膝盖:“我的宝儿啊!呜呜呜哦,就是我的孩子。不见了!在这里不见了!” 打更老头果然跟着她一同弯下身子,好像也在跟着着急。楚麟顿时只觉大开眼界:“难道是我错了?这花陵都的人和中原其他地方不一样,哭时都是这般腔调?” “我的孩子,我孩子丢了。”然而几句话下来,唐朱玲这边已觉出些不对劲来:“孩!!!子!!!老丈?老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老丈指了指耳朵:“原来是孩子啊!听?当然听不见!都聋好几年了!你一低头我看不见你嘴动,更不懂你说啥啦!” “” 一个听不见的老人,自然无法验证两人的扮相到底真不真。一番解释送走打更老人后,唐朱玲那张小嘴就没瘪回去过,始终翘的比油壶嘴都高。 “就算现在是黄脸婆模样,她生气的模样还是挺好看的。”带着不能说出口的说法,楚麟把唐朱玲重新拖出了巷子:“幸好那位老丈耳背,否则就你刚才哭出来的声音早就穿帮了。”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唐朱玲念叨了好一会儿,才忍下一瓶子砸他鼻头上的冲动,反问:“那该怎么哭?” 楚麟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舔着嘴唇试探道:“再自然一点?” 唐朱玲的小嘴缩成一个小圆:“污~~~~~” “这个自然不是光指声音。”楚麟忙移开了目光不敢盯着她樱唇看,他别过头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我觉得,哭的时候不用一直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有时候只要抽泣就行。” “抽泣?”歪着脑袋想了想,唐朱玲准备实践了一下:“咯?” “那是打嗝” “那你抽一个我看看。” “呵!” “不是和我的差不多嘛?” “不不不,我再做一遍,你仔细看好区别”楚麟认真地蹲起马步,随后倒吸入了人生中最慎重的一口冷气:“呵!” 唐朱玲果然仔细观察着楚麟的口型,她不断凑近过来,只是两条画眉皱成了一座疑虑的小山:“看不出有区别啊?” “男人男人和女人哭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抽泣。你再试一试吧,真正的哭法,那感觉就和”熟悉的香气在言谈间钻入了楚麟的肺叶,麻痒感竟想一只看不见的野猫般,开始拼命挠爪楚麟胸口,仿佛想要将它那小小的野性从名为“楚麟”的牢笼中释放出来一样。 这时候,楚麟脑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这股野性若是从猫变成了老虎的话,或许自己就会失控地抱住她? 这个念头带来的凉意是那口冷气的几百倍,楚麟心中仿佛打翻了一缸痒粉,然后在这种混乱状态下,年轻人似乎总是很容易说些令自己后悔的话:“那感觉就和你昨天晚上哭的时候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回 正在扫描地图“东城芦花巷” 《蛟壬回忆录》——花盟会,是花陵都一百二十三户花行c花会的总称。每一个花行都由“掌柜”统领,在花陵都一地,“掌柜”的权力远远超过外乡人的想象,和普通的酒店掌柜几乎是两种概念。一个花盟会的掌柜,甚至能够影响知府的政令颁布与否。带领花盟会的,是十家最大的花行,其背后所代表的权利,是当今七位藩王以及朝中的三股官宦势力。 “你走不走?再不走,信不信我把你男人的腿打断?” “实在没看到,对不住,你们还是去别处找吧,被管家看到我开门说话,我要挨打的。” “不知道,没见过!快走快走!” “孩子丢了,你们去报官啊,别惊扰了我家老爷!” “好了别谢了,吃了馒头就快走吧。” 一扇又一扇木门被敲开,又再重新合上。当里头传出门栓的作响声时,便已宣告着这户人家已试探完毕。唐朱玲终于发现,她把事情想象地太简单了。不论是哪一家掌柜的院门,不论开门的家丁是什么态度,她始终看不出任何破绽。而那天赋异禀的嗅觉,在这种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面前,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还是不行,这些大户人家的前门,平日出出进进的人太多了,都是杂味儿。要是能走进府里,或许花熏味儿能清晰些。”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唐朱玲忍不住撇向身旁的搭档:“可是我和这浑少爷现在的身份,怎会被这些有钱人家放进府内呢?浑少爷说过,偷子娘娘府上的看门家丁看到我们,脸上一定会露出异样神色。可到现在为止,每个开门的人都没什么破绽啊” 一声叹息刚从齿缝中逃出一半,留意到身边唐朱玲赶忙捂住了嘴:“啊!忘了楚麟还在边上!这趟调查是本姑娘拖着他来的,现在这浑少爷还没喊累,我怎么先灰心起来了?!不行!就算丧气也不能当着他的面。” 唐朱玲刚一捂嘴巴,边上的楚麟已经投来了“关爱的目光”:“娘子,走累了?要不歇一歇?” 唐朱玲左右看了看:“现在没有人,不用装的。” “不用装我还是叫你娘子啊” 没有听见楚麟的碎碎念,唐朱玲一边擦了擦红肿的眼角,一边满心烦躁地往下一家走去。这已是芦花巷最深处的一户人家,头顶门匾上,两个大大的烫金硬楷“刘府”,彰显着这家掌柜的名讳。只是为了维持哭腔,唐朱玲好几次逼着自己去闻泼椒的辣粉,此刻她虽是假哭,眼袋却被辣粉刺激地肿如桃核,样子比真哭了一上午还要凄惨。 牌匾上的烫金字反射着上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来:“喂喂,相公,你来看看,是哪一户掌柜的府邸?” “刘府,花陵都刘府有好几家,我也不知道这家府上是哪个花行的。”比起继续敲门试探,楚麟更在意唐朱玲的状况:“你眼睛肿的很厉害。” “不肿怎么好骗人?”嘴上逞着强,但唐朱玲还是捂住眼睛,背靠着刘府门前的石狮子歇息起来:“你不是嫌我哭得不像吗?” “真记仇”楚麟心里直摇头,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不过后来越哭越像了。” “真的?” “真的。” “就跟我昨晚哭的时候一样?” “一样你怎么又生气了?”听着她明显不悦的语气,楚麟这才意识到又中了唐朱玲的套。不知为何,自打早上楚麟提到她“昨晚哭了”以后,唐朱玲便会生一段时间闷气,楚麟也问不出原因,只得留意言辞,再也不提到这一茬:“刚才可是你先提昨晚的。” “是我提的啊。”唐朱玲噘着嘴道:“相公不就一直想问我为什么哭吗?” “没有没有。”尽管肿着眼眶,可她眼里那一点凶悍的光芒,楚麟还是能领悟到的:“我没想过要问的。” 谁知“一点”凶光立刻扩大成了“一圈”:“我躲被子里哭了!你一点都不过问?” “额那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不能说。” “” “一点悟性都没有,当然是因为孩子不见了,我这个当娘的着急,所以哭的嘛!相公,你现在可是王林哦!”看着楚麟吃瘪的模样,唐朱玲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很多,她双手一撑,直接坐到了石狮子的两只爪子上,两条小腿前后晃荡起来。 谁知抬头一看,楚麟已经惊慌失措地扑了过来,压住了唐朱玲的小腿,又立马将她从石狮子上拉了下来。 “喂!”唐朱玲心头噗噗直颤:“你干嘛?” “我的唐大小姐啊!你这是自暴自弃吗?”楚麟脸上的慌张还有浓重:“哪儿有丢了孩子的娘这么欢脱调皮的!你这样闹,一下子就被看穿了。乔装打扮暗中打探,只有衙门的线人会这么做,偷子娘娘如果想到这一点,非把我们灭口不可!你赶紧别闹!” 一句“赶紧别闹”说出口,被楚麟半搂在怀中的唐朱玲果真安静了下来。但楚麟并不知道,真正吓到她的是那句“衙门的线人非灭口不可”。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会让夜盗来灭我的口吗?”被半拥在怀的唐朱玲檀口微张,略带茫然抬起头来,然后她看到了楚麟那张“又丑又麻”的脸下一刻,唐朱玲一把挣开楚麟的手臂,又在他那多肉的腰际上捏了好几把:“去他的!他敢来灭口,本姑娘直接用痒粉糊他一脸!” 楚麟捂着腰边退边劝:“真别闹了。” “干嘛?”唐朱玲也退开一步,没好气地反驳道:“每家每户都关着门呢,巷子里就咱俩,又没人看见。”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楚麟歪了歪脑袋,却很快清醒了过来:“就算没人开门,咱们也要每时每刻都把自己当成王林和王嫂。你忘了早上了?” “早上?” 唐朱玲这才想起来,早上在送走了打更老头后,两人开始挨家挨户地敲起门来。但在一户人家面前,楚麟还没上前,里头的家丁就自行打开门来。花盟会事务繁忙,各户掌柜大多一早就要出府,然后满城地忙活。随着日头升高,出出进进的轿队逐渐多了起来,到最拥挤时,楚麟和唐朱玲根本不敢在巷中行走,只能蹲坐在石阶旁一个假哭一个假安慰。 “你是怕又有哪家老爷要出府?”唐朱玲抬头看了看天色:“都快午时了,不会有掌柜这么晚出门吧?” “怎么没有?这些掌柜又不赶着上工,自然想何时出府就何时出府。”楚麟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尤其是这些有钱人家,中午在酒楼茶肆的应酬很多,说不定一会儿巷子里又会车水马龙起来。” “是啊在商议夜盗案的时候,大哥也是常常在午膳时跑出去应酬的”望着楚麟分析道理的模样,唐朱玲忽然失去了继续和他呛声的勇气:“一直相当捕快的人是我c和燕捕头吵架,私下带着浑少爷来查案的也是我可是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是他在应付那些家丁,也一直是他在告诫我怎么才能掩饰身份。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只有在旁边假哭而已。明明是我的案子,可我却只做了这些而已” “你是觉得每家每户敲门试探很麻烦,而且到现在还没找到多少线索吧?其实咱们还有另外一个机会。”尽管已经留意到唐朱玲的头在越垂越低,楚麟却误解了她心中的所想:“刚才几家轿子出门的时候,应该都看到咱们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了。不过没关系,今早这些掌柜老爷们出府的时候,我们在路边痛哭的模样那些轿夫和家丁应该都看到了,大户人家里,这种闲话传得可快了,到了晚上整条芦花巷不,整个城东的府内都会传遍消息的。如果偷子娘娘的确就住在这里,他很快就会收到风声,继而有所动作吧” “这些是你是早就打算好的?” “哎?”听着唐朱玲忽然轻下来的声音,楚麟这才留意到,她正在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忽然有些结巴起来:“那个昨晚听你说了这件事情后,睡着之前随便想了想。” 深深地望着楚麟局促不安的模样,唐朱玲忽然发现,那张始终难以忍受的酒糟鼻子脸,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凝视了好长一段时间。 “如果不能进府,你在门口闻不出偷子娘娘身上的花熏味吗?” “闻不出。” “那还是想法子进去吧,就从这个刘府试试。” “你不是说进府反而危险,死都不去的吗?” “总之”没有回答唐朱玲的问题,楚麟抬头凝望着那块“刘府”牌匾,迈动步子往门扉走去:“先试试能不能进去。” ———— 天色在不经意中,变得逐渐昏黄起来。唐朱玲和楚麟从巷子深处往回走着,曾见过一次的石狮木匾再度映入眼帘。唐朱玲已经走得腿肚子直突突,但每经过一府门前,她总会再度放慢脚步,仔细地分辨着空气中细微味道。 “只要越过大门,每个人的味道就越清晰有希望!仔细闻,一定有机会嗅到那股花熏味的!”自打成功混入刘府后,她心中无一刻不在反复念叨这句话。 楚麟筋疲力尽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她不禁又向后撇了一眼,然而在眼角瞟到楚麟的一瞬间,唐朱玲又赶紧转回脖子,双手紧紧扯住了身上粗麻披肩的下摆,暗自庆幸着“还好没被他看到我回头”。 出了巷子,两人在一处四通八达的假山亭中卸下了衣裳和妆容。唐朱玲让楚麟坐在地上,自己站在他面前,轻轻替他刮着脸上的花泥。原先那白暂的c属于楚麟的肌肤一点点重见天日。忙着手上的活儿,唐朱玲忽然蹦出一句话:“喂,明天想不想吃花酿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回 组队,是增加信任的有效手段 《花陵百说》——花陵都是东州三大都城之一,分东南西北和新城五辖,东城数百院落自晚唐起就已建成,历来是朝官望族聚居之地。 “太奇怪了。”今儿晚上大吉已经把这句话重复了第三十遍。 “是太奇怪了。”二祥附和他也已经是第三十一遍。 最后还是三如不厌其烦地c不知第几遍的把两人拉回了屋:“大哥c二哥,不要偷看少爷和少奶奶用膳。” “可是真的太奇怪了。”连被扯歪的领子都无暇顾及,大吉只一个劲嘟囔:“自打少爷成了婚,在家就没和这个姓唐的吃过几次饭。” 一旁的小意立刻凑了过来:“要叫少奶奶!” 大吉恍若未闻:“可是怎么两个人每次吃饭,都是完全不同的气氛呢?你们还记得么,成婚第二日午膳,他们聊得挺投缘的。” 二祥点了点头:“后来第三日用早膳的时候,少爷少奶奶忽然一句话都不说了,连正眼都不瞧对方。” 大吉继续苦思冥想:“结果今晚怎么忽然又变得” “变的怎么样了?”连小意都起了好奇心? 被他这么一问,其他三人脸上都各自浮出不同的表情。大吉仍旧是一副不愿接受的模样;二祥憨憨一笑看似心情不错;三如则是苦笑着叹了口气,顺便拍了拍小意的头:“小孩子不懂的。” “干杯!” 屋外,隐约传来两人兴高采烈的声音。 ———— 布置朴实从餐桌上,多了一壶西域葡萄酒,这壶美酒藏在冰窖中,楚麟本想等入了夏再享用。他也没有料到,今晚的兴致起得有点突然。 唐朱玲脸上顶着两酡红晕,一手筷子一手琉璃杯,高兴地差点站在椅子上:“喂,你有没有看到我假装昏过去的时候,两只手一把就抱住了那个小哥的腿!?” “看到了看到了!”对面的楚麟也是早已微醺,热的连锦袍都脱在了一边。他一边给唐朱玲斟酒,一边笑道:“他刚一开门就被你抱住了腿,吓得还以为是来了强人呢!” “还好你假哭地不错,让他心软了下来。”唐朱玲毫不扭捏地夸了楚麟一句,又探过身子去问道:“喂,我假装昏过去的时候,你求那小哥,说让我们借个客房休息一会儿,还记得么?” “记得啊,我看你假装昏过去了,就顺势这么说的。”楚麟点头间又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进了府,闻到的味道就清楚多了吧?” “清楚多了,玲儿保证,只要能进大院,这户人家每一个人身上的花熏,都能闻得出来!喂,后来我假装失心疯投井那一招,演得怎么样?”唐朱玲话说一半忽然狡黠一笑:“他吓得连管家都不敢叫了,哈哈哈哈!” 楚麟露出同样“奸邪”的表情:“我猜到你还有后招,所以背着你走的时候故意往井边靠过去的呀!” “好啊你!够坏!干杯!” 玉色的琉璃盏杯轻碰在一起,在灯火的映衬下,此刻,两杯中琥珀似的酒液仿若交融一体,就像他们心中那股欢乐一样。 就在早些时候,在楚麟和唐朱玲的联手演出下,刘府下人被完美骗过,不但让两人闯过了门,还出于同情,让他们在府内外院走动了一圈。更令他们振奋的是,今日两人这一出苦肉计,似乎在东城六巷的夫人小姐中传遍开来。这些女眷的善心使得唐楚二人的行动如有神助,在下午搜查第二条杏花巷的时候,多户人家的下人都好心地打开了门,带着怜悯的表情将两人放入府中,象征性地让唐朱玲在外院转一圈。 享受了好几次这种“待遇”后,唐朱玲不但熟悉了分辨深宅大院中各人气味的方法,就连唬人的演技都发掘了出来。上午还是一副假惺惺的哭腔,到了下午楚麟却已夸她“像个真疯子”了。 两人挨家挨户地敲门c哭诉c兜圈,配合地越来越默契。到最后,杏花巷竟没有一个看门人能挡住这种“闯门”,被两人彻底搜了个遍。若不是心里还留着一份警惕,唐朱玲和楚麟怕是在卸妆之前,就兴奋地在杏花巷喊了出来。 “想不到,她进步这么快,现在她假疯起来,连我都有些怕了。” “没想到,他鬼点子这么多,还这么有用” 是的,当两人沐浴着夕色往回走时,那沉重的步伐并不是内心的写照,而是苦苦压制着成就感的征兆。 这种欢乐是两人从未完整体验过的,就像是一对调皮蛋发小,一同在外头闯祸搞了个恶作剧后,却逃过惩罚手牵手逃回了家。楚麟和吉祥如意一同长大,多年来却始终过得规规矩矩,从小不敢越雷池一步;唐朱玲则自小就是个惹祸精,可每次挨罚时,身边却从未有过分担的人。 美酒已经入腹,而这种欢畅也从此埋入了他们的记忆之中,将那片残缺填补了起来。 美滋滋地品着顺路买回来的卤菜,看着唐朱玲也大快朵颐的模样,楚麟高兴之余也试探着问道:“喂,玲儿,我一直觉得,咱们今晚就喝起来了为什么不等找到了偷子娘娘,救出了孩子,咱们再庆祝啊?” “啊?”唐朱玲一懵,双手捧着酒杯问道:“这酒很贵吗?闻不出名贵花种的味道啊” “不贵不贵!就是随口一问。”楚麟尴尬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不爱喝酒,家里怎会藏珍酿呢?” “不贵的话,今天庆祝一次,明后天揪出偷子娘娘,咱们再庆祝一次呗。”唐朱玲闻言果然放松下来,举起一根筷子高兴道。 “额好的,再庆祝一次,呵呵冰窖里应该空了吧” “不过,今天也不算完全是庆祝。”这时唐朱玲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咳一声端坐了回去:“是要谢谢你谢谢相公。” 轮到楚麟一懵:“谢我什么?” “谢谢相公教会了我很多事情。”唐朱玲爽快地起身道谢,顺势又斟满了两人的酒杯:“原来要真正做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以前玲儿做事太莽撞了,事事都不如相公周到。请人照顾王嫂c在江湖上找人买情报c还想出这么多线索到最后,真正能帮到那些孩子的办法,都是相公教会我的,谢谢你,敬你一杯。” 唐朱玲一饮而尽,反而是端着酒还未就唇的楚麟满脸憋了个通红。望着娇俏中带几分豪气,直接仰首干杯的唐朱玲,他眼神挪不开半寸,连原本想好的话都醉成了只言片语。直到唐朱玲歪着脑袋对楚麟亮出空杯,他才如梦初醒般,带着笑容满饮了一杯。 “‘内子的性情就是这么豪爽。’哎,又没外人在,我这词儿写给谁听啊?哈哈哈话说这只是普通的西域酒吗?我怎么觉得是西域皇室的贡酒呢?”强烈的甘甜之刃刺入楚麟的大脑,在他的记忆上留下了甜蜜而深刻的伤疤。他开心地还想继续倒酒,谁知却被唐朱玲拦住了。 她摇着筷子说道:“明儿还要去其他几个花巷如法炮制的,每户掌柜的规矩不同,到时候需要相公临机应变的地方还有很多,可不能喝醉了哦。” “说的是,说的是。”楚麟忙盖起酒壶,顺势说道:“现在咱们的事情在东城六巷都传开了,明日如果那一家坚决轰咱们走,那这个掌柜多半就是偷子娘娘。” 唐朱玲亦目露希冀:“等救出那些孩子们,花酿饼应该也正好发熟了,到时候,玲儿请你尝尝正宗的花神庙手艺。” “我都有点等不及了。”被一个女孩儿用这种期望的目光盯着,楚麟内心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只是越是摩拳擦掌,楚麟却越能想到些纰漏之类的事:“不过咱们也得小心,偷子娘娘若是个狠角色,明日保不准见到我们就会动手。咱们先不要离大路太远还有,要是好几个家丁扎堆走过来,那一定要马上跑!” “放心,不是相公才有锦囊妙计的哦。”唐朱玲得意的笑容中,似乎藏着一抹成竹在胸的自信:“玲儿是不会让相公你这个浑这个大少爷涉险的。等会儿玲儿出去一趟,打更前回来。” “这么晚出门?” “去找帮手啊!”没有能留意到楚麟那一瞬的失落,唐朱玲仍沾沾自喜地笑道:“保证明日就算偷子娘娘狗急跳墙,咱们也能把他的狗腿打断!” 随着桌上最后杯盏扯下,葡萄酒的后劲儿逐渐涌了上来。楚麟没有回房,独自站在铺满月色的后院中。摸着身上那件冬天才拿出来穿的貂袍,既温暖又尴尬的笑意也涌了上来。 “玲儿去去就回,这是我让小意翻出来的厚衣服,相公披着,别再病了哦!明天靠你了哦!我出门啦!” “她什么时候都这么精神。”回忆着唐朱玲挥着手跑出府门的模样,楚麟的笑意渐浓:“明天靠你了她说明天靠我了这是不是说明,我这个‘相公’在她心中,是不是变得可以依靠了呢?真想快点帮她抓到偷子娘娘啊,只要快些救出那些孩子就好。至于她追查偷子娘娘的目的,总觉得没什么要紧了。” ———— “从城隍庙赶回来,应当不会错过打更吧,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想和他商量没关系,这浑少爷肯定会等我回来再睡,聊到天亮都没问题呢哦,可不能太累了。”走在布满花灯的街头,唐朱玲十指互握想着心事,随着那轻快的步伐,灯火在她眼瞳中映出了或点或线的光彩:“不过蛟壬大侠是久住在城隍庙吗?万一这次请他出手,因而得罪了偷子娘娘,说不定蛟大侠会没办法再住那里呢到时候是不是也该让楚麟替他找个新住处?唉?不对啊,这事情不该拜托李大哥的吗?为什么我会想到楚麟” 正思索着楚麟的她却没有留意到,在那满街灯火中,有一个黑影缓缓跟在了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信任的H还剩多少? 《蛟壬回忆录》——陈汉朝是以州为最大行政单位的,每州设一州牧,州牧以下有三大幕僚:布政司统内政c按察司主管刑狱c军备司打点州内守军一切粮马器械。但陈汉的军队却独立于州牧之外,每州自有一支守军。所以理论上来说,东州也有文武两套班子,东州守军的一军之主不是什么元帅将军,反而而叫“军察”,这个“察”字可深奥了,据说就是要“观察文官”总之,我依稀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唐朱玲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竟然会在这样的境况下重逢。或者说,她从未想过,在自己的人生中,竟会有这样一段错乱的插曲。 他分明是她心头最纤弱的一点;是最多次出现在美梦与幻想中的人;是她志向的推动者;也是她最安心的后盾。然而就是这样的存在,唐朱玲却哭着从他身边逃离了。 就在昨天。 “燕捕头” 黑纱翕起。 燕君胧所站的街口有轻烟飘散,拂起了他的黑纱,也让整片夜色更浓重起来。这片愈加幽深的夜色开始占据唐朱玲所有的视野,他平淡的声音则开始入侵她的双耳:“衙门里的兄弟看到你和楚麟回到了麒麟阁,所以我来找你。” “燕捕头”唐朱玲不经意地拢起了双肩,原本踏着明快步子的双脚,此刻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了:“你是来怪我擅自去调查偷子娘娘的吗?” “怪?怪这个字太懦弱了,一心想当捕快之人,不应当用这个字。” 他话中的痕迹唐朱玲丝毫察觉不到,这场对话的格局注定就像两人的位置一样,唐朱玲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由着燕君胧缓步在她身边绕了一圈。终于,唐朱玲有些承受不住内心那无止境的猜测,怯生生地问道:“那捕快该用什么字?” 他仿佛就在等着这个问题,一字一字厉声清喝道:“对内,责问,对外,制裁。” “他一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对我说话何曾这般严厉过?”听着他的声音,唐朱玲心中一痛,几乎是挣扎着问道:“那燕捕头是来责问我的?” “不。”在一瞬间,他的回答曾让唐朱玲紧扣的十指松弛了下来,但下一刻,依旧无情的语言彻底击溃了她的泪锁:“你不是捕快,也并不是我的属下,我没必要责问你。” “是啊。在燕捕头心中,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当捕快了吗”燕君胧的话仿佛一把带着钩刃的钳子,把唐朱玲心头最尖的一丝肉硬生生扯了下来。一圈桃红染上了她的双目,那泪珠就像是燕君胧给予的信任一样,被重力剥落出眼眶,撞击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碎得那般凄美。 “你觉得很委屈?你觉得是我毁了你的捕快梦想?” “玲儿不敢” “不!你当然不会这么想。”他打断了唐朱玲:“如果你只是这般单纯的女子,我也不会一力主张由你来接近楚麟了。若燕某猜得不错,你此刻心意已决,因为就算我再怎么对你失望,你都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正义。你决定就算今后再也当不上捕快,也终究会抓住偷子娘娘,让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破镜重圆!你觉得你牺牲了自己的梦想,却救赎了许多可怜的穷苦百姓,所以你一定会继续查下去,对吗?” 唐朱玲不动了,不仅是她紧扣的十指c僵硬的双脚c颤抖的肩头就连她的气息,也被燕君胧的话封在了那一刻。燕君胧的每句话,都正中她内心的想法。昨日,当唐朱玲从她最崇拜的燕捕头面前黯然转身时,她就已经带着这般决意了。 “为求正道不惜牺牲前景,这剑出无悔的气势你已经有了;为达目的不惜与嫌疑人合作,这不择手段的灵便你也已经有了。”然而还没等唐朱玲敢作丝毫妄想,燕君胧接下来的话,再度将她抛入了一片更绝望的荒野之中:“但你仍是太天真了。” “什”唐朱玲的回答,连她自己都听不到了。 隔着那层黑纱,燕君胧即便站在她面前,两人的眼神依旧无法相交,唐朱玲甚至连他的面容都看不见。然而,在这层朦胧的黑纱背后,却有着唐朱玲想象中的两道可怕眼神。眼神中充满了失望c愤怒c疏离c轻蔑,甚至是嘲笑。 “就在刚才,夜盗再次出手了。”耳中,燕君胧的声音忽然有些模糊起来:“这次被盗的人家,是城东芦花巷刘府。” “不!不会的!我已经知道燕捕头所指为何了,但是”唐朱玲努力睁大着眼睛,却无法阻止视线的失焦:“但是不会的!楚麟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是不可能把情报传给夜盗的!” “就凭夜盗的身手,他要与楚麟互相交换一下情报,还会被你发现吗?”那已经略有失真的刺耳话音继续喧嚣着:“更何况,你真的肯定,楚麟一整天都没有趁机避开过你吗?” “难道是买卤味的时候?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唐朱玲无力地摆着手臂,尽管此刻她连抬起手都做不到,但那双垂柳断枝般的小臂依旧努力地左右摆动,否定着她心中愈加不安的念头。 “所以说,你仍旧太天真了。” “你以为楚麟这些天陪你四处追查偷子娘娘,是真的为了找回那些孩子?太天真了!” “你以为他想方设法带你进入那些花盟会掌柜的府邸,真的是为了助你分辨罪人?太天真了!” “你以为离开了衙门,你至少还可以信任楚麟,靠楚麟的本事来帮你达成你那牺牲自我的伟大悲愿?太天真了!” “太天真了我真的是太天真了吗?” ———— “你们先睡吧!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当心我扣你们薪钱哦!快进去,进去睡觉!” 麒麟阁内,楚麟的脸色也很复杂。 因为那瓶甘醇的葡萄美酒仍在他心中散发着无尽的甜香,所以他始终不可自控地笑着;但因为二祥和三如经常在一旁露出很“诡异”的笑容,所以楚麟必须去控制那股“不可控制”的笑,至少让他的笑看起来没那么失控;但又因为大吉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所以楚麟还要在笑中增加“胸有成竹”的感觉,来取代原本笑容中的“傻气”。 “我说你们看够没有?”堂堂麒麟阁大少爷终于怒了:“玲儿是我夫人,我等妻子回府而已,你们有必要一个个盯着我看吗?我一个人盯着门看就够了吧?!快回去睡觉啊!明天不用上工啊?” 直到整个前院里充斥着楚麟的咆哮,大吉等三人才终于收起了那肆无忌惮的旁观目光,带着各自的表情退回了他们的房中。少了那种欣赏动物一般的目光,楚麟只觉得卸下了一整筐的重担。 因为他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盯着麒麟阁的大门继续傻笑了。 唐朱玲究竟是谁呢?她和李进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昨日,她又为何哭着回来了?这些曾经会让笑容褪去的问题,此刻竟变得这般无力,竟连一丁点的扫兴都带不来了。方才餐桌上唐朱玲的笑颜,两人同心协力的记忆,就像是一把神仙用的七宝神伞一般,不论任何风雨雷电,尽被挡在了思绪之外。 “是的,她相信我,这么的相信我。”白天的记忆顺着醇酿一起,不断散发着美妙芬芳的醉意:“虽然很多事情都没有说开,但是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向她隐瞒着身世不是吗?那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对玲儿刨根问底呢?万一触痛了她的伤疤怎么办?只要她相信我就够了是的,她相信我。商量怎么在东城打探消息的时候,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好主意一个接一个地想出来,她当时拼命想抢在我前头出主意的样子,是真的;一起走进芦花巷的时候,每一刻,我们都有可能被偷子娘娘发现加害,但是她连一个退缩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我更害怕一些,她要替那些可怜的父母找回孩子,这个决心,也是真的。这么一个真性情的女子相信着我,为什么还要如此多虑呢?” 夜风轻抚起楚麟的发梢,他闻到了花的味道。 “好香啊原来花香这么好闻,为什么我原来都不怎么喜欢花呢?”他忽然回头望向后院:“花酿饼,到后天就能吃了吧?最多大后天吧?多籽花做成饼,真想快点知道是什么味道啊” 沁人的香风中,楚麟闭眼高举双臂。此刻,他很想让浑身每一寸的肌肤都记住这阵微风,因为这样的话,万一将来某天当他面临沮丧和绝望,只要仍有微风吹起,就能用今夜的心境来克服困境吧。 微风中的香气变了,那一缕熟悉的甜香令楚麟睁开双眼,胸口也悸动了起来。 “是玲儿的味道?!她倒先回来了!” 楚麟只犹豫了片刻就放弃了坚持,从前院中庭一路跑到了玄关,亲手拉开了麒麟阁那两道正门。门外,那道熟悉的倩影立在那儿,微风从她的背后吹来,仿佛也正在温柔地送她回家,让她与那个享受等待的少年团聚。 唐朱玲回来了,带着那头被晚风略微拂乱的青丝;带着一双微微肿起却又清澈逼人的双眸;带着某个人内心所有的思绪与寄托;也带着另一个人的命令 唐朱玲,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低潮内容不得超过一整章 《花陵百说》——花陵都的打更号并非是脍炙人口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也不是夜禁时的“留槛不犯夜”,而是独有的号子:“百花迎朝,芳土皆明”。这号子是陈汉朝后才兴起的,可规矩却不少,照打更这行的规矩,喊到“皆明”二字时,需把嗓门放轻,乃至无声最好。因为号子中的“皆明”乃是天亮的意思,然前朝朱氏反贼所建教派,也有一个“明”字。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紧闭的门扉外透出楚麟模糊的人影,从唐朱玲坐着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他就站在后院的假山旁,已一步不动地站了许久。 “前天刚着过凉,这会儿又犯蠢!大晚上的,还这么一直站在院里,你不病谁病啊!真是” 唐朱玲缩成一团屈膝坐在牙床上,手臂紧抱着双腿,将下巴埋在膝盖之间。那褥子的一角被她紧紧抓在手中,都捏得发起皱来。 “是啊,你到底在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中响起:“才一盏茶的功夫,你就在这里懊悔惋惜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唐朱玲抬起头,斜对角正是大床床尾旁的梳妆台,铜镜中的自己,正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他不是犯蠢要得病,他是被你吓到了。”镜中的唐朱玲摇着头:“你出门时还兴高采烈的,回来后就瞪了他一眼回房关门六月天也没有你翻得快啊。” 牙床上唐朱玲不禁将脸埋得更深了几分:“这叫我怎么忍嘛!好不容易才对他” 镜中的她一歪头:“对他怎么样?” 耳根一红,唐朱玲抖手就扔出一断妩玫藤来,干燥的藤蔓将铜镜一碰,把镜面碰倒了下来,那镜中的自己也终于消失不见:“烦死了!反正从今以后,楚麟就是贼,我就是卧底,要分的清清楚楚!对!一定要黑白分明!” “是的,所以你不能再把他当做伙伴了。”尽管镜面中已照不出唐朱玲的模样,但那声音却不是这般轻易就能消失的:“但是你仍旧犯了错。如果你想继续利用楚麟,那就更应该对他百依百顺下去,让他对你这个妻子言听计从。只有这样,楚麟才能为你所用。” “利用?”唐朱玲皱紧了眉头,心里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燕捕头是不会支持你的,这次你不但背着他去查其他案子,还犯倔脾气不肯撤出麒麟阁,甚至当着他的面扭头就跑。燕捕头心里,恐怕早就对你不抱希望了。想要重新让他认可你,只有一箭双雕!”那似我非我的声音不断打着气:“既要留住你在麒麟阁里的卧底身份,又要加快揪出偷子娘娘的身份!” “花陵神捕燕君胧”顺着心声,唐朱玲渐渐握紧了拳头:“只有把这两个案子同时告破,本姑娘才有资格回到他的面前!” “下决心了吗?”那声音中传出笑意:“现在还心疼楚麟吗?” “还心疼。” “什么?!” 抬起头,唐朱玲原本黯淡的目光重新坚毅起来:“就算将来查证了楚麟帮凶罪证,他毕竟在偷子娘娘一案中立下过功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浑少爷,到时候我会替你求情的,但是现在” 月色凉如水,楚麟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才惊觉自己又在院子里发呆了许久。清醒过来的他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是赠与前一刻美好心情的讣告。 “你每次出门,到底是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他和你说了什么话?为什么每次再见到我时,你的态度总会变得这么突然?”回想起刚才唐朱玲回府时那道眼神,楚麟就像被奔马撞断了肋骨般喘不过气来。从唐朱玲那双明亮的瞳孔中,楚麟读到了警惕c敌对c甚至是厌恶。 “吱呀——” 适才被唐朱玲狠狠关上的卧房木扉重新打开,楚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唐朱玲竟又笑盈盈地站在了门口。 “相公,时辰不早了,怎么还不来休息?” 她的声音从未变过,仍旧是那么甜美,带着一股东州女子特有的活泼。而现在,她的表情也换回了那张柔和的笑脸。但楚麟却笑不出来了。 楚麟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猫。 那是一只大吉在巷子里捉到的猫,或许被前一个主人打过的关系,它对人警惕地很。一开始楚麟只消稍稍靠近,它便会露出尖牙利爪来威吓。直到楚麟耐心地饲育了它半个多月,猫儿才收起了戒心,偶尔还会将柔软的肚皮翻上天,安心地享受楚麟的按抚,甚至在夜里还会跳到楚麟枕边,就睡在他床头。然而有一天,睡梦中乱动的楚麟不慎压到了它的尾巴,从那天后,猫儿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它开始再次露出爪牙,不论楚麟接下来如何示好,他们的关系终究回不到那段日子了。 再次见到唐朱玲温柔的一面,楚麟心中的爪牙早已不受控制,它们疯狂地滋长出来,将他那颗心一层层包裹了起来。 “我是看今夜月色不错玲儿,你一个人先睡也可以。”楚麟微笑着,笑中带着些许关怀,关怀中还透着一丝责备。完全是一个与唐朱玲成婚十年的丈夫,正在埋怨妻子不该陪自个儿一同晚睡。在内心爪牙的保护下,他已为自己套上了一副无懈可击的夫君面孔。 然而,即使是对演戏丝毫不擅长的唐朱玲,也在这张面孔后感觉到了一丝什么。 “他好奇怪。”她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久久地望着月色下的楚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或许,重新把她当成一个图谋不轨的江湖女子,我会更轻松一些吧。”楚麟并没有回应这道目光,只是装作散步的样子,缓缓向假山后走去:“小猫啊小猫,我现在好像更懂你一些了” 楚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从气味来分辨,唐朱玲能够感觉到他已经逛到了前院。 “污~真是失败!看来刚才又瞪眼又摔门的吓到他了。啊!!!我这臭脾气”重新关上屋门,唐朱玲开始犯起愁来:“怎么办?要是明天他不肯帮忙,本姑娘一个人去扮王嫂能不能行啊?” 唐朱玲重新坐回牙床上,捏着腰带中各种花粉瓶,一点也没有睡意。屋里分明没有什么变化,她却忽然生出一种“好空旷”的错觉来。抬眼左右望去,苍淡的烛光像层霉旧蚊纱似的盖满了整间屋子。由于楚麟“勤俭家用”的要求,麒麟阁每每入夜都只点一半灯烛,弄得整个府邸昏昏暗暗的,前几天唐朱玲还一直不觉得,可待她今日独自待在屋内时,才发现这屋子一个人待起来竟这般难受。 “毕竟破绽已经露出来了,浑少爷表面上不敢冲我发脾气,心里一定是不想多搭理我了吧?”她转头望向角落里那盆多籽花,忽然起身走了过去,呢喃着拨弄起那垂落枝头的花籽来:“说好要给他做花酿饼的呢是啊,等他尝过本姑娘的手艺后,今晚这一出就能过去了吧?反正今晚本姑娘心里也不爽得很,没精力再去安慰你这个浑少爷。” “睡了吧,明儿还要一个人乔装改扮去东城呢。”在心里重新振作了一番,唐朱玲蹦回牙床上:“依那浑少爷的性子,估计要到明天早上才肯再跟我讲话” “砰!”“玲儿!” 还没等她念头转完,开门声与楚麟的喊声炸雷般响起。唐朱玲吓得坐起身来,一条薄被还搭在肩头都来不及扯下。 “玲儿!”看见唐朱玲的睡姿,门口的楚麟似乎退缩了一下,但他很快还是焦急地走了过来,彻底打消了唐朱玲的睡意:“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过小意?” ———— 在麒麟阁诸人中,小意年岁最幼,却对唐朱玲最为尊崇。即使在唐朱玲嫁过来的第二日一早就被她这个主母害得去看大夫,小意每次见到唐朱玲也是欢欢喜喜c规规矩矩的。也只有未涉世事的少年,才会身怀这种青涩的纯良。不论楚麟是否有罪,但对于年仅十六的小意,唐朱玲始终没有将他当做犯人看待过。 但现在,小意不见了。 和三如一同奔走在附近的街道上,唐朱玲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根据三如的说法,小意是在出门找她后才不见的。在与楚麟痛快地喝了酒后,唐朱玲披着夜色兴冲冲出了门。小意却对她不放心起来,坚持跟了出去。然而两个时辰过去了,唐朱玲早已安然回府,小意却没有再出现过。发觉小意深夜未归后,楚麟把已经睡下的众人都叫了起来,大吉二祥此刻正往城西找去,楚麟本想让唐朱玲留在府内等待,自己与三如一同往东找,然而唐朱玲却坚决地代替了楚麟的位子。 “都怪那个浑少爷,一定是他对我起疑心,才让这小孩子夜里跑出来跟着我。不不不,不要胡思乱想了,小意脚还没好透,楚麟就是要差人,也不会差他来啊到底去哪儿了”唐朱玲急匆匆地提裙而奔,一路往东找去,专挑有地方落坐阶桥石亭处查探:“他才十六,脚又不方便,应该不会走太远才对,他一定在哪儿歇着脚” 她与三如往东找了一会儿后,眼前的桥路分叉多了起来,再这般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必然会错过许多地方查探不到。唐朱玲看着眼前的岔路,语气坚定地回头吩咐道:“三如,我走这条路,往衙门方向一路找过去。你走市集那个方向。” “少夫人这安排有利无弊,此处离衙门不远,若有李总捕头陪着她,少爷想必也不会怪我单独离开。”想通此间关窍,本就心急如焚的三如也不再多啰嗦,只点了点头,便径直奔向通往市集的大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回 《糖醋女神捕》是一部爱情小说 《森罗剑》——气劲贯处,风c土c水c火c金石草木,万物皆可凝剑,是以“森罗”为名,取“万象皆剑”之意。 整整一个时辰,唐朱玲将每条街巷都找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唐朱玲额角的汗珠越来越密,她心中的不安亦是如此。在与燕君胧分别前,唐朱玲本是打定主意:从此后谁都不依赖,任何困难独自解决。可即便如此,还不等这个决心彻底下来,老天已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不行,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再找不到的话不顾得了,等会儿回去找浑少爷问问,若是其他人也都一无所获,那只有找大哥派人全城搜查才行” 盘算着这个妥协的念头,唐朱玲提着裙角加快了脚步。夜已深,空无一人的小巷很快便走了个对穿,就在唐朱玲失望地准备回头时,注意力却被被街对面的另一处巷口引了过去。过了这条街就是市集,那已是如三搜索的地界,但就在这条分界线的一处巷口,唐朱玲看见了一件眼熟物事:三尺来长,连桐油都没上过的木枝拐杖。 一根普通的拐杖,一条普通的小巷,两件普通的事物碰到一起,造成的后果往往绝不普通。 以唐朱玲过人的记性,她见过的东西就绝不会认错,这根木拐无疑是小意平日里用的。她不禁冲上前将这根木杖摊平在掌中,不知是该庆幸还是犯愁。 “小意脚上还不方便,怎会无端扔掉木杖?难道真的出事了?”她紧张望向巷子,那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暗巷,连一丝窗口透出的微光都见不到:“前头就是城东地界了,房子都改成了独门独户的院落,围墙把临窗的灯火都挡住了城东?” 想到“城东”背后的意义,一个令人心惊的念头如毒舌般从背后盘上了唐朱玲的脖子:“偷子娘娘拐走的孩子中,也有十六岁的少年!糟了糟了糟了!难道早上我和浑少爷真的被偷子娘娘盯上了,他故意把小意” 想到这里,唐朱玲顾不得巷中无光,提着拐杖便一头往里头冲了进去。往里头走得越深,两侧的月影愈加浓重,走到深处连墙壁上的石纹都被埋在了一片漆黑之中。唐朱玲步子不停,右手从腰带里摸出个瓷瓶来。木塞挑开,一股人畜无法辨认,对夜虫来说却浓郁无比的香气散了开来。只见两侧院墙处凭空聚集起小团小团的荧光雾气,竟是各家花圃中的萤火虫被香气引聚了起来,化作一盏浅绿色的浮灯,驱散了唐朱玲眼前的夜色。 “这银鹭凝香无色无味,不会影响整个巷子里的气味。”有了光源,唐朱玲越走越快,很快便来到小巷尽头处。左右两条狭路各自岔开。唐朱玲习惯地眯起一侧眼睛,随着眼皮的合拢,视野又暗下几分,可心中的一丝明悟却更加透亮:“小意说过,他在玉蚕庄做工,只要桑麻的味道就能找下去咦?!这条路再往前不就到芦花巷了?” ———— 凝神嗅着味道的唐朱玲并没有意识到,就在她循着桑麻香一路往东找去时,另一个人正循着她的足迹,一路无声无息地尾随暗行着。 湛黑的轻纱外袍,内敛无波的气息,让燕君胧几乎与夜影融为了一体。刻意洗去了身上的花熏味后,唐朱玲更是彻底失去了觉察到他的机会。自从告诉唐朱玲刘府遭夜盗窃宝后,燕君胧就在暗中跟随着她,她与楚麟隔着内室的门互相猜疑,众人得知小意深夜未归后匆匆外出寻找可以说,上半夜中麒麟阁内发生的这一切变故,都落在燕君胧的眼中。 “楚家看起来确实毫无根基,心腹下人失踪,他那副心焦的模样并不能做伪。可是即便心急如焚,楚麟也只能派出区区四人到处乱找。难道他楚麟在花陵都真的没有其他背景?可为何花盟又会要特别关照捕衙,不许骚扰麒麟阁呢?”燕君胧思考的并非唐朱玲的处境,更不是小意的下落,反而是楚麟身上的谜团。 若是按照他本意,燕君胧根本不会离开麒麟阁。因为只有紧盯着独守家中的楚麟,才是最有可能斩获夜盗的做法。刘府中被盗的也是一尊宝物,若楚麟真是夜盗的销赃人,今晚两人就极有可能联系。燕君胧甚至怀疑,就连小意的失踪,也很可能是楚麟支开唐朱玲的一条计策罢了。 “可惜,总捕头严令要确保唐朱玲的安全李进,这般拘泥于小节,又多妇人之仁,真不知他如何坐稳了这总捕头的位子。”看着前头暗巷中聚集起萤火虫的唐朱玲,燕君胧凝立许久,终究不得不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向那条黑巷踏出第一步时,燕君胧就后悔了。 他后悔没有带剑。 燕君胧出现在花陵都衙门时已是二十多岁,那时他的内功早已根基稳固,一手剑法也让李进直叹“花陵第一”。而当了两年的捕快后,数以百计的恶徒宵小又让燕君胧彻底抛却了剑法中的“虚意空雅”。简单来说,他的剑法变得更加有用,而面对敌人时的预判眼力也更加准确了。 所以现在燕君胧在后悔。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身后这个黑衣人,或许并不是他赤手空拳就能够拿下的角色。因为直到这个黑衣人自行现身之前,燕君胧丝毫没有察觉这步“黄雀在后”。 黑衣人就这般随意地站在深夜的街头,月色将他剪得只剩一圈黑色轮廓,那是一身普通江湖中人绝不会穿的黑革披甲。 “京城派来的密探?”这是燕君胧心中转过的第一个念头,然后他右手五指空握,仿佛凭空拔出了一把长剑一般,返身向那人疾刺而去。 对燕君胧来说,不管此人是何身份,只要敢在暗中窥视自己,就有了足以杀他的理由。 燕君胧右手掌心中空无一物,但他确实握着一把剑。 黑衣人站的这条街正是市集,距离两人最近的一个铺面正是黄大夫的医馆,燕君胧右手一握一刺,掌心间就仿若生出一个风洞漩涡,医馆封门的木板在强风吸力下呻吟不断,挂在屋檐上的几串干草药直接被这股吸力扯断了绳子,麦子大小的药粒被凭空汇聚到燕君胧掌中,凝结成了一把长剑的形状。 “森罗剑?”黑衣人低呼了一声,兜帽下的嘴角露出一个看好戏的弧度,仿佛他只是在台下看一场精妙绝伦的剑术表演,丝毫没有留意到那把“药剑”的剑尖正带着剧烈的颤动刺向自己的左胸。 “青年男子,年岁与我相仿,话音中气息无力,不像身负内功之人,但他必然只是在嗓音中做了手脚,不习武的人,绝不可能识得我这门剑法。他究竟是谁?”只是短短三个字,燕君胧已在心中给这黑衣人添了数条印记,他思绪虽杂,手中招式却不曾有片刻停缓,一念之间电光火石,燕君胧手中凝成的“药剑”已递了过去。 森罗剑并不是真剑,初练时不过是指尖一缕剑气而已。然燕君胧的森罗剑已至大成,右掌一握便可凭空吸来沙尘飞石凝剑,即便吸来一把“柳絮剑”,其锋锐也不逊凡铁。更何况森罗剑已气凝型,剑刃处皆是他一身修为中最锐不可当的真气所在。 这无剑胜有剑的一刺足以洞穿坚岩,燕君胧料准黑衣人不可硬接,又算定他的退路,右腕蓄势待发,六七招后手已隐成追击之势。 但黑衣人偏偏就是不躲,他交叉起双手,徒以手臂硬接了一剑。剑臂交锋震出一阵蜂鸣,黑衣人后退半步,燕君胧剑尖处的药材碎屑四溅,竟被那黑衣人的手臂格挡地破散开来。 “此人内功远胜于我?” 燕君胧附在剑上的内息也如撞上了天威般反弹回来,震得他心口微痛起来。他忙借力向后退至窄小的巷口,左手连换“截脉指”c“绵掌”c“寸劲拳”三种招式,封住了上下三路空处。 黑衣人果然不敢贸然追击,仍矗立在一圈药渣之中,右臂虚抬握拳,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 “不,不是,是他那片护臂。”只消片刻喘息,燕君胧的内力便缓了过来,周遭石墙上的石屑灰泥被重新吸了过来,补全了“药剑”上缺损的剑尖,但这一次燕君胧已失去了轻易出剑的勇气:“从未听说过有何种宝甲能坚韧如斯,我全力一剑,他护手上却连一丝刮痕都未留下。” 药剑重新成型后,燕君胧的第二剑又刺了出去。 由散碎药材凝成的剑身扭动起来,比起“剑”来,更有了几分“软鞭”的神髓。虽然使的是森罗剑的内功,剑法却换成了武当绕指柔剑,此种剑法大气中透着一丝诡异,剑尖忽上忽下游移不定,招式极难硬接。更何况森罗剑法用的是凝剑,此刻燕君胧手上的剑皆是药渣石尘所凝,气劲施展到极致时,剑身犹如一条被气笼所困的尘灰巨蟒,死命扭动之下,连剑尖在何处都已辨认不得。 黑衣人犹如面对蜂群一般,明明晓得正片灰雾中只有最毒的女王蜂会刺出致命一击,却根本无法找出这一刺将从何处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回 《糖醋女神捕》不是武侠小说哦 《森罗剑》——森罗剑至大成者,万象皆剑,出剑无所不中。 凝成剑型的内力在燕君胧的运使下收发不定,连带那把“药剑”的神形也时散时凝,最终扬作一片灰霾。这片灰霾将两位黑衣人都吞噬在其中,或许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来。 燕君胧相信自己走出去的可能更大,从十六岁出师,他就将自己这一生分成了无数个步骤,这十年来,他没有一日浑噩虚度,精准地走在自己刻画的人生尺度上。距离最后终点还有很多步要走,燕君胧决不允许自己倒在这里。 更重要的是,这片灰霾是出自他的森罗剑气,那个神秘的黑衣对手视线或为所阻,燕君胧却看得很清楚。灰霾中的每一分碎屑都成了他的眼睛,数以万计的目光聚焦之处唯有一点——那个黑衣人手臂格挡不到的空门。 燕君胧找到了。 靠肉眼看不见的胜机,却在这片剑气灰霾中,找来得全不费功夫。 他右腕轻抖,药剑骤然再次成型,剑尖仍是颤抖着直刺黑衣人左腹。照理说腹侧乃是最靠近手臂之处,然而这最近的地方,却恰是格挡术的软肋。黑衣人手臂上的护手只有外臂一侧才有,想要用这片甲胄护住腹侧,他不得不收肩吸腹c手臂紧贴着肚子。这姿势并不难做,然而燕君胧赌得就是他不甘如此窝囊地应对。这种左半身缩成一团的姿势既固步自封c又堪称丑态,莫说是武人,但凡是有些自尊的成年男子,都无人愿意做出如此失态之姿。 果然,黑衣人远水救近火,面对疾刺小腹这一剑,他返用右臂环抱住了左腹,以右护手再次将那药剑的剑尖磨平。 然而燕君胧等的就是他这一华而不实的一手,早有准备的他将右腕筋脉一封,森罗剑气顿时收于无形,丝毫未与黑衣人身上那坚固甲胄冲撞。燕君胧那只黝黑的右手小指一挑,被冲散的药渣飞石重新被吸了回来,竟在黑衣人右侧腋下生成了一把小剑! 燕君胧的黑纱被剑气掀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之中,可以窥见他唇角地一弯新月。森罗剑气,无所不中,若他的气剑只能握在右手中施展,那与普通的铁剑又有何区别?在凝气成剑的同时,仍能以指尖发出一缕剑气,从最刁钻的角度同时刺出,这才是燕君胧森罗剑气的杀招。 此刻黑衣人的右手护着左腹,左手也被右臂所挡,根本不及够到右侧腋下挡住那把小剑,他整个右半身已门户大开。燕君胧自问只要避开他的胸甲,将小剑直刺入其腋下极泉穴,黑衣人这条右臂就算是废了。 杀念浊气,气机引风。 这一刻,燕君胧的笑意中,已带着杀机。然而在下一瞬来临之前,他的杀机竟彻底消散开来——随着那把森罗小剑一同,破散在黑衣人的一击之下。剑气拂起燕君胧面纱的那一刻,也同样吹动了黑衣人脸上的兜帽,燕君胧忽然发现,这位对手露在外的下半脸上,竟也是带着笑的! 就在森罗小剑即将刺中黑衣人右腋时,他的右肘猛然回撤,带着护甲的肘锤雷霆般轰在那由剑气凝成的小剑上,顿时将燕君胧的一丝剑气砸得悄然不剩。气机遭破,燕君胧右手少泽c少冲一线筋脉剧震麻痹,凝聚成形的药剑本体散了一地。 “难以力敌。” 二度受挫之下,燕君胧收拾起杂念,心神清明地得出了最正确的答案。他将遭创的右手背在身后,却用左手又刺出一剑来。原本已经散了形的药剑重新被吸聚起来,配合这他左手刺出的动作重新凝为剑形,再次闪电般刺向黑衣人咽喉要害。 黑衣人似乎未能料到他双手皆可施展剑气,仓促预备的反击之势再度转攻为守,然而燕君胧要的就是他这一瞬间的犹豫。当两支交叉的手臂将面门护得密不透风时,黑衣人却尴尬地发现,燕君胧已展袖远遁而去,三两息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街尽头。 “被耍了啊”全神贯注的一腔战意落了个空,黑衣人踢了踢地上残落的一堆药渣粉,竟捧住头抱怨道:“而且还当着你的面被耍了!我靠!” 他的抱怨声既没有一派宗师的气象,更没有顶尖杀手的魄力,听起来反倒像是整日醉醺醺的闲汉般不争气,与他这番刀枪不入的能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奇怪的是,从背后巷子里走出的那人,似乎早已习惯了黑衣人这种反差。 “刚才和你交手的人是谁?”从巷子里钻出的人穿着一身镶着银丝的蜀锦,宽大的衣袍之下脚步却有点虚浮,一张白皙光润如女子般的脸上,还带着丝惶恐余悸,不是咱们麒麟阁的少爷楚麟是谁?只见他嘴里虽问着黑衣人话,眼神却仍远眺着燕君胧撤走的方向,好似怕他随时来杀个回马枪一般,连问出的话都带着点结巴:“难道那个带斗笠的人是偷子娘娘?” “嗯,忘记了,小楚好像不会武功,嗯,那他应该没有发现我被燕君胧摆了一道吧?哈哈!”黑衣人的心情顿时大好起来,只见他拉下兜帽,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孔安慰楚麟道:“我听说花陵都有个叫燕君胧的神捕,不管白天晚上,都带着一副黑色纱笠,刚才那人应该是他。” “捕快?”楚麟不安起来:“难道你的身份被发现了?” 能与楚麟如此熟稔的对话,又身穿黑色皮甲的人,自然只有夜盗蛟壬。向来口无遮拦的蛟壬少见地避开了话题,对楚麟搪塞道:“或许他只是在此处巡夜吧,话说从你家过来也就一点路,你怎么跑这么慢?” “我又不会武功”听蛟壬提到赶路的事情,楚麟这才感觉到双腿处传来一阵酸痛,被燕君胧震慑住的疲劳一口气涌了上来,让他不禁弯下腰来双手撑膝,喘着粗气抬头问道:“善因花会的刘会长就是偷子娘娘,你的消息准不准?小意真是被刘府的人绑走了?” 是的,原本应该在麒麟阁内等消息的楚麟会出现在此处,自然有他的缘由。 就在唐朱玲等人出府寻找小意后,留在府内心绪不宁的楚麟等来了他的“密”友——夜盗蛟壬。从他的口中,楚麟得知了此刻他最想知道c却也最令他吃惊的消息:小意并非走失,而是被一伙护院掳走了。 犯案的护院正是来自于白天唐楚二人探访过的刘府,善因花会会长刘善的府邸。 楚麟并未细问蛟壬是如何知晓这些护院的身份,又是如何通过这件事认定刘善便是偷子娘娘的。这几桩表象与蛟壬的结论之间夹杂着无数可细细推敲之处,以楚麟目前的境况,他根本没有余裕细想。他需要相信的只有两点:其一,蛟壬不会骗他;其二,蛟壬不会被别人骗。 只需要这两点,就足够了。 但楚麟显然不是有了信任便放弃思考的人,他拖着身子往药铺石阶上一坐,边恢复着体力边思索道:“刘善能做到花盟会的一介掌柜,一定有他的厉害之处,我与玲儿自以为乔装暗访能掩藏身份,谁知还是被他反过来追查到了麒麟阁” “怎么?”蛟壬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你担心府里其他几个人?” “这倒不是。”楚麟调整着呼吸继续说道:“刘府家势虽大,但在花盟会中还只算一个小掌柜。早上我与玲儿诈疯进他府邸查探时,看着他府上格局也就五六进院落,就算有养着护院,也顶多三四十个吧。而且刘善明为花商,暗中做着童拐子的事情,这等罪行既犯了重法c又有亏德行,所以不可能让每个护院都知道,我猜与他同流合污的下人顶多也就十来人左右。” “怪不得你放心让他们几个满城乱走。”蛟壬点了点头:“你是算好的,反正麒麟阁这地方是已经被刘善盯上了,你放大吉他们出去满城乱走,反而可以护他们周全,免得被刘善一网打尽?” “我也只好赌一把,谁知道刘善有多大能耐”楚麟没什么底气地摇了摇头,忽又拍了拍蛟壬肩膀:“喂,我跑不动了你老兄也别闲着啊!现在只有先端了刘善老巢,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你这位蛟壬蛟大侠,也是时候为民除害了。” “谁知道你们花陵衙门行事这么拖拖拉拉?”蛟壬闻言一脸受气模样:“我勉为其难偷了刘家一堆破烂,不就是为了把捕快引到刘府去么?那些捕快只要不是蠢货,一搭上刘府,总能发现一些被拐孩童的蛛丝马迹吧?可现在都快半夜了,这燕君胧不去刘府盯着,反而还在外头闲晃。” “你也太异想天开了,白天玲儿进了刘府都没有闻到一丝偷子娘娘的味道,他府内一定是有什么隐秘隔封之处。你盗走刘家财物,刘府只是苦主,又不是嫌犯,捕快又怎会搜他宅子?何况偷子娘娘虽祸害了数十户人家,但那些百姓无权无势,据说知府大人连案宗都没立,哪个捕快会没事自寻麻烦,在造访刘府的时候顺便留意孩子的下落?又不是每个人都像玲儿这般热心” 似乎是被自己的话冲撞到了内心的某根细弦,楚麟一番急促的言论忽然哑然而止。 蛟壬可没这么好心放过这个机会,似笑非笑地揶揄道:“三句话又不离你老婆,你是有多粘她?做丈夫的要潇洒一些。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句,我在和燕君胧交手之前,就看到唐朱玲往这个方向去了。” “什么?”楚麟拍着双膝就跳了起来:“这条路不就通往芦花巷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回 进入BOSS迷宫 《花陵百说》——院阁,是东州的一种建筑,其格局顾名思义,乃是院落与楼阁共存。东州富庶之户大多住四进c五进的院落,如花陵首富寿齐花会南临江的府邸,便从外到内分了五重院落,每一层院落又各备“左务右雅”两侧小院,顾算起南府的总院落来,共能划分出十五个院子。其中内院与中院的建筑皆是三层高阁,南临江常在中院的“望江顶”设宴款待花盟会同仁。 花陵都的水沟大多干净的很,与旁的地儿相比,沟里既少污秽又无异味。不仅如此,在木术条理下,城东地界的水渠中流水清澈,常年飘着不少花瓣。便是有人不慎一跤跌了进去,都能当做是冲个花凉而已。 “再怎么干净,也是水沟,污好挤,腰好酸。”做此番抱怨者正是唐朱玲,此刻的她正蹲伏在芦花巷内的水沟内。城东水沟修的讲究,两条水渠各自占了道路一侧,从各户门前的石阶下通过,几乎是紧贴着围墙而建。水渠深五尺,有半辆马车宽,唐朱玲这身段蹲身藏在里头,除了弯腰辛苦外,左右反倒还有些空隙转圜。 此刻,她正以这条水渠为屏掩,头顶着一捧水草,小心地躲避着某些人。 事情还要回到一炷香之前。 ———— 正当燕君胧与蛟壬交上手时,唐朱玲顺着小意身上的桑蚕味一路追踪,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处眼熟的地方,正是白天就来过一次的芦花巷! “娘子,你切不可露出破绽,万一惊动了偷子娘娘,让他知道有人正在追查丢失的孩童,恐怕他会先下手为强。” 早上与楚麟乔装来此探查时,唐朱玲就被他敲了一个半天警钟,心中早已埋下了一颗警醒的种子。失踪的小意,疑似偷子娘娘的报复,楚麟的嘱咐。这一条条思绪在唐朱玲脑中拧成一股绳,结成了一个名为“慎重”的绳结。也正是这份慎重,让她避开了一桩凶险的祸事。 在远远看到芦花巷口的时候,唐朱玲便见到了巷内那不正常的火光。不少人家入夜后的确会在宅子门口点上几盏灯笼,但明火火光在穿透灯纸后就会柔和许多。可唐朱玲远瞧到的火光却有些刺眼,只有上过松油的火把才会发出如此霸道的亮光。深夜打火把这种事情虽然少见,倒也不是没有,唐朱玲小时候最喜夜来香,记得想买这种花,就必须夜里起床出门,去驿站的官道旁等夜摊摆出来。有些小摊主用不起灯,就有在摊位旁直接插火把照明的。 可是唐朱玲虽出身郊野,毕竟也在都城里住了一阵子,那几道芦花巷内的火光,怎么看都不像是摆摊做买卖的商人做置。花陵都虽夜市繁闹不假,可这城东地界皆是富贵人家,那户商贩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花盟会掌柜家门口摆摊子? 正是察觉到这点不对,唐朱玲才没有大咧咧地继续寻着气味一头扎进巷子里。不过片刻后,巷子里那几点火光忽然往巷口聚了过来,唐朱玲这才发现自个儿头上还聚着一团绿莹莹光闪闪的萤火虫,她赶忙扔掉手里的银鹭凝香,在路边找了片花圃躲了进去。 随后,她眼见着巷子内跑出十几个手持火把的大汉,那些人穿的虽都是护院短衣,头顶却未带武冠,反倒是缠了一卷黑巾。 “窝边巾?”唐朱玲还是第一次见到李进口中曾提起过的这种打扮。这种窝边巾平日捆在头上只当黑色头巾用,只是其绑法巧妙,扯住边缘向下一拉,就能拉出一个遮蔽口鼻的面罩来。这种山贼强人常用的打扮竟用在这伙护院身上,唐朱玲背脊上已开始冒起了凉气,隐约预感到了危险。 然而,令唐朱玲彻底认定眼前这些人就是“偷子娘娘”手下的,还是另一桩发现。之前种种巧合与多虑,或还有误会的余地,但随着那些黑巾护院的接近,一股熟悉的气味让整件事情彻底断绝了“误会”的可能。 她终于闻到了那股花熏味道——在两户失去孩子的苦主家中,唐朱玲曾经闻过的花熏——属于偷子娘娘的气味。 “这伙人就是偷子娘娘!” 在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契机面前,唐朱玲一双杏目睁得滚圆,直到火光刺痛了眼睛才想起此刻不是吃惊的好时机。她连忙屏息凝神,熟练地拨动着周遭的叶片,将自个的身子遮掩得更隐秘起来。花陵都以花为傲,城东富饶处更是处处鸟语花香,街边道旁的草木茂盛,倒是给唐朱玲藏身提供了不少便利。 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几个黑巾护院大约是本地人,早已熟悉了“潜入树丛”这一套把戏,几个人站在花圃边打着火把,令分出三四个人擎着铁钩拨开草叶,径直在唐朱玲藏身的那片花圃中搜索了起来。唐朱玲急得一边捂着嘴,一边蹑手蹑脚往花圃深处退去,见圃底院墙根下有一条足够宽敞的水沟后,她也顾不得闻一下渠水的气味,当机立断掀开水渠顶头的石格班瓦躲了进去。 ———— 虽然受了些惊吓,但好在后头的事情顺利的多。 那群黑巾护院搜起人来既快且密,便是一丘隆起的土包,他们也要用铁钩戳一戳。原本唐朱玲自问迟早会被对方从水沟里揪出来,手里早就握紧一瓶引蜂粉准备拼命。谁知就在火光越来越近时,花圃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轻声呵斥。 “全都给我退回巷子里去,还嫌不够张扬吗?” 回答的护院听起来距离唐朱玲只有几步之遥:“可是老大” “少废话!你们深夜仗着明火在外头搜人,没等挖出那些暗中追查老爷的宵小,反倒要引来捕快,快给我滚回巷子里去!”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变得疾厉起来:“这么急功近利做什么?那个小瘸子在咱们手里,迟早能问出端倪来。回去!” 头顶的脚步声逐渐退远了去,唐朱玲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却又陷入了另一番苦恼中:“看来那浑少爷真的不是杞人忧天,咱们早上这番动作真是给偷子娘娘发现了,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呢?先不说这个,小意被他们抓走了,我得赶紧回去找李大哥或者蛟大侠才行不过那些人还没走远,现在可不能出来。对了,本姑娘先沿着这条水渠往前挪,等离着芦花巷远了再爬出来也不迟。” 唐朱玲心中计较已定,便这般蹲伏着开始在水渠中蠕动。只是不知是她那颗要强的内心作祟,还是渠内难以辨别东西南北,唐朱玲两眼一闭沿着水沟往前挪了许久,耳边那些黑巾护院的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起来。 头顶上的石格班瓦让她只能低着头,想要看见水渠外,只能凭眼角的一丝余光。唐朱玲努力侧过头来,只觉得水渠上头那些黑巾护院成群巡视着,火把将他们的面貌都隐藏在阴影中,不但难辨五官,就连老少都看不出来。 “喂,你说那个姓楚的为什么会找上咱们?” “嘘,这事儿是咱们能过问的么?招子放亮着点儿,巷口盯紧了。” 听着头顶上不时传来的低语,唐朱玲一边暗自祈祷着他们能多说几句,一边不禁发起愁来:“应该往远处走才是,我怎么转到巷子里头来了?可这水沟里又转不过身,难道蹲着倒退回去?算了,反正都到了这儿,不如将错就错,正好本姑娘还不知道小意的下落。” 唐朱玲打着主意,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绘出了一副皮影戏来: 台上灯那么一亮,名唤唐朱玲的纸人立刻团成一团,滴溜溜地“滚”上舞台,一个甜甜亮亮的嗓音随着纸人的亮相说起话来:“巾帼扶弱又除强,都城神捕小花娘,若问英雌出身处,秋林芳海旧姓唐!” 四只头顶黑巾的纸人扎做一团,乱糟糟也被细线牵上了台:“好你个小丫头,我家主人家财万贯,东州大小文武谁不给面子,想要偷几个娃娃,又有谁敢阻拦?你一个小小花女,竟敢多管闲事,就不怕” “呸!为富不仁!无耻刁奴!”纸人唐朱玲做了个戳指喝问的姿势:“骨肉亲情,大陈律法,都容不下你等恶徒,看我这就施展花女木术,今夜定要踏平你你哎?芦花巷这么多户人家,本姑娘要踏平哪儿?” 臆想骤断,唐朱玲眼前恢复了一片阴暗,正是这条水沟走到了头。唐朱玲也头疼起来,虽然种种异象已让人确定偷子娘娘就住在此巷无疑,可整条芦花巷两侧也有十余户花盟会掌柜,每户人家都说大门紧闭,唐朱玲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小意具体被藏在何处。 “难道非得抓个活口不可?”她捏了捏手里的引蜂粉:“可是他们这么多人” 就在唐朱玲头疼的时候,原本都在压低嗓音说话的护院们忽然骚动了起来,她忙侧过头一瞄,一声声“快!”“快!”的呵斥中,整条巷子中的火光居然全都向自己所藏之处聚集了过来。 “糟了,难道本姑娘被发现了?”唐朱玲紧扣着那捧挡住头脸的水草,憋死了气息只等有人掀开头顶的石格班瓦,将自己从水沟中揪出来。然而过了许久,那些喊声越来越嘈杂,唐朱玲的头顶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她略微松了松双手,把挡住耳朵的水草挪开了些,这才听清了那些嘈杂声中的一些只言片语。 “保护老爷!” “快!他们冲进内院了!” 而那些嘈杂声,正来自距离唐朱玲最近的那户人家——芦花巷最深处,善因花会会长刘善的府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回 新手关关尾BOSS是谁? 《大陈刑罪论》——童拐子,常以诱骗,强带,迷昏或收拢遗孤等手法,将孩童或骗或囚于一处,伺机卖于他人赚得银钱。虽大陈律严明禁止,然十九州各处买卖孩童之风从未绝迹。即便寻常百姓也会因无嗣而起买童之心;更有作坊买孩童来充作小工;豪门买孩童养为幼奴等屡禁不止。 刘大掌柜今年正六十,大寿不说还是个本命年。换了旁的时候,这段日子应当过得喜庆才是,可是自从白天发现附近来了一对寻回失儿的穷夫妇后,刘善已整日米粒未进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们!你们不是一个个自诩办事利落的吗?”气急败坏的刘大掌柜目光瞟了半天,也没在桌上找到一件摔坏了不心疼的物事。他只得将一腔怨气都发在眼前那几个人身上:“现在怎么样?花盟会中已传遍了偷子娘娘就在城东的消息!你们到底何处出了纰漏,会被人追踪至此?” 承受刘善怒火的,是几位身穿护院短衣,额上裹着黑色头巾之人。但与唐朱玲所见不同的是,屋内几个护院,除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之外,其余几人都已将头巾拉下来遮住了口鼻,他们的腰间也各自配着刀。 那护院头领宽慰道:“老爷莫急,那对来试探虚实的假夫妻,小的已派人跟到了他们的老巢,那是城中一户小人家,姓楚,据说这家人与衙门的李总捕头有亲戚。” “李进?他有这胆子?” “老爷,虽然李进不是个找麻烦的。”那护院头领欠身上去低语道:“可小的听说那个新来的燕君胧,可是个为了功劳连命都不要的狠角色,据说此人为了升官,连昌平那帮无法无天的山民都敢下手,此次针对老爷的人多半是他” “那你还不快些想办法!?”头领的“忠心”算是肉包子为了狗,刘善一声将他吼了下去:“这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快!快派人把后院的井给填死了!” 虽是被吼得眼冒金星,可一听到那“填井”二字,护院头领仍是吃惊地回过神来:“老爷,井下面十多个孩子”  刘善双手抓着下巴直抖,看似极度恐惧之状,然而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那护院头领露出了更害怕的眼神:“还管什么孩子,把他们都填了,他们就没有证据了!幸好幸好前几日已运走了一批。” 他急切的声音回荡在整件屋子里,竟隐隐有了些山谷回音的错感。就连刘善自己都有些奇怪,哪儿生出的回响,这书房竟有如此空旷?几个护院树干似的立在对面,直到每一轮回音消失干净,才终于露出了各自精彩纷呈的表情。每个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如今他们主人下达的命令,不再是“去将那户人家的孩子偷过来”,而是“把他们活埋在地下密室中”。 其中一个年轻护院忍不住出声:“老爷就这么把他们都饿死” 护院头领的目光如劲弩般射了过来,镇得那年轻人身子都是一颤。只是封了属下的口后,那头领也面露难色道:“老爷,要填井倒也无妨,只是府上的人未必都信得过,万一被哪个丫鬟下人看到了,又平添一个麻烦。” “嗯,你说的是。”焦虑中的刘善没有再追究那年轻护院的异议,只是皱眉思索了片刻,便下令道:“你让府上的下人们都换上护院的衣裳,带上火把到府外去巡视!几位夫人让她们去前院待着,全府的丫鬟老妈子都要陪着她们!总之,内院二门之内,只准留下你的人!” “可是夫人们那边好说话,派人去府外巡视是否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护院头领小心地示意着:“巷子里其他几位掌柜,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怕什么?你忘了下午库房里五千两纹银被盗的事情了?” “哦!老爷的意思是小的明白了!” “明白就好。对了,你记住,派出去的下人要在巷子里头巡视就行,绝不可引人注目!这场戏可不能做得过了,万一引来了捕快,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的遵命,小的一定会派心腹带头,把所有的家丁护院都带出府去,就说就说老爷有仁侠亲邻之心,自己的银子被偷了没放在心上,就怕夜盗再对周遭几位掌柜下手,所以自愿派人在巷子里巡视,保一方平安。您看如何?” “好,你这粗人还挺会说话,不过现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还不快去准备填井的东西?等内院的杂人都清走了,你赶紧给我带人填井!”刘善眼中透着一股病态的兴奋,适才地惊疑不定转眼间就换成了煞人的笑意:“夜盗,我真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看得起我刘某,顺了我一笔银子,却给了我一条上好的退路嘿嘿嘿嘿嘿哎?你还愣着做什么?” 已被刘善彻底当成苦力民夫的护院头领尴尬地笑了笑:“小人小人还有一事未报呢,下午您忙着接见贵客,来不及对您面禀,小人已派了得力属下,跟踪了那对前来刺探的夫妇,还捉来了他们的一个家丁。” 刘善果然大悦:“好!给我严刑拷问!刘某倒要看看,是哪尊大佛敢在我这片西天念经!” 那头领被一夸,方才眼神中的摄人之气顿时化作一片谄媚笑意:“是老爷,不过那家丁中了药,现在还没醒呢,小的这就下井,先把人给提出来。” “你怎得把外人也和那群孩子关一道?” “回老爷,那家丁看着也才十四五岁光景,小的就想问完了话,把他也充个数,老爷也好向上头交代嘛。” “你到是有心。可惜啊,这批孩子是交不出去了”刘善叹息着,脸上越来越狰狞:“不仅坏了我一批货,就连这好不容易建成这片的地下密室,也只好一道毁了唉都是银子啊!都是我刘家的银子啊!那对天杀的狗男女!” “老爷说的是!小的一定把最重的刑用上,先把这楚家的靠山问出来,再送这小子先行一步,去阴曹地府等他主子来团聚。” 一堆烦心事的刘善可没心思听他表忠,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那护院头领与几位属下便立刻退出了书房。在那头领的带路下,出了房门的几位蒙面家丁并未摘下面具,反而保持着这种奇怪的打扮,从院廊一直绕到了书房背后隐蔽处。头领教四位属下一字排开,将一叠又一叠擦屁股的任务分了下去。 “你,把刚才老爷的话吩咐下去,全府的男丁都给我配上梢棍火把,去府门外头巡视去!女眷一律迁至前院,要快!不要磨蹭!” “是!” “你,跟周遭几位掌柜的管家们打声招呼,就说为了防止邻里也遭夜盗毒手,刘家甘愿表率,派人巡视整条巷子。记得话说漂亮些还有,给我盯紧了,绝不能让人巡到巷子外头去,要是招来了巡夜的捕快” “小的明白。” “你,和弟兄们快去准备石料泥浆,动静小些,等人都走光了再从后门运进来,不够就拆了后院的假山,明白了吗?” “是!小的去了。” 此刻的护院头领身上,看不见一丝方才的奴像,反倒如一个百战之将一般杀伐果敢,给每位属下分配的指令简洁明了,三名心腹护院心中有了底,跑开的身影看着稳健干脆许多。“卧虎藏龙”这个词儿,用在这位刘府的护院头领身上,还真算是名副其实。 然而后来的事情说明,这位看似普通的恶党爪牙,比楚麟想象中还要有能耐的多。 “就剩下你了。”看着适才那位年轻的c差点反驳主子命令的年轻护院,头领的语速一下子慢了下来:“那位抓来的小家丁,就交给你了,如何?” 偷子娘娘。 一支由富贵之家豢养,以护院身份为掩护,实际专门害人破家的组织。这些人身手了得,能将孩童当做物件一样,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悄悄带走,内部却又有极其严格的纪律,如军伍般令行禁止,分工明确。 这样一伙人的头目,怎会在吩咐属下办事时,加上“如何”两个字呢? 如果楚麟当时能够好好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后的局面也就不会这么混乱了。 只可惜当一件要命之事发生的时候,人是没有余裕去思考“如果”的,比如楚麟,他现在全身灌注思考的 是活命。 “啊!” 看着劈面斩来的钢刀,那个年轻的蒙面护院——也就是咱们的楚麟——唯一来得及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大叫了。那护院头领的目光毒,刀法毒,心计更是歹毒。前一刻还在装模作样指派着任务,还刻意提到了楚麟最关心的小意的下落,然而下一刻“如何”二字出口后,他毫无征兆地拔刀便斩。且这一刀直劈双眼,钢刀面上的寒光刺得楚麟什么也看不真切,只在满目的湛蓝中依稀瞄见了自个儿的香火牌位。 “要被砍死了?还是被砍脸死的?”激荡的刀气斩开了蒙在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了楚麟那张已毫无血色的脸。 然而,这一刀的成就,也就仅限于此了。 接下来,那护院头领的脸,开始变得比楚麟更白。他的刀已无法再向前斩动一分,也根本收不回来。钢刀刀刃握在一只黑色的手中,手的主人出现地无声无息,仿佛是从阴影中钻出一只浓雾般,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楚麟身旁。 “喂,要是小楚在这一章就被你砍死的话,后头的故事就接不下去了,到时候有什么后果你清楚么?你考虑过问题的严重性吗?这位这位到死也没有姓名的兄弟?” 一丝月色撒下来,护院头领终于看到了那个浑身裹着黑色皮甲的人,他的兜帽下,露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微笑。该如何形容这一抹笑容呢? 对于这位刀法不凡的护院头领来说,现在已经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 因为对于他来说 “要命的事情” 已经结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回 野猪队友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都刑断签》——夜盗所窃之宝:韩湘花会——玉雕戏一尊c舞魏花会——血珊瑚雀一对c寿齐花会——花鸟鱼虫图一幅c雨燕花会——金虎冠一顶。 楚麟原本的计划是非常周密的。 或许是往日罪孽犯的太多,刘府护院个个都头缠着黑巾,这副打扮自然利于遮掩真容,却也给旁人混迹其中提供了不少方便。楚麟本身不会武功,可是莫忘了他身边却跟着一个人,一个就算潜入皇宫大内都如入无人之境的夜盗。蛟壬无声无息地弄晕了一名护院,将他的衣裳换到了楚麟身上。 至于蛟壬自己,他既然身怀着一种能无声无息融入夜色的本领,独自潜入刘府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是两人都漏算了一点,偷子娘娘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武艺轻功c亦非心机策略,而是他们挑选下手之人的眼力。这份毒辣的眼力,令他们每每挑选的苦主都是无力反抗之人,正是这“欺软避硬”四个字,才让偷子娘娘一伙在花陵都作恶多年却仍逍遥法外。 这种人的眼力,又怎是一方小小黑巾能挡住的? 楚麟事后才琢磨过滋味儿来,当他在刘善面前险些忍不住插嘴时,那护院头领想必已经识破了他不,或许更早,那头领指明让楚麟跟着进书房面见刘善,或许就是一种试探。在这头领心中,楚麟或许是某个苦主请来的江湖义士,混入刘府的目的应当就是刺杀偷子娘娘的罪魁。一旦楚麟流露出任何敌意,恐怕这位头领当即就会将他砍杀。当着刘善的面诛杀刺客,应当能搏得一个“救主与危”的美名吧? 只是这一切猜测早已失去了证实的机会,随着蛟壬翻掌一劈,那头领掌中钢刀顿时失控反噬,横着锯入了他自己的咽喉之中。目光入炬的头领眼中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惧,咳出了几滴血沫后,他栽倒于地的身子便再也没有动过。 蛟壬原本的计划也非常完美。 那位头领将手下带到偏僻处时,他已闻到了一丝危险。以夜行之术潜伏接近;等待头领与楚麟独处;最后一刻夺刀斩酋。蛟壬握着钢刀刀背,一掌劈过去,刀刃正切入头领气管。直到咽气前,护院头领都发不出一丝叫喊,他的目光焦距之处始终是楚麟的表情,原本想从楚麟脸上看到不甘c诧异与悔恨,最终却成为了他自己的遗容。 但蛟壬也还是漏算了一点,尽管他的身手足以杀人无声,但楚麟的胆量是有限的。 直到头领倒地不动,楚麟脑子里终于反应出一个“死”字来。被劈开的黑色面巾下露出他的一张大嘴,“啊”的一声惊叫顿时响彻刘府上下。 蛟壬再快也快不过声带,听着周遭不时响起的护院喝问声,他无奈地转身便跑:“楚少爷,不带你这么出卖队友的!” “这能怪我吗?人就死在我面前啊!”跑在前头的楚麟顿时被蛟壬超了过去,只得用发颤的声音抱怨:“你就不能把他打昏了事吗?” “你还真当我是绝顶高手啊?他那刀法快得都能劈苍蝇了,我再留手的话你小子非被毁容不可!”蛟壬一把拖住已经腿软的楚麟,往后院更深处跑去:“你难道就没见过死人吗?” “天下太平,谁没事看死人玩儿?”楚麟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也就是第二次见到” 随着楚麟的争辩声音渐弱,两人逃跑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在身后传出“陈师父被人杀了”的喧闹声时,蛟壬已拉着楚麟拐入了一间祠堂。 早就腿软的楚麟一进屋便跌坐在蒲团上,气喘吁吁道:“行了,这种去处,下人一般不敢随意来搜。” 蛟壬则透过门缝盯紧了外头:“的确没人追来,看来你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危险了。不过这一闹起来,再想要悄悄救人估计是不成了。” “无妨,刚才那姓陈的护院头领有恃无恐,已当着我的面说出了他们关人的地方,就在后院那口井的下头。”楚麟说着,又勉力站起身来推开了祠堂大门。 蛟壬赶忙一把拉住他:“你干嘛?” 楚麟不敢硬挣,只是蹲低了重心向蛟壬低声解释道:“刘善想要毁尸灭迹,用泥石把那口井给填没了,小意还在井下密室里,我不能就这么干躲着,得继续闹出动静来,叫他们顾此失彼,没空闲去填井才行。你可有什么法子将捕快引来?刘善就是偷子娘娘,此事罪证确凿,捕快一来所有人就都有救了。” “要叫捕快也是你去叫吧?”蛟壬满脸莫名其妙:“你怎么想的?” “就是因为你身手太厉害,那些护院稍有反抗,少不得被你打成重伤。”楚麟换了个半跪的姿势,右手顺势向后腰摸去:“不要以为本少爷不会武功就任人宰割了,只要事先有准备,我也不是看起来这么好对付的。” “这是”看见楚麟摸出的杀手锏,蛟壬忍不住啧起嘴来:“好家伙,你连火铳都带了。” “白天就一直带在身上,谁知道什么时候用得上。”感受了一下掌中那已经被焐热的铳木柄,楚麟自嘲地叹息道:“看来现在真是非用不可了。” “别一副准备大杀四方的模样。”蛟壬沉下脸来:“以你的性子,根本就不敢扣动扳机打人。你是准备用火铳威吓住这些刘家的护院,再一直坚持到捕快过来?” “你也别一副送别荆轲的样子。”楚麟说着直起了腰。喘息与苦笑一道,在楚麟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神情:“本少爷可不是去送死的,我还留着几招后手,你别多虑,只管尽快引捕快来便是。” 轻轻一跃,蛟壬脚底踩的已是片片青瓦,望着屋下楚麟那笨拙的动作,蛟壬立于远处,久久地没有转身。 “你这家伙骗谁呢?”一句无奈的轻叹顺着夜色洒落下来,蛟壬轻轻带上黑色的兜帽,下一刻,他的轮廓与剩下的半句戏谑共同化为了一片黑影:“搞得这么冒险,还不是为了你老婆?” ———— 书房背后,护院头领陈师傅的遗体尚未来得及运走,上头盖了一层白布聊做安置。原先地位颇高的护院头领,死后身边却不见一名部下,只留了个小丫鬟在旁看着。 “糟了,刘善一定是狗急跳墙,把所有人都派去填井了!”躲在远处的楚麟见状再也不敢拖延,立刻举着火铳冲了出来:“你!不许出声!对!就是你,不许出声!看你看清楚,我手里拿的可是火雷子!” 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几日可没少受累,三十多步的距离,楚麟换了好几口气才歪歪扭扭地跑完,手里那把火铳分明是要挟对方的关键,却偏偏在一句话的最后才说出来。换做一个机灵点儿的小姑娘,看到楚麟一冒头,估计就能尖叫着跑没了影,幸好这个丫头看起来有些呆笨,发愣似地站在那儿,只等楚麟跑到眼前才露出了惧怕状。 楚麟暗道一声庆幸,狠下心来拿铳口遥指着丫鬟,低声逼问道:“府里今夜可有抓到过一个少年,十六岁模样。” 这丫鬟看上去与小意同岁,不像是能获悉偷子娘娘内情之人,故而楚麟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本没寄希望能问出什么,谁知那丫鬟居然用力点起头来,两侧略肥的腮帮子也跟着上下甩动,一副“我的确看到过”的保证模样。 莫名地眨了眨眼,楚麟不禁将铳口往边上偏了几分,但他仍刻意狞着眉头,继续低声问道:“那后来有没有一个花女找上门来?二十岁不到,身上有花香的。” 那丫鬟开始抬眼看天,一副努力回思的模样,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接着眼神中似乎还透出一丝对不住般的歉意。 看着那丫鬟缓缓摇动的小脑袋,楚麟颤抖着放下了火铳。 “玲儿没有落在刘善手里。”脑中浮起一阵羽毛般的轻盈感,好像去掉了几百斤的镣铐也似。直到这一刻,楚麟双眉终于松了开来,也不管眼前还站着那傻丫鬟,就这么坦然自嘲道:“本少爷真是蠢啊” 是的,不论今夜楚麟挺过了多少危机,跨越了多少荆棘,都掩盖不了一点:今晚楚麟提出的所有计划,都只能用一个“蠢”字来形容,而且蠢得无以复加。不论是潜入刘善的书房,还是去阻止刘府护院填井,以蛟壬之能足以胜任,而且没有了楚麟的拖累,蛟壬还能完成地更加顺利。 “难道玲儿追错了方向?根本没有到过芦花巷c没有到过刘府?”楚麟忽然很有一种调转枪口往自个脑门来一发的冲动:“这算什么事啊?早知道玲儿不在附近,本少爷干什么还拼着被劈脸的危险亲自上阵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 “这也太奇怪了吧?” 此时此刻,蛟壬正穿梭在屋顶阁檐之间,搜索着周遭最近的巡夜捕快。此刻楚麟仍旧身处险境之中,作为他的挚友,蛟壬本该不惜内力地狂奔而行,可事实上,他的步子正越跨越慢。 “对,太奇怪了,小楚平时连当街吵架都不敢看,今晚胆子有点大啊?不对!何止胆子大,简直在玩儿命啊。”倒悬在一处阁楼的外檐角,蛟壬兜帽下终于露出了一丝明悟的表情:“难道是因为我提过一句‘唐朱玲也来了芦花巷’?小楚就不愿在老婆面前不被我抢了风头,所以才一个劲的作死我靠你到底是有多喜欢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回 我们的男女主都是极品 《唐小扎》——在刘府那晚是很险啦,这么多家丁把我围着。不过本姑娘可是毫无惧色,真没怕反正我想不起来当时有害怕来着。 整个刘府已陷入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状态: 所有的家丁护院人人杀气腾腾,恨不得立刻将搅乱他们府上的贼人碎尸万段,替护院头领陈师傅报仇;可一心保卫府上的他们既没有呼救报官,彼此间也不敢高声联络,每一队护院都是棍棒在手,脸上凶相毕露,脚下却轻的像猫儿一般乖巧,连一点响动都不敢发出来。 就是在这张彼此消息不通的搜查网中,身穿护院短衣的楚麟和傻丫鬟一路走到了中院,竟都没有受到任何怀疑。眼看着一队护院在眼前匆匆跑过,却没有看两人一眼,楚麟尽管心中紧张,却仍有种想笑的冲动。 “他们估计是连要抓什么人都不知道呢”他将铳口藏在袖子后头,轻轻碰了碰那个疑似哑巴的小丫头:“喂,他们几个是准备去后院吗?” 中院的回廊上灯火通明,傻丫鬟回过头时,她的容貌在灯下映地清清楚楚。她身体虽已长得颇高,可脸上仍是一副尚未长开的模样,鼻梁上生着几颗粉刺。一双眼珠子虽没有唐朱玲那般黑亮透灵,却也能说出不少话。 楚麟就从这双眼中瞧出了为难的神情。 “他们到底是不是去后院的?” 楚麟又沉下嗓门问了一遍后,傻丫鬟对他摇了摇头,半张的嘴巴里似乎就要冒出个一词半句,却终究还是没有说。 “你这摇头,到底是不去后院,还是不知道?”楚麟有些头疼地推翻了自个儿的问题:“算了,这事儿先别管了,我知道这府里有口井,你赶紧带我过去,只要我找到那口井就会放了你,懂吗?” 看到傻丫鬟用力点了点头,楚麟总算生出些安心感,他立刻跟着傻丫鬟继续穿廊走院,往他想象中的井下密室寻去。只是没过多久楚麟便发现他安心地太早了。 “这不是前院吗?你带我来前院干什么?”颇为空旷的前院里才几个小家丁走来走去,几个女子躲在门缝后不时往外瞧着动静。不用多想,楚麟就知道这傻妞带错了路。但看着那傻丫鬟一脸邀功似的指着前院那口井,楚麟只能把一口闷气憋回肚子里。 是啊,前院里的确也有一口井,刘府家大业大,多打几口井怎么了?你又没说清楚让人家带你去哪一口井不是?而且正在着急楚麟忽然回想起来,早上唐朱玲一诈开刘府的大门就开始装疯投井,那时候她假装要投的,就是前院的这口井。 “刘善和他手下把关孩子的密室建在了井底下,我若是刘善,发现有外人扑向家里的井,也一定会紧张难道就是白天我和玲儿演得这场戏,反而刺激到了偷子娘娘一伙,这才让他们暗中盯上麒麟阁的?”顾不得这番后知后觉的感慨,楚麟立刻把傻丫鬟扯回了假山后头,用最大的克制对她说道:“我要找的不是这口井!你们府里有一口井,下头是一座密室,你知不知道在哪个院子里?” 一看楚麟这家伙说话不算话,傻丫鬟的眼珠子里头立刻蒙上了一层雾气:“你说过看到井就放了人家的” “你会说话呀?!”楚麟差点没喊出声来。 “人家本来就会说话,是你拿着火雷子,逼人家不许出声的呀。” “这一切不怪谁,只能怪本少爷不是天生的坏人,才会搞成这样。”楚麟耐着起性子继续轻声问道:“听着,我现在很着急,你快点告诉我,你家有没有一口带密室的井?” 傻丫鬟非常认真地教育起他来:“井里装的是水,哪有装蜜的?” 那种想要倒转枪柄给自个儿来一发的冲动又冒了上来,楚麟万念俱灰地哀求道:“你就告诉我,刘府哪儿还有井就行了,其他什么都别说,算我求你了。” “后院有。” “怎么走?” “就在你抓住人家的地方呀,穿过一扇小门就行。” 楚麟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面对这位人生首次劫持的人质,他已经没有任何胆量再敢威胁她多做什么了。只是楚麟没走两步,身后那傻丫鬟又喊住了他。 “喂?你不逼着人家带路啦?” 楚麟连头都不敢回:“我自己去吧。” “还是说话算话的嘛,你不是个坏人。”正向着原路飞奔的时候,从楚麟的背后,传来了这句让他五味杂陈的话。 ———— 虽然楚麟记路的本事没那么厉害,可刚走过一回的道儿要回去总没什么难处。只是回到了那个陈师傅的尸首处时,楚麟绕着书房兜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那丫鬟口中说的“小门”。想到刘府的人此刻或已在落石填井,楚麟再度着急起来。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大吼一声就此暴露自己争取时间,谁知边上一堵院墙后头已先一步传出了吼声。 “找到了!” “围住他!” “噤声!老爷有令莫要高呼!” 那些护院的话语又杂又密,听起来距离极近,显然这一墙之隔的背后,就是刘家后院,也就是那口藏童之井的所在。楚麟可没有翻墙的本事,立刻贴着这堵墙寻找起小门来,与此同时他心中也忍不住猜测起来:“难道老蛟已经把捕快引来了,然后先一步赶到了那里?嘿!这样的话,刘善的人就铁定来不及填井了!小意,孩子们,我来救你们啦” 随着小门的出现,楚麟兴奋地推门入院,在一片明晃晃的火光群中,方才那道乐观的思维顿时消逝在一片悲观之中。 ———— “谁敢过来!” 刘府后院,三四十名护院擎着火把棍棒,将整个院子围成了一圈铁桶阵。而那一声娇叱响起之处,便是那铁桶阵的中心阵眼,一口水井的边缘处。 唐朱玲红衣轻袍,头顶上还插着几根湿漉漉的水草,不算是很威风地站在井边。她手里还捏着一段鞭子似的妩媚藤,藤蔓上尖刺毕露,那三棱槽的形状虽是花木之质,看上去仍足以令人心惊,所以尽管围上来的人不少,真正敢近她五步之内的人,却至今还没有一个。 “谁敢过来,我手上毒刺藤可就要不客气了!”眯着眼睛躲避着火把的明光直射,唐朱玲努力高举着手中刺藤,又抽空回头往井里喊了几声:“小意?你在下头吗?” 井中返出一阵微风来,也不知是模糊的回音,还是真有人在下头呼救。但唐朱玲那睁不开的双眼中,却露出了更坚定的神情。那股微风中,带着明显的桑麻花香气,小意绝对就在下面,更令她欣喜的是,从这气味来看,井中的水草味比外头的水沟重了数倍。 “水草宜湿不宜淹!这么浓的草味,说明井里头的水不深,小意还有救!”比起楚麟而言,唐朱玲心中的谜团要大得多:“可小意怎么会落到这口井里的?难道是人推下去的?是刘府的人干的吗?” 之前她沿着水沟闷着头往前走,误打误撞才摸到了刘府的门口,这时候除了对刘府深夜开门感到奇怪之外,唐朱玲根本未料到小意就在其中。只是还未等她想好下一步该如何做时,刘府中忽然传出“陈师傅遇害了”的喊声,所有在巷子里巡视的黑巾护院顿时慌了起来,一股脑儿撤回了府内。唐朱玲这才找到机会爬出水沟,开始继续捕捉起小意身上的气味来。虽然松木火把的气味极重,可幸好小意被绑走的时间不长,唐朱玲在刘府门口没走几步,一丝残留的桑麻花香便重新回到了她的鼻腔之中。 拿出小时候上树爬山的本事,唐朱玲在擦破两层衫裙的代价下,终于扯着一丛爬山虎翻进了刘府的外墙,茂盛的庭植成了最好的掩护,唐朱玲在草木花卉间穿梭犹如猫一般灵敏,又靠小狗般的灵敏嗅觉顺着气味一路摸到了后院井边,在靠近井缘的时候,这才被大批运送石块的护院发现了行藏。 “我乃花陵捕衙李总捕头义妹!刘府的众人听着,我劝你们你们你们赶紧给本姑娘送一条绳梯来!”尽管想不通的事情堆满了脑子,此刻唐朱玲也只剩下硬撑的选择:“大陈律,落井伤亡实属意外,但见死不救就足以定罪了!如今你们放着井下的人不救,却意图对本姑娘不利,是想罪加一等吗?” 这番话虽是硬拉道理死撑场面,可唐朱玲这一招妙手反而起了奇效。她容貌虽称不上一脸正气,可眉宇间那股清流却是掩不住的,这样一个端正姑娘自称是李总捕头之妹,倒是有一大半家丁先信了几分。本来如果刘善够聪明,这时应当厉声喝止,将唐朱玲斥为骗子,才能遏制住家丁内部的动摇。只是刘善一介家主,平日习惯了颐气指使,这会儿还没从书房赶过来呢。而平日里代替刘善冲锋陷阵的护院头领陈师傅,又已经提前被蛟壬送上了路。 在这种巧合之下,唐朱玲一番喊话竟有奇效地镇住了场面。 偷子娘娘毕竟不是个能在光天化日下行走的身份,刘善虽养了一批替他行恶的心腹,可大部分家丁仍旧只把他当刘老爷伺候。这些不明真相的家丁听了唐朱玲喊话,也开始怀疑起井下有人来。要是再一加上那条“填实井底”的命令,诸多“刘老爷酒后推人下井,众家丁奉命毁尸灭迹”之类的猜测,终于如洪流溃堤一般,在刘府下人中蔓延了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最终兵器花女 《花陵百说》——木术其实与医术c权术c武艺等技法一般,用在好的地方自然可以造福万民,可一旦落于歹人之手,却又会造成无穷的贻害。花陵花女地位虽高,却也终究是有七情六欲的凡女。《东州志》与《花陵都刑断签》中,都能找到用木术触犯律法的例子,在花陵都,对花女有一个贬称——毒草,便是从这些例中生出的说法。 密集的火把竖成一片,犹如烧着的林子般刺目不已。唐朱玲单手遮着眼睛,浑然瞧不出面前这些人究竟什么神情。她向身后的井底望了一眼,借着那漆黑的井洞让双眼歇了片刻,很快又放声喊道:“你们刘老爷呢?刘掌柜出来说话!刘掌柜难道真要对我家人见死不救?” “不救你个头啊,刘善这厮分明就是想毁尸灭迹,院门口这么多石料你都没看到吗?”楚麟真地很想大喊着骂回去,只是看了周遭一圈,他只能继续用手臂紧捂着口鼻,牙关紧咬住了袖口。 周遭皆为唐朱玲的轻叱所吸引,楚麟一身护院短衣尚未换下,此刻竟无一人留意到他额头那不自然的汗珠。 “怎么?刘府的人都是哑巴么?还是做了亏心事都没胆子接话了?”护院们的沉默,滋长的是唐朱玲的锐气,她嗓门再次提高了几度:“刘掌柜!我家人若有个好歹,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这傻玲儿在急个什么劲儿啊?!”楚麟把袖子咬得更紧了:“小意在井下是淹不死的,现在只要拖住场面,捕快很快就到了!现在玲儿这般咄咄逼人,是逼着刘善下杀心啊还是说,她的花粉真有这么厉害?” 唐朱玲心里也直泛嘀咕:“这些刘府的家丁到底准备做什么?事情说这么清楚了,要么知错就改帮忙救人,要么就上来打个痛快,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这算什么?不行!再磨叽小意都要在井下淹死了!” 不清楚井底乾坤的唐朱玲又喊了刘善几声,或许是感佩她的诚意,在连番的指名下,刘府家主就算不负众望现了身。 刘家掌柜和楚家夫人的会面异常热烈,全府家丁执火以待,将两人会面之地照得犹如白昼。之间刘掌柜快步迎了上去,对久候的楚夫人开口便是一句:“就是这个女贼杀害了陈头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拿下!” 院子里动摇不定的气氛被刘善的怒喝一扫而空,“听令行事”的性子早已在这群下人心中生牢了根,在刘善的喝令下,几个黑巾护院当先擎起棍棒,向唐朱玲围了过去去。他们并未举棍抽打,反而两人一组将棍棒当钳子般施展,想要将她给锁起来。这种使棍的动作,与楚麟印象中横扫一片的棍法大相径庭,反倒是半眯着眼的唐朱玲先一步认出了他们的路数。 凡有重囚当堂逞凶时,护堂捕快就会四人齐上,用水火棍棒交叉在犯人双肩与双跨处,四条棍棒互相钳制,足以将人夹得动惮不得。这锁棍法虽不致命,但若下手凶狠,受锁者亦有手脚骨断的危险。面对这等手法,唐朱玲哪肯乖乖就范,妩玫藤条在她手里犹如活蛇般舞动起来。即便没有学过鞭法,但凭借天生对花藤的熟悉还有那上头一根根渗人的尖刺,唐朱玲硬是把刺藤舞了虎虎生风,将忌惮花刺的护院逼了回去。 只是那几名护院虽忌惮花刺,却已看出唐朱玲毫无武功底子,几人交换了一个颜色,撇下棍棒却拔出了腰侧钢刀来。周遭家丁得到示意,将火把晃动起来,唐朱玲被晃得快流出泪来,只得闭起眼睛更加卖力地乱挥起刺藤来。 “这花藤再怎么厉害,钢刀之下也撑不住。不过玲儿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换刀不好,她要吃暗亏。”整个后院火光通明,唐朱玲在聚光中心故难以视物,躲在人群中的楚麟却把一切变化尽收眼底。见到四名护院交换着眼色,缓缓将刀递向刺藤鞭圈之中,楚麟急中生智大喊道:“好!就用刀砍死这个女贼!” 一声喊完,楚麟立马绕了假山一圈,若无其事地挤到了旁一撮家丁之中。只是他虽用心良苦,却还是慢了一些,唐朱玲收手不及,仓促间撤回的刺藤已被钢刀削了两段,原本的九尺长鞭顿时成了一根五尺长的枝条。但楚麟这一喊到底是没有白费,唐朱玲一听有“刀”砍过来,顿时吓慌了神。 若她是一个堂堂正正使鞭法的女侠,临敌胆寒之际必然方寸大乱破绽百出,败阵就成了早晚的事。可她偏偏是一个从小在山野里跑惯了的疯丫头,疯丫头慌起神来,往往比平日里更棘手。 看着唐朱玲根本没有笑容的脸上,竟然也绷出了一弯酒窝,楚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又往后连退了几步,捂紧口鼻屏住了呼吸。 果不其然,感觉受到了威胁的唐朱玲双手一扬,从加入楚家起就备好的各种花粉瓶,此刻终于齐齐亮了相。大概是熟能生巧的关系,但见唐朱玲双手十指夹了八个瓷瓶,左右手只交错拉开两次,八个瓶塞顿时被蹭开,她没顾得上看瓶上的签是神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双手一扬,各种粉尘烟气一股脑儿统统撒了出来。 这下整个刘府后院顿时变成一片“人间地狱”,之前那四个持刀护院当先遭殃,连下场都看不清,就惨叫着消失在一片五彩烟尘之中。 距离唐朱玲较近的还有个家丁,正是排成一列的他们,专用涂了松油的明火火炬来刺痛唐朱玲那双杏目。这人是第二批遭殃的,飘散最快的痒粉沾上了他们的肌肤,火把一根接一根落在地上,而这几个家丁也着了魔似的,一个紧接一个开始往地上躺,剧烈的瘙痒感让他们连烫都已不顾,就在烧着的火炬旁不停打滚蹭地,口中“痒死我了”“救命啊”之类的求饶声络绎不绝。 没了这批家丁做屏障,后续飘来的粉尘刺鼻至极,已远远躲在后头的楚麟都隐约闻到了泼椒味。原本聚在一团的护院们扔掉手中的棍棒,纷纷捂着口鼻四散逃往院外,咳嗽声从零星响起变为齐声合唱,而且随着受害范围的扩大,连刘善所站的位置都已被波及,浑身“波光粼粼”的刘掌柜咳得涕泪横流,在一众亲信的保护直退出了院外。 远处有机灵的家丁,见唐朱玲那边又是粉又是烟的,竟几人协力搬来了水缸,抄起瓢便开始四处泼水。那阵花粉尘雾被水一沾,果然消散了不少。几个剧咳不止的护院用凉水洗了脸后,也纷纷恢复过来,重新捡起刀棍围了上去。 见止住了颓势,刘善又急又恼哇哇大叫:“快!一鼓作气拿下这棵毒草!拿下她,重重有赏!” “木术花瓶都用完了,怎么办?”望着一片狼藉的院子,唐朱玲紧张地抢起一支火把作为最后的武器。她虽做事莽撞,却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围上来的人少了一半呢,就算只剩一个本姑娘也打不过呀!这整个刘府好像没有蜂窝,引蜂粉一点效果都没有。不过这春夏时节,就算是都城里也应该有蛇的吧?” 紧握在手的火把并没有被当做武器般挥舞,唐朱玲反而半蹲下身,将火焰抵向了面前地上的一滩水渍。 那几只瓷瓶中装的并不都是粉末和水雾,也有像亚目菊蜜一样的胶液,这些胶液在被泼出瓶的一瞬间便落在了地上,此刻被唐朱玲火把一烧,胶液迅速蒸发开来,整个后院里由弥漫出一股微微的异味。 “不要退!”冲在最前头的一个持刀护院大胆地吸了几口气:“这味道不厉害!大家跟我上!” 唐朱玲忍不住笑了出来:“厉不厉害,你看看脚下就知道了。” 那护院被唐朱玲笑得一怵,这时“啵”的一声轻响爆起,正是泼在地上胶液被烧出了一个水泡。在人耳中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却成了另一种冲锋号。随着一个家丁惊呼“有蛇”,刘府下人们刚刚重拾的几分士气再度毁于一旦。 花圃中c树木上c假山洞里c甚至是廊柱石墩之间,凡是能有空隙的地方,几乎都钻出了一个个三角形的小脑袋。 引蛇胶,唐朱玲最后的一招,正是这摊被泼在地上,再用火把加热挥发的特制花胶。在这种真正的“毒物”可比唐朱玲这棵“毒草”有威胁多了,原本一心抓人的护院们立刻开始挥刀自保起来,一个个跳大神般用刀尖在地上画起了鬼符。 “哈!看你们还敢冲撞本姑娘。哎,不对,光顾着教训他们了,这井还没法下去呢!” 唐朱玲刚高兴了没一会儿,便又开始伤起了脑筋。就算探出身子用火把照亮,背后这口井仍是深不见底,唐朱玲自问没本事徒手爬井壁,就算一时用木术挡住这些刘府下人,却仍然救不了人。何况她心中明了,引蛇胶看似吓人,可城中不比乡间,就算生着蛇虫鼠蚁,也不过是些无毒的小蛇。 “他们很快就会回过神来的。” 正如她这股不安的预感所料,没过多久,钻来的几条小蛇就被几个护院料理了干净。刘善歇斯底里地发出了“一起上”的死命令,而唐朱玲一摸腰际,里头却已经空空如也。 一口唾沫咽下肚,唐朱玲插在腰带内的双手不免有些发起颤来,眼前几个面目狰狞的护院正恶言恶语地说着什么,可此时的她却已经听不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回 真·最终兵器小楚 《衍兵册》——火铳,又名火枪,各地民间亦有雷炮c火雷子之类的叫法。火器自宋时已有,然配有扳机c燧石与药包的“铳”,却从元末时方自兴起。铳的击发比旧式火枪便捷数倍,无需火引,亦不需自行装填火药与弹丸。使用火铳时,只需在击槽内填入已配好火药与钢珠的蜡丸,封闭槽门后叩动扳机,铳内的燧石自会击燃火针,火针刺破蜡丸后,弹丸即会受火药之力射出。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些人拿着刀要做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了?”唐朱玲呆立在井边,不时有瓷瓶调皮地从那双发着颤的柔荑中逃出。她那双乌黑杏瞳也不再倒映出火光,而是写满了一个大大的“懵”字。 然而奇怪的是,即使摆出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也没有半个人上前碰唐朱玲一下。因为每一个在场刘府的下人,表情都和唐朱玲一样呆滞。整个后院仿佛中了一道定身符,每一个人都失魂落魄地被控制在原地,要么双腿发颤,更严重地甚至一跤跌在了地上半天没能起身。 刘善不亏是见过世面的人,在所有人都没能搞懂情况时,还是他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这是这是什么声音?打旱雷了吗?” 蜂鸣般的震痛,这会儿才从唐朱玲的耳根子处传了过来,同时,她也终于隐约开始能听见一些声音:“真的是打雷吗?刚才那声响差点炸傻了人,哪路神仙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承受过突发巨响的脑袋渐渐清醒了过来,然而这对唐朱玲并非什么值得庆幸之事。随着她的恢复,那些刘府护院也重新持刀围了上来。若不是刘善那边又出了些幺蛾子,那几柄钢刀恐怕已经架住了她的脖子。 “你,快给我拿条裤子来!听到没有?你干什么?你是你是何人!来人救我啊呀!” 见过世面的刘善老爷忽然呼救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所有人的脚步。唐朱玲莫名其妙地看着刘善被他自家的护院一把揪住了耳朵,像欺负小孩儿一般将刘善扯来扯去,用的还是左手。而护院的右手,则握着一把反射着火光的短兵器,直指刘善老贼的头颅。 “统统不准动!不然我就打爆你们刘老爷的头!看清楚我手里的家伙!只要我一扣扳机,你们刘老爷就没命啦!”挟持着操着一口浓重的“楚麟”口音,直把唐朱玲彻底打回了“懵神”状态。 “满口黑话?活脱脱一个匪徒嘛。以前怎么都没看出来,这浑少爷还有这一面?燕捕头是不是搞错了?和他有联系的人真的是夜盗吗?不会是哪个江洋大盗吧?”不知道为什么,无数条疑问与思绪如烟花般划过唐朱玲的脑海。一番波澜映金花的景象后,留到最后的竟是这么个怪念头。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对上了楚麟的目光,看着他将火铳举高,自上而下顶着刘善的头;看着他厉声恐吓,从护院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看着他几乎是半拖着人质的身子,向自己越走越近。 楚麟拖着刘善足足走过了十一把钢刀,终于走到了唐朱玲的面前。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过的特别慢,就连那些钢刀雪亮的刀身上,都没有了明火反光,倒映出的只有唐朱玲与楚麟的静像。但不论久远或片刻,不论旁人是否感觉到了时光流速的错位。自始至终,他们两人的眼神从没有错开过。 仿佛丝毫不怕刘善会挣脱一般,楚麟将他当货袋一般拖在身后,自己则凝视着唐朱玲的脸庞。随着距离的接近,楚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眼神中仿佛有一种东西即将失控地溢出,而唐朱玲也用同样的气息与目光回应着他。 终于,楚麟心中那片矜持的屏障被洪流冲成了碎削,他一边用火铳在刘善脑袋上打着节拍,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是傻吗?一个人就想冲进来救小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回应他的是唐朱玲高八度的声音:“你是蠢吗?别看本姑娘看你屁股后面啊!这么多人拿着刀呢,你上点儿心成不成?!” 感觉光这么喊出声还不够给劲儿,唐朱玲边说边蹲下身捡起空瓷瓶就往楚麟脚下砸。楚麟虽然不躲,却也恨恨地跺着脚道:“你发现小意在这儿不会回家来找我吗?再不行去找李总捕头也行啊!女孩子家逞什么能?你也知道我后头这么多人拿着刀是准备砍人不是要切西瓜吃啊?你是花女又不是猫女,有几条命够砍的?” “还好意思让我找你,带着你还多个累赘呢!”捡起手边最后一个空瓷瓶,她再次往楚麟脚下重重砸了过去:“再说你不是应该在家里等消息的吗?结果还不是混进来了?我要是真回家,还不白跑一趟啊!瞧你胖的,这短衫都快被你撑破了!” 楚麟咬牙切齿地纠正:“那是刘善他乱动撕破的。我说唐朱玲啊唐朱玲,你别以为你有个狗鼻子就敢到处闯” “那个相公别点我鼻子花女的鼻子碰不得,容易伤着。” “不好意思咳咳”楚麟悻悻地收回手指,然后重新端起了粗声粗气的架子:“还有你堵着这井口有什么用?我好歹打探到这井下造着一个密室,关满了偷子娘娘抓来的孩子。你呢?除了自找危险还有什么能耐?” 唐朱玲也毫不示弱地重新恢复了高八度的调子:“本姑娘能耐你还不知道吗?再说了,是英雄好汉,有本事你和刘掌柜赤手空拳单打独斗啊!要是没了你手里头这把火铳” “那个娘子,你把火铳抢走了我用什么挟持刘掌柜?” “哦还你,相公你拿好了”赶在周围几个护院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唐朱玲赶紧干笑着把火铳塞回了楚麟手里:“告诉你,多亏本姑娘一身本事,要不就凭你这脑子,能找回小意吗?话说回来,本姑娘干嘛这么起劲儿,小意是你发小又不是我发小。” “对哦。”楚麟也琢磨着有些不对劲:“偷子娘娘是你想管的闲事儿,又不是我要为民除害。” 两人同时一跺脚,“哼”的一声别过了头。而堂堂花盟会百位掌柜之一,刘善刘大老爷此刻已经泪流满面:“你们小夫妻吵架可以,能不能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这位少爷,那火铳管子每次砸的都是我的头啊!这位夫人,你每次扔的瓷瓶能不能偏几个,不要回回砸我身上啊!还有你俩说话就说话,跺什么脚啊!踢到的都是我啊!” 看着眼角和裤裆都已经湿哒哒的刘善,唐楚二人的心中同时对这位罪孽深重的偷子娘娘起了一丝同情。 “喂,你这火铳灵不灵?”气也畅快的撒了,情报也莫名其妙地互通了,冷静下来的唐朱玲顶了顶楚麟肩膀:“声音倒是挺吓人,要用的时候不会哑火吧?” “用?当然不会用啦!”楚麟努力维持着脸部凶恶的线条,蚊蝇般地回道:“你真想一枪轰了刘善的头啊?” “谁想了!现在火铳在你手里,你赶紧要这些刘府家人送一条绳梯过来,本姑娘好下去救人。” “那怎么行?咱们就两个人,你下去我不得在井边抓着绳梯啊?到时候哪儿再生出第三只手来拿火铳?” “相公你年纪轻轻的,胳膊也不细,一只手拿绳梯就好了啊~” “独臂恐难承受娘子之重。” 一个没忍住,唐朱玲提起裙摆又碾了刘善一脚:“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僵着?” “我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吗?再拖一会儿,衙门里就快来人了。”环视着周围仍满面敌意的护院们,楚麟继续对唐朱玲沉声耳语道:“刘善想要趁捕快到这儿之前,让下人把这井填满毁尸灭迹。所以我们现在不能走,得守在这里才行。” “守在这里”看到远处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一堆石料,唐朱玲顿悟了他们只顾自己抽身而退的后果。失去花粉只剩赤手空拳的她,忽然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那些护院与楚麟之间。 “娘子?你要干什么?” “把宝儿带回去的话”唐朱玲没有回头,但楚麟却从声音中依稀看见了她神采奕奕的眼神:“王嫂的病就会好了吧?” “是啊。”楚麟故作凶恶的表情也不禁柔软了下来:“其他被偷子娘娘害过的苦主,也会一家团圆的。” “好!那咱们就守在这里!” 一支燃烧正旺的火把,被唐朱玲从地上捡了起来,缓缓升起的火光染红了她的颊,也在她轮廓上套嵌了一圈金虹。尽管眼前仍是一片随时都会失控的场面,但唐朱玲的眼前,却已经隐隐浮现出了许多张笑脸。这些人中有些她还能叫出名字,更多的却只是才见过一次的苦主家人,甚至还有些幻想出的陌生面孔。但不论唐朱玲与他们相熟与否,这些人的笑颜中都带着同一种慈爱与感泣。人,只有寻回了失去过一次的珍爱时,才会懂得真正感激。 “绝对要让王嫂和所有苦主都露出这种感激的神色!”再也不顾那刺目的明光,唐朱玲拼命瞪大着眼珠,奋力挥动起火把。 “绝对不能让这些孩子死在这里!”紧紧地握着火铳,楚麟扯起一句嘶哑的嗓子,力竭般地喊着一句又一句“不许过来!” 不仅是那些已经对刘善心存怀疑的普通家丁,即使是那些当过“偷子娘娘”的心腹护院,也没有敢再逼近两人一步。这些护院们面面相觑的目光中,大都透出一种同样的无力感:“应付这对疯子,我不想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回 枪与花 《前出塞·六》——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德寿五十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子时。 东州花陵都城东刘府。后院。 花盟会旗下,善因花会刘善恃手下凶徒,广掠花陵都西十里界内孩童,关入府内井下密牢中,后因自疑罪行败露,欲以泥石填井,将数十孩童活埋于井下毁尸灭迹。麒麟阁少主楚麟携妻唐朱玲一路追查,终于当晚闯入刘府,生擒会长刘善以拒众恶奴,阻其填井戮幼之凶。 尽管在上述前情概要中,咱们的两位主人公听着像极了除暴安良的江湖侠侣,可是但凡认真看过前文的朋友们想必都知道,这二位其实是木有武功的。 ———— “会不会捆得太多了?”看着自个儿这位名义上的媳妇往刘善身上一圈圈地套着妩玫藤,楚麟不禁轻声问了句:“再这么下去刘善都快成棉被卷儿了。” “就是要把他捆牢一些呀哎,你把枪口挪开点儿,碍事儿。” 在花女不外传的木术伎俩下,之前被刀切断的妩媚花藤在唐朱玲手中重新接了起来,还比原先更长了几分。唐朱玲把刘善上半身缠得那叫一个密,连刘掌柜身上那件紫貂惹眼的紫貂鳞衣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过惯了好日子的掌柜哪受过这种罪,早已半吓半累地紧闭起眼睛,昏昏沉沉说不出一句话。不过他这吓麻爪的模样到是对唐楚二人有利,刘善一句话不说,那些家丁护院也无人敢冒着“害死老爷”的风险来个“玉石俱焚”。甚至有几个参与过“偷子娘娘”的护院见事不可为,已开始不着痕迹地往不显眼处退去。 只是这些武人的步伐与心机,对于目前的唐楚二人来说还是太过高明。两人一个用酸痛胳膊坚持举着火铳;一个忙着继续玩她的五花大绑,都没有注意到有几个护院已经悄然退却。 好不容易等唐朱玲捆完了,刘善整个人看上去已成了花藤吞噬了一半的猎物,楚麟头皮一阵发麻,差点连枪都没端稳:“娘子,你平日身上到底是藏了多长的花藤?” 唐朱玲拍了拍手掌:“没算过,反正全用上了。” “全用上了?”楚麟失声喊了一句,赶忙又压低了嗓门:“这种带刺的花藤,你身上一点都没留?” “没有啊。” “你身上还有什么兵器或者怪花么?” “没了啊。” 楚麟顿时回想起他小时候,当时那位教他太祖拳师父,也曾有过这般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就不想想,万一等会刘府下人狗急跳墙,你身上一点防身的东西都没有,还怎么保护自己!?” 谁知这个融汇了一腔焦急的问题刚抛过去,就被唐朱玲一句话回敬了个粉碎:“不是有你么?” “哎?嗯?我?” “对啊。”她一脸莫名地回过头,指了指楚麟手上的火铳:“你不是有火雷子么?他们掌柜的命捏在你手里,你不放铳,他们又怎会狗急跳墙?” 唐朱玲脸颊一侧有个酒窝,一个极易露出的酒窝,不论是笑c生气c甚至眯起眼睛想事情,那个酒窝都会调皮地出现在她主人颊侧。但是偏偏在此刻,唐朱玲的脸颊犹如一片落雪戈壁,没有一迹酒窝可寻。 “她不是在故意拿话逗我,而是在严肃地同我说事。是我想多了吧,若是没有这把火铳,她又怎会将我看作可靠的人?在她眼中,我应该还是那个被一撮痒粉就逼到跪地求饶的懦弱者吧”松开了那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楚麟这才心头一松,感受到自己那颗脑袋又冷静了下来:“不过玲儿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刘善家大业大,府内又怎会没些家眷,现在这伙下人不敢妄动,是因为不敢背负‘累主之罪’,可旦凡有人带头承担这项罪责,恐怕到时候” 他正想着,却忽听身边传出唐朱玲疑惑声:“喂?嘘~嘘~相公!你在害怕?” 她小心地扁着嗓子,既不想让周围旁人听到,又急于唤回正沉浸于沉思中的楚麟,是以唇间不时吹出哨风。楚麟鬓发被她吹得一痒,一抬头却见到了那双映满了焰碎的杏眼。 “云上赐天悯,落于女儿家。只有一个在担心重要之人的女子,才会露出这种眼神我在胡思乱想什么?都是书上乱写的不行,得集中精神才好!”楚麟慌忙咬了口舌尖,这才故作镇定地对她摇了摇头,嘱咐了几句“小心为上”之类的应付话。待唐朱玲的目光移开,他的气息才堪堪恢复平静:“现在我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而且这条绳子还是根到处生刺的花藤。那些下人绝不会自行退去,如今这院子里就如生烟之油柴,只消吹起一阵风,就会焚来大火,形势从来都没脱离过危险。一个玲儿已经不动脑子了,我不能再这般没用,需的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拖延得更久些?”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偷看我这浑少爷脑子好使的时候也有,可笨起来怎么就这么无药可救呢?”所以说中原百姓始终对神佛坚信不疑,因为老天爷的确公平,就在楚麟在不断自我激励时,唐朱玲也正腹诽着他:“他这心虚的脸色遮都遮不住,糟了,这些家丁原本还不敢造次的,现在一个个眼神都狼起来了!唉,本姑娘怎么这么命苦,老是被连累呢?看样子要拖不下去了,要是本姑娘因公殉职,燕捕头会追认我为捕快吗?爹一个人在老家怎么办啊” 人之祸,忧愁就是祸根,这话一点都没错。就在唐楚二人一个忧一个愁的时候,事情果然如二人所料,朝不利的方向发展起来。从中院处亮起几点光源,光晕虽不及远却凝而不散。显然他们手里不是火炬,而是考究的提灯。刘府家丁护院听到背后响动,自觉让开了条道来。 唐朱玲就着灯光一看,竟是一个披着巾纱的女眷,头顶的髻冠高过一尺,显是刘府中地位极高之人。而楚麟则诧异地发现,那位之前看守陈师傅尸体的傻丫鬟竟也立于一众男女下仆后。她将双手藏在袖中,脖子也直往领子里头缩,一副极为惧怕的模样。 “看这些人对她的态度,这位夫人是个说话管用的,若镇不住此人可就遭了。”尽管对那傻丫鬟也出现在此有了一分疑虑,但楚麟仍旧反应快些,不等来人步伐落定,他已当先放声:“小生楚麟,见过刘夫人!” 站在他身前的唐朱玲被这“洪亮开腔”吓得一哆嗦:“喂!你别忽然说这么大声好不好啊!” “姑奶奶别闹了!快安静。”楚麟不及解释,继续一副游刃有余之状:“令家主刘掌柜乃花盟会掌柜之一,小生原本十分倾慕,只可惜刘掌柜鬼迷心窍,犯下拐童重罪,实在令人遗憾。夫人来了也好,现下花陵捕衙李总捕头不时即将到访,夫人正好与刘掌柜道别几句,尽了为人妻子之义。” 手上的火铳虽然重,可看着个意识模糊的刘善终究不累,故而此刻楚麟气息早已平息下来,再加上他长于扮腔,这一番先发制人的话说将出来,家丁们原本因夫人到场而有所回升的士气立刻重新跌落下来。 唐朱玲悄悄转了转脖子,往回问道:“喂,你又在那儿又唱什么戏呢?” “当然是唱空城计中的孔明,不然还学你唱长坂坡的张飞啊?”对这位毫无欣赏能力的“妻子”,楚麟无奈地翻了下白眼,挑简单的话,将刘夫人这颗棋的重要性说与她听。 “也就是说,若是这位刘夫人也不敢下令动手,咱们就算是赢了?” “孺子可教,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现在相公我就要用话吓住她,懂了吗?” “懂是懂,不过我觉着你吓不住她。” “为什么?” “嗯就是这么觉着。” 唐朱玲这丧气话正说着,楚麟还不及苦笑,便忽然觉得指尖传来异样感觉。他低头一看,之间刘善身上那根扎捆严实的妩媚花藤竟蠕动了起来,楚麟凑近过去就着昏暗的火光一看,之间整根花藤似乎正在收缩,可由于本就在刘善身上捆得很紧,收不拢的花藤被自身的缩力越扯越细,有几处脆弱之处竟裂出了缝隙来。 “玲儿?你的花藤再这么下去就要崩断了!”楚麟是强忍着没有皱起眉头。如今刘府里已来了个能指挥家丁的。若是这条花藤崩断,刘善身上少了拘束,对两人来说无疑又增了一分风险。 “哎?时间太久,涨藤的效用过了?”唐朱玲倒是不慌不忙,随手俯身捡起了一块瓷瓶碎片:“用碎瓷片掘些土,这井边的土中有水,把湿土往妩玫藤上抹,能暂时中止它收缩,要用手掌细细这般把土抹在呀!” “割破手了?还好,就一个小口子,没有大碍。”深吸一口气,楚麟正色而温和地鼓气道:“玲儿你听好,就像你说得一样,这刘夫人不一定吃我这套,但我会使出浑身解数喝阻住她!你就发挥你花女的本领,把这条花藤给弄好了,怎么样?” “不行” “不行?” 举起带着鲜红口子的双手,唐朱玲鼓起腮帮子来:“沾了血的手不能碰花藤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回 驴唇大战马嘴 《陈楚风土志》——君(皇帝及族属)c命(官员)c士(文人)c商(商人)c工(各类手艺者)c宗(出家人)c农(普通百姓)c贱(无业者或流民)c囚(犯人)c明(朱式余孽),陈汉天下君民,由此十等组成。 《花陵百说》——花女虽敬花仙,却以木术为凭,泽世精艺,艺属工。 刘夫人带来的排场可真不小,光是上好的“蛋壳灯”,下人们就提了八盏。烛火原本微弱的光芒透过琉璃灯罩延铺开来,原本光暗分明的后院,此刻却连旮旯里都沐浴在了一片淡黄色的光幕下。 柔和的光线并未让人感到轻松,至少楚麟现在的面部神经就快崩断了,捆在刘善身上的那根妩媚藤也一样。 看着眼前这株动物和这位植物的“双断在即”,唐朱玲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前方是人多势众,底牌不明的一家主仆;背后是因为妩玫藤旱裂而忽然手忙脚乱起来的楚麟。短短片刻,唐朱玲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学着方才楚麟的语气,向着刘夫人方向脱口便喝道:“犯妇刘氏!你可知罪否?” 楚麟正被旱裂花藤搅得焦头烂额,忽闻唐朱玲这一喝,连心口都险些吓炸了,急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喂,你刺激她做什么?” “你只管掘地上的湿土敷在花藤上便是,妩玫藤遇湿方能涨开,脱水则细缩生脆。这根妩媚已开始旱裂,再不快些敷湿土就要断!”唐朱玲绕口令似地低声示道:“我手指受了伤,妩玫藤遇血会生出刺来,所以只能你来掘湿土。至于本姑娘就来拖住这个刘夫人。” “胡闹什么?你这暴脾气不惹得玉石俱焚才怪!虚张声势这套,相公我熟得很” “很熟?你对我也用过?” “啊?用过什么?” “虚张声势啊。” “我唯一一次想对你用这套的时候,就被你撒了一脸的花粉,到现在都怕痒姑奶奶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反正你莫要乱来,还是由我与她说话。这条藤蔓断了就断了,反正只要有这把火铳,就不怕”楚麟的劝阻哑然而止,空空如也的内袋传来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事先藏在袋中的几颗蜡丸弹药 不见了。 楚麟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负责挡在前头的唐朱玲更多了一份慌乱:“怎么了?不怕什么?哎呀!我们两个一直不说话怎么行?那个刘夫人已经在和她的丫鬟商量啦!” “蜡丸弹药呢?难道刚才拖着刘善走的时候,被蹭落出来了?”等不及楚麟思索,刘善身上的花藤竟发出枯叶碎裂之声,而原本昏昏沉沉的刘善也似清醒了过来,不早不晚地挣扎了一下。这回楚麟再也顾不得多想,立刻放下火铳,按照唐朱玲的话,奋力用碎瓷片掘起地上的湿土来。 “哪儿来的贼人,还敢在此胡言乱语,大放狂言?”正在两人乱作一团之际,始终不发一言的刘夫人终于开了腔,她的声音比相貌更老几岁,每字每句都不似是从前方传来,反倒听着像是自上而下压入双耳一般:“我善因花会乃花盟会下属,就是知府大人到访,也要规规矩矩递上拜帖。你二人闯我宅邸c绑我丈夫本已是死罪,但我已吃斋信佛多年,看在慈悲一念的面上,还不愿仗家势闹出人命来。不过你们若再对我刘家有任何污蔑之言,那可就别怪老身肃正家名了!” 唐楚二人这一晚上确实是把刘家得罪惨了,可是刘夫人方才那番话中,却刻意漏去了今夜府中最严重的一桩事情——护院头领陈师傅的死。作为刘善的原配,早已年过五旬的刘夫人的心机岂会简单?她一开口就处理了眼下最棘手的一桩危机,那就是刘府下人们心中的惶恐。 如果自己效忠的家主真是丧尽天良的偷子娘娘,那自己还会替刘府卖命吗? 正是抱着这样的怀疑,刘府上下才始终没有齐心,才让唐楚这两个不会武功的小家伙闹到现在。然而刘夫人短短一席话,避开了所有驳杂信息,连牺牲的陈师傅都不提,偏偏将最愤怒的地方放在了“污蔑我刘家”这点上。在这种暗示下,那片酝酿在众家仆心中的疑虑,已开始逐渐消散开来。而一旦这些家丁消除疑虑,不再束手束脚的话 若是楚麟现在没有手忙脚乱的掘泥敷藤,他一定能听出刘夫人这番话中的目的。只可惜现在负责拖时间的人不是他,而是唐朱玲。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唐朱玲是也!”咱们的小花女义正辞严地答道:“刘善就是偷子娘娘,此事证据确凿,躲在你后头那两个护院,他们身上的花熏一是金绿兰为紫浆芋,和几天前丢了孩子的人家屋内留下的残香一模一样。” 对于唐朱玲的一番话,刘夫人半句反驳没说,反倒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面对刘夫人这一叹,还不等楚麟阻止,唐朱玲已直接上了当:“你可惜什么?” “看你也当过花女,又如此年轻貌美,本以为你是个好姑娘,谁知内心竟如此歹毒!”刘夫人话说到这儿,忽然蹬起眼睛,疾言厉色道:“我善因花会向来行善积德,可我刘家世代清白岂能被你羞辱?就算老身重罪加身,也非取你性命不可!大家听好了!” “是,夫人!” “今夜府内一切变故,后果皆由老身承担,将这根血口喷人的毒草,给我连根拔了!” 一向端庄自律的人激动起来,其言行感染力之大非同小可,在刘夫人“动了真怒”的态度下,众家丁护院的情绪立刻被点燃了起来,登时就有几个人举起刀棍扑向了唐朱玲。 “不好,玲儿根本说不过她!”满手泥土的楚麟急得赶紧拾起火铳,用空枪吓得那些人顿了一顿:“再这么下去,等不到捕快过来,咱们俩就要在这儿完蛋了现在这批刘府的下人都已经同仇敌忾了,再争辩刘善到底有没有罪恐怕根本没用,事到如今再想压住场面,恐怕只有用更高的身份” 可没等楚麟内心挣扎片刻,唐朱玲那高八度的声音又突破了一众声讨之音,在后院里响了起来:“谁歹毒了!本姑娘闻过的花就绝不会弄错!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考我啊!” 楚麟听着直想喊“别再管什么花熏啦!”,只是此刻他一手要举枪威吓住那几个太过靠前的护院,另一手还要不断往花藤上抹着湿泥,更要留意作为人质的刘善是否清醒,实在分不出心神来。 但幸好唐朱玲不但嗓门大,语速还出乎意料的快。 “你!”她指着几乎就要挥刀的一名护院轻叱道:“你身上用的是虎咆花!” 不管刘夫人脸上的怒意是真是假,反正唐朱玲此刻已是气歪了鼻子。自小在花仙庙学木术时,唐朱玲最自豪的就是她这手“闻花知名”,她那灵敏的嗅觉,就算是随意一闻,得出的结果也几乎从未有过失误。然而现在,她花了好几天,跑东跑西的辛苦,郑重调查闻出来的结果这刘夫人居然敢不相信?这一刻,唐朱玲脑子里已经忘了“偷子娘娘”这回事,气急败坏的她如今一心只有一个念头: 本姑娘的嗅觉绝不会有错! “你用的是青菱!” “你是妩玫花!” “你是亚目菊!” “你也是金绿兰,但你身上汗味太重了!花香味都杂了!” 刘家十几个下人的鼓噪,都压不住唐朱玲一个人的清叱声,她喝一句便指一个人,语速快如连弩一般,片刻间便将眼前几个护院身上的花熏认了个遍。 “所以说现在不是讨论花熏的时候啊!我早就该猜到了,玲儿怎会是这种人的对手”楚麟也光荣加入了“气急败坏”的行列。只是正当他抱着最坏打算准备把唐朱玲拉到身后时,形势却再度发生了变化。 原来唐朱玲气急之下,挑人报出花熏名称的时候,自然选择的是距离她最近的那几位持刀人。或许是为了强调她的辨识能力,唐朱玲将这几个人都说了一遍后,大概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便多吼了一句:“本姑娘一闻就能闻出来,你们几个人身上的味道,都和偷子娘娘无关!” 此刻,最近的一名护院距离唐朱玲只有三步之遥,“无关”二字如落雷一般劈在了这三步之间,将他的脚步生生地逼停了下来。 刘夫人的脸色僵了下来。那几个做过偷子娘娘的护院们,更是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 在这后院中此刻尚余二十多名下人,却只有三个护院是真正参与过拐童恶行的。他们本可以冲在最前面,连一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唐朱玲,就用锋利的钢刀来结束这个故事。但是逃生的让他们失去了这个胜机,在唐朱玲大声证明着她的嗅觉时,那三个护院全都躲比刘夫人还后头的最外圈。 或许是上天眷顾,若非这三人有如此心计,唐朱玲也不会有机会喊出“你们都无关”这样的话来。然而不是每个巧合,都会被人们看做是上天的杰作。至少在刘夫人心中,这一切都是唐朱玲的深沉心机而已。 “这姓唐的丫头看似心无城府,难道都是装出来的?面若桃花c心如毒蝎!”她流露出怨毒的眼神,紧紧捏住了拇指上的玉扳指。 人性可用,刘夫人以“承担一切责任,维护本家清名”的刚烈之姿,点燃了每一个刘府下人心中的怒火。 人性可用,唐朱玲无意间的一句“和你无关”,却如一蓬腊月雪水,当头泼了他们一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能动手就别哔哔 《花陵百说》——虽说把控花陵都者为花盟会,但其全会上下共一百二十三户花行。权极者稀,堂堂一个都城的命脉,自然不能分布在如此众多的人手中。花盟会内真正把控大局的,共有十家花行,其靠山分别是七位王爷及朝中三派元老党羽。这十户花行分别被戏称为七王会与三元会,虽然只是台面下的叫法,却也已是普众皆知之事。 “妖言惑众,死不回改,还不给我拿下?!”见冲前的几名刘府下仆都面露犹豫,刘夫人切齿冷笑一声:“我刘家自来都是与人行善,黑白两道都不曾结下过仇家。这毒草如此血口喷人,恐怕只是为了乱你们的心,好趁机逃逸罢了。” 唐朱玲立刻毫不相让地反驳起来:“本姑娘的鼻子从未出过错,你不妨问问这些大哥大叔,看有哪一个身上的花熏是我说错了?” “笑话!你当过花女,精于赏熏实属寻常。可是你若想仗着这份小伎俩想要陷害我刘府清名,那就是痴心妄想。谁能证明你之前去过什么苦主家里?我看你只是为了挑拨我府内士气,胡乱点了几人诈称他们有罪罢了!我刘府向来厚待下人,各院仆从都曾请过先生教习文练字,怎会为你这般伎俩所骗?” “本姑娘才没有使伎俩”唐朱玲犹想争辩下去,背后忽传来一击轻轻的顶撞。 “不要再与她纠缠你嗅觉之事!”只听楚麟轻声提醒了一句,随后他忽然提气吼出声来:“偷子娘娘系刘善一人所为,就算是株连九族,也只会连累这位夫人,与各位是无关的!各位若放下屠刀,静候衙门中人前来主持场面,到时顶多是离开刘府,换了老爷伺候罢了;可若受这刘夫人挑唆,一同犯下共谋重罪,那可就只能入狱听审,还要被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童拐犯人’了!” 因为刘夫人开口才安静下来的众家丁们,此刻更是变得鸦雀无声。楚麟那原本不够洪亮的声音,如今却像一片蝗灾似的,震得每个刘府下人心中嗡嗡直响。 刘府能给下人吃喝用住,还提供下人读书的机会,这的确已是当世少有的厚待了。但为了这份恩情,愿意替主子一同承担罪过的下人又有几个?楚麟的一番话,的确犹如蝗雾过境一般,刘府这片“主仆一心”的稻田,在楚麟一番话的啃食下,开始以可怕的速度消逝着。 身为一个外人,唐朱玲并无法完全体会到这片“蝗灾”的可怕,但心中那股原本的激扬热血,此刻却多了一分寒凉。 “这浑少爷!挑什么话说不好,偏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这么卑鄙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她有些不悦地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楚麟仍在手忙脚乱努力着。吸收了湿土水分的妩媚花藤收缩不再旱裂,但有些地方仍旧在收缩挣扎,楚麟紧张地捕捉着每一段花藤的湿度,不断抢敷着过于干旱的节点。看到他额头满布的汗珠,唐朱玲的终究没有将心中的不满说将出来。 见唐朱玲回头,楚麟轻声催促道:“照着我刚才话说下去,别让刘夫人再把控住局面!” “照着你的话?” “没错。玲儿,你这回实在太机灵了,若非你用嗅觉分化了他们,我还想不到这一点。”楚麟边忙活边赞道:“只要咱们强调是刘善一人犯罪,不但能打压住他们的气势,说不定还能策反呢!” “策反?” 咀嚼着这个简单的词汇,唐朱玲的心中毫无被夸赞的喜悦,反而被耳边一片琐碎的细语吵得心烦起来。 “难道老爷真的抓了人家孩子?” “不会吧?偷子娘娘就是咱们老爷?” “放屁,你敢诋毁老爷,忘了上回你弟发烧,还不是老爷夫人出钱救了他的命?” “可是童拐子可是要斩首的,我不想死!” “夫人,井下到底有没有关人?求求你,我只想有口饱饭吃啊!” “住口,都给我住口!” “官差呢?官差还没来吗?” 在楚麟开口后,整个后院的气氛就诡异到了极点。刘夫人身边几名贴身丫鬟连喊几句“还不动手”,“忘了主子待你们多好了吗”,可满院下人依旧进退失据,那几把指向唐朱玲的刀刃都开始斜斜垂落向地,甚至有些人手中的刀已转向了身后。 “浑少爷的话,真的很有用,再这么下去,别说是拖延时间了,他们很有可能就这么自相残杀起来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头还是这么怪?刘善虽然是犯了法,可他们待下人或许真的很好呢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破案要紧,浑少爷说得对,要先坚持到捕衙里来人!” 唐朱玲强压住内心的怪异念头,仓促编织了几句“人不为己”之类的劝谏。可当她满满地深吸完一口气后,张嘴却半天发不出声来。 “玲儿?你” “说不出口” “玲儿?说话啊!” “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玲儿!” 全场混乱的状况,加上楚麟的一声声催促,一切嘈杂化作铁锤,猛然敲砸着唐朱玲内心的一处锁头。终于,锁破扉裂,一股无可形容的热流狂奔出笼,化作一股冲劲直扑进唐朱玲的脑袋,将她脑中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部击了个粉碎。 “不知道我家老爷与寿齐花会是故交么?你们这些奴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正失去耐心的刘夫人忽然闭上了嘴。 “我看咱们谁都不要信,就等着官差大人”正在争论如何自保的刘府下人们忽然闭上了嘴。 楚麟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手边的那根妩玫藤瞬间仿佛吸饱了整条河流一般,变得坚韧而饱满,再也没有一丝旱裂的痕迹;而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芳香充盈在楚麟的肺叶中,他的视线都为之一亮,后院中所见的廊亭假山c花草树木尽皆看着顺眼起来,变得好似绝景般让人不禁想要赞叹几句;就连那些持刀持棍的刘府下人,看在楚麟眼中也完全没有了“敌人”的感觉,望着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楚麟竟有种想要吟诗抒发敬意的冲动。 “所有人,给本姑娘听好了!”略带失真的声音从唐朱玲唇间响起:“护庇罪犯,于法不容;背弃旧主,是为不义。大家现在的难处,就跟忠孝不能两全一样。若听令于这位夫人,虽然是为虎作伥,却也算还了主家的恩情。所以,眼下不管各位如何抉择,都有可取之处,只是有一桩孽事绝不可为:这井下还有十几个小孩子,若是听信刘善之言填平此井,刘府就将从此活在孩童尸骨之上,这不但是重罪一条,更会令的府上从此冤魂不散。” 唐朱玲喊话时,她浑身充斥的异香也愈发清甜,楚麟和所有离得近的护院一样,用呆滞的眼神凝望着她,几乎没有听清她话中说了些什么,只不可自抑地萌生出一种赞同之感。 “好香太香了。玲儿她真的是笨什么都不会,明明只要再挑唆他们主仆,咱们就能安全地撑下去她却偏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怪事,或许是玲儿又洒出了什么奇花的花粉,控制了我的心神吧?可我清醒得很,就连视线都变得清晰了。”这种既清醒至极却有略有失控的矛盾状态,楚麟生平还从未感受过,然而还没等他悟出结论,远处一个细微的变化落入了他的眼中:“刘夫人身边那三个护院,他们手里好像拿着什么?” 伴随着唐朱玲的一番话,院中响起了刀棍落地之声,几个离她最近的护院空着双手,纷纷用挣扎的目光看向了后院一角——那里是刘善下令搬来填井的石料,已堆成了颇为显眼的一大摞。随着一两个人的动摇,越来越多的刘府下人也失去了扑杀唐楚的敌意,不论刘夫人身边几个贴身丫鬟再如何呵斥也再也驱使不动了。 “就算拐走了很多无辜孩童,但对这些忠心的仆人来说,刘善是一个很好的老爷吧?直到捕快来查证一切之前,能多相信主子一刻也是好的。这样就好,不用背叛主子的恩情,也不要为虎作伥,就这么留在原地,默默相信他到最后一刻,这便够了。或许在这一点上,小意对楚麟也是一样的感情吧。”想到这,唐朱玲忽然垂下了眼帘:“小意他会知道么楚麟很可能与夜盗勾结的事情?如果有朝一日我要在小意面前揭开楚麟的真面目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和现在这些刘府下人一样的害怕吗?” 凝重思绪被一阵天旋地转所断。 唐朱玲忽然被人从后头紧紧环抱住,上下颠倒地翻转了好几圈,吓得她浑身冷汗直流,只凭着方才感化众人的那股正气,才没有“哇”的一声尖叫出来。只是好不容易等身子稳定下来后,唐朱玲这才发现自己双脚踩空,竟已被楚麟抱着悬空在了井中。她一抬头,只见楚麟满脸咬牙切齿的表情,一手奋力环抱着自己的腰,另一手则青筋暴露地紧抓着那条妩玫藤。 “玲儿,抓紧!抓紧我腰!” 还没来得及等唐朱玲开口询问心头疑惑,头顶上已传来了刘善的阵阵哀嚎:“啊呀呀!勒死我了!勒死我啦!救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卷没完,再加点亲密互动 《花陵百说——花性篇》——妩玫藤遇水则润长,遇妩玫花粉或血则生刺。 在那股异香钻入肺腑后,楚麟的视线骤然明亮起来,仿佛眼前带了几十年的一层纱罩在今夜被忽然掀开一般。待他远远瞧见三名护院在暗角举弩射击时,平日里娇养迟钝的肢体里也爆发出一股陌生的迅捷,趁着弩箭破空之际,便一把环抱住唐朱玲,将她连同自己一同翻入了身后的井中。 直到两人悬停在井壁中时,楚麟仍然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做出的反应。按照他对自己的了解,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寻常的他应该是吓瘫在地才是。可现在他果断选择了最安全的掩体,不但彻底躲开了弩箭的追击,竟还有多余的注意力一脚把刘善踢到井口,被困成了人棍的刘善就这么卡在井口,充作了一根棍轴,而捆在他身上的妩媚花藤,则被楚麟捏住一端,当做了下降用的井绳。 “哇!浑相公!”一阵天地倒转后,唐朱玲总算稳住了身子:“抓紧了,下头还深得很。” 楚麟憋足了气“嗯”了下,却只传出呻吟般的模糊声响。直到唐朱玲自个抱紧了他的腰,楚麟才将空出左手一同抓在了那根垂下的花藤上,双手使力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忍着浑身肌肉拉断般的疼痛大口地吸起气来。 唐朱玲只觉得头顶落下几滴水珠,一股微咸的味道回荡在鼻翼周围。她奋力拱起头,下巴不可避免地蹭过楚麟的腹部。 楚麟腹部被这么一拱,险些双手一松滑落下来:“我哈哈!我的妈呀,玲儿这时候你搔我痒干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也别拿水珠砸我哦相公是在滴汗啊。”以唐朱玲此刻的位置,她一抬头便只能望见楚麟的下巴轮廓,借着依稀的火光星辉,唐朱玲依稀能看出他整个下巴和脖子上头布满了汗珠,正一点一滴滑落下来。 “流汗也怪我吗?咯咯!”承受着两个人的体重,即使双手要调整半寸的位置,对楚麟来说也是极为痛苦的事情。此刻他虽然看不见,但双手都几乎崩成了紫色,十指上的每块肌肉都在哭喊着“好痛,快放开”。然而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下头唐朱玲发出的抱怨,就算是筋疲力竭的状态,楚麟也能再挤出点余力回嘴:“你快找个地方踩一下,我快拽拽不住了。” 唐朱玲闻言屈起双腿往井壁上摸索起来,只是落脚点没找到,她蹬上井壁的力量反传回来,好不容易定下的重心即可被破坏,两人向一串倒挂起的腊肉般在井里头晃荡起来。 楚麟泪花都崩了出来:“喂!你别这么用力啊!轻点儿会不会?” “我已经很轻了!” “这能算轻吗?蜻蜓点水鱼游畔,不觉旁类立上头,你要伸脚要让井壁感觉不到才行知不知道?” “井壁又不是人,又不是花草?它怎么能感受到呢?” “我只是形容算了,这时候还跟你争什么,我怎么跟你一样笨了。” 楚麟说着又调整了一下双手的位置,花藤再度晃荡起来,唐朱玲吓得紧闭双眼,用力地抱紧楚麟的双腿,嘴里还不忘找回场子:“笨?你敢说本姑娘笨?你聪明,你伸个蜻蜓点水的脚试试?” “我脚都快被你勒断了,能伸出去才有鬼啊。” 十指间传来的痛楚,折磨得楚麟只能咬着牙一句句把话磨出来。感受到头顶越来越频繁的汗滴袭击,唐朱玲心中忽然一阵后悔:“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现在是在拼了命救我,我还在这跟他闹个什么劲儿?不对,他要是放了手自个儿也不能幸免,也就是说他这么拼命,不过是在自救罢了,我在心里瞎感激个什么劲儿?也不对,这么一算,刚才要不是他拉我一把,说不定我就要着了暗算了,这么算起来我还是欠他的,那我还在别扭什么劲儿?哎?也不对啊!就算是他拽我下井避开了暗箭,可要是没有本姑娘的妩玫藤,我俩早就摔死了!那说到底,咱俩死里逃生的功臣还属本姑娘才是” “玲儿,再试试啊!赶紧找一个能踩实的地方,我我快抓不住了” “我在这儿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啊!”在楚麟气若游丝的“哀求”声中,唐朱玲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次她再也不敢乱用力,小心地只用脚尖边缘,瘙痒似的磨刮着井壁。“我能够到的地方,都是用灰泥封平了的,没地儿踩啊。” “能不能用闻的啊?”楚麟的话音含糊起来,原来是他双手实在支撑不住,索性张口往妩玫藤上一咬,用牙齿分担了一部分重量:“你鼻子这么好” “我只分辨的出花草,石头的形状哪儿能闻出来?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井口有人过来了是那几个当过偷子娘娘的护院!” 刘善在井口被吊得哇哇大呼,那些刘府家丁自然早就涌了过来施救,只是妩媚花藤吸饱了水后坚韧异常,唐朱玲打的百花结又是独门手法,所以不论他们用刀割还是用手解,刘善身上这数圈花藤始终牢牢将他卡在井口。楚麟本料想这些刘府下人无奈,只能为了救刘善而将两人也连带捞上来,却一时忘了杀心已浓的刘夫人绝不会如此行事。 一想到头顶上随时会射来的冷箭,楚麟的气息反而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已经报废的双手,都忽然有了一股绝望的力量。 “玲儿”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你准备好,我要放手了。” “下头深得很,说不定会摔死的!”唐朱玲一边小心缓缓动着脚尖,一边憋紧了嗓子回答。 “说实话我也不敢放手掉下去,可是”楚麟有些万念俱灰地呢喃起来:“总比挂在这儿当靶子好啊。” 若是往日唐朱玲看见他这副模样,指不定又要露出嫌弃表情,但这一刻,她心中对楚麟没有一丝的鄙夷。倒不是说这位少爷在唐朱玲心中的地位有所变化,而是此刻,她的所有注意力,几乎都凝结在了脚尖上:“还不一定是靶子呢,我好像踹到一块凸起来的地方了还差一点喂,相公你往左边晃一点” 在这个好消息的支持下,楚麟鼓足余下的臂力往左一摇,随即腰间终于传来了向上托顶的力道。 “踩中了!”唐朱玲的欢呼同时在井中响起。 落脚点所提供的支撑远超楚麟的想象,在唐朱玲的帮助下,那股几乎生生拉断双手的痛楚终于平复了下来,楚麟如同一个爬上沙滩的海难者一样,大口迫急地吸起气来。 他这边呼吸一重,倒是唐朱玲不自在了起来。她才刚把落脚点踩实,楚麟的肚腩肉突然鼓了出来,把她半边脸颊整个吞了下去,那又软又棉的感觉犹如冬天的加厚三倍褥子一般。随着楚麟逐渐放开的呼吸,唐朱玲只觉得自个的脸颊被他的肚腩一吞一吐的品尝着,偏偏此时二人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平衡力道一丝都乱不得,唐朱玲只能憋红了脸强忍着他那一鼓一憋的肚皮,心里默默发下一系列诸般报复的毒誓。 作为罪魁祸首,楚麟此刻却完全没留意贴在自个肚子上的那张脸已经红成了何等模样。按照他的计算,刘夫人和其帮凶早该往井下放起箭来,可直到他双臂重新聚起力气,井口还是只传来极为嘈杂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了唐朱玲的本事,赶忙说道:“玲儿,手臂留些力气,刘夫人那伙人很可能快要放箭了,你耳朵比我好,听上头有放箭的动静,脚下就赶紧蹬,井下暗,咱们晃荡起来他们未必射的中!” 回答他的,是一句闷声的短句:“用不着。” “什么?” “我说用不着啦!” “哎?你怎么忽然又生气了?”楚麟不禁一愣,随即苦笑起来:“为什么我快要丢性命了,却还要应付这位小花女的暴脾气啊?” “没有生气!哪有生气!我”唐朱玲的回答断断续续了片刻,总算在几次深呼吸后恢复了正常声调:“他们在上面吵架呢。” “吵架?” “刘夫人下令要往下射箭,几个老家丁在劝,说是‘要是射死了他们,那老爷可就真的要背负罪名了’什么的” 诚如唐朱玲所说,此刻的井口,除了嗷嗷直嚎的刘善外,两派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争论。刘夫人和她的心腹们端着弓弩,一心想射死井中的二人;然而几个在刘府久待的老家丁,却开始一意阻止起主母来。唐朱玲落井前的那番话,虽然有些词不达意,却意外地扣紧了每个家丁心中最柔弱的一根心弦。 “等衙门中人一到,老爷清名自然可证!夫人为何要急着杀人灭口?!” 终于,一个嗓门特别洪亮的家丁大吼一声,回音即使在井下也清晰可辨。随着这声呼喝,上头的争执陷入了更加白热化的状态。 “或许,假使玲儿用了我那套卑鄙说辞的话,现在那些忠于刘府的家丁早就一散而空,我和玲儿早就被活活射死在井中了” 这个念头,让楚麟的腹部忽然出现了一股暖流,但很快他就发现,这股暖意并非来自唐朱玲的真诚,而是来自于她的摩擦。从刚才开始,唐朱玲的脑袋就开始拱了起来,好像正借着头顶楚麟腹部的反作用力,伸长了腿在落脚点周围探磨着什么。小腹逐渐痒起来的楚麟还没来得及抱怨,耳边却忽响起唐朱玲欣喜的欢呼: “动了,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通关动画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都刑断签》——偷子娘娘系善因花会刘善一党,主犯刘善c其正妻刘氏c护院头领陈渤,另有从犯三人。刘府后院地下设有密室一座,造于空井之中,由机关石轮转动开启。内有囚童十数人。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还未长到十六就嫁给了他,一直被捧作掌中明珠,又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虽然进入暮年仍未能诞下子嗣,可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却从未变过。善因花会刘家,虽说花盟会中最小的一支,却是连官府都得罪不起的豪门。最重要的是,明明在下手前精挑细选过,偷来的孩童都属于那些苦哈哈泥腿子,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有人替这些穷人出头,将他们刘府逼入绝境?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些农贱的死活都没什么重要不是吗?为何竟有人为了他们的孩子敢如此犯上? 为什么这些贱仆会这样?一个个平时吃府里的c穿府里的,一府之尊被如此羞辱,他们为何还要阻止我杀人灭口? 为什么会这样? ———— 不论刘夫人的怨恨如何刻骨,正半挂在井下的唐楚二人还丝毫体会不到。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这项转石块游戏。 我来介绍一下游戏规则。 楚麟选手和唐朱玲选手被强制逼入一座很深的空井中,而护着两人不至于摔死的保证,就是一根用木术特制过的妩媚花藤,花藤的一端由楚麟选手抓着,另一端牢牢地捆在井口的刘善选手身上。至于唐朱玲选手的任务,就是抱着楚麟选手的腰部,在保持自身不掉落的前提下,用双脚摸索井壁内侧的一个开关 显然,就算用玩笑话回顾了一下两人的处境,两人的这次经历也绝不可能如游戏般愉悦。 首先,承担着两人重量的楚麟先失去了思考能力:“哇!玲儿你踩实了别乱动啊!” “可是这块石头能转啊!是个轮盘一样的东西!”唐朱玲半张脸都被楚麟的肚子埋了进去,只能勉力传出一点声音:“你不是说过这井下有密室吗?井壁光滑一片,只有这一块石轮凸在外头,一定是密室的开关!” 楚麟边说边再次咬住了手里的花藤:“那你确定这东西能打开密室?” “不会的,我绝不会猜错!”唐朱玲的回答出奇的自信:“我闻到了桑麻花的味道,和小意拐杖上的花香一模一样。香气就是从井壁里头传来的!” 楚麟登时没了反驳。唐朱玲知道,在嗅觉问题上,他已对自己有了绝对的信任,在努力用脚掌边缘转动石块的同时,她埋入楚麟腹部的脸蛋上,也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只是失去了唐朱玲的支撑力,重量负担再次完全落在了楚麟一人身上上,双臂撕裂般的痛感他顿生“车裂”的酷刑错觉。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就在唐朱玲把那块石头扭出“嘎啦啦”的声音时,井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异样骚动。 “谁敢拦我,我就先杀了他!你们这些贱仆,配不上我刘家养你们这么多年!给我滚开!” “夫人” “滚开!谁再敢拦着,我便将他推下去陪葬!” 听着刘夫人那扭曲的尖叫,唐朱玲几乎不敢相信这声音和刚才那名贵妇出自同一人。她将上头的大概对话复述了一遍后,楚麟立刻惊惶大呼:“快!玲儿!转快些!上头要放箭!” “你别乱叫啊!你一叫我脚就伸偏了!”被肚腩挤兑着脸,唐朱玲歪着半张嘴抱怨道:“刚才叫我踩实了别乱动的是你,现在叫我抓紧转的也是你,本姑娘净被你使唤了。” “闹脾气也得活着才行啊。”楚麟焦急地抬起头张望井口:“快趁他们放箭之前躲进去!” “知道啦”唐朱玲也努力地控制着浑身每一处的力道,双脚夹着石轮,腰部奋力扭动着:“快了!就快了!” 然而,就在石轮处传来一声机关响动时,井口也传出刘夫人的嘶喊:“我要你们死不见尸!” 恨怨之音化作一阵冷风兜头刮了下来,虽然楚麟听不清她的每一个字,但那话中浓浓的杀意却已再明显不过。 “他们放箭了?” 这个念头本身就化作几道冷箭,把楚麟的头皮直射得凉飕飕的。只是这一阵“自己吓自己”的颤栗过后,真正的箭却始终没有射来。 楚麟也知道自己吓破了胆,索性问道:“玲儿,听到破空声没有?” “没好啦!” “好了?什么好了哇!” 楚麟话音未落,唐朱玲已经一脚蹬在井壁上,两人被反弹到了另一侧,又在重力的作用下回荡了过来。然而预想中的冲撞并没有到来,原本是密实井壁的一侧忽然开了个口子,露出条一人半高的甬道来。垂在下头的唐朱玲当先荡了进去,双脚踩实在了甬道的地面上。 一想到井口随时还会有弩箭射下来,唐朱玲顾不得高兴,赶紧加把力将楚麟往甬道里拖。然而楚麟僵硬的身子上反抗的力道越来越重,到最后竟然开始反将唐朱玲往甬道外拖去。 双臂紧抱着楚麟的腰,唐朱玲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连半只手都腾不出,只得再次靠双脚卡住甬道两侧石壁,咬着牙喊道:“浑少爷你松开妩玫藤了!” “不不行啊!松不开!松不开!我的手不听使唤了!”楚麟又急又慌,原本随时都会脱力的双手,在这一生死关头偏偏发出了惊人的抓握力量。而且不论楚麟心中如何焦急,这双手就是不可自控,如同铁铸般浇死在了这根妩玫藤上。 更可怕的是,此刻妩玫藤上竟传来一股向上拖的力道,原本下半身已进入甬道的楚麟,又被逐渐拖入了井中。在楚麟的回拉下,唐朱玲的身子也开始一寸寸往甬道外磨,她焦急地四下瞧了瞧,漆黑一片的甬道口找不见任何借力的地方,两人犹如在茫茫荒原中被巨熊拖走的猎物,只能绝望地扒着光滑的地面,却什么希望都抓不住。 一滴汗珠从唐朱玲的鼻尖滑落,落入那两排香齿间,被她咬了个粉碎。花女出身的唐朱玲此刻早将什么“仪容”抛在了脑后,豁出去的她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龇牙咧嘴来形容,狼狈如一朵被踩秃的残花。假若楚麟第一眼见她时看到的是这个表情,恐怕就是被痒粉泡了澡,也绝不会屈从与她成婚吧? 不,恐怕他还是会的。 因为就在唐朱玲死命回扯时,楚麟的双腿竟开始挣扎起来,一副要踹开她的架势。 唐朱玲连眼睛都没功夫睁开,只来得及骂道:“还乱动?!你疯啦!” “你松手!我的手动不了,你可以松手的!”甬道外传来的,是楚麟异样的回复声:“别被我拉下去!快放开啊!” 他的嗓音比平时沉闷,或许是因为筋疲力竭,或许是因为井下空旷,但唐朱玲却听到一丝熟悉的颤音。记得小时候调皮被责骂得狠了,唐朱玲也曾有过强忍哭意,死压着嗓门回嘴的记忆。 如果楚麟是为了自己活命而哭的话,在掉入井中的一刻,他就可以泪流满面了吧? 记忆中,刚落入井中的他,身上的确滴下了不少水珠。 都是汗水 “放你个屁啊!你想”不知不觉中,唐朱玲的叱声中也混入了这丝同样的颤动:“你想让本姑娘守寡啊?给我进来!!!” 用尽全力的娇叱传出甬道,在井壁中横冲直撞着,最后回震到了唐朱玲自己的双耳中,让她再也听不清其他声响。然而就在视觉与听觉都停滞的那一刻,手中的触感却反馈回了一个惊喜。楚麟那侧的拉力就在瞬间猛然消失,毫无准备的唐朱玲猛然向后一仰,连带着楚麟一同摔入了甬道里头。 这一跤可是仰天后跌,多亏唐朱玲这丫头从小野到大,山上河里到处都摔过。所以在后脑着地的最后一刻,她奋力抬了抬脖子,总算将“头破血流”的结局强行改成了“头昏脑涨”。勉力撑起上半身,看到摊手摊脚横卧在甬道口的楚麟后,唐朱玲才终于安心地倒了下去。 “呼呼累死本姑娘了。我说你你”心里涌出的各种恼意,终究被身体的疲惫所化解:“你还活着没?” “呵”楚麟那边是连嗓门都哑了火:“活着” “你被箭射到没有?” “嗖——嗖——” “哦?听到了好像刚放还好我已经在里面了” “不是一早就说放了么?怎么这么慢?” “我猜大概刚才刘夫人手里拿的是我那把火铳吧里头没装药。” “那真可惜,一早打死你个浑少爷就好了。” “喂,你刚才不是说不要守寡的吗?” “到时候可以改嫁的啊~” “喂!当着相公的面说改嫁?” “哟?不喘了?不喘了快起来,前头还没找过,不知道小意是不是被关在这儿呢。” “对对,先得找到小意,你容我一会儿,我马上起来啊!!啊!!手!!!” 漆黑的甬道中,才刚刚死里逃生的楚麟忽然痛呼起来。唐朱玲赶忙蹲踞到他身边,捉住他一只手臂查看起来。只见楚麟十指间纠缠着大段的妩玫藤,想必之前为了不至落井,他将指掌死死缠在藤蔓之间,这才会导致后头脱不开手的危险。只不过此刻楚麟的情况可不太好,那几段妩玫藤上花刺密布,已将他这双手刺得千疮百孔。 “怎么会?”此刻唐朱玲身上连一瓶花粉都没有,空有一身木术的她手足无措地捧着楚麟的双手,惊惶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妩玫藤平时很光滑,就算你抓得再紧,也不会磨得破皮渗血没有血,它怎么会怎会生出刺来?” 听到唐朱玲惊惶的解释,楚麟忽然身子一颤,抬头看向甬道外的井口。 “出血的,不一定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回 一个神捕N个帮 《碎嘴婆子王大娘语录》——楚家那个新媳妇儿有点克夫啊,自从成了婚,没一天在家伺候相公的,整天介往外跑,还带着楚家小公子一块儿。我早说过,这么野迟早要给夫家招灾的。这可不,还没到七日回门,就把全家都折腾到衙门里去了。我胡说?我亲眼看到的!就昨儿晚上! 伴随着满城花香,声声悦耳的鸟鸣响起,时而还听到几嗓花都独有的破晓号子:“百花迎朝,芳土皆明——” 作为花陵都人,不论前一夜做过何等的噩梦,在这般祥静安宁的晨间醒来时,总能一份好心情去迎接新的一天。 唐朱玲放下手中的粗布手巾,略有所思地站在盆架子前。铜盆中接满了花瓣水,红蓝两色的花瓣在水中飘散着,如游鱼般欢快地游动着。这番池盈缤纷的景象下,就是唐朱玲的倒影。 “好像还不够香?要不再洗一盆?”嗅了嗅花瓣水的味道,唐朱玲挑剔地皱了皱眉头,端起铜盆就往门外走去。只是没等走到门口,她又后悔似的把铜盆放了回去:“可是衙门里也就这些小花小草了,配不出够香的洗脸水啊呜~大哥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嘛?” 乌黑的眼珠拮儿一转,唐朱玲忽然露出一番跃跃欲试的表情,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像个逃家的孩童一般小心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半边脸蛋使劲贴着门框往外窥视了半天,见门外并无什么异样,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推门而出。 门外是一处小别院,小到几乎连“院”字都配不上。书案大的方石砖,周周正正地铺了二十五块,便把整个院子撑了个满,石砖缝隙中草尖茂密,不知有多久没有打理过,整个小院三面围墙,只有唐朱玲出来的那侧有一件独屋,如此简单旧朴却不失清净之处,花陵都捕衙中只有一处,那便是安置证人或疑犯的小别院。 不过院落虽旧,晨色之中却也不乏雅意,西侧的院墙上爬满了双线锦的花藤,随着朝阳逐渐上升,霞光自上而下撒落在这片红蓝两色的花帘上,最终将整个院子都染得明快了起来。 “好香,好漂亮。” 望着这片朝气蓬勃的简单小景,唐朱玲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下来,昨儿那惊魂的一夜似乎在她心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当然只是“似乎”而已。她忽然伸手摸了摸脸上,那有一条刚才被门框卡出的红印子,还在那儿隐隐胀痛着。 “这门框好硬,比楚麟的肚子硬多了唉?本姑娘怎么会有这个念头的?”一瞬间,那仿佛已经很久远的记忆重新清晰了起来,唐朱玲这才猛然醒觉到:此时此刻,她所享受的已不再是平凡的早晨。偷子娘娘已然伏法,今日,会有十几个一度失去孩子的父母,从西十里赶来花陵捕衙,将他们的孩子重新接回家中去。 一想到这儿,唐朱玲只想要大声唱几句戏词儿才好。 只是这个瘾现在还不能过。 一颗扎着花女髻的小脑袋从别院门洞里钻了出来,到处打量了一番后,终究还是气馁地缩了回去。 “不许与楚麟见面,更不许离开院子!” 想起李进交代这句话时铁青的脸色,唐朱玲悻悻地停下了外出的步子。虽说她的确救出了十几个被拐的孩子,这会儿一颗小心肝正被自豪感冲得激荡不已,可因为她过于涉险之举,李进这回也算是彻底发了火,禁足令下得没有一丝转圜余地。唐朱玲在别院待了半个晚上,被救走孩子的安置;刘府众下人的出路;几名罪魁祸首的判决,这些消息彻底被隔绝在小花女的顺风耳之外。就连一同回了衙门的楚麟和小意,此刻也不知道被李进带去了何处。 被人堵住耳朵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就算了,还偏偏被绑住了双脚出不了门四处打听。一刻都闲不住的唐朱玲哪受得了这种“酷刑”,整夜地未睡,只好一遍遍采着双线锦的花瓣,靠配花香水打发时辰,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破晓。 只是这会儿连鸟儿都早起吃虫子了,唐朱玲对那禁足令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李大哥只说不许见楚麟,不许离开院子可没说是离开哪个院子啊?”她那颗小脑袋再度钻出院门,杏目中笑意盈盈,直盯着邻院的门洞。 一口气救回这么多孩童,捕快们估计也是忙得累了,天亮时别院外竟看不到一个人走动。花陵都衙门地广人多,这种独门独户的小别院,府衙里共设十处,列为一排。唐朱玲蹑手蹑脚闪出了自个儿的别院,只消跑上几步,便溜进了隔壁院中。 “李大哥,玲儿可没有不听话哦,这里也是院里头,不算离开院子哦。”将自个儿的聪明才智赞赏了一番,唐朱玲饶有兴致地往这户别院中的屋子走去:“不知这里安置的是谁,会不会见着那几个可怜孩子?本姑娘拼了老命救出来的人,总得知道一下名字才行” 唐朱玲是想到就做的性子,直到敲了门这才后悔起来:“糟了,还没想好用什么身份开口呢,总不能说本姑娘是捕快吧?楚麟那边实在不行,也只好当个女侠了吧?唉明明女神捕才是本姑娘的志向来着” “少奶奶?您来了?您说的什么志向?” 突如起来的声音早把唐朱玲的志向吓没了,好容易压住那口倒吸进肺的冷气,唐朱玲这才瞧清楚门后那人正是小意。 “小意你身上”唐朱玲不可思议地指着他:“你身上的桑麻花味儿呢?怎么都没了?” “花味儿?噢!少奶奶是说玉蚕庄里那股味道啊!昨晚捕快大爷让我泡了个澡,衣裳也换过了,所以那花味儿大概就闻不着了。” 仆随主性,由于楚麟这家伙入乡不随俗的关系,连带吉祥如意四人也不用花熏,也难怪嗅觉灵敏的唐朱玲住在邻院,却一晚上没闻出小意身上的味道来。 唐朱玲刚想通这一点,一抬头门口忽然就没了人影,再一低头看,小意居然跪倒在地,正准备对她磕头:“少奶奶,听捕快大爷说,昨晚我被偷子娘娘所掳,是您连夜满城寻找,这才救回小意一条命” “连夜找的也不止我一个,你这是干什么你先起来吧?” “小意不起来,这花陵都门户多如牛毛,挨家挨户搜都未必能找对地方。”小意年纪虽小,却也执拗地跪伏在地:“若没有少奶奶这般花女天赋,小意下场不止何其惨。少奶奶对小意有救命之恩,理当受这一拜!” 小家伙也是干脆,顶着唐朱玲的搀扶硬是干脆磕了个响头。磕完了头,小意也不扭捏作态,顺服地被唐朱玲拉起身,自此这一拜,小意看向唐朱玲的眼神中,除了一个“服”字外,便再也没有过其他变化。 只是这种热血沸腾的目光受多了,也不是个自在的事情。对着小意满脸“快使唤我”的神情,唐朱玲老不自在的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一些话头来。 喝着小意替她倒好的茶,唐朱玲随口问道:“哎,你还记得是谁对你下的手吗?” “不记得了。”第一个问题便没能答上来,小家伙竟露出自责神情来:“昨儿夜里少奶奶出去没多久,小意就主动请缨去接您,少爷也答应了。结果我刚到东集市那块儿,眼睛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人已经在衙门了。” “那你中间一直没醒?” “没醒。” “可你身上闻不出花药味儿,也不知什么蒙汗药能让人睡这般死” “捕快大爷说小意是被打昏的,现在后脑勺上还有红印子呢。摸着怪疼的。” “是了,偷子娘娘这一伙人的武功都不差一身好本事,竟用在伤天害理的事情上了。”唐朱玲捏了会儿拳头,解气地道:“不过你放心,这仇用不了多久就能报!那个照应你的捕快有没有说,偷子娘娘那伙儿人怎么样了?判了罪没有?” “听说都被关起来了!少奶奶,您真是个为民除害的女英雄!不过捕快大爷好像很忙,只让我歇息,多的话一句都没说,不知知府大人是否连夜开过堂。小意小意没想到少奶奶心系此事,疏漏了没打听,少奶奶要想知道,小意这就出去帮您打听消息去!” “等你打听要多久?本姑娘去问李大哥,只几句就问出来了只要李大哥消气的话。”苦笑着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唐朱玲连忙将小意拦了下来,就算这小家伙已将自己奉若神明,可他腿上后颈都伤势未愈,唐朱玲可狠不下心来使唤他跑腿。 巧了,唐朱玲才想到李进,桌上的茶水立刻起了涟漪,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随即从院外传来。正是她那位总捕头结义大哥。这会儿再想躲回自个儿院子是来不及了,何况李进仿佛早就认定了唐朱玲的所在,气定神闲地推门走进了屋子,冲着主仆二人就是一句沉若洪钟的问候:“都能出来走动了?看来身子恢复得不错。” “完了,大哥脸上还看不出什么,不过这架势就跟那浑少爷的火药一样,估计是要炸。”一摸额头,唐朱玲赶忙拍掉满手的冷汗,冲着李进露出了求饶的微笑:“还好还好” 她回头一看,刚刚还誓死效忠的小意似乎觉醒了一股极为敏锐的本能,在这对兄妹俩怪异的眼神交流面前,生生地后退了好几部,只留下一句:“舅爷和少奶奶慢聊,小意去给你也弄” 句尾那“一壶茶”三个字,已远远消失在院墙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回 当大哥的 《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从小意暂住处到后衙书房,唐朱玲亦步亦趋地跟在李进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虽说当捕快的都不太常笑,不过李进那张脸能板成这般模样,亦是她记忆中从未见过的。 “看来这回是真把大哥气得不轻了” 回想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李进时,她还是个名副其实的野丫头,除了调制花药,平日里一刻都闲不住。这股性子,让她在同一批求学的花女中几乎没有交到一个朋友。一个女子应当如何度过花苞般的年华?这种类似的烦恼,唐朱玲身边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商量,就连她父亲被诬陷入狱时也一样。 木术能做到很多事情,然而在冤案面前,花仙大人的教诲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在那段日子,唐朱玲懂得了在刑狱中“哀求”是没有用的,“保证”更是无稽之谈,想要还至亲的清白,唯有“证据”。教会她这一点的,正是当时还只是一介捕快的李进。 “那时候大哥很喜欢轻轻拍我的头,每次拍我头的时候他都会笑。可是今儿他一路上连嘴角都没翘过这回是大哥真把大哥气得不轻了轻拍我的头?” 伴随着现实的影响,记忆中李进的微笑忽得一僵,换上了一副铁青面孔,一记铁栗子砸下来,顿时把唐朱玲的脑袋砸出个大包来。 “嘶”自己吓自己最容易出效果,唐朱玲猛然倒吸一口冷气,从臆想中惊醒了过来。随后她才发现两人已经走过了小半个衙门,来到了后衙书房中。 李进已端坐在案后,看到唐朱玲走神的模样,撇过头去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心虚啊?” 使劲偷瞄了李进的表情一会儿,唐朱玲终于发现自个没有那种观相读心的本事。她放弃了看脸色行事的奢望,扣着十指干脆认错道“大哥,玲儿知错了” “先公后私!” “李总捕头,民女知错了。” “说说看,知哪儿错了?” 这个问题唐朱玲倒是早就背好答案的:“私闯民宅,还有滥用木术。” “大陈律学得倒是挺熟,怎么还知法犯法呢?”李进又可气又可笑地指了指她,随后又问:“还有呢?” “还有?”唐朱玲眼珠儿直转,半饷才猜道:“还有违令擅行?” “你现在还不是捕快,这一条罪过反倒加不到你身上。” “哦那我还犯了什么错啊?”此刻,唐朱玲的眼神犹如幼兔,既对接近她的人充满了好奇,却又带着一种弱者天生的警惕,只能烦恼地在接近和逃跑之间犹豫着。 被这种眼神偷瞄着,李进也实在没法继续硬下心肠,他重重一叹,解开了两颊僵硬的表情:“记着!你犯得最严重一桩错,便是无中生有,污人清名!” “污?”李进开口之前,唐朱玲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犯了“诬陷他人”的错。她杏目中撑满了疑惑:“难道刘善不是偷子娘娘?” “至少现在,他还不是。”李进的表情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疑者未有画押,官府尚无入宗,衙门里连半点证据都没有,你就闯人家里,还当着刘家全府上下指责刘善就是偷子娘娘。光是这一条,判你个四十大板都不冤枉!” 哪儿有不冤枉?唐朱玲简直冤到家了:“怎会没有证据?那些孩子确实就在他后院井下关着啊!他们可以作证” “这些孩童能指认刘善就是将关押他们的人么?他们能认出那几个主犯的脸么?就算这些孩子异口同声替你开脱,按大陈律:年不及弱冠未可采证!”李进几个反问,便将唐朱玲的不忿压了下来:“更何况我问你,你在夜闯刘府之前,就已经料定他府内藏有密室了?” “我”尽管此刻的李进颇有几分“胡搅蛮缠”的错觉,但唐朱玲仍旧老实地摇了摇头:“后来楚麟告诉我的。” “马后炮!先定罪名后集证据,你这跟‘剖腹验鹅’有什么区别?万一刘善家中没有搜出孩子呢?万一刘善也被蒙在鼓里,是他眷属串通护院所为呢?流言乃人疫,你当众指责花盟会掌柜窃人子嗣,可知道这话一旦传开,会有何等后果?” “可是楚麟” “莫忘了你是去查楚麟的,不是让楚麟替你查案的!” 这句话说得并不重,李进的语气甚至颇为恳切。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后,唐朱玲却像一只中了箭的兔儿一样,即使徒然挣扎,也再动不了一步。 仔细考量的话,那些孩子能够得救,到底算是谁的功劳?小意那恭恭敬敬的一拜,真的应该由她唐朱玲来受吗?唐朱玲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王嫂的时候,她只被同情与激愤冲昏了头脑,到处搜集偷子娘娘的线索。楚麟想到了王嫂的癔症需要人照顾,特地去了降福庵求助;“西十里”这条线索,虽算作唐楚二人分头查出的,可唐朱玲这边是借了李进的光;而此案中最关键的“东城”一地,更是由楚麟一力查获。 一路行来,偷子娘娘的地位c老巢所在c乃至那个井下密室的情报,都和自个儿毫无关系,唐朱玲甚至得出一个丢死人的答案来:若是没有楚麟,她根本就找不到偷子娘娘! “亏我还有脸高兴了一个晚上” 见她花仙髻顶的发梢也没精打采地垂落了下来,李进欲言又止,终究只是轻叹了一句:“以后这等涉险之事,要即可与衙门通气。不要因为燕捕头说了你几句重话,就负气一个人逞能。这个燕君胧,面冷心热,你真遇上了危险,他还不是第一个到的?” “燕捕头?”唐朱玲无精打采的时间果然不会太久:“他第一个第一个” “可惜还是晚了一些,刘善受了重伤,那个姓陈的护院头领也似了,活捉的只有刘善正室和三个帮凶。”似乎没有意识到唐朱玲魔性般地呢喃,李进摊开桌上堆成山的案卷,算是饶过了她这一回:“行了,你遭了一夜罪了,现下你还是楚夫人的身份,妹夫那边还在东客房等你,莫要让他起疑心,快回去吧。” “妹夫?”满眼的燕君胧中忽然混入了一只楚麟,唐朱玲的幻想“啵”一声破了开来,顿时愣了半拍:“楚麟?” “不是他还是谁?这回偷子娘娘一案,也算是如你所愿有了结果。”李进嘴上说这话,手中已提笔办起公务来:“从今日起,你专心查证楚麟的背景,莫要再横生是非,知道了?” “夜盗”唐朱玲这才猛然想起刘府失窃一事:“昨夜我去刘府前,夜盗已闯过刘府了,不知可有什么证据?” “现在整个衙门里,最熟悉刘府的人可算是你了,怎还反过来问我?咱们的女神捕,我问你,昨夜你在刘府,光顾着救孩子了?就没闻出什么夜盗的线索?” 李进这故意取笑的语气,逗得唐朱玲又是一阵羞惭:“哪儿顾得上嘛” “记住这个教训,手头有案子的时候还敢三心二意,最后就是这般两边不靠谱的结果。”停下手中的活儿,李进最终还是抬头微笑起来:“行了,夜盗的痕迹,我会再派兄弟们去查。刘府现在没了主儿,出入也方便了许多。你还是专心留在楚麟身边,等待机会查证他的背景。他身边那个小厮对你颇为崇敬,也是你的一大进展。” 唐朱玲离开时的背影看上去很普通,既没有告破重案时的沾沾自喜,也丝毫不见丧气之意。眉宇间,留存的只有最纯粹的思索,或许是在回忆楚麟言行中的破绽,或许是在为接下来的卧底行动而踌躇着。不论如何,望着这样的背影,李进的笑意中,渐渐多了一分温暖的释怀之意。 “李总捕头还是这般纵容于她呢。”燕君胧的身影浮现在门口,但见他背着双手,只是轻轻踏入了书房中,那两扇门扉受风而动自行合拢了起来。他站在方才唐朱玲的位置,藏于黑纱后的目光直视着案后的李进:“难道她这番胡闹而掀起的风波,李总捕打算一肩承担么?” 李进古井无波地笑了笑,继续埋首于公案之中,只随意反问了一句:“花盟会可是派人施压来了?” “人是派来了,不过并非为问罪而来。” “哦?”李进笔下一停:“所为何来?” “请罪。” “请罪?”这回李进终于连狼毫都放了下来:“花盟会在都内只手遮天,往日就算是罪证确凿,想要缉拿刘善也是难上加难。这回你我先斩后奏,他们反倒派人请罪来?” 燕君胧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坐了与旁席:“难上加难总捕头说得甚是。若是往日,只消衙门一动刘善,不管他有罪与否,花盟会联手断市起来,只消三日,都城这片仙境就能化作乱土。唐朱玲看似破了一案,实乃在花陵官商之间插了一把匕首。如此凶险之事,方才总捕头一句未提,却以‘擅自行动’之罪一笔带过了。” “我也知对她包容太过,只是唐朱玲并非正班捕快,只以我义妹之姿相助,她犯下的过失自然由李某一肩承担。不过此事以后有的是时候谈,那花盟会的使者” “已在中堂与知府大人饮茶,还带来不少负罪礼。” “负罪礼?此事怎会如此简单了解?”李进几度再想提笔,却始终静不下心来书写:“据说善因花会背后有寿齐花会撑腰,乃是七王党中最具财势的齐王一系党羽,花盟会怎会再此事上做出如此容让?” “来请罪的,正是寿齐花会的管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回 据说本章用于填坑 《十四天书·剖腹验鹅》——有财主欲强夺佃农之地,佃农不从,财主设计,称府中饲养白鹅被盗,恐为佃农一家分食。佃农小儿四岁,生而口吃,“螺”与“鹅”二音不分,佃农遂被官府定罪。佃农之妻不堪蒙冤,取刀剖其子腹,取腹内螺肉为证。 楚麟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带着那张受气包的脸,不时流露出一两分的温和笑意。硬是要挑出区别的话,就是此刻他的双手都包成了粽子。 望着纱布上残留着的些许血点,唐朱玲就算是憋了满肚子的话,也只能从道歉开始说。 “相公,手怎么样了?” “没事,妩玫花也没毒,刺也不长。大夫说过两天就好。” “对不起。” 大概是第一次听到唐朱玲做出如此郑重的道歉,楚麟反倒有些不习惯起来:“这这哪是娘子的错?要怪也该怪那个心狠手辣的刘夫人才是。” “这话听起来,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带着心中一团解不开的乱线,唐朱玲坚决地摇起头来:“终究是玲儿鲁莽行事,才把相公也拖了进来。” “不不不,我也是脑子一热就闯进了刘府,不但自己差点丢了性命,还差点还得你没命”她坚持的自责反倒让楚麟也更用力地否认起来,双手直摇道:“而且真要说起来,那个护院陈师傅也是我害死的,他虽罪孽深重,可还是应当明法定罪才是,不该就这么再说刘善身负重伤,也是我” 不知为何,看着楚麟将这些一桩桩责任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唐朱玲只觉得心里那团乱麻越滚越大,最后竟要滚出个火球来。 “行了!” 脱口而出的一声娇叱,声儿响得连她自个儿都吓了一跳。楚麟亦是受惊匪浅,满眼皆写着“她怎么动了怒”?这次唐朱玲倒是难得读懂了他的眼神,却偏偏给不出答案来。 “我是怎么了?都已经下定决心和他相敬如宾地回府了,为什么又不,这次的感觉,和被楚麟抢了风头那时不一样。他是夜盗的销赃人,脑袋比一般人好使,查线索也比我快,这点本姑娘现在已经认了是什么呢?是什么让我心里这么不甘心?哎?话说回来这次偷子娘娘一案,就算没有我,楚麟他想查的话,好像一个人也能查出来。可是为什么想通了这一点,我倒是一点也不气?那现在心里到底被什么堵住了?呜~本姑娘的脑袋乱七八糟了。” 胸口的沉重越积越多,偏偏又有一股力量拼命地往上顶着,想要挤溃这股淤积。方寸大小的心房中,两股看不见c摸不到的物事冲击在一块儿,彻底搅浑了少女所有的心事。这般混乱亦波及到了思绪,脑中的逻辑c记忆顿时被两股距离的余波冲成了废墟,唐朱玲忽然很想大声喊,却惊讶的发现,此刻的她竟连两个字的短句都编不出来了。 幸好,用一个字也可以喊。 “啊~~~~~~” 一声足以惊扰了知府的大喊响起后不久,花陵捕衙的两扇正门大开,麒麟阁主楚麟和他新婚不久的娇妻唐氏,以及随身仆人小意,三人一同走了出来,在其他人的迎接下,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据好事者从旁听闻,楚氏夫妻偶尔谈及之事,竟于偷子娘娘毫无关联,唯有几句有关“花酿饼”的支言片语。 ————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捕衙破偷子娘娘一案,救出被缚孩童二十一人。 主犯刘氏,陈某死于当夜,均为利刃所杀,行凶者不明,疑为同党所为;从犯王c范c余三人遇捕时手持弓弩,疑有灭口之罪,押重监;疑犯刘善,花盟会掌柜,现已囚于捕衙别院,但于混乱中为其妻所伤,至今昏迷不醒,无可定罪。 对于花陵都的百姓而言,这桩在城内外传得神乎其神,却从来不能摆上台面的奇事,就以这番解释迎来了结局。结案数日内,花陵都百姓已编出了好几种故事,来弥补官府那略带苍白的说法。 有被遣散的刘府家丁酒醉失言,说出刘善虽贵为花盟会掌柜,膝下却无一男丁继香,这才以重金网罗了四名江湖上的高手,平日装作刘府护院,暗中却专拐他家的小孩儿。这个说法后头传得最广,还有不少西十里百姓都拍着胸脯说回想起一桩怪事,原来这半年间,不论留香集c余名桥还是其他西十里地界,都有不少人曾见过一顶朱盖轿子单独经过。朱盖轿再往上便是金顶轿,那便是皇家才有的排场,故而能坐此轿者必然极有身份。原本那些百姓便有疑虑,何以城外偏僻之地会有显贵独自坐轿经过,身后却连护卫都不跟?现在与这件传言互相一验证,大伙儿这才明白过滋味儿来,这不就是刘善在相继子么?刘老爷就坐在轿里头往外看,看中哪家的孩子,事后就派高手来劫走。在各种人有心无意的添油加醋下,就连刘善在轿中是如何评价那些孩童的胖瘦,如何笑谈泥腿子不配有子嗣,都被描绘得惟妙惟肖。其非人跋扈之凶残,简直只有元末乱党朱重八才能与之相比。 当然,也有不同的说法。很快,从一批都学仕子的口中,渐渐有了第二种版本的诞生。花盟会各大掌柜名下的产业虽说是花行,然而实际上却是无所不商。善因花会也一样名不副实,酒楼茶肆c织染酱渍无不涉及,甚至有梨园行和马场。刘大善人常常仗义疏财,长此以往,内里恐怕早已败絮暗生,渐渐没有了足够银钱来维持家业。狗急跳墙之下,这才雇佣了江湖高手,将拐劫来的孩童高价卖出,再所得充填赤字。支持这种说法的,是百姓与官府间的一处矛盾。从花陵都捕衙被领回的孩童总共也就二十一人,可这近年来花陵都西十里失踪的孩童却远不止此数。未来的状元c榜眼c探花们几日内连写数篇《申状》,每一篇都引用的不同经典古籍,对现状却有着共同的判断:虽然救回了二十多个,但还有更多的孩子不知被贩卖去了何处,还请官府早些严审刘善,寻回另一批孩童下落。记得其中还有一个狂生,笔锋直指花盟会,直言刘善“销贩”的对象,便是同处一会的其他花行掌柜,还自作聪明地列举出了几名平日与刘善相熟的掌柜名字。大约三日后,这位仁兄的名刺从此消失在花陵都都学府内,连去向都无人知晓了。 街头巷尾的谈资终究会如梅雨一样,不论来势多么迅猛热烈,总有一日会从人的注意力中消失不见。随着花盟会剔除善因花行,官府宣布刘善昏迷不醒后,整个花陵都的上层,就再也不曾提起过“偷子娘娘”四字。在这种处置下,民间那些奇说怪谈也如断了源头的小溪,在一阵水流奔腾后,无声无息地迎来了干涸。 待楚麟双掌间的刺伤养好时,都城百姓关心的事情早已换成了花夜祭。 作为一个年初刚搬来花陵都落户的入乡者,楚麟还从未见过花陵都的夏天,不过好在他从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只吩咐外出做工的吉祥如意留意打听,便继续自顾自地留在府中纳起福来。 通过这段养伤的日子,唐朱玲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大户人家的少爷,过得竟是这般糜懒的日子。 早晨起来,楚麟头一声必然喊的是:“娘子,穿衣服了!” 然后一般都是:“大吉,早上吃什么?” 上午若是兴致不错,他还会吸上鞋子,在院子里散一会儿步;若是天色不好或者懒病发作,便连床也懒得下,直接就是一句:“大伙儿出工小心些啊!二祥,去拿几本平话来!娘子,帮我翻书!” 花夜祭之前的六七月份,整个都内不论大小店面工坊总是最缺人的时候,所以平时吉祥如意的换班制此刻也成了一纸空文,这几日四人往往是同进同出,直到夕下时才会先后回府。这四个小家伙一不务正业,楚大少爷每日的午膳便没了着落。 不论是为了查获夜盗,还是为了另一些理由,唐朱玲都没有饿死楚麟的理由。所以咱们未来的神捕唐大花女,现如今只能每日给这位嫌疑犯张罗午膳。幸而经过上一回“府无分文”一事后,楚麟已在账房里备足了银两,唐朱玲实在不愿伺候他时,也可以直接去外头买现成的回来。 人一吃饱,与周公相见之时就不远了。 每到下午,唐朱玲总有充足的时间四处查探,只是楚麟那秘密金库还真对得起“秘密”二字。这几日唐朱玲早将整个麒麟阁翻了个底,却始终没有发觉任何密室暗格,可银两偏就像是变戏法一样,总会从楚麟的袖中源源不断地生出。 通过她这几日细心的观察,只要一到晚上,楚麟的行踪便会神秘起来。 双手不便的他,即使有四个小厮的伺候,每晚仍是要花一个多时辰洗浴。即便是一个需用木术洁身的花女,也不需要将洗浴变得如此拖沓。唐朱玲曾偷偷检查他替换下的衣裳,里头却找不到任何可疑物事,她不禁灰心想到:“除非是豁出去偷看楚麟洗澡,否则这麒麟阁存银的秘密,恐怕是有得费时去解了。” 入夜,当两人各自占据一方床榻后,唐朱玲才会暂时忘记楚麟手上的伤,暂时忘记夜盗,甚至暂时忘记这几日伺候人的辛苦,安心地进入梦乡。虽然她与楚麟一样,几乎整日都在府内无需劳作,但唐朱玲消耗的心神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所以每次,先行打呼的她总会错过楚麟的呢喃。 “唉,又睡得这么香还是忍着了吧,明晚一定要少喝茶!一定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回 楚麟的体力已恢复到最大值 《唐小札》——偷子娘娘一案,本姑娘自然是有功劳的,不过花陵都捕衙只将功劳算在了燕捕头身上。总觉得有些别扭,不是我舍不得这份功劳,只是燕捕头一开始就反对追查此案,如今却成了破案人。这个说法,难道不会有人觉得太过牵强吗? 留香集比往日更热闹。 随着花夜祭的邻近,每日都有一批新面孔的外地行商成群结队经过。当然,不仅是专卖花制品的留香集,整个花陵都附近这些日子来都热闹的很。 原本挑这么个日子出来,楚麟是有些不乐意的。只消一推开麒麟阁的大门,十步之内必有商队骡马之喧,城内几条主干道白天都是摩肩接踵,各色行人们挤在一块儿发热,直把六月蒸成了八月半。怎奈王嫂信中提到过,那瓶“千丝雪津露”开了封后,便只能在阴暗处留存两日,不论超了时辰或者见了日光,这花酱都会就此失去价值。 所以此刻,已经伤势痊愈楚麟只能走出府门,钻入了又闷又窄马车里,听着外头吵成一团的闹市声,不时探头问一句:“到留香集了么?” “少爷,咱们还堵在城西呢。” 同样的回复,已经算不清是第几次。楚麟失望地靠回了椅背上,赶紧又掏出帕子抹了抹领口。他体质如此,天一热整圈脖子就会多冒虚汗。往年夏日倒还不觉是什么大麻烦,可现在面前近处有了女眷,楚麟反倒不自在了起来。 王嫂以珍贵花酱来谢恩,当过花女的楚夫人又怎会不来,故而此刻坐在楚麟对面的人正是唐朱玲。 对比楚麟的心浮气躁,今日的唐朱玲反倒安静了许多。从出门到现在,她都在车厢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了,居然一点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只是不厌其烦地翻着手中的一本图册,而且就只盯着同样的几页反复观阅着。 “这难道是一个假的唐朱玲?”成婚虽只半个月,可对楚麟而言,“动若脱兔,静不下来”八个字,已成了他心中对唐朱玲的固定印象。今日她这般老实,反倒让楚麟有些不习惯起来。他小心地抹干脸上的汗水,微微探身去看唐朱玲手中的册子:“娘子,你在赏花吗?” “不是赏花,是验花哦。”唐朱玲侧过身,将那本图册摊在楚麟眼前。但见上头每页都绘着一株花草,各页所绘不同,图样底下还用蝇头小楷标注着这种花卉的学名与科目。 “这是什么册子?”看了几页,楚麟硬生生将“花名册”三个字吞了回去。 “万花集显。”唐朱玲说到这,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图册:“里头记载了咱们中原天南地北每一种花,一共有几万种呢。” 楚麟已经呆滞的视线,随着唐朱玲的手左右晃着:“娘子你是想逗我笑吗?几万种花?就在这么薄一本册子里?” “万花集显有数百册呢!”被逗笑的人反而是唐朱玲:“这一侧只收录了一小部分,前日好不容易在书摊上找到的。” “前日买的?难道用的是午膳钱?”楚麟打了打心里那算盘:“怪不得你就买了白面馒头回来给我填肚子。” 被楚麟这么一说,唐朱玲的脸“蹭”一下涨红起来。好不容易克服羞意,唐朱玲鼓了半天勇气板起脸来:“干嘛?舍不得给玲儿买么?” 看着楚麟往后一缩连连摆手的模样,唐朱玲仍旧强撑着那副理所当然的彪悍模样,心里却早已冤得哭天喊地:“污~拿他的银子去买自己的东西,这种又贪又鬼的事情,李大哥干嘛让我去做嘛!说什么去占楚麟更容易得到他的信任简直没有天理嘛!本姑娘从小到大就没有拿过一件不该拿的东西,万一以后当上了神捕,本姑娘还占得上清正廉洁吗?” 尽管唐朱玲心里还是有抵触,奈何在偷子娘娘一案后,给李进惹了一堆麻烦的她早已发誓:以后绝对一切遵令行事。看着楚麟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干笑模样,唐朱玲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用另一种方法弥补起自个儿的形象来。 她将手中画册翻开,指着上头的图样对楚麟解释起来:“玲儿买这本万花集显,也不是光给自己看哦。这几日相公吃的花酿饼都是多籽花一种口味的,多半也快吃腻了。有了这本册子,玲儿才好继续钻研新的口味啊。” “哦?”听了这个理由的楚麟顿时转窝为喜:“你是在研究这里头的花那些适合入菜?不用买一些回来试试手吗?只要看着图册就行?” “花女可不是厨子哦,每一种花的尝起来什么味道,玲儿都记在脑子里呢。”唐朱玲顺势指了指自个儿太阳穴:“只是所学太繁杂,凭空去想反而一片空白,但是只要眼前看到某一种花,其色香性形就都能立刻回忆起来了。可是平时过日子,身边带不了许多种类的花草,所以咱们花女研究木术的时候,都是随手翻阅万花集显看的。” “原来花女还有这种习惯”虽然有种眼界大开的小兴奋,但能让楚麟大兴奋的话题,永远只有一种:“那你已经找到几种适合做饼的花了?” 想到李进“多使楚麟银钱”的嘱咐,唐朱玲硬起头皮道:“最近要入夏,这一册所录花种都不太适合。要是要是手头能多留几册就好了。运气好的话,就连王嫂那种‘千丝雪津露’也能找到配方的。” 早在昨日夜里,楚麟就缠着唐朱玲把这种花酱的美味之处问了个透彻,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楚麟只觉得这五个字顺着耳朵一路向下,直扑进了自个儿的胃里一阵乱砍,将仅剩的一点充实感都给斩草除了根。 “咕”随着一声腹鸣,楚麟再度急着向马车外探出头:“二祥,留香集到底还有多远。” 这回,楚麟终于等来了一句不一样的回答:“快了少爷,咱们刚过西城门,出了城就好办了。” 正如他所说,离开花陵都后,马车跑得顺畅了许多。二祥虽不太会说话,驾车行船算是几个小厮中最熟的一个。入夏时城外花田多荒着,每当官道上有行商队时,二祥总能就近找一条又近又平稳的小路,从旁人的花田梗中穿过去。 在这般灵活的行驶下,三人不过一伙儿便到了留香集,只是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还没等马车接近,车厢里便能听到不下于城门口的喧闹声。唐楚二人掀开车帘一瞧,整个留香集像发了洪水似的,只不过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挤在集市里的人罢了。 “恐怕坐着车进去,又要卡在路上半天动惮不得。”瞧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楚麟这汗又禁不住淌了下来:“二祥,你还是和马车留在外头,我和玲儿也承王嫂情,过去尝个鲜,很快就回。” “唉!少爷这什么话!听说那什么酱美得很!少爷你敞开了肚子吃!别管我!” 虽然二祥毫不在意,楚麟却仍旧没有久留的打算,他带着唐朱玲沿着流水河绕去,准备避开人流从集子外直接去王嫂的花酱铺。 唐朱玲虽熟悉路径,可此时两人没甚急事,在外行走时便也遵照着规矩,由楚麟走在前头。还没等两人走出多远,跟行在后的唐朱玲忽然对楚麟的脚印感兴趣起来。原来这天气一热,楚麟在行走时出汗更勤,就连脚印周边都多了一圈水汽。唐朱玲怕他脱水,赶紧拖着他先往花茶铺子挤了过去。 那铺子老板正是卖给楚麟凉茶竹筒那位,虽说此刻生意忙得翻了过来,这老人精竟还认得唐楚二人。在茶老板的安排下,两人避开正堂中的客流,自在更清净溪边摆了方桌竹椅喝起茶来。 楚麟干了两个竹筒,这才有种缓了过来的感觉:“这天热出行就是不便,也不知花陵都为何要将花夜祭设在此时。” “非夏日不可。”递过去一瓶新配制的清花膏让楚麟怯暑,唐朱玲考较起他来:“你说,一年四季百花何时最盛?” “一年之计在于春,自然是春天花好,所以花夜祭放在三四月才对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咯~”唐朱玲眯起眼笑了起来,那单侧脸颊的酒窝也久违地出现在楚麟眼前:“夜祭那晚虽也有鲜花,但咱们花陵都最盛的还是花艺c木术。繁盛的春花采摘下后,经过不同花艺浸泡炼制,最后才能做成花熏c花酱c香枕什么的。” “我知道了!”楚麟一点就通:“虽然春天开的花最多,但是要把这些花做成各种更好的东西,需要一段时间。” 唐朱玲满意的点了点头:“最简单的花酱,也需要至少一个月的腌制才能卖呢,所以这花夜祭啊,自然是在七月最合适。” “啊?!一个月?”楚麟忽然露出为难的神色:“那想要王嫂再做一批千丝雪津露,岂不是要等一个月以后了?!” 唐朱玲忍不住挤起眉毛:“咦~馋鬼,王嫂今儿准备了整整一坛呢!还不够你啃的?” “不是给我哎呀,我今儿就是想来尝尝味道的。”楚麟又习惯地摆起了双手,见唐朱玲仍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他脸上的笑容就更苦了几分:“我本来是想,若是这种花酱若当真又贵重又美味,就请王嫂专门再做几坛,到时候用做回门礼的。” “咕咚。”放下手里的竹筒,唐朱玲硬生生咽下了满口的花茶:“回回门礼?” “是啊,成婚第三日的时候,咱们因为偷子娘娘的事情耽搁了,现在三七二十一日快到了,正好补个回门礼啊!”楚麟一脸理所当然:“你们花陵都女婿应该也要回门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回 我们来挖一挖女主的猛料 《拳度百科》——回门又称归宁,中国传统婚俗。是指女子出嫁后首次回娘家探亲。夫妇成婚后的第三日回女方家,也有的地方在新婚后第二天去。(但绝不可能有第二十一日再去的)

“三七二十一日?这么久才回门?”

“是啊,你昨晚下工晚,没赶上少爷和咱们商量。今儿他们去留香集的路上,少爷就准备这么说了。”

就在唐楚二人喝着花茶的时候,留在麒麟阁内的大吉c三如和小意正凑一块儿商量着什么。

大吉一副安心的模样:“这几日咱们四个整天在外头忙,少爷的伤就只交给唐朱玲一个人照顾,我还在担心少爷血气方刚,真会被这个女人骗了,不再追究她的身世呢。”

“大吉哥你又直呼少夫人名讳了!”这种时候必然跳出来维护唐朱玲的人,麒麟阁里就只有小意一个:“再说经过偷子娘娘一案,少夫人和我们并肩作战,少爷不再怀疑她理所当然。”

“不怀疑?少爷才没你这么傻呢!”

“我”

“你们俩先等等”三如无可奈何地劝开二人:“这个二十一日回门的事情,少爷究竟怎么想的?莫不是二祥哥胡编出来的?”

正如大吉所说,三如昨晚兼了份夜工,才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此刻他眼里血丝满布,每说几句话就得揉按太阳穴。而大吉那糟糕的叙事能力,更是三如的头更涨了几分。

最后,还是小意带着有些不满的表情,将昨夜的情况清楚的捋了一遍。

“少爷想要通过回门,来查探少夫人的身世?”这回三如立刻便明白了楚麟的决断:“看来少爷改变主意了,之前的他,还一直想用削减银两的办法,让少夫人以为楚家已经没落呢。”

大吉得意地一笑:“咱们少爷也不总是这么好欺负的,经历了偷子娘娘一事后,少爷也刚强起来了。我看呐,这回少爷就是想反客为主,干脆把这个女人的底细查个清楚,跟她摊牌!”

三如点了点头:“不过回门的理由也太过牵强了。”

“唐朱玲逼婚的理由难道不牵强?什么摘了本命花就得娶花主,简直闻所未闻!”

小意再次帮起腔来:“少夫人说了,那就是花陵都的规矩!”

“那二十一日回门就是少爷老家的规矩!要守规矩,大家一块儿来,再说她嫁入了楚家,就更该随夫家的规矩才是。”大吉寸步不让:“咱们从吴州远道而来,谁懂得花女到底什么规矩?”

“同样的,少夫人是本地出身,也不可能懂吴州的民风。”三如点了点头:“所以只要咱们几个都一口咬定,这是少爷老家的规矩,少夫人恐怕也只能相信了吧”

“真是搞不懂少爷。”小意懊丧地说道:“听说我被救那一晚,少爷和少夫人在刘府并肩作战,都是经历过同生共死的险境了,怎么少爷心里头的疙瘩还放不开呢?”

拍了拍小意的肩膀,三如温言劝道:“既然是少爷的意思,咱们照办就好。其实这样未必是坏事,说不定少夫人的确清白,少爷以后也免了一桩心事也说不定呢。我我头有些重,再去回房歇息一会儿。”

在大吉和小意之间和了一把稀泥后,三如一个人回到了屋里。白天的时候,屋里的四张床通常都是空的。三如径直走向自己的那张床榻,却没有宽衣的意思,而是径直打开了他床尾的那口大xiāng zi,将里头所有的衣物都挖了出来。空无一物的箱底上,简单的木纹布满在上头,三如伸手往箱底一拨,只见一条裂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块完整的箱底板上,随着两块栅板的分移,一个食盒大小的地洞出现在他眼前,而一股苏合梅的香气,也开始隐隐透了上来。

————

“咕嘟~咕嘟~”

“娘子?”

“咕嘟~”

“娘子?”

“咕嘟啊?相公你c你c你叫我啊?”

“那个你都喝了三筒花茶了。”

小方桌上,如今已乱糟糟地堆了三四个喝空的竹筒。就唐朱玲那番牛饮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路人经过,还以为这里不是花茶铺,大概是卖竹筒酒的地方呢。

扔下第五个空竹筒,唐朱玲的目光仍然闪烁着,都不敢往楚麟处瞟。那双往日颇有威势的杏眼,今儿彻底成了受了潮的火铳,只剩冒虚烟的份儿了。

“玲儿心虚了,她真的是一点戏都不会演啊。”与她相反的是,自那时起楚麟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唐朱玲的脸颊:“可是,看她紧张成这模样,为什么我反而有些放心?是了如果她真是处心积虑为求财而来,那她早就该把娘家的背景处理妥当才是。李进是总捕头,他这么聪明,不可能忘了在幕后替玲儿布置身世才是。可现在玲儿却一副毫无准备的模样,或许她真的没有那么复杂,真的是我多虑了?”

养伤这些日子,楚麟整日闷在床上,却连书都不方便翻阅,百无聊赖的他只得将时间和心思全部用在了唐朱玲身上,这才终于想出了一个试探唐朱玲真心的办法。包括那虚编出来的吴州二十一回门习俗,都是他日复一日绞尽脑汁的结果。这十几天来,每当楚麟一闲下来就会陷入沉思,他不断查找着这个说法的l一u d一ng,也设想过唐朱玲可能给出的各种反应,并且再次设想出应对的说辞。

然而讽刺的是,当唐朱玲真正露出怯意时,楚麟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替她开脱:“是啊,她这么手足无措,反而应该让人放心才是。哪个女贼会笨到留出如此明显的破绽呢?可是若她真是清白的,她又在怕什么?”

一瞬间,楚麟心中竟有悔意泛出。

然而已说出的话毕竟收不回,片刻后,当唐朱玲重新与他目光交汇时,她已再次从百依百顺的“玲儿”,变回了那个对楚麟爱理不理的“花女”。

“时候不早了,你也歇够了吧?走吧。”

唐朱玲说罢便站起身,只往桌上拍了几个铜板便自顾离去。楚麟探身一瞧,那铜板正好只够买四筒的茶钱。

“不要我来付账,也不肯付我的账?”他连忙补齐了茶钱,在铺主热情的送客声下追了出去。

茶铺外头熙熙攘攘,有几辆板车装着沉甸甸的货物经过,唐朱玲心不在焉地径直走了上去。把玩过火铳的楚麟眼力还算不错,登时瞧出唐朱玲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右脚便要被压在木轮下。他连忙挤开眼前行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拽着唐朱玲便往回拉。慌忙之下,楚麟使力也顾不得讲分寸,直把两人都拉得向后跌倒在地,茶铺门口顿时引起一阵躁动。

一个商头模样的人赶忙下马赶了过来,一瞄二人服饰,立刻对周围压着手掌喊道:“没事没事!碰擦了别人公子!不用惊动江女侠了!”

在这个商头的示意下,一场热闹顿时化作无形,周围的行人车马各自避让开唐楚二人,继续各行各路。趁着这档口,楚麟蹲身走到唐朱玲后头,犹豫着扶起她的手臂:“娘子,没事吧?脚没压着吧?”

“嗯?哦哦没事,就是摔得有点疼。”

“哪儿摔着了?”

“”

“哎?”见唐朱玲对答不畅,楚麟赶忙追问起来:“你还好吗?到底哪儿摔疼了?说话呀!”

他下意识地问了好几遍,直到唐朱玲那原本无神的目光中冒出火星子,还有意无意地往下挖了一下,楚麟这才醒过神来,讪讪地住了口。

不愿惹事的商头见楚麟没有追究的意思,赶忙骑回马上,包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加快步调带走了车队。唐楚二人顺势从地上爬了起来。唐朱玲起身时,楚麟双眼盯紧了她的右脚,直见她动作没有什么阻碍,这才移开了目光。

留意到了这道担心的目光后,唐朱玲的语气终于柔和了下来:“你呢?摔着没?”

“没有,皮都没擦破。”不知为何,听到唐朱玲关切的声音,楚麟心中一热,原本已退缩回肚里的问题,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几步走上去,挡在了唐朱玲面前,趁热打铁地问道:“娘子,你家里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为夫的事情?好像我一提回门的事情,你就不太高兴。”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这回本姑娘逃不掉了!”随着楚麟的追问,唐朱玲浑身一绷,犹自胀痛的屁股顿时失去了感知。她埋低了头,既藏起了自个儿那双游移不定的黑瞳,又顺着楚麟的话装出了为难的模样。只是连唐朱玲自己都清楚,如此这般糊弄根本拖不了多久,越是回避,楚麟的疑心反倒会越重。

额头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仿佛楚麟的视线烧着了她的刘海一般。唐朱玲不敢再拖,只得赶鸭子上架编排道:“其实,玲儿和爹爹已经多年不见了,自从入了花仙庙,唐家就没了玲儿这个人”

她天生嗓音高,楚麟从未听到过唐朱玲用如此低沉的声音说话,周围的杂声几乎盖过了她。

“你爹哦不岳丈他”楚麟紧张地斟酌着措辞:“当初李总捕头说过,花女的规矩为大,我摘了你的本命花,岳丈身为花农是不会反对这门亲事的。”

“自然是不反对的”唐朱玲的下巴几乎卡进了锁骨中间,这个动作大概有助于将想象力挤进脑子,于是一个她自以为不错的说法应运而生:“只是哦,对只是玲儿这些年来一直住在花仙庙,现在爹爹到底在不在来家住都还未可知呢呵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回 你俩就是这么报恩的? 《花陵百说——花酱篇》——千丝雪津露,是由千丝雪c银耳c川贝c再加上蜂蜜c红糖等,经由七七四十九天秘制而成,有生津化痰,调气养颜的效果,据说服用后只要走半步或者笑一笑,还会更美味哦!

降福庵在花陵都的名气的确不小,连初来乍到的楚麟听闻过定颖师太的佛医之术。

事实证明,百姓的眼睛的确是雪亮的,这些出家人对于心病过然有一手。半个月前还疯疯癫癫的王嫂,如今已和她的花酱铺子一样,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一种全新的光彩。

当然,望着眼前神采奕奕的王嫂,唐楚二人都清楚,真正去了她病根的,恐怕还是那个站在门口乖巧相迎的小男孩儿。

“楚少爷,楚夫人,快快快!里头坐!”

王嫂满面红光中还夹杂着一丝土尘,看来是一早便在门口迎着尘土相候。正好唐楚二人方才也摔过,三人一见面,那六岁的小宝登时拍起手来,一句“你们都偷着玩过泥巴啦”将原本各怀心事的两人也引得释怀大笑起来。

王嫂那酱铺只有前头做生意,后半堂便是住处,她忙不迭将两人迎进屋,嘴上还催小宝起将椅子再擦净一遍。茶是小火一直煨着的,点心也是城里四心斋的礼盒,墙上挂着好几盆艳丽的红玫瑰花篮,再加上今日特地替楚麟留着的千丝雪津露,一切布置都不是寻常百姓家平日会做的。不如说,王嫂这番用心良苦,反而更像是回门礼这种大日子才会有的准备。

只是对着这般热烈的款待,楚麟这少爷出身的家伙自是习惯,相反唐朱玲就有些拘谨了。趁着王嫂带着小宝去前堂取花酱的功夫,唐朱玲忍不住又扯了扯楚麟的袖子:“喂,相公,你真没对她说漏嘴?”

“说漏什么?”

“看王嫂这样子,可不像是只为了谢你请师父来治病。”

“可我真没多嘴啊。”偷瞄着王嫂忙碌的背影,楚麟压低嗓门喊着冤:“这几日每次王叔shàng én道谢,你不都在边上吗?”  

在李进的安排下,楚麟夫妇与花陵捕衙早已口径一致:偷子娘娘一案系副总捕燕君胧所破。至于唐楚二人的事情则被刻意隐瞒了起来,如今花陵都百姓间,偷子娘娘自是脍炙人口的谈资,却无人知道他二人的名字。照理,对王嫂来说,楚麟也只不过花钱替她治了病而已,可王嫂和她丈夫那般感激涕零的模样,根本就是拿楚麟夫妇当救命恩人在供拜。

想起楚麟卧床休息时,王叔竟每隔两日就来探望,即便是唐朱玲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她追问道:“那万一是吉祥如他们三个,不小心对王叔说漏了嘴呢?”

“为啥就三个?你这也太偏袒小意了吧?凭什么他就不会说漏嘴?”

“小意那晚被迷晕了,回衙门前就没醒过。”

她辩到急处,揪住楚麟衣摆的手一重,一个温良贤妻,渐渐又被唐朱玲给演回了本色。好在一块儿过了半个月,楚麟渐渐习惯了她这种“演技”,而且似乎还摸到了一种对抗的策略。

只见楚麟一指着被揪住的衣百,比了个“八”的手势,严肃的悄声抱怨道:“很贵的!”

唐朱玲手劲果然松了些:“八两银子?你这罩子什么做的这么贵?”

“是八!十!两!”楚麟拖着长音:“这可是我从吴州老家带来的袍子,里头镶金丝的。”

这招果然有效,唐朱玲自小勤俭,而在花仙庙学艺时,更是养成了“落瓣不糟践”的习惯。一听这衣服贵成这样,吓得她赶紧松开了楚麟衣摆,还手忙脚乱将卷了边的衣摆铺平。至于一旁的楚麟,则一边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一边故意板起脸来诓骗道“这里好像断了”c“金丝断了要接起来很难的”

两人这番闹腾,都被小宝隔着竹帘看在眼里。小家伙现在还长得不高,小脑袋缩在竹帘之后,还的确很难惹人注意。只见他认真地通过缝隙看了半天,回过头冲王嫂就急:“娘!娘!我两个恩人吵起来了。”

早就侯在门外的王嫂一手托着千丝雪津露的罐儿,另一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蹲下身来低声教育道:“小宝弄错了,那不是吵架,是楚少爷在和夫人要好呢。”

“要好?这样是要好啊?”如此深奥的知识,显然让小家伙的脑筋不够转。小家伙也学着唐朱玲,想不通的事情一律先搁在一旁,优先处理眼前有意思的事情。他一指王嫂手里的花酱罐:“娘,这个酱甜,我还想吃。”

“那可不成!那是给恩人的谢礼。”反正后堂中那股气氛不宜打断,王嫂索性趁机教起孩子德育来:“宝儿啊,娘问你,你从偷子娘娘那被救出来那晚,是不是看到了楚少爷和夫人?而且他们身上都沾着血呢?”

“看到了,楚少爷衣服上沾了好多血呢。”

“那就是了。”摸着宝贝儿子的头,王嫂喜滋滋的笑容中,仍然透着一股心有余悸的波澜:“你丢了的那段时候,给娘治病的定颖师太就说过,能把你找回来的人,只有楚少爷和他夫人。佛门大师的话怎会有错,从恶人刘手里把你就出来的,一定就是他们,他们俩啊,就是咱家的救命恩人。”

“嗯,那库房又冷又黑,恩人把小宝救出来,甜的花酱就给恩人吃。”

楚麟是个不愿在外久待的人,当初跑这一趟时,便嘱咐过王嫂不必多做准备,他取了花酱后便要回府用午膳的。只是王嫂一家如此热情,楚麟屁股没坐热就走也不太合礼节。故而尝过那千丝雪津露后,唐楚二人也不好立即作别,便用这珍贵花酱拌着糕点细品。楚麟这老饕吃得满嘴流蜜,顿时乐不思蜀起来。唐朱玲则在尝过味道后,立刻猜中了千丝雪津露的制法,其木术之精纯,直惹地王嫂不停夸赞起来。

唐朱玲本就是平民出身,丝毫没有什么夫人架子。被人一夸,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将花酱制法倾囊相授;王嫂本只想感恩戴德地伺候两位恩人一番,这才重金购得了这罐稀有花酱相谢,谁知这恩刚谢完,唐朱玲又把一大段秘法毫无保留地传授了过来。这花酱的配方对于王家来说就是金饭碗,王嫂只恨小时候没学过写字,否则真想抓过一副纸笔,将唐朱玲所说的每一个字好生记录下来,留作传jiā bǎ一用。

见两人就制法正谈得起劲,楚麟这个只懂吃的人一时也插不进嘴,索性便更专心地吃心来。不过一块沾了蜜的榛囊酥刚塞进嘴,楚麟就察觉到一股异样的视线瞧了过来。低头一看,小宝正趴在矮桌边,虽说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席上,两个眼珠子却是直瞪瞪死咬着自个儿手上那块糕点。

一个六岁孩童真诚的眼神,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楚麟被看得老脸一红,连忙又拈起一块榛囊酥递了过去,谁知小宝虽然动了动肩膀,但还是咬牙甩了甩头:“楚少爷的点心,小宝不能吃。”

这话说得楚麟更心软,忙说道:“不碍事的,我刚才已吃了很多了,都吃饱了。”

小宝似乎又动摇了一下,但最后仍旧抵御住了y一u hu一,只见他轻轻指了指唐朱玲:“楚夫人还没吃饱呢。”

“玲儿要是有他一半懂事该多好?装腔演戏的时候不算。”楚麟百感交集地苦笑了一声,忽然起了个坏心眼,他见唐朱玲与王嫂说得认真,便俯身悄悄对小宝耳语道:“没关系的,咱俩把这盒点心吃光,不留给她吃,好不好?”

楚麟这边开着玩笑,谁知对小宝而言却成了人生真理的动摇。小家伙眼睛睁得老大,不可思议地惊道:“啊?楚少爷,难道你不和楚夫人要好了吗?”

小孩子性子直,在如此“晴天霹雳”之下哪还顾得压着嗓门。整个屋子顿时为之一静,小宝惶恐地看着楚麟,唐朱玲和王嫂诧异地看着小宝,楚麟凝视着自己颤抖的手,犹豫着是不是要用糕点堵住小宝的嘴。

“小宝啊?你刚才说,他不想跟我要好了?”唐朱玲最先反应过来,警惕的目光顿时把楚麟从上到下扫了一圈。

“她在看我,不是,不是‘看’,应该是审视吧”她的视线几乎就像有形之物般,让楚麟的肌肤都感到了碰触。或许,不止是肌肤,在楚麟内心深处某个不自知的隐蔽处,也出现了被视线看穿的慌乱感:“这熊孩子,说什么不好说我喜欢她?我喜欢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吧?玲儿是瞒着许多秘密强行嫁于我的,而且洞房那晚后就再也没让我碰过,在她心里,我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夫君’,就算合作破了偷子娘娘,现在的我顶多也是个同谋罢了我这样的同谋喜欢她要是她知道我喜欢她”

随着耳根越来越烫,楚麟终于不敢再想下去,略显慌乱地起身告辞起来:“王嫂,既然我家娘子已把配方相告,还请你再制些许这千丝雪津露,我好送给岳丈。定金我改日来付,今日就先告辞了。”

这下连带唐朱玲也慌了起来:“不用了相公,真不用了。如今爹爹住在何处都不知道,还是等玲儿拜托李大哥差人走访一趟,有了准信儿再商议回门一事吧?”

谁知唐朱玲话音刚落,王嫂立刻站起身来:“原来楚少爷是要做回门礼啊!那可耽误不得!楚夫人别急,我这铺子有时也从唐老爹那儿进货,他老人家身子骨好着呢,还在老家秋林驿,没搬走呢!”

唐朱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回 狗血的营养价值很高 《花陵百说》——红玫瑰。自汉以来,玫瑰已多负美名,然却不似腊梅那般蕴含寓意。后陈汉开国皇帝在淮州微服私访时,曾按民俗之礼迎娶过一位民女。传闻此女甚爱玫瑰,怎奈东州花贵,运至淮州更是有价无市。陈友谅闻之,千金购得红玫瑰一车,星夜送至淮州,赠与此女,成就一段逸话。因全车玫瑰皆为朱红,自此后,红玫瑰便被视为传情之物。

“玲儿,你要是一声不响领个男人回来,我可不答应啊。”

“老爹!你说什么呢?”

“也是,是爹不会说话。咱家闺女可是选上花女的大美人,就算是有了相好的,那也一定是人中杰c马中骏,哪能让女人领回家,一定是把你带到他宅子里去才对。”

“老爹,今儿我刚做好一瓶痒粉。”

“行行行,你厉害,你长大了,爹都不能不逗你了。”

“哪有用这事逗人的!?”

“女儿啊,爹没什么旁的事儿求你,只要记得”熟悉的声音忽然收起了嬉笑之意,带着如山一般的沉重爱意叹道:“千万别找错人,女儿家一嫁就是一辈子,没有回头路的。还有啊,也不许去做危险的事情,捕快什么的,就算要了爹的老命,爹也不许你去做!记住了吗?!”

————

“完了,这下完了。”

除了这句话之外,唐朱玲的脑子就只剩一片空白。从离开王嫂家直到回麒麟阁,她就没回过神,下马车的时候还一脚踏空,直接一跤跌在楚麟背上,把他当大马似的骑倒在地。二祥在一旁吓得大呼小叫,唐朱玲恍若未闻,自顾自愣板着起身,像丢了魂似的飘回了房,连小意的迎接都没顾着搭理。

“少爷”被忽略的小意略带失落地关切道:“又和少奶奶吵架啦?”

有吉祥如意四个人帮忙,趴在地上的楚麟很快被扶起来。只是他脸上也挂起了和唐朱玲一样的表情,有些恍神地下意识答道:“没吵啊怎么会难道是”

之后,三如的和稀泥也好,大吉的挑拨离间也好,楚麟也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和唐朱玲一样,眼睛都不看着路,就这么跌跌晃晃回了后院,留下吉祥如意四个在外头大眼瞪小眼,拿这对夫妻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吉忍不住怒声追问起来:“二祥,少爷和那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啊。到了留香集以后,少爷少夫人自个儿去的,我在外头看着马车呢。”二祥抓着头苦思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其余三人精神一振:“什么原因?”

“一定是王嫂给少爷少奶奶吃坏了肚子!”

“”带着满脸“恩断义绝”的冷漠表情,大吉三如和小意转身就走,任二祥在后面怎么解释,他们都没有再回过头。

————  

唐朱玲并没有回屋,而是找到那间小客房暂时避了进去。因为楚麟那屋也是他的书房,一张文曲案就在唐朱玲睡觉的牙床边,楚麟身体好的时候,白天基本就是坐在那儿打发时间的。唐朱玲现下可没有面对楚麟的勇气,她必须在两人再次碰面之前,想好一个拒绝回门的理由。

唐朱玲脱下绣鞋蹲缩在床角,双手环抱着屈起的腿部,将下巴搁在了两腿的膝盖间,就这么烦恼了起来:“老爹原本就反对我当捕快,如今我还偷偷帮着李大哥查案,现在是花仙在罚我不孝吗?呜~花仙大人,本姑娘就算不听话,好歹也把小宝带回了他娘身边呢,您能别这么折腾我吗?要是这卧底的事情被老爹知道就算我擅自出嫁的事儿被他知道,也非气坏了老头儿身子不可!”

此刻的唐朱玲像极了一个闯完大祸开始后怕的熊孩子。她从小便没有母亲,是唐老爹一手带大,对唐朱玲来说,父亲便是唯一的亲人。一想到她近日这番所作所为即将被父亲知晓,再想到父亲既惊且怒的表情,唐朱玲只得将双臂勒紧了膝盖,绷着身子左右晃动起来。只是就算这么晃,那点子也不是凭空晃出来的。一转眼,唐朱玲已在客房里躲了小半个时辰,可除了空着急外,在应对之策上却没有丝毫头绪。

“都怪王嫂,简直是恩将仇报嘛真是的。”正事上没有进展,唐式胡思乱想便不可避免地开始抬头:“不对啊,王嫂怎会和爹做生意?咱家的花,一直都只卖给都城里头的几家熟客,怎会卖到留香集去?”

这花陵都的花卉行当,其中门道有不少说头。首要的一点是,光凭鲜花买卖,不至于将整片东州发展地如此繁华。真正令这片芳土富裕起来的,是经由鲜花制成的各类花制品,这些玩意儿有贵有贱,珍贵的如进贡于皇家的凝香蜡烛c御点花茶;也有被普通百姓用的香囊c香扇等。花农负责种植鲜花,商人负责运贩各种花制品,但两者之间鲜有直接做生意的,盖因刚采摘下的鲜花需要各种不同的工艺,才能淬炼出香精甜蜜,用于熏制各类花制品。而这些淬炼工艺,除了花女之外,就只有花盟会或者都城内的诸多花行才懂。

故而一批鲜花要产出足够的赋税银两,首先需要有花农耕种;再卖给花行淬炼加工;之后才轮到各个工坊的艺人c匠人做成花制品;最后交付于普通商人运贩。王嫂既会开店,也懂得制酱秘方,算是半匠半商。但即便如此,她平日进货找的也都是花行,与身为花农的唐老爹中间还隔着一层关系,他俩能有什么生意好谈?

比起楚麟来,唐朱玲虽然不擅推断,但是这与花有关的事情她从小留意到大,可谓熟能生巧,故而王嫂那番话中的疑点,反倒只有她能捉得出来。只是这与花有关的事情,唐朱玲虽能明察秋毫,但对于人情世故而言,小丫头的想法便有些天马行空了。

“他二人根本没理由见面,王嫂要没加工过的鲜花有何用?等等,玫瑰”捕快天赋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唐朱玲猛然回想起方才在王嫂家时,墙面上挂着的那几篮惹眼的红玫瑰花篮:“听说王叔常常在外地奔走,前阵子因为小宝丢了,才不得已回乡了几天,今天去的时候并未没见到他,多半是又出了远门难道是王嫂她长年孤守,所以死老爹想给本姑娘找后妈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唐朱玲犹如搬起雪盆扣自己的头,一阵寒意从头哆嗦到了脚趾头。但且不提这念头有多天马行空,唐朱玲忽然一竖中指,苦恼的神色顿时从指间甩了出去,只留下满脸柳暗花明的兴奋神色。

“有了!有主意了!就给我找个后妈就好了嘛!”唐朱玲说着一骨碌爬起身来,连绣鞋都不及穿好,拖着鞋跟就往外跑去。

一开门,正装shàng én口的楚麟,他见唐朱玲一头撞出来,连忙举起双手护住了头脸:“慢着些!下马车时你刚撞过我一回。”

“相公~”解开了难题的唐朱玲又变回了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对不住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每次见到唐朱玲都像是换了个人,楚麟也多少习惯了这种变化,只苦笑道:“该吃饭了,到处找你呢。不过你刚才在里头吼什么呢?什么后妈?”

“后妈?!哦!对!相公,那个”扑哧扑哧喘着气,唐朱玲顺势便将适才冒出的点子说了出来:“其实之前玲儿一直都不开心,是因为玲儿不想回门,不想见老爹。”

楚麟一惊:“难道岳丈果真的反对我们的婚事?”

“不是不是,相公一表人才,又是城里人,老爹肯定还觉得高攀了呢。只是”唐朱玲平了平气息,眉间挤出几分难色,有些扭捏地解释起来:“是玲儿不想见他。因为因为玲儿不久前才偶然得知,就在相公与玲儿大婚后没几日,老爹他在外头找了个女子续弦了。”

“啊!!?”楚麟吓得连这话的真假都忘了去想,一张玉面顿时惊成了马脸:“你是说岳母岳母她老人家过世了?”

“哎?楚麟吃惊的原因是这个?”唐朱玲这才想起楚麟对她双亲几乎一无所知,赶紧解释了一番自幼丧母的事情,便急着将话题扯了回来:“所以相公,玲儿实在不想见他们,不想见到有别的女人住着娘的房间”

自从被楚麟训练过如何演戏后,唐朱玲现在不用往眼睑涂泼椒就能哭出来,不过这会儿可能是太过兴奋,她试着挤了挤,一对儿杏眼清清爽爽,愣是红不起来。唐朱玲只好背过身去,双肩微微颤动了几下,来向楚麟表达她的坚持。

天地良心,这回楚麟是真的没有怀疑她作假,凡谎言,必然是越周全c破绽越少越好。唐朱玲这近乎天方夜谭的话,反倒多了几分可信,少了许多算计的感觉。显然在他心中,唐朱玲就算是在缺心眼,脑子至少没有坏到那种程度是的,就在这一刻,善解人意的楚麟全盘接受了唐朱玲口中那逼真故事。被迫接受她人为母亲的痛苦,猛然间触动了楚麟心中的某个暗匣,他的双眼几乎都湿润了起来。

忽然,他伸出双手,捧住了唐朱玲的双肩,他掌心的温暖毫无保留地传达到了她的手臂,还未等唐朱玲抵受住这股暖意带来的警惕,只听楚麟已用一种充满同情的语气说道:“我明白,玲儿,你这么一说,我就都明白了。”

“相公?”

“啪!”两只手掌轻轻往她肩上一拍,楚麟催人振作的音调响彻整个后院:“所以这趟回门我们更要去,让我们俩当面见一见二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回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 《花陵百说——花性篇》——石龙芡,多生于中原西北戈壁。自结苞至开花,花色由棕转白。花结半球形,花蕊内沾有大量粉块,如米粒一般大小,这些粉块便是石龙芡药性最强之物。石龙芡转破心智,戈壁牧民捕到野鸡野牛后,常灌以石龙芡粉,使之驯化为家畜。

麒麟阁后院小客房里,楚家少爷和少夫人正面对面相距不足一步地站着,楚少爷的双手搭在他娘子的肩上,两人四目相对c呼吸可闻。若咱们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写到了这般地步,只怕下一段情节就是丈夫研究妻子唇脂了。

可惜。

咱们故事里这一对儿

不正常!

“我明白,玲儿。”捧着唐朱玲的肩,楚麟心中涌起浓浓地认同感:“看来她和我一样,记得我小时候,不也是最怕见大夫人的么?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想到那时候的事情,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哇,这浑少爷眼眶都红了!”唐朱玲原先绷紧的身子渐渐松弛了下来:“哈,还说本姑娘不会演戏呢!瞧你给我骗的!以前那是小试牛刀,若是动真格啊,早就把你骗得晕头转向啦!”

“你这么一说,我就都明白了。”他缓缓地点着头,眼中尽是同情,而心中更是感叹万分:“原本我还怀有心结,她分明与李总捕头合谋图我家财,为何偏偏去管那偷子娘娘一事?现在这便解释的通了,玲儿她天性是好的,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恐怕是我那老丈人责任。玲儿定是与她父亲置气,才会一路自甘堕落,落得与李总捕头共谋合污的吧!?”

“相公?”看着楚麟那充满怜意的眼神,打死唐朱玲她也想不到这货的思绪已飞上了天:“难道本姑娘真的是天才?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扮出来,这浑少爷他眼神都直了?哼,算你懂得本姑娘的好处污~他手掌好烫,可不能这么被他抱下去了,要不数到三就轻轻挣开?好,一二”

“啪!”一声脆响,楚麟饱含鼓励的手掌拍落在唐朱玲双肩。

“没错!能拼了命去救被拐走的孩子,玲儿的天性又怎么会坏?!她一定是误入了歧途,这症结多半就出在老丈人续弦这事儿上!要是我能见到岳丈,解开他们父女之间的心结”一想到这儿,楚麟只觉得脑中有一把利剑应声出鞘,剑身上闪闪发光七个大字——“天生我材必有用”!剑锋刺目,龙吟催勇,他登时便直视着唐朱玲的双眼,说出了那句导致以后遗祸无穷的话:“所以这趟回门我们更要去,让我们俩当面见一见二老!”

————

“死浑少爷!才不会让你见我爹呢!怎么办?要是老爹知道我偷偷嫁了人,还是为了查案才暂时嫁出去的,他啊——都怪这个浑少爷!这要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嘛!”

午后申时未至,唐朱玲已找了个理由溜出了麒麟阁,正老不痛快地走在街上。若地上那颗小石子会说话,恐怕它此刻一定在喊:“能不能别踢了,你说一句‘怎么办’就踢我一脚,我是石头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终于,在这颗小石头的帮助下,在踢过了整条街后,唐朱玲的心情恢复了不少。望着街口两条分岔路,她的眼神自然而然转向了通往衙门的那个方向:“俗礼大于天,他要坚持回门,还真不能拿痒粉糊他脸。不行,得让李大哥帮帮忙,绝不能让老爹知道!”

唐朱玲正打定主意欲往衙门走一趟,前头忽传来一声响锣,她踮脚一看,有一骑自街尾扬蹄而来。唐朱玲一眼便认出那人穿着捕快的衣服,右手举着一面红旗,左手勒紧缰绳控着马速,从大街正中轻驰而过,口中呼喝着:“重犯游街,车马让行!”

骑马捕快在街头来回跑了两遍,将行人驱至两侧后,便跑向了下一处街路。不过片刻,一队囚车出现在街尾,唐朱玲听到有重犯游街,早把烦恼抛在了脑后,伸长脑袋只等着看会儿热闹。谁知涌入街道的队伍声势之浩大远超所想,除了押送囚车的捕快民夫之外,两侧竟还拥挤着不少百姓,看样子是从前几条街就一直跟过来的。

唐朱玲站在一家铺子旁,一开始地方还算空旷,可等那伙跟车百姓挤过来后,整个铺子顿时被挤得险些倒了下来。原本她还想坚守阵地,谁知人流一拥过来,唐朱玲双臂顿时吃了好几下莫名的肩顶肘冲,迫得她赶忙退到了远处。

捂着被撞疼的胳膊,唐朱玲气得冲那伙老爷们的背影大喊:“搞什么嘛!不就是个犯人么,难道比花夜祭还好看啊?!”

她嗓门虽高,只是这批囚车还真比花车还惹人注目。随着车队渐渐接近,左右已皆是哄闹之声,唐朱玲一句喊罢,那些百姓仍是争相往前头挤身,根本没人理踩身后的人喊了些啥。这种阵仗唐朱玲还真未见过,她不由得也开始好奇起来,莫非囚车关得不是人,乃是什么奇珍异兽不成?只是这念头也仅可想想而已,真要让她挤进人群当中,与那群老爷们儿较一帮子力量,咱们的小花女还是敬谢不敏的。

前头的高个儿把视线挡了个彻底,喧闹的声音又让唐朱玲连找人问个状况都听不真切,她扫兴地吐了吐舌头,正准备回头穿个巷子再绕去衙门,忽然头上微微一痒,像是什么羽毛之类的物事掉了下来。她伸手取下来看,那落在头顶之物,竟是一件纸艺!只见一张普通的宣纸被折成头尖尾宽之形,仿若鹏鸟一般,两侧还有纸翼相辅,唐朱玲比了比形重,只觉得这纸鸟多半能像风筝一样飞起来,她顿时又往了那囚车之事,将趣味转到了这件玩物上来。她幼时居于郊远之地,只有过年时才可剪些红纸玩,还不曾尝试一张白纸竟还有这般奥妙。

“喂!唐姑娘!”

就在唐朱玲摆弄纸鸟时,头顶处传来一声清喝。虽说周围闹哄哄一片,更有捕衙大声呵斥c铜鼓一路作响,但不知为何,那声清喝却犹如一匹烈马破空,将那团喧嚣乱云一卷而空,毫无障碍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抬头一看,禁不住吃了一惊,那在茶馆二楼向他挥手的黑袍青年,不是游侠蛟壬是谁?只见他一个人占着一处窗户,窗格外有精雕细刻,竟是那茶楼的一处雅阁!

“蛟大侠不是一直住在庙里么?怎得出手这么阔绰?”

不是唐朱玲观察入微,只是蛟壬身上那件黑麻武服实在与那茶馆之雅太过格格不入,任谁见了都会心生疑窦。这时,蛟壬已又招手喊到:“唐姑娘,上楼看!这儿看得可清楚了!”

这下唐朱玲也顾不得多疑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茶楼,小二似是得了吩咐,一路赔笑引着她入了一间最内侧的雅阁。卷开竹帘之前,唐朱玲就不断动着鼻子,相辅相成的混合香充斥着整个走廊,皆是茶楼用盆栽c香料c花布c木具精心搭配而成。

“蛟大侠,多日不见。”在门口感叹了一下这都城的奢华后,唐朱玲这才露出大大方方的笑意,掀开竹帘进阁施起礼来:“下头人太多,挤不过,本姑娘就不客气地占个宝地看热闹啦!”

蛟壬笑着摆摆手,示意唐朱玲不必这么多礼,随即便翻开一个杯子替她倒起茶来。唐朱玲接过茶杯,却嗅不出一丝茶香,低头一看,蛟壬那壶里根本不是茶,竟只是装得温水而已。

“莫不是雅阁太贵,蛟大侠身上银子不够,只能喝水了?”

她心中才暗笑片刻,就听蛟壬开口道:“说起来今天这帮家伙能落网,应该也有唐姑娘一份功劳。好不容易有个苦尽甘来的结局,唐姑娘这个功臣若连个好位子都排不到,那就没天理了。”

“功臣?”唐朱玲睁大眼睛指了指自个鼻头,忽又想到了些什么,急忙把手指转向了窗外:“街上游的是”

窗外又一声鸣锣作响,听声音囚车已拉到了茶楼门前。她忙断了话头,趴到窗口往下眺望。两辆囚车一大一小,大囚车上那三人劈头散发,只瞧得出是壮年男子,后头一辆小囚车上蒙着白纱,说明其中押着女囚,或是原先有些身份的罪人。

“那三个人,就是刘善家的护院?那小囚车里就是刘善的正室!?”唐朱玲并不认得这几个人的容貌,而半个月的牢狱生活也早已褪去了这些人身上各自的花熏香气,但在见到这四名囚犯时,她心头仍旧涌起一股热血快意,那种悸动与当年她立志成为捕快的一刻无有二般。这种无法用理智解释的感觉,瞬间就说服了唐朱玲,反正她也从来不是听理智办事的人:“没错!真的是偷子娘娘!没想到今日竟是他们游街,李大哥怎么都没告诉哦!蛟大侠,官府把他们判了什么罪,你知道么?”

蛟壬摇头:“那倒没打听到,只是说要押去洳陵都,去那边再审。”

“洳陵都?那不是州牧大人那儿么?是要交于东州府再审?怎么会呢人赃并获的呀”唐朱玲眯起一侧眼睛,就连脑袋也稍稍倾斜了些:“难道是案子还有疑问,知府大人还做不了决断么?”

意识到蛟壬还在一边,唐朱玲赶忙抑制住了自语,谁知一回头,蛟壬已然走到了门口:“就算再审,这些童拐子也是惹了民愤,想要脱罪是不可能了。唐姑娘,这雅阁我包了两个时辰,你在这里慢慢喝水看游街,我有事先走了。”

唐朱玲见到蛟壬的时候,总觉得熟起来特别快,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他们性子上有几个相同之处。蛟壬也是个说走就走的主,还没等唐朱玲回复,这厮的影子已消失在晃动的竹帘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回 本书又成玄幻了? 《对象日记》——蛟壬与我能算是君子之交么?应该是算的,毕竟我是真的君子,他也算是梁上君子,都沾的上边。从前我只觉得恶人必生恶相,凡夫俗子贪而行窃;怒遂施暴,犯过罪孽之人,必然带有淡淡恶念,能教我查知生厌。然蛟壬虽行犯禁盗宝之举,却无恶念可查。

这几年,偷子娘娘这说法在花陵都,早已被传得太过玄乎了。但凡有找不回的孩子,父母就只得将满心怨恨寄托在了“偷子娘娘”这四个字上。原本这恨意只落于虚妄处,只不过是那些痛失爱子者继续生活下去的支撑罢了。谁知如今官府一朝查实,偷子娘娘确有其人,这无疑是在花陵都丢下了一颗火种。

这些日子唐朱玲安居于麒麟阁,不曾知晓花陵捕衙门口那鸣冤鼓都换了两座。整个花陵衙门这十日里几乎没破过什么新案子,光是应付喊冤积怒的百姓就已耗去了所有精力。  

半个月前李进和唐朱玲便彻查过一次孩童失踪的人数,单是录入卷宗的就不下百人。刘府被查封后,捕快彻查全院也再没发现其他密室,故而所救回者,仅有密室中的二十名孩童。像王嫂家那样找回孩子的人家自然喜不自胜,可对其他苦主来说,那剩余八十人的下落便成了心头插着的一把刀。

不仅是城外西十里的百姓,就连昌亭c江月两县都有苦主赶来。捕衙正门长街上不论日夜皆有人跪街喊冤,有的求花陵知府再加严刑拷问,务必追问出自家丢失孩童的下落;有的人骨肉分离已久,自知寻回无望,竟而当街布写血书,只求将主犯酷刑处死,为子报仇。

偏偏刘善在被捕之前遭重手所袭击,据说当时燕君胧赶到时,他已是血流如注,自被抬回捕衙后,知府寻城内名医救了三天,仍是死不透醒不来,想要从他口中追问出其他八十个孩子的下落,真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

世间罪犯又不是人人都像夜盗那样,懂得体谅捕快的辛苦,当花陵捕快们疲于应付那些喊冤百姓时,其他的窃贼c强盗c骗子c奸商c江湖宵小也不会闲着,该犯的案子一桩没省。既要安抚偷子娘娘案中的苦主,又不能懈于其他案子,还得暗中提防花盟会有什么动作。就这样,花陵知府撑了十多日,终究是疲于应付,只得想出了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借着“案情重大”的说法,将这一串烫手山芋塞给了上官。

果然,获悉四名犯人将被押去洳陵都,挤在花陵捕衙门口的苦主们蜂拥跟上了车队。有苦大仇深者,背上还卷着竹席包裹,准备一路跟去洳陵继续鸣冤;但更多人跟来只为了亲眼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丧尽天良,害得他们亲子分离罢了。

回想着这十天来打探到的消息,蛟壬既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到底是陈汉的法律太严格,还是花陵都的民风太好?这种人渣押在街上,一个扔东西的都没有。文明到有些过头了吧?怪不得小楚这家伙会选择这里定居。”

他得出的,仅仅是这个结论而已。

是的,对于身为夜盗的他而言,不论偷子娘娘犯下的罪行有多么残忍那都与他无关,若非好友楚麟牵涉在内,恐怕蛟壬与刘府之间永远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楚麟开始继续追查那八十个孩子的下落,他自然不介意搭一把手,但是现在,蛟壬有更感兴趣的事情。

囚车队艰难地在人流中开辟着前路,大街上仍是人声鼎沸,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死盯在那些犯人身上。躲在巷子中的蛟壬几乎不需要用太多障眼法,只是大大方方地脱下旧黑袍,露出了里头那套乌黑发亮的皮甲来。带上手套护掌,翻起那顶兜帽,转眼间,蓬莱游侠蛟壬已在光天化日之下摇身一变,成了横行花陵的夜盗。

“脱下来还是热,我靠,里头的衣服都闷湿了。”看着那件脱下来的黑袍,蛟壬嘟囔着抱怨着:“花陵都不是四季如春的么?刚到六月就这么热,入了夏可怎么办?看来要翻这个燕君胧的底牌,还得抓紧时间,等真到了七八月,影甲就算能遮住我的身体,也遮不住我的汗味儿。像燕君胧这种高手,光是味道也算大破绽了。”

他的身形忽然化作一片黑雾,融入了巷口板车下的一片阴影中。随着囚车车队逐渐靠近,有不少围观的百姓被挤入巷口,化作片影的蛟壬看准时机,从板车下渗透而出,借着围观者们的人影不断移动着,最终融入了那座大囚车的车底之中。

“没有带黑纱斗笠的人燕君胧不在么?”带着兜帽的小半个脑袋从地影中冒了出来,不论捕快百姓谁都没有留意到囚车底下这耸人听闻的一幕。蛟壬细细将周遭护车的捕快看了一遍,随即便皱起了眉头:“燕君胧身为副总捕头,这么重要的犯人押送,他会不来么?难道我白跑这一趟了?”

之前隔得太远还看不真切,如今近在咫尺后,蛟壬总算得以将整个车队的捕快一一细辩起来。偷子娘娘一案惹起的风波不小,囚车虽只有两辆,可知府派来押送的捕快可不少。除了走在前头开路的先锋和还没有出发的后援外,光是这队囚车的随行捕快便有三十六人。

六名骑在马上的捕快佩刀带冠,有几人马上挂着弓箭,却都没有配备长兵器。根据蛟壬的经验,这六人都是捕头职务。其余三十人只带着帽子,只有一半人腰间佩刀,剩下的都只带着镣铐和水火棍。除了捕快之外,车队最外圈还有五十余名披着札甲的人,横着手中长枪排成一列,将囚车与百姓隔开一些距离。蛟壬对陈汉朝兵刑之分还不太熟悉,只看得出这批人大约是守城军中的军士,却说不出他们的所属旗号来。

“难道在这里,押送犯人这种事情,是军方负责的?可是捕快里还有六个骑马的呢,那五十个兵丁衣帽都一模一样,连个领头的都找不着啊!还是太轻敌了,光能隐身接近有什么用,到头来想找个人都找不到。”

尽管寻找燕君胧的目的暂时没有达到,可既然已经混入了车队,蛟壬也没有立刻撤走的道理,在他想来,现在街上拥挤着太多百姓,捕快们无暇交谈,可一旦等出了城清净下来后,或许能从捕快们的言谈间套着一些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定。

“唉教训,都是教训啊,早知有今天,百科点数就该省着点用啊!”囚车走得极慢,一路上一无所获的蛟壬窝囊地跟着影子缓缓蠕动,心里头不禁叫起苦来:“反正这周还剩下一点,要不就用掉算了!直接把燕君胧这家伙的老底给揪出来不行!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这姓燕的绝不是普通捕快这么简单,如果他有双重身份的话,至少要两点才能解析轻易就去翻他的背景,弄不好百科点数变负数,那可就糟了。我还是用传统一点的办法来调查他吧。”

就这样,一直到天色微黄之时,囚车队伍终于出了城门,大多数苦主并未跟出来,即使有几个随队出城的,也在军士们的告诫下自行散去。依旧潜伏在车底的蛟壬借机也学到了一些陈汉律法,似乎押运队伍一旦城外百姓便不可再随意接近,不过,他最主要的目的却依然没有着落,虽说出了城后捕快之间也有几句攀谈,却没有一人提到过燕君胧和刘善当夜受伤之事。蛟壬无奈,只得做好了一路跟去洳陵的主意,谁知接下来的事情依旧超出了他的计算。队伍出城还未多久,六名捕头便下马与周围那些军士们办起了交割令,随即那五十名军士便开始押送着两辆囚车继续前行,而捕快队伍则开始往花陵都折返而去。

“啊!我怎么这么笨!押送犯人这事儿怎会交给捕快负责?一般都是军中派人做才是啊!”幸好此时天色已晚,诸人的影子都被夕色拉得极长,蛟壬连忙溜出囚车,钻入了一匹马的影子之中:“弄不好今天又是白忙一场,我靠燕君胧你可以啊,老子在暗你在明,居然还让老子花了十天都找不到你?!你这货要是个普通捕头,老子把姓氏倒过来写还是倒写名子比较方便。”

自那晚与燕君胧偶遇交手之后,对这个蒙面捕快的疑虑便始终没有消散过,这十天来蛟壬的日子犹如眼中含沙,不管怎么揉洗都没痛快过。以他的本事,夜探捕衙虽不难,可那套影甲只能助他无孔不入,却不是真的无所不能。一旦燕君胧没有公开露面,在只可暗窥不能开口问人的情况下,蛟壬愣是扑空了十个晚上。

“实在不行就等下周吧,直接用百科点数把他查出来。”蛟壬灰心地藏在马影之中,跟着捕快队伍缓缓往都城行去。在他看来,这第十一次出马又是白费心血:“回头还得再买一件袍子这次要买薄点儿的。”

到了城门口,捕快队伍开始解散了起来,除了少数人还要回衙门复命外,其余诸人已开始互相道别起来。正当蛟壬寻找着脱身的机会时,一个异样的捕快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穿着捕快的短衣,外貌普通,从头到底未与同僚说过一句话,除了手里那根水火棍外,腰间既无佩刀也无铁镣。每一个捕快离开之前,都要与六名捕头行礼作别,再豪放的也至少要挥手打个招呼。只有此人竟一言不发,将水火棍往旁人身上一递,便就这般不顾尊卑地转身离去。

“别告诉我你在玩易容啊,燕副捕头。”顾不得查探其他人的反应,直觉一动之下,蛟壬已然影体流转,趁着诸人影子还在交替时,立刻钻入了那名沉默捕快的影子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回 要下一盘好棋,首先棋盘要大 《唐小札》——燕捕头很好啊,武功好人又聪明。最重要的是,查案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被难倒过。李大哥也说过,交给燕捕头的每一个案子,他都能抓出犯人留下的破绽。

地窖中暗的出奇,即使外头的天色仍伴着余晖,此处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人知道这地窖造在花陵都内的哪条暗巷,也没人知道该如何来到此处。

一些牵连重大的事情,岂非正适合在这种无人所知的地方谈?

沙哑的声音在摸不透的黑暗中响起,才开口便提到了一条人命:“刘善还活着么?”

“活着。”回答的人有着冰块般的嗓音,干脆的措辞中,自有一股寒意弥漫,正是燕君胧的声音。

“他最好不要活。”

“也最好不要在这几天死。”

“哦?”燕君胧的反驳似乎让沙哑声音的主人诧异了片刻:“为什么?”

燕君胧沉默了片刻:“直觉。”

在所有下决定的理由中,直觉或许是最敷衍的说法。但沙哑的声音并未透出不满,反倒流露出一丝别有意味的领悟:“你今天,好像特别谨慎。”

“我一直很谨慎。”

“原来如此,明白了。”有些莫名地表达了认同后,沙哑的声音又在下一刻突兀地下起了逐客令:“其他的事情,就等下一次你来时,咱们再谈吧。”

“下一次,我不会再来。”

“原来如此,有意思。”

乍一听来,这两人后半段说得每一句话,似乎都接续不起来,可他们的语气中却流露着一种隐秘的默契,似乎早已从对方的只字片语中参透了内中含义。

“听不懂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抱着这种想法的,正是融入在同一片黑暗中的第三个人:“难道他们刚才说的话里,都包涵着暗号吗?”

此刻,蛟壬的内心满是带着诧异的挫败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太过小看了燕君胧和他的同伙。自从在花陵都城门口跟上那个与众不同的捕快后,蛟壬很快便确定了他的身份。于他先前预测的一样,这名不配刀也不带锁镣的沉默捕快,正是经过易容的燕君胧。

找了十天的目标终于落入了捕网中,这的确是一件会令猎人高兴的事情。然而就在蛟壬施展影遁钻入燕君胧脚下时,这位花陵神捕的步子却忽然一滞,那反映就像是察觉到了陷阱的狡狐一般,虽思绪中已奔腾出无数脱身之计,表面上却仍然平静如水,仿若只是愣了下神般。

“或许在那一刻,燕君胧已经察觉到我了?”

追出地窖的蛟壬跃上屋顶四下眺望起来,然而不论是黑纱斗笠亦或打扮普通的捕快,周围的街上早已瞧不见燕君胧的身影,他竟在走出地窖的短短一刻间,再次变幻了容装。而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更是没有一丝迹象可循。黑暗可以帮助蛟壬隐藏身形,却也同时遮蔽住了他的眼睛。

“果然,虽然影遁这东西超出了普通人的常识,不过像燕君胧这样的高手,总能会觉得异样吧。”一袭黑甲的蛟壬矗立在檐脚:“燕君胧刚才那几句听起来怪怪的话,恐怕就是对同伙的暗示吧。”

燕君胧的一句谨慎,直接堵住了那个同伙的话头,而那最后一句“我不会再来”,更是“此地已经暴露,以后不在此见面”的意思。回想着两人对话,蛟壬懊悔地连连敲打额头。

“自以为有了影遁就高人一等,这次是我轻敌了,完败啊!”又是重重一拳砸在自个儿额头,蛟壬顺势倒在了屋顶上。仰望着已经彻底入夜的湛蓝星空,蛟壬脱下兜帽,向那片辰光伸出手来:“教训,好一个教训这里的人不是猎物,而是同样都是能耐不小的人。下次交手的时候,如果还是用这副半吊子的态度,掉进陷阱的可能就是我自己了不过,今天也不是零收获,燕君胧这么小心,不正证明了我没多心么?他背后果然有点猫腻呢”

看着自己手掌的轮廓缓缓被星光所包围,蛟壬的嘴角便再度浮起了一丝不羁的笑容来。

那夜在东集市,他曾与燕君胧有过一战,但那此交手绝非偶遇导致。早在当天夜里,蛟壬心中已有疑窦丛生:燕君胧的举止行踪绝不似正巧路过,反而很可能是在跟踪唐朱玲。

“这家伙在跟踪我兄弟的老婆。”

如果说一开始蛟壬追查燕君胧的目的还有些滑稽,那自官府传出偷子娘娘案是由燕君胧所破后,他追查燕君胧的决心就彻底定了下来。当夜两人交手时,蛟壬凭借影甲之坚连破燕君胧数招,直将“花陵神捕”逼得临阵脱逃。当时的记忆历历在目,从燕君胧逃跑的方向来看,他只会离刘府越来越远。之后,蛟壬又受楚麟所托去般救兵,可整个芦花巷他绕着转了几圈,都没有见着一个巡夜捕快,结果蛟壬只得舍近求远,直接来到城西才引出了捕快。

然而次日,官府传出的消息却与蛟壬所知大相径庭。如今花陵百姓人人都知道,当夜第一个赶到刘府的是燕副总捕,而偷子娘娘一众恶人也都是被燕君胧当场拿下!

暗中qiè tg了好几个捕快的话后,蛟壬发现官府并未信口雌黄,当夜赶到刘府的诸多捕快都证实了燕君胧的在场。这让蛟壬得出了一个结论:“燕君胧在被我打退后,不但没有跑回衙门找救兵,反而立刻折返回了刘善府上。”

究竟是什么理由,会让燕君胧冒着如此风险前往刘府?究竟是刘府本身,还是因为前往刘府的唐朱玲?带着这个疑问,蛟壬这才对燕君胧展开了追查,一出贼捉兵的好戏就此拉开了帷幕。

————  

蛟壬这边的戏虽然扑朔迷离,可就在当日早先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山那会儿,花陵捕衙里还有另一出戏也正唱到要紧处。

“我说玲儿啊!你你你”李进只觉得胸口被金瓜锤给砸得凹了下去,一连说了三个“你”,后边半句也还是没能憋出来。直到唐朱玲陪着笑端来一杯香茶,李进这才郁愤不已地把话讲完:“你教我去哪儿给你找个假的唐老爹来?”

“可是这浑可是楚麟他一口咬定要礼节周到嘛!”唐朱玲自个也直犯愁,可这会儿自知惹了祸的她,还得兼顾着往脸上堆笑:“你也说过嘛,要获得楚麟的信任,平日一些小事都得顺着他,更何况是回门这种大事儿呢?”

“本来我与燕副总捕是有所准备的,你成婚第三日时,应该由我以兄带长来受他的回门礼。结果你揽下偷子娘娘这事儿来,一来二去把咱们所有人都折腾忘了。”李进一边唠叨一边举起茶杯来,那一对招子越过杯沿,把唐朱玲瞪得直低头。他自然见不得唐朱玲这么为难,无奈地举杯就了口茶,又对楚麟的说辞怀疑起来:“成婚二十一天回门这等吴州民俗我也不曾听闻过,倒是大意了。”

“可不是嘛”唐朱玲气鼓鼓道:“而且王嫂口无遮拦,已经提到了老爹了,再把大哥拖出来都行不通了。”

李进被气得险些呛着:“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口无遮拦?若单找人冒充一个唐老爹,我在部下中寻个年岁大的也勉强使得,可现在呢?你居然还编了个继母出来!这整个捕衙都是男捕快,你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找后妈去?”

自认识李进起,唐朱玲见最多的便是他自律的一面,不论坐卧行走c遣词行诗,李进一举一动皆是谨慎的很。如今能把他气到连“后妈”这等俗语都说出口来

“看来大哥是真气得不轻。”唐朱玲缩起了脖子,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用双手托着,恭敬地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清花膏。”唐朱玲小心地补了一句:“外敷愈伤,内服去肝火的。”

“我这肝火啊,你这清花膏怕是去不掉了。”难得见到唐朱玲这么老实的一面,李进努力忍着笑,继续板起脸来问道:“你懂的木术多,我看你还是赶紧再做一瓶花药,能让楚麟忘掉回门这档子事儿。”

被他这么一说,唐朱玲明眸轻转:“忘掉回门忘魂露?”

“还真有?!”

“不成的”她很快又摇了摇头:“真用了忘魂露,那浑少爷就连自个儿姓楚都不知道了。”

李进叹了口气:“行了,这些突发奇想先不提了,今儿你先回麒麟阁吧。”

“可是”

“这事情我既然已经知道,自然会替你周转,总不能眼看着你身份被揭穿吧?现在天色已晚,你现在又没在锄强扶弱,为人妻子如此晚归,不是更惹楚麟怀疑么?”李进沉吟了片刻,平心静气下来道:“追查偷子娘娘时,楚麟刚带你查到芦花巷,刘府当天便糟了夜盗行窃,而且与以往不同的是,刘府没有丢任何宝贝,夜盗转了性似的只盗走了银两细软。我和燕副总捕都觉得此事绝不寻常,好似夜盗在故意将衙门引去刘府一样。”

不知为何,方才李进气急败坏的责备,唐朱玲虽有些惧怕,心底却未曾像现在这般被股子凉意镇得发颤。缓缓眯起一侧眼睛,唐朱玲脸上那讨好的笑意渐收渐冷:“大哥,你的意思是说夜盗是在帮我们查偷子娘娘?那那楚麟的确是”

“他极有可能夜盗一党,此事有诸多痕迹可循。玲儿,你怎么了?派你卧底之时,我与燕副总捕,不是早已对你说过这个结论了吗?”

“说过的。”唐朱玲喃喃应了一声,有些失神起来。唐朱玲天性精于记忆,凡是李燕二人吩咐过的事情,她从不会忘记。可不知为何,当楚麟的身份再度回忆起时,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骤临心头,将她的思绪也冲击得模糊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回 夕阳无限好,看久了头昏 《花陵百科——花性篇》——多籽花虽多生于南方,但勤长易活,于中原各地皆有分布。早年木术还未流传开时,多籽花就在饥荒时充作口粮。直至近年陈汉花艺大进,多籽花的效用也就此被挖掘了出来。此种植物性质温温和,花中的营养不易流失,可入菜c入药c榨油,用途广繁。

唐朱玲这一出临阵磨枪,着实是让李进头疼了一把,没有燕君胧在,两人商议到太阳下山,也只想出了一些旁枝末节的补救之策。两人约好分头行事,李进负责挑一位面相苍老,懂急智应变的捕快;至于唐朱玲,另有重任需她完成。

李进管辖花陵都已有多年,只要是在都城之内,不论是找个假冒的唐老爹c亦或找个假继母c甚至是安排酒宴等琐碎之事,处理起来都会占到地利之便。但若仍由楚麟离开花陵都前往秋林驿,那这出假戏想要再唱成真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楚麟身上的嫌疑越来越重,此番回门明着是为尽婿礼,可万一他借此遁逃消失踪影,那便是等于彻底失去了抓获夜盗的线索。

所以,唐朱玲的任务,就是必须令楚麟相信唐老爹已经亲至花陵,让这场回门礼就在花陵都城内完成,断了楚麟出城的借口。

“楚麟这个浑少爷为什么一定要见老爹呢?”

“真的如大哥所说,他已有了逃出城的念头了吗?”

“难道他已猜出了我嫁进楚家的目的?”

“是本姑娘真的不善骗人,还是这浑少爷太过聪明?”

“或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插手了偷子娘娘的事情,这才让他”

唐朱玲觉得自己变了,十八岁前的她,除了思考每月哪天溜出去看戏之外,根本没有一个问题能在她脑子里驻留一个时辰。然而在回麒麟阁的路上,她的步子却一点一点地慢了下来。

“花女出身c初为人妻,成婚第一日便将民间怪谈视为刑案。我还听说,你当着楚麟的面,以询话术查问百姓;还由着他知晓了你出入捕衙c与李总捕头见面唐朱玲,你已经没有必要留在麒麟阁了。”

虽说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可花陵都的市街上已早早打起了灯笼,霞色灯火交汇在她的颊上,红得就像那一夜的她曾带过的新娘喜盖一般。然而半月前那晚的喜烛温暖c满屋香甜,种种这些回忆,竟都变得模糊起来。反而刘府遇险当晚,燕君胧的冷声叱责却在唐朱玲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走在街上的她不禁一颤,继而捂住了自己的双肩。一道心浪猛然掀起,将她的自尊狠狠拍落在那块名为燕君胧的冰冷岩石上。唐朱玲忽然发现,那细碎的浪花竟然逆流而上,逐渐润湿了眼眶。

就这样,一个人站在在街道中间,毫无征兆的哭泣冲动淹没了她。不是因为被最景仰人所责备,而是唐朱玲第一次意识到,面对过失,真实的自己远比想象中懦弱太多。

一个人眼眶含泪时看出的景色,总会带着层不可言喻的梦境感。在水汽的包胧中,夕色间仿佛又出现了一个自己,对着唐朱玲戳指便训:“唐朱玲,你好生令人失望。你忘了燕捕头的教诲,忘了当一个捕快的职责。我家相公演谁像谁,他会这么容易受你骗吗?燕捕头说得对,夜盗之所以会对刘府出手,都是拜你所赐!唐朱玲,那晚你乔装改扮去刘府探了路,就已经成了夜盗行窃刘府的帮凶”

那片幻影的叱责正是唐朱玲内心的隐忧,自从被燕君胧勒令退出麒麟阁后,这份自我怀疑便始终深埋着。此刻一朝想起,唐朱玲顿时只觉得自己一步步都是错棋,就连当晚小意出门寻她这件事,如今想来也竟变得疑虑重重。

“是我吗是本姑娘的错吗?”不顾周围行人偶尔投来的异样目光,唐朱玲望着西方的天空,口中发出无力的争辩声:“可是刘善本来就不是好人,就算他的银两被偷光也是恶有恶报罢了。”

“可是夜盗呢?李总捕头c燕捕头交付于你如此重任,你便这么搞砸了么?”

“我”

“燕捕头的教训,你还是没有听进耳朵里!”那个正在天空中训话的幻影变得更生气了:“你放着夜盗不查,却自作主张追着偷子娘娘不放,如此破绽,我家相公早就看破了!而你却一心扑在偷子娘娘的事上,对卧底露陷之事放任不顾。怎么?救下了几个孩子就得意忘形,把追查夜盗的重任都忘在了脑后!”

“我没有,我”

“你真的用心查过么?你的真正身份,恐怕早就被相公看破,他与夜盗此番不偷宝物,只盗银两细软,应该就是在为逃离花陵都而做准备。他之所以拖了十天未走,只为了休养掌伤而已,而这最后的十天,你又是如何珍惜的?就连麒麟阁的秘密金库都没有查到!”

唐朱玲冤得直摇头:“我查了我前院后院都查过了”

而天空中那与她一模一样的幻影丝毫没有放过唐朱玲的意思,仍然以极快的语速咄咄逼人:“你没有查出结果,一切都是无用。此番相公掌伤痊愈,又知道了你的身份,离开花陵都已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

“行了!”一声稍显放肆的叱责从唐朱玲内心爆发而出,她气喘吁吁地瞪了夕阳中的幻影一眼,终于忍不住发起了反击:“就算你就是本姑娘,也没资格教训本姑娘呜~本姑娘的意思是反正你知道什么意思!”

那幻影也是眉头一竖:“脸皮够厚的啊小丫头,犯下如此过失,你还不认错?!”

“认错也不跟你认!”唐朱玲转了转眼珠子,顿时往前踏了一步,反击的战鼓顿时敲得砰砰响:“你到底站在谁的那边?一口一个‘相公’,你想要当楚家媳妇,自己当去吧!本姑娘才不要你这种内心呢!”

“哦?是吗?”迎接唐朱玲的,是幻影那猝不及防的莞尔一笑。熟悉的酒窝浮现在幻影脸颊的一侧,露出一个少女既娇羞又带些恶作剧地调皮笑意:“可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呀,我们又分不开的~”

在这一笑下,仿佛所有的对话都镜花水月一般,重新转为一片普通的思绪,印回了唐朱玲的脑海之中。这回她又是浑身一颤,眼前的景色忽然暗了下来,一时间连身处何地都失去了dá àn。她慌忙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自个儿仍站在那条打着灯笼的街上,可天空中的夕色却已经只留下些许余韵,大片大片的夜色已然铺满了头顶。

那些自责与争论,在幻影最后的恶作剧下,如同沉闷的夕霞一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那星空般铺天盖地而来的另一个疑问。

“是啊,本姑娘从来就只看戏c不演戏,相公他早就已经看穿我了吧?”绯红色的裙摆再次被踢起,这一次,唐朱玲的步子重新健快起来:“可既然如此,相公为什么还要帮我到底?难道就是因为我是他的娘子?”

————

麒麟阁一家用膳大约是这样的情况,白天因为吉祥如意四人大多要上工,故而早午膳常常只有唐楚二人单独吃。唯有用晚膳的时候,一般六个人都是在府里的。届时就会让楚麟和唐朱玲在餐堂里先吃,吉祥如意要等他们吃完后,才会进入饭堂,另摆起一张小桌,四人挤一块儿吃第二回。

在熟悉了这种习惯后,唐朱玲就再也没有在日落时晚归过,今天也是一样。

“少夫人回来了!”

在小意熟悉的喊声中,唐朱玲踏进了已经习惯了高度的门槛,一进前院,她不用多想,脚步自然而然地走向了餐堂,也照例鞠起鼻头用力嗅了嗅,闻到了飘满院子的饭菜香。

看来今晚,又是大吉煮的荤汤面。

然后,几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院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人身上已经渐渐带上了多籽花的香气,他那绣着金线的袖诀灿灿反光,令人不用注目就能一下子意识到他的存在。

“正好到饭点,开饭吧。”带着那副已经见过好几次的馋相,楚麟看着她,笑了。

“少夫人,原来你是去看游街啦?”

晚膳过后,唐朱玲已不像原先那般直接钻回卧房,随着天气的入夏,她在院子里乘凉的时辰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麒麟阁就这么点地方,唐朱玲往院子里一坐,四个小厮忙来忙去,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于是在小意的带头下,和少夫人聊天,又逐渐成了麒麟阁里一项最新的hu一 d一ng。

“那三个彪形大汉被关在囚车里,虽然瞧上去吃了不少苦头,但本姑娘一眼就看得出来,那骨子里的凶悍还是没被折腾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唐朱玲已经习惯了主导纳凉晚会的话题:“当初拿着g一ng nu要灭本姑娘口的,就是这三个匪徒!你们是没看到,他们不禁是童拐子,动起手来的时候也是一点没把人命放在眼里,扣动弩弦的时候,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已经听过十遍这故事的小意仍然义愤填膺:“可惜我当时没醒,否则一定也能助少夫人一臂之力的!”

三如则笑着在一旁斟茶:“是啊,提起这事儿,小的至今还心有余悸,多亏少爷少夫人如今无恙。”

唐朱玲正待再说下去,却见二祥从前院跑了过来,对着她憨憨一笑道:“少夫人,洗澡水烧好了。您吩咐的香薰,都给您放在外屋呢。”

喜洁大约是每个女子都想通的一点,一听有澡洗,唐朱玲也顾不得兴头,立刻离座而去。看着她的背影,四个小厮自然而然围到了楚麟身边,咱们麒麟阁少爷与四人一一对视,这才压紧嗓子开了口:“吉祥如意,咱们没时间了,那档子事儿,明儿就得开始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回 银两不够,角儿没选,剧本暂无 《唐小札》——从小到大,本姑娘看过最好的戏,就是邬蔓戏班的包龙图系列。

在忙碌而充实的秋季到来之前,初夏本是一个应该令人松弛的时节。然而在楚麟那暗搓搓的嗓音下,吉祥如意四人不禁收紧起气息来,连咽一口唾沫都差点卡着了嗓子眼儿。

“少爷”按照一家人的习惯,还是由大吉先接了话:“可是事情有了变化?”

“是不一样了。”楚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刚才吃饭时玲儿跟我说了一件事,原本我还以为要出趟远门儿的,这下不用了。”

二祥立刻笑了起来:“咱不去啦?不去好!少爷最讨厌出远门儿了。”

三如却疑道:“少爷说的可是回门礼一事?少夫人她还是不肯回娘家么?”

“这倒不是,这趟回门还是有的,只是宾主互换了一番。”楚麟说着,便从衣襟中取出一封信来:“这是玲儿带回来的,我老丈人给她写的家书。上面说,因为玲儿成婚的时候高堂不在,所以他老人家近日就要来花陵都。”

“岳丈公要来?”吉祥如意闻言都是一愣,身为照顾楚麟生活的贴身仆从,主子的长辈来访,绝不是一件可以慢待的事情。只是唐朱玲可能是江湖骗子一事,楚麟早已对他们四人说过,所以“唐父”这两个字对麒麟阁众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四个小伙子一时都沉吟了起来。

过了片刻,四人中与楚麟最近的大吉壮起了胆子:“少爷,这岳丈公,会不会也是假的?小意你不许插嘴!少夫人身份未明,谁也没说她一定就是贼人。可是你和少爷c和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得想清楚了,你究竟是向着少爷,还是向着她?”  

大吉用这主仆名分一压,小意只得不甘心地咬起嘴唇来,楚麟见状只得劝道:“好了,就算玲儿在身世上有所隐瞒,可是这半个月你们也是看着她的过来的,哪个歹人能像她那样?小时候程师父教过我一件事,心中无垢,自有不得体之处。”

二祥不禁问道:“少爷,程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一个天性纯良c没有心机的人,做出的事情反而会有些出格。”三如轻声解释到:“因为,只有那些心有城府的人,才能刻意讨好别人,做到八面玲珑。”

顺着三如的话,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回想了起来,唐朱玲做什么事都有些咋呼c对待楚麟的态度总是时好时坏c对下人却总是始终如一的客气。面对痛失爱子的王嫂时,唐朱玲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激愤,为了帮助王嫂,她不顾自己的身份,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查询证据,有时候甚至还会将楚麟也拉入危险之中。

为了公道,她可以不守妇道。

无可奈何的笑意出现在楚麟的双眼中,他抬头一看,从小长大的伙伴们不知何时也挂起了同样的笑容。哦,除了二祥例外,他是在为自己而笑:“我就做不到八面玲珑!那说明我天性纯良哦!”

那股可遇而不可求的默契感,就在二祥那憨厚一笑中灰飞烟灭。无奈地瞪了二祥一眼,楚麟收起书信开始了正题:“其实这件事情也已经拖了许久了,之前是因为撞上了偷子娘娘一事,人命关天怠慢不得,所以就一直没提。现在我的掌伤也好了,岳丈也已经在往这边赶了,在他老人家来之前,咱们得赶紧把这事儿给办了!”

五个小伙子凑在一起,异口同声地说道:“给府里找一个丫鬟来!”

就在五人一副手拉手心连心的模样时,前院传来了唐朱玲的唤声:“相公!水凉啦!”

吉祥如意四人闻言即刻整齐地向后退了半步,随即八只手将楚麟一扯一推,麒麟阁一家之主仰天一叹,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前院走去。

很快楚麟便端着一盆热水候在了浴房门口,水是大吉事先烧好的,可光是端盆的活儿已经苦不堪言。楚麟尽可能往后仰着头,避开了灼热刺鼻的水汽,一心等待着唐朱玲允许开门的x hà一。

“好重好重啊!明天一定要给你买个丫头回来!”

————  

陈汉有制,凡都县捕衙,衙门里捕快的花名册上,除记载姓名籍贯之外,还需附小像一张。这条制度成立之初遭受过不少抵制,因为所谓小像便是人物描样,不讲究什么意境工笔,只求写实还真,所以这捕快小像和通缉令上的重犯极为相似,老捕快早习惯了看像索人,如今自己的像被人画在册子上,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现在看来,这制度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像燕君胧这样整日蒙着脸的神秘捕头,唐朱玲也可以通过花名册来一睹其真容。不过说来也怪,从前唐朱玲为了知道燕君胧的面貌,千方百计求了李进好多次。但今日望着名册上那张略显秀气的脸,她心中竟一点波澜都没有。

这花名册的绘法只为认清面容,自然没有什么笔法可言,就算是将面相甜美的唐朱玲画成小像,只怕也会糟蹋掉七分风情。不过唐朱玲不懂画,她只能将这份久久期待后的平静,归结到一个心结上。自刘善被捕那晚后,唐朱玲便再也没见过燕君胧,而在她的记忆中,两人最后的一番对话,正是燕君胧对自己的否定。

“这两天来衙门,都没有见到燕捕头,他是在躲着我么?还是觉得我不争气,早就心灰意冷了?”一想到在麒麟阁的侦查毫无进展,还无端端惹出一个“假老爹”的麻烦来,唐朱玲不禁又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累了?”她的叹息让正在翻阅花名册的李进也停了下来,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皮,苦笑着说道:“一大早便要看几十张脸,的确是有些伤神。”

看着李进辛苦的模样,唐朱玲哪敢承认自己走了神,只得装作全神贯注状,指了指正翻开一页上的捕快小像问道:“李大哥,这个人扮我老爹如何?”

今天一大早,唐朱玲便赶到了衙门,她对楚麟说是要和李进商量出城接人之事,实际上她是来与李进选角儿来了。按照两人昨日商议的对策,先选一个合适的捕快假冒唐老爹,再谎称唐老爹已然到了花陵附近,让这一整场回门风波就在都城内部平息下来。

由于唐朱玲卧底之事,衙门里只有李燕二人知晓,故而这选人冒充的事情,也不能事先走露风声。幸好衙门的花名册除了能让唐朱玲一睹燕君胧“尊容”外,也能让李进不必亲自面对面细看,就能知道诸位同僚的相貌甚至身形。

只是尽管这本花名册已帮两人省去了不少麻烦,这甄选唐老爹的事情仍旧没有那么简单。

“看脸型太像北方人,不行。”

“年纪实在太小,装不像的,不行。”

“一口的烂牙,哪儿像一个花女的父亲?不行。”

一整个上午,唐朱玲耳朵里最多的一句话,恐怕就是李进的“不行”了。整本册子李进来回翻了两遍,竟没有点过一次头。原本还一直走神的唐朱玲终于耐不下性子,待李进翻到第三轮时,起身一指其中一页问道:“这位捕爷四十多岁了,假冒老爹容易得很,为何不选他呢?”

李进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他年纪太大。”

这下唐朱玲可就听不懂了:“年岁大些才好呀!老爹明年都要过五十大寿了,找四十多岁的捕爷来装,才不容易被识破呀!”

“玲儿,这件事情可没这么简单。”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后,李进终于还是将心中隐忧说了出来:“年岁越长,资历就越深,而资历越深,职位理应越高,这个你明白么?”

唐朱玲没有点头。这番话明着看自然没什么难懂,可是早已习惯李进教诲的她已经猜出,这句话背后定还有另一层意思。

“罢了,你心无城府,这种事情不该拿来考较你。这么说吧,我今年连三十五都不到,却已身居花陵总捕一职,而你方才所选的这位捕快,年长我十岁却仍是我的部下。玲儿你说,我在他心中,会是亲?还是疏?”

提示都到这一步,唐朱玲自然已经醒悟过来:“他心里一定不服气!就像在花仙庙的时候,好几个姐姐找过玲儿麻烦呢!”

“看来你也懂得这个道理。咱们从小就学礼法,礼曰长者为尊,可真到chéng rén入世之时,却成了能者为尊。年长而屈从与人,新进却身居高位这其中的矛盾就如悬案一般,是理都理不清的。”李进无奈地看着花名册,继续说道:“你在麒麟阁卧底一事,乃是有违体制之事,整个衙门里只有燕副总捕和我知道,其他兄弟都只当我是真将你这个义妹嫁去了楚家。所以我们找来ěi zhuāng唐老爹的人,不但要足够机敏,还必须在心中对我没有一丝芥蒂方可。否则我们一旦对他透露实情,他却因私怨而向知府大人告密,到时不但我和燕副总捕要受责罚,你卧底之事也极易前功尽弃,最要紧还会败坏你一世清名玲儿?你怎么了?”

对面的唐朱玲又深深地将头埋了下去,但在听到李进的问话后,她带着决心的眼神重新对上了李进的目光。唐朱玲的杏眸中,一些东西正在溶解着,内心深处不服输的执拗,化作了一根精神磨杵,将唐朱玲之前所有的懊恼c自责c担忧全部砸成了碎削,又重新塑造成了一种统一的情感:

决意。

“李大哥,你休息一会儿,玲儿来再翻一遍。”拿过花名册,唐朱玲全神贯注地扫视起来,这一次,画有燕君胧的那一页,就和其他页码迎来了同样的待遇。在确认过他的容貌也太过年轻后,唐朱玲毫不流连地翻往了下一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回 有魅力的女主,要懂得多变 《陈楚风土志》——自唐起,驿站便是朝廷行文通令之要害,元末时,朝廷驿站的车马已可供民间所使。只要身为蒙古人,有时交付些许银资,便能换取搭成驿站车马的职权。驿车大多是健马良驹所驾,又有军士同行,脚程不但不慢,还免除了诸多风险。之后,“客驿”这一做法便保留了下来,陈德寿皇时,客驿已有了诸多进步,百姓可以在驿站寄信c托物c租马,还能搭乘朝廷的客驿车穿行于州县之间。

跟李进二人忙活了一个上午,“老爹在哪儿”的麻烦才算是有了些眉目。在可靠的人选中,两人商量着找出了个相对年轻老成的捕快来。人选刚定,唐朱玲这不知愁的丫头就犯起戏瘾,急着要亲眼见见这位“假老爹”,看看他是不是个会能骗过楚麟的人。

“你莫要急着考较别人。”李进拦道:“此事需担不少风险,更不得张扬,他虽是我部下,可还不见得能爽快答应。今夜我请他喝酒先探一探口风,你急着露面,万一人家不肯,难道还要逼我灭口么?”

“大哥才没这么狠的手段,要是燕捕头还差不”话说到一半,唐朱玲自己都怔住了:“怎么扯到燕捕头身上了?”

“你啊,还记恨燕副总捕呢?”

唐朱玲赶紧喝起茶来,杯子里传出她闷声的回音:“我没有啊。”

她的脚尖不自觉地往门外撇着,没有举起的左手手肘紧贴在了纤腰一侧。见她这副架势,别说是老成的李进,就是楚麟多半都能看出这话题她不想再多谈。

李进见状摇了摇头:“行了,究竟谁来假扮你老爹,这事儿今晚就能有眉目。你也别闲着,得做些准备,好应对楚麟的问题。”

唐朱玲吹着茶泡泡反问:“问题?”

“这几日,我和燕捕头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因为偷子娘娘一案,楚麟已经怀疑了你是衙门派来的假妻子。原本你我应该越少联络越好,可如今楚麟一心要见唐老爹,咱们俩是不得不碰头。幸好,我也算是唐老爹义子,他老人家要来花陵,你我见几回面,商讨一下接风洗尘之事也无可厚非,只是楚麟若真已起了疑心,你回去还得多准备一些说法,好让他相信你来衙门是真的与我在商讨回门一事。”李进说着取出一张花陵都附近的地图:“昨儿今儿你往衙门跑了两趟,回去楚麟必会问东问西,打听老爹‘如今到了何处’,‘何日能到都城’之类的问题。”

唐朱玲一竖手指,轻轻惊叫了声:“啊呀!我想起来了!昨晚他就问过,我装睡糊弄过去了!”

“这便是了,演戏演全套,我身为花陵总捕头,每日都要从周遭收到文书。若唐老爹真是从秋林驿来都城,我这边若是没有收到任何行程消息,那必会被楚麟怀疑。这地图上是我虚构的情报,唐老爹从秋林驿出发的日子,选择的路线,搭成的驿车号,这些你都要记熟了。父母在外远行,身为儿女,打听驿车号是人之常情,可别在这点上露了破绽。”

“大哥,我是不是给你添了dà á烦?”出乎李进意料,唐朱玲并未低头看向那张情报图,反倒是露出了少见的凝重表情:“这些假情报又要算行程,又要打听车号,恐怕要算一个晚上呢,你昨晚上又没沾枕头吧?”

这话听了,李进既是欣慰,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反过来取笑道:“你的黑眼圈也不轻啊!怎么,觉得对不起大哥,昨晚也没睡好?”

“猜对一半!本姑娘可不是吃了亏不吱声的人!”在李进目瞪口呆的表情面前,唐朱玲忽然就变回了那副鬼灵精的模样:“昨儿我想了一夜,浑少爷这回将了咱们一军,这口气可不能忍,必须让他也吃点苦头!”

好不容易接受了唐朱玲这六月天般的变脸速度,李进耐着性子问道:“你准备让他吃什么苦头?”

“本来还没想清楚,不过大哥你刚才一提到‘身为儿女’,我这条连环计的东风就到啦!”唐朱玲竖起手指,大概又嫌这动作不够表达这条计策的绝妙之处,又用手肘“砰”的一砸桌面儿,这才得意地“奸笑”起来:“大哥不是说过,一直查不到楚麟的家世背景吗?”

李进原本还以为唐朱玲又要胡闹,可听完这话后,他竟也露出恍然之色:“没错,为人夫见岳丈天经地义,那么”

“那本姑娘这个丑媳妇,也总要见公婆的咯~”

————  

脑袋是个颇为神奇的地方,根据花仙庙的师父们所说,平日人们所记之事c所学之识c所发之情,全都放在脑袋这个地方。而唐朱玲觉得,她的脑袋比起其他人来还要更“神”一畴。因为这颗脑袋能记下十多年来的一切所学,却无法保留同一种情绪超过十炷香的时间。

当唐朱玲走出捕衙h一u én时,她的步子又变得轻盈而坚定起来。h一u én口卖豆花的老头见着了,忍不住咧嘴一笑:“这是升官儿了?还是得赏了?”

揣着一肚子编好的词儿,唐朱玲抱着赶考似的心情回了麒麟阁,家里头却只有小意在看门,其他人都不在。经过这些个日子的相处,唐朱玲也对吉祥如意四个熟悉了许多,凡是小意留下看家,那说明必有口信传达。因为小意说话是四人中最清楚中肯的一个,既不会记错内容,也不会善加揣测。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小意也学会了一些添油加醋的坏毛病:“少爷和二祥哥去牙行签卖身契去了,要给少夫人买个贴身丫鬟回来。这些日子府里就少夫人一个女眷,估计少爷对您也是心有愧疚吧?他昨晚还唠叨着,一定要在唐丈公来都城之前,给少夫人安置好贴身丫鬟的事儿呢。”

“贴身丫鬟?”唐朱玲闻言先是一喜,但忽然便暗自着急起来:“糟了,我平日在府里头能随意搜查,全赖吉祥如意出去上工,忽然给我找个丫鬟回来还是贴身的这可让本姑娘怎么随意下去,浑少爷那小金库可就藏在眼皮子底下,只消多给些时日,就能把密室查出来了呢!这时候府里多出个贴身丫鬟这个浑少爷,难道真是已经察觉到大哥的卧底之计了?才闹出回门的事儿,又要派个人贴身监视本姑娘?”

一想到这儿,唐朱玲没留多久的好兴致顿时又扭成了一团乱麻。不顾小意莫名的目光,唐朱玲急匆匆地问明了牙行所在,提起裙摆就追了去。

如果方才走出衙门时,唐朱玲的脚步是轻快的,那么此刻,这个词儿中的“轻”已经可以去掉了。虽说是穿着襦裙,可唐朱玲这足下生风的走法,每一步都足以把裙边掀到膝盖这么高。明明是无风的日子,耳边却偶尔竟会“呼呼”作响。只是半走半跑过了一条街后,唐朱玲反而有些平静了下来。

今天是六月十二,按照李进编好的说法,唐老爹离开老家秋林驿已是第四天了。

随着这些日程被回想起来,更多要紧的信息c正确的态度c应对的举措重新回到了唐朱玲的脑袋里。步子虽未放慢,可原先从两侧快速掠过的那些景象,却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看到了,人们的表情。来往百姓们的脸上大都挂着笑意,一些平时不出门的仕女们,也握着香扇挡住面容,三三两两地出现在了集市上。

看到了,平时从不曾细想过的气氛。不知是因为花夜祭的邻近,还是因为最近惩治了偷子娘娘这种恶徒,今天市井间地气氛犹为轻松

“月桂花熏,调制得好清雅。”

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一阵清明的感觉,让唐朱玲一把就揪出了内心的冲动:“是啊,这般气呼呼地去找浑少爷,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我一着急就会乱说话,上次已经给自个儿莫名其妙找了个后妈了,这回可得吸取教训!”

远眺向前头路口处,牙行那块烫金招牌露出闪亮的反光。唐朱玲还没想好说法,顿时不敢再继续走近。她索性在周围找了个花糖铺子,叫上了两根桂花糖,往堂外木椅上一坐,就这么舔着糖衣想起折儿来。

“之前还以为浑少爷回门是为逃出城,现在看来是猜错了。那万一这次又猜错了呢?这些日子本姑娘洗浴的确也麻烦的很,他他来买丫鬟,也许真是为了方便伺候我呢?不!应该还是为了监视我吧?可是在刘府的时候,他都和我一起冒过这么大风险了”浮躁心性加上直肠子,那简直就如同明火碰着硝石,尝试着思索之后没多久,唐朱玲脑袋里就已被炸得一片乌烟瘴气:“不想了,再想下去头疼死。说起来本姑娘都被那浑少爷带坏了,没事就分析这分析那的,简直自找麻烦!还是燕捕头的话有道理,破案要的是证据,光靠想有什么用?”

一念至此,唐朱玲忽觉轻松起来,竟对着空无一人的对座摆了摆鬼脸,随后将手里的桂花糖一口吞下大嚼特嚼起来。将那些无法决断的猜测顿时如同脆糖一般,被咬开c被融化,最终成为了她体内的养分。

“车到山前必有路,花至花期自然开。就算没想好,也等见着他之后再开始想。”伴随着口中清甜的余香,唐朱玲拍掉掌心糖碎站起身,牙行金招牌的反光映到了她的唇角,也映入了她明动的杏眸中:“本姑娘,从来都是先做后想!”

“哟!巧了啊!少夫人您怎么来了?”身后突然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正给自个儿打着气的唐朱玲被他一吓,一丝鼓起的劲气顿时走进了岔道,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回 秀恩爱,剧情跳得快 《东州志》——花陵都北近昌亭县,西临百远群山。山路不易行,故而从昌亭县走到花陵都,必走靠近洳陵的东线。东线的必经之路是走秋林驿——近芳驿——千层溪——至洳陵城——转经春来驿——花东驿——再过余名桥后,自花陵都东门入城。

人吓人吓死人,背后忽然被喊一嗓子,任谁都要被吓得不轻。

唐朱玲擒着呛出来的泪花回头一看,那咋呼嗓门果不其然是二祥,而一身公子袍的楚麟也站在不远处,眉间蕴满了巧遇后的惊喜。从楚麟的眼神就看得出来,他此刻也是很想问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只是见她咳得厉害,楚麟顾忌着周遭的视线,把体型宽大的二祥拉到桌边让他挡住视线,这才躲在二祥身后替唐朱玲拍起了背,直拍了好一会儿唐朱玲才喘过气来。

花糖铺老板见两人衣着鲜亮还带着下人,当下哪敢怠慢,赶忙又是道歉又是上茶。而老板这一折腾,楚麟却叫起苦来,周遭行人听见茶铺里有道歉声,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而在旁人眼里,唐楚二人俨然一对少女夫妻,而楚麟撩起衣袖替妻子拍背的模样,更是看的周遭那些仕女眼中都泛出柔波来。

“姐姐,想不到那位小公子生得有些木讷,却是个会疼人的。”

“我看他俩年岁还不过双十,就能这般相敬如宾,真是一对天眷呢。”

就连花糖铺老板都送来了谢罪礼:“今儿是小店的不是,这碟鲜蜜枣儿,送给楚少爷和这位夫人。”

瞧着这碗碟中琥珀般的枣肉,唐朱玲刚喘匀的一口气又倒吸了回去。楚麟正让二祥掏铜板,见状不禁低声问道:“怎么啦?嗓子里还梗着呢?”

“没有。”为了压低声音,唐朱玲不得不凑近了他一些:“这老板真是的,怎么送这个给我们。”

楚麟一奇:“这蜜枣怎么了?”

“咱们东州的蜜枣,一般都是用多籽花酱腌制的,枣代表‘早’,多籽花代表“子”,这鲜蜜枣一般是端给要生孩子的人才吃”习惯卖弄木术的唐朱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住口的同时一片红晕顺着脖根逆冲而上。

楚麟虽也尴尬,却被唐朱玲脸颊引去了注意力:“怎么她一害羞不但脸红,肌肤上还会出疹子?跟喝了酒时一样”

唐朱玲这边正在自责失言,余光却对上了楚麟目不转睛的眼神,吓得她声音都轻颤了起来:“喂!你你使什么坏呢?旁边这么多人呐!”

果然,几句耳语的工夫,周遭至少又多了好几人驻足,那些路人见那这甜美少女羞意难掩,还当楚麟是个豪放浪子,当街就敢对女子说闺房话,纷纷对他露出了佩服的目光。

再看二位,一个自知说错话懊恼不已,一个明明没说话却蒙荒诞之冤,顿时默契地低头沉默起来。

多亏付完钱回座的二祥救了场,他这水牛身板一坐下来,挡住了不少津津有味的目光,也算是坏了不少人的兴致。二祥并不与寻常下仆一样,他直接与唐楚二人一座,有他横插一杠,周遭行人这才无趣地散去。楚麟终于得了个空,问道:“玲儿,你怎么也来了?和李总捕头商量好接风之事了?”

一提正事,唐朱玲赶忙打起精神,按照李进的说法答道:“大哥特地查了羽信,爹坐的是丙字七号驿车,昨晚刚过的春来驿。”

楚麟在花陵都可谓人熟地不熟,闻言不禁问道:“春来驿离花陵都可远?”

“也就一两日的车程。”

唐朱玲说完,小心留意起楚麟的反应,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伸手端起茶杯又缓缓放了下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嫌驿车来的太快,还是太慢?”唐朱玲心下也冒出不少疑问,她也不想藏着掖着,直接追问道:“怎么了相公?”

“哦,我只是想,丫鬟的事儿,得抓紧办好了。”楚麟闻言对唐朱玲自嘲起来:“若是岳丈来府上小住,看到你一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不知要冲我发多大火。”

“他是在为讨好本姑娘的老爹而烦恼吗?”唐朱玲心中刚有一只小鹿跳出来,却被她赶忙抓住鹿角,迫着这只小家伙左右摇起头来:“不行!不能被骗了,他那么会演,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他就算是装的,本姑娘也看不穿啊”

想到这里,唐朱玲也劳烦头脑再做太多无用功,干脆喝干了眼前的茶水,起身对二人道:“那我来得不就正好?咱们一块儿去牙行,反正是给我选,到时候你就不用费神,我挑一个老实肯吃苦的丫鬟不就好了?”

说着,她还在心中加了一句:“本姑娘亲自挑,就挑一个最笨的,笨到那丫鬟被浑少爷收买,也监视不了我。”

谁知楚麟却摇了摇头没有起身,只听他有些犹豫地说道:“本来我也不想多费神的,只是”

唐朱玲见状不禁问道:“只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少爷在多什么心呢。”二祥插嘴抱怨起来:“刚才我陪少爷进牙行,才见了几个小丫头,少爷就想走了。找我看,她们也没那么难挑啊,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睛的。”

“我不是嫌弃这些小姑娘干不好活儿,只是想到了一件事,心里有些堵而已。”楚麟双肘撑在桌面上,两只手掌紧握着那只尚流余温的茶杯:“自从在刘善家后院见到了那个地下监牢后,我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原本我只当是受了些惊吓,没往心里去。可是刚才一见那些小女孩,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们一直没注意到的事。”

楚麟抬起头,用一种仰视般的眼神看向了唐朱玲。两人目光一碰,唐朱玲忽觉得周遭的市井声都安静了下来,面前的桌椅茶盘尽皆消失不见,所有人都身处在一片陡坡上,正在向高耸入云的顶峰攀登着。楚麟落后了几步,正向更高处的唐朱玲伸出手来。

“偷子娘娘还有这世上所有的童拐子,他们偷拐儿童无非是为了转卖。虽然那一夜我们救出了二十个孩子,可剩下那些没找到的孩子呢?他们哪儿去了?”

“是啊,另一些孩子呢?”望着这只楚麟伸出的求助之手,攀在高处的唐朱玲却没能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刚才进了牙行我才反应过来,另一些孩子大概早就被卖到了各种各样的地方。”尽管没有唐朱玲的帮助,楚麟自己却开始向着坡顶方向坚定地攀爬起来,那双手中的力道就和他的声音一样逐渐坚毅起来:“或是被卖到他乡当养子;有的被卖到工坊做工;还有的应该就是卖做了下人吧”

就在楚麟超越了自己,爬到了更高处的时候,唐朱玲这才从幻想中清醒了过来。再次远望那块牙行的烫金招牌,可这一次唐朱玲的心境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你是说那些牙行里的丫头”

“不一定就是我刚才见的那几个。”见唐朱玲杏目都圆睁了起来,楚麟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可总会有这个可能的。这几年东州花市逐年递涨,从小花农致富入商的人也必然越来越多,这些人置了宅子c娶了妻妾,自然也需要许多人来伺候。这里头可赚的银两,虽算不出有多少,但想必不是一笔小数目。”

“所以偷子娘娘才会对这么多孩子下手。”唐朱玲坐回原位,声调变得有些泄气:“那我们去牙行买丫鬟,岂不就是助纣为虐了?想买丫鬟的有钱人越多,就会有越多的孩子会被童拐子盯上这样一来,天下的童拐子岂不是抓不完了?!能不能让全天下的有钱人都不许雇下人呢好像也不行总之,先救下眼前那几个再说!走!咱们去牙行!”

“玲儿,你听我说完,我只是随意一想,那牙行里的几个丫头眸光清明,身上也没有伤,一看就不像是被抓骗而来的孩子,你可别冲动啊!”楚麟原本只是有感而发,谁知唐朱玲反应比他大了数倍,只好赶忙反过来劝解起来。

“我细想了一下,还是有些想不通。”虽被楚麟扯住了袖子,唐朱玲仍不肯坐下,只远远蹬着牙行方向,不服地分析道:“如果不是童拐子,那这些丫头为什么会进牙行,等着大户人家把她们买回去做丫鬟呢?她们的父母呢?如今又不是乱世,一家人吃不饱饭才把孩子送走。天下太平的时候,小孩子怎会离家做工?”

“天下太平的时候,也有人家里不太平的。”见周围看热闹的又多了起来,楚麟使了把力气,总算让唐朱玲重新坐了回去:“不信你问问二祥,他可不是我从童拐子那儿买的。”

被楚麟这么一提,唐朱玲也好奇起来:“对啊,二祥,你是怎么跟了这个浑跟了相公的?”

“我啊?”认真看了半天戏,二祥一时没反应到自个儿还有讲话的机会,他皱巴着脸想了半天:“好像是我爹嫌我傻,把我卖给老爷家的。”

“就算你家是这样,可大吉”正想继续探讨的唐朱玲忽然住了口,那“老爷”二字犹如春雷一震,让她脑海中的某个念头像新竹般“嗖”一声蹿了出来:“对哦相公,说起来,玲儿还没有见过公公”

正当她借题追问起楚麟的家世时,急促的马蹄声划破了街道的宁静,一名身穿大红色外罩的捕快不顾行人安危,呼喝着从街中极驶而过。唐朱玲眼尖,一下便见到了他马背上正绑着一块带血白纱,她鼻子一动,脑海中再次蹿出了另一根削尖的竹子来:“这不是昨日游街时候,盖在刘夫人笼上的那块纱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回 斗天斗地难斗夫 《陈楚风土志》——陈汉重工商贬士农,故于国策中将水陆二运均设下重法严规。漕运用船c陆上驿车皆需有驿号为标识,驿车经过驿站时,驿站需以飞鸽传书,将驿车行程报知周遭官府,此谓羽信。据陈汉吏律,不论都城c堡垒c关隘,官员守将必熟知境内全数驿车方位走向。每一日c每一辆驿车身在何处,需逢查必悉。

戏台之上的捕快衙役,大多都是红衣红帽,但现实却并非如此。捕快若是穿得如此显眼,不等捕头调度他们包围布网,贼人见着一片红衣恐怕早已逃了个精光。陈汉十九州的捕快服饰并不统一,但大多也是以皂色为主,只有一种情形会让他们换上红色的外罩——大案急报。

大约二十多年前,百远群山中仍有匪患,名为“白莲塞”的山贼盘踞在深山老林中,某日白莲贼倾巢而出,劫掠秋林驿,驿长也身死当场。那一日洳陵都的主街上也有红衣捕快策马飞奔而过,在凶案发生一日之内便上报于牧府按察司定夺。

而今天,同样的红衣捕快也出现在了花陵都中。周围一些年长本地百姓,见状纷纷敛起了笑意,惶惶不安地议论了起来。

“莫不是附近又聚起了山贼?”

“说不定是白莲贼的余孽又生事了!”

“这世道怎么还不太平啊?”

就连花糖铺老板也叹道:“唉!今年的花夜祭啊,是过不好咯”

楚麟与二祥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百姓因何如此,幸好经过唐朱玲的讲解,总算了解了其中缘由。只是唐朱玲解释时,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捕快骑手的背影,楚麟瞧出一些端倪,不禁问道:“娘子,那捕快怎么了?”

直至那一人一骑消失在路口,唐朱玲这才回过头道:“你刚才有没有瞧见,那捕快腰间缠着一块纱布?”

楚麟摇了摇头,他的眼力虽远,却远不及唐朱玲仔细,遂追问起这块纱布有什么特别来。唐朱玲当下便将昨日偷子娘娘被游街示众之事说了一遍。昨日唐朱玲身在二楼茶室雅间,居高临下将整支囚车队看了个遍,那块遮蔽在刘夫人囚车上的白纱,自然也没有逃过她的双眼。

听完她的解释,楚麟不可思议道:“这块白纱就是昨日遮盖女囚用的?你确定是同一块?”

就连二祥也不顾身份怀疑起唐朱玲来:“天下这么多白纱,不会这么巧,正好是同一块吧?”

“白纱虽然有千万条,可带着刘夫人身上的花熏味的,可不会有两条。”唐朱玲指了指自个儿的鼻头:“这味道,绝不会错。”

“娘子,你不是只能闻出花熏味么?”楚麟也知道她嗅觉果然,只是仍有不解:“那刘夫人被关了十天,牢里又怎容她熏衣?她身上的花熏味早散了才对,你怎么还能闻到?”

唐朱玲顿时又忍不住显摆了起来:“这你们外行人就有所不知了。同一种花熏用的时日长了,花香自然会留在人的肌肤中,即使偶尔停用几日,体内的花香味依然会散开来。刘夫人身上的那股川海荷香,显然是已经熏了有些年头的,那天夜里刘府后院人这么多,她身上的香气却还是浓郁的很,一点也不会闻错。”

楚麟一点就通:“那就是了。以刘夫人的身份,她一定是常年熏着那什么川海荷香的,不过她不是被押到别处去了么,那盖着她囚车的纱布怎会”

他说到这儿,不祥预感已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唐朱玲又在耳边“阴恻恻”补了一句:“我刚瞧见那白纱上好像还带了点血。”

楚麟:“嘶——”

————  

原本两人就对买丫鬟的事情起了心结,如今又碰着这桩事,实在是没了办正事的心情,索性早早便回了府。

楚麟精神好时,下午一般都会待在书房中,三如没出去上工的时候便会做伴读,若他不在,楚麟也不用其他人进屋伺候。唐朱玲曾经也想进去看看楚麟在写什么,却每次都被大吉严肃地制止了。当然,楚麟生病的时候,唐朱玲也趁机进书房查过一两次,也只是见到几张寻常的习字帖而已。

如今,楚麟的书信和他的金库一样,也成了唐朱玲最想查获的线索。只是那夜燕君胧的话着实对她打击不小,每每想到楚麟或许早已对自己生了疑心,唐朱玲便束手束脚起来。这几日下午,她都只能在书房门口徘徊几次,却也不敢再生起“破门而入”的念头。

站在一如既往紧闭着的书房门前,唐朱玲忽然弯下了腰,歪着头用力紧盯起门缝来:“浑少爷,你在里头到底在摆弄些什么呢?”

这般胡闹似的奇思妙想自然没有任何作用,唐朱玲别扭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响起晌午时那个红衣捕快来。他腰间那块带血白纱显然寓意颇深,或许押运偷子娘娘的那队囚车,已经遭遇了一些不幸之事。唐朱玲也想过去衙门打听的念头,却终究没有这么做。

因为自说自话地调查偷子娘娘一事,自己钦慕的燕君胧已表露出失望之情,李进为了替她善后熬了几个日夜。如今那些被拐的孩子大多已救了回来,唐朱玲没有了横生枝节的动力和胆量,即使自身好奇,也断不会再做出不顾后果的事情来。

而且唐朱玲曾听过大吉背后说她的坏话,作为楚家的媳妇,她最令人不满的一件事,就是时常单独出门。她早上刚从衙门回来,下午再要跑出门,免不了又多一桩引人注目之事。

作为卧底,安分守己。这句话不仅燕君胧告诫过;李进也说过;就连唐朱玲自己用脑子想一想,也会点头赞同。  

“夜盗的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偷子娘娘的事情也不好再去多管闲事了难道本姑娘就要站在这里蹉跎岁月了吗?”这个念头一出,唐朱玲反倒不服起来:“这么下去可不行,查偷子娘娘的时候,本姑娘可学到了不止一种新本领,总不至于一件都用不上!浑少爷的秘密一定要快些查出来,得让燕捕头知道,偷子娘娘这个案子没有白破,本姑娘的破案技术现在已经大有长进了!”

一想到燕君胧,唐朱玲顿时就鼓起劲来。

她先是抱膝在书房门口蹲坐了片刻,又在整个后院里走了几圈,仍是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借口能进书房。不过犯起撅来的唐朱玲可没那么容易停下来:“书房没什么机会进去,不如趁浑少爷不在,搜一搜他床铺!”

除了上锁的库房没能进去之外,整个麒麟阁里最神秘的地方,也就是楚麟的床铺了。麒麟阁所有的银两几乎都是从楚麟手里变出来的,每一天吉祥如意要领开支时,楚麟总是能从衣服里掏出碎银来。唐朱玲一直怀疑,府内的银两就和夜盗偷来的赃物一起,掩藏在某一处密室之中。而楚麟的床铺,显然是嫌疑最大的地方。

“大吉小意在外上工,二祥在打扫,三如正陪着浑少爷读书”蚊蝇般的念叨似乎有壮胆作用,唐朱玲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进了内室。被她小心翼翼关拢的两扇门扉上,此时已经撕去了红色的喜字。

望着屋子最深处那张大床,唐朱玲前进的脚步逐渐失去了底气。这半月来,唐朱玲每晚都睡在这间屋内,可楚麟的这张大床她却只睡过一次。

楚麟:“再让我吃一口。”

不知为什么,望着这张床榻,洞房夜次日早上的情形突然浮现。回想起楚麟孩童般的呓语,还有他那厚实的重量,唐朱玲不禁嘴角一翘,嗔怪般地笑出了声,但随即后臀上一痒,却又勾起了他一口狠咬的记忆来

“浑少爷!”唐朱玲又是一窘,顿时朝着空无一物的眼前挥摆起手臂来,仿佛要将那段记忆也赶走一般。别说,hu一 d一ng了一番手脚后,人感觉的确平静了些,可当唐朱玲正想在床头搜查哪儿有密道开关时,另一段记忆又不听使唤地重上心头。

楚麟:“啊!别看!”

尽管当时她已尽可能快地闭上了眼,可那绘声绘色的图案与楚麟那声哀嚎早已深深刻在了唐朱玲的记忆中,伸向床头柔荑骤然一缩,望着那一团香枕,咱们小花女的脸蛋又一次涨红了起来,随即下定决心道:“这种书留不得,今天索性给他都撕了!”

香枕一掀,唐朱玲先是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自个儿的双眼,再次经过好几回深呼吸后,她才像侍弄一盆娇贵花卉一般,用极慢极慢的手法缓缓移开了挡住目光的十指。

“哎?没了?”眼前的枕下只有整齐的褥子,并未见到那本令唐朱玲又怕又嫌的图册。她立刻望向书房方向,咬牙切齿地猜测道:“这!浑!少!爷!一定是带到书房偷偷看了!”

————

“阿嚏!”

“少爷?这天气快要入夏,您怎么反倒着凉了?”

“没有啊就是鼻子痒痒。”带着些许莫名的神色,楚麟揉了揉鼻子正色道:“三如,刚才说的事情你可得尽快,莫要耽搁了。”

“是,少爷。”三如立刻应道:“我这便出门,先去告个假,随后便出都城。今晚就宿在余名桥,明日一早当能赶到花东驿。”

“那就好,赶路时小心着些。”楚麟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来这之前,只听说花陵乃是人间仙境。直到今日在街上看到红衣捕快,才懂得天下十九州,有人的地方便有危险,真正的仙境只在戏文之中啊。”

三如宽慰道:“少爷也莫太杞人忧天了,或许押送队伍中只是有人患病而已,毕竟如今天下太平,杀官劫囚之事早已罕有听闻了。”

“希望是我多想了吧。”楚麟一笑:“不过你自己在外也要留意,莫要连夜赶路。你不要走远,过了余名桥后,就在花东驿内等候。岳丈坐的驿车是丙字七号,等在驿站内总是不会错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回 心理分析报告 《百远山剿匪记:第二回》——“明军的残余部队化整为零,四散藏入了深山老林。其中一支,就躲进了现如今的百远群山。百远群山横跨数州,可谓中原第一广。真可谓,一支残军入群山,百万雄狮奈若何”

送走了三如后,独自留在书房内楚麟忍不住再次陷入了烦恼中,只写了几个字便搁下笔来。

“派三如去接岳丈的事儿,该告诉玲儿吗?”将一张写了几行字的宣纸搁在了一边,楚麟在镇纸台上重新铺了张白纸,举笔缓缓在纸张中央写下了一个正楷的“唐”字:“她是会谢我做事周到?还是马上翻脸骂我多管闲事呢?”

他不禁自嘲地苦笑起来:“知晓犯人心中的怨毒,却读不懂女孩子的脾气,难怪我至今只能写《包龙图》这样没有女角儿的戏文。”

说着,楚麟往手边撇了一眼,刚才那写了一半的书稿是篇白话戏的戏文,而它的题目正是——《包公智揭偷子娘娘》。

偷子娘娘一案,竟是花盟会中掌柜rén iàn兽心之举。此事,楚麟是半个月前方才获悉;

近半年来花陵都内描写包公的戏文,其实都出自楚麟之手。此事,却至今无一人知晓。

一直以来,支持麒麟阁的日常花销的,并不是吉祥如意四人微薄的工钱;也不是楚麟从家中带出的存银;而是他替戏班子撰写戏文的润笔钱。

这篇新戏文写得着实不顺。偷子娘娘刚告破时,楚麟的双掌还伤着。好不容易痊愈到能执笔时,他又自个分神,把心思放到了回门礼上。直到如今,押送偷子娘娘一干从犯的囚车似乎出了事,似乎又给这桩已了之案接上了一条尾巴。

“不过正是因为有些不放心,才派了三如去走一趟。他办事可靠机变,有他去接岳丈,才更稳妥一些。”出于对这位发小的信任,楚麟暂时放下了一桩隐忧,却重新将目光放回了眼前那个大大的“唐”字上来:“最让人不放心的是你啊。”

成家立业,并非只是一个肤浅的词汇,其中也隐涵着古人对成就的一点心得。那就是:男人欲成大事,须先有一个贤内助,“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这句话,在楚麟不满十岁时,就已经懂得了其中的道理。但令楚麟印象更加深刻的,却是父亲说出的另一个道理。

“象儿,许多人都错以为‘成家立业’之意在于:成家之后将一切琐事交付于妻子,男子方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立下一番事业,搏得一个‘好儿郎’的名头。其实,他们都大错特错了。”

“父王,为什么错了呢?”

“扶不上墙的烂泥,就算娶了再好的妻子,又有何用呢?不如说,那些没用的废物,即使是成了家,夫妻也只是离心离德,妻子随时都会弃他而去,又谈何事业呢?一个真正成大业的男人,应该在娶妻之前就学会有所担当,比起‘成家立业’这说法,你更应该学的是‘修身齐家平天下’!”

回忆中的声音愈加严厉起来,楚麟竟被吓得浑身一颤,险些没有握住狼毫。他不敢再回忆下去,只是缓缓在眼前那个大大的“唐”字下头,写了个略小一些的“楚”字。

“‘好儿郎’吗?”伸出左手捏了捏弹软的肚腩肉,楚麟直摇起头来:“四肢不勤,身无功名,谈何‘好’来?”

他立刻换上一支小楷鸡毫,在“唐楚”两字中间连上了两根箭头,又在“唐→楚”那根箭头上填了几个小诗——“何以柴草配仙兰?”

写完之后,楚麟皱了皱眉头,又有些后悔起来:“不对啊,就算本少爷的确胸无大志,玲儿也没有‘仙兰’这么好吧?那可是花中仙子,用人来作喻的话,只有几位公主担得起才是”

他想涂改,却终究没有下笔,只得半悔半疑地默认了这个过高的评价。

————  

就在楚麟傻子似的对着一张纸自言自语时,同样犯傻的还有唐朱玲。

在被褥下搜了半天也毫无发现,唐朱玲最终只得灰心丧气地爬下了床。只是她一转身,门口那盆多籽花便不可避免的映入了眼帘。唐朱玲蓦的一怔,脚步不听使唤便走到了花盆前。

闻着因为靠近而变浓的香味,替楚麟养伤时的一些记忆不由自主浮上心头。

“原来花酿饼这么好吃!娘子,明儿再吃这个好不好?别说明天,天天吃也行啊。”

“就这点小伎俩,你就想天天吃了?本姑哦相公,玲儿是说,玲儿还会做很多其他味的花酿饼呢。”

“啊,齿颊留香,玲儿,娶了你真是我的福气额我是说口福!口福!哈哈哈哈你也吃点?”

回过神来时,掌心里忽然多出些东西,唐朱玲低头一看,竟是半捧的花籽!这多籽花的花籽,是需要以特殊的指法,在不伤到花蕊的情况下,小心地从花中刮下收集而得,也是做多籽花酱的第一步。唐朱玲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失神如此,只是忆起几个片段,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又重复起收集花籽的动作来。

“可都已经取下来了,也不能浪费啊。只好再做一次了真是便宜了这个浑少爷!”为难地看了看掌心,在懊恼的一阵哼哼后,唐朱玲只得无奈地继续收集起花籽来。

“除了库房之外,已经到处都找过了。这秘密金库一日找不到,楚麟和夜盗的关系也就难以证实。可是要怎样才能进的了那个库房呢?难道直接跟那个浑少爷讨钥匙?”她一边小心以指缘收集花籽,一边却又不禁苦恼着。而后她指尖一停,因为唐朱玲赫然发现,木术精熟的自己居然刮断了一根花蕊!抬头向花仙告罪了一番后,她心疼地捧起断蕊,有些丧气地轻叹了一声:“十年来第一次伤到花。呜!都怪浑少爷!不过或许,这也是花仙大人的谕示吧,就凭现在的唐朱玲,是不可能信任到让浑少爷交出库房钥匙的吧?不管怎么想,他也不会信得过我啊”

————

“不管怎么想,她也不会看上我啊”

就在唐朱玲掌中的花籽越集越多时,楚麟那张纸上的蝇头小字也逐渐密集了起来。只见“唐→楚”的箭头边,已经多出了好些新内容。

比如:“本命花?屈嫁?”

又比如:“怨父续弦,胡乱嫁人?”

然而最令楚麟不愿看,却不得不看的,正是那最后一条:“李唐应和,骗婚求财?”

望着这充满阴谋气味的最后一条,楚麟捏笔的右臂微颤起来,他肩头一动,几乎就像立刻一笔涂上去,将“李唐应和”四字彻底涂掉。然而凝眉屏息了片刻后,楚麟终究还是容下了这个疑问。

“玲儿的心意究竟是什么呢?或许,等见到岳丈之后,我便能找到dá àn了吧。”移开眼神,楚麟又见到了最先写下的那句“何以柴草配仙兰”上:“不过,就算知道dá àn又如何?不管玲儿是为何嫁于我,总不至于真的钟情于我吧?”

口中适时地干渴起来,楚麟感谢这一阵干渴,让他终于有了一个逃离的借口。此刻,尽管自己都觉得可笑,但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多留在这张书案前。然而就走他刚刚起身时,却又发现了眼前这张纸上的异样之处。他一起身,目光便离那张纸远了些,原本有些看不透的事,在放开了距离之后,却反而被觉察了出来。

远看之后楚麟才发现,这整张纸的左右两端,竟被图写成了黑白分明的模样。“唐→楚”那一侧,早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猜测的诗词话语;相反,“楚→唐”的一边,至今却仍是空白一片,无只字片语注解。

不知为何,楚麟再次缓缓坐回书案,将小楷的毫尖移至了那空白之处,却久久地没有落笔。

————  

厨房里,一股清甜的香气正逐渐弥漫开来。在唐朱玲的巧手下,多籽花的籽已碾碎腌制完毕,只待过个几天便又能酵熟成可生食的花酱了。

忙碌了好一会儿的唐朱玲终于闲了下来,用一旁的手巾抹起汗来。只是手巾一挨着肌肤,便再也没有了左右擦拭的动作,唐朱玲就这样紧捂着双眼,一动不动地在原地静止了下来。

“这一下午,本姑娘都瞎忙活了什么呀?”她微微启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金库没找到,证据没找到,什么进展都没有,只是又给你多添了一点口福而已”

她扔下手巾想回房,却忽然发现灶台上却还没有清理。深褐色的碎花籽壳仍然积在那里,远看起来颇像一堆干瘪了的绿豆。唐朱玲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了灶台边,她原本想要清理掉这些厨余,可不知怎么地却想玩沙子一样,拨弄起这些碎壳来。

在一双柔荑下,籽壳被聚集在一块儿堆积成了小山状,唐朱玲心中默默念到:“这就是浑少爷心里所有的信任。”

随后,她灵活地用手指划开这座“小山”,将整堆籽壳一分为二,又将半堆籽壳均分为四:“浑少爷与吉祥如意从小一起长大,在他心中,至少有五成的信任,是分到他们四个的。”

望着剩下那“五成”信任,唐朱玲的指尖犹豫起来。其实她自然清楚,人的信任,绝不如配花酱那般简单,只要有精确的配方就可以算出比重。可她是唐朱玲,她从小学得就是这些算法,即使面对无法计算的人心,她也没有其他思考的方式可用。

在一番近乎猜测的“配比”下,唐朱玲一指划下,将剩下那“五成”信任分成了大小两堆,小的那一堆几乎只有几颗散碎籽壳,一旦离得远了,几乎连看都看不见。

“嗯!本姑娘一定要成为浑少爷最信任的人!”望着剩下那堆最大的“信任”,苦思冥想的表情从唐朱玲脸上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回 要活用女主角的想象镜头 《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吉祥如意四个人,分掉浑少爷五成信任不过这四个人年岁太小,浑少爷也从不把银钱交于他们管,所以吉祥如意应当与夜盗并无关联,何况他们的xiāng zi里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好,他们四个可算是中立的,接下来”唐朱玲站在灶台边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只是平时都闲不下来的她,今天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感觉:“接下来就是正邪不两立了,一方面是夜盗,一方面就是本姑娘。”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堆籽壳,唐朱玲似乎得出了dá àn:“现在我才嫁进来没多久,这浑少爷肯定是更信任夜盗,对我的话应该还有点怀疑吧?”

经过了燕君胧的指责,唐朱玲已察觉自己身为卧底的失职之处,包括楚麟这次坚持回门,也是她太过令人怀疑所致。唐朱玲不慌不忙地在心中自我开脱着:“温婉贤淑还是很难演的,本姑娘露馅也情有可原嘛;至于偷子娘娘这件事,就更不算多管闲事了,人命关天呢虽然现在没能得到浑少爷的信任,不过只要接下来好好表现”

从八岁开始,凡是她接手的花卉就从没有枯死的,所以面对任何困难,唐朱玲都只坚信:花即使凋谢,也要在盛放之后。即使当下的她还不值得楚麟信任,但唐朱玲已然想到了一个计策。

作为一个不擅心机之人,唐朱玲却还能依靠天生的狡黠,像她这样小时候特别调皮的家伙,总不会真的一点城府都不藏的。

适才放空心绪专心做花酱时,唐朱玲记起了童年时候的事情。花仙庙修习木术颇为枯燥,坐不住的她曾好几次逃到后山偷玩。而师父要责罚时,小唐朱玲灵机一动,幽怨地抱怨起父亲的严厉来。她自称每日被父亲关在家中,甚至不知道外头鸟语花香c山清水秀,所以才会极其向往去山间游玩。这套说法像极了借口,可花仙庙的师父最后竟也真的心软了下来,免去了她的责罚。

回想到一半,唐朱玲忽然笑出了声,进而佩服起自己来。一大一小两堆籽壳在眼前幻化为唐朱玲与夜盗二人的幻影,只见势力还很小的唐朱玲毫无惧色,面对着夜盗,唐朱玲满面正气地大声道:“别看楚麟现在还在为虎作伥,但总有一天,本姑娘会对他晓以大义,让他弃暗投明,将你绳之以法!”

随着她一声厉喝,一阵清风吹乱了灶台上的大小几堆籽壳。“夜盗一方”很快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继而支离破碎;相反,而代表唐朱玲的那一堆,却逐渐累积着散碎的“信任感”,终于迅速壮大起来,最终成为了楚麟最信任的人。

“娘子,为夫为夫今日就要向你忏悔我我做了夜盗的帮凶!我对不起你!”恍惚间,楚麟似乎出现在眼前,他双目含泪,真诚地忏悔着。

唐朱玲笑了,她亲眼见证了这次卧底行动最完美的结局。

吗?

“好香啊额娘子,你一个人在这笑什么?”楚麟的声音从“真诚”变成了“真奇怪”。唐朱玲定睛一看,各种幻影顿时消失无踪,厨房里仍然只有她一个人,眼前那堆籽壳已经被吹得到处都是。本应认罪的楚麟正一脸莫名地在门口,院子里的风儿透过门缝,正不断打在唐朱玲的脸上。

————  

嫁为人妇者,皆不宜频繁抛头露面,即使是民风开放的东州花陵,百姓们心中依然有着这样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连着两日去过衙门后,李进特别关照过唐朱玲,叫她今天莫要再来商议,在家中安心待一天。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她在家里这么一待,竟又待出了另一件精彩的故事来。

“玲儿,咱们今日须做些准备了。”这日午膳一过,楚麟并未如往常那般钻进书房,反而在内室叫住了唐朱玲。

“准备?”如今唐朱玲满脑子都想着取信楚麟,反应倒是比以往快了许多:“相公是指,准备爹爹来时要住的客房?昨日玲儿已经清洁过了。”

“府上有两间客房呢,你打扫的是朝北那间大的?”

“玲儿哪儿有这么自作主张?”唐朱玲得意地笑道:“两间都打扫过了,相公想安排爹爹住哪一间都行。”

“你昨天又做花酱又打扫客房?”楚麟闻言果然略有些惊喜,又赶紧慰劳道:“一定是累着了吧,早上还出过门呢。哦,是了,怪不得你昨儿晚上睡这么早。”

“好,只消不动气,本姑娘的演技还是能以假乱真的嘛!”见楚麟看上去很欣慰的模样,唐朱玲暗下给自己打了个高分,随即又再表现了一番:“吉祥如意四个经常在外头做工,玲儿哪能在家坐享其成,当个懒婆娘啊?”

“先认定了她泼辣的一面,以往玲儿顺从我时,总冤枉她在惺惺作态。或许,玲儿天性中也有温婉的一面,人本就有喜怒哀乐,我又何必对她过多刁难呢?”见惯了唐朱玲在“温婉”与“泼辣”间的变化,楚麟也渐渐放下了心中一些偏激想法。见她今日对自己有说有笑,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楚麟捏了捏拳头,终于开口试探道:“你早早将客房备好,倒是省了不少心,不过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几件。”

“相公你说吧,这次是玲儿的爹爹登府,我理应多费些心思的。”

“接风宴我已让大吉找王嫂来帮手了,岳丈也是东州人,王嫂的手艺应该还是吃得惯的;丫鬟的事情,二祥今儿也去签仆契了,他一个人嗯,应该能办好吧”

楚麟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些,可就连唐朱玲都隐约觉得,他字里行间有些神游物外的敷衍感,似乎这些话并非是他现在真正想提的事情。果然,念叨了一会儿后,楚麟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为难的表情开始爬上了眉间。

唐朱玲不禁眨了眨眼:“相公?”

她这么一问,楚麟艰难地启齿道:“死活是混不过去的,我我还是直说了吧。”

“他如此为难,证明要说的绝不是一件小事!”想到这,唐朱玲这边游刃有余的表情已有些不太好维持了。她猜不透楚麟欲提之事,只得习惯地先发制人道:“相公有何难处直说便是,你我是夫妻,还有什么话不能坦诚相谈的吗?”

这番话确实起到了效果,楚麟闻言似乎决心已下,他一指内室门口的牙床:“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今晚上,你能睡大床上来吗?”

大床。

楚麟。

一条被子。

楚麟话音刚落,唐朱玲脑海中不由分说便一红。红是喜色,喜色的香枕c床褥c锦被。两人裹在一片喜色中,只剩脑袋露在外头即使想象中的两人各自地闭目沉睡着,这画面对唐朱玲来说仍是刺激过了头。她十五六岁在花仙庙求学时,曾嗅过一次压榨蒸馏后的香精。这股人造的香气令她终生难忘,比鲜花浓十倍的味道顺着鼻腔直冲脑颅,还在里面横冲直撞了许久,直到被师父拉到外头去洗了脸后,唐朱玲才从这片奇香中清醒了过来。

而此刻的她也与当时别无二般,直到楚麟忍不住用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几回,唐朱玲才从愣神中清醒了过来。眼前的楚麟仍是一副等待回音的表情,唐朱玲不知自己愣了多久,只得慌忙应付道:“可是可是咱们花女”

楚麟要商量的竟是同寝一事,这是唐朱玲不论如何都未预料到的事情。原本她早被这记“突袭”乱了方寸,一连念了两个“可是”,都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幸而她记性是真好,自己扯过的谎言也都始终牢记着,终于,唐朱玲记起了半个月前编造的借口:“咱们花女体质柔弱,刚成婚的话,是经不起劳累”

话说到这,唐朱玲自个儿都编不下去了。唐朱玲记性虽好,反应也快,可编起瞎话时还真没考虑过“善后”两个字。 “体质柔弱,难受跶伐”这个借口,还是她刚入麒麟阁卧底时,燕君胧帮着想出来的。当时看来倒也没什么破绽,可现在想来,唐朱玲颇有些悲愤不已。

“本姑娘竟说过自己柔弱花仙在上,刚成亲那几天,天天往外跑还跑出城,到后来连刀山火海都去闯过了。这番闹腾浑少爷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肯信才怪啊!你看,你看!他果然一脸受了骗的不依模样可是当时本姑娘怎么知道会遇上偷子娘娘这档子事嘛!”唐朱玲急得头上直冒汗:“昨日才定下决心要取得这浑少爷信任,怎么今天就给本姑娘出这么个难题啊?难道难道真要本姑娘牺牲”

唐朱玲越往后想,汗就出得越厉害,一片红疹直爬上了她的耳根手背,着实是应了“面红耳赤”一词。

见她目光游移的样子,楚麟下意识地一低头,很快打起圆场来:“哦!只是睡得近一些罢了!不会冒犯于你的!你看,若是这张牙床上被褥整齐,一看便知你我分床而睡。岳丈也容易多想嘛!你若不乐意顶多白天将牙床上的被枕都收拾起来”

“睡一起吧!”

骤然起立的风声,绽雷般的决定,打断了楚麟的自圆其说。唐朱玲那简单的四个字,犹如狂风暴雨砸入楚麟的双耳,他顿时脑袋一震,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回 唐朱玲的智力+1? 《东州志》——东州城镇之间除村落c堡垒c山寨c关口外,最多的就是驿站。有的驿站周边,定居百姓千户有余,称之为镇亦不为过。比如距离花陵都仅一日路程的花东驿。花东驿即落于花陵都之东,亦多商户。

“玲儿,你刚才那个你”唐朱玲显然不像口误,楚麟也很自信没听错,但就是这个双方都没错的dá àn,他却半天没敢相信。

比起楚麟的扭捏来,唐朱玲反而洒脱地多,她不经意地捏了捏藏在腰带,里头是好几瓶今日新制的木术花蜜,其中就有对付楚麟最适合的一种——亚目菊。别说,一个花女身上藏好了花蜜,就好像老虎长齐了爪牙一样,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唐朱玲杏目一转,忽然有了新的打算。

“相公说的是,你我是夫妻,同帐共寝本是理所应当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试着去看脸色行事,只是平时唐朱玲这方面就不甚在行,更别提此时楚麟满脸只剩一个“懵”字。

唐朱玲看不出楚麟的反应,此等话题也不适合一个女子多谈。她只得住口低头,等了好一会儿后,耳边才传来楚麟故作镇定的声音:“只要你不觉得勉强就好”

“只不过”唐朱玲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相公可得言而有信。”

“言而有信?”

“你说过,咱俩只是睡得近些,你不会冒犯于我。”旁的女子说这话时,只怕已经扭捏到声若蚊蝇,唐朱玲倒是也想这样,只是她眼中尽是“阴谋得逞”的得意之色,只好死死地低着头不叫楚麟察觉。

其实此刻唐朱玲即便笑出声来,楚麟也未必能听见。因为她话音刚落时,楚麟眼中便有黯色闪过,但他很快又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仰头向天无声地松了口气出来。

“这样就好了。”他心中自我安慰着:“原本换床也就是为了别让岳丈担心罢了,我又没有多强求什么这样就好了。”

见楚麟这边没有声音,唐朱玲也不扭捏,继续将她的鬼点子实施了下去:“相公,玲儿知道此事不合天理,只是我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堪堪放松下来的楚麟又是一绷,心中各种猜测又如大年三十的烟花一般乱炸起来。

而唐朱玲这边已将准备好的说辞又整理了一遍,语速开始扭捏起来:“此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也只有对相公才能说。”

“只有我才能说的难以启齿的话?”

一瞬间,在唐朱玲绘声绘色的引导下,楚麟和她暂时脱离了原本的时间和地点,来到了另一种存在之中。

————

花仙庙,东州香火最旺盛的寺庙,花仙乃庇护天下花女之灵,祭祀花仙的花仙庙,地位与中原各处古刹宗门无二。而花女在东州,也是堪比地位高僧的所在。

只是人分善恶,在东州既有许多对花女尊崇敬爱的老百姓,也有专喜亵弄花女的铜臭劣商。

这不,在唐朱玲的故事中,一间不知何处的厢房里,就忽然闯进了一个腰膀浑圆,脑满肠肥的豪商。只见此人长得与楚麟一般模样,肤色却是黄蜡蜡,眼袋也深得可怕,一看便是整日沉溺酒戏之人。

“坏楚麟”这一闯,原本坐于屋内的女子双肩一颤,原本锁在眶内的泪花也被震落在了脸颊。那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比唐朱玲要矮一些,却长成了唐朱玲的容貌。被人闯进屋来,女子只是瑟瑟发抖,却连一句呵斥都不敢出声,甚至连怒目而视都做不到。就连现实中的唐朱玲“故作温婉”时,也要比这女子强硬许多。

见那女子纤弱的模样,坏楚麟豪放地哈哈大笑:“小娘子,今日可是你我的好日子,哭个什么?来!先让大爷抱一抱!”

“弱化版唐朱玲”虽是对他抗拒不已,可也只敢幽怨地责备一句:“羞辱花女,你难道不怕报应?”

那“坏楚麟”学着她的语气反问道:“敢对本大爷说个‘不’字,你难道不怕本大爷对你爹下手么?”

“弱化版唐朱玲”顿时僵在那边,犹如一只被揪住了后领的猫咪,再也做不出任何挣扎。终于,在纱帐的遮掩下,“坏楚麟”豪放地大笑几声,将“弱化版唐朱玲”扛入了后台

一场赚人眼泪的戏码就此落幕,台下传来不少女眷观众的啜泣声,也掺杂着不少唾骂怒喝。

————  

楚麟的心情显然是一样的。听完了唐朱玲的故事后,他早已双目发红微有泪意,那双拳头也握到青筋叠起。只是出乎唐朱玲预料的是,楚麟虽明显悲愤至极,却始终选择强自隐忍着,他的双唇紧紧闭合着,没有漏出一丝响动。

这倒让唐朱玲有些摸不透效果了。

是的,这个故事自然是假的,而且是燕君胧事先就编好,让唐朱玲记熟背熟的。为了保护唐朱玲的清白,李进和燕君胧自然做了多手准备,除了燕君胧伪造的“假落红”之外,这些令人生怜的故事,唐朱玲也记住了好几个。今日楚麟忽然提到“同寝”一事,唐朱玲虽是吃惊,却也忽然福至心灵的将这张底牌打了出来。

昨日在厨房时,唐朱玲就已经回忆起童年之事。花仙庙规矩甚严,花女私自去后山游玩原本是该重罚的,可一句“爹爹从不让我出门”,便让小唐朱玲安然渡劫。这段经验,让唐朱玲已然想出一个模糊的计划来,计划核心简洁明了,也就是八个字——“女人不惨,男人不疼”。

楚麟“同寝”的提议一出,唐朱玲自然惶恐,但却总算反客为主,利用这个提议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这浑少爷虽然常常犯浑,可他绝不是个坏人。虽然知道燕捕头这个故事是假,本姑娘当时还是气闷了半天,他现在看上去好像也很难受嗯!是真的很难受!这浑少爷果然就是这种软性子,这一下,晚上就算躺得再近,他也不会再‘一时冲动’了吧;而且李大哥说的不错,凄惨之事由其能博人信任。本姑娘今日一石二鸟,不但保了安睡无忧,还顺便让浑少爷多信了我几分呢!真是太聪明”这边算盘正打着叮当响,唐朱玲却忽然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这浑少爷干嘛这么看着我,这眼神看上去怎么就像就像本姑娘病入膏肓快不久人世似的?”

果然,楚麟这厢已平复了气息,也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眼中的感情早已没有了愤怒,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哀与同情。

“玲儿。”他忽然握住了唐朱玲的手:“现在我我心中乱的很,实在不知道当说什么。”

“啊?”比起被突然捏住柔荑,唐朱玲更诧异的是他完全不明所以的反应。

但下一刻,楚麟就立刻表明了他坚定的立场:“逼你亲口说出这种事情,是我这个做相公的不是。但是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嫌弃你的!”

“污!!!!?”唐朱玲一把挣开楚麟的手,双臂风车般左右挥舞起来:“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相公你误会什么呢!故事里那女子不是我呀!是本姑娘在窗外偷看到的啊!”

楚麟一怔,顿时反应了过来:“是啊!洞房那晚之后,落红绢也亲眼看过的,激愤之下就给忘了!完了!女子贞名大如天,我竟当面这般折辱她我怎么办啊?”

这么一想,楚麟也吓得双臂连摆,试图挽回一下方才的一时失误。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夫妻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嘴里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四只手臂挥舞地残影片片,直犹如千手观音一般。

幸好这时,李进的一声“楚老弟”忽然从门外响起,否则还不知道这对活宝会玩到什么时候。李进的声音两人都熟悉,听他到访,这才纷纷安静了下来。

接着李进的介入,唐朱玲终于憋出一句整话:“相公这等惨事,就算偷看到也是怕人的很,所以玲儿希望相公是个正人君子。”

“我知道了,楚麟绝不做那乘人之危的小人。”抹着额头上的汗,楚麟边喘边道:“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今儿家里没人,莫让大哥久等了。”

————

吉祥如意四人一般都是两两分工的,今儿合当是大吉小意外出上工,其余两人留府伺候才是。只是二祥和三如此刻却也不在府内,唐楚二人只得亲自赶去前院,将大舅哥李总捕头迎了进来。早在唐楚二人大婚前,李进便早已刻意接近过楚麟,二人并不生分,所以在与李进商讨了几番回门之事后,楚麟也识相地去书房小坐,好让他们兄妹二人单独叙叙话。

“玲儿,你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楚麟一走,李进立刻敛起了笑意:“可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唐朱玲哪敢把方才的误会照实相告,只好含糊了几句,就连“共寝”一事也都没提。

李进虽目光如炬,却终究没有女子那般心细,见唐朱玲貌似不愿多谈,他也没有多问,反而直入正题道:“我属下已答应了假扮你父亲一事,衣裳和假须发也已准备妥当了,等会儿你借口送我出府,咱们一同去见他,商议一下你们父女之间的言谈举止。”

“好,那个编出来的继母如何圆谎?”唐朱玲也赶紧认真起来。

“楚麟可有问起这事?”

“他?”唐朱玲想了想:“他平时只提老爹,一句也没有提过继母之事。”

李进沉默了片刻,轻叹道:“他不追问也是好事,咱们就顺着你之前的话圆下去,嗯就说唐老爹知道你不愿见继母,此番是一个人来的都城。好了,咱们这便走吧,按照告诉楚麟的日子,明日便是他们翁婿二人见面的日子。在此之前,你们能演出几分真几分假来,就看待会儿这一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回 楚麟的智力-1? 《唐小札》——如果小时候老爹没把本姑娘送花仙庙就好了,木术当然也好啦,可是我更喜欢唱戏。如果当初没做成花女,而是去邬蔓戏班做了学徒,之后老爹也就不会被人冤枉,本姑娘也就不会想改当捕快了。

东州的府邸造得都是“口”字型院落,即每个院子四边儿都有屋舍,麒麟阁也不例外。

唐朱玲和李进絮话的地方,是分隔前后院的一处中堂。中堂也称客堂,其前门往往正对府中大门,而屏风后的小门则通向内院,是家中贯通前后的必经之处,也通常用来待客。若是在普通人家,不管是主是仆,中堂都是他们最常待的一处。

然而麒麟阁却不同,由于极少来客人的关系,中堂反而成了阁内可有可无的一个去处。麒麟阁的前后院之间有一扇边门,平时唐楚二人出出进进走的都是这处,直到今日李进到访,楚麟这才发现家里还有这么一间屋子。

中堂的h一u én上立着一块刻有麒麟的木雕板,绕过它便是中堂的h一u én,望着上头栩栩如生的麒麟雕样,楚麟心中颇为复杂。虽然是在自个家里,可站在此处,他却能感受到一种陌生感。

一间陌生的屋子,两个非同一般的人。

不算妻子的妻子,不像捕快的捕快。

忽然,眼前的景色模糊起来,楚麟似乎看到了墙垣之后的人,听见了他们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

“麒麟阁的房契呢?楚麟的银票呢?为何至今还未得手?”

“李总捕头,相公前几日才从刘府死里逃生,他掌心里的伤口才刚结了茧,难道你就如此急不可耐吗?”

“相公?哼!莫非你是真把这个窝囊废当成自个儿男人了?我告诉你,你一天是贼,一辈子都是贼,少给我演这种迷途知返的戏码!再给你三天时间,再不把东西找出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李进!你你身为花陵都总捕头,竟做出这种事情,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敢对本大爷说个‘不’字?你难道不怕本大爷对你爹下手么?”原本幻想至此,这句话应当是李进的词,但在这一瞬间,楚麟却是眼前一花,他想象中的李进和唐朱玲适才描述中的那位恶胖豪商竟重叠在了一起,连说出的话也没有改掉一字。

初夏的清风吹在楚麟身上,却犹如三九天的寒气一般,将他的脸色都冻得发青。寒意遍体间,之前的各种猜测汇聚成了一个可怕的结果。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楚麟有着一股莫名的自信,他刚才预想到的这一切,就是真实的情况。

“难道玲儿并没有骗我?她真的是一个花女,也从没有害人之心,之所以强嫁于我府中,一切都是都是李进在逼迫她?”回想着之前唐朱玲的种种,楚麟越发觉得这个结论无可动摇:“怪不得!怪不得刚才玲儿要讲那个故事给我听!那个故事是为了暗示我才说的!她在暗示我,李进就是那个逼迫她的人!玲儿很可能有把柄在他手里,是什么把柄她的爹爹!一定是李进用她爹威胁她!绝对是这样!”

脑子转得又快又热,想到激烈处,楚麟竭力克制着劲道,对着木雕上的麒麟愤然闷锤了几拳。

此刻,他产生了人生中最深刻的顿悟感,唐朱玲和李进之前的一切行为,在这种顿悟下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半年多前,我带着吉祥如意逃来花陵都,就连最信任的程师父,我都对他隐瞒了行踪,整个花陵都无人识我楚麟。李进是第一个接近我的,在遇到玲儿之前,他就忽然向我亲近起来,之前却从未提过他有一个‘义妹’。那日之所以偶遇玲儿,会摘了她的本命花,也是李进突然盛情相邀,硬逼着我去郊外赏花”

想到这里,楚麟背后忽又觉得痒痒了起来,那把痒粉的余威仍留在他的记忆深处,但这一次不知为何,他心中已然找不出一丝对唐朱玲的责怪。

“新婚当晚,玲儿喝了几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现在想来也是她的无奈之举。一个正直的花女,又怎肯听从李进的话,真来夺我家财?但为了她爹,玲儿又不能公然违背李进的命令,所以在迷昏我的同时,她也灌醉了自己,一切只为了无愧于心”

回忆起唐朱玲眼波朦胧的醉态,楚麟不禁望着虚空处露出一个向往的微笑。然而笑意初现,他又拼命摇起头来。

“不,我在心中替她开脱,绝非是因为她的容貌!偷子娘娘这事本与玲儿毫不相干,她却一心扑在那些无辜孩童身上,还险些遭遇了危险。那晚混入刘府时,我身上还带着火铳,身边还有蛟壬在,可她却是真正的单枪匹马”

善良c勇敢c侠义c可爱。

楚麟忽然间有一种后知后觉悔意,原来这个天天与自己同睡一屋的女子,身上竟有如此多的优点。若非坚信唐朱玲还有把柄落在李进手中,楚麟险些生出想远离她的自卑感来。

“不行,我是否配得上玲儿,那是以后该想的事情。”他既畏惧又坚定地下起决心来:“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保护好他们父女俩!蛟壬得立刻找蛟壬!”

往日不论什么决定,楚麟会三思而行,至少要和吉祥如意商议一下。可自从搬来花陵后,这种不经熟虑便匆忙行动的事情,楚麟已经做了两回。

第一次就是混进刘府,第二次就是现在了。

楚麟跑了起来,一向慢性子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嫌弃走路太慢的一天。此刻,吹过耳畔的清风变得不再冰冷,楚麟从风声中似乎还听到了隐约的鼓励。

一路小跑来到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的楚麟停下了步子,他诧异地发现唐朱玲和李进二人竟也正走出中堂,一副要外出的模样。

“相公?你这是累了?”见楚麟弯腰直喘气,唐朱玲一时有些转不过脑筋,不过急于去见“假唐父”的她并未多想,马上指着李进道:“大哥要会捕衙了,玲儿去送送他。”

一旁的李进也亲热地笑道:“楚老弟,义父远来,难得见上一面,我和玲儿这几日都有些忙碌,你”

李进的话头僵在“你”这个字上。

印象中,楚麟一直是那个好说话的c太过柔和c甚至有些怯懦的小少爷。虽然李进也曾怀疑,真实的楚麟或许有着另一张面孔,但他从未料到过,从楚麟的眼中能见到这样锋锐的光芒。

楚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就这样弯腰站在门口,挡在李进的面前。他的眼神就像脱去了剑鞘的锈刃,虽然看得出一碰即断的脆弱,但仍然随时都会不顾后果地刺过来。

回过神来,李进发现自己竟已被这个“小少爷”的气势斩断了话头。

唐朱玲倒是更熟悉这样的楚麟。那夜在刘府,当楚麟用火铳指着刘善时,唐朱玲已然撇到过另一种楚麟的影子。只是她怎么都想不通,当时两人被重重包围命在旦夕也就算了,此刻他们却都好好待在家里,为何

“这个浑少爷发得什么疯啊?”望着一言不发只顾在那儿散发气势的楚麟,唐朱玲终于生出了一丝担忧。可正当她想上前替楚麟把个脉时,楚麟身后的大门却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犹如白热乱战中突入的一支奇兵,在大门开启的一刻,众人都不禁抬眼注目而去,只为一睹这位打破僵局之人的身份。三如一推开门,就被六道视线镇得停住了脚步,幸好他少年老成,早已习惯在各种场面下得体而为。

“少爷,我回来了。”借着行礼的空档,三如已认出了李进的相貌,直起的身板立刻又鞠弯了下来:“小的见过李总捕头,少夫人您在陪总捕头说话呢?”

相比之下,唐朱玲的眼力劲便弱了许多。她顿时抛下正在用目光暗斗的两人,独自迎了上去:“三如,你上哪儿去了?昨晚上这么晚回来,一大早又不见了,到现在才回来。今儿你不是不上工么?”

三如哪能没觉察出楚麟和李进之间的火花,只是他面上仍是一副风平浪静:“少夫人挂心了,三如不是早出晚归,而是昨日便出了趟城。”

“是我托三如跑一趟的。昨天在街上看到了红衣捕快,总觉得这花陵都没有外人看起来这么太平。”这时候,楚麟终于出了声。他话里有话地暗戳了李进一句,这才说破道:“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就让三如去春来驿走了一趟,想接了岳丈一起回城。”

此言一出,李进还好,唐朱玲的慌张却连掩饰都做不到了。真正的唐老爹从来没有离开过秋林驿,那辆丙字七号驿车,是李进根据每日的驿站羽信,再结合秋林驿到花陵都的日程,自行编造出的一条路线。一旦三如在车上没有找到任何姓“唐”的老者,那李进苦心删选的“假唐老爹”,只会就此成为一步废棋。不仅如此,只怕唐朱玲就算不会暴露身份,今后也再难获得楚麟的丝毫信任,夜盗多半将成一大悬案。

一滴汗珠正划过唐朱玲的粉腮,然而随着三如的下一句话,就连楚麟的脸色也紧张了起来。

“少爷c少夫人,三如有亏所托,此行并未接到唐老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回 命运,神佛颅内之孔也 《百远山剿匪记:第三回》——“那向导指着地图,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地形,不论是声音还是手指都没什么力气,大概是觉得程邢就带着几百人进山无异于寻死吧。程参将倒也不嫌弃,目不转睛地盯着向导,听完了他有气无力的讲解,然后程参将立刻便问:‘这萧山十二寨,名字听着像土匪窝,怎却是朝廷的地方?’那向导答:‘一群墙头草罢了,当年明贼得势的时候,这伙刁民也劫过陈汉的粮草。不过后来明贼不行了,他们见风使舵,出卖了几个逃匿在家中的贼头目,朝廷颁了恩旨’”

三如的这句话无异于一根钩子,把楚麟满脑子莫名的敌意都给钩走了去。清醒过来的楚麟照例一失神,然后才问道:“怎会没有接到?你可到过春来驿?”

“小的昨日错过宿头,过了子时才到的春来驿,却没寻到住处,所有客栈都住满了。”虽然楚麟并未催促,但了解他脾气的三如还是一口气都没有换,立刻说了下去:“小的问过几个客栈老板,据说住下都是外地商旅,原本这些人是往都城赶的,却听说附近出了一批白莲贼余孽,劫了关押要犯的囚车,还抓走了几个商人。小的在驿中破庙休息时,又遇到几位逃难的百姓,他们自称是乘驿车而来”

“东州丙字七号驿车?!”李进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条虚假的路线就是经由他计算而出,根据驿车的速度,今早能抵达春来驿的,正是这辆丙字七号。

三如的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也让唐楚二人彻底明白了此刻的状况。

唐朱玲立刻回忆起昨日那名红袍捕快来,可还未等她细想,就觉得左手被人用力得握住了。她抬头一看,只见楚麟愁眉不展,却还是强行安慰道:“没事的玲儿,你没听三如说吗?那些白莲贼只是抓走了一些人,并没有伤及性命,我看多半是为了lè su一家眷,岳丈大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对啊!照理说,老爹是坐这辆驿车来的,那眼下他人应该已经”这番话在唐朱玲脑中转一圈,这才终于被她琢磨出意味来。她再抬头看,一旁的李进也已在连使眼色。这一刻,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扑面而来:“本来还想问问押送偷子娘娘囚车一事和白莲贼有无关联的,可现在大概不是时候吧这浑少爷一直在看着我,我该怎么办?一个老爹生死不明的女儿,应该要很难过才对吧?李大哥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哎?现在就要哭?赶紧哭?这么突然本姑娘哪儿哭得出来啊?!”

唐朱玲不是没有假哭过。论远了说,她岁时,为了逃避责罚,便好几次用双手捂着脸,骗过了天真的花仙庙老师;往近了说,就在十多天前,她和楚麟带妆搜查,唐朱玲的哭腔也成功骗过了刘府的看门小厮。可以往假哭,唐朱玲都是酝酿了许久,有了充分准备才能成功。如今是片刻之间就要她眼泪夺眶而出,这却如何能够做到?

“哭不出来!哭不出来怎么办啊?!”眼见李进和楚麟的四只眼睛都齐齐聚在自己身上,唐朱玲却迟迟不知该如何表现,又急又气之下,“无法假哭”的她居然真憋出了几朵泪花来。

“果然是父女连心!就算岳丈续弦惹得玲儿不悦,可真出了事,她还是心急如焚的。”望着唐朱玲雾霭蒙蒙的双眸,楚麟哪想到这泪花另有深意,只是错有错着地接受了下来。

“玲儿为何会如此熟练啊?”一旁李进大惊失色:“往日考她扮戏时,她都演得形似神离,如今演技竟炉火纯青起来?难道真是在楚麟身边潜伏久了,实战之下,本领自然会突飞猛进?”

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所想,进而无一人开口。三如见状也只好先劝慰唐朱玲:“少夫人莫急,唐老爷也未必落入贼手,既然有同车百姓逃入春来驿,说明那伙白莲贼也没什么能耐,无力将全车的人一网打尽。说不定唐老爷当时也逃入了附近花田中也说不定。”

楚麟一听有道理,连忙追问道:“三如,你有没有问清楚当时驿车遇贼后的情况,可有人见到唐老爹往何处逃了?”

“那几个逃生的百姓惊魂未定,说话言语不详,而且乡间口音甚重,小的这才星夜赶回报信,一是好尽快找李总捕头报官,二是心想少夫人是本地人,或可问出些眉目。”

三如这么一说,楚麟这才看出他眼中隐现红丝,一向在意养生的他还从未有过这般疲累之态,显然真的是连夜赶路所致。只是此刻唐父下落不明,实在不是安慰劳苦时候,楚麟只得将感激藏于眼神中,对三如点了点头。

趁着无人开口,李进立刻带起冠帽走到门外:“此事发生在春来驿,自是由花陵捕衙出面。如今也就不瞒你们了,昨日有一队囚车就在附近被劫,燕副总捕早已率人赶往春来驿。这伙白莲贼行事如此张狂,想必其踪迹也不会难寻,以燕副总捕的能耐,剿灭贼患不会太久,楚老弟和玲儿就不必亲自涉险了。我再亲自跑一趟,将义父的境况查明。”

此刻他心中虽也担心唐父安全,但这番话更多的是为了打消楚麟出城的念想。在李进眼中,楚麟也是个背着重大嫌疑的人,而且似乎早已察觉到了唐朱玲的目的:“这个叫三如的下人,言语中不断怂恿着玲儿亲自去春来驿跑一趟。玲儿若出城,你楚老弟自然是要跟去的。夜盗精于藏匿,你楚老弟一出花陵都,到时候就怕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只是李进这想法虽有理,此刻更有理的却还是楚麟:“李兄!这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那可是玲儿的亲生父亲,如今他下落不明,春来驿又不是千里之遥,你怎可教玲儿留在这里忍受煎熬呢?玲儿,我知道你一定也很想赶去春来驿吧?”

楚麟这扔过来的话题砸得唐朱玲一懵,她瞟着李进隐晦的眼神,试着劝解道:“啊?我要不咱们还是听大哥的安排?”

楚麟吃惊道:“那可是你亲生父亲啊?”

“怎么办?浑少爷比我还着急,要是我再不表现一下,岂非就露馅了?”忍着心里头那股逼死人的急迫,唐朱玲陪着笑,第一次用如此心虚的语气又试着问了一句:“那要不就让玲儿去一趟吧?好不好啊?”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已是真的快“急”哭了。

————  

真正的父亲一直好好地待在秋林驿,甚至连唐朱玲离开了花仙庙这件事,老人家都未曾知道。

但是,即使明知道这一点,唐朱玲的脸上依旧愁云一片。并非是被迫在楚麟面前演着戏码,而是唐朱玲确实正被某个疑问压迫着心绪。

“难道这伙白莲贼余孽和偷子娘娘有串联?”

此刻唐朱玲正身在一辆稍大一号的马车上,楚麟细心地准备了一张矮几,矮几案面上头铺设着一张上乘的东州地貌图,图上标注精密,能轻易计算出两地之间的距离甚至脚程。而经过楚麟的一番计算后,唐朱玲赫然发现,那囚车被劫与驿车遭劫之处,竟都是在这春来驿附近。

“昨儿是六月十二,见到那红袍捕快是中午时候的事儿,红袍急报脚程快得很,这么一算下来,劫囚之事大约发生在当天子时。”望着眼前的地图,唐朱玲不紧不慢地估算着时间。她又不禁看了一眼在对面座位上打瞌睡的三如:“三如也是单骑,只是他的马匹未必有衙门的快马这么好。他从春来驿赶回来报信,也是过了午时之后。这么一算,这丙字七号驿车被劫的时候,应该也是今日子时。那这伙强人应当是昼伏夜出的习性,李大哥说过,白日行凶者多为明贼,他们总觉得旗号叫得越响越好,巴不得官兵见了他们都怕;可夜贼却是不愿招人惦记的,他们白天大多装作寻常百姓,而且行事也安分的很,生怕被人怀疑到才对。可这伙白莲贼怎么两不沾边啊?虽然专挑晚上行凶,却又喜欢报上旗号?这却是什么道理?”

百思不得其解的唐朱玲托着香腮,随着车辕震幅,她的半边脸颊也不时微颤着,替她锁眉不展的愁容中硬是添上了一分甜美。大约就是这一分甜美,让楚麟打刚才起就没有移开过目光。

他聚精会神地注目终于打断了唐朱玲的思绪。

“相公,玲儿没事的。”唐朱玲勉强一笑,心里头却恨恨地补了一句:“就算有事,你也帮不上忙,而且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你惹出来的!”

楚麟似乎察觉到了唐朱玲内心的烦躁,只是这一缕不耐,被他理所当然认为是其担忧老父所致。

“玲儿,我也不懂怎么安慰你。只是有件事情是我楚麟亲眼所见,那就是之前没多久,你就抢在官府之前破了偷子娘娘这等大案。如今只是一伙小蟊贼而已,有你唐朱玲亲自出马,相信不用多久,你和岳丈马上就能父女团聚的。”楚麟带着极为认真的表情说完了这些,随即又掀开厚帘,对外头正在驾车的二祥催到:“二祥,天色快黑了,得要再快一些。若是前头那些捕衙的人太慢,你超过去便是了。”

“是!少爷!”

“你这样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弄得好像是你的亲生父亲不见了一样呢?你这样不是让我更难自处吗?”望着楚麟再次传递过来的安慰目光,唐朱玲却连勉强的笑意都表露不出来了:“说到底,回门这件事儿明明明明就是你先惹出来的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回 反差萌有利于增加好感 《假·史记》——朱元璋兵败鄱阳湖后,明军余部四散,国师刘伯温自诩白莲真祖,创教立宗,广收弟子,明为聚众求福,实则收买各处di pi无赖,以秘法惑心,遂成贼兵。故继元末乱世后,白莲教亦遗祸数年。

麒麟阁只有一辆小马车,行不得远路。是楚麟把在牙行挑选丫鬟的二祥找了回来,令他租了辆宽大的马车。车辕足有一丈多宽,共三匹健马并绥,车厢里也宽敞的很,即使放置着一张矮几,入睡的三如也占满了一排软座,可是唐楚二人仍是丝毫不觉得挤。

“二祥,你果然是咱们家里最笨的一个。”望着整个车厢,一股空旷感在楚麟心中油然而生,然而此时此刻,“空旷感”可绝不是什么好的感受:“还空下这么多座位,我就这么坐到玲儿身边去,会不会太唐突了些?唉!二祥啊,我只让你租个大些的马车,可没让你给弄个最大号的来啊!”

楚麟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离他伸手都不可触及的妻子一眼,又陷入了担忧之中。

一个整日里都闲不下来的人忽然变得沉默寡言,任谁瞧着都会担心。见惯了唐朱玲动若脱兔的模样,陡然间邂逅她静若处子的一面,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两人坐得太远,楚麟想要拍拍她的肩膀,都需要先起身挪个位子,可是望着唐朱玲托着香腮沉思的模样,楚麟一时却只觉得身在画中,只消稍有些异动,眼前彩墨般的一幕便会被被自己鲁莽地搅乱。在这种不可言喻地静谧下,楚麟双膝绷了好几次力,却始终没有做丝毫动弹,只凝望着那沉思之人。

正在思考案情的唐朱玲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应付着笑起来:“玲儿没事的,相公也歇一会儿吧。”

场面话说完,唐朱玲也不敢与他久视,低下头继续空着急起来。开玩笑,若非楚麟那双眼珠子一直瞧过来,恐怕她唐朱玲早已急得跑跳腾跃起来:“这群天杀的白莲贼,什么时候闹事不好,偏偏花夜祭的时候来搅乱,这不是亵渎花仙么?而且这群贼子是故意和本姑娘过不去吧?还正巧劫了丙字七号的驿车,现在好了,这浑少爷以为老爹出了事,一路上都对我都扭扭捏捏的,李大哥快想办法吧玲儿实在受不住他这种样子了”

在车厢规律的微颤中,唐朱玲再次有意无意地举起手臂托住了香腮,借着这个动作假装独自静思,实际是隔开了楚麟视线,好尽量不要让自个儿的表情露出破绽。只是她越这么在意,楚麟看在眼里却越是忧心忡忡。

“这样的玲儿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平时她都活泼的很,偶尔一言不发也是因为同我怄气所致,那是含怒不语的安静。可是现在,她分明难受得不想说话,却还要反过来安慰我父女连心,放诸四海而皆准啊。玲儿嘴上虽恼恨岳丈续弦,可看她模样,应当已是心急如焚了吧?”

长时间的凝视让视线模糊起来,眼中的唐朱玲和车厢板虚化成一体,只留肩背的轮廓还清晰可辨。楚麟不禁揉了揉眼睛,收回了他充满同情的目光。

这样望着她,并没有任何用处。楚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与唐朱玲名份上虽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但其实两人之间相处,更多却是同伴的感觉,至少楚麟现在还不敢将她当作妻子一样去信任。两人婚事的背后显然有着极深的隐情,虽然楚麟还无法查证这段隐情是什么,但有一点他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唐朱玲心中有一册“亲疏谱”,那么他楚麟在上头的排位只怕连李进都比不上。

“只有最亲密的人才有资格去安慰对方,疏远的人即使表达出关怀,也会被误会成‘我在可怜你’。玲儿她应该很讨厌被人可怜吧?”他这么想着,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件透着淡淡杀气的u qi。那是一柄火铳,正是他曾经挟持刘善时所用的u qi:“自说自话的关心是没有用的,对玲儿来说,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尽快擒获那批白莲贼,找到岳丈大人的下落。”

他轻轻摩挲着火铳枪柄,随即又向车帘外的二祥低声催促了一句:“再快些!”

车厢的颤动幅度逐渐剧烈起来,而自以为得出结论的楚麟,也照着唐朱玲的话阖上眼皮休养起来。他虽然心思繁杂,却也有想累的时候。尤其是他与唐朱玲的这段婚事,不论如何去思索,留下的却总是疲惫与无奈。

其实,当时的楚麟已然忘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道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个人便是再心思缜密,如果只是独自思索,终究会有遗漏地方。唐朱玲沉默不语的样子,令他感叹了这位花女妻子竟有如此一面。可楚麟不知道的是,那一夜他在刘府打响火铳时,唐朱玲心里早就升过极为相像的念头:“这浑少爷胆子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  

马车虽然舒适,脚程却始终不比单独骑马快。再加上几人是中午过后才仓促出发,所以直到天色黑透时,也只走完了一半的路程。

李进和楚麟一致认为不可冒险走夜路,几人便在中途的花东驿停驻了下来。只是这白莲贼的恶名也已传到了此处,整个花东驿才两间客栈,尽皆被商旅过客占了个满,虽然花陵都就只有近在咫尺的半天路程,可已经有极少商队敢于连夜赶路。

当捕衙和麒麟阁一行人走进客栈时,掌柜先是警惕地缩了一缩,待看清了李进身上的捕快服饰,这才热情地迎了上来;而听到大堂内的响动后,二楼有不少客房房门都开了一条缝,里头的商户们也纷纷确认了楼下无事后,才再次紧紧关闭了屋门。

走在人群后头唐朱玲忽得一阵失落,小时候父亲口中那个“路不拾遗c夜不闭户”的东州,似乎已经变得越来越荒唐。之前为了当上捕快,唐朱玲确实获悉了不少罪恶,可像眼前这样百姓因悍匪而恐慌的境况,却是她前所未见过的景象。

“正因为如此,本姑娘更要当上捕快。”感受着这股惶惶的气氛,唐朱玲反倒恢复了一点精气神。不过她的恢复还要感谢另一个人,在后半程中,楚麟忽然一改之前的迫切关怀,也学着三如小憩起来。没了楚麟监视般的眼神,唐朱玲终于不必随时随地假装沉重,故而这一路跋涉过来,别人都有些疲累之状,她反倒是气色最好的那个。

虽说没有多余的客房,但众人总不能连饭都不吃,楚麟又不知从何处掏出银票,让客栈老板替众人张罗饭菜。李进等捕快也待自掏腰包,楚麟却一股脑儿替他们都买了单。风尘仆仆的捕快们也顾不得客气,反正在他们看来,楚麟算是李进的小舅子,也是半个自己人,难得占一回便宜也不算过分。

楚麟刚解决吃饭问题,李进就顺势也寻到了住处。这家客栈大堂宽敞,被李进一眼看中,叫老板搬出多余的枕席被褥,一众人便在大堂将就一夜。李进这边带着八个捕快,便直接在中间睡成一排地铺,另一边是楚麟c唐朱玲c二祥c三如四个,人少一些,又算是苦主,捕快们便把桌子都让了出来,二祥三如用所有的饭桌拼成了两个“木床”,又给楚麟和唐朱玲那边铺上了两层褥子,也算是又宽敞又软乎了。

到了休息的时候,唐朱玲望着已经先爬上去的楚麟,顿时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就在中午时候,他们还刚商量过“以后睡一块儿”。后来三如带回驿车遭劫的消息,一番仓促赶路后,这桩事儿也就被唐朱玲抛在了脑后。谁想到了晚上,她终究还是没逃过这一关。

唐朱玲“望而却步”的模样让楚麟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瞟了眼不远处的捕快们,问道:“我让二祥问老板借几根竹竿来,拉起一块布帘来如何?”

“本姑娘尴尬的又不是那些捕快兄弟,是你啊!咱俩一会儿要睡一起,布帘能隔在被子里头吗?”唐朱玲无奈地咽下心里头的呐喊,只好对楚麟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体贴道:“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赶了半天的路,大家都累了,早点歇息吧。”

说着,唐朱玲小心地挨着楚麟的肩膀,像一只蚕蛹般钻进了薄被中。

新婚那一晚,唐朱玲早早喝了个大醉,根本没察觉后头的事情。今天可算是她第一次与楚麟并肩而卧,又是在外头打桌铺,心里头还堵着一个案子。说实话,感受着一侧手臂肌肤传来的微微热度,小花女心里百感交集。

“不要多想,安心睡觉!对!睡着了就好了睡着睡不着啊!”自我催眠了半天,唐朱玲的入眠计划终究被一些外来因素破坏得一干二净。她忍不住悄声对边上抱怨道:“相公,你睡不着啊?”

“嗯。”耳边传来楚麟微弱的气声:“在车上小睡过一阵了,这会儿有点不想睡。”

“那可要先到外头走走,或者去马车里坐坐?”她提议道。

“算了吧,那边的捕快兄弟们都打呼噜了,别吵着他们。”楚麟婉拒道:“我就睁着眼睛躺一会儿吧,你先睡。”

“那也得睡得着啊”唐朱玲心里嘀咕着。

她背上的桌面不时就向上顶那么一下,就犹如马车车厢中的轻颤一般,只是旅途中的颤动是规律的,在平缓的微颤节奏中,车上的人依然可以安然入睡。可现在她背后却是冷不防就被桌面顶一下,这惊乍之下,那叫一个睡意全消。

原本的羞窘早被烦躁吞得点滴不剩,今晚她又见到了楚麟新的另一面:“他到底要翻几个身才肯睡啊!本姑娘嫁了个睡觉这么不老实的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回 标题没灵感了,就说白莲贼吧 《花陵百说》——花夜祭乃东州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其场面之隆不亚于大年三十。而且花夜祭只东州一地举办,故而每年初夏,各地商旅皆会云集东州花陵,沾着花夜祭的光,与异地商友结识交易。 六月十四,雾。 天气阴沉沉的,暗到不像是花陵该有的天色,不少本地人起床出门乍一抬头,还以为自个儿眼睛没睁透。 唐朱玲也忧心忡忡地凝望着天色,虽然她瞌睡是真的没醒,不过这阴霾天色却不少假的。花陵都或晴或雨,晴时艳阳暖晒,雨时润土无声,在这两种天气的交替下,花陵一地的芳土花业才会发展地如此之好。每到这又没阳光又没雨水的气候,花陵本地人都会认为是花仙收回了对他们的赐福,按照习俗,每家每户要供花祈祷,方能保佑明日的阳光能破云而出。 只是对于唐朱玲来说,现在已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完成这习俗了。 二祥和三如麻利地往马车上搬着东西,就连楚麟也在帮忙喂着马,而整夜没睡好的唐朱玲却仍坐在客栈大堂里,不停地打着哈欠。 “浑少爷,一晚上都不消停,后半夜还踢了我几脚!”伴随着困意袭来,她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险些被出入的捕快看到。 唐朱玲连忙举起双手,死死捂住了那张樱桃现在应当说是“樱桃大口”了。那名捕快的目光复杂起来,想装作没看见却已收之不及,同情之色中却带着一丝好笑。最后,这位捕快兄弟只好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地出门准备去了。唐朱玲欲哭无泪起来,她本身倒不是个苛求仪表之人,可是这位捕快却不比寻常人。唐朱玲近日受得这些罪,都只是为了一桩目的——成为正式的女捕快。如今梦想还未实现,却被以后共事的兄弟瞧见了这副懒散模样。一想到自己以后在衙门中的风评会多出一个“懒”字,唐朱玲顿时坐不住了。 二祥跑了进来,将最后一卷褥子仔细地卷好,正准备搬出去。唐朱玲连忙忍着头胀拦住了问:“二祥,少爷呢?” 二祥像是刚看过什么热闹一样,迫不及待地笑答:“哦!在帮忙套车呢!少夫人,也不知道少爷啥时候学的,都不用我帮忙,自个儿就把马缰套车上了。” “套车?是了,那日他来聚芳镇接我时就是单独驾着车,难道是那一次学会的?”想到楚麟这等娇生惯养的少爷都在外头忙碌,唐朱玲再也坐不住,撑着桌子起身就去抢二祥手里的铺盖卷:“他笨手笨脚的,莫不要惊了马匹。这个交给我搬,你去帮他牵马去。” 一夜没睡的脑袋哪有这么容易清醒,甫一立起,唐朱玲顿时身子一歪。 “少夫人还是多歇着吧,我书读得不多,也知道少夫人在担心唐老爷的安危。少爷刚才说了,少夫人昨晚上愁得一夜没睡,让我和老三一定要小心伺候,您就再歇一会儿吧,车好了我来叫您”二祥连忙劝了几句,可待转身要走时,他又忍不住回头补了一句:“不是二祥多嘴,少夫人,您自个儿身子骨要紧啊。唐老爷的下落,一定很快就能查出来的。少爷平时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吃喝住宿什么都可以将就,整天介过闲散日子。可偏偏这一趟他催得最急,还亲自撩袖子动手准备,二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少爷呢。大吉哥一直说,‘少爷人老聪明了,就是啥事儿都不求,这才在别人眼里没什么出息。他要是一门心思做一桩事情,什么功名利禄都是手到擒来。’大吉哥说的话就没错过,所以这回咱们一定能找着唐老爷,您就别操心了。” 丢下一大堆话,二祥嘿嘿笑着又跑了出去,留下唐朱玲一人站在那儿,大堂里静得有些怪异,分明没什么声音,唐朱玲耳边仿佛想起悠然的丝竹之音,那似幻似真的曲调,像极了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庙会喜调,盘旋在这大堂之中缭绕不止。 “李大哥好像也说过,这浑少爷自搬来花陵都后,整日介窝在麒麟阁里从不出门。”伴随着那明快的旋律,思绪无念自流而起:“可为什么我见到的楚麟,并不是这样的呢?查偷子娘娘那次也好,这次驿车被劫也好,他不但帮着出主意,好几次还自说自话追出来跟着我跟着我?难道” ———— “二祥,少夫人气色怎么样?”见二祥拿着最后一卷铺盖走了出来,站在车辕旁的楚麟连忙问道。 为了方便出行,那身镶着金丝的袍子,已经让三如好生安放在了车座底下的箱子里,此刻的楚麟换上了身白衣长衫,头上戴了顶四方帽,打扮得跟个书生一般。毕竟今日便要行至那白莲贼出没之处,这书生装扮总比一身阔少模样更方便些。楚麟一边说话,一边学着书生的动作,伸手不断把玩左襟内一柄物事,那处看似插着一柄书生爱用的折扇,实际却是一支火铳。 “少爷,真像个秀才。”二祥夸了一句才答:“少夫人在里头呢,本来她想帮忙来着,小的劝她好好歇着。” “她这一路上就忧心忡忡,昨晚想必也是一夜未睡吧。”楚麟露出一副理解的神情:“害她无法入睡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行踪不明的岳丈大人吧” 没过多久,唐朱玲还是捧着脑袋缓缓走了出来,天色依然没有开云,眼前的景物都蒙着一层灰,更令人心生黯淡。 可就在楚麟要扶她上车时,李进却走了过来,将几人重新聚回了客栈大堂内。原来前日先行赶往春来驿的燕君胧等人已查出了一些眉目,正派遣捕快回花陵都报信。信使好巧不巧正是昨晚占据客房的宿客之一,早上这位送信捕快正想重新上路时,却见到了顶头上司李进就睡在楼下大堂,这才赶紧追出客栈外,将这两天查实的线索一一上报。 将唐楚二人叫入大堂后,李进向店家要了一壶茶水,这才将这件偶遇之事告诉了二人。 “那岳丈的下落可有眉目了?”楚麟闻后立刻问道:“那位捕快兄弟现在何处?” “我已让他回春来驿复命了。我等出发得太急,燕副总捕还不知我会亲自前往,正好让他传个前信。”李进面色如常,一边饮茶一边回答道:“至于他带来的线索,其中尚未有义父的下落,只是犯人的一些消息。” “这伙人确实是白莲贼的余孽么?”这次,唐朱玲抢在楚麟前头问道:“白莲教销声匿迹数十年,据说早年间,各地也有不少谎称白莲弟子的,最后大多都是普通盗匪为了招募帮凶而虚张声势罢了。” “这次多半是真的。”盖上茶碗,李进沉声应道:“且不谈这些人劫商旅c劫驿车之举,光是那队押送偷子娘娘的囚车,便有数十花陵守军押运。若是普通草寇,恐不敢做出如此直抗朝廷之举。” 想起当初观看囚车游街时的情形,唐朱玲忆道:“押送的官军,怕有不下半百之数吧?” “燕副总捕搜到一名看管囚车的伤兵,此人外伤颇重,神志不甚清晰,却还记得来劫车队的匪徒人数不多,并不足百人。”李进看了唐朱玲一眼,并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转向楚麟说道:“不论山贼响马,向来少敢与官军作对,即使不得已而袭击官军,也必然集数倍之力,方敢为之。” 楚麟疑惑道:“可那位受伤的兵士说了,来劫囚车的人不多,就算凑足了一百之数,也只比官军多一倍而已。” 李进道:“正因如此,燕副总捕才推断,这支贼军绝非无名草寇之流,多半是从百远山里出来的真正的白莲贼。” 楚麟惑色不减:“官军有这么厉害么?我记得以前程以前成天都读一些杂书,里头都是落草为寇的好汉武艺高强,十几个人能打散一支百人的官军呢!” 李进正待纠正,唐朱玲已先听不下去了:“那都是编出的戏文,就跟《白狐报恩》一般当不得真的。现下虽不打仗了,可咱凡是都城的守军,大都是各武林门派的俗家弟子,本事可不小哦!而且不论个人本领,咱们花陵都守军军力,还要远强于东州他处呢!怕是洳陵都守军也比不上。” “我只听说花陵都是桃源之地,”楚麟忍不住问下去:“怎么军力又成了一州军力之首了?” 他这一问,唐朱玲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自古刑兵不分家,立志当捕快的唐朱玲早已涉及刑狱c文书c律法相关之事,就连花陵都的一些军制,也让她背得滚瓜烂熟。只是她记性虽好,平时却少有机会展露,如今楚麟这一深究,正巧撞上了她的痒处。更何况,她原本缺觉乏力,头脑多少有些昏涨,可如今一旦用起脑子时,难受劲儿便消减了不少。欣喜之下,唐朱玲并未留意一旁李进连使眼色,立刻显摆道:“你忘了花仙庙了?东州最出彩的木术,只有咱们花陵地界的花仙庙才有。所以花陵都的守军披甲,都是由咱们花仙庙用木术特制的藤甲,寻常刀剑可损坏不得呢!” “就和三国时候那种藤甲一样?”楚麟被她带得偏了题:“那白莲贼多半是用火攻,囚车守军才被打散的?” “咱们木术有这么差么?花仙庙的藤甲,就算加了生油,也不是这么容易烧起来的。” “如此巧夺天工?那这些白莲贼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穿着藤甲的守军都给打散了?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居然聊得热烈了起来,李进不禁暗中苦笑一声:“之前还怕玲儿透露出太多本事,会惹得楚麟对她生疑。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这两个都是天马行空之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回 这章取名《白莲贼·下》违和吗? 《百远山剿匪记:第三回》——“却闻程邢笑道:‘谁说要根治这白莲教了?’众将闻言皆是大惊,立时便有人呵斥道:‘楚王正是奉新皇之令,才将剿匪大计托付于程参将,怎可于大帐中放此不忠国君c陷主不义之言?’程邢冷笑,只反问一句:‘今日我军耗了多少军粮?’斥责之人忽有所悟,沉吟不语。程邢笑意渐冷:‘守山一日,耗粮无计。若带军入山,连运带吃更是要多上倍。白莲余孽匿于百远深山,真要将搜个干净,整年税赋都要耗个五六成。如此枯耗国力,诸位还算什么大陈将士?不如自称朱家帮凶算了!’” 天色虽已大亮,可楚麟等人反而没有急着赶路,毕竟春来驿只剩下半日路程,不论如何今夜之前定是能赶到的。而春来驿捕快带回的消息,反而比赶路本身更有价值。磨刀不误砍柴工,在这一点上,楚麟和李进的意思倒是一致的。 只是李进口中的情报也有限的很,除了“劫囚车之人不足百人”;“贼人身手不弱”,还有“推断贼人多半与白莲教有关”几点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信息。即使楚麟提出了些许怀疑,李进也总以一句“言之尚早”搪塞了过去。 三人又谈了片刻,也再没得出更多结论来。李进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快些动身吧。” 唐朱玲也习惯地跟在他身后要走,回头一见楚麟仍独自坐在桌前,正要催促时,却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他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他?”唐朱玲一愣,忍不住看向客栈门口堪堪消失的那个背影。方才谈话时李进并未叫捕快随行,桌边只有唐楚与李进三人。此刻楚麟口中所说的“他”,恐怕只有“李进”一人。 唐朱玲的无意中的应和也惊醒了楚麟,他忙搪塞一笑往外走去:“我睡不惯桌子,昨夜都没怎么睡好,这不,大白天还说梦话呢,哈哈好了,咱们也快些上车吧。” “你还没睡好?你睡得熟着呢,都踢了我好几下了!”揭穿了他蹩脚的借口,唐朱玲脖子一歪烦恼起来:“这浑少爷,没事瞎怀疑李大哥做什么?就算李大哥有什么秘密,也不是‘瞒着我们’,要瞒就瞒你一个呗。” 她不禁对楚麟的背影做起鬼脸,又顺手举起茶杯来,想学着李进那般潇洒地一饮而尽,可是杯沿就口时,唇瓣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在她兴致勃勃地给楚麟描绘“藤甲”的制作方法时,茶杯就早已空了。 ———— 茶水喝得再少,也总会寻找到一条出路。 所以众人上路行至午时,便在郊外停了下来暂歇。李进名义上称有捕快要如厕,唐朱玲正好也想方便,就忙不迭同意了。只是没过多久,他又差人来告知楚麟,午时之前不再赶路,所有人就在原地休息,用午膳。 这一系列安排,别的捕快自然都无话可说,却惹得二祥有些不太开心。 趁着唐朱玲外出解手的功夫,二祥钻进了车厢,一见楚麟也和几位捕快一样捧着馒头空啃,二祥登时就没忍住:“这李大捕快也太墨迹了!加紧赶几步路都不肯,非要少爷在这荒郊野岭啃干粮吃!” 三如立刻拐了他一肘子,使眼色道:“行了二哥,少说几句。没见到少爷有心事么?” “能没心事么?”余怒未消的二祥哪看得懂如此复杂的眼色:“咱们少爷平时吃的都是什么?就算不是山珍海味,也总得是精致小菜吧!让我光啃馒头,我也有心事!” 三如只待叹气,嚼着馒头的楚麟却忽然出了声:“这个李总捕头,我是越来越佩服了。” “佩服?”二祥摸了摸脑袋:“少爷你不是在说反话吧?就像你以前老说我‘聪明’一样?” 楚麟心事重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笑,他白了二祥一眼,这才说道:“在往前就进了春来驿的地界了,李总捕头让咱们停在此处用午膳,看似是错过了一顿热饭热菜,细想来却用意颇深啊。” 见二祥一脸懵懂,三如习惯性地提醒起他这位兄弟来:“二哥你想想,这春来驿前天被劫了囚车 昨天被劫了驿车,还有不少商队也遇上了白莲贼,咱们再这么莽撞地一头闯进去,岂不是要步后尘?” “哦,这倒是,我刚就看到李总捕头派人进林子探查,莫不是咱们已经被白莲贼盯上了?”前一刻还生着气的二祥立刻紧张了起来,赶紧从车座底下摸出一团干硬的妩媚藤来,比划着想要砍下一段当棍子用。 三如无奈地抢过藤卷,重新塞回了车座底下:“少夫人的东西怎好乱动?!你放心,那些差爷都是细心人,若是有白莲贼的痕迹,他们早就发现了。” “是啊,李总捕头只是个小心的人罢了。”楚麟也简单宽慰了二祥几句,忽又转向三如问道:“你还探听到一些什么?” 三如早有准备地答道:“今日我一路与差爷们共骑,他们却甚少与我搭话,只是方才无意见听到李总捕头下令,让一位差爷先行出发,与春来驿的燕副总捕汇合,然后让燕副总捕再派人来接。” 楚麟闻言怔了片刻,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馒头,失神般地赞了一句:“好厉害,居然想到了这一步!” “这一步?”这次不但是二祥,就连三如也未能领回楚麟的意思。 见两人一脸好奇,楚麟解释道:“这要从一件我朝官兵的丑事说起。白莲贼乃是朱家余孽,以往都是些与太祖沙场交锋的精兵,所以他们绝不是一般草寇可比。这不仅是指白莲贼众精通武艺,就连他们的头目也有将帅之才。” 紧接着,楚麟便将一桩旧事秘闻说了出来。 大约是几人出生之前,当时的白莲教已经被七名藩王的联军打伤了元气,从此躲入百远群山深处,不敢再出山偷袭陈汉军民。不过当时白莲教中还有一名红阳祖不甘就此隐遁,仍带着其余部伺机报复。据说此人原也是一名智将,精通兵法诡道。只是当时陈汉早已掌握了天下,对这些白莲贼并未重视起来,所以就连红阳祖此人的存在,也是尝到了血的教训之后,才派人详查得知的。 而这位红阳祖做下的一件大事,就是率部偷袭击了一个驿站,不仅将驿站内的陈汉官兵屠戮一空,还胁迫当地百姓,令他们配合作戏,又白莲贼穿上陈汉官兵的军服,将整个驿站装得与平常无二般。大军搜山剿匪,自然需要大量粮草。后方运粮者甚至比军力更多,有时每日途径驿站的粮队多大数支。红阳祖及其部下便假冒陈汉驿军迎接,利用下毒c暗杀c突袭等手段,接连夺得三批粮草。事发后,七王联军士气大挫,谣言颓语四里纵生,整场剿匪之役一度到了陈汉大军不攻自破的危急境地。不得已,德寿皇帝撤下联军主力,只留下部分精锐牵制威吓,还下达了禁口令,才将颓势压了回去。 “当时红阳祖手下的白莲贼并不多,能拿下一整队押运兵,靠得就是在驿站饭菜中加迷药。原本他还想用同一招多拿下几队粮草,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第三队押运兵进了红阳祖的驿站后,因为事先刚吃过干粮,所以也没问驿站要饭菜吃,红阳祖投不得毒,只好下令强攻,这才让逃出去的几个押运兵报了信。”楚麟说完,语气有些矛盾起来:“此事也只有当时一些老兵才知晓,或许李总捕头在军中也有长辈吧。我早该想到的,堪堪年过三旬便升任一都总捕,这样的人物又怎会如此简单不过也好,玲儿的爹就是他的义父,他越不简单,找回岳丈的把握就越大。” 三如似乎没有听见他最后那段呢喃,只佩服道:“怪不得李总捕头一定要咱们在这儿先填饱肚子,必须吃过干粮才进春来驿,他是在怕这批白莲贼故技重施,表面上还躲在附近郊外,实际已袭取了驿站。” 楚麟道:“如今这批人若真是白莲贼,那大多是红阳祖那批老贼寇的子女。长辈们用过的策略再故技重施一遍,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三如想了想,有些心虚地笑道:“不过小的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跟着少爷过惯了太平日子,刀光剑影的事情,听来总如听戏一般。天下太平了这么就,就算白莲贼还躲在深山中没抓净,他们也不至于有如此大胆,敢袭杀驿站c挑衅朝廷?” “我也觉得,这应当也只是李总捕头在居安思危吧。”这番太过消极的推论,终究也被楚麟一笑而过:“毕竟早上春来驿才派来一名差爷来报信,他总不至于也是白莲贼假冒的。” “可不是,我听几个差爷闲聊,如今坐镇春来驿的可是那个花陵神捕燕君胧,他现在可是咱花陵的副总捕头呢。”二祥也打趣道:“那些白莲贼要是真敢打春来驿,那岂不是一脚踢上了铁板” “不会的!燕捕头”二祥的话被一个高八度的声音所截断,车厢内三人均是下了一跳,却只见车帘被人从外头掀起,唐朱玲那颗顶着花仙髻的脑袋钻了进来,气息略带急促地说道:“我是说玲儿是听说,燕捕头的武功好像很高的样子” “原来如此,一个人武功很高,就能击败一支百人组成的贼军了吧?”这是二祥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三如的眼神便复杂的多:“少夫人一直在外面听我们说话。可她为何在门外偷听?又为何不一直偷听下去?” 楚麟却只递一个馒头过去:“玲儿,饿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回 到了新地图,先造分基地 《花陵百说——花性篇》——常有人将花女制的亚目菊蜜与相混,然亚目菊蜜实乃安神助眠之物,虽催人入眠极快,却是无害之物,闻者醒来亦不会头胀体酸 用干粮对付了一顿之后,众人一路无话,不行多时便进入了春来驿。 驿站建在一片桃林中,故名“春来”二字,只是原本悠然的景色中,多了几排新起的木栅栏,将整个驿站从仙境拖回了人间。走在驿道上,偶尔见到出门的百姓,他们向唐楚一行投来的目光中或有求救之意,或满含着警惕。整个驿站的气氛与与花陵都截然相反。 楚麟下车的时候身子有点抖,他自小长在极为安全之所,即使今年离家出逃,住得也是有世外桃源之称的花陵都。这等与贼匪相关的荒僻地界,他还是第一次用双脚踩上;唐朱玲虽是土生土长的花陵人,可她在老家却也从未见识过这般临战般的气氛。在这桃花香气都黯淡下来的地方,她的心情也着实有点沉。 就这样,小两口一路无话,只默默跟着李进来到了驿站大院。 照理说,如今百姓口中的春来驿,早已将周遭几百亩花田人家都包涵了进去,但在陈汉朝廷的编制上,“春来驿”只是眼前这座军营般的大院。 驿院就地取材,从围至楼均以桃木建。外围一圈都搭上了两人高的围墙,每隔几步便有一座望楼镶在墙内。楚麟等人略一抬头,便能见到望楼上站着与李进部下穿着相同的捕快。这些捕快见到李进,虽然态度恭敬地立刻开了门,但很快就再次探目四处远望起来。 这等警惕感再度令楚麟心头一重,不由走得离唐朱玲又近了几寸。只见他咽了口唾沫,活动着直发紧的嗓子说道:“等会儿安顿齐了,我就让三如去外头打探消息岳丈大人一定会没事的。” “嗯?喔”唐朱玲像是没听见,直到楚麟袖子蹭到了她,才仓促反应了过来:“好,好” 见唐朱玲如此神不思蜀,楚麟心中又是重重一叹:“玲儿一介弱女子,生父下落不明,心中怎能不忧急如焚?她一直在忍,到现在都不肯在我面前露怯。为妻者刚毅如此,我楚麟一介丈夫,又怎好躲在这高墙背后?” 想到这里,楚麟强振精神,决定等会儿要和二祥三如一道走,在他想来,捕快那边查得的消息,由唐朱玲听闻即可,他更擅长扮作苦主家人,用惹人同情的模样从周遭百姓口中套出些隐秘的消息。不过这次楚麟心里却更有底,因为失踪的唐老爹也算是他的岳父,他此番可算是真的可怜人了。 然而面对步伐突然加快的楚麟,唐朱玲却一点也没有落后的迹象。她原本也和楚麟一样,在陌生的环境下略有些紧张,可抬头一见望楼里那些捕快,心中一股热流便奔腾起来。唐朱玲又泛起臆想来,在她那丰富的想象中,楼上那个箭袖高翎c登高远望的捕快早已变成了自己的模样,正英姿勃发地监视着脚下一方土地的安宁。 “忍住!忍住!现在的唐朱玲应当还在替父亲的下落担心,我不能露出破绽。”反复自省的唐朱玲一边紧咬牙根控制着脸色,脚下的步子却不经意地越走越快。正想靠近过去的楚麟见状,只得一边忍着心中些许失落,一边也加紧跟了上去。 走在后头的二祥忍不住撞了撞三如:“老三,少爷刚才还拘谨地很,怎么忽然龙行虎步起来?” 三如猜得虽不中亦不远:“许是想在匪患面前振作起来吧?” “那少夫人的步子怎也这么爽利?一点儿也不像担心父亲的女儿。” “大概这就是夫妻相吧。” ———— 众人在李进的安排下,在驿营中安顿了下来。与拥挤的客栈大厅不同,春来驿的空房充足,不过唐朱玲和楚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所以还是只得住同一间。驿卒领二人入屋时,唐朱玲顺口问了一下如今春来驿中朝廷的力量。陈汉的驿营中本就有驿卒,再加上李燕二人带来的捕快,如今已凑足了百人之数,且已统一归属李进管辖。除此之外,荆棘堡的援军想必也已经在筹措之中。 驿卒c捕快c官兵加起来,至少能凑足六七百人。面对这样的兵力,那批白莲贼至少是不敢直面锋芒的。想到这一点,唐楚二人心中都宽慰了一些。心绪一宁,唐朱玲的好奇心更是肆无忌惮地冒了出来,怎奈驿卒地位较低所知有限,问不出更多消息,这让她忍不住升起了去参与捕快们议事的念头。 顺便还可以见一见燕君胧。 当然,主要还是打听白莲贼的行踪。 “可是这浑少爷一直赖在我旁边,本姑娘怎么去议事啊?”唐朱玲转了转眼珠,立刻想法子赶起楚麟来:“相公,玲儿担心爹爹下落,我们这便速速去周遭打探一下可好?” 楚麟正亲自点燃着檀香炉,闻言摇熄了火折子,细心地劝道:“不歇一下再去么?此处我们人生地不熟,我想还是等李总捕头他们议事完了,同他说一声之后,咱们再出驿营为好。” “等大哥他们议事完了,本姑娘还听什么呀?”忍住了撇嘴的冲动,唐朱玲超常发挥着演技:“驿营里头有重兵把守,周遭总不见得有危险。玲儿心中实在焦急,相公” “楚楚可怜”——所有女人的天赋之才,即使一个女人演技再差,也不会演砸这一出。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就是天下男子难逃之命了,不论此人平日是冷峻c是阴狠c是怯懦c是疯癫只要他被一个不讨厌的女子用雾蒙蒙的双瞳凝望片刻,心中的豪情总会不受自控地泛滥出来! 楚麟自然是不讨厌唐朱玲的,或许早已不止是“不讨厌”这么简单了。 “也罢,我这就叫二祥三如同去。”楚麟想了想,这番话中似乎还缺少了一些男子气概,又补道:“你就不要去了,留在这里等我们消息。” 唐朱玲巴不得甩开他,闻言立刻点头答应。 楚麟似又不放心,斟酌了片刻又低声道:“虽说这驿营里官兵多,又有李总捕头照应,不过你自己还是要留意些,陌生的驿卒来敲门,要问清楚了再开门闩还有,你身上那些折腾人的花粉,都拿出来备好,我听说白莲贼都是不怕官兵的” 唐朱玲初时还有些不耐烦,但随着楚麟认真而凝重的语气,她却逐渐低下头来,呼吸也越来越慢,耳根子憋得有点红。直到楚麟交代完繁琐事宜转身出门后,她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追了出去叫住了他:“相公!你记住东州花农敬花如神,路上不可随意采摘,莫要得罪了附近花农。” 顺着她的告诫,一个回忆跳入了楚麟的脑海中,他略怔片刻,随即侧过头微笑了起来:“知道了。咱府里事情多,可不能再少了人手。我不会让二祥犯傻,去摘了谁家花女的本命花的。” 楚麟的背影渐渐远去,而唐朱玲耳根处那块红晕,不知不觉中扩大了许多领地。 ———— 楚麟带着二祥三如一道出了驿营后,唐朱玲便独自跑去捕快们所在的正堂。 这两天来,她整日面对楚麟,无时无刻不装着一副“父亲生死不明”的憔悴模样。这一路走来,唐朱玲的脸色早累得憔悴了起来,与平日那般水灵清透的模样判若两人。这“假回门”的计划,李进自然是知会过他的,于是正在厅中议事的燕君胧乍一见唐朱玲神情,还当是她是演技神速进步,真扮出了一个“苦命孝女”该有的模样。 周遭捕快见了这位楚楚可怜的楚夫人,亦无不流露出同情之色,尽管此时谈论的“剿匪事宜”属于公务,也没有人出言阻止唐朱玲。于是在李进c燕君胧默许,其他捕快驿卒的同情下,唐朱玲得以已苦主的身份,旁听了众官兵的剿匪策略。 说是商议如何“剿匪”,其实按照眼下情形,应该是“躲匪”更合适些。李进和燕君胧虽是本地有名的捕头,可捕快厉害的地方是查案,可不是在战场上逞能。燕君胧武功再高,面对数十贼寇,恐也没有多少施展的余地。想那押送偷子娘娘的官兵,一队足有五十余人,装备精良,却被白莲贼一举击破,重犯尽皆被劫,官兵只找回一个活口,还带着重伤在身,至今时醒时睡,连问话都麻烦的很。 一队精兵下场如此,如今春来驿中只是一些捕快和驿卒,武艺装备皆不如正规守军,如何直面白莲贼的锋芒?何况陈汉实行的调军制,即军人不可在本地入伍,需打散调入异地他乡,故而春来驿里那几十个驿卒尽皆不是本地人,可没有什么“与乡共亡”的志气。不仅是李进,就连唐朱玲也看出来,花陵都衙门的捕快还算有些士气,可自站长往下,驿卒一方大小管事尽皆主张坚守,只管伸长脖子等着荆棘堡援军赶到,至于营外那些百姓花农,似已是无暇他顾了。 好在李进c燕君胧皆非冲动之人,这固守待援之策本就是李进所设,是以捕快和驿卒两方并未产生什么矛盾。只是在一旁听着的唐朱玲见不得站长等人这副窝囊嘴脸,数次忍不住想要跳起来,都被熟知她习性的李进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回 翅膀硬了 《养生经·导气篇》——“固怯病之法,下策以药,中策以人,上策以己。培气健体,百病自不可侵,习练深处,更得蜕凡入圣之能。” 待众官兵正事议毕,李进带着唐朱玲和燕君胧进了内书屋。在一个小书房中议事,已成了这三人心照不宣的习惯,所以三人进屋前只以眼色交流,不论是当地驿卒或李燕二人手下的捕快,都没怎么留意到这位“楚夫人”的动向。 待唐朱玲躲过所有人注意溜进了屋内,李进关上门便苦笑道:“我就知道,你这管闲事的毛病是改不掉的。这‘白莲贼’的案子,该听的你都听了,还有什么想问的,你也赶紧问。问完好好盯着楚麟去。” 唐朱玲先瞄了燕君胧一眼,见他面纱之下并为漏出什么反感的冷哼,这才放心地脱口问道:“这些劫囚车的真是白莲贼么?” 话一出口,连李进那副整日温和的眉眼都跳了几跳,似乎在诧异唐朱玲的脑袋。正常人即便不懂剿匪,如此旁听了半天,也不至于问出如此肤浅的疑惑。 见李进一副嫌弃模样,发现自己被看扁的唐朱玲赶忙解释:“民间都说,白莲贼虽然凶悍,可早年间都被朝廷赶进百远深山,然后全都饿死在山里了。我从小在花陵长大,十多年来从未听说白莲贼重出深山的消息,所以我怀疑这次说不定也是有人假冒白莲贼的名号呢?” “这不太可能。”李进缓下脸色解释道:“为了壮声势,一般匪类冒用巨恶甚至鬼怪的名号,这事情倒是常有的。可白莲贼乃前朝余孽,乃是朝廷最忌讳之事。除非这伙人愚笨至极,否则定会预料到,以‘白莲’为名必然惹得朝廷出动大军,到时候他们别说震慑乡里了,只怕连尸骨都不会保全。” “这些贼寇所属并无紧要。”方才一直静坐的燕君胧打断道:“自称反贼,即以谋反罪论之。此事说穿了,已不属于我花陵捕衙之责。如今咱们留守在此,也只是尽些责任,并不必有所动作,只等荆棘堡大军一道,交由他们处理便是。” “不错,事涉白莲贼,按例该由兵部出面,的确不该是咱们捕快胡乱干涉的。这几日只需镇守在驿营,只为给春来驿的百姓们吃一颗定心丸,莫要让地方生乱而已。”李进的淡笑中透着一股隐隐的无奈,他又看向唐朱玲道:“何况,此番我等的‘假回门’之计被这伙贼人意外破坏,你我不跑这一趟,在楚麟面前站不住脚。” 一提起楚麟之事,燕君胧立刻问道:“楚麟如今在何处?” “相他他和二祥三如出去打探消息了。他说,很多事情都是捕快问不出来的。”唐朱玲说着有些振奋起来:“后来我想了想,楚麟所言的确有道理呢!有些话,老百姓对过路的商旅都肯说,可偏偏等捕快来问的时候就闭口不谈了,就像上次偷子娘娘” 屋子里的气氛忽变得有些冷,燕君胧面前的轻纱一动不动,好似他早已断了气息;李进的神色也有些不对,这个表情唐朱玲熟悉的很,以往她一犯错,李进于公该责骂c于私又想偏袒时,就会摆这张脸出来。唐朱玲抿了抿嘴唇,决定把她的刑侦经验分享谈就此终止。 半饷,李进终于转头对燕君胧叹道:“如今不能大张旗鼓地排弟兄们搜,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 燕君胧一句话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种沉默让一身黑纱的他显得更加压抑起来。唐朱玲被这种气氛压得有些闷,忍不住出言问:“楚麟又怎么了?” 李进的目光扫了回来:“你忘了我曾于你说过,楚麟有出逃的念头么?” “你是说他借着此次驿车被劫,想要不可能!” “有何不可?” “麒麟阁后院那间库房!”唐朱玲并未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振振有词地反驳燕君胧的话:“整个麒麟阁我早已翻遍 了,如果楚麟真与夜盗勾结,那些夜盗偷来的赃物一定存放在他的库房中。可这次出门库房一直都锁着,楚麟若是逃了,难道这些价值连城的赃物他都不要了?” 燕君胧的黑面纱一拂,似又要像以往那般反叱,谁知唐朱玲仿佛早就料到了他这一步,抢着话头继续辩道:“就算他胆小,把命看得比财重要,可他弃了这些天价的异宝,夜盗哪能放过他?这家伙才不敢这么得罪夜盗呢!” 李进终于看不下去了:“此处木墙不比衙门,你小声点儿!” 被他这么一说,唐朱玲这才撅起唇来住了口。她双手无意识地扯着裤裙,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充斥着整片心田。 “我在说什么啊?什么口气啊!疯丫头你看清楚,在你眼前的可是燕捕头,不是那个浑少爷啊!” 三分慌乱之中,却有七分的兴奋新奇。一直以来,在这丫头心里,捕快就是一众英雄,而燕君胧就是其中最英雄的一个。在花陵捕衙中,燕君胧最出名的事情就是他多次深入敌巢捕获贼首,原本查起来会极为冗长的案件,总能被他快刀乱麻一般的了断。而除了他这身武艺外,燕君胧对案件精密的判断和许多剑走偏锋的搜查方法,更是唐朱玲对他五体投地的原因。在唐朱玲心中,燕君胧本是个亦师亦梦之人,为了他,她甚至可以不顾名节,以新娘的身份委身进入麒麟阁,只因为不管别人如何想,只有燕君胧一定知道,她和楚麟的这场婚姻是假的。 然而现在,她却学会和燕君胧唱反调了?唐朱玲下意识地捏了捏自个儿手臂,软乎乎的 嗯,翅膀没长硬。 她正恍恍惚惚冒着傻念头,李进已将这个话题下了结论:“燕副总捕,你暗中查探一下楚麟的下落,这春来驿周围还有白莲贼游荡,落单的旅人最是危险,我料定他即使想跑,也不会蠢到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落荒而逃” “多半是易容改扮,藏入了百姓家中。”补全了李进要说的话后,燕君胧起身往外便走。 唐朱玲连忙也站起身来:“我我也去。” “胡闹!”李进压低声音训到:“旁人眼中你还是楚夫人,我是你义兄那也罢了,若你与燕副总捕二人同行,会惹出多少麻烦?” 然而此刻就连李进的阻止都已经没了作用,唐朱玲假借没有听到,闷着头便跟出了门。她步子一急,手臂都被门框狠狠撞了一下,发出听着都疼的一声响,登时泪花就憋了出来。 跟出门的李进自然也听到了这声撞,望着唐朱玲捂着手臂忍痛跑出去的背影,他无奈地将手搭在门框上,轻叹了一句:“撞得这么响,真不知道这丫头骨头是有多硬骨头硬了啊” ———— 唐朱玲虽然冒失,可也自然不会傻到真去跟着燕君胧一道出入。事实上,燕君胧一出屋子便祭起轻功飘然而去,唐朱玲抬头看时,只能在屋檐处撇到一角黑纱最后消失的片刻。 “奇怪了,楚麟他们总要从驿营大门经过吧?想要找他的去处,先问一下驿卒不是快些吗?燕捕头就这么高来高去地走了,有些中看不中用啊。”摇了摇头,唐朱玲放下心中这片疑惑,老老实实向门口看守的驿卒问清了楚麟等人的去向。 春来驿也就驿营周边有些酒肆c商铺c米店之类亭楼,再往远了便是整个东州最常见的风景——大片大片的花田。 按照几个驿卒的话,主仆三人出了门便分头行事,两个小厮打扮的左右各自散开,而穿着书生装的白嫩小少爷径直往前走去。驿营正对面便是一家米店,花陵都附近寸土寸金,花农们宁可从洳陵都那边买米,也不肯用自家的“芳土”来种稻子,故而即使是边远的村落中,也往往都会开一家米粮店,以保全村的口粮之用,而整个东州精密复杂的驿车系统,也有着“拨运民粮”这层指责在其中。所以做米铺这一行的都不叫掌柜,本地客人大都会叫一声“米老爹”,以示东州米行的特殊文化。就和北方有些地方,茶铺小二不称小二,要叫“茶博士”是一个道理。 唐朱玲曾听李进说过,想做“米老爹”,那耳朵得好,因为这样能米粒下落的声音来判断粮质好坏。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春来米铺的掌柜偏偏是个耳背的,唐朱玲连唤了两声“米老爹”,老人家才颤颤巍巍转过身来,一双浑浊的眼睛带着有些木讷的疑色看了过来。 “看来老人家上了年纪啊。”唐朱玲见状,只能大声地将楚麟的外貌形容了一遍,这才问起他的去向来。 那米老爹一直侧着耳朵,似是很认真地听着,可待唐朱玲说罢,却很快摇了摇头,示意他并未见过楚麟这样书生打扮的人。唐朱玲嫌他反应太慢,瞟见前堂有个正在搬米袋的小工,赶忙又叫住人问起来。 这个小工看上去十四五岁,和小意差不多大,正是眼神最好的时候——至少小意的眼神很好。 “小兄弟!”唐朱玲很豪气地拍了拍小工肩膀,待他放下米袋转过身后,这才拢起缎袖,露出白皙的手臂比划起来:“有没有见过这么高,跟我一样白,长得一脸好欺负模样的书生来你家问过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回 敌方还有30秒到达战场 《·风烛残火·六祖篇》——“六位老祖中,倒有一半是姓朱的,可见他朱重八在明教里头已是何等的威风幸而,教内六祖中,最有声望的红阳c白阳二人不入其府。” 被唐朱玲背后忽然一拍,那小工似是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瞧了唐朱玲模样,这才摇了摇头。 见这小工愣头愣脑,唐朱玲便当他是个老实孩子,既然这样的人都说没见过楚麟,她也不免有些忐忑起来。这米铺就在驿营正对面,只隔一颗大桃树便能彼此瞧见对门。既然守门驿卒说楚麟先是笔直去的米铺,却怎得铺子里没一人见过他?唐朱玲不信邪,不管伙计客人又逮着几个好生询问了一遍,皆是一般干脆的回答:“没见过。” “难道这浑少爷真跑了?!” 一想到这,唐朱玲气息禁不住急起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假扮乖媳妇儿伺候了他半个月,为了掩饰身份动足了脑筋,可最后竟还是引起了他的怀疑。她想回驿营报告李进,却省起燕君胧那尊冰雕,脚步又踌躇起来。 晚春的微风吹过,桃花瓣夹杂着暖意温柔地包裹住了小花女的脸庞,可唐朱玲闻着带着花香的甜美空气,心里却是苦做一片。 “他当我老爹真的遭了危险,一路细心呵护,也是假的了?”不知为何,原本极其在乎的那份捕快责任,在这个失职的时刻却没有丝毫动静。此刻她心中冒出的却是另一股极不服气的念头:“好啊你个浑少爷,那天你教我演疯婆子的时候,本姑娘就受教过你的演技了。想不到有了这个教训,这回还是被你骗得这么苦。” 楚麟多半是真的跑了。 当她拖着僵硬的步子走出米铺时,这个念头几乎已化作一块火红的烙铁,上头的灼热距离唐朱玲的自尊只剩寸许,眼看就要在这小花女心中留下永难磨灭的痛痕。 偏偏这时,后头米铺老板像是回了魂一般,忽然连连招手将唐朱玲叫了回来,这才道:“瞧我这脑子,你说的那位公子来过。” 这话说得唐朱玲脑门一清,连脚步都利索了起来。她跳花绳似的三两步跨了回去,撑着米柜伸头便问:“他真来过?那你刚才” “他啥都没买便走了,也难怪我没怎么留心。再说这人老了,这阵子常常会一时记不起事,姑娘莫怪,呵呵呵。” 唐朱玲笑着摆了摆手:“那他去哪儿了?” 这回答案倒是清楚得很:“姑娘可以去河沟子那找找。” 长长的一口气从唐朱玲紧绷的肺叶里舒缓了出来,她自觉有些失态,忙拍拍胸口醒了醒神,赶紧问明了河沟子的位置后,出门便往最近的那片花田穿了过去。 春来驿地如其名,以桃花桃木为盛,除了普通的桃树外,附近还种着成片成片的“落地桃”。这种“落地桃”并不是真桃花,长势与玉米杆相似,密密麻麻的花杆一人半高,这会儿正是开花时节,每杆上头都结着五六团棉花般的“落桃彩”,这落桃彩和粉色棉花一般,绽开后只消轻轻一碰,就会散作花絮漂浮起来,如羽似云,又带些樱粉色,煞是好看。 唐朱玲情急之下穿田而过,人影一下子就被淹没在粉绿二色的花田海中,只有那不断浮上半空的桃絮在指示着她行进的方位。 只是这景色虽美,正在花田里拨杆而行的唐朱玲心里却懊悔起来。 “花仙在上,弟子只为不放走疑犯,这才心急至此,勿怪勿怪啊” 这花虽不算什么贵重的花卉,却仍有独特的讲究。落桃彩有时三季一结,有时半年才开一次花,花絮若是被碰掉便只能等下次花季。这“桃絮满天”的景色虽然好看,却也代表着这些花絮再也收不回来。当然,落桃花本身花性生惰,既不能入药也没其他功用,花农种来也只是为了“一观美景”。但是这半年一次景色,被路过的冒失鬼就这么给糟蹋了,唐朱玲自知深深对不起这片花田的主人。 心里虽有些自责,可证明楚麟并未逃脱的事情仍旧缓不得。唐朱玲只能一边告罪,一边继续加快脚步,同时还不忘向花仙许了个愿,希望这个米老爹的记性能一只这么好,再也莫要一时记不起事来。 只是从外头看,那片花田中的落桃彩渐渐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竟不再有新的花絮浮起。 此刻,唐朱玲的脚步牢牢定在一株刚刚生出嫩花苞的落桃花杆前。她并不是忽然对眼前这株嫩苞起了怜花之心,她是起了疑心。用符合她性格的话来说,那就是 “不对劲。” 是的,在即将穿出整片花田,到达春来驿内那处河沟子时,一股极其不对劲的感觉绊住了她的脚步。 收回沾满花香的双手,唐朱玲深深地嗅着这股甜香味,花香犹如医者手中的银针,准确地刺入了她的脑海思绪之中,解开了之前并未留意到的一团乱麻。 或许这事儿听来不靠谱,因为做事做一半忽然停下来是只有楚麟才会做的事情,唐朱玲从来只是先做后想的人。但这一次却不同,在被唐老爹送进花仙庙前,小唐朱玲在秋林驿也算是个“小混世魔王”,从小到大没少调皮。这“落地桃”在秋林驿也种着不少,小唐朱玲往年最喜欢干的坏事就是等别人家的落地桃开花,然后带着一群熊孩子浩浩荡荡冲进花田,一观那“落英缤纷”之景。 然而记忆中,每次她抬头观景时,耳边总会传来骂声,有时是笑骂c有时是臭骂c遇上脾气坏的还偶尔会挨顿打。毕竟这虽不是什么值钱花卉,可别人种落地桃大多是为了过节或过寿时才弄出景色的,莫名被外人给破坏了,总该要有些不悦才对。而唐朱玲也早就习惯了将这美景与骂声一同欣赏,这种记忆深深印刻在她的心中,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她抬起头,半空中的樱粉花絮仍有一些没有落地,然而四周却静得有些诡异。 “花田主人出门了么?可就算是这样,乡里乡间也该帮着骂一声才对。莫非这春来驿的人脾气都跟楚麟一样好么?”摸不着头脑的猜想如同桃絮一般,在唐朱玲的思绪中飘荡着,但这一次,它们很快就落下地面,融为了一个切实的结论:“这里的人难道不懂咱们花农的习俗?!” 空中的花香愈发清新,唐朱玲脑海中的迷雾也越吹越淡,一个个天马行空的念头被她牢牢地捏在手中,丝毫没有因为“荒诞”而弃之。不仅如此,这一路行来看似与今日无关的所见所闻,此刻也如有灵性的花朵一般,化为花海一片,继续在她的思绪之野中相继绽放着绽放着 “风里有亚目菊的味道!难道!真被本姑娘猜中了!?” 熟悉却催人入眠的甜味忽然混入了一片桃香之中,她却丝毫没有慌乱,仿佛早有预测一般迅速从腰兜里掏出了清花膏来,在人中之处厚厚地抹了一片,随后便往来处折返起来。这一次,唐朱玲并没有在仓促地拨开花杆发出声音,而是小心翼翼地踩在自己曾经踩踏过的花杆上,发出的动静连风声都能轻易掩盖。 因为想通了“不对劲”的原因,唐朱玲的脑海中是一片清明,可此刻她的额头上却开始渗出一些汗珠。毕竟,有时候想通一件事所带来的成就,并不会单纯的喜悦。 “整个春来驿的百姓都是假的!他们没有一个是花农!”尽管步子踏得又稳又慢,唐朱玲的气息却不可自抑地愈加焦急起来:“或许这些人真的是白莲贼,他们真的从百远山里跑出来祸害人了!” 在谨慎和焦虑之中,唐朱玲的体力不停消耗着,她返回的行程才只踏出几步,可消耗的体力却比闯进花田时消耗地剧烈数倍。然而在这样的结论面前,“焦虑”这种东西,并不是随随便便鼓起勇气便能消除的。 唐朱玲的结论很令人焦虑,也很荒诞,却并不妨碍它成为现实。 在质疑周遭为何没有花农的骂声时,同时回忆起的一些事情,让唐朱玲彻底相信了那个荒诞的猜测。一路行来,有关白莲贼的话题始终没有在旅途中消泯过,这让唐朱玲近几天对“白莲贼”三个字尤为敏感。而楚麟所说那个“红阳祖”的故事,她更是昨晚都梦到了些许。 只是唐朱玲未想到,昨日梦境中的危机,今日就遭遇到了现实之中。只不过在楚麟的故事中,当年红阳祖攻陷驿站后,白莲贼是伪装成了官军驿卒;而这一次,这批劫走偷子娘娘的白莲贼却伪装成了百姓。 “可能吗?会不会是我多想了?李大哥是认识驿站长的,那驿营里的驿卒都是真的才对可若是周遭的百姓都换了脸孔,那些驿卒会不知道么?”她摇了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猜测压了下去,空气中越来越浓的亚目菊蜜味,已经容不得她再做任何乐观的猜测。 眼前的事实就是,在这片花田之中,的确有人正在试图迷晕自己! 清花膏的药力源源不断地中和着嗜睡感,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身怀木术的唐朱玲根本不惧这种迷药。然而很快,新的危机便接踵而来,正在小心往驿营靠近的唐朱玲忽听见杂音。她抬头一看,周围好几处的半空中,都纷纷飘起了樱粉色的桃絮,而桃絮飘起的方向,无不都是冲着自己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回 夭寿啦!爱情喜剧里有攻城桥段 《花陵百说·花性篇》——落地桃,又称落地彩,花状与桃花相似,又不成树型。其花絮轻盈,触之则浮空而起,故以“落英缤纷”之奇景而闻名。落地桃虽百无一用,却只凭此一奇,而在东州多地都被设田种植。 桃絮舞空,落英缤纷。 几乎每个目睹此景的人,都会被勾起心头最美好的回忆。因为不止唐朱玲,任何在东州花陵一地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总有一两次在落地桃花田里撒欢的经历。 那几个驿营口的驿卒也不例外,瞧着不远处飘起的桃絮,两人不禁笑着攀谈起来。 “嘿嘿,保哥你看,定是刚才那小娘子在闹花田,人长得漂亮,性子活泼得紧。” “你笑什么?那小娘子再好,能让你碰一根手指头?你没看出来,她许了人了。” “她头上梳着花仙髻,怎会是妇人?” “若是当过花女,许了人也不盘发。” “保哥你少骗我了。” “谁骗你来!我有个侄女就是花仙庙里头出来的,这可是她亲口说与我听的。我说小李啊,你既然急着成亲,我那侄女哎!你愣着做什么?还想那个小娘子呢?没看出来她和刚才那先出营的书生是一对儿?” “不是保哥,我没在想。” “没想?没想你怎得脸色这么白,跟见了鬼似的?” “保哥,你看那边花田。” 落地桃的花田就在米铺背后,飘散起的花瓣在驿营处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原本已经没有动静的花田里,忽然冒出了雪一般的花絮来。 “小娘子心急找相公,横穿花田也就罢了,这么多人突然闯进去是怎么回事?” ———— 就在小李c保哥两个驿卒在营门口面面相觑时,不远处,几双透着寒意的目光正落在他们身上。在驿卒望不见的米铺内屋c营墙拐角c甚至一辆装满麻袋的大板车背后,此刻都出现了十几名身着暗红色劲装,携带着兵器的人。这些人的表情平静地犹如黑夜静湖,仿佛持刀杀人这件事与吃饭喝水一般平常,即便偶尔一动的目光,也是淡淡瞥向那辆板车处,因为车后藏身的一老一少,才是能号令他们杀戮的人。 板车后的两人虽弯着腰,在数十道等待的目光中,却犹如凌凌屹立的将帅一般。那少年用刀柄顶起了帽檐,露出一张略显白净的脸孔,竟正是米铺那小工。望着闪亮刀刃上自个的倒映,少年冷笑到:“多等无用,明王降生,庇我红阳,跟真祖我冲上去,先灭了这群狗官!” 他嘴里念叨的话,正是白莲教众多的口号之一,唐朱玲平时不爱多想,这回到是猜了个准。这些暗红披挂的杀手正是白莲教徒,如今除了龟缩驿营的驿站诸人外,周遭几户商家和花农尽已是白莲教徒所假扮。可怜众驿卒和远道而来的捕快们,此刻却仍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少年微微反握着长刀,手臂已微微向上举起,他手举得很慢,仿佛握着的长刀有几十条性命那般沉重。幸而一只肌肤皱褶的手忽伸了过来,将少年的手轻轻一按,阻止了他打出总攻的暗号。 “真祖,黑刀子的人已围住了花田,只消捉了那女子,咱们的布置未必会被朝廷发现。”劝阻者正是他身旁那位老人,也就是米铺的米老爹。听口气,这“掌柜”的地位反倒比“小工”更卑一阶。 被称作“真祖”的少年耐着性子回头观察了一阵,见那片花田上空仍旧不时有桃絮飘起,露出了狰恼的神色:“听说昨日今日来的都是都城里有名的捕快,这黑刀子把动静弄这么大,只怕咱们一窝子早就露馅儿了!于太师你也是画蛇添足,在店里就将那女的捉了又何妨?偏要引她去河沟子,这下可好,她半路上有所觉察了吧!” “是是是,领真祖法言,我等于山中生活多年,莫说习性,便是肌肤看来也与旁人不同,让真祖假扮百姓,确实是为难了您。”老者先开脱了一番,随即继续劝道:“不过探子早已询问过,这种花的村镇中,孩童玩闹之事甚多,黑刀子在花田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未必就能让官兵生了疑。只消捉住这个看出我等破绽的女子,咱们就能继续掩藏下去,多引几批鹰犬入瓮。” 那老者说话抑扬顿挫,虽佝偻着身子,却仍摇头晃脑带着极重的说书腔。少年真祖不耐地摇摇手:“那便让黑刀子快些!。” 正说着,米铺后头跑出一个衣着陈旧的小厮来,他一边抹着汗一边往板车处来,装作要卸货的模样,等躲开了望楼上的捕快视线后,便立刻仅靠车背蹲伏下来:“禀真祖,禀于太师,那姑娘走到一半突然原路返回,而且看她足迹,都是走在已经折损的花杆上,想是半道上突然警醒,于是匿迹而行!” “果然是被她识破了。”想起唐朱玲忽然从后头拍他肩膀时,自己应对的说辞颇为僵硬,那少年真祖恼色愈重,低声问道:“那人呢?” “这”报信者一滞,深深低下了头:“黑刀大哥失手了,她从包围圈里跑了出去。” 报信人此言一出,始终沉稳的于太师也是脸色一暗,少年真祖更是咬紧了下唇,露出半口与年龄不符的森冷利齿来。感受到真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热气,于太师终究没有再劝,只对那报信人低声斥道:“让黑刀子立刻带人攻入驿营!若能砍下那站长的狗头,便抵消他办事不利之过!” 待那送信的教徒行礼而退后,于太师又低声安抚道:“真祖,这假扮百姓的主意虽说是青出于蓝,但此计本就是兵行险着,被普通百姓识破也是意料之中。如今这驿营里已聚集了百来官兵,只消能拿下他们,咱们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我知道真祖原想再多引一些官兵来,只是贪多嚼不烂,真祖正当盛年,以后想要功劳,机会还多得很。” 虽然嫌弃于太师啰嗦,但这几句话,少年真祖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点点头:“那便不必再等了,这反陈复明的第一把火,就让我红阳一脉先点着了!” ———— 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李进连翎冠都来不及带,提着刀便赶出了主楼。只一踏到外,浓重的烟味刺得他立刻闭上了眼睛。此刻,整个驿营仿佛突然坠入了冥火地府一般,之前还是青天白日,一转眼就变得黑烟蔽日。四周几栋木楼中冲出的捕快与驿卒也被呛得剧咳不止,不少人被熏得眼疼,连近处的人都看不清,俩熟人撞在一起,反倒各自是举刀警惕。 混乱之相愈加扩散,李进拉住了正在胡乱嘶喊下令的驿站长,却先要沉肘提膝,制服住他本能的反抗,这才鼓足真气大声道:“看清楚,我是李进!” “李总捕头?李总捕头!一定是白莲贼攻来了!弟兄们!弟兄们快聚过来!李总捕头在这里!” 见这站长虽然慌乱,却还想着聚集队伍反抗,李进心里总算有了些慰藉,他透过指缝强睁着眼望了望四周,不禁提高了声音:“有人火攻驿营?而且看这火势,早已烧了不少时候!如此险祸,为何岗哨毫无消息?” 站长哑着嗓子作揖:“李总捕头,下官已经拍驿卒严守前后两门了,不可能是他们玩忽职守啊!而且这火是刚刚才燃起来的!” 见营场内黑烟太重,那站长连作揖的方向都错了,李进无奈地安排一名副手继续将惊惶的官兵聚集起来,同时将站长扯到了一处黑烟较淡的地方,尽可能简略地问道:“刚刚燃起的火怎会有如此浓烟?可是对方用了什么特别的引火之物?是否有毒?” 李进心焦如焚,那站长却是一问三不知,李进只得让那站长继续将人往主楼里带,自己撩起下摆就准备走。 那站长连忙死死拉住李进:“李总捕头!李总捕头!你这是往哪里去?下官这边下官这边可以护送您啊!” 敢情还被误会要临阵脱逃了,李进也不知该怒该笑,蓄着力的五指缓缓抓开了站长那双手,忍着一口气沉声道:“如今敌暗我明,这般下去我等凶多吉少,李某要上望楼先探明一下敌人多寡,从何处而来。大人可坚持要护送?” 望楼就在营墙之上,也是驿营最外侧c最危险之处,那站长一听这话,讪讪收回了已肿起的手,支吾着没了声。不过此刻,一个在浓烟中都不染一丝燥意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不必去了,那火就是营墙和望楼烧出来的。” “燕捕头。”平时听来略带冷意的声音,此刻正好送来一阵清爽,李进眯着眼寻到了燕君胧的身影,靠近几步问道:“怎么回事?” “咱们中了圈套。”燕君胧的回答简洁到不带一丝安慰:“这整个驿营就是一座火场,四周营墙外侧都已经喂饱了油。” “油?这驿营内外都是木楼木墙,若是都喂了油”李进恍然大悟,难怪驿营长刚才说“火着才没多久”时,也是满脸惊恐莫名。一般的火攻,就算被烧的是木楼,也得等木材表面漆层剥落,内里木芯一段一段都燃起火来,才会慢慢生出黑烟。可若是这栋楼的木头本身就被油刷过,那只需短短片刻,就能充分燃烧起来。想到这里,李进望着四周黑茫茫的一片,终于咬牙吐出了两个字:“陷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回 火烧春来驿 《左计》——“先时火攻,需天时地利,今则不然。若有木术烈油,待引敌入瓮,则致不论天时,虽雨亦能炙敌也。” 春来驿盛产桃花,位于其中的驿营自然也是纯由桃木所制,这桃木虽不是用于生火的木料,可这世上的五行可是放诸古今皆准的道理,木头加上火,总能烧的起来。正如燕君胧所说,这外围的一圈木营墙多半是被刷了什么易燃之物,只短短片刻,浓密的黑烟之中已能见得到不少橘红火光。 入营之时,李进倒是小心地巡查过,这木营墙修得四四方方,没什么水道小门,四面烈火熊熊,前后两门不知被动了什么手脚,火势尤其猛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脱身的出路。 烟锁气道,即使官兵的体格要较寻常百姓壮些,可内腑肺叶却一般脆弱。在这般烟火燎原中,李进无暇多想,只得赌一把营内几间木楼尚未被动过手脚,令那些被熏到半昏的官兵们龟缩至最高的主楼内,这驿营主楼高三层,倒暂时是个安全之处。虽说火烟都是往高走,但天公总算还留了条活路,吹起东南风来。李进怕百人一同挤上楼会出岔子,便令众人轮流上楼,在背风窗处吸气恢复。 脸蒙湿巾的李进脱下外袍c扔下佩刀,轻装打扮上屋顶瞭望了一番,刚钻回屋子便被一个黑脸人抓住了袖子,大惊之下才发现这破锣嗓子是驿站长。这位并没有内功的小吏不知何处来的力量,双手紧扯着他衣袖,李进一时竟都挣脱不开。 只听驿站长哑声连问:“如何?李总捕头,火势如何啊?可有生路?” 兵入绝谷,不患敌戮反忧内乱。 作为一群人的领袖,在这般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李进也不敢动真格的拂袖而去,万一刺激到这名驿卒的首领,那外头的白莲贼还未攻入,这木楼里反倒会先出些伤亡来。想到这一点,李进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无妨,营墙有数层,他们只得在最外层动手脚。火烧得虽快,但这墙却倒不得。” 与满脸燎污的站长相比,适才先上过屋顶的燕君胧仍旧是一身静肃黑衣,站在一旁冷声道:“贼人四面放火,绝了我等出路,却也断了进路。看来这白莲贼酋是不欲与我等白刃战。” 站长闻言缓缓松开了手,喃喃自语道:“那我等一时可保无虞了?” 李进点点头,一指楼下对他道:“确是如此,还请老哥莫要自乱阵脚,先整肃容颜,再约束下属,莫要乱了士气。” 那站长先跟着点了点头,又不放心似的问道:“可即便贼人不攻进来,我等留在这四面烈火中,也是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幸而此营宽广,火势烧不到内里,我等在楼内避难,一时不至伤亡。李某听说白莲贼不比寻常贼寇,发难时不求掠财夺物,反而以诛杀官兵为荣。如今四面环火,却奈何不得我等,他们想要杀官,还得自己灭一处火才进得来。只是怕我等一众官兵皆被困于此,外头的百姓”李进心细,如此险境下,想到的却不是如何保命,反而先思索这批白莲贼捆住了官兵是否另有意图。想着想着,预先跑出去的唐朱玲等人便堵在了他的思绪之中。烟尘下的李进正屏息而思,忽然耳根一颤,转身往南下意识出声道:“什么声音?” 他睁开眼,发现燕君胧也看向南方,他漆黑的面纱下默契地说出了李进心中猜测的答案:“火铳响。” ———— 此刻火场之外,一批暗红劲装的白莲贼聚在那少年真祖两畔,远望着他们精心布置的“大灶锅”。合唐朱玲和李进的猜测,这批白莲贼抢在燕君胧等捕快到来之前,就装扮成了春来驿的百姓。他们劫囚车c劫驿车的目的并非掠夺,而是引官兵入驻驿营,再围歼杀之。 原本按照那少年真祖的意思,是要等荆棘堡的援军也入了套,再一把火将“驿卒c捕快c正军”吃个干净,来一场足可媲美古人的“火烧三军”才是。只是那些驿卒平日里总要和附近百姓有所接触,才潜伏了不到两天,已出了好几次几乎穿帮的险情。再加上今日下午又出了另一档子事,使得那少年真祖与他智囊于太师坚信:再不动手,他们假扮百姓的事情怕是要被官兵先知先觉了。 原本真祖还在遗憾,筹备许久的计谋只困住了不到百名官兵,谁知火势一起,他心情又莫名地高兴了起来:“这霹雳膏这么好用?早知道多带一些出山了。哈哈哈,烧得好!把这些陈狗都烧光了,才是明王所乐见。” 见一军之首心情如此亢奋,于太师知道他是头一回上战场,少年杀性发将起来远比老兵油子剧烈。他在一旁欠身提醒道:“真祖,这霹雳膏调和不易,恐怕只此一次,山里数月后才能制出下一批。若再要火烧陈狗,还是得以普通的火油,这炼油c运油c存油的方法,真祖虽不必亲力亲为,还是要有所知才好。” “知道了。”于太师一开腔,简直比木料哔啵作响还要吵耳,少年真祖压着不耐,挑开了话题:“依太师看,如此浓烈的烟火,这里头的百来条陈狗何时能熟?” “这若是其中水源充足,怕是只能熏伤他们,并不至死。” “什么?如此浓烈的火势,我站在这儿都被烤得出汗,里头的人还能活?” “真祖明鉴,这霹雳膏虽能速燃,可这营墙厚达数层,里头的营房也不曾做过手脚,如今火势看着虽烈,但若想等正个驿营烧尽,至少还要大半天才行。” “大半天,那陈军的援军都要来了!” “正是如此,真祖若要全胜,待再熏一个多时辰后,便叫黑刀子带人灭了前门火焰,带着徒子徒孙们进营剿杀便可。” 少年真祖眉头一皱:“那不是又要和陈军硬拼?万一有损伤怎么办?” “如此火势之下,里头的官兵就算不死,也必气短无力,我宗或能不损一人也说不定。”听到真祖这句话,于太师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眼色:“何况,明王既要降世,若我等畏首畏尾,惧于牺牲,只会显得教心不纯,到时触怒明王,这可是万万担待不得的。” 被于太师这么一说,少年真祖只为难了片刻挥手喝道:“黑刀!” 一个精瘦的汉子从人群中上前一步,他身上衣着与头巾都与周围几人毫无区别,若非腰间挂着一柄不带鞘的纯黑长刀,还真看不出身份。黑刀出列后并不多言,只是用左手在额头比了个竖掌,再深深弯下了腰,表现出的恭敬与怯懦并不似悍将。 果然,那少年真祖下令口气略显严厉:“方才那个书生四处试探我宗徒底细,你阻止未及,令他生了警惕;之后那寻找书生的姑娘,你竟又失了手。我红阳宗为今日大事筹谋数年,如今战果折半,皆因你侍教不竭之罪。本当赐你圣火之烙,现在本祖再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一个时辰后,带我宗徒杀入营中,不留一条陈狗的活口。” 那圣火之烙名号说起来好听的很,实际便与炮烙无异,皆是已过火铁器将人活活烫死的刑法。只是白莲教出自明教,供奉的诸多教义中有圣火一说,故而设下了这般刑法。那黑刀可不是于太师这样神神叨叨钻研教义的宗徒,一听自个儿险些要被烫死,一张惨白色的脸被暗红头巾衬得尤为显眼,他将头点得更低:“黑刀定当拼死杀敌。” 少年真祖“嗯”了一声,又问道:“最近的陈军援军可有动向?” 这情报的事情可不归黑刀这等武夫管辖,这问题还得于太师回答:“天眼有报,荆棘堡援军即便舍了后队轻骑急赶,至少明日子时才到。不过我宗撤回山中需掩藏行迹,日落时分再不走,便有被咬住的危险。” “好,援军尚远便好,那黑刀你领命去准备吧,记得那驿站长和总捕头的头颅,要给我好生带回来。于太师安排回山前的” “砰!” 那少年真祖正运筹帷幄到得意处,烈焰杂响中忽传来一声闷雷。原本众教徒还当是营墙烧榻,可过了片刻却有人悟出了不对劲,那闷雷方向不对,乃是从后方传来。教徒中有几个当年曾与陈军交战过的老兵,颤抖着示警起来:“是火铳!是火铳响!有陈军!有陈军!” 好几个老兵一同确认,却没有任何人出来反驳。少年真祖眼睁睁看着场面从“有条不紊”瞬间垮塌到“乱作一团”。百远山中贫瘠荒芜,研究木术早已花去了他们红阳宗的大半积蓄,火器之类的玩意儿这位小真祖从未见过,也不清楚为何这群凶残而虔诚的宗徒一听到“火铳”两个字,居然会露出这么丢脸的乱象? 少年真祖登时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戳指刚想开骂一句“慌什么”,身子却忽然一重,整个人从椅子上被压落下地,腰杆子处发出一声干脆的“咖喇”声,估计是扭了。 “保护真祖!保护真祖!”一片混乱中扯着嗓子乱喊的,正是压在少年真祖头顶,整个场面中最冷静c最清楚现在何事为重的于太师:“只要真祖无事!明王便会庇佑我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回 cos大米 《对象日记》——“‘太平盛世,朗朗乾坤’这些说辞,还真是戏文里编出来的。我陈汉立国已近甲子,谁能想到在这东州清静之地,居然还能见到悍匪火烧官营的场面。那焦烈扑面之感倒不陌生,幼时程师父带我去军器局看过‘销渣’,就是以猛火焚毁那些不可用的长短火铳,我记得当时那火势或许更猛烈一些。” 就在官匪两边都在为一声铳响而各怀心思时,咱们整整一章未露面的女主角唐朱玲,正捂着耳朵掩藏在一个米袋中。套着米袋的她斜斜靠在一片门板上——米铺粮仓门口的木板。 木隐于林,风焉催之? 米铺附近最安全的藏身之法,还有比套个米袋混进粮仓更好的选择么?这春来驿什么东西几乎都和桃木脱不开关系,就连那装米的麻袋也是用“粗绳”编织而成。这种粗绳是以桃木纤制而成,经纬密而缝隙小,袋子一扎紧,从外表根本看不清袋子里装得什么。故而唐朱玲只要别在米袋里摆出什么怪异的姿势,即使有白莲贼在粮仓进进出出,也断不会发现有个人藏在袋中。 可能各位看官您要问了,这唐朱玲前前回不是还在落桃田里做惊弓之鸟么?还有个名唤“黑刀子”的白莲贼正四面八方带人围捕她。这短短一章过去后,她怎得就躲回了米铺?她是怎么逃脱地包围圈,又是如何会想到这等藏身之法的呢? 莫急,本章咱们就来个倒叙,将这位未来女神捕如何金蝉巧脱壳的本领,好好的絮叨一番。 其实很简单,就五个字:跟着楚麟跑。 会不会太简单了一些。 ———— 即使隔着一大段空地,那火场中的“哔啵”声在米铺里也清晰可闻。唐朱玲是在山野里长大的,可不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如此火势她那有见过,在这股陌生的热浪下,唐朱玲将她那面露茫然之色的脑袋从袋口伸了出来。然而紧接着,一只白皙不下于女子的手掌迅速按在了她的头顶,将她用力按回了袋子中。 “不要露头,那些白莲贼随时会回来的。” 出言警告者,正是已整整三章没有露面的男主角——楚麟。 此刻他正躲在唐朱玲身边的另一个米袋中,俩人并排靠在门板上。若是两人乌黑的头发能再收进去一些,那活脱脱就是一幅米粮满仓的丰收景象。 平时胆大的唐朱玲今日却着实有些怕,她安分地让楚麟摁回了袋子里,去不禁担忧道:“大哥燕捕头他们不会被烧死吧?” 楚麟也知道不可再增添她心中的慌乱,只是他也不是什么策士,怎能看懂火势?现下只得胡编宽慰道:“这驿营造得极有纵深,别看外头火势包得密不透风,里头应该还有一大片地方烧不起来,李总捕头和其他官兵不会有事的。” 唐朱玲那个袋子安静了下来,楚麟也不知那些胡诌起没起作用,不过很快,唐朱玲的声音里又有了平时的那股闯劲:“喂,相公。” “嗯?” “李大哥和其他官兵不会被烧死吧?” “好像是的。” “咱俩都不会武功,现在想冲出去救火,应该算找死吧?” “好像是的。” “玲儿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贼寇烧驿站,简直像戏文上才有的乱世景象。虽说咱俩人微力薄,可要是就这么束手无策地躲下去,以后怕是要一辈子睡不好觉,天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吧?” “好像是的?” “本姑娘堂堂一个捕我是说相公堂堂男子汉,总得站出来做点什么吧?” “站出来?”楚麟稍稍伸长脖子,双眼透过米袋往外瞄了一眼。从粮仓虚掩的门缝往外看,可以不时看到几个匆匆跑过的人影,有时还能瞥见他们腰间一闪而过的寒光:“我现在站出去,你可多半要守寡。外面可有好几个白莲贼在走动呢。” “可一直躲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呀。”唐朱玲不敢随意露头,只能从袋口伸出一截藕臂,对四周环指了一圈:“你不是说过么?这里囤积的粮食,都是白莲贼准备运回山里的,咱们要是一直躲着不出去,到时候被当做粮食一块儿运进贼窝,那才要完呢!” 楚麟闻言不禁发起愁来,这话是他说的不假,而且不同于方才的胡诌,这可是他亲耳偷听到的。 ———— 事情回到唐朱玲出驿营之前,楚麟正准备在春来驿中打探他老丈人的下落。当时他自然不知此处已成危地,便与同行的二祥三如分开行动。 正如驿营门口的两名守卒告诉唐朱玲的一样,楚麟直接来到了营门口对面这米铺,也没多想便与米老爹攀谈起来。楚麟原是个善于看脸色的人,于太师假扮的米老爹或许没有什么破绽,可那小真祖等白莲贼假扮的驿站村民识破却不难。可是好巧不巧,心里记挂着唐朱玲的他神思混散,也没想到过要试探什么,才热络了几句便忙于询问起被劫的驿车来。 当着强盗的面问赃银还不自知,这档子事,在今后好一阵日子里,楚麟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再找个米袋钻进去躲着。 楚麟没多想,于太师等人能不多想么? 这红阳宗费时费力c冒尽了风险,本是想要给陈汉守军一场惨败,结果兵丁没到,春来驿却先后进驻了两批捕快。于太师虽在深山里躲了有些年头,到底知道“捕快”可与“兵丁”不是一回事。那憨厚的大兵或许瞧不破他们的伪装,但眼光毒辣的捕快可就不一定的。 如此一来,楚麟便被他们引到了“河沟子”这个地方,那是附近较为隐蔽的一道水渠,楚麟一到便被四五把刀给顶住,押着他一路往水渠下游,走进了一处小石洞里。没想到三如早就先来一步,已被另几个暗红装扮的白莲贼装进了米袋子里——没错,就是唐楚二人后来藏身用的袋子,这主意不算是楚麟自个儿想出来的。 石洞也不知什么风水,外头天色还亮堂得很,一进洞内黑得四处瞧不远。楚麟只隐约察觉除了三如外,还有好些人被捆在米袋中,尤其是低声啜泣之声,那几个悍匪用刀拍打石壁威胁了好多次,洞内抽抽搭搭的声音仍是时有冒出,他估摸着落入贼手者不下三四十人。 事出仓促,还容不得楚麟将这伙贼人与驿车被劫一事联系起来,也没等几个白莲贼上来搜楚麟的身,洞外咋咋呼呼的骂声登时响起。楚麟一听声儿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接下来被押入洞中的人,果真是二祥这愣头青。这下主仆三人凑了个齐,个个都试了试白刃加颈的滋味。 最让楚麟担忧的并非这冰冷的刀刃,而是他身上还带着一柄火铳,这玩意儿若是被搜出来,不知这伙贼人会如何处置自己。第二让楚麟担心的是这位二祥兄,就算洞里再暗,楚麟也瞧出那些持刀贼人眼中已有凶光,可二祥虽不敢大声斥责,嘴里仍是不停讨着便宜,惹得他周遭几名白莲贼已开始互换眼色,仿佛在怂恿其他同伴一刀砍了二祥这厮。顺便楚麟还抽空分出一点心神担心了一下唐朱玲。 “若是我一直不回去,玲儿会如何?”大约就是这个念头填满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缝隙,让一个正常人原本该有的恐惧感都没能挤进脑子来。 幸而在这个时候,楚麟还想到一个人,一个曾数次在绝境中忽然冒出来,把绝境当垃圾一样扫开的人。或许是这种在最后一刻被救的经历都有些熟悉了,当一身黑甲的蛟壬从暗处现身时,楚麟竟已生不出什么脱险的欣喜感来,反倒担心如何与二祥三如解释此人的来历。 幸好,作为神出鬼没的夜盗,蛟壬自有一套常理难释的手段。楚麟分明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跳舞似的绕到每一个贼人身后,轻轻一张将他们切晕在地,可是二祥三如眼见贼人一个个晕倒在地,却同时惊恐地四处张望起来,仿佛根本看不见蛟壬一般。 连加颈利刃都不怕的二祥当场就麻了爪,一跤跌在地上颤声道:“鬼!有鬼!有鬼出来了!” 楚麟无奈,对唯有他能见到的蛟壬叹了口气,黑色兜帽的夜盗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掏出件物事往地上一砸,一股甜香味儿顿时弥漫在整个山洞之中。楚麟刚觉着这甜香味有些熟悉,忽然觉得上唇被人抹了一团阴凉阴凉的物事,顿时便闻不出那甜香味来。 他再一看洞里,不论是二祥三如c持刀匪徒还是那些被捆缚在袋子中的人,尽皆安静了下来,除了几不可闻的缓声气息,再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你砸碎的东西是亚目菊蜜?在我嘴上涂的是清花膏?”他诧异地望了蛟壬一眼:“你偷了玲儿的东西?” “大哥!吃醋也要讲基本法啊!”蛟壬用听不懂的话满含怨气地分辨道:“木术又不是你家娘子一个人会,两样东西都是我从这些白莲贼身上偷来的。” “白莲贼?他们果然是” “先换个地方说话吧。”蛟壬脱下兜帽,伸着懒腰迎向洞外的阳光:“据说人昏睡时还能依稀记得身边之人谈话内容,我也不想在外人面前露面,咱们去外头。” “等一等。”楚麟叫住他,又从地上费力扯起一个昏睡不醒的白莲贼来:“你还偷到什么木术花药?有没有迷人心智的药粉药膏啊?” 蛟壬捂住胸口:“你想干嘛?” “滚!当然是逼供他们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回 那姓蛟的哥们儿深藏功与名 《蛟壬回忆录》——“楚麟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会只把目光盯在我那身有违常理的功夫上,反而会将我当普通人那般争论说服。用更简明易懂的话来说,他并不过分在意我能做什么,反而会考虑我想做什么。我想,这就是我刚到东州,就会立刻决定与他合作的原因。所以现在我才能好好享受自己的双重身份。” 米铺后仓里,一对不知能否算作夫妻的男女,就这么蹲伏在米袋里,压低着声音小心地交谈着,外头不远处虽然火光熊熊,整个春来驿却听不见任何百姓呼救和惊叫,反倒是只有嘈杂的木材爆裂声。 或许是焦裂声越来越吵的关系,唐朱玲和楚麟都觉得隔着袋子几乎聊不下去了,见门外不再有白莲贼走动后,两人都不知不觉把头露到了袋子外。他们虽各自都被白莲贼追拿过,可都有惊无险地撑了过去,所以各自发髻都很整齐,脸上也没有什么狼狈之色,两张脸偶然靠近一些,彼此脸颊上还会稍染些红,远看宛如两尊讨喜吉祥娃娃。 唐朱玲捕捉痕迹地扭了扭身子,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这才接着之前的话题问道:“你是说,你用了‘佛前堂散’把其中一个贼人给迷了神志,他肯定说的实话?不会是装出来骗你的吧?” 楚麟尴尬地笑了笑:“为夫别的本事不行,装腔作势之能还是拿得出手的,不至于被这些久疏人世的白莲贼骗吧?” “我不信,那‘佛前堂散’你还留着么?” “子还留着。” “拿来我闻闻。” 虽说楚麟之前刘府也算英雄救美过,但唐朱玲认为那晚主要震慑住场面的人是自己。她怎么也不信楚麟在单独遇险时居然有能耐抢了白莲贼的花药反制对方。可当楚麟正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子,被她一把去了盖后,里头残余的气味却的的确确是“佛前堂散”的味道。正如楚麟在“装腔作势”方面的自信一样,唐朱玲在“嗅花辩味”上同样不会输给任何人。 “你你会功夫?”放下手里的小瓷,唐朱玲望向楚麟的眼神中不禁复杂起来。 楚麟略微避开了她的目光,嘴角却得意地勾起:“嘿嘿,别看我平时四体不勤,该出手的时候,我还是会两下子的要是两下子不够用,不还有两个人帮忙么?” “原来是靠二祥三如做的帮手啊?”唐朱玲恍然说了句让楚麟五味杂陈的总结,随后她又拿起瓷狐疑道:“可你是怎么会用花药的?玲儿又没教过你木术。” 她这一发问也未能逃脱楚麟事先的预测,他早有准备地指了指瓷:“是那些白莲贼自己笨,记不住花药的用法,自个在上写了标签。” 唐朱玲闻言立刻翻转瓷,直接上头果然有一张油指,上头乱糟糟写着几行小字,例如什么“佛前堂散熏鼻子逼问”之类,上头字迹虽乱,墨也化得连撇捺都容在了一起,可至少还是把药名c药效和用法都写全了。 望着这货真价实的花药,唐朱玲不禁低声自语道:“难道白莲贼中有毒草?” 楚麟原对这等花陵方言不太懂,可自刘府那晚后,他也知道“毒草”二字指的就是“身怀木术却误入歧途的花女”。一想到白莲贼中也有和唐朱玲一样本领的女子,一丝遗憾也悄然爬上了眉角。不过他很快又清醒了过来,眼见唐朱玲仍在对这瓷左看右看,楚麟生怕被瞧出破绽,连忙开口岔开了她的注意力:“我就是用这花药,问出他们这伙贼人的确是百远深山里的白莲贼,这里屯着的粮食,就是他们准备运回山去的东西。” “他们缺粮就缺粮,烧什么驿营嘛!”唐朱玲果然不再去看瓷,追问道:“你有没有问出他们有多少人,是不是真准备造反啊?” “没有,抓我的人只是一个小卒,连武艺都没有,能知道什么大事?” 楚麟按照事先编好的词堵住了她的疑问,小花女断了线索,不禁又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楚麟小心观察着,见她对自己并无生疑征兆,心中一颗大石也不禁落了地。 “看样子总算是瞒了过去,现在后顾无忧,总算可以专心想想怎么应对门外那些贼子了。” 望着身边唐朱玲时愁时怒的神情,楚麟不着痕迹地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 自从蛟壬现身救下他起,楚麟就早已脱离了危险,有蛟壬这般恐怖的“打手”在,别说脱身,甚至连倒戈一击的机会都多得是。然而楚麟却再一次舍近求远,放弃了先行逃跑的上策,转而要求蛟壬带他回驿营。两人在回到米铺附近时,正好发现被黑刀围捕的唐朱玲。以蛟壬那手影中藏身的本领,落桃花田中的追逃双方都只在明,唯有楚蛟二人在暗,想要出手全灭了这伙贼人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不论是蛟壬还是楚麟,都默契地谁都没有提出这个方案。 蛟壬的影术能掩藏身形,却不可挡住声息,所以躲在蛟壬影中的楚麟并不能开口与他商量,他们只是默契地交换了几个手势,蛟壬便突然离开楚麟,仍由他重新回到阳光之下c视野之中。随后蛟壬故意放开手脚,在花田一处踩出动静来,引得两三个包围圈中的白莲贼返身查看。黑刀原本严密的包围圈就此出现一个缺口,而早已有所准备的楚麟也立刻“天降奇兵”一般出现在唐朱玲身边,拉着她一阵狂奔,看似“撞大运”一般,实则是瞅准机会突破了这个“设计好”的缺口。 黑刀之后无功而返,于太师实在不该怪他办事不利的。 楚麟自找麻烦的事情还远不止此。 事实上,蛟壬从那些白莲贼身上搜出的花药,瓷外边原本是没有帖任何标签的,全凭借着蛟壬独特的情报,才从一堆瓷中找出迷乱心智用的“佛前堂散”。为了让唐朱玲相信自己逼问出的情报属实,楚麟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将用完的药带回,毕竟以她的辩花嗅觉,再多解释也胜不过这一缕熟悉的气味。可是这样一来,唐朱玲立刻便会怀疑楚麟的说辞,毕竟楚麟本身不懂木术,如何能从一个普通瓷看出其中花药的效果与用法? 在逼问完那个白莲贼后,楚麟还着实花了些时间伪造了一张标签上去。一般药房里的膏散,那纸签用的都是胶宣,其纸质耐潮耐干,墨迹也定得牢固。楚麟在野外造假,手头哪儿来这种专用纸签,只从二祥身上翻出一包瓜子,从包瓜子的油纸上撕了一片菱形的下来;又在伴读三如身上翻到了笔墨,这才将就着伪造了一张“药签”出来,沾着唾沫弄半天才好不容易贴实了。 ———— “唉,真难受沾药签的时候,舌尖好像碰到没干的墨了,嘴里好像还有点怪味。”松懈下来的楚麟不禁皱了皱眉头:“不过这也没办法,这原本是准备给李总捕头的证据,若没有这药签,难免他又对我疑神疑鬼。” 米铺门外几乎已经没有了来回走动的人影,似乎所有白莲贼都往驿营那边聚集了过去,楚麟稍稍直起身遥望了一下火势,回头又瞥见了唐朱玲略带担忧的眼神。 “这个老蛟,也不知有什么苦衷。以那种法术般的能耐,衙门怎可能捉得到他这个夜盗?”他捏了下拳头:“可是为什么‘夜盗绝不能被普通人看见’呢?我去刘府那晚,他不是已与那姓燕的捕头交过手了么?这难道不算被看见?还是说这位燕君胧不算普通人吗?” 松开拳头,楚麟放弃了这番多想无益的猜测,虽说蛟壬绝不肯在外人面前展露他的影术,可毕竟他手头也有极为重要的任务。河沟子小山洞里还有一大堆百姓昏迷不醒,就连二祥三如也在那里,若是没有蛟壬留守照顾,楚麟只守在唐朱玲身边多半还会有不小的负罪感。 一时间,整个米仓院子里又只剩下远处的哔啵声,两人人各自收拾了一阵心情,唐朱玲忽得站起身从米袋子里跳了出来。楚麟看门口也清净了便也没拦她,也默默地褪下了米袋,拍了拍长衫上的碎米粒子,便蹑手蹑脚往仓门走去。谁知唐朱玲从背后扯住了他袖子:“相公你去哪儿?” “自然是走啊,不然万一白莲贼天黑前来收粮食,那咱们就走不得了。”楚麟说完,见她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不禁愣住了:“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唉!相公你别急着溜啊,难道就这么让大哥在火场里烤着啊?” 楚麟想是方才把胆量都用光了,直接蹲下来苦着脸道:“现在只能等外边来人救,光凭咱们俩能做什么?难道你有什么能一下子灭了这等大火的花药?还是你觉得我这把火铳能横扫千军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火铳来晃了晃,唐朱玲一见到这把在刘府镇住过场面的大杀器,心头忽得冒出一个想法来,摇着他的手臂便连声问:“相公相公!你带了多少火弹子?” 楚麟连忙握紧快被她摇到脱手的火铳:“这趟估计有风险,我带了挺多,身上就有四十多颗还有啊,那不叫火弹子,那叫配弹。” “快拿出来?” “嗯?” 想是连一刻也不耐多等,唐朱玲托起楚麟,直接“上下齐手”起来:“别嗯了,快把火弹子都拿出来,快些!” “不是,娘子,那边痒,你别弄得我出声啊哎哟嘿嘿你这到底到底是干啥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回 一声铳响 《花陵百说·禁篇》——“霹雳膏遇火则燃,以火药引之,则成摧山裂石只药,其爆裂后虽燃势不盛,然声厉震强,伤人耳膜,绝不可擅制。” 于太师打心眼里觉得,今日运势不太好。 春来驿田多舍少,不多的几间茅屋大多都被花田桃木隔得较远,所以要无声无息将春来驿站周边村民一户户捉拿,其实并非难事。但要这百十来红阳宗教徒扮作当地人,这等原本想来极为简单的事情,真的做起来却是一波三折。 火攻不得不提前,运粮不得不提前,这一系列“不得不”如同滚雪球般连接起来,最终得出一个令于太师白眉紧皱的结论:“看来撤回大寨的时日,也不得不提前了。” 他看了看红阳真祖面朝火场跃跃欲试的模样,心思变得与目光一般复杂。 就在这时,一声霹雳从背后米铺中乍然作响,一些红阳宗徒听出是火铳,还当是陈汉援军忽然杀到,尽皆慌张起来,就连于太师也不顾是真是假,当先一步将红阳真祖扑倒在地,大声呼喝起护卫来。 “上头只要此子这几日远离大寨,可没说过要他性命难道!”于太师忽然双目圆睁,不顾身下红阳真祖的挣扎,一双铁臂卡得少年越来越痛。脑中,是一个令于太师胆寒,却始终挥之不去的猜测:“下山争功不仅是拿来骗小孩的话,更是上头骗老朽的遁词?上头连火铳都动用了也就是说,今日老朽会随着这小家伙一道死在这春来驿?” 于太师今年已近古稀,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只待过几年,绝大多数时候却都是在暗箭无痕的权力场中摸打滚爬过的。白莲教在深山发展几十年,即便陈汉的手伸不进来,他们内部也没少过见血。于太师一路从普通教士攀跃为太师,其中也不知踩过几人尸首。不过这老狐狸有一点极为得意,那就是不论多么激烈的内斗,他都从未亲自对同宗下过死手,每一次胜利,皆是他老谋深算,或挑唆或栽赃,引得另外两方虎斗,他自己座山乐观罢了。所以于太师向来只有“用人”的经历,这等“为人所用”的惨痛经验,竟是他六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 别管年龄城府符合,第一次遇到的事物,其感官总是特别强烈。只见于太师怒贯瞳仁,朝着一片慌乱的宗徒厉喝道:“慌什么?!陈狗送上门来,我等正好为真祖积功累勋!黑刀!” “在!” “去看看。” 瞄了一眼被于太师压在地上快闷死的红阳真祖,黑刀最终选择了装瞎:“是。” “等等!”此时的于太师已将发出铳响之人完全当做了教内的政敌,他思索片刻,狞色道:“将围营的弟兄撤回来,详加辨认,莫要叫陈汉狗混进来。” 他这么一说,周围诸人尽皆一愣,就连奋力挣脱起身,正想大骂几句的红阳真祖,闻言也不禁压住火气道:“此次下山,当是我等施得奇策混入此地百姓中。怎么太师还有陈狗反过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真祖明鉴。”看着被自个儿压到灰头土脸的主子,于太师自觉失态,连忙平下气息行礼解释:“那些花陵都捕快一到此处便四处派出细作,实在令人担心我等行踪是否漏出了风声。有教徒曾报,那花陵捕快中有一名神捕燕君胧,为人颇具诡才,老朽也是担心此人会安排手下扮作我宗教徒,所以小心些还是好的。” 包括红阳真祖在内,在座的几名宗门首领见于太师有如此先见之明,尽皆露出了佩服和后怕的神色。不过红阳真祖少年心性,望着仍在燃烧的驿营露出不甘心的神色:“可是那些陈狗如今已被烟熏得半死,我宗此刻撤军,岂非功亏一篑?” “真祖,毕小功而埋大患”于太师刚劝了一半,米铺的仓库位置又发出一声巨响,掩盖了他所有的声音。 这回可不是只有一发铳响而已了,从米仓中涌起一道火光,伴随着足以震倒人的巨响。之前铳声响起时,原本只盯着火烧驿营的人尽皆转过身来,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米铺。于是乎,这次的爆炸,是在所有教徒的注目下,就这么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这次爆炸显然并不厉害,若是懂行的人在,便能看出最多就只炸了米仓院子的一个角落而已,可问题是,这些红阳宗徒为了避开驿营火场的灼热,几乎就簇拥在米铺门口,距离米仓就连五十步都不到。如此距离毫无防备地被这么一震,有几个体弱的耳根里直接漏出血来。 “果然是那群出尔反尔的畜生!”如果说方才于太师还只是惊惧怀疑的话,此刻的他脑中只剩下痛恨嗜血:“敢把卸磨杀驴的脑筋动到老朽头上,我看你们是急着想上天觐见明王了!不行,今日他们在明我在暗,就算逃得生路,只怕回山路上也是步步杀机直娘贼,今日是老朽棋差一招,居然中了这等死局,不过你们等着,就算拼着把那群陈汉官兵放出升天,老朽也要叫你们自损八百!” 正当于太师一个人坐地上发狠之时,一个脸上焦黑一片的人被两个宗徒架了过来。 红阳真祖几乎失声:“黑刀?你他怎么了?是死是活?” 他后半句话是问扶着黑刀那两人的,因为黑刀本人瞧着已和他的刀一般漆黑,也瞧不出任何气息了。 那两宗徒也没好到哪儿去,皆是被炸得浑身好几处血肉模糊。其中一个伤轻些的咧着嘴道:“埋伏!是埋伏!咱们一进院子,火星子就冒到眼前了!” “到底是谁做的?” “回回真祖,没看见一个人。” 这种毫无作用的回答听得红阳真祖勃然大怒:“把米铺围起来!派精干宗徒,给我彻查南边!还有!按照于太师说的办!把围营的宗徒全部叫回来!” 一旁有宗徒禀报:“弟兄们已开始灭前门的火了,此时罢手,会不会” 这原本就是红阳真祖适才的说法,只是人的念想要转起来实在太快,眼下红阳真祖心里也剩下“屁股被黄雀啄了”一般的怒意,一心只想回头揪住那坏他大事之人。 虽说于太师红阳这一老一少各自气得面色铁青,但要将那一百位宗徒重新召回,也不是他们发脾气就能一蹴而就的。在于太师还算清醒的提示下,众人先是从两片火场中转移了出去,然后所有人压着脾气耐心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下山时的一整支队伍重新集结了起来。 人一聚齐,红阳真祖便怒不可遏地再令众宗徒将米铺围了起来,下令彻查蛛丝马迹。 可怜被推在前头那些最低级的教徒,战战兢兢提着水桶跨进仓院,半天却不见有什么可疑之人。虽说方才那声爆炸声势骇人,不过除了粮仓大院的两扇大门被炸飞,一面墙被烧得焦黑之外,里头的粮仓反而没有遭到太多波及,只是堆在得离门口较近的几个粮袋烧着火星,仓房深处一切如常。几名教徒见状,索性直接灭起火来,一瓢瓢凉水泼上去,几处火苗登时被扑灭。眼见预料当中的爆炸没有再现,又抢救了原以为被烧毁的粮食,几名教徒总算转忧为喜,立刻出去回禀了青空。 红阳真祖得报再也按捺不住,亲自带着于太师等人进院查看。众人望着一片狼藉的仓院,对先后发生的一切充满了疑问不解。这时于太师鼻子一动,低吟道:“霹雳膏?” 红阳真祖大惊:“你说什么?” “真祖,这爆炸听来声势骇人,实际损害却小的很,绝不似寻常炸药,多半是火药中混杂了霹雳膏所致!那放铳c纵火之人,是用了我们剩下的霹雳膏!”于太师并没有再次发火,但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话的模样,却比方才的厉喝更令人胆寒:“只是老朽怎么都想不通,外人是如何知道这些霹雳膏的位置的?” 于太师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让在场所有人都沾染了寒意,只有红阳真祖仍是满脸热汗,他也听懂了问题的关窍所在,这些汗水是气出来的。只见他愤然一拳砸在墙上,十五六岁尚未长成的肉拳竟将木墙锤出裂痕来。 只听他厉喝道:“咱们多下来的霹雳膏是放在何处的!” 人群中走出一个看着五十多岁,从一开始就陪在红阳真祖身边的宗徒来,用蒙冤的语气大声禀报道:“物资粮草,皆是弟子令狐辽之责。只是只是弟子知道事关重大,是以亲自将多余的霹雳膏重重包裹,混入在米袋之中,就连弟子亲信也未透露过呀!想必是想必是放铳之人随意纵火时,无意间点燃了这包霹雳膏,这才炸” “令狐教友。”于太师虽然空着手,那只竖起的枯掌却利盛寒刃:“其他米袋皆是在仓房中被就地焚烧,可据黑刀手下所说,他们一开院门便迎面被炸得死伤惨重。若是这袋霹雳膏真如你所说,是混在米袋之中被随意点燃,那爆炸应该发生在仓房内,这些米粮袋都应被炸得四散。可实际上,爆炸是在院门口炸响,显然是有人认准了霹雳膏的位置,将它挪到了院门口,伺机点燃伤了黑刀。” 于太师精细的观察,让令狐辽找不出一丝自辩的机会,当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起了变化时,令狐辽身子抖成一片,发疯似的跪在红阳真祖面前,惨呼叫冤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回 于是糖和醋开始给红阳挑战 《唐小札》——“燕捕头教我的很多东西,我都记得牢牢的。其中有一条就是:巧合就是是线索。所以,说起我捕快生涯中第一次亲手找到线索,还是在那日下午春来驿米铺中。相公交给我的那‘佛前堂散’确实是真药,但那药签上的墨迹,却有一股淡淡的苏合梅味儿。我当时便愣了老半天,脑子里只一个念头:‘不会这般巧合吧?’” “怎么样?怎么样?” “你别拉我,这树枝可不牢。” “瞎说,这可是淮北铁桃,不会折断的,快说说看到什么了?” 正在红阳宗那群人在米铺仓院中“肃清内叛”时,第二场大火的罪魁祸首唐朱玲和楚麟正躲在远处一片铁桃林中,楚麟爬在一节树枝上,透过用一根铜管遥望着院中情形,在棱镜镜片的作用下,令狐辽脸上的惊惶一目了然。 楚麟见状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想不到他们居然起了内讧!?是了,玲儿的嗅觉万中无一,这些白莲贼自然想不到她能一找就找到那包能爆炸的花药” 原本唐朱玲一力坚持要牵制贼寇时,楚麟心中还是颇为抗拒的,依着他原本的性子,失了一个除暴安良的机会根本没甚可惜,错过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才叫悔恨终身。在被唐朱玲催促着布撒配弹火药时,楚麟脑中画满了被白莲贼又劈又捅的可怖情形,撒出的火药有好些都抖散了。只是不想这一把火放过之后,这伙白莲贼居然没有循着脚印派人来追捕,反而内讧起来。这现实与想象的巨大落差着实令楚麟大喜过望,若不是唐朱玲在树下蹦蹦跳跳拉扯衣摆害他失衡,楚大少爷说不定当场就要放声大笑起来。 可是楚麟自顾自在上头感谢菩萨保佑,却急坏了在树下等消息的唐朱玲。见这位浑少爷不接话,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千里眼”直瞧,唐朱玲越发不耐,她再次奋力跳起身,往楚麟垂下树杈的脚上抓了一把,差点没揪下他一只鞋来:“喂!别光顾着看啊,快告诉我怎么样了?” 险些被拽下来的楚麟终于回过了神,低头一见她竟急得都隐隐有了泪花,这才赶忙组织起答案来:“我看不过片刻,他们多半就会自相残杀起来。” “唉,玲儿平日再怎么凶,毕竟是个女孩子。烧粮仓的时候这么大义凛然,现在还不是怕得急了?我身为男子,此时更当成为她的脊梁骨。今日在这里若是镇住了她,保不准她今后能对本少爷崇敬起来。”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奋力挪了挪左臀,好让自己的腿缩上树枝,以免唐朱玲下一次直接把他拽下地来。 所以说“夫妻相”这一说法的确玄乎,树杈之上的楚麟已将思绪岔到了“自己将来在家中的地位”这事上,树下的唐朱玲望着他的神情动作,小脑瓜中那念头冒得更邪乎。 只见唐朱玲倒退一步,脸上写满不信之色:“你说什么?自相残杀?为为什么?怎么会?” “怎么会?这”楚麟这边也听不见于太师那边的说话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起来,然而他才刚刚决定做一个“沉稳”的丈夫,总不能刚开始演就破功。所以面对此问,他只得故作高深地一笑,沉声敷衍道:“因为大多数人都会有这种愚蠢的念头,既然没有眼力找出外敌,便会自作聪明地怀疑内部有鬼,然后再打着查惩叛徒的旗号,实则行清除异己之举。” 楚麟说完暗地里总算松了口气,这些话还是小时候从父兄那边听来的,原本已刻意淡忘地差不多了,想不到此刻为了在唐朱玲面前撑场面,居然一直不漏地复述了出来。只是很快楚麟便觉得不对劲起来,唐朱玲在听完这些话后,不但没露出一丝佩服模样,反而脸色煞白地倒退了一步。 “难道这一切你的计”唐朱玲想要举起手来指向他,却发现双手竟都抖得厉害,不仅如此,过于骇人的现实,让咱们的小花女连舌根也加入了剧颤的行列,生生将她的后半句话给压了回去。 “原来如此,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果然太天真,根本没有看出楚麟竟是个如此奸邪之人!不不仅是我,就连一直告诫我的燕捕头,也有些小看了他!”望着脸上笑容渐渐发僵的楚麟,唐朱玲噙在眼角的绝望和震惊终于化为一道泪痕:“这次他坚持来春来驿,不是为了逃出衙门的追捕,根本就是想把想抓他的人一网打尽!可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知道白莲贼会放火烧营?难道夜盗还和反贼有关联么?楚麟,在本姑娘看不见的地方,你究竟还藏了多少罪孽?不!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救李大哥和燕捕头,他们被火焰重重包围,真的会自相残杀呢?还是说楚麟和夜盗另外安排了什么毒计” 正当唐朱玲脸色煞白地自个儿吓自个儿时,楚麟的那张脸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之间楚麟伸出手来小心地摸向唐朱玲的额头。唐朱玲被眼前那越来越近的手掌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向后退去,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带里的痒粉。 楚麟被她的尖叫下了一跳,又见到她熟悉地撒药粉姿势,连忙摆手劝道:“你别紧张!现在那边一个人没死呢!” 唐朱玲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没人死?” “王嫂曾说,花女都是珍惜生命之人,玲儿果真也是如此,外刚内柔,就算是贼寇,也见不得他们有人殒命。”这个天大的误会,在楚麟的脑袋里就这么自圆其说地解释完了,接下来轮到他解释给唐朱玲听:“那些白莲贼只是怀疑爆炸是他们里头一个同伴做的,正在院子里争吵,没有真动手自相残杀。” “爆炸?白莲贼?”唐朱玲愣了神,连颊上那酒窝都僵了住,老半饷才缓过神来:“你刚才往哪儿看呢?” “往米铺那儿看啊。”看着刚才还步步后退,现在却缓缓靠过来的唐朱玲,一股不祥的预感充斥在楚麟的心中:“你以为我在看哪儿?” ———— 尽管木墙表面涂满了霹雳膏,但花药的药性是有限的,何况此营的外墙与内部木屋割空极远,在外墙缓缓烧尽,又无白莲贼继续纵火的情况下,围着春来驿的一圈大火终于开始由盛转衰,火苗的高度开始向下降了下来。 在树上爬了半天的楚麟看到火势转小后,立刻跟唐朱玲一同离开了铁桃林,往之前见面的那片落地桃田走去。 由于两人之前又是放铳又是放火的干扰,白莲贼继续攻驿的行动已被搅得乱成了一团,直到楚麟下树之前,他们的几个首脑仍聚在米铺之中争议不休。如此内讧之下,他们自然不可能继续组织人马攻陷驿营,但乱归乱,这伙贼人只要不傻,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能吵,什么时候不能吵。 “只要那边驿营火势一小,李总捕他们就有很可能逃出来,白莲贼肯定会急着派人继续放火。”楚麟一边猫着腰往米铺方向靠近,一边小心地回头对唐朱玲解释道:“要想保全那些官兵,咱们就得继续装神弄鬼,教他们依旧不敢妄动。” 原本这牵制白莲贼的说法是唐朱玲的一意孤行,然而此刻听楚麟的语气,却反倒是他在主导一般。果然,跟在身后的唐朱玲撅起嘴来,忍不住翻起旧账道:“你之前不是不愿哎!” 只顾着说话的她大意之下踩着一块石头,原本猫着腰不好平衡的身子如今更是歪得厉害,直接往花田边的水渠里倒去。还好楚麟正想回头听她说些什么,见她扑棱着双臂拨弄着空气,赶紧伸手一把将她重心扯了回来。 “小心些,一会儿咱们还得跑好一阵呢,要是摔伤了可就前功尽弃了。”感受到掌中的一丝僵硬,楚麟放开她的手,神情自若地继续解释道:“等会你准备好了,咱们就往花田里跑,不要一股脑儿往前,要左右横着跑,掀起的桃絮要多,最好弄得像有几十个人在花田里奔跑一样,搞得声势越大越好。” “几十个人的声势?” “是啊,这样那些白莲贼才会相信,在觊觎他们的是一整队人马,而不是几个落单的人。他们才不敢放心去攻打李总捕啊。” 唐朱玲看了看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花田:“这花田这么广,咱们两个人,要左右跑出几十个人的声势,还得提防白莲贼从米铺追出来,这怎么办得到嘛!” “是啊,若是他们追出来,可就没有左右乱跑的余地了。”楚麟一拍脑袋,露出失策的神情来。 “看来这浑少爷也有犯傻的时候!为什么之前本姑娘会把他想得这么聪明?对啊他在我心里什么时候成了智囊了?”连忙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唐朱玲从怀里取出一根熟悉的花藤:“喏,拿着,你拽着这一头。” “妩玫藤?”和唐朱玲在一起时间久了,楚麟也能一口叫出正确的品名来:“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你还带着这个呢!你我一人抓这一头,拉着这根花藤跑,比左右横跑省力多了,这花藤够长么?” “能拉老长呢,闹出几十个人的声势绰绰有余了。”唐朱玲得意地一扬下巴,不过很快又紧张道:“你可别弄湿,万一妩玫藤占了水生出刺来,连那头的我也要倒霉!” “放心,我吃过这花刺的苦,不会再被扎一次的!”楚麟说罢便不再言语,让唐朱玲安静地侧耳倾听起米仓那边的动静来。很快,随着唐朱玲传来的一个眼神,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各自退后了十几步,扯直了妩玫花藤后,发足往落地桃花田中飞奔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回 剧透:本回女主被打脸 《禁册·风烛残火·六宗篇》——“红阳宗,原出自明教,乃是其教中较有实力的一大宗门。受朱式一族所累,明教于元末沦入逐鹿中原的泥潭中,后随着鄱阳湖一战,最终教毁宗灭。明教中归属朱元璋的宗门被陈友谅赶尽杀绝,剩余的红阳c白阳c弥勒等宗门为求自保,改教名白莲,然而陈元帝的屠刀没有丝毫迟疑,仍旧一刀一刀地剐着整个明教的根基,直到将其逼入百远深山中,再无踪迹可循。” 或许每个孩子在稍微懂事之后,都做过一些荒诞的英雄梦。 在梦里,他们英姿飒爽文武双全,穿着猎猎作响的披风,骑在一头高大俊朗的神驹背上。面对眼前一望无际黑压压的敌军,自己只消微微一抬手,百万雄兵与千古妙计便会凭空而来c绵绵不绝,片刻间就能将眼前之敌杀得灰飞烟灭,只留下一篇充满赞誉的青史画卷。 不仅是男童,唐朱玲小时候听了“木兰从军”的大戏后,也曾在好一段日子里天天这般做白日梦。唉看来志向这回事,果真是需要自小立下才行。这不,现卷入火攻官驿险情的唐朱玲,脑海里没生过一丝普通人该有的逃命念头,反倒拖着楚麟一道踏上了一条实现年少志向之路。 夕阳刺目的直射,有时候的确会让人看见幻觉。唐朱玲仿佛正望见了夕阳中的自己,身下的神驹在旷野上肆意飞奔,身后火红的金丝披风随之高高扬起 啪! 一根横在半空的树枝老不客气地抽在她半边脸蛋上,疼得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身上披的既不是红布更没有金丝,只是布满刮痕的半片米袋;至于身下的坐骑,就更谈不上丰神俊朗了背着唐朱玲在这郊外一路逃跑的人,正是楚麟是也。 “你没事吧?是不是有树枝打到你了?”察觉不对的楚麟赶紧把唐朱玲从背后放了下来,果然在她一侧脸颊上瞧见了红印,那条肿痕足有两指宽,正覆盖在她那泓最引人注目的酒窝上。见一张甜美的俏脸居然平添了这道伤,楚麟顾不得酸软的手脚,赶忙小心将她扶到一处树根旁坐下,随后又急促地四处张望起来。 唐朱玲不禁叹了口气:“别看了,他们没那么快追来的,我耳朵可比你灵,后头老早就没动静了。” 楚麟喘着粗气摇头:“我没在看追兵,我在在找溪水,肿的地方在侧脸上,得赶快用凉水镇一镇才行呼——” 这短短一句话,楚麟连换了好几口气总算才说完。连自从半个时辰前在一处缓坡崴了脚后,唐朱玲的逃跑行动一直是以楚麟为坐骑,才得以继续进行到现在。成亲那一晚,楚麟就已经领教过唐朱玲的分量,虽说还算是轻盈,可对于他这么个平日不出门的少爷来说,也算是“负担”了。 望着楚麟累成这样还只想着关心自己的脸,原本心里还有些怨气的唐朱玲,最终只是轻轻拉了拉楚麟的袖子。楚麟也顺从地坐了下来,两个风尘仆仆的人窝在同一处树凹里,肩头靠在了一起,同时放松了下来。 少时的梦想,也只有在“想”的时候才威风无比,真正实现起来,颇有些“要人命”的感觉。 两人落到这个地步说来也简单的很,无非就是“大意”二字所致。 ———— 为了牵制那批米铺中的白莲贼不能继续往驿营纵火,唐楚二人利用“妩玫藤”的韧度,各持藤蔓一端跑入落地桃花田。一开始事情果如两人所想,在长藤的扫荡下,整个花田里飘起大量桃絮,的确犹如数十人在其中狂奔一般。而以红阳真祖c于太师为首的这群白莲贼也的确被这片“落英缤纷”所骗,以为花田里有一支不怀好意的伏兵。大量白莲贼很快从米铺方向涌了过来,再也顾不得进攻春来驿营。 截止到此,一切都还在楚麟的计算之中,之后只要飞奔到河沟子那山洞里,接下来他想战也好想逃也罢,只要有蛟壬在都并非难事。楚麟原本以为他最头疼的难处,是向唐朱玲解释蛟壬的来历。然而事实上,不论是他还是唐朱玲,都将“反贼”二字想得太天真了。 短短两三天内,这同一伙白莲贼先攻囚队后抢驿车,不论他们目的为何,与朝廷的官兵和驿卒正面交手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如今的白莲贼虽已声名不闻,可在六七十年前,他们可是与陈友谅争夺天下的精兵强将。如今这批老兵带着深仇大恨培育出的子孙一倍,其能耐又怎是普通人能凭空预料的? 唐楚二人还没跑过花田的一半,背后白莲贼的追杀声竟已近在咫尺。当这伙贼寇全力追击时,别说楚麟这种四体不勤的家伙,就连身健体轻的唐朱玲也完全跑不过。在白莲贼半月形追击阵型的压迫下,唐楚二人越跑越近,最后竟被压得不得不并肩逃命起来。 事实上,这已经是白莲贼放缓速度的结果。因为在于太师下令追击时,所有白莲贼都以为花田里的“伏兵”至少也有几十人,为了不放走一个,所以才以半月阵型冲了进去,目的就是想要包围敌人。可令白莲贼想不通的事情发生了,虽说前方追击方向仍有桃絮飘起,可不论半月阵两翼如何向内收缩,跑在“月牙”位置斥候兵却迟迟没有接战。到最后这些白莲贼都有些心慌了,据说真祖他爷爷老祖会一种撒豆成兵的法术,法术到了时辰,原本活蹦乱跳的士兵就会重新变回豆子,眼前这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伏兵”越来越少,难道也是法术变出来的不成? 带头追击的白莲贼头领这么一迟疑,总算没有让咱们这篇《糖醋女“神”捕》就此腰斩,唐朱玲拉着楚麟奋力跑出了随时会暴露方位的落地桃花田,直扑向另一片野生的杂丛林。那时候楚麟已经跑得神志恍惚了,再加上白莲贼早已堵上了通往河沟子的方向,他只能被唐朱玲一路牵着,也不辩方向就这么奋力向前跑。等唐朱玲崴了脚,不得不停下歇息,两人却发现四周已只剩下一片陌生,就连春来驿营燃烧的那从黑烟,竟也已经找不到了。 ———— 原本刺目的夕色总算变得渐渐柔和起来,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入夜后的郊凉。楚麟并膝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敲着小腿,回头忽见唐朱玲裹紧了身上那半片米袋,便立刻想褪下外衫。 两人肩头就贴在一起,楚麟这边动作一大,唐朱玲立刻便看得到。见他又要照顾自己,唐朱玲心里没来由的一恼,连忙制止住了他:“不用,你穿着。” “我热得很,不用穿。” “你是跑热的,待会儿这阵热汗过了非打冷颤不可。穿着!”唐朱玲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我脚已经不方便了,要你再受了凉,到时咱们一个都逃不掉。” 见她如此坚决,楚麟讪讪一笑,披上外衣:“那你你也自个捶捶腿,动一动身子就会热些。不过玲儿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会撇下你自个儿跑似的。” “你一个人跑总比拖着我快。”唐朱玲没有回应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她看向楚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这趟来春来驿,你本就是为了我我爹才会遇上这事。后来,怂恿你招惹白莲贼的也是我。如今被追到迷路,一切都是应我而起,玲儿自当承担后果,可你却是被我牵连,若咱们中必有一个被贼人追上杀死,那人必须是我才算公平。” “牵连?公平?”楚麟见过粗野不羁的唐朱玲,也见过扮乖娇俏的唐朱玲,却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理智义气的一面。只是,不论这副新面孔也好,还是牺牲自我让他先跑的话也好,都没能让楚麟感到丝毫新奇,反倒使他有些丧气起来。双臂忽然一软,连敲腿的力气都觉得不想再用出来。楚麟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轻声问道:“玲儿,有一件事情,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你问啊。” “我到底算不算你的相公呢?” 唐朱玲没想到这当口他竟会发出这种问题,一时竟愣在当场。楚麟缓缓转过头来,两人鼻尖就差一掌距离,她都忘了向后躲开。 不过弥漫在二人之间的绝非什么暧昧,楚麟的目光有些灰暗,嘴角挂着一丝强笑。这种神情让唐朱玲不禁回忆起小时候见过的一只小狗,它在邻村一户人家门口摇了许久的尾巴,到头来还是被那户花农狠狠心给赶走。 “是啊,她从未喜欢过我,我们也从未真正成为过夫妻吧成婚那晚的记忆也是模糊至极的,蛟壬说过,那种亚目菊蜜闻过后就人事不省,我又是如何与她圆房的呢?” 楚麟没有再叹息,可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比夕阳更惆怅的神色,竟令唐朱玲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我这又是何苦,这样逼她是做什么呢?”望着她脸颊上令人心疼的肿痕,自他们相遇c成亲以来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楚麟脑中闪过:“她父亲和大哥如今都尚未脱险,就连自己都受了伤,还有追兵随时会杀来。这种时候,我却还拿些小事来缠她那人说得对,我果然还是太没有男子气概了” 楚麟忽而一笑,开始湿润起来的双眸主动转开望向晚霞:“玲儿,我只是觉得你适才说话的口气,好像是把我当成了外人似的。不过我知道,你只是性子刚强,宁愿为了我这个相公而牺牲自己。” 这番话,让唐朱玲更找不出一句该说的话来,最后只得嘟哝了一句:“走走吧,逃远些再歇息。” “好。” 夕色由浓转黯,在一片血红为衬的剪影下,一个少年从树根下起身,向依旧坐在地上的少女伸出了手。这一次,他成为了拉着她前进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回 酸臭味一词的考源 自黄昏时那次相视后,一种难以道明的感觉就始终充斥在两人间,不论是读过许多轶闻野史的楚麟,还是阅遍花经典藏的唐朱玲,都无法准确说出这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这种感觉的其中一种特征,就是会让人觉得发酸,不论是鼻子还是眼眶。这种微酸之感再加上附近越来越浓重的兽臭味,以至于楚麟多年后在写一篇新戏文时,造就了一句风靡全中原的绝句。 《东州爱情故事》——“书生:说来有些荒谬,小生心中决意非娘子不娶时,鼻子里闻到的并非花香,反倒是一股酸臭味。” 《作者的话》——“西游记到这一回就皆大欢喜了,咱们?还远着呢!” ————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如今摆在唐楚二人面前的,除了背后时常出现的追兵外,还有一片从未踏足过的郊野,和逐渐浓重的夜色。在这等绝境之下,唐楚二人迎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唐朱玲不仅鼻子灵,耳朵也好使得很,在深入这片溪谷后,她发现追兵的动静明显拉远了。根据楚麟的判断,他们已经失去了两人的踪迹,之所以有时候还能追上来,只不过是按照一个大方向撒网而已; 而坏消息则是:这些白莲贼追兵布下的搜索线将整个东面都堵得死死的,楚麟试着绕过很多个大圈子,想要重新往春来驿所在的方向走回去,却都在回头没多时就发现了追兵痕迹。两人无奈,不得不继续向西往溪谷深处走去。 唐楚二人走的地方是谷底,一开始周围还郁郁葱葱,到后来两侧的山谷越发高耸起来,走到深处时抬头往上看,竟已成了“一线天”的景象。落霞最后的一抹灰白也逐渐消逝,两侧的山谷在星空下变成了剪影,而前方的路也埋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听唐朱玲的说法,已有好一阵子没听见追兵的声音了,于是楚麟下决意不再往前走,准备就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天亮后再找机会返回春来驿。 穿梭于谷中的夜风又冷又利,两人赶紧靠着还没黑透的天色找了块避风的浅滩。随着二人席地而坐,两声连风都吹不散的腹鸣同时响起。唐楚二人立刻不好意思地对视了一眼,却发现此刻天色以暗到伸手只见五指,就算表情再这么出丑,对方也是看不到了。意识到这一点,两人心意相通的同时一笑,自黄昏时以来那略显僵硬的气氛,就此算是彻底打破了。 “好冷啊,饿着肚子就更冷了。”搓了搓发僵的双掌,楚麟玩笑似的问道:“我的花女夫人,闻闻附近有什么果子能吃的呗?为夫去摘来。” 唐朱玲动了动鼻子,不禁皱起眉头来:“附近倒是有鱼尾藻c甘霖果什么的,可都不能生吃,得用滚水慢煮才行。” “滚水慢煮?”楚麟头疼道:“我倒是带了火折子,捡些柴火烤一烤能吃么?” “多半去不掉毒素。”唐朱玲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可以生吃的?” 唐朱玲左右望了望,这溪谷中不占月色星光,还未完全入夜就已黑压压一片。她指着根本看不见的山壁,姑且问了一下:“虽然味道有点但,不过那高处应该长着岩茸,可以生吃。” “高处?要爬山吗?”一听这话,原本已经忘却的酸痛僵麻一股脑儿全都重新回到了楚麟的四肢,累得他一跤坐倒在地,几乎不想再站起来。 就算这会儿瞧不清楚麟的五官,唐朱玲猜得出他脸上的愁容,不禁捏了捏自己扭伤的脚踝,轻轻叹了口气。无独有偶,就算不去看唐朱玲神情,楚麟也猜得出她脸上八成写满了失望之色,才刚坐下的他立刻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左右摸索着将唐朱玲放在一旁的半片米袋捡了起来。 唐朱玲忙叫住他:“天这么黑你去哪儿?” 楚麟回头应道:“我去水边碰碰运气,你听这水声这么大,附近这溪河水流一定很急,我用这米袋片做网,或能捞到些鱼虾什么的。” “这么黑怎么捞鱼啊?” “谁说天黑就捞不得?”楚麟故作高深地一回头,话里满是得意劲儿:“山人自有妙计,有我在,不会让我娘子哎哟!” 楚麟才刚生起卖弄之心,顿时眼前天昏地转起来。他一下午粒米未进奔波逃命,刚才又是急坐下猛起身,气血不畅之际,一阵眩晕感如雷电一般劈如脑髓。他昏得扶着额跌了几步,好容易摸到唐朱玲伸过来的手臂,这才借力稳住身形,慢慢趴回了地上。虽没摔着,楚麟却再也装不得潇洒,只难受地哼唧起来。 见唐朱玲略有惊慌,楚麟忙虚弱地摇摇手臂:“无碍,只是累着饿着,头晕得很。” 一想到楚麟背着自己跑了老远的路,唐朱玲也默默咽下了心中那个“这浑少爷好生没用”的念头,只拍拍他肩膀,取过米袋道:“还是我去捞鱼吧。” “这天黑的,地上什么都看不见。”楚麟闻言,挣扎着站起身来:“你腿不方便,不可冒这个险。” 她往脚下一瞧,果然双足已没入黑暗之中。唐朱玲不禁想起花仙庙中师父曾讲过的一段故事,讲的是一名花女去无人烟处寻找奇花,结局如何唐朱玲已经忘了,却还记得故事里有一句:“野外的天色变化极快,前一刻还觉得黄昏刚过,一眨眼却已如子夜般。” “天地自然有鬼斧神工之能,凡人的那点心思在天地面前,真是幼弱的很” 不知为何,唐朱玲忽觉得方才的二人尤其可笑。不论是楚麟强撑的男子气概;还是她不愿欠下人情的倔强;甚至是二人间纠结的心思这一切,在未知的天地之威面前,只犹如海浪中的一片舢板那般无力罢了。 “那这样,咱们都别逞强了,一块儿去吧。”轻轻扶起楚麟,她眼中露出久违的释然和自在:“大家都站不稳,那互相当拐杖用呗,还能有个照应。” 两人搀扶在了一起,他们的肩头彼此碰擦着,那感觉就和黄昏时在那颗树下休息时一样。只是这一次,唐朱玲的眼中没有了故作的倔强,楚麟也将心中的杂念抛在了脑后。尽管夜色让他们看不见对方近在咫尺的笑意,可他们的步伐却从原本的踉跄而行,慢慢流畅默契了起来。 在唐朱玲的指引下,两人找到了一处洞溪,有了山壁的遮掩,楚麟终于可以安心地拿出了火折子生火取暖。在微弱火光的指引下,他们发现这山洞并不能通往深处,而是进去没几步,便连同那泉溪流一起形成了个瀑布,瀑布下方回音深邃,只怕不是人力可到之处。 两人实在饥肠辘辘,又没什么在荒郊野外过活的经验,匆匆查探了一番后,便来到洞口外的溪水主干。楚麟找了个水流狭窄之处,脱下外衣卷起裤腿,张开米袋就准备守网待鱼。溪旁等待的唐朱玲,双手捧着受伤脚踝,却感觉在捧着一颗怦然不受控制的心。 “如果他真是夜盗的同伴,为什么遇到这样的危险,还会不肯独自逃跑呢?”望着独自在溪流中不断抹着脸的黑影,唐朱玲第一次对燕君胧萌生了怀疑。 不知是否是心意相通的关系,正被水花溅到满头湿的楚麟,此刻想的正巧也是夜盗:“这蛟壬到底不靠谱,不需要的时候如同妖怪一般无所不能,怎么这会儿要他救命却失了踪影?就算本少爷被围堵回不来山洞,你就不会沿着脚印找过来?就算你不想在外人眼前暴露,大可以迷晕玲儿让我抱着走啊!也好过我在玲儿面前丢脸呸这水花这么急,怎么一条鱼也没被冲进袋子里?” 正当楚麟拉着半拉空袋子尴尬时,黄天终于给苦心人带来了一丝回报。人的手臂在酸软的时候,就会对任何细微的震动都敏感不已,随着楚麟双臂一颤,那种既有成就感,又害怕失手搞砸的复杂情绪立刻淹没了楚麟。顾不上在唐朱玲面前露一手的打算,楚麟赶忙扑倒在地,用身子压住了有凸起感的袋子,呼叫起唐朱玲的帮忙来。 由于米袋只有半片,也形不成一个兜状,两人只能死死用手肘压着被米袋罩住的猎物,一寸一寸给磨上了岸。唐朱玲种过花,懂得弯腰蹲身时如何用力,楚麟激动之余却是蛮干,双膝跪在溪水里,用五体投地拜佛式一路压着猎物扭动。待他双膝淌出溪水后打开火折子一看,那坚韧的米袋片幸好没破损,反而是两个膝盖磨破了好几处皮。不过武学中有一门说法,叫“外创易疗c内伤难愈”。在一阵辛苦的捕鱼之后,两人腹中的饥饿感已彻底战胜了体力。 原本娇生惯养的楚大少爷随意鞠起些水来抹了膝盖一把,便急不可耐地掀开了米袋。这阵果然没有白忙活,楚麟运气好得出奇,这一“网”竟捞到了两条鱼!鱼体圆长,大小犹如一根结实的玉米棒子,足够他们果腹之用。 唐朱玲与他再次对视了,透过微弱的火折光,两人的目光在无形中达成了一个默契:鱼有了,遮挡火光的岩壁有了,接下来就看是烤是闷了。 咕,连绵不止的溪流声中,再次响起了二重肠鸣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回 荒野求生 大家好,我叫朱玲·唐·花陵第一女神捕,我要向你展示如何在花陵郊野某些最荒凉c最人烟稀少的地方求生。在那种地方,如果没有识别花草的本领,你甚至连一天都坚持不了。这一次,我来到了春来驿以西不知多少里的一片溪谷,这里距离百远深山已经不远,原本丰富多彩的田地逐渐被单调的暗绿色所代替,空气中的花香里也多了不少野兽粪便的气味。这些变化或许都在昭示着继续前行可能会更加危险,但是现在本姑娘没有选择,只能和我的助手麟·楚·浑少爷一起,迎着未知的危险,继续向前进发 民以食为天,这是中原人自有了文化后,就亘古未变的道理。 所以,即便身处荒野,即便危机四伏,在面对两条不知名的鲜鱼时,唐朱玲依然用她花女的身份保证道:“没关系,这鱼应该肯定能吃!能吃的!” “真能吃?这什么鱼?” “嗯反正能吃!” 就算楚麟平时再怎么心思缜密,这会儿饿坏了的他也没了判断食物的精力,这两条鱼都是尖鳞钩嘴,浑身银光灿灿,看着像是在水里的豺狼,吃其他鱼虾为生的凶物。楚麟料想这等吃荤的生灵多半没什么毒,压下了习惯的多虑后,便忍住膝盖上的擦伤,去周围捡了些碎叶枯枝。 唐朱玲则在溪边找了片边缘略薄的石头,充作临时的菜刀,盘坐在一片干净的地方,就这么剖腹刮鳞。那根火折子被楚麟留了下来,插在她身边的软土中,充作必要的照明之用。楚麟回来的时候,只见唐朱玲满脸专注地刮着鱼鳞。她的动作稍显生涩,可眸中的光点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新奇感。 听着楚麟的脚步声,她甩了甩沾满鱼腥的双手,颇为得意地一扬下巴:“刮鱼鳞也没什么难的,比剥树皮容易多了。” 凝望着她笑颜的楚麟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你们花女不是爱花如命么?怎么你还剥过树皮?” “这你就外行了哦。”趁楚麟放下柴枝的空档,唐朱玲忍不住卖弄起来:“接种的时候就会剥树皮。在大香树表面剥皮挖洞,再将小树带芽的枝条混着花泥塞进去。虽说树木是要受点苦,不过为了制出上好的混合香木,这些苦也是值得的。” 楚麟听着只觉繁杂万分:“这么麻烦?还好我只用檀香。” “上好的檀香制起来也麻烦得很呢!”唐朱玲半教育半感叹着:“树木与花草一样都是天地之灵。想要将它们为人所用,还要制成最上品,那匠人的手艺之高,必须超过天地的鬼斧神工才行。” 楚麟忍不住讨好道:“娘子,以你的做花药手艺应该算是鬼斧神工了吧?” “你就只把我当个做药的啊?”唐朱玲心中虽乐,却故意板着脸开起玩笑来:“我和你说哦,真正承蒙仙恩的花女,最厉害的地方应该是眼睛。” “眼睛?” “嗯,她们一眼就能认出两株相同花木的区别,比如年份,长势,冷热,干湿,有无虫害。这等本领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木术来。”唐朱玲一边接过楚麟递来的枯叶擦拭着手掌,一边极其熟练地举着例子:“就比如你吃的花酿饼吧,这酿花的手法其实并无高低之分,但我师父做出的花酿饼就比我做的甜美一倍。你可知道为什么?先提醒你,她老人家不会厨艺哦~” 提示得这么明显,以楚麟的脑袋,即便饿着肚子都张口答对:“是她选的花好?” “没错!世上千里马多,伯乐却少,这点在木术中也是一样的。”唐朱玲点点头:“东州花女可不少,就算老百姓里也有不少人能学到粗浅的木术,可他们若不能选出最合适的花木来施展木术,终究只能卖弄一点口耳之学罢了。” 楚麟忍不住问:“那娘子你的眼力算厉害么?” “自然没有我师父她老人家这么准啦,不过也不算差。”被他这么一问,唐朱玲逞强地移开了目光。她含糊地应付过了楚麟的疑问,又拿起他捡回来的几根树枝说道:“比如你捡的这些树枝,虽然我看不出这些散乔的年份,不过也看得出这些枯枝里头潮气甚多,若是用来盖房子,里头的人住长久了多半要生病。” “你眼力可真厉害,就中小树枝,谁会用来做房子?这可是拿来生火” 楚麟的玩笑哑然而止,一盆名为“呆滞”的水从他头顶猛然浇下,而唐朱玲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呆滞半饷的她立刻抓起那些枯枝一根根辨识起来很快,小花女的肩头重重一垮,无精打采地瘫坐了下来。 “都都不能烧?”楚麟用侥幸的语气,近乎“哀求”地问道:“一根也不能烧?” “能烧啊,一分火九分烟,到时候没等烤鱼没吃到,咱们多半先要被呛死。” “我再去周围找些干的柴枝来。” “别乱走了,这溪谷酝满了水气,草木多半都湿的很,要找干柴不知要走多远。”眼见四周这么暗,唐朱玲自然不可能让楚麟再去冒险,一想到这儿,她不禁懊丧地道:“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楚麟试着调剂了一下气氛:“那个要不就这么烧吧?烟多不是正好么?听说有一种烟熏鱼挺好吃的” “你以为把生鱼放在烟上就是烟熏啊?”适得其反的玩笑让唐朱玲忍不住顶针了起来:“要不在麻烦相公去周遭走一圈,看附近可有农户落脚,还能借咱们个熏锅的?” “这” 又是两声肠鸣响起,褪去了烤鱼带来的兴头,饥饿感又占据了所有的感官,两人顿时连拌嘴的兴致都没了。唐朱玲双手撑着地,勉强支撑着上半身坐稳。眼前的两条鱼时而清晰c时而模糊c时而变成了一副金黄酥脆的幻象。一阵极似困意的感觉涌入脑中中,唐朱玲迷瞪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要不就生吃算了?” “生吃?对啊!生吃也无妨!”作为饕客,楚麟顿时精神了起来:“古人云,‘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若这鱼真能生吃,那也不用生火了!” 楚麟连忙兴奋地爬到唐朱玲旁边,也不顾生腥,扯住颇具弹性的鱼腹肉就撕了起来。 唐朱玲连忙想制止:“腥味这么重,我们还不知道这鱼能不能生吃呢!” “能生吃。”这极力点头的人换作了楚麟,不过与唐朱玲不同,他这番话,可不是被胃牵着脑子说出来的。只见楚麟将翻开的鱼腹肉凑近了火折子,对她解释道:“你看这鱼肉的颜色,深红如家畜生肉一般。大多深色鱼肉都能生吃,咱们有口福了。” 他虽说得兴起,一抬头却见唐朱玲捏着鼻子直往后躲,楚麟这才注意到,这鱼腹一开,里头散发的腥味更加浓烈。刮鳞时这种异味还不算什么,可一想到要将此味生吞口中,唐朱玲怎么都觉着不对。 “你要不翻鱼肚子,我还能捏着鼻子吞下去,现在你这么一翻,我想吃都吃不下了。”唐朱玲苦着脸往后坐了坐:“相公,你嘴馋得也太厉害了。真不知道你们这些馋虫的舌头是怎么长的,这东西这么腥,你谈起生吃来还是一副馋相。” “不~是~,生吃鱼又不是就这么直接把鱼塞嘴里,里头学问大着呢。”见唐朱玲鄙夷这“鱼生文化”,楚麟板起脸正色辩驳起来:“鱼肉分红白,白肉散,红肉紧,而且鲜嫩无比。不过鱼肉若是过了火,就变作了熟成的美味,虽也好吃,却再也品不到那份最初的鲜嫩了。所以吃红肉鱼,最好还是在刚杀完的时候。” 唐朱玲一指地上两条刚杀完的鱼:“你吃得下这个?” “自然不能这样吃不过好像手头也没有合适的东西这” 唐朱玲本等着楚麟想出个什么办法好果腹,谁知他辩解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左顾右盼起来。唐朱玲一怔:“难道附近有能什么可用一起生吃的花草不成?”便不禁也跟着他一道左右寻视起来。只是她早已闻透了这片溪谷的花草气味,思索半天仍未想到任何可食用之物。再抬头时,却见楚麟两眼直勾勾望着自己,缓缓向她爬了过来。 楚麟眼中那一丝执着被唐朱玲误了个大会,她赶忙向后扒拉了两下,紧张问道:“你做什么?” “你有姜么?” “啊?” 一根指头戳到唐朱玲面前,再引着她的眼神往下落到了腰间。只听楚麟极为认真地说道:“你腰裙里有这么多花药,有没有哪一是用姜做的?若我猜的不错,只要和姜丝一道放置片刻,这鱼便立刻去膳去腥。” “真的?” “真的,你有没有?” “有!”唐朱玲神色古怪地掏出一花药来:“这叫‘一丈红’,主料便是一种叫姬芸姜的。” “那快倒上去啊!” “玲儿敢倒,相公敢吃么?” 楚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一丈红’是做什么的?以前看过亚目菊蜜,试过清花膏,这一丈红的名头从没听你说过。” “相公自然不用知道。”唐朱玲没好气地道:“这是女儿家打胎用的” ———— 无精打采地斜靠在洞内山壁上,唐朱玲饿得连昏睡过去都做不到。她眯着眼望了望对面的楚麟,他倒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似乎已经睡(e)着(hun)过去。 “我要是也能睡着就好了,睡着了就不饿了。”她重新闭起眼睛,不去看这个啥忙都帮不上的“相公”,自顾自胡思乱想起来:“本姑娘也是饿得失心疯了,怎就随随便便对着男子说起‘一丈红’的药性来?真是羞到爷爷辈儿了。老爹说的没错,果然是‘衣食足而知荣辱’,肚子一饿急,连姑娘家的脸面都忘了。” “嗯。”尽管这些只是唐朱玲心中无声的念头,对面半昏的楚麟还是适时地表达了一声赞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回 每册书都逃不过一段狗血剧情 《花陵百科·花性篇》——姬芸姜,原是一种生于戈壁之中的果木,其根结虬,当地人称之为“芸姜”。后归于花木,正名姬芸姜,性重烈,多投之于猛药之中。 当楚麟昏昏沉沉闻到香味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是凭着直觉张嘴咬住了鼻子下边儿的一片炸馒头,第二个反应便是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玲儿!开饭了!” 整个过程,咱们的楚大少爷都没睁开过眼睛。 “唉?不是做梦?这荒郊野外的,不是做梦哪儿来的吃食?”享受了一会儿满口的金黄酥脆,楚麟这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忙睁眼一看,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跃然眼前。 要说熟悉,他嘴角那抹恶作剧似的坏笑,楚麟早已见过许多次,可以往这抹邪笑都是从一个黑色兜帽下露出来的,如今带在他头上的,却是一顶皮帽。 “是你?”楚麟吃惊之下来不及抹嘴就站了起来,只见眼前这位老朋友蛟壬穿上了一身皮裘,手里不打灯,却握着一根雪峰烛,这打扮得像个西北来的跑商一般,偏偏那张没有一丁点黑斑褶皱的脸,却又透着一股江南的气息,与他身上那身行头格格不入。这让楚麟连最关键的问题都抛在了脑后,指着他的衣裳便脱口而出:“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烛火下的蛟壬没有说话,只明显地用嘴往唐朱玲方向撇了一下,楚麟这才记起这不是二人接头的情形,心中已开始紧锣密鼓地编织起说辞来。 睡梦中被外来动静吵醒,唐朱玲自然也是带着诧异醒过来的。幸好蛟壬早有准备,将烛光凑近了自己头面,率先轻声招呼起来:“唐姑娘,好久不见了。” “蛟大侠?” 唐朱玲这时的表情就算不能说是花容失色,也至少是目惊口呆。被白莲贼寇必至溪谷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大半夜睡着时被这样一个熟人找到。她醒来叫了一声“蛟大侠”之后,便足足愣了半盏茶时间,倒不是她多疑猜测蛟壬的身份目的,单单一个“本姑娘是不是饿昏发梦”的猜测,便耗了她不少神思。 比唐朱玲更懵的是楚麟。 他虽然睡得迷糊,可清醒后的记忆可不模糊。他清楚记得,认识蛟壬半年来,他可是从不肯在人前露面的,就连楚麟一意担保“绝不会出卖他”的吉祥如意四人,蛟壬也坚决不同意在他们面前现身。可如今,这位神秘到家的好友,居然大大方方由着唐朱玲看见他的容貌。 更奇怪的是,自己个儿这位妻子竟还认得他? 正在这时蛟壬却主动解释了起来:“我听说春来驿近日不太平,就想扮成皮货商在周围晃晃,想要以身作饵引蛇出洞。谁知道一逛逛到深夜,贼寇没见着,反倒见着两个熟人。” “两个?”还略带困意的唐朱玲忍不住比了比手指:“你认识认识我相公?” 楚麟心里咯噔一下,正忐忑地猜着蛟壬这葫芦里会倒出什么药来,谁知他双手一摊道:“这说来话长了。小楚刚才告诉我你们还没用晚膳,正好我也饿着,不如咱们坐下边吃边谈。” 他这么一说,两人饥饿感又被钩得发作,当下便也顾不得奇怪,围着烛火坐成一圈,分食起蛟壬带来的油炸馒头片儿来。大约是蛟壬那件皮裘裹得严密吧,虽然照理说这包馒头片已被他带着走了大半天,可如今取出来竟还没有凉透!又冷又饿的郊夜里,能吃着一丝余温尚存的粮食,那简直是珍馐玉翠般的享受。 唐楚二人才刚好生祭奠了一番五脏庙,蛟壬又找到了两人留在一旁想吃不敢吃c想扔舍不得的鲜鱼。听闻二人火的困扰,蛟壬当下便取出他的水壶,笑着让两人留点肚子,别吃得太饱错过主菜。唐楚二人好奇地跟了出去,只见蛟壬提着那只铁水壶在溪流中灌了个满,又将楚麟捡来的柴枝搭了个架子,只撮指便把两条鲜鱼从头到尾剖成薄薄八片,均匀搭挂在了木架子上。 楚麟左思右想,愣是没能猜出他在做什么,只得趁唐朱玲不注意,悄悄凑上去低声问道:“喂!老蛟你是要干嘛,做烤鱼片啊?玲儿说了这些木柴湿气太重,点不燃的。” “不用点燃。”既然楚麟问的是这小事,蛟壬也没有故意低声:“烧菜嘛!又不一定非要靠火的。” “你要用内功烧菜?”楚麟瞠目结舌:“她玲儿知道你会高深的内功?” 蛟壬这才耳语道:“我和她在情报头子那里见着的时候,她就知道我的功力了,放心。” “哦”楚麟只是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就这么顿了片刻,才又好奇问道:“难道你和传言中的那些奇侠一样,手掌里能打出火来?” 蛟壬故作神秘的坏毛病早就改不掉了,面对好友的疑问却一勾嘴角:“等会儿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蜂鸣声莫名地响了起来,不但楚麟下意识四处寻找声源,就连唐朱玲也被吸引了过来。两人一番四顾,这才发现蜂鸣声来自蛟壬手里的铁水壶。楚麟接近一探,果然有阵阵热浪从水壶中冒出,原来方才蛟壬与他对答时,双掌始终紧扣着壶身,这几句话的功夫,竟硬是用内功将整壶水给烧得滚了。 手捧滚烫的铁壶,蛟壬的双掌却不见任何烫伤,他甚至轻巧地勾指挑开壶嘴,将刚烧开的滚水均匀地浇在鱼肉上。事先切薄了的鱼片受滚水一烫,迅速卷成了一圈,在木架子上形成了一个个大号的“鱼肉扳指”。 “成了,这道菜在我家乡叫‘完璧归赵’,一是指这鱼肉卷晶莹如玉,二是说鲜鱼从活物到食物,从未被油盐酱醋所染,一如既往保持原味。”迎着唐楚二人被惊艳一脸的神情,蛟壬笑盈盈地催道:“趁热,趁热,凉了滋味就打折扣了。” 果如蛟壬所说,仅仅是滚水一浇而过,方才还带着腥臭的鱼肉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鲜鱼肉入口犹如紧实了十倍的豆腐一般,滑c劲c鲜c香c烫c腻,诸多醒舌之素凝成一股绳,吃得唐楚二人几乎停不下口来,也教他们再不顾谦让,各自忍着烫手抢起第二片来。 楚麟年少时就已吃遍了大江南北的美味,自然懂得这道“完璧归赵”的妙处。这浇热水的动作看似简单,其实中间的温度c角度c鱼片形状,任何一点差了半分,鱼卷中便能尝出不均的口感来。但如今下口的感觉通舌泛鲜,匀若天成,能把这份活儿做到如此细腻,绝非光凭强大的内功就能完成的。咀嚼着鲜嫩的鱼肉,楚麟顿时品出了许多“弦外之音”,他意识到或许这位老友身上的本事,远不至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而唐朱玲则更对这手“蒸壶烧水”的绝技五体投地,她原本只以为蛟壬练内功练得耳聪目明,能隔百步察觉他人气息,谁知道他的功力还有如此霸道和实用的一面。欣喜间不住询问蛟壬练的是什么内功,却都被他笑着以“师门绝密”的借口糊弄了过去。 有粮有肉有热水,在撑满了瘪下的肚子后,唐朱玲满足地松了口气,对着蛟壬的笑意也更热情了些。既然不能逼别人透露师门武功,她索性追问起刚才的疑问,也就是楚麟与蛟壬二人的关系来。 “来了。”与唐朱玲不同,蛟壬今夜的举止反常,令楚麟的脑子始终绷着一根筋,一听唐朱玲问起旧话,他忍不住紧张地盯紧了蛟壬的神色。 然而蛟壬却说:“我是个粗人,这事儿未必能说得清楚。那个小楚是读书人,让他说。” “他今晚是犯得什么病啊?!”眼见唐朱玲目光嗖得扫了过来,楚麟太阳穴直往外冒汗。他在一旁暗地里想出了好几个说法,却都是预备在蛟壬滔滔不绝时打断他的手法。谁知蛟壬竟四两拨千斤,彻底把问题推到了楚麟身上,令他一丝准备都没有。 带着尴尬的表情现编? 不知为何,面对唐朱玲一双恢复神采的眸子,楚麟心口一热,顿时生出一种“掩饰便是输了”的错觉,接着这股热气,他忽然坐直身子,将两人偶遇结识的情形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除了隐去了蛟壬真实的身份以及二人之间的协议,其中没有带上一丝假话。 ———— “我说你也太没良心了。” 尘雾漫谷,紫气东来。 清晨的溪谷,本是一个像极了人间仙境的所在。只是在这般沁人的环境里,蛟壬却不满地对身边楚麟抱怨起来:“我走了这么久的夜路给你送东西填饱肚子,你还对我发起脾气来了。真是有了女人就淡了兄弟啊。” “我哪有对你发脾气?”楚麟作势活动着腰间筋骨,时不时瞟了昨晚栖身的小岩洞,见唐朱玲还在里头熟睡,这才补了一句:“我们夫妻二人都是对你万分感谢的。” “要谢就谢,还夫妻二人一起感谢。”蛟壬装出一个呕吐的样子:“老天爷真是太神奇了,知道你长大后是这个护食的性子,所以特地让你生在姓醋的人家,你说对不对,小醋?” “你还姓蛟呢,难道你天生嗓门大?” 楚麟无心的回击意外的见血,蛟壬喉咙卡了半天,终于没了继续说笑的兴致。他借着活动筋骨的样子拍了一下楚麟的肩膀,后者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过去,却见到了蛟壬脸上少见的认真神色。 只见他瞟了一眼尚未醒来的唐朱玲,对楚麟使了个眼色,又低声道:“有正事要同你说,咱们走远些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回 夜盗此人 《对象日记》——第一次遇上蛟壬,可不是什么英雄惜英雄的场面,甚至连君子之交都谈不上。他易容支开了吉祥如意,还偷了我的钱囊和火铳。他还故意留下记号,引我拔足追了半天,连双腿都抽搐了,他这才现身与我对峙。要说在外头受苦的经历,我最先想起的就是两个,一个就是在春来驿附近溪谷饿了半夜那次,还有一个就是腿抽筋这次了。 立在郁郁葱葱的高坡上,往下眺望谷底,竟是雾海一片。甚少出门的楚麟望着这片奇景,心中那些没来由的烦躁,片刻间便被洗去了。 他忽然遥指谷内,粗气嗓子预言道:“军师,如此大雾,那些白莲贼总不见得再追来了吧?” 蛟壬苦笑着抱拳配合着:“将军不可大意,这是晨雾,不过片刻即会散去。” “这”甩了甩僵在半空的手指,楚麟顿时没了演戏的兴致。 蛟壬见状笑了出来:“将军莫急,小生还是有锦囊妙计滴!” “什么妙计?” “你想我昨日为何这么晚才来?” “你去荆棘堡搬救兵去了?” “不是啊,我是从百远山里又引了一队白莲贼出来。” “”楚麟现在的表情就像是一口淤血即将吐出,却被他紧紧憋在嘴里一样。 “你是不是想骂人?” 楚麟摇了摇头,露出一抹后知后觉的笑意:“原来如此,差点又上了你的当。” “你小子居然反应这么快?没意思没意思。”这下,反而是蛟壬大失所望。 “谁叫你那些老底都露给我看过了,你那隐身偷听的本事,任他们‘白莲大仙’法力再高也没用。”楚麟捧了他一手,又立刻问道:“快说说,昨日我和玲儿放的一把火,可是真的叫他们起了内讧?” 随着楚麟这一问,两人顿时收起了嬉笑之色,转而说起正事来。蛟壬虽未多言,却也将他昨日的偷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给楚麟做了个交代。 原来昨日他救下楚麟后,便料理了那几个河沟子山洞里的白莲贼看守,等于是救下了整个春来驿中被囚禁的村民。只是此刻山洞中弥漫着致人昏睡的亚目菊香,故而无人知晓蛟壬的存在。楚麟返身去接唐朱玲后,蛟壬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将这笔功德算到楚麟头上。 他并不救其他村民,只单独解开了二祥和三如的绳索,又割开一个白莲贼的手指,仿造楚麟口吻留下一封血书,叫二祥三如安抚众人莫要急着出去,过一日官兵自然来救。随后,蛟壬忙着在春来驿中四处找干粮,好供应这几十个村民撑过一晚所用。他昨晚身上带的馒头水壶,甚至连那身皮裘,其实原本都是附近花农家中的物事。 正在蛟壬隐着行踪穿梭于贼群中时,唐朱玲和楚麟制造的铳响和爆炸接连响起,蛟壬自然再度潜去米铺查探情况,这一探,便叫他听全了那些白莲贼众中那些不足与外人道之事。 “这么说,白莲贼里果然还分着不同宗派,这批算是红阳宗的?”楚麟听完不禁小有感慨:“没想到我料对了,这反贼也是子承父业啊,他爹红阳祖假扮驿站兵卒害人,他儿子红阳真祖就假扮驿站周围百姓害人,还青出于蓝了呢。” “你怎么算的,这都过了五六十年了,哪儿还是父子啊?老祖是真祖他爷爷!”蛟壬忍不住纠正了一句,随后又得意地笑道:“你女人找出了他们的霹雳膏,火烧浇油这么一炸,他们就开始离心离德了。那个姓于的太师坚信红阳宗出了内鬼,险些当场要杀一个小头头。不过后来驿营火势小了下来,那真祖急着想杀官立功,这才把一场内讧压了下来。” “后来我和玲儿便在花田里造势,又将他们从驿营方向引了回来。”捋顺了之前发生的事,楚麟便大胆猜到:“而你之所以没来救我,就是因为知晓了白莲贼各有派系,想把这层隐忧给点炸了?” “否则呢?”蛟壬那双细眼真瞪起来时也不小:“你还真以为我见色起意,想故意害死你霸占你老婆?哦,老婆就是娘子的意思。” 楚麟立刻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还不认呢!昨晚你老婆就夸了我几句手艺好,你整张脸都酸出褶子来了。眼神跟你那把火铳似的,不知道在心里把我想成个啥德行的人了。”蛟壬站在坡顶,一边说一边弯腰低头,仿佛在向着底下那片无垠的雾海大吐苦水。 “我真不是在腹诽你!我是”脱口而出的解释,随着楚麟心头的一沉,却转而犹豫了起来。他也与蛟壬一样望向雾海,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出了真心话:“我是在笑自己没本事。” 蛟壬一句未劝,反而立刻道出了好友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你在那自己和我比?” 点了点头,楚麟承认道:“我在想,你身负绝世武功不,那种藏身于影的本领,已经不能算武功了,简直就是法术一样。和你一比,楚某实在是” “我这点压箱底的小伎俩你这都要羡慕?难道你以后也要学我当梁上君子?” “不仅如此,你身形高大,言谈风趣,各种困境都应付的来。饿了能找到吃的,迷路了能找到方向,白莲贼藏在百元深山里,朝廷的官兵几年都没找到,你却在一夜之间就将他们引了出来。”楚麟越是说,脑海就浮现出越多的差异,到最后他竟然发现,自己没一点比得上蛟壬。 “别忙别忙,说了半天我发现至少有一点你是比我强的。”仿佛洞悉了他内心不断扩大的自卑之坑,蛟壬半开玩笑地制止道:“你嘴皮子快得跟机关枪一样,我说不过你。” “机关枪?” “哦,就是能连发的火铳,跟那个诸葛连弩一样。” “你看!你连火器方面的知识都比我强!” “” “所以我知道自己或许是冤枉了你,但你自从你出现在玲儿面前后,我实在心魔难制。就算知道你心怀坦荡,我却止不住这颗小人之心。”左胸处的衣衫被楚麟自己揪成了一团,他的声音也像被人捏紧了咽喉一样难以通畅:“或许这一点才是我楚麟最大的缺陷吧” 楚麟一口气说完,才松开了揪住衣衫的手,胸中一口郁结也好像松了些许。或许,在这般高处往深谷中透露出心声,那些原本压在心头的杂念,就能由这片深谷来代为承担了吧。他松了口气,正想重新鼓起笑意对蛟壬陪个不是,转头却见到了一张略带惆怅的脸。 印象中锁死在蛟壬嘴角的那抹笑意不见了。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察觉到了,你还有很多地方比我强。”看着楚麟略有些后悔的神情,蛟壬摆摆手,露出个安慰性的苦笑:“我有许多事情,便不敢像你这样都说出来。” “比如什么?” “比如,我出现在你和唐朱玲面前的目的。” “咕咚。”楚麟被他的严肃表情镇得空吞了一口唾沫:“什么目的?” “都说了不能说出来了!”蛟壬顿时没好气地回道:“我难得说点儿正经话,你稍微认真点听成不?还问?” “你都说接近我有目的了!我不问才怪啊!”楚麟的眼神里明确透露着“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动手了”的意思,他捏了半天拳头,试探着问道:“那你至少告诉我,你的目的是玲儿?” “玲你个鬼!”蛟壬差点没脚下一滑跌进谷底去,他心里正沉淀着些许不愿思虑之事,被楚麟这钵醋一浇,再也没有了凝重考虑的心情。 莫名的,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然后渐渐笑出了声来。蛟壬笑得厉害,居然连眼泪都憋了出来,笑声中大多数是对方才那番蠢话的自嘲,或许还有一些发自心底的感慨。 “我平日从不肯在旁人面前露面,昨日偏偏在唐朱玲面前破了例。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桩事,才叫你起了误会。”一阵癫笑过后,蛟壬抹了把脸说道:“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与你c与她认识,也为了一个目的而已。放心,这个目的绝不是拆散你们,也绝不会害到你们。你们只会帮到我,但绝不会被我连累。” “你的目的是什么,真的不能说出来么?”楚麟并未逼问,只是诚心地建议道:“在这高坡之上将心里话袒露于天地,真的是感觉畅快之极。或许等我离开,你一个人试试也好。” “还是算了,我是的确做不到如你这般坦荡。”蛟壬摇摇头打断了这个话题,转而指着对面的谷坡道:“还是说会正事吧。现在那批红阳宗的白莲贼虽然没有进谷搜查,却仍在春来驿附近徘徊。昨日他们错过了杀官立功的时机,我才红阳真祖年轻气盛,好不容易出山一趟,绝不会甘心空手而归。他们今日一定会反攻春来驿,就算硬碰硬也会全力攻下驿营。若是那批捕快和驿卒跑了,他们多半会一把火烧了整个驿站和附近的花田吧。” “这批白莲贼到底意欲何为?”楚麟也不再强迫追问,再说这白莲贼的消息,已的确令他愁眉紧锁起来:“杀官兵c烧村驿,如此刺激朝廷,这么做究竟对他们有何好处?” “他们是反贼,你们的朝廷受了刺激,那自然就是反贼的好处。”蛟壬淡淡一笑,转身往下坡走去:“接下来的事情,还是叫来唐朱玲一起听吧,多知道一些会对她今后更有好处。” 这句话被楚麟印在心中,深深咀嚼了一番,随后,他果断转身饯别了这一片奇景,快步地跟在蛟壬身后,往唐朱玲的所在行去。隐隐约约间,山风似乎带来了蛟壬轻声的一句呢喃:“我的目的该怎么说呢?算是找一个结局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回 深山老林派系斗争物语 《作者的话》——“因为这一整章都是科普,所以这开头咱就不再多科(bi)普(bi)了。” “红阳c白阳c弥勒c无为。”随着蛟壬指尖木枝的划动,地上的湿泥被毫无阻力地割开,留下了这四组文字。而蛟壬继续对面前的唐朱玲与楚麟解释到:“虽然百远山里的白莲贼分很多很多宗,不过靠近你们花陵这一片的,主要都是这四个宗派。这些都是我从一个软骨头白莲贼嘴里问出来的,我看他那样子吓得不轻,而且有些机密事的确疑问三不知,不像是在骗人。” 唐朱玲异常仔细地听着,连一句打岔的话都不说。而楚麟的表现,则更像是在一起讨论:“那红阳宗就是火烧春来驿的贼寇吧?” 蛟壬将树枝往“红阳”二字上点了一下:“正是。” 认真听了半天的唐朱玲终于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他们为何在这时候出山闹事?” “这问题那人就说不清了,他只知道有个什么大日子要到了,教内几大宗派正在争功。”蛟壬又在地上写上了“官府”二字,随后便说出了一个令二人不解的答案:“白莲教常年住在深山,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功劳可拿?所以他们教内一向只以战功为荣。” “不对啊。”楚麟质疑着:“这几十年来,大陈一直四海升平,四方可从未听闻过有白莲贼闹事。” 唐朱玲也附合道:“是啊,怎么这么巧,偏偏等今年的花夜祭前夕,这些贼人就要下山来抢功了呢?” “这这我倒没问。”蛟壬脸上露出尴尬神色,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恼了一句:“我哪儿知道陈汉几十年都很太平。” 幸好唐朱玲并非多心之人,楚麟即便疑虑,见着蛟壬神色也故意为揭破,只顺着唐朱玲的结论引道:“每年花夜祭乃东州大事,或许他们就是要趁着此时闹事也说不定呢?” 花陵传统节日在当地人心中的地位胜于新年,唐朱玲顿时就气得鼓起了腮:“天下太平都一个甲子,百姓们早就已经安居乐业了,怎么这些浑贼子还整天想着反陈复明呢?” 楚麟无声地摇了摇头,因为他发现不论自己多么心思细腻,也不可能猜透反贼的所想。更何况这批白莲贼从小长在深山,几乎过着与普通人不一样的生活,只怕连礼义廉耻的观念都与旁人不同。 “妄我自小博览群书,可这十几年来,却有太多人,是我根本懂不了的。想这些干什么,差点忘了要事。”楚麟感叹到一半,忽想起一件事来,连忙问道:“那些白莲贼可有将无辜百姓押入深山?” “这我没问,怎么,你有朋友被抓了?” “是我岳丈。”楚麟焦急道:“这些红阳宗的贼人在焚烧驿营之前,还劫了朝廷的囚车c驿车和几个商队。有许多人都失了踪迹。玲儿的爹正坐驿车来看我们,却不想遇上这等事。” “这的确是不巧。”蛟壬抓了抓后脑勺:“唐姑娘,对不住,昨夜我还不知道此事,否则一早就帮你打听了。” 那边唐朱玲赶紧调整好情绪,总算及时在脸上堆出了几分哀色来:“这怎么能怪蛟大侠。” “不过一旦小楚的计策成了,不出今日,这些白莲贼一定会被杀散。”蛟壬抓紧时机在女孩儿面前捧了兄弟一把:“到时候咱们没准能抓到落单的红阳宗贼人,说不定能问出你父亲的下落。” 唐朱玲方才还眯着眼思索如何应对,一听这话双瞳瞪得老大:“他相公的计策?” “是啊,早上小楚都告诉我了,昨日你们凭二人之力,就促成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现在红阳宗以为山里其他派的宗徒要来抢功,正杀气腾腾要往百远山方向搜捕呢。哦,大概是小楚没和你说清楚,喂!你定的计,自己跟你娘子交代清楚,让我转述算什么事儿?” 再次接过蛟壬传来的妙球,一抹没能忍住的得意之色飞舞在楚麟的眉间。直到发现唐朱玲已经将目光转来,楚麟这才立刻肃容正色,故作神秘地缓步走向洞口,只留一个背影让两人瞧瞧。到这他才算是端足了架子,于是便将昨日那场爆炸之后,红阳宗怀疑内部有人勾结其他宗派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所以说,现在红阳真祖认定,白阳c弥勒或者无为,这三个宗派中有人暗中横生枝节,毁了他们立功杀官的计划。”楚麟说到这儿,已经可以想象到背后唐朱玲那诧异而崇拜的目光。这一刻他只觉得精神焕发,连嗓音也渐渐磁性起来:“既如此,我等只需坐等两支白莲贼队伍撞上,他们多半会自相残杀起来,到时想抓个落单的人,就能问清岳丈的下落了。” “可我们去哪儿再找一伙儿白莲贼来啊?总不见得要从这儿跑到百远山吧?” 背后传来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声音,楚麟尴尬地一回头,却见“荒诞”二字涂满了唐朱玲那张俏脸。蛟壬正想说明他早已引出了一队白莲贼,却又怕在唐朱玲面前卖弄过甚又点炸了醋麟,只得在一旁默不作声。 见唐朱玲没有一丝鼓励的意思,楚麟也有些焦急起来:“本少爷当然有办法,你没想到吧!昨日我就就已经安排蛟壬去办此事了!” 唐朱玲这才吃了一惊,樱唇嘟做了一个小圈,不可思议地望向了身边的蛟壬。 “混账你个芭拉死小楚,把我说成个小跟班了!”蛟壬顿时满肚子把楚麟扔进溪水里凉拌的念头,可面对后者连续送来的“哀求”眼神,只得对唐朱玲强行露出了一个笑容:“是啊,小楚神机妙算,早就想到了以贼治贼的妙计,所以我昨晚就用绝!世!轻功跑了一趟百远山,已经引了一队白莲贼出山了。” 他说到“绝世”二字时,故意恶狠狠瞪了楚麟一眼。 这就让唐朱玲想不通了:“可是昨日我与相公几乎都在一起逃亡,你们是如何互相联络的?” 蛟壬一声奸笑:“这就要问你的楚军师了。” “是是三如!”当一个男人急中生智的时候,任何的谎言都能圆到滴水不漏,更别说是楚麟这种常常写戏文的活络脑子:“我让三如给蛟壬传得信。” “哦”没有留意到楚麟额头慌张的汗滴,唐朱玲点了点头,算是放弃了怀疑的念头。只是一谈起惩奸除恶的事情,她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又追问道:“只是从百远山到春来驿,中间又没什么必经之路,两伙白莲贼也就百来个人,万一他们各走各的,错过了怎么办?” 这一层问题,原本蛟壬也是准备亲自动手解决的,只是他这会儿又装出满脸憧憬望向楚麟,看样子是铁了心要为难一下他。谁知额头还布着汗痕的楚麟此时竟笑了起来,只见他从上衣贴身内袋中取出了一颗蜡丸,对唐朱玲挑了挑眉尖:“就用它。” “这不是” “烧米铺的时候,我还留了一颗配弹没用。” ———— 午后,溪谷口刮起了东风,在上天的帮助下,即便无需神通广大的蛟壬出手,唐朱玲也闻到了白莲贼的气味。唐朱玲与楚麟二人小心翼翼地压低着身子,沿着溪岸躲在一排桑勒后缓缓而行,极为缓慢地往气味之处移动着。蛟壬并没有与二人一道走,他从另一个方向爬上了谷顶,往西面打探那支昨晚出山的白莲贼的动向去了。 走在前头的唐朱玲忽觉得衣摆被人轻轻一拉,回头才见楚麟露出凝重的神色,悄然往对岸指了一指。 对岸是一片生在乱石堆中的竹林,乍一看并无什么特别。唐朱玲使劲嗅了嗅,周遭确实有霹雳膏的味道,却闻不出确切的位置。 她只得低声问:“你看到人了?” 楚麟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人应该在那几块石头后面,不过我觉得对岸这些人人数不多,或许是为了搜捕咱们,红阳宗把队伍打散了。” 唐朱玲还在将信将疑,对岸两块石头中间这就闪出个人来。那大汉赤着上身,一副困倦懒散模样,慢慢往溪边晃来。唐朱玲心中诧异:“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练过火铳的人就和用弓的猎人一般,眼神都这么厉害?” 猜透了小花女眼神背后的意思,楚麟的手指又往下点了点,示意她低头看溪边:“你看,溪水里飘着一件衣裳呢。” 得了要领,唐朱玲这才从一片深翠色的溪水中瞧见了那件衣服,那衣服呈暗红色,正是表明红阳宗徒身份的服饰,远看几乎与深色泥土没有区别,也难怪唐朱玲没有留意到。那大汉似乎就是来取衣服的,走到伸手一捞,将泡在溪水里的衣服取到手上拧干起来。 楚麟小声解释起来:“这些贼人懒得洗衣服,春夏时节时,他们常会在营歇时将上衣脱下,用绳子拴好泡进活水里。趁着自己休息睡觉的时候,让流水冲洗衣裳,就算是洗过了。” “你”虽然这些话给出了一个答案,却无疑引来了更多的疑问。唐朱玲直接将心中的怀疑脱口问出:“你是怎么知道反贼有这种习性的?” “是程”楚麟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成天跟在我身边的大吉,他最爱看《百远山剿匪记》,所以常在我耳边提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回 隔岸观竹 《衍兵册》——自元末起,火铳的技法便有日新月异之变。如今使用火铳,无需再靠铳手装填钢珠,再按经验捣入火药粉,只需装入已配好火药与钢珠的蜡丸,即可发弹伤人。这种蜡丸名曰“配弹”,盖因其中火药分量都是提前精确配好,绝不会过多或过少。铳手身携配弹作战,比以往填药发铳快上数倍。 两人隔着一排桑勒灌木,监视着对岸的情形,不过等了好一会儿,除了那个来取湿衣的贼人外,便再也没有人露过头。 水声潺潺,掩盖了不少声响,就连唐朱玲也听不出对岸是否有喧嚣,也就无从辨别竹林中是否有红阳宗大部队。在蛟壬将另一支白莲贼引来之前,楚麟不知还应作何准备,只好靠在碎石少些的地方闭目养神了起来。 唐朱玲却是个闲不住的,她扒拉着桑勒枝条看了半天,瞪酸了眼睛才愤愤地转开了目光:“这可不行。你定下的计策虽好,但也得两虎相争才有一伤。对面就出来一个人,也不知红阳宗的大部队在何处。喂,相公,咱们” 她正想怂恿楚麟陪他一同去对岸看个究竟,一回头却见楚麟摊开双手正打着瞌睡。 “这浑少爷!贼人就在对岸也能睡着?昨晚本姑娘也只睡了半个晚上,怎么没见我犯困来?!”唐朱玲顿时没好气地推了推他的腿:“喂!相公,相公?” 睡沉了的楚麟并没醒,却在梦中皱了皱眉,倒吸了一口冷气。唐朱玲一愣,这才发现她推搡的地方正是楚麟的膝盖。昨日两人摸黑抓鱼之时,楚麟为了压紧活鱼,用身子紧压着溪底碎石,一寸寸将猎物“磨”上的岸,其中双膝的擦伤最严重。 不知哪儿冒出的念头,她忽然小心翼翼伸手去掀楚麟的裤子。他那条文杉裤做工精细,早被折腾地只剩一段裤衩子,膝盖以下都成了碎布条,唐朱玲轻易便掀开了他右膝处的碎布,露出了那块伤处。 磨破的伤势并不严重,唐朱玲在捣鼓花药时,曾见过比这骇人许多的外伤。只是望着这片嫩肉碎皮中还糅杂着些砂砾,唐朱玲不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来,她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些东西留在楚麟的伤口中绝没什么好处。眼见对面那片乱石竹林中仍是毫无动静,唐朱玲返身半跪在了楚麟腿后头,开始翻弄起腰带里的花药来。 自打在刘府那晚天女散花般把存货都撒完后,这半个月来,唐朱玲见缝插针,在搜查麒麟阁的同时,借着给楚麟做花酿饼之便,偷偷买了原料,又赶制了不少新花药出来。比如昨日二人用来掀起大片桃絮的妩玫花藤,就是后来炮制出的新物。 见楚麟睡得沉,唐朱玲就不再像平时那般顾忌,索性将整条缠腰解了开来,将里头包裹着的几个瓷和一堆宝贝统统排放在了地上。去火消毒最对症的清花膏自然是排在最顺手的右侧,接下来往左依次是清洁衣裳用的礼香露c拼酒时作弊用的花仙醉c致睡的亚目菊蜜捆紧紧缩成团的妩玫藤在刘府大显神威的引蜂胶c有两颗单独放置在边上的物事,不算是木术花药,乃是用辣椒粉c石灰c鸡蛋等物制成的迷眼“蛋”,小时候胡闹时学着配出来的东西。 最最左侧的,是一节普普通通的小竹筒,她盯着看了几眼,忽得坏笑起来:“嗯,很久没用了,这时候往他腿上撒点痒粉,这浑少爷八成就要跳起来揍我了。” 她摇摇头打消了这个荒诞的念头,转而拈起清花膏,将花膏倒在手上擦拭起楚麟的伤口来。她擦得很仔细,楚麟伤口里的每一处砂砾,她都要小心地用指腹抹去,以免流在肉里埋作了隐患。每抹一下,唐朱玲都会谨慎地抬起头,看看楚麟有没有吃痛惊醒。这时的唐朱玲并未意识到,在经历一段时光的洗礼后,楚麟在她心中已不再是那个撒些痒粉就会抱头求饶的软蛋,而是一个虽然脆弱c笨拙c细皮嫩肉却能够吃苦的人。 每一次轻柔地擦拭,都是她不希望他再受苦的心意。 原本这片充满着温馨祥和气息的景象还能持续很久,只可惜白莲贼实在不上道,不但要毁了平静了几十年的天下太平,还毁了咱们看官难得的福利。来自对岸的动静没能逃过唐朱玲的耳朵,正在处理楚麟另一条腿的她立刻停下了动作,紧张地将他的碎裤条重新盖住了左腿,就这样,咱们这本书里的第一次露腿福利就这样被抹杀掉了。 唐朱玲可对楚麟那双又白又毛的腿没有任何留恋,她赶紧返身轻手轻脚拨开了灌木丛,透过一片小空隙往对岸瞄去。有一个白莲贼在溪边蹲着,仿佛是在如厕。唐朱玲只得慌忙闭眼不看,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双耳朵上。 “大柱子!你他娘的好了没有!酿酒呢?” “快了快了!肚子有点闹!你们先走,我完了就跟上来!” “那咱们先拔营了!你别落下太远!” “给我留记号!” 两人隔着林子的喊话正便宜了远处偷听的唐朱玲,一听这些红阳宗的贼人要走,她当即头疼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赶紧把浑少爷叫起来!”她下意识地回身想叫醒楚麟,一声轻唤却在最后一刻哑然而止。望着楚麟眉宇间深深的疲色,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成,怎好每次都让他牵着本姑娘的鼻子走。眼下他睡得正香,说不定正是花仙大人设下的考验。是为民除害还是明哲保身,得靠本姑娘自己拿主意!” 唐朱玲小心地又用余光瞟了一眼对岸,只见那落单的红阳宗徒扔在河边,这才放心地思索起来。 “红阳宗人多势众,有勇有谋,别说本姑娘还没当上捕快,就算成了神捕,领的也不是剿灭反贼的俸禄啊!”恍惚间,唐朱玲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着。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嬉皮笑脸的唐朱玲正靠在楚麟的左肩,同他一起放松地休憩着。她没有穿鞋,一只金莲小足轻抚着楚麟膝上的伤势,那撩人的模样中还透着几分精明。只听“那个唐朱玲”继续劝道:“这溪对岸便是春来驿方向,这些蠢贼放开了一个口子,咱们正好逃回春来驿,将一切禀报给李大哥,接下来是追是放,都让上头操心不就得了?” “一派胡言!”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如银乍破,吓得唐朱玲连忙抬眼四处寻找,果然见到“另一个唐朱玲”靠在楚麟的右肩。只是她虽轻倚着楚麟,姿势却拘谨地很,一身打扮也是捕快行头,只差不见了腰间佩刀。只是这个唐朱玲手中无刀,言辞却锋利的很:“红阳宗火烧驿营,不知伤亡了多少官兵,此等大恶人人得而诛之,还要分捕快兵丁?你若怕死,何须继续留在麒麟阁卧底?不如早早向李大哥求个情,衮回秋林驿种花去,好过赖在花陵都无所作为。” 两个唐朱玲你一句我一句,那架势看起来就算争到天黑也分不出高下来。但这次,唐朱玲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沉浸在这片心语之中。她很清楚,对面河岸边那个白莲贼很快就会走,这一次,她没有足够的时间细想了。 “你若不是夜盗的同伙该有多好。这样我便能痛痛快快地找你拿主意了,不管哪一件事情,都可以”她深深地看了楚麟一眼,视野中,靠在他左右肩的两个幻影渐淡渐消,而一个决定在唐朱玲心中却逐步清晰起来。 ———— 要用两个字形容大柱此刻的感受,那就是畅快。 昨夜在溪谷外蹲守了一晚,谁知片地方入夜后露水重,一夜醒来后,肚子比在山里头时更凉,吃过早饭没多久,肠子就闹腾起来。不过现在好了,痛痛快快在溪边方便了一下后,那股绞痛总算减轻了不少。大柱撕了一把草,随意往腰后抹了几把,便想结束这次愉快的“排泄”。 然而他刚想提裤,耳边忽听得水花声,向是有谁从溪那边淌了过来。他赶忙摸出腰间匕首,连裤头都来不及提便转身警惕起来。 “啊!” 一声惊叫反而让大柱放松下来,只见一个粉衣纱裙的丫头正抱着捆花草站在不远溪边,正避讳地侧过头去,不敢往自己这边看。 一见山外头的女人,大柱立刻咧出两排黄牙来,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就这么拖着裤衩笑迎了上去:“小娘子,出来采药呢?” “你你是做什么的?”丫头声音尖得吓人,简直就是捏着鼻子哼出来的。 只是此刻的大柱早就顾不得这么多了,乐呵呵地加快了步子向她走去:“我?我是出来采花的!” 就在两人走到十步之距时,始终将头脸藏在花草后的唐朱玲忽然抖手就扔出一个东西。练过武的大柱还当是民妇随意的抵抗,打算随意低头闪过便是,谁知扔出的东西在空中便化成了一包粉末,天女散花一般拢了过来,若是不用轻功翻出个一两丈根本躲不掉。 大柱被粉末撒了一脸,强压住心中火气道:“小娘子,莫要怕,嘿嘿,莫扔哥哥,哥哥有宝贝给你看唉?怎么这么痒?啊!!!” 他正抓着脸上莫名发痒的地方,忽然一条黑影破风而来,结结实实抽在他那只在挠脸的右手手背上,一排蛇咬般的血痕顿时从受创处泉涌而出,痛得他连退了好几步,那匕首也失手掉在了地上。 “你个无耻之徒!”忍了半天的唐朱玲一把扔掉手中遮脸用的花草,从腰里摸出了两颗辣椒弹:“先尝尝本姑娘的宝贝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回 文有小楚,武有……小唐? 《百远山剿匪记——第五回》——“程邢指着桌上的牌位对众将道:‘你们看,这打草惊蛇,未必就不能引蛇出洞。白莲贼虽是败寇,其主力却是虔诚教徒。他们对明王敬若神明。几个老弱病残,都会因为这块明王牌位来与我们的精兵厮杀。这番诚心,正好可以利用。’众将略有所悟,其中一人道:‘程参将,你的意思是,要辱其信仰,起到激将的效果?’程邢双拳一捏,赞同地一拍桌面:‘拟一封书信交于楚王殿下,请殿下亲自设计一些诛心之语,专辱白莲诸宗派信仰,三军要倒背如流,每日巡山皆大声背诵!我看他们还能在山洞里忍几时!’此言一出,众将皆豪笑起来” 楚麟是被远处一声惨叫惊醒的,他依稀那听起来像是“啊!我的眼睛!”之类的惨呼。 倦极而眠却被惊醒,整个身体锈沉到能埋进土里去,就连思绪满是消极负面之感。他很想就此继续睡去,让这些痛苦消泯于下一场沉眠中。然而“唐朱玲”三个字向扎在心里的一根银针,令他死死扛住了那股坠入深渊的魔力。 “至少要睁开眼皮,至少看玲儿一眼看” 迷迷瞪瞪地“看”了一圈周围后,楚麟“蹭”一声爬起了身,对着眼皮一阵猛揉,随即再次仔仔细细扫视了一圈。 嗯,没看错,唐朱玲真的不见了。 “玲儿?”他险些失声叫了出来,却又赶紧死死捂住了嘴。 她去了哪里? 是抛下自己走了? 还是落到了红阳宗贼人的手里? 各种可怕的猜测让楚麟手脚冰凉,他匆匆用膝盖支撑起身体,察觉到了双膝处的异样。他掀开裤子上的碎布条,右膝的伤处赫然已被白布条包扎过了,那包扎用的布条比外裤细致不少,多半是唐朱玲小衣衣襟上撕下来的。 “趁我睡着的时候,她替我包扎的么?她既为我包扎,便不会抛下我独自逃生。那么” 喃喃自语的楚麟说不出心里涌出的是什么滋味,他连忙又去翻看左膝,却见左膝伤处也有清理过的痕迹,只是还未曾包扎,一条同样材质的小衣布条塞进了他左侧的裤袜中,可见当时唐朱玲的匆忙。 “难道她在替我处理伤口时附近发生了危险?”楚麟猛然想起了睡梦中那声“惨呼”,他记不起那声音是尖是粗c是男是女,但一股冰彻心底的寒意笼罩而来,他颤抖地强行拖起沉重身体,猛然拨开了面前的桑勒丛跳入溪水中,愤然往印象中喊声响起的方向淌去。 “玲儿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你一定不会!” ———— 如果上面一段是作为《糖醋女“神”捕》的开头,或许不少看官早已被骗得心中沉重,还当那唐朱玲和楚麟乃是一对苦命鸳鸯来着。不过既然看官您都读到这一回了,想必这些噱头早已骗不到您了吧? 不错,就算没有蛟壬这位神仙般的朋友护着,这唐楚二位也鲜少会苦了自个儿。要苦那也是配角儿的事情。 ———— 木术与医术截然不同,但多少还是有些相同之处。所以唐朱玲在花仙庙学习的时候,男女人体的四肢百骸,她多少知道一些。不过,若几位花仙庙的师父知她将这些学识用在了今日这事儿上,不知会减几年寿命。 大柱——就是那名在溪边方便的红阳宗贼人——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就被唐朱玲兜头撒了一脸痒粉,顿时享受了一把楚麟当年的快感。不过“看面相”一事,古今中外皆是难免发生。白白净净如玉团子般的楚麟,那只消用痒粉教训一下便了事;这歪嘴黄牙的大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先是一条带刺的妩媚藤狠狠抽破了大柱的手背,随即两颗装满了辣椒粉c石灰的空鸡蛋壳精准地砸种眼袋,辣的大柱顿时惨呼起来。 他双手捂着眼睛直挣扎,那条没系紧的裤子自然就滑脱了下来。不过作为一名学识丰富的未来女神捕,唐朱玲在动手之前也早就预料到了这点,那捆看似药草的杂草,也就是为了这时候准备的。只见唐朱玲立刻抄起手边那捆杂草将它向大柱投了过去,杂草腾空展开,如一张草席一般盖在了大柱腰腿之处。这一下,免去了唐朱玲之后“刑讯”时,还要顾忌着侧开目光的麻烦。 地上的大柱双目剧痛,也分辨不出是被刺中了还是烧着了,他逞起最后的蛮勇,双手拼命摸索起掉落脚边的匕首来。这可进一步惹恼了唐朱玲:“猥琐之徒,裤子都没穿好,还敢不老实!” 这不,又是一出手,唐朱玲拨去盖,将其中露水似的花浆凌空洒向坐倒在地的大柱。那子里装的是礼香露,功用是用来浆洗绢布上的油泥之污。但这平日看来无甚厉害的花浆,碰到大多数草木却能生出极强的粘性。大柱腹腿间那片杂草被礼香露一撒,顿时化作了一张蛛网,连带他的双手一同粘在地上,叫他头脖子以下c脚脖子以上全部变得动惮不得。 “妖妖孽!明王庇佑!定会把你打回打回原形呜呜呜好痛,姑奶奶饶命,饶命啊!” 大柱还想嘴硬,只是话到一半便禁不住双眼的痛苦,直接求饶起来。可唐朱玲的反应实在太快,已经甩出一半的妩玫藤收不回来,“啪”一下狠狠抽在了他身上。这妩玫藤可是已经用溪水泡过了,除了握柄之处上头伸满了尖刺,不管使用的人会不会武功,这一鞭子抽下去只要抽实了,皮肉伤免不了出现一排小孔。 唐朱玲看抽都抽了,总不能再打个招呼说声“不好意思手快了”,只得乘势厉声喝道:“说!你可是为祸一方的白莲贼?” 大柱闻言又痛又怕:“你你是何人?” “现在可是本姑姑奶奶问你,轮不着你问姑奶奶!”唐朱玲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故意将语气学成了女匪模样。为了显得更加凶狠,她还不忘空挥了一鞭,增加些威慑。只是因为考虑语气的关系,这空挥的一鞭力道没掌握好,又结结实实劈在大柱肩膀上 眼前全黑的大柱这等女匪口吻,还当是遇上了黑吃黑,大声哀求道:“啊!!!我是!我是白莲弟子!女侠别打了!别打了!你要问什么小的一定局势已达,只要事后女侠将小的我送回山中大寨,日后道上见到,小的必有重谢我的眼睛啊!” “这人怎么废话这么多?”这人吃痛时囫囵喊出的话,有时候是不太能听清,唐朱玲只听清“山中大寨”四字,一时觉得好像是重要情报,又好像没什么用。她不耐地放下这一茬,又逼问道:“你可是红阳宗的?” 这下大柱老实了:“是,是,小的是红阳宗宗徒。” “可是跟着红阳真祖一道下山来袭官的?” “哎?”这一问又让大柱连眼睛疼都忘了,只带着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口气问道:“你若是同宗弟子,快快放了我啊。” “谁要跟你同宗!咱们拜的人可差多了!”唐朱玲脑海中浮现出凶神恶煞的明王和慈眉善目的花仙放在一块儿的模样,立刻顿觉亵渎花仙,顿时忍不住又恨恨空挥了一鞭。 当然,因为走神的关系,这一鞭又歪了。 “啊呀!我的腿啊!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眼看这大柱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唐朱玲也觉得不对了,她吐了吐舌头,赶忙收起了妩玫藤,这才问起了正事:“你们红阳宗的人,目前在哪里?刚才在附近休息的一共有多少人?” “只有小的,二子,力哥,小毛子几个” “别啰嗦!就问你几个人!” “五个五个!女侠别打我” 虽然问出了答案,唐朱玲却没好气地自忖了起来:“看来那只是一小撮探路的贼人罢了,红阳真祖的行踪却还是不知道。” 可能那大柱被打怕了,可也被打得聪明了,唐朱玲那边忽然没了声响,他竟灵光乍现地邀功起来:“咱们真祖不在这里,他走东谷坡了,女侠要找真祖,可以上东谷坡找啊。” “东谷坡?”唐朱玲不通地形,但她不愿在此人面前露怯,只暗自记牢了这个地名,随后转身便走。 “哎?女侠!女侠!小的都说了!求女侠饶命啊!” “哼!饶命?!你们放火烧屋的时候,可有想过饶里头的人一命?”唐朱玲没好气地冲了他一句,随后再也没有理会,只管大步往远处走,任由大柱的哀求声逐渐转为咒骂。 为了不让大柱听出她涉水的声音,唐朱玲沿着溪边走了一段路,这才准备过溪回到刚才楚麟所在的地方。只是她提起裙子刚要走,一声咳嗽忽然从身后传出。唐朱玲被吓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连看都不看反手一鞭就往后抽。 身的那人“啊呀”一声喝,唐朱玲的指尖则传来了一鞭抽空的触感。 “都怪师父不许我使藤鞭玩,都生疏了!”带着懊恼的一念,唐朱玲慌忙跌撞着往前跑了好几步,直到猜测拉开了足够的距离,这才敢回头戒备起来。 然而身后那个气喘吁吁的“敌人”,不是楚麟却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回 第一次世界大战 《花陵百说——花女篇》——花女种花c养花c收花c制花,听起来与“匠人”相仿,但实际上花女的技艺并非仅限于此。有些花女不善记花性c调花药,却心性恬静,适合奉庙祭仙,可成为花仙庙的庙祝,在一年一度的花夜祭中,许多紧要的仪式都需庙祝主持;除此外,更有学习琴箫歌舞c书画弓雕的花女。陈初,曾有文人诗曰“花女六艺”,事后却知花女之学何止六种,花仙庙中最有文采的女子,就连献花赋诗的本领,也不比寒窗数年的学子差。 “你吓死我了!” 溪边的杂草滩上,两人异口同声的喊声惊起了几只小鸟,似有若无的回音让唐朱玲和楚麟同时住了口,一边仔细倾听起附近的动静,一边用疲惫发红的眼睛互相瞪了起来。 幸而他们都没有听到远处有人的响动,楚麟松了口气,当先揶揄道:“你倒是舞了一手好鞭花。” 楚麟这副鼻子不是鼻子c脸不是脸的模样,唐朱玲遇上他后还是头一回见到,一时竟没在意他话里的酸味,反而笑道:“又没打着你,干嘛一副找人算账的样子?” 刚顶了一句嘴,唐朱玲忽然想到一事,开心地乐了起来:“正担心这浑少爷太累不好叫醒呢,谁知道他已追过来了。这下正好,本姑娘已问出了‘东谷坡’的情报,只要他速速与蛟大侠联络上,就能将两批白莲贼引得自相残杀了。唉这浑少爷什么都没做,情报都是本姑娘冒着风险问出来的,要不是联络蛟大侠的手法只有他知道,还不如让他在哪儿多睡会儿呢。算了,反正这份为民除害的大功劳本姑娘也不想独吞,分给这个浑少爷一份功劳,或许往后到了真相大白之时,李大哥能对他从宽一些吧” 唐朱玲那张脸就是一副书卷,小姑娘心里一点心思几乎是半点不落都写在了上面。只是眼前这个又累又气的男人却没了“读书”的余裕,板着脸问道:“你笑什么?看我险些被打到很滑稽么?” 唐朱玲仍未察觉,只问道:“莫要闲扯了,我已有了红阳宗的行踪,你快找蛟大侠。” “蛟大侠?”这下楚麟的心里一罐酸醋彻底冒出了火星,他憋着气冷哼道:“还用蛟壬做什么?你如此彪悍,何不带着你那些罐罐,挥着你的小藤鞭,一个人追上去把那群白莲贼杀光算了!” “你还在梦游?乱七八糟说什么呢?” “我倒希望是在做梦的,可惜你这位姑奶奶一鞭子把我抽醒了,让我看到我娘子原来是如此奇女子,看到悍匪反贼都不怕,敢一个人上去胡来!对着衣衫不整的男子,非但不避讳,还坦然自若地逼供!我就算是做梦,也没见过如此天马行空的情形!” “你都看见了?”唐朱玲的眼皮和嘴唇一块儿张着:“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楚麟耳根一红,没好气道:“从‘裤子都没穿好,还敢不老实’的时候。” “这死浑少爷,自己枕头底下藏着那种书,现在装得比黄花闺女还像。”得知楚麟一早就在,唐朱玲不乐意了:“你既然早来了,干嘛不过来帮忙?” “还帮忙?帮忙一起暴尸荒野吗?红阳宗的贼人连官兵都敢杀人,就算只有几个斥候,对付你一个小女子也是绰绰有余了。而且昨天你亲眼看到的,红阳宗那些人也懂得制作花药。没想到你还有胆子主动接近他们,你自己那些小伎俩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么?” 这下唐朱玲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言辞中的尖酸,原以为立下大功的她徒然被一顿损,这压了一晚上的火也被钓了起来:“你睁着眼说瞎话!你不是从头看到尾了么?对付本姑奶本姑娘绰绰有余?你说什么大胡话?现在站你面前完好无损大胜而归的人是谁?!” 楚麟的声音都颤了起来:“那是你正好遇上一个不会木术的!沾一点运气,就自以为不危险了?所谓斥候,都是军中最精锐的人选,万一刚才那人懂得如何破解你的花药,你现在早就早就香消玉殒了!” “你凶什么?”唐朱玲双眼一瞪,一层怒火完美地包裹起了她眸中的委屈不平:“刚才对付白莲贼的时候,你就在一边,躲在石头后面不敢出来;现在本姑娘险中求胜了,你开始数落我了?” “你也知道是险中求胜啊?那你何苦要冒这个险?这些白莲贼既然要走,那便让他们走就是了,咱们正好可以趁机逃回春来驿啊。”而此刻的楚麟的每字每句中也烧着一股莫名之火,他完全不理解唐朱玲这般不顾安危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你急着想找你父亲的下落,可如今我们已经被贼人追了一晚上了,自己都没有脱险,你这般急功近利根本就是白费功夫。再说呼再说红阳宗的人抢劫驿车,又不会一一询问车里的百姓姓名,咱们就算抓到了一两个喽啰,到时还得把他们带回官府,用画像好生询问,你这么冒险逼供,除了让自己身陷险境还能有什么用?” “他们若走了,红阳宗的下落怎么查?咱们和蛟大侠定下的计划还怎么实现?”唐朱玲也有点想不通了:“让不同宗门的白莲贼互相残杀,这不是你设好的计谋吗?现在本姑娘水里火里替你的计划奔波,你还你还凶我?你这般蛮不讲理对得起我吗?” 人在倦极而眠后,总免不了头昏脑涨,楚麟自然也不例外。在这一晚上的苦累折磨下,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好,见唐朱玲擅自涉险,难免有些气急。不过两人吵到这一句时,楚麟已有些清醒了过来。他终于回想起来,虽说这个自相残杀计划实际上是蛟壬的手笔,但因为两人之间的默契,现在在唐朱玲的认知中,楚麟才是设下此计的“主谋”。 “难道她是在为了让我的计策成功才这么拼命?”当唐朱玲说到“水里火里巴拉巴拉”的时候,其实楚麟那股无名火已经开始慢慢褪回了胸腔之中。只可惜这一章的字数还没凑齐,于是乎连老天都不准备让这场争吵就此停止。就在唐朱玲说完“对得起我吗”之后,不知脑中哪个气泡被扎破了,懵然又补了一句:“对得起现在还深入敌后的蛟大侠吗?” 刚要冷静下来的楚麟额头青筋一跳,冷不防窜出一句质问:“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蛟大侠比我有用多了?” 这个弯唐朱玲实在转不过来,生生地站在那儿楞了半天。 然而,她并不知道一句古今中外皆通用的法则,那就是:沉默,某些场合下等同于最残酷的回答。 “啪嗒。”一把折断了手边的灌木,楚麟转过身去,连脸上的神情都羞于再让唐朱玲看到。 “那也不怪我啊”念咒一般的呢喃从他的背影处不断冒出来:“又不能怪我!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喂喂?”唐朱玲的嗓音终于降了下来,她记得上一次楚麟拿背对着她时,还是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向她解释着如何让两批白莲贼自相残杀。可现在他的背影却微微颤抖着,像一只被踢了的小野猫。唐朱玲后怕起来:“不会是把他骂哭了吧?” 这念头很快被一脸怒容的楚麟砸在了地上,他拧着眉头转过头,将之前那串“咒语”用吼的方式清晰地念了出来:“是!你唐朱玲是个博学多才c嫉恶如仇的女中豪杰;我楚麟只知道虚度光阴c只求个太平日子过!只可惜你空有一腔热血,其实却是个笨丫头!” “我笨!我” “你又不会演戏,又不擅推衍,想替人打抱不平,就只会头脑一热冲到最可疑者家里去,把自己陷入绝境之中九死一生!每一次每一次你都不愿三思后行,都是先冲出去了事,后头是祸是福都是听天由命的!”楚麟并不等他说完,想入了魔怔一样自顾自说道:“你这样一个笨丫头,根本就不该和我牵扯在一起,只有像蛟壬这样有勇有谋的人,才有办法收拾你所有的烂摊子!也只有他这一身功夫,才能保证你冲动行事后的安全” 唐朱玲的脑子彻底打了结,可心里却似乎理出了一条意料之外的线。一片红疹从她的锁骨悄然升起,不多时便爬上了她的脸颊,在上头升起了两酡嫣红:“你又在念的什么歪经?好好说着计划,你扯到哪儿去了?” “可是这又不是我的错?”楚麟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他气恼地又折断了一把枯枝,将掌心嫩肉都磨破了开来:“你那朵本命花为何不让蛟壬摘了?偏偏长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你这个笨丫头也不懂变通,既然我楚麟如此不中用,你何必强人所难嫁入我麒麟阁?” “他是真的发火了?而且是为了那种事一边发火?”楚麟前所未见的怒容让唐朱玲哑口无言,她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只能反复提醒自己:“现在绝对不能笑。” 就在方才,当楚麟连眼角都开始湿润的时候,唐朱玲真得险些露出了笑容。自小活得像个小霸王的唐朱玲并不懂什么叫吃醋,也不懂吃醋意味着什么,但是一种本能告诉她,当眼前这个男人向她咆哮时,她应该是开心的。 只可惜,据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有夫妻相,他们会学习对方的特质,也继承对方的错误。楚麟也多说了一句话,他的这句话,在唐朱玲如沐春风的心中砸入了一颗大雪球。 “你嫁来半个月,想必也已经将我麒麟阁上下都摸透了吧?我楚麟只是小有薄资,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如今你想后悔,也不算什么奇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回 船头吵架船尾和 《陈楚风土志》——自陈朝开国以来,程朱之学遭打压过甚。只因那朱重八为求家世,拖上了朱熹做祖宗,结果便害了一整派学风就此遭禁。其中朱熹所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说,也逐渐在朝廷的遏杀下,成了逆天非道之说。德寿二十年左右时,民间已不以改嫁c再嫁为耻。 自唐朱玲入门后,楚麟嘴上对吉祥如意说了不少谨慎提防的话,身体却替她办了太多的事。这一个多月来,楚麟遇险c受伤的次数比他以日里一年加起来都多。有时候连楚麟自己都不明白:“她既是心怀不轨而来,为何我这回又忍不住帮了她?” 要解出这个答案,实在太过于简单,只是解题之人不愿落笔罢了。一个人的心口上,日夜悬停着一支狼毫,这绝非什么惬意的事。终于,在经历了两日的奔波和一夜的露宿后,楚麟包住真心的那张逆来顺受的外皮,撑到了极限。 “本命花,以花为媒,在东州这便如同上仙旨意!好美,好霸道的缘分。”他紧捏着拳头欲要强自隐忍,可抱怨声却决了堤一样止之不住:“只是天意再美,也不足人愿。你是别有所求而来,我又何必愚若落花?!如今想要什么不如坦诚说了吧,我楚麟能给则给,实在给不出的,一条性命放在这里,你自便就是!” 身心俱疲之下,楚麟也不管唐朱玲听得懂听不懂,一连串竹筒倒豆子,将心里那些积压的话都说了出来。 那唐朱玲呢? 她自然没听懂。 这世上并非只有“不懂女人心的男人”,也会有“不懂男人心的女人”。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什么叫我把你家上下都摸透了?”说白了,自唐朱玲听到这句话之后,楚麟接下来那段长篇大论在她耳中都成了嗡鸣哦,除了那句“你是别有所求”。 作为一个卧底,她最怕听到的一句话是什么? 自然是:“我早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楚麟或许并不是那个意思,但此刻的唐朱玲的脸颊已是由红转白,再过个几百年,就可以用“听见紧箍咒的孙大圣”一词来贴切形容了。 好好一场吵架居然成了摊牌?唐朱玲脑中的诸多念头顿时群涌冒出。 “坚决赖皮?” “撒娇求饶?” “掐肉装哭?” “给糖贿赂?” “撒他一脸痒粉?” 能瞬间想到的办法尽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只是仓促之中唐朱玲想到都是小时候闯了祸之后的无赖招式,一个都用不到当下的难处上。她想到一招便下意识摇摇头,几个主意否定下来,脑袋晃得如同摇头瓷娃娃一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暴露了吧?不行!”“整个麒麟阁都搜过,就差最后一间库房了,这档口怎好前功尽弃嘛!” 唐朱玲什么表面功夫都懒得演了,只顾一个劲在心里急。看着她这副模样,反倒是楚麟又心虚了起来。 “泪花隐约朦胧,瞳眸欲言置否,说不出一句话,只得无言摇首。”楚麟忽然冷静了下来:“她竟委屈到都哽咽?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瞎想出的一些念头冤枉了她?难保她是装出这般模样骗我心软不!不对!玲儿拿有这么好的演技?” 争执的战场从两人之间转到了各自心中,外人听不见二人心声,自然觉得这各自无言的场面尴尬至极。于是为了打破这种尴尬,一个救场似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对!就往这儿走,我亲眼看见那毒草往这方向来的!” 唐朱玲耳灵,一下子便听出大柱的声音,而那声源处传来的嘈杂声,怕是要有好几个人才弄得出来。外敌入侵,内部分歧自然改日再说,她登时便扔空了脑中的散碎念头,抓起楚麟的手便跑。楚麟膝盖一疼,下意识地跟着跌了几步,可等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跟着唐朱玲的步子跑了起来。他刚想挣扎,也跟着听见了背后追来的响动。 这地方除了红阳宗之外,还能有谁活动?楚麟赶紧选择闭上嘴c迈出腿。毕竟在他心头的那杆称上,被恼羞成怒的唐朱玲灭口,远远好过落在那群红阳宗手里。 两人不敢渡溪,只管一头扎进竹林里闷头前冲,期间唐朱玲变换了两次方位,只是两次都被他们重新咬了上来。 自从他们开始逃跑,唐楚二人的手就一直拉在一块儿,没想过松开。 这时唐朱玲发现手掌上传来的阻力越来越大了,她望见背后发髻都开始散乱的楚麟,忍着心疼催道:“你你再跑快些,他们还在后头。” 楚麟耳力不如她,闻言慌道:“什么?呼呼还没有甩掉?” 唐朱玲面带忧色:“他们中好像有善于追踪之人。” “啊?我就说呼我就说能当斥候的,都是反贼里的精精锐吧?” “瞧你,都快断气了还不忘斗嘴!再跑快些!” “我跑不快了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就一个人跑吧” 楚麟话音刚落,忽感觉唐朱玲的手掌竟真的松开了,一阵绝望袭来之际,后臀上却是忽然一痛,刺得他双腿猛然生出一股劲儿,拼命往前冲了好一段。待再回头时,只见唐朱玲不知何时居然落到了他身后,右手还举着那根带刺的妩玫花藤坏坏一笑,楚麟定睛一看,那花刺上的嫣红多半就是自个儿的屁股血了所以说古人诚不欺我,“悬梁刺股”后才能学业有成,这个故事多半是真实的。原本已跑不动的楚麟才遭受了其中一半的苦,居然硬生生坚持了下来。 渐渐的,背后那群追兵似乎甩远了,但两人的眼前也忽然一亮,发现居然已经跑出了竹林,眼前又是一泓溪水。看溪岸对面的山谷,怕是方才那条溪流转折过来的支流。 唐朱玲正思索着是逃到对岸还是沿岸再跑,楚麟眼尖,已指着斜刺里一处惊道:“你看那边!” 他所指之处赫然是一只小竹筏,两人凑近一看,唐朱玲摸了摸竹子道:“就是用这片林子里的竹子做的,有些年头了。” 楚麟抬头也看到了筏顶小乌棚里的诸多蛛网:“莫不是什么人废弃在这里的,你快看看这筏子漏不漏水,咱们乘着它跑快!” 两人连忙粗略地检查了一番,见竹筏还算牢固,便赶紧将它推入了溪流中。竹筏上并未找到桨槁,幸而这一段溪流湍急起来,两人由着溪水带竹筏顺流而下,自己则暂时躲进了乌棚,如释重负地休息了起来。 楚麟以一个“大”字型姿势倒在船正中间,胸口一起一伏明显地吓人。唐朱玲刚坐下松口气,还是不得不俯身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累坏了的楚麟连说话都只用了半口气,唐朱玲不得不凑近许多,才听懂了他并无大碍。 相距一尺之远,让楚麟的气息毫无阻碍地吹在了唐朱玲额头,她的刘海被气息一吹,调皮地缠进了睫毛里,唐朱玲眼睛痒了起来,没好气地往后一躲,嘴里不依道:“干嘛啦?!都剩半口气了还闹我?” 望着头顶上伊人的脸庞,楚麟的身子却一动都不能动,只能尽力回应道:“没没有啊” 筏子随溪水飘了一阵,累极的两人都一时没了话,只听得耳边水声潺潺,偶有鸟鸣一二,林间灵蕴尽在此间,哪儿还感受得到有半分杀气。 这时恢复过来的唐朱玲总算想起了刚才二人的对话,挑衅似地踢了踢楚麟的肩膀:“喂!你刚才为什么说我别有用心?还说我把麒麟阁上下都摸透了?凭什么啊?” “啊?”楚麟没料到她是如此有始有终之人,心底那股邪火发泄了干净后,他一时也没什么借口好用,只得实话实说道:“你前一阵每日都在府里左寻右觅的,想是在找什么东西,我都看见了。” “这浑少爷不是一直躲在书房里的么?怎么我还以为自个儿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呢!该死该死!”唐朱玲并未发现,此刻她满心只有出丑的窘意,丝毫没有生出警惕戒备之心。感觉丢了面子的她索性耍起无赖:“干嘛?我都是少夫人了!家里东西不能翻啊?” “你”楚麟语塞了半天:“你想找什么?” 唐朱玲不知哪儿来的自信,竟反问道:“你说呢?” “莫不是金银之物?” “对!”顺杆爬这套唐朱玲再熟悉不过:“就是银子,你看那个那个我自从过了门儿,都没买什么首饰。我问你要点零花,不行吗?” “你果真是冲着钱去的。”楚麟轻声一叹,但随即却发现,心中并未如想象中这么失落:“我原先便觉得这桩婚事是出自她与李进的合谋,是为我的家财而来现在玲儿这算是承认了?可她说得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唉?不行,又累又晕,管他的,本少爷先得躺一会儿,现在这样似乎也挺好。” 而跪坐在楚麟身边的唐朱玲可没那么宽宏大量,见楚麟不理她反而闭上了眼睛,她立刻捏上楚麟的肩膀,借着按摩的幌子用力掐起他腋下弱点来,她施着手劲儿咬牙撒气道:“我让你小气!让你小气!少夫人我找点钱花你都啰里吧嗦的!还凶我吗?还凶不凶了?” 气都没喘匀的楚麟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得连声求饶:“不凶了,不凶了这次真的是我小气了。娘子别捏了,我屁股还疼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回 漂流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都刑断签》——“当年白莲贼漏网之鱼数千,于百远深山中潜伏数十年,如今出山却只有百余人,实不知其势何众。落网之贼严刑之下只称彼贼‘成千上万’,却不知详几。唯有一条令下属甚忧:白莲教中升迁立功,皆以我陈汉官军人头为凭,彼贼无不狞渴之” 悠悠暖风,潺潺溪鸣,舟不橹槁,随性而飘。 而且,唐朱玲就坐在自己身边,她的膝盖有时会随着筏子的晃动,微微擦碰到自己的手臂。 楚麟十分享受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从未想到,疲累了一天又被“打”了一顿后,自己的心情居然会变得如此之好。若在平时,他或还会习惯性的分析一些理由,可现在,他连脑袋都懒得动了,往日始终思绪不断的脑海,如今也成了一条闲散小溪,只有模糊散碎的念头自在地流淌其中。 不过一旁的唐朱玲可就没有这么惬意的心情了,虽然方才急中生智糊弄了过去,可楚麟的那句“你将麒麟阁上下都摸透了”,还是像一根木刺一样深深扎入了唐朱玲的警惕心中。 “本姑娘每次四处查探时,都是避开了他的呀?而且吉祥如意白天都忙着在外上工,家里也没有其他人,这浑少爷是如何察觉的?亏我还当自个儿行事隐秘,可这他怎得都知道了?唉之前李大哥说他城府深,我还不信,这浑少爷明明知道我在暗中搜查他府邸,平时却一丝点破之意都没有!他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根本就是清白的?” 想到这里,唐朱玲垂目望去,楚麟的表情祥和的很。 “若他真是夜盗的同伙,且知晓了本姑娘的来意,又怎会睡得这般安心?又或者,他即使知道我要抓他,但还是” 她的思绪终于也像楚麟一般散碎模糊起来,终变得连一个成型的念头也凝不出来。唐朱玲不再往下想,只是空着脑袋打量起眼前这张睡颜来,平日里唐朱玲与他分床而睡,这般细细看他怕还是第一次。楚麟的五官都很细腻白皙,唐朱玲头一回见他时,他被痒粉折磨到面容扭曲,也看不出个胖瘦美丑来。第二回仔细打量是在洞房,那时她就觉得楚麟是男生女相,一副阴柔到好欺负的模样,这张脸硬要说俊美倒也可当的,就是有些偏胖,尤其他一双眼睛闭上后,一颗脑袋颇有糯米团子的感觉。 “咕” 一想到糯米团,唐朱玲的肚子又不听话地叫了起来,从昨夜开始算,她又有半天没进食了。唐朱玲瞧得有些出神,也没顾上腹中饥饿之感,可却见楚麟的嘴角忽然勾了起来,她立刻知道这厮并未真睡,一臊就发的疹子立刻从锁骨处冒了出来。 果然,闭目养神的楚麟一睁开眼,眼前就是满脸通红的唐朱玲。他压下嘴角的弧度,眼中的笑意却依旧消之不去,不过为了给唐朱玲面子,他起身后的第一句话也是:“咱们逃到哪儿了?没被追上吧?我好饿啊。” 唐朱玲便是再没眼神,也晓得他在演戏,只是这场戏是为了自己而演,她也只得配合地同他一道演下去:“我也不知道,咱们一直往北,大概离春来驿越来越远了。” “是吗?那再这么漂下去可就不行了。”楚麟赶紧往怀里摸索起来:“你看去棚外看看水深不深,咱们上岸吧。” 见楚麟伸入衣襟的手就藏里头不动了,唐朱玲不禁问:“那你呢?” 犹豫片刻,楚麟还是坦诚道:“我要给蛟壬发信,让他来接我们。不过,我与他有约,这信号的模样与用法,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他露出如同请求的神色,唐朱玲反倒没了说服自己追问下去的利用。如一个普通的妻子一般,她什么话也没多说,只轻轻应了一声,依言退到了棚外。并未留意到自己这般大大违背本性举止,唐朱玲却将注意力放在了周围。 眼下这段已经不能算是溪流了,两人漂流到了一片小湖之上,湖床呈月牙形,“月中”是一处需抬头仰望方能窥顶的高坡,只有两侧“月牙尖”才有可供登岸的地势。此刻小筏子入了湖,速度已越来越慢,照这般计算,筏子最终应当会停在湖心。 两人没有橹槁,这筏子是滑不到岸边的。唐朱玲低头望了望,湖水还算清澈,看起来并不深,最深处也就刚好没过头顶,她不禁卷了卷缎袖,又扎起裙摆,做好了一些准备:“若是这浑少爷实在不会水性也只有本姑娘下去推筏子了,师父说过,能者多劳” 她正想着,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味从棚里传了出来。唐朱玲这十几年来辩花无数,一闻便知此香定出自一种花草制成的香料,只是这配方绝非一般,因为在天下百花之宗的花仙庙里,唐朱玲也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 这下她可再也顾不得楚麟的请求,一把掀开竹帘猛又钻回了乌棚中。 “你刚才烧得什么?”一进去,唐朱玲便见楚麟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正往下抖落着粉末。 被唐朱玲这回马枪一刺,要说没被吓一跳那是假的。但望着她眸中的急切,楚麟似是明白了什么,张开右掌伸了过去:“是一个纸包,烧掉这个纸包就是我与蛟壬联络的信号。” 这竹筏扎得并不紧密,楚麟右掌刚才甩下的些许残渣,早已从筏子的缝隙中掉入了湖里,唐朱玲不甘心地捉着楚麟的右掌再闻了闻,却也只能记住了这股味道,一时也想不出任何一种气味相像的花木来。 她还来不及追问一句,竹筏忽然一晃,唐朱玲正那鼻尖努力往前伸呢,这档口便没能跪稳,一头往前栽倒下来。楚麟赶忙往前一接,堪堪托住了唐朱玲的双肩,自己的下巴却唐朱玲的脑袋撞了一些,幸好一夜露宿没能让唐朱玲忽略打理,她那头花仙髻还没散,松软的发髻成了最好的缓冲,让楚麟的下巴未受重创。 不过,即使他下巴结结实实被脑壳撞到,想必楚麟一时间也不会感觉多少疼痛。他仓促之下伸出的一双手正托在唐朱玲肩内侧,双手拇指大约卡在她腋窝处,而两根小指的指腹,却已经能感受到了软硬分明。硬处乃是唐朱玲的锁骨,软处 略有惊惶的唐朱玲还不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只赶忙爬起身问:“怎么回事?有人在拉咱们的筏子?” 楚麟倒不显慌乱,他趁机收回一双贼手,一边捂着下巴一边含糊道:“别慌,是蛟壬。” “蛟大侠?”唐朱玲一脸“你被撞傻了吧”的表情,即使楚麟连连点头她依旧不信。可等她再次钻出棚外,顺着那根搭上竹棚的钩链望向岸边时,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却完全证实了楚麟的话。 唐朱玲目瞪口呆地站在筏头,眼睁睁看着蛟壬将他们从湖心拉到了岸边,随后他双掌翻了个快到看不清的花样,那根铁链钩绳又消失在视野中。 “从湖心到这里足有几十丈,这么长一根钩链,就算缠在身子上总也能看见吧?”望着蛟壬一身毫无累赘的皮衣,唐朱玲的脑袋就像胃囊一样痛苦地鸣叫了起来:“没有,浑身上下都没有钩链的痕迹,难道真是变出来的?莫非蛟大侠练的根本不是武功,是法术?要不然怎会楚麟刚烧了那信物,蛟大侠就瞬息即至了?” 楚麟是等筏子在岸边靠稳了后才出来的,见唐朱玲满脸的“懵”字,他与蛟壬相视一笑,露出一副“我早就习惯”的模样,牵住唐朱玲的手便上了岸。 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蛟壬心里暗骂一句:“这般亲热,倒不像是在对我示威嗯,八成是在竹筏中占了什么便宜。这小楚还真是奇葩,和自个儿老婆亲昵,高兴地跟交了女朋友似的,至于么?” 楚麟可没管这位仁兄脑袋里都过了一场什么乱七八糟的戏,他一上岸便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还有馒头么?” 面对这吩咐小二一般的口吻,蛟壬也只得苦笑,谁让楚麟一边装模作样,一边连眨了十几下眼色。从频率如此激烈的信号来看,这厮是恳切的很了,蛟壬估计就算事后让楚麟学狗叫,他多半也是肯的了。 三人个怀着心思进食休息了一阵,蛟壬才说起正事:“早上我追上了那批从山里追杀我到此处的白莲贼,一路上招惹了他们几次,估摸着这会儿他们已经急红了眼。别说是遇上红阳宗了,就算是遇上白莲老祖,估摸着也能立刻打起来。” 人一旦填饱了肚子,多半会将空腹时思索的疑窦视为荒诞。唐朱玲虽未放下对蛟壬的种种猜测,闻言却也立刻收起了心思,对两人道:“我早上逼问了一名落单的红阳宗贼人,他说红阳宗都在东谷坡。只是后来我们被追了许久,现在不知道这是哪里?” “东谷坡?”蛟壬闻言微微抬头,似是在回忆中翻找着什么。 唐朱玲初时还耐心等着,谁知他这姿势一定就是一炷香时间,她正要出声询问,肩头却被楚麟按住。只听他轻声提醒到:“老蛟这人博闻强记,知道许多东西,可是他脑袋里装得东西太多,要取出来用时,难免找个半天。我以往找他问事时,等个一两个时辰也是有的。” “这么久?”唐朱玲下意识不信,可她忽然想起自己一身本领,似乎也有了些谅解。 天下花卉品种何止万千,每一种花木相关木术又是繁杂无尽,唐朱玲在花仙庙修行十年,算是其中集大成的弟子之一。可是就连记性甚好的她,学得木术多了,有一些不常用的也需翻阅书籍追忆,方得重新回想起来。 这么一来,她便也没了催促的意思,耐性等在一边。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左右,蛟壬“嗯”了一声,总算是回了神。只听他指着月牙湖畔那片高谷,笑着对二人说了一句:“东谷坡不就在这儿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回 我们的男主心思细腻如女 《东州志》——从地图上看,千层溪虽在洳陵城以北,其实却不然。地图上的千层溪,指的只是一个镇,但真正的千层溪却如蛛网一般密布在洳陵城周围,所以有句东州老话叫“花陵环香,洳陵环水”。洳陵城周围方圆数里溪流繁多,密衍交错,根本无法取名,故统一称作“千层溪”。 “就在这里?” 听到蛟壬的话,楚麟只是稍觉讶异,唐朱玲却是久久合不拢嘴。 一个人不看地图,甚至没有查看周围地势,只靠这般呆坐冥想,是如何能知道此地地名的?望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蛟壬,唐朱玲终于毫不掩饰心中疑惑,脱口而出问道:“蛟大侠,你是怎么知道的?” 蛟壬谦逊了起来:“此处我也不是初次来了,只是我往日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太多,不花点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这回答倒是与楚麟的解释想印合,可一股疑惑洪流仍旧在唐朱玲脑中横冲直撞,并未从这个答案中宣泄出来。她立刻又问道:“蛟大侠那根钩链耍的神乎其技,能不能给玲儿看看?” “啊?那根钩链?”似乎没有预料到唐朱玲如此直接索要,蛟壬愣了片刻,这才走到边上一棵茂密的树下,一个轻功起落,将那根闪闪发光的钩链从树丛中拉了下来。 唐朱玲奇到:“哎?刚才你将筏子拉上岸后,在岸边翻个掌花就把钩链变没了,怎得又从树里变出来了?” “这是一种行走江湖的技巧。兵器并不让别人看到,用出来的时候才出人意料嘛。”蛟壬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勾着嘴角回答道。 “对了蛟大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的?相公一烧那个信号,你顷刻就到了,怎会如此迅疾?” “我本就在这附近嘛,何况我这身轻功呵呵,虽有些自夸,不过‘顷刻就到’这等事情,等轻功练至炉火纯青时,也就不难了。” “凡人真能练成这么快的轻功啊?” “额是啊,呵呵” 蛟壬那边嘴角的笑意已僵了几分,可朱玲的问题仍如连珠炮一般:“对了!说起蛟大侠给我家相公那个信号,闻着像是一种掺杂花木的香料,玲儿是花女对这配方好生好奇,蛟大侠可否相告?” “这唐姑娘真是好学啊”他看了一眼楚麟,露出一个为难的笑意:“这是一位朋友替我制作发信包,我也不知配方是什么。这样吧,下次遇到他,我替你问一下。但此人生性孤僻,他愿不愿说,我可就不能做主了。” 听了这话,唐朱玲只是面露憾色,楚麟的眼神却有些复杂起来。 他倒并非在胡乱吃醋,他看得出在唐朱玲的连番追问下,蛟壬已有些躲闪起来,他方才望向自己,那眼神分明在说:“还不管管你女人?” 但这一次,楚麟选择了纵容她。 唐朱玲问的这些问题,楚麟全部都思考过,但他从未说出来过。他自身也整日活在秘密之中,所以对于刺探他人底细向来不屑为之。故而与蛟壬相交半年以来,两人虽有默契,但楚麟对他的真实身份背景却是一无所知,甚至“蛟壬”这个名字是真是假,他心中也没有底。 但不去刺探,并不代表楚麟就对此没有兴趣。有些事情,人不愿意亲手去做,但若有机会借旁人之手去达成,人就会松动自身的底线。对于蛟壬一身奇术,楚麟在内心猜测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试过出口详询。因为一旦他开口,或许两人之间就会失去那种“互不打探”的默契,甚至从此陌路。但这一次,从不愿在旁人面前露面的蛟壬,却毫不避讳地结识了唐朱玲,这终究让楚麟燃起了“想要知道”的念头。 他望着不断使眼色求救的蛟壬,又看了看唐朱玲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心中不禁想到:“不知道为什么,蛟壬总是特别迁就玲儿,或许由她来问,蛟壬就会说出许多平时守口如的秘密吧?” 然而这点小心思并未能帮助楚麟达成心愿,就在唐朱玲快把蛟壬逼退一步的时候,他却忽然警惕起来,对二人示意道:“嘘!噤声,有白莲贼的探子在湖对面。” 这副模样像极了心虚时候的掩饰,楚麟又是可惜又是鄙夷,好容易才忍住了拆台的冲动。可唐朱玲却是个实诚人,她一把将楚麟扯趴在地上,竖起耳朵左右警惕起来。猛被拽了一下衣领,楚麟的脖子险些被勒出红印来,可一想到唐朱玲也是关心则乱,心头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倒霉,只好将这种复杂的心绪化作一个白眼,扔给了同样表情复杂的蛟壬。 蛟壬苦笑着低声道:“干嘛?你以为我骗你啊?真有人在附近,不是我引来的那批人,应该是你们遇上的红阳宗。” 楚麟正想取笑他“戏演得真好”,没想到唐朱玲忽然轻叹一句:“真的,我听到动静了,好像就在谷坡上。” 这下楚麟才真正吃惊起来,他向蛟壬问明了发生动静的方位,又结合溪水的流向,最终猜测道:“大概是那几个斥候,他们既然在追我们,必定一路沿溪流而来,正好碰到了在此处休整的红阳宗。” “走,咱们悄悄过去看看。” 之前蛟壬不在时,唐朱玲都有胆子去招惹这批悍匪,更别说如今有个通天彻地的大侠护卫在旁了。于是,在唐朱玲的带头下,蛟壬与楚麟两人左右护着她,专捡湖边茂密的树丛处走,缓缓向那声响处靠去。一路上,唐朱玲不时提醒二人跟着她脚步行走,楚麟和蛟壬依言行事,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蛟壬的影术和其他几种异术已经叫人不可思议了,谁知唐朱玲竟也有一番神乎其技的本领。不管眼前的草木是什么品种,唐朱玲只要双手轻轻一按,挡在眼前的一小片花木就会顺服地贴地倒下,而且人的脚踩上去也绝不会发出声响。楚麟常识中踩落草地的“沙沙声”,拨开灌木的脆断声,在唐朱玲的一双妙手施为下,居然全部没有响起来。 前进了一阵后,三人终于隐约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 在区区几层树影之外,有一个人正在声泪俱下地哭诉着什么,楚麟一下便认出了他的声音,正是不久前被唐朱玲“拷打”过的大柱。而听他的叙述,情况果然与楚麟猜测地一般无二,此人被唐朱玲整地惨叫连连,引来了之前与他分别的伙伴。他们几人本是红阳宗那些人的后队,见唐楚二人逃上了竹筏,却往大部队方向漂了过去,便索性沿岸一路追来了东谷坡,先向红阳真祖和于太师等人禀报。 “混账!”尽管还隔着挺远,不过红阳真祖的吼声还是很容易辨认出来:“三番四次袭扰我宗,还坏了春来驿的歼敌大计。我定要将这两个人找出来,抽肠刮骨,活祭明王!” “真祖息怒。”听声音又是于太师在说话:“莫忘了后队探子之前报过,已有一支援军星夜奇袭而来,若不是咱们走得快,只怕现在早已有了损伤。老夫怀疑陈军的援军不止荆棘堡一支,为防陷入重围,咱们现在还是应当火速向西撤回山中,方为上策。真祖绝不可妄动邪火,在此地搜捕耗费时间,我等皆信奉明王,当怒时怒则威,不当怒时怒则莽,真祖还当三思啊。” 于太师是话仍旧是多得很,唐朱玲倒是听全了,楚麟只听了个大概的意思。向来在红阳真祖耳中,于太师的每个字也都成了“嗡嗡”声,争辩几句后,他终究不耐烦地同意了撤军之事。唐楚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些许欣慰,一是他们听出火烧驿营一事果然前功尽弃,官兵们并未受什么损失;二是听红阳真祖的口气,此刻他多半是呕气到要发疯,而且他们认定了其他宗派在对他们暗地里使绊子,这才使他们此次出山无功而返。 由此可见,这红阳宗的人一旦回到百远山,白莲教内部多半是要有一番闹腾的。 不过这时蛟壬却锦上添花道:“正好,他们若要往西走,应该就会遇上我引出山的那批白莲贼了。” “这么巧?”唐朱玲又一次诧异道:“蛟大侠,你莫不是诸葛武侯转世,怎么连这个都预料到了?你你不会是哪路神仙下凡,专门对付明王的吧?” “唐姑娘,你再这么夸下去,我脸皮可都要烫熟了。”蛟壬再次尴尬起来:“一直在凭借轻功诱那些山中贼人追在屁股后头,我如今出现在此地,他们自然就在附近不远。” “可是附近树木繁盛,若双方都穿林而过,未必会遇到一起。”楚麟低吟道:“除非” “除非我再去给他们带个路。”蛟壬一笑,接上了他的话:“你们在此处躲着别动,看我演一出驱狼斗虎。” 说着,他果然提纵而起,在两人眼中像一片树叶般没入了头顶树冠中,就算没有唐朱玲的帮助,依旧没发出半点响动。 “蛟大侠的武功实在是匪夷所思。”唐朱玲依旧没有习惯,忍不住回头问起楚麟来:“相公,你与他相熟,蛟大侠可说过他是何方高人门下啊?” 楚麟笑着摇了摇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也不曾问过。好了玲儿,你现在还是应当养精蓄锐,一会儿蛟壬成了事,那边定会有场大厮杀,咱们还得盯紧了红阳真祖,既不能让他死c也不能让他逃。” “为什么?”这句话唐朱玲下意识地没有问出口,可她一双明眸却说得清清楚楚。 “之前那落在你手里的斥候贼人怕是地位低微,所以才不清楚岳丈的下落。”楚麟眯了眯双眼,他的双拳也按照同样的节奏紧握了起来:“不过这红阳真宗却是他们的头领,驿车里的百姓想必都是他发落的。现在我只希望这红阳真祖记性莫要太差,能想起驿车里是否有一位本地口音的老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回 我们的男二不按套路出牌 《唐小札》——虽说本姑娘有神捕之名,但其实最早的时候,我也稚嫩地很。记得最早一次在卧底时,本姑娘好几次忘了自己该演的身份,本性都露了出来。不过只要掩饰的好,就算干得有点偏,还是能圆回来的。 东谷坡上,几十名红阳宗徒不成章法地躺坐在地上,即使红阳真祖就在目光所及之处,那一身暗红劲装的宗徒也已经懒得掩饰低落神情了。 战场上并非只有残兵败将才会露出如此颓势,事实上这支百多来人的队伍从出山到至今并没死几个人,甚至这几天来,他们只打过一场真刀真枪的战事,其余都是在对付百姓,或者是做一些用间的小动作而已。 那场战事指的,就是劫下押送偷子娘娘囚车的一战。而此战中,红阳宗有备打无备,还是个大获全胜c无一伤亡的结局。 按照刘教士的密令将那几个犯人遣送回山后,红阳宗劫掠商队驿车敛财c囚禁春来驿百姓铺设陷阱c将毫无准备的捕快与驿卒送入了火场待死。一切的计划本来很是流畅,流畅的就像千层溪中奔息的水流一般,可现在红阳真祖只觉得整个计划变成了谷坡下的一潭死水,再无什么希望可言。 “于太师,告诉本祖,为什么我宗竟会狼狈至此?”东谷坡上,红阳真祖等着一双黑圈眼望向一众颓废的手下:“这些窝囊废样的人,真是我白莲教的死士精兵?真是我红阳宗世袭虔徒?究竟是何人如此如此卑鄙!” 想到这一天一夜来的遭遇,自小习文学武的红阳真祖居然一时词穷,最后无奈才用上了“卑鄙”二字。但在他心中,仅用此二字,是觉不妥当的。 若于太师知晓他的心思,想必也是赞同的很。 “破我死局,烧我军粮,曝我行踪,释我俘囚,乱我军心短短半日,将我等策划半年之计毁于一旦。可怕的是,直到此刻,这些人竟没有露过一次面!”于太师一双黑眼圈拖住了花白的沉眉,他的话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与憎恶:“老夫原以为是教中某人不愿真祖立功而归,可如今细细想来,咱们这外山三宗之内,竟找不到一个人,能设下如此周密的毒计。” “周密,却卑鄙无耻地很!”红阳真祖咬牙补了一句,随后猜测道:“于太师,本祖想了一夜,想出两个人嫌疑甚重,还请太师替我解惑。我宗门徒皆为健儿,可连追一日一夜,竟搜不到他们。可见这伙人人数定然不多,且多半熟悉这四周溪谷地形。咱们外山三宗中,无为宗想来收徒甚严,那老妖怪下头颇有几个武功绝顶的走狗。太师,依你看,这次动手的人会不会就是无为老祖?” 于太师沉吟片刻并未表态,只问道:“真祖所怀疑的第二人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只有白阳宗的雪十二娘了。”看了看远处还在处理伤口的大柱,红阳真祖似还有些不愿相信:“原本我也未怀疑她,只是大柱说那拷问之人是懂木术的花女,咱们外山三宗之中,也就她雪十二娘手底下花女最多!只是她她平日一向表现得没有争功之心,难道都只是在骗我?” “真祖,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白莲圣教枝繁叶茂,其中难免有几片枯枝烂叶,如真祖这样一心求证明王大道之人又有几个呢?真祖所说二人的确都有嫌疑,只是此番我等失了先机,又抓不到人证,想要找白阳c无为二宗算账,怕是站不住脚的。不过好在塞翁失马未知祸福,我宗此番虽失利,却好歹完成了内山教士最重要的密令,也算立过了功劳。至于人心士气之失,真祖大可利用一番。” “利用?”一听抓不出背后捅刀子的人,红阳真祖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没好气地问道:“这等局面,还如何利用?” “回山后,真祖大可告知内山教门我等遭人背后掣肘之事,还可将我红阳宗的损失说得重一些,最好求内山让我宗暂缓一切行动,休生养息一番。” “什么?明王降世之日将近,我宗不争先祭功,还要躲在山里当个缩头乌龟么?!哼!” 于太师正要再说,那红阳真祖却满脸怒容拂袖而去,留在原地的老人眼中亦是怒意一闪,牙关咬紧片刻,却终究没能忍住,冷哼出声道:“黄口小儿,本想传你木隐于林之计,保全红阳一宗势力,由着白阳c无为二宗出山争功,再渐渐叫他们漏出马脚只可惜,你这烂泥扶不上墙啊” ———— 一老一少在坡顶的一切不愉快,都远处的唐朱玲与楚麟瞧在眼中。 等红阳真祖走开后,楚麟忙问:“玲儿,你听得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么?” 唐朱玲丧气地摇摇头:“坡顶风太大,声音传不过来。” “没事,我看那些红阳宗的人都还坐着歇息,一时半会好像不会离开。”说话间,楚麟向着空无一人的左侧望了一眼,深吸了口气道:“只要他们再留一会儿,蛟壬就赶得及把另一批白莲贼引来,到时候就能看好戏了!” 唐朱玲也不禁看向同一片空处,那是蛟壬方才偷听时蹲伏的地方,他的一双脚印仍旧留在那里,而此刻,他已用绝顶轻功离开,去引诱那头“驱虎吞狼”之计中的“虎”了。 如今又成了二人独处,而坡顶的红阳宗暂时没了动静,方才风声明明还很大,现在四周却不知为何安静了下来。唐朱玲捋了捋头发,又紧了紧腰带,终于开口问道:“喂相公” “嗯?” “这几日你倒的霉,都是拜我所赐,算是玲儿连累你了”她眼睛望着土里的小草尖,磕磕巴巴地把下半句话挤了出来:“对不住了。” “夫妻之间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一说到夫妻二字,楚麟就不住苦笑起来。 刚才在竹筏里,他疲惫半睡之时,手臂不小心蹭到了唐朱玲的腿。一股陌生的触感让他心跳陡然加速了起来,楚麟这才想起,两人成婚都快一个月了,可他只在洞房那夜做过一次丈夫就连那夜的记忆,也已经迷迷糊糊了。 “‘夫妻’——我究竟有没有资格说这个词呢,在她心中,我真的是丈夫么?” 就在楚麟再一次钻进牛角尖时,唐朱玲继续硬着头皮说起了心里话:“我知道,我一直待你不好,我很凶明明都嫁入了,平时嘴里还老是‘本姑娘c本姑娘’的改不了;我也有些坏毛病,没问过相公就在家里乱翻东西” 楚麟这头才刚钻进牛角尖,就被唐朱玲莫名的一段剖心话给拽了出来,听着她的致歉,楚麟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微酸之感。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宽慰道:“娘子才貌双全,又有侠义心肠,和这些大品德比,一些点小毛病算的了什么呢?所谓瑕不掩瑜嘛这唉我有些词穷了。玲儿,平日里你找我说话,多半都是一些查案啊求证啊什么的,今日怎么忽然想起和我说这些了?” “就是平日里找你说案子说太多了嘛!”有苦难言的唐朱玲露出一个生吞黄莲笑,心中顿时把蛟壬踩了无数脚。 凭唐朱玲的心思,自然不可能无端端对楚麟说些贴心话,她这么做,还是拜蛟壬临走前那句话所赐。就在蛟壬准备动身去引白莲贼之际,唐楚二人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小心行事”。这本没什么,可蛟壬偏偏露出一种暧昧的笑意,指着他俩道:“你们两啊,看起来不像是夫妻,不如说是一对出生入死的袍泽更像一些。” 这句话听得唐朱玲心中警钟直敲。回想起楚麟伤势养好的那几天,自个儿好像是有了些没上心,不但大意地搜查了全府被他察觉,连行为举止上也忘了要温柔谦良。不,不仅是偷子娘娘案之后,就算在那之前也是一样的。就算对楚麟的怀疑在日益减少,可她依旧没有在心里将他当做丈夫,却只把楚麟当作智囊来用,一次次将他拖入自己感兴趣的案子中,令他受伤c遇险 再加上之前在船上还吵了一架,从楚麟的叱责中,唐朱玲并未想过“我喜欢他”,却深深感觉到了“我对不起他”。 “相公玲儿知道自己爱多管闲事,给相公添了不少麻烦。就算相公大度,可有一件事,玲儿还是想解释给你听。”说到这,唐朱玲终于抬眼正对上楚麟的目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启唇解释道:“相公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三面阎罗?” “三面阎罗?” 楚麟正待要追问,忽得东谷坡上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话。两人慌忙再次倚入灌木中窥视,只见东谷坡下又来了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正在往坡顶接近而去。唐楚二人交换一个眼色,都从对方瞳孔中看出了喜悦。 蛟壬不愧是蛟壬,终于将另一支白莲贼引了过来。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楚麟忽然发现了不对。随着那支新队伍的靠近,楚麟赫然发现他们穿的也是暗红色衣物,坡顶坡底的白莲贼越靠越近,到最后看起来就像是同一支队伍一样! 一个不详的预感在楚麟心中悄然滋生着,而背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想。 “玩砸了这回玩砸了”唐朱玲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等她回过头时,却见来去无踪的蛟壬再一次出现,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后头往嘴里灌着水:“我引来的那批人也是红阳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回 您订购的援军已送达,请签收 《德寿四十七年昌京都刑断签》——“唐四得以重获清白。可自此后,三面阎罗近年内销声匿迹,莫说是东州,就连整个中原内,都再无半点踪迹可循。无奈那百十条惨死人命,终成了无头公案。”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蛟壬时,唐朱玲觉得他是武艺高强的;昨日见到他时,唐朱玲觉得他是高深莫测的;方才他单枪匹马将一群白莲贼牵着鼻子走,唐朱玲已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了。 直到此刻,看着蛟壬那一脸的尴尬苦笑,唐朱玲这才觉得,原来他不是神仙啊? 不过留给唐朱玲感慨的时间可没多少了,坡上两批红阳宗的人一碰头,红阳真祖不知得了什么禀报,又暴跳如雷起来,还未变好的嗓子吼得震天响,登时无数门徒拔出刀来,四面八方往坡底散去。 “不好,快走!他们要大肆搜捕此地!”楚麟见势不妙,立刻拉着唐朱玲便跑:“玲儿,对不住,捉活口问话之事只能搁置了,如今还是逃生要紧。” 唐朱玲原本就担心“假唐父”一事被揭穿,立马跟着楚麟就跑。 他们并未想过躲在原地避过搜查,因为为了窥视红阳宗,自然要尽可能接近对方,所以当红阳真祖下令大搜捕时,双方的距离其实隔得并不远。如今两批红阳宗门徒汇合在一起,派出一百多人四散搜捕,近在咫尺的三人实在不易躲过。可是这决策虽无什么大错,却也称不上完善。 蛟壬奇功傍身,一旦飞起来根本连风声都听不见;唐朱玲从小在山里野惯了,所以在林间跑动对她而言也熟悉的很,就算是用发足狂奔,落步声也不会太响;可楚麟就不一样了,若是跟在唐朱玲身后缓缓行进,他还能勉强做到不出动静,如今用逃命的速度跑,不一会儿撞断了几根杈枝,踩歪了好几株花草。 “在那个方向!追!”红阳宗的人可不是瞎子,楚麟此番大礼他们焉能不收?原以为真祖盛怒难平,他们得在这片溪谷中累上一整天的,谁能想到才出发没几步就找到了那几个“细作”?欣喜之下,这群宗徒也没想过陷阱的可能性,散开百来人顿时聚集成一股,庆幸着追了上去。 听着后头越来越大的声势,楚麟越发焦急起来,可是他膝盖还没全好,一着急还连续两次跌个趔趄,害得三人又被追近不少。 蛟壬不慌不忙从树影中钻了出来,将楚麟步子扶稳后道:“我在此处拖延一下,再将他们引去另一个方向。” 三人并没有停下来慢慢商量的余地,唐朱玲只能一边拽着楚麟跑,一边发问:“他们可有两百多人。” 的确,即使对武功有一些理解,可“以一敌百”这等事情对唐朱玲来说,终究和“找死”没什么区别。不仅是她,就连了解蛟壬能耐的楚麟都不赞成:“我发出的动静太大,他们定会追着我那响动不放。就算你想将他们引开,这回怕也行不通。” “引不开那便打呗。”与其他两人相比,蛟壬脸上并没有一丝凝重,他甚至补了半句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呢喃:“又不是打不过。” 可这句豪言壮语听在唐楚二人耳中却成了活脱脱的逞强,楚麟当即厉声拒绝,唐朱玲的眼眸则湿润起来,望向蛟壬的目光变得犹如瞻仰烈士。 这种不被他人相信的感觉,滋味尝起来倒是微妙的很。蛟壬既承受不住二人的心意,却又对被人看扁的感觉敬谢不敏,只得将一肚子不满发泄在了背后追兵身上:“不信我?那我就露两手给他们看看。” 在唐楚二人看来,蛟壬只是将扶着楚麟肩膀的手臂抽了回来,但实际上在短短一瞬之间,蛟壬却已倒身反冲,深入了那群红阳宗门徒之中杀了几个来回,然后又回到了楚麟的身边,装作和之前一样的姿势奔跑着。这片坡底的林子生的茂密,到处都是树影,只要在有影子的地方,这百来个追兵在蛟壬眼中,就如一百斤的馄饨馅儿一样好办。 虽说这般说法缥缈得骇人,不管是书中人还是看官或都有唾弃之意,可惜没办法,有些人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吗? 跑回楚麟身边的蛟壬脸上,并没有一丝得胜归来的傲意,反而苍白间带着一种疑惑,比刚才还要难看上几分。楚麟并未留意到他方才消失过片刻,却留意到了他的脸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蛟壬如此表情。 “我知道你讲讲义气,后面一百多个人,不管谁来了都都没办法单挑的,你你不必自责的呼”他误会着这个表情,急喘着劝慰了几句。 而唐朱玲亦会意地附和:“蛟大侠一颗赤胆,玲儿心领了。实在逃不掉,咱们就想办法绕回湖边打水战。我看他们也没带弓箭,咱们上竹筏躲到湖心去,他们人多也没用。” 楚麟连声赞同,对唐朱玲这主意颇为惊叹,蛟壬也借机勉强一笑,和他们一同找机会往回绕了起来。只是表面上已重拾心态的他,内心中一轮剧震的余波依旧未平。 “为什么不可对他们出手?我知有些人身负命脉,其生死可左右走向,这种人自然是杀不得的。可这等命脉之人,世上有十来个早就撑死了!这百来个反贼而已,难道个个都身负命脉?不可能还是说,这些人对小楚和小唐有极重要的作用,不可现在杀了?” 蛟壬思索间已跟着唐朱玲在林间跑出了一个极大的弧形,连带着身后紧追不舍的红阳宗徒一同绕了个圈。此刻三人已然又接近了溪边,唐朱玲一边往身后撒完最后几滴引蜂胶,一边指着地上二人喜道:“这里有几根断毛竹,咱们捡几根当船槁,到时候把船划到湖对岸,说不定能逃远些!” 楚麟听着后头呼爹喊娘的惨叫声,知道是唐朱玲招来的蜜蜂已搅出了不少乱子,顿时精神一振,四肢也生出不少力气来。他当先抢在蛟壬前头捡起两根竹子,又拿话堵住了唐朱玲的劝阻:“我来拿,不用老蛟帮忙,这竹虽长,也能当拐杖用。由我来拿,还能跑快些呢。” 不知为何,见到他抢着出力的模样,唐朱玲有种想低下头避开目光的本能。她低声应了句“那你小心些”,却又奇怪自个儿嗓门怎么忽然又轻了。 就在方才蛟壬一言不发的时候,都是唐朱玲在大发神威,利用几花药和对林间的熟悉,成功带着追兵绕了一个大圈。现在他们三人距离月牙湖也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只要加把力在追兵追上之前赶回竹筏处,他们便能利用月牙湖逃出升天。此刻显然不是胡思乱想之时,唐朱玲连忙拍了拍脸,几巴掌刮去了脑子里那团浆糊,扶着楚麟迅速加紧了步子。 可是就在这时,后头的喊杀声竟忽然响成一片,楚麟心中慌道:“难道中计了?他们还留着一批人守在附近,我们绕回原路,反而钻进了他们的口袋?” 他立刻将这个担心说了出来,唐朱玲却自信地摇了摇头,架着他继续往前跑去。她边跑边道:“咱们前面没有人,声音都是从背后来的。天晓得这群白莲贼出了什么事情,莫不是被我的蜜蜂蛰得了发脾气?” 蛟壬这时似乎冷静了许多,跟在二人身后的他出言道:“不像是被挑衅后的怒吼,倒像是打起来了一样。” 唐朱玲不解:“打起来?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就连楚麟也想不通了:“刚才呼刚才他们都联手追咱们这么久了,要打怎么等到现在才才打?” 他话音刚落,背后一片巨雷鸣响轰鸣起来,那声势骇得连天地常态都为之一变,头顶的落叶成片成片被震落,铺平了一小段溪流。三人就算再怎么想逃命,也被惊得停下了步子。 “是火铳?!”同是用铳之人,楚麟立刻露出喜色:“朝廷的大军来了!” 唐朱玲圈圆了小嘴,一句“这么巧”怎么也没能说出声来。只是不管她如何不信,背后的骚乱已越来越向厮杀声靠拢起来,尤其是几声“我们中埋伏了!”“快撤!”之类的惨呼声更是显耳。可老天爷今儿仿佛就是在跟唐朱玲过不去,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欢喜时,情势又变得糟糕起来。 那群红阳宗的白莲贼本来就在追着唐朱玲等人跑,在林子里追着三人绕了半圈后,红阳宗背后又被陈军偷袭,开始没命地奔逃溃退起来。然而唐朱玲等人所在的方位,正在这批红阳宗溃退的路线上。 这一刻,唐朱玲终于明白,为什么楚麟如此体弱,却能两次逃过红阳宗的追赶。因为人在逃命时候爆发出的速度,和追人时简直判若两人。原本“唐楚蛟逃红阳宗追”时,那些宗徒只能做到紧咬不放,却始终追不上三人;可现在大家都在逃时,不过片刻便有无数暗红色衣着的人出现在背后。 三人大骇,唐朱玲立刻转身撒了一整痒粉,蛟壬也赶忙抄起一把碎石子,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掷了出去。可在一批溃兵面前,再高明的花药,再精妙的暗器手法,能起到的作用仍旧是杯水车薪。眼看几人即将被红阳宗逃兵的洪流追上,楚麟用尽全力喊出两个字来: “放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回 咱们的女主不要怂就是莽 《假·史记》——始帝,帝号德寿,元帝陈友谅之子,内名陈礼。陈礼生有七子,除太子外,其余六子尽皆四海封王。陈礼有复周之志,封王时便赐战国七雄“齐c赵c韩c燕c秦c魏”六字为其六子之王号。 《作者的话》——上面这段序章有提过哦~ 蛟壬曾在闲聊时问过楚麟一个问题:“如果你性命就在顷刻间,上天只给你机会喊出两个字,你会说什么?” “放箭!” 急中生智的喜悦c命在旦夕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楚麟这声喊响彻了整片林子,甚至压过了两军的混乱。说来也巧,在红阳宗的这批逃兵中,冲在前头那人正好是大柱!原本前头有人高喊放箭,不少宗徒还将信将疑,不知己方是否真的被前后夹击了。可大柱却是认识唐朱玲的!不,不光是认识,应该叫做化成灰都认得! 眼见得高喊放箭那人边上就是女魔头,原本跑在队伍前头的大柱立马发出了一声比楚麟更嘹亮的惨呼,然后立刻转身欲背后的同伴冲撞在了一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原本还在惧怕背后伏击的红阳宗徒们,开始完全相信面前有着更可怕的陷阱。冲在前头的人立即扭头就跑,前队冲撞后队,相互辱骂推搡,在明王的庇佑下乱做了一团。 楚麟没想到这招居然真有用,他望向身畔唐朱玲,她眼中鲜活的燃烧着一团将熄复燃的希望。楚麟大受鼓舞,赶忙连连发喊,就连蛟壬也会意,手里一边加大了暗器的力道,一边跟着喊起“放箭”来。 只是蛟壬刚喊了几声,忽而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隐患似的。他忽然住口冲向唐楚二人,连推带拽把两人往一棵树后塞,楚麟刚想发问,只见“叮”的一声,一根羽箭钉在自己背靠的大树上,斜斜刺入树皮的箭身颤抖不止,从楚麟的角度,还刚好能看到箭尾的白色翎羽。随即,越来越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吓得几人只得蹲伏在树后,感受着周围各种草木被箭头钉穿的声音。 满心欣喜顿时化作一堆石头,砸在楚麟自个儿的脚上:“这这算是心想事成么?” 唐朱玲则非常诚实地说出了心里的感受:“相公,这朝廷军队莫不是听你指挥的?怎么你说放箭就真放箭了?” 楚麟哭笑不得:“我也没说对咱们放箭啊!” 他正说着,蛟壬一个跟头翻到了前头空地上,只见他单手一展,那根钩链应声而现,随着蛟壬矫健的回旋步伐,钩链在他手中被转成了一个银光闪烁的圆盘,顶在蛟壬头顶不断旋转着,犹如一柄巨大的铁伞一般。 “快!咱们顶着这个撤!” 羽箭仍旧不停从天而降,光靠一棵大树显然已有些护不全了,唐楚二人见状立刻冲进了蛟壬那把“铁伞”下,顶着满头“叮叮当当”的声响,加快步子往月牙湖方向冲去。 “蛟大侠,你说什么?”唐朱玲忽道:“什么叫‘总算还有这招能用出来’?你可是哪里受伤了?” “没有没有!”蛟壬此刻双手忙得很,摇不得手只能连连摇头:“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罢了。” 这些遁词听起来虽有些怪异,但唐朱玲却并没有时间多想,除了头顶还未曾断绝的箭雨之外,随着一侧溪流的越来越宽,唐朱玲猛然想到一件事情。 当时红阳真祖是含怒下令,他手下的宗徒几乎都被派下了谷坡,照这么推算 “现在那个小真祖身边应该没什么人了吧?”她忍不住低声说了出来。 这回反倒是蛟壬和楚麟异口同声了:“你说什么?” 唐朱玲可不是个会藏话的主,立刻说道:“现在这批白莲贼死伤惨重,可他们的头头还在东谷坡上。” 蛟壬一时没明白,见跑出了箭雨的范围,他收起钩链问道:“所以呢?你是要我再把朝廷的部队引过去,再红阳真祖给一并处理了?” “这边喊杀声如此之大只怕呼只怕红阳真祖早就跑了。”反倒是楚麟立刻明白了唐朱玲的想法,喘着粗气说道:“你是想让老蛟出手呼擒贼擒王?” 唐朱玲又将楚麟扶稳了一些,脚下却加快了步子:“这红阳真祖火烧驿营,犯下的可是大罪,若是就这样让他逃了,岂不可惜?” “可惜?”三人中唯一有武功的蛟壬此刻反倒说起了泄气话:“你们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从几百个凶狠的反贼手中死里逃生,应该庆幸才是吧?首恶逃了便逃了,捉他是官府的事情,你们有什么可惜的?” “此言差矣!”唐朱玲刚想反驳,谁知楚麟却与他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她诧异地望去,却见楚麟停下步子,喘息了好一阵子,才起身肃然对蛟壬解释道:“老蛟,这事我也得拜托你。玲儿她爹至今下落不明,要靠官兵搜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有结果。那红阳真祖是一众贼首,若能从他口中撬出被劫驿车上百姓的下落,才能最快确认我岳丈的安全。老蛟,我知道你身手非凡,对付那一百多人的大军或有风险,可若红阳真祖身边护卫不多,我还是想求你” 楚麟不知该如何说完这个请求,只得深深低下了头去。望着他替自己如此恳求挚友,唐朱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一心只想到抓住红阳真祖立功,却又一时又忘了那位虚构出来的“爹”还生死不明。反倒是楚麟,一路之上却从未停止过“替唐朱玲找到父亲”的念头。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夜盗的同伙吗?”一个念头如裂缝一般撬开了唐朱玲长久以来的信念,而且不论她如何回忆燕君胧的推断,这条怀疑的裂缝终究没有愈合的势头,反而往崩裂的朝向渐渐扩大起来。 待摒弃这些杂念后,唐朱玲恍然发现几人又跑出了一段路,箭雨声音已完全听不见了,后头只剩下依然离远的喊杀声,还有偶尔几发火铳的鸣响。瞥见前头几层枝叶背后就是一片湖面,唐朱玲和楚麟相视笑了起来。 “你们先上竹筏,把筏子划到对岸,我去把那个红阳真祖抓来。”蛟壬加快速度窜入树冠之中,他的声音也从清晰可辨转向余音袅绕:“直接从坡顶的另一侧下去,与你们汇合。” 要说唐朱玲心里没有跟去一同抓捕的念头,那是谎话。可她也清楚自己并不会真正的武功,身上的花药也在方才用得差不多了,更何况最重要的楚麟撑着两根毛竹当拐棍,前进的步伐已变得一瘸一拐。唐朱玲低头一看,他的一只鞋子不知何时已脱落了下来,左足白袜尖上已透出点点血色。 “相公,忍一忍,上了船就能休息了。”她没有再看东谷坡方向一眼,扶着楚麟往记忆中竹筏停靠的方向走去。 只是上天似乎嫌弃这一回不够点题,偏要给这筋疲力尽的两人再多添一道劫难。在撑过一段崎岖小路后,唐楚二人终于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这里就是月牙湖的其中一个“月尖”,也是蛟壬帮他们停靠竹筏的地方。可就在二人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时,一个不速之客同时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只见原本连在竹筏上的绳索已被解了开来,而那个跪坐在竹筏边c拿刀做槁将船撑离岸边的人,不是红阳真祖是谁? “不好!他要跑!?”唐朱玲当先反应过来,一时失声对楚麟喊了一句。 听到声响的红阳真祖抬起了头,他一副十四五岁的面容上还带着童稚,可偏偏脖子上却带着一根极其血腥的项链,一个粗制的银环上,串连着三只人头颅骨,这些颅骨比普通人小上不少,若是真骨,必然是孩童死后腐制而成!莫说制作此链之匠,就是携带之人也足以令人恶怒。 果然,见到他带着这种残忍项链,唐朱玲仿佛脑子一热,猛然放开楚麟的手,淌着水便往已经离岸的竹筏冲了过去。楚麟还来不及阻拦,却已瞥见筏子上的红阳真祖已作出了拔刀的姿势。那边唐朱玲浑若未见,一心加快着淌水的速度,眼看再过几息时刻便要将手搭上竹筏边了。 “这不是送上去让人砍断手吗?”楚麟看得双眼几乎蹬出血丝来,只可惜双脚已连站都站不稳,根本无上前援救。惊怒之中,楚麟连忙拔出没有弹药的火铳,对着正欲拔刀的红阳真祖眉心遥遥一指:“贼子你敢!信不信本王一铳送你去阴曹判罪!” 也不知是中气十足的“本王”二字起了作用,还是当反贼的红阳真祖对火铳尤为敏感。总之楚麟这招又起了作用,将他拔刀之势生生顿住。然而虚张声势之计必不能持久,随着唐朱玲一节藕臂扒上竹筏,红阳真祖终究还是选择拔出刀来。楚麟见刀锋之下便是唐朱玲,急得目眦欲裂,抡起十成臂力将火铳直接扔了过去,自己也被强大的惯性带地一跤跌在地上。 等他慌忙抬头再看时,那红阳真祖已经退进了乌棚之中,唐朱玲手里握着一节妩玫藤鞭,撩着滴滴答答的裙摆也追了进去。而那竹筏被唐朱玲这么一推,也缓缓加速往湖心飘去。 “玲儿!!!” 焦急的呼唤并未得到回应,楚麟一时难以起身,扒拉着往水边挪了几寸,然而一直到竹筏飘向湖心,也没能听见唐朱玲的声音,反之貌似红阳真祖好像在乌棚里哇哇大叫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回 最快升级渠道——回忆杀 《花仙木术·极》——“《花仙木术》数卷,集先人万千心血,汇古今花女才智。其共分为《春》c《夏》c《秋》c《冬》c《极》五册,前四册所记木术,用于衣食住行药武皆可,技艺囊括三百六十行。然此《极》册,非供俗世所用,慎阅,慎阅,慎阅!” 墙,抬头都往不见顶。 这木墙怎么这么高? 望着眼前的木墙,唐朱玲隐约有种感觉,这堵墙并不应该是这么高才是啊。 秋林驿的通捕房连个衙门都算不上,只是几栋用木头盖的房子,还没有春来驿那种高大的围墙。平时站在山包包上看,通捕房的屋子小的很,还没有员外家大。 可是站在木牢外,眼前的墙却忽然无限变大起来,仿佛根本宽高已变得没了尽头,里面的人永远出不来,而外面的人。 “好冷” 一个熟悉到心惊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唐朱玲一个激灵,接着缓缓低头望向身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只穿着件破旧的红袄子,鲜红色的布匹早已被岁月磨成了深褐,只看一眼就知道里头的棉絮早已漏得空了,根本保不住身体里的暖气。更不用说这件衣服显然是给更小的孩子穿的,那双袖管早已包不住女孩儿的整条手臂,她手腕以上还有老大一截暴露在外头。 女孩冷得脸色发青,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通捕房的牢屋后墙,忍着秋林地界深秋的刺骨寒风,用小碎步维持着身体的暖和。然而即使是这种取暖的本能,也被小女孩强烈地遏制住了。 “不要动,不要乱动。”唐朱玲愣愣地望着女孩的嘴唇,和脸色一样青紫的嘴唇。嘴唇里轻轻吐出的,是让人听不懂的话:“要乖,不要调皮,就是因为你太调皮,老爹才会被抓进去的。只要乖,老爹就不会被罚了,玲儿乖,玲儿不要乱动。” 听到小女孩叫出自己的小名,唐朱玲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十年未曾做过的梦,竟又出现在了眼前。 “这么说?本姑娘是在做梦?我是怎么睡着的?我睡着前在做什么?”望着梦中十年前的自己,唐朱玲的思绪乍一清醒,却又很快与梦境同化在了一起:“既然梦见的是那一天嗯老吕家那俩碎嘴子兄弟马上就要来了吧?” 身侧,小女孩正受着寒风煎熬,却强自忍耐着不肯乱动取暖,一动不动的她自然成了某人的靶子。几颗石头从她背后打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小孩的嘲笑声:“凶八婆,阎罗种,老贼造孽小贼凶。” 女孩儿背后雾一般幻化出两个麻子脸男童,也都一般岁数,两人绒帽围巾捂得严严实实,脸上红彤彤的,看着精神地很。他们一边重复着嘴里并不算押韵的词儿,一边捡起地上的空果壳往女孩儿扔。见女孩儿并不反抗,也不喊疼,两个男孩儿不是很满意,其中一个大个儿的上去推了她一把,又道:“喂!我娘说了!临县的棺材店老板就是你爹杀的,洳陵城的军爷也是你爹杀的,你爹不入冬就要被砍头!砍下来的头会咕噜噜在地上滚。” 女孩儿回头,眼中已带上了愤然的泪花:“我老爹没杀人!” “行了行了!反正这时候再怎么争也没用,唉小时候就是傻。不看了不看了!”一边的唐朱玲终于忍不住,像是悟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猛的一脚踹在了那个大个儿男孩儿身上。她预料之中的情形发生了,男孩既没有被踹倒,也没有哭喊。他在这一脚下化作了一律烟尘,和另一个男孩儿同时消失在原地。而正要哭出来的女孩儿也安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刚才那般模样,继续望着眼前木牢的后墙。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梦时,运气好的时候,隐约就能控制一下梦境。尤其是梦到过去的时候。 唐朱玲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她知道,这段最不想看的记忆,已经被她成功的跳过了。 “改天回秋林驿一次吧”在开始下一段梦境前,一个忽然冒出的念头令她的笑意狡黠了几分:“给那吕大狗再补一痒粉,哦!他兄弟吕小狗也不能少!” 又有什么新的动静出现了,这次幻化出的人出现在通捕房里。唐朱玲的目光认真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正是她最珍视的一段记忆。能在梦中如此真实地重看一遍,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从此刻起,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你?你怎么还不肯走?你这样要冻坏身子的!”通捕房里走出的人,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青年,他身上的捕快服很旧,可却浆洗得很干净。他走近小女孩,望着她青紫的脸犹豫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进屋吧。” “进屋算不算调皮?” “”男人一梗,似乎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近乎残忍地解释道:“唐朱玲,你父亲被抓,不是因为你调皮。他杀了人,犯了法,杀人就要偿命。” “我知道啊。” “你知道?那为什么” 女孩儿的回答似乎有些出乎男人的意料,而一旁望着他们的唐朱玲,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一般,不禁亲启朱唇,和十年前的自己一同说出了她终生难忘的一句话:“可我除了乖一些,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除非,你告诉我。捕快哥哥,告诉我,玲儿要怎样做才能救我爹呢?” 那个穿捕快服的男子的眼神变了,在怜悯和为难中,似乎掺杂进了一分诧异。 唐朱玲十分得意地望着这种变化,得意到轻笑了出来:“李大哥从这时候就一直觉得本姑娘是个聪明孩子吧?”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忽而一变,成了一间破旧的书房。那个“小女孩”版的唐朱玲此刻正坐在书房中,她身边燃着炭火,脸色也已经红润了很多,与刚才那副凄惨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正版”的唐朱玲却抓着头发不开心起来:“啊?干嘛跳这么快啊!怎么一下就到这儿了?你这梦也太不讲道理了!” 梦境老爷可不管她的抗议,直接将“青年版”李进从门外送了进来。 “玲儿!” “李大哥你回来了?老爹他?” “唐老爹啊洗脱冤屈了!洳陵知府亲自拍的惊堂木。” “真的,那我爹不是三面阎罗?” “不是,唐老爹是清白的。放心吧。” “那老爹呢?” “我安排他在客栈先住一晚。”李进似是渴得厉害,话说一半忍不住先倒了杯水喝:“关了这么久,身子总有些损害,要是再连夜赶回来,怕是要病一阵。不过,他在那边有我都城里的同僚照应,我是先快马回来给你报这个喜讯的。” “李大哥你就是大英雄,玲儿这就买红布去!” 听到这句话,旁观的唐朱玲忽然身子绷紧起来,而梦中的李进却还不明所以:“买红布做什么?去掉牢里的晦气?” “嫁你啊,说好了本姑娘有恩必报,这就以身相许,不过生孩子得过几年,我还小呢。” 李进当即一口水喷了出来,“女孩版”唐朱玲敏捷地低头一避,整片茶雾直冲“正版”唐朱玲的脸面而来。 虽然梦中被茶雾糊脸,既不感觉冷也不会真的弄湿,可唐朱玲此刻的感受却比被泼脸尴尬百倍:“花仙保佑,保佑李大哥一定要忘了当年本姑娘这句傻话啊。” 而就在唐朱玲脸烧的时候,梦中的李进用尽了百般本领,终于完成了一场“悔婚仪式”。只见他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燕”字,对小女孩循循善诱道:“就是这个‘燕’字,唐老爹这次能从死局里翻盘,靠的就是这位燕小公子找出的证据。所以你要嫁也不是嫁我,得嫁他才对。” “燕捕头”看到梦中自己希冀的眸光,唐朱玲不禁叹道:“谁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会如此奇妙的,当时你在公堂上翻了案就不知所踪,连李大哥都寻你不到。可十年后当我从花仙庙退了纱后,你却成了李大哥的下属了。” “李大哥,那燕公子现在在洳陵都里吗?”梦境中的女孩儿唐朱玲兴冲冲地问着:“我能见到他吗?” 唐朱玲苦笑着,自言自语地陈述着“自己”的未来:“见不到的,要等上十年呢。” 然而李进却道:“行啊,他就在外面,我去开门。” “什么?” 这句话可把唐朱玲吓得不轻,她立刻意识到这个梦终于开始脱离记忆开始胡来了。的确,在唐朱玲以往的“白日梦”之中,她与燕君胧相见的场景已出现了无数次,可她绝没有想到,一直在遵照现实记忆来上演的这场梦,竟会在此处接入一段臆想! 然而她也变得极其期待起来,即便在梦中,唐朱玲也能感觉到嗓门口的干燥。李进喝水用的茶壶就在手边,可她却丝毫没有在梦中倒水润喉的心思,一双眼眸紧紧盯着门扉——被李进渐渐打开的门扉。 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跨门而入,却如踏着云彩一样,直接飞到了唐朱玲的面前,一张秀气带点肥胖的脸凑近过来笑道:“娘子?听说你要嫁给我?” “浑浑少爷?!啊!!!!” 随着一声大叫,眼前的书房陷入整片黑暗中,而那些梦中的人也顿时支离破碎,化作无法形容的光斑,一同没入黑暗。唐朱玲猛然一睁眼,一股梦中的寒意彻骨袭来,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山洞一样的地方,微弱的日光从头顶石缝中洒下,让她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人。 那个人不是楚麟,而是红阳真祖,象征三面骷髅的项链正在他的脖子上,骷髅空洞的眼神中,仿若有鬼火般的光斑亮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回 单刷第二大章BOSS 《拳度百科》——红阳宗,为白莲教中一个影响力较大的宗派。白莲教归于明军旗下后,也曾一度改称“明教”,但曾遭到过一部分宗派的抵制,红阳宗就是其中之一。所以白莲教被陈军追杀入百远深山时,支持或反对朱元璋的宗门并未在同一处落地生根。红阳c白阳c无为三宗皆不愿与“明教”同处一地,故而扎根在距离山外较近之处,多年后,内部统称作“外山三宗”。 一把火烧了驿营的魔头就在眼前,若是个普通姑娘只怕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可咱们的唐朱玲呃好像也抖起来了。 不但抖了,而且脖子还一抽一抽地,仿佛是被惊吓身子都抽搐了起来。 然后 “阿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唐朱玲心情颇为糟糕地审视了一下自己。她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湿了个透,加上又昏睡了片刻,此时已经寒气入体,不但鼻子仍旧作痒,连骨头都疼了起来:“本姑娘在湖边追着这小魔头上了船,可怎么到的这山洞里?要是翻了船,那我们应该淹死了才对啊?湖底怎会有洞?” 她此刻浑身酸软,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大,幸而对面石柱旁的红阳真祖连眼睛都没睁开,也是浑身水渍昏睡不醒。唐朱玲一时起不来,又没有什么危险,只要勉强转动眼珠四处打量起来。这小山洞甚是昏暗,只借着顶缝漏下的几束残光,照亮了巴掌大一块地方。 唐朱玲只看得清周围有几根石柱纵贯顶底,这些细长的石柱轮廓圆滑,头宽身窄,生得如细长的沙漏一般。红阳真祖便是趴在其中一个“沙漏”的脚面儿上,而唐朱玲估摸着自个儿靠着的斜面,也是另一根石柱的底部。虽然目不及远,不过昏暗的远处似乎也有多根石柱竖着,仿佛它们就是支撑这一方天地的顶梁。 待周围看得差不多了,唐朱玲的身子也渐渐恢复了力气,瞧见红阳真祖脖子上的骷髅项链,唐朱玲奋力挣扎了几下,终于勉强站起身来,一步步半走半爬得往他靠去。 什么白莲教,什么红阳宗,这些与朝廷作对的东西,此刻都要先靠后放一放。唐朱玲的心里只有一个“最要紧的问题”,这红阳真祖究竟是不是“三面骷髅”。 那个曾在十年前在洳陵都索了几十条命的杀人魔王,也还得唐老爹险些成为替死鬼的罪魁——三面骷髅。 她一面爬,一面悄然伸手探了探自个儿的腰际。 “嗯,花仙保佑,清花膏虽然丢了,亚目菊蜜和妩玫藤都在。”她缓缓抽出花藤,靠近的脚步逐渐谨慎起来:“这小魔头还没醒,正好将他先捆起来,到时候就算他会武功也也也阿阿阿嚏!” 这个喷嚏震得唐朱玲一阵晕乎,堪比楚麟那杆火铳的动静,连头顶的山壁都捧场般落下不少石屑来。痛痛快快发泄出挠人的痒意后,鼻腔是痛快了,唐朱玲的脑仁却疼了起来。不是因为风寒,而是因为当着她的面,红阳真祖的眼睛“吧嗒”一下睁了开来。 这可正应了“大眼瞪小眼”这句话,唐朱玲的动作僵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红阳真祖的视线从茫然到清醒,她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就算不是“三面骷髅”,也算个杀过官军的反贼。自己一点武功不会,没了偷袭的优势,在他面前就是只送入口的肥羊。 纤腰一扭,唐朱玲慌忙手脚并用往后仰爬去,同时右手一甩,亚目菊蜜都来不及开,连带塞就这么朝他扔了过去。可这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也不是每回都能成的,清醒过来的红阳真祖竖起一掌,整菊蜜被他打飞至远处,唐朱玲这一招棋,妥妥儿的成了“死马”。 眼见这十四岁孩子眼中烧起两点杀意,唐朱玲可着实慌了起来,也有点回忆了起来:“要了命了!这得赶紧跑才行!本姑娘之前是怎么有胆子一个人追他的?哦是了,那时候痒粉还在,先撒了他一脸痒粉,他就一点儿功夫都使不出哎?我睡了多久了?痒粉水洗不掉,效用应当还在才是啊?” 木术,的确是一门极为精确的技艺,就在唐朱玲想到这一层时,正想扑过来生撕她的红阳真祖动作不对了。原先他借着起身的力道,斜着身子就打出一招黑虎掏心。虽说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这招式只打得出五成功力,可真要打实在唐朱玲身上,那也是断骨头的杀招。可这“黑虎爪子”才伸出一半,却半道硬生生改了方向,给抓红阳真祖自己身上去了。 适才昏迷过去还不觉得,可一醒过来后,红阳真祖浑身的痒处一道发起难来,逼得他片刻都腾不出手来打死眼前这个“妖女”。 扣她咽喉?不行,自己脖子先抓两下。 劈她前胸?自己胸口倒是痒得直想挨劈啊! 追上她了,正好用“阎罗指”赐她一死?抱歉,十根手指都忙得很,没一根有空理会“阎罗”呐! 就这样,红阳真祖出招又收招,出招又收招,如个被耍的猴子一般追了唐朱玲几步,楞是一招都没打出来。逼人发疯的痒意和对唐朱玲的杀意交织在一起,生生气得他忘了自己还有一双脚。等他好不容易想起用腿功去扫时,唐朱玲已经连滚带爬躲进了一片残光照不到的暗幕之中。 红阳真祖顿时气得面红耳赤,若是光线充足的话,看起来只怕又与猴子相近了几分。只是仓皇躲闪的唐朱玲此刻却任何取笑心思。他身上痒粉的效用虽还在,可这种边瘙痒边乱打的招式,对普通人而言也颇具威胁。方才她逃跑时曾瞟见过,红阳真祖乱动时肘肩撞上石柱,碗口粗石柱皆是一触即断,唐朱玲自问身子骨可没石头硬。如今失去了亚目菊蜜,唐朱玲自问不可能凭着手里一条妩玫藤与他正面相抗,她只得一路摸索着往更暗处躲避,先远离那一阵阵可怕的掌风再说。 可这回花仙大神就不怎么保佑她了,这山洞明明暗的可怕,然而不论唐朱玲躲去哪个方位,红阳真祖竟都能寻过来,然而唐朱玲虽摆脱不掉他,却也始终没有被他追上。倒不是她的身子轻盈能胜过武人,是因为唐朱玲在暗中摸索着逃命,一旦摸到石柱,则会本能地绕开;而红阳真祖却每每如暴徒般撞砸石柱,偏要将唐朱玲经过的石柱撞得彻底断裂后,才继续追上来。 两人就这么一追一逃,一撞一绕,竟僵持了好一会儿。 说实话,红阳真祖此刻心里那叫一个苦,就差没有破口大骂“明王无眼”了。盼了十几年,教内终于应了他首次出山之请。出发前,计划斟酌再斟酌,队伍锤炼再锤炼,总算成功劫了囚车c劫了驿车c火烧春来驿。可原本一切顺利的势头,忽然在某一刻盛极而衰起来,劫来的粮食被烧,烧死官兵的计划受阻,就连军心也散得支离破碎。东谷坡上,那些质疑自己年幼的老宗徒门一个个眼神冰冷,红阳真祖可以预见,待这批人重回百远山后,山内山外只怕将传遍他“红阳无能”的风言。不过,这个担心恐怕也是多余了,因为那批不知何时忽然出现的朝廷援军,多半已经将红阳宗的队伍剿灭殆尽。 烧粮食c乱军心c向陈军暴露行踪在红阳真祖看来,此次红阳宗出山的一切败因,皆在眼前这个花女一人身上!他恨不得生吞了唐朱玲,连一刻也不想让她多活。盛怒之中的红阳真祖手脚比平时更加灵活,若他当真一心要追,只怕唐朱玲连一息都拖延不得。 可是 这一身的瘙痒实在快要将人逼疯,光靠十根手指早就不够了,红阳真祖不得不用上脚尖来“加入战局”,这么一来他只能单脚跳着追唐朱玲,速度登时慢了几倍。何况像他这样满身都中了痒粉的情况,双手一脚也不够,他身上有好几处痒得想捅一刀,却偏偏腾不出手去抓一下所以红阳真祖只能去撞柱子。 用腰c用胸c用腿c甚至用头去撞。 只有不断猛烈冲撞石柱,让那种冲击剧痛带来刺激才能覆盖痒意,稍稍令人感觉一丝舒适。 就这样,靠着痒粉的余威,唐朱玲始终没有被自小练武的红阳真祖追上。能与一名武人走这么多回合,照理说已是奇迹,可一味在暗中蒙头乱跑也不是长久之计,在身后又传出一声石柱断裂声后,她不禁烦躁起来:“这地方也没有个出口,难道要这么一直逃下去?” 就这么一分心,唐朱玲脚下一乱,险些扑跌在地上。 “莫不是被乱石绊倒了?”她暗道一声糟糕,赶紧摸起小腿和脚背来,想按捏一下肌肉好继续跑。可一探之下却发现两只脚都好好的,连些许疼痛都没有,这一摔竟不是磕绊导致的。 “这地方是这地方在震?”恍惚中,唐朱玲意识到了摔倒的原因,身下的震动片刻间变得剧烈起来,四面八方传来的岩层摩擦发出令人窒息的低鸣,彻底将红阳真祖的掌风掩盖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唐朱玲凭着一丝本能往前一扑,正抱住一根较粗的石柱,就在她勉强在石柱根部蜷缩起身体后,整个山洞终于将自然之威彻底发泄而出。伴随着无从断绝的轰鸣,看不清也数不尽的石块从顶部坍塌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回 本回我们探索地理的奥秘 《百远山剿匪记——第七回》——“程邢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日仍旧出营巡视。他这般不怕死,手下将领真是心急如焚,最后在军师的出谋划策下,居然以死相逼,强迫程邢定要留在大帐中不许离开。气得程邢骂道:‘难道我堂堂一个剿匪大帅,还要过阶下囚的日子么?’只是他手下诸将平日里令行禁止,唯独对这一条却是抗命到底,也不怪这些骄兵悍将如此胆寒,在白莲教刺杀之下,几路大军中已有诸多将领暴毙,进剿大军士气低落,不敢再冒进一步,只是终日坚守不出。莽莽百远大山中,白莲教以教中高手的江湖手段,硬生生遏制住了陈汉的军势谋略。” 唐朱玲紧紧闭着眼睛,耳边落石崩塌之声不绝,吓得她只得紧紧抱住身边石柱,半跪在地上一寸都不敢乱挪。 花女钟天地之灵气,却也与凡人一样惧怕天地之威,这石洞内目不及远,就算轰然崩塌下来,唐朱玲也瞧不见哪里危险c哪里是出口c就连头上何时会落下一块石头,她也是心里没底,只得缩成一团念叨个不停。 “花仙大人明鉴,把柱子弄榻的不是弟子,是那个白莲贼,大石头砸下来别找我,找他去,找他去” 她也没管红阳真祖发疯一般去撞石柱是为了什么。 山空崩塌,那是何等的声势,唐朱玲就算仗着光环未被成片的落石砸到,可光凭巨岩崩塌时摩擦出的轰鸣,也震得她双耳撕裂般疼痛。在这种持续不断的折磨下,她的耳内终于传出一声尖鸣,随即唐朱玲神思一散,眩晕之感四面八方袭来,逼得她趴在石柱边昏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唐朱玲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说话,却又似乎只是幻梦一场。 “醒一醒!喂!唐朱玲!不会有事吧?”那人的话模模糊糊,唐朱玲似乎听清了,一个杂念闪过,却又整句都忘却了:“被震晕的?震动也能晕人么不过搞清楚是‘晕’那就好,晕了总能醒过来,伤了死了可就难办了。总之先把她什么!为什么不能救走她?什么时候把女主角救出险境也算是‘过度干涉’了?简直哔了汪了” 天方夜谭般的声音又归于平静,唐朱玲的意识再清醒过来时,周围已响起清晨的鸟鸣来。 “天亮了?”这是唐朱玲的第一个念头,而第二个则是:“这床好硬!” 她睡得自然不是床。 若咱们这故事直接一跳,快进到唐朱玲被某人救走治伤,然后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那就太狗血了不是? 所以她还在那个崩塌的山洞里,趴卧在一片稍显干燥的石台上,而头顶上一丈不到的地方,一块看不清有多大的岩体压在上头,石台和石柱成了两个支点,将这片巨岩支撑了起来,在下头形成了一小片棺材大小的空间,正是唐朱玲的栖身之地。 整个山洞都崩塌了,无数巨石从天而降,偏偏一块没砸着唐朱玲,还形成了一个空间让她毫发无损 看来搞了半天这故事还是很狗血嘛! 幽幽醒来的唐朱玲四处一看,这石台本身也不平,地势低的那一段渗入不少水来,已经在她脚下形成了一个小水塘。幸好她昏倒时是头上脚下,否则要是倒过来躺,此刻只怕早就淹死了。 “水哪儿来的水咳咳好渴哦!我知道了!” 睡了一夜的人嗓子都是冒烟的,唐朱玲顾不得这一小潭水干不干净,立刻捧起一掌先润了润喉。一股水草味儿直冲咽喉,让熟悉气味的唐朱玲顿时想起了昏迷前的山体崩塌。不仅如此,连上一次昏迷前的事情,都在这一杯漱口水的提醒下,回到了她的记忆之中。 那时她追着红阳真祖就上了竹筏,一照面先下手为强,半痒粉直接撒了那倒霉孩子一身。红阳真祖武功是厉害,可这痒粉不行血液,不涉筋脉,就算内力再强也驱不出体。十四岁的孩子,武功就是再高,也熬不得这种折磨,红阳真祖顿时就痒得舞起了“疯魔掌法”,拳掌劲气顿时四面八方打将出来。 破竹筏如何受得了红阳真祖摧残,没两下便散成了残竹破木。红阳真祖一跌入水,忽觉得浑身瘙痒稍平复了些,那水虽解不得痒,可至少清凉沁人,能使浑身瘙痒之感稍作缓解。红阳真祖缓过了神后第一件事自然是杀奔唐朱玲而来,至少他一从水里冒出头,那露出水面的部分便瘙痒难耐,只得潜在湖水中去捉唐朱玲。 唐朱玲早就跳入了水里,见红阳真祖的影子在水下游来,她惊觉痒粉效力减弱,立刻便不敢再力敌。只是唐朱玲刚想逃上岸,回头却见到双脚受伤的楚麟还跌在岸边。 “绝不可把发了疯的红阳真祖引去浑少爷那里!” 脑中唯有这一个念头来回直冒,她登时再不做多想,调转方向猛地一蹬,只管往远离岸边的方向游去。就这样,唐朱玲在湖中拼命游水,逃脱着水下的追杀,慌忙中没有辨明方向,竟往月牙湖靠近东谷坡的那面山体处游去。或是谷坡顶上红阳宗还有未能逃走的人,当唐朱玲游近了山体时,坡顶上砸了下来不少石块似的重物。 “林子里的红阳宗大概都全军覆没了,你们这些留守的怎么还有兴致对着一个落水的姑娘扔落石啊?” 正死命游水的唐朱玲心中直叫苦,只得学着红阳真祖的样子潜下水去活动。可她毕竟水性有限,又是疲累之身,才在水下游没多久便没了力气,想要再分辨方位已是有心无力了。抱着一丝希望,唐朱玲摸到了一块湖底的岩石,她顺着岩石往前拉扯身子,想要沿着山体直接从水下爬到水上好吸一口气。谁知这东谷坡内别有洞天,谷坡之下有一小块中空的石柱洞,可这洞的入口四面八方都没有,唯潜入湖中再上浮方可进得这片天地。唐朱玲闭着眼以手攀路,并未爬出月牙湖的水面,反倒被她这么钻进了空洞里。 而红阳真祖也跟在后头追了上来,两个“憋了一肚子气”的人一前一后钻入了这山腹空洞中,终是累得无力再行,找了块地势高的干燥处,纷纷昏倒沉沉睡去。 而后来红阳真祖醒来,仍未能摆脱痒粉效用,又被逼得四处乱打,将支撑这片空洞的石柱破坏殆尽,山体失了支点,终于崩塌下来。只是这空洞本就不比湖平面高多少,这一坍塌,有些地方便彻底浸没在了湖底,而唐朱玲所在之处,恰好只比水面高了些许而已,所以只有最低处聚积成了一个小塘。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大石头压其脑袋。”清醒过来后,唐朱玲四面八方试了试,可压在顶上的岩石是一整块,也没什么缝隙可用,用力推顶更是纹丝不动。唐朱玲找不着出路,一股虚弱感反倒逆袭而来,将她昏睡整夜积累起来的丁点力气吞噬一空。 “被困在石缝里了身上也没什么花药能充饥的,唉”她沮丧地往石台上一趟,彻底放松了四肢,浑身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就连泡肿的双脚再度浸没在水里也懒得去管了。:“唐朱玲你就是没脑子,红阳真祖这等凶徒是你惹得起的吗?这下可好了,三面骷髅的事情没问着,老爹的冤屈没洗刷,自个儿一条命到搭进去了这算是英年早逝吧?本姑娘还没嫁人呢” “嫁人?” 一想到这个念头,唐朱玲眼前忽然浮现出楚麟的脸来。 只是这一次,那张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楚麟平日里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而是目眦欲裂近乎绝望的扭曲。 “这浑少爷长得跟一块白切肉似的,平时只要不犯傻,看着应当挺顺眼才是,怎得我却记起了他这般面容”胡思乱想中的唐朱玲一个激灵,忽想起一点脱身的希望来:“是了!他是看着我游入湖中的!山崩这么大的动静,他就算在岸边也定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他能想到我就在这堆乱石之中么?” 有了些盼头,唐朱玲又活络起来,她摸出身上最后一件木术之物——那根妩玫藤来。这妩玫藤原本有四尺多长的,只是经历了多番险情后,如今只剩下了两尺左右,而且剩下的是没有握把的藤尖那段,这段妩玫藤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早已是通体生刺,唐朱玲缠腰上设有专门防刺的硬帛,故而腰间并没有刺伤,可要用双手抽出刺藤时,十指却不免要见点血了。 艰难地翻动着身子,在巨石和石台之间,唐朱玲终于找着一条缝隙,她忍着疼将刺藤一寸一寸伸出去,虽然看不见外头是哪般模样,但若楚麟带着蛟壬来寻她,一旦他见到这段刺藤,就能知道自己被困在此处。 做完了这个记号,唐朱玲一边舔着指尖的伤口,一边还试着喊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吗!我被压在石头下面啦!” 就算楚麟有心救她,可唐朱玲本也没抱希望,楚麟这么巧就身处呼声可及之地,所以她喊的那两声反倒是自嘲的意味多上一些。谁知待她喊完,从巨石顶上竟然真的传出一个声音,让唐朱玲整个人猛得坐起身来,脑袋瓜“咚”一下撞在石头上,在这清晨时分硬是欣赏了一番满天繁星。 “妖女,你竟然还没死!你在哪里?”红阳真祖的声音听着就像是被唐朱玲杀了全家似的:“你出来!你有种出来!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捂着撞痛的额头,唐朱玲身心俱疲地躺了回去:“呵呵本姑娘要是能自个儿出来还用得着叫救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回 捕快的基本功是审问 《捕神录》——捕快手中最锋利的不该是刀,而是“勘c审c验c变”四种本领,此四技也称作捕快四把刀。一个人只是武功高强,那只能当一介打手,想要破局洗冤,还需捕快最锋利的“四把刀”审,即审讯问话,其中涵“逼c诱c虚实c哭c笑”六道。 “你在哪里?妖女!你有种放我出来,本祖也定要将你沉江祭神!” 红阳真祖怒不可遏的骂声连绵不绝,唐朱玲却越听越安心。 她此刻脱不得身,原本还当要被这凶贼瓮中捉鳖,谁知红阳真祖武功虽高,毕竟是少年心性,连番受挫之下,只管大声喊麻,一时竟将自身的处境也暴露了出来。听着那连番“只打雷不下雨”的威胁,唐朱玲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这真祖小爷此时也被压住了,他非但动惮不得,多半还受了些伤。 意识到这红阳真祖已没了威胁,唐朱玲可就不怕了,动手她打不过,动嘴皮子还吵不过么?自己这边可是有水潭的! 又捧了半鞠水润了润嗓子,唐朱玲乘着他嗓子喊哑的空档,抽冷子激了一句:“怎么,你这是在求本姑娘让你几分么?” “让?!”熊孩子一听,扯着已经干燥冒火的嗓子就喊:“你要敢堂堂正正交手,本祖坐在地上让你一双腿,也能打得你跪地上爬不起来。” “堂堂正正?那你怎得不扛面旗号直接跟官兵叫阵去,还鬼头鬼脑扮作米行伙计,做背地里放火这等龌龊事。”尽管对方看不着,唐朱玲仍旧冲着石头顶上不屑地瞟了一眼:“也难怪,你们是白莲教嘛!要真扛旗号出山,那岂不要竖起一面大白旗?这仗还没打,恐怕就树倒猢狲散咯~” “哼!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妖女,你尽管逞口舌之便,待本祖歇过来,一掌震碎这些乱石,先将你活埋在此!” “他这话是硬撑场面?还是真有余力?”唐朱玲并不懂武学,更猜不透以红阳真祖的武功,这句威胁究竟有几成可能会变成现实。不过即便没有直观的了解,她还是凭借经验,找到了一个参照物来判定:“蛟大侠也是武林高手,他那脚力已经到了‘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境界了练武之人的能耐着实可怕,说不定这红阳真祖功力深厚,要是他拼死乱打一番,说不定还真能打榻这块巨岩,把本姑娘压扁在下头” 一想到这儿,唐朱玲眼珠子洁溜儿一转,拍手笑道:“哈哈,你埋,尽管埋,本姑娘哼一下,就不算英雌好汉!” “妖女,你不怕死?” “哼,落在你手里,本就是要自尽的,如今你来动手,正好省下些力气,免得泄露了唔”唐朱玲说到这里,故意伸手往嘴上一拍,做出一副无意间说漏嘴的模样。她虽和楚麟学过作戏,火候却差得太远,抬手那掌拍得那叫一个响,疼得她自己都噙出了后悔的泪花。 可是甭管她表情多假,红阳真祖这会儿被困在另一堆巨石之中,他也看不见啊! 察觉到了唐朱玲的“鱼钩”后,这位年仅十四的宗主直接一口“咬”了上去:“泄露什么?你说!不想死的就说!” 唐朱玲吃痛的表情顿时化为贼笑,她并不急着回答,一边揉着嘴唇一边满脑子想着楚麟。她在回忆楚麟在偷子娘娘一案中的思绪和演技,从这些记忆之中,唐朱玲揣摩着能归于己用的技巧。待顶上的红阳真祖被吊足了胃口,唐朱玲这才终于计较已定,嘿嘿笑出了声。 那红阳真祖比想象中更配合:“你笑什么?” “我笑你自以为是,笑你自视甚高。”花仙庙里不但要学木术,四书五经的课也是略有涉猎的,所以书到用时,唐朱玲是不恨少的,反而还能顺利地编出几句文绉绉的话来:“一个小小的真祖而已,你觉得我我麒麟门的锦囊妙计,会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么?” “麒麟门?陈汉哪个府衙叫这名儿?”一听红阳那受不住的自言自语,唐朱玲便知他正在竭力思索麒麟门是个什么组织。不过红阳很快就踩入了唐朱玲话中一个更明显的陷阱:“我红阳宗乃是教内八大宗之一,位法王之列,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藐视本祖?” “乖孩子,这便开始招了,好嘞,待我楚夫人继续用计审你!”唐朱玲又捂着嘴笑了好久,这才开始进入了正题:“一个法王而已,我麒麟门根本不放在眼里!告诉你,我们不但敢动你这个法王,还要动你头上那个阎王!” 说完这句,唐朱玲在下头紧张地蜷起了身子,静待着红阳真祖的反应。 一切的莽撞举动,一切的不顾性命,归结于一点,就在于红阳真祖脖子上的那串项链。唐朱玲曾在花陵衙门的卷宗里见过这条项链的图样,据说那是根据目击者的陈述所绘制的,是三面阎罗的标志配饰。若不是因为见到红阳真祖身上竟出现了三面阎罗的标志,唐朱玲就是再立功心切,也不会顶着捕快的职责去追捕反贼。 她想揪出令父亲含冤的真凶,这本就是她“立志从捕”这一志愿的根源所在。 “他怎么不说话了?”一直顺风顺水的诱供,此刻终于遭遇了一些阻滞。头顶上的一片寂静,令唐朱玲有些心虚起来:“他是看穿了本姑娘的目的,这才不再接话?还是根本没听懂这暗示啊?” 她天性向来不喜把事情闷在肚里多猜,见红阳真祖缄默不语,唐朱玲才等了片刻,就不耐地追问起来:“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怕?本祖连陈汉的狗皇帝都不怕!会怕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麒麟门?” “你莫以为自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其实只是井底之蛙的无知罢了!”唐朱玲继续将诱供之术藏在了激将法中:“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也就只会嘴上逞强。若是你头上那三·面·阎·罗在这里,就算没有吓到,也肯定会严阵以待的。” 这一回,唐朱玲故意将三面阎罗四个字咬准了音说了出来。 “本姑娘都挑这么明了,他总该露出破绽了吧?”唐朱玲只管往好处想,丝毫未顾及过那项链或是红阳真祖抢来c捡来的。 幸而头顶上传来的回答也的确没令她失望:“欺人太甚!内山宗门只是距离总教圣坛近一些而已,还真以为高我们外山三宗一头么?” 唐朱玲闻言一喜,虽说红阳真祖说的话晦涩难懂,可是这样的反应已经解释了她心中最大的疑惑:三面阎罗和白莲教是有关系的,至少这个红阳真祖知道这个人。 一想到当年将罪行污蔑到父亲头上的凶手有了下落,唐朱玲一激动,一句“他现在在哪里”的质问眼看就要脱口而出,结果“屈身石缝惊坐起,脑袋二度撞金星”。这一回她刚问出要害,激动之余,起身的力道比上一次还要猛,那额头撞到岩层的力道简直堪比街上那卖艺的武人。 可唐朱玲有人家几十年的铁头功功力吗? 别说,还真有! 就在唐朱玲痛到捂着额头来回打滚时,四周响起了坚岩碎裂的声音。一小撮石屑粉末从缝隙中漏了下来,看得唐朱玲目瞪口呆,连头痛都顾不得了。 难道这一撞就这么把压在头顶的大岩块撞裂了? 随着震动的愈加剧烈,唐朱玲再也顾不得对红阳真祖演戏,赶紧抱头缩躯躲进了狭小空间的一角。这种石洞崩塌有时会分好几次,原先倒下的山体会被下头乱石短暂地支撑住,等失去平衡后再发生二度坍塌。但不论是一次二次,这种塌山之祸都属天灾,此刻的唐朱玲除了求花仙保佑之外别无它想不过,也不能说完全别无他想,在虔诚的祈祷中,唐朱玲还是抽空对自己的铁头感叹了一番。 尽管她的祈祷中掺杂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不过总算还是起了作用。崩塌的动静并未像上一次那般连绵不绝,震得人耳膜生疼,而是很快就停止了下来。然后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喊声。 “别都下去!落足之处下头多半中空,人下多了反而容易再踩塌,来两个瘦小的!” “小心落脚之处,步伐要轻!见到东西速报!” “是!” 耳中听见的话不止这几句,但隔着不止一层碎岩,唐朱玲能分辨出动静,却还真无法听清每个字,反倒是每一次有人落下脚步踩在头顶岩层,那支重引起的微震声,听着更加明显。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花仙派来的,有一点唐朱玲很肯定,她应该很快就能脱离这片险境了。听动静像是一支队伍,或许是朝廷的官兵,但也有可能是红阳宗的残军,不过唐朱玲只管高兴,已自动忽视了后一种可能。她连忙喊起来:“上头的弟兄留神,白莲教的魔头压在我上头!小心他偷袭!” 听见唐朱玲的喊声,那些勘探者立刻有了回应: “有动静!” “下头有人!” 其中一个声音,令唐朱玲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期盼:“公子!这边石缝中伸有一根花藤!不知是否是您说的那种!” 岩层上多了一组脚步声,随着一股熟悉的檀香气味袭来,唐朱玲忽然一阵心悸,只得一个劲咬住自个儿的手指,才没有发出示弱的汲响来。指尖上,妩媚花藤刺破过的伤口被牙床一迫,又流出鲜红的血来,她任由微腥的血珠淌过舌尖,久久没有松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回 自古百回出爆点 《百远山剿匪记——最终回》——“自此后,程邢每晚都会去在狼头崖,一个人在崖边站到天色破晓。每次回来,他头顶上都积满了霜雪,每次回来,他看上去都像老了好几岁。部下们苦劝,他只是充耳不闻,他们寻军师求计,谁知他也整日醉醺醺的,哪里再找得到一丝决胜千里之外的锐气。据说当时京里来旨意时,楚王的贴身内侍陪着钦差一同到的军营,见着程邢那副模样,那老内侍泪流不止,当着传旨官的面怒泣:‘惜忠肝豪胆,腐于昏宴佞盘也!’三日后,程邢按圣旨班师回朝,留下元气大伤的白莲教余孽,就此扎根于百远深山之中。” 白莲贼被朝廷大军打散的消息,当晚就有飞马呈报向四面八方。 当年朱元璋明军声势之大,至今不少陈汉老人心中还留有余影,故而白莲教重新活动一时,早已不是东州州牧一人之事。于是,在唐朱玲获救后的第一天,她便拖着还不咋爽利的身子,被迫见识了陈汉各种衙门的各色官服顶翎。白莲教手下有多少凶徒?红阳宗是个什么东西?红阳真祖是三头六臂还是金刚不坏? 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大人面前,小花女只得一遍一遍重复。有次饭才吃了一半,她就又被请去客房问话,心里毛了的唐朱玲真想踹开门就来一句“那小崽子就被关在附近你不会自己去看啊?”可一看到屋内李进和燕君胧都规规矩矩低头站在一边,她也只好“忍气吞声”,继续进屋c行礼c随后再将同样的话在重复第第几遍已经数不清了。 若只是没法好好吃饭,唐朱玲也就忍了,可最令她心里惶惶不安的,却是另一件事。 自打从废墟里被拉出来时见了楚麟一面后,这之后的两天一夜里,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而他也没有来找过她。当然,这处大营并非囚笼,李进透过底,虽说唐朱玲作为“重要人证”,这一阵自由会有些限制,但若她定要出去找人,作为总捕头的李进还是可以代为转圜的。 但唐朱玲自己拒绝了。 这会儿她只能等着楚麟来,却不能主动贴上去找他。 原因? “废话!一时犯傻做出这种事,现在让本姑娘有什么脸去找他啊!”唐朱玲憋红了脸,然后就将被子一拉,整个人都躲了进去。 帐内没有人,这话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十几岁的女儿家自言自语那是常事,不过咱们这位小花女,她的“自言自语”犹为正宗。 “为什么没脸去找他?”被子下边儿发出唐朱玲沉闷的自问自答:“你们是夫妻啊,相公娘子抱一下怎么了?” “夫妻个鬼!别人不知道,自己也要糊涂吗?那是假的!浑少爷是一个嫌犯!本姑娘是捕快见习的!咱们不!是!夫!妻!”异常清晰的咬字之后,又夹杂进了一阵模糊的唉声叹气:“那潭水肯定是脏了,喝了脑袋都生病了,脑袋坏了我才会去抱他” “娘子大难不死,相公挺身相救,夫妻情比金坚,这不挺好的嘛?”被子里的语气又转为得意:“这卧底的身份,简直被本姑娘演出神髓来了!哼,浑少爷,今后将你绳之以法之时,看你还敢笑我不会演戏?” “哎?绳之以法?”这念头让她“嚯”一下猛坐了起来,动作大到整条被子都掀到了地上:“我心里一直都没忘了把楚麟绳之以法吗?” 答案显然不是的。 自从楚麟比她还着急地往春来驿赶路时,唐朱玲心中原先的立场早已游移了,在面对楚麟的时候,她俨然成了一个我行我素少女;面对红阳真祖的时候,她也只是一个为父抱不平的女儿;然而“捕快”这个角色,竟不知不觉中从她的意识中淡了去,直到此刻,唐朱玲才忽然将它捡了回来。 “燕捕头说,因为偷子娘娘一案,我的身份早就被楚麟识破了;李大哥说,楚麟这次带我来春来驿,只是想要借机逃离花陵都”愣愣地坐在床边,唐朱玲双目无神地发着愣。连日来,留在楚麟身边一点一滴累积而来的“感受”,终于在曾经坚信不疑的“信念”上,钻破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个心中的空洞,直接映射到了她那双眸中:“可他们都错了,楚麟不但没有跑,还陪着我一起被反贼追杀,陪着我一起在荒山野岭吃苦,把我从塌方中救了出来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夜盗的可那有如何?做捕快,替人脱罪要讲的是证据。他对我好,不能说明他不是夜盗同谋。万一他是呢?他若真替夜盗销了赃怎么办?我要怎么还他?” 军营里虽然只能住大帐,可唐朱玲的帐篷是精心安排的,地上铺着驼毛毡,床帐也软若云棉,甚至比麒麟阁那张牙床还舒适。然而不知为何,在冰冷坚硬的碎石废墟中仍旧斗志旺盛的她,却在这片温暖柔软的世界中,感到了一丝带着痛的寒意。 据说人在觉得寒冷时,就会不自觉地缩成一团。这个“缩”字不仅指代四肢身体,就连五感意识也是如此。当唐朱玲不自觉地蜷缩起双腿时,她竟没有留意到,那条挂在帐口的虎皮被人掀开,一个浑身白衣,拄着拐杖的少年,已站在了近在咫尺之处,正深深地凝望着床帐上的她。 少年的眼神中,同样也有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玲儿咳咳身子好些没有?”开口唤她的时候,楚麟险些破了音,但当唐朱玲惊喜地转过头时,他已缓了过来,重新变回了那副谁都想欺负一下的软和模样。 被吓了一跳的唐朱玲自然没有察觉,她骇得跳下了床,直盯着楚麟右手中握着的木拐,结巴着问道:“你你的你的腿?” “哦?腿没事。”见她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模样,楚麟原本勉强装出的微笑忽变得自然了许多:“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不过军医吩咐我拄几天拐,能好得快些。” 唐朱玲这才觉得一阵松懈,腿上一个没站稳,顿时又跌坐到了床铺上。她正有些尴尬,却看见楚麟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缓缓坐到了她的身边。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唐朱玲揉了揉鼻子,下意识双手撑住床沿想要往远处挪一挪,却终究只是抓紧了被褥。 “死妮子在这边变扭个什么劲儿?本姑娘说动心就动心,有什么好骗自己的!可现在一堆事情没弄清楚,这浑少爷的样子看起来也怪怪的现在只是时机未到,不是捅破窗户纸的好时候罢了。”就像对待一用完的花药一般,那刚刚觉察到的心意,被唐朱玲往小瓷里一封,顺手扔进心里最柔软的秘境深处。她转过头去,避开楚麟身上的檀香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转头问道:“昨日你在治伤?” 楚麟依然是那个有问必答的性子,点头应道:“在南营的医帐里。” 楚麟那句南营提醒了唐朱玲,她被军卒带来带去问话时,也曾瞥见过整个营区的壮观景象。唐朱玲从自个儿营帐走到觐见答话用的大帐,也算在营区中走了一段不短的路了,可是不论她走到哪里,入目处皆是帐篷,密密麻麻的旗号也不像是“陈”字,撑满了整片竹林看不见尽头。 说起来荆棘堡乃是花陵都附近最大的驻军点,唐朱玲不知道这“最大”究竟有多少人,可瞧着这等军势,唐朱玲怎么都觉着区区一个“堡”是容纳不下的。更何况她昨日清醒过来后,先见到的熟人就是李进,可他整日都是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连两条眉毛都紧绷着不说,唐朱玲醒过来正是疑问最重的时候,可李进当着其他军卒的面始终惜字如金,不仅没一句 ,就连唐朱玲几次想发问都被他用眼神瞪了回去。 唐朱玲分明记得,李进与荆棘堡王参将有交情,双方官位也差的不多,怎会拘谨成这副样子?想到这里,在李进处未能解答的疑惑,便着落在了楚麟的身上。 “相公,这里是朝廷的哪一路大军啊?不像是荆棘堡的官兵。” “这你都看得出我家的娘子,果然不是一般的花女啊。” “那当然了!”楚麟一声重若千钧的长叹,被唐朱玲举重若轻地一笑,便当成了是对她的夸赞:“本姑娘文武全才,可是多才多艺的很呢!” 望着唐朱玲毫无做作地一脸自傲,楚麟一时语塞,只得低下头来闭紧了双眼:“是啊,连当年白莲教八宗之一的红阳宗宗主,都被你这位女英雄生擒了呢。” “相公,你还没告诉我呢,这里究竟是哪位大官儿管的?我看李大哥整天警醒得跟猫头鹰似的,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耳力再好,也听不见一个人的心声:“喂?相公你怎么了?你怎得也一副猫头鹰模样?是脚还疼么?我帮你看看。” 唐朱玲说着就要弯腰去脱楚麟鞋子,却被他轻轻地拦住了。不仅如此,楚麟就这么站起身,矗立了片刻之后,便往门外走去。 “我要去医帐换药了。”他能预料到唐朱玲此刻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微不足道的失落与不安。一念至此,楚麟终究没能忍住心中刺痛,压着心绪回头笑道:“你啊,每天都要被这么多大人问话,还不赶紧让嗓子歇一歇。还有,你放心休息,这里是‘宣威军’的大营,待那些大人们处理完公事,会将你我送回花陵的。” 说罢,他也不等唐朱玲再问,硬着心肠几乎是逃出了她的营帐。 “还是说不出口吗?我还真是没用!”回望着她的营帐,楚麟攥紧了手里的拐杖:“你拼了性命去追红阳真祖,却没有问过一句你爹的生死唐朱玲,我楚麟难道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今世要承受你多少谎言才算两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回 表逼我!我黑化给你看哦! 《拳度百科》—— 楚宣王c楚威王时期,疆土西起大巴山c巫山c武陵山,东至大海,南起南岭,北至今河南之中c江苏以北c陕之东南c山东西南,幅员广阔。楚国至此,进入了最鼎盛之时。 自打救下唐朱玲,又俘虏了白莲教的八王之一后,那支楚麟口中名讳“宣威”的军势并未再有任何动静,反而原地在东谷坡底扎下营寨,这两天,探马官轿进进出出就没有个断绝的时候。东州这块桃源之地,如今彻底算是被无数风波淹没殆尽。 但这些事情和楚麟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只要走在营里,每一个披甲持枪的宣威军见了楚麟无不低头,唤一声“公子”。若是往日,楚麟必定和善地报以回应,可此刻他只想快些走远,走到听不见这些声音的地方,以免自己一肚子邪火错烧到这些无辜的兵士。 宣威军的营帐铺满了整片竹林,楚麟好几次烦躁地加快了步子,这才跑到了月牙湖边。带着些许湿气的清风吹来,总算扑灭他心中“怒吼几声”的冲动。 “啪!啪!啪!” 连续折断了三根树枝后,楚麟的脸色看上去算是好了些,于是全身黑皮兜甲的蛟壬从附近树影里冒了出来,试着开口问道:“闹掰了?” “没有,我没说。”对于楚麟来说,“人藏于影中”这事情远比“女孩子总爱说谎”正常多了。既然蛟壬敢现身,也就代表附近并没有其他人,他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话都倾倒了出来:“老蛟,我现在很烦。” “有多烦?” “用膳也不想了。” 蛟壬郑重地点头:“那果然很严重。” 拍了拍沾满树皮屑的双掌,楚麟又长叹着补了一句:“满腹都撑满了疑虑,纵是山珍海味,也不想入口。” “是哪些疑虑呢?你不妨说说。” “我为什么会娶她?” “”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但或许你已经自己查出来了。”他看向蛟壬:“我与唐朱玲成亲,是被迫的。迫于玲儿的花女规矩,也迫于李进的地位。” “说实话,我并未刻意去查,但你们看起来的确不像普通夫妇,所以听你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奇怪。”蛟壬看向远处几乎无边无际的宣威军营帐:“但问题是,以宣威军对你的态度,区区一个都城的总捕头,根本胁迫不到你才是。”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真想回到一个月前,问一问那个时候的楚麟到底是作何想啊”楚麟眼中的笑意就像浓茶一般甘苦变幻起来:“或许我已经太习惯受人摆布,就连终身大事也是一样,就算当初逼我成亲的不是玲儿,恐怕我也会点头默认的吧。” “这家伙,分明就是泡妞泡累了,想找人拿个主意呢” 琢磨不过片刻,蛟壬便摸透了楚麟的心意,他一侧嘴角习惯地斜斜勾起,露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笑意。幸好这会儿楚麟只凝望着湖面,否则以他此刻之烦闷,回头见了这副眉目,非一火铳轰过去不可。 风逐渐大了起来。 经过前日的崩塌,周遭枝叶皆被余波震得脆了,所以分明是春风吹来,却有碎枝落叶萧萧撒下,竟俨然一副深秋的颓唐景象。楚麟就站在这片“秋煞”下也不躲开,仍由这阵风映衬着心里的郁。见他满头碎叶,蛟壬实在看不下去,他无奈地撒出那根钩链,在楚麟头顶上舞成了一个银盘。 制止了楚麟的自怨自艾后,他才收手道:“你既怀疑她,那方才为何不问清楚呢?” “” “你怕撕破了脸皮,你们二人便连假夫妻也做不得了,是么?” “” “你不说话便是认了。既然认了,那你还在找什么借口呢?你的心思不是很清楚了么?”蛟壬重重一拍他肩膀:“你想和小唐在一起,就算是假的也好,所以你就算知道她有秘密,也不敢开口去问。” 这一次,楚麟沉默许久,既没有回答,也没有了任何的动作。就在蛟壬以为不小心拍到了他的穴位时,他总算重重地呼出了一口闷气:“你说得到轻巧。” “怎么?我说的不对?” “你这夜盗连人的脑门都撬得开,又怎会失手呢。”楚麟苦笑道:“只是你这本事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一针见血,血流不止,一命呜呼。” 蛟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算楚麟敢于正视自己对唐朱玲的心意,可她毕竟还撑着一层伪装,那层伪装之下,究竟是与楚麟相衬的真心实意,还是只有绝情的目的呢? 对任何人而言,这也是一个竭尽心力亦难解的幻局。 唐朱玲的目的,楚麟从来只能私下里去猜,却从不敢直接把话说开,更没有动用手段去暗中查证过。当一个人付出太多之后,他的心防便会所剩无几。心中的空城,即便有再多的权势,照样会被一攻即破。以楚麟的性格,他绝不敢让“真相” 兵临城下。 这一次,两个年轻人都沉默了很久,待蛟壬回过神来时,兜帽上竟已掉了好几片叶子了。 “可是,即使她有事瞒着你,这也不妨碍你们朝夕相处啊。”他匆忙拍掉头顶的枝叶:“你我相识之时,还不都各有许多保留么?你知道我这影中藏身的功夫哪儿学的?” “哪儿学的?” “不能说。” “” “你看,大家都有各自秘密,还不是照样做朋友?”蛟壬劝道:“莫说小唐有事瞒着你,你的身份不也一直没有告诉过她?” “我的苦衷额?”楚麟刚想抬头辩解,谁知身边却只剩一滩落叶。楚麟环视一番,方才还拍着他肩膀的蛟壬,竟一瞬之间不知何处去了。 “相公!” 身后竟传来唐朱玲的唤声,楚麟这才庆幸蛟壬走得快,赶忙回头望去。唐朱玲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是李进。这两日唐朱玲被各种大人问来审去,李进作为总捕头一直陪在她身边,再加上义兄妹的关系,此刻二人同行照理说应当合情合理才是。然而一见到二人的样子,“不对劲”的感觉就像落叶一样撒了楚麟一身。唐朱玲似乎是跑着过来的,李进落后了几步。李进对楚麟点头见礼,那始终稳重自若的神态却像极了一层伪装。 “他在故作镇定,为什么?他是追着玲儿过来的他并不希望玲儿见到我!是了!要不是玲儿喊的快,他定会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将玲儿拉走!不仅是今天,我记得每次李进看玲儿,眼神都不像是兄长在看妹妹,反而是”一股寒意忽然沿着楚麟的脊椎逆流而上。他忽然紧紧盯住了李进的眼神,那种专注而放肆地目光,竟让李进都忍不住避开了对视。 那股满怀敌意的眼神下,掩藏着楚麟童年深处的畏惧。他幼年曾见过的一个猎人,此人颇为有名,据说被他训过的猎犬,每一只皆如死士般令行禁止。那时猎人带着他的狗来楚麟府上表演,数只猎犬依令坐成一排,小楚麟看着喜欢便拿肉脯去引。一条猎犬没忍住,擅自上前舔了一口,猎人自觉失了面子,讨好的笑脸登时一僵,紧接着眼中厉色尽现,慑得那猎犬低头呜咽,就连小楚麟见了,竟也失手肉脯掉在了地上。 那种斥责中隐含一分威胁c强势中又夹杂着掌控欲的眼神,乃是楚麟少时噩梦中的常客。 所以直到今时今日,他心中对这份眼神的厌恶与恐惧,从来没有减淡过一分。李进看唐朱玲的眼神,就是这样令他又恨又怕的。 只是,此刻的楚麟并没有在噩梦之中,此刻的他,已经不必苦苦忍耐直到醒来了当宣威军出现在他眼前时,楚麟已有了反击的筹码;而在李进的目光面前,他也开始有了反击的胆量。 “李进,强迫玲儿嫁给我的人,就是你吧?” 这个念头像铁锤样砸中了出来,前一刻撑满胸腹的郁结只剩下四散的尘埃。楚麟笑了起来,在李进面前他是惯于露出笑意的,但这一次,他笑得尤为 亲切。 “玲儿,你怎么又跑出了帐篷?按察司大人今日可要找你问话的。”楚麟就这么微笑着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唐朱玲的手,将她轻轻拉到了自己那一边,与李进正面相对。 看着这张笑脸,李进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朱玲也满头雾水:“按察司是哪个大胡子老爷?话说这浑少爷刚才还别扭的很,这会儿怎得满面春风了?李大哥说他已看破本姑娘身份了,现在看上去根本不像哎?什么时候就给他拉着手的?” 就在唐朱玲试着悄然抽回手掌却屡屡遭挫时,楚麟却已向李进下起“战书”来:“大哥,驿营着火之时,玲儿担忧得很,现在你看上去并无大碍,真是可喜可贺。你我大难不死,可这两人各有琐事,一直也没见上面,不知大哥今日可有空闲?待玲儿觐见按察司大人时,我们喝一杯?” 楚麟的意思,自然是想支开唐朱玲,与他这个总捕头摊牌讲。然而李进此刻满脑子却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是楚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回 叫爸爸! 被楚麟紧握着手,唐朱玲不得不背靠着他的肩,这会儿正拿后脑勺对着他,那种陌生笑意,她是一眼没见着。 可李进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且不说他一个有财无势的少爷,为何能在宣威军中透出一副“主人家”的气势来,光凭这张笑里藏刀的脸,这还是先前那个唯唯诺诺c想攀交就攀交c想做媒就做媒的少爷么?然而李进凝望了眼前这人片刻,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楚麟是真的。易容术能改变容貌,腹语术能改变声音,缩骨术能改变身形,但一个人的咽喉喉结,绝不可能被任何一种江湖奇术所改。 既然是真的,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从前那个怯懦的楚麟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出来“局”。 “可笑我李进阅人无数,竟没能识破这个楚麟的真面目!”面对楚麟的邀请,李进一时有些进退失据:“此人如此心机,我等卧底之事哪有不暴露之理?可他明明对玲儿身份心知肚明,却一直由她待在身边,究竟意欲何为?不行,不管他有什么打算,我需得立刻将玲儿救出麒麟阁!” 想到这儿,李进再不管唐朱玲眼色,岔开话题朗声道:“妹夫,此番我等皆是九死一生,这笔帐都得算到白莲教头上。好在玲儿巾帼不让须眉,生擒了八王之一的红阳真祖。现在州牧大人和朝廷对此事都很是看重,只怕过不了多时京里也要来人了。” “大哥的意思是?” “这立功虽是好事,不过一日三次传讯觐见实在麻烦的很,更得担心白莲余孽暗中下手” “大哥!”楚麟笑容不减:“直说无妨。” “我与几位大人都说好了,玲儿之后在花陵都衙门暂住几日。我知你二人新婚燕尔,但此乃家国大事,也只好牺牲儿女情长了。” “我没暴露!我不走!”自打李进开口说话,唐朱玲连楚麟的手都忘了挣开,只顾一个劲儿对李进摇头使眼色,还用口型不断抗议。只是李进铁了脸又铁了心,不论她如何暗示明示,话中都不留一丝的商量余地。抗议无效的唐朱玲噘着嘴都动起了坏脑筋:“要不我去求那位看起来很和善的大人好了,反正我是明媒正娶嫁到楚家的,要回夫家总行吧?” “哎?大哥和几位大人都说好了?是不是漏了一位大人?”就在唐朱玲鬼灵精怪地动着歪脑筋时,楚麟却咬着牙笑了起来:“爹!这位是花陵都衙门李总捕头,也是玲儿的义兄,您之前只以公职相见过,私下里可说过话?” 楚麟的话让李进一惊,待他慌忙转身时,却见后头站着的,竟是他这几日以下属之礼见过数次的一位老者。 “程大人?”李进下意识地低头,一股柔和的力量却从老者袍袖中传出,将他的沉力硬生生托了起来。 “本来按察司大人找不到唐姑娘,老夫是一起出来寻人的,谁知道这地方都是自家人了,李总捕头就不要行这种外人的礼节了,呵呵呵” 自这位老年官员一现身,李进的身子显然绷得更紧了,然而看到老者那双与楚麟三分相像的慈眉笑目,唐朱玲却生不出一丝敬畏:“大胡子不是大人你怎么来啦?” “你这小花女!又忘了老夫的名字!”老者“生气”地摸着半白的长须,一副嗔怪模样:“是程大人。” “陈大人c陈大人,这几日面见的大人太多了,问话时又不许我抬头,民女一时没答上来嘛。”强词夺理中唐朱玲不忘吐了吐舌尖,随后她立刻趁热打铁地问道:“陈大人,民女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回家?”程大人的目光落在了唐楚二人依旧相握的手上,立刻露出了明白的笑意:“果真是少年夫妻,这么快就想回家了,呵呵呵。” “不是”唐朱玲这才发现楚麟竟一直没松手,只是她这会儿正想借着眼前大官保住她这份卧底任务,此刻也只得由着楚麟握着。心思这么一转,李进那些焦急暗示的眼色,就都被唐朱玲忽略了开。只见她连忙往楚麟身上靠了靠,改口道:“是啊,这东谷坡虽是美景,可一想到此处经历之事,民女就只想要回府若是大人能开恩的话” “嗯白莲教众皆是凶恶妖邪之徒,你这趟的确是几度惊魂。”程大人摸着胡子沉吟片刻:“也好,老夫也觉得玲儿所求不无道理,小李啊,你觉得呢?” “玲儿?小李?”见程大人竟将二人叫得如此亲热,唐朱玲不由得一愣。 “哈哈哈,瞧玲儿吓得,倒显得是老夫唐突了。不过玲儿啊,公私有别,这几日当着外人不好相见。不过今日私底下若再不说清楚,你小夫妻二人之后非吵起来不可。”程大人掸了掸官衣,笑意不减地对着唐朱玲正色道:“老夫呢,既是宣威军‘花字营’掌旗,也是麟儿他爹。” “公公公?” ———— “楚麟是程邢的儿子?” 帐篷里暗得连一线光明都没有,黑暗中发问的人语气平仄,就和燕君胧印象中一样,几乎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楚雅花会总管事,宣威军花字营掌旗,当年楚王爷麾下最得力的猛将”燕君胧的沉默正给了黑暗中那人自顾自叹的余地:“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们盯上的这颗棋子,来头竟然这么大。” “属下失职。”燕君胧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请罪味道,或者说他的声音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味。从这一点来说,问答双方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黑暗中那人的语气中却比平时多出了一分兴致:“无妨,棋子的分量越重,身为棋手才越觉得有趣。” “只可惜这颗棋子快要出局了。” “哦?” “红阳真祖擅自行动,破坏了李进的计划。”黑暗与燕君胧的黑袍完美地融入在一起,在这片空间里,声音就是唯一能够感知到的事物。燕君胧竭力压制着自身的声带,以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情绪:“如今唐朱玲在楚麟面前早就破绽百出,只怕已无法继续卧底了。” 然而黑暗中传出的回答,还是不可避免的让燕君胧有了一种名曰“惊疑”的情绪:“那你替那个唐朱玲消除那些破绽就是了。” “此刻再不问话,反容易遭他怀疑。”燕君胧暗自调匀气息,出声询道:“此人资质愚钝,在麒麟阁一个月,几乎毫无建树。” “寿齐花会拜她所赐漏出了马脚,如今连楚雅花会也暴露在了台前,如何算是毫无建树?” “误打误撞。” “哈哈哈,燕君胧,你果然是死脑筋。”黑暗中那人的语气终于变得活灵活现起来,与之前那副平淡声线截然相反,仿佛一开始就有两个音色相同之人坐在暗处:“故意为之也好,误打误撞也好,只要能吃掉对手,就是一步好棋。” “” “你在怀疑我?” “属下不敢。”无形地提丹运气,使燕君胧及时蒸干了下巴尖处即将垂落的一滴冷汗:“只是若要唐朱玲继续卧底,我等需造出一个‘唐父’来,否则李进在楚麟面前设下的遮掩,很快就会暴露。” “对李进而言,这的确是进退不得之绝谷?可对你燕君胧来说,岂非一处柳暗花明的捷径?” “!属下愚钝。” “哈哈哈。”燕君胧从未听过此人发笑,但这一刻,那阵笑语就像冰椎一样插进了他的骨膜:“这婚媒之事,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既然他楚麟的爹并不姓楚,那唐朱玲的爹又何尝不能姓燕呢?” ———— 对于唐朱玲来说,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她那横空出世的“公公”竟是一位达官显贵!在程邢一句话之下,唐朱玲不必再离开麒麟阁,不论于公于私,都算是顺遂了她一桩心事。 坏消息是,李进从进帐那刻起,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果不其然,在支开了所有衙役后,李进就像是个烧开了的铜壶一样,蒸汽“砰”一声顶飞了壶塞。反正这座大帐是花陵都总捕头专用的,设得地方比较偏僻,几层幔布遮掩之下,也不怕有人外人偷听。 于是李进苦口婆心c慷慨陈词c旁征博引,倾尽了他半生的文采,将唐朱玲所身陷的危机细细说了出来。只可惜,这些话在唐朱玲耳中听着无非都是“有关楚麟的坏话”而已。 “既然楚麟的背景有这么多疑点,那我更应该留下啊。”趁着李进喝水的空档,唐朱玲仍是没心没肺地戳了一句:“大哥你放心嘛,我不会有危险的,红阳真祖都没能把本姑娘怎么样呢” “你”李进被她没皮没脸的样子气得后头一梗,茶水里险些没掺进去血腥味儿来。他指着唐朱玲“你”了半天,终究是没想出让这倔丫头回心转意的方法。既然唐朱玲不懂大局之险,李进缓了缓神,终于决定从显眼的小处入手:“你就算没有危险,但你已无法取信于楚麟,即便死赖在他处,也只会被时时戒备,不会让你查到什么新线索的。” “为什么?”不服气的表情只在唐朱玲脸上逗留了一瞬,很快便转为了“大事不好”的惊慌:“对了!我爹!我怎么都忘了回门的事儿了?那被劫的丙字七号驿车里头有没有五十上下的老人家啊?咱们去和老人家商量商量,还是有机会瞒过楚麟的!” “你别忘了,如今此地早就不是我们花陵捕衙主事了,上官同僚集结一堂,更何况楚麟又多了个宣威军的爹,那可是王家的亲军!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你捏造一个爹出来,如何行得通?” “如何就行不通呢?” 从帐口响起的声音让李进又惊又疑,但此刻他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即刻对来者单膝跪拜:“卑职参见按察使大人,大人要质询小妹,是李进办事不利,害大人久候亲至了。” 唐朱玲想起眼前这人也是昨日找她问过话的“大胡子”之一,身无功名的她自然也乖乖跪了下来。唐朱玲无聊的试过,平地跪拜时,即便微微抬头,也只能看到眼前之人的靴子。又一次没能来得及看清按察使的容貌,唐朱玲便只能低头看起他的官靴来。 就在此时,另一双黑靴又从账外走了进来,就停步在官靴背后。见到熟悉的靴子,唐朱玲还没来得及惊喜,来人踩入的一阵风让她险些呕吐了出来。这自然是花香,但却仿佛是无数鲜花的尸体,经过处理之后才能产生的淤香。 “大人这是” “你们的一番苦心啊,燕副总捕都同本官说过啦。”按察使的声音和善得不像人,反而更像戏文里土地公公:“这正是你们缺的东西。” 人分明在大帐之内,可在这股淤香和那腻耳的笑语下,唐朱玲忽觉置身一片黑色暴雨中。看不见的大滴雨水打得她抬不起头,只能在狭隘的视角中见到了几双靴子,按察司的官靴c熟悉的黑靴 还有另一双 似曾相识的暗红色劲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回 终于取得回门神器 《对象日记》——程师父现在虽只是楚风花行的总管事,但以前却是个提枪跨马的武将,听说当年的白莲贼,只要听到他的名号,还是颇为胆寒的。 楚麟倒了三杯茶,三杯都溅到了外头。 没办法,就算托紧了右肘,整条右臂还是抖个不停,眼前那当茶案的用树墩上,早已沁满了寿眉的香气。 晃了晃已经抖落一空的茶壶,楚麟没好意思去看边上伺候着的宣威军兵卒,只敢压着脖子嘟哝一句:“换换一壶不烫的吧。” 坐他对面的程邢可终于忍不住了:“这寿眉茶饼可是老夫远从闵地购来的,你还想糟蹋第二壶啊?” 楚麟强撑半天的铁青脸上终于憋出了一丝红晕:“麻烦这位小兄弟,倒在杯子里再送过来。” 那兵卒不敢移步,只悄悄望向程邢,后者拿折扇击膝笑谈道:“这煮茶,吃得就是一个‘新’字,倒在杯子里一路见风吹过来,就和倒地上没区别咯~” “” 见楚麟一时语塞,程邢把扇子一收,身子向他探了过去:“这批弟兄是老夫征过百远山的老部下了。如今少爷是自己人的地盘,老夫替您倒上一杯茶,有谁敢嚼舌根子乱说?” 程邢举目望去,那一片无边的营帐,就是这上千宣威军所搭。正是这支军队,在月牙湖边追上了红阳宗的反贼,并在竹林中将他们围歼一空。看到自己的老部下们仍旧如此勇猛,已经不闻军事多年的程邢不禁恢复了几分当年为将时的豪气。 “嘘我都叫你爹了,你怎么还叫我少爷?”楚麟连忙竖起食指,却发现整条手臂仍在抖个不停没办法,方才李进等人一走,前一刻还锋芒毕露的楚麟立即软了下来,口干舌燥不说,四肢还半天缓不上劲儿。照程邢的说法,活像个“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新兵”。 不过楚麟并不将这话当贬,反而有种异样的成就感。他自小怯懦,凡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就算面对地位比他低的人,也是常常受人牵制,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方才面对李进,能够一步不退地拒绝他的决定,几乎算是楚麟人生头一遭反击了。 一念至此,楚麟反而更加心细起来,他也望着周围的营帐,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程师父不对,我现在还是叫你‘爹’更保险些。宣威军自然都信得过,可毕竟营里现在还有外人,别说州牧三司c花陵洳陵二都的捕衙,就连军察的人都在,如此人多眼杂,你我还是小心些好。” “少爷短短一年不见,您究竟是遭了何种苦难才会变成这般小心?”笑意从程邢的眉梢褪去,他凝视着楚麟左腋夹着的拐杖,长长叹了一声:“以前的您只是温厚恭让,可现在这半年来您离了王府,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好日子,都是好日子!这不练媳妇儿都娶了嘛。”见程邢真正露出了痛心的神色,楚麟反倒连忙劝起来:“吃点苦也不算坏事,您看,我现在都敢仗势欺人了。仗你老的势,让那个李总捕头吃瘪!” “什么叫‘仗老夫的势’?”这程邢真是生了张百变的脸,一会儿老神叨叨,一会儿痛心疾首,现在又吹胡子瞪眼起来:“这花字营c乃至这整支宣威军,还不是老王爷将来要留给您的基业?您再这般混淆尊卑,老夫可连演戏都演不下去了!” 然而楚麟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变脸,笑着连声安抚道:“好好好,尊卑分明,方固上位。师父的教诲我可一天都没忘过。” “没忘?没忘您还敢私自离宫,就带着四个小家伙一个人逃来花陵?还擅自迎娶民女?不说那些小节。您是什么身份,怎好亲涉险地?若不是这次老夫得到线报,万一您有个闪失我” 程邢的表情虽然百变,但早已继承他这份演技的楚麟自然分辨得出他何时真何时假。看着这位亦师亦友亦父的老者激动到语塞,楚麟赶紧递上一杯茶赔罪:“程师父,离府之事说来话长。天下之大,我哪儿都没去,偏偏住到你老眼皮子底下的花陵,这步棋是何用意您老还没个谱?” “有什么谱?您既然知道春来驿有白莲贼出没,居然还不与老夫捎信!就和几名捕衙一头钻进了这片死地!若不是老夫得到密报,星夜调兵过来,您您给老夫一个空茶杯做什么?” “额”尴尬地收回杯子,楚麟硬着头皮强行截过了话题:“这密报之事,我一直如鲠在喉。我到花陵这半年几乎足不出户,就连您都没有查出我住在同城之中。可这次的密报之人,却似乎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少爷的意思是” “程师父,你是天下最向着我的人,你至今都没说出密报来源,想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送密报的人,你老也不认识。” 楚麟的话中没有丝毫猜测,几乎完全就是肯定的判断。程邢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欣慰一笑:“不错,那人只将纸条留给了府上的管家,就连面貌都遮掩了起来。老夫见纸条上写得是少爷的真名,便不敢怠慢,这才连夜调兵入的东州。” 程邢并未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忽然发现楚麟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少爷。” “我并未怪你。”楚麟苦笑着打断了程邢的担忧:“只是我方才还大言不惭,自称有所长进,现在看来我仍是井底之蛙罢了。” 如果一只大放厥词的井底之蛙被人捞了出来,看到了这片大千世界,它脸上的表情,多半也会和此刻的楚麟一样吧。 ———— 程邢自从军中退役后,就一直掌管着花陵都的楚风花会。作为“十王会”之一的总管,程邢在花陵都经营数年,自然已将这片人间芳土纳入了自身控制之中,可以说如今的程邢,早已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花陵地头蛇了。 当初楚麟逃家出府,在偌大的天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花陵作为隐居之地,其中一个巨大的用意,就是因为那里是程邢的地盘。他虽生在殿栾之内,却也懂得江湖之险。凭他和吉祥如意五人,怀揣着大笔银票四海乱走,怕是来不及遇到唐朱玲,就已经成了路边几根枯骨。 但花陵都有程邢在,那对楚麟就相当于住了个行宫,不论遇上天灾,一旦遇上连蛟壬都摆不平的事情,城里有楚风花会在,他楚麟就绝不会落到山穷水尽。只是程邢虽与他情同父子,却毕竟是楚麟亲生父亲的忠臣。一旦让程邢知道了自己的下落,楚麟也拿不准这位“程师父”心中的天平会倾向哪一端。 正因为如此,楚麟瞒着程邢,暗中与他做着远邻。但楚麟根本没想到,就算成功瞒住了程邢,但他行踪仍在被监视着。宣威军花字营并不驻扎在东州,程邢在楚麟离开花陵都那天就收到了告密的纸条,星夜调兵入的花陵都,意外在东谷坡遭遇了红阳宗,这才莫名其妙地救下了楚麟和唐朱玲二人。 这条密报看似救了楚麟的性命,却也告诉了他一个现实,他自认为“瞒天过海”的新身份,早已暴露在另一方的监视之下。 ———— “我前脚驾车出了花陵都,后脚你老府上就收到了纸条,而那送信之人,竟还知道我的真名”楚麟脸上看不出是怒是笑:“看来父王从来就没有放过我。” “少爷!您信不过其他人,难道还信不过老夫么?”一个是誓死效忠的主子,一个是视若爱子的少主,面对这份隔阂,程邢严肃了起来:“就算老王爷派人跟着您,也是一份父子亲情。老王爷虽然杀伐果决,可对您却是掏心窝子的呀!您信不过其他人,难道还信不过老夫?老王爷若是那种不顾亲情的枭雄,我程邢又怎会效忠至此?” “我并非这个意思”见程邢说得坚定,楚麟终究不敢硬顶:“只是程师父,我做了十几年木偶,这才换得了半年自由日子。这半年,我过得前所未有的快活,这才知道以往被人‘提线而动’的日子有多可悲。不管父王出于何意,我都想知道,究竟是谁在监视我。” “少爷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夫自然会帮您顺藤摸瓜。只是那位李总捕头,似乎您对他也颇为芥蒂,老夫也觉得他不简单。智者处事,有个轻重缓急,老王爷那边虽惹了您不悦,但毕竟是你们父子俩的小事。李进这个外人,是否应当先查一查?” “不,李进由我亲自来应付。他想将玲儿像我一样用木偶线缠起来,已触到了我的底线。玲儿是我妻子,这份公道也只能由我亲自来讨。” 楚麟口中述说着决定,右手顺势接过了兵卒新递来的一壶茶水,缓缓往程邢杯中斟注了起来。c 这一次,他的眼神如炬不过手还是很抖,又撒了大半杯。 ———— 楚麟在和热茶,唐朱玲却在打冷颤。 按察使和燕君胧进来后,帐帘始终没有被人掀起过,然而第三双靴子却凭空出现了?仿佛从半空突然降下的一个人。 “唐姑娘,还不与令尊相见?” 在按察使笑吟吟的要求下,唐朱玲终于抬起了头。 整个帐篷里都充斥着凝如液流的淤香,唐朱玲本打定主意屏死了呼吸,然而看清眼前后,一口冷气仍然不受控制得倒吸入肺。 她猜中了,那双熟悉黑靴的主人,正是一身黑纱的燕君胧。此刻,他正站在满脸堆笑的按察使身边,肩后背着一个与他等身高的物事。 她根本猜不中,那双暗红色劲靴的人,身上的装束竟也与靴子一般颜色。 “红阳宗徒?”唐朱玲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因为当她看见那人如梦呓般的神情后,便忽然想起了一种曾经听闻过的木术。若她猜的没有错,此人现在只怕已不是任何一个宗门的白莲贼了。 “受百花毒炮制之尸,以蜂针为线,提纵坐卧,如同木偶。” “药人”随着这两个令周身寒意更浓的字出口,唐朱玲用复杂的神色望向了燕君胧。 那个穿暗红劲靴的药人,正是被他一步步背入的帐篷,而燕君胧肩后的那个物事,赫然便是一口棺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回 唐朱玲的觉悟(上) 《花仙木术·极之卷》——人死不能复生,花落却化春泥。万物之本皆为同理,既然草木有再生之理,人体也必有此道。此说不容置疑,吾等侍花者所余之命,唯寻道而已。 一个活死人当面,会是怎样的心情? 李进的想法很简单,拔刀子。在一个人已经要拔刀的时候,他也就顾不得什么上下准备,也顾不得考虑燕君胧的立场了,李进此刻顾得上的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让唐朱玲先跑。 大概是兄妹之间心灵相通吧,唐朱玲果然跑了,不过不是往后跑,而是冲了上去。 “真的药人!我以前只在书上见过!”捏住鼻子以后,唐朱玲的声线细得像花旦:“是花仙庙哪位师父做的吗?和书上说的一样,真的好臭啊” 李进面无表情地松开刀柄:“药人?” “不愧是在花仙庙学满十年才退纱的高徒,不但见多识广,而且胆色过人,本官果然没有看错眼。”不论是李进几欲拔刀的应激,还是唐朱玲对活死人展现出的好奇,都没能让按察使的笑容产生一丝改变:“你们都聪明人,‘爹’本官给你们送来了,这话该怎么编,无需本官再多言了吧?哈哈哈,好生为朝廷效力,夜盗落网之时,本官亲自向州牧大人请命,定不会亏待你们几位功臣。” 他说罢回身,喉间低笑不绝,当笑声将歇时,帐篷里重新只剩下了李进与唐朱玲二人如果不算那个死人的话。至于燕君胧,他早已背着那口空的棺材,跟着走了出去。 在李进眼中,唐朱玲忽变得成了一个摸到新玩具的孩子,围着药人左看右看转个不停,若不是怕淤香味沾上身,怕是已经摸上去了。他不由一阵失望:“玲儿,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做的?” “嗯。”唐朱玲背对着他应道:“据《花仙木术·极之卷》所记,制作一个药人,除了调出秘制的‘百鲜花药’之外,还需一具身死不过三日的尸首。百鲜花药有复死肌c接腐骨c续残魂的奇效,尸首受百鲜药力所激,便能维持生前最后之状,辅以金针刺穴,足以让身死之人续命一段时日。” “你既然知道此是亵渎生灵之举,为何”李进眼中的失望之色更重了:“刚才这活死人一出来时,你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可你现在怎么” “大哥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看到李进脸色明显的厌恶神色,唐朱玲这才琢磨出一些滋味来:“我对药人兴趣,是因为百鲜花药的确是一种极为精妙的方子。可不代表我支持将死者制成药人啊。” “等天黑些,天黑后你我将这活死人入土为安便是。按察使那边,由我去说。” “为什么?”唐朱玲一脸不解:“虽然泡制药人的确不太好,可这具药人又不是我们做的。” 李进严肃起来:“玲儿!这等不死不活之物,除了将它埋葬之外,就算多看一眼,也是有违天理之举!” “可是我觉得,捕快的天理不就是尽快破案吗?”尽管不敢硬顶李进愈见放大的嗓门,不过唐朱玲仍是不住嘀咕起来。 ———— 跟着按察使一同离开营帐后,燕君胧便立刻消失了身形。 即使背着那口黑木棺材,他的身法依旧迅捷如影,即使是到处挤满了兵丁的营帐,依然没有一柱视线可以定在他的身上。燕君胧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每一个死角之间,设在外围的栅栏根本起不到拦截行动之用,反而成为了他的踏脚石。最终,他趁着几个兵卒低头赌钱之际,竟踩在帐篷那层软顶上腾空而起,带着那口棺材无声地纵入了一片桑勒灌木之中,成功离开了营区的边界。 月牙湖畔虽多生毛竹,但大小石块也不缺。燕君胧将那口空棺材装满石块沉入湖底后,便在湖边整冠掸衫,修整一番后重新缓步走回了营地。在许多兵卒或捕快的注目下,他与平常那样惜字如金,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一入帐,便看见按察使正坐在营帐之中。 看了一眼他脸上慈善的笑容,燕君胧缓缓屈身半跪于前:“属下参见大人,事情已经办妥了。” “你是不是在想。”面对这片隔绝了所有情绪的黑纱,按察使却自顾猜到:“那个在暗室中对你传达指令的人,或许就是我。” 没有回应,当自己的思想被对手一针见血揭破时,沉默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反击。 “很好,你非常好。”按察使的笑意更浓了:“至少你没有尝试无用的挣扎,编一些自以为很完美的谎话来掩饰。” “属下不敢。” “你知道本官为什么还留在你这儿不走吗?” “属下不知。” “燕君胧,你已经比一般人聪明很多了,可是这点还不够。在组织里,不聪明的人只有去死,就像那个姓于的一样,他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作用,只能做成药人,让其死得其所。”按察使自顾自站起身,像个主人一样,走到一张简陋的方案面前,替自己和燕君胧各斟了一杯茶:“只有两种最聪明的人,才能存活下去。” 笑声距离燕君胧越来越近,然后,一杯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燕君胧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一种人,必须能隐藏一切想法。可惜,你只差一点点。你以为什么都不问,组织中的诸位就会相信你心中也毫无疑虑。”燕君胧顺从接茶的动作似乎让按察使的心情更好了:“明明对上头起了疑心,却故意隐忍不发。这种事掩饰的好,你就达到了第一种聪明的极致;但若掩饰的不好,就显得比多嘴多问之人更蠢。” 丹田中的内息再次自动调动了起来,燕君胧面纱下的面额一片滚烫,蒸干着一颗颗冰冷的汗水。这种内息调动已成了燕君胧下意识的习惯,待他发现按察使的目光正锁在自己丹田小腹处时,他才立刻终止了运功。 “属下有一事不明。”不论面纱之下是何神情,至少此刻,燕君胧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感情:“为何一定要找唐朱玲此女?” “很好,这下你就更聪明了。组织里虽也不免世俗分个尊卑,但却是共用一颗心的。有什么疑惑,就一定要问出来,人心其实很小,容不得丝毫嫌隙的。”他的语气轻柔,就像是劝人向善的教徒:“而你的问题,本官也会据实以答。唐朱玲并非本官找的人选,也不是那位大人之命,而是更上头定的人选。” “属下明白了。”尽管按察使这个答案等同空词,但燕君胧确实知道了比想象中更多的事情。 至少,他分清了主次。 “原来唐朱玲并不是组织随意找来助我的花女,可笑我还一直嫌弃她是一匹难当驾驭的劣马,却不知在上头眼里,燕某才是唐朱玲的胯下牲畜。哼,楚麟才刚证明李进的看人眼光不行,难道我对唐朱玲也看走了眼?莫非她那副轻率无谋的皮囊下,藏着什么燕某看不穿的东西?”想到此处,燕君胧乍如醍醐灌顶,不觉开口问道:“难道第二种聪明人就是她?” “你果然一点就通。”按察使缓缓坐了回去,翘起一条腿,一张笑脸凑在杯口,对着茶香露出了一脸陶醉。但燕君胧可以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来,令他陶醉的绝非是茶,而是另一种东西:“第二种聪明人,内心反而没有一丝隐藏,任谁都能随时看穿他们的思想。仔细想想,能做到这一点,他们已比第一种人更可怕了,不是吗?” ———— “所!以!说!啊!”李燕皆为花陵都捕头,两人的营帐自然挨着边。就在燕君胧暗中诧异时,唐朱玲的争辩声几乎已经要传到隔壁了:“药人都已经做好了,就算咱们可怜他把他就地埋了,药人也活不过来嘛!还白白赔上了浑少爷的信任,不划算嘛!大哥不是你说现在找不到人来假冒我老爹吗?这个药人不用,你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玲儿!你怎么还不明白?!一个案子事小,一个人的正道才最要紧!我只你天性纯良,不希望看见你变成一个为破案不择手段的人!” “我不是算了,口渴了。”看到李进依旧别扭的眼神,唐朱玲情急之下一口气憋岔了,胸口突突得直发疼。此刻她只觉得李进颇为顽固,一丝变通都周转不得,就算那药人此刻能开口表明自愿牺牲,李进多半也仍会坚决不许吧? 想到这,她懊丧地一跺脚,走到茶案边中场休息起来。 李进这两天忙得几乎没怎么回过帐,这壶茶还是昨日倒的,早就凉透了。半壶凉水倒了下去,唐朱玲的确冷静了不少,所以她也很清楚,那个盘旋在两人之间的误会,依旧没有解决。 李进的脸色依旧臭得很,这种“臭”可比尸臭复杂多了,毕竟“失望”和“痛心”的情绪,是一打清花膏都洗不去的。 “李大哥你听我解释嘛!药人之术的确有违天道,整个花仙庙如今已是禁传禁学,玲儿也只是知道有这种木术而已,又不会去学。” “我瞧你这样子,都快扑到这活死人身上去了。” “这是钻研木术者的本能嘛!玲儿也是坚决反对亵渎死者的。”她极为认真地一指帐外:“至于我支持按察使大人的计划,那是因为楚麟的身份。刚才大哥你也看到了,你给玲儿的爹还没着落呢,他爹倒来了。” “我也没想到。”提起这一茬,李进更加愁容满面:“他竟是程邢之子。” “之前大哥只说花盟会庇护着他,可没说他是楚风花会大公子啊。楚风花会耶!我想想就惹不起!要是这趟回门被楚麟看出破绽到时候别说会麒麟阁,只怕呀连花陵都玲儿都待不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回 本回并不是唐朱玲的觉悟下 《德寿四十七年昌京都刑断签》——“唐四右足商丘穴下半寸留有剑伤,痕宽一寸半,乃受薄利剑刺伤所致。两侧痕角有深印血点,与通常剑伤相异,或与剑气有关。” 白莲反贼才有些许活动迹象,楚王麾下的宣威军便奇兵入东州,抢在朝廷军队前头,将这批敢于挑战我大陈汉的蟊贼一网打尽。整场战斗未死一卒,附近春来驿的百姓也都安然无恙,唯一损失地就是那片驿营。此役歼敌两百有余,生擒白莲教八大护法之一——红阳真祖。 不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此刻,整个宣威军营中都应该弥漫着大获全胜的喜悦才是。 然而实际上,军中气氛却微妙的很。消息一出,东州军政各路官差如闻到了蜜的蜂,各怀心思齐齐涌向东谷坡,宣威军被勒令不得擅动,原地驻扎。即便不擅混迹官场的李进,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情势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封赏宣威军的样子,反倒是满天的山雨欲来之色。 如果说只是“隐约察觉”的话,那么在按察使带来药人之后,这种不安的预感已经成为了现实。 这场风暴就要刮起了,而不知为何,燕君胧与他亲手制订的卧底计划,莫名其妙成了一道风眼。 “这一个月来,你倒是进步了不少,至少方才那番话,以前的你是说不出来的。”略感安慰的同时,李进却仍打定主意,非把唐朱玲拉出这片风暴不可:“可是玲儿,你还记得我教过你,当捕快最重要的信念是什么吗?” “最重要的坚持?嗯”唐朱玲掰起手指:“力求真相c不惧权不惧恶c服从上官c不可酒后多言好像很多啊。” “那是戒条。”李进无奈挑明:“咱们做捕快的,整日介与血污死尸c阴谋诡计相伴,一个月的月钱却连件袍子也买不起。摊上这身苦差事,咱们图的是个什么?你还记得吗?” 随着李进的话,那年雪冬的记忆缓缓浮上心头。 唐朱玲不禁露出了一个温馨的浅笑:“自然记得,那年玲儿才八岁。当时李大哥和燕捕头刚替老爹洗冤。那是大哥来我家喝酒时,我同你说想当捕快,然后你就问了我这句话。” “看来你没忘。” “自然不会忘,玲儿还记得,一开始我说的是‘为了公平’。因为老爹含冤入狱那一阵,我每日在想‘清白之人受罚,真正的犯人却逍遥法外,这世道真不公平。’” “你自己说的话到一个字都没记错,那我回给你的答案呢?” “那时大哥说的是,‘一人公平易,天下公平难。’” “不错,你需知捕快每破一案,都会付出代价。流血负伤的危险c日夜奔波的辛苦,这些代价许多捕快都付得起。但还有另一些代价,乍看之下不必付出太多,可一旦破了底线,‘公平’二字便再也难求了。”随着这阵玄妙难懂的话,李进渐渐陷入了回忆:“你知道吗?当初负责追查三面阎罗的捕快,曾有东州捕神之名。所以你爹入狱之后,根本没有人想到他是冤枉的,因为神捕绝不会断错案,不会抓错人。” 当年这件事情,唐朱玲只知道最后老夫化险为夷,燕君胧出了最大的力,所以此事虽在她心中颇有感触。可其中这些曲折却是头一次听见。此刻听李进提起,她忘了接话辩驳,凝神屏吸地听了下去。 “但是他真的错了。”李进长长一叹:“当年我跟着捕神学艺时,他已破多起大案,我虽对他崇敬有加,却也发现他查案的手法已渐渐有了偏颇。捕神最厌烦那些堂供列证的手续,在他看来,一个人有无犯法,由几样铁证和他多年的经验为凭,就足以能定罪了,明明抓到了犯人,还要按律使其签字画押后才可定罪,实在是虚耗光阴。凡是重犯其刑必死,故而他们或为求生c或为报复朝廷,从没有一人会乖乖画押。捕神大人觉得,若能将这些杂事从速而定,省下来的人力物力,足以多破几个案子。正因为如此,凡是捕神大人认定的犯人落网后,他便不会再按照律法审供集证,而是只会用最快的法子,让落网之徒从速认罪。” 听到这里,唐朱玲立刻皱起眉头来,虽说她还不算正式接触捕快这一行,但市井间多多少少流传着“刑法逼供”之类的逸事。很显然,此刻在唐朱玲心中,曾经的东州捕神已经成了一个青面獠牙,左手持烙铁,右手挥皮鞭的大恶人形象。 可回想起当初,记性不错的她很快便发现了问题:“可是老爹回来的时候,身子没什么大碍啊。只是因为在牢里待久了,气色有些不好而已,也不见多重的外伤难道这捕神也会木术?能做痒粉什么的花药,折磨的人痛不欲生,外表却看不出来?” “我朝严禁刑讯逼供,捕神大人又怎会知法犯法?不过,唐老爹当初画押确实并非自愿,这是事实。” “那爹怎么会” “捕神大人用来威胁你爹的条件就是你的安危。” 这个答案并未超出唐朱玲所想,令她意外的反倒是李进的眼神。当唐朱玲忽然意识到他眼中饱含的“歉意”时,一个猜测如雷霆般劈下,震得她向后跌退了半步,后背结结实实靠在了那具异味浓重的药人身上。 可是现在,占上味道这种小事,她早就已经没空去管了。 唐朱玲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测,颤声问道:“李大哥那时候你难道” “正如你想的一样。”李进垂下双目:“那时我来照顾你,其实是奉令将你带在身边,万一你爹坚不吐实,到了必要时,神捕可以随时将你带到唐老爹面前,胁迫他画押。” “李进的义妹”。 这个身份,唐朱玲已自豪了十年。这十年来,李进虽不能常常去花仙庙看她,但他一身正气的作派c他所传授的捕快经验,早已改变了唐朱玲许多。即便一个亲生的哥哥,只怕也不会对妹妹的人生做出如此深刻的影响。 然而谁能想到,他们结义时的那段回忆中,竟也包涵这如此残酷的真实? 震撼归震撼,唐朱玲竟并没有手足无措,反而结巴着替李进辩驳起来:“可是,可是大哥最后还是抗命了啊!就算你的神捕师父用了诡计,但那与大哥你没有和他同流合污!那你还是一个公正的好捕快。” “我的确算是抗命行事了,但并非是因为觉得你爹冤枉。”在唐朱玲诧异的表情下,李进继续说道:“虽然神捕大人的做法有欠妥当,但当时唐老爹的确是罪证确凿的。当年神捕追击三面阎罗时,曾在他右脚上刺过一剑,据说这道剑痕的角度c力道c深度,神捕大人都深深记在心中。” 唐朱玲不由自主地缓缓点起头来,在离家进花仙庙时,年幼的她曾经学过戏文里的“孝子”,争抢着要给她老爹洗一次脚。唐老爹挨不住,只好哭笑不得让她用冷水泡了一会儿,此刻想来随时一次胡闹,但唐朱玲却清楚记得,在父女二人笑闹的时候,在老爹右脚外侧确实看到过一处旧伤疤。 “看来你也知道这处疤痕。”见唐朱玲沉吟不语,李进还当她听了真相后心生厌恶,故而声音又放轻了几分:“捕神大人的武功另辟蹊径,刺出的伤痕外深内浅,所以这种伤痕可以说是天下无二的证据,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认定你爹就是凶手。当然,这等剑术武学,是不能做为断案铁证的,而且最后事实也证明,三面阎罗另有其人。唐老爹这剑伤,竟真是一个万中无一的巧合罢了。” 唐朱玲的回答出乎意料:“可这也太巧了吧?既然是独门武功留下的伤疤,我爹脚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当初我爹是怎么说的?” “嗯哎?”饶是李进这般沉稳,这会儿也诧异起来。他不惜伤害兄妹情谊,旧话重提说起这个案子,只是为了唐朱玲能以捕神为借鉴,莫要变成一个为了破案不择手段的人。谁能想到她一句怨言没说,居然关切起案子本身来:“这事情据说唐老爹一直没说清楚正是因为他对这道伤痕语焉不详,捕神大人才会确信他就是三面阎罗。” “没说清楚?可是不会这么巧啊”唐朱玲习惯地眯起一侧眼睛,竟当着李进的面,就这么怀疑起自己老爹来。想到投入处,甚至还差点想抬手去抓下巴,幸好指尖一缕尸气淤香钻入她鼻子里,令她惊觉整只爪子碰过药人还没清洗过。这一惊打断了她的思路,却也没能令她半途而废:“等夜盗的案子了了,回一趟秋林驿吧。” 这自言自语实在是让李进忍不住:“难道你还怀疑自己爹?” “是你说的,办案看证据不看亲疏。”唐朱玲又是一句堵了回来:“再说我的怀疑,又不是怀疑老爹是犯人,我是怀疑老爹被陷害了,这么巧合的伤痕,没准就是真凶刺伤的呢!” “总之!三面阎罗武功高强,万一他有功力相仿的同党,就算是都城衙门的大牢,只怕也有逃脱的机会。”李进有一种预感,再这么由着她说下去,原来他想提出的告诫只怕是一句都没机会说了。他打断了唐神捕的决心,强行将故事说了下去:“神捕大人曾说,为了避免再有无辜者被三面阎罗所害,就算是‘行不齿之举’,也要早一刻让唐老爹画押认罪,送他上刑场。玲儿,这就是神捕大人替死者c替生者寻找的公平。” 唐朱玲鲜有地安静了下来,她似乎隐约有一种感觉,李进并不希望她此刻表达一些什么,只要安静听着就好。 “但是,这种公平也是要有代价,这种代价你看得到吗?”果然,李进看向那具活死人药尸,沉沉一叹继续道:“不择手段侦破的案件,诸位死者的公平是找回来了,可是办案的捕快呢?在他们心中,公平已渐行渐远了。神捕大人急于还死者一个公道,每每捉到嫌犯,便以各种手段逼迫他们认罪。他手上侦破的案子虽多,可最终还是失了公允,险些害了无辜的唐老爹。” 在李进口中,这件往事终究与此刻的抉择应对了起来,唐朱玲终于意识到他想要诉说的话,可李进说得入了神,字句之间连水都泼不进,唐朱玲找不到出言辩驳的余地,有些不乐意地撅起了嘴。 “也正是此案过后,捕神大人惊觉自己走上了歪路,担下了未能破案的罪责,封刀退隐。在他离开衙门那天,曾对我留下过最后一句话,我一直谨记于心。”那边,李进低沉的语句,还如诗词一般念响着:“他说:就算天下所有捕快都每日呕心沥血的过活,这世上终究有破不了的案子。一个案子破不了,就会成为悬案,就会让苦主抱憾一生,这诚然可叹;但一个捕快若是为求破案,舍弃了内心的公平,那这份代价,就是他今后也会不自觉去仰赖那些从速破案的手段,渐渐将公平抛诸脑后。如此,他将会酿造出不知凡几的冤案错案甚至假案,到时候受到牵连的人,就数之不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回 本回才是唐朱玲的觉悟(下) 《假·史记》——陈汉时,布政使c按察使c军备使三职乃地方实权,一州州牧之下,文武内外诸事皆由三司分摊。然城镇守军c关堡驻军却不由州牧管辖,而唯“军察”之命是从。军察州牧名为平级,实则军察有直上天听之权,州牧举动,皆由军察暗中节制。陈汉儒商势大,各地商贾与文官多有“乡规”c“州规”,各地诸事按规行事,朝廷法纪鞭长莫及;再者白莲教余祸未尽,举众出山反陈复明不知何时。是以两代陈帝皆居安思危,重武抑文。 《作者的话》——上述知识点的前半段,蛟壬同学在第三十三回曾向大家科普过。 在一声暗含无数感慨的叹息之下,李进的长篇大论总算告一段落。 唐朱玲总算找到了插话机会,憋着气反问道:“大哥你扯了半天,是不是想说,怕我这回用药人骗过了楚麟,尝到了甜头,今后破案也会想着泡制药人相助甚至会变得轻视人命,整日造药人为乐?” “不错,玲儿你莫要觉得说一句‘下不为例’便不碍事了。”见唐朱玲神色仍有抵触,李进还当她抱有侥幸,语气愈加沉重起来:“每个人的底线刚开始松动的时候,都会骗自己说是‘仅限一次’c‘最后一次’,这种谎话说多了,错事越做越多,些小的瑕疵也会积累成无可挽回的罪孽。玲儿,当年我不愿遵从捕神大人的命令拘禁你,是做好了错放你爹贻害百姓的觉悟的。我说这些,无非是想你能以我为鉴!夜盗一案虽然涉及权贵,可毕竟失窃的都是身外之物,若实在破不得,也算不上有违天和。你天性纯良,绝不可为了破案而走错路!否则我一辈子” “大哥啊!”唐朱玲终于忍不住了跺起脚来:“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来本姑娘以后会走错路的嘛!” 李进还当她嘴上不服软,忧急地一指那具药人:“这具药人身上,有着死而复生之能。遇上三面阎罗那般的凶杀案,用来做验伤试毒实,实乃破案捷径!此次你同意用这药人来假扮身份,下一次,就难保不会怀念它的好处了。” “所以没有下一次了嘛。” “你说什么?” 一阵奇异的清香,随着唐朱玲的轻语散发了出来。李进恍然间抬头,却见眼前的色彩尤为鲜艳,就连那具死气沉沉的药人,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青灰色。 在色彩最亮丽的中心,唐朱玲正站在那边气鼓鼓地举着一花药,那是一昨日刚制好的清花膏,她为了洗掉方才沾上的淤香,正将右手举过左肩,缓缓将花膏倒在后背上。随着她的动作,帐篷中弥漫着的异味被一股清淡却浑厚的香气所压制了住,就连李进也感觉心中的焦虑正在一点一滴被什么融解了。 唐朱玲并没有那么好的眼力,在她眼中李进要么是被气着了,要么就是终于理解了自己的一片苦心。但不论是哪一种,唐朱玲都自信,在自己不厌其烦地劝说下,她一定能让这位大哥理解自己的想法。在她眼中,李进心中的误会就像这片淤香,只要唐朱玲拿出真本事,总能被真正的花香所洗去。 她熟练地感知着指尖的瓷,中膏液的重量c粘度c脱离口的落点,一切都尽在花女的掌握之中。在这种熟能生巧的自信下,虽是个往后背上泼撒药水的动作,她做来却如抚琴磨墨,说不尽的写意自在。然而在这背后,却又存在与闲情逸致截然不同的东西。从眉眼到指尖,她的每一个动作中融汇着坚韧。不论从李进口中听到了什么话,她的本心都没有过的动摇。 这种决心很稚嫩c实现的过程也必定缓慢而曲折,但她是唐朱玲,她就是倔。 “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她分明是想撒娇的,可语气中却有种连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坚毅:“只要能过了‘回门’这一关,让我查出麒麟阁里的真相,这炮制药人之事,便是本姑娘的下一个案子。” 话中的隐喻使得李进一惊,手中瓷杯险些跌落于地:“胡闹!你要查按察使大人?” “炮制药人的确是犯禁的啊!”唐朱玲貌似比他更惊讶:“难道大哥你没准备查他吗?你不会是怕那老头官大吧?” “”李进满腹的训斥,被唐朱玲一句话堵死在喉头。 “不会是真被我猜中了吧?”这下唐朱玲可就不乐意了:“大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是你教我的。极之木术非皇命不得擅用,这是花仙庙的师父们教我的。不管按察使官儿多大,如果他拿不出圣旨,那就是犯了律条,错了就是错了,怎么能因为官大就不抓呢?” “错了就是错了”他轻轻咀嚼着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久久道不尽其中滋味。 而唐朱玲此刻又继续说道:“当然啦,利用药人来查案,也是犯了一点点错误啦。而且坚持这么做的是玲儿,所以我算是主犯,大哥就算从犯好了。大不了到时候等卧底的事情过了,咱俩就主动认罪,反正顶多就是罚俸嘛。” “你连这条律法都背得出?” “没有啊,根本没有这条律法,大陈律只规定滥用禁术者斩立决,又没说沾光的人怎么着,不过想来罪过还是有的。”说到这儿,唐朱玲不免露出些底气不足的模样,不过她很快又给李进打起气来:“不过我们是为了破案嘛!而且之后还会抓住做药人的罪魁祸首,这样也算将功折罪了,总不至于被革职吧” 唐朱玲的记性李进是知道的,无数种复杂的花草,她都能记得丝毫不差,同样成百上千的朝廷律法,她也绝不会记错。只是在这份信任之下,李进也后知后觉地诧异起来:“原来你早就打着这个主意。方才在按察使面前,你忽然展颜应下他的要求,那时你已打定主意要反咬他一口了!” “什么叫反咬一口啊,好难听,这叫能屈能伸不打草惊蛇!他官儿那么大,大哥你见了他都得跪,玲儿小人物一个,要是当面拒绝了,还不被他害死呀?更别说燕捕头也站在他那边”她说到后来都咬起了牙槽,似乎将心中的不满一口气咬碎了一般。 但李进却笑了起来,直到此刻他终于彻底放开地露出了笑容。他在笑她还是她,也在笑自己。 李进终于明白,原来他向来自诩刚正,却一直在躲避官场中的暗流涌动。面对按察使的突然出现,李进连状况都无力辩明,只能在迷茫中选择表面的妥协。因为他虽不懂官场,却懂得一点浅薄的道理:作为捕快,如果连自身官位或性命都保不住了,又凭什么去为苦主博得公平?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唐朱玲从来没想过躲。就算面对突如其来的局势,她也从未动摇过。 “是了!在玲儿心中,唯有对错而已。错了就是错了,至亲犯错,她要查;权贵犯错,她要查;就算是自己破案的手段走了歪道,她仍会在坚持破案的同时,按律自罚。”浪费了三回的时间,直到此刻,李进才彻底明白了唐朱玲的觉悟:“好你个玲儿,我只敢背地里阳奉阴违销毁这个药人,你却连按察使都敢抓?” 话听起来是在暗指唐朱玲“不自量力”,可李进的眼中却溢满了欣赏。唐朱玲这点眼色还是看得懂的,她下巴一抬:“哼,是不是当捕快的好苗子?” “是!”李进没有其他选择,他已不得不承认,想要将这位妹子拉出风暴,已经是一桩不可能的任务。 “本姑娘一直是深藏不露的。”或许察觉到了李进立场的松动,唐朱玲忍不住得寸进尺地揶揄起来:“这次连大哥你都看走眼了,是不是?” “这回是大哥错了。”李进再次欣然让步:“你这初生牛犊的气势不错,可是按察使官高权重,在州府内颇有威望,或许在京城也有根系。你只是徒有决心,可没什么用。” “本姑娘当然不会以卵击石啦,经过这一阵子卧底,我早就学会智取啦!大哥你看,这个药人,不但是要用来应付回门的假老爹,也是指证按察使大人滥施禁术的证据,所以用好这个药人,就能一石二鸟箭双雕!”唐朱玲越说越顺,索性平拢双袖端出包黑脸的架势来:“而且我也不贪心啦,案子要一件一件查,先易后难,按察使官儿大,查起来多半有危险。所以我准备先证明了楚麟的清白,然后拉着他帮忙,这样就不怕按察使以权压人了。”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此借力而为之,倒也不失妙计”笑了一半,李进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楚麟的清白’是怎么回事?” “大哥咳咳是这样的。你看哈,不论捕快还是罪犯,人谁无过?只是不管谁犯了错,都该有一条将功折罪的路让他走。比如玲儿,玲儿这次坚持要动用药人,那就是一条罪过,但是玲儿不会只犯错不悔改,这次我一定会找出泡制药人的主犯,将功赎罪;再比如楚麟,即使他真是夜盗同伙,可已帮我们破了偷子娘娘一案,应该已经抵消不少罪孽了。”唐朱玲稳住气息,拽着长音拖足了时间,终于赶得及将脑袋里零碎的念头凑成了一条完整思路:“如果他这次再能说动他爹,让他爹帮我们找出按察使的罪证,那不是又多了一功吗?”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你这法子虽缺推敲,倒也不算异想天开。”李进望着唐朱玲,忽然觉得她长大了不少:“最难得还是你那罪己之心。若是一切顺遂,教你将来两案并破,记得到时候也不可自恃功高,要以你今日说的话自省,既是用了歪门邪道破的案,那你所得到的奖励,就是惩罚。” “啊?也不用真的这么悲惨吧?不罚不赏c功过相抵就差不多了嘛。”唐朱玲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我的那份惩罚,应该由大哥代受!” 李进瞳孔都大了起来:“这是何故?你方才还说你是主犯!” “你忘了你当年差点绑架我?这错不用罚吗?先说好哦,这次本姑娘要是断案过程中用任何邪门歪道,都算在大哥头上!”她故意转了一圈,留下一个“恶狠狠”的笑容,随后便扯着李进袖口将他往外扯去:“行了,我得给这个药人哦不,给我‘老爹’去一去味儿,你住其他帐篷去。” 直到被唐朱玲气哄哄地推出帐篷,李进才哭笑不得望天仰叹:“刚才是谁说她长大来着?这不还是那个记仇的臭丫头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回 小别胜催更! 《大陈律》——诸王私军,各有所辖,非皇命相召c战事危急,不可擅自移屯。 距离歼灭白莲贼一战,转眼已到了第五日。连日来营地里进的人多,出的人少,白色的帐篷一圈圈增多着,那架势几乎是要将竹林的翠都吞噬殆尽。 楚麟问过了程邢,才了解到局势远比他想象中复杂。 当年元末之时,程邢就是楚王手下一员虎将,如今陈汉立宗庙五十五载,程邢外表看着健硕,其实早已年逾古稀,早早从楚王私军——宣威军的帅位上退了下来。但是楚王惜他忠老,又给他留了一个花字营掌旗的职务,相当于小半支宣威军还是要遵从程邢的军令。 但是楚麟成年后,程邢没了记挂,顿生了隐退之意,楚王不信这头老猛虎能闲得住,便将他送去花陵安享晚年,给他兼任个楚风花会的会长消遣。程邢打了半辈子仗,怎会对抠银子的事有兴趣,在花陵这几年,他就当是修生养性,对花行的生意基本就没怎么管过,至于驻扎在昌亭县的宣威花字营,更是完全交给了一干副官打理。 不过,在接到“楚麟前赴春来驿”密报的那一刻,多年刀口舔血的经验让这位老将立刻估出了凶险,他星夜前往昌亭县,将驻扎在那处的花字营带了过来。确实如他所料,这一带,楚麟的小命是救到了,白莲贼是打散了,然而,可祸也算是闯下了。 宣威军乃藩王私军,而且天下太平已久,藩王私军早被一削再削,各种限制法令也是年年有新律c岁岁有新招。不但全军数目锐减,而且其“风花雪月”四营也受皇命分开驻扎在了四个县。其中花字营的“辖地”,就是洳陵都以北的昌亭县。 所谓“辖地”,按照那些老兵私下里的说法,就是“牢狱”。为了天下安定,大陈早有律法。只要藩王私军擅离辖地,朝廷立刻会赏下不少果子,而这些果子的味道,通常都不太好。 从三岁起,楚麟书房里就没少过《大陈律》,各种编修版还都集了个全。待问明程邢调兵时确实没有恭请上旨后,楚麟很快意识到,这位师父为了救他,即将面临怎样的艰险局面。故而在保证唐朱玲不会被夺走之后,他便一心扑在“补救”之事上,前几天,他忙着拄根拐杖追在程邢背后,与他商讨应对朝廷处罚的对策,还替他草拟了几分请罪的折子。 只是楚麟写戏文还有些心得,那字字玄机的上奏行文却不甚在行。不仅如此,就连一些基本的朝廷路数,他也是陌生的很,简直比李进都要不如。 比如他曾在程邢面前献计:“程师父,实在不行,我来求父王出面求情。你就说是知道我落了难,救驾之事十万火急,那擅自调兵也说得过去嘛。” “不行不行” “程师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虑我?就算被父王找到抓回去,大不了是禁足而已,总比你吃罪好。” “少爷,这回老夫真不是顾虑你。”程邢哭笑不得:“老夫一个掌旗,带兵擅离辖地,顶多被削官打回白身,可若藩王世子未奉皇命微服出行,一顶‘结党江湖c图谋不轨’的帽子,多半可就要扣到王爷头上去了。” 楚麟:“” “幸好您从小深居简出,东州这些老狐狸没一个认识您的,否则老夫可就没心情喝茶咯。如今您也不要多操心了,就安心当个老夫的便宜儿子吧。” 天可怜见,这个“程邢私生子”的身份,原本是楚麟编出来应付李进和唐朱玲的,谁知这下却成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今,整个宣威军花字营,乃至自己的整个家族,都成了双手抓紧稻草,脚悬万丈深渊的人。 为了少生事端,自从那天见过一次唐朱玲后,楚麟便以“养伤”之名再也没出过帐篷。他窝在帐中躲祸,唐朱玲也是整日闭门不出。 除了每日白天被不同大人召见问话,将“智取红阳祖”的故事重复上一遍之外,唐朱玲便整日占着李进的捕头大帐,将原来的主人家逼的无家可归,只得去和普通捕快同吃同住。 按察使送来的这具药人虽然已经成型,可是外表还是十分粗糙,光凭那一身的淤香味,估计就能熏得楚麟当场写休书。去这种异味,清花膏是最好的花药。只是药人味浓,怯味所需药量远超想象,幸好东谷坡附近花草繁盛,清花膏做起来也简单,唐朱玲都不用出营帐,只需要让捕快们跑腿便可。 如今对于花陵捕快来说,唐朱玲理所当然地成了“指挥者”,她要求采摘的花木,没人敢敷衍拖延。 这种威慑力,靠得不光是“总捕头义妹”的身份;如今楚麟一人得道,唐朱玲也跟着喔汪升天,“楚风花行儿媳妇”的身份,怎么看都是一块金光闪闪的招牌;更何况处理药人一事,也是在顺着按察使的意思走,在这位东州政要的暗中通融下,唐朱玲的话更是成了铁令。 短短一天,她便凑到了足够的材料,接着就是连续两晚的擦药怯味。她还抽空叫人去买来了胭脂,“唐老爹”脸上灰暗地可怕,若不打扮打扮,怕楚麟瞧到要瘆得慌。 李进很想陪他的捕快们一起去拔草或者采办,但唐朱玲显然有更残忍的决定。 自从知道当初与李进邂逅是源自于一场“预谋”之后,小花女使坏的本性便慢慢渗透了出来。这药人的五官虽然陌生,但那一身暗红色的打扮,显然是用红阳宗宗徒的尸体泡制的。这身打扮自然不能带出去见人,所以唐朱玲必须给他换衣服 确切来说,是李进来给他换衣服。 “本姑娘也不想的啊,可谁让本姑娘是女孩纸呢?本姑娘也很绝望啊~” 就这样,作为本书男女主角的唐楚二人连续三日各忙各的,自然也就写不出任何相处的点滴来。直到第六日凌晨,在影子中闲等发霉的蛟壬快抓狂到亲自“催更”时,他们这才终于见到了彼此。 “玲儿?你来啦?里边坐。” 八个字,就八个字。 八个字刚说完,楚麟就觉得嘴巴一阵发苦,有种一早起来没漱口就喝浓茶的感觉。 “什么‘里边坐’啊?她是你妻子又不是客人。”他一边掀开幔帐让唐朱玲进来,一边照常胡思乱想起来:“跑过了这趟回门,我也算是脱胎换骨了,至少现在我在她面前,已经楚风花会会长之子,算是在花陵都跺一下脚就能威震八寸的人了。我身份这一变,不知她会跟着变么?” 整日窝在帐篷里,楚麟没事自然也会想她。 一直以来,唐朱玲对他而言就是个充满秘密的女人,她精通木术,有时却像个女土匪;她急公好义,却又似乎对自己不怀好意;她似乎与李进共享着不少秘密,却又和自己保持着一种无声的默契 在见到唐朱玲之前,楚麟思索过太多后招。 “那日在李进面前做足了威风,以后要不要也对玲儿威严一点?说不定她见我靠得住,便有胆子挣脱李进的控制了呢?” 望着走进帐篷大咧咧往床铺一坐的唐朱玲,楚麟的这个念头仅止于此。 唐朱玲今日的打扮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都是玫红带粉的轻便衣裳,头上的花仙髻灵动可人,一片刘海齐刷刷停在眉角尖,却也镇不住那双“洁溜洁溜”转个没停的杏眸。要说变化也不是没有,也就黑眼圈重了点,加上人清瘦了一圈。 不但打扮神情没什么变化,她一开口,那股熟悉的甜美也依旧沁满了楚麟的整个身心。 “你住得不错嘛!”她拍着床铺上的兰绒,只是单纯地羡慕道:“比我的铺子软多了。” 楚麟一句“那你过来睡”几乎脱口而出,全靠轻咬舌尖才定下了神来。 “你怎么了?生气啦?”唐朱玲误解了这个表情,并且开始了她的表演:“这几日玲儿也是身不由己嘛!昨日是朝廷特使召见,前日是荆棘堡的王参军问话,大前日是军备使大人问话相公你知道玲儿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光站着就腿软了,一回帐篷倒下就睡着了,实在没得空来照顾相公。” 仔细品味着她的音色腔调,楚麟一阵安心:“嗯,是那个乖巧的玲儿,我可以威严一点了。” 事实证明,他高兴得太早了。 “再说,你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啊。”随着唐朱玲鼻子一动,那语气忽然就“一转”了:“龙橙香c晚月c素千露啧啧啧,闻香识人,都是好人家的姑娘。相公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三日,玲儿提心吊胆拜见了三个大官儿,相公坐享清福换了三个红粉呀。” “那是程那是爹派来照料我的。”楚麟顿时一点威严也没有的解释起来:“我脚不方便嘛。” 刚进帐时,楚麟一副清容整肃的模样,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如今看他吃瘪,唐朱玲没来由就是一阵开心:“行啦,玲儿开玩笑的。哎,相公,爹爹找到了,虽然有些晚,不过咱们这趟回门,总算还是赶上了。” 才刚被她放了一马,忽而又搬出了岳丈,楚麟是完全跟不上节奏了,他愣了半天才牵了牵眼皮:“岳丈?找着了?在哪里?” “就在营里啊,相公,你脚好了没?要不要去见他?”唐朱玲也不管他跟得上跟不上,这阵子她没日没夜折腾药人,总算把尸相整成了人样,可这药人毕竟是禁术,唐朱玲也只是凭借木术经验在尝试,那副人样能维持多久,她心里也是没底。 她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趁着药人还能见人的时候,赶紧把楚麟揪住不放的“回门”给办了。 然而楚麟懵懂地自言自语,让她顿时有了一种掏出痒粉的冲动:“对哦,回门啊我都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回 领回去见家长 《花陵百科·花性篇》——清花膏,其形大多呈淡琥珀色膏药状,清香微甜,用时以外敷为主。清花膏配法不止一种,状原料不同,药效亦有强弱之分,但皆具消炎除异c清火净垢之用。富贵人家陵墓祖坟中,多用此物怯尸气邪风。 其实药人这玩意儿终究是不该存于世上之物,所以和活人的区别还是极大的。 但是在某些特殊情形下,只要用得好,想要拿来冒充活人,也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首先在唐朱玲的梳妆打扮下,原本一脸青灰色的药人面色已经红润了很多,虽然脖根袖口几处的黑血筋瞧着还挺渗人,不过也就是一条围巾和两只手套便能解决的事情。 这也导致了楚麟见着“唐老爹”后第一眼,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婿见过岳丈您冷么?” 眼前这位老者坐在太师椅上,脸色虽瞧着不错,可怎么看都病恹恹地无精打采,身上更是一副严冬的打扮。 药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没法说话。百鲜花药虽是奇方,能在尸身萎缩的肌肉中重新注入活力,那也只能限于四肢百骸,但如内腑脏器这等精细之处可就无能为力了。故而药人既不会呼吸;也没有心跳;要是喂他吃喝,食物也只会烂在口腔之中;至于振喉吐声,那更是做不到了。 虽说楚麟此刻身份又“更上了一层楼”,可他向来没有傲气,按照小辈身份,向着“唐老爹”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道婿礼。 可他没有架子,这位“岳丈”却冷淡的很,面对他一揖到底,老人家既没有说话,也没伸手去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一分热气儿都没有。亏得帐篷中也只有唐朱玲父女与跟来伺候的大吉,咱楚风花会少爷的脸才算没掉干净。 眼看楚麟不知所措c大吉满脸乌云c“老爹”继续神游物外,唐朱玲连忙打起了圆场:“那个相公,驿车被劫的时候,爹受了点惊吓,如今身子还站不起来,精神头也不好你别看他没怎么笑,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是吧,爹?” 这药人的第三个不好,就是死而复生后的关节不甚灵便。如果有燕君胧身怀内功的人在身边打通血脉,它们那还能勉强做出行走之类的动作,可如今到了唐朱玲手里,就只能用些土办法了。小花女扯起一脸干笑蹲到药人身边,借着撒娇亲昵的劲儿,伸手暗暗在药人后脑勺点了两下,这位“老丈人”这才有了个点头的示意。 楚麟那一对招子虽然尖的很,可不知怎么的,每次看见唐朱玲就瞎了大半,竟也没生出任何怀疑来,只关切道:“大夫怎么说?” “爹并无外伤,大夫只说是心病,需要静养,旁的也没提了。”唐朱玲把李进教给她的话背得一字不差,这种含糊其辞的结论,最难找出破绽。 果然,楚麟看向唐朱玲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分怜意,他让大吉放下礼物,便提起降福庵的定颖师太。唐朱玲可没料到他如此上心,顿时有些慌乱地连声谢绝起来。这药人五脏六腑都坏了个尽,外行人都能瞧着不对劲,更别说佛法精深又通医道的人了。这“唐老爹”要是真往降福庵一送,这篓子捅得可就漂亮了。 “不用,不用,不用!那个相公如今是做大事的人了,怎好让玲儿拖累是吧。” “你父亲便是我父亲,算什么拖累?”这话到不是楚麟故意暧昧,古时最重孝道,就算他对唐朱玲仍旧毫无感情,背着这个“女婿”的身份,楚麟也得担了责任。这种事情就和“回门”一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比“律法”更严格的“俗情”。 所以唐朱玲自然也晓得,自己再推脱下去反而更糟。她一时无奈,只得推搪道:“其实其实爹他就是一开始虚弱了些,这两日已经好多啦!大夫说没准儿今天就能下地了。他昨晚还和我说,见过相公之后,就想回秋林驿老家了呢。” 楚麟奇道::“岳丈,您身子还需好生将养,怎么如此归乡心切?” “相公你知道还问,呵呵那个之前,玲儿不是也你说过的嘛额” 唐朱玲使劲儿编着谎话,可她那滴流转的眼珠子,在楚麟看来却是在给自己使眼色。他费尽解读了半天,只好试探着问:“可是因为岳丈您的喜事?” “对!对!对!”唐朱玲顿时对楚麟满是谢意,然后开始继续骗他:“俗话说小别胜新婚,爹也就是念叨着想见你一面,这才暂别了我的后娘,现在他见过你了,早就归乡心切了。爹见着咱们如此恩恩爱,自然也想要快些夫妻团聚嘛!” 话说编瞎话和武学有个共通之处,一旦其中到处 破绽,那就反而会变得无懈可击。唐朱玲这番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可楚麟就是有种难以细究的脱力感。 见楚麟脸色古怪却没有出声质疑,唐朱玲也只能硬起头皮接着撑:“爹身子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见不得生人,这才一定要急着回秋林驿。这几日也派来几个照顾他的人,可爹都不肯见,平日里都是我和大哥亲自照应着的。” 唐朱玲那一句“大哥”咬得略微一重,在帐外听到了暗号,李进立刻忙不迭进来救场。他也装作与“唐老爹”极为亲热的模样,不避讳楚麟和大吉在场,蹲在了老人的另一边轻拍他的肩膀。李进是个会内功的,有他内劲一激,药人涣散的眼神亮了不少,一些该点头的地方也毫不含糊的配合了起来。 三人这一配合,唐老爹尽快动身回乡一事,就这么当着楚麟的面定了下来。在楚麟终于不负众望说出“那岳丈一路小心,改日小婿再带玲儿看你”时,唐朱玲和李进齐齐松了一口气。 借着“老人家还需要多休息”的借口,唐朱玲总算结束了这次颇为狼狈的“回门”。 “露马脚没有?”楚麟告辞之后,唐朱玲第一件事,就是怯生生回头问了一句。 李进脸上拧着大大的“废话”二字,擦着手掌答道:“有了‘遇袭受惊’为借口,这药人再如何死气沉沉也还说得过去。只是你编的什么‘夫妻团聚’,我在外头都听不下去了!有这么编排自个儿父亲的么?” 唐朱玲被训得一点没脾气,只收拢肩膀站在一边。 只听李进问道:“我已与秋林驿驿长商量好了,我会在那处先布置好,将这个药人送到秋林驿。” 听他说得凝重,唐朱玲也不禁谨慎了起来:“是啊,谁知道那浑那个楚麟家世这么大。对咱们秋林驿的花农来说,花盟会可就是财神爷,楚风花会真要去秋林驿查我的身世,那还不都露馅了!”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据我所知,程会长此番是私自带兵擅离辖地,想来会有不少麻烦要处理。就算你这里漏了些马脚,他暂时也难腾出手来捉的。”李进细细算计着:“更何况,按察使忽然介入此事,又对你我伸出援手,不论其中有什么纠葛,至少表明他与程会长是对立的。在合适的时候,也可以暂时屈尊求助于按察使。” 一谈到此事,唐朱玲难免想起燕君胧,方才紧绷的思绪似被浸入了一片愁怨之泽,顿时泡得糊软颓唐起来:“燕捕头,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趟回秋林驿,我会替你照顾好唐老爹,燕副总捕的事情,也不用你担心。你既立下了决心,这会儿便该挑能做的事情先做好。”李进往帐门口使了个眼色:“他还在外头等你,快去吧。” “唉?”楚麟是个不用花熏的,故而唐朱玲灵敏的嗅觉对他并没有用。一听李进的话,她下意识就问:“他在外头做什么?” “自然是等你。”李进轻笑:“至于他等你想要做什么c说什么,是你唐捕快要去查的事情。” ———— 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唐朱玲笑得犹如万物复生的初春一般,让等在那儿的楚麟几乎挪不开眼睛。 见着自家少爷一脸呆滞,大吉趁她还没走近,立刻小声咕道:“唐老爷就要走了,少夫人还笑得这么开心,真是古怪。” 楚麟恍若未闻,只是迎上一步,目光在她笑颜上驻足了好一阵,这才想起来说些什么:“岳丈歇下了?” “额他老人家想和大哥聊几句。” “刚才就想问”楚麟不由一疑:“你们唐家和李总捕头交情很深么?” “是啊,爹把大哥当亲生儿子看的。”唐朱玲随意应和了一句,又问道:“相公在此等我是为何事?” 一旁响起大吉阴阳怪气的声音:“自然是敬茶啦。” “敬茶?” “少夫人,我家少爷知书达礼,这岳丈也拜见了,一份回门厚礼也送了。少夫人这边,还没给我家老爷敬过一杯茶,伺候过一天公婆呢” 虽然这句挖苦在楚麟的眼神下哑然而止,可是够唐朱玲局促起来:“这几日都忙着折腾药人,怎么就把程老爷给忘了。他是浑少爷的爹,那就是浑老爷呸就是我公公。公公的话我应该怎么做?” 当时她准备卧底时,李进并未查出楚麟身世,故而唐朱玲没做过应付公婆的准备。如今冷不防被这样一提,她才顿时省起一句脍炙人口的俗话来。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回 不是私生子的青年不配当男主 《天中记》——“凡种茶树必下子,移植则不复生,故俗聘妇必以茶为礼,义固有所取也。” 《拳度翻译》——反正就是告诉你们,媳妇给公婆敬茶,那在当时是相当的重要,不做不行,不做不行啊~就这样。 此刻唐朱玲和楚麟仍是站在大帐口絮话,她只要掀开背后的帐幔,就能见着李进,就能问他一句:“大哥!这浑少爷要带本姑娘去见他爹!怎么办?” 可是唐朱玲知道,这使不得。 “要是刚才能想起来这一茬就好了,都怪大哥,好好得喊我一句‘唐捕快’,原来做人真的不能太得意呀呜呜呜” 可就算唐朱玲再怎么没有准备,这趟面不见总是不成的,就算楚麟这厢好说话,那位跟在他身边的大吉,可早就摆出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了。唐朱玲知道这位小厮本就是最护主的一个,这回为了查找唐老爹下落,楚麟没等和他商量,便擅自出城,还牵扯上了反贼,估计把这大吉吓得够呛。所以就算之前他对唐朱玲还留有的面子,如今算是彻底撕了。 这不,一见唐朱玲应对失措,大吉又酸道:“怎么了少夫人,这白莲贼都抓了,您看着怎还如此心神不宁?莫非是根本就没想过见老爷?” “怎么会?!走就走,谁怕谁呃我是说玲儿还准备了清花膏呢呵呵呵呵。”就这样,唐朱玲捧着药人除臭用剩下来的清花膏,撑着只有楚麟看不出端倪笑颜,往程邢的帅帐走去。 跟着楚麟一路走,四周士卒们的目光可谓精彩纷呈, “喂!你听说没有,那活捉红阳宗主的女英雄,竟是程掌旗的儿媳!” “可不把我屁都给惊出来了,咋这么巧呢?” “听说程掌旗一生南征北战,未曾婚娶,这楚公子是打石头蹦出来的?” “傻不傻,咱们程掌旗战场上威风凛凛,那在床帐上还能了得?一定是哎嘿嘿嘿嘿” 如果说前几天走在营中,唐朱玲感受到的目光只是出自于好奇,那如今这注目的缘由可就曲折得多了。唐朱玲走到哪儿,那扎堆的兵卒役夫的窃笑声便响到哪儿,加上她那双还不错的耳朵,楚麟的家世出身在她心中顿时成了一个将军与民女的凄美故事。 程邢的帅帐唐朱玲也去过,但那时候她还不知他便是楚麟之父,只是当他是个威严的大官儿。程邢那时也没问什么特别的,唐朱玲也只是枯坐在凳子上乖乖作答。谁能晓得隔了几天再来,两人一个成了公翁,一个成了儿媳。 眼见帅帐越来越近,唐朱玲瞥了一眼落后几步的大吉,终究还是忍不住凑近了几步,对楚麟悄声道:“哎,你爹不凶吧?” 楚麟一副苦思着什么的模样,闻言愣了片刻才笑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不是挺和蔼的么。” “谁说的,我看程掌旗只是表面和善,其实威严的很呢!我之前被他问话的时候,都不敢瞧他正眼。”她伸出玉指,悄悄给楚麟比了比方向:“而且你看,这宣威军的兵卒们平常都随意的很,只有经过帅帐门口时才会消停下来。” “爹的确是治军有方。我一直听说他明明御下宽厚,可军纪却丝毫不乱。” 唐朱玲一肘子将楚麟的废话顶了回去:“哎呀谁跟你谈治军啦!你给我个准话,你爹今儿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问罪?”楚麟脚下一停,险些把唐朱玲都带了个趔趄。 “就是”这会儿就是借唐朱玲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动粗,只好一边扶着楚麟活动脚腕,一边咬着牙问:“就是我逼婚那件事儿!” 谁知楚麟直摇头:“我在赏花时候遇到你,然后我下聘了,你下嫁了。哪有什么逼婚?” “你这样跟你爹说的啊?”看着他不像是耍人的表情,唐朱玲忽觉一阵如释重负,她编造的什么“本命花”,骗骗楚麟还勉强,要是程邢有心的话,附近百姓间这么一问,也是个顷刻就吹破的牛皮。没想到楚麟在这软肋上护了她一把,唐朱玲还真有点小感激。 “什么你爹,还不改口?” “改口!保证改口那个你爹不是程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按你们家规矩,我该叫爹还是叫老爷?” “我家没那么多规矩,你就跟着我叫爹就行。” 楚麟说完,忍着笑当先往主帐走去,大吉敌意十足地瞥了唐朱玲一眼,竟也抢在她这个主子前头走了进去。只留下唐朱玲在后头为难地悄然喊到:“喂!别急着走啊!?你听我说啊,那个私生子在家里都不能太随便的,我要不还是叫他老爷吧?” 这一回,险些一头栽倒的人变成了楚麟。 ———— 一进帐,唐朱玲便被眼前的阵势惊到了,她原以为就算里头没摆桌椅茶水,那至少应该和问话时一样,有几个小吏候着,至少能给个布凳坐坐。谁知帐帘背后,两排身披重甲的武将据坐在侧,中间燃着一盆热浪炎炎火盆。唐朱玲一进来,十几道精光向集体放箭一样轰了过来,骇得她差点没掉头就走。 “诸位将军好,我大概是走错地方了吧。” 她正想溜,谁知两排壮汉豁然起身,大小型号都不同的甲叶子,却只有一片响声。随后,一阵“唐女侠好”的声音轰然爆响,终于将唐朱玲震得倒退一步,重新跌到了帐篷外头。 等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唐朱玲这才明白那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是打招呼。说来让人不信,这回儿她脑袋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念起楚麟轻声细语的好来。就在这时,被她念叨的楚麟正掀开帐幔,将她重新接了进来。 再次被万箭穿心,唐朱玲本能地垂目低眉,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被她演绎到了巅峰,她身子紧紧贴着楚麟,通过牙缝滋出一丝儿蚊子叫:“你爹弄这阵势做什么?这是要见我c还是要斩我啊?” “他们原本就是要来议事的,何况我成了亲,爹也想让下属们正式见一见你嘛。”楚麟被她那吓着的模样逗乐了,他低声回完话,便和两侧将士们招呼道:“诸位将军,爹今日召见我与内子,我这闲人移步诸位军机之处,实在失礼了。” 这些军官虽然与楚麟初次见面,但程邢要见儿媳的事,早就提前知会过他们。就算军人大都生性粗犷,可这些个爬上将校位子的,又有哪个会缺眼力见?诸位将领立刻拱手见礼起来,楚麟一一还礼,不时还能叫出几名将校的名号,谈笑间无形中便添了一分亲近。 诸将听楚麟言谈不俗,又见他身无寸职就敢进入帅帐,显然背后定有程邢的默认。有几个滑头的,已经开始改口称他“少掌旗”。而至于唐朱玲,不管是爱屋及乌也好,还是尊崇她活捉红阳真祖的功绩也好,总之这些粗犷汉子也给足了她面子。最后,在外帐二十多位将校齐声恭送下,唐朱玲被楚麟拉着,浑浑噩噩地进了中帐。 可是这中帐里头也只有两张书案,大的上头铺着地图,小的上头放着一叠书册。小书案旁竖着个狼毫架,墨砚处传来隐隐的南烛花香味,闻到花香,唐朱玲这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扶着坐下了。环视着空空如也的帐篷,她不禁抬头问:“爹呢?” “这里是中帐,爹还在内帐更衣吧?你在这里喝茶,我先进去”他走了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了极为重要的事情,刚才那股自如的气度骤然全消,鬼鬼祟祟回头问道:“昨日我让大吉他们打听了一下,你告诉那些官员,红阳真祖是你单枪匹马抓到的?” “他不会是眼红了吧?”唐朱玲心里一阵莫名,但眼下也只得点了点头。 “包括逃过他们的围捕c重新跟踪他们c拷问出他们的汇合点c在红阳真祖溃逃时追了上去”楚麟的复述就像一段越弹越急的“十面埋伏”,听得教人不由跟着紧张:“这一切——你跟他们说——都是你带着我做的,是不是?” “是是啊。”唐朱玲不经意地微微朝后仰着,心道:“要不一会儿见了浑老爷,本姑娘稍微改改口,给楚麟多说些功绩?这浑少爷平日里看来与世无争的,怎么骨子里也争强好胜啊?瞧他看我的眼神怕不是嫉恨吧?” 自然不是嫉恨。 得到唐朱玲肯定的答案后,楚麟反而松了一口气:“好,以后有人问你,你也照这么说。” “我本来就这么说的”话到一半,唐朱玲总算琢磨出一些问题,她想了想解释道:“那些大人三句话不离红阳真祖,我倒是想把你和蛟大侠做的事也说出来,可他们都不让我扯别的。” 楚麟脸上轻松的表情更明显起来:“没提到老蛟就好。” “不能提到蛟大侠?” “你不了解。”见唐朱玲仍一脸懵懂,楚麟想了想还是不敢冒险,他再次压低了声音,鼻尖几乎都凑上了唐朱玲的鬓发发梢:“不管是爹也好,还是吉祥如意也好,都不知道有蛟壬这个人。” “为什么?明明他出力最大唔。” 打抱不平让唐朱玲的嗓音陡然升高,楚麟只得赶紧弯腰一把捂住她的双唇。俩人本来就凑得近,被他这么一按,俩人眉眼间就隔着一掌余宽,顿时连呼气都不敢随意。指尖传来异样的柔软,而另一股芳香则像越困越紧的绳索,不可抗拒地缩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要不内帐中传来些许响动,楚麟几乎就要抽不出身。最终,他强迫着自己撇了一眼内帐方向,终于让理智和警惕重新占据了大脑,他缓缓抽身,留下一句若有似无的“不好意思”。 俩人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楚麟清醒更快一些,在剧烈心跳的干扰中,总算拼凑起了刚才的话题:“那个,玲儿你不知道。咱们大陈有一条律法极为严格,那就是‘士者远江湖’,朝廷命官和江湖人士交往,那可算是重罪。我虽然不当官儿可也算家眷,一样不能让人知道我和游侠交好的。” “谁说我不知道啊?”一提律法,唐朱玲的清醒程度立马追了上来。身为捕快,要比普通官差更容易走近江湖,所以当初李进让她背学律法时,对这一条还讲得尤为详细。她一时技痒,献宝道:“你别看这条律法挺吓人,其实‘江湖人物’又不属于三百六十行,很容易模棱两可的。只要蛟大哥身上别带兵器,再随便捡几根树枝去街上一卖,那从律法上他就是个樵夫,到时候不会给你和爹添麻烦的。” “还有这种手段?”觉得荒诞之余,楚麟依旧轻轻摇头:“那也不行,律法上有空子钻,家法是没有的。我爹其他方面宽厚,但也不喜欢江湖人物。总之你记着,不管是这回还是往后,都不能在外人面前提到老蛟,谁都不行。” 楚麟说完便往内帐走去,可唐朱玲却很认真地扯住楚麟的袖管:“也就是说活捉大反贼的功劳,都能归我一个人。” “全归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回 领回去见家长·威力加强版 《蛟壬回忆录》——自从那晚和燕君胧交手后,我就有一种感觉,他绝不是简单的人物。事实果然如此,一旦我在他身边使用影术,结果总会判定我被发现,导致什么内幕都窃听不到。至此我已经可以肯定,他也是整件事中的关键人物,就像楚麟c唐朱玲一样。不论选择与他敌对还是交流,我的能力都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从中帐走到内帐用不了几步路,可楚麟的脑袋,却在这短短几步路中,赶工似的冒出了无数个猜测与结论。 “怎么会这样?”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才触过她双唇的指尖:“两三天没见她而已,居然会把持不住?” 他回忆了一下两人今日的相处,一开始自己的确有意识地摆了些架子,试图修正这段夫妻关系中彼此的强弱地位。可自从见过了岳丈后,这念头不知何时就被淡忘了。之后种种表现,与其说是想在唐朱玲面前建立威严,还不如说是想引她注目崇拜罢了。 更要命的是,楚麟忽然发现,今儿自个儿这手有点不听使唤,老是想去碰一碰她 入帅帐前他俩是并肩而行的,楚麟隐约记得他是有意靠了过去,近到两人的胳膊都紧靠在了一起。若非如此 ,唐朱玲也不会被他绊得崴了脚; 在外帐时也一样,唐朱玲在那些将军面前露怯,自己想也不想便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救”到了中帐; 再加上刚才那一下几乎没必要的俯身捂嘴 脑子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原本清晰的思绪中,忽然混入了一些奇怪的回忆,其中就有蛟壬给的那本《洞玄子》里的插图笔绘。楚麟正奇怪怎么眼前会跳出这些画面,结果仔细一瞧,那上头一对对男女的五官,不正是自己和唐朱玲么? “啪!” “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你摔疼没有?” “我就说少爷脚还没好,怎么能不带拐杖呢?” “少爷一定是和红阳真祖交手的时候受了内伤,一直忍着不告诉我们少爷你怎么出鼻血了?内伤发作了吗?” 这一跤跌进内帐,弄出了不小动静。 眼见自家少爷“横着进来”,几个小厮赶忙围上去,一边扶一边四嘴四舌地关切问话,楚麟跌得有些发懵,连骂二祥都顾不得了。带到被人扶着坐下,楚麟失焦的双瞳逐渐看清了眼前的境况。 这儿显然是程邢的内帐,在中帐里等候的唐朱玲并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方才丢脸的一幕她并未注意到。眼前有四张脸几乎占据了整片视野,正是已经全体赶来的吉祥如意四小厮。透过他们四颗脑袋的空隙,楚麟可以看到程邢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也是满脸关切:“少爷,可有大碍。” “没事,绊了一跤而已。”仰头让大吉去处理他出血的鼻子,楚麟的声音忽然变得瓮声瓮气:“我说‘爹’啊,你现在可是我爹了,再叫我‘少爷’可是会穿帮的。” 程邢无可奈何的一摊手:“老夫最后一次当细作,那还是鄱阳湖大战的时候。呵呵呵,生疏了。” 那边大吉正擦着楚麟的鼻血,闻言又打抱不平起来:“少爷,你为何要对这颗毒草如此迁就?能单枪匹马逮住红阳真祖这等魔头,她会是个简单的花女?趁着这几天程师父还没有进京,赶紧把她抓起来拷问吧!” “拷问?”这词儿一进楚麟耳朵,方才那些画面又冒了出来,这次还多了一些绳子一类助兴的玩意儿。 他心头一跳,鼻血瞬间咕咕地加大了流量,吓得吉祥如意四人又是一阵慌乱,连程邢也险些要叫起军医来。一通忙乱之后,混乱的苗头总算以“止血”作了个休止。楚麟自己用帕子捏紧了鼻子,尖着嗓门道:“程师父我是说爹咳咳爹这次为了救我擅自带兵离辖,要善后的事情已是数不清了,怎好因为我的事情再分心?” 听楚麟还不肯对唐朱玲用非常手段,大吉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此次赴春来驿的行程,楚麟出发时太过雷厉风行,那时大吉和小意还在外头上工,等两人回家时,留给他们的只剩一封交代去向的书信。后来听闻楚麟在春来驿遇险,伺候了他十几年的大吉急得寝食难安,就算此刻已经确认楚麟无碍,他心里也说不清的烦躁,只想找个人臭骂一顿。然而楚麟显然是向着唐朱玲的,大吉发泄无门,只好谨遵着楚麟的意思,硬生生忍了下来。 同样心怀愧疚的还有小意,但他却和楚麟是一帮的:“大吉哥!这次若不是少夫人,少爷说不定更危险!这次少爷脚受伤,只能怪我们自己没有尽忠职守,怎好迁怒有功的少夫人?” 自从唐朱玲嫁进来,楚麟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熟练地将争执掐死在了萌芽状态,举手道:“莫要相争,小心被外头听到。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大吉,小意,这趟跑远门,是我任性了。还有程师父,连累你要进京述职,是象儿顽劣所致。” “少爷的确成熟了不少。”程邢欣慰道:“不管您是住在王府,还是想要浪迹江湖,对老夫而言,只求少爷平安喜乐。您放心,上头扣下来的那些罪责,还奈何不了我程邢。” “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的安危,今天叫玲儿过来,其实就是想得出个结论。”放下带血的手帕,楚麟的神情认真起来:“我知道,自打玲儿入门后,平静的日子便被打破了。大家不但担心我的安危,也有人怀疑她的来历包括我自己。” “少爷” “程师父,你从小便教我,象儿所知所长,无不承自师学。从这一点讲,叫程师父一声爹,也是名至实归的。今天,我也想仰仗‘爹’的法眼忠言,帮我看一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枕边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少爷也懂这个道理,才会让老夫替他辩一辩这个女子的底细。”望着楚麟少见的凝重请求,程邢还未试探唐朱玲,就已经在心中得出了结论:“只是,按照他的脾气,既已入山中,将来就算走上悬崖,怕也是不愿回头的吧” ———— 唐朱玲摆弄着裙子等了一会儿,楚麟就引着程邢走了出来。 看得出程老爷子还是认真打理过的,唐朱玲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妩玫香,又看到了一身崭新的姜黄丝袍的“公公”。不着官服,是程邢给出的一个信号,表示今日就是自家人相聚。楚麟鼻子虽然还不怎么舒服,不过仍得故作喜庆地重新安排唐朱玲和程邢相见,还亲自取了茶盘来,让唐朱玲给程邢行媳礼c敬孝茶。 虽然他与程邢并非真父子,与唐朱玲也算不上真夫妻,但当望着正在敬茶喝茶的两人时,楚麟却恍惚间却生出一种幸福的感觉,眼前这一切对他而言,似乎已算不上是一出精心安排戏,反倒更像是一场向往已久的梦。 不过,若是他知道唐朱玲此刻脑袋瓜里的念头,只怕就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了。 “爹不愧是豪商大官啊,那衣着气度,估计京城里的人也就这样了吧?”唐朱玲手上端着茶盘,眼睛却不断来回瞟着这一老一少:“哪儿像浑少爷啊!你看他那副样子,佝着背还捂着鼻子,怎么一比之下这么难看啊?这爷俩是不是亲生父子啊?能差这么多?” 敬茶礼毕,三人围坐在小书案边,程邢脸上喜意盎然,对唐朱玲说话时也带着几分适当的宠溺:“玲儿啊,军中铺设粗陋,咱们就把这书案当茶案吧,你可不要介意啊。哦对了,这个你拿着,听说李总捕头说,亲家公惊魂未定,至今见不得外人,军医医术有限,老夫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好对你多补偿一些了。” 程邢一提这茬,可难坏了唐朱玲。 原本她正在那边好好扮着乖,这下不得不临时加些悲切之色。可她的演技还远没到火候,一旦试图同时做两种表情,那张讨喜的圆脸登时罢了工,摆出了一副让人看着觉着“大事不好”的表情来。 “玲儿?你怎么了?”楚麟第一个吓到,连忙追问起来:“你不是说岳丈身子骨还行,不日就要回乡了么?” “哦?哦!是啊!他这是心病,身子骨好得很好得很呐哈哈哈~”第一回合输得一塌糊涂,唐朱玲灵机一动,把话锋转到了程邢递来的玉佩上:“爹,这是?” “是我楚风花会的玉佩,虽然你和麟儿住在麒麟阁很好,也别忘了随时回来看看。”程邢虽然慈祥的很,可很快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听说亲家公也是一位花农,等他好了,我还想着去秋林驿一趟,我们俩老头做些自家人的生意呢。” 面对着他笑嘻嘻的合作邀约,那边唐朱玲的表现却只有支吾含糊的份。几人从落座到现在,程邢一共才说了两句话,每句都直至“亲家”。这个漏洞,偏偏是唐朱玲最害怕的地方。若她是个舍得亲父涉险的狠角色,也不会宁愿“亵渎死者”,也要坚持利用药人了。 台面上,唐朱玲只觉得己方破绽被程邢连番揪住,连挣脱的余地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只怕程邢再说一句,就能把她的秘密彻底暴露出来。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楚麟忽然打断了程邢:“爹,岳丈刚吃了不少苦,你别老提这事让玲儿伤心。你平日忙得不可开交,我成婚都快一个月了,才有空让你见儿媳妇一面,你老人家说点开心的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回 领回去见家长·DLC 《花陵百说·加注》——花盟会,原指分布在花陵都中的一百二十三户花行。德寿五十五年初夏,善因花会事涉拐囚孩童,会中除名,剩余一百二十二户。花盟会垄东州一切花卉生意,会中大小事务由十家花行掌控,其号分别为:寿齐c雨燕c韩湘c舞魏c楚风c图秦c玉赵c文曲c丰民c尊礼。 《作者的话》——本段知识,第四十五回曾有讲过。 楚麟这话一出,这一桌三人或多或少都显出些尴尬来。 其中最尴尬的当属程邢,老人家心里一个委屈:“少爷也真是的,当初要老夫试探这女娃的是他,老夫还没用上三分力呢,心疼了的也是他。嘴上说让老夫来辨别这唐朱玲是否可信,但看您这袒护相,怕是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心里虽然抱怨,可程邢也只能将这个甚没威严的父亲形象继续演下去:“呵呵,看到一对璧人,一时乐糊涂了。对对对,今天叫你们来,可不能光说我们几个老骨头的事情。玲儿啊,老夫膝下就一个儿子,他能娶到你这样花女出身的儿媳,真是三生有幸啊。” 得到楚麟的及时救援,唐朱玲从表到里总算稳住了阵脚:“爹说笑了,是玲儿高攀才是。” 楚麟也用一句场面话一语双关地问道:“都是花仙赐的缘分,只有般配,哪有什么高攀啊。那个爹啊,这婚事我办得匆忙,没能来得及找爹商量,擅自下了聘书,爹不会怪我吧?” “您把话引开,既是想保护这小花女,又是怕王爷知道您擅自成婚而发怒啊!”程邢自然听得出他话中之意,又气又笑地端起茶来,借着杯盖使了个眼色过去:“老夫这个‘爹’自然是不怪您的,可您那位真爹会作何感想,就不是老夫能管的了。” 读懂了眼神的楚麟顿时“悲从中来”,他只好暂时忘掉将来的麻烦,专心应付眼前的局面:“玲儿,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你我成婚仓促,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向你说明我的家世。其实我祖籍丹阳,是楚风花会的少爷。除了这层身份之外,其他的事情我都没有瞒过你。” 楚麟说完这句,表情变得极为坦诚,目光中也透出无限的期待来。 “玲儿,求你了,我不愿逼你,舍不得逼你,但我也实在不愿你对我藏着秘密。你和李进究竟在计划什么?我在这个计划里,究竟是一颗怎样的棋子?求你了,亲口说出来,好么?” 他的心声透过目光渗透了出来,俨然已是明显至极。霸特,这心声连一旁伺候着的三如都看了出来,可唐朱玲仍只觉一头雾水而已:“他这模样怎么和道歉似的?家世变得更显赫了,有什么不好么?” 她忽然也觉得气氛奇怪起来,转眼往身边一瞧,只见不但楚麟,就连程邢c三如他们都投来了若有深意的眼神,似乎一时间,在场每个人都期待了起来,期待着唐朱玲能够说出些什么。可怜她此刻满脑子只拼命自警“别说漏嘴”,哪儿能反其道而行之参透这些目光背后的意味?! 受不过数道目光的逼迫,唐朱玲只能硬起头皮道:“那玲儿有几句话想问可以吗?” 楚麟两眼放起光:“你有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爹姓程,你姓楚啊?” “”虽然完全没料到唐朱玲会接这个问题,不过这一问楚麟好歹是预先备过的。他忍着头疼解释道:“我是跟着母亲姓的。” “哦原来‘楚’是娘的姓氏啊。”想起一路上听闻有关私生子的话题,唐朱玲难得一次解风情地并未深究,只是换了个问题:“但为什么你们花会的名字,也跟着娘的姓啊?” “呃”这下连程邢都头疼了起来:“玲儿啊,你是花女,那‘花盟会’你总知道吧?咱们楚风花会虽说只是一家花行,但却是当今楚王陛下的产业。” “哦”唐朱玲用一副‘我懂了’的样子望着两人:“娘的姓氏正好也是楚,好巧哦~” 程邢觉得再这么让她发挥,这话就聊不下去了,一看楚麟那边也捂着额头,他只要又重新掌控起局面来:“玲儿啊,现在你我也算是一家人了,我也有几个问题,你可能为我答疑啊?” 老爷子重新出山,唐楚二人都是暗自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 这份异样的警醒,程邢看破不说破,只是笑道:“听麟儿说,你二人在成婚之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嗯,四月正是花季,玲儿是在赏花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的相公。”比起之前几问,这个话题就好应对了许多。唐朱玲将李进邀约楚麟赏花,她与楚麟相见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只略过了她拿痒粉撒楚麟那一段。 程邢默不作声地听完,这才意味深长地道:“果然是花仙赐的缘分,也算是一段佳话。花陵都这地方就是好啊,芳土遍地,插柳成荫,所以才有这么多花行花会开在此处。玲儿,你既成了我楚风花会的儿媳妇,要不到时候也来我会中看看,提点提点会中花匠?” 这一手抬得唐朱玲连声自谦:“玲儿只会做几瓶花药而已,何况我年纪这么小,哪敢对您老的匠人指手画脚呀。”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程邢饶有兴致地提道:“麟儿说你做的花酿饼很是甜美啊!哪天让 也尝尝?” “他连这个都跟您说啦?”这第二个要求,唐朱玲满口答应了下来:“您要是喜欢,玲儿这就做,只是酿花酱要废些时日,玲儿挑最快的酿,明儿就能吃到。” “啊呀,那可惜了。爹明日一早就得启程,得去京城一趟。”惋惜之色只在程邢面上停留了一瞬,却很快又淹没在一片惬意地闲谈之中:“你做花酱定少不得好花,反正也要进一趟京,你可有什么北方名花想要的?爹帮你买回来!” “真的?!五月份的时候,还真有几种花是咱们这儿种不出的呢!” “你转头列个单子给爹” 楚麟有点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瞌睡了几个时辰。刚才茶桌上分明弥漫着一股试探的气氛,怎么转瞬间谈笑风生起来了?幸好,知师莫若徒,在短暂的懵圈后,楚麟在无意的一瞥中,见到了程邢眼中烁出的一线精光。 小时候,每当程邢眼中有这种光时,他就总能帮助自己逃过父王的惩罚。 “程师父在用计!” 楚麟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望着早已松懈下来的唐朱玲,他明白再用不了多久,程邢就会从她口中套出话来。相对于老谋深算的程邢来说,唐朱玲连对手都配不上。 “她竟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这么进了程师父的圈套?” 诱她进入圈套,引她泄露天机,这本就是楚麟定下的圈套,可是另一股念头不断在心中左冲右突,若非奋力紧攥着双拳,楚麟险些再次开口打断。 “程师父已把自称从‘老夫’变成了‘爹’。如此明显的安抚之计,玲儿竟也能浑然不觉?我怎会被这个笨姑娘瞒的这么苦?” 楚麟天人交战时,程邢唐朱玲二人早已聊得甚是热络,老狐狸不断将话题往“花药”和“花酱”上带,这正挠到了唐朱玲的痒处,小花女话匣大开,恨不得把自己所会的木术都教给了这位慈祥老者才好。 “啊呀,原来这妩玫藤能当刺鞭用啊,爹要是早些知道这些,说不定当年就改兵器咯!呵呵呵。”不顾那群还侯在外帐的部下,程邢敞怀地笑了几声,随后终于回头,对着快被遗忘的楚麟问道:“你小子真是有眼力,你当初娶她,可就是看出了玲儿这般才华?” 唐朱玲的腮红顿时又重了几分:“爹过誉了,真的只是些雕虫小技而已。” “博学多才尚能自谦,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啊。和我这儿子比起来,你可强多咯!正好,刚才老夫本就有几个问题,一时聊得开了忘了问” “正题要来了!”唐朱玲还没心没肺地自谦着,楚麟的精神却已紧绷到了极点:“程师父要如何骗出她的底牌?是旁敲侧击?釜底抽薪?还是” 然而程邢的问题却简单的很:“玲儿啊,你是怎么看上吾儿的?” “这是哪一招?”楚麟差点没被口水呛住:“这和玲儿的背景有关么?” “额这个”那边楚麟低头遮掩着眼色,而这边的唐朱玲显然也为难得很:“爹,您这怎么叫人好意思说嘛。”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家算是将门,不必扭捏的。”程邢的语气里充斥着十成的鼓励:“为父好奇嘛!” 唐朱玲被他逼得没退路:“相公一表人才,是人中龙凤,自然是自然是好的。” “爹一直在坦诚以待,你可不能拿这些虚言应付我啊。”程邢立刻打断了她,老人家假意板起了脸:“麟儿是你夫婿,也是爹唯一的儿子。他到底哪里讨你喜欢,这件事对你们小两口很重要,对爹来说也很重要!” 程邢的目光中有三分真诚c三分期待c还有四分的威严,唐朱玲被这两道目光降服得彻底没了折。要是让她聊木术,她自然能说个三天三夜,可是“楚麟的优点”?小花女支吾了片刻,见老先生目光中催色愈浓,只得认命地解起题来。 “提问:浑少爷的优点有哪些?” 这题着实有些艰难,唐朱玲不禁望了“题目”一眼,结果只见楚麟肩膀缩得跟只蚕蛹似的,哪儿像是在家中谈天喝茶,反倒像个在刑场等着打板子的倒霉蛋。 “嗯!这浑少爷就算这样,又贪吃,长得又有点娘娘腔,胆子有点小,还会最会骗人,所以我很喜欢他好像哪里不对啊?”唐朱玲拼命摇了摇头,这才满脸尴尬对程邢笑道:“那个相公很好的地方是他他精于饕餮!对!跟着相公一直都能吃到好吃的;还有啊!相公仪表堂堂,就算每日睡醒起床,也要梳整好发髻才肯出被窝,而且每次见他衣裳上都熏着微微的檀香” “是么?还有吗?” “还有”唐朱玲努力去抓住每一条模糊的记忆:“相公一直很谨言慎行,玲儿以前每天都会闯祸,不过跟相公在一起后,好像这一个月才闯了两次祸呢;而且相公也很滑头很机智!他会拉着玲儿一起骗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回 月老的艺术 《茶经》——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 楚麟真的花了很大的毅力才没有钻到桌子底下去。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敢当面如此放肆地评价他,而少数几个有胆量这么做的人,却偏偏对真正的他知之甚少。 他多想捂住耳朵,让唐朱玲的声音就这样被拒之门外,可偏偏双耳如久旱的枯田一样,竭尽全力吸收着唐朱玲的每一个字,就连每一次发声中的语气转折,都像烙印一样深植在了他的心中。楚麟无法解释这种矛盾的感觉是什么,他最终只能放弃无谓的挣扎,抱着仔细而深刻地态度,继续逐字逐句地听着。 不但是楚麟,就连旁边伺候着的三如,内帐里头躲着的大吉c二祥c小意,所有人的耳朵此刻都拉长了不止一倍。 程邢也是越听越乐,老人家似乎根本不嫌事儿大,又添柴加火地问:“你说他拉着你一道骗人?快跟爹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原先的些许违和感早被唐朱玲抛诸脑后。只听她竟学起戏台上的引子语气,吊起程邢的胃口来:“那可就要从一桩奇事说起了,其实这三年来,花陵都虽然表面上太平,暗地里却有一伙恶人,专做伤天害理之事!爹您知道他们是谁么?” 以程邢的能耐,只怕认识十几伙这样的人。何况这几日来,他早就把楚麟到花陵后的一举一动问了个清楚,自然知道唐朱玲指的是谁。可在唐朱玲卖得关子面前,程邢还是摆出了一副好奇模样,压低声音配合了起来:“谁啊?” 他这表情正合唐朱玲所需,她一时找不到惊堂木,只好用杯子凑合着敲了敲桌面:“就是偷子娘娘!爹您不知道,他们表面上光鲜的很,背地里是一伙儿专拐孩童的暴徒” 包龙图系列,算是唐朱玲独一份钟爱的戏码,可具体要问唐朱玲最爱戏中的哪一幕,她一定会脱口而出:“总述案疑那一幕!” 每当看到戏台上的包拯侦破一案后,对展昭公孙等人叙述之前种种疑点,台下的唐朱玲总会激动地攥紧小拳头。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本姑娘以后当上了名捕,身边也一定要找几个又能打c又听话的跟班。每次奇案一破,他们就会跟在本姑娘后头追问‘唐神捕,您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然后本姑娘就会嗯这时候是朗笑几声好,还是像燕捕头那样更教人敬畏?” 现在倒好,这捕快还没当上,在程邢的“大力配合”下,唐朱玲卖弄本领的梦想反倒先走了一步。 只听唐朱玲谨守着戏文“起承转合”的路子,先将这几年花陵丢失孩子的异象说得极为神秘骇人,接着又描述起当时王嫂疯后的惨状,说到激动处,差点就要跪倒在地模仿起来。 不知不觉,一旁强忍尴尬的楚麟也好,待机而动的程邢也好,曾经参与其中的二祥等人也好,随着唐朱玲的话,他们每一个人的眼前都开始浮现出了画面。 待说到她与楚麟分头去聚芳镇c余名桥打探消息时,程邢竟脱口问道:“那你可查到什么没有?” 而躲在内帐的二祥也忍不住道:“怪不得少爷那时心血来潮要学赶车呢,原来是去接少夫人去了。” 不知是唐朱玲的口才了得,还是在场之人每一位都对楚麟关切之至,总之随着她的叙述,众听者尽皆忘记了本来的目的,个个都是越听越入神。 等唐朱玲说到她与楚麟易容假扮去套消息时,程邢心中只剩下惊异:“少爷自小便淡泊一切,是连出一趟门都不愿的人。那年圣上五十大寿,他都变着法想要称病不入宫,却会为了她主动易容私访,深入险境?!” “我记得那天天还没亮,相公和我就埋伏在巷口了,我俩的衣服不能穿太好c也不能穿太厚,晨间降露时分还真有些冷,身上受着冷风,耳边听着‘百花迎朝,芳土皆明’的破晓号,真的有种很凄凉的感觉,那时候我眼睛里就有泪水打转了。”或许是自尊心作祟,讲到此处时,唐朱玲故意跳掉了她笨拙的一段,直接将她自己说成天赋异禀,没费多少功夫就演成了一个逼真的苦主。 对面楚麟实在听不下去了,苦笑着揭穿了真相。他提起唐朱玲一开始假哭时太过卖力,引得周遭一片怀疑目光,当时自己只能诡称“思子成疾,神志不清”,这才没有当场露了馅。 唐朱玲正威风呢,怎好容得有人揭她短?登时就抢过三如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烫茶去堵楚麟的嘴,吓得他连忙闭口不语,由着唐朱玲继续“说真话”。 说到夜探刘府这段,唐朱玲就算口才再好,可那时去刘府的路上却与楚麟兵分了两路,程邢好奇问起“楚麟是如何去的刘府”时,她也只得将说书人的位置拱手相让。楚麟不愿直言对唐朱玲的担心,只得将小意推了出来,谎称是担心小意安慰,当晚才追去刘府。只是他要分心遮掩蛟壬的存在,这段借口编得满是破绽,那一份拒不承认的心意,只怕连唐朱玲的眼睛都骗不过。 最后提到两人在刘府后院被众家奴围困时,就连程邢也屏息凝神了起来,大吉听闻主人竟被逼到跳井自保,险些要跳出来和唐朱玲拼命,亏得腰粗膀圆的二祥给拦下来。一直说到燕君胧带捕快赶到后,包括楚麟在内,众人这才尽皆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虽是亲生经历之事,可当着程邢完整得一遍说完后,就连唐朱玲略有感慨。只是在她心中,这份感慨应该来自于“善恶终有报”的公平,一时还未想到他处。然而程邢的一句话,却照亮了她心中未曾直面过的一角。 “这么说,你们虽成婚不久,却也算是经历过同生共死的夫妻了。”程邢嘴里喝的虽是已凉之茶,语气却是令人心头一热:“听了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我这老人家也勾起了不少心事。玲儿,你可愿意听一听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好奇之色在唐朱玲眼中毫不掩饰地放出光来:“相公小时候什么模样?” “呵呵,他呀”无视着楚麟些许的慌乱,程邢捧茶追忆道:“这孩子自小便聪慧过人,旁人苦学数日的事情,他往往看几眼便学会了。” 见话题竟转到了自己童年,楚麟只觉这谈话的初衷被程邢抛诸脑后了。他刚想制止,却看到听唐朱玲诧异道:“相公小时候这么聪明嘛?” 就这么一叹,楚麟制止的话便卡在嗓子眼里,只能听程邢话锋一转:“可他却是个无欲无求之人,既不求闻达于天下,也不在乎长辈们的赞誉。那些四书五经,他只看了一遍就束之高阁再也不读,反而是记录各地美食的野书,他成天带在身上。” 随着内帐中透出的一阵放肆窃笑,唐朱玲也忍不住笑着附合起来:“爹说得可对了!相公可馋嘴了呢!连做梦里都在吃肉,有一次还把我的我的” 考虑到各种后果,唐朱玲总算及时住口,没把“左臀”两个字的通俗说法脱口而出。 程邢半天没等到下文,也只好继续说道:“其实这些真性情倒也没什么,可是最令我担心的,还是他的志向。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尤其是他出身如此,每一个认识他的人,无不觉得他该奋发图强才是。” 随着程邢的语气愈加变沉,楚麟的头也低了下来。 “他既没有习武治军的意愿,也没有继承花行的志向,既对经史子集毫无兴趣,也看不惯人与人之间的迎来送往。那一阵子老夫真的担心,他哪一天会忽然上山,剃度做了和尚。” “程师爹!你” 没有理会楚麟制止的眼神,程邢似乎也感染上了唐朱玲的毛病,将那些窖藏已久的心里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可是这样怎么可行呢?生于世家,必承其名,何况是他这样天姿甚好的人呢?玲儿,这几年我对他骄纵太过,他想要不问世事,想要日夜不受外人打扰,甚至对窈窕淑女都没有一点上心的意思!这一切我都由着他了。可是我没想到,娶了你之后,他竟会做出这样打抱不平的事来。玲儿,作为他的长辈,我是诚心想与你道一声谢啊。” 这番话说得楚麟抬不起头来,他自然能理解程邢所言句句属实,那时候他顶着楚王世子之名,却每日活在抗争之中。程邢本该领受着“将世子育成人杰”之命的,却最终还是用他宽容的厚爱纵容了他,成了楚麟在少年时唯一的避风港。 “程师父虽由着我过了几年不问世事的日子,可原来他心里,对我还是恨铁不成钢的吗?”楚麟忽然发现,今天的茶叶好苦好苦 然而一声不依的声音响起:“可他这样挺好的啊。” 所有人的思绪犹如被一把快刀同时斩过,不论他们原先是愁是慨,这一刻,他们脑中只剩下惊雷一震。而这一瞬震惊,也忠实的反应到了每一双眼中。 顶着一道道诧异的目光,唐朱玲却只觉得理所当然。她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一个曾在花仙庙中听过的故事。一伙初到中原的西域访客,他们眼中的一切风土人情都是那么奇怪,就连中原人的衣服,在他们眼中也是奇装异服。可殊不知在百姓眼里,真正奇怪的人是他们自己。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她坚定地像那几道眼神反驳而去:“你们怎么这样看我?难道不是么?相公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有什么错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回 哪有老兵不爱荤段子 《花陵百说——花女篇》——花仙庙虽天下仅此一家,其庙堂却并非只有一处,全东州各处皆有花仙庙学堂殿宇。花仙庙也绝非只能是寺庙,如染厂c医馆c纱坊c庵堂c私塾c别院,各处皆可成花仙庙。盖因木术森罗万象,囊括百业,花仙庙需多借实地,方可令技艺皆传。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异香,那是源自于茶香,却又在此之上的气味。 程邢c楚麟还有三如目不转睛地盯在同一处,那是唐朱玲的双手。 第一个放弃用眼睛去看的人是程邢,他闭上眼深深嗅了一口:“浓而不腻,是玫瑰?” “爹不愧是大花行的掌柜,一闻就闻出来了呢。”唐朱玲说话时双手悬停在程邢的杯口之上,十指摆出兰花状,正轻轻摩擦着指腹。 楚麟仔细一瞧,杯口袅袅上扬的白气中,能看出有极少的粉末正从唐朱玲指间洒下。然而正是这些几乎看不见的细末,竟能引起如此强烈的香气。 “白茶酵醇,辅以妩玫,更添浓香。玲儿指间脂末,就是妩玫藤上之物。” 她十指慢动,既非起舞亦未抚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藏在其中。香气随着她清甜的嗓音愈发扩散,就连外帐都响起了甲叶子声,不少将军好奇地站起身,走动探寻着异香的源头。 楚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她,只有在展现木术的时候,唐朱玲才会展现出这令人陌生的一面。熟练和自信如一层轻纱,轻拢住了她原本的火热。楚麟就像在看一盏纱灯,在朦胧的晕光下,灯下的一切都脱俗起来。这种似真似幻的感觉有点像酒后微醺,但楚麟很清楚,令他醉的不是她的木术,而是她之后所说的一切。 “玲儿也是个倔孩子,小的时候,爹只希望我安安分分当个花农,可玲儿却总爱在外头待着。”唐朱玲言谈间又给楚麟的杯中加了玫瑰香:“待学到木术之后,更想过去当个侠女呢。” “知人易,知己难。你倒是心若明镜的孩子。”鼻尖缭绕着更甜美的香气,程邢的神色颇为享用:“敢单枪匹马追白莲教魔头,这‘女侠’二字当得,当得哈哈哈。” 唐朱玲眯了眯一侧眼睛:“您不反对?您难道不觉得玲儿太过粗鲁了?” 楚麟刚意识到唐朱玲要使心眼,程邢已含着一口茶连连摇头:“老夫行伍出身,那会嫌你粗鲁?麟儿能娶到一个巾帼英雄,我哪儿有什么反对的?” “可您虽不反对,玲儿的爹却头疼得很呢,他老人家啊,总是嫌我太不像个女儿家。”看了一眼若有所悟的楚麟,唐朱玲的笑比茶津更甜:“做子女的理应事事孝顺,可是玲儿一百件事都能依他,就是这个‘志向’,是不能拿来尽孝的。” “你绕了一大圈,原来是变着法替你相公说话?”这会儿程邢也明白了过来,他忍笑摇头:“人各有志,此话不假, 可是整日以末流小技为乐,如此虚度光阴不可算作志向吧?” 楚麟正凝视着唐朱玲笑起来时单侧脸颊上的酒窝,听到程邢的话,不由得又收缩双肩低下了头来。然而却只听唐朱玲道:“花仙庙的师父曾有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不过此话也可以倒过来讲,鸿鹄也不懂燕雀的事情呀。” “鸿鹄也不懂燕雀这倒与‘子非鱼’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程邢深深望了楚麟一眼:“可是他生于此门,注定当不得燕雀的。” 在楚麟的头颅垂得更深之前,唐朱玲坚持的声音再次响起:“爹,人和花是一样的。我们总觉得月季牡丹高贵,篙草贫贱无用,其实若要真论药性,它们还真的不分上下呢!您的楚风花行虽然很重要,可在玲儿眼里,相公闲云野鹤的度日也很重要。” “呵呵呵!”眼前的晚辈虽在连连顶撞,程邢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你这丫头,前几日回答诸位大人问话的时候,还经常笨嘴笨舌分不清问题,怎么轮到替相公说话之时,忽然这么牙尖嘴利了?” 不止程邢,就连正自惭形秽的楚麟心里,此刻也是疑惑重重。他倒不觉得唐朱玲愚钝,只是奇怪她为何如此替自己申辩:“这半年来我一直非仕非商c不耕不读,若放在普通女子眼中,此事的确没出息至极。可玲儿平日始终不管我的事情,对于我的清闲日子,她既不反对也不支持,怎么今天” 他开始习惯性地思考起各种可能性来,其中不少猜测结果带来的都是忧虑,但也有令他心中甜涩的结论。然而楚麟绝不可能想到,此时唐朱玲心中真正的想法 却是这样的: “本姑娘只能暗示到这里了,楚麟啊楚麟,你实在不像坏人,若你真与夜盗有勾结,也多半不是出自你本心。本姑娘这么用心良苦提醒你,希望你能听进去,早日与那些违律之事一刀两断啊!” ———— 从帅帐出来的时候,唐朱玲又换了一个模样。 她双手紧捏着裙摆,下巴紧紧抵着前胸,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就算楚麟方才被程邢指贬时,也没有她这般的窘迫相。 楚麟从后头跟了上来,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也颇让人心痒。他不敢上前与她并肩,反而不嫌丢脸地跟了好一段路,见四周人少了,这才敢凑上去低声解释道:“那几位将军都有事情要禀报,因为爹想先见你,所以一直让他们在外帐等着不是故意来听咱们谈话的。” “我知道啊。”天边渐染夕色,唐朱玲的脸憋得更红了:“可你爹那句那句话都让他们听着了!” “不就是催咱们生孩子么?人家夫妻” “你还说!” “好好好,我不提了。” 虽被吼了一句,楚麟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唐朱玲替他辩驳的那些话仿佛融合在了茶中,被楚麟喝进了肚子里,暖意融入四肢百骸,再也觉不得一丝寒意。 而唐朱玲却只觉得今天的楚麟脸皮特别厚。 她名为妻子,实际上却还是黄花大闺女一个,这一个月来,晚上与楚麟一同歇息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三次。一次是洞房那夜酒后失误,一次是在客栈中并桌将就,还有就是次日在野外山洞中依偎而歇。但不论哪一次,唐朱玲都从未让他越过界。 在她心中,始终谨记着一件事:她与楚麟是假夫妻。即使要想尽办法让楚麟觉得“真”,她心中却不能忘了“假”。怀着未嫁之心的唐朱玲自然受不了程邢拿“生孩子”的事情开玩笑,就算老人家抱孙子的心也是“真”,那也不行! 所以尽管楚麟看上去还有话要说,走到帐篷口时,唐朱玲坚决地下了逐客令。他们现在还住在宣威军的军营中,各自有不同的军帐下宿。 待到楚麟满脸无奈地被轰走时,逃进帐篷的唐朱玲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总会弯成月牙一般的模样。 但短短一瞬之后,唐朱玲的眼睛就成了十五的月。确切的说,就在她看清帐篷里的人之后。 作为“唐老爹”的药人依旧瘫坐在那里,原本应该照顾他的李进却没有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稚小c满脸脏污c带着一副脚镣的少年。 见到唐朱玲,少年污秽下的眸子中烧起火来:“陈汉狗贼,竟敢用妖术将于太师害成这样?!” “红阳真祖?!”唐朱玲只来得及说出四个字,一股无形的压力便照了过来。她第一个反应便是撒花药,可这一次红阳真祖却快了一步。他漆黑的双掌中凝满了血痂,劲气到处,这些硬块连带着粘稠的血浆一块儿飞了出来。 红阳真祖毕竟年岁还小,内劲还达不到登峰造极之境,这些皮肉打在人身上并不会太过疼痛,但即便伤不到唐朱玲,却也给红阳真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唐朱玲哪见过这等绝然残忍的招式,血污触及肌肤时,小花女浑身骤然一僵,红阳掌中的血腥味钻入鼻翼,缓缓形成了一幅无形镣铐,锁得她双手双脚都缓慢起来。 她指尖才刚触及那瓶痒粉,人已被红阳的掌风推倒,身子向后一跌,眼前顿时失去了光亮。 这含劲带血的凌空一掌虽厉害,却并未打昏唐朱玲,红阳真祖自然也晓得,他下一刻便箭步跨来,半跪在唐朱玲身边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们是怎么” 他话还未问完,脑后一股剑意刺得他肌骨生寒,红阳真祖慌忙松开唐朱玲,凌空横翻了好几个跟斗,直跌到帐篷一角才敢顿住身子。才刚落地,他便忍痛将布满伤痕的双掌奋力插入地中,掘出了满满两掌的泥土。 从囚牢中逃出的他并没有找到武器的机会,而那道剑意中蕴含的力道已让他生出了绝望,他必须怀着搏命的觉悟,尽快用手里的土块击毙这个环伺在附近的高手,否则不需要对方的剑气取他性命,只要这位高手发声一喊,整个营地里无数的官兵就会将他这双足不便的人重新围困致死。 尽管还不到十五,可红阳真祖露在破衣外的双臂却肱起肌肉,他紧攥着掌中的土块,将所有求生的意志全部融入了其中。对他而言,下一招,就是绝境求生的一击。 然而一个比剑意更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短短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力量击得粉碎。 “早知道你如此朽木,真不该放走的。” 而这句话,也是唐朱玲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唯一一条线索。 当她醒过来时,唐朱玲发现她终究还是和楚麟住在了一起——那是宣威军伤兵营中的一个医帐。在反复确认她身子并无大碍后,楚麟说出了一个令她跳下病床消息:“是你给红阳真祖下毒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回 剧情真特慢于是快进了 《陈楚风土志》——陈德寿五十五年,太子忽患奇症,四肢日渐僵硬,饮食出恭都得靠宫女虽侍,太医院苦思数月,无可解。 医帐中的床褥虽软,却给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唐朱玲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爬起身来,不禁担心倒:“唔我是不是受了内伤了?身子不听使唤。” “军医来整过脉了,少夫人只是摔地上磕了头,身子没什么大碍的。”楚麟肩头后边钻出一个小脑袋,正是小意。 原本唐朱玲昏厥刚醒,视线还有些模糊,全凭嗅觉闻出的楚麟。可小意的脑袋一挨上楚麟,唐朱玲就算再没心没肺,也看出些不对劲来了。小意的神情与以往一样,眉清目秀的脸上挂着三分忧七分喜;可楚麟的眼睛却是肿的。 在她印象中,楚麟身上最没男子气的就是他那双远山淡眉,可现在这双眉头紧紧得锁着,烛光打来的阴影将他眉角涂得浓墨重彩,根本瞧不出到底藏了多少愁。 “他在担心我?” 这念头让唐朱玲心头怦然一跳,连带右手也轻颤了一下。然而手臂上那股轻柔的阻力,却让她意识到了一件更教人不知所措的事情——她的整个右掌竟是被握着的! “相公,小意都说没大碍了,你这是干嘛呀” 当着小意的面,唐朱玲这声抗议怎么也说不响。楚麟倒也没有教她为难,轻轻抽出了握着她的手,令她总算自在了一些。但他的下一个问题,却又令唐朱玲刚要放松的身子重新绷紧了起来。 “是你给红阳下的毒吗?” “什么?哎哟” 惊坐起身的唐朱玲手臂还无力,又重新倒回了床上,她挥挥手遣开小意,直视着楚麟问道:“红阳真祖中毒了?” 楚麟也不急人,只挑要紧地问:“军医说他不认得这种毒,可是你反抗中对他用了花药?” 用力摁了摁额头,唐朱玲试着回忆:“我被他一骇,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摔晕了,哪有机会再撒痒粉啊。他中了什么毒?” 这次楚麟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回答,只踌躇了片刻道:“既然不是你,那便没事了,他身上的毒我也不知,东州名医多得很,那些大人自会请来诊断的。” 听楚麟这么说,唐朱玲一时也找不到追问的借口,只开口询了几句“她爹”的情况,得到“一切安好”的回答后,眼皮又沉了起来。楚麟见状,吩咐小意晚些再拿药来,又吹熄了一半灯烛,让整个帐篷暗了下来。 “玲儿,我想要你腰囊中的几瓶花药,成么?” “嗯?”暗幕催动着困意上涌,唐朱玲的声音着实迷糊起来:“你要那些干什么?” “这里没什么事可做,也想识些花药,打发时间。” “你当这是好玩的东西么?要是再沾着痒粉,还不难受死你?”措辞虽硬,唐朱玲的语气却已失去了文字中该有的拒绝之意:“我解下来了,里头就只有痒粉和妩玫花藤容易伤人,你小心些玩。” “娘子放心吧。”接过被子缝里递过来的腰囊后,手背上立刻感受到了唐朱玲轻柔的鼻息。 他知道,她又睡了过去。 而自己,则将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从医帐中走出,帐外驻留的人数远多到不可想象,里里外外少说也围着一百来人。楚麟清楚记得,适才他与唐朱玲絮话时,外面安静地出奇,尽管心里还压着好几道沉重的疑问,他却还是忍不住会想:“这么多人,是怎么做到鸦雀无声的?” 但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最近前的是一圈宣威军铁卫,也是程邢当年的老部下,这其中有不少人和楚麟一眼,同程邢是义父子,算得上“兄弟”。这群兄弟中站着三个比“兄弟”亲密的人,正是大吉c二祥和三如。 内圈是这些人,而站在外圈等待的,有花陵捕衙的总捕头等人,东州按察使的部下们,还有许多官员兵卒,楚麟甚至看不清他们的官服。 正是内圈的铁卫们的一片肃杀之气,才将外圈诸人死死拦在了外面。甚至私言低语的胆量,也在几名铁卫暗含威胁的目光下,被扼杀在呈念之时。 在这种架势下,不论账内帐外,每个人都清楚了程邢想要维护唐朱玲的意思,而楚麟则是对这种安排最有感触的一个。怀着对程邢的感激,他轻手轻脚将唐朱玲的腰囊递给了一名铁卫首领,那首领随即捧着便走,而聚在门外的所有人竟也像闻到香蜜的蜂群一样紧跟了过去。 一阵轻微的嘈杂声后,原先帐口那一百多人,只剩寥寥无几。 李进,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来试探玲儿伤势的。”楚麟几乎一眼就确定了他的意图,甚至不需要思考一些理由来佐证这个结论。他勉强忍住了厌恶的神色,故意避开了李进的目光向一旁绕去。被楚麟轻拍后背的三如立刻会意,带着满脸笑意走上前去,迎住了这位“少夫人的大哥”,楚麟知道,只要有三如在,李进今夜是不论如何都进不了医帐了。 这恐怕是唯一一件能令他欣慰的事情了。 短短半天,风平浪静的岁月之海忽又变了脸,红阳真祖逃脱囚牢,唐朱玲被袭击打伤,红阳真祖被发现时已身中剧毒奄奄一息一个又一个波折惊浪,犹如耳光一样接连扇在了楚麟脸上。 然而最令他几乎窒息的,还是程邢带来的一个坏消息。 拖着才刚好的伤腿,楚麟恍惚着找回了程邢的帅帐。月已中天,老人却任就穿戴整齐,在外帐中与几名属下交代着事务。见到楚麟进来,程邢挥挥手对下属到:“唐姑娘的医帐定要护好了,除了老夫父子二人,还有吉祥如意四位之外,不许一个外人踏入!” 属下领命而去,他有力的步伐总算让楚麟疲惫的脸上多出了一丝慰藉。 支开了无关人等,程邢下意识举起凉透了的茶壶,复又放了下来。他开口问道:“听说玲儿醒了,伤势如何?” “倒没受什么重伤。”楚麟从怀里取出一个酒囊,也不管程邢桌上的是喝茶的杯子,就给两人都倒了一杯。酒液入杯叮铃中清脆,他的嗓音却比平日暗哑的多:“只是她身上的伤既不重,那嫌疑便更重了。” “此事确实蹊跷得很,虽然依老夫看,玲儿只是个被卷入其中的替罪羊,可这也仅是直觉罢了,若要拿来说服诸位大人” “程师父,此次带兵来救我,已给你惹下了一身麻烦,在进京述罪之前,我绝不可再让你增加负担了。”楚麟说着端起酒杯:“玲儿这件事,还是由我自己来处理吧。” “少爷” 看着程邢缓缓端酒c碰杯饮而尽,楚麟终于微微安心了下来。从小到大,程邢为了他付出太多,这次带兵救援,甚至赔上了老人家的一世清明,令他背上了‘调兵不轨’的污名。这一次,楚麟打定主意,绝不能再拖累程邢。 程邢饮罢酒,又道:“少爷,您既决心已下,老夫不敢忤逆,只是此一难,就连老夫都觉得无从下手,少爷若不告知您欲如何,老夫就算进了京,也必寝食难安。” 楚麟也知道话不说开不行,便道:“你知道我胸无大志,私放重犯的内应也好c在下毒灭口的真凶也好,我一并无意追究。我只要洗脱玲儿的罪名,能将她平平安安c清清白白的带回麒麟阁。” “红阳真祖身为反贼重犯,竟能在老夫重重看守下杀人逃狱,又在玲儿丫头的帐中被人下毒昏迷,玲儿丫头还昏死在他的身畔。依老夫经验来看,这一切显然是朝廷中有内应布局所致,少爷不查真凶何人,实乃上上之策。” 听到程邢的认同,楚麟也仰头饮下一口苦酒。他本不爱饮酒,只是在唐朱玲身负重疑的时候,或许只有这种既烫又辣复苦的口感,能够缓一缓他心中同样复杂的折磨感。 在红阳真祖被第二次抓回牢狱后,唐朱玲的口碑和身份一瞬之间自天坠地,今早她还是一位民间女英雄,可此时,她已被勒令不得善离军营。 虽然上头的解释是“为了保护人证”,但以程邢的身份地位,一些上头人才知道的信息,也传到了楚麟耳中。 “唐朱玲身份可疑。” “活捉红阳真祖,或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她多半也是白莲贼余孽,接近程邢的儿子,只为掌控消息,为将来起事之用。” 在楚麟耳中,这些说法一个比一个荒诞,然而理智下来想,他却诧异地发现,这些话编造得几乎无懈可击,若非他与唐朱玲相处过这一个月,简直也要当场信服。 “程师父,你说得对,玲儿现在的确成了替罪羊,只是这罪名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楚麟紧紧捏着酒杯,此刻,他的心也和杯子一样:“我只能看出有人想让红阳说不出话,也不想让了解红阳的人说出话,但我不敢去查他是谁。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顺了这个人的意思,但把玲儿从他的计划中抽离出来。何况我觉得还有一桩疑点,红阳真祖只是一个反贼头目,为何东州大小官员如此紧张,就连偏远处几个县府的大人也赶来军中。” “少爷的意思是” “我现在还什么都猜不透,你知道,我一向最不爱管朝中和官场之间那些事情。只是”楚麟沉吟着,仿佛很不情愿地说道:“我只觉得这整桩事发生地太过蹊跷,背后或有人在做推手。” “其实依照王爷的势力,少爷您未必会怕了这个人。” 烈酒是真心话最好的佐料,楚麟的话语中夹杂着一股热气:“我只求能带着大家安安全全回到麒麟阁,继续过平平静静的日子。但若亮出楚王世子的身份那岂非会离那个梦想更远?” “庙堂朝间看似威风,却是暗流不止,那时少爷选择离宫隐遁,老夫嘴上虽也不赞成,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此不失为智举。明日我便要进京述罪了,听说太子爷那怪病缠绵许久,老夫这一趟入京可会成为旁人的一步棋”程邢点了半句,又识相地笑道:“扯远了扯远了人一上了年纪,谈起事来便容易走偏。” 楚麟没好气地笑道:“所以早上你试探玲儿试到一半,便想起生孩子的事了?” 一阵大笑让程邢心头放松了不少,他振奋起精神,透出老而弥坚的斗志:“干了这一杯后,少爷就在此地,以我程邢之子的身份,用您自己的方法随意去做吧!老夫此次赴京,也会用老夫的办法,与那看不见的人好生斗上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回 一个好故事必须有个巨大的 《蛟壬回忆录》——楚麟其实并不叫楚麟,但他一直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名是什么。但我是无所谓的,我只叫他小楚,我替他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c保护他的安全。而他和唐朱玲则引领我通往真相。人与人相交,没有行兵布阵这么复杂,你不可能等到了解对方一切底细后,才敢走上前去认识他。相处嘛,自在即可,即便你不知道对方名字,也可以相处得很好的。 德寿五十五年,六月十五。 因为花夜祭的关系,各处行商的汇聚正让花陵都越来越热闹;而且由于楚王麾下老将程邢的神来之笔,卷土重来的白莲贼尽被击溃。一时间花陵c洳陵二都的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行商们更是安心得带来了更多的货物。 过惯了太平日子,谁愿再回到乱世?一招听闻匪患扑灭,百姓们只比过年还高兴。 然而有些人却高兴不起来,比如东州的文官集团。 “出山的白莲贼数约两百,属白莲教内的一个宗门,据说是什么‘外山三宗’的。” 数次传楚唐氏问话,所知却仅限于此。 这批白莲余孽为何出山? 是因为漫长岁月已将其堕成了山贼劫匪? 还是受不了山中清贫,以略施小恶来诱朝廷招安? 亦或是最坏的结果他们仍旧对这天下没有死心? 若这伙明教余孽重出深山,他们还剩下多少人?共有几个宗门?彼此之间可是一条心?这场遗祸将会于何时发难? 不止州牧大人,州府c县府c都府,每一个知情的文官,都在这几天里彻夜难眠。 他们并不怕白莲贼重新出山,而是怕朝廷做出的应对。 天下太平太久了,不但百姓不想再打仗,朝廷也不想。也正因为如此,东州才成了一片世外桃源。然而只有东州一众文官知道,这座“世外桃源”只存在与他们上报朝廷的文书之中。 东州各都县每日照样有人击鼓鸣冤,照样有偷子娘娘这样暗中犯下大罪却被官府认定“查无此人”的恶党,照样有萧山十二寨这样整日胁迫官差的族群。 只是这一切朝廷从不知道而已。 然而此次白莲余孽死灰复燃,早已不是一州之力就能扑灭的火星了。 东州的大小官员们迫切想知道白莲贼究竟所图为何c会不会还有大批反贼陆续从山中杀来。 只有知道了这一点,他们才能决定之后的去路——到底是将弥天大祸继续隐瞒下去,还是要开始找替罪羊了。 第一只替罪羊就是唐朱玲。 意外生擒红阳真祖的人是她;红阳真祖脱逃后第一个找的人也是她;而红阳真祖如今身中无名剧毒,当时整个军营之内,论“毒”这玩意儿,本事最大的还是她。 总之,人生总是如戏一样,前一刻还是交口称赞的英雄,下一刻便成了与白莲教“或有勾结”的毒草。 若将来东州真被白莲贼肆虐地满地疮痍,那么东州州牧至少在当年有过先见之明,不顾程邢的面子,暗中派遣部下追捕这个“白莲贼儿媳” 是的,追捕。 因为唐朱玲跑了。 确切的说,是程邢的儿子带着他老婆一起跑了,就在程邢赴京的第一天晚上。 ———— 也许真实的情况要更复杂,但很遗憾,按照楚麟目前的眼界和情报,他能猜到的也只有上述这么多。 所以现在的楚麟也和东州州牧一般坐立不安,他不知要如何将这些猜测解释给唐朱玲听。 “玲儿,先吃饭吧。” “哦。” “玲儿,别难过了,岳丈有李总捕头照顾着,不会有事。现在先照顾好你自己。” “哦。” “我知道无故蒙冤的滋味不少受我” “哦。” “玲儿?”遭冷遇的楚麟心头一空,连声音都黯淡了下来:“你可是怪我自作主张带你逃出来?” “哦哦不是!”唐朱玲这才从发呆中醒了过来,连忙摇手:“不怪相公的!” 桃花林,临溪,傍晚,马车边,篝火旁。 捧着馒头的唐朱玲抬起头,虽说头上撞出的伤早已好了,却还是满脸晕乎乎的神情:“只是有点没想到,怎么一觉醒来,本姑娘成逃犯了?” 随着唐朱玲的随口一问,周围各自忙着的吉祥如意四人齐齐一怔,就连篝火的焰身也跟着晃了一晃。 “少夫人,以少爷的身份,这逃犯二字大为不妥。”一片略显沉重的寂静,被三如平和的叙述打破:“州府和都府均不曾下榜文,您和少爷只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罢了,与那些戴罪之身可不同。” 唐朱玲并未瞧出几人神情不对:“不能抛头露面?那不是和逃犯差不多了?” 大吉手头的活一重,整张毛毯几乎被他扔到了地上。楚麟见状连忙抢过话头:“东州的文官派急需找一只替罪羊,要较真说起来,犯了律法的不是咱们,而是州牧大人。” 唐朱玲是在昏睡时被楚麟偷偷带出来的,如今才刚刚苏醒,这三言两语显是解不透其心中疑惑。用尽所有努力后,她终于在心里达成了一个小小的猜测。只见她伸出手指着自个儿鼻尖:“那只替罪羊,就是我?” 楚麟很想将答案编制得委婉些,可出了一个“是”字外,他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幸好,她灵动的眸中看不见任何“失意”和“恐惧”,反而好奇地忽闪着:“为什么是我呢?” “少爷刚说过嘛,那啥狗屁真祖,他中毒老深了。”二祥在野外时,言谈比平时更无忌:“据说从少夫人帐内抬出来的时候,他就中毒了,所以有几个当官儿的老头冤枉少夫人,说是您下的毒。” “我的木术可从不用来制毒的。”唐朱玲猛然想起前几次清醒时的事情来,转头问向楚麟道:“你不是把我腰囊里的花药都拿去了么?里面没有一瓶花药是具毒性的,这还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吗?” 楚麟遗憾地摇着头:“虽然没有一瓶毒,但那些文官依旧不肯相信,有人觉得是我偷偷藏起了毒药,其他人虽然不敢动我,却也提出你毒害了红阳真祖后,毒药都用完了,所以在随身腰囊中才搜不到。” “可是我昏过去了啊,一个昏过去的人怎么可能给别人下毒呢?” “他们说你是装昏的,也有几个大人提出你有同谋,不过他们不敢指证我,只能把脏水往大吉他们身上泼。” “欲加之罪!那群狗官!”一旁大吉咬着牙骂道。他发火的对象本是唐朱玲,可听了楚麟这句话,自然将恨意转到了按察使c军备使等那些文官身上。 大吉等人自小就跟在楚麟身边,那种官官相护祸水他引的事情,他们几个已见过多次了。在这种需要有人认罪的时候,不论唐朱玲有多么确凿的证据,上头都会拿出反证来遏制,如果唐朱玲一方有证明清白的铁证,他们也有办法让这个铁证消失。当楚麟点破之后,吉祥如意四人很快便悟透了这个道理:如今能依靠的已然不是律法,而是另一种更有效用c却也更残酷的规则。 就连吉祥如意四人都看得透的事,咱们的替罪羊面露惊讶:“这些大人心倒还挺细,连这些可能都想到了!” 大吉忍不住了:“少夫人!你莫非还看不出?他们就是想要将你污做白莲贼。” “可是为什么呢?我若是白莲贼,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么?”唐朱玲的语气中依旧只有单纯的好奇。 在这个单纯的问题面前,大吉反而被难住,只得还是楚麟开口解释:“我只猜得出他们的意图,但要问这背后的原委,我也无从得知了。” “嗯,你既说不知道,那这背后的隐情就真的很深了。”她下意识地眯起一只眼,换了个角度问道:“哎?大哥是总捕头,也算是比较大的官了吧?他会不会知道那些大胡子干嘛冤枉我?” 她话一说完,就看到了楚麟欲言又止的神情,篝火的倒影似有了热度,将他双瞳烘出了雾来。 “相公?你怎么了?” “玲儿,你就不生气么?也一点都不怀疑我么?” “为什么生你的气?为什么怀疑你啊?”唐朱玲有疑问的时候,她眸中问号也好认的很:“相公说的事情,我大概也听懂了。你看过《包龙图智斗清林党》么?就连包大人被朝廷官党陷害时,都只能先弃官挂印c远走江湖呢。” “你竟看过这出戏?”楚麟一怔,随即忽得想起此刻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复匆匆问道:“那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呢?你就没有一点想要质疑的吗?” “质疑什么?” “比如比如我不该冲动行事带着你一走了之,让咱们陷入被暗中通缉的险境;又比如或许我刚才那些话都是说谎的,我是害你从巾帼英雄变成了戴罪之身” “少爷!”一旁的大吉忍不住道:“您为少夫人用心良苦c屡屡赴险,怎还可以这般妄自菲薄?!说出轻贱自个儿心意的话来?” “可是” 唐朱玲也抢着道:“对啊,若你刚才所说是真,那我留在那儿自辩清白也是白费功夫;若你说的是假,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相公没有扔下我一个,就足够让玲儿相信你啦。” 往前看,或许会有不少难关在等着;可回顾之前,唐朱玲却证实了一件心中最大的疑惑。 楚麟没有跑。 燕君胧错了,李进也错了。 不论楚麟是否还身负嫌疑,至少这次出行,并不是他的逃跑计划。夜盗是她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也是最有意义的一个案子。环视着周遭不见人烟的桃花海,又望见身前楚麟火光下的面庞,一股无理可循的乐观充斥着唐朱玲的内心。 “案子要一个一个破,药人的事情也好,被冤枉的事情也好,只是本姑娘将要告破的第二c第三个案子罢了。最重要的是,浑少爷没有跑。他是我的第一个案子,只要他没有丢下我逃走,一切总是可以查下去的。” 心中怀抱着这一点小小的希望,唐朱玲用自己的思绪喜悦着c自励着。然而这番话听在楚麟和其他人耳中,却完全变了一个意思。在三如和小意的强拉硬扯下,整个简陋的篝火营地被清了场。 当唐朱玲发现四周只剩楚麟与她独处时,这才奇怪地问道:“唉?他们几个去打野味了吗?” 回答她的,是楚麟忽然侵近而来的怀抱。 完全没有准备的唐朱玲被他扑了个正着,她本能地就想往腰带里掏花药瓶,再回想起所有花药都被楚麟拿去了之后,她又想要伸手去推 “谢谢你,玲儿。”楚麟的脸埋在唐朱玲的左后肩处,他的声音轻颤而干涩。 那双扳住楚麟双肩的玉手,终究是没有用力推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回 爱老虎油 《对象日记》——陈汉与历朝历代一样,文武官员也有两立之势,不但朝堂上如此,即便是一州一县之中,也往往都有文武之争。那次玲儿被暗中定为白莲贼内应,我也猜测过,那是因文武党争而制的李代桃僵之计。 桃林外,营火旁,楚麟拥住了身边的她。 一瞬间,唐朱玲只觉得被一团温暖包了起来,而与炽热一同感受到的,则是一种从未闻过的香气。 “不是檀香啊”唐朱玲变得晕晕乎乎起来:“是了,军营里哪有檀香给浑少爷用,这是他自己的味道一点也不香不过不算难闻就是了。” 唐朱玲并没有意识到,对于自小侍弄花草的她来说,能接受一个人的气味代表着什么。 但楚麟却隐隐察觉到了。 她乖乖地留在怀里,虽然没有回抱,却也没有丝毫的推拒。 这种默认给了楚麟一种提示。 这种提示委实太过强烈,他鬼使神差地侧过头,他稍稍从唐朱玲的肩窝中解脱出来,将唇移到了她的耳垂附近。他脑海中闪过前日景象,当时他情急之下捂住了她的嘴,指腹轻触朱唇时,那种柔软的触感犹如从前每一次尝过的人间珍馐,一点一滴的感受都深深印在了脑中,并时而不受自控地回想起来。 楚麟忽然有一种冲动,这份柔软,自己想用另一种方法来感触。 身子和大脑都一样在升温,楚麟发誓,他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却偏偏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小心地觉察着唐朱玲的反应,而自己的唇则沿着一条既定的轨迹轻柔缓慢地移动着,那条轨迹的终点就在唐朱玲饱满的唇瓣上。 简直像中了迷药一样,楚麟分明是在精心地计划着每一个动作,每一分力度,偏偏脑中乱的什么念头都没有,直到唐朱玲脸蛋上的茸毛擦痒了唇角,他这才意识到一个令人心跳的现实。 “我正欲亲吻她?” 从那魔障般的“提示”中清醒过来的一瞬,楚麟几乎被自己的胆大给吓到了,他憋紧了气息缓缓退开,果然看到了唐朱玲一双无辜的眼睛。 眼神中并不见厌恶和抗拒,不过也丝毫没有欣然想就的那种默契,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大概是一种好奇而又不知所措吧。 便是在这种眼神下,唐朱玲终于拍了拍楚麟的肚子:“相公,热。” “哦咱们坐得离火太近了。” 两人互相避开目光,就这么分开c起身c将折凳搬远了些,动作整齐地就像一套双人剑法。楚麟那眼角撇到她的动作,忽然责怨起这种默契来。 来晚了! 真的来晚了啊! 刚才呼吸相闻时,这股默契为何就没出现呢?! 唐朱玲的提问适时地打断了楚麟的懊丧:“哎!你同我说说呗,你到底怎么把我带出来的。我那一跤摔得晕晕乎乎的,中间就醒了一次,只记得相公把我花药都拿走了。第二次醒过来,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咱们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我我爹和你爹怎么办?” 有正事要办的时候,男人总能特别快地将自己出丑的记忆抛诸脑后。此刻夜色尚早,唐朱玲又是睡饱了的状态,楚麟深吸一口气,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当时红阳真祖几乎是刚逃出没多久就被找回,且还中了一身的奇毒,数名军医皆束手无策。事情传到楚麟耳朵里的时候,已有人打起唐朱玲的主意来。当楚麟第一次去看望唐朱玲时,她就医的医帐被州府的围了起来,楚麟当即觉得不对,火速请来程邢,这才没有让昏迷中的唐朱玲落到旁人手里。 当日程邢与军营中各路官员商议至深夜,回来时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他告诉楚麟,州府一众文官怀疑唐朱玲与红阳真祖有勾结,此次擒获红阳之举被他们说成了“诈降骗功”。 “据说军备使大人还写了一封详细的条陈,上头猜测了你与白莲教的计划。”说道这里,楚麟的语气小心了起来:“白莲教想要重新出山,欲在官府中安插眼线。于是就设定了一招‘壮士断腕’,先派年轻的红阳真祖带领他的宗门出山闹事,再由你来设计擒获他。你立下了大功,又是楚风花会的儿媳妇,从此地位声望扶摇直上,就能成为白莲教一根有力的暗桩。” 谁知唐朱玲的反应平淡地出奇,说是平淡,不如说是一时半会没想明白。 直到楚麟抽空去倒了两杯茶来,唐朱玲这才捋顺了思维:“可白莲教不早就被爹赶入深山了吗?我从小就住在秋林驿,都没怎么出过远门,怎么去信白莲教呢?” “你别在意,这本就是军备使此人血口喷人造出的谣言,自然荒诞无稽的。”说到这儿,楚麟的脸色一沉,说话也更加吞吐起来:“而且那个军备使还说说岳丈他是” “爹?” “说他是白莲教的教徒。” 楚麟话一说完,唐朱玲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到这个药人时的情景。 燕君胧背后的棺材中,一个身穿暗红劲装的老年药人僵步而出。 然而论及诡异的程度,不论是一言不发的燕君胧,还是弥漫着淤香的药人,都比不过那位按察使。一回想起他脸上的笑意,唐朱玲即使烤着火,仍依旧打了个冷颤。 她终于意识到了些不对劲:“大哥呢?他和爹现在在哪里?” 此刻的楚麟并未意识到把“大哥”放在“爹”前头有什么不对,只用充满劝慰的声音说了下去。 事情突变至此,不论唐家和楚家,都以遭到了祸及。 程邢原先不过是擅自带兵离辖,如今却落了个“私通白莲教”的嫌疑,当夜便解除了军权,只带几名亲信,跟着东州军察的副官一起北上,往京城述罪去了。剩余的宣威军由荆棘堡王参将暂领,不得回归昌亭,只准原地造营驻扎。不幸中的万幸是,程邢仍保有足够的自由,而那批忠于他的铁卫也仍随身保护着他。 文官集团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东州“世外桃源”的名声。近年来,以州牧为首的东州文官集团,早已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所有出自东州的奏折文书,笔锋之下尽皆是“路不拾遗”的太平景象,如“萧山十二寨”这等有碍圣听之事,一律被隐瞒了下来。可谓:东州之患于内人人皆知,出了州界无人知晓。程邢不受东州州牧节制,却也算是“州内人”,若把他逼迫太急,程邢一状告上楚王那里 那些多年积压下来的隐情一旦公开,可就不是“坏了名声”这么简单的结果了。德寿皇帝虽然不是他爹陈友谅那般令人畏惧,可他至少也是个会杀人的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若不想死,就只能大事化小。 这些道理,程邢都知道,楚麟只是一知半解。但楚麟清楚的是,就算那些文官胆子再大,程邢他们是不敢动的。而且受程邢的威胁,他们就算想动唐朱玲,也不敢使用太厉害的手段。 如果说楚家境况听来让人安心,那接下来事关唐家的话,可就又把唐朱玲那颗心吊了起来。 “大哥带着爹不辞而别了?”唐朱玲高八度的声音一提,把刚回来的吉祥如意四人都吓了一跳。 楚麟解释道:“留书上是这么写的,他说会带岳丈先躲一躲,随后就回秋林驿。留书的结尾处嘱咐阅后即焚,所以现在无法让你看。” 而刚回来的大吉也凑过来道:“是的,我也亲眼看到了。” 毕竟事涉生父,但凡懂孝之人都会激愤紧张,其他几人怕唐朱玲不信,也纷纷站出来证明。 唐朱玲的脸色的确黯淡了下来,可面对眼前这五个“家人”,神伤的理由只能深埋在她心中:“李大哥文武双全,连浑少爷都逃得出来,他多半也是无碍的只是,燕捕头,你现在又在何处?这个药人是用来害玲儿的,你知道吗?” ———— 三如做事细致,楚麟准备连夜逃走时,他就备好了三辆马车,除了唐朱玲和楚麟共乘一车外,另一辆马车足够四位小厮轮流休息,剩下那辆马车里囤放着足够的饮水干粮席毯等物,好在如今入夏,准备的衣装被褥都无需太厚,塞在一个车厢里绰绰有余。 可即便万事俱备,楚麟还是决定今日不要再露宿了。唐朱玲的摔伤才刚刚恢复,实在不宜长居野外,何况楚麟自己也过不惯苦日子。在楚麟的提议下,主仆一行六人返程往花陵都赶去。他自然不会蠢到带领众人自投罗网,此行所向并非麒麟阁,而是花陵郊外的降福庵。 如楚麟猜测的一样,车队一路往南,沿途的村镇集落中并没有公开搜捕二人的榜文,各处捕快的盘问显然比平日要频繁许多。唐楚二人不好露面,一路上只挑小路走,实在有些避不过的地方,就让大吉出面装作行商。州府既不敢将事情闹大,设卡搜捕这种事自然做不出来,大吉从小在王府长大,面对几个地方捕快的质问,都得心应手地糊弄了过去。 唐朱玲想到自己一心想当捕快,却也有被捕快追辑的一日,心里老不痛快,话都变得少了。楚麟只当她担心父亲,始终在一旁陪着笑,故意问她一些车窗外花草的名称。幸而唐朱玲对花木的话题依旧来者不拒,路途中两人一问一答,说话的机会反倒比平时多了不少,就连三如计算好的饮水竟也提前喝完了。 两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降福庵,楚麟是对庵堂捐过大笔银两的善人,此次落难求助,定颖师太自然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六人被安置在庵堂一个偏僻的小院里,虽然比起麒麟阁寒酸了许多,却总算重新有了一个安生之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回 山间Morning 《对象日记》——老蛟这厮神出鬼没的很,他要找是轻而易举,我要找他难如登天。所以我与他有一约定,这花陵都外的降福庵有一处求签亭,亭外有一棵空心杨。我有急事相求时,便会留书于彼处。 降福庵和其他诸多尼庵一样,都建是在城郊的小山上,既保住了一分天地的钟灵隽秀,又能体谅城里诚心礼佛的夫人小姐们不必费太多腿脚。 回到这种类似于花仙庙的环境,唐朱玲反而是最适应的一个。天一破晓,她便早早醒了过来,头上的伤势一点不觉得痛,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异样的精力。 “心旷神怡啊,还是山上最好,嘿。” 她用轻盈的步子走到门口,却在推门前盯着地铺看了好一会儿。楚麟前半夜睡得很不踏实,这会儿总算睡沉了下来。和唐朱玲精神焕发的模样不同,只是看着睡颜就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疲惫。 “这会儿睡得正香吧?”唐朱玲用同样轻柔的动作推门走了出去,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 降福庵这两年香火正盛,庵堂后一大片山地里开辟了不少新院落。故而唐朱玲一出门,眼前入目的并非山林,而是一片铺着石块c垒着半人高砖墙的小院。若在平地之上,那院正中的位置通常该是一口井,不过到了山中就成了一口大水缸。 同样早起的小意正挑着两桶溪水,用他不算强壮的胳膊撑起桶子,想把溪水灌到大水缸里。 “我来帮忙!”那颤颤巍巍的动作吓了唐朱玲一大跳,她连忙冲上去搭把手,小意还没来得及婉拒,两桶水已被她麻利地倒了进去。 年纪最小的忠仆眼中似有许多话说,可踌躇片刻后的他,仍旧只低头行礼道:“少夫人起得好早。” “不算早啦!小时候学木术那会儿,每天都在山头看日出的呢嗯,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 “少夫人在找什么?” “露草啊!你知道么?溪水不如露水甜,就是这个!来,你嚼一下”唐朱玲转到墙根处,拔下几株露痕尚重的青草递到小意面前,动作自在地就像久居与此的山民。 露草尖都快戳进鼻子眼里了,小意连伸手接过的余地都没有,只得顺从地一口抿住 “好凉人啊。” “山上暑气来得慢,还算是春露呢!甜吧?” “嗯,真的好甜啊!这露水能泡茶吗?” “现在太晚了,若是半夜就起来收露,到早上能收满一壶。要是起不来”唐朱玲熟练地比划着:“在干净的草地上铺一层引露网也行,问题是现在哪儿找去啊也不能回花仙庙借。” 为露水的事情动了一会儿脑筋后,唐朱玲愕然发现小意在身后低着头不说话了,样子像极了小时候被她欺负哭的邻家小孩。 所以唐朱玲对这种劝解话也很擅长:“男子汉大丈夫蔫个啥?有什么事情过不去了,就对着山里喊一喊。” “少爷和大吉哥他们还没起呢。” “哦那那你跟我说也行啊!我是花女,《花陵百科》里有写过,传说咱们花女也算小半个山神的嘛!哈哈!”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自夸了一句,又赶忙双手合十四下拜起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各路山神土地,您听到勿怪。” 小意望了她半饷,由衷地说了一句:“少夫人您胆子真大。” “不是本姑娘胆子大,你当我不怕呢?”唐朱玲皱了皱鼻子:“只是你家少爷说话神神叨叨的,什么隐瞒朝廷c什么权重欺欺国。一套一套的,我听都听不懂,听不懂的事先怕它作甚?先弄懂啊!” “少爷自小长在”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小意咬下半个字,顿了顿才道:“长在老爷府里,朝争暗斗的事情也有耳闻的,少爷说的准不会有错。” “可我还是听得晕晕乎乎的,只知道现在那些大官儿想抓我,又不敢抓我,还要装出一直在抓我的样子”唐朱玲边说边打了个寒颤:“奇奇怪怪,跟配坏了的花药似的。” 这时二祥也从另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也不知他看没看见唐朱玲,一出门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二祥哥!还不见过少夫人!”小意心里着实替他着了一回急。 “哦?噢哟!”看清院子里还有唐朱玲后,二祥连忙将搭在肩头的外衣团了团塞到背后,仓促行礼道:“少夫人早。” “都落难到庵里了,还这么讲究做什么?就算平日里也不要这么生分的嘛!”唐朱玲失笑道:“今儿你们都是怎么了?和那些大胡子官儿一般怪。” “我就说少夫人不讲究嘛!”一听唐朱玲宽纵的语气,二祥立马笑了起来:“偏少爷就是太多心,怕咱们怠慢了您,昨晚还把咱们四个严加嘱咐了一顿呢!” “昨晚?”她忽然记起昨日自己在里屋就寝时,外屋一丁点响动都没有,直到夜深时才传出的翻动声:“原来他那时没有睡下,而是在和吉祥如意他们说话呢?” 那边二祥像是找着了靠山一样,索性诉起苦来:“少夫人您不知道,少爷为了不让咱们对你失礼,昨晚样子可威严了,从小没见他这般吓人过。” “威严?吓人?” “大吉哥顶了嘴,破天荒被他训斥了呢。” 见唐朱玲还有些不懂,小意瞟了一眼他们四兄弟休息的屋子,轻声道:“这些日子家里事情不断,遭了不少风波,少爷是怕咱们把过错怪到少夫人头上,所以想事先提点我们几句。” “怪到我头上?”唐朱玲不禁指了指自个儿鼻尖:“你们不会真的” “小意对天发誓,我可从没有怪过少夫人!” “我也没有,我也没有!不过就是大吉哥昨晚多说了几句八字不合而已,我说李总捕头下聘的时候,咱们都是看过少夫人生辰八字的,哪儿有什么克夫唔!小意你捂我嘴干嘛?唔!唔” 铁了心不让二祥开口的小意慌忙抱歉起来:“少夫人,大吉哥他不是那个意思少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啊!” 向来反应极快的唐朱玲罕见地缄默了下来,这不仅让小意,就连二祥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安。清晨的安静在对话的间隙中更加突兀,整个环境忽然失去声音,更容易令人思及危弊。 然而唐朱玲绝不是一个令人紧张的人,在她身边,你能感受到的永远只有那股清甜的花香 “大吉说得没错,我这多管闲事的毛病,的确把相公和你们连累得不浅。” 当然,还有她那股稍显突兀的冲劲。 “看来得回宣威军营一趟了。” 就在山中响起一阵鸟鸣的时候,唐朱玲下定决心似的说出了这句话。 小意顿时被吓得面色煞白:“少夫人您千万消消气!少爷要知道咱们把您气走,那可就出大事了!” 二祥也想劝,可一想到事关重大,竟死死咬住了牙缝,不教自己说出一句错话来。 “你们说什么呢?”唐朱玲似乎根本没留意到眼前这两张比楚麟还白的脸:“咱们才刚刚落脚,当然不能现在走,我得把这法子和相公商量一下,让他定个计策,然后咱们一块儿偷偷溜回去一趟。” “偷偷溜回去?”二祥终于释放出了自个儿的心里话:“少夫人,您不会是想把那些要抓您的大官儿都用痒粉折磨一番吧?” “好主意!”唐朱玲本能的眼睛一亮,不过总算还是用理智遏制住了那一抹灵光:“不过那种事情只能想想了。相公说的话我听不全懂,不过爹也是朝廷中人,此事想必也让他老人家为难的很。我呢,作为程家的儿媳妇,行事的时候也该先考虑家门才是,不会只顾一时之气的。” “哼,算是说了句中听的话。” 身后忽然传出的声音,让小意和二祥都吓了一跳,原来大吉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从虚掩的房门后走进了院中。 “如今大家流落到这种境地,多少也是因为我爹的缘故,要是本姑娘再不做些补救,还怎么有脸当你们的少夫人?” “官场暗流涌动,非你我所能看透,大吉只求少夫人别帮倒忙就好。” 早在刚进入麒麟阁卧底时,她对于这四个忠心耿耿的小厮,有种“各为其主”的欣赏感。被人老不客气地截断了话头,唐朱玲却也不恼,接着道:“官场上的条条框框我不懂,花草药性的事情,你家少夫人可是这个呢!”她说着,冲大吉比了比拇指。 “少夫人,您的意思是”不知何时,就连三如也出现在了院中。他的表情略带诧异,似乎从唐朱玲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关窍,连带着其他三人也对她的后半句话好奇起来。 听众越多,唐朱玲反倒越有了信心:“你们说,红阳真祖身上的毒总不至于是自己服下的吧?” 三如点点头:“据说他现在浑身都不能动,连出恭都会弄地身上到处都是。此毒远比见血封喉的毒药更可怕,红阳真祖断不会自行服用这种毒物,自然是有人给他下的毒。” “没错!有人下毒,就有人打下毒的主意。”她笑着扬起头,让带酒窝的半边脸颊沐浴在了明媚的阳光之下:“我不管那些大胡子官儿有什么隐情密谋,只要先找到那个下毒的人!暗地里一整串闷葫芦,我就能一把都给揪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十七回 主母の威严? 《花仙木术》——“万物之理无穷尽,仅以人力难求之。不过,世上的道理虽然没有穷尽,却依然有追求的价值,也有追求的方法。花草之道,就是蕴合天地万物之理的道理。在研习木术的过程中,亦能无形之中窥得精妙的道理。 “少夫人,请您不要再拖累少爷了!” 出乎意外的,在自己说出心里的打算后,迎面而来的却是大吉严厉的劝告。唐朱玲被这不算响亮的一嗓子叫得一愣,抬头看向了这个满脸怨气的孩子。 “白莲贼事关谋反,而那重犯在军营中被下毒灭口,这说明如今连朝廷里都有了白莲贼的探子,此事小得了吗?”推开小意的拉扯,大吉激动道:“昨日少爷也说得明白了,除去这一层关系之外,东州大小官员对朝廷多年不曾实报,瞒下的罪状不知凡几,州府等诸位大人为保头顶乌沙,必然不敢放开手脚对付少爷。我等在此避过风头,那些大人等不及了自会寻其他人来顶嘴,少夫人如今自身难保,还想着反戈一击?我四人是伺候人的命,这命丢了也不可惜,可少爷是凤子龙孙,也是能陪你消遣的?” 他说得气极,其他三人轮番上阵皆拦阻不住,大吉自顾痛快说完,便扭头看向天空,做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来,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唐朱玲的怒火。 唐朱玲果然怒了。 反正忘记卧底身份露出本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天气这么好,也正适合吵架。当年在秋林驿连骂哭十二家孩子的传说,据说至今还在口口相传。 她也摆手制止了小意的求情,戳出一根手指便反击起来:“你啊,虽然会照顾人,可就是欺软怕硬,认贼作父这点不太好。” 大吉早做好了被打耳光的准备,可一听后半句,他声音陡然拔高了八个度:“我认贼作父?我大吉对少爷的忠心天地可鉴,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了,你要敢离间我和少爷之间的关系,我” “我来问你!”唐朱玲强势地打断了他的反驳:“你干嘛护着那些官儿?” “少夫人何出此言?” “你说那些大胡子官儿过段时间自然会放过我们?” “我是说过。” “这话是哪位大人告诉你的?” “这话不是” “没有一位大人当着你面儿说过,是吧?只因这话是楚麟说的,你便信了。”她依然没留给大吉反击的机会:“可是相公说得就一定对么?万一那些大人要对咱们赶尽杀绝呢?” “怎么可能?!” “哪位大人跟你保证过么?” “” “那楚麟呢?他能保证那些人必然会放过咱们么?” “” 连续不断的问题并不足以压垮大吉,但唐朱玲提出的疑问却立刻揪住了他的内心。他从小与楚麟一同长大,在大吉心中,少爷就是天,如果东州那些文官铁了心地要把楚麟往死路上逼呢?楚麟是软弱的,这一点大吉比唐朱玲还要清楚,这位少爷对所有人都很宽容,总是把对方想得比现实中更友好一些。 “州牧大人真的会放过少爷么?还是他们早就打定主意要对楚风花会下手了呢?”明明是晴朗的清晨,大吉却冷汗涔涔:“听说京里的太子爷得了怪病,储位高悬未决,此时正是七位王爷与朝堂间互相掣肘之时,会不会有人早就想要剪除程师父,消弱王爷的实力呢?” 就“多疑”这点来说,大吉和楚麟几乎像是亲兄弟一般。对于一些王室之中的秘闻,大吉比唐朱玲知道的多,所以当唐朱玲为了吵赢而随口顺了几句问话时,大吉却已经想到了好几种极为可怕的答案。不仅是他,心思缜密的三如脸色同样不好看起来,包括年仅十四的小意,也都隐隐察觉到了唐朱玲所言背后的警示。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没什么心眼的二祥还在笑呵呵的准备劝架。 不,那边唐朱玲也丝毫没有紧张的模样,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一场吵架哦不应该是讲道理才对。大吉的沉默让她非常满意。她甚至走上前去,放柔了声调,又不顾男女尊卑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后说出了一句在戏台上学到的马贼黑话:“所以说大吉啊你忠心不二,我和相公都是知道的,可那些朝廷鹰犬个个黑心黑肺,咱不把他们底细摸清了,难道还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么?” 感受着唐朱玲手掌的重量,大吉的腿险些没软下来,一半是担心东州文官真想至楚麟和程邢于死地,另一半却是回忆中,楚麟刚与唐朱玲成婚时,曾对他暗中的告诫。 “虽然看不出会武功,可我总觉得玲儿是个江湖人物呢。” “我居然会蠢到当面跟少夫人顶嘴?”这句话,毫无疑问的,就是大吉现在的心声。 眼前的大吉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着实让唐朱玲心里有些失落:“本姑娘还没出力呢,你怎么都不犟几句嘴呢?真没意思。” 念及此节,唐朱玲好死不死又补了一句:“大吉,你不说话,可是在心里不服?” 这句听来就像威胁的话更是令大吉拨浪鼓般摇起头来,他慌忙收拾起心思,思虑妥当地应道:“少夫人所言有理。那些大人那些文官到底想把咱们如何,咱们也不清楚。或许这样避风头,真只是坐以待毙罢了。” “所以说嘛!”虽然有些扫兴,可唐朱玲也不是没吵过瘾就故意找茬的人:“咱们还是得主动出手!把陷害我c陷害你们少爷的人给揪出来!” “不过少夫人,三如还是觉得不妥。咱们都不是官场中人,对方却是州官,如此以卵击石,只怕内幕没查到多少,反倒会引来追兵。” 这些顾虑,三如刚说了个开头,就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视线。唐朱玲颇有深意地看着他,那目光好像在怂恿他继续质疑下去一般。受到如此诡异的“怂恿”,三如心中莫名地警铃大作,非常明智地选择了点到为止。 眼看着好不容易跳出来接着吵的人又半途而废,唐朱玲颇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扫兴。 她只得放柔语气:“官场复杂,这个我也知道的。可是在花仙庙的时候,咱师父曾经说过,木术就和天地之理一样复杂,天地之间存在这么多道理,凡人原本是不可能学完的,但为什么还要去学木术呢?” 预料到吉祥如意四个已经没人会插话,她索性自问自答起来:“答案就是四个字:自学其理。木术虽然庞杂无比,但你懂得一篇c我专精一篇,所有花女花匠同心协力,大家各自学不同的道理。最后把所有人学会的木术拼接起来,就和移花接木一样,终究能收集全所有木术的。” 小意终究忍不住问道:“少夫人,您是说,咱们几个同心协力,连官场里的事情都能查到?” 似乎意识到自己编的词儿有些过于空泛,唐朱玲思索了片刻,又是一挥小手:“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道理!咱们六个臭皮匠,还不能顶上卧龙凤雏吗?官场是很复杂,但是前路越难行,咱们越该各展所长,而不是坐以待毙好。再说咱们又不是要查出整个官场中的秘辛来,只要先查出是谁给红阳真祖下得毒,后头就好办了。” ———— 清晨的小院里,看着自个儿“妻子”拍胸脯给小厮们打气的模样,楚麟苦笑着重新虚掩上了门缝,对着身后的人露出了一抹苦笑。 “嘿嘿,现在我相信心有灵犀这回事了。”他身后的影子里,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家伙发出低声坏笑:“她的想法和你不约而同。” 当唐朱玲与吉祥如意四人都留在院中时,影中夜盗蛟壬已不知不觉潜入了楚麟所在的外间里,然而看楚麟的举止神情,这似乎也是一场早已预备好的机密约见。 “当初在那群文官的眼皮子底下,办什么事都免不了束手束脚,如今一路逃到了暗处,的确该回头查一查究竟是什么人在设局了。”说话间,楚麟不忘记插好门栓:“暗中私查官府中人,此事说来危险的很,你若不方便” “少用激将法,花盟会的人就不危险了?我这个夜盗不照样是来去自如么?”见他锁好了门,蛟壬除下兜帽,露出不悦的神情来:“只要你事后写一本好戏,再让我看个过瘾就成了。上次那出《包龙图智斗清林党》才短短三幕,我才看出些滋味就哑然而止了,这回我帮了你,回头你得给我写个五六幕的长戏。” 楚麟无奈地用口型说出了“你这家伙”四字以示抱怨,随后反问道:“我家都回不了了,哪儿有闲心想戏折啊?” “这事儿可由不得我,你该知道我哪些情报可都是从邬蔓戏班那女情报头子手里换来的,换情报的筹码可就是你这位大文豪写的白话戏。这回要买朝廷官员的情报,你不给我一个好戏本,我怕那个宥辣子不肯透露。” “我看你神通广大的,查获情报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情报头子”楚麟虽在心里嘀咕了一阵,面子上也只能应下来。 “好啦,我也不会让朋友难做的,实在拿不出好戏文,我就先拿几件偷来的宝贝抵押给她呗。”似乎不忍见到楚麟为难,蛟壬笑着送了口风,但他很快又沉声补了一句:“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有一个人的情报,我估计不论如何得不到手的。若给你设局之人正巧就是他,那就有点难办了。” “是哪位大人?州牧?还是按察使?” 在楚麟想来,情报头子不敢涉及之人,除了位高权重的一州州牧之外,或许也只有司职刑律的按察使了。 谁知蛟壬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令他根本想不到的答案:“燕君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回 对不起,有钱真的可以…… 《唐小札》——捕快不一定要会武功,也不一定非得学富五车,捕快只要能破案,就算是猜出的结果,只消猜对了,那也是成的。 既是寄宿,那降福庵自然要管饭。 就在楚麟起床不久后,两个小尼姑便送来了白粥馒头等食,令人意外的是,里头还有一小罐花酱。 这些吃食虽不奢华,不过相较于风餐露宿而言,已是好得多了。只是楚麟一心想着蛟壬说过的话,瓷勺一连在粥碗里搅了数圈,却一口也没有吃。 “燕君胧,就是那晚与你交手的副捕头?跟你一样穿一身黑的?” “额就是他。你这么吃惊做什么?” “只是想不通,你的本事跟妖法似的,我觉得就算是皇帝的影子你也藏的进去。可为什么燕副捕头你查不到?” “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说,我的影术虽然好用,但也有死穴。” “死穴在哪里?” “你不该问‘哪里’,应该问‘谁’?” “所以有几个人能抵得住你的‘影术’?” “你只需要知道这样就行了。” “燕君胧就是其中一个?” 回想起蛟壬点头时的神情,绝没有一丝平日里嬉笑的模样。楚麟忽然觉得,这个充满神秘的朋友,或许也有着仅属于他的苦衷和烦恼吧。 “唉” 唐朱玲又添了一碗粥,还没等她动筷子,粥汤倒影中的楚麟就再次长叹了一声。 “难道是昨晚没睡踏实,一大早就困了?不对!”她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亏你还是立志当神捕的人,叹气和打哈欠是不一样的,他又闹别扭了才是。” 作为一家之主的楚麟脸色憔悴无精打采,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随意出声,整个饭桌上弥漫着一股教人难受的静谧。偏偏楚麟心事重重,唐朱玲沉迷推理,两人都没得空去缓解一下气氛,可苦了一旁陪着用膳的吉祥如意四人。 “大吉哥,都怪你,你顶撞少夫人还弄出这么大动静,少爷定是在屋里被你吵醒了,正生着闷气呢!”小意眼皮连眨数下,意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大吉那边。 “怎好怪我?!”大吉双眼一瞪,无声地反驳了回去:“我是替少爷着想!” 似乎吉祥如意四人都有一双能言善辩的眼睛,三如眼波一转:“不管少爷有没有听到咱们刚才那些话,少夫人迟早要把她的打算说出来的,咱们一旁等着就好。” 就连唐朱玲都参与进了眨眼大队:“你们谁来给本姑娘提个醒啊,这浑少爷现在心情是不是真的很糟?我现在说合适吗?” “你们眼睛痒吗?”就在所有人都在以眼交汇时,二祥大剌剌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都在眨眼睛啊?” 就像细腻的珠宝被铁匠一锤子砸过一般,他这一嗓子过后,整张餐桌上的默契碎得无声无息。楚麟听到动静抬眼一看,除了二祥全桌人都捂着额头,像是集体头疼了也似。 “你们怎么了吗?” 二祥在唐朱玲来得及阻止之前就揭了迷底:“少爷,刚才少夫人跟咱们说了她下一步打算,正想跟您也说说呢。” 楚麟的视线自然而然转了过来,唐朱玲咬着筷子心里直发苦。别看刚才她意气风发,连东州官场的内幕她都敢扬言调查,其实对于自己查案的本事,这位小花女心里还是有数的。上一次偷子娘娘一案,几乎都靠楚麟才抓住了要害关窍,而这回是以民斗官,普通的讯话术c审问法都是用不上的,翻倒是楚麟那套乔装暗访的路子,多半是套取线索的关键所在。 “也就是说,本姑娘这回得靠浑少爷出头了。若是他不答应,我就是想得再好也不成器的。”无奈地在心中承认了这一点,唐朱玲的笑里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讨好:“那个相公,你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啊。娘子有何打算说给我听?”他的表情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端倪来,有几分神似庵堂主殿里的菩萨。 唐朱玲用求助的目光望了望小意,后者却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唐朱玲只得把筷子一放,单枪匹马打出了她自个儿的算盘。自从知道楚麟的“真实”身份后,每次看他时,唐朱玲就多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她反复提醒自己应该更生警惕,但这份“警惕”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依赖”。虽然解决问题方法有很多种,但除了“不能逃避”四个字之外,唐朱玲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再行乔装侦查之法。至于是化妆成仵作?师爷?还是冒险化妆大胡子官儿?这些她都未细想过,因为反正楚麟一定比她想得要细致许多,既然他的想法总是更细致,自己为何又要多想? “不行。” 这一回,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成了楚麟。一句干脆至极的拒绝,让唐朱玲当场傻了眼。 “哎?为为什么啊?” “太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相公要是担心危险,咱们可以想办法和大哥汇合,有大哥在,咱们假扮公门中人一定更像。” “还是不行。上次咱们演得是一对普通夫妇,本来就与那些管家门童互不相识,这才蒙混得过去。”楚麟的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衙门里的人大多都彼此相识,即使你易容手法出神入化,我也没法将一举一动演得与某人丝毫不差。” “可是可是”唐朱玲急中生智:“咱们也可以扮个大家不认识的呀?官府里有不少小厮,就和大吉他们一样的。” “扮成下人最多只能打听些流言,想直取内幕是异想天开了,何况危险也不小,不值当的。” 楚麟虽拒绝地干脆,可理由都是一针见血,唐朱玲被他几句话便说得哑口无言起来,看得一旁大吉忍不住面露微笑。 虽是失落,可唐朱玲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被楚麟指出了弊端,她苦恼了片刻后,又开始重新想起折来:“这么一来,进官府暗查是行不通了。可那要怎么做才能让真相大白呢?” 楚麟端起粥碗,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官场都是一般的盘根错节,我们是外人,想要弄清里头的一切,那是不可能的。” 唐朱玲捧住头:“谁稀得去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能先知道是谁给红阳真祖下了毒,后面的头绪便好找了。” “你是花草药性的行家。”楚麟又抹了把嘴,不着痕迹提醒道:“想知道是谁下毒,那该先查人还是查毒?” “自然是查毒!”唐朱玲的头疼瞬间好了一些:“你不是说他的毒诸位军医都解不得么?说不定不是普通毒药,就是花药!” “你这么想,那些想要红阳开口说话的人,也会这么想。”楚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其实昨日,东州州府就已经派人去花仙庙请贤验毒了。” 此话一出,唐朱玲最是诧异,随即三如也脱口问道:“少爷,这几日大伙儿都在赶路,您是怎么三如多嘴了。” “告诉你们无妨的。”楚麟说着,做了个围拢的姿势,引得几人都起身凑近了些,唐朱玲的脑袋不避讳地靠来,发梢挠得楚麟耳根直痒,他不禁露出得意笑容:“这些情报都是本少爷我买来的。” “买来的?” “嗯,爹赴京前给我留了不少银子,我带玲儿出逃之前,把银子分给了州府的师爷c差官,还有春来驿驿长,让他给我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三如听得心中暗奇:“难怪昨日少爷会跑去求签亭,那处或许就是信鸽投书之处。这信鸽的用法,多半是程老爷子教的吧?” “什么呀,我还当你是怎么查出来的呢。”尽管三如细细咀嚼着楚麟的每一个字,唐朱玲却一屁股坐回位子,满脸失落地啃起馒头来。 “银子买的不算线索啊?”正在得意的楚麟被她一句戳中软肋,嘀嘀咕咕地也坐回了椅子:“反正咳咳我目前所知便是这些了。花仙庙的师父见多识广,红阳真祖究竟身中何毒,多半过几日便能查出。” “只消不是什么硫磺之类的矿毒,花匠师父一出手,自然是能水落石出的。可那些师父们知道毒的种类,咱们还是不知道呀!”唐朱玲说着,又发泄似的咬了一大口馒头。但她很快察觉到楚麟炯炯的视线正盯着自己,抬头与他对视了片刻后,楚麟眉间再是一挑,唐朱玲立刻开窍:“相公的意思是” “贸然潜入官府自然是危险重重” “但花仙庙不同!那里是玲儿的老窝,要是回那儿暗访,简直就是龙回大海呐!” 虽然觉得这说法听着有点古怪,不过现在并非质疑的时候。楚麟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样,总之记住一点,红阳逃脱中毒一案,牵涉到官场内幕,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过凶险。咱们反客为主虽然可行,但动作要尽可能远离官府。” 唐朱玲只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知对这些劝告听进了多少。她环视着众人,怂恿一般问道:“我当了十年花女,庙里和花陵太学想必大同小异,所以我自然是要进去的。相公嘛足智多谋,肯定也是同去。那你们几个,还有谁想去的?” “少夫人这是去查案么?小意听您口气,怎么像要去踏青来着?” “在花仙庙查案,那还不和踏青一样容易?要不咱们六个都混进去?反正庙里的花农也不少,我教你们几手,保证你们个个如假包换!” “咳!只有咱们俩去。吉祥如意四个留在降福庵,以防不测。”楚麟没好气地抢回了主策权:“而且玲儿,我刚说过的话你又忘了。红阳验毒一事,州府定会下封口令,不论哪位庙里的师父出面验毒,他的口风想必都是很紧的。如果只是扮作普通花农,如何套的出情报?” “也对哦那咱们扮成什么?” “听说花仙庙文理书画什么都教,就算不是花女,也可以进花仙庙办的学府。” “相公是说咱花陵的太学?” “没错,咱们就扮作这一届的新生入太学,你入女院,我入童院,这样不论是哪边的花匠师父,咱们都有机会接触到。” “假扮太学生?!”跃跃欲试?不服输?唐朱玲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此刻的眼睛一定是在笑着的:“唉!要是玲儿也读过书,就能先一步想到了。” “不是假扮,咱们就是太学生,是有入籍入册的正式学生!” “入籍入册?少爷,听说太学招人极严,您学识过人自然不惧,少夫人未及才女,诗书似也不到火候,若是过不得都考c如何能与少爷同入太学?” 问题虽出自大吉,楚麟却示威似的瞟了唐朱玲一眼:“哼哼爹赴京之前,给我留了一大笔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回 开学啦! 《花都一日游自助指南》——“喜欢清雅幽静的朋友也可以前往花陵都南郊,再穿过售卖小物件的留香集后,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就矗立在此。这里是花陵都曾经的太学,又称都学。据说当年花陵都周边的学子,只要过了乡试,都是可以入太学听课的。这个学府还和东州最传奇的一种人有关,那就是花女。根据古籍记载,花仙庙在传授木术的同时,也规定每位花女都要抽出些许时间来花陵太学听讲” 南郊骊山道,一头牵着花陵都南下的官道,一头绕着晨雾淡漫的骊山。这里平日里本是一处清净之所,可唐朱玲走在山道上,往前看是人,往后看也都是人。 陈汉人讲究夏学冬歇,六月,正好是花陵太学入塾之时。这时候的骊山,可说是一年之中最为喧嚣之时。 虽然山路上有主有仆c有车有马,不比都城大街上冷清多少,但令人安心的是,人流中没有一道异样的目光。唐朱玲往身边看去,背着行囊的小意传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女眷之中虽也有学子,可书香世家绝无让女儿独自出城之理,你就算不雇一顶轿子,至少也让小意陪着,否则独来独往反而遭人怀疑。” 唐朱玲现在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如果没有楚麟这个鬼脑筋在后头出点子,她冲动行事的结果,很可能还没到校门便要被人瞧出了破绽来。 她忽然觉察到小意的眼神:“怎么了?这打扮哪不对劲儿?” “不是,只是少夫人我是说小姐你”小家伙被问地移开了目光:“以往都穿红色粉色,如今一身白纱,别有一番姿颜呢!”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的。”唐朱玲失笑地转回了目光,心中却不由想起楚麟见到这身打扮时那清汤寡水的评语。 “嗯,为官只求清白,仕子学子着装大多也是青白二色。这身白的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想到这里,唐朱玲没来由地有些不服气。 骊山只是一座小山,山路也无什么险艰处,唐朱玲带着小意巳时进的山,不到中午便远远眺望到了山涧中立起的一座楼牌,四个烫金的“花陵太学”横楷熠熠生辉,灿金闪在周遭一片鸟语花香中,竟别有一番仙境天宫的错觉。 “今年年初,太学院自鹭曲涧就造起了石阶,你可以在楼牌下茶摊歇歇脚,将鞋子上的灰土清洁些个。”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楚麟是先两日入的塾,有他在前头探路,唐朱玲心中的波澜似乎被定海神针镇住,回到多时未来的旧学院,却并没有一丝陌生不适之感。 她按照楚麟的建议,乖乖在楼牌下的茶摊上擦净了鞋帮衣摆,还重新在身上擦了小半瓶清花膏。 届时午时刚到,花陵太学山口至院门的石阶路上,弥漫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连四周的鸟雀都性起地鸣叫起来。诸学子只当又是哪位花女前来旁听,各自望眼欲穿了半天。 那头代表身份的花仙髻,唐朱玲自然是事先改梳过的。 鹭曲涧的楼牌虽是新造,太学院的正门却还是唐朱玲印象中的那样,青石青瓦,古朴威严,左右两排石灯,每根灯柱上都刻着唐朱玲不求甚解的诗句。瞧见这熟悉的景象,童年多次旁听的记忆追念而来,她忙用力摇了摇头,这才恢复了清醒。如今的她已立下了不同的志向,此时故地重游,也不再是为了求学精进。 必须追查出红阳真祖脱逃中毒背后的真相! “非院生不可过槛,这是太学院生员间不成文的规矩。正门之前,务必于小意分头行事。” 牢牢遵守着楚麟的提醒,唐朱玲远在正门百步之外便送回了小意,捧着原先在小意背上那个不算轻的包袱,唐朱玲暂时放下心中感叹,念叨着一会儿该用上的台词,不快不慢地往门内走去。 “这位千金来自何处府邸啊?”正门内已有不少穿着院衫的人候着新生,这些师兄师姐们也像门外灯柱那般左右分开,与唐朱玲搭话的正是站在右侧的一位大家闺秀。 不仅是她一人,或许是花香的关系,有不少院生都往唐朱玲身前迎了几步,一双双饶有兴致的目光,还真教人有些紧张。幸好这时,她脑海中还能响起楚麟预先吩咐过的话:“花盟会中各分派系,不少花行的掌柜是站在我爹这边的,这个身份你记好,包括名讳c籍贯c生辰八字c高堂长辈是谁。太学院若是寄书信给唐管事,他会帮你遮掩,你若有些紧张c甚至回答地木讷些也无妨,但答话时只消别说错便可。” 定过神的唐朱玲于是将刚背过的话摆了出来:“师姐好,小女子花陵都人氏,姓唐单名一个麟子,伯父是钟牙花行唐管事。” “原来是花盟会子弟。” “师妹真是清雅脱俗。” “在下是莲衣花会清陵都分会后厨总管的外甥” 唐朱玲刚报完假身份,那些原本好奇的眼神中顿时添了几分结交之意,不但女院生们齐齐凑近了过来,就连对面的男院生也有几个不顾规矩过来攀交的。 “又叫师弟师妹们看笑话。脚都踩在学府之地上了,还管不住你们的世俗心么?”之前第一个开口的师姐责了众人几句,可语气中责备之意无几,反倒是宠溺的味道更多些。几位书生听了也各自告罪了一番,笑闹着回到了原位上迎新去了。 “唐师妹,山路走累了吧?我这便领你去学舍,沿途也好带你转转。”这时,另一位姿色姝丽的女子迎了上来。她生得一双凤目细眉,颇有几分像楚麟,唐朱玲一眼便在人群中瞧中了她。这种眉眼生在男子身上颇为阴柔,如此生相的女子却多清冷芳傲。不过此女面相似楚麟,举手投足反更像唐朱玲那般实在,一开口声音也热情的很,偏能叫人生出亲近之意来:“我姓江,你就叫我江师姐好了。” 以往旁听并不算正式入学,故而这“游山”的典故,唐朱玲只在楚麟的书信学过。既然是每一位新生都要做的事情,唐朱玲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乖乖叫了声“江师姐”,便随她往内走去。 行到中院之时,周遭的楼宇已是熟眼的很了,院内那股松香的味道也和多年前毫无二般。可那位江姓师姐偏是个办事细致的,走了半天就没出院子,仍还在事无巨细地一处处介绍过来,按照花女的礼节来说,这位江师姐如此啰嗦也算是个善举,而“莣闻善言”则算作罪过的。不过唐朱玲毕竟是怀着心事而来,自然也有松懈下来的片刻。既然她说的这些地方自己早就来过,那稍稍走一下神敷衍些,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反正唐朱玲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很快就遭到了报应。 “唐师妹?”介绍声哑然而止:“你似乎来过这里?” 唐朱玲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心中暗念了好几遍“花仙恕罪”,这才想起楚麟教过的应对方法来:“不瞒江师姐,麟儿小时候随父兄来过几次,有些眼熟。” “不愧是才女,不论诗书景置,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还是过谦了,我看你的步子,就知道你不但只是眼熟,恐怕对这书院的一草一木都铭记于心了吧?” “从步子看出来的?” “我方才刚说到男院生的学舍在南,你左脚一偏,就往北侧了几分;提到听雨楼时,我还没报方位,你步子以往东南去了,方位还与听雨楼所在几乎分毫不差。”那江师姐口中说出的几个细微动作,就连唐朱玲自己都未曾留意过,偏偏她说来言之凿凿。 “连我脚尖往北偏了几分都记得住,到底是谁过目不忘啊?”唐朱玲杏目圆睁地愣在原地:“如今的院生眼力都如此厉害么?本姑娘在太学院里查案,那还不过几天就被看穿了呀!” 幸好那人看出唐朱玲惊惶,笑着坦白道:“你莫吃惊,我自小练武,这才对步伐留意得很,可没你想的这么厉害哦。” “练武?”听到这话,立志成为捕快的唐朱玲顿时好奇起来:“师姐还是文武全才?” “就是因为从小只知道舞刀弄枪,师祖才把我送来这儿吃点墨水嘛!”一身院衫的女子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忽地肃立抱拳,舌底含气地开口道:“在下武当江姬芸,幸会了!” 唐朱玲赶忙依样画葫芦:“不敢!在下东州唐唐麟!见过江师姐!” “哎?你应该不是江湖中人吧?”见她竟回了个抱拳礼,反倒是江姬芸糊涂了起来:“我看你身子骨虽然比其他师姐妹好些,可手脚动起来都是散劲啊!要是从小学武,总不至于学得这般花拳绣腿吧?” “江师姐见笑了,我可没练过武不过坏人还是打过的。”唐朱玲忙补了一句。 “想不到新来的师妹中还有这么豪爽的,别的院生看到我那副江湖作派,都是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为什么?我觉得学武可比咬文嚼字有意思多了。”唐朱玲打抱不平道:“我是资质有限学不到,总是想自己若是能学武功该有多好呢。你看,学武能强身健体,还可路见不平,又可为民除害,更能保家卫国呢!” 一时兴起的唐朱玲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而一边的江姬芸脸上,露出了“沉痛”的神色:“莫非你也是被逼来学文,本心是想练武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回 开饭啦! 《拳度百科》——武,止戈也。然畏惧拔剑者,何谈还剑止兵?当,及时果勇。敢做敢当,当机立断,当收则收。真人张三丰将派号定为“武当”,乃是望武当诸弟子既有行侠出剑之勇,亦有适时还剑之仁。 花陵太学的中院颇为广宽,其用意有二,一是为隔开男女院生的学舍,其二则取“远尘嚣”之意。只因不少书院是建在城中的,若中院造得不够纵深,在内院研读的师生便容易听见市街上的杂声。花陵太学虽造在山中,却仍保留了这种建筑风格。 只是院子即便造得再大,能隔开门外的声音,却禁不住院生在门里头喧闹。顶着一个假名的唐朱玲就已和武当女院生江姬芸,两人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便像结交江湖朋友一般,才半天不到便混得熟了。原本要去的学舍,也变成了遍览纵观全院。 两位女院生一个凤眉英姿,一个笑颜甜美,路上又是说笑个不停,一时不但诸生侧目,就连几个先生模样的人,都投来嗔怪的目光。 “同你说哦,十一岁时,我小师弟在后山遇上了一只狼,差点没被咬坏了脚,我右手一剑‘紫气东来’,左手拿剑鞘当暗器打了出去,正好卡住那畜生的齿鄂,然后再一剑废了它一只眼睛,将它打跑了。” “这么厉害?我小时候村里的玩伴碰翻了养蜂人的架子,被蜜蜂追得到处跑,我只能用火把烧了蜂盒呢。” “放火?那时候你几岁?” “还在老家的话应当是七八岁的时候。” “这么小?唐师妹,你这胆略真的可惜了!你若是和我一般自小学武,现在怕早已业艺有成了呢!” “江师姐你也太高看我了。” “我可不恭维人的哦,看步子就知道你筋骨灵便,而且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香啊~不像我,入了夏以后,一练剑就满身的汗哟,光顾着溜达,五谷钟都响了,你饿不饿?” 江唐二人走了小半个书院,时辰不知不觉已午时过半。没到这时,花陵太学餐堂就会敲响五谷钟,是为了警醒学子“苦读虽好,勿忘食五谷”。一听钟声,江姬芸连忙拉着唐朱玲就往餐堂而去,她又见唐朱玲肩上背着行囊,这才想起师妹上山之后都没有歇过片刻。想到这,江姬芸一把提过行囊,赶忙拉着唐朱玲一路循着饭菜香而去。 “看来这世上还真有胆子比本侠女还大的人呢,七八岁比我救师弟时还小着三岁呢!”不知不觉中,原本与唐朱玲并肩而行的江姬芸领先了几步,心中陡然拈起一勺醋独酌起来:“但说起来,她只是胡乱放火,不比我正宗的一招一式,说起来还是本侠女更厉害一些才是。” 唐朱玲微微落在后头,望着江姬芸提着行囊的背影,不觉也动起了小心思:“虽然本姑娘不会武功,可却是卧底呢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双重卧底了。如果江师姐知道我进书院用的是假名,还是为了查一些涉及东州官场的事情,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江姬芸忽回首望来,两位姑娘眼神一对,都客气地笑了起来。 越过江姬芸的肩膀,唐朱玲望见远处了远处的书院餐堂,脸上的笑容忽得一僵:“糟了!忘了和浑少爷碰头!” “唐师妹怎么了?” “那个江师姐,我忘了与人有约,这会儿怕已是迟了。”自个儿的行囊包袱还在江姬芸手上,唐朱玲也不能拔腿就跑,只得解释起来。 “哦,怕是家里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山中学舍,找了故交子弟照应你吧?”江姬芸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你们约的几时?何处碰头?” 被这么一问,唐朱玲登时便想喊“事关重大,怎好说出来给别人听?”只是话说出口时,却只能变成:“就约在这餐堂里头” 既能被送入这芳土境的太学院里,江姬芸自然不是个只会动武的粗人,眼瞧着这位“唐麟”面露局促,想要伸手讨回行礼却又不敢明示的模样,江姬芸忽的福至心灵,一步凑前上去低声道:“难道是去见你定情之人?” 从小到大,自问在“抢着说话”一事上还没输给过谁,可被江姬芸这么一戳,舌头竟一时打了结,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了。 “瞧你脸都红了,本侠女果然猜中了不是?”江姬芸得意之下连称呼都忘了自律,不过她又很快低声告诫到:“别怪做师姐的没提醒你,花陵太学虽对院生诸多宽容,可唯独在男女大防上还留着宋元时那股迂腐劲儿。你看这中院空无一物,白白占了这么多地儿,就是为了隔开两边的学舍呢!你有了心仪的公子这倒无妨,却千万别在外边和他走得太近了,先生们见了要罚的!” “江师姐,不是的。”唐朱玲本待分辨,可一想到她和楚麟虽非定情鸳鸯,却毕竟有了夫妻之名,这解释低吟出来便无力的很了。 “好啦,不该问的呢,我就不问了。不过,师姐虽只比你早入院几天,有些士气还是能指点你一番的。”江姬芸坏笑着将包袱塞回给唐朱玲,腾出手来指着中院内一处偷偷道:“这中院虽是用来隔开男女学舍的,却也是不少师兄师姐约定会面之处,你瞧着那排长亭没有,那原名叫‘苦桥廊’,不过大伙儿暗地里都叫它‘鹊桥亭’呢!” 牛郎织女的传说唐朱玲自然是听过的,望着那一排爬满青藤的亭廊,想象着若隐若现的藤叶背后,一个丰神俊朗的书生正与才貌双全的少女相会在此,唐朱玲不禁多看了几眼。待她回过神时,江姬芸已在远处鬼笑着抱拳作别,那双挑起的淡眉里,除了“再会”之外,更多的意味却是“你看本侠女多么善解人意”? “糟了,又耽误了一会儿。”第二遍五谷钟敲响后,唐朱玲连忙快步走上石阶,石阶尽头便是书院的餐堂。 花陵太学的院生确实不少,加上这几日正赶上新生入塾,全院师生聚集餐堂,人声确实堪称鼎沸。虽说殿宇里头的桌椅布墩设得整整齐齐,可唐朱玲站在门口一望,仍是觉得里头热闹的跟留香集也似,别说找楚麟了,就连上哪儿领膳食都找不着头绪。 可是这餐堂殿宇里虽“热闹”,却绝听不见“喧闹”之声。学子们各自用着自己的膳盘,就连茶酒也是各用各的,绝没有对饮欢畅的情景出现。那些攀谈的响动,也大多都是在谈论学问——唐朱玲是猜的,因为十句中有八句听不懂就是了。更有不少院生一边咬着馒头,一边单手持卷,不顾嘴里面屑四溅,一心诵读着面前的颜如玉。 这杂而不俗的声音化作一道无形风屏,硬是膈地唐朱玲半天迈不进去。直到此刻,她才想起幼年来此听课时曾体味过的另一种感觉——陌生。此处的师生虽对木术一窍不通,却都是饱读诗书c擅琴懂画之人。花女与仕子皆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但本质终究是不一样的。 入学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性情豪爽的江姬芸。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唐朱玲暂时忘记了那种“陌生”的感觉吧。闻着四面八方不住飘来的饭菜香,望着整殿谈经读卷的碎声,唐朱玲一时怔在了门外。 视线不自觉地望向殿宇一角,那里的一桌显得尤为安静,几位院衫披纱的女院生围坐在那里,优雅地提奢举杯,并没有发出什么太吵的声音。可是唐朱玲却留意到,她们几个一边用着膳,一边会拿筷子沾水往桌面上写画。她贴着殿口门槛横移着凑近了过去,却发现她们桌上所写是一些诗句——当然,这也是唐朱玲猜出来的,因为那些文字拆开看她都懂,拼成五言绝句后却愣是只懂一半了。 “当初在浑少爷面前还自夸了不少,可如今看来,这里的师兄师姐都这么饱读诗书本姑娘真能在此卧底下去吗?唉总有一种上课第一天就会被赶出去的感觉。” 肚子在这会儿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唐朱玲顿时有些懊悔,为什么不让江姬芸陪着一起来,至少有她在,这种“鸡立鹤群”的感觉总不至于这么强烈。 “要不,还是去学舍里啃干粮吧。”站了一会儿,唐朱玲终究没有跨进这一步。 她转身,甚至希望自己转身离去的模样都不要被这些院生们看见。 但就在这时,眼角忽然瞟到了什么异样。 是的,在眼前这群仙鹤之中,唐朱玲终于发现了一只真正的大公鸡。 他身边没有一个高谈阔论的院生,手里也没有捧什么书,就连吃饭的姿势和速度也大异于常人。最重要的是,旁人大都吃着清淡的小菜,唯独这位面前的餐盘中,是一块又大又红又肥又亮的烧肉。 不!仔细看的话,他左右两侧没有做人,是因为他一人的餐盘便有三个,一盘盘的鸡鸭鱼肉足占了三个人的座位!来来回回的院生们看见这等食量超人三倍的异类,都与唐朱玲一样倍感吸气艰难。 “这么惹人注意!他就不怕穿帮吗?!”被这位仁兄的架势一吓,心里那些琐碎念头早不知扔到了何处。唐朱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搬起布墩就想砸,却还是赶紧靠着他身边坐了下来:“喂!你好歹好歹吃得斯文些啊。” 那人抬起头,与江姬芸有几分相像的细眉皱了一皱:“前几日在降福庵吃得都太清淡,好不容易有肉吃,忍不住吃快了点嘛。” “那也不用吃这么多吧?” 楚麟说着,将其中一个餐盘推向了她:“这份午膳是为你留着的,我自己平时只能吃两份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回 某干倒(音译) 《蛟壬回忆录》——若说花仙庙与花陵太学同气连枝也不为过,花女时而会来太学中旁听习艺,太学中的院生更是唯一能出入花仙庙的外人。生徒如此,师资亦然,花仙庙中的师父也常会来兼任花陵太学的先生,给当地诸生讲解天地草木之道。吗蛋,就这条破情报,宥辣子收我一百两银子。 太学餐堂的吃食似乎和从前一样,普通的肉香菜甜之中,还隐含有各种花草的芳香,待唐朱玲吃到七分饱时,她已尝出了三四种花酱的味道。在东州,也花陵太学一处学府能用得起如此多的花酱。 “和小时候记得一样,花仙庙和这座学院,真的是同气连枝呢。”尝着熟悉味道的唐朱玲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 女儿家再怎么活泼粗蛮,总是比男儿更细腻一些。不信你看现在,这边唐朱玲刚思及童年学艺的时光,一旁的楚麟马上一肘子顶了过来。 “你干嘛?!”被打扰的唐朱玲立刻皱起眉头瞪了过来。 这一眼瞪得楚麟莫名其妙:“你发什么呆呢?此处用餐时辰有限,一出餐堂男女院生又不好过于亲近,得赶紧把下一步计划商量好啊。” “亲近?”唐朱玲忽然回想起,方才那些院生大多都是同性同席,像她与楚麟这样男女坐一起的还真不多。想到这里,脖子根冒出一股痒痒的感觉来。只要一觉得羞窘,脖子根处就会起红疹子,唐朱玲自然了解自己这个毛病,她赶紧接住楚麟的话,开始谈起正事来:“你先来两天,可查到那几位先生是花仙庙的花匠师父?” 见唐朱玲把包袱一把甩到自己身上,肉足饭饱的楚麟立刻摆出一张苦脸来:“我小时候读书,都是把先生请到府上的,最多就是三如陪着伴读这种书院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所以呢?”唐朱玲眨巴眨巴眼,一看就是没听懂楚麟的遁词:“问出什么没有?” “玲儿应该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默念了几遍暗示之后,楚麟只好实话实说道:“一个花匠先生都没问出来。” “?!” “玲儿你听我解释,这几日新生入院,整个太学都忙着处理内务,先生们都不上课,我自然一个都见不到的。” “那还可以问师兄师姐们嘛!” 一提这茬,楚麟的表情就更微妙了,微妙到简直要让唐朱玲自责起来。 她看到眼前桌上那十几个空碟子,又想起其他院生矜持用餐流仪,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不是同学们嫌你吃得太多啊?” 楚麟沉痛地闭上双眼,点了点头:“还嫌我的化名太不像爷们儿。” “扑哧!”唐朱玲赶紧捂嘴。 可惜。 晚了。 “你还好意思笑?!”若不是周围有人,这一声怕是震动殿宇的怒吼:“我本来胡子就少,没什么阳刚模样,偏你还一定要换名字,你不知道朱玲这名儿多娘炮吗?!” “娘炮?” “哦,老蛟教我的,就是男生女相你还问?!” “桌上还有两盘炸酥肉没吃完嗯以他的饭量,应该不是吃饱了,只是被气饱了而已,看来这回他是真的受委屈了啊。”想到这,唐朱玲只得“喔”了一声避开眼神,低声劝解道:“玲儿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嘛,你知道么,但凡卧底,十有八九要用假名,所以卧底最容易出错的时候,就是忽然听到自个儿真名的那一刻。有不少卧底都是被这样试出了底细,最后尸骨无存的呢。玲儿可是想尽了办法,才想出名字互换这招的。你想想,如果哪天有人忽然在你背后叫一声‘楚麟’,你就算紧张露出了破绽,也大可以解释‘我叫楚朱玲,不叫楚麟’。这可比随便起个假名安全多了呢!” 道理倒是没错,可是楚麟的脸色仍然别扭的很:“那干嘛不让叫楚天麟?听着还威风点。你知道么?我这两天都换了三次学舍了。这些个斯文败类平日看着知书达礼,背后讽起人来说话可难听了。” 唐朱玲对“文”之一道所学有限,为怕她被这些读书人刁难,楚麟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替她准备了一个“钟牙花行”的背景,这才令她一入院就备受关怀。楚麟自己却是白身入院,本身又不擅交际应酬,结果自然是与其他院生相处不来。 这些良苦的用心,楚麟从未对她透露过,而唐朱玲也不可能心细至此。可是见楚麟这两日“卧底”得如此辛苦,却让唐朱玲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境遇,刚“嫁”给楚麟那时,她也是一连串的诸事不顺。这么一想,唐朱玲顿时对眼前这位“后辈”同情起来。 “卧底嘛,都是这样的。你我又不是身经百战的细作,想要适应太学院里院生的身份,总要经历先一番苦寒,熬过去以后才能有梅花香呀。” 这宽慰听着就顺心了许多,楚麟眼睛已笑了起来,嘴上却还不认:“哪儿有梅花香?我怎么闻不到呢?” “当然有啊,等入了冬,玲儿给你做冻梅酱,保证全府上下都能闻到香味。” 楚麟还想板着脸,可两边嘴角却都不受控制得翘了起来:“你说的。” “好啦馋鬼!快说正事啦!”唐朱玲伸手在桌下打了楚麟一记:“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冬日美食有了着落,楚麟心中立马大定,他徒手抓起眼前的酥肉,用肉块掩饰着唇形道:“好在明日就是新生入塾的截限,后日就会开课。开课后全院的先生理应都要回到太学院,到时候哪一位先生不在学院之中,他八成就是被官府请去验毒的那人。” 唐朱玲这回脑筋转得飞快,跟上了楚麟的思绪:“那咱们还是得先认识所有的先生,到时候才能知道哪一位不在呀。来得及么?” “呜呜呜~”楚麟含着肉摇了摇头:“用不着全部。那些不懂木术c非花仙庙出身的先生,咱们不用找。” “那应该不多。”唐朱玲估算着:“我记得小时候,花仙庙的师父们虽会去太学教课,却去得不多。” “那就这么办,你若有了熟识的师姐,可预先询问一番,实在不行,咱们等后天开学时再一位位先生找便是了。” 用完了午膳,两人在中院各自分开,“唐麟”背着简单的行囊,往绿意盎然的女院生学舍处走去,而“楚朱玲”则捧着吃饱的肚子,朝着男学舍方向叹道:“花仙你也保佑保佑我吧,新舍友别那般面目可憎就行,本少爷还得在这太学院里安稳地住一阵子呢。” 从中院到女院生学舍,中间还需拐过一条种满鲜花的山路。到了这里人声就少了很多,走到中段,整条山路上只剩唐朱玲一个。左侧的山壁之上布满七色彩卉,显然就是花仙庙的手笔,整片花岩犹如一片竖起来的花田,伴随着四周的静谧,有一种不似人间的幻觉。然而唐朱玲却不然,她早已熟悉这种“植花入岩”之术,眼前的花岩并不能让她觉得惊艳,反倒不断涌出怀念之情。 “妩玫花啊要不要像小时候一样,偷两根花藤防身用?” 她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背后就传出一声娇叱,唐朱玲吓得差点把行礼扔地上。她回头一瞪,却瞪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师姐!你吓死我了!”唐朱玲赶忙走上近前,却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反而求起情来:“我自幼爱花,所以情不自禁想摘一朵,师姐你可别告我状啊。” 太学院与花仙庙关系如此密切,院内对于一草一木的规矩自然也严得很。唐朱玲花女出身,心性顽皮是一回事,顽皮之后对这些规矩心生畏惧就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江姬芸听完她的话,却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刚还夸过你是个女侠苗子,现在瞧你吓得。摘几朵花怎么了?我往日趁着酒兴舞剑的时候,还专挑鲜花刺呢。” 这话听得唐朱玲一怔,心里头一个念头就是:“怎么江师姐好像很讨厌花似的。” 幸好江姬芸似乎只憎花,她很快又对唐朱玲笑了起来:“见到你的相思郎了没?” “哪有”在这个问题上,唐朱玲还真是不敢多辩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在餐堂找了其他同学问些事情。” 江姬芸果然没有穷追猛打,她转过身,一边领着唐朱玲往学舍继续走去,一边问道:“什么事情?” 轻易就将话题转到了自个儿的风向上,唐朱玲更自信地套起话来:“后天就要上课了,我在想先生们会是些怎样的人。” “嗯我只比你早来几日,说起来也没见过先生们呢。” “那江师姐可知道,内院这几天可允许院生入内?”唐朱玲驾轻就熟地扮着乖:“麟儿很想早日认识这些学富五车的先生呢。” “这两日没有课,普通院生当然是进不得内院的。”江姬芸笑道:“不过你若真想一睹诸位先生们的真容,到也不是没有办法。” “江师姐” “好生分呐!我在这里难得遇到你一个真性情的,称呼能不能少些客套啊?” 这种语气唐朱玲小时候听得多了,根本不用楚麟教,她自己就立即找出了最好的应对方法:“小芸芸,帮个忙呗?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呕师父都没这么肉麻地叫过我。”虽然弯着腰假装在吐,可江姬芸眼中的得意却是装不出来的:“告诉你呀,因为本女侠是武当高徒,所以这几日除了上午迎新之外,下午都是要去内院靶场,帮忙护养弓箭的。” 唐朱玲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对江姬芸来说,这种光芒是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绽放的烟火,然而对唐朱玲自身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顺藤摸瓜,层层渗透,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这这才是本姑娘真正追寻的卧底生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回 本回致敬某电视剧 《拳度百科》——花陵太学位于花陵都以南骊山,建筑本身虽有较深的历史,但改名为花陵太学还是在陈朝。当时,中原对男女尊卑的观念有所淡化,到了德寿年间,女子读书学艺c入朝为官已不再算作奇闻。花陵太学亦继承了这种“有教无类”之神髓,不但对男女生源不作苛剔,就连全院施教的科目也颇为繁杂,一些简单的种花c养花c赏花的技艺亦夹杂在科目中,成为了每位院生的必修课之一。 似乎每处建于峰岭的舍宇,都有一个叫做“后山”的地方,花陵太学亦不落俗。 途径了前山的楼牌,复穿过中凹处的广阔院落之后,接下来便是花陵太学最幽静之所,后山内院。一入后山,那种早已习惯了的山间气息顿时又浓了几分,脚下虽铺着地砖,缝隙之中却早已被各色小花钻了个满满当当,而每一间做学问用的屋舍也仿佛“绿袍加深”一般,爬满了各式花藤果蔓。 唐朱玲甚至看见有人推门而出时熟练地往门框上一捞,竟就这么摘下了一颗葡萄,随手一抛接进了口中。 “柳先生好。” 无课之时,能在内山活动的自然都是学院里的师长,江姬芸见到那人当先上前行礼,这回她并未江湖气十足的抱拳,而是规规矩矩地拢袖低头,双膝微微曲了一曲。说心里话,眼前这位衣襟大敞的放浪形骸之人实在没个为人师的模样,不过既然江姬芸都行了徒礼,身负卧底之职唐朱玲自然不敢造次,也跟着拜了一拜。 柳先生一头长发散落在后,连条絮带都不扎,直如隐士狂生一般。唐朱玲原以为他会是个脾气甚怪之人,谁知他捞起垂在额前的直发后,露出的五官到生得有几分亲和。 “是姬芸啊。”他的嗓音也好听的很,只是打量唐朱玲的目光有些犀利了些:“你身后这位院生是今日新入院的么?” “学生叫唐麟,那个打扰先生吃葡萄了” 每次被陌生人用复杂的目光盯着看,唐朱玲总会担心起自己或是露了马脚,继而紧张起来。自嫁入麒麟阁起算算也几乎满了一个月,这一茬渐渐地成了她的老毛病。何况这位柳姓的先生的确有一种高人风范,和楚麟那种人畜无害的气场简直又天壤之别。在江姬芸向柳先生说明情况的时候,唐朱玲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就这么尴尬地糊弄了过去。 “想不到你这么怕生,柳先生人很好的。”别过了柳先生后,江姬芸忍不住取笑道:“别看先生平时放浪不羁,其实博学得很,就连武学一道,柳先生也涉猎颇深呢。” “柳先生会武功?”一旦从他人视线中解脱,唐朱玲的头脑还是颇为好用的,一听到他会武功,唐朱玲顿时在心里松了口气:“那这位柳先生和花仙庙无关了才是。” 花仙庙培育花女之时,所教所学虽然庞杂,但一点却与普通的私塾学府彻底相反,那就是“弃武”。 普通书院c塾殿c学府之中,除了修文之外,也会同时教授骑射c蹴鞠乃至真功夫,然而花仙庙则绝没有此等科目,故而花仙庙中的师父们也纯粹都是文人,并没有懂武功的人。一想到今后不必顶着柳先生那双透人的眼睛去接近他,唐朱玲不禁感到一阵轻松,安心享受起内院复杂而浓郁的花草香气来。 密集的课房被花藤遮得那叫一个严密,有些地方读书之所更是造在树根底下,两人穿行其间,犹如行进在书画之中,端的叫一个巧夺天工。景是奇景,但咱唐朱玲师从何处啊?这些这些在旁人眼中稀罕的布置,她只是一路嗅着味儿便过了,就连停下来看一眼的念头都没动过。拜别柳先生没多久,江姬芸揉着鼻子带唐朱玲左穿右绕,过了一排木篱笆后,眼前绿意一消,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光秃秃的黄土地。 “这便是咱们操场了!”江姬芸痛快地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远处道:“弓箭我昨日都养过弦了,今日只要收拾箭靶就行。看见那边几个棚屋了么,就在那儿。” 唐朱玲手搭凉棚,不禁问道:“有人比咱们早到了呢?似乎也是一位师姐。怎么这收拾的事儿都让女子来做的?” “能入花陵太学的哪个不是少爷,谁肯干这活来?我小时候在武当山也练过弓箭,来帮忙也算重温一下罢了。”江姬芸笑着锊起被山风吹乱的鬓发:“再说我也不擅咬文嚼字,和其他师姐妹也说不到一块儿去,这几日无课空闲,来操场反而落得清净。” 唐朱玲不禁想起在餐堂中那些女院生以筷沾茶作诗的模样,顿时对江姬芸的感慨更生了几分认同感。 “至于你看到的这位,可不是师姐哦,长幼有序,陆先生虽然年轻,可你也得以生徒之礼相待哦。”江姬芸一边走近,一边大声地说着话。 “师姐叫我以礼相待,自个儿怎么在师长面前嚷嚷?” 果然,就连唐朱玲亦听出了玄机,因为江姬芸的步子已然越走越快,径直朝那位陆先生走去。而后者正背着三筒箭支,一副正在整理的模样。可正当江姬芸开始奔跑起来时,陆先生忽然脚尖一挑,做了一个蹬踢的姿势,在一阵破风声中,十步之外的兵器架上,一把挂着的猎弓凭空从挂架上飞了起来。 “又是个会武功的先生?!”唐朱玲勉强能猜中陆先生是以脚踢石振起的猎弓,可她才想到这一点,身背百多支箭的陆先生竟也轻飘飘地腾跃而起,一人一弓半空汇合,陆先生身形横转,借着旋力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来,张弓就对着江姬芸射了过去! “先生好轻功!姬芸佩服!” 早在之前唐朱玲视野中就已失去了江姬芸的身影,如今这声含笑的赞誉响起,才能让她听出这对会武的师生只是在切磋而已。 “只是这切磋也太危险了吧!”箭风破开山风,传出令骨膜不适的声音,唐朱玲这下连陆先生的人也瞧不见了,只能隐约听出两人仍在较量:“陆先生和江师姐还没落地呢?眼睛都瞧花了,不过听动静,好像陆先生没射中呢不知这个书院里的箭是木头的还是铁头的,要是铁头的真箭,真射中了人还不出大事呀?” 别看唐朱玲没正儿八经练过一天武功,但对这些武道中的常识,她还是不点也通的。果然,在“飞”了半天之后,两人的身形忽然又定了下来,江姬芸一个旋子落在唐朱玲十步之外,她张开双手,十指间足足夹了七八支箭,箭头上森寒的光芒清晰可见。 箭光虽寒,江姬芸的脸上却是笑盈盈的:“陆先生,这回我可是全都接下来啦!” “看来你的武当拨澜真是练透了的!才用了三天就能全接住了。”陆先生也毫不吝啬赞誉之意,她故作沮丧地垂下弓来:“我这连环箭还是第一次被学生破了呢” “什么第一次。”江姬芸的口气听来没大没小随意得很,与应对柳先生时大为不同:“你当先生才几天啊?” 陆先生不依道:“至少比你早几天来啊。” 年纪相差不大的两人相视一笑,看着竟有些习武世家姐妹之间的气氛。虽说会武功的先生一律不是要调查的对象,可唐朱玲自身对英姿飒爽的武者可是钦慕有加,见这位姓陆的女先生武艺如此高超,外表看着又像是个没架子的,唐朱玲情不自禁也靠上去了几步。 “这箭术好快啊!陆先生是怎么练成的?”唐朱玲的心里已经想好了这第一个问题,她张开口,第一个音几乎就要说将了出来。 然而为人师表者能做到做好的教育,就是令学员亲身体会一番所问之物。那位陆先生仿佛已经知道了唐朱玲内心的疑惑,嘴上虽还在与江姬芸笑谈,眼神却已转到了咱们的小花女不,是新院生的身上。 “不知道你的朋友又是何门何派的高徒?让我来试一试再说!”陆先生豪爽的声音之下,紧接着的就是一道劲风箭音。 唐朱玲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只下意识觉得这本书很有可能就在本回落下帷幕,用的还是一个突兀的悲剧结尾。 等江姬芸慌忙使出全身功夫打落陆先生的箭时,唐朱玲已惨白着脸跌坐在了地上,她只记得方才一瞬之间,眼前一朵火花乍现即逝,灿烂地绽放了开来,也正是这朵火花救了她一命。 ———— “你没事吧?” 晚膳时,唐朱玲向楚麟说起了她下午入内院查探的事情,待她讲到这一段时,楚麟忍不住打断询问起了她的伤势来。 “你傻呀?”唐朱玲笑骂道:“我要有事还能在这里吃肉么?” 楚麟的晚膳的餐盘上果然也是一堆荤食,不过现在的他注意力显然转到了美食以外的地方:“那这位陆先生也是会武功的,就肯定不会是花仙庙的师父了?” 往嘴里扔进一颗花生米的唐朱玲重重地点了点头:“所以,就今儿下午,我已经排除了两位先生,他们反正绝不可能与红阳真祖验毒一事有关了。” “我入院比你早,到现在一个先生都没见到,你倒已经见到两个了啊”楚麟举筷伸向一盘炒肉丝,却一连几下失了手。 唐朱玲却并未留意到他神色,继续沾沾自喜道:“还不止呢!本姑娘是不会白白被吓一次的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回 论分寝室的重要性 《张三丰曾经说过》——“紫薇出宫,贪狼易位,羯斗无形,降劫花陵。花为祸,花为祸啊” 时间回到当天下午,唐朱玲险些被误伤的那一刻。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唐朱玲还被箭风震得没爬起来,坐地上就看到陆先生那飞快跑了过来。她跑得极为“用力”,步子快到令人看不清落脚点。原本这等功夫应该是让人叹为观止才对,可她口中的“对不起”频率比步子还密集,这就有些令人哭笑不得了。 正愣神的唐朱玲只觉皓腕被人一托,却是陆先生正在试她的脉象。 “还好无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说这位同学,原来你不会武功啊?”陆先生一副死里逃生地样子:“你不会武功,怎会和姬芸一块儿来这种地方?” “好像不会武的人都不搭理我似的。”一旁江姬芸也抹着额头冷汗蹲坐了下来:“唐麟,你没事吧?陆先生和我切磋惯了,她不是故意的。” 陆先生则没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内疚道:“这位唐同学,对不起啊,以后我再也不先入为主了。” “没事,没事的。”唐朱玲这会儿已经反映了过来:“陆先生箭法真是凶狠我是说厉害!陆先生可是教弓术的先生么?” 见她无事,二人这才松懈了下来,用这场“特殊”的师生之礼结识了之后,性格颇为爽朗的三人之间很快便没了那种虚与委蛇的假客气。 “麟儿。”陆先生直白地致歉道:“这回你虽然无碍,但此事确实不像话,若非姬芸手快,真不知怎么收场。若就这么过去,我心里非留下疙瘩不可。你今日才入太学院,可有什么忙要我帮的?” 江姬芸闻言赶忙打圆场,学着陆先生把称呼直接改成了小名:“唉!麟儿虽不练武,可也是性子豪爽的人。” “我正好有一件事要请你做。”唐朱玲的话比江湖上最快的剑更有用,直接把江姬芸“刺”楞在当场:“陆先生心里要是真觉着对不住我,那就请不要推辞哦~~” ———— “所以你看!”说到这,唐朱玲献宝似的从衣襟里取出一个纸卷,在楚麟面前晃够了才展开。 凡是从她衣襟里掏出来的东西,绝无一件俗物。 今晚,楚麟再一次肯定了这个想法。 只见那张纸上有一个陌生笔记写着二三十行小楷,楚麟一眼便看出这就是花陵太学中所有先生的姓名。 不好的预感如同一节春竹,缓缓从楚麟脑袋里破土而出。 他接过唐朱玲手里的先生名单,却并未看上一眼,而是将它重新卷了起来:“你让陆先生写下了这个?” “是啊,陆先生武功虽高,可看着比我还单纯呢!她觉得于心有愧,所以我让她帮忙写,她就写下来啦!”唐朱玲乐地都忘了压低声音:“有这个在,咱们就能按照名册一个个唔” 邀功的话还未讲痛快,一块肥到流油的五花肉便塞满了她的嘴。唐朱玲被腻地直哼哼,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发出的声音了。楚麟没空解释,他回头转身环视一圈,对周遭羡慕嫉妒责怪的目光一一做了个致歉的回应。至于那张名册纸卷,早已滑入进他的袖管之中。 花女重理不重仪,吃到嘴里的东西就算再不合口味,也是不允许随意吐掉浪费的。唐朱玲苦着脸将整块肥肉咽了下去,又像中完毒喝解药一样灌了好几杯茶,这嘴里的油腻味儿才淡了下来。这会儿她眸子里虽在着恼,堵满怨气的嗓门却到底还是轻了下来:“你干嘛?!就算本姑娘嗓门大了点,你你不会用那块桂花糕来塞啊?” “那是别人的点心”楚麟无奈地提醒了一句:“还有,别伸手过来掐我,你留意下周围啊。” 唐朱玲闻言这才恍然反应了过来,她与楚麟碰头过早了些,那时餐堂里人还不多,待她自吹自擂到入神之后,来用晚膳的院生这才密集了起来。在她没留意的情形下,周围近处已坐下了不少同学。包括那盘桂花糕的主人在内,诸生看着二人的目光都透着一股子酸味儿。 红疹子立刻爬满了唐朱玲的脖颈:“都怪你,看你选的什么地方?” “知道了,下次咱们在中院碰头。”这等注目之下,正事是谈不了了。楚麟只得装作吃饱,端着还有一半没吃完的餐盘离席而起,可他仍旧不放心地回头轻道:“你我排查先生之事,实在不应让太多人知道。你若信得过那位江师姐和陆先生,那是最好,不过你该更小心些。” “你是怕因为这份名单,她们俩会怀疑我?”唐朱玲有样学样,也装作吃好了的样子跟在楚麟身后。这时她总算意识到楚麟在担心担心什么,颇有些后怕起来:“她们都是学武之人,性格直爽得很,总不会如此疑神疑鬼吧?” 楚麟一路将唐朱玲带到外面才敢开口:“可你我还是该小心些,万一她们的家世背景与官场有联系,你我二人暴露行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我就小心些。”若论起“谨慎”二字,在唐朱玲认识的人中,还真就属楚麟独一份。虽然嫌弃地抹了把嘴边的油,但她还是答应了下来:“江师姐她们不认识你,名单现在也在你身上。要不这几天我故意在她们面前装得无事可做,一个人去会会先生们?” 谁知楚麟并没答应,反而在唐朱玲的注目下别扭了起来:“咳咳几人同时卧底的时候,本应是由最不显眼的人出马找线索才对。照理说呢,你身环异香,又结识了同学与师长,比起你来,应该是我比较不显眼的不过” 这回脑门里冒不祥竹节的人换成了唐朱玲:“不过什么?你怎么了?” 楚麟只是面露疲色地长叹一声,同时往餐堂大门处瞟了一眼。唐朱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三个青衫书生结伴走来,为首一人顶冠执扇,仰着下巴就对着楚麟撞了过来:“楚朱玲,啊呀,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这个不长胡子的兔爷儿,居然也有幸与佳人同席同路,真是宿运无常啊。” 后头二人也哄笑起来: “徐兄,莫要这么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可依小生看,他怕是求不到咯!” “为何啊?” “红袖添香,这位小师妹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清香徐来,可楚朱玲身上却是臭的,一香一臭,如何配得上啊?” “不错不错,谁让他得罪咱们徐公子呢?哈哈哈!” 三人围着楚麟转了一会儿,一搭一唱说个不停。唐朱玲还有些不明所以,可一张俏脸自然而然板了下来。 领头的徐公子见她面色不善,而路过侧目的院生也越来越多,冷笑着一收扇子,凑近楚麟笑道:“楚公子,不给我徐长功面子的人,日子总不会过得太舒心的,这可是师兄的循循善诱,你这新来的,可要从善如流啊!哼!” 几人犹如戏台上串场的小卒,过来转了圈露了个脸,便很快又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从刚才起,楚麟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他将还剩不少肉的餐盘往石墩上一放,拿起一盘炒肉丝就准备往一边的泔水板车里倒。 “哎!别浪费啊!”唐朱玲虽对那几人不明所以,见到楚麟糟蹋粮食还是赶忙拦了下来:“你不是一直食量很大的么?今天是怎么了?会被几个无赖就坏了胃口?他们是谁啊?” 听到唐朱玲将他们说成“无赖”,楚麟下垮着的唇角总算有了些起色:“那个领头的叫徐长功,是我第一个舍友,非要让我出一百两买下他的字,我不愿理他,他便烦了我三天,如今我学舍都换了两次了。” “一百两?他是书法大家么?看言行也不像嘛!”唐朱玲皱了皱鼻子,忽然明白了楚麟刚才那番话的意思:“这两天你什么都没查到,是不是被他烦的?” “走到哪儿都会遇上些事情。”楚麟苦着脸叹道:“昨晚回学舍的时候,被子里被放了一包黄白之物,一掀开被子,整排屋舍都被臭醒了。” “啊?!那你怎么办?” “我实在不愿收拾,昨晚是在文曲殿的软垫上睡的,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今天上午我茶里又被下了巴豆,还好我这条舌头刁钻,尝出不对就倒了。不过看徐长功这架势,还是不想善罢甘休啊。”楚麟诉苦到一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早知这样,当初就把二祥也带进来了” 唐朱玲这才明白方才那几个斯文败类一唱一和是什么意思,她眯起左眼,右瞳里闪出几点光来:“藏屎下药是吧哼哼这种恶作剧,本姑娘五六岁就不惜的玩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替你报仇!” “我说可不是为了找你帮忙报仇的!”楚麟连忙摇头:“我已经被缠上了,你若再卷入这破事里,正事谁去查?” 这话自然也有道理,唐朱玲不甘心地想了想,忽然摸出了一个瓶子递了过来。 楚麟心有灵犀地接过,低声问道:“这不会出人命吧?” “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撒你一脸的,你说会不会出人命?” 楚麟捏着瓶子嘿嘿笑了起来。 唐朱玲跟着他猥琐地笑了几声,忽抢过楚麟手上准备倒掉的菜:“现在有胃口了没?可不许浪费了。” 楚麟慌忙敛起笑容拦道:“不行!别吃!” “为什么?” “你不是精通气味么?仔细闻闻碗边上那些粉。” “这肉丝什么时候加的料?刚才还没有看到呢。”唐朱玲面露狐疑地照做,随后诧异的声音就蹦了出来:“巴豆?” “你当那三位仁兄只是来挑衅我的?”楚麟重新接过这盘已经“加过料”的炒肉,一抖手倒了个精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回 慌不择路 《拳度百科》——巴豆,性热,味辛,功能破积c逐水c涌吐痰涎,益治寒结便秘c腹水肿胀c寒邪食积所致的胸腹胀满急痛c大便不通c泄泻痢疾c水肿腹大c痰饮喘满c喉风喉痹c痈疽c恶疮疥癣。有小毒,须慎用。 这一回,唐朱玲可再没心思提什么“粒粒皆辛苦”了,她只狠瞪着徐长功等人离去的方向:“巴豆用多了与毒药无异,他就不怕闹出人命吗?” “我入学时用的是布衣白身,这徐长功是功德花会的总掌柜之子,就算真把我毒死了,恐怕他也不会怎么样吧。” “怎么能这样?花陵太学是全东州读书习艺的圣地,怎能允许这种为所欲为?何况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家世再好,若是犯了罪过,王法也不会坐视不理!”唐朱玲对这种以权压理之事似乎尤为光火,说着说着嗓门又大了起来,楚麟连做了几个“噤声”的手势,她才停了话头,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补了一句:“至少大哥绝不会怕他家世。” 而听到“李进”,楚麟的脸色也怪异起来:“花盟会百家豪商,贡银占了全东州税赋十之八九,而且他们一百多家花行一心同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啊~就算我被毒死,李总捕头也不敢正面动这徐长功的。” 这话唐朱玲就不爱听了:“就算堂堂正正地抓有困难,那就旁敲侧击的抓!别出心裁的抓!错就是错,当年蒙古皇帝犯了错,还有红巾军把他的朝廷给轰走呢!一个小小的纨绔子弟,还比蒙古皇帝大呀?” “那是造反,又不是问罪。” “还不是一样?再说你怎么不提刘善呢?他还是善因花会的掌柜呢!偷人家孩子,还不是照样伏法了?” 听出她动了气,楚麟不敢再正面硬辩,也是“旁敲侧击c别出心裁”地解答道:“偷子娘娘这个案子,官府只是善了个后罢了。那些孩子之所以得救,几乎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是你的正气撼动了那些背景坚如铁板的恶势力喂,你怎么了?” “你这人真是坏” “我怎么坏了?” “你嘴上是在夸我,其实却是拐着弯说我错了,还让我没法分辩。”说这话时,唐朱玲脸是红的,嘴是撅的:“这个你也拿着,以防万一。” 接过唐朱玲掏出来的第二瓶花药,楚麟感受着瓶身上的温度和其中的蕴意,笑意止不住地冒出来:“这又是什么?” “亚目菊蜜,一闻就睡的那种,就是”她说着,脸颊被灯火映得更红了:“就是洞房那晚你不小心开了的” ———— 从中院穿过花山小径再到女学舍,异样的感觉还是没个消停。 这种感觉肯定不是喜欢了谁,至少唐朱玲是绝不会承认的,但每走一步,迎面而来风儿都温柔得紧,仿佛有一只细腻体贴的手,无时无刻不在轻抚脸颊。 “小妮子心里有人了。” 当年在花仙庙学木术时,唐朱玲常常听十五六岁的小花女们用这话互相说笑,如今咀嚼起这话中的滋味,不禁凭空酸皱了眉头。 “想正事想正事!”她只好用这种方法平静下来:“浑少爷缠上了麻烦,排查先生的事情也只好本姑娘亲自出马了。明天再和江师姐去内院靶场帮忙,撞撞运气,看看能否见到其他几位先生。哦差点忘了,浑少爷还让我编个像样点的缘由,要不然我让陆先生写名单之事的确容易遭人怀疑。编什么缘由好呢?还是先看看哪几位先生可能是花仙庙的师父吧。” 不同的念头在她的心中跳跃着,欢闹地犹如腾跃出水的锦鲤。思绪牵动了她的脚步,直到踏入了女学舍的山门,唐朱玲才意识到她方才来路上都在一蹦一跳。 夜还不深,才用毕晚膳的女院生们三两一堆聚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叙着不同的雅事。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们投向唐朱玲的眼神。 “她是今日新来的学妹?” “好香啊,你闻到没有?” “双颊酡红如新脂,这脸色莫不是” “学姐,你瞧她那欢喜模样,莫不是这小妮子心里有人了?” 梨花亭内,茜藤廊边,甚至是一间间开着木门的学舍里,无不是女院生们略带笑意c又窃窃私语的表情。 追求低调的唐朱玲这才觉得坏了事,连害羞都顾不上,赶忙低头急行,逃也似快步走起来,想赶紧躲进自个儿学舍。可人越急就越容易出错,唐朱玲忽然悲哀地发现她找不着门牌了。 “唐麟,你的学舍是乙字七号,就在这里,记住了?” 以唐朱玲的记性,别人说过的话她自然是过耳不忘的,可这路径嘛 女学舍四四方方一个院子,除了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之外,中间就皆是一排排的舍屋了。这舍屋造得两人共住一间,二十间连作一排,除了门口的号牌之外,从外头看都是一模一样。唐朱玲一排排地找着,入目却尽是“丁”c“戊”字样,就是见不到“甲乙丙”。 原本唐朱玲最不愿的事就是引人注目,可她这没头苍蝇似的一顿乱转,反让整片学舍中的院生不留意都难了。 “这样可不行,大家都在看我,再这么下去,唐麟这名字可就要成笑话了!”她情急之下抽身便往偏僻处跑去:“先随便找个舍屋进去,避过这一阵再说。” 唐朱玲是个所做就做的人,念头才刚转好,她已几步跑进了月光稀薄之处。那是戊字号排学舍中最末尾的一间,附近有一棵老橡树成精般张开须爪,挡住了不少月色,将门庭前廊遮得漆黑一片。唐朱玲这会儿要的正是黑,她轻轻一推,木质移门上传来一阵阻力,竟是锁着的。 不过俗话说麟急跳墙,这种移门木榫可难不倒受过捕衙训练的人,只见唐朱玲从衣襟里抽出半截妩玫藤,透过缝隙往锁头处轻轻一顶,移门上的阻力瞬间消失。她推门,进屋,关门,再上锁,整个动作快到自个儿都不敢信。 “原来本姑娘身手也不差嘛!看来江师姐说得对,我要是从小练武,现在早成女侠了。” 蓦然看向手中的妩媚藤,唐朱玲笑着驱散了脑中的杂念,睁大双眼看向了屋内的两张床铺。学舍外边造得清雅,舍屋里头却简朴的很,梳洗用的玄关处——也就是唐朱玲现在杵着的地方——只能站两个人,随后里头就是只有两床一桌的内室了。整个舍屋一眼就能看完,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唯一令唐朱玲在意的是,面前的两张床榻一张是空的,另一张却拉起着蚊帐帘,里头似乎已有人入睡。 “是这间舍屋的院生吧?”眼下,这人的身份并没有多虑的必要,唐朱玲更庆幸的是这里有一张空床:“随遇而安,能跑进这间舍屋也是缘分,反正哪间都是这般布置,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空床主人回来了,我就说找错了屋子就好。” 打定主意后,唐朱玲轻手轻脚让过方桌,往空床上坐了上去。然而饶是她动静再小,对面蚊帐下仍旧传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后,借着微弱的月色,唐朱玲依稀看到对面床铺上一个人裹在被里坐起身来,听那急促的气息,大约能想象出一副被吓醒后不知所措的模样。 “那个同学,你别怕,我叫唐麟,今天新来的院生。”见自个儿吓到了人,唐朱玲赶忙出声致歉。桌上的烛台上还有半截白蜡,可她却到处摸不着火折子之类的东西,只好尴尬地道歉:“吵醒了你,是我不小心,还请不要介意。” 蚊帐里的轮廓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回应,这让唐朱玲也一头雾水,不知对方是何用意。 再等了片刻,那人仍旧如坐佛般没有一丝回应,唐朱玲忍不住喃喃道:“这么坐着,不会又睡着了吧?” 这一下对面又有了动静,薄毯的摩擦声加上轮廓的动静,让唐朱玲总算判断出对方是在摇头。 “什么呀?原来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啊”想到对方只是怕生,唐朱玲总算松了口气:“今天吵醒了师姐,是唐麟的不是,这厢给师姐陪不是了。” 舍屋内小的根本站不开,唐朱玲只好坐在床上给对面揖了一揖,便自顾躺了下去。对面自始至终都没有拉开蚊帐,显然无意多言,唐朱玲也不想强求相识。只是躺在床上,她仍旧忍不住窃笑起来,对面那人连真面目都不露,像是顾虑男女礼教大防一样。 “礼教大防?!” 一想到这里,唐朱玲一个哆嗦又重新爬了起来,两道眼神像猫儿一样紧盯了过去。对面那人仍是没有躺下,包着毯子的人形轮廓越看越令人生疑。一时间,小时候在花仙庙听过的闲言碎语,加上方才女院生们见到自己脸红时所发出的调笑声,在唐朱玲的小脑袋里融化c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念头。 “不会吧?”唐朱玲咕嘟一声干咽了一口,躺下的身子僵直着重新爬了起来:“对面铺子里不会躺着两个人吧?” 这一刻,心中的天平陡然发生了变化。若不是发僵的四肢碍事,唐朱玲只想赶紧爬起床逃出门去,外头那些女院生们注目的视线,好像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回 唐麟的新室友 《糖醋女“神”捕》——她身体虽已长得颇高,可脸上仍是一副尚未长开的模样,鼻梁上生着几颗粉刺。一双眼珠子虽没有唐朱玲那般黑亮透灵,却也能说出不少话。 唐朱玲这年岁虽然读不上《西游记》,可《水浒传》还是偷偷读过的,眼看自个儿莫名其妙当了回王婆,她灵便的手脚顿时不器用起来,那身子在床沿慢慢的挪呀挪的,蹭了好久都没能赶紧挪出屋子去。 人一旦到了手脚不灵便的时候,就会变得话更多,而话一旦多了,就会更容易说错。 “那个”眼前蚊帐后的影子越看越臃肿,越看越像两个人一同裹在被毯里的模样:“打扰二位,我这就走,呵呵腿麻了这就走,我不会告诉先生的,那啥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不是” 可惜那瓶“亚目菊蜜”给了楚麟,否则现在她真想一把扯开瓶盖满屋撒开去,大家一通睡倒算数,也免得经历这种尴尬场面。 这时候,一只没开口的对铺终于有了动静。 “你骗我。”女孩儿的声音,不像十七八岁的院生,听着更童稚些,似乎和小意一个年纪。 “这么小的孩子,她他是禽兽吗?”唐朱玲简直连脑海中的场景都不敢看了,匆忙地跌下床来,就算是爬也想赶紧离开才好。至于那句没头没脑的“你骗我”是什么意思,她就更不想去深究了。 “你是骗我的吧?”谁知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屋子里哪儿有第三个人?” “哎?没有第三个人的话那就是只有两个人咯?我一个,她一个” 就在唐朱玲扳起手指的时候,对铺的蚊帐终于开了个小口,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从缝隙中钻了出来:“你是不是在拿鬼吓我?我可一点都不怕鬼。” 唐朱玲怔怔地望着她:“你不怕鬼,干嘛拿毯子包着头,还在发抖?” “冷。” 在对铺那“团”人的帮助下,唐朱玲找到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光一亮,纱帐后头总算看了个清楚。 这位嗓音稚嫩的女院生倒是没说错,舍屋里就唐朱玲和她两个。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臆想,倒也怪不得唐朱玲,反倒要怪女孩儿身上那卷铺盖。毕竟没人想得到,如今六月的天,竟还会有人裹着棉被睡觉。 对铺的这位姑娘浑身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连头发都看不出,从被口露出半张脸来。她五官看着确实要年岁小些,一双眼睛困意朦胧,一直没能完全睁开。 “你一来就吓我。”女孩半梦半醒地埋怨了一句:“人吓人才会吓死人呢。” “抱歉抱歉。”唐朱玲无话可说,只好盯着她的被褥瞧了又瞧:“这么厚的被子?怪不得本姑娘会看成两个人啊” “冷,因为冷所以要多盖些,而且被子软乎乎的。”女孩仿佛已经知道了唐朱玲心里的疑问,又往被团里缩了一缩,声音变得略有不悦:“你找我有事吗?” “有事?”唐朱玲被问懵了:“好像没” “你就算没有事找我,也要吵醒我。是这样的吗?” 这哈欠声听起来颇有些暴雨前的风声,唐朱玲微微一怔,恍惚间忽然有种“正与幼年自己对峙”的错觉。人是拗不过自己的,所以唐朱玲只好讪笑几声:“我只是想问,同学你贵姓芳名啊?” 这实在是一个很蠢的问题,是在无所应对的场面下硬逼着说出的傻话。就在讪笑过后,唐朱玲就已经苦着脸后悔起来。“你把我叫醒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问题?”尽管小女孩儿文静的声音不太可能说出这种直白粗话,可唐朱玲确实幻听到了。 “叶思雪。” “唉?” “我叫叶思雪唔”小女孩的头又往被子里缩深了些,最后整个人像是困极了似的,重新倒回了床铺里,只留下一声含糊的呢喃:“别忘了吹灯呼” 她又睡着了,就在这床足以盖下两个人的棉被里。 唐朱玲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眼前这一幕实在留下了太多可说的东西,可面对一个困极而眠的女孩儿,她显然不该去吵醒别人第二次。 “叶思雪,挺好听的名字。老爹给我取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按她的话吹熄了灯,杂念也随着烛光一样暗灭了下来,唐朱玲也得到了随之而来的平静:“好像我也有点困了” ———— 山间的鸟鸣比花陵都城更清脆,就是有院生想睡懒觉,在这片叽叽喳喳中要拉住周公也是极难的。 半醒的唐朱玲意识到今早楚麟不在附近,朦胧的睡意忽然化作调皮,双脚用力一撑,把盖在身上的毯子踢得拂了起来。 “早上啦!”她久违地轻叹了一声,用力地伸着懒腰。自从卧底任务开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的习惯起床。 然而撒欢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昨晚的状况和叶思雪重新占据了理智,唐朱玲赶紧收起放肆的姿势,带着祈祷小心翼翼地往纱帐外伸出了脑袋。 这次,花仙并没有保佑自己。 昨晚的情形调了个,狭小的学舍内,一身院衫梳理整齐的叶思雪正坐在床沿上,一双圆眼上下打量着唐朱玲。 梳妆打扮确实能给女人第二张脸,昨晚看着才十三四岁的模样,今早在一头双螺髻的衬托下,叶思雪已透出了一种“懂事孩子”的味道。 唐朱玲刚想打声招呼,谁知这“小大人”一眼瞟向她身后,略鼓着腮帮扔下一句话:“你们醒了啊?” “!”这一下可把唐朱玲吓得不轻,后臀上那个早已好全了的牙印忽然针刺一般痒了起来,她赶紧翻身朝后瞪去,床铺上自然是没有某位少爷身影的。唐朱玲这才反应过来:“你骗我?太小气了吧?这点小事都要找回场子来。” “那你现在知道刚醒的时候被人骗多吓人了吧?”叶思雪说话时微微缩了缩脖子,就像知道是自己做得过火了,却死撑着不肯松口一样。 这种逞强看在唐朱玲眼里,倒像是时光倒退了几年一样亲切,她整理着头发对叶思雪做鬼脸:“知道啦,下次不吵你睡觉了。可是这天这么热,你怎么还盖棉被?昨晚黑灯瞎火的,隔着纱帐一看还真像两个人呢。” “因为冷啊。人冷,就要盖厚被子。”叶思雪的回答依旧简单明了,而且明显还在嫌弃问题的肤浅。 “”被堵了两回,唐朱玲也微微噘起了嘴,她也不再多问,自顾穿衣梳洗起来。昨日那种发髻还是小意替她弄的,唐朱玲自个儿不会梳花仙髻以外的头发,如今暴露花女身份的发式不能用,她便豪爽地用发带将长发一股脑儿扎了起来,在脑后绑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若不是身上穿着院衫,光看头发简直如同流浪江湖的落魄剑客。 她扎完头发,转身就往门外走。两人床铺中间只有一张小桌,其实并没有隔多少远。唐朱玲这一转身,长辫发梢正好扫过对面叶思雪的鼻子,小妮子突遭痒袭,肩膀一连抽动了好几次,终于没能忍住。 唐朱玲打开木移门时,一声轻轻的“阿嚏”从身后响起,她坏坏一笑,感觉今早空气甚好。 她想起昨晚迷路的事情,回头去看舍屋的牌号。 “癸字二十号,还真是最后一间啊。” 唐朱玲左右观望了一下,忽然发现这间学舍不但牌号顺序靠后,屋子本身也有瑕疵。昨晚她慌不择路,专挑最偏僻处跑,这间学舍果然从位置来说最为偏远,不但门口被一棵槐树挡住了光,离取水的地方也是最远的,再加上舍屋本身没有翻修的痕迹,唐朱玲自认若是在白天经过此处,大概绝没有想要住进去的想法。 “还是赶紧回本姑娘自个儿的舍屋吧。”一想到行囊还在乙字七号房放着,唐朱玲立刻往外寻路而去,只将一个念头留在了背后:“太学里的女院生虽然不少,可也不见每个学舍都住满了人啊?那叶思雪她为什么要住在这间最差的舍屋里呢?” ———— “学妹,进校第一晚就夜不归宿,怕有辱咱们花陵太学院的名声吧?”令唐朱玲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好不容易问路找到回了自己学舍后,迎来的第一声招呼便是句不冷不热的嘲讽。 “这位学姐,昨晚月色不好,我又是初来乍到,一时忘了甲乙丙三号单独建了个院子,所以才没找到的。” “月色不好?学妹说笑了,昨晚的月色不是撩人的很么?我都听说了,学妹和人在餐堂里依偎而坐,好不令人羡慕呢。” “学姐有什么想说的,不必拐弯抹角。” “言重了,我只不过痴长几岁,哪敢对您这位钟牙花行的千金说教啊。只是咱们花陵太学多年正风维系不易,还请妹妹看在诸多想好好读书的同学情面上,莫要坏了这里的风气。再说呢” 眼前这人穿着和叶思雪c江姬芸一样的院衫,打扮也同样的年轻整洁。只是面对这张脸,唐朱玲可没有说笑的心情,就连争辩的兴致都生不起来。那位师姐后头说了什么她一概没有听进去,只是将手往衣襟里一伸,轻轻念叨起来:“痒粉?给浑少爷了亚目菊蜜?也没有剩下的只有引蜂胶?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忍住,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回 男女同学要保持距离 《花陵太学校规完整版》——“课暇,男女院生不得私交过密。” 开学前一天的清晨,邂逅叶思雪的好心情被坏了个七七八八。扭头就走离开乙字号屋舍后,唐朱玲气得一路快走,直到转到花山小径时心情才好了一些。 “我这是要往哪儿走啊?我手上怎么还提着行李啊?”香风吹散了心头那阵糊涂气,总算让唐朱玲醒了醒神,想起这么走下去正通中院:“据说人在饿的时候更容易发脾气,不管那些人怎么回事,本姑娘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于是一大早,餐堂三三两两的院生们便看到了一幕少见的景象。一个穿着院衫,却梳着草莽高髻的人,大剌剌提着个包袱闯了进来。她粗犷地将包袱往最近桌一放,脆樱木制的桌面“发出的哀嚎”,从堂口直传到堂底都能听到。 若是往常,唐朱玲的早餐应是桂花粥,酥糖烙,蜜包子这般简单的小点,就算吃丰盛些,也只不过是白粥配上几碟开胃清口的小菜而已。 但是今天。 “我要吃肉!” 四个字在略显空旷的餐堂里回响了几遍,在唐朱玲附近用餐的院生们纷纷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实在来不及吃完的几个则赶紧端着餐盘往偏角处挪去。 或许是吃肉两字喊得太响,就连餐堂外的一个人都听到了动静,只见这人也不拿菜,空着手径直走到了唐朱玲桌前,脸上写满了“你怎么了”的疑惑。一见这人,唐朱玲忽觉松了口气,却又很快板起了脸,侧过脸去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耳朵却微微竖了起来,似乎在等着他先说些什么。 只是写在脸上的关切,有时候不怎么够。 这等女儿家的心思,对与他来说有些看不透,就连唐朱玲自己也并非刻意为之。虽然看不透,可他还是无心中顺应了唐朱玲的心思。毕竟“院生”只是表面功夫,在楚麟心中,他真正的身份还该算是 唐朱玲的相公。 “玲儿,谁惹你生气了?” 唐朱玲没回头,还拿侧脸对着他,从这个角度楚麟可以清楚看到一张撅老高的小嘴:“还有谁,就你。” “我?” “你坐其他桌去,别和我坐一起。” “我不和你坐一起,怎么商量事情啊?” “不商量,气着呢。”唐朱玲又换了个方向扭头,借着甩头的间隙,她不着痕迹地瞟着楚麟的表情,见他并未生气,才更放心地继续撅起嘴来。 这小动作实在不够隐蔽,迟钝如楚麟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塌下肩膀嘿嘿笑了几声,身上那股文人学子之气顿时消失一空,直如个死皮赖脸骚扰女眷的无赖:“说说嘛,说出来就不气了。” “你”她被楚麟逗得哭笑不得:“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调!不许这样歪着嘴笑!否则我可走了!” 楚麟连忙伸手去压她肩膀,唐朱玲吓得慌忙躲开,急着拿眼神往周遭示意了几遍。楚麟顿时会意,收起讨好的嬉态低声道:“可是有人在传你我的风言风语?” 唐朱玲抿嘴,点头。 “是我不好,没能做到步步为营。”楚麟长叹一口气,感慨着靠回了椅背:“这花陵太学虽大,却并不如其他书院那般肃穆沉重,也难得见到严厉师长,整日与同样年纪的院生处在一起,人舒心得很,不知不觉便失了警醒。” 这认真的语气反倒让唐朱玲不适起来,她故意强辩:“你不是被那个徐长功整得很惨么?怎么现在又到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了?还舒心呢,别忘了他昨晚可差点让你吃巴豆了呢。” “若人人在争权夺利时,都只用‘下巴豆’这等手段,那反倒好了。”这念头在楚麟一笑之间便如云烟过,他望向唐朱玲,她的双眉已舒展了开,朱玉坠子般的小嘴也终于放了下来。 “怎么可能不舒心呢?”他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也将这些心里话压制在喉头:“与你在这书院中每日见两三次,就是我最舒心的时候。” 在女校c女官方面,陈汉虽比历朝开明了不少,可中原千百年来的男女旧礼也不是区区五十年便能扭得过来的。与许多夫妻一样,楚麟和唐朱玲也是由“长辈”牵的婚,俩人成婚前只匆匆见过一面,且还是一段绝不算浪漫的邂逅。 “若是与书中一样,我与玲儿刚认识的时候,就能相会在花间月下c湖畔舟上这等地方,那该多好?” 自打那晚在桃花林险些吻上佳人后,楚麟脑袋里就会常常会莫名蹦出这些念头。此番两人各掩身份,进入花陵太学这座风景秀丽的学府,楚麟不禁感叹月老法力无边,居然连这个缥缈的愿望都做成了现实。一连几日,他这位“楚朱玲”虽吃了不少纨绔子弟的亏,可兴致却怎么都败不下来,整日介没事就傻笑妄想虚度光阴,以至于该查的人和事都没什么进展,在进度上还被唐朱玲抢先了一步。 “喂?你一直傻笑做什么?”唐朱玲的一声轻唤将楚麟拉回了现实:“昨晚你那边怎么样了?教训过那个徐长功没有?” “哦,这事儿啊,我往他床铺上撒了一点点痒粉,然后便听说他昨夜跑了三趟澡堂。” “活该,叫他仗势欺人,花盟会子弟了不起啊?哼!”她得意了一阵,忽然脸色一变,又掏出了一瓶个瓷瓶,通过桌面滚到了楚麟袖口。 见她眉头又皱了起来,楚麟不解地接过瓷瓶:“怎么了?这是哪种花药?” “引蜂胶,就是我在刘府用过的那种。你听好了”唐朱玲少见地露出“肃杀”之色:“这学院造在山里,蜜蜂的数量和烈性远比花陵都里厉害,被蛰的人会肿好几天的,所以此花药不可轻易开盖。就算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你用起来也要小心,自己手指上千万别沾了胶。” 楚麟一头雾水:“这么厉害?你把这引蜂胶给我做什么?” “你就不怕那个徐长功报复吗?”唐朱玲更疑惑地反问:“你都说了他仗着家世颇为霸道,万一知道昨晚痒粉是你下的,还会放过你吗?” 她这边忧心忡忡,谁料楚麟面色却轻松的很:“这你倒不用担心,徐长功那边,我早想好后招啦!” “什么后招?” 楚麟笑盈盈拿手往她肩后一指,唐朱玲这才察觉到身后好像站着人,她慌忙回头一看,却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蛟大侠?你你怎么也来了?” 身后那人穿着一式的院衫,头上戴了顶方巾,耳朵旁竟还夹了一支纸扇,一脸坏笑像极了斯文败类。唐朱玲这才恍然大悟,楚麟那种“无赖般的奸笑”,感情是和他学的。 这边蛟壬端着三个餐盘坐了下来,一边分着膳食一边道:“抓白莲贼这事儿我也有份,现在贼首中毒你蒙冤,我自然也不好一走了之嘛。” 楚麟见唐朱玲惑色不减,又解释道:“我和老蛟是私交,连爹c吉祥如意他们都不知道。我本就想请老蛟一同入学,为了瞒过吉祥如意他们四个,才特地安排他晚一些才现身。” “虽然名字没改,不过我现在可是楚风花会的的小楚,我是哪个的儿子来着?” “千溪道副掌柜曹谨的义子,可别再忘了。” 一旁,唐朱玲提起的筷子又再度放下,虽是明白了蛟壬出现在此的理由,可两人这一问一答中,唐朱玲仍旧嚼出一些怪味来。三人的入学都是楚麟一手安排的,可为什么唐朱玲和蛟壬的身份都是花盟会子弟,楚麟却独给他自己安排成一介白衣呢? 这念头只是夏夜流星一闪,并未能在唐朱玲的心空中留下太久的痕迹。一大早饿肚子的时候,有人把吃食送上门来,脑袋总得把力气让给肠胃的。虽然蛟壬端来的不是大鱼大肉,唐朱玲还是重提碗筷填起肚子来。三人吃饱了饭,唐朱玲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香茶。这时天色已大亮,前来餐堂的院生渐渐多了起来,三人只得压低声音互相交谈。 唐朱玲将早上被师姐挖苦的事情提了出来,蛟壬低笑不止:“你们本就是夫妻,亲热点有谁管得着?哦对了,我忘了咱们现在都在玩卧底。” 楚麟赶忙竖起手指,示意蛟壬轻些,又对唐朱玲道:“这也是我把老蛟也拉来的缘由。这太学里的院生不知有多少,你我二人每日相见,横竖是遮掩不住的,到时风言风语四起,只怕还不等你我查出什么,早就被烦死了。有老蛟在,旁人的眼光也好收敛一些。” 唐朱玲点点头,她抬眼望去,左右异样的目光果然比昨日少了许多。 “这就是青春啊,看到一男一女同桌吃饭,就忍不住遐想连篇。” 蛟壬感叹了一句,忽然自己也止不住地低笑起来。唐朱玲被他笑得脸颊热,赶忙生硬地打断道:“蛟大侠蛟师兄,楚师弟找你来还有一个重大使命,你可别忘了那个叫徐长功的花盟子弟,他昨晚痒了一宿,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呼朋唤友找楚师弟报复呢。” 楚麟正想抗议为什么蛟壬是师兄,自己的辈分却被打压了下去,蛟壬却已轻描淡写地发表起高论来:“多虑了不是,这等事我经历地多了。无非就是纨绔子弟斗鹰走犬厌了,拿旁人寻些开心嘛。小楚是狠不下心,其实对付这种人,还是斩草除根最为干净。你们别瞪我啊!我可是有道理的。我猜你俩现在肯定在想,只是同学之间作弄,最多也只是大打出手,输得一方挨顿打,被赶出太学就了事了。是这样么?” 唐楚二人整齐地点了点头。 “天真,天真,一看就没经历过江湖险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回 常理是什么?可以粗吗? 《兴女论》——“男尊女卑,卑女即辱母,任朱学巧舌如簧,却以不孝为本,废之何惜?” 偌大的餐堂里院生渐多,彼此招呼吟诗之声也愈加嘈杂了起来,也幸好如此蛟壬毫不避讳地话语声仍未传出太远。正用着饭食的唐朱玲和楚麟同时一顿,互相望了一眼。 唐朱玲忍不住低声埋怨道:“这里本来就不是江湖,就算先生无法主持公道,也该上报官府论个是非。” “小唐,我没有同你吵的意思,不过按常理来说,你这些法子怕是都行不通的。” “为什么?” “我问你,那徐长功可是花盟会子弟?” “是啊。” “花盟会在这花陵都附近是不是土皇帝?” 这犯禁的话一出蛟壬之口,楚麟赶紧大声咳嗽了几声,不过唐朱玲辩得入神,也不管那么多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花盟会势力大,捕衙早就能直接搜查麒麟阁了,哪儿还会需要本姑娘卧底嫁进来呢?”她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触,下巴对着蛟壬用力点了一点,眼角却不时瞟向对面的楚麟。 两人皆未留意到她神色,只听蛟壬冷哼一声,开始长篇大论起来:“富家子弟大多只有两种,要么就是小楚一样知书达礼,算懂事的。那位徐公子多半是不懂事的那种,也就是老百姓口中说的恶霸。这种人小时候就被惯坏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想欺负的人就一定要看到对手哭。不顺心就吵,吵不赢就闹,闹不赢就打,最后求爹告娘的,就是拖着整个家族也要把这口气给争下来。我说的有错吗?” “那是戏里的恶霸,徐长功又不是个角儿。”楚麟嘴里塞着东西,只好由唐朱玲笑着接了一句。 “人生如戏,也如江湖啊。”蛟壬露出既无奈又森冷的笑意:“徐长功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那些真正的达官贵人他怕过谁来?如今小楚是平民布衣,居然敢驳他的面子,还反过来整了他一手。依着那些恶霸的性子,他能不寻思报复么?” 听到这里,楚麟赶紧咽下一口黏牙的鲜肉汤圆,拍着胸口含糊道:“所以我赶紧把老蛟给叫来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徐长功现在恐怕就在你舍屋里,或在砸你的行李,或呼朋唤友守在那边等你回去报复。你们是不是想说,让我略施薄惩就好了?天真!告诉你们,除非打得他伤筋动骨,否则下次他只会带更多的人来。就算院生们不擅逞凶,他也可以买通先生学正,将你我轰出这花陵太学。” 唐朱玲刚想反驳这“买通”之说,忽想起她和楚麟能穿上这身院衫,靠得也是银钱打通的关窍,终只能无语默认了下来。 而随着推论地继续,蛟壬眼中的讽意也愈加森冷:“只是以楚风花会的势力和小楚的谨慎,他徐长功想要借太学戒律害人,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既然文的武的都不行,你们猜徐长功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唐楚二人早已没了吃早餐的心情,各自揣测踌躇起来。 “我与玲儿用的都是假身份入学,难保没有心细眼尖之人看出来,一旦身份被点破,我自己倒霉不说,还徒然连累程师父,对徐长功来说,岂非是最好的报复?”思虑到这一层,楚麟将送到嘴边的肉卷缓缓放了下来:“功德花会毕竟是花盟会中豪商之一,徐长功又是会中子弟,谁知道他身边会跟着什么高人?蛟壬说得对,我与玲儿入学是有要事去办的,实在此人不宜与他多纠缠” 而唐朱玲的念头则跳脱的多了:“金草禁食膏?断红散?叫天露?还是用抽芽凝胶?这都是要出人命的吧?可那徐公子有相识的花女姐妹吗?” 饶是蛟壬一身奇功也猜不透两人滴溜直转的眼珠子背后想着什么,他只咬着牙低声说出了最简单的结果:“不必将这种人想得如何复杂,敌我之间化繁为简,无非就是个‘力’字。权势再高,抵不过刺客一名c利剑一柄。” “刺杀?”饶是楚麟天性多虑,也被蛟壬的话吓了一大跳:“你是说笑还是认真的?他才十多岁,还只是个书生而已。” “他是院生,他老爹可不是。再说院生又如何?靠刀子吃饭的人可不会因为金主是书生就不干这一票了。” 唐朱玲忍不住疑道:“州府都县各有公门,东州律法尤为森严,携刀剑都不得入都城呢。这种江湖败类在边城闹一闹也就罢了,敢来咱们东州?” “玲儿怎对‘禁武令’之事如此熟悉?”楚麟忍不住看向她,却很快又释疑道:“哦,是了,她毕竟与李总捕头多有往来,听到一些也实属寻常。” “律法严明,芳土太平,嘴上说说就好,其实有些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若真是路不拾遗,花陵都怎会出了偷子娘娘这等事?百远山里又怎会跑出贼寇来?”另一边,蛟壬又是几句话把唐朱玲驳得哑口无言:“尤其是那刘善,表面积德,背地里断人子嗣。善因花会都这样了,他功德花会又能好到哪儿去?” “哦?”唐朱玲使坏的一指楚麟:“那楚风花会背地里是不是也干坏事啊?” “咳咳!我这是在跟你们好好说。总之你们别以为大家是同学,就擅自给那个徐长功设置底线,那些恶霸与常人迥异,买凶伤人这种事可不是我编的。不过嘛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不管他找来什么人,我保证你们毫发无损就是了。”蛟壬说着往嘴里扔了一块酥烙,两人还以为他言尽于此,谁知他嚼了几下,竟还有下文:“还没完,接下来就更有意思了。” 唐楚二人忍不住同声道:“还没完?” “当然,这种恶霸最后一般都会求爷爷告奶奶,拖着全家跟你死磕到底的。”蛟壬一脸理所当然:“刺杀都不成的话,他到时候肯定会对我们既恨又怕,这时候估计徐家就会被拖下水了。这徐家我还没查过,有什么能耐也说不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不起就是整个功德花会灰飞烟灭,给他徐长功陪葬咯喂,你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了,难道有哪儿说的不对?” “老蛟啊”连连摇头的唐朱玲连“师兄”都不肯叫了:“你也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吧?” 蛟壬见对面的楚麟也直皱眉头不敢苟同,无奈地一摊手:“人心本就险恶,世上像你们这般纯良的人顶多占一小半。有钱有势者善于欺人,自小骄纵的恶霸就会欺人太甚。这些话虽不中听,可句句都是常理,你们啊,还是年纪太小,见识太少啦” 唐朱玲无论如何都不愿点头苟同,可憋了半天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是一想到天下“一大半”的人都如他话中那般丑陋,就连山中晨间的气息都浑浊了起来。 “不会的。”垂眉凝视着杯中的倒影,她呢喃般的低语一句。 蛟壬还想再笑,迎面忽有一股凉意生起,却是对面楚麟目光灼灼地制止。 “别再教她伤神了。” “就你疼老婆,我说得又不假。” “那也不许再说!她出身花女,哪受得了这些不齿之事?” “行行行,你瞪得狠你说了算。不过你封得了我的嘴,挡得住他们的脚步么?” 楚麟一惊,顺着蛟壬的眼神回头一看,顿时整个人僵硬了起来。而方才一直沉吟着的唐朱玲也闻到了熟悉的痒粉余香,诧异地抬头望向餐堂门口。只有蛟壬脸上仍旧挂着笑意,好整以暇地环视了一圈,其他吃饭的院生早已悻悻远离了他们三人。 若是你饭吃到一半,忽然门外出现十几个人径直走向你的邻桌,你多半也会这样默默地换个桌子的。 徐长功来了,身后跟着不少院生,他们意外地保持着沉默,只是站在了楚麟等人的桌边。 一样的院衫青衣,一样的复杂目光。 蛟壬又忍不住对动摇的唐朱玲补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这是常理。” 他说着,使坏似的瞟了楚麟一眼,此刻的楚麟光是强撑着腰板就已足够辛苦,可再也没有余力来维护唐朱玲心中那片净土了。 眼见以徐长功为首的十几人尽皆停步站好,楚麟知道时候到了,该跑的终究跑不掉。有蛟壬在,他倒并不怕自己吃亏,却也高兴不起来。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而已,真会闹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吗?早知道玲儿会如此低落,是不是不该找老蛟来比较好?不,就算老蛟不在,也只是我吃尽苦头而已,这种令人不悦的丑恶终究还是在的。要么承受欺凌,要么就用更强的手段欺凌回去,难道真就没有两全其美之道?” 望着唐朱玲动摇的眼神,一包名为“试一试”的火药,忽然被点炸了。 炸出的火星闪亮在楚麟的双眼中。 在蛟壬嘲讽的目光下,楚麟忽然起身,端起一杯茶就想低头与徐长功和解。这一刻,他只想将蛟壬的预言消泯,至于会迎来什么后果,他只能尽量不去预测。 后果来了。 “唐师妹,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同为花盟会子弟,咱们绝不会让你白白忍下这口气的!”徐长功顺势接过了楚麟手里的茶,既没有喝也没有反泼在楚麟脸上,反倒对唐朱玲做了个敬茶的姿势:“楚师弟,还有这位仁兄,你们也是在宽慰唐师妹吧?” 楚麟的眼睛眨得和苍蝇翅膀一样快,明明不能动,脑袋却不受控制地点了几下。 唐朱玲也是懵得不行,只好直接询问:“哎?你说什么?” “唐师妹,你就别硬撑了。”那十几个男院生身后忽然钻出一个女院生来:“早上我都看到了,那几个‘老板娘’嘴里不干不净的,还把你赶出了乙字号寝房。哼!真当咱们花盟子弟好欺负呀!” 徐长功重重一哼:“就是!” 废了好大劲儿,楚麟才转过肩头,磨着牙悄声哼唧着问道:“刚我听到有人大谈‘常理’来着。” 对面蛟壬一脸死灰:“可能是某个白痴吃错了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回 三国演义 《唐小札》——“老板娘”并非真的老板娘。“老”就是“守旧”,“板”就是“古板”,“老板娘”就是还沦于程朱旧礼中的女院生。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诨号,是花盟会子弟都这么叫起来的。 以徐长功为首的这伙人,非但不是来找楚麟报仇的,反而是来替唐朱玲打抱不平的。 这着实让唐朱玲有种吃闷棍的感觉,脑袋晕乎了半天没转过来是怎么回事。这时徐长功见周围已有不少院生指指点点,便提出大家换个地方。徐长功显然是对着唐朱玲在说话,而跟着他的那伙儿眼光也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俨然是在等唐朱玲一个人拿主意。可她这会儿哪儿还有主意啊?左右看看,旁边蛟壬一脸有恃无恐,对面楚麟思索片刻后点了下头,唐朱玲也懒得再想,便跟着徐长功往外走,一行足有二十多人浩浩荡荡往中院走去。 中院虽然是个宽阔之处,可一角仍建着不少满布藤萝的石亭廊桥。一行人由徐长功领路,步入一处八角隔厢石亭中,石亭八面皆是镂空隔板,空隙中几乎都被一种叫紫藤白的小花填满,犹如置身紫白双色的花房一般。虽说几步之外便是大中庭,可绿意的掩饰下却有种置身暗室的隐蔽感。 唐朱玲有一个习惯,走动起来时脑袋会清楚一些。她一路上将同行之人瞧了个遍,忽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似乎其中不少人都是昨日在院门口迎新的。她忍不住向楚麟提起这凑巧之事,走在近处的一名女院生听了却道:“师妹这就有所不知了,那群酸儒除了圣贤眼里还能放得下谁?这太学院中诸多自理之事,都是由咱们少盟会操的心。” “少盟会?”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儿。 受楚麟眼神暗示,唐朱玲耐住了性子没有发问,只等所有人入亭落座,好等徐长功给她彻底解惑。不过在其余人都入了亭后,徐长功却将最后的楚麟与蛟壬两人虚拦住,问道:“两位师弟,咱们少盟会广交天下好友,可也有些贴己话不能与外人道,不知二位家学何处,若是同道中人,还望告知。” 蛟壬顿时皱起眉头,楚麟在旁轻声提醒了一句“他是在问你身世”,蛟壬这才释然,照着楚麟编好的词儿答道:“我是楚风花会千溪道副掌柜曹谨的义子。” 他话一说完,唐朱玲只觉得一阵倒吸冷气之声齐齐响起,落座的诸生尽皆重新站起,原先望着唐朱玲的目光瞬间集于蛟壬一身。 “原来是楚风花会的师兄。” “难得难得,我以为楚风花会乃王府气象,会中子弟皆浸府学,不会来咱们太学读书呢。” “这下好了!有蛟师兄替咱们出头,还怕那两伙人么?” “是啊,是啊!” 二十多人七嘴八舌将蛟壬为了起来,他的目光穿过人群间隙,迷茫地投向被冷落在一旁的唐朱玲,后者也只能耸耸肩,回给他一个“我也一样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幸好此时仍被拦在亭外的楚麟终于开了口:“诸位,诸位,我与蛟兄c唐姑娘三人甫入花陵太学,人生地不熟,敢问诸位花盟会出身的师兄师姐们,可是与其他院生处得不甚愉快?” 他话音刚落,已有不少心无城府的人点起头来,倒是一名看似稳重的女院生虚按双掌,屏退了众人接话之意,越众而出对楚麟问道:“这位师弟一表人才,看非池中之物,不知来自何家府地?” 唐朱玲定睛一看,此女正是昨日与江姬芸共同迎接她入院门之人,她记得昨日还在这位师姐脸上见过那种初阳融雪般的笑容,可现在她的言辞中却多了一些秋意肃杀。 她是在问楚麟的身世,若楚麟与他们出身不同,只怕他话说得再对,此处也不会给他开口的余地。 看出这层意思,楚麟不禁沉吟起来,为了掩人耳目他刻意替自己杜撰了一介布衣的身份,可看眼下这情势,若他没什么富贵出身的话,这伙花盟子弟显然不会对他多说什么。 蛟壬看出他为难处,在一旁扯起谎来:“嗯小楚虽然是老百姓,可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 他的话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凌厉眼神却紧接着横扫了一圈。在场这些富家出身的孩子别的或许都没有,眼力却是人人具备之物,一听出身最好的蛟壬如此放言,对待楚麟的态度立刻多了三分敬意,徐长功还亲自将楚麟迎入亭中就坐,言谈举止之间大有“我和他不打不相识,现在所有人中就我和他最亲”的感觉。 虽有些不习惯徐长功这股亲热劲,可了结一段过节终究是好事。楚麟落座赔笑了几句后,终于将三人最疑惑的事情问了出来。 这伙花盟会子弟为什么会聚在一起? 他们的来意为何? 他们同仇敌忾的人又是谁? 这与唐朱玲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三人之中,唐朱玲与蛟壬的假身份虽然富贵,但在谈吐上得体自如的人反倒是楚麟。几个问题虽然直白,他却能既单刀直入又不失礼节地问了出来。 这伙人中虽是徐长功开口最多,但楚麟一眼便看出那位沉稳的女院生才是领头之人,故而每句话皆是看着她说。感受到楚麟的敏锐,那女院生眼中泛出一丝欣赏之色,继而连答疑解惑也痛快了起来。 据这位“罗念秋师姐”所言,花陵太学中的师生中竟也有党派之争。 眼前这伙人所立之营名唤“少盟会”,这一派人并没有什么口号理念,只要院生出身于花盟会诸行,就会被当做是自己人。 早上挤兑唐朱玲那些人隶属“十德殿”,是太学中一股最为古老的势力,背后由多为德高望重的先生撑着腰。这些人最重德行,且有复程朱古学之意,对于男女c师生c长幼之间的关系皆追求复归古礼,对于陈汉新兴的礼法不屑一顾,故常与见解不同的师生发生矛盾。 这还不止,在罗念秋的解释下,三人还得知另有一批叫“听雨楼”的师生,这伙人倒不管什么出身,也藐视传统礼法,唯好诗文书画,以才学论英雄。凡是学问不足的人,即便是先生,在他们眼中也如蝼蚁一般,有机会定会加以排挤压迫。由于餐堂和学舍的理事官都是听雨楼的先生,故而在有些事情上,就连十德殿也不敢太过得罪听雨楼。 罗念秋说到这里,楚麟忽想起这几日在餐堂用膳时,不少院生一边用饭一边吟诗论画不止,如今才知道这些多半就是是“听雨楼”的院生了。 而当罗念秋提到“无才者皆被赶入偏僻舍屋”时,唐朱玲猛然回想起来:“昨晚睡的那间舍屋不正是又老又破么?癸字也是十天干中的最后一位。这女院生学舍中空屋这么多,叶思雪偏偏只能住最偏僻的一间,难道她就是被听雨楼给欺负成这样的?” 一念至此,唐朱玲心里头顿时埋下了一颗种子。 而那边罗念秋的叙述仍在继续,这陈汉立国已近甲子,年轻院生血气方刚,又没有什么强虏外地可供发泄,便整日只能过家家一般内斗不停。书院中的几位先生非但不制止,有不少还是其中的领袖人物。三派的互斗表面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暗中已呈水火之势,像唐朱玲这样受到排挤陷害,几乎是每一位新生必然经历之事。 令三人有些吃惊的是,别看少盟会一伙人都是好出身,在这三派当中,居然混了个最差的地位。十德殿有内院多名先生撑腰,势力根深蒂固难以动摇;而支持听雨楼的则是几位太学内的理事官,理事官虽没有先生德高望重,却一手包揽了全书院近千人的衣食住行,也是等闲得罪不起的人物。 少盟会则不然,虽说个个家境殷实,可会中只有院生,并无师长,他们背景再好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在这清净的大山中,他们这层优势被剥减到了最低,几乎成了仰人鼻息的一众人。 听完这些,楚麟这才明白了两件事。 原以为徐长功仗势欺人只是本性,如今看来他行事霸道乃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以这“骄扈”来与其他两派相抗衡。 在得知唐朱玲被十德殿排挤后,徐长功第一时间带人前来宽慰,连昨晚被自己撒痒粉的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这等城府绝非普通纨绔子弟所有。至于他们一得知唐朱玲与人吵架便急忙齐聚前来安慰,这番作为只怕也是想激起唐朱玲的同仇敌忾之心,进一步壮大他们“少盟会”的势力罢了。 罗念秋似乎从楚麟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故作大方道:“不瞒你们,少盟会如今在书院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算多加入一个人也是好的。唐师妹出身的钟牙花会已经营三代,蛟师弟更是王家子弟。你们三人出身如此,谅十德殿和听雨楼也不会给你们好脸色看,今晨唐师妹的遭遇,岂非是最好的教训?” 听到这儿楚麟算是全明白了,就连唐朱玲也保持着“喔”的口型把头点个不停。 “这倒好,能够协助州府查奇毒的先生没找着,反而卷入派系党争中去了。”人有正事要做时,自然不会对这种横生出来的枝节有兴趣。楚麟捕捉痕迹地按住了唐朱玲的话头,自个儿露出了一个礼数周全的微笑,这就准备婉拒这趟浑水。 然而老天爷似乎就想要这位真正的“纨绔子弟”替他同伴出一口气,还没等楚麟想办法抽身事外,花藤外一声厉喝猛得响起,震得唐朱玲满头碎花瓣。 “你们这等不思进取之辈!不在学舍苦读,在此聚众嬉闹白费光阴,还有什么脸在这花陵太学求读?” 那声音苍老中带着一股辛辣,听见训斥声的几个院生脸色尽皆不好看起来。罗念秋为人似乎沉稳一些,可眉头也是不禁沉了下来:“差点忘了,明日开课,史老夫子今日回校。果不其然,这老夫子一回来,就又来给咱们下马威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回 哪有支线容跳过? 《燕王血书》——“今皇兄病体坎坷,再难当一国之君,望父皇以大局为重。儿臣自请监国,非轻兄弟情谊,父皇另立新储,亦非寡淡父子血亲之举。” 罗念秋与徐长功等人一番话,听得唐朱玲算是开了眼界。她小时候以花女身份来此旁听过不少课程,也算是花陵太学的常客,可竟从未留意过这些院生之间还有这般复杂的派系之争。不仅是她,就连蛟壬也听得饶有兴致,那边楚麟一心想抽身事外,向这两位“出身富贵”的同伴连使好几个眼色,这层意思却始终没能递过去。 这花亭又不大,坐着的诸人都免不了摩肩接踵,除了眼神暗示外,哪有机会让人低语传话?只可惜唐朱玲与蛟壬全神贯注听着罗念秋的话,脸上同仇敌忾的神情竟还越发明显了起来。眼看着他们就快加入少盟会,楚麟赶紧想出声制止,却又被史老夫子杀了个措手不及。 花亭里早已站不进人,何况史老夫子素来秉持“复旧守礼”,对于男女院生之间的大防看得极重,绝不会亲自走入花亭这种隐蔽之所。故而此刻对于唐朱玲等人来说,在走出花亭前,这位老夫子算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先前唐朱玲听声还以为此人声若洪钟,样貌也定然凶厉,谁知出去一瞧,这位史老夫子精精瘦瘦,面目下的骨骼尽皆外凸了出来,身高只到唐朱玲肩头,光看形貌丝毫没什么怕人的地方。 唐朱玲看花看久了,难免有些以貌取人的毛病,当下心里头就给史老夫子扣上了一顶“色厉内荏”的帽子。 楚麟则看得更深一些,他的目光越过史老夫子斑秃的头顶,向他身后望去。十德殿虽尊古礼,但跟在史老夫子背后的女院生也有一些,只是这些男女院生以史老夫子为界,站那叫一个泾渭分明。反观少盟会这边男女院生混杂而站,罗念秋的手再往后摆一些八成就能碰到徐长功的裤头。光是这双方的站法不同,就让楚麟心里大概对彼此差距有了个大概的数,看着史老夫子两颗石子般的眼睛,心下更生出几分退避之意。 至于蛟壬,则是将十德殿所有人的脚步一眼扫过,随后很无趣地低吟了一声:“切,没一个会武的。” 这时候,史老夫子两颗石头眼珠动了动,一丝精光漏出,直射在领头的罗念秋身上。 “念秋,时候过得真快啊,又到了新院生入太学的时候了。”令人意外的,史老夫子一开口竟不是批评,反而有一种与老朋友许久的熟稔。可正当唐朱玲等人奇怪时,史老夫子话锋一转,终于露出了本意:“本想着你又大了一岁,总该懂事一些了,可如今看来,素铭花会罗家,仍是要顶个养女无方的名头啊。” 方才互相引荐时,众人已知道罗念秋的身份就是素铭花会大掌柜嫡女,如今被人指摘家教,罗念秋倒也沉得住气,先是不失礼节地拜了一拜,道一句“见过史老夫子”。后头徐长功等人各自交换了个眼色,也异口同声地行拜师礼来。唐楚蛟三人混在其中,也一道行礼,只是他们说话快慢无序,让少盟会异口同声的气势衰弱了几分。 罗念秋也不在意,只轻声笑道:“有负先生期望,念秋既愧且憾。” “知错即当改!光天化日,你们不顾大防之礼,男男女女一道躲在这等掩人耳目之处,难道就不怕旁人闲言碎语么?” 史老夫子说这话时既没有痛心疾首,也没有半分威胁之意,语气如他眼珠一般毫无生气。楚麟猜这几派之间过节已久,这些话估计史老夫子已念叨过不知几遍了,他也就这么一说,少盟会这些人也就这么一听罢了。至于打压少盟会的真正手段,只怕还在后头。 果然,在徐长功臭着脸酸了几句后,史老夫子对自己身后唤道:“卢玉啊。” “是,先生。”小老头后面撒欢似跑出一个女院生来,唐朱玲定睛一看,正是早上拿话将她挤兑出乙字号学舍的那名师姐。 “记上,罗念秋c徐长功唐麟c楚朱玲c蛟壬等25名院生,举止不检有碍学名,停课三日以正风气。” 他指一个人念一个名字,竟将少盟会一干人的姓名记得分毫不差,就连昨晚堪堪混进来的蛟壬都叫了出来。身后那个叫卢玉的女院生狗腿似的应了一声,取出随身小楷和一本金粉皮的小册子,笔走龙蛇地记了起来。 唐朱玲这边还不觉得停课三日有什么可怕的,后头徐长功等一干人已咬牙切齿起来,甚至还不乏低声咒骂老夫子的。罗念秋粉颈一动,微微回首道:“这等手段又不是第一回见了,还隐忍不住?” 徐长功冷汗直流:“念秋师姐说得对,大家慎言!莫要再被加罚了。” 史老夫子双手后背,如看戏一般扫了众人一眼,见再抓不到什么把柄,也就干脆地离去,两队男女院生依旧泾渭分明地跟在老头身后,队列间的把控精确得犹如行军一般。 老头等人一走出中院,少盟会一干人跺脚的跺脚c唾骂的唾骂,直如吃了大亏一般。唐朱玲没料到这群富家子弟如此好学,少上三天课竟会如此恼怒,不禁带着诧异劝了几句。 罗念秋见状道:“唐学妹有所不知,花陵太学‘门考’之例由来已久,每入新院生,全太学便要行诸生百科统考,依照才学能力将全院学子分门别类,此为‘门考’。” 徐长功咬牙道:“门考不佳者,先生在返家书信中冷言冷语不说,在太学中的一切用度也会削减。去年我在门考前被禁学数日,连考题也不知,被分入最差的一门。结果家里削减了月银不说,太学餐堂c茶室c文笔坊尽去了我的院生月供,吃顿饭都得自己掏银子买。” 楚麟忍不住点点头:“怪不得你强逼着我高价买下你的书画。” 徐长功赤红着脸道:“说来惭愧,去年被这老不死的如此陷害,我那些存银早已分文不剩,再不想点歪门邪道,就只能腆着脸仰赖同学们接济。” 蛟壬不禁插嘴道:“听起来,这门考的好坏,似乎与院生们的衣食住行都息息相关啊?” “蛟师弟所言不虚。”罗念秋解释道:“这门考乃是初代学监钦定之事,为的就是促人好学。花陵太学规定,门考成绩入‘天字门’者,月钱提至三倍,院内餐堂茶室等处一律无偿敬供。” “餐堂的膳食是要买的?”唐朱玲不解道:“可我这几日在餐堂用膳,也没见有人收银子啊?” “那是因为你们新生入院,这才免了的。明日开学,若你们没有被禁课,理事官就会在课上将这些事说与你们听了。”罗念秋解释道:“咱们花陵太学院生众多,若衣食住行样样都不收钱,仅靠每年那些学资,还不早就倒了牌匾?” “这浑少爷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肯定在想今晚胡吃海喝一顿呢。”抽空撇了楚麟一眼,唐朱玲又问:“那月钱又是何意?太学还给咱们院生发银子么?” 罗念秋摇头道:“不是每个人才有的,只有门考入了‘天c地’二门的院生,才能每个月在理事官处领取月钱,院内十有八九都是‘玄c黄’二门的院生,只能靠自己家中贴补了。” 徐长功插口道:“虽说咱们少盟会的院生个个家世不凡,可那些银子毕竟是长辈的。十德殿几个老不死阴损的很,在寄去家中的书信上多有贬低之词,还异口同声说什么‘多金败儿’,害得咱们用度被苛减得厉害,连浆洗院衫都凑不出银子来,只能自个儿动手。唉!咱们哪受过这种苦。” 徐长功的话似乎引起了共鸣,其他几个少盟会的少爷小姐们触景生情,一时间怨言不断。 楚麟第一个听明白,他从唐朱玲处要来了那张“先生名单”,让罗念秋等人分辨哪些先生是属于十德殿的,结果只见罗念秋手指点个不停,全院的教书先生中,竟有大半是十德殿中人。 这下少盟会的苦日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花陵太学建在山里,平日里又不许家人随意进校,院生们在太学里吃穿学用都要花钱,这钱如果不是家里带来的,就只能靠太学发的“月钱”了。月钱只有门考好的院生才有,而家里出多少钱,则需看长辈脸色。虽然还没有细问,不过楚麟深知“文”之一道博大精深,所谓门考绝不可能面面俱到,将浩瀚如海的诗经学说一一入题,只会从其中抽出几册来详解而已。门考前这几日,估计便是先生们出题的日子,然后院生们熟知了题面,门考时才能有的放矢地去解题。他用最简单的语言对唐朱玲解释:“上过‘出题课’,方能安然度过‘解题考’。如今在史老夫子的打压下,少盟会的院生们‘出题课’被禁上,这门考的成绩怕是不用指望了。” 门考一砸,太学里的月钱自然指望不上了。玄字门院生每月都领不到月钱,黄字门院生不但没钱领,平日授课时的笔墨纸砚还需自行筹备,日子怎能过得不惨。徐长功去年便是“黄字门”院生,每日用度自掏腰包不说,十德殿几位先生还联名修书一封,寄给了功德花会大掌柜,历数徐长功在学院斑斑劣迹,还严禁家中多寄钱财给他。结果可想而知,堂堂一个富家子弟,在书院里过了一年穷酸书生的日子,末了还沦落到豪取抢夺新生钱财度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回 学生过家家关破案毛事? 《蛟壬回忆录》——“语言倒是不难学,就是官员的职号很难记,与历朝历代都不同。我只知道以州为单位,一州之中最大的文官叫做‘州牧’,最大的武官叫‘军察’。” 不论大到朝堂宗庙,小至一族之内,人与人的互斗总是少不了的。 楚麟心中这样感慨着。 他的脸上挂起带有讨好意味的微笑,用这般表情来应对着少盟会。然后他就发现有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探了过来。唐朱玲极为认真地打量着他脸上的假笑,这让楚麟的嘴角开始有些抽筋。 这种用来应付的笑容经不得推敲,楚麟不习惯地调整着自己的笑意,只盼望唐朱玲赶紧移开目光。 “给她看的笑容,不该是这样的才对。” 只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楚麟无论如何也不好开口提这茬。所以说在这种时候,兄弟的存在就重要的很了。听这群富家子弟诉了半日苦,咱们的蛟壬终于忍不住了:“说实话,此事真是匪夷所思。花盟会势力这么大,你们的父亲长辈怕是上了官堂都不用跪的,干么对那些先生言听计从?先生们不让给银子,你们家里便真照办了?” “蛟师弟在家中怕是过惯了逍遥日子,才会问出这话来。”罗念秋很好地掩饰住了眼中一抹异色:“若说一句场面话,花陵太学信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仅是才学,院生平日里诸多细小事,先生都有过问之责。故而想要送孩子入学,长辈也需提前答应,凡事多纳先生谏言。” 楚麟顺着弦外之音追问道:“那抛开场面话呢?” “学监乃是东州军察胞弟,花盟会自然算是豪商,可商路再宽,也宽不过官道。” 这话顿时让楚麟茅塞顿开,以他的见识,早知道陈汉重武轻文,豪商就算在宫中面圣,那条三寸不烂也是敢畅言的,反倒是那些横竖说不通的武夫,有时候才更教人头疼。若是在军卡处被扣下几队货,便是楚风花会这般庞然大物也极易损了元气。 那边蛟壬失笑道:“闹了半天,原来是店大欺客啊。” 罗念秋报以苦笑:“学府之地虽不该以‘店’相称,不过蛟师弟所言却算得上一针见血了。” 这两人互报笑意时,一旁的唐朱玲总算有了动静。她方才盯了楚麟许久,也不知耳朵里听进多少。可她甫一开口,反倒让楚麟有种一针见血的感觉。 她问的是:“既然如此,咱们大家表面上迎合一番先生,以后让少盟会和十德殿,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何必非要跟这么多老先生过不去呢?” 蛟壬也凑趣道:“莫非诸位师兄师姐中有谁已山盟海誓过了,容不得老夫子棒打鸳鸯?” 唐朱玲忍不住轻拍了他一掌:“这事儿可不能拿来说笑。罗师姐,大伙儿来太学应该也是为了增长学识吧?先生们为人有些古板,又不是伤筋动骨的事,咱们做学生的顺着些便是了,何必互相怄气,斗得大伙儿都过不好日子呢?” 还不等罗念秋开口,徐长功等一干人的脸色却已是躁郁起来:“我知道师妹想说什么,不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么?咱们虽不学无术,可从小生于商家,多少会些生意经,这些道理难道还不懂得吗?实在是那些老不死逼人太甚,你就算循规蹈矩,他们也会故意打压,还背地里教唆院生疏远咱们。” “就是!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算什么师长!” “还有那群老板仔和老板娘,看着就不是东西。” “我看他们就是心底里瞧不起咱们商人。” “我早说过,这太学不读也罢!今年门考若是不过,家里就是求小爷留在这里,小爷也不奉陪了!” “小爷也一样!若不是为了与诸位兄弟姐妹同甘共苦,小爷早就回府逍遥去了,干嘛受这些酸儒的气?” 闲言碎语最是耗光阴,话头一旦转到撒气上,便也距离结束不远了。少盟会诸人七嘴八舌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把话说到点子上,唐朱玲只听明白,不论那些少爷小姐如何自律,十德殿的先生同学都没停过刁难,至于其中缘由却是连罗念秋等人都不知,只说此事由来已久了。 下午是与江姬芸约好去后山竖箭靶的,故而见时候不早的唐朱玲只好先行失陪,楚麟也借机抽身离去,还顺势婉拒了罗念秋要唐朱玲搬入她丙字号学舍的帮抬。整个上午除了得知了太学中的派系内斗外,几乎没办什么正事。三人约好下午各自分头行事,先查出哪位先生是来自花仙庙的师父,然后再从长计议。 楚麟问唐朱玲要回了那份先生的名单,如今他与徐长功也算冰释前嫌,再也不必时时防着有人作弄,在太学里走动便没了后顾之忧。再加上唐朱玲与蛟壬都是花盟会子弟身份,如今知道了太学内的派系争斗,这一层身份反而麻烦。 只可惜覆水难收,白天三人与少盟会一起的事情早传了出去,那些院生不是十德殿一系便是自诩听雨楼的才子,平日里对少盟会要么躲要么杠,哪有什么线索可打听。即使是布衣之身的楚麟,也遇不上几个愿意同他说话的院生,还被当面嘲讽了两三次。 反观唐朱玲这边,事情倒更加顺利一些。江姬芸和三派都扯不上关系,又是武当送来的客生,身份超然,就连内院的史老夫子见了,说话也得留三分面子。下午才来内院帮忙没多久,唐朱玲便被史老夫子撞了个正着。老夫子盯着她的眼色就像石头缝里留出的岩浆一样,白须一震当场就像将她轰出内院受罚,可是后头江姬芸一跟上来,他这股无名火也只能吞了回去,嘀嘀咕咕地拂袖而去。 早上人多味杂,可这次内院一见,唐朱玲总算确定了一件事情,尽管周遭花香漫山,可这位史老夫子身上却闻不到丁点花熏味道,定然不是与花仙庙有关的人物。虽然只是排除了一个人,不过比起楚麟那边的颗粒无收,至少称得上一句“顺利”吧? 练剑的人眼力能差到哪儿去,江姬芸一路上忍着没说,待两人到了靶场时,她的问题便随着山风吹进了唐朱玲耳朵:“我的唐师妹,你也忒调皮了,这才入学第二天,怎么就得罪史老夫子了?” 自从两人相识后,江姬芸就一直取笑她是个惹事精,唐朱玲闻言无奈地抱着箭靶诉起苦来,将早上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还无奈道:“所以本姑娘真的没有闹事嘛,你当我现在还是小时候那样呢?” “嗯,说真的,我还真以为你又放了一把火,烧了老夫子的衣服胡子什么的呢。”唐朱玲当年的“火烧蜂房”似乎给人印象颇深,如今江姬芸特别爱替这一茬。看着唐朱玲闻言负气勒住箭靶的模样,江姬芸又忍俊不禁道:“喂,莫要再拿箭靶出气了,木架子若是压断了,又是你闯的祸。” 唐朱玲闻言嘴撅地更高了,用力一把将箭靶插进了翻好的土坑里,山风掀起一大片土尘,害得江姬芸连忙打出一套“太乙混元掌”来,这才避免一身青衫遭殃。 无意中捉弄了一把师姐,竟让唐朱玲心情好了不少,她扑哧笑了一声,这才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以前只听说穷人家孩子在私塾受欺负,这花陵太学怎是倒过来的?” 江姬芸一副“算你转话快”的样子,无奈地整弄起衣衫答道:“我只知这等事在花陵太学不足为奇了,你啊,以后也得受得住苦,莫要被先生骂了一两次就弃学。此处虽有许多先生脾气古怪,可他们的才学却是真的。” 唐朱玲不解:“不足为奇?你不是只比我早一天入学么?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师兄们告诉我的啊。”江姬芸聊起来还不耽误干活,唐朱玲双手才能抱起的箭靶,她一手提着一个,插秧似的往土坑里杵了进去,可言语间却丝毫听不着粗气:“多年前咱们武当就会送弟子来花陵太学求学了。” 唐朱玲好奇地跟在她后头追着问:“那他们是怎么说的?” “武当弟子是客,客不欺主,是为和也。咱们武当的功夫以柔为主,为人自然也不会如此宵进。历代来求学的弟子都知道‘听雨楼’c‘十德殿’和‘少盟会’不睦,却从未有谁去打听过缘由,只知道三方水火由来已久。” “有多久啊?” “第一个来的武当弟子是我师叔,算算应该有四十余年了吧。”江姬芸回答。 “原来花盟会被欺负了这么久啊。”唐朱玲感慨了一句。 话音刚落,她眸光忽然一闪,似乎在自己方才的感叹中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可当她想捉住这缕念头时,调皮的思绪却又随着山风遁入苍茫之中。 江姬芸瞧她发怔,又是上来一拍,将她的念头彻底拍淡了去:“喂,你这会儿便后怕啦?你自小也应该在家里学过不少吧?就算少上了几节课,门考总不该考入‘黄字门’才是啊。” “黄字门”一提这茬,唐朱玲原先的念头早已被一阵局促的寒意所替,她小心地试着问道:“那个江师姐,若是考进了黄字门,除了笔墨纸砚要自负外,还有什么坏处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回 嘿!还真关毛事! 《花陵太学校规完整版》——“天字门生亦可旁听木术课,与花女同室窥学花道。木术课由花仙庙师亲授,与真正花女所学别无二般。” “黄字门院生不得进内院上课?” 中院一处小花亭里,听闻消息的楚麟险些没失了声。唐朱玲伸手就像去捂他嘴,忽觉得藤帘史老夫子还在那儿瞪眼睛,不觉悻悻收回了柔荑。楚麟一看她眼神也心领神会,竖起根手指压在了自个儿唇中,对着唐朱玲轻轻扁了一下嘴。 平日里唐朱玲若是办砸了事说错了话,多半会露出这表情,楚麟学这模样原想逗她一笑,谁知唐朱玲嘴角都没勾一勾,反倒谨慎地怕人。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浑少爷平日里总摊着脸,还挺会挤眉弄眼的?早上那一脸假笑是笑,现在逗人也是笑,他是不是很会用笑骗人?”她一边望着楚麟,一边不自知地梳捋着那条乌黑马尾辫。 少女捋发的手势虽然好看,可唐朱玲研究般的目光仍旧看得楚麟发虚,他一如既往地猜不透这个女孩儿的心思,只得将正事拿出来做挡箭牌,追问起太学的校规来。正好唐朱玲也同样看不穿他的心思,两人各自装着没有这段小插曲,皆摆出一副认真模样探讨起来。 “花陵太学把院生分成四门,天c地c玄c黄。只有玄字门之上的院生才能入内院上课。”她复述着从江姬芸处听来的消息:“黄字门的院生平日上课只能在客房相候,有些先生抽得空了,才会在下课时来教,有时却连一个先生都等不到的。” “难怪你说咱们不容易见到先生,实是黄字门生根本去不到先生教学之处!早上徐长功说,他的笔墨纸砚都需自行掏钱,我原还有些不信,只想着大家一同上课,笔墨匀着共用便是。却不想黄字门生是连授课之处都不同的。” 所谓客房自然称不上教室,只是中院旁的一处平顶院,里头如学舍一般密密麻麻造了几排房子,大多是空着备用的,少数住着厨子c木匠之类的人,由太学理事官管着,院内师生皆少有逛去那处。楚麟虽也没去过,也想得出这地方绝不适合读书授课。想必前往补课的先生多半也会敷衍了事,扔下几卷未曾批注的书,顺手收了黄字门生的买书钱,便算是一节课上完吧?这等“只饲凤麟饿死苍生”的划分手段,也算是让楚麟开了眼界。 楚麟清楚眼下也不是指摘谁的时候,花陵太学金字招牌底下有些什么尘垢他也无暇顾及,他只抱着一丝希望问道:“这规矩可有什么漏洞?他这太学内院总不能比皇宫内院吧?还一步不让进了?” “我后来又去问了罗师姐一回,内院也不是终年难入。每次开学十日之间,所有院生去年的分门尽皆取消,所有人都能入内院上大课。可一旦开始新的门考,下一年又得分门授课了。”这也称不上什么好消息,唐朱玲说到这又垂下头来:“可史老夫子又把咱们禁课,明日咱们还是只能和罗师姐他们一同等在客房,进不去内院的。” 这样下去是根本找不到花仙庙师的。 楚麟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至少在唐朱玲面前,他不能亲口吹灭她的希望。 幸而唐朱玲看不出丝毫失望的模样,她还能反过来安慰楚麟:“要学诗词歌赋,相公恐怕早就喝了不少墨水了,要学花道木术,那我更是不惜得来这儿上课的。反正咱们又不少真的院生,咱们可是卧底。不给上课,咱们就用别的法子去调查先生就好了嘛!” “你倒是老样子,一点也不知难。不过这里是太学,可别再说漏嘴叫相公了。” “我是给你打气,你反倒取笑于我,那行啊,我就叫你楚师弟不,干脆叫你朱玲好了,反正咱俩换了名字,难得这么叫你” 这名号楚麟哪受得了,前几日与徐长功不愉快,说来也是被一声“朱玲兄”坏了兴致,两人这才闹僵起来。他连忙摇手求饶,唐朱玲又抓紧时间笑了他一阵,这才重新说起正事来。 “哎?老蛟呢?”自从一起当了卧底,唐朱玲对蛟壬的称呼也顺了楚麟:“你俩下午查到了什么?” “老蛟的身手习惯了独来独往,那些闭门不出的老学究,由他去查反而更方便一些。我已跟他说了,让他留意房中有盆栽,身上花熏气味浓烈的几位先生。”说到这,楚麟的语气一沉,有些为难道:“其实如果咱们不赶时间的话,老蛟一个个先生跟踪过来,总有斩获的时候。可毕竟红阳真祖中毒与他无关,我不想将这整件事撒手扔给他。” “那当然,武功好可不代表脑袋也行。相公咳咳,楚师弟的机智我是见过的,老蛟嘛,上次他引白莲贼来与红阳真祖内讧,结果引了一队红阳宗的手下出来,唉花熏不比胭脂香水那般肤浅,真正的花仙庙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分辨,我还真担心他找错人喂你笑什么?” “没有,咳咳我是想到另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楚麟熟练地肃起神情:“就算被禁课,以我的本事,估计考个玄字门,混进内院总是无碍的。只是眼下还有一桩难处。” “还有?”这下唐朱玲是真的有点头疼了,她:“你说吧,我能做什么?” “倒不是谁能帮上忙的事情,晚膳前大吉假扮老蛟的家仆,给我传来个信儿。”楚麟谨慎地拨开藤帘往亭外打量许久,直认定四下无人后,这才低声道:“咱们这样一走了之,州府好像不肯善罢甘休。” 唐朱玲杏眸一撑:“他们找着我们了?” “只知道州府的人在书院里走动过,这花陵太学里能有什么事情值得惊动州府的呢?”楚麟轻叹一声:“虽然咱们应该没有被发现,不过慢慢排查是行不通了。若是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尽快查出红阳真祖中毒的真相,到时候也只好” ———— “只好和相公一块儿逃去京城,找爹庇护吗?”回想着楚麟提出这话时的神情,唐朱玲找不出一丝的恐惧和怯懦,反而在他眼中看到了戏文中英雄一剑赴约的气概。 “不不不不!”无辜的石板被唐朱玲玉足一顿乱跺:“喜欢归喜欢,可这浑少爷哪儿来的英雄气概?定是月色太暗,害本姑娘看得岔了。” 白天才被十德殿“捉过赃”,这会儿太学里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在把该交换的情报都说过后,唐朱玲和楚麟也不敢多腻,直接各自回了学舍。只是唐朱玲一大早便和十德殿的师姐拌了嘴,连行囊都取了出来,如今还寄放在江姬芸的学舍里。去取回包袱时,江姬芸生怕唐朱玲晚上无处可宿,竟想出“让唐朱玲睡学舍,自己去山间吐纳一夜”的办法来。唐朱玲哪敢答应,任江姬芸如何吹嘘自个儿内功充盈,她就是把头摇个不停。 “那你跟我说句实话。”江姬芸又不好真点了她的穴将她扔进床帐里,只得拦在唐朱玲面前问道:“你晚上准备宿在何处?” “自然有去处的。”唐朱玲嘿嘿几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本姑娘早就想好了。” ———— “所以你就跑我这儿来了?”叶思雪裹着厚厚的棉被,只从纱帐中露出上半张脸来,左边眉毛写着一个困,右边眉间画着一个冷。 唐朱玲脸上的狡黠一如既往:“反正你对铺也空着,两个人住,屋子里总能暖和一些嘛!你不是怕冷吗?” “嗯,怕冷。”叶思雪掩在被褥后头的樱桃小口里低喝出怒气:“所以你快点关门。” 唐朱玲赶忙“哦”一声跨进屋里,脚后跟俏皮地将门扉勾拢起来,再将手里的几个包袱往叶思雪对面的空铺上一扔,笑吟吟地坐了下来。 叶思雪的困意被气得更淡了:“把我吵醒你很高兴吗?” “没有啊。”唐朱玲一脸冤枉。 叶思雪倒也不是故意找茬,闻言想了想又问:“你喜欢住在偏僻安静的地方?” “没有啊。”唐朱玲一脸否认。 “嗯,那么”叶思雪点了点头,似乎很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唐朱玲的答案,又道:“你遇上了很高兴的事情。” “没有吧?”唐朱玲飞舞的眉间茫然了起来。 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追查先生的事情受了不少阻碍; 钟牙花会大小姐的身份成了被排挤的借口; 而且州府的人竟也出现在了附近 不论怎么算,这一天遇到的都竟是丧气的事情才对。 可是在叶思雪眼中,自己就真的这么开心吗?为什么? ! 不行,不想这件事了。 唐朱玲竟也熟练地调整起表情来,她忽然郑重地咳了几声,将就快要钻回去的叶思雪叫住:“喂,你那个你困不困?” “困。”叶思雪本能地感到一阵危机,小脑袋“嗖”一下连被褥一同缩回了帐里。 “别这么急着睡嘛!好不容易成了室友,不说说话多显生分呀?”不知为何唐朱玲一见她就想欺负:“我还有话想问你呢。” “嗯”这声音分不清是呢喃是抗议还是讨饶,不过总比没有反应强。 眯起一侧眼睛,唐朱玲用力往前探着身子,她的脸越过了两张床之间的矮几,鼻尖几乎要碰到了叶思雪的床纱帐。就这么近的距离,唐朱玲悄然吐声,声音轻得像是叫醒赖床的孩子一般:“喂,告诉我,你又为什么会住在这里,难道喜欢偏僻居所的人,是你自己?” “算是吧。” 回复声又困又不耐烦,但唐朱玲此刻已然确定:这家伙是个好欺负的,比楚麟还好欺负。 她笑得更坏了:“那我问第二个问题啦。” “唔”帐内的声音听着感觉都快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回 新角色丰满计划 《花陵太学校规完整版》——“黄字门诸生,皆无颜面见师长者,更当日日研读苦习” 德寿五十五年初夏,花陵太学开学了。 山道上恢复了平日的人烟罕至,因为能有资格入学的新生早已提前数日入了书院c定了学舍。 唐麟的学舍就在癸字二十号,天干一共十个字,癸字排第十位;花陵太学女学舍也只有两百间,癸字二十号正是最破最偏僻的一间。唐朱玲有句话说对了,这屋子两个人住的确更暖和些。明明是六月中的天,屋子里却透着一股子阴湿气,伴着不知何时漏进屋里的山风,唐朱玲一夜被吹醒两次,这才不得不承认叶思雪那床棉被确有用处。 早上起来的时候,好些年没抱恙的身子比往日重许多,嗓子眼里像是有个小虫儿钻个不停似的。想咳嗽一声轻轻嗓子,咳意竟卡在了沙痒的喉咙里,刺得里头肿痛不已。 “莫不是受了凉?” 这念头刚生起来,肩头还真打起了摆子,伴随着沉闷的咳嗽声,凉意也逐渐厉害了起来。 与呛水的咳嗽声完全不同,唐朱玲的咳嗽一听便是卡着痰,比太学里那口老钟还闷上几分。在她止不住的咳声下,叶思雪也终于觉着不对劲儿了,赶紧掀开纱帐c披上院衫,吸着鞋便坐到了唐朱玲的床边。 这会儿唐朱玲已饮了口清花膏,这种花药不仅去味儿,对这种内肿亦有些效果。一口下去,咽喉里燥热消了不少,咳嗽总算停了下来。 叶思雪并没去管她喝的花药,她直接号脉。 比唐朱玲矮一个头的身材,便说是十岁娃娃也有人信,在白天看到叶思雪的人,总会将她与“娃娃”两字挂上钩。 “还是那种过年纳福的胖娃娃。”唐朱玲在心中忍不住补了一句。 正认真号脉的叶思雪不经意卷起了袖子,见到她漏出袖口的一节藕臂,那股病恹恹的虚脱感顿时被一股笑意抽走,唐朱玲打趣道:“你这是在挠我痒痒么?” “你笑什么?”叶思雪依旧是副没睡醒的模样,还多添了一味名唤“好心没好报”的不依。 “不是笑你,是被你弄痒了。”唐朱玲不敢多惹这个现在唯一能照顾自个儿的人,只正经下来攀谈道:“你肌肤明明珠圆玉润,怎么手掌上会生老茧?” 叶思雪一点面子也不给,收回手揉了揉睡眼就重新起身:“脉象不坏,没啥大毛病,我回去睡了。” 站直身子的她也没比坐着的唐朱玲高多少,眼看着她那截小身子又要钻回纱帐里,唐朱玲忍不住叫住她:“哎?你就这么回去睡了?” “你你在打什么主意?”纱帐里透出极为警惕的声音:“我我可不给你端水送饭哦,你自个儿能下地。” 唐朱玲顿时哭笑不得:“谁要你端茶送饭啊,今天该上课了,你这会儿睡?” 她问这话的确是在替叶思雪着想,可惜得到的答案仍是一股子嫌弃味儿:“你又作弄我!昨晚不是都告诉你了么?我要睡觉。” 最后这“我要睡觉”四个字,听着像是咬着牙蹦出的音儿,唐朱玲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肥硕的小山羊,正用没长硬的角茸冲着大狗晃动,尽可能摆出一副凶恶的震慑模样 “哎?那这样本姑娘岂非就是狗狗了?身子着了凉,怎么脑子也糊涂了,瞎想~”唐朱玲也起身裹起了外衣,又重新钻进了那床薄毯里,学着叶思雪将自个儿包裹严实了,抱着双膝靠坐在了床头。脑袋还是有些昏沉,一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想出叶思雪那句话的意思:“昨晚都告诉我了?昨晚我好像是缠着她说了好些话,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头好涨” ———— 花陵太学是有客房的,都集中在一处“北骊峰”的地方。和男女学舍一样,客房在北骊峰上的构造也是集中而建,分为数十排院落或单间,且每居每室也分个“甲乙丙丁”。 最好的“甲乙丙”三字号客房建在峰顶,各自单独成院,唐朱玲闻得出里头多半有花蜜山泉,专供稀客贵宾来访时住。据说元代周衡之也在此小住过一段时间。 那些书院里的下人则只能住在“庚c辛c壬c癸”这般靠后的客房里,学舍那块还看不出,但到了北骊峰,字号的差异便明显得多了。壬c癸两个字号的客房院落建在天然的山坳里,地上凹凸不平不说,就连水渠都没有,内院所在的“南骊峰”挡住了日头,遮得此处阴暗一片,前几日下雨时留下的水潭都还积着未干。 唐朱玲仍旧梳着那头江湖客一般的粗犷高马尾,晕晕乎乎地便跑了过来,在北骊峰排房内到处晃了半天,也不知道哪间屋子能进。幸好太学早派了理事官过来,这位学官似乎见多了这种入学第一天就被禁课的院生,赶忙提点唐朱玲往“戊c己”两院客房去,那些禁课或者黄字门的学生大多都是在这些客房里自习,等待内院下课的先生们路过指点的。 连早饭都没胃口吃的唐朱玲又晕又饿,看路都是虚闭着眼皮。直到理事官替她指好方位,她还没看清楚对方五官,晃悠悠行了个拜师礼,却险些失了平衡。 那理事官赶忙抓着她袖子扶了一把:“唐麟?你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 花陵太学中十德殿的势力这么大,故而虽有许多女院生,但男先生个个都如履薄冰洁身自好的,这理事官毫不避讳地扶住,唐朱玲这才迷迷糊糊认出个轮廓来:“陆先生?” 陆先生扶着唐朱玲熟门熟路找了间朝南的客房,里头的热茶是早就备好着的,甚至还能从桌底下翻出一盒酥饼来。唐朱玲这两日见惯了书院里简陋艰苦的一面,还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热茶点心下了肚,唐朱玲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她本想去找楚麟,可一看到陆先生身上的衣服打扮,却又忽然感兴趣起来。 这两天跟着江姬芸打理靶场时,唐朱玲每次都见到这位女先生在内院,又听江姬芸对她行拜师礼,唐朱玲还以为这位陆先生是教哪一门诗书的才女。可如今陆先生便服之外套着一件红马褂,俨然是一副书院理事官的打扮。理事官大多负责书院的衣食住行,大到添院c小至清杂,几乎都是理事官的分内事。理事官以印有“花陵太学”四字的红马褂为官服,按这几日她打听到的消息,理事官并不教课,普通理事官的地位也低先生一截,院生见之不必行礼,而理事官和院生一样,无事之事也是禁足内院的。 似乎看出了唐朱玲的疑问,陆先生已先讪笑起来:“我并不通诗书,原本当不了先生的。只是原先教弓术的先生有了缺,学监知我会武,这才破了个例。” “哦。”唐朱玲浑噩着脑袋,找不着楚麟,她这会儿只想趴下睡觉,只勉力应道:“陆先生教才好呢,陆先生弓术有霸气。” “你这是夸我还是记仇呢?”陆先生闻言尴尬地一笑:“我可有自知之明,单论弓术我不怵谁,可论教人射箭,我可就是外行了,还是原来的先生懂得育人。唉只可惜” 大概是练武之人多直爽的关系,陆先生这一叹不必费劲解读,就连昏着头的唐朱玲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来,好奇心振了振她颓靡的精神头,让她不禁追问道:“原先那个弓术先生怎么了啊?” 陆先生瞟了一眼门外,轻声道:“听说是被气走的。” “气走?” 这下唐朱玲精神头彻底起来了,见陆先生忽然返身去关门,她心领神会地撑起身子把窗户都合了起来。俩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子往桌前一坐,两杯香茶各放肘边,两块酥饼各拈指间,一副大好的八卦阵就此摆了出来。 “听说以前那位弓术师父出身行伍,跟太祖打过天下的呢。我与他相交不深,但听柳先生说,他在书院里教了好些年,大都独来独往。其他先生也不与他往来,有时还暗地里使个绊子,就这么一直到今年春天,就把人给气走了。” “合伙儿欺负人呀?!”谈到这摊子话题,幼有“秋林一霸”之称的唐朱玲立马一针见血地点了题。 “你和柳先生说得一模一样!那位先生既然出身行伍,自然和读书人不是一路,可文武之道都有道理,就算其他先生学问再好,也不该这般小气啊。”陆先生用一个“大力咬下酥饼”的姿势对唐朱玲的悟性表达的赞誉,这酥饼虽是久储的零嘴儿,不过显然保存良好,酥松的很,一口咬下去酥皮屑掠过下唇就直往下掉。 陆先生也不是个细巧的人,大咧咧地用袖子一抹,将掉满半个桌面的酥皮屑蹭到了地上。莫说是女子,就是在全太学里也找不出几个师生能做出这种粗糙的举止来。不过唐朱玲可不讲究,她也学着陆先生咬了一大蓬食屑下来,还顺手拿茶杯接在唇下,还替陆先生操心道:“陆先生,我这两天才知道,花陵太学里欺负人的事儿还真不少。你也是练武出身,那内院的几位老夫子欺负你么?” “他们敢?!”陆先生眉头一挑,桀骜中透出一股按耐不住地炫耀劲。她指了指身上的红马褂:“穿着这个,那些老板朽最多只敢在背地里嚼嚼舌根。当着我面的时候,一个个可老实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回 没本事的侦探只能祈求偶遇 《蛟壬回忆录》——“院生见着先生要行礼,见着理事官却不必。因为先生教他们道理,理事官却只替师生们办些杂事。老夫子们当着院生大多都是抬头望天的,见着理事官却反而会低下头来。因为院生们需要他们的智慧,而他们写下智慧所用的笔墨都得靠理事官来张罗。” 陆先生的眉毛与唐朱玲很像,说到得意时也会斜斜飞扬起来,就是想做出谦逊的模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陆先生面前的听众正努力地与受寒后的虚弱做着拼斗。她强撑着眼皮,一只手支着昏沉脑袋,好奇心不断支援着清醒的精神,却禁不住一阵阵恍惚的冲击。唐朱玲眼睛只是一眨,眼前的陆先生便忽然换了头花仙髻,仿佛成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不曾进入花仙庙学艺,反而习练了武功的自己。 这是“另一个自己”在对“自己”炫耀丰功伟绩呢。 唐朱玲轻咬舌尖,再次从困倦中挣脱了出来,她不论如何都想听完,听完那些被称作“老板朽”的十德殿先生,是如何在“另一个自己”面前栽跟斗的。 而陆先生也没有再卖关子,只是将嗓音压得更低了:“你们是被史老夫子禁课的吧?这仇不是不可以报哦。” 唐朱玲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笑意,不论哪个人露出这种笑,他或她便一定有了恶作剧的鬼点子。 果然,唐朱玲听到她说:“这两天史老夫子怕是不太爱吃糖醋味儿的菜咯~” “这是黑醋?”见陆先生从马褂里悄然露出半截瓷瓶,瓶塞方才露出一丝缝隙,唐朱玲便被酸得精神一振。 “你一闻就知道了。”陆先生的语气只是略带诧异:“史老夫子本就是十德殿出了名的酸儒,要是把这黑醋加到史老夫子的墨里头,锦上添花,酸上加酸。” 加料加药,这在欺负人的伎俩中算是下乘。一个女子真正顺手的,多半是谗言c流言c谎言这等借刀杀人的软刀子。然而这位陆先生或许与唐朱玲一样,天生缺少了一点这种女人的天赋。至于唐朱玲,这种粗鲁不带脑子的伎俩令她不禁生出一种亲近感来。 不过如今的她毕竟过了可以胡乱惹麻烦的年岁,望着陆先生手里的醋瓶,唐朱玲反倒犹豫了起来:“他毕竟是太学中德高望重之人,陆先生来这么一出,史老夫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不怕!”学生在劝,司师长职的陆先生反倒不听劝:“你不知道,咱们花陵太学的先生都是定居骊山,他们在内院都各有私宅,有的先生还一个人住一整个院子呢。不过太学不许先生带私仆,所以怎么大地方,琐事都只能由咱们学官料理,洒扫c浇花c送饭,连平日的文房四宝都是咱们一手包办的。” “小时候来旁听时,只知道理事官会替咱们备好收剪下来的花杆花束,谁知他们连先生们的私务都得管啊。”这会儿唐朱玲已来了精神,暗暗记牢着她的话。 这“放醋”之事,唐朱玲只当是嘴上说说出一口气,俩人吃着点心喝着热茶,这一阵磨牙便磨到了日头老高。跟着楚麟混了些日子,唐朱玲多少长了点心眼,言谈间套了陆先生几句话,可惜陆先生亦入太学不久,作为理事官她虽对每一位先生的名号了如指掌,却压根没见过多少真人,更不论帮唐朱玲辨认出其中的花仙庙师了。 眼看陆先生所知有限,唐朱玲见时辰不早也只好赶紧告辞去找其他被禁课的学生。毕竟内院早课一放,多少会有几个好心的先生会来客房关照诸位禁课生,若是运气足够好,或许能撞上一位花仙庙师来。 刚拉开客房门,外头一股山风吹了过来,唐朱玲又忍不住打了个寒碜,下意识便往南边有日头的地方蹦了几步。可正在取暖时,前头拐角处两个同样穿红马褂的理事官堵了上来,将唐朱玲拦在了两排客房之间的小路路口。 为首那名理事官面无表情,生冷地问了一句:“你是哪里的院生?自习的客房不在此处!转回去!” 这架势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唐朱玲碍于身份不敢造次,只得装作唯唯诺诺的模样回头离开,幸而她病中无神,眼里一股火星子不甚明显。两位陌生的理事官轰走了人,神情郑重地又在附近观望了片刻,这才返回路口引出另一队人来。唐朱玲被阻了晒太阳的路,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早藏在附近隐蔽处偷看起来。 经过路口的是一列轿队,前后共两顶。 前头那顶轿子造得精巧,左右隔板上都是黄木雕镂的花样,顶棚垂下的金丝帘也是前后左右挂足了四帘,可见轿中的身份不低。然而这顶轿子从头到尾蒙着一块大黑纱,不但挡住了金丝金饰的反光,还把轿身最中间的记号也遮挡了起来,似乎既摆足了排场,却又故意要叫人看不出是哪家的贵人。 前头这顶小轿已够奇怪,等后头这顶经过时,唐朱玲就更觉得天方夜谭了。后头那顶轿子灰蒙蒙的,顶上是黑乌棚c明明该是红色的木架子故意又涂成了灰色,四个轿夫还都用围巾蒙了脸面。若再挂上几条白绸子,这便活脱脱是个丧轿,而且里头那人多半还是疫病而亡的。 如此奇怪的轿队,唐朱玲自然想多看几眼,可轿子虽只有两顶,附近伴轿的人却不少,除了那两个理事官外,另有人也穿着灰黑的便服,他们手里的长条布包教人不敢轻易靠近。而不管是理事官抑或黑衣人,目光大都左右游移,有两个站在后队的甚至倒退着走,那架势一看便知轿内护着极为要紧的人。 唐朱玲躲在阴影中一动也不敢动,最后甚至连头都缩了回去。这些人的目光显然锐利到犹如实质,她有一种预感,若是再伸出头张望,或许下一刻就会被发现一样。轿队护卫的紧惕感染到她,令一向莽撞的小花女也难得谨慎了一回。她听到后出门的陆先生也遭到了呵斥,那理事官轰她走时的语气中已多了一分仓促。 “进了太学还带着兵器?鬼鬼祟祟不敢让师生看见?理事官还替他们遮掩?”一个个疑惑拨弄着唐朱玲的好奇心,可仍旧发涨的脑袋显然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眼看轿队走向了下一排客房,唐朱玲深知那些人一看就懂武功,不敢贸然跟上去,只得遗憾叹一句:“若是我也有老蛟一样的身手就好了。” ———— 禁课生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反方向走过几排客房时,就迎来了一个“小己院”,这里都是己字号的客房,凡是被内院拒之门外的院生,大都会挤在院落里的各处客房内自习。 楚麟和蛟壬占了一处偏僻的小客楼,等唐朱玲到的时候,桌上的茶壶已摆了三个,楚麟正在屋门前来回踩踏着杂草,手里还倒拿着一卷《中庸》。 待唐朱玲寻来,楚麟不等开口,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可没等他先开口,蛟壬已经先埋怨了起来:“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害我前后山找了一圈!” 真正跑断腿的苦力先声夺人,楚麟这个只在屋前踱步的家伙自然不好再抱怨什么。唐朱玲趁机将之前的事情大致说了几句,楚麟一听她受了凉,赶紧把她迎入屋内,又倒上了一杯用第四壶香片泡的热茶。 茶水哪挡得住一肚子奇闻疑虑,等蛟壬把门一关,唐朱玲再也忍不住,赶紧将那奇怪轿队之事说了出来,她倒没有故意添油加醋,不过无意中还是将那几个黑衣护卫描述得更凶悍了一些。 “我当你不服输悄悄溜进了内院,所以一直在南骊峰和后山两处转悠,这队怪人在附近反倒没见过。”蛟壬解释道:“我没念过书,不过这种书院里,一般不该有人带着兵器吧?小唐你确定那长包袱里肯定是刀剑?说不定是书画呢?” “若是书画自然会找个人一同拿在手上,不会五六个人一人一柄。”楚麟断然否认:“这些护卫只怕是官府里的人。” “官府?”唐朱玲百思不得其解:“是这些人身上有官家习性,还是轿子上那件物事有官府特征?” “不,人穿着便服,轿子上连印记都用布盖上了,只能说这队人极不愿教人看出身份,单单这一点与官府并无关联。”楚麟解释道:“只是这几日调查花仙庙师时累积下不少线索,我通过这些线索联想而得的。” 唐朱玲急了:“你还有什么线索没告诉我?” “我可没有瞒着什么啊。”楚麟连忙摇手:“大吉他们每日轮流在山下监视,这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嘛。” 这桩安排是几人在降福庵就定下的计策,唐朱玲自然知道,只是蛟壬插口提了一句:“这骊山也没什么暗道吧?既然你的人在上下山的必经之路上监视,这队来路不明的轿子或许他们也见过,过几日那个叫三如的给你送信时,你回信询问一下,或能证实他们的官府身份。” “不,就算这轿队看着蹊跷,大吉他们多半也不会太留意。”楚麟这手一摇起来就没个停:“老蛟你还不清楚,我与玲儿此来主旨是找到这太学中的花仙庙师,再从这位庙师身上追查下毒之事。所以当时安排吉祥如意蹲守山下时,只嘱咐他们留意下山来的人,却不曾有闲心细看上山的人。” 他说到这,唐朱玲有些丧气起来:“可是一连几天,下山的人都是脚夫c信仆这样的人,太学里的先生一个都没有下过山。相公你的情报准不准啊,州府真要请花仙庙师去给红阳真祖诊毒么?” “自然不会错。” “可为什么到现在一个先生都没下过山” 唐朱玲埋怨到一半,忽对上楚麟若有所指的眼神,他的眼神凝如实质,犹如一根薄荷草拧成的长枪猛然刺来,唐朱玲早上起就塞成一团的脑袋乍然间迸裂出一片清明,那些模模糊糊的散碎念头也随着这股清明连作一线! “没有先生下山,是因为他们把中毒的人送上了山”唐朱玲用不敢相信的语气呢喃道:“莫非那两顶轿子里,其中一个人就是红阳真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回 配角不要戏份的啊? 《花仙木术·极之卷》——人赋三魂七魄,花钟天地灵秀,生机兴衰与共,同享秋春枯荣。 《蛟壬回忆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设定,‘天与地’居然可以解释为两种各自独立的思想?” 唐朱玲与楚麟一唱一和的时候,蛟壬也在思索。 只是他这个人非常好心,非但在思索眼下的情形,为了方便自己梳理头绪,他还特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底给过了一遍。 一切的起源自然就是白莲教出山,红阳真祖被擒c被放c又被下毒这一连串的事儿。 虽说当下唐朱玲被州府扣了一定极沉的黑锅,但将这件事细细想来,那位真正的幕后枭雄,并不应该是东州文官集团的头目——州牧。毕竟只有红阳真祖能够开口说话,他才能招供出白莲教如今的势力与打算。此刻红阳真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这显然不是州牧大人愿意见到的结果。 所以他们自然要求医,比起找人顶罪,让红阳真祖身上的奇毒得解,才是州府一等一的事情。程邢的一众部下都是楚王府带出来的,不论文职武职皆不可小觑,连他手下的良医都认不出毒,州府唯一的希望自然是落在了花仙庙的木术上。毕竟在花艺大行其道的东州,但凡医者不认识的奇毒,有大半都是木术制成的花药。 然而医,不可求。若是广寻天下名医,或是直接上花仙庙请一位庙师出山,这等大动作是绝对遮掩不住的。州府的一举一动向来都有军察监督,东州州牧对朝廷“报喜不报忧”多年,累下的不告之密罄竹难书。如今“生擒贼首”的消息早已传去京城,朝廷与天下百姓每天都在等着州府交出“供词”来。这时红阳真祖中毒的消息绝不可外泄出去,否则惹来朝廷亲自过问,芳土之地只怕要地动山摇了。 既想找花仙庙师,又不想被人察觉,州府剩下的路也只有“花陵太学”。太学中既有驻校教课的花仙庙师,也有大量身世清白的院生,唯有在此处求医,才能教州府得两全其美。 正是因为想通了这几件事之间的关联,加上州府确已派人与走探花陵太学的情报,唐朱玲和楚麟二人才会进到这间学府之中。 凡解毒治病,医者与病人自然少不得见面,木术中虽有不少超脱常理之事,却绝没有隔空辨毒这等奇能。这一点,身为前的唐朱玲可以保证。既如此,州府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将这太学中的花仙庙师秘密请下山,到一个隐秘之所替红阳真祖诊疗;要么就是 “那几个人就是州牧大人的亲信,他们把红阳真祖送进太学了。”客房里,除了竹窗摇曳的吱呀声之外,便只剩下唐朱玲茅塞顿开的呢喃。 随后,注水入杯的泉流声冲淡了静谧,楚麟替唐朱玲续了半杯热茶,接口道:“学府的师生虽多,不过无端端少了一位先生,多少也是惹人耳目的。将红阳真祖送上山来虽也有风险,不过花陵太学地广楼密,一小撮人往其中一藏,反而是木隐于林。州府这么做,倒也不难理解。下回大吉送书信来时,当告诉他们此事,莫要教他们日日守在山下苦等了。” 唐朱玲问:“那接下来,咱们就不是找先生,而是该找红阳真祖藏在哪儿了。” “不,你说过他们一行人有理事官开路,说明太学中的一些理事官已与州府同气连枝了,咱们人生地不熟,而且你我又没有老蛟那等藏匿身形的武功,贸然地四处乱找,只会被理事官发现,瞧出破绽来。” “那由我去找不就好了。”蛟壬轻松道:“你找我来不正是为了这事么?我出马的话,就算把整个学院溜达十几遍,也绝没有一个人能看见。” 蛟壬举步吟诗一样地说着话,只是浑身上下散发的并非诗意,而是一股极强的自信。 他的确配得上这股自信。 说“不正为了这事么”时,他还在唐朱玲椅畔踱步;讲到“溜达几十遍”时,整个人却又忽然消失了踪影;再等两人听见“没有一个人能看见”时,蛟壬却已不知何时从楚麟身后钻了出来。 影中藏身,这一手是楚麟早已见识过的。正因为先认识了蛟壬,故而之后再领略到木术之神奇时,楚麟的诧异感便没有普通人这么强了。不过此刻楚麟依旧满脸惊叹,平日蛟壬惯着黑甲,来去皆只让楚麟一人知晓,就连吉祥如意和程邢他们,至今也都不知道楚麟身边有这么个人,更不用说见过他这手神乎其技的影法了。 可唐朱玲却得到了和楚麟一样的待遇,蛟壬不但在她面前现了身,就连这手绝技也毫不避讳地展露了出来。早先楚麟还为此事吃过飞醋,但此刻的他只能想到另一种令人心头悸动的结果。 “老蛟是在告诉我,玲儿值得他信任,他甚至愿意把压箱底的本领透露给她。”就在唐朱玲目瞪口呆地看着蛟壬时,楚麟却屏住呼吸在望着她:“可是老蛟我不一样,我与她之间还隐瞒着许多事情她为何要嫁给我?洞房那夜,我们真的有好过吗?我心里还有这些问题,真的能和你一样,如此单纯的相信她吗?” 内心的声音虽是在问,可他眼中却见不到疑惑。 一抹蔫坏蔫坏的笑意忽然从眼角处闪过,楚麟这才发现,身后蛟壬已贼嘻嘻地盯着自个儿许久了。 “他果然是这个意思!”既羞且怒的心绪化作红潮涌上了脸,楚麟袖子一挥,老不客气地说道:“那老蛟,本来楚某是不想太辛苦你的,但现在也顾不得和你客气了。眼下我和玲儿就继续在几位先生中找出花仙庙师,你这几日就一展所长,从这骊山诸峰之中,挖出州府一众的下落来。” “好好好,我这就去。”眼见楚麟别扭到红了脸,蛟壬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促狭地笑着应了下来。他向唐朱玲问明了轿队行进的方向,便立即开始搜寻红阳真祖。只是临出门前,这位夜盗仍旧没放过自个儿好友,用只有楚麟能听见的声音留下了一句嘟哝:“还说什么不想太辛苦我,刚才小唐不见的时候,把我轰出去找了两次的人是谁?” “” 楚麟的表情有点像抽筋,也有点像吞了整个包子噎傻了的模样。唐朱玲担心地连头痛都顾不得了,连忙起身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喂?没事吧?你也不舒服?” “哦?哇!”等楚麟回过神时,唐朱玲的近在咫尺就成了瞬间发生的事情。他死命地镇住神情,只往后退了一小步,沉声道:“咳咳!我是觉得咳!时候不早了,咱们应该去院门口看看,说不定内院下课的先生已经溜达过来了。” 唐朱玲没多想,还真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可是老蛟都已经去找红阳真祖了,咱们还继续排查先生们么?” “自然要,双管齐下有利无弊。而且这太学里先生不少,此时反倒是排查的好时机。”冷静下来的楚麟无形中透出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红阳真祖前脚刚到,花仙庙师就算不去解毒,至少也会被州府的人传召,绝没得闲工夫来看咱们这些禁课生。” “喔!”唐朱玲竖起一根手指:“所以凡是等会儿能见到的先生,就一律都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楚麟点着头,这一次,他的神情再也无法用理智镇住,爽快地露出了笑意。 ———— 就在那边唐楚二人相视一笑之时,叶思雪终于起了。 睡眼拧松,轻衣垂发,白皙的肌肤略有些小鼓胀,颇有些肉嘟嘟的孩童感。或许也知道自己不修边幅时看起来颇为幼稚,她嘟起嘴,将脸上的困意一扫而空,极为麻利地梳头穿衣。披上青衫,绞了一头双环髻后,叶思雪整个人看起来总算年长了几岁,至少看上去像一个求学的书生了。只是这会儿非但是日上三竿,就连午膳钟也离敲响没多少时候了。 所以她绝不是准备去上课的。 叶思雪出门,行走。 她的步子不快,也不慢,但行进间没有丝毫的犹豫;眼神中虽已无困意,却仍旧没有焦距,仿佛只是应付着记下了面前的一切。一个人但凡踏着这种步子,就算走的不快,到达也不会慢。 叶思雪很快就到了她想要来的地方。 那是女学舍与花山小径间的一条岔路,这种小路都随着山势而走,而平坦的山势到此已是尽头,这条岔路的终点就是一片陡峭的险坡。整排整排的花架挡在路的尽头,以防有闲逛至此的院生失足滑落。花架上摆着一盆盆带有白苞的花卉,皆是同一品种,只是粗略一数,至少也有两百盆以上。原本该是清淡怡人的花香,却因为重叠了太多,香气已经由淡转浓,连来回肆虐的山风都吹之不散。 面对着这片白,叶思雪的五官自出学舍后第一次有了动作。 她鼻息一动,深深地嗅着这股凝儿不散的花香,随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闻花却不是为了欣赏它的香气,不觉得可悲吗?” “哼。” 一句话,一声冷哼,一个声音。 然后叶思雪的表情重归平静,再也描述不出任何情绪。她走近,毫无犹豫地搬开第二个架子第三排第四个花盆,从盆底凹空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纯白色炼乳般的药液自瓶口滴流而出,叶思雪倒空药瓶顺手一抛,造工精致细巧的瓷瓶只在石块上发出一声挣扎,随即彻底消失在莽莽山势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回 配角真没戏份,反派才有 《花陵太学校规完整版》——“天字门生,栋梁之材也。” 叶思雪人如其名,这两日唐朱玲见她都是隔着一层床帐纱,故而没什么机会看她的肌肤,然而此刻在这四下无人的山路尽头,日光下的叶思雪真的像是个雪中融出的人儿一般,粉颈上的光泽教人晃得既睁不开眼c又移不开视线。 如同涂抹甘油一般,叶思雪双掌贴合摩挲着,将掌心中包容的药液化开,随即便开始涂抹起自个裸露在外的肌肤来。脸颊c额头c前后颈c皓腕c藕臂。甚至连平日绝不可能外露的锁骨,她都不顾仪容地将手掌插入领口,缜密而均匀地涂抹着。 偏僻山道上,少女独自站立在断路尽头,不论是精心种植的白色小花还是四下乱长的野草,都离她不过两三步的距离。然而她却好似独处闺房一般,从容而大胆地敞开衣襟,好生打扮着自己。 是的,这的确是在打扮。 被药液涂抹过的肌肤显然变得更加饱满透亮起来,仿佛由雪凝成了晶,六月里的山色,有她在这里站着,偏能令人看到一片天山绝顶之色。 “你看够了没有?” 毫无征兆的,叶思雪发出一声冷哼。别说转过身,她连眼睛都闭着,丝毫看不出她在向着何处c对着谁说话。 同时,这也根本不是叶思雪的声音。这句话,比雪冷得多。 一阵不和谐的枝叶摩擦扰乱了山间的宁静,叶思雪放下袖子,面无表情地微微抬起了头。那是在她头顶上的一片崖壁,山壁上稀稀落落钉着几棵老树,离地不高的一棵树上忽有红影一闪,有个人一跃而下,落在叶思雪身后十步之处。 随着人影落下的,还有不少碎枝落叶,在生机勃勃的夏日见到这番景象,叶思雪似乎露出了一丝败兴的神色。那人虽穿着宽松的文衫,袖口与裤管处却如武人般用绑绳收得极紧,至于他来去时留下的那道红影,则来自于身上那件红马褂。 在这偏僻山路上,藏身于崖壁之间者,竟是一名花陵太学的理事官。 只见这理事官一落地,利索的动作顿时又变得散漫起来,他随意拍了拍身上占到的碎叶,干着嗓子笑了几声,走到了叶思雪近前三步:“看是看不够的。我看得越无礼,越说明你的扮相并无破绽,咱们主子的事儿,不也就越稳妥吗?” 叶思雪仍旧拿背对着他:“大事成否,与我这小卒没多少关系。” 理事官笑得更响了:“四姑娘过谦了,您若是小卒,那我等岂非就是蝼蚁了?” 笑声中传出一种令人厌恶的放肆,但此刻叶思雪不得不承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他的确有放肆的资本。若说自三尺高处一跃而下,并不算多大的本事。可此刻临近午时,艳阳高照,他未着冠帽,一路走来竟丝毫没有让阴影离开过面颊处,就连方才仰头发笑时,也以一个极为巧妙的角度,正好让脸避开了阳光的直射。 朗朗白昼,亦能终日藏身于影也只有身怀这等本领的人,才有资格为“他”办事。 然而下一刻,这个身怀本领的理事官笑声哑然而止。虽然阳光依旧照不到他的脸,可喉头深处漏出的一丝低哼,依稀诠释出了一副尴尬恼怒的神情。 叶思雪并没有开口,她所做的只是转身而已。然而转过身的她,没有正对理事官,而是微微侧着身子,就像在与理事官身边的某个人说话一样。 但就是这微微的一转,终于令那名理事官收起了轻佻的神色,乖乖低下了头。 “回禀四姑娘”他竭力换上一副恭谨的态度,尽可能用理智剿杀着内心的余忿:“人已经送上山来了。” “嗯。” “下一步当如何行动?” “军备使大人如何吩咐的?” “速速医治红阳,务必令其速能开口。” “那就如此着办。” “四姑娘,这时候怕不好说笑吧?”尽管他的表情仍旧藏于阴影中,但此刻的理事官越来越觉得,比起影子来,一双令人看不透的眼睛,才是真正可怕之物。他的反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理事官踌躇片刻,终于硬着头皮挑明了问道:“若花仙庙师真解了红阳身上的毒,王爷那边岂不是要怪罪?” “安分地待在花陵,天下的事情,不要逾越着去想。”叶思雪淡淡地望着他,或者说是望着他右手侧一步之外的空处:“你既自称蝼蚁,就该要有蝼蚁的样子。” 理事官的喉头顿时像是开了个五金铺子一般,各种吱呀声响了片刻,终究还是化作一低头:“四姑娘的话,小的听进了。” 直至此刻,叶思雪的目光终于落回了理事官身上,没有再看着他身旁的空处。 红色的马褂渐行渐远,离开时,他再也没有卖弄什么武艺秘术。 “虚影”之法能令真身偏离旁人目光一步,可叶思雪自始至终没有受影术错觉之骗。既然自己最得意的秘法都被她一眼看破,那蝼蚁在卒子面前还有什么可卖弄的? 山路重新静了下来,叶思雪也仿佛累了,她悄然垮下肩膀,低声叹了一句:“好想去午睡啊。” ———— 从开学到门考,一共也只有十天。 随着日子的临近,院中气氛与六月天候一般变化着。 每一日,嘈杂的雨声与内院的诵声杀得难解难分,餐堂里成群的才子们也不再有兴致吟诗描画,皆是自顾捧着书卷苦思冥想着,那眼神直如要把颜如玉剖腹挖心,好掘出藏于腹中的答案。 不过也并非人人都将门考看得极重,至少十德殿有许多院生信奉的都是“宠辱不惊”,没有将“天地玄黄”四门看得太过重要。对于许多十德殿的师生而言,人生百年,理应由“德”始终居首位,学问这种事,人天姿不同,只消别考进“黄字门”便是了。 的确,根据楚麟打听下来的结果,那些神情紧张终日苦读之人,大多都是听雨楼的院生。 唐朱玲原先还不懂,史老夫子那些人讲究“品德”,故而被叫做“十德殿”也有道理;可那些以才学为重的院生们,为什么不叫“苦读帮”或者“书虫会”,却非要起个意境模棱的名字“听雨楼”呢? 现在她总算知道了。 门外啪嗒啪嗒的声音就没怎么听过,每有一滴雨水砸落,唐朱玲就能明显感到一股寒意从雨滴中挣脱出来,狞笑着穿过墙上的缝隙,杀向自己为数不多的体温。 叶思雪告诉她,女学舍中癸字号的屋子本就建在阴冷之处,到了下雨之时更加阴冷。每次与叶思雪说话时,看到她身上一红一白两条厚重棉被,唐朱玲总是禁不住心绪万千。 花陵芳土养珍花,所以东州的雨季一般不是很长,更少有暴雨。然而山中却不同,骊山虽小,雨势却大,不但雨滴又重又猛,一下起来还不容易停。拜这豪雨所赐,这几日内院的先生根本不怎么往客房跑,一下了课尽皆早早回了宅子。唐朱玲受凉的身子还没好透,白挨了两日,第三日索性和叶思雪一道躲在学舍里取暖休养起来。 今日的天气还是一样糟糕,不过唐朱玲的脸色瞧着已然大好了,因为这回她总算睡足了觉,和叶思雪一道临近午时才醒了过来。只是俩丫头谁都没起床,各自躲在纱帐后磨着时辰。 听到叶思雪那儿有动静,唐朱玲知道她已醒得透了,当先拉开了纱帐,用一个哈欠当成了招呼:“好——舒——坦——啊——嗯,江师姐的导气法就是有用,身子比昨儿轻灵多了。” 叶思雪仍旧是一副“天下事不关她事”的模样,只轻轻“嗯”了一声。 虽说才做了几天舍友,可叶思雪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唐朱玲早就习以为常了。甚至说,反而正因为她平时皆是雪一般的冷冰冰,那日替自己诊脉时的急促才尤为令人心暖。 “喂,不骗你,这导气法真是神!”唐朱玲双手抱着膝头蹲坐着,继续竭力推荐着:“你身子一直怕冷,要不也跟我去见见江师姐,让她替你条理条理身子,说不定就能和本姑娘一样,短短几日就能无惧山雨了呢!” “你也好意思说” 叶思雪终于忍不住,裹起被子,起身就瞪了唐朱玲一眼。 真的,只是眼睛有一个瞪的动作而已。 至于那小琼鼻有没有吸气,远山眉有没有皱起来,却尽皆看不到了。 可怜的小妮子这回把自己裹得比平日更严实,竟连口鼻眉额都藏在了被褥中。毕竟此刻叶思雪身上只剩下一条平日里盖的白棉被,那条专为应付雨寒而备的红褥子棉被,这会儿早就披在了唐朱玲身上。 被褥强盗嘿嘿笑了两声:“同一屋檐下就是缘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按理说,经历了老爹含冤入狱一事后,唐朱玲就不怎么爱欺负人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缩成一团的小人嘛 “嗯~~~”唐朱玲左右晃着肩:“欺负起来还是很好玩的。” 不过毕竟早已过了童稚的年纪,唐朱玲又追着逗了她几句,突然话锋一转,试着问道:“喂,你这几日可去内院上过课?” “没有。” “你又没被禁课,干嘛不去上课?先生不管的么?” “你想问的不是我的学业吧?”叶思雪被子下的声音闷闷的,锐气什么的一丝儿都听不出来,可问出的话偏偏一锤见血:“说吧,你这回又想打听什么事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回 听说过一位姓段的贵人吗? 《蛟壬回忆录》——“这里的生活实在简单多了,就像是打开一本书,一页一页缓缓翻过,直到翻至结局,找到一个答案。但随后我就发现,探寻结局的过程并没有那么简单。即使以我的能力,在翻到某几页时,也会有卡住的时候。” 叶思雪的话锋笔直的很,让唐朱玲险些有了全盘托出的念头。被褥之下的双手互相揪了好几把,唐朱玲才总算忍下开门见山的冲动,试着问道:“你知不知道,咱们太学里哪位先生的学问最高?” “不知道。” 唐朱玲事先好不容易预想好了几种迂回的问法,皆被这句“不知道”挡成了死路,可偏偏叶思雪眼神清澈的很,绝找不出一丝心虚说谎的征兆,更别说什么故意找茬的意思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与其顾左右而言他,不如实话实说来的爽利。唐朱玲从她话中闻到了与自己想同的辞锋,即便所问之事一无所获,却偏偏生不出气来。 “哦”了一声,唐朱玲换了种问法:“那你认识几位先生?” 叶思雪做出一个努力回想的表情,只是片刻之后,她的答案仍教唐朱玲丧气的很:“一个都不认识。” “你这几日下午不是去上过课么?” “嗯,上了《春秋》和《诗经》。” “哪位先生教的?” “不知道。” 听到这话唐朱玲整个人都止不住蹿了起来,那卷大红棉被就这么滑了下来,漏出她身上那层樱粉色的中衣,这色泽就和衣裳主人的脸色一样:“谁给你上的课都不知道?你在课上不会也睡着了吧?” “睡在那种地方会着凉的,就跟你一样。”与唐朱玲相反,叶思雪仍旧紧紧裹在被褥里,一根手指从她下巴处挤了出来,指了指唐朱玲。 “那你怎会不记得先生的名号?” “上课记先生教的道理就好,记先生名字做什么?” “”唐朱玲颓然无语,跟自个儿被褥一同蔫倒在了铺子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儿,时辰很快又到了晚膳时分,唐朱玲起床收拾整齐,梢起一把竹伞便往门外走去。 “我要一碗雪菜肉丝,这次要热的!”叶思雪在后头咬着牙嘱咐道。 这几日叶思雪虽被唐朱玲烦得头昏脑涨,可这位不请自来的室友多少也有点好处,便是帮不爱动弹她带些吃食。叶思雪懒得动,唐朱玲也乐得独自行动,她与楚麟每日晚膳都会碰头,将确定与花仙庙无关的先生名号用朱批划去。 只是这碰头商谈总需要时间,昨日两人说得晚了些,待唐朱玲回学舍,一碗热面早已成了面坨。 听着背后的抗议,唐朱玲笑道:“你说的我知道啦!不过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也不许糊弄,要不然我天天给你带面饼回来。” “唔” 将叶思雪不依的恼声关在了门后,唐朱玲撑起竹伞望着一片雨蒙蒙的校园,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入了这片雨幕之中。虽说值得一查的目光只剩二十二个,可这剩下的一半先生大多都是不太涉足外院的孤僻之辈,作为禁入内院的院生,唐朱玲他们想要见他们一面都难,更别提套出他们的出身背景了。 “太慢了。” 即使乐观如她,依旧不由得生出了焦急。 ———— 花陵太学几乎占满了整个骊山,大中院c男女学舍c北骊峰客院等处统称“外院”,除了宿客之处外,平日多半不禁院生四处行动。而先生们教书育人之处,则是南骊峰与后山等处所集而成的内院。内院中究竟什么样,唐朱玲也只是去过几次,所见只是十之一二而已,只知道院内建筑与外头截然不同,雕栏画栋随处可见,屋子也远不似学舍客房这般,一排排造得端端正正。 唐朱玲没数过内院大小殿室究竟有多少,但少盟会那些人大都说是有百来间,一半用于教课,一半是先生的私宅。这倒是与陆先生给的名单相仿,因为今年花陵太学教书先生的总数,就只有四十七位。 眼下这张名单就压在唐朱玲的枕头底下,上头的四十七个先生名号中,已划掉了二十五个。近乎一半的先生被剔除,就是这五天来唐朱玲c楚麟与蛟壬三人调查下来的成果。 楚麟每日都在北骊峰活动,与少盟会那些禁课生们一道等着先生来补习,只是这几日阴雨连绵,下课后有心来照看他们的先生本就极少,楚麟又没有唐朱玲那般以气味分辨人的本事,故而这几日进展甚慢。 蛟壬这边也是意外地受挫,自红阳真祖被藏入内院后,他原先的那股嬉笑劲儿便找不见了。每次见到唐楚二人,蛟壬不是拧着眉头一言不发,就是嘴里碎碎念念,也不知在骂什么。 至于唐朱玲因为受了风寒,更是几乎寸步未进。虽说江姬芸每日都会将遇到的先生外貌说与她听,可仅靠其形,也判断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开学后,随着十德殿诸位先生回到学府内,院生们也都变得更加拘谨起来,整个餐堂见不到一对同桌共餐的男女。而新来的院生们也彼此愈加熟悉,唐朱玲与楚麟想要避开众人目光交谈,也已经成了天方夜谭。两人只得坐在互相看得见的地方,却一时交谈不得,只好各自先用完餐,再去中院花亭中叙话。 尽管有江姬芸陪着,唐朱玲一顿饭仍是吃的味如嚼蜡,楚麟也看出她心思,等两人一进花亭,他便劝导了起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查大案如烹小鲜,要小火慢炖,急不得。这回又不是遇上了偷子娘娘,一群孩童等着你救。红阳真祖本就罪有应得,就算咱们查得慢些也不碍事,最主要是莫让州府察觉你我的行踪。” “你虽然说得有理,可我还是总觉得不快些不行。可是,到了这个花陵太学以后,我却是想快也快不起来,有时候分明应该做正事儿的,可我总是心神一茬,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唐朱玲难得以极缓的语速说着,似乎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该怎么表达这种想法:“以往在花仙庙时,学课繁杂的很,整日间泡在花圃里,都没交到什么朋友。可花陵太学却不同,这几日不必上课,我整日都有思雪和姬芸陪着,有时候我还会向她们打听些线索,可有时聊开心了,反而会忘记正事儿。每次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总觉得自个儿这几日太散漫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楚麟始终凝神望着她,他是第一次分享到她这般的心思,一时竟有些感慨到不知该说什么。 幸而唐朱玲很快便下定决心,啪嗒一声拍了记大腿:“不能这么碌碌无为下去了!咱们得以攻代守!” 楚麟被她拍大腿的声音吓了一跳,幸好他素知这位“娘子”就是个不肯被动干等的性子,很快反应了过来:“你准备怎么做?” 唐朱玲竖起一根慷慨激昂的食指,亭口一片藤帘从外头被人掀开,蛟壬又是低垂着头走了进来。 一见唐楚二人都在,他视线又是往自个脚尖一垂,扭捏了片刻,终于低声叹了一句:“怕是不成了。” “玲儿居然会发愁了,老蛟居然会丧气,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莫不是这花陵太学风水有异?”虽说脑中胡乱生出的念头一时还消不掉,但楚麟人已走过去拍住了蛟壬的肩膀:“你安然回来便好。” 唐朱玲也见不惯蛟壬脸上没有笑意的模样,跑来劝道:“我虽然不懂武功,不过天下高手这么多,州府里想必也网罗着厉害角色的,打不过也不丢脸嘛!” 忙没帮上,反倒被安慰了一番,报以感激一笑乃是人之常情。只是这笑容映在蛟壬脸上,比方才那丧气模样更苦了。 高手? 厉害角色? 韩湘c舞魏几个花会皆是挂着王府的招牌,哪个王府没豢养着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他蛟壬作为夜盗,还不是照样来去自如?州府里的角色再厉害,能与王府比么? 红阳真祖的轿队就停在北骊峰甲字院,下出这一步棋的棋手显然深谙“过犹不及”之道,整个甲子院就和平日里别无二般,守在那儿的官差连十个都不到。但就是这副根本算不得严密的阵仗,蛟壬却闯不过去。但最令他头疼的不是碰壁,而是该如何向唐楚二人解释他失败的原因。 蛟壬的嘴巴张开了三次,又闭了三次,两人跟着他的嘴巴吸气呼气,总算体贴的没有开口催问。待得蛟壬总算理顺了意思,这才说到:“其实是不是也不是那个” 若非闻出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唐朱玲简直不敢信眼前这人就是蛟壬。她被他“不是”得难受,终究还是忍不住拍了他一记:“不是什么?” “不是有高手!”这一拍似乎把蛟壬也拍得豁了出去,解释从他的牙缝中渐渐透漏了出来:“这些黑衣人中并无高手,地方也不难找,是我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你受伤了?”唐朱玲连忙开始翻找藏在衣襟里的瓶瓶罐罐,可一拍脑袋才想起手头没什么治外伤的花药。 “也不是该怎么说”蛟壬再次抓了抓头,这下就连唐朱玲也看出来,他不是怕丢脸,而是接下来的话的确极难令人理解。 还是楚麟见识多些,试着问道:“可是一些武学上的难处,就算你说了,我们两个外行人也不懂?” 蛟壬肩膀一塌,脸上很快写上了“如释重负”四个字。他几乎感激地对楚麟双手合十拜了拜:“小楚,你应该知道我能藏身在影子里吧?” “知道啊。”楚麟不但见过,还有过被他拖进影子掩藏行迹的时候。 “那招不灵了。” 对于没有练过武的人来说,一种功夫“不灵了”会是什么意思?见两人愣得犹如夫妻相一般,蛟壬又开始抓起头皮来。直到把发髻都抓得快散时,他终于想到了一种解释的方法。 “你们听说过一位姓段的贵人吗?” 他眨了眨眼,带着无限期盼地问向唐楚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回 赶紧调整一下角色强弱 《十四天书·六某某剑》——内力凝于处,再隔空激发出去。进可催金裂石,退可打穴驱敌。内力所经脉络记述明确,只消穴位一一打通,按照图谱行功运气即可,并无需临场发挥。所以这种功夫照理不该易出错才对啊! 在太学里待了五六天,这地儿明里暗里一些规则,三人也多少了解了个大概。 施政如立堤,百密当留疏,若是皆堵死,处处具穿破。 少年男女相互亲近乃是天性,若是一味严防死查,莫说那些血气方刚的院生,只怕就连男女先生中间也有不少要造起反来。故而十德殿便是再怎么严于律人,也总算给院生们留了些许自由之地。 中院花亭就是异性院生相会之地。 这条不能写在明处的规则,已是整个花陵太学无人不知的秘密。 只是对于十德殿自个儿的院生来说,即便与心仪的同学相见,也绝不可没羞没臊地从早腻到晚,故而男女院生相约共赴花亭可以,但大多院生都不敢选择二人独处;而就算三四人在花亭小酌闲谈,也大多不敢久待。 不论是二人独处或是在花亭中留得太久,都容易招致十德殿的眼线。 这些门道蛟壬也知道,时间宝贵,可这位“段贵人”的故事又一时半会能说完?等他将“能说”与“不能说”的区分开时,一锅脑汁早已烧得干了。 不会武功的二人满耳朵“段贵人”和“六某某剑”这些词儿,依旧觉着蛟壬有些不知所云。 总算楚麟揉了揉皱酸了的眉头,试着问道:“也就是说,这武功时灵时不灵,就和劣质的火铳一样,有时候会打哑弹?” 蛟壬一口长叹吹得花藤都翘了起来:“就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不过我可没有武功全失,只有在靠近甲字院时才会失灵,这会儿还是无妨的。” 有了楚麟在中间做翻译,后头的交涉总是不至太难的。没过多久,唐朱玲也点通了:“也就是说,老蛟现在一靠近南骊峰,那种神乎其技的本事就用不出来了,想硬闯就一定会打草惊蛇。” 楚麟甚至还能编出些缘由来:“中原奇术多与风水有关,玲儿也说过,有些木术只有在花陵的芳土上才能有用。或许这南骊峰也是一处奇地,正好克制了老蛟的影术吧。” 既然蛟壬并非武功全失,唐朱玲也舍了多余的担心,只思虑道:“既然那处进不去,咱们还是只能从花仙庙师这里入手调查。眼下还有一半的先生咱们都未见过,这般下去,水落石出之日实在遥遥无期。” “不错,我也有些担心程担心爹在京城的境况。”楚麟道:“州府究竟意欲何为,这一切州牧大人是否知晓若是不将这些查明,咱们隐姓埋名的日子怕是结束不了的。” 听出两人语气中的迫切,蛟壬哑口无言。正是因为他这边失了手,才使得捷径崩塌,唐楚二人不得不再绕远路,徒然多付出数倍的心血精力。然而最诛心的,还是蛟壬心中升起的一个念头。 “面前摆的只是一件小事,可没了影术我就什么也帮不上忙了?” 恍惚间,他回忆刚遇见楚麟时自己曾说过的狂言豪语: “有影子的地方,就没有我去不了的。” “那些花会有王府撑腰?太可惜了,其实我是想会会皇宫大内高手的。” “你要把火铳给我?不用!他们也有火铳?别傻了,子弹能伤得了我么?” 曾经自以为是的潇洒,如今每个瞬间都成了一记凌厉的耳光。 “我是哪里生出这些优越感的?小楚学识过人,小唐更是木术的专家。他们的能力都是一点一滴苦学而来,是谁也夺不走的。而我呢?影术一旦限制,我还剩下什么?” 即使在这中院花亭中影术并不会失效,可心中的无力感却是任何坚甲也挡不住的。蛟壬被这股心魔压得越来越佝偻,几乎想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下来。 然而一股向上的拉力及时制止了他。 蛟壬抬头,眼前迎来的是楚麟熟悉的面容。 他一拉蛟壬手臂,沉吟片刻才道:“其实,这北骊峰甲字院潜不进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本来把一切重责推到你身上,我就有些过意不去,现在心里反倒有些平静。”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灰心,反倒更有冲劲了?” 蛟壬忽有一种恍然,熟悉的并非楚麟的五官长相,而是他那股平日深藏起来的干劲。 旁人眼里的楚麟随性c无为,有时甚至有些窝囊。鲜少见他为了某些事会跃跃欲试的,至少在两人认识的大半年里,蛟壬都能掰指头算出楚麟认真的次数。然而此刻,从他随和温平的声音中,蛟壬却听出了一股魄力。 这种魄力,蛟壬以往只感受过两次。 第一次,是楚麟跟随自己前往刘善府上那夜; 第二次,是在两人在溪谷坡顶,面对晨雾交心而谈之时。 这简直是一股魔力,摧枯拉朽般摧毁了旁人心中的疑虑,让人莫名地就有一种坚信感,坚信明天一定会按照楚麟所描述的那样到来。 “兵法有云,正奇相辅,方为无敌。你们听说过没有?” 楚麟说得意气风发,蛟壬一旁深受触动,唐朱玲却缓缓眯起一只眼睛:“嗯这话和段贵人的故事一样。” “怎么说?” “闻所未闻。” “”白了一眼丝毫不给面子的娘子,楚麟仍郑重道:“我的意思是,这几日咱俩的调查都没什么进展,其实是心里头失了斗志,都在等着老蛟直取中宫,将红阳真祖的情报直接查出来。兵者诡道,杀敌自损,这话用在咱们这事上也一样。罕见的计策虽然好用,可过于仰赖奇兵,自个儿便会变得疏懒,到将来反而是个坏处。” “嗯,你的意思是,老蛟是旁门左道?”唐朱玲也正经的很,一点看不出说笑的模样。 “喂,太不给面子了吧” 蛟壬正想干笑两声,谁知楚麟还真点起头来:“没错,就是这意思。” “” 没管蛟壬在一旁欲哭无泪,楚麟继续振振有词:“暗窥秘术,本就是兵法中的奇策,并非正道。一直以来我们有些过于依赖老蛟了,或许这一次,咱们应堂堂正正与眼前难处较量一回玲儿你把妩玫藤拿出来做什么?” “你不是说要堂堂正正较量吗?” “谁说要打进去啦?!”楚麟不禁扶额:“我是说门考!门考啊!” 被他这么一提,唐朱玲和蛟壬心里都是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而来。 果然,只听楚麟道:“咱们至今还找不到先生中的花仙庙师,不就是因为去不得内院么?可过几天咱们的禁课也就消了,只要在门考时考入玄字门以上,以后进出内院不再受限制,剩下那一半先生岂非就能查到了?我知此法并非捷径,可是堂堂正正之道也有独特的好处,进展虽缓却绝不会被抓住破绽。” “要过门考?”通常中气十足的唐朱玲,这会儿声音虚弱地很:“进花仙庙之前,我倒也上过几日私塾,可就凭那些小学问” 蛟壬也悄悄往亭子外头跨了一小步:“小楚你考虑清楚我可是一介武夫啊” 楚麟赶忙一手拉住蛟壬,另一手顺势搭上了唐朱玲的柔荑。小小享受了一把假公济私的喜悦后,楚麟胸有成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无非一段文章而已。你们只要会读书写字,这几日咱们彻夜苦读,总有法子过这一关!” ———— 北骊峰,小己客院。 距离门考还有三天,可来这里等待先生补习的院生却已经越来越少。 照徐长功的话说,反正那几个老不死的就不想教咱们,这门考横竖过不得了,还不如安心玩乐,反正连续三年的黄字门生也会被遣出太学,大不了到时候回家学生意。 对于这种思想,楚麟当面自然只能笑着宽慰了几句,但关上门后却对唐同学和蛟同学严厉训斥道:“放任自流!未战先怯!切不可取!来,咱们开始补习!” 同样的那间竹屋客房里,蛟壬规规矩矩坐在方桌边,望着楚麟手上半人高的一叠书卷,他连逃出窗口的轻功忘了怎么使。 坐在另一侧的唐朱玲也艰难地问道:“这么多书都要看啊?” “不是看。”书摞垒在桌上,发出厚重的一声响。楚麟拿起最上头的一册,语气听不出一丝玩笑:“是背出来。” 稍显冷清的小己院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叫,随后又有一声凶悍的“不许跑”响起,再紧接着的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整个客院里的院生门各自匆忙地跑出屋子四处交头接耳起来,确认了没出什么大事儿后,又各自回到客房,读书的继续读书,打瞌睡的继续重温旧梦。 而小竹屋里,楚麟已经拿着一瓶痒粉堵在了门口,其他二人正哭丧着脸回到了座位上,蛟壬面如死灰地问道:“怎么这小子一拿起书就变得和你一样了?” 此话细嚼之下虽大有冒犯,不过此刻令唐朱玲更伤神的显然是楚麟:“污早知道就不把痒粉给这个浑少爷了!” “都坐好!手放在桌上,心无旁骛,眼里除了书不能看其他地方!” 沦为教室的竹屋客房内,除了两位院生的哀鸣之外,不时响起的,就是楚先生的厉声训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回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花陵太学校规完整版》——“天字门生,领双株,享礁墨c紫毫,众师为师,许入六艺坊;地字门生,领单株,拜三师,凭师荐入六艺坊;玄字门生,领半株,师承独门,每季复历门考,落者并入黄字门生;黄字门生,无株无师,禁足内院,时时自省,复怠惰者驱出太学。” 花陵太学的部分客房,院生平日里都是能随意使用的,只是这“随意”也只能是白天那几个时辰。楚麟半强迫地开展“临时抱佛脚运动”之后,那几个时辰已被他排了个满。 早上卯时一道,大会儿带上包子馒头就得来竹屋集合,趁着早上精神好,楚先生主讲的是“破承起入”的写法,这是八股文前四股,也是门考时最要紧的解题论。对于唐朱玲和蛟壬这两位“不学无术”的同学,想要在短短几日就让他们学问大涨是不可能的,不如先练如何意会题意,题意解通了,就算答题文字不够优美,也多少能救回几分成绩。 前几日还能细嚼慢咽的午膳,如今也被限制在了要在午时之内膳毕归位。匆匆吃下的饭食不怎么消化,唐朱玲有几次想抱怨,可每次一见到楚麟神色专注地埋首在书卷堆中苦思冥想,冲到嘴边的话也只得再咽回去。 “他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我?” 咽回去的话就像掺了花蜜的面团,在心里头发着酵,滋味儿还有点回甘。 江姬芸是武当客生,就算她与唐朱玲再如何亲近,十德殿都不敢禁她的课。故而在楚麟的要求下,唐朱玲也将这尊“大神”请了过来。门考的题目是由十日内的课程中所选,有了江姬芸的情报,楚麟等三人即便被禁课,照样可以知道课上讲了那些卷目,避免了大海捞针的窘境。 上午练如何解题,中午打探出什么题,有了这两把讨巧的“兵器”,众人拿下门考的胜算多了不少。只是想彻底拿下门考,不能空有神兵利器,至少也要点缚鸡之力。 下午,楚先生安排的课程是两人最头疼的——苦读万卷。 “不许说‘不’!” “不许口是心非!” “不许走神!” 一到了教两人读书的时候,楚麟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双丹凤目撑出了“虎猫之气”不说,原本秀气的面容上隐隐约约多了不少生硬的线条。楚先生不但表情是一派厉色,手里还莫名多了一根教鞭,唐朱玲低头一看,自个儿衣襟里一节妩玫藤不见了。 教鞭立刻啪啪地敲打起桌面来:“唐同学!看哪儿呢!看你手里的书!一个字一个字记好了!” “污”一口气从丹田鼓到了腮帮子,唐朱玲两颊涨了半天,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楚先生转头又叮嘱蛟壬:“我已经给你选了这本《唐诗三百首》,算是门考中涉及最简单的一册了。你抓紧时间,一炷香后,至少被我背十首出来。” “这还死不了。”蛟壬一页一页拼命翻着:“我找几首眼熟的。” “背完后也学着其中的韵脚,自己也写十首五言出来!” “你玩儿我吧?!” 下午申时,理事官挨门打着铃,提醒院生门离开客院。小竹屋门一开,楚麟捧着比头顶还高的书摞走在前头,后面蛟壬和唐朱玲软趴趴在后头晃。 经过的陆先生都忘了继续响铃,只摇头叹道:“瞧这模样,他们几个哪儿像是读完书,分明是刚熬过刑法出狱啊。” 才经历这一天的苦读,唐朱玲脑子里已是炸开了锅。不论花名药性还是嫌疑线索,她自问再多都能一一记住,可那些之乎者也有很多连意思都不懂,分明每个字都能单独念出来,可拼在一块儿就成了天书。这一天死记硬背下来,让她觉得寿命都减了好几年。 原本唐朱玲早习惯了每晚逗逗叶思雪才安歇,可今日一回学舍,唐朱玲推金山倒玉柱般,直接栽进了那床大红棉被就睡死了过去,反倒弄得叶思雪有些失眠起来。 ———— 楚麟走火入魔了三日,蛟壬觉得如隔三秋,唐朱玲则瘦了三斤。 且不谈几人教学相长进步了多少,光阴总是照常穿梭的,转眼间,几人便迎来了门考前的最后一天。 “好啦,这十天里先生们讲到的书卷就只有这些了,祝你们明日旗开得胜。”竹屋门口,江姬芸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众人一眼,摇摇头关门退了出去。 蛟壬和唐朱玲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坐在桌边遥遥拱手道谢送别。 楚麟依旧立于师位,待门合上后,他带着一阵风转回身来,双手对着桌角一拍。其他二人却依旧耷眉垮肩,显是这三日来被他吓得麻木了。 “离明日门考还剩半天”双手撑着桌子,楚麟身子前探,对着两人的笑容中,还不时漏出半排森白的牙齿。 蛟壬整个上半身砸在桌上,唐朱玲绝望地轻叹一声,已经自觉拿起了书。 “那咱们今儿就休息一下吧。” “?” “!” 两位学生忽然从“药人”变回了正常,唐朱玲悄悄往眼底抹了把清花膏,随即热泪盈眶道:“你总算良心发现了?这三天来,我每天一起床就要受这些天书的折磨,头疼比风寒还严重呢!” “你还能睡个安稳觉呢!”蛟壬闻言大受触动,立马跳了起来一指楚麟的鼻子:“我可是和这家伙一个学舍的,每天不背完十首诗,这家伙根本不让我睡觉啊!” 或许是重新从楚麟脸上看出了那一抹熟悉的温柔,两人积了数日的怨气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诉着苦。楚麟站直身子,眼中除了笑意再无其他,因为眼前的两人就算抱怨到拍桌子骂天,却也从未对楚麟质问过一句。 直到满屋的怨气散得差不多了,楚先生这才将妩玫藤鞭还给了唐朱玲,自己好整以暇地给三人各泡了一杯香茶。 蛟壬说的口渴,直接抓起茶杯,仗着内功深厚,就着热气牛饮了半杯。 唐朱玲却是识货的,她试着问道:“朝露玫瑰?” 楚麟低头去拨茶盖:“早上溜到你们女学舍门口采的,咱们男舍可没有花山小径。” 茶香袅袅升起,带走的是疲惫,只留下沁人心脾的记忆。随着一小口香茶穿喉入腹,唐朱玲这几日时常鼓胀着的腮帮子,总算抚平了下去。 “我问你,苦熬了三天,咱们几个门考一定考入玄字门么?”虽然没了抱怨,不过心底的疑虑却没那么容易消,见唐朱玲这边品茶品得专心致志,蛟壬却忍不住问道:“你是从小读书的,可我和小唐肚子里墨水少啊!我是看出来了,这花陵太学虽然也免不了许多俗气,可人家的学问还是实打实的。我们外行人,就靠这三天临时抱佛脚,能考入玄字门?” “当然没有十成的把握。”恢复正常状态后,楚麟又恢复了谨慎的性子:“只是经历了这番苦读,总比空等要强。咱们三个人或许不能都考入玄字门,但多一个人进去,查找先生的速度就能快一倍。就算你考不进,玲儿能考进也是好的。” 蛟壬砸吧砸吧嘴,就和品茶似的,把楚麟这话琢磨了一会儿 随即他抄起凳子就追着楚麟跑! 看着满屋子乱跑的两人,唐朱玲一口茶呛在嗓子里都来不及咳嗽,赶紧拉着劝了半天,蛟壬才把凳子放了下来。 这位夜盗大人坐回原位,窝囊地指着那一大摞书卷道:“还说不想过于‘依赖’我呢!这三日我被逼着读这些破书,比以一敌百还要累!弄了半天你早就知道我考不上!那还把我扯进来瞎折腾什么?” 这边楚麟赶紧腆着脸解释:“我发誓!一开始我真的是想让咱们三个一同过的。正因为我看出你基础比玲儿差些,所以我才会连睡觉都逼着你背诗的嘛!我楚麟但凡有半点愚弄朋友的心思,叫我天打雷劈” 蛟壬没好气地一摆手:“少扯这些虚的,真有诚意,用你的小唐发誓!” “额好!要是有半点愚弄朋友的心思,叫我众叛亲离,还还让玲儿把我休了!” “这还差不多。”蛟壬仰头喝完了自己那杯朝露玫瑰,又抓起楚麟那杯细细啜饮起来。杯子挡住了他的脸,教人瞧不清他神情。 见两人胡闹够了,唐朱玲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一场,哭笑不得地坐了回去:“那你的意思是,我这边多半能考上了?” “嗯大约是五五之数。”楚麟思索了一番,这才小心地说了出来。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令人满意,不仅唐朱玲低头不语,就连蛟壬都叫起来:“她也才只有五成?” “玲儿上过几天私塾,在花仙庙修行时,也来太学旁听过一些课,故而她行文中遣词的意境是有的。只是门考用的也是八股文,每两句话之间要互相对应,还必须能引经据典,方能获得高分。玲儿没有读过四书五经,答题时不拘一格,能解题意,却难以将八股的格局写成型。若是遇上个开明的先生批改,当能收获佳平;但若碰上个史老夫子这样的‘老板朽’” 楚麟说得详尽,但意思其实简明的很。 “也就是说,过与不过,都看由哪个先生来批改咯?”作为一个很靠谱的朋友,蛟壬担当了这个化繁为简的解读角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回 属性面板:文采 《花陵百说——花性篇》——香神木,原生于苗疆,五十年神木可入药,百年神木千金不易得。取少量木屑焚之,其香气有凝神c助眠c静心之效。然苗地久传古语戒世人:焚香神木切不可过量,否则药性伤神,至人恍惚。 楚麟的手肘边就放着几张墨迹方干的熟宣,那是唐朱玲与蛟壬写下的文章。 他的目光不禁透向纸面,最上头那张字迹清秀干练,与她的主人一模一样。 “古人云‘字如其人’,果不欺我。”楚麟忍不住看了字的主人一眼,心里头却不禁生起一缕忧心。 唐朱玲行文不拘一格,句列之间不讲究对应排偶,甚至文中多有乡间俚语。直如蛟壬所说,这种文体根本没什么“稳当”可言,要么大褒要么大贬,直如粗鲁的坊间赌骰。 这时蛟壬亦道:“十德殿那些先生虽然对咱们不好,不过在批改试卷上应该是公平的。” “他们自然不会有失公允,可真是因为大多数先生都颇为守旧,玲儿这‘豪放’的文章才更不易过关” 原本楚麟好整以暇地说着心里的推测,没来由心里忽然一跳,下意识便住了口:“玲儿的手又在捏衣角,她是在担心么?听罗师姐说,批卷的先生都看不见院生落款,可见这太学给院生分门时还算公平。玲儿此番过与不过,恐怕真的只看天意了。眼下我做再多推测,也改不了天意的结果,只是徒然教玲儿更紧张罢了。” 想到这儿,楚麟盯着那篇文章看了片刻,忽指着其中一行道:“这里你没有引用孔孟圣言,反倒写了一段山海经的故事?” “山海经有点偏门啊。”蛟壬也探过头来插了一句,这几日虽被楚麟折磨得挺惨,可他也不是全无收获。他想起楚麟曾经说过,私塾学府里的藏书仅限四书五经或相关的圣人遗惠,其余册籍则并不入教授之列。比如蛟壬最熟悉的《梁山英雄》,虽然蛟壬能背诵出一百零八位好汉的诨名,楚麟却依旧以“与门考无关”之由嗤之以鼻。 “这些神怪纪志先生肯定不会教的。”为了让唐朱玲少些烦忧,楚麟故意岔开话题问到:“你在花仙庙求学数年,这些学识当是那会儿积攒下的吧?” “倒也不是,比起这些神神叨叨的故事,我更爱看包公的故事。这山海经c独异志之类的书,都是都是老爹买给我的” 一听这话,楚麟只想给自己一拳。 完了,本想闲谈一番去了她的心事,谁知随口一问却牵起了她更沉重的牵挂。这位“岳丈”如今连站走都不便,想来正是身边需要儿女照顾的时候,偏偏唐朱玲此刻身背冤罪,自顾不暇地匿名躲在书院中。 “她是在担心岳丈么?”楚麟小心地观察着唐朱玲的手,心中默默提醒着自己:“既然大吉他们今后不必再盯着山脚了,要不叫他们四处打听一下李进的下落如何?” 只怕楚麟万万猜不到,就在他臆测唐朱玲为“不能尽孝”而苦时,她心里响起的却是欢呼雀跃。 “想到了!有招了!本姑娘就是天资聪颖!不当捕快就是暴殄天物呀!”抓着衣襟的双手爆出“幸福”的青筋,唐朱玲死死压着眼皮,阻止自己对楚麟投去感激的目光:“这浑少爷一句话反倒提醒我了,我四书五经看得少,可《花仙木术》看得多呀!这书是只有咱们花女才能翻阅的,外人根本看不懂。花仙庙师是咱们花仙庙派到太学来教书的,只要本姑娘在门考文章中引用了《花仙木术》四卷中的要义,万一卷子送到花仙庙师手里,咱们再也不用辛辛苦苦找人,他一定会反过来找我们的!不行,这是本姑娘自己想到的,浑少爷只给了小小的提示,这次不算他的功!之前几次破案,都是浑少爷先我一步想到办法,这一回哼哼我现在不能说出来,现在先不能说” 满脑子出奇制胜的幻想,让唐朱玲强压着兴奋,只顾垂着头浑身发颤。她全然没想到,“强忍兴奋”与“强忍伤痛”看起来有多相似。 楚麟哪见得了唐朱玲“抽泣”的模样?立马狠狠地瞪了蛟壬一眼,貌似在骂:“都怪你多嘴!你看!把玲儿弄哭了吧?” 蛟壬嘴巴张大到能塞进整个墨砚,他无辜地回瞪:“这话头是你起的好吧?” 楚麟指了指桌上那本《中庸》,眼神变得更阴险了:“我觉得把这本书背下来对你更有好处。” “你狠,我认怂。”蛟壬奋力咽下一口气,顿时换上了往日嘻嘻哈哈的神色,就是两道眼神如恶狗似的咬着楚麟,一边磨牙一边问道:“喂!小楚先生,听你这么说,小唐这几日学问长进了不少啊。那我的文章呢?你觉得能不能过?” 听到这话,唐朱玲果然按下了心中那条妙计,抬头探向蛟壬写的那篇文章来。 楚麟刚暗自松了口气,一见宣纸上的字,立马又气窒起来。 这种感觉,四书五经中所有的语言都很难去解释,但若换上些粗俗话就容易多了。怎么说呢?一看到蛟壬的文章,楚麟就感觉自己在街边正打着架,对面那个泼皮明明想揪他衣领,却错手揪住了心脏。 行文时而白话时而是看不懂的语法,字迹时大时小还经常滴下大片墨渍,就连落款处,那“蛟”字的右半边也被一大片墨渍污得濡作一片,成了“虫壬”。 看到这种文章,只怕唐朱玲的亲爹遭逢大难,她也会优先分给蛟壬一些同情吧。 “你之前的字还挺工整的,怎么这回” “平时抄书,不用费脑子,当然写得行云流水。”蛟壬无奈解释:“可早上小楚出的题目太难了,我好几次写写停停,每次停下来后,写得字就没法像原来那样大小了。” “这大片的墨迹,也是你思索时候滴下来的吧?”楚麟无奈地摇摇头:“明日门考时,你就算想不出答案,就算抄几句诗在纸上也好,千万不要交这种不工整的东西上去。不论乡试科举,考官最忌讳卷面上有墨污,这种叫做‘废卷’。你知道么,传说当年宋朝科举时,包拯就曾经给主考官交过一封墨迹斑斑的废卷上去。” 唐朱玲眼睛一亮:“包拯还有这个故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她脸上看不出泪痕或憔悴,楚麟心下一定,将民间传下来的故事徐徐到来。故事并不复杂,且有许多难以考究之处,说的是当时包拯第一次参加科举,却听说主考官是当时一位臭名昭著的贪官,经常收受考生财礼,将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抬上进士。包拯在考场中便在卷宗上图满墨迹,将一团黑的卷子交了上去。科举千百年来都是文人圣地,从未见过有谁敢如此怠慢,事情传出,包拯果然被冲上风口浪尖。 就在随时会被下狱的时候,包拯却公开说了一段话,翻作白话的意思就是:“考生在卷子写的答案,对映了他们对朝廷天下的期望和看法。现在朝廷的科举制度就等同于以钱买权,简直和我的脸一样黑。” 此言一出,果然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很快派人调查主考官,翻出了不少陈年旧案,而黑脸包拯的名气也就此打响。包拯之后的故事自不必多说,这“墨污之卷”也意外地被赋予了一个象征,成了考生蔑视主考官的寓意。 听完这个故事,唐朱玲这才想起来,小时候在秋林驿也曾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担心地对蛟壬道:“看来你明日答题,非得一气呵成不可了。” “怎么可能啊”蛟壬头疼地叫着,从桌面上翻出一张楚麟拟写的考题:“前半段叫我默写十句春秋,我已经很头疼了,后半段什么‘策问’更是半天看不懂。我又不是读书人,才看三天,哪看得懂这种之乎者也?” 此刻,蛟壬气急败坏的模样与少盟会中那些人别无二般,唐楚二人忽觉得对他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两人带着同样的念头眼神一碰,继而相视一笑起来。 见二人这会儿还在“眉目传情”,蛟壬险些真气成了“焦人”,唐朱玲忍笑岔开话题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你虽然不擅长做学问可是武功好啊!对了,你是从小就一直在学武吗,从没去上过私塾吗?” 虽然明白唐朱玲是想缓和气氛,不过楚麟自问更了解蛟壬一些,他给唐朱玲使了个眼色:“老蛟是江湖人,江湖上好像有规矩,叫英雄不问出处。玲儿你就别刨根问底了。” 早先与楚麟相识时,蛟壬的确对自己的身份三缄其口,楚麟惯于从人,只试探过一次后便再也没有触过线。可唐朱玲的性子哪能领悟这么细腻的话中话,她一副打破砂锅的样子:“我又不问什么英雄出处,就问一下小时候学过的事儿嘛!你看,刚才我自个儿的事儿我都说了,老蛟也得说一些,这才算兄弟嘛!” “没学多少文采,到把老蛟那副江湖气给学了去。真是近墨者黑啊”楚麟苦笑着摇起了头,可他嘴上虽是在抱怨,目光也有意无意透出些许期盼来。 一位身负奇术c武功卓绝c过去成迷c性格偏又极好相处的人。 如果世界上真有这样一个人,相信他身边的朋友总会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回 八卦伤感情 《蛟壬回忆录》——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刚孵化的小鸭,会把第一眼见到的会动的东西当成母亲。如果出生时看到母鸡,它就跟着母鸡走;如果看到人,它就黏着人的腿撒娇;甚至看到一个球,它都会认球作母,而对真正的母鸭不予理睬。一个人长大后会如何?我想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与此人小时候最先看到的人或物吧。 蛟壬是谁呢? 唐朱玲忽然发现,她对蛟壬的了解少得吓人。 第一次见他,是在宥辣子的戏班里,他高深的内功登时便让唐朱玲羡慕不已;后来才发现,这位武功高深之人,竟是楚麟的朋友!他有着和楚麟一样舍己从人的软性子,唐朱玲至今想不通的一件事就是,一个武功这么高的人,为何有时还竟会受楚麟欺负。 这或许是当今脾气最好的武林高手吧? 心里一旦带上了这样的想法,那个桀骜不驯c挑衅王权的夜盗,便不论如何也与蛟壬沾不上边了。 眼下,唐朱玲托着腮,毫不掩饰眸中的好奇,竟把蛟壬盯得露出了一丝难色。而更令他为难的是,楚麟眼中的好奇心也少不到哪儿去。 “编个谎话么?就和小唐是在家里读的书一样,我也说这影术是家传绝技?” 蛟壬竭力思索着,甚至用喝茶拖延着时间,然而透过杯口望前偷望,唐朱玲的眉梢竟微微一皱,那表情像极了看破谎言时的不满与失望。另一侧的楚麟看上去更有耐心,他适时地移开目光,给蛟壬让出了一片逃避的空间。 “不想说的话,不必勉强的。”虽然那一抹好奇确实存在过,但此刻楚麟已然移开的眼神中,回响起这般声音。 蛟壬立即放弃了编谎这个选择。 “其实我小时候也是先从文的。” 他说话的速度比平时慢上许多,每一个字都在细细斟酌之后才说出来。因为面对眼前这两个人,蛟壬既不想说谎或逃避,却也有绝对不能透露的部分。这般叙话可比单纯编造谎言难得多了。 “只是我去的那个书院有些与众不同,对四书五经涉猎不多,教的东西都很杂。诗词c数术c天文c地理忠君爱国的思想甚至是舞蹈和蹴鞠都有。反正就是什么都教一些,但门门都教得很浅,有些科目连入门的知识都没有教完。哦对了!还教洋文。” 楚麟还当自己听错了:“你是说梵文?” “不是,就是一个西域国家的文字。” 唐朱玲只觉大开眼界:“这么多东西?听着比木术还繁杂,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书院啊?” 楚麟则想到了一件事:“你教我用硫石配火药弹的法子” 蛟壬点了点头:“是在那里学的。” “火药的配法乃是朝廷机密,那间书院居然敢教给学生?” 莫说楚麟不敢相信,就连唐朱玲也干笑着道:“这这的确是有违大陈律的。” “没关系,反正现在这间书院已经不在了。呵是不在了。” 蛟壬发出一声长叹,叹声中情愁之纷繁,究竟是喜是悲c是怒是乐c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屋外的风声忽然变得很吵,但蛟壬很快反应过来,是屋子里太静罢了。眼前的两人紧闭双唇,不时向对方使着责怪的眼色,蛟壬几乎能听出每一个眼神背后的话语。 “都怪你,多嘴揭人伤疤,你看,提起老蛟伤心事了吧?” “你也不是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不赶紧说些别的?!” “你认识他早,你先上啊!” 虽然楚麟有时候可以欺负一下蛟壬,但在唐朱玲面前,他可是一直很难翻身的。 所以他只能先上。 “老蛟啊,你既然小时候一直在念书,那后来是怎么会弃文从武的?你若不太愿意透露就算了,我知道江湖中有些师门的规矩就是守口如瓶。” “这倒无妨。”楚麟小心翼翼的语气反倒让蛟壬心里轻松了不少:“我也没有师门,这身武功,其实是我自学而成的。” “自学成才?” 唐朱玲的话里带着浓浓地诧音,但尽管这答案匪夷所思,蛟壬的神情却坦然的很。 “虽然说出来很少有人相信,不过我的确没有师父。”蛟壬说话时,大方地迎着两人的目光:“这身内功也好,学习到影术也好,都是拜一个奇遇所赐。” “奇遇?” “嗯,是一本秘籍。” “秘籍?” “嗯,在山洞里找到的。” “山洞?” “嗯,我从悬崖上跳下去了,醒来发现自己摔在半山腰的山洞口。” “跳崖?” “嗯你们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从悬崖跳下去就能学得绝世武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屋外的风声又开始喧嚣起来了至少唐朱玲是这么觉得的。 “是我的眼力还是太差了么?老蛟的脸色根本不像在说谎,可这事儿”才刚从之乎者也中解放出的头颅,这会儿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是从哪儿学到这种‘理所当然’之事的?” 这段奇遇本身c疑惑是他对“奇遇”的说法,究竟哪个更匪夷所思? 脑袋里的某一根筋“突突”跳了几下,示意主人唐朱玲还是还是以后再想这个问题吧。 唐朱玲抬起头,看见楚麟脸上还挂着苦思冥想的神情,不禁也笑着劝道:“好啦,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无巧不成书的。老蛟这番奇遇让他成了武林高手,咱们替他高兴着就好。” 谁知楚麟却道:“武功的事情我是外行,我只是在想,老蛟曾经读过的那个杂学书院实在特别。按大陈律,便是秀才乡师私授学业,所教的学问也需‘在六艺之中’。可老蛟就读的那间书院,居然连外族文字c火药配方都敢教” “敢情你能理解跳崖的事情啊?”楚麟才说到一半,听明白的唐朱玲就险些没弄翻手里的茶盏。然后她再赶紧悄悄瞪向楚麟,焦急的声音从紧咬的牙缝中挤了出来:“喂!老蛟都不爱提这事儿,你怎么又绕回来了?” 楚麟这才自觉失言:“在意过了头,抱歉,抱歉。” 这一回蛟壬倒没有沉湎于过去,却反过来对楚麟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小楚,说起来,你怎么对大陈的读书人这么了解?” “我本就自小读书,自然对文曲一道涉猎颇深。只是我无心入仕,所以一直没去考过功名罢了。” “那就更奇怪了。你既然想做闲云野鹤,怎么又会对大陈科举的规矩这么了解?”今儿下午一直被人刨根问底,蛟壬也转守为攻追问起来。只见他拿起楚麟出的题目:“你看,你不但熟知应考的规矩与诀窍,就连考官可能会出的题目,你都能大致拟出来。难道你家里有长辈是做过考官的?” 随着蛟壬的话,楚麟眼前闪过一个男人的影像。男人的容貌平平,除了干净之外别无特色,但只有楚麟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双唇闭得很紧。不论自己如何努力,如何耗榨那颗尚不成熟的心灵,那双薄唇永远紧闭着,从未说过一句赞扬的话。 楚麟意识到自己走了神,为了不要两人胡思乱想,他正想罗织些解释,谁知嘴快的唐朱玲已抢先了一步。 “你和他认识这么就,怎不知他爹不知我公公年轻时是文武双全的王府参将?一定是他老人家认识这样的文人,所以他才跟着人家学了这些呗。” 楚麟见状连忙点头。 “哎?我听说大陈的文武官员都是势如水火的,天下十九州每个州牧背后都有个军察看着。”蛟壬捏了捏下巴,依旧一副想不通的样子:“怎么你爹身为武官,也能结交到文官做朋友么?” “这士林中人多豪杰,也不是每个人都沉迷于党争的嘛。”楚麟用一句圆滑的话应付了过去,趁着两人一时没有追问,连忙再次岔开了话题:“好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吃饭,各自回去养精蓄锐一晚,明日不论成败,各自尽力就行。” 既然楚麟直接把砂锅藏了起来,那其余两人也没了“打破砂锅”的前提,只得喝完香茶起身往外走去。 唐朱玲习惯走在最前头,她一开竹屋客房的门,门外却忽然有一只小拳头伸进来,结结实实在唐朱玲额头上凿了两下。 中了黑拳的唐朱玲“啊哟”一声便往后退,脚步踩中紧随其后的楚麟,人一滑就这么进了楚麟的怀抱。若是楚麟下盘稳固,接下来应该是一段浪漫之极的镜头,怎奈男主不争气,被踩疼的脚背抽走了力气,楚麟非但接不住,反而顺着唐朱玲的力气一起往后倒去。 前头人家小两口走得近,所以跟在最后的蛟壬自然得拉远距离。见楚麟摔得仓促,蛟壬情急间踢翻脚边竹椅c撞倒了门口盆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他才在最后一刻冲上去接住了人。 “啪嗒!”被蛟壬脚步带飞的竹椅从半空摔下来,落地还剩三条腿。 “哐琅珰!”门口一人高的盂兰花盅歪倒在地,泥尘溅了楚麟一脸。 “啊哟哟!我的脚!呸!”楚麟这会儿才终于有空吃痛叫起来,却被花瓶里散落出的泥土呛了回去。 “请问有人吗?”人摔了,东西砸了,该嘈杂的都嘈杂了过后,来人怯生生的问话声这才悠悠地响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回 重大改革? 《花陵太学校规完整版》——“凡上所述,诸条校规,有擅改者,非我儒类。” 唐朱玲从撑起身来的时候,总觉得自个儿肘子撑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面。 不过看清“敲头”之人是谁后,她也没空去看背后,只诧异地问道:“思雪?你不午睡找这儿来做什么?” 既然眼前一片“惨状”被唐朱玲身子挡在了视线之外,叶思雪也收起了恍然的表情,揉着眼角道:“陆先生叫我把这个给你。” 她素手递出一封印着“花陵”二字篆体的信来,唐朱玲瞧着这印号眼熟,却一时想不出这信的名字来。 还是身后蛟壬的声音提醒了她:“这不是‘院扎’么?” 唐朱玲这才想起来,这的确不是什么私人信件,而是太学有要事通知院生时,由理事官发下的“院扎”。 “这么说来,不是陆先生找我,是书院给我发的院扎?” “是啊。” 叶思雪的声音已带上了一点困意,唐朱玲却一点也放松不下来。 花陵太学特地给她发了一封“院扎”?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新生,院里有什么要事,会单独告知自己? 唐朱玲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她的真实身份已遭到了暴露,书院要把她交给州府处理。这么一想,唐朱玲顿时慌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插进腰带中,却发现往常能令自己平静下来的药瓶,如今却一瓶都不在身上。 为了保证自己“先生”的威严,温习功课这几天,楚麟已严禁唐朱玲携带任何花药。 “赶紧取回行囊要紧!对了!还得赶紧让浑少爷和老蛟也小心,我若是暴露了,他们俩也一定不行!思雪还在这儿,不能把她牵扯进来。哈!说起来,本姑娘居然能够处变不惊耶?!”紧张刺激与自负,诸多神采在唐朱玲的五官之中战作一团。便是带着此等无可言喻的神情,唐朱玲“柔声”劝道:“思雪,辛苦你跑一趟,你定是累了,赶紧回去补个觉吧。” 叶思雪虽在点头,可脚步却没有挪动:“还有,一个叫江姬芸的师姐也来找过你。” “江师姐?不会她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想带我逃到武当山上去不会不会!”唐朱玲死命将天马行空的缰绳一勒:“江师姐找我什么事?” “嗯好像是”偏偏在这时候,叶思雪还犯了一小会儿糊涂。等唐朱玲两道眼神快把她那小肉脸看出两个洞来时,她才总算想了起来:“叫你去清理后山的箭靶和马栅栏,江师姐说,后山的一切布置都要撤空。” “箭靶和栅栏?前几日才刚弄好的,怎么又要撤了?”想起刚开学那几天,唐朱玲为了能混进内院,每日下午都与江姬芸在后山帮忙打理操场。那些箭靶马栅乃是供全校院生弓马课所用,数目可绝不小,将它们一一设置起来可废了唐朱玲不少力气,想不到如今居然又要撤掉!这等白费功夫的事情,唐朱玲自然要过问:“江师姐可说过为什么要撤?难不成咱们书院今年的弓马课都不上了?” 想不到叶思雪竟真的点头:“嗯,都废去了,院扎上写着的。” 她说着,又掏出封同样有着“花陵”印号的院扎,不同的是,这一封院扎已开了信口。叶思雪抽出其中的扎条,展开给唐朱玲看了看:“今年太学停了射御二科,都换成了礼乐书数。” 望着这扎条上的内容,唐朱玲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赶忙拆开方才自己的那一封院扎,果不其然上头写着一样的内容。 “敢情这是每个院生都收到的院扎,不是本姑娘的催命符啊!”虚惊一场的唐朱玲也不知是该笑身份并未暴露,还是该笑自己傻,总之她脸上的笑意很快化了开来。与这个好消息想比,她在后山白流了几天汗也不算什么了。 这时蛟壬从身后走了上来,不放心似的问了一句:“这院扎是每个院生都收到了?我和小楚怎么没收到?” 叶思雪怕生似的向后让了让,点头的动作几乎小到无法察觉。 “理事官应该是一个个学舍发的,你与楚师弟住一舍,眼下又都不在,自然收不到额,你没事吧?”唐朱玲刚回头解释,这才发现身后楚麟还坐地上没起身。不远处,装饰玄关的古花瓶破成了几块大碎瓷,泥点和碎叶铺了满地,楚麟就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口方向。 不管是拆过的还是没拆过的,两封院扎齐齐掉在了地上,唐朱玲三步并作两步蹲到了楚麟身边,拼命在他眼前晃着手掌:“喂!喂!你不会摔傻了吧?楚麟你别吓唔” 沾着泥点子的手掌吧嗒一下捂住了唐朱玲的手掌,在她惊惶的视线中,楚麟的目光迅速恢复了那种熟悉的神采。他露出一个嗔怪的眼神,又瞟了一眼门口的叶思雪,显然是在责怪唐朱玲说出了他的真名。 “在这所花陵太学,我应该叫楚朱玲,别忘了,这名字还是你取的。” “知道啦!还不是怪你?没摔坏就起来嘛!干嘛坐地上装傻吓我!” 两人自以为压至极低的耳语,被蛟壬一句不差地听在耳朵里。他只得一脸尴尬地转向叶思雪,顺手替她捡起了地上的院扎:“额幸会,在下蛟壬。” 这一回叶思雪没往后躲,而是直接转身告了辞。留下蛟壬在门口,独自深吸一口更加尴尬的山风。 这边唐朱玲总算将楚麟扶起了身,见他并未摔伤后,这才放心地收拾门口的狼藉来。在蛟壬的帮助下,唐朱玲将那盆盂兰改栽到了竹屋背后一小片朝阳的地里,又嘱咐蛟壬照顾好楚麟,这才赶去后山见江姬芸去了。 蛟壬回到屋子,楚麟就坐在那里,样子不算坏,却也绝说不上好。 “这个叶思雪,有问题?” 楚麟没有接话,甚至没有抬头。 蛟壬立刻关上了门。 “近朱者赤啊!和你混的久了,不仅是小唐,就连我的眼力也越发犀利了嘛。”他嘴角又勾起了那抹不正经的笑意,故意坐到了那张只剩三条腿的竹凳上,跃跃欲试地问道:“你方才那样子,瞧着就不对劲。” “切。”尽管咂了下舌头,楚麟还是成全地接了话:“看出什么来了?” 蛟壬喜得一搓手:“这一摔虽然看着很疼,可我一扶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根本没伤着。何况我亲自托着你的双肩,就算脑袋摔晕也不可能。” 楚麟苦笑:“是没摔晕。” “既然没伤也没晕,你一直坐地上就有些不符常理了。”蛟壬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我猜猜,这个叶思雪,你认识?” “算是吧。” “果然被我猜中了?!”楚麟的承认让蛟壬脸色大变,得意神情立刻转为震惊,他“霍”一下站起身,向来稳定的双手发颤地指着楚麟:“你这就过分了啊!娶了小唐这么有意思的老婆还不满足,还想染指这个叶思雪?你们这些富家子弟果然都是薄情寡幸的人,我是看错你了而且她看上去比小唐还小几岁,你简直禽兽啊。” “衮~”楚麟自然听得出他在胡闹,直接拿起擦脸的手巾往蛟壬砸了过去:“这时候还损我。” “好好,说认真的,那你对那个叶思雪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告诉你,你的命是真好,我这么个粗人都察觉你不对劲了,小唐一点怀疑都没有。哎这么一朵鲜花怎么就插给你了,小唐要是有普通女人一半的心机,现在早跟你翻脸了。” 楚麟四处找了找,没手巾扔了,只得反问一句:“你这叫说认真的?” 蛟壬立刻捂住嘴,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楚麟缓缓启齿道:“我见到叶思雪的那晚,你也在。” “我?”蛟壬疑惑地回忆了半天,却实在想不出自己何时带楚麟去逛过红楼翠巷:“再说这个叶思雪看着也不像烟花女子啊,她要真是那种身份,也不能进花陵太学嘛”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被楚麟的耳朵自动给挡在了外头,他的声音彻底认真了下来:“是在你带我夜闯刘善府邸的哪一晚。” “就是偷子娘娘那股刘善?”蛟壬诧异地回想了起来:“你在刘府见过她?” “没错,当时你去搬救兵,我一个人留在院里找不着路。我见她穿着丫鬟的服饰,就劫持她带路,这才找到了玲儿。” “丫鬟?”蛟壬更摸不着头脑了:“我不太懂你们富人家的规矩那个一般花盟会掌柜家的丫鬟,是能被送进花陵太学读书的吗?”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楚麟谨慎地推测着:“我觉得,若是有极为受宠又略通文采的丫鬟,府上为了让她照顾书院里的少爷小姐,让她也考入书院做个陪读,这也不算什么超脱常理的事情。只是” “只是刘善都被判了罪,她是刘府的丫鬟,就算没有被祸及,说应该失去了主家,生活过得很清苦才对。怎还有办法进这所太学?”蛟壬越想越奇怪:“你不是说过,花陵太学是东州数一数二的学府,等闲人进不来的么?” “确实如此”擦去了脸上最后一点泥斑,楚麟的脸庞恢复了原来的清秀。只是蛟壬总觉得,在一朵朵疑云的遮掩下,早先那种只知避世的浑噩神情,如今已消失在了这张熟悉的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回 超!重大改革? 《花都一日游自助指南》——“不入内院,罔踏骊山。花陵太学布局之异c屋舍之妙c风水之奇,尽皆在内院之中。据说其内院二十八间学舍,建造时都尽了人力之巧,复夺天地自然之灵,若是没有进过内院游赏过一番‘二十八星宿学舍’,那就真的是白来花陵太学一趟了。只是花陵太学内院唯有院中师生可入,除非在一年一度的花夜祭时,才会敞开院门,广迎贵客一睹真容” 尽管叶思雪的出现令楚麟多生忧虑,但如今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已经太多。楚麟只能暗自祈祷,希望叶思雪的出现,并不会针对到自己或唐朱玲。 拒绝了蛟壬一脸坏笑“暗中监视”的请命后,楚麟这才发现唐朱玲仓促之中都没来得及带走那封院扎。 “不知太学中又出了什么事,竟要废了体育课弓马课。”顺着楚麟的视线,蛟壬也望向桌上那封院扎,语气中的不满几乎都能通过鼻子闻出来:“难道他们不懂,小孩书读多了,更应该多活动身体吗?” 楚麟没有说话,他只拿起唐朱玲的那封院扎,缓缓拆开了封口。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从信封中飘出,钻入了楚麟的鼻子里。 “你闻到了么?里头传出的味道?” “什?没有毒啊?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听雨楼的味道。” “” “咦?”还没等蛟壬咀嚼出他话中的意思,楚麟的脸色毫无征兆地一白,他望着那封寄给唐朱玲的院扎,仿佛看到了什么晴天霹雳,整个人连吸气呼气的动静都没了。 蛟壬只凑上去看了一眼,立马就中了和楚麟一样的毒,魁梧的身子硬板板僵在了桌边。 ———— “什么?!全入内院上课?”半个时辰后,唐朱玲也中了这种毒。 虽然仓促中将那封院扎落在了竹屋,可这个震惊全院的消息总是瞒不住的。唐朱玲才刚领了牌子进到后山,就从江姬芸口中获悉了院扎上的后半部分内容。 “没错,今年花陵太学规矩大改,就算是黄字门的院生,也能入内院上课了。”江姬芸提着木耙,将碎土填入箭靶拔除后的泥坑里:“这片操场得腾出来,到时候黄字门的院生就会在这儿席地而书呢。哎?玲儿?玲儿?怎么傻楞住了” 世有奇毒,万千木术所不及,其名曰:付之东流。 ————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太学忽迎风雷震动。伴随书院百十年的校规,被当代学监大笔一砸,破去了约束与权威的金身。 石雕琢而成佛,佛像碎复凡石。 规矩就像律法一样,一朝一法,不论规矩本身持续了多久c制约过多少人,只消定规矩的人变了,守规矩的人自然也就不必再守,而规矩本身也就没了任何意义。 幸好这次花陵太学的规矩改得并不算大,不过是接纳了原本低人一等的黄字门生而已。要真说起来,还算沾上了一个“有教无类”的美名。再加上此刻已是六月中,正是花陵都花夜祭筹办前夕,全东州都忙着喜迎这比正月更要紧的日子,故而不论朝廷士林,都没有传来什么阻力。 至于唐朱玲和蛟壬这边,也证明了临阵磨枪的弊端,两人果然都只考出了黄字门的成绩。然而托了新校规的福,自第二日起,他们照样和许多文人才子一起,正式进入了名为“内院”这方天地。 唐朱玲是进过几次内院的,何况她本就是花女出身,对于奇形怪状的枯木异藤早就司空见惯了,而对于那些第一次入内院上课的新生和黄字门生,简直像一脚跨入了仙境一般。第一日上课,蛟壬从早上到晚大嘴圆睁,按唐朱玲的估计,至少吞了有十多只飞蛾。 不过也不怪他们如此诧异,花陵太学十分之妙,有九成在这内院之中。 当年建造内院的人实乃独具匠心,拓地时用尽了南骊峰本身的风水。比起外院一板一眼的屋舍来,内院上课的地方却都是自然风干的树洞c枯树根上托起的亭台c甚至是藤蔓结在山崖边的吊笼,且不谈先生教得好不好,光是能在这种奇景中学习,就是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是这些奇形怪异的教室可遇不可求,可不是想建就建的,自元末以来,花陵太学找过数名花女花匠拓建内院,也只增添了处新教室。听说当代学监曾重金购置一艘廊船,不惜重金派人将船拆成部件,再分批运入山顶内院拼接起来,以这廊船作为最新的一处教室。他如此耗财费力,也只是为了凑足二十八个教室,好取个二十八星宿的美名罢了。 花陵太学自古便没有“大课”,一位先生最多同时只教十几位院生,只有人少,先生才有心力一个个悉心指导,才教得出得意弟子来。 二十八间教室,每间却只能至多容纳二十人。 “这内院造得犹如仙家野府,却最多只能迎入五六百人啊。现在我知道为何黄字门生从来都不许踏足此处了。” 放下手里的书卷,楚麟又忍不住回头望去,从他坐的位置,可以清晰见到远处那片挂帆。那艘重金运上山的廊船,就在竹棚不远处。 是的,虽然黄字门生被允许入内院学习,但他们却仍然没有资格进那些“星宿学室”。 原先的跑马场和箭场上,一夜之间搭起了整排简陋的竹棚。 简陋到什么程度?按楚麟的话说,便是哪处发了洪灾,官府临时搭起的施粥棚子也比这好看一些。他之所以一回头就能看到那艘“学海艇”,就是因为棚子四周只有几根支撑用的粗竹,根本没有墙壁,只要楚麟站起身,甚至远处的山势都能一览无余。 一阵山风刮来,棚中立即乱成一片,太轻的镇纸根本镇不住这崖顶空旷处的山风,宣纸先被吹起一个角,随后便多半就自在地“风中起舞”了。害得不少院生不得不扔下毛笔,跑出棚外满山乱追自个儿那半篇文章。 “简直成了穷酸秀才了。” 在这种简陋的地方,楚麟自然是和所有黄字门生一样,读不进多少书的。还没上完半天的课,各种对太学书院的低声咒骂就已此起彼伏了。 “什么破地方!连供人静学的屋子都造不起来,还有脸自称东州第一学府,呸!”徐长功刚从外面追回一篇刚写了一半的文章,骂骂咧咧地坐回了楚麟身边:“不少人都说咱们少盟会是绣花枕头,我看这花陵太学才是名副其实当得起这名号,外表看着好看,里头全烂透了!” 他转过头来,楚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怂恿。 “哦是啊,真是有辱此名有辱此名。” 几句话应付过徐长功的牢骚后,楚麟在一股莫名疑虑的环绕中,再次将心神浸入了思绪中。 “为什么我心里会这么别扭,好像有些明摆着的破绽放在眼前,我却一直没有看破似的哎过了半年多无忧无虑的日子,眼力当真退步了。这花陵太学除了红阳真祖外,显然还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是什么呢?”他放下手里的书,将周围想象成最舒适的单人书房,同时换了个尽量舒服的坐姿:“既然千丝万缕一时难以理顺,不如就从最简单的表象来看吧。这花陵太学真的已是败絮其中了吗?” 楚麟缓缓摇头,很快否决了这个假设。根据唐朱玲所说,昨日下午她还在这片后山操场上,与江姬芸一同填坑平土。照她这么说来,这片能容下四百人毛竹棚子,应是一夜之间搭成的。能够在一夜间做成如此手笔,这花陵太学诸位理事官之能已经不能小看,一所行将枯朽的学府,往往多是守旧迂腐,断无法做出如此雷厉风行的手笔来。 “可是这改动校规的结果” 得了“许入内院”的牌子,黄字门生原本个个都在欢欣雀跃,但等被赶入这片陋棚后,四百人里几乎连一张笑脸都不见了;不仅如此,之前就在内院上课的天地玄三门院生也是诸多不满,就算南骊峰地势广阔,可硬生生挤进来四百多号人,多少还是搅了他们原先的清净。 这半天下来,花陵太学的全体院生,几乎没一个满意新规的。 “东州第一的美名,大刀阔斧的改革,怨声载道的结果不应该啊”楚麟思索了半天,仍是想不出个条理来。按照正常思路,除非这学监真的吃错了药坏了脑子,否则是断然做不出这种事的。花陵太学美名早已传遍天下,根本犯不着行这步激进的改革;而学府中的理事官们都能干的很,也很难相信他们会将一次校规改革弄成这副乌烟瘴气的样子。 想了半天的楚麟忽觉得背后被人一拍,一回头,正是唐朱玲俏皮的笑脸。 今儿是第一日正式进内院上课,唐朱玲可不能像前几日那般梳个游侠一般的高辫。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就悉心梳了个和叶思雪一样的双环髻,带上了压在枕下十天的珍珠耳环。她身上有一股清新却不浓烈的香气,楚麟猜这多半是她最新调制出的花熏。 “好香啊。”也不顾有人就在旁边,楚麟脱口便赞了一句,同时将心中疑虑暂时抛开了去:“罢了,只怕是有心人想要砸了花陵太学这块招牌吧?我与玲儿还有其他必须要查的事,这等暗中的行径,就算看穿了也没精力管的。” 楚麟这么当众一夸,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 黄字门生专用的这片书棚本就没先生看管,众人等于将自习课从客院搬来了后山;再加上楚麟周围坐的都是少盟会那些人,算是全院中与唐楚二人最熟悉的同学,故而就算是在“上课”,众人也没有先生教,也没人管束,只像喝白水一般虚度着光阴。一见到两人亲近的模样,自然不会放过这起哄的佐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回 调查不顺就洒狗粮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太学招生情况》——“天字门生二十五人,地字门生一百一十人,玄字门生整两百人,黄字门生二百零八人。” 被楚麟随意夸了一句,唐朱玲的酒窝又深了几分,不过好在咱们的女主角并未忘记肩头职责,嗔怪似的拍了他一下后,便与他挤在了一张桌凳子上。 在周遭一片不怀好意的窃笑声中,楚麟呼吸急促起来,他压着窃喜强斥道:“喂!众目睽睽呢,你和我抢椅子?别闹,把理事官招来怎么办?” “别乱动!告诉你,你越羞,他们越起劲!”唐朱玲一双玉臂力气竟也不小,在桌下将楚麟拉得服服帖帖。她又凑近了他耳畔:“好好坐着,别到处看,你不理他们,他们一会儿就觉着没劲了。” 果如唐朱玲所言,四周院生见两人毫不避讳的模样,嬉笑声竟真的渐低了下去。远处遥遥看管着的理事官,见骚动未起已平,竟也真的停下了靠近的脚步。 唐朱玲忍不住轻拐了楚麟一肘:“看吧?本姑娘料事如神。” “还真是”楚麟也不掩饰内心诧异:“你怎么料准他们会如此的?” “起哄图个啥?不就想看人家的羞态吗?你坦然自若,他们就没乐子了。以前我在老家欺负人的时候,见着那些不知羞的愣娃子也是头疼的很。” “” 就在楚麟半饷无语的时候,唐朱玲已少见地提起正事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不是考进的玄字门么?照理应是在星宿教室上课才是啊?” 提起这一茬,楚麟也是无奈。他虽是考入玄字门的院生,却在课前被史老夫子赶出了“藏仙亭”,一个理事官将他带来了这片竹棚区上课。 说是上课,其实也与自修差不多,早上只有张先生来此路过一面,匆匆布置了几篇功课后就此“销声匿迹”,前后只不过一盏茶时间,之后也再没有哪位先生出来讲过课。故而他们今日虽说是在“内院上课”,其实也与往日自习没什么区别,只是把原来安静的客房换成了半露天的操场竹棚而已。 无论是自个儿莫名被轰,还是这群黄字门生换汤不换药的待遇,都够让人无奈的。 听了楚麟的话后,唐朱玲也颇扫兴地低声道:“本以为进了内院便能接触到更多的先生,谁知还是留咱们在这秃山顶上写文章。” 事实如此,楚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问道:“刚才给你们布置功课那位,可是花仙庙师?” “张先生啊?他身上倒是有花熏味儿,只是用的鳄玫精油,味儿浓得起风时都闻得到。咱们花仙庙的师父,哪会用这么俗媚的花熏。” 唐朱玲正摇着头呢,外院的膳钟敲了起来。 远处监管的几名理事官这才走过来,各自分散在竹棚间,向两百多个院生索要着文章。不少院生未及完笔交不出手,理事官们竟也不管,只是面无表情径直走向下一桌。 唐楚二人乖乖交了卷,却故意缓缓整理着笔墨,落在了大批离场的院生后头。见人都走得差不多时,唐朱玲一拉楚麟衫袖,低声道:“走,带我去看看你上课地方。” “藏仙亭”,听名字便吉利的很,其实只是一处极普通的石亭而已。只是这座石亭造在一处水帘之后,亭盖就是水洞内的天然钟乳顶,里头加了几根石柱,添了几副桌椅。藏仙亭向来是史老夫子教《史记》的地方,唐朱玲第一回见着这处,下意识便感叹出“别有洞天”四个字来。 这反应与楚麟初次到访时别无二般,他不禁苦笑:“只可惜啊,在史老夫子眼中,我楚某人不配在这‘别有洞天’里听他的课。” “咦?” 唐朱玲下意识转头去捉他的神情,然而楚麟已留下那抹淡淡一叹,转身往回走了。 望着叹意未散的背影,她不禁又回过头,怔怔望向了那幕水帘:“这里的确是个读书写字的好地方若是没有我这件事搅局,浑少爷应该是很想当一个普通的玄字门生,然后在这里静心读书写字的吧?是啊,他也是读书人,读书人哪有不喜欢这样的呢?他是读书人,平日在麒麟阁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下午他多半是很喜欢读书的吧” 楚麟走了一段却没见人跟上,回头一瞧,穿着院衫头挽双髻的女孩儿还矗立在水帘外,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吟首沉思。 “喂?愣着做什么?先去餐堂和老蛟碰头”才一开口,楚麟便为打破了这幕景致而懊悔不已,以至于后半句的声音已是似有若无。 水帘前的唐朱玲背着手转了过来,唇角带着一种只有她才能露出的笑意。她咬住嘴唇,也咬住了这分俏皮。 “这一幕,比刚才更好看了哎?她在说什么?”梦境般的潺潺水声中,楚麟几乎漏听唐朱玲启唇之语。 “喂?你有没有听见啊?”唐朱玲刻意放大的嗓门终于突破重围钻入了楚麟的脑袋:“我说!下午你跟史老夫子求个情,就在这儿上课呗” 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也被唐朱玲重新咬了回去。 成人之美看着潇洒,可之后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苦,也不是这么好受的。 唐朱玲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瞟了楚麟一眼,眉掩懊意:“浑少爷要是去安心做学问了,我一个人要暗中查出花仙庙师来成不成啊?” 不知从何时开始,唐朱玲已然忘了这个人还是自己调查的疑犯,反而渐渐习惯了接受楚麟的启发。如今每到一个重要关头,她已会不自觉地去问他c去找他c让他拿主意。一旦意识到要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孤军奋战,唐朱玲的身子一时还真不受控地微微打了几个摆子! 这种示弱反倒唐朱玲恼起来:“罢了,自己查就自己查!难道本姑娘以后每次查案还要带着他这么个浑” “我不去上课。” “!” 就在“纠结”渐渐转为“烦躁”的时候,楚麟的决断如快刀般斩断了它。 “现在哪儿是安心读书的时候?”楚麟缓缓走了回来,他停在一个欣赏酒窝最好的位置,眼神中聚起一些让唐朱玲不太敢正视的神采:“虽然眼下没什么危险,可红阳的事儿一天不查清,州府就一天不会放过你。现在咱们连替红阳解毒的花仙庙师都没找到,你还随时处在危险之中,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吟诗作对?” 他的眼神与话音就像一道无形屏障,紧紧贴了过来,唐朱玲忍不住小退了一步,憋紧的呼吸这才正常起来。 “那那那那那好,那咱们就赶紧想办法找出先生们中的花仙庙师来。”她有些局促地拿背对着楚麟:“从这藏仙亭到那边的竹棚,中间还路过好几处教书的地方,你经过时可见过其他先生?” “哦!”楚麟一怔,停住了接近的脚步,磕巴了好一会儿才道:“倒是见了几位素未谋面先生!只是我看不出他们的底细,只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啊?好不容易见着的先生,就这么错过了?”水帘内外的旖旎被唐朱玲爽快地一扫而空,就像逃开纠缠的无赖一般,小花女迈开大步往院门口走去。 “哎哎!你慢点!理事官在身后催着我,我又不能擅自进其他教室与先生攀谈。而且我也不懂闻花熏辨人哎,你小心前面树根!”就这样,楚麟怀着莫名的冤屈一路跟在唐朱玲身后,两人在内院口将牌子交还给看门的理事官,继续一路拌着嘴进了餐堂。 今日厨子似乎在膳食里加了不少“躁”。 原本那些喜欢在用膳时还要饮茶作诗的院生们,今日大多喝着闷茶,吃着味如嚼蜡的饭菜,鄙夷的眼神不时瞟向四面八方;而那些黄字门生们自然也没有好脸色相对,成群聚在一起,用堪堪正好能让对方听到一丁点儿的声音,堪堪不算粗鲁的酸词儿还击着那些“才子”们。 渐渐的,院生自动端起餐盘换起位置来,黄字门生默契地都聚在了东厢,而其他三门则占着西厢,两拨人你一句酸诗c我一句文骂各显本领,变着法搅着对方的胃口。 一见这种阵势,两人连进门都犹豫了。 “怎么办?进不进去?”唐朱玲躲在门扉后,里头一道道眼神让她有种万箭齐发的危机感。 楚麟也是感同身受:“进去坐哪儿?总不能坐到罗师姐c徐师兄那边,嘴里塞着一口饭,跟着一块儿明嘲暗讽同学吧?你别笑,咱们还有正事儿呢,没空被卷进去扯皮?” “那怎么办?”唐朱玲忍着笑问道:“总不能不吃饭吧?我都饿了。” “我楚大饕客在这儿,你跟我喊饿?我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胡说,你早饭还吃了五个肉包子呢。” “谁骗你来,不信你听。” 两人挨着身子掩在门后,唐朱玲发髻离楚麟前胸也就几寸。楚麟说着话,伸手作势就要把她脑袋摁到自个儿肚皮上听几声“咕咕”。 唐朱玲哪肯依,抬脚就往后一踩。楚麟这脚背前几日下午才被她踩过,在挨这么一跺顿时“旧伤复发”,软着身子就往后倒去。楚麟也不肯一个人倒霉,扯着唐朱玲的肩膀将她环入怀中,扯着她一块儿摔了下来。 唐朱玲倒在楚麟身上,急得羞窘不已:“别闹!别闹!里头都看见了!” 楚麟这才自觉忘形,赶紧先把唐朱玲推起身,自个也不敢看餐堂里是否真有人往外探首,只顾狼狈地拍着屁股往偏僻处逃去。 两人又紧张又窃喜地跑出老远,直溜到一尊石麒麟背后,这才对望着笑出声来。 唐朱玲一记粉拳捶去,楚麟忙求饶道:“别打,别打,肚子饿,经不起打。” “还不都怪你,现在我都不敢回餐堂了,饿死你个馋鬼。” 笑颜如花,颊更添红霞。 这样的笑看在楚麟眼里,是千万个藏仙亭亦比不上的美景。 可看在其他人眼里可就变味儿了。 石麒麟的阴影中,蛟壬怀揣着一包馒头,满面痛苦的在漆黑中发着牢骚:“我是谁?我在哪儿?老天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他们什么时候能腻歪结束?我什么时候能出来?我都看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回 就算手法刻意也要营造矛盾 《陈楚风土志》——陈德寿五十五年夏,花陵太学忽起风云。立府多年学律一朝废除,才疏学浅的黄字门生也被允入内院,史称“陵改”。 如果把一个人的智慧与学问比作山势,那么书生学子们就是那片高低起伏的山峦,屹立在代表“普通百姓”的那片平原上。 而学府私塾是培育他们“山势”的地方,这么说来,一所学府的学监应是群山中的巅峰所在。 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可近几日,花陵太学众院生中但凡有人提起学监大人,只怕就连十德殿最尊师重道的学生,也要以袖掩口,恨恨低骂一声:“老糊涂”。 可以说,一切皆是所谓的“陵改”而起。原本天地玄三门院生加起来也就四百人不到,共享内院“二十八星宿教室”正好互不打扰。“陵改”一起,外头两百个黄字门学生每日涌入内院一同上课。 这可苦了那些惯于清净的“三门院生”,虽然黄字门生不许进“星宿教室”听课,可这些人耗去的笔墨纸砚c发出的嬉笑嘈杂c便是呼出的愚鲁鼻息,都让大为不快。 很多次,那些自诩才子的三门院生想在亭台楼阁作诗一首,头还没摇几下,亭外却忽然传出一句: “梁兄,你看这泓温泉热不热?咱们从外头带壶酒来烫啊?” 满腔诗意立刻成了在喉之梗,这还叫人怎么抒发出诗意来? 而黄字门生的日子也不好过。 平日整天在外院清苦自习也就算了,虽总听说内院“宛如仙境”,可反正也没几人亲眼见过,总不会太放在心上。单这下倒好,“陵改”过后,三门院生平日优越的待遇跃然眼前c活灵活现,犹如一只旁人盘中的肥鸭子,看得闻得偏不让你尝得。 古人云:不患寡c患不均。 这些黄字门生往日连踏入内院都不允许,如今好不容易得见读书圣地,却只能被圈在一片竹棚中。 眼睁睁看着三门院生出入那一花一木处处妙手的“星宿教室”,自个儿却只能在外头被山风吹得发髻凌乱 这还教人如何高兴的起来? 就这样,太学诸生各自憋着不忿,却又各恃身份不肯明言。 一方觉得原本幽静的读书之处被粗暴打扰,心中甚是不悦,却怕落上一个“妒贤嫉能”的名声,不肯让学监轰走那群不学无术之人;另一方则更是憋屈。原先觉得自己只是低人一等罢了,今日却亲眼目睹了那些巧夺天工,却偏偏只能眼看着他人享受,心中怎是一个“嫉”字了得?然而黄字门生就算学问再差,那也是读书人啊!读书人最忌一个“嫉”字,太学已经开恩让黄字门生入内院了,总不好得寸进尺再要求进“星宿教室”吧? 至少徐长功是这么说的:“星宿教室有什么了不起,就算学监求我,徐某还不耻与那些道貌岸然之人同室求学呢!” 就这样,双方各自响着旱雷,眼看一场暴风雨就在顷刻之间,可三天过去了c五天过去了,楞是没出过一件大事。此节妙就妙在双方都是斯文人,自个儿的脸皮比什么都要紧,就算知道这场狂风暴雨无可避免,却始终没有人想落下第一滴雨水来。 一切直到“陵改”第七日,花陵太学终于不再是那供人求学的清静之地。那一日,内院所谓“仙境”,终于也进了一律俗不可耐的烟火气。 据说当日一早,史老夫子照例去那间“藏仙亭”教课,谁知迎面便闻着一股恶臭,找来理事官细细一看,水帘内石凳上竟被人留了一泡黄白之物,老夫子当场一口气没顺过来,被理事官扶回私邸休息去了。 此事一出,虽说理事官们全力遮掩,仍没能止住沸沸扬扬之势。而正是因为这件小小的恶作剧,黄字门生与其他天地玄三门院生日积月累的矛盾彻底撕破了脸皮。莫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若是平日无事,这些院生自然会费劲心力经营自个儿那张“书生面皮”,可一旦到了该义愤填膺的时候,那些握纸扇的细腕子照旧能握起拳头来。 后来的事情比唐朱玲前头遇上的两个案子好玩儿多了。 史老夫子被气病后,几个地字门的十德殿院生怒不可遏。 天地君亲师,老师和老天中间就差着三级,敢在恩师的教室里行这等下作之事,这不是逆天的大罪么?几位地字门生手上拿着扫把c蚊帐杆,心里揣着一颗赤胆,听着没头没尾的小道消息,当天下午便找到了三个罪魁祸首,连脸面都没看清就齐齐动手将三名黄字门生打得鼻青脸肿。 当初唐朱玲听到这事儿的时候,立刻就猜那些黄字门生要该呼朋唤友去以暴制暴,可有个话题之前已经说了好几遍了,若咱们这个故事揍是按常理出牌,那还配得上书名里那个“神”字么? 就在那些地字门生尽了徒弟本分,把三颗猪头揪起来查验身份时,这才发现这三个被打的黄字门生,居然也是十德殿的院生! 十德殿原本讲得就是“以德立身”,就算胸中文墨不足,只消以德行处事,照样能得先生青睐。故而在近几年间,太学的黄字门生中其实还有不少的十德殿派系。平日里这些“黄十德”也信奉“先做人后修文”,对于不得进入内院一事从无嫉意,还会反省自身学问不足。 怎奈这场冲突过后,十德殿内部已见了分崩离析的征兆,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跳出来大放斥辞,将所有黄字门生严厉训了一番;可如今那些“黄十德”早已没了尊师重道的念头,环境的天壤之别让他们心里有了嫉意,地字门生率先动手的粗暴又令人轻蔑看低。 德? 动手打人算什么德? 话都不说清楚举棍便打,这就是所谓的高人一等的地字门生? 这种人凭什么坐在那些巧夺天工的教室里,被那些学识丰富的先生亲自指点? 凭什么我要坐在破旧的竹棚里,天天被山风吹得脸皮子疼? 他们哪点比我好? 内院院墙,原本它是一道令黄字门生新生敬畏的防线,可如今这层遮羞布被扯开后,剩下的只是一片紊乱。 十德殿内部乱成一团,大量“黄十德”与私下里认的恩师断绝师徒关系,还有不少人心灰意冷,选择退学回乡; 听雨楼诸生也索性露出了本意,联名上书学监,要求恢复原先规定,令黄字门生不许踏足内院。联名书中另外加了一条要求,就是希望理事官晚上能多来学舍这片的转悠几圈,不少三门院生在晚上回学舍时被套了麻袋打了闷棍,虽说没像之前那次见血受伤,可他们这些细皮嫩肉的秀才,还是很难承受筋骨之痛的。 至于少盟会,则是迎来了最快活的时候。 徐长功从早到晚笔不离手,每日在竹棚中面对着书案苦思冥想,周围也时常围着其他花盟会子弟,没事便各抒己见,互相提点一番。 只可惜他们绝不是在研读诗书,而是在谋划着一个个鬼主意。 随着太学内两派对抗风波的扩大,那个在藏仙亭大解的真凶反而已经找不到了。可有了此事在先,这些平日就五毒俱全的富家子弟自然而然就被点醒了“举一反三”的天赋。 往天字门生转用的午膳里放蛆虫; 在先生的墨里头加胶,让三门院生整节课都忙着给先生化墨; 甚至索性趁着夜色浓时,将白天冲突过的地字门生爆锤一顿 这些事情,他们自然没有瞒着唐朱玲c楚麟和蛟壬三人。楚麟本以为这只是一时的狂放,毕竟少盟会名义上的首领还是罗念秋,以她老成的性格,自然会制约一下事态的发展。然而事情也超脱了楚麟的想象,不知为何,一向自律老成的罗念秋,在这件事上却选择了默许,由着下头一群师弟师妹大闹校园。 从古至今,大到天下,小到一家,乱象的结局永远是四个字:一损俱损。 这七日来,整个花陵太学中就找不出一张舒心的脸来。 除了柳先生和陆先生外,全太学已找不到一个愿意给黄字门生教课的先生,而在平日的用度方面,黄字院生也集体被扣去株钱,餐堂不再供菜供酒,黄字院生若不能自掏腰包,每日只能领三个馒头充饥。 三门院生也不好受,黄字门生在逆境中爆发出的力量令人心悸,无处不在的骚扰甚至“偷袭”下,他们根本无法安心学习。尤其是少盟会,这些人背后都是殷实的家境,一旦真被逼急,退学这种事根本吓不住他们。 教书的先生和理事官们的脸上也各自多了一双黑眼圈,想来每日下课后,他们多半也是无法安心休息的吧?大人们的事情,唐朱玲也不能肯定,毕竟以她黄字门生的身份,如今在这花陵太学里,可算是各个长辈都嫌弃的很。这几日除了陆柳二位先生还肯代课指导外,便再也没有其他先生来过后山的竹棚。 不过唐朱玲能肯定的一点是——她也很头疼。 陵改一出,黄字门生与三门院生对掐c先生们与少盟会的顽劣院生互掐c十德殿内部一顿乱掐,这几日内就根本没有好好上课的时候,就连下课时,身为黄字门生的她也难以接近其他先生,别说打听花陵庙师是哪一位了,太学中这一番乱,就连平日基本的食宿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唉真羡慕思雪。” 六月二十七。 陵改第九日早晨。 唐朱玲照常早早地起身推门而出。 一把闪亮的刮刀弥留在她葱白如玉的指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回 乱 《花陵百说》——东州民生之盛,凭花夜祭一说便展露无意。照理说,但凡节日,皆是普天同庆之时,然东州花陵却有皇上亲笔朱批的“一地之节”——花夜祭。花夜祭旁的地方没有,唯东州一地普天同庆,祝愿花仙来年再佑芳土繁茂,其场面之隆不亚于大年三十。每年初夏,各地商旅皆会云集东州花陵,既为共庆东州花道兴旺,也为来年的生意做准备。 《作者的话》——上述知识点曾在第六十九回有着过墨。 “苟隐凤巢鸦雀崽,徒逞小技当大才。” 对子不算高深,正好够唐朱玲这位黄字门生读懂。看着那副白联上的胶痕,她不禁又气又笑起来:“又是大半夜跑来贴的,自己睡不好也要来骂,什么深仇大恨嘛!” 一边说,唐朱玲手中刮刀上下飞舞起来。 花女也是个动刀的行当,移植嫁接的时候,需要准确地用刀子切中花木的某些部位,需拿捏在方寸之间。这种既讽且咒的白联,贴上去大约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唐朱玲把它们刮下来却只换了一口气。 “上好的南云熟宣呢,墨是什么?还闻不出,反正也是好墨。”跟楚麟恶补了几天文化,唐朱玲也很快学到了不少知识。收拾着手里白联的她,不禁觉得可惜起来:“纸墨也不便宜,这些家伙真是浪费。” 南云产的宣纸特点是不吸墨,就算不小心有大团墨水倒在上头,只消赶紧那布吸走,便不大会留下墨污。照楚麟的话说,最适合蛟壬这种手笨的人。不过这样质地的宣纸,也比普通软纸要更脆一些,唐朱玲一边进屋一边揉纸团的时候,阵阵的脆裂声搅了舍友叶思雪的清梦。 “唔”一阵呢喃从纱帐中响起,随着这两日温度的升高,叶思雪终于也不像之前那么粘着床铺,早上醒来的时间也提早了不少:“什么时辰了?” “吵醒你了?没事。”唐朱玲并没有回答,只是放下了手上的纸团。 并非白联影响了她逗弄叶思雪的兴致,只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唐朱玲已渐渐摸索出了逗弄叶思雪最佳的时间。晚上入睡前的叶思雪逗起来最有意思,那想睡却不能睡最后只能讨饶的模样,让唐朱玲有些乐此不彼的上瘾。不过早上的起床气嘛就不怎么可爱了。听着叶思雪又渐渐缓下了呼吸,唐朱玲知道,这会儿就算回一句“午时已到”也没用了。 人与人一旦相处久了,总会相互受些变化,唐朱玲学会了“正确使用舍友”,而叶思雪则学了她的口癖,困的时候每句话开头都是“唔”来“污”去的。 “好好睡吧,不去上课也无妨的。反正这几天,太学里也没什么正经课好上。”轻声自叹着,唐朱玲关上了舍门,走向了通往中院的花山小径,将一个安静的清晨留给了叶思雪。 她得早些赶去餐堂,比所有院生都早才行。 因为没钱。 太学里的生活本是无需多少钱的,衣食住行一律豁免,只有购置上好的文房四宝时,才需院生自掏腰包。而这些支出,对于三门院生来说,用每月的株钱支付也是绰绰有余。开学第一个月的株钱,还没发下来,而楚麟也早告诉过她,原本手边的银两也都拿来伪造了身份。 原本荷包空空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太学中几乎没有什么药用银子的地方。可自少盟会夜袭三门院生的事情发生后,学监颁下了严惩,黄字门生今后一日三餐只供应馒头,想吃其他荤素,就得和外面吃饭一样——拿银子来换。 “都怪这浑少爷,一天不吃肉就闹腾,害得本姑娘还得这么早起”花山小径的芳香迎面扑来,唐朱玲嘴角明明噙着浓浓喜意,却偏要低声责备几句。昨日楚麟啃白馒头时,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赫然跃于她的左眼前,而右眼前则浮现出浑少爷尝到荤腥时“欢呼雀跃”之状。两幅表情的对比,让唐朱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再也顾不得细细欣赏晨间的百花香气,她脚下的步子逐渐加快了起来。 她是去领肉包子的。 入学那几日,唐朱玲天天跟着江姬芸在后山帮忙,昨晚一位餐堂理事官认出了唐朱玲,为了谢她热心校务,便答应每天早晨偷偷给她留几个肉包子。只是如今太学之中“黄三之争”太过剧烈,学监的严令也刚下,理事官大妈也不敢明目张胆抗命,便嘱咐唐朱玲千万要一大清早就来,那时候院生不多,做些暗地里的“肉包交易”也更安全些。 “其实太学的理事官中,也有不少好人呐。” 捧着一堆热乎乎的肉包,唐朱玲喜滋滋地溜出了餐堂。这会儿膳钟还没响,餐堂内外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不过山中偏静,唐朱玲依稀已能听到远处的人声,大多数人这会儿应当已起床了。此处很快就会人声鼎沸,作为黄字门生,她手中的肉包算是“违禁品”,喂楚麟时自然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给他一个惊喜吧,就藏在老地方。” 她左右看了看,终于坏笑着往三人常碰头的中院小花亭走去。 中院里,晨光已如一道田犁,刨去了地砖上的寸寸暮色,略带刺眼的朝霞下,院生三三两两出现在中院广场之中,唐朱玲捂紧了手里的纸包,赶紧低头加快了步子,雀跃与心悸就像左右两行步点,将小花女的心越送越远,送向了 他那里。 莫道花女勤,更有早来人,他居然还真的在那里! 唐朱玲那拉长的影子堪堪触到花亭口的石阶时,挡住亭身的藤帘就被人从里掀开。 “玲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从藤帘后露出半个身形,声音中却没有太多诧异。 倒是唐朱玲大吃一惊,她好容易忍住将纸包藏到身后的冲动,这才问道:“你你这么早来这里干嘛?” 亭中之人自然是楚麟,他脸上露出熟悉的浅笑,温声解释道:“徐长功师兄这几日打闷棍打上了瘾,蛟壬怕徐长功找他入伙,又不好拒绝,所以一大早拉着我来这里避难了。” 唐朱玲从他撑起的藤帘下钻进了花亭,却四处没见到蛟壬:“那他这会儿去哪儿了?” “他哪儿是坐得住的性子?我说等到你来,然后咱们三个一道去上课,他却忍不住先去客房甲字院探查了。” 听楚麟这么一说,唐朱玲倒也一时没有了拿出肉包的机会。 这几日学府中虽乱象丛生,可有一处地方却依旧平静得出奇。 北骊峰客房甲字号院。 自那日州府探子将红阳真祖送入这个院子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了下一步动作。楚麟倒是设想过,学监设定的这个“陵改”多半是为了将黄字门生都关入内院,这样一来平日北骊峰便等于是无人了,趁这时候,州府探子带着花仙庙师去解毒,那可当真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这个设想也很快成了错判,蛟壬这几日索性一节课都没上,整日藏身在甲字院附近。他虽然不能深入院中,但在外围监视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盯了七天的梢,除了买吃食和倒污水的理事官外,竟没有一个太学先生出入过。 楚麟没想到自己这番判断竟会出错,这几日懊恼的很,吃饭时也越发想多吃些肉了。 正想着事儿,唐朱玲指尖忽得一凉,原来山上入夏晚,又是清早最寒的时候,只是在中院迎风走了几步路,怀里纸包的边缘竟已冷了下来。 她顾不得再多虑,赶紧当着楚麟的面,将纸包往亭中石桌上一放,双手麻利地分开了油纸。 “这是什么包子?肉馅儿的?你怎么搞到的?” 楚麟眼中平和的光芒果然消失了,连客气都免了,直接塞了个满嘴白,腮帮子鼓得发圆,眼眉却弯得细细。 “吃慢点!还大少爷呢,像什么样子。”唐朱玲忍不住笑骂道:“别吃完了啊,给老蛟留点儿。” 吃肉时的楚麟才不管什么兄弟,直接回一句:“不用,老蛟吃狗粮就行。” 被他这么一说,唐朱玲想起上次他俩在麒麟像前亲昵打闹时,蛟壬板着一张脸忽然现身的事情。 “狗粮”这个字也是那天老蛟教给他们的,其中的含义,实在不足外人道也。 唐朱玲本不是爱想事儿的人,可不知为何,此刻的这道思绪竟如漩涡一般,任唐朱玲的心神如何挣扎,却仍旧不受控制地被挟裹到了回忆的激流之中。 桃花林,月中天。 那是红阳真祖刚刚中毒,东州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暗自商量着,要让唐朱玲来做这个替罪羊。楚麟不顾后果地大胆行事,带着昏迷的自己偷偷逃了出去。 哔啵做响的火堆边,楚麟的脸越靠越近,那会儿的他不是想吃肉,是要“吃”她的唇瓣 “!”唐朱玲一个激灵,从这股回忆激流中挣扎了出来,熟悉的红疹“腾”一声从脖子根生起,一直染透两片脸颊。 “玲儿?你怎么了?” 楚麟的声音又把她惊了一蛰,唐朱玲回头一看,这位好牙口的少爷不知何时把十个肉包就给全灭了,正擦着嘴关切地询问着自个儿。 吃了肉之后,楚麟原本樱粉色的唇变得更深了些,在洁白蜀锦帕子的映衬下,看得有些教人挪不开眼睛。 “他的唇瓣,看着比我的还软些不知道猜的对不对”她着魔般地胡思乱想起来。 “玲儿?” 见唐朱玲没有任何反应,楚麟担心了起来。只是他刚往前靠一步,唐朱玲便慌忙跳了起来,匆匆卷起了已经冷透的油纸包,跌跌撞撞逃出了花亭。 “我我去给老蛟也弄些吃的!”亭外传来唐朱玲仓促的解释,还有一句若有似无地自嘲:“不行,不能让他再吃狗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回 此花亭奇谈 《德寿五十五年花陵都刑断签》——“主犯刘善伤重不醒,留待医治。刘氏从犯压赴洳陵,由东州按察司亲审。” 《影卫密报》——“(刘氏等人的囚车)行至半途,遭白莲贼袭,官兵死伤四散,重犯皆为白莲贼所掳。” 她脸颊上那层糖色并未逃过楚麟的双眼,就在唐朱玲匆忙逃出了花亭时,楚麟也在这短短一瞬陷入了回忆之中。 和唐朱玲一样的回忆。 营火旁,凑近少女的香腮上映出一层火光,楚麟一厢情愿地将这层糖色看错羞意,渐渐向她凑近了过去。鼻端摩挲到她光滑的肌肤上,嗅到的却是一股桃花香。 不对。 明明没法呼吸,怎会闻得到桃花的味道呢? “咳哈!哈!” 楚麟骤然发现眼前是仍在摆荡的花藤,自己此刻所处的并不是什么桃花林。 “真咳咳真是的,居然会连气都传不过来,哈!”嘲笑着陷入回忆忘记呼吸的自己,楚麟举手狠狠地锤了两记额头,望着自个儿拳头上沾满的汗渍,他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是啊,距离玲儿被栽赃那一晚,已过去半个多月了。不但花仙庙师一直没找到,连再亲一次的机会也” “啪啪”两声,楚麟左右双掌交替封了上来,毫不留情地将脸上那漏话的源头死死封了起来。下手没顾虑轻重,此刻楚麟的嘴唇实是火辣辣的疼,不过这会儿,一股丢死人的预感已让他顾不上皮肉之痛了。 果然,亭中那张石桌咕噜噜一阵躁动,从桌底的阴影中,冒出了一个黑衣黑甲的身影。 楚麟用力盯着冒出来的蛟壬,眼睛里满是“你听到多少”的疑问,一时都忘了松开紧捂着的口鼻,不一会儿便再次憋红了脸。 兜帽下的蛟壬也是一脸无奈,他干笑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让好奇心肆虐了一把:“我以为你俩都洞房过了,难道连一垒连一亲芳泽都没唔!” 蛟壬那熟悉的笑容还没展现完全,已被彻底堵了起来。一听到“亲”这个字,手无缚鸡之力的楚麟顿时犹如“武神附体”,整个身子以蛟壬都不及反应的速度贴了过来,只见楚麟左手仍旧捂着自个儿的嘴,右掌带着劲风,“啪”一下封在了蛟壬那张无遮拦的口上。 真的是“啪”一声脆响 脆响之后,花亭里就嘈杂了起来。 “我靠痛死我了!你居然下手这么重!” “唔唔唔!” “你个煞叉!先把自己的嘴放开再说话!” “唔唔唔额我是说你干嘛偷听啊?!” “不是你叫我一办完事就赶紧回来的嘛!我还特意等小唐出去了才来的呢!你自己乱说怪谁啊?” “” 一阵大眼瞪小眼的沉默后,就是逐渐恢复凉爽的温度,两个家伙各自揉着嘴唇,随后齐齐叹了口气。 就在温度降到一个几乎用肉眼可以看到的刻度时,还是蛟壬先没能耐住性子。 他翻下兜帽,嘴唇却极为罕见地紧绷着:“看来我猜得没错,你们俩根本还不是真夫妻吧?” “” “你既然不说话” “我无可奉告,并非证明你就是对的。” 楚麟沉声的反驳是那么的突兀,以至于听惯了他细声讲话的蛟壬都觉得一阵陌生。这种陌生感让他忍不住起了逼问下去的意气:“那你的沉默证明什么?你与她到底是真夫妻?亦或不是。” “我不开口,只想证明这种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我可不像你这么放浪形骸。”不经意地避开蛟壬的直视,楚麟转头摆弄起手边的藤蔓上的花苞来:“反正你这般神出鬼没,想知道些什么,偷偷看了便是,又何苦来问我呢?” “你在保护她。” “随你怎么说。”楚麟仍凝视着指尖花藤:“反正我现在开口说的都不算,你想要知道真相,不妨以后再偷偷潜伏在我与玲儿身侧,窃听我们自言自语就是了。这样岂非更可信一些?” “我说你”这种故意刺人心境的语气将蛟壬的怒意勾起,然而“川字纹”才刚聚向额间,就立刻化作了一片愁雾,散向了蛟壬的双目之中:“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靠不住的朋友吗?” 楚麟没有说话,可能是无话可说,也有可能是没脸开口。 蛟壬并不在乎是什么原因。 “一旦有人得知了我夜盗的身份,就算是好友的挚爱,我也会痛下杀手”愁雾化云,随即落下一片暴雨,一滴滴打在楚麟的警惕心上:“在你心里,我蛟壬就是这种人?” 楚麟仍然没有回答,或许是被说中了心事,但紧握的拳头看起来更像是不肯承认这一点。 蛟壬缓缓摇头,继续道:“如果你心里把我看成这么个东西,那这半年多的交情,咱俩算是白攀了。算我老蛟眼瞎” “我现在解释还来得及吗?” “有屁快放!” 花亭中的气温眼看就要再度燥热起来,楚麟的目光终于聚焦回蛟壬身上,望着他紧抿到发暗的嘴唇,一股悬崖勒马的庆幸感顿时笼罩在楚麟心中:“幸好,看来再晚一步,老蛟就真动气了。” “刚才激怒你,不是故意的我习惯了骗人。”随着一阵如释重负的叹息,楚麟也终于放下了先前的顾虑:“是,我的确担心你会为了身份保密而对玲儿不利。” 蛟壬双手环胸,身子重重往亭柱上一靠:“所以说,就和你先前怀疑的一样,唐朱玲嫁给你,的确是为了我偷走的那些宝物?” “我并没有这么怀疑,我只是说,这是最坏的一种可能罢了。” “但不管她怎么来头,你真的喜欢了她。” “” “看来你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嘛?” “为了摆脱州府的人,你偷来的宝物我都已卖掉了一大半。都做到这一步,如果还强辩自己对玲儿没感情,想必傻子都不信吧” “那就好,人生得一挚爱是好事,不管小唐什么来路,至少我几次试探下来,她不像是坏人。做兄弟的,看到你找到天命所归,心里也只有替你高兴。”说到这儿,蛟壬难看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瞬,但很快又咬起了牙槽:“不过我虽然把你当兄弟,你却没能看上老子的人品啊” “不。”楚麟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罢了。” “喂!难道在你的‘可能’里,我还能对小唐下手?”蛟壬失望地上前一步,迫在楚麟的面前,用大拇指顶着自己的下巴:“亏我以为咱俩是一见如故,可以当一对不求功利c不求利弊的兄弟。就算她接近你是为了得到夜盗的宝物,我把到手的东西都让给她有何不可?就算她背后的人是为了掌握夜盗这个人,我就当了这个傀儡又如何?我蛟壬为了兄弟” 如果说蛟壬急促而不忿的抱怨化作了一道海浪,那么楚麟细柔的声音就像一只礁石化作的海燕,在那浪墙中洞穿出了一线空隙:“如果一直是你在替兄弟做事,那这个兄弟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兄弟?” “?!” “父母替儿女穿衣喂饭,是为了享受绕膝行孝之乐;师长替弟子传道受业,是为了收获桃李天下之荣;医者替病人除病怯灾,是为了赢得佛手仁心之誉;臣子替君王出生入死,是为了获封百世余荫之庇。”楚麟的声音就像一道影子,随着天地间的日出与日落,平淡地变化前进着,不论什么直接的刀砍斧劈都永远制止不了阴影的移动,而阴影也永远不会直接伤害任何人与物。它就这样按照既定的轨迹移动着,一直移动到它想去的地方。楚麟的话语,移动到了蛟壬的脑中:“我从小就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付给别人好处。我并非是在侮辱你,但兄弟情义本身就是一种‘好处’。我知道,当你帮我查出刘善就是偷子娘娘时,我的感激和喜悦,就是你老蛟得到的最大的‘好处’。” 蛟壬喉头紧了一紧,若没有那条黑色围巾的遮掩,或许还能看到他喉结的挣扎吧? “但是我楚麟你眼里,难道就是个只懂得靠着你的影术就心想事成的无能少爷么?”他定定地望着蛟壬无话可说的表情:“既然做兄弟,就要有来有往,一味只接受你的恩惠,我只会变成一个废物,而不会变成你的兄弟。” “你” “不过我也知道,我楚某文不成武不就,除了靠着家里带出来的一点闲钱,根本什么好处都给不了别人。而铜臭这种东西,你夜盗是根本不会看在眼里的。不是吗?” “这你也别把自己说成这样嘛” 没有理会蛟壬的打哈哈,把话说开的楚麟依旧继续撕扯着尘封已久的伪装:“那你觉得,在喜欢上一个来路不明,很有可能冲着你来的女人时,我会做什么?” 在乌云的遮蔽下,星光逐渐吞噬了月色,楚麟的双瞳埋入一片阴影中,隐约的几点深邃之处闪烁着危险眸光,像极了两杆直指着命运的火铳枪口。 子弹似乎打中了一个绝妙的地方,蛟壬忽得双目圆睁:“难道你” “每个人都有不想公之于众之事,我也有,你也有,玲儿也有。玲儿究竟为何嫁于我,此事她不说,我便不想追究。所以她背后的人究竟想要财帛c抑或想要夜盗这个人,我也无从知晓。”随着话音的响起,他眼中的星芒愈发刺目:“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切断她与李进的联系。而且目前来看,我并没有猜错,虽然不清楚李进的目的,可显而易见,他就是在背后控制着玲儿的人。” “所以州府并没有追捕小唐是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回 男人心,海底针 《对象日记》——“那他们与我为伍,究竟是与我性情相投,还是为了父王呢?这样想来,世上除了吉祥如意外,竟无一人再可托付信任了,委实可怕至极有时不禁天马行空:‘如果我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名为楚麟的小户人家少爷’或许,这样才能少去这些麻烦吧?” “你是第一个把我当普通人交的朋友,玲儿也是第一个把我当普通人嫁过门的妻子。”在蛟壬点破谎言的一瞬间,楚麟反倒有种脱去负担的松懈,他做下来,用最舒服的姿势斜靠在亭柱上,微扬起下巴。压抑许久的心思,随着一声轻叹释放了出来:“不管是她要追查夜盗,还是你要封口,都不是我想见到的结果。所以我不能冒险,与其自欺欺人,将你二人之间的隐患视若无睹,不如先做最坏的打算,根绝你们敌对的源头。” “我顶多有些狂妄,喜欢闯一闯龙潭虎穴而已。可你这最坏的打算里,也把老子想忒残忍了些。”蛟壬坐到了他对面,抓着鼻子回道:“你给我说句实话,万一小唐的目的真是对夜盗不利,你真觉得我会杀小唐?” 这一问让楚麟拿捏了许久的分寸:“也许你不会取她性命,但难保不会囚禁她c疑惑用一些奇术逼她忘了你的身份。” “你是戏本写太多了吧?世上哪儿有这种奇术。” “天下之奇,本就远超脱我等凡夫俗子的见识,就像东州花女的木术,我原本也是闻所未闻。何况你最没有资格说这话,你这影中藏身的伎俩,还不够耸人听闻?” “我这句先不管,咱们认识半年多,你见我滥杀无辜没?武功高不代表就一定会行凶啊!老子不但盗亦有道,还帮你抓过偷子娘娘呢!”蛟壬佯怒地糊弄过这一节,只用力拍起膝盖来:“就算小唐真是冲着我来的,就算看在你面子上,我也不会对她不利啊!你就不能把我想得高尚些?” “凡事若想得太好,势必希望越大失落越大。”楚麟苦笑着摇头:“你别急着发火,我也想过玲儿的目的与手段,或许把这些说出来,你就不至误会了。” “哎?”蛟壬果然一愣,继而好奇地问道:“在你‘最坏的打算’里,她会怎样?” “为了套出夜盗的真实身份,她或许会用木术催眠我,李进或许还会对我严刑逼供。一旦他们知道了你就是夜盗,也许就会想方设法在你身上下毒,让你变成一个‘药人’一般的木偶高手,替他们偷盗敛财你脸色这么难看干嘛?”楚麟苦笑着自白道:“我的推测也不会偏袒谁,谁也不能保证这些猜测绝不发生,不是么?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不生气了。” “现在已经不是生气的时候了,我只觉得冷。”蛟壬龇着牙倒吸进一口冷气:“冷得我都想喝酒了!我说你个小楚,之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思想这么消这么悲观呢?什么灭顶之灾都被你提前想到了,这日子还能不能过舒心了?” “现在想到做齐准备;总比以后大难临头不知所措好。” 楚麟淡淡一句回复,将蛟壬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看得出来,他这会儿不是不想争辩,而是已被楚麟设想中那一个个以假乱真的结局凉透了心。不过寒意归寒意,眼下的蛟壬总算是放过了“人品问题”,不再赌气的他捡起了方才谈到一半的话头:“所以你就借着红阳真祖被下毒的机会,切断了小唐和李进的联系?” “可以这么说。红阳真祖的事情查得出来也罢c查不出也罢,我其实并不在意。我的打算,只是让唐朱玲这个人在东州销声匿迹。不论玲儿背后站着的人谁,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他再也无法指使玲儿做任何事。玲儿是个滥施侠义的人,我断了她背后的木偶线,再将另一个大谜团放在她眼前,便有十成把握叫她忘记原来的目的。” “我现在怎么觉得自己交友不慎了呢?”蛟壬汗毛都竖了起来:“你小子也太阴了吧?我现在都有点怕你了。” “我还怕你呢!你这夜盗翻起脸来谁拦得住?不是我重色轻友,事情若不到这一步还好,一旦玲儿背后的人咬住你不放,一旦把你逼得翻脸,他要拿下你夜盗,难如登天;你要将那黑手上的一根根手指掰断了,那是易如反掌。要知道,严格说起来,若真有一只黑手在对付你,玲儿也算是上头的一节小指呢。” “你又来了是吧?!” “好好好,就算撇开你夜盗的身份不谈——你先把砖放下——就光说白莲贼出山这件事。就算你绝不会对玲儿不利,她的处境也并非全无危险。” “你是说那些文官儿?他们栽赃小唐这事儿不是子虚乌有吗?不是你编出来的么?” “他们虽然没有明着做,但我既然敢这么编撰,事情自然是有三分真实的。否则我们逃亡降福寺的路上,也不会有这么多捕快暗中设卡了。现在州府的态度如何,我们暂时还无从查证,也许看在我爹面上,州府的人不敢真的栽赃玲儿,但此事绝非目前所见那么简单。”楚麟的话音犹如凉透了的墨汁,既染墨黑,亦更生冷:“我隐约觉得,这一件小事之外仿佛还嵌一个极大的局,在全局之中,你我也好c玲儿也好c甚至是花盟会也好,也只不过是小角色罢了。” 蛟壬不得不用抓鼻子的动作来证明自己没被冻僵:“这也是你最坏的打算?” “我可不是想用这话来替自己开脱。”楚麟说着一怔,整个人的温度为之一暖,眼神也似乎刚从恶梦中清醒过来一样。他惭愧地一笑:“该认的错,我会谢罪的。毕竟这一次不是麻烦找上了玲儿,而是我带着玲儿自找了麻烦。虽说如今已基本根绝你二人的敌对理由,但我这一步棋,却也把所有人扯进了一个深浅未知的局中。白莲贼乃是某国大盗,比你这个窃宝的夜盗要凶险多了。” 蛟壬忽然撇了撇嘴:“本来吧,花陵这地方鸟语花香,我住得挺舒心。现在被你这么一通说,我忽然觉得前途凶险起来了。知道么,前几天你逼我背书,有一句话现在正用得上。” “那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何解?” “老天真要玩儿你,你想再多都没用。” “想再多都没用吗” 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洒在楚麟细腻洁白的皮肤上。蛟壬不经意地抬头一瞥,却发现这张略显阴柔的脸上,此刻已带上了一分憔悴。 ———— 淋淋漓漓的梅雨下到今日总算停了下来,艳阳带来了了一个久违的好天气,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让整个太学乌烟瘴气为之一清的好消息。 “花夜校祭?”楚麟和蛟壬不禁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怎么你俩都不知道?”唐朱玲奇道:“罗师姐是昨晚来告诉我的,其他少盟会的师兄们也应该亲自拜访你们学舍了呀,没人来么?” 楚麟的解释来得并不满:“喔我和老蛟昨晚见到一个先生出来散步,我们误以为他是花仙庙师。我们跟了他很久,深夜了才回的学舍。” 唐朱玲身子往前一探:“花仙庙师?” “不是不是,这位先生大约只是出来散步的吧,咱们跟了很久都没什么收获,可能就是这样才跟师兄们错过了吧。”楚麟干笑着回到话题:“你说太学要提前办花夜校祭,到底是怎么个办法?” 另一边,听着楚麟张口就来的瞎话,蛟壬一句嘀咕实在没忍住:“明明拖着我在屋顶喝了半宿的米酒。” 唐朱玲耳朵一竖,鼻子也危险地动了一动:“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一代绝世高手蛟壬连忙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我是说,我原本还听说花陵这里有个花夜祭,现在太学又要办什么‘花夜校祭’,这两个是一回事儿么?” “哦,是了,浑少爷和老蛟都不是东州人,这花夜祭的习俗就算听说过,恐怕也不知其详吧” 想到这儿,唐朱玲收起了狐疑的神色,细细讲起两者的区别来。 花夜祭此节虽只在一州,如今却已是天下闻名的重大之日,唐朱玲自然不会啰嗦,只寥寥几句便带了个过。值得她悉心解释的,只有这“花夜校祭”一桩。 这“花夜校祭”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花陵都过大节,太学里过小节。往年的花陵校祭,一般都设在花夜祭前十天,全院师生停课三日,请来花仙庙的庙师与花女,共同在校内庆祝花夜降临。这花夜校祭也算是花陵太学建成以来便有的老法,不仅院内师生早已熟知,就连唐朱玲这样的没上过学的人,也对校祭的流程如数家珍。 外头花夜祭只过一天,可这花夜校祭却要过三日。 头一日唤作请仙,全院师生要在花仙庙师与花女的帮助下,用鲜花绿草将内院外院好生布置一番,再于中院空旷之处搭数丈高台,已作“娱仙”之用。 第二日就是“娱仙”,这事儿便与先生和理事官没什么关系了。按照习俗,这一日所有院生都需登上高台,在高台之上献才展艺,施展歌舞c书琴c杂戏c武道等技艺取悦花仙,台上才艺越精,越能令花仙保佑来年芳土繁茂。 而第三日被称为“赐恩”。自娱仙日结束,直至赐恩日午时,在这段时辰中,太学内的先生c理事官以及花仙庙来的客师都不可入睡,所有人必须齐聚一堂,从娱仙日所有节目中,选出一个最好的“头魁”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回 哔哔完了该过节了 《花陵太学校规完整版》——“花夜祭前十日,先校祭三日,款仙赐恩,佑我芳土。” 过了梅雨,就连山上也开始真正热了起来。唐朱玲提壶斟茶,杯口已冒不出一丝热气。 七月了,客房里的所有茶水,都已经被理事官换成了凉茶。 不错,这会儿唐朱玲他们三个并没去后山竹棚,而是又凑在了北骊峰的客院里。 他们逃课了。 说热就热的天气,迫使他们不得不将小竹屋的每扇窗户都打了开来,窗外依稀传来其他院生的说话声。 逃课的人远不止他们三个。 可以说,全书院上下,所有不想找麻烦的黄字门生,都已躲到了这儿来,这个原本就属于他们的“小已院”。 因为不想找麻烦而逃课,这话说来或许可笑,但在如今这番局面下,却是不争的事实。 陵改之后已有小半月,“黄三”相争愈加激烈,学院角落里早出了不少动手不动口的事儿。还好书院诸位理事官管得紧,才一直没出过大规模的冲突。理事官领得是朝廷俸禄,算是半个公人,手里又握着院生衣食住行的命脉,有不少激愤的院生连老夫子都已不放在眼里,却不敢在理事官面前放肆。 于是乎,战火改烧了地方。 按照花陵太学不成文的规矩,先生主内院,理事官主外院,内院当差的理事官只管听先生令被使唤,对于先生没交代过的事情,大多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六日前,徐长功被“古琴公子”作诗嘲讽,气得想要趁夜教训一番这位古琴公子。才刚罗织好几位兄弟,捡好几根趁手的木枝,三个理事官“从天而降”,将他们揪入“回首堂”中整整自省了一夜。也不知是怎么罚的,总之次日少盟会气焰灭了不少,大师姐罗念秋也去“理学殿”请了好几次罪。这一切瞧在众院生眼中,不论立场如何,皆各自安分了不少。 然而徐长功这伙人又怎是善罢甘休的性子?刚反省了一天,次日便找回了场子,趁着古琴公子在“淑瑶台”抚琴听课时,徐长功爬上台后一棵古松,照着古琴公子那张脸便砸下一块干泥巴。 这一砸下去虽没见血,只是吓得古琴公子自此一连几日弹不出意境来,教琴的先生也被气得病了数日。 偏偏这等公然不敬师c不尊道之举,却因为没有理事官抓现行,竟落得个不了了之。就算教琴的先生力证徐长功之罪,凭他一位先生的能耐,最多也只能罚徐长功“终生不得入淑瑶台”罢了。内院讲究的是一先生管一方课室,在师长权威一落千丈之际,这等管束力显然早已约束不住。对于本就无意学琴的徐长功来说,这处罚简直如同没有一样,照他原话说:“谁叫内院的理事官们个个都低着头给先生们当驴使唤呢?不抬头,眼界自然是不宽的。” 自这事后,“黄三”双方在外院越来越老实,反倒是在内院起火。没有理事官的出力,内院中的相斗之势已浓如雷云,说不准何时就会来一场“狂风暴雨”。每日早晨全院学子来上课时,便是唇枪舌剑c甚至拳打脚踢最严重的时候。如今一些不愿惹事的院生,早已学会避开这段“危险时辰”,宁愿上课迟到一两个时辰,总比卷入纷争要好些。毕竟年轻气盛是一回事,大多数院生来此都是为了读书修身c出人头地,可不是来强出头的。 唐朱玲他们虽然不想考功名,可也绝没有闲心去替少盟会“打响名声”,自然也学会了每日一早聚在竹屋,等日上三竿后再慢慢赶往后山竹棚。这间竹屋也算是几人待惯了的地方,唐朱玲与蛟壬被逼着读书时,也是在此处悬梁刺股过的,除了中院那座小花亭外,此处也成了三人惯于议事的老地方。 “我就知道学监大人打得什么算盘了。”回味着凉茶里罗汉果的香气,唐朱玲得意地一竖食指:“他老人家是见不得院生们这般闹下去了,这才要提前办花夜校祭,好让黄字门和其他三门重归于好呢。” 蛟壬显然是对微苦的凉茶不甚满意,皱着眉头直摇头:“简直异想天开!现在两边院生闹得这么僵,搞个什么校祭就能和好了?哎?你翻书做什么?” “本姑娘可是三思而后言的!”只见唐朱玲双手抓着一本《三十六计》,正翻到“李代桃僵”那一页。书页后头,小花女露出半个脑袋,言之凿凿道:“这‘陵改’啊,的确是一步臭棋,还得黄门和其他三门针锋相对的;不过这花夜校祭就是一步好棋了,只要所有院生齐心协力去准备校祭,一来彼此之间没空寻仇,二来在同舟共济之后,彼此之间的怨恨就能消弭了呀。” 蛟壬还是不肯相信:“那有这么容易,你看徐长功那种性子,就连先生的课他都敢中途破坏,会去在乎什么校祭么?我猜这也是一步臭棋,弄不好就会变成双方互相搞破坏,只会火上浇油呢。喂!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后半句话,他自然是对楚麟说的,然而出乎蛟壬意料的是,楚麟这回却摇了摇头:“我觉得,徐师兄他们虽然怨气颇重,但未必会拿这趟校祭来报复三字门生。” 楚麟刚说完,就觉得身边升起一股怨气,远比那些黄字门生的浓烈许多。他转头一看,蛟壬一双死鱼眼直直瞪了过来,栩栩如生地骂出了一句:“你那个‘最坏的打算’呢?有小唐在就没了是吧?” 被这眼神刺得难受,楚麟不禁挪了挪位子,又赶紧解释道:“咳咳老蛟,你我都不是花陵本地人,我总觉得此地百姓敬花如敬佛,花夜祭又是大日子,恐怕他们就算敢藐视师长,也不太会故意怠慢花夜校祭吧?不信你问玲儿啊!” “那是当然!”楚夫人立刻证实道:“据说东州原本少有‘志物’,是个贫瘠之地,多亏发觉了芳土,才养活了一州百姓。在东州百姓眼里,花就像是他们双亲一样,将他们养大养富的恩人呢。别说花陵了,就算整个东州,也没有人敢对花夜祭怠慢的。” 楚麟点点头:“平日也听大吉他们说起过,花陵一地有‘花为亲’的说法。东州之地因花而富庶,他们把花仙放在神佛之上,把花尊作双亲,也不足为奇了。” 唐朱玲则放下《三十六计》,继续下着定论:“天地君亲师,亲比师还高呢!我敢保证,就算徐师兄他们敢对师长不敬,也绝不敢在花夜校祭胡来的。你信不信?” “信”蛟壬的脸色更像死鱼了:“你们夫妻合伙儿欺负我,我怎么说得过” 唐朱玲脸色“腾”一下红了起来,端起已经喝空的瓷杯,慌忙转过身又细细地品起茶来。蛟壬“嘿嘿”一笑,无声地对楚麟挑了挑眉,仿佛就在邀功一般,却被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那个玲儿啊老蛟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制止了蛟壬的胡闹后,楚麟强自镇定下来,正色问道:“花盟会在花陵都可谓只手遮天,少盟会中都是这些土皇帝的子嗣,的确不好与东州百姓相提并论。不知道‘花为亲’这种习俗,对花盟会这样的势力来说管不管用?说不定徐师兄他们也会有恃无恐,就算对天地也没有敬意呢?” 楚麟这么一说,蛟壬这边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唐朱玲反倒皱起了眉头。 只听她斩钉截铁道:“就因为是花盟会子弟,才更应该敬花如亲。就是因为花木生意好做,才叫那些花会变得如此富庶!他们敢忘恩负义?” 此话听着着实太过天真,楚麟正思索着如何委婉地告诉她“这世上忘恩负义之人遍地都是”,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应和:“说得好!” “罗师姐?” 这熟悉的声音果是罗念秋,只是她今日画着淡妆,一头公子发髻,也没带任何发簪珠饰,就像个普通的男院生一样站在窗下,这才叫众人都没有发觉。 三人不禁起身对罗念秋拱手招呼,楚麟落在最后一位,心中低忖道:“不好,光顾着说话,却没留意窗户都大开着,也不知道罗师姐听去多少。” 唐朱玲则赶紧将罗念秋迎进屋来,替她看坐斟茶。 罗念秋脸上找不到一丝“听墙角”的窘迫,反而坦然自若地饮茶说教:“我东州一地皆是芳土养活致富,花盟会贵为花商之首,对花仙花草的敬意比普通百姓更胜一筹。那位少盟会子弟敢在花夜校祭上举止失当,莫说我罗念秋不会坐视不理,事情传出去,只怕连他家的花行都会受千夫所指,不日便要关门大吉了。” “这么严重?”见罗念秋语气如此正容,楚麟蛟壬二人这才相信了东州人对花的敬意之重。 楚麟想了想,试探道:“那这么看来,学监大人提前举办花夜校祭,的确是一剂调和黄三关系的良药了?” 罗念秋定如镜湖的眼中起了一丝欣赏的涟漪:“你们也已看出来了么?不愧都是我少盟会子弟,如此懂得审时度势,倒是省去了我不少工夫。” “看来她之前并未偷听到太多。”楚麟暗自松了口气,又抢在唐朱玲最快之前问道:“不知罗师姐亲自来,想要我们在校祭上帮什么忙?” 罗念秋定定地望了楚麟片刻,心中泛起些许不甘心,可在现实面前,她也不得不默认了下来。 “蛟师弟与唐师妹才是真正的花盟会子弟,可是比起他们两人来,这位布衣出身的楚师弟,才更像是三人中的龙头翘首唉无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收复这样一位人才留在身边,蛟师弟也定有独到之处。”想到这儿,罗念秋略显肃然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自然是为了‘娱仙日’的献才了。” “献才?什么意思?”在罗念秋和楚麟的共同注视下,蛟壬像个没事人一样用折扇挠了挠背后,随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就是表演是吧?!说得这么文绉绉,差点又没听懂,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回 大陈达人秀花陵校区海选 《三十六计之李代桃僵》——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此计原指桃c李共患难,比喻兄弟相爱相助。后用来指互相顶替或代人受过。 女学舍,癸字二十号房,全女舍中最漏风最阴潮的一间,被另一座山峰的餐堂大殿挡着,这里终日晒不到日头,门口那棵大树根须上生着不少蘑菇。 不过,天时总算克服了地利,出了梅雨季后,山上的气候直接由冬转夏,漏风阴潮一转眼就成了通风凉快。 叶思雪迷瞪着眼,仔细铺卷着那床白棉被。忽然,她的耳朵微微一动,视线自然往门口移去。 吸气c呼气 当她平静的气息刚巧渡到第十个轮回时,学舍的移门一开,唐朱玲抱着那册《三十六计》,笑嘻嘻地跑了进来。 “后山教棚看不到人,我就知道你又翘课来补觉了。”一进屋,唐朱玲往叶思雪身边一站,满脸写着“本姑娘别有所图”几个大字。 唐朱玲的脸色比《三十六计》好读懂多了,叶思雪塌下肩膀无奈道:“说吧,这回又要什么?你该不是天气转热,你又要抢我薄毯了吧?!” 她说完死死抱住那卷丝绒薄毯,双肩瑟瑟发抖,看唐朱玲的目光犹如望着山贼强盗一般。看得唐朱玲忍不住都自责起来:“我平时真就只是爱逗她而已,莫非玩笑开过头了?” 为了“表面清白”,唐朱玲连忙后退一步,直说道:“不是,是找你帮忙参加校祭的事情。” 谁知叶思雪一听完,立刻又变回了那副起床时谁都不爱搭理的模样,只扔下一句“校祭?不参加”便歪着头继续铺起床来,直叫唐朱玲一点脾气都没有。 尽管不如她家里那口子那样诡计多端,可在“说动叶思雪”这事儿上,唐朱玲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别这么无情嘛,思雪~小雪雪~嘿嘿嘿嘿”好歹是同住十多天的室友,叶思雪最吃不消的套路,唐朱玲早就摸透了。她痴笑着从身后一把环住叶思雪的柳腰,玩闹一样替她掖起被单边角来。 这种姿势,常人铺床自然不好用,也不是手帕交之间要好的拥抱,而是唐朱玲对付叶思雪的绝招。 果然,叶思雪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分明唐朱玲十指都捏着被单,可怜的她腰间却是一阵阵发麻。 唐朱玲知道她腰眼最禁不起捏,却故意拿前臂蹭着:“小雪雪,大家一个学舍,花夜校祭这么个大日子,不上‘献才台’多可惜,一道去众乐乐嘛~” 她这么一蹭,一阵寒麻从叶思雪头皮直传到脚趾尖,很快,带着颤音儿的抗议声响起来:“书院书院同窗这么多,你找别人去。” “我一圈儿都找遍了,这个角儿啊,只有你演最合适。” “角儿?” ———— 两个时辰前。 此处是小已院里最大的一间客堂,屋子与麒麟阁的门堂差不多大,建成了北方的团坐式,中间不设方桌而是大圆桌,少盟会中家世最显赫的十一位院生此刻正围桌而坐,比如少盟会名义上的盟主罗念秋;又比如在近日谣言中即将被轰出太学的徐长功;而“楚风花会子弟蛟壬”c“钟牙花会闺秀唐麟”,自然也有资格被分到一个座次。 至于“楚朱玲同学”,可就只能与其余人一样,凭两条腿站着议事了。事实上,除了坐着的人外,屋内一共挤着四五十位院生,他们或坐或站,心里的打算或许各自不同,但目光聚焦之处却是一致的。 先是陵改,后复校祭,便是将此夏称作“风云际会之时”也不为过。随着局面日复一日地变化,全院的黄字门生自然而然已比往日团结了许多。那些平时少盟会不惜搭理的平民子弟,也逐渐聚集在了同一间屋子里,默认了少盟会占据着那张最中间的桌子。每一双眼睛都在期待着,期待这群曾被十德殿踩在脚下的花盟子弟,能在此际一鸣惊人,带着他们其他黄字门生一道鸡犬升天。 “不要念如梦令!演白话戏肯定好看!演白话戏!” 就在众人瞩目的焦点圆桌之处,站起一个外披青衫,内衬樱红的女院生。唐朱玲咋呼的一喊,震得在场的众人皆是张口愣目,站在她身后的楚麟赶紧一按肩,将她摁回了座位,这才对着周围干笑了一圈。 “唐师妹,这个白话戏虽是浅显易懂,可到底不登大雅之堂啊”劝阻她的竟是惹祸精徐长功,此人扔去棍子拿起折扇后,话中愣是透出一股师爷味道:“此番校祭,可并非众人玩闹一番如此简单。陵改之弊,院规之弊,相信学监大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我猜他老人家就是想借‘献才较艺’,给咱们黄字门生一个机会!只消咱们黄字门诸位兄弟齐心协力,在‘娱仙日’上祭出状元之才艺,这花陵太学自古以来的歧视之风,必将被我等一扫而空!” “长功所言甚是。”说话的是罗念秋,坐在首位的她平日甚少出面,但就连唐朱玲都知道,一旦当罗念秋亲自说话时,她的话却比所有人都有分量:“花陵太学积弊已久,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能扭转乾坤,娱仙的节目还当慎选。” 蛟壬忍不住回头对楚麟问道:“一个校祭的节目,关扭转乾坤什么事?” 这几天他都忙着监视甲字院,对这次校祭可谓知之甚少。 只可惜,楚麟斟酌再三,依旧选择了三缄其口。这屋子就这么大,除非楚麟突然有了一甲子功力学会传音入密,否则就算轻语声压得再低,也难免会引起旁人注意。此处所聚不是少盟会子弟便是黄字门生,他“楚朱玲”一个布衣出身的玄字门生,能被允许留在此处已是大不易。 幸好,蛟壬的疑问自然有人解答,听见了蛟壬的低语,罗念秋轻轻一笑:“蛟师弟与唐师妹都是新生,恐怕对这花夜校祭的规矩还不甚清楚。长功啊,你说话不啰嗦,给诸位师弟师妹讲透彻些。” 徐长功说话,果然没有罗念秋这么瞻前顾后,不过几句话,就让唐朱玲等新生明白了这花夜校祭背后的实质利益——改制。 “长功说的不错,此番消息确凿。”徐长功方言毕,罗念秋环视四方,将诸人的气息都压得屏服下来,直到整个屋子鸦雀无声时,少年老成的大师姐这才放声喝道:“娱仙之日,献才之台,天地玄黄四门各显一长,由十一诸位师长及贵宾亲笔投签,中签多的一门视为魁首。魁首之荣,太学校规,可为其改!” ———— “我不去,麻烦死了。”学舍里,叶思雪堪堪挣脱魔爪,见唐朱玲马上要卷土重来,赶紧爬上床用枕头护住了身子,争辩道:“再说一个娱仙献才罢了,什么‘演得好能改院制’,这话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唐朱玲追到铺子上,俩人开始隔着枕头老鹰抓小鸡:“咱们黄字门的献才节目都选好了,就差两个人差两人一台戏就齐活儿了。” “还差两个呢,我一个人来也没用嘛!”唐朱玲说话间招招取人软肋,叶思雪艰难地用枕盾抵御着,分神之下说话还能如此流利,着实不易。 不论手上还是嘴上,唐朱玲都锲而不舍:“你先答应答应下来,这样不就只差一个了么?哈!看你往哪儿跑。” 一记唐氏掌法按住了叶思雪的小肚子,唐朱玲打蛇随棍上,按住了就是一阵乱挠,挠得叶思雪蜷缩成一团,偏偏就是不肯就范:“校规有言,擅改者非我儒类。除非学监亲口宣布,否则光罗念秋这么说,我不信。” 唐朱玲一边享受着软乎乎的手感,一边补充道:“可是楚楚朱玲说罗师姐此话不像胡诌啊,师姐哪有这么大胆子乱传谣言?” “他是你相好的,你信他我可不信。” “” 唐朱玲一声不吭,只默默拿出了挤花汁的力道,叶思雪缩得更紧了。 ———— 小已院,圆桌房。 自从罗念秋抛出这一惊人的消息后,关于花夜校祭的讨论,早已集中在了如何“夺得头魁”一事上。毕竟这几日闹也闹了,脾气也发过了,这些黄字门生便是火气再大,毕竟都是一群读书人,“欺师灭祖”这等事是绝无魄力做的。如今学监这步棋一下,犹如引洪入谷,院生门有了合乎道义的宣泄方向,自然心满意足地一头栽进了这次校祭的准备里。 此刻,他们就在争论该在“娱仙日”时献上什么才能。 “我等虽是黄字门生,却也隶属十德殿,没少受过诸位老夫子的指点,还是吟四段如梦令,既合节气,又展才学!” “是啊,先生夫子们都是大儒,客宾也大都是花仙庙c都书库来的文人雅客,演白话戏也太不登大雅之堂了。” “可唐师妹的考量也有道理,比才学,咱们都是黄字门生,先生们只指点过咱们皮毛。靠这点皮毛,还能比过天字门生去?” “书法c诗学c琴瑟,咱们都略逊一筹啊。” 见诸人你一言我一语,都陷入了两难抉择,楚麟这才找准了机会,悄悄对唐朱玲耳语道:“娱仙日花仙庙的庙师也会来,正是咱们追查的好机会,你踩这趟浑水做什么?” “路见不平啊。”唐朱玲想都没想,扭头就跟楚麟撞了个前额碰下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回 多做多错 《影卫密报》——花陵都府衙门。总捕头:李进(下落不明),副总捕头:燕君胧(传言此人秘密追捕李进中,行踪不明)。 据说人的额头也有血脉,只是纤细的很,平时根本察觉不到有血液流过。不过一旦前额撞到了东西,人在疼痛之余,八成还能感受肌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在一跳一跳的,那便是血脉所在了。 上述这一小段,跟咱们的故事全然没有关系,唐朱玲既不知道这事儿,也全然没有学习的兴趣。 就在整个屋子里的院生们议论纷纷时,她正忙着揉着自个儿一跳一跳的额头:“唔痛死。” “怪我。”楚麟这边也不好受,整排下齿都有种被“松了土”的感觉,他捂着嘴告了个罪,见四周的同学们并未留意,这才继续说起正事来:“你参加娱仙献才,不会是想在戏里插一段木术,故意让花仙庙的庙师们认出你的身份来吧?” “哎?”唐朱玲一怔,顿时连头疼都忘了,只来得及在惊呼之前捂住樱唇:“好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 一见她两眼冒星,楚麟便知是自己又想多了:“此计也使不得。我打听过了,虽说东州培育花女多年,可真的往街上一走,除了你以外咱还见过其他花女么?你在台上一展露木术,花仙庙师们自然会知道你是弟子,可州府的探子也会识破你的身份,此法后患过甚,我觉得用不得。” 自那天无意间撞见后,州府的人与红阳真祖便始终住在客房甲字院里。要说这花陵太学中没有州府的眼线,就连唐朱玲也不信的。楚麟将此计的风险这么一提,她果然一阵后怕,摇摇头道:“那便不用此法,好好演上一场戏,堂堂正正赢下这场献才。” “她还是这么坚持?”楚麟心中一奇,又问道:“罗师姐说此番胜者可以逆修校规,你该不会是想以此为条件,让学监大人派花仙庙师来给黄字门生上课吧?” 唐朱玲一双杏眸忽闪忽闪地回望着他,这眼神让楚麟又是欣慰又是担心:“她的心思真的很容易猜啊。” 他正想解释“就算获胜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决定修改的内容”,唐朱玲熟悉地感叹声再次响了起来:“你真是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样呢?” “没想到?!她刚才那个眼神,不是‘被说中了心思’而是被‘勾起了心思’吗?” 满屋子嘈杂的讨论声中,被撞到下巴的楚麟反而扶着额头,无奈地解释起这第二计也不可行的理由来。在他对面,是被撞痛额头,却托着下巴仔细聆听的唐朱玲。 ———— “你就是一时技痒,想上台演戏吧?也好,你在太学戏台上过足了瘾,就不会天天晚上缠着我说包龙图的段子了。” “一码归一码哦,我又不是喜欢演戏,只爱看戏而已。这回拉你登台,本姑娘可是一心为公的。” 学舍里,唐朱玲与叶思雪二人以收起了玩闹的架势,只是简陋的学舍中并无桌椅,坐卧都只有床铺。唐朱玲不乐意爬回自己床铺,便赖在了叶思雪铺子里,和她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说着话。 向来没有表情的人,一旦窃笑起来便会特别明显,比如此刻叶思雪微微勾起的嘴角:“既然不是你自己想演,那还是为了那个叫楚朱玲的穷秀才?” “被褥才刚铺好,要再弄乱吗?”唐朱玲做出一副又要去挠她痒痒的架势:“反正这是你的床铺哦。” 叶思雪赶紧往后一缩:“不管什么理由了吧,你别扯上我嘛。” “不行!”前一刻还奸笑着高举着魔爪,下一刻唐朱玲已是正襟危坐义正辞严:“我问你,从开学那日算起,咱们这辈子会有多少天是待在在这花陵太学的?” 只消唐朱玲一收起爪子,叶思雪立马立刻就会变回一副诸事无意的模样:“学制是三年。但人生如浮萍,说不定哪一天便走了,又怎么算得出几日几夜呢?” 这回答凑巧触到了唐朱玲心尖:“说不定哪一天便走了是啊,我也不会留在这里读三年书,哪一天查出了给红阳真祖下毒的线索,说不定也就走了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嘛!” 她继续正色道:“诸位同学都是一心求学,才会将年少正好的时光留在这所花陵太学里。如今陵改生乱,黄字门生和其他三门整日里斗来斗去的,大家连读书的心思都没了。难得学监大人刻意提早了花夜校祭,就是为了找个契机平息这场乱象,咱们都是太学里的院生,难道就不该出一份力?” ———— 两个时辰前,应少盟会之邀而聚集起来的黄字门生代表们各自散去,他们就像蜜蜂一般,将这次会面商谈的结果传散开去,让全院数百位黄字门生都闻到了“机会”的芳香。 此番聚议落得个不好不坏的结果。好处在于,“承学监美意,齐心应对娱仙日”这一点,得到了全体黄字门生的一致赞同;然而代表黄字门生的节目只有一个,究竟献出何等才艺,众人依旧没商量出个定论来。 散了会后,蛟壬依旧按照老规矩去监视甲字院,唐朱玲与楚麟二人借口撰稿戏文,又钻进了小竹屋里。反正这几日他们形影不离的模样早被全校看过多次了,如今忍受着背后无数目光并肩而行,他们竟也能处之泰然了。 “出一份力?”瞎圆呼了半天,却得到了这么个近乎简陋的说法,正要就坐的楚麟动作一顿,不禁又重新站了起来。 唐朱玲并没有看见,她背对着他,照例准备着茶水。 暖壶里已加满了热水。 每日午时,当院生们都去餐堂时,理事官们就会过来这里,帮每一栋客房的暖壶换水。 茶叶就在脚边一个西域式样的木箱里,但唐朱玲并没有打开,客房里每日提供的茶叶只是最次的茶梗,比起这粗茶来,楚麟更偏爱她亲手采摘的花瓣。 竹屋里的白瓷杯一套四只。用的时间长了,其中三只不是磨了口就是透了缝,理事官门内一直没换,毕竟贵宾都不会住已字院来。唐朱玲一找就找到了那只完好无损的瓷杯,拿净水洗了,转身放在了楚麟面前。 “你是不是要说,这边一大堆烂摊子还没收拾,我又揽下了排戏的事儿,有点不知轻重?” 楚麟一愣,从来都是他猜中她的心思,这种反客为主的情景,在他印象里还是第一回。 就算再怎么不善察言观色,楚麟的一时语塞依旧让唐朱玲猜出了答案。 “只有这件事,一猜就准呢。”俏皮的笑意死死守在了唐朱玲的唇角。 泡茶c斟茶,唐朱玲的动作和往常一样的轻快,只是一个往常绝不会想起的声音,如今反复在只有她能听见的地方不断轰鸣着。 “《大陈律劫盗法》尚未背齐,为何就要借《诈欺法》?” “燕捕头,衙门后头卖豆腐脑的老爷子被讹了一两银子呢!” “唐朱玲,你并非捕头,此刻我教你律法,也只为卧底时用,此事与你的任务有和关联?夜盗一案事涉王家脸面,你重任在身,被一位老翁分神,未免太不知轻重!” “不知轻重吗?” “玲儿!茶水都满出来了啊!好烫!” “哎?哇!你腿没事吧?”警醒过来的唐朱玲赶忙扯来一张床单,也不顾尺寸大小,赶紧往楚麟大腿上盖去。 在她及时扑救和连声道歉下,楚麟也就是蹦跶了几下,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见被单上吸入水渍不多,楚麟站起行走也没什么大碍,唐朱玲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楚麟对面,一丝沮丧终于钻破了伪装,落到了早有察觉的楚麟眼中。 “玲儿” “有个事儿不能把详情告诉你。”毫无理由的,听见他轻唤自己的名字,唐朱玲心头一颤,此时此刻的所想,自然化作语言说了出来:“不过‘不知轻重’这句话,以前也有人这样斥责过我。” “是你花仙庙的师父,还是李总捕头?” “都骂过,还不止他们。”唐朱玲光棍的认了下来,忽然带着一丝希冀抬头望向他:“你呢?现在心里头也这么骂着我吗?” ———— “当然不知轻重啦!”叶思雪毫不客气地一句顶了回来:“就算你不说详情,我也看得出你每日忙东忙西,有很棘手的事情要办。已经忙成这样,还一脚踩进那个‘娱仙献才’的坑,都堪称愚鲁了。” 唐朱玲向来不肯在叶思雪手下吃亏,可这一次,尽管被说成了愚鲁,唐朱玲却依旧稳稳坐在原地。 “确实,第一件事都没有做好,却急着做第二件事,往往两头都落得空”她抬头悠悠地回答:“比起专心致志只先做好第一件事,我的确愚鲁呢。” “而且还要我陪着你一起笨。” “也不一定是笨嘛!虽然两头忙两头都容易出错,但是换个念头想,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焦急等着第二件事的结果。”唐朱玲一笑:“若是每一个人都要一板一眼先完成第一件事,那等待着的人岂非太可怜了?” “你这是自圆其说。” “不是我说的哦。”她笑得更甜了:“楚楚朱玲告诉我,他曾听一位朋友说过一句话,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叶思雪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分明没有喝茶,苦涩的味道却从未知处扩散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回 不做大错 《拳度百科》——舍本逐末:古时以农耕为本,工商为末,谓弃耕从商乃是抛弃根本的愚蠢行径。好比种树未曾顾及其命脉所在的根本,反倒花心思在其枝头表象。比喻抛弃事物根本c内情c主要的部分,而去追求细节c表面c次要的部分。 花陵都捕衙的后巷里,一直有那个卖豆花的铺子,由一个老汉独个儿照应着。 他不但手艺地道,还少有小本生意人的吝啬。遇上口味重的客人,该有的葱香蒜辣,老汉从不吝啬,向来是撒得满出碗口才端上桌。 世间是不公平的。 这么个老老实实做买卖,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人,仍会有人去刮他的油水。 比起这两个月来的精彩纷呈,这些记忆几乎平淡的没有味道。唐朱玲也早在无意中就将它埋在了心府深处,若不是这回遇上陵改之乱,或许下一次忆起此事来,早已到了白发苍苍之时? 遗憾如一杯掺了酒的水,几乎没有什么味道,可一尝之下,却也绝说不出“甘甜”两个字来。 夜盗猖獗,重责压肩。 那一两银子,唐朱玲终究没有替他追回来。 如今她早已成功“嫁”入了麒麟阁,楚麟对她宠纵之深,竟敢于为她而与州府周旋。唐朱玲甚至怀疑,或许某一天,她即使坦言详询夜盗之事,楚麟也会和盘托出。 照这么看,当时她没有分心去管那老汉的闲事,或是对的。 是的,毕竟,不做,不错。 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假设那老汉的女儿得了疾病,真等着那一两银子买药救人呢?若是他日,与老汉相遇在他女儿的坟前呢? “本姑娘当时有重案在身,不去要回你的钱,我也没什么过错。” 这句话,可说得出口么? ———— 和平日一样,叶思雪许久没有答一句话,只沉默着与唐朱玲相对而坐着。只是唐朱玲的目光投在她的眼睫之处,而她却垂着首,眼中只见着唐朱玲那双玉足外的白袜。 “岂非金口玉言哉?”缄默终为一叹所破,叶思雪向来百味不沾的声音里,泛出一丝淡淡的苦:“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凡人总爱自作聪明,整日谋东算西,却不懂唯有无为方是大智慧。” 她看到唐朱玲的脚丫子蜷缩了两下。 “可是看你神情,他这话也是白说了。”叶思雪抬起头,果不其然满眼都是唐朱玲锲而不舍的甜笑:“楚师弟那位朋友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 “听进去了,只是不同意而已。” “所以你还是要一心多用,参加这回的娱仙献才。” “一定要参加。” “舍本逐末。” “难道‘末’就不重要了么?” “?!” “对树木而言,根须是命脉,细枝末节也是其寿命中的一环。舍本逐末当然不对,可舍末保本也错的很呢。照我说,舍了谁都是错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为什么不拼一拼,把本末两端都照顾好呢?” “你” “太贪心了?”酒窝一深,唐朱玲也自觉不好意思起来:“我知道一朝顺心易,万事如愿难。可人这一世,不就是千事万事串联起来的么?满脑子‘少做少错’的心思,从头到尾只揪着几桩大事不放,世间其余一切都视若浮萍,这样的一辈子,又比‘舍本逐末’好多少?不也是抱憾走完了么?” “你就是想要万事如愿?” “至少被我碰上了,能管还是要管。手头已经忙的话,再辛苦些不就好了?”唐朱玲揉了揉叶思雪伸在前头的左脚:“这回你就入了伙儿吧!咱们这白话戏需要五个女角儿呢!” 她央求着,神情中不见丝毫的妥协,望着她满是期盼之色的杏眸,叶思雪就头疼起来。 看样子,唐朱玲这样的人,她是说服不了。 但是,更令她头疼的,是唐朱玲背后那个人。 能让唐朱玲这么高高兴兴回来,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一堆如此童稚的话,显然是事先已有另一个人赞同过她了。还是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 两个时辰前。 小己院。 竹屋。 那只完好无损的瓷杯就放在楚麟手边,久久未曾就唇的茶水早已变凉。 可唐朱玲的眼眶却是热的。 “我觉得,不知轻重亦无不可嘛。我小时候也曾遇上过这样的事情,第二日先生就要考较学问了,偏偏书童忘了准备苏墨,被总管挑出了错,借机带去柴房重罚。那次考学颇为要紧,还牵动了全府上下。当时兄长也劝我专心准备,莫要为一个下人分了心神。不过” “不过什么?!”楚麟的每句话里头都像是带着钩子,唐朱玲的好奇心顿时被一勾而出,连他不慎说漏嘴的那句“兄长”都没有深究。 “不过我那时也还小,不懂轻重缓急,还是去柴房说了情。” 听见他这般选择,唐朱玲的酒窝笑得更深了,单纯的欣喜外,竟不知为何多了点莫名的自豪感。 “考学问的时候,过了关没?” “先生倒是不为难我,考较的题目都不难。只是一顿冷嘲热讽总免不了的。” “为什么?你学问这么好,连不难的题都答不上?” “不。”楚麟忙解释:“文章背出来了,可前一天找总管求情的事被爹知道了,他便说我‘轻重不分c舍本逐末,以后成不了大事’。” 唐朱玲闻言,想着程邢爽朗的模样直犯迷糊:“这么刺人的话不像是公公说的啊。” “额!人上了年纪嘛,总会变和蔼一些的,你不知道,爹年轻的时候那个说话可狠了。”楚麟这边赶紧圆话:“所以你现在想要出手帮这些院生,我懂的。” “你真的不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么?” “虽然有点胡闹,但绝不是无理。”摩挲着渐渐熟悉的瓷杯,楚麟淡笑道:“这是一处好学府,虽说才住了十几天,可这山间的草木墨香,内院朗朗书声,都已经习惯了。真要说起道理来,这么多学子的韶华之年都倾注在此,你我若是眼睁睁看着局面这么乱下去,反倒才无理吧?” 夕阳的余晖从竹缝中透了进来,将楚麟染成了一尊赤金般的佛像。 唐朱玲被霞光映得眯起了双眼,视野狭缝的楚麟却变得更加慈祥可爱。 “那个被你救了的下人,一定很感激你。” “感激什么呀,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哎?” “那个被总管刁难的人,就是大吉嘛!” “总之,你就是不反对咯?那赶紧替我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说服其他师兄,让他们也应下白话戏的主意” “白话戏确实不登大雅之堂,你可有把握” “我女中诸葛的本事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貌似以前出主意的人都是我吧?” 兴冲冲的议论声中,楚麟端起凉透的茶水一饮而进,顺带在心里头补了一句:“程师父啊,逼不得已,扯你过来顶个罪,海涵啊” ———— “行行行,是我目光短浅,是我见死不救,唐女侠你就快从我床上下去吧” 此刻,映在窗纸上的光早已透出了月色,到了点的叶思雪困意顿生,与唐朱玲的对峙也渐渐露出了败像。女中诸葛唐朱玲早料到这番光景,望着叶思雪打架的眼皮,她只觉得此刻自己正端坐空城之上,就差在腿上摆一座琴了。 “思雪啊,圣人说过,怀能无为,是什么呀?” “嗯”可怜的小妮子打了个打哈欠:“是为怯。” “见死不救呢?” “同同为恶。” “那你说,如今这学院被陵改祸害成这样,咱们身为花陵院生,该不该路见不平啊?” “好依你还不成么你赶紧让我睡下吧” “那你算是答应了?!”唐朱玲喜得直摇她肩膀:“我唐麟的朋友,可都是女中豪杰,思雪你不许反悔哦!明日可得陪我一同编词!” “我现在还不会反悔,不过圣人也曾有云,过子不眠是为苛。你再不让我睡再不让我睡” “坏了坏了,思雪眼睛都泛血丝了,怎么好像肤色都暗了下来?怕不是她真的体虚,只晚睡这么一会儿就算了,今儿她怕是真被我烦的够呛了,再闹下去本姑娘该挨打了吧?” 人也欺负够了,口实也到手了,唐朱玲赶紧见好就收,麻利地赤脚踩在桌上爬回了自己那边的床。她人一走,叶思雪连发辫都未解,穿着外衣就往薄毯里一钻,平和的呼吸声如夜谣般传来,唐朱玲好奇地打量了几眼,终究还是没有深究。 “有罗师姐c江师姐c思雪再加上我,那就还差一个女角儿啦”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唐朱玲憧憬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该哪儿去找呢?哎!偏偏咱们黄字门,女院生怎么这么少?” ———— 次日,唐朱玲起了个大早,叶思雪似乎受了昨晚的拖累,连半醒都不曾有,直到过了早膳时分,依旧是呼呼不觉。 唐朱玲不忍再把她拖起来,只得留了封书信,自个儿先往小竹屋。 如今另有不少黄字门生盘算着以如梦令作为献才节目,罗念秋没有拿主意,故而唐朱玲这边依旧还是老样子,只有楚麟与蛟壬两人可以商量。 万幸的是蛟壬这边点头极快,如梦令意境暧昧晦涩,自然不如白话戏浅显易懂,蛟壬少通文墨,要他站队,自然没有任何悬念。 只是楚麟仍忧虑重重,蛟壬与唐朱玲受不了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可这花陵太学不就是文人聚集之处么?他们越是推崇世俗之乐,楚麟反倒更担心有多少黄字门生会同意这想法。 直到蛟壬一拍桌子,说出句不讲理的话来,楚麟这层忧虑才彻底烟消云散。 他记得蛟壬原话还衬着一声拍案惊响:“管他答不答应,我现在是楚风花会的人,甭管是谁,还敢不听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回 四缺一 《书谈》——苏墨,泛指江南一带产的上好干墨,正宗苏墨在成型时需添加花精,如此成墨化开后便有一股苏合梅的香气,纸笺留香。 蛟壬说服别人的理由听上去荒谬的很,但见到他这副不讲理的模样,楚麟却意外地直接点了头。 楚麟的确没有猜错,事情远比想象中顺利许多。找到罗念秋的时候,他只听了蛟壬三句话,便立刻复议了“以白话戏登台”的念头;找到几位带头的黄字门生时,罗念秋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们撕掉了编了大半的如梦令。 唐朱玲实在有些想不通,怎么她一说演白话戏,大家总是多番顾虑,可蛟壬的话却 “难道楚风花会四个字真这么好用?”看着蛟壬在一片恭维中插科打诨,她不禁习惯性地问向身旁的楚麟。 “花陵都的主子是花盟会,花盟会的主子是七王会和三元会。七王会本就是‘齐楚燕赵秦魏韩’七位藩王名下的私产,而三元会的背后则是对应了朝中清流派c内侍派与外戚派。不论其中哪个花会,都不是简单的商户,而是足以有资格上达天听的府门。”楚麟挑容易懂的话解释给她听:“现在你知道楚风花会四个字有多好用了?” “哼知道了。” “说得好好的置气干嘛?” “没气啊。既然大伙儿没异议了,我叫思雪起床去。” “玲儿?” 唐朱玲大步往前快走着,很快便将楚麟的轻唤抛在了身后,径直消失在院口。 蛟壬堪堪摆脱了那群奉承的同学,跑过来将楚麟脖子一勾:“怎么了?她不让你亲啊?” 楚麟没好气低头躲开了他的臂弯:“说正事儿!” “嘿,朝我发火,重色轻友。”蛟壬一笑:“那几位师兄想看看戏文,小唐走了,你知道她准备演哪一出么?” 罗念秋和几位黄字门生代表也走了过来:“不错,楚师弟与唐师妹最为熟稔,当知道戏名。” “其实她还没告诉我。”楚麟为难地摇摇头:“她只肯说要找五个女院生演台柱,却没说戏码。” 楚麟这么一说,其他人不禁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要找这么多师姐妹,莫不是演杨门女将?” “唐师妹此计甚妙啊,那群三门酸儒善于风花雪月,我等却书一篇忠君爱国!兵出奇招!妙计妙计!” “可据在下所知,杨门女将也有前后十几篇,不知要演哪一段?” “兄台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咱们也不能光有‘女将’啊!其他角儿要上哪几个?” “台下文武班怎么着落?小生倒是学过几日二胡。” “我可不敲锣!那锣可是乐中屠户” ———— 德寿五十五年,今年花陵太学的校祭原本是定在八月,如今却被迫提到了七月半,按这日头这么一算,留给太学准备的时日已然略显仓促,整个外院的布置进度迟迟没有跟上。 往年校祭时,都是理事官与全院院生一同出力,众志成城之下,有时最快只需两天,就能将学府打扮成仙府。可今年太学已忙了五天,中院上空的花藤挂都没装好。倒不是黄三双方互相掣肘,归根结底还是双方将心思都放在了准备节目上。今年校祭的献才比拼已不是添头,而成了修正陵改的一道权旨,虽说四门中有不少院生不必参与到节目中去,可人一旦跑了心思,不论做什么事也是快不起来的。 尤其是黄字门生。 这几日,理事官陆先生发现,几十个大小伙子,磨蹭了五天,愣是连戏台的底座都没搭好。 岂有此理,教木工的是全花陵都最好的“百臂赛公叔”黄师傅,木料和工具也是黄师傅铺子里最好的上品,去年黄师傅只在原地指指点点,教了十个手巧的院生,台子不到三天便搭了起来。 这等磨洋工似的进度着实气坏了陆先生:“你们还真是四体不勤的无用书生啊!?还是说,你们心性如此狭隘,使性子使到校祭上来了,故意给太学添乱?” 诸位搭台的院生着实冤枉:“陆先生,咱们几个都是黄字门生,巴不得在校祭上夺得头魁,好让咱们一门龙归大海虎放南山呢,哪会故意不出力呢?实在是心事重重,难以平静做工啊!” 陆先生这就奇了怪了:“这么简单的活儿都难做,到底有什么心事?” “陆先生没几天就要过校祭了,咱们那出戏,五个主角儿还没找齐呢!再这么下去,连登台都难!” “嗯?”陆先生顿时好奇起来:“哪一出啊?” ———— 提早的花夜校祭定在了七月二十,太学到了七月初十就停了课,院生们准备节目的准备节目;布置外院的布置外院;还有一小部分外地院生,并没有过花夜祭的习俗,这段时间便是他们的假期。据说花陵芳土甲天下,自陈朝立国以来,不少文豪画师都曾在花陵都游历过,故而每年八月,也就是刚开学后不久的日子,花陵太学都会因校祭而停课数日,让那些外来学子好好领略一下花陵的风光。 只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习俗,几乎险些将黄字门生给难倒了。 小已院的空地处,用彩绳围了个小台,台上几个女院生正练着步子,除了唐朱玲与罗念秋外,被生拉硬拽来的叶思雪也没偷懒,半眯着眼紧跟着两人的身位走动着。而指挥着众女前进后退的,却是身为“玄字门生”,却来雪中送炭的江姬芸。 白话戏中的武戏与身段也颇为讲究,有了这位武当高徒的指导,唐朱玲等人的步伐进退有据,已然给了人一种“练家子”的感觉。 要说大陈的读书人或许是历朝历代最全能的一批,早在陈友谅立太庙时就颁下了旨,大小各学府都要恢复“御c射”二科,不得育“纸上谈兵之人”。所以凡是在此之后的文人,大多都是“文武双全”的,就算不能真的上战场杀敌,但至少彻底摘去了“百无一用”c“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帽子。 最好的例子正是往年搭戏台的情况,十多个普通院生便能搭起大戏台,可见至少在花陵太学中,这些院生们早已成了心灵手巧之人。 至少现在对于黄字门生来说,这样的人还不够 “唉唐师妹和罗师姐委实太过固执!”看着台上渐入佳境的排演,徐长功发出了今天第三次牢骚。 一旁看着剧本的楚麟已经懒得搭理,另一位生相温和的黄字门生只得劝道:“徐师兄,这也是为了反串嘛。” “这出戏动武的地方这么多,实在不宜反串。应该就让咱们男儿来演嘛!” “徐师兄啊~罗师姐也说了:‘古来女强男弱,官强民弱’。唐师妹想得这招反串,我越想越有深意,说不定这回真能让咱们黄字门一朝翻身呢。” “要翻身也得演的出来啊!如今人都凑不齐,还怎么夺头魁?” 听着这闹别扭般的发泄,饶是楚麟也实在一句也辩驳不了,因为他俩说得都是实话。 原本,大多数人都是看在蛟壬的面子上,这才勉强答应了“白话戏”的方案,不过在唐朱玲展示了她选的戏文和反串演角儿的意图后,不但罗念秋两眼放光地第一个起身支持,其他人也是大呼绝妙,全身心支持起这个主意来。 楚麟也从中看到了一抹惊艳,那是他许久以来一直忽略的,只属于唐朱玲的智慧。她的用心之妙,也令楚麟头一次客观地放弃了自我的立场,全身心支持起她来。 只可惜,如今他们所需要的,并不是楚麟的支持。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是男的。 “唉为何黄字门生中的女院生竟这么少啊!” 身畔,徐长功愤愤低喝了一句,楚麟抬头撇了他一眼,心中立生同感。 归根结底,想要实现唐朱玲巧妙的用心,一切的前提就在于凑齐五个能登台的女院生,人凑不齐,戏不成戏,一切布置皆枉然。 可黄字门生中的女院生,还偏偏就是这么少。 黄字门生共二百多人,其中女院生竟正巧只有五位!刚看到名册时,唐楚二人原本是说什么都不信的,毕竟唐朱玲就住在女学舍区中,每日上课放课能见到的师姐都是数以百计,谁能想到她们竟都是其他三门的对手? 后来还是罗念秋给出了解释,虽说如今男女皆有求学之权,可朝堂坊间对于女院生的要求还是更高一些,不少百姓遵惯了古礼,对送女儿入书院一事也仍旧存有心结。故而,不论这户人家是贫是富,若是女儿只是略通文墨,是绝不肯将她送去学府中与众多男子共处的。 换句话说,能够让家中甘心送入学的女子,她们无一不是才华横溢c傲视群儒。这样的女子,一旦被深锁庭院,其高堂就会被千夫所指,斥其“埋没英才”。 所以,这些有资格走出闺房的女子,其才华大都远超普通书生。所以花陵四门中,最差的黄字门才会只剩下五位女院生。 然而这五个人中,已然包括了唐朱玲c罗念秋与叶思雪三个。 剩下的两位,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怀着了某位天字门师哥的孩子,在山脚下安心养着胎,早已有多日没入过书院了;而另一位则来自京城,理事官一颁停课通知,她便迫不及待下山游历去了,这会儿多半也是在花陵都品尝哪一种花酿饼 就算身为玄字门生的江姬芸鼎力相助,距离戏文中需要的“五”人还差着一个,其他三门中再也找不到愿意加入黄字门的女院生,着最后一人的空缺就这么悬了五六天。 “唉难办呐”望着台上认真排练着的几位女子,楚麟不断按揉睛明穴:“这出《五鼠闹东京》虽然好,可咱的‘飞天鼠’改找谁来演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回 假公粮济私犬 《陈楚风土志》——白话戏,生于元末的民间戏曲,戏文但求受百姓欢迎,大多写一些书生佳丽的情爱故事。戏腔念白多唱段少,多靠角儿的动作出彩。白话易懂,故称作白话戏。白话戏讲究的是“坐”c“现”c“打”c“唱”,但此处之“唱”其意为“念白”,指登台时角色说辞时需抑扬顿挫,不可缺少起伏。 《作者的话》——本段乃是第一回就科普过的内容哦! “小楚!小楚!” 这边楚麟正在头疼,台上却传来唤声,他抬头一看,这才明白了为何听到这个声音,会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唤他的正是唐朱玲,那种糯甜中高出几度的嗓音,他早已听得熟悉无比。不过平日唐朱玲大多叫他“相公”,就算俩人假冒同学时,她多半也会叫一声“楚师弟”,像“小楚”这样的称呼,倒是蛟壬平日叫得最多。 见唐朱玲与诸女都在简易的小木台上等着,楚麟也顾不得这新奇劲儿,赶紧走到木台边问道:“怎么了?” “你先站上来。”大约是与众院生愈加熟稔的原因,唐朱玲也不避讳,直接伸出手将楚麟拉上了台,还按着他的肩膀让他站到了指定的位置处:“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一步都不能挪哦!” 透过唐朱玲的肩膀,楚麟已经见到江姬芸c罗念秋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台下那群黄字门生和少盟会子弟也各自挤眉弄眼,隐约冒出几声“般配啊~”c“好一对璧人~”之类的调侃。他屏着呼吸给唐朱玲使眼色,谁知这小妮子平时耳朵挺灵的,这会儿却皱着眉头,脑袋不断左右歪着,对着楚麟脚下好一顿打量,根本没有丝毫羞意。 “她早就全神贯注在这出戏上了吧?”惊觉到这一点,楚麟也赶紧收起杂念,笔直地站定下来,直等唐朱玲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才开口问道:“你要我站这儿,是为了定位置么?” “嗯,这一出是五鼠拦包公轿子的那段,锦毛鼠白玉堂必须要边说边走,最后轻佻地用剑来挑官轿轿帘。” 五鼠闹东京的故事也算是家喻户晓,白话戏中有关他们的段子也不胜枚举,不过其中这段“阻轿青天”最是脍炙人口,故而此次的重编戏中自然少不了这一段。按照戏本,此刻台上五鼠在东位,官轿在西位,锦毛鼠白玉堂要一边哼些不敬朝廷的小调,一边懒懒散散走向轿门,小调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手上的长剑正好可以够到轿帘的位置。 排演时台上自然没有真轿帘,只会让一个人扯着块花布充作轿子,不过对于演白玉堂的角儿来说,其中的难度是一样的。嘴上念白的速度与脚下步子跨幅需算得精准无比,不论是“话尽步未及”亦或“走到头念白还没说完”,都会是明显的马失前蹄,若是在正式献才时发生这种时,台下三门院生必然是一阵嘲讽唏嘘。 故而在演练时先定准位子尤为重要。 “白玉堂不就是玲儿来演么?”握着手里的一片红绸,楚麟站在那儿发起了呆。 这片蚊纱帐之类的红绸,也不知道是从谁学舍里找来的,捏在手里犹如讨糖吃的喜童一般,直叫楚麟倍感难堪。 “谁让演包公和轿夫的同学们还在上妆呢,要找个能与玲儿配合天衣无缝的人,这整个学府里也舍我其谁了吧。”眼前的视线被红绸子遮的严严实实,楚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着,只是尽管如此,台下令人着恼的嬉笑声依旧时不时传来,他终究还是在心里抱怨了几句:“不过,一个大男人扯块红布站在台上,也太贻笑大方了吧?!” 红绸的另一侧又传来唐朱玲的指示:“小楚,蹲下来点!你太高了!这一段里的轿子是放下来的,哪有这么高。” “这简直欺人太甚算了,玲儿也不是故意的”随着他半蹲下来,台下的嬉笑声更是愈发“猖獗”起来。 一个大男人手扯红绸蹲马步,这场景若是给列祖列宗天上见了,怕是要气得显灵了吧? 他正胡思乱想,忽觉得一个声音越来越近。 “是玲儿在念词。”认出唐朱玲熟悉的声音,楚麟赶紧活动了一下已然发麻的四肢,认真地定好了身形。 老百姓眼中的锦毛鼠风流又狡黠,唐朱玲天性中的俏皮倒是发挥得淋漓尽致,随着最后一句唱词念完,唐朱玲还在句尾声调一变,加上了浓浓的乡音。楚麟正在心里喊好,只觉手头上的绸子一轻,挡在眼前的刺目之红被一支檀木剑鞘挑起,唐朱玲满脸“不怀好意”地弯下腰,装作对轿子里的人打量了一番,忽又痞气十足地回头道:“诸位哥哥,我当这位青天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个黑灶王爷。” “哈哈哈哈!” 按照戏文的安排,这时候“遁地鼠”罗念秋c“穿山鼠”江姬芸和“翻江鼠”叶思雪等人应该配合白玉堂,集体发出豪爽的大笑。 可眼下显然是出了岔子。 叶思雪大概仍是没睡醒,光在那儿走神了;罗念秋和江姬芸转过了身,似乎说了几句悄悄话,随即就开始四肩颤个不停;而那些放肆的笑声,竟然全部都来自于台下。 别说楚麟,就连唐朱玲都收了身段,惶恐至极地问道:“我哪里演坏了?步子没快也没慢呐” 台上台下大多数人都自顾发笑,她更担心地望向楚麟,后者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两人手足无措地愣在台上,也不知众人到底在笑什么。 最后还是江姬芸看不下去,走过来扯了扯唐朱玲:“你看楚师弟手上这红绸,像不像新娘子的红盖头。” 台下徐长功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楚师弟生得浑如白玉,我看啊,这这一段根本就不是‘五鼠拦官轿’,反倒是‘锦毛鼠抢亲’似的,哈哈哈哈!” 四周这些黄字门生早见过唐楚二人常常私下会面,如今有徐长功带头,更加哄笑得厉害: “楚师弟,要不你就干脆从了唐师妹吧!” “小心唐师妹逼你入赘改姓哦!” “凤羞凰戚戚,好一对璧人,你们看,他两连脸红起来都是一色的,哈哈哈!!” 红绸子。 嬉笑声中,唐朱玲和楚麟无可奈何的眼神一碰,又同时迅速低下头来,可低垂的视线却同时落在了那绢红绸之上。 忽然,回忆中隐有唢呐锣帛声响起,唐朱玲好似闻到了那股甜腻腻的熏香味。那是楚麟内室中常年不散的味道,当时只觉得闻着腻,可现在明明身在远方,却怀念起那丝丝缠心的甜味来。 “!” 她两颊又是一烫,抬头却见楚麟直勾勾盯着她腰间在看。 “腰腰囊?这浑少爷不会是在记仇吧?”不论是洞房那一夜,还是两人初遇那时,那些折磨过楚麟的花药,还都是从唐朱玲腰囊里取出来的。 “不对,他眼神好奇怪,好像在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该死!他!”疹子被羞意激得通红,爬满了唐朱玲胸颈处的每一寸肌肤。她已猜透了楚麟的眼神,他凝视之处并非腰囊,而是穿过腰囊之后,她身上的另一处地方,那处刚“嫁”他后,就被他“品尝”过的地方 “这个浑少爷!我就知道你不是梦游!”唐朱玲慌张地一捂腿后:“那一口,是你故意咬的吧?!” 或许是看穿了唐朱玲的念头,楚麟的嘴角居然微微勾了一勾,露出的坏笑倒和蛟壬有了三分相似。 ———— 最后楚麟是被她轰下台的,在真正演包公的人化好妆前,唐大班主决定休息一下。 远处,唐朱玲正费力地把叶思雪扶到台下一张太师椅上,江姬芸在一旁哭笑不得,直说自己从没见过在台上都能站着睡觉的人。 “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理我了吧?”站在院门口远望着她的一颦一笑,楚麟心里有种被蜜糖刺了一个洞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两天她对我忽然又冷淡了起来不,我本末倒置了,真正令人费解的事情,应该是另一件” 他怔怔地望着她,正和江姬芸说笑的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使坏搔弄叶思雪鼻子的她,嘴角也勾着和蛟壬有几分相像的坏笑。 这些表情,就像那句“小楚”一样,是那么的熟悉,也是那么的陌生。 “真正奇怪是与玲儿相处越久,我反而越猜不透她了,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在她心中,还是保持原来的位置吗?会不会更亲密了?还是又疏远了?猜不到呢只有这件事情,不论我怎么苦思冥想,脑子总是一片浆糊呢!” “喂!楚师弟在看你哦。” 就在叶思雪被搔弄到险些打喷嚏时,江姬芸的一句调侃及时救下了她的周公。一听到“楚”这个字,正沉浸在捉弄人中的唐朱玲背脊一紧,登时没了消遣人的余裕。 “那个江师姐,我想过了,叫旁人替代还不如让包公本人上台” 她没了兴致,江姬芸可是兴致正浓:“行啦,思雪睡得正香,旁边又没其他人,你给我如实交代,你和楚师弟有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咱们现在可是在为两百多位同窗谋福呢!江师姐怎么老说笑呢?!” “我可没说笑!我只是见这几日你总对楚师弟怪怪的,明明常常看他,可没讲几句话又对他冷下脸。”练了几天的白话戏,江姬芸这位自小学武的女侠居然也天马行空了起来:“是不是钟牙花会看不上楚师弟的出身,想要棒打鸳鸯,所以你正在左右为难啊?” “不是的” “你别嘴硬啊,女子爱一次就是一世,我看你的‘小楚’啊,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很有才学哦!你若真错过了,就不怕后悔一辈子吗?” “江师姐,真的不是” “你若要私奔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逃到武当山哦~” “” 这年头,要解释清楚一件事,真是越来越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回 演员最重要是讲敬业 《花陵百说·花性篇》——观音草,原为西域野草,由花女取种回中原后悉心培育而成,能生长于浅土陶盆之中,生状若葡萄藤,藤上多生白色花苞,却十有八九不会开花。若有百里挑一的开花观音,其花汁蕴去色漂白之用。 “花盟会掌握着花陵都,这话听着或许有些笼统,不若这么说,若是当下的花陵知府真正得罪了花盟会,只消一个月,就会有新一任知府上任。玲儿,这么说,是不是更清楚了?” “花盟会虽说有百二十家行会,可其中真正说了算的,也只有七王会与三元会,他们分别是藩王与朝廷的背景,虽说是商,但有时候,他们的实权也是堪比王侯的。” 要论排戏,唐朱玲自然是最用心的一个,可即便是她,也会有分神的时候。最近,耳边总是会响起这几句话,她清楚记得,楚麟说这些时,语气中绝没有一丝桀骜自负。 可是为什么 “好远啊。”凝望院门的唐朱玲忽然呢喃了一句。 “哎?什么?哦~~你说他呀。”顺着唐朱玲的目光,江姬芸也看到了院口处的楚麟:“楚师弟是个柔性子,被你这么一凶,他当然要躲得远远的啦。” “我不是说这个远”话到唇边,终究没有脱口而出。自己打小就心直口快,这一点唐朱玲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也很懂得如何克服这毛病。只见她一指身旁的太师椅:“江师姐你看,思雪不见了。” 这避谈的手法可算是生硬至极,却出奇的好用,前一刻江姬芸脸上还带着些许不屑,可当她低头见着那张空空如也的太师椅时,吃惊的神情便再也控制不住。 “她她刚才不是在这里睡觉的吗?她玲儿,把剑给我!” 她的手掌摊在唐朱玲面前,索要着沦为道具的长剑,表情和动作中都已然再也找不到任何玩笑的意思。 这倒让只想逃开话题的唐朱玲有些尴尬起来:“江师姐你要剑做什么?思雪常常这般溜走的,这会儿怕是回去偷懒睡觉了,我把她抓回来就是,你可别起什么不好的误会了。” “溜走?”取回长剑的江姬芸半信半疑:“她自己走的?离我咫尺之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掉了?” “不然呢?”看着江姬芸握剑的手掌逐渐放松下来,唐朱玲干笑几声:“师姐以为出什么事了?难道你还怕咱们花陵太学里有采花贼啊?” “你这你真是的,说话比我这个江湖人还不考究,那有姑娘家随口说这三个字的。”江姬芸这会儿总算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叹道:“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想不到思雪也是深藏不露。” “江师姐,你不会是说她会武功吧?不是啦!”唐朱玲笑着直摆手:“她经常这样溜走的,只是思雪天生体轻动静小而已,有好几次我亲眼看她逃课,其实你见着就知道,她比我还有些笨手笨脚呢。” “世上真有这种天生步轻之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太师椅,江姬芸久久没有将剑还给唐朱玲。 ———— 五鼠没凑齐,剩四鼠倒也能勉强排练,可若连叶思雪都缺席就不成了。趁着演包公的蛟壬还没来,唐朱玲赶紧和众人告了声罪,离开了小已院一路往女学舍追去。叶思雪排演到一半偷溜走也不是第一次了,对于“思雪克星”唐朱玲来说,要追她回来也就是一盏茶的事情。 果然,唐朱玲从北骊峰下来,一路穿过中院,还没走完花山小径,就看到叶思雪迎面走了过来。 根据以往几次的经验,唐朱玲通常都是从床上把她揪回小已院排练的,这回倒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有进步,知道自个儿回头了?”唐朱玲得意地叉着腰,像极了一只抓回调皮羔仔的牧羊犬。 与此同时,唐朱玲的鼻子下意识用力嗅了起来,可细辨片刻,周围却有闻不出异样。 “气味太杂,是我搞错了么?” 花山小径的山壁之上,嵌种着数十种浓淡不一的鲜花,每次经过这里,唐朱玲灵敏的嗅觉也会迷醉在各异的芳香中。叶思雪身上的花薰早已再熟悉不过,平日在外院中走动,唐朱玲隔着几堵墙壁也闻得出叶思雪,然而只有在这花山小径,浓而杂的香气令她只能靠看和听来找到一个人。 叶思雪就站在唐朱玲眼前,她说的话也很清楚:“回去吧。” “回回去排戏?” “是啊,都答应你了,还能怎么办?” “不睡了?”唐朱玲一怔。 叶思雪已经迈步往前奏曲,自暴自弃似的声音传了过来:“反正睡下了也会被你拉起来,被叫醒更难受,还不如自己回来。” “你都知道睡不了,那刚才干嘛一声不响溜走?”追在身后的唐朱玲仍旧不解:“差点没吓死江师姐呢。” 叶思雪回头瞪了她一眼,“当然是天太热,把我胭脂都晒花了。再走慢些,我非出丑不可。” 她那双无神的眸子,要做出“瞪人”的表情实在有些勉强,看她努力发泄不满的模样,唐朱玲心里头的歉意也占了上风,只得默默跟在了她身后,一路往小已院折返而去。 “瞧她这委屈样子,不知道的人听了,还当本姑娘是她的恶婆婆呢?对了,思雪这几日黑眼圈的确重了不少对她而言,排戏的确太过辛苦了吧?” 自责心一起,压弯了唐朱玲的眉尖,她刚心软地想凑上去说几句好话,叶思雪那边已穿过拱门步入了中院。少了花山小径中树叶的遮蔽,阳光直接打在了叶思雪名如其皙的肌肤上。瞥见她的气色,唐朱玲脸色一变,一双杏眸顿时拉开了瞳孔,那些自责也被竖起的眉尖弹飞了去。 肤白若雪复红晕,眼窝盈盈生玉色, 这哪是困倦疲劳的模样,分明是气血充盈c精力旺盛啊! ———— 穿过中院c爬上北骊峰客院,唐叶二人一路无话。 叶思雪沉默地走在前面,唐朱玲紧跟在后,始终伸长着脖子,找机会打量她的脸色。 她是个过目不忘的人,只要曾经留心过的事情,就绝不会疏忽。 “思雪这几日明明很辛苦,刚才排戏时的气色还不太好呢。怎么回去补了个妆就神清气爽了?难道思雪涂的不是普通胭脂,而是木术做的花膏?是滋养肌肤的南极露?还是三乌胶?没气味儿的养颜花膏也就这两种了” 一想到木术,唐朱玲顿时兴致愈浓,可叶思雪并没留给她提问的机会。 两人不一会儿便赶回了小已院,唐朱玲已然是气喘吁吁,院衫后领都湿了一大块。 “思雪这个小混蛋怎么跑这么快” 楚麟是个有心的,见唐朱玲热成这样,便赶忙进屋端了杯凉茶出来。炎炎日头一杯凉的下去,脑子里想一半的事儿本就容易被一阵爽快感“打断”,再加上她仰头痛饮时瞥见台上“包公”等人已然来齐,排戏的兴致一起来,很快便忘了之前那些异样的猜测。 除了演飞天鼠的女角儿还找不到外,其余角儿都已来齐。唐朱玲不顾自个儿气都没喘匀,把空杯子往楚麟怀里一塞,便赶忙张罗正式演一遍。台上涂了黑脸的蛟壬接到楚麟眼色示意,也咋呼着要“操练起来”。一大批黄字门生正愁没路子讨好楚风花会,被蛟壬这么一催,一个个上台的上台c闭嘴的闭嘴,片刻便认真了起来。 楚麟既不演出,也不赶场,可这戏文大半却是他写的,这会儿便远远看着诸人唱词走台。 这出戏也改编自民间口口相传之事。说的是宋朝某年科举,审考官收受贿赂,落第秀才本想要告御状,却被考官手下暗害,锦毛鼠白玉堂救下奄奄一息的秀才,得知此事后决心打抱不平的故事。 上头这一场正是第二回,前半段五鼠在台上互相争执,白玉堂力主手刃贪官,其他四鼠各自有几句劝他的台词;后半段包大人官轿路过,五鼠想试试包拯是否如传言中是个青天,便故意去拦轿。 蛟壬演的包拯可比楚麟有气派多了,几个黄字门生还真用竹子搭了个单人小抬轿,就这么抬着蛟壬进了场子。包拯台词不多,那边“护卫”正在呵斥“何方宵小,安敢拦青天官轿”,这边没说词儿要说的蛟壬便给台下楚麟比口型。 由于众人一力推举他饰演包拯的关系,蛟壬不但没法再偷偷去甲字院监视州府密探,就连平日单独和楚麟商量的空闲都没了。这会儿在台上他也没在故意分神,只是无声地对着楚麟问着“甲字院有和动静”七个字。 若是平时,以楚麟的眼神读这种唇语自然易如反掌,可今天蛟壬脸上涂了慢慢一脸墨汁,连唇色都被染黑了,除了牙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楚麟甚至都没留意蛟壬是在跟自己说话,只一门心思看着唐朱玲在台上的英姿飒爽。 就这样,台上的蛟壬冲着楚麟直使眼色,台下楚麟凝望着白玉堂,而白玉堂则已经将挑衅包大人的话说了第二遍:“不知包大人这青天名号,有几分实c几分虚?!几分虚?!喂!老蛟!老蛟?!” “啊?!哎哟!”被唐朱玲着恼的声音一下,蛟壬一个激灵回过头来,简易的轿子没受住他一扭腰的力量,顿时散成数根长竹,把青天大人的屁股摔成了四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回 台上一炷香台下满身伤 《大话白戏》——“文班赶场——指在出演白话戏时,在台下或后台演奏弦乐器之人;武班赶场——武班子不但要负责鼓锣c梆子或竹节敲等打击乐器,戏文中鸟鸣c火烧或是马蹄疾跑之类的音效,也是由他们负责的。” 脸上的墨汁若是洗去了,下午排练时还得再涂,所以午膳时蛟壬索性不卸妆,就带着满脸的黑墨,坐在台下啃几个馒头对付了过去。 他本意虽是偷懒,可这一出看在旁人眼里可就成了“呕心沥血”,不少黄字门生原先还只是看中蛟壬的出身,经此一事后反而对他这人多了几分敬意。楚麟看准时机,将几段早已编好的“蛟壬义举”私下传了开来,短短一顿饭的功夫,蛟壬在众人心里已成了“贵而不骄”的好男儿。 并非楚麟没角色演闲的发慌,如此造谣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蛟少爷这般身份,却为了练戏连饭都不好好吃。何况听楚师弟说,他方才一跌连屁股都摔裂了,如今连大夫都不肯惊动,执意带伤上台。他一介贵公子如此,我我还有什么脸滥竽充数?”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午膳过后,就连少盟会中几个娇生惯养的少爷都嚷着“兵贵神速”c“只争朝夕”之类的口号,连消食都不顾地回到了台上站位子。台上的角儿不管是张龙赵虎还是王朝马汉,一个个演足了精气神,台下奏胡琴敲杨鼓的院生更是如有神助,曲调与戏文配合得天衣无缝。 众人一路排演下来,居然都没遇上多少难处,喜得唐朱玲与台下诸人连声夸赞众人有天赋。 古来长城缺首砖,从蛟壬身上做的文章,轻易便点燃了其他少盟会子弟的争胜心,这些小少爷们一旦认真了起来,那些普通的黄字门生自然更加奋力地为这台戏添砖加瓦。 自然,天下没有一场戏是排演一遍就能天衣无缝的,何况唐朱玲在这场戏中还夹杂着极深的寓意。 为了表现出戏中隐喻,楚麟在最后一幕写了场酣畅淋漓地群战,也就是武戏。 最后一场写得是买通考官的豪商给包拯设了场鸿门宴,宴席上官兵皆被木术药倒,五鼠闯宴救下包拯,需要与豪商的门客在台上大战几回合。 江姬芸便是为了这场戏来的,少盟会子弟中虽然也有几个自小学过几天拳,可他们的花拳绣腿哪有武当正宗传人厉害?江姬芸挑了几招好看不好用的剑法,才刚演示了一遍,周遭一片叫好又叫难。无奈,江姬芸只得从最简单的步伐姿势教起,那些演门客的打手一个个蹲起了马步,而唐朱玲c罗念秋与叶思雪三人各自握着一根木棍当做长剑,在哪儿摆着出剑扬剑的姿势。 白话戏不比其他戏曲,台上的武戏虽是提前编好的套路,但一招一式却都是真功夫,就连表现刀斧加身的戏码,那钝刀木斧也是在角儿身上劈实了的。何况白话戏唱腔平淡,不需要什么技巧,大多看头都在武戏中,所以楚麟写得这最后一幕乃是点睛之笔,可谓重中之重。 这些学子们也知道这些,故而被江姬芸指点时皆是心甘情愿,只是这武当高徒设计的套路虽然打着好看,但练起来着实困难,尤其是像唐朱玲这样完全没有武功底子的,“抛剑——穿过两个门客做出点穴姿势——再接住落下的剑”这套招式,对她而言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在唐朱玲的手掌都磨破出血后,一旁的楚麟实在没能忍住,对江姬芸商量道:“江师姐,武当剑法博大精深,只是玲儿唐同学没有根基,只怕在这几天里要练成这招有些困难。” “这么快就心疼了?” “江师姐说笑了,这不是心疼,楚某是就事论事,这招确实精彩绝伦,只是若能减几分难度,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有心疼?就事论事?那你抓着麟儿的手不放做什么?” 楚麟一怔,双手的力气顿时松了些,被他硬抓着包扎掌心的唐朱玲赶紧挣脱了开来,小声说了一句“我自己包”,便躲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瞧着周围暧昧的眼神,楚麟也只好厚着脸皮继续正色道:“那个咱们还是说会招式的事情吧。这招抛剑可有什么办法演化得更简易些么?” “嗯”江姬芸露出一副不好办的神情:“按武当心法而言,这招‘浮生似烟’之后也是有五种变招的,不过都需要有轻功才行啊,我让麟儿接‘兰溪指’已是最省力的招式,还要简易有些难办。何况若是麟儿的招式改了,那与她对打的门客也要跟着改啊” 不仅是唐朱玲,其他几位有武戏的院生也接连出错,害得她左右支拙,别说替唐朱玲简化动作,就连和楚麟说话的空闲都渐渐没了。 唐朱玲的右手掌心里多了一条白色丝绢,还在一旁不懈练习着抛剑接剑,她手劲儿不纯,还掌握不好落点,时而会被自个抛出的木剑砸中头顶,疼得她双手捂脑袋在地上蹲老半天。 楚麟正心疼着,耳边忽然就传来了一句“江师姐她武功不错,可惜会打不会教啊”。他刚想反问一句“那该如何是好”,回头就是一张焦炭人脸杵在眼前,险些没把他一口气吓岔了。 “抱歉,忘了没卸妆呢。”见楚麟一张脸吓得煞白,满脸涂黑的蛟壬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全黑的脸上忽然伸出一小节红舌尖,反倒是更加诡异。楚麟连忙倒退一步,这才问道:“老蛟,你是通武艺的,可有什么良策能供江师姐参考的?” 说来也是讽刺,蛟壬或许是正台戏中唯二精通武艺的院生,可他饰演的包拯偏偏是不会武的角色,最后一幕其他人打得难解难分时,唯有他在一边负责静坐就行,所以这会儿才会有空下台来与楚麟说话。只是听了楚麟的这话,蛟壬也摇摇头:“我只怕比江师姐更不成,她至少还懂得招式意境,我却只会野把式,真打起来倒是不怵谁,可要说打出意境根本不可能,更别提教别人了。就像我刚才说的,会教和会打是两码事。” “那如何是好?” “得找一个会教武功的人来。” “话是没错,可到哪儿去找”丧气的抱怨声随着无意的一眼哑然而止:“她怎么来了?” 校祭之时,娱仙之日,黄字门生将以白话戏与其他三门一争长短。 在花陵太学里,这种消息并瞒不了多久,所以自这台戏排练第一日起,就没少见其他院生前来看热闹的,有时候甚至连先生们都克制不了好奇心,在路过客房院时过来绕一圈。 陆先生不是过来看热闹的,她倒不爱看戏,只是这几日她负责的“中院大台”进度实在缓慢,那几个黄字门生整日介心不在焉,陆先生责问他们为何如此怠慢,他们只说“担心《五鼠闹东京》赢不了其他三门的节目”。这一来二去的,搞得陆先生也对这出戏上起心来。 然而她万万没料到,自己只是在补充茶水时过来看一眼,便被“楚朱玲”这块牛皮糖给沾死了。 “朱玲啊。”看着眼前满脸认真的院生,陆先生为难地推却道:“我身为理事官,怎好和院生一同登台?我知道你们还缺一个角儿,可这不合情理之事,是不能强求的。” “玲儿同我说过这位陆先生,虽身为理事官,可之前也兼任过马术与弓术的先生。”从楚麟向陆先生提出加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停在脑中筛选着说辞:“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唐同学此戏有道有惑,若有陆先生这样的师长传之解之,届时不仅能让全校同学获悉戏中之道,就连咱们花陵太学何去何从之惑,都能借由陆先生之力拨云见日,如此师长之责,陆先生怎好推辞呢?” 面对楚麟推来的这份包袱,陆先生反问道:“你们这出打打闹闹的戏里还有什么道?莫不是‘好勇斗狠’c‘侠以武犯禁’这种一点都不斯文的歪道吧?” “成了,陆先生若一味婉拒,那确实不好办,可她现在反过来想问倒我,反倒是说明有可趁之机。”想到这儿,楚麟忍住笑意,强行露出了悲痛的神情:“唐同学写这出戏是替这所学府而忧啊!” 这厮脸上那张皮的戏比整台角色加起来都多,陆先生果然被他表情所惑,立刻追问起来:“唐麟同学如此开朗,不像是易忧虑的人吧?” 她话音刚落,远处唐朱玲正挥舞着手里的木剑,炫耀似的欢声连喊着:“接住啦!本姑娘接住啦!” “额陆先生,你别看她表面欢闹,其实是心中气苦,故作笑颜啊!”暗自咬了咬牙,楚麟仍旧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先生您看,她连手掌都磨破了,钟牙花会的千金,何苦受这种苦来,还不是因为不忍看着自己所在的学府一步步错下去么?” “错下去?”陆先生虽擅武,可楚麟话中隐喻实在太过明显,她将信将疑问道:“莫非这出戏文还是和陵改有关?” “先生高明!” “哪儿是什么高明啊!你们读书人一个个就喜欢指桑骂槐,好好的诗词里都会夹杂几句暗讽。”陆先生边说边摇头,露出敬谢不敏的神情:“你们这台戏,不会也是在暗讽学监的陵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回 先营造一个“稳如狗”的局 《花陵大学听雨楼小报·德寿五十四年秋刊》——“经四门院生与全校师长推举,最终天字门院生的‘百鸟朝凤’琴书之才获得头魁。” 这戏还真没那么简单。 不过并非暗讽学监,而是另有深意。 在楚麟成竹在胸的表情下,陆先生一时也起了好奇,耐心地听讲起来。 这段戏与旁的包公故事无甚区别,都是贪官害人,由包拯出面惩奸除恶c主持公道。但其中一点最大的区别就是,这出戏中最终擒获贪官的并非是开封府尹包拯,而是江湖侠士五鼠。另一点区别则是反串主角,令五鼠都以女儿身登场。 这段新编的《五鼠闹东京》之所以能得到其他黄字门生的支持,除了讨好蛟壬之外,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两点不同蕴含着整部戏中最要紧之处——隐喻。 “仕官为尊,草莽为卑,有时候难住大官儿的门槛,江湖人却能轻松地一步跨过。此为一喻;自古男为尊c女为卑,然而这部戏中,除贪官的五鼠皆为女子所演,意味男子做不到的事,或许巾帼之躯反而能做好。此为二喻。” 说实话,楚麟这段解释,陆先生并未听明白。她自小习武,实在难以理解:为何一部戏中含了隐喻,它就算是出好戏了?可身边好的黄字门生皆众口叫好,陆先生也只好当作读书人都爱这一套。 她顾虑颇深地问道:“既然戏中诸人都有隐喻,那贪官暗指的是谁?不会是学监大人吧?还是那些天字门生?” “怎敢在戏里掺如此不敬之意?”楚麟摇摇头,一指舞台上正在练剑的诸女:“那贪官并无所指,而五鼠与众捕快都是外着戏袍,内衬院衫,隐喻花陵太学中虽有分门,可大是大非面前四门依旧同心协力。此为三喻。” 顺着他的指向一看,陆先生发现楚麟果然所言非虚。午后太阳更是毒辣,正练着动作的诸女皆是汗流浃背,除了叶思雪外,其他人都是脱去了外面的戏袍,只穿着轻便的书院青衫。 “听说其他三门的节目里或多或少有暗含贬低黄字门生的隐喻在,你们反倒装起大度来,还真是别出心裁!” “陆先生,若是落幕之时,台上诸角儿齐齐脱下外面的戏袍,露出不分彼此的花陵院衫来,你觉得如何?” “妙!他们主张决裂,你们缺主张团结,立意上就高了一筹。” “这场陵改对学院损害盛大,全院都看在眼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玲玲儿她跟我说,她只想速速终结了这番乱象。江姬芸师姐与我身为玄字门生,之所以加入到黄字门生的节目中来,也是被此言所动。”听到陆先生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楚麟乘势又煽情,半骗半哄道:“只可惜,天地两门中找不到志同道合者,否则四门院生共同登台,才能将这‘四门一心’之寓意发挥出十成的效用来。不过陆先生,若您能不吝登台,届时便是‘师生一心’,比原先的寓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 “何况我等皆知陆先生精通武艺,又善为人师,有陆先生在,诸位同学的练剑定能事半功倍呀那个诸位师兄,你们说是不是?” 陆先生的犹豫,很快淹没在了一片叫好声中,正练着剑的唐朱玲听到动静瞅了过来,一见陆先生便笑得露出了酒窝。 “唉当初差点一箭射伤唐麟,行走江湖不能欠人情啊!” ———— 七月二十,骊山之巅,花陵台上,五鼠娱仙。 黄字门娱仙才演《五鼠闹东京》,本戏剧情精彩,阵容强大。 主演包青天之人,乃是和王家都沾得上边儿的楚风花会蛟壬蛟少爷。 饰演五鼠者更是太学五金花,就连英姿飒爽的陆凡菲陆先生,也接了个大哥钻天鼠的角儿。 其余的贪官污吏c王朝马汉,也都是由黄字门生中最为丰神俊朗之人献演,可谓张张玉面夺人眼。 后台文武班的奏乐之术虽然比不上其他三门,可弹段小曲打个节拍也并非难事。 更重要的是,全剧武斗之场都由陆凡菲先生亲自指点,不知届时会打出一场何等剑胆琴心的雅斗! 就这样,在楚麟苦口婆心与唐朱玲无心插柳的一笑之下,整部《五鼠闹东京》的角色,终于凑了个齐。楚麟写完剧本后便刻意卸下了一切台上台下的担子,专心布置其他不参演的院生,将上面这些话悄然传出去。短短几日,这出戏还没排好,声势却已隐隐压过了其他三门。 而楚麟自己也没闲着,既然蛟壬整天要带着一脸墨水装包公,监视甲字院红阳情况的人便换成了楚麟。 虽说唐朱玲如今早已满脑子想着如何平息陵改之乱,可楚麟的城府到底更深一些,在他心中,州府这般鬼鬼祟祟的动作就是一处不得不防的隐患。红阳真祖中毒的事情一日不明,他就一日不敢放心回到麒麟阁过寻常的日子。 楚麟自知不通武艺,且州府中难免有人认识自己的面貌,故而每次去都只敢装远远看几眼,实在不敢保证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不过有一次排练之后,他陪着唐朱玲在甲字院附近散心时,却偶尔发现脚下唯一连通甲字院与中院的小路上,居然只能找到一行脚印。灵机一动之下,他便让唐朱玲试着嗅一下气味,结果发现:前后几天,这条路上都不曾有擦花熏之人路过。 是花仙庙师并未答应州府去替红阳诊病,还是州府故意按兵不动,亦或是早在蛟壬监视此处时,花仙庙师早就已经来过这里,早就已把解毒的办法和药方留了下来? 如今知道的线索仍旧太少,楚麟苦思了一晚上,终究没有再多耗精神。 “就算奇毒被解,州府之人带着红阳离开书院,那也没有关系。”抬头望着学舍朴素的顶墙,躺在铺子上的楚麟终于放松下来:“不如说,这样反倒更好。等州府之人离去了,我们再找到那位解毒的花仙庙师,问明毒性。这样查,对玲儿来说更加安全早些睡吧,明日,还要陪她排演呢。” “早些睡吧”同一个书院,不同的学舍里,唐朱玲同样卧在铺上,渐渐阖上了双眼:“明日还要改几处串场呢。” ———— 有了陆凡菲这位专门“教武功”的先生在,几场武戏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就连江姬芸也懂得了放慢自身的剑招,来迁就其他不懂武艺的同伴。 武戏的动作一定下来,便只剩喂招中彼此间的默契了,通常不会再有大改;反倒是文戏说辞,虽说起承转合也是定了的,但在些许过场之间还留有不少修文改辞的余地。 这出《五鼠闹东京》玩儿的就是个以古喻今,台上角色的每一句话都担待着“埋下包袱”的重责。随着众人对整套戏文越来越熟悉,每回排演之时,总会有一两个新的主意冒出来,引得众角儿议论纷纷。 “我觉得此处包大人应当再加一句‘以武犯禁也是为了求个公道,罪不抵功,何谈羁押?’比较好。” “我倒觉得遁地鼠那段辱骂贪官的戏删减了的好,原词虽说骂得爽快,可也有贬低我等黄字门之嫌啊。” 每每有这等议论,众人皆自然去看蛟壬或唐朱玲的意见,怎奈他二人也不懂这些花花花花肠子,故而大多数时候都是罗念秋来定夺。这一来倒是生出个意想不到的好处来,罗念秋见二人事事都找自己拿主意,觉得这两位后辈“尊老顺悌”,给她这位少盟会首领留足了面子,自然与他们走得更近了起来。 罗念秋在太学已待了两年,虽说如今落至“黄字”,但前年未与十德殿闹翻时,她还曾当过地字门生。可以说,在小已院排戏的诸人中,即便算上理事官陆凡菲,她罗念秋也是最了解整所太学的。有了她的掌舵,《五鼠闹东京》这条白话戏的船舶,还真避开了不少暗礁。 例如穿山鼠乃是山西人氏,正好十德殿那位史老夫子祖籍就是山西,罗念秋便做主,让饰演穿山鼠的江姬芸学几句山西方言,好触动史老夫子乡愁,令他在评断时多偏向一些。 又譬如众人排演时皆是白天,罗念秋却想到了万一节目拖得长,最后一幕天色暗下来时,若木台四周点起了火炬,原先在边缘演武戏之人就必须靠内几步,以免出招时击中火把,节外生枝。 罗念秋的心思与楚麟一般细致,更兼熟知院内诸事。整部戏本就是璞玉,如今有了罗念秋这样的巧匠打磨,更显一鸣惊人之相。 十五月圆日,距离校祭还有五天。 今天的排练,楚麟没有来看。 倒不是他不愿陪着唐朱玲,只是校祭将近,不上台的院生都被理事官们抓去做了杂役,他们一走整个小已院清闲了不少,只剩下了台上的几个角儿。 前几日刻苦排演,如今众人早已熟练地从头演到尾,一遍完整的戏文演下来,众人相视而笑,皆体味到一股如酒似酿之感。然而这时,以往极少提议的蛟壬却忽然提出有一处要改。 蛟壬的面子自然都要给的,然而在他话音刚落那一刻,一个声音却干脆地驳回道: “我不要。” 唐朱玲一愣,缓缓回过头去,那个一语寒冻全场之人,正是肤白如雪的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回 来个刺儿头调调味 《花陵百说·花性篇》——“云泥香片,生苗秘方,据说乃是虫丝酿制,药性却与花草汁液相近,能调配多种花药。” “罗师姐,昨日加的几句词儿我都用赵体写在这儿了,你看看还有可对?” “全赖楚师弟妙笔生花,此戏方能如此深扣人心。” 《五鼠》戏排演了数日,也不断有新加出的台词与动作,令整部戏如虎添翼。而每每有新词想出时,众人已习惯去找楚麟。有时楚麟被理事官叫去布置中院,亦或偷偷溜去甲字院附近查看一下脚印,也会被蛟壬叫回来商讨某句新词能不能加上去。 连日的多番操劳,已让楚麟眼睑上隐现青黑,平日大口吃肉攒下的腰围足足瘪下一圈。就连唐朱玲也不顾得闹那自卑的脾气,想方设法抽出时间调制了些养神用的“百岁膏”给他,可他看起来已到了何等憔悴的程度。 楚麟变的是外表,罗念秋变的却是态度。 她自小清高,就连同为少盟会的徐长功等纨绔子弟,她也是打心底不愿深交的。这趟应邀出饰“遁地鼠”,要与其他清贫的院生同台共演,她原本也有抵触,只不过想着“当做挑战我罗念秋的气量也好”,这才忍着熬过了几天。 然而这几日同甘共苦下来,罗念秋却发现,平日那些如蝼蚁般的穷生,竟都慢慢顺眼了起来,尤其是其中有好几个与楚麟一样颇具才学之人,每每提出意见皆是一鸣惊人。内解有了新的长进,外在自然顺着变化起来,这几日,不论是少盟会那几位少爷,还是其他出身贫寒的黄字门生,都打从心底深处一个念头来: “罗师姐果真是贵而不骄,平易近人。” 带着这种真诚坦然的欣赏,罗念秋自然愈发收到了诸人的拥护,就楚麟也对这位大师姐真正恭敬起来:“罗师姐过誉了,我只是动动笔杆子,哪有比得上你们辛苦。” 若是往日,这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之后,两人必然已无话可说,可如今共斗数日,一种难以言状的信任与和谐早已产生,剧本讨论完,罗念秋也没有借口离开,反倒继续与楚麟和周围其他的同学闲聊了起来。 这会儿正是休息的时候,两人附近既有饰演“张龙赵虎”的角儿,也有负责吹拉弹唱的文武班,更有只出主意的“智囊”,台上台下的人都聚在罗念秋周围,其中有贫有富,甚至有曾经隶属于十德殿的院生,但这一刻,每人都面带笑颜,既欣喜又振奋地议论着最新改好的那几句词儿。 因为掌心磨破的关系,唐朱玲这几日都是带着伤在练,她才刚换好药回来,一进院口就见到了这一幕。 “现在他们可算是众志成城了吧?”身边,一脸墨黑的蛟壬走了过来,语声颇为感慨。 唐朱玲笑着点头:“若是全校师生都能这般和睦,就更好了。” “别怪我多事,有时候我真觉得很奇怪,你和小楚两个人是怎么成亲的?” “哎?!” “小楚之前一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除了有口肉吃,其他能凑合的一律就凑合了,反正他从来不会花力气去做任何一件事,更别提主动搀和别人的事了。可你整个就一‘及时雨’宋江,哪里出事你往哪里跑,听说你一直想查出是谁给那个白莲贼头头下的毒,可是现在见到花陵太学有麻烦,又闷头往这新坑里跳了。你们两个这迥然不同的脾气,到底是怎么过一块儿去的?” 这话一开始还让人听得颇为羞怯,可当蛟壬说一半时,唐朱玲偶尔抬头一瞥,正见楚麟阖目低眉,脸上挂起了那种令人熟悉的,要多亲切有多亲切的笑意。 送到嘴边的答案忽然被改成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咯?听夫君安排就是了,有什么不能过的?” 蛟壬刚想来一句“到底谁跟谁”,唐朱玲那张快嘴已经抢着说了下去:“你之前不是也想到了几处该改的地方么?趁着还没开练,感觉去和罗师姐他们提出来。喂!咱们的包青天也想出些主意来!你们听听!” 尽管蛟壬满嘴嘟哝着“我和叶思雪又不熟”的抱怨,唐朱玲仍是不由分说将他往人群推了过去。 “看着小楚和罗学姐有说有笑,她是妥妥儿地吃了醋啊!”已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蛟壬也不再推脱,大大方方走到了圈子中间道:“诸位,我这个人才疏学浅,说错了什么大家莫笑。这阵子,台上的诸位都练得很辛苦,小唐还磨破了手掌。唯独我演的包公没有武戏,每日站在一旁看他们打得汗流浃背,诸位没有嫉恨我吧?” 蛟壬玩笑似的语气,配上他那张全黑的脸,自然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罗念秋忍着笑道:“蛟师弟也有辛苦的地方,青天演起来可不容易,光说每日墨汁涂面,便是许多人受不得的苦了。” 就连楚麟也拍了拍蛟壬肩膀,似是对他的牺牲极为感佩。 墨虽是雅物,粘在身上却是奇耻大辱。这说法自何时而起,如今已然无从考究,但当时许多地方的确都有这样的说法。学子写字时若手上染了墨渍,就说明执笔愚笨,是会受到同学笑话c师长责备的事情。而许多赌坊中,对于借钱翻盘的赌徒,债主也会在他脸上写下欠款数额,以示侮辱。 正是因为当时大陈这样的风俗,所以在蛟壬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个看似不用动拳脚的包青天,成了所有院生最不愿出演的角色,而自愿啃下这块硬骨头的蛟壬,也在无形中成了“敢为的英雄”。 周围院生一如往常那般捧场,蛟壬终于直言道:“我觉得翻江鼠不够出彩。”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下意识往同一处看去,那是唐楚蛟三人常待的那间小竹屋。此刻,这间竹屋便只供演翻江鼠的叶思雪一个人。大热的天,四周的门窗都被她关了起来,似乎暗示着不欢迎任何人与她分享这间屋子。 罗念秋回过头来:“蛟师弟的意思是?” “咱们这部戏是以五鼠为主,每一位好汉的本领自然应该都展示出来。”蛟壬解释道:“如今其他四鼠都有露一手的戏,可是唯独叶师姐的戏份单薄了些。” 自陆凡菲决定演钻天鼠后,戏中便加了一段戏。正式表演时,中院舞台后方是架着一大片花墙做背景的,届时陆凡菲要凭借真功夫翻上花墙,以展示钻天鼠过人的轻功。这种角儿展露真功夫的桥段,是白话戏中最叫好的地方。 同样,在倒数第二幕“夜探礼部”时,有一出展现遁地鼠功夫的戏码,江姬芸要钻入木台之下,在错综复杂的木桩支柱之中穿梭自如,同时台上饰演贪官的院生则在自言自语向台下看官坦白罪行。 罗念秋不通武艺,为了表现穿山鼠神力,一位精通蜡雕的才子连夜赶工,制备了两座“蜡狮”,将蜡狮涂上灰粉,就能装作是富贵人家府门口的石狮。这蜡狮看着硕大,其实非常轻盈,正演时,罗念秋只消单手推动“假石狮”,即可尽显穿山鼠豪力。 唐朱玲饰演的锦毛鼠念白最多,舞剑的招式也最繁杂轻灵,风头自然少不了的。 但最难办的却是叶思雪饰演的翻江鼠。 按照坊间之谈,翻江鼠善水性,可戏台之上哪能般来江河用?如今蛟壬将这一茬提了出来,众人倒是深以为然,却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五鼠指的是全校四门三派的院生,自当同进同退,少了哪一个的风头都不好。”罗念秋为难道:“只是这游水之能,台上确实不好演。” 楚麟拿着剧本道:“不错,虽说叶师姐也有一段假装身处湖底,闭气游水的戏。可毕竟是演的,看不出真功夫,比起其他几鼠的亮相,可就薄弱得多了。” “不一定要用功夫嘛。”蛟壬道:“翻江鼠除了水性之外,可还有别的长处么?” 他这么一提,倒是解开了个死局,旁边很快就有几位院生齐声道:“蒋平此人机智过人。” “对嘛!”蛟壬喜得抚起他那双墨黑的手掌来:“现在戏里那段‘推演断罪’的戏,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台上自言自语,又长又枯燥。不如改成翻江鼠替包公献策,让叶师姐演的翻江鼠来当这个智囊,一搭一唱引出贪官的罪行。” 这个主意,虽说背后有着“背不出长篇台词”这一道苦衷,不过如此改法确实能将翻江鼠这个角色变得更出彩起来。众人根本不用思索太久,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好处。 然而正当罗念秋想要拍板时,院子里突然传出“我不要”的响动来。众人闻言一看,一身夜行衣戏服的叶思雪竟就站在圈子外,没人看见她何时出的小竹屋。 “这”罗念秋见多识广,一看叶思雪的神情便立刻改口安抚:“既然叶师妹本人不愿,那还是按照原先的戏文演吧。” 见到这样的场面,蛟壬一时有些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唐朱玲仗着与叶思雪相熟,立刻将她拖到一边质问起来。 而罗念秋则及时地宣布休息结束,张罗起之后的排练来。虽说忙碌起来的众人很快又凝神到了念白中,可那一刻的尴尬终究成了不少人心中的一根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回 男子谈心会VS女子谈心会 《大话白戏》——白话戏中有种说法唤作“伞彩”。角儿为伞骨,出彩唯均,意为戏中每一个角色都如同一根伞骨,每根伞骨要同样坚固,这把伞才能撑得稳。当时的白话戏并无配角一说,只有讲念白的“角儿”和不讲念白的“行儿”。凡是“角儿”,就应该分到同样多的戏份,戏份分配不均的白话戏,在当时的看客是一种失败。甚至是《西厢记》这种只讲张崔私情的戏段,也会添上红娘c老夫人等角儿的大段独白,已确保“伞彩”。 虽说中间出了一些插曲,不过当日的排演终究还是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蛟壬顶着一脸墨汁,自然每次一练完就当先直奔烧水房洗浴的;而叶思雪也照例不与其他人交谈,自顾回了学舍补觉。他俩一走,尴尬的气氛总算为之一清,众院生说说笑笑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唐朱玲正想把楚麟拉去服用“百岁膏”补身子,却忽然被罗念秋叫住:“唐师妹留步,我有些事同你说,可否入内一叙?” “师姐我这就来。”唐朱玲应了一声,回头嘱咐楚麟道:“今日莫要再费力去甲字院看脚印了,那地方这么久都没人去,花仙庙师也不会这么巧就挑今天去治红阳,你早些休息,可别累坏了!一会儿我带着百岁膏去花亭等你。” 没有什么比唐朱玲的关切更补身子的了,楚麟展颜一笑,前几日被她疏离的担忧一扫而空:“好,我先去了。” 这时,却听罗念秋又道:“楚师弟,不嫌弃的话,也一块儿来吧。” 有什么事情是要与两人一道说的?唐楚二人心里各自乱猜了一番,一同跟着罗念秋走进了屋里。 屋子正是之前诸人议事用的那间大客房,几乎撑满外堂的大圆桌依旧摆在那里,只供寥寥三人分坐,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罗念秋身边一个人没跟,唐朱玲知道这会儿应该是自己来倒茶,只是她刚提起茶壶,罗念秋便已开口道:“此事虽不大,却也有些急迫,我就长话短说了。唐师妹,叶师妹平日深居简出,以往少盟会中无人与她有交情,你与她一个学舍,可知她为何缘由推拒了蛟师弟的提议?” 唐朱玲为难地摇着头,她与叶思雪相识也不过半月,虽说总觉得彼此投缘,可细细想来,这位肤白若雪的女子身上,实在有太多猜不透的地方。 在她眼里,叶思雪多少是有些旁若无人的。别的黄字门生为了能去内院“星宿教室”上课,在太学里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可她只为睡个痛快,就已缺了不少的课。有时候唐朱玲也不禁疑虑,既然对琴棋书画如此兴致缺缺,又何必来上花陵太学呢?既然是这样的脾气,那当众拒绝蛟壬,在众人兴头上浇冷水这种事情,倒也像叶思雪会做出的事。 可问题是 “你为什么不肯接受这段改戏呢?” 待唐朱玲当面问出这话时,已是当天的夜里。 往常一入夜,叶思雪早就放下了床帐。可今天她就这么坐在床铺边,床头两张薄毯整整齐齐叠着,丝毫没有就寝的迹象,一副“早知道你不会让我好睡”的模样。 “你不会是讨厌老蛟吧?”见叶思雪不答,唐朱玲又熟练地贴着她的肩坐了下来:“我记得你们两个连话都没说过,怎会结下梁子的?” 外头已传出了夜莺的低鸣,而叶思雪的神情竟还清醒得很,清醒到唐朱玲几乎能看出她眼中默认的含义来。幸好这种“默认”中并没有“委屈”或者“难以启齿”的意味,否则保不准唐朱玲会想到什么歪处去。可眼下,光是这针对蛟壬不明原因的抵触,已让唐朱玲足够伤脑筋的了。 “每回五鼠与包拯对戏时,你都是站最远的一个吧?”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叶思雪虽还是一言不发,却已经有了点头的回应。唐朱玲心下一惊:“思雪果然是讨厌上老蛟了” 虽然照常理,这时候当说一句“我替他跟你陪个不是,好不好?”可眼下就连唐朱玲都觉得,若不问清两人交恶的原因,只怕以叶思雪的性子,就算自己的面子也不会给吧?可眼下直接追问矛盾起因,只怕叶思雪也不会乖乖说出来 “如果是那个浑少爷,这时候他会怎么问呢?” 望着一言不发的叶思雪,唐朱玲不禁也沉默了下来。 ———— “你真没跟踪过叶师姐?” “白天忙着练戏,晚上你又看着我,哪儿有时间去跟踪叶思雪啊?” “你这么说倒也有点道理” “说白了你是怕我趁机偷看小唐吧?” “有点” “你到底是来劝我的,还是来惹毛我的?” 罗念秋嘱咐了唐朱玲好好与叶思雪长谈一回,自然也托了楚麟一件事。白天蛟壬被当众驳了面子,作为蛟壬挚友,楚麟自然担负起了劝慰他的责任。 只是,他与蛟壬私下商议的事情,就不是罗念秋能猜到的了。 “不说笑了。”给蛟壬倒上了一杯赔罪茶,楚麟这才正色道:“你与她几乎毫无交集,她为何会如此抵触与你对戏?” “是啊,所有院生里,只有小唐和叶思雪背词时从未出过错。”蛟壬满脸想不通:“就加多一段词而已,对她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才是。难道真是我之前无意中得罪过她,所以她才对人不对事?” 楚麟正要举杯就饮,可手却越抬越慢,最后终究是放下了茶杯,喃声道:“我还是觉得今天她的异样,应该与她的身份有关。” “可我从理事宫里偷来的学籍册你也看过了,她就是江南叶家的幼女,并未当过下人啊。” “这学籍上的内容,也做不得主,你我的学籍不也是虚造的么?”楚麟道:“要操心的事情一大堆,原本我是已经无暇估计这个叶思雪的,可现在看来,她多半已对我们生了警惕。” “不错,照你所说,那天晚上你与她见过面c说过话,你既然记得住她的长相,她若记得你也很寻常。而我与你走得近,自然也会被她认作是一伙。”蛟壬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提的这个意见,我真的只是一心为了让整部戏更好,没有暗藏任何玄机。可惜这些话,她怕是不信的。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算冒着翻脸的风险也要一口拒绝我的提议,看来她早已对你我心生警惕了。” 蛟壬一席话,无疑说出了楚麟的心声:“是的,老蛟没有说错。现在看来,叶思雪和当初我见过的刘府丫鬟,应该就是同一个人没错。她认出了我,生怕我会深究她的底细,所以才会如此抵触老蛟。说起来,每次我看他们排戏时,叶思雪总是站在离老蛟最远的地方,这份忌惮还真是露骨的很了。” “我无害人之意,人有防我之心啊。”蛟壬以茶代酒地喝了一杯,又抬头问道:“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楚麟想了想,先将话题拉回了原点,劝道:“老蛟,我觉得这出《五鼠闹东京》其实已算佳品,就算少了叶思雪一些亮相,也不至于会差。” “那是自然,而且现在也不是操心校祭的时候了。” “是啊,玲儿每夜与她住一个学舍里,而在外人眼里,我与玲儿又走得很近我真担心,她会利用玲儿来窥探我等身份。” “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将这件事先告诉小唐为好!”蛟壬少有地用了严峻的语气:“若这个人真对我们有敌意,小唐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 七月十六,距离娱仙日还剩四天。 一大清早,排戏的院生们已背着晨光聚在了小已院中。 虽说昨日发生了些小风波,可眼下齐心夺头魁才是正事,在罗念秋等一些老院生的带头下,众人很快又正常排演起来。唯一与昨日不同的是: 白玉堂没来。 “麟儿有些事,要晚些来。”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告知众人这消息的,竟是人前惜字如金的叶思雪。 从不理人的人忽然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众人除了点头之外,一时也想不到该说什么了。 除了蛟壬。 “楚那个朱玲兄也要晚些来。”他一边说,一边奇怪地瞟了叶思雪一眼:“她究竟是什么人呢?哎若不是小唐的关系,早就可以日夜监视了。要不然,等下次回花陵都时,找宥辣子买下叶思雪的情报好了。” ———— 另一边,同时迟到的两人,此刻自然是碰在了一起。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我也有重要事要告诉你,你让我先说。” “还有什么比叶思雪身份可疑的事情更重要?”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楚麟实际答得却是:“好,你先说。” “以后你们不许欺负思雪。” “你们?”楚麟听不懂了。 “就是你c老蛟”唐朱玲掰了两根手指,然后拨浪鼓也似地摇起头来:“不对,还得算上所有同学!” “欺负她?”楚麟更听不懂了。 幸好,就在楚麟即将误解唐朱玲受骗时,她已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昨晚打听到的原委说了出来。 ———— 而与此同时,回到正在准备排戏的众人那里,蛟壬和罗念秋等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叶思雪。 罗念秋深吸一口气,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叶师妹,这么说你回心转意了?” “是的,只要不是直接同蛟师弟站在一起,这段戏我愿意加。”叶思雪平静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了蛟壬身上。 蛟壬那尚未涂墨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难道我和小楚都想多了她单纯只是嫌弃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回 忽然展开形成多线叙事 《唐小札》——浑少爷,是嫌犯所以不能欺负;老蛟,武功这么高不能欺负;吉祥如意,他们把我当女主人,所以不能欺负;那我也只能欺负思雪玩了。 《拳度百科》——翻江鼠蒋平,扬州人士,侠士五鼠中排行第四,机智过人。公孙策,外号红笔师爷,开封府主簿,智囊型人物。 小已院中那个简易的戏台里,正在练习新加出来的一幕。 “得蒋兄此言,令学生茅塞顿开,学生这便禀报包大人,稍后依计行事。” “那便有劳公孙先生,在下先行一步,从水道潜入蔡太师府中,到时以包大人信号行事。” “蒋兄珍重。” 饰演翻江鼠的叶思雪此刻一身夜行黑衣的打扮,亮绸质的黑,将她皙白的肌肤衬得更加叫人挪不开眼。与唐朱玲白里透红的樱粉肌肤不同,叶思雪便是一团雪滢滢的小人。如此惹人怜爱的模样,台上却是黑衣佩刀,娇俏与英武两种气质猝然融为一体,实在有种无可言喻的妙处。只见叶思雪说完念白,端着身架拱手拜别,倒退着一步步向下台而去,步履轻盈而不失决断之意。不禁是外观打扮,此刻她那娇小身子里头的魂,以真正替换成了那位生于宋时的侠士。 即便只是排演,台下众人也始终未曾舍得眨眼,只有罗念秋微笑着转过头,望向了身边的唐朱玲。叶思雪演技虽好,但正是唐朱玲提出的反串点子,才造就了如此一出好戏。 意识到罗念秋投来的目光,唐朱玲只读出其中一层意思,开口赞道:“思雪演得好吧?” “嗯,唐师妹果然有伯乐之才。”罗念秋一语双关道:“方才出去打探的同学回来了,其余三门的献才节目虽好,不过我等的胜算仍是最高的。” 演公孙策的徐长功刚刚下台,连假胡子都来不及摘,闻言也笑道:“这可不,如今又新加了这段戏,翻江鼠也有了出彩之处,伞骨已全,整部戏就不会再有偏颇了。” 看着一下台便躲入角落的叶思雪,唐朱玲不禁送了口气,和身边满脸墨汁的蛟壬相视一笑。 叶思雪没有什么可疑的目的,也不是心怀敌意,她只是单纯的讨厌黑肤罢了。 饰演包拯的蛟壬本身并不黑,可一到排演他便将脸手都涂满墨汁,那模样是更像了,可也让叶思雪每次见到都望而却步。早上,当唐朱玲将这怪癖告诉楚麟时,他也颇为哭笑不得,只能说一句“世人皆各有好恶”。找出了症结,要解决此事就简单了不少,在叶思雪主动让步下,楚麟与罗念秋等人一合计,翻江鼠的智谋戏码照旧,只消把旁边站着的角儿换了就行,这才有了刚才这段翻江鼠与公孙先生的念白,徐长功本还嫌弃自己戏太少,如今这么一改可谓皆大欢喜。 若硬要说谁心里还留着疙瘩,那只能是蛟壬了。 “唉”等其余众人忙着演下一幕时,蛟壬悄声对唐朱玲抱怨道:“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人嫌弃了。” 唐朱玲亦忍笑低声:“那有什么办法?世人皆各有好恶嘛!我喜欢花,相公喜欢肉,思雪就喜欢肤白的人咯~” 蛟壬那张墨汁脸上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的苦笑,岔开话题道:“喂,你俩又好上了?前几日小楚还整晚睡不好,唉声叹气地说你不搭理他。” 唐朱玲立马嘟嘴:“我哪有不搭理他就是哎呀!他老这么胡思乱想。” “他那是关心则乱,不是我说你啊,如今你二人是不做夫妻做同学,每晚都分睡两处。他虽对其他事淡泊些,可这事儿能不揪心么?”蛟壬说着,眼珠左右瞄了一圈,小心地半蹲下来凑近唐朱玲耳根:“我说,等红阳真祖这事儿撇清了,赶紧跟着他住回麒麟阁,早点生个小小楚给他,他就不会整日介胡思乱想了。” 此事不比宋元,大陈民风开化,朝廷也鼓励生养,添丁进口这事儿,早已不是什么问不出口的话。只是唐朱玲这个“妻子”着实有太多水分,被蛟壬这么一问,心里顿时打翻了一瓶痒粉,双手一会儿举一会儿放,竟是抓哪儿也不是。 “你他他去哪儿了?过了午膳就不见人,有没有跟你说过?”旁边不远处就站着其他院生,唐朱玲连羞意都不敢露出,情急之下,她也只好强自镇静地一转话头:“他这几日累得眼眶发黑,比咱们台上的角儿还累,再这么下去熬坏身子怎么办?” 蛟壬不敢玩笑太过,顺着她话道:“我看多半又是去甲字院门口那条小路上看脚印去了。自从上回发现那条路地质松软后,他没少往那儿跑过。我想替他去,他还不肯,说是‘要凭自己帮到玲儿’,你说倔不倔?好了,该我上台了。” 该帮的都帮了,蛟壬事了拂衣去,只留下唐朱玲在那里若有所惆,心里头那股痒意化作了一个楚麟模样的小人,上蹿下跳着,闹得更欢了。 ———— 楚麟的真人这会儿可闹不起来。 此刻的他真狼狈地缩在一小片空地之上,身上的青白色院衫沾满了泥污,手上却显出几道殷红。 头顶上时而会落下碎砂石,令楚麟觉得又怕又烦。细碎的黑色砂石若是掉进掌缘的伤口中,不但会更加疼痛,还免不了会发炎。但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这砂石声可能会惊动上头的人。 这片空地的面积与一顶轿子差不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而头顶上两丈处,则是北骊峰上的一条山路——通往甲字院的唯一山路。 这条山路并不险,它的一侧是石壁,另一侧就是崖边,也就只可面前供四人并肩而行。而因为土质干松的关系,路的表面上终年积着一层厚厚的砂石,就连山风都吹之不尽。 在如此地形之下,使得只要有人进出甲字院,这片砂石路上必然会留下脚印。然而方便监测的同时,高峰狭路也有它危险的一面。比如身在路中央,却发现前后两头都传来人声时,为了不被发现,楚麟唯一能选的退避方法,就是顺着路边的崖坡滑下,至于灌木密生的崖坡之下是陡是平,只能听天由命了。 幸好,因为是男主角的关系,楚麟选择的这段崖坡比较缓,否则只怕要一路碾压着灌木须藤,身上不知要添多少青紫血痕。 但即便这样,也比被来人发现要好。 楚麟的预感是对的,在这条多日不曾有人经过的小路上,竟会有两拨人同时现身,绝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头顶上隐约传来的对话声,证实着楚麟冒险一跳是正确的。 “大人,属下迎接来迟,甲字院上方已经备好。” “走。” “是,大人。” “” 人的鞋子踩在砂石之上,并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楚麟只本能觉得上头主仆双方都远不止一人。那位“大人”后头似乎又说了几句,只是山风渐大,已教人听不清头尾。然而当一个人对某几个字太过熟悉时,就算身处狂风暴雨之中,只听得一丁半点,自小熟悉此音的双耳也足以辨认出来。 那位大人话中带了两个字,两个楚麟一辈子都不会听错的字:“楚王。” “他是谁?” 带血的手掌握住了藤蔓,用力扯动了几下。 “他为何提到父王?” 干燥的枯枝吊藤被楚麟扯动,发出一阵喺嗦声,楚麟立刻停下手,静待着山路上的反应。 “是程师父透露了我的行踪?” 除了呼啸而过的风之外,楚麟已听不见任何动静,刚才那些人的确走远了。他忍着掌缘裂口的疼痛,奋力一踮脚,向顶上爬去。 “还是说” 他的脑袋从路边一丛枯草下钻出,疼痛与忧虑刻满了他的眉间。 “州府早就掌握了我的行迹?” ———— 花陵太学最好的客房甲字院,已经空闲置了有月余,直到今日,方才算是迎来了它的贵客。 来人穿着一身黑缎印花官服,以官服前襟的翎图来看,正是东州州府从五品官使。 “大人。”待来人坐下后,一个矮小的粗服男子单膝跪禀:“那贼人依旧口不能言,手足也无法动弹。” “哦?”那位官员应了声,语调之高,竟仿佛在听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会拖死么?” 尽管问话之人语气轻松,回话的矮小男子却依旧谨慎至极:“按照大人令,兄弟们每日帮他喂粥净身,只要那毒不致命,属下保证,他在这绝不会少一两肉。” “是吗?” 带着比之前更加愉悦的语气,官员满面笑容地抬起头来,正是东州州府下三司之一的按察司使。坐于主位的他深深弯下腰,一边伸手轻抚官靴上的浮砂,一边强仰着头,用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将自己的笑脸对准了前头跪着的下属: “哎呀,不愧是当年与太祖龙虎争雄的人,区区一个宗主,还没长成人呢,就能忍下这般磨难。要换做是你,早就咬舌自尽了,是不是?啊哟,忘了,他身上还中着‘符龙纤脉’,就算想咬舌头,也撑不开牙缝啊。” 矮小的属下将头垂得更低了下去,似乎连气息都紧闭了起来。而四周珠帘后暗藏着的人,更是无一人敢发出声息。 “你们啊就是拘谨的很。”按察使无趣地坐起身,忽又放声笑道:“若是那位唐花女在,或许还能有趣一些,啊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回 你听说过内幕吗? 《大话白戏》——“白话戏讲究的是‘坐’c‘现’c‘打’c‘唱’。‘坐’并非坐姿或者座位,而是指台上的布景与道具。例如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赵家戏楼,就在‘坐’之一道上颇为讲究。当年京城一出《走麦城》,赵家戏楼竟真从凉州运了一匹红鬃的健马,将马匹牵上戏台,还原了一幕关公赤兔。” 今年已是邬蔓戏班参加花夜祭的第十个年头了。 既然在花陵太学的校祭上都有白话戏,那正统的花夜祭当夜,整个都城自然更是戏曲如云。所以这几日,邬蔓戏班自然也是日夜勤加演练着他们将要公演的戏码。歌颂朝廷的《鄱阳湖之战》c《捉重八》之类的主戏,那自然是每一年都不能少,除此之外,《走麦城》c《西厢记》c《杨门女将》之类的经典戏码也不能少。可要论看官们赏钱投最多的,却还要数《红顶偷香》c《狐书生》之类的荤腔小调。 各种不同的戏码c唱腔c戏服样式,可忙坏了整个戏班的师父弟子,更令他们着急的是,偏偏在这最紧缺人手的时刻,班主宥辣子却早早出了远门,将着忙死人的包袱彻底丢给了他们。 整个戏班之中,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他们戏班能走到现在,靠得根本不是唱戏赢来赏钱,而是 ———— 北骊峰。 甲字院。 天上尚自亮着几颗明星,星光轻洒下来,却没有一丝灯烛回应。不止里面的人,这整座院落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按察使似乎也已经睡熟了,伏在屋外的窗台下,甚至能听见轻微的鼾声。于是,人影出现在了窗纸背后,楞格将人影的动作切成了一块块,只能看出轮廓在挪动,却令人根本无法细辩他的动作。 一截闪着寒光的物事出现了,似乎是寒铁匕首一类的短刃。 他在撬窗。 刃尖从窗扇正中间刺进来一小节,却没有急着向上顶开插栓,而是顺着按察使打呼的节奏,每每等到鼾声最响那一刻,才分毫不差地往上顶一寸高。大约十多轮呼声后,窗栓终于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掌推开了半扇窗户,如果这时按察使能掀开床帐坐起身,人影的真面目将正好展现在他的右手侧前。 这个深夜撬开按察使窗户的人,正是之前迎接他的那名矮小下属。 他并未穿夜行衣,而是与平日一样的简单打扮,袖口却用绳带细细扎了起来,手上也多了一副触物无声的皮手套。 身形一晃,矮小手下依然站进了屋子里,星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他的表情生硬得犹如一块岩石。 矮小下属没有回头,双眼紧紧锁着床头方向,反手轻轻合上了窗户,而他的另一只手依旧紧握匕首,刀尖始终直指着床帐。床里头传出一阵被褥翻动的声音,似乎被那窗户关上的声音扰了清梦,按察使翻了个身,随后发出了一阵舒适的梦呓声。矮小属下等了片刻,这才悄无声息地往屋对面的书桌走去,移步的同时,那只举刀手臂自始至终没有过一丝动摇。 这是一张标准的公案。 除却木料纹路之精细c生漆成色之亮泽,这书案的整体之构造,也在强调着它绝非寻常百姓可用。 右手侧三排“鱼骨锁”抽屉,左手侧则是上下一体打通的挂锁大柜,两者都是放置要物之处。但矮小手下并没有左右动摇,他直接摊开手掌,自下而上托住了桌板,随后轻轻向后一拉,一层看似与桌板一体的秘密夹层,就这么被他拉了出来。 和之前猜想的一样,层板之上是一封书信。 即便表情再如何僵硬,那泥彩般无生气的双唇上,终于挤出了半分笑意。 卧底了快半个月,终于有些眉目了。 短短二十日不到,东州州牧府之中,能主事的人几乎都来这间上房走过一圈。从主簿到中相,最后甚至是军备使本人都来这花陵太学主持大局,住了好些日子。 然而不论这些人发下多少号令,这所太学中除了乱象渐生外,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值得打听的变化。唯一知晓白莲逆贼动向的人——红阳真祖——依旧没有任何好转。州牧就像铁了心要自毁乌纱一般,将这件事关大陈兴旺的事就这么拖延着,寸功未进。 据说三日前,京城派出问责的皇使已出了紫宣门。算算日子,只怕不等花夜祭开始,州牧就会跪在圣旨面前请罪吧? 能爬上三品的人,绝不会是个蠢货;能争到这外放位置的人,更是只有群狐之中狡狡者。 在这位声线矮小的州府密探心中,东州州牧绝不会坐以待毙c更不会走错棋路。将红阳真祖这个钦犯偷运入花陵太学,一定有足够复杂的原因。甚至很可能牵扯到七位王爷和早已重疾缠身的太子。 “听说太子之恙,与红阳真祖的毒状别无二般。” 一想到这条情报背后的深意,那副始终稳健的手,终于微微有了一丝颤动。不管款曲究竟为何,只要打开眼前这夹层中的密信,一切即将水落石出。 尽管十指轻颤,矮小的密探终究还是用毫无声响的手法打开了密信。 然后 他双手的颤动忽然剧烈了起来。 “上面什么都没写,对吧?” “!” 按察使还没来得及发出那习惯的笑声,矮小密探已像弩箭一样射出了窗子。这一回他再也没有讲究细巧,身子直接撞破窗格。木屑在夜风与星光中疯狂旋舞,每一颗尘埃都身不由己地浮在半空,不论如何挣扎也无法落地为安,就像那个慌不择路的逃亡者一样。 “发生什么事?!” “保护大人!” “噤声!口令!” “他往大门去了!” 在一阵近乎搏命的飞奔下,混乱的呼喝声已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身份以及暴露的卧底唯一能自救的事,就只剩下一个字:“跑”。 幸好他跑得并不慢,并不算高大的身形,狸猫般矫健的动作,在黑夜中毫不退减的视力,让他几乎在片刻间就逃出了甲字院。只要乘势逃下北骊峰,就可以凭借易容术轻易混入学舍之中,不论这个按察使的笑声有多可怕,他都绝不敢让密探深入学舍搜查! 矮小的卧底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忘了连接甲字院与外界的路,只有那条狭隘的c只够四人并肩的山路。 眼前分明看不见任何人,可风中却传来的令鼻端冻凉的气味。在刀尖上生活久了的人一定闻得出,那是铁的味道。 “!” 那一声急促的换气,是“为时已晚”最好的标志。 毫无征兆的刀刃,躲无可躲的狭窄山路,矮小密探眼睁睁看着一把刀凭空出现在眼前,刀子锋面向上,刁钻地从他肋部切破了一层软甲。 之前急冲而行的速度,此刻成了最大的催命符。矮小密探忍着剧痛顿足,后退,侧翻,差之毫厘地躲开了那由下而上的一划,避免了开膛破肚的命运。 “哦?”光秃秃的山壁上竟传出一丝诧异,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位逃亡者能避开这无形一刀。 “影法?!” 终于,密探今晚第一次发出了声音,但与之前迎接按察使时那卑微低沉的声音不同,这声惊呼中,充满了女子的娇媚与惜怜。 然而,刀子绝没有因为这声音而有丝毫停顿,刀柄之后,一个模糊的轮廓从夜影中缓缓现身。 “既然连我这法门都认得出来,怪不得能混入州府。”调侃般的玩笑背后,是毫不留情的厉光:“不管你是何方神圣,都给我留在这儿吧!” “休想!” 惊雷般的一刀,换来的最后的挣扎。 刀光过后,是一撮带血的长发飘散在半空,烈烈拂衣声越飘越远,山路之上,只剩下一个持刀的人影。 “哼!宁愿粉身碎骨,也不留下尸首么?”影中出现的男子举起刀来,粘稠的液体顺着血槽滑落至刀柄,最终溢出滴落在地。 血并不多,但普通人若是从额头流出这么多血,通常是活不了的。 “还是下去看一下才放心。”持刀者刚走到山路边,夜风仿佛闻到鲜血的野兽,忽然剧烈了起来。这令他不满地咂嘴:“连老天爷都帮你啊,邪风吹成这般模样,影身幻体使得出才怪,难道要走下去罢了,她不是说过么?大人想怎么做,让他拿主意便是,我只是个卒子,卒子不必伤脑筋呢。” 持刀的人影消失在夜色中,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出现时那般忽然模糊不见,而是在渐烈的风中,一步一步没入了夜色。 直到头顶完全听不见任何动静,痛苦的喘息声才从陡坡中的灌木里传了出来。 那正是楚麟曾经跌落过的那处凸起,而那密探此刻也正与白天的楚麟一样,蜷缩在这片寸土之崖。他紧紧捂着腹部的伤口,汗水不停从下巴低落下。 在艰难喘息了片刻后,密探放开腹部,伸手往脸上一抹,更多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伴随着一块人皮的掉落,一大滩血色染透了身边的几株草木。一张香汗淋漓的妩媚面容,乍然出现在了月光之下。 “看来用血包垫高额头,真的骗过了他呢。” 月亮出来了,骊山上的月色如玉盘降天,望着死里逃生后的美景,宥辣子抹了把带血的嘴角,无声地微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回 解读出这几章等于剧透结局 《花仙木术·极之卷》——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龀。 《花陵百说——花性篇》——常有人将花女制的亚目菊蜜与蒙汗药相混,然亚目菊蜜实乃安神助眠之物,虽催人入眠极快,却是无害之物,闻者醒来亦不会头胀体酸 《作者的话》——有关亚目菊蜜的知识,第七十一回有过科普,开头也有用过哦~ 就在楚麟c唐朱玲与蛟壬三个享受着他们的学子生活时,宥辣子却体味着失败的滋味。 作为花陵都的情报头子,连亲自出手都落得个完败。 “菩萨是怪奴家太贪心了?” 死死勒住腹部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更用力地仰起颈部,与心中那句无声的问天完美契合着。一直以来,她都小心地经营着自己那一方势力,都城内每日发生的大事,宥辣子几乎能知晓九成。可惜即便掌控了如此多的真相,“想知道更多”的贪欲却始终没有消失。 回忆起当初这个念头,宥辣子忍不住嗤笑起自己来,艰难的笑声让伤口更加疼痛,但这种痛苦,却成了她最感激的东西。 “奴家还没有血气不足呢” 直到在阎王殿前走了一圈后,宥辣子才懂得了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下场。常年来,精心布置的消息网,让一切情报得来都太过容易了。当春来驿的线人传来“白莲贼出山”的口信后,宥辣子已立刻意识到了这条消息的重要性,甚至连这平静了五十多年的天下,都有可能因为这五个字而动摇。 必须查清白莲贼的动向。 不用宥辣子解释,靠情报为生的组织里绝不会收留一个傻子,一天之内,邬蔓戏班大量的线人c探子c高手被派往各处活动起来。然而令宥辣子诧异的是,自她出道后,自邬蔓戏班成为花陵都第一情报商后,他们居然遇到了第一块铁板! 孝敬过数千银两的官员,这次却连钱都不敢收了;即便冒险用上了迷药诱供,却也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那些中了药神志不清的官员显然对红阳真祖一无所知,一旦问道细处,只会流着口水回答:“一切单凭州牧大人做主。” 无奈,宥辣子只能用些更冒险的手法,既然州牧封锁了消息,那就从最难入手的东州府动手。 “就连京城里的消息,奴家通过花盟会的线也能打探到,区区一个东州府,难道还能将消息封死不成?” 这个愚蠢的念头,直接让宥辣子损失了数个精锐。 宥辣子今刚满三十七岁,早到了妇人的年纪,掌管组织也已超过了十年。这样的身份之所以亲身犯险,那几个老部下的性命,也是重要的理由之一。 “反过来想,幸好这回是奴家亲自出马,否则又得赔掉一个探子呢” 情报头子仍然不顾死活地轻笑起来,不过小腹的撕裂感已小了许多。在腰带的大力挤压下,伤口的血肉附近早已麻木了起来,宥辣子只能借着月光低头查看。 “影术想不到州牧大人属下,竟还能见到这种传闻中的能人异士。呵呵,就算肚子上留个疤,也算是值了。”见伤处已不再向外渗血,她迅速撒出了几把“消雾”,萦绕在鼻端的血腥气很快淡了下来:“可惜那些白莲贼的情报,以我邬蔓戏班,怕是打听不到了除非” ———— 又是那片桃花林。 一看到这熟悉的景色,唐朱玲立刻就不乐意了。 “干嘛啦!老梦见这一出,害不害臊啊?!”虽然在梦里的自己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奈何脚步还是不受约束地一步步前进着。 明明乱跳乱叫更容易醒,唐朱玲落下的每一步却如花瓣般轻盈。远处出现了边缘被染成樱粉色的火光,她不禁吞了口唾沫,扶着桃树缓缓张望了过去。 一辆眼熟的马车果然就在火堆旁,而马车与火堆之间坐着的,不正是她和楚麟么? “这浑少爷要使坏了!要要使坏了!” 望着两人近乎耳鬓厮磨的姿势,唐朱玲紧紧握起拳头,梦中的场景无比真实,手边那棵桃树都被她揪下来一大块树皮。胸口像是被一只大手捏着,将体内最后一口气都给挤了出去,偏偏站在远处望着“自己”经历过的一幕,唐朱玲连吸气的功夫都拿不出来,只能由着窒息感折磨。 楚麟并没有枉费那种令人窒息的期待,他轻轻放开怀中的“自己”,双手温柔地捧起了“自己”的下巴,在凝视中渐渐凑了过去 “哎?不是没亲成吗?”脸都憋紫的唐朱玲顿时睁大了眼睛:“不要乱做梦啊!明明没亲成嘛!本姑娘哪有哪有这么顺着他” 即便真正的唐朱玲就在不远处的树后抗议着,楚麟怀中的“她”却选择轻轻闭上了双眸,仿佛一朵初绽的花朵随风摇曳,无声迎接着工蜂的采摘。 樱粉色的火光映在那“自己”脸上,偏叫远处的唐朱玲看得清清楚楚。朱唇轻开,芳泽润缭,火光下,楚麟的影子一寸寸占领着“自己”的脸颊。 以唐朱玲的脾气,要她站在远处,看着自己被楚麟亲,实在是一件比痒粉泡澡更难忘的事,就算自知是梦境也一样。 或许是花仙体谅了这份少女羞意,就在真正的唐朱玲也准备抬掌护眼之时,火堆旁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玲儿你这是做什么?” “楚麟,你伏罪吧!”一副铁镣铐赫然出现在了楚麟双腕,他不敢相信地望着一步步后退的“自己”,被火光映照的脸庞灰暗一片:“我是花陵都衙门女捕快,唐朱玲。你勾结夜盗,替其销赃,罪证确凿,我在麒麟阁都已经找到了赃物!有什么话,公堂上再说吧!” “不!玲儿!你不会这么对我的!玲儿玲儿!” 桃花林中竟赫然冲出一大批捕快,李进首当其冲,一刀把对着挣扎的楚麟砸了过去! “!” 樱粉色的火光赫然一消,眼前又回到了漆黑一片,梦中那无法呼吸的痛苦仍然在胸腔中肆虐着,然而唐朱玲却清楚知道——她已醒了。 眼角微微湿冷的感觉,就是现实最好的证明。 然而她还来不及回溯在梦中体会到的痛苦,另一种奇异的味道已令她彻底绷紧了身体。 “蒙汗迷烟的味道!是的,绝不会错,当年为了分辨亚目菊蜜与蒙汗药,本姑娘不知头疼过几次了!啊!对了,刚才一直憋着气,是因为闻到了蒙汗药的味道,鼻子自个儿就不吸气了呢!不不不!这会儿可不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有人在本姑娘学舍里放迷烟?这花陵太学里也有采花贼么?思雪呢?思雪不会有事吧?” 随着思维渐渐清醒,唐朱玲整个人看似毫无动静,实际上身心都紧绷了起来。她先是小心地控制着呼吸,随后藏在薄毯中的左手紧贴身体,以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逐渐摸到了从不离身的腰带药囊。 “天下毒物,都是味道越明显c药性就越差。这迷烟闻着粗制的很,清花膏应该有用。” 虽然几瓶花药的瓷瓶大小都一样,但对于这些贴身花药,唐朱玲对它们早已如手足一般熟悉。她很快就分辨出了清花膏的瓷瓶,谨慎地控制着左手拇指发力,用幅度最小的动作挑开了瓶塞。一股极为清淡的香气从薄毯被褥里钻入了鼻息,唐朱玲趁机吸了一口气,僵硬的身子顿时恢复了过来。 上乘的清花膏反而味淡,但唐朱玲也不敢托大,抵消了迷烟的气味后,她还是赶紧重新在被褥里单手盖上了瓶盖,随后竖起耳朵仔细探查了起来。 恢复气息后,五感很快恢复了平日的灵敏,学舍中的一切气味与声音,重新回到了她的掌握之中:“有外人在,一个人,也没有用花熏,闻不出是男是女但她步子好轻啊,应该是个女人吧。” 然而,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彻底颠覆了她的猜测:“既然如此,不打扰四姑娘了清梦,在下告辞。” 枕边仿佛像吹了一阵风,随后异常的气味消失了,耳边重新恢复了每夜都享有的宁静,叶思雪平缓而熟悉的呼吸声,有规律的起伏着,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唐朱玲,这就是她作为一个院生,在花陵太学度过的有一个平凡之夜。 若不是那股迷烟的气味和男人的声音还残留在记忆中,她或许会把方才的一切也当做梦境吧。在确认叶思雪没有异常后,唐朱玲用力捏了好一阵的拳头,最后终究是忍住了翻身起床的冲动,只是冲着床帐内侧睁大了双眼。 “来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下药?他在对思雪说话吗?污醒过来就只听到一句话,这不等于什么线索都不知道了吗?!” ———— 就在唐朱玲费尽心思猜测这个男人的身份时,这位下药的始作俑者已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那柄险些把宥辣子开膛的刀,就挂在他夜行衣的背后。男人披散着头发,将一张偏蜡黄的脸色藏在了垂下的长发背后。 名贵的蜡烛一根都没有点,六七个州府探子用手举着火折子,就这么粗暴地照亮了甲字院最好的客房。按察使披挂妥当,官帽官珠一件不缺,就这么坐在主位上。 带刀的黑影在门口一顿,随后很快上前几步,对着按察使下跪抱拳:“大人,属下不知大人仍未安歇,有劳大人久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回 乱编一下历史 《蛟壬回忆录》——州牧府辖下三司中,按察使最为清闲,在位者大多是混吃等死之人;布政司的位子看似油水十足,其实吃力不讨好,水陆商道的卡税权多年来都握在武将手中,众花商与文官竭力得来的盈余,倒有不少付了关税。而地方军队设卡收税是否合理,会不会竭泽而渔,则都要看当地文官能否与将领交好,军备使便是地方中军队与文职系统间的纽带。军备使若是个心思玲珑的,哄得住当地守将,军队设的关卡就会少些,南来北往的商人自然会往着税少之处用来。一直以来,大陈十九州中的大多数地方,都是这以武治文的局势经营下去的。 “龙影啊。”按察使始终咧出缝隙的嘴里,喊出了黑衣刀客的名字:“人没抓住?” “回禀大人。”龙影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刺客被属下重创,跌下了北骊峰底。” “哦?那就是死不见尸咯?” “大人恕罪,这刺客极为刚强,宁自行跃入绝谷也不愿被属下活捉。这等做法,倒是像极了哪门豪府豢养的死士,属下这身功夫,教人死可以,但要教人活就有点” 幽暗的客房里,龙影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叙述着,按察使的双唇忽抿忽开,仿佛真地就在咀嚼龙影的每一句话似的。 他忽然身子往前一探,笑着打断道:“龙影,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先坐起来再说!” “属下不敢,属下身为洳陵卫长,卫队中混入了如此叛徒却不自知,已自觉罪孽深重。如今未能留到活口,更是重罪一条。” 按察使听得直摇头,拖起长音道:“唉~~~是非功过,自有州牧大人公断,洳陵卫乃州牧大人直属,本官区区司使,来这花陵太学也只是代州牧大人处事,怎受得了龙队长如此跪拜?快快看座,莫要让人指贬本官逾越了身份嘛,哈哈哈哈” “真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连皮有几寸厚都看不出。”听着按察使阴阳怪气的笑声,龙影忍不住心中暗骂,表面上却是恭敬得谢了座。 按察使前探着身子,整个人仿佛要冲出位子一般望着龙影,那眼神仿佛是个渔夫,正瞧着网中挣扎的鱼儿。只听他道:“龙队长啊,既然内应已除,咱们说起话来就没什么顾虑了。正好,被那刺客这么一闹,本官一时也无心睡眠了,龙影队长若是不困,跟本官说说这红阳贼人的事如何?” “按察使大人乃是掌控大局之人,属下只是一介武夫,怎敢在大人面前僭越?” “龙队长,这是本官特地另行藏起的一叠书信。”按察使示意亲信手下捧出一堆书信:“这其中,有前几日州牧大人收到圣旨拓本,也有魏王府发来的责问涵。还有燕王府写来的,楚王府,太常寺写来的上头写得无非就是一句话,白莲贼到底是什么动静,会不会再出来和咱们皇上争天下。龙队长,如今你可知道州牧大人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本官的责任有多重了么?” “属下无能,不能替州牧大人c按察使大人分忧。” “龙影队长,你这还是不肯与本官推心置腹啊。”按察使摇摇头,遗憾与冷笑两种神情在他脸上意外地融合在了一起:“说实话,本官这次是临危受命,火急火燎赶过来收拾红阳真祖这一摊子事儿。倒是龙影队长在花陵太学待了小半月,许多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龙队长若一直这么打官腔下去,本官就是聋子c瞎子,还谈何为州牧大人分忧?” “哼,这笑面狐狸,神不知鬼不觉阴了军备使一把,如今还找起我的过失来?的确,这里我若太过敷衍,早晚被他扣个‘知情不报’的帽子,此时不宜与他冲突,顺了这老狐狸的毛便是。”想到这儿,龙影的眼神中的锋芒渐消:“不知大人想知道什么,属下知无不言。” 按察使抢话般开了问:“红阳真祖此刻病症如何?” “据书院的花仙庙师说,此毒难解。” “如何难法?”又是一句没等龙影说完就发出的质问。 从半真半假的和善笑容,到这般咄咄逼人地逼问,一个人的脸色真能比翻书还快。面对按察使如此急如暴雨的逼问,就连龙影的回答也开始有些跟不太上:“这属下当时并不在场,军备使大人也未曾告知过。” “何人在场?” “花仙庙师来诊治过两次!那两日当值之人分别是灵狐c雨鳗。” “嗯好,好得很”听着龙影被带快的语速,按察使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么看来,咱们又要多找几个人聊天了,是吧龙队长?” 时而风平浪静,时而雷云巨浪。龙影第一次觉得,按察使这张布满皱纹的松弛脸皮,根本就是一片远海。在与宥辣子交手时都未曾有过的手汗,慢慢腐蚀起龙影的掌心来。 ————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什么异样的事情都没有。 叶思雪照样赖床,照样用那我听犹怜的声音,求唐朱玲“让我再睡小半个时辰”。 若是以前的唐朱玲,保准一把扯开她的床帐,单刀直入就是一句“你知不知道四姑娘是谁?”然而她真正说得却是:“我替你带些银丝卷。” 从学舍到餐堂那一段路,唐朱玲走得那叫一个浑浑噩噩,就连大清早的花香都没能闻出来。 “路见不平可以拔刀,但是拔刀前,务必先悄声绕到贼人的背后。” 不知何时开始,她脑中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可刚才当着思雪的面,本姑娘竟什么都说不出口”绕着中院木台一圈又一圈,唐朱玲的脚步越走越快,心里憋着的疑惑让她几乎捏扁了手里的纸包:“昨日潜入屋子里的人到底是谁?思雪到底有没有醒?和那人说话的,究竟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四姑娘啊呀!烦死了!都怪那个浑少爷平日总不干不脆,害得我现在都这样了!不管!待会儿见到他” “玲儿!” 正如所有故事中大大小小的巧合一样,就在唐朱玲堵气念叨着楚麟的名字时,熟悉的声音不早不晚地响了起来。 传说当年三国末年曹丕称帝后,曾发生过一段逸事。那时身为魏帝的他,想要赐死兄弟曹植,念头刚一转起来,就有内侍来报曹植求见。 “说曹植,曹植就到啊”这种送上来的出气机会,唐朱玲从来都是先做事后感激,她刚想深吸一口气就上去找茬,然而一息过后,惊慌失措的心痛感占据了她所有思绪:“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伤的?这里也有!” 楚麟从不狼狈之相见人。 就算昨天差点滚下山去,今日起床时,他依然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一头逍遥散髻虽未扎紧,却依旧梳理整齐;就连脸上的擦伤也用披散下的发梢档了个严严实实。 唐朱玲并不是“看”到楚麟受伤,她是闻出来的。虽然十多处破皮擦伤都已被精心掩饰过,可楚麟那一身金疮药的味道,着实让唐朱玲闻出了其中的不妙。 “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皮外伤而已。” 她下意识想去查楚麟的伤势,却又生怕将他碰疼,进退失措的玉指僵在半空。至于眼眶里的那些火星,则早已灭在了一片雾霭之中。 嗯据说当年曹丕听过《七步诗》后,也是虎目含泪的。 红颜知己都急成了这样,楚麟忙老老实实将昨日跌下山的事照实说出,唐朱玲连骂他的气都生不起来,一把将人拖进旁边花亭,不由分说撕起他衣服来。 当着那双发红的眼眶,楚麟实在开不出“娘子自重”这样的玩笑,他顺从地伸手转身,由着唐朱玲将外边的院衫除下平铺在石凳上。 “见血不落灰,那条路灰砂这么多,伤口若没有洗净,以后不知要受多少罪呢。老蛟粗手粗脚的,上药前真将砂土除干净了么?”唐朱玲一边不放心地问着,一边缓缓褪去一侧袖子,将楚麟整个左肩裸露了出来。 “洗净了的。不过我和老蛟都是外行,所以我这部一大早来找你了么?” “早你个大头鬼!”轻轻松开一处草草扎起的纱布,暗褐色的伤口中虽没有明显砂砾,仍旧让唐朱玲看着来气:“昨日一受伤你就该来找我!不对!你昨日就不该去!” “是,我知错啦,以后不会去冒险了。”楚麟一边享受着痛斥,一边下意识地岔开话题:“怎样?伤口里可留有脏东西?” “倒是没有。可你也不该拖一个晚上,昨日为何不来找我?”说话间,唐朱玲利落地褪下了楚麟右臂衣袖,将他整个上半身都裸露了出来。幸好花亭是四周密布藤蔓,两人在亭内做出如此骇人之举,倒也无人看见。 “昨天我从崖边爬上来,天色就已经晚了,我既不方便去女学舍找你,也不想让其他院生知道我受了伤。” 捧起楚麟那只布满擦伤的右臂,唐朱玲熟练地在每一处伤口都抹了着清花膏:“做事莫要直来直去,不要置自身入险境,哼!这些话不都是你教我的么?本姑娘也是傻了,居然还信了你的邪!结果你自己最是胡来!你看你手上给磨的!原来的白豆腐,生生弄成麻婆豆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回 插旗之力 《蛟壬回忆录》——熟悉了之后你就会知道,其实东州最好的学府,也有着一堆不足为外人道的破事。学院内部党派之争由来已久,早先是十德殿c听雨楼双方互争主位,同时又共同打压少盟会,而今年开始,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陵改”,又让两百多位黄字门生起了怨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词儿,用来形容这个书院,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每天吃饱睡好的时候,楚麟的皮肤甚至比唐朱玲更白一些。唐朱玲记得,当时为了“没他白”这档子事,自己还生了好一阵嫉妒。然而此时,她轻捧着楚麟的手臂,上头的肌肤早已黯淡无光,摸起来也像几天没浇过水的干叶,虫灾般地擦裂伤遍布在手臂外侧。 这样的手,哪还像一个少爷? 望着斑斑伤痕时,心里只是感同身受地吃痛;可一旦回想过楚麟之前养尊处优的记忆,再看看眼前的他,眼眶终于不听话地发了热。她赶紧绕到楚麟身后,紧闭着嘴替他清理起背部的伤口来。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她的红眼圈,楚麟忽轻笑了一句:“一点儿也不疼。” “少逞强。” “不是逞强,身上的痛自然是有的,只是心里想不到痛,自然而然就不觉得了。” “那你心里想些什么?”唐朱玲吸了吸鼻子:“还想教我帮你擦腿上的伤是吧?” 楚麟苦笑,尽管眼下的气氛不合适提,但他还真不好否认有过这念头。不过他很快就意外了起来,唐朱玲并未因为他的默认就羞窘起来,碰触伤口的十指依旧轻柔而灵活。 就连唐朱玲自己都觉得奇怪。 男人的身子说碰就碰,还一点都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身上几乎不生毛发,摸起来和女人没什么两样?还是说毕竟两人是拜过堂的人,妻子照顾丈夫,根本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些难懂的心事,唐朱玲只知道,他身上还有许多擦伤没有清洗。 “玲儿?” “嗯?” “生气了?” “没。” “你不说话我” “忙着呢,裤袋解开。” 楚麟差点一跤跌下石凳:“啊?裤袋?!这” “都拜过堂了,还怕什么?”唐朱玲板起脸来,把楚麟镇住的同时,也给自个儿好好壮了壮胆:“你有胆去甲字院冒险,就得有胆让我治伤。” “可这儿” “大后天就是校祭了,院生们都忙着呢,这会儿谁有空来这花亭闲叙来?”唐朱玲扒着他的肩轻声激道:“你不是怕冷吧?” “著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荫” 就这样,在楚麟放空一切喃喃念出这句诗时,唐朱玲已利索地将楚麟一条长裤褪了下来。虽说白白的相公身上还留着一条内绔,可唐朱玲终究已不敢抬头看,她双眼紧盯着地面,只用余光打量着楚麟的伤腿。幸好,他是从坡上滑落,擦破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膝盖,其他伤势也都在双腿外侧,那些“不好深究”的地方是断然擦不破的。 探明了几处擦伤的位置,唐朱玲这才安下心来:“瞎念叨什么呢?抬腿。” 随着唐朱玲指尖的不断触及,一股莫名的安心感浮上心头。楚麟竟直言不讳道:“前几日想抱你一下都难,没想到今天你反来剥我衣服。” “要不是你伤成这样,我一瓶痒粉撒上来你信不信?”唐朱玲本能就是抬手要打,一掌拍下时却又变成了轻柔地擦药:“嘱咐了你好几次,等校祭过了,咱们再另辟蹊径找花仙庙师,你干什么非去甲字院不可?” “这几日你们都忙着排戏,我被理事官四处差遣着做事,正好路过甲字院山下,顺道过去看看。” 楚麟随口的解释着。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想看唐朱玲的反应,她似乎一个字都没在听,只顾埋头检查着他的膝盖。 “呵呵,我也知道,都是些托词罢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紧接着冲破了楚麟咽喉:“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想让你更喜欢我。” 果不其然,唐朱玲双手一颤,手指重重戳在了伤处。火辣辣地疼痛从双腿传来,楚麟却觉得舒服了不少。 “你是连头都摔坏了吧?”唐朱玲很快重新上起药来:“嫁都嫁给你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大概真磕到头了吧今天本来是想表面我真实身世的,怎么扯到这事儿上去了?”心里虽念叨着这些反悔话,可开工没有回头箭,既然情难自控已然开始,楚麟也只得借着一身伤痛为力,咬牙继续说了下去:“成亲是一回事,喜欢是另一回事。” “做妻子的,怎么会不喜欢相公呢?转过去。” “啊?”满心紧张期待着回答的楚麟一时发了懵,没领悟“喜欢”和“转过去”之间有什么关系。 “转过去,我还没看你的你的屁股呢” “哦?哦!我转” 别说,当时从山路边滑下来,身上最遭殃的地方还真是屁股。楚麟换了个姿势趴上石凳,他能感受到,唐朱玲掀开他后内绔的动作迟疑了许多。 “要不我自己来?” “啪。” 一瓶清花膏果断放到了楚麟面前,一回头,唐朱玲正背对着他,面朝亭口跺着碎步,整个后颈红得跟酒糟过似的。 他苦笑着自食其力起来:“不就是碰一碰屁股么?若真是妻子伺候相公,才不会这样呢。” “不一样。”唐朱玲涨着脸死撑:“这又不是在闺房,还在外头呢。” “是你说的,这里又不会有人来。”楚麟坏笑着的回答中,有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狡诈之乐。 唐朱玲跺着亭砖的步子更有力了。 “这浑少爷发什么疯啊?真是摔坏了头么?”她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一眼,又忙不迭赶紧挡住了眼睛,驱散起脑海中那两团雪滢滢的腿肉来:“你快一点吧,那地方就破了没几处,弄好了就快穿上。” 楚麟依旧自顾说着原先的话:“自从那晚洞房花烛后,你就再也没亲过我。” “你”唐朱玲很想骂句“不合时宜”,可鬼使神差地,话到口边却成了:“那晚你不是误吸了我的亚目菊蜜么?怎么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我把你扶上床之后的事儿了,你那会儿早喝醉了,直接在我脸上啄了一口呢。就在这儿。”也不管套了一半的裤子,楚麟戳了戳自个儿脸蛋。然后,在算准唐朱玲发作的前一刻,他继续说了下去:“从那次以后,我就叫大吉把家里所有的酒都藏了起来,你酒量这么差,我可不敢再让你喝了。” “谁说都藏了起来?”唐朱玲小心地回了回头,见楚麟裤袜总算穿着停当,这才叉着腰转过了身:“咱俩头一回扮苦主去芦花巷,晚上你不是开一壶上好的葡萄酒么?” “那天晚上,我就是想亲你了才破例拿酒出来的。” “你是想灌我酒?” 楚麟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不过谁知道你那台晚上变得特别能喝,一直到跑出去都没醉。” “那自然,本姑娘哪有这么容易醉,要不是当初用错了花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吧?”唐朱玲低头捏着衣摆:“难不成你你去甲字院冒险也是” 楚麟点了点头:“若说没有一点私心,那是假的。玲儿,你是我妻子,但我不想用丈夫的身份来一亲芳泽。” “你就算敢,我也会赏你一瓶痒粉的。如今夫妻是平起平坐的,本姑娘本姑娘可不是那种啊!” 她分明是看着楚麟穿带整齐,看着楚麟快步走过来的。可当楚麟的气息扑面而来时,那一记突如其来的心跳,依旧砸得她心神大乱。 “你干嘛我真要撒痒粉咯?” 唐朱玲一只手推着楚麟的肩,说是推却更像是“搭”。突如其来的侵犯,让她的下巴紧紧抵住了锁骨,生怕一个放松,楚麟的手指就会捧起自己的脸,在防线俱破的前提下,迎来一阵想都不敢想的大决战。 可惜令人意外的是,这会儿楚麟的眼里哪有一丝“决战”的意思,反而连牙关都颤得打起架来。 没错,这意外地一贴并非其本意,他是摔过来的。 那是没穿服帖的裤子和仓促套脚的布鞋一同犯下的错。 “可是玲儿好像在闭着眼发抖啊难道?!她已经准备从了?我是不是应该将错就错?不!万一她只是怕呢?我若就这么欺负了她她以后不理我了该怎么办?可如今箭在弦上,我总不好老实交代是没站稳跌过来的吧?”数以万计的大军铁蹄在楚麟脑海中奔腾厮杀,各种“先亲了再说”c“君子坦荡荡”c“要不问一句亲不亲”之类的旗帜,在惨烈的战场中不断倒下c折断。 最后,在两人都快要憋死时,楚麟总算结结巴巴开了口。 “玲儿,等等等等等不是你等着我!等这次校祭演完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有话想和你说,就在这个地方。” 推着楚麟的手一紧,唐朱玲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暗恼:“该说的,他刚才不都说完了么,现在还还下这约定做什么。” “我想起来了。就算我们已经成了亲,就算我们从没分开过,我却一直欠你一句话。以往那几次都没能一蹴而就,就是因为这句话还没有正式对你说出口吧”轻抚上唐朱玲的手掌,楚麟颤抖的声音逐渐温柔了下来:“那就那就这么说定了。三天后,在这儿等我,我想亲口说给你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回 就不亲! 《对象日记》——没想到,少盟会竟然也是个历史悠久的组织,自大陈开国之时,花陵太学中这批出身花盟会的子弟就已然自成了一派。 这种指尖被羽触轻抚的感觉,着实让唐朱玲整个人都僵作了一团。身子哪一处都使不上劲,先前深低的脖子也松了力道,或许不知何时就会轻仰起来。 通常到了这一步,楚麟多少能享用到一些名为“呵气如兰”的妙处,可惜书里写得骗人话太多,到了真正二人彼此呼吸想闻时,他忽然发现——唐朱玲憋好一会儿气了。 “呼——” 方才还半拥着的两人感觉分了开来,唐朱玲坐在楚麟刚才的位置,紧捂着前胸声嘶残喘,楚麟则哭笑不得站在她身后,轻抚后背替她顺着气。 “刚才要是真不顾后果亲上去,玲儿八成要憋死。”看着前胸起伏如河豚的唐朱玲,楚麟无奈打消了心中的暧昧念头,温言道:“我答应你,这几日好好养伤,绝不会到处乱跑。放心了?” 唐朱玲还在安抚有些痛苦的肺,只点了点头。 望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楚麟无奈一笑,拿起座位上的其中一个纸包,便作别道:“这一包是给我的肉包子吧?怎么把汤汁都挤了啊?罢了,我先回去休息,你好好排戏” 楚麟正边说边走出亭去,手上忽得一凉,已被唐朱玲柔荑紧紧握住。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中勃然岩浆四溅:“不是吧?难道?玲儿等不及三天后了?” “相公。”唐朱玲略哑的声音响起,或许是还没喘匀气儿的关系,这种比平日娇弱的声音听来尤为惹人疼爱。 “玲儿?什么事?” 握住他的手松开,唐朱玲回头就是一个鬼脸:“就想告诉你,刚才差点憋死我。” “” “好了,不闹了,说正经的。刚才你冲着我一摔,被你这一吓我想起正事儿来了。”看着楚麟险些没崩住的表情,唐朱玲总算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感。 “你看出刚才我是摔过来的了?”她刚想顺势说出昨晚屋里有人放迷烟的事情,楚麟却已经有种逃出门的冲动了。 ———— 辛苦排练了多日,一众黄字门生大多都面露疲色,只消看到他们那一双双黑眼圈,就不难想象等校祭结束后,这群书生定会大睡个几天。然而诸位院生中,一个披挂白色锦袍的“侠士”,却露出了高人一截的气势。旁人是在强打精神,饰演“白玉堂”的唐朱玲却是打了成色十足的鸡血。 念白吊足一口气?这怎么够?,要当是正式演出一般,每句话都得响到院外之人都听见才行。 陆凡菲先生教的剑招练熟了?再加一点杀气才成,毕竟白玉堂入官前也算是剑染重血过的。 蛟壬的脸和手涂黑了?不成!脖子那圈还是白的呢!肤色穿帮了怎么行?加墨加墨! 稍有懈怠的诸生被唐朱玲这么一激,到的确重拾起了最初的那份精气神来。唯独蛟壬在休息时怨声载道:“我说小唐,我这脸再往黑了涂,叶思雪可是连台都不愿上了。” “嗯?”忙着补戏服的唐朱玲随口反问:“翻江鼠和包大人又没无念白,有什么打紧?” “当然打紧!主要是这墨虽然没多大味儿,可天天涂脸上,闻多了还是不舒服嘛!”蛟壬说着还夸张地拍了拍脸:“现在每天睡醒,脸摸着都有点皱了。” “知道啦,焦素染前一阵就腌着啦,算算到明天也能用了。” “焦素染?” “素染就是花浆染膏,好涂好洗不伤脸,还有香味儿呢。”唐朱玲说着一口咬断线头:“补好啦!” “她是有多喜欢排戏?练得也太凶了,这套白锦袍都破三回了吧?”蛟壬不禁带上了敬而远之的口气:“你白天练这么猛,晚上还有空做焦素染?” “费不了多少功夫,给马匹染毛色的花膏罢了额老蛟,人用肯定没事的,你别跑嘛!喂!” 尽管唐朱玲一再保证那“焦素染”用来染黑肤色绝无危险,蛟壬仍是躲了她一上午,直到午膳过后,他才答应试用一番。“试染”的地方就选在小竹屋,唐朱玲捧来一缸泥浆般的东西,拿着竹瓣就开始往蛟壬脸上抹。那种泥沙敷面的感觉自然不好受,还好这玩意儿闻起来的确挺香,蛟壬闭目运气,挺了一炷香时间后,总算是习惯了面带素染的感觉。 镜子里的蛟壬左右侧着头,此刻他外露的肤色已致深棕,却并未掩住面部棱角,要比往常涂一脸黑的扮相顺眼许多。 “怎么样?没骗你吧?” “倒没什么难受的,不过你就是在报复我。” “哪儿有?!”唐朱玲伸出手指力证:“你看,我自个儿指上也染着呢,一点事儿都没。” “我不是说你花膏不行。你是故意让我染个马匹的颜色来出气吧?”蛟壬一指自己:“就因为昨晚我没法给小楚处理干净伤口,你心疼他了想整我来着。” 唐朱玲满脸莫名:“这缸素染十日前就做了,关他什么事?” “哦?是这样啊”一计不成,蛟壬干脆露出了原本的嘴脸:“嘿嘿,反正我觉得,今儿早上你见过小楚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你俩的事儿,可瞒不过我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们早上见过?” “是我让他去找你清洗伤口的!”蛟壬狡黠一笑:“这小子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险些被州府探子抓个正着c又险些跌落下山摔死。拼命拼成这样,若佳人还不动心,那可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等等我和相公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差不多都说了啊。” “比如说?” “比如说,你们花女身子与常人不同,洞房后就不能与丈夫同寝。不过小楚觉得,这应该只是借口,只不过是你不够喜欢他,所以才拿这话推脱来着。” “他这么想的?还还跟你说了?!要死了,他怎么比我还口无遮拦?”连手上的素染膏都忘了擦,唐朱玲把一爪子的染膏都捏在了白锦袍的衣摆上:“夫妻间的事儿,怎好” “他可没把你当妻子,我也觉得你俩根本不像夫妻,还处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段儿呢。” “老蛟。” “啥?” “你和他一个学舍,他怎么想的你最清楚。”反正竹屋里并没其他人,唐朱玲鼓起勇气问:“这一阵他老缠着我,难不成是” “废话!”蛟壬连问题都不稀罕听完:“他要不喜欢你,我‘壬’字倒着写!” 唐朱玲的耳根颤了一颤。 “他要不喜欢你,我‘壬’字倒着写!” “他要不喜欢你,我” “他要喜欢你” “他,喜欢你” 半饷,唐朱玲失了魂一般跌坐在了蛟壬对面,似乎想要举杯喝一口茶,双手空捞了好几下,却什么都没抓起来。蛟壬看她两眼发直反而有些怕起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喂?不至于吧?他喜欢你这事儿,就连诸位同学都看出来了,你更应该心知肚明才对吧?” “心知肚明”唐朱玲不禁跟着呢喃道:“是啊,相公出身何等富贵,要不是为了我,根本不必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唐朱玲啊唐朱玲,你若再装着懵懂不知,未必也太没良心了些” 这原是她心中至诚之念,却不想一时忘怀,接在一句“心知肚明”之后说出了口。 蛟壬原本还目光烁烁,听了这句肺腑之言反倒心虚了起来:“小楚这家伙的心意全部都是真的,唯独这躲躲藏藏的日子倒是假的。就算他俩现在回到麒麟阁生娃娃,州府也不会吭一声吧?” 他正心虚着,对面唐朱玲忽然结结巴巴问起来:“老蛟,他昨日昨日遇险逃脱后,可曾说过” “说什么?” 白锦袍的下摆被她绞成了麻花:“说说受这些苦都是为了我?” “自然说过啊!”蛟壬立时斩钉截铁道:“这傻小楚原本还想瞒着你,被我狠狠骂了一顿,为了你流血流汗,命都差点没了,还瞒着作甚?昨日我替他清洗伤口时,还特意留了几处没收拾干净,就等着让你今天看看啊呀!” 一支还未生刺的妩媚鞭毫不客气地打了上去 不过,中午休息的时间有限,唐朱玲还是言简意赅地将昨夜学舍遭神秘人闯入的事情跟蛟壬提了一下。 “难怪小楚一早回来时脸色不好,我还以为你们又吵架了呢,原来是担心你的安危啊。”蛟壬思考了片刻,终究决定避开叶思雪的话题,只叹道:“这花陵太学里的秘密也太多了些,可偏偏没我的用武之地。” 天意弄人这个词,用在蛟壬身上再贴切不过。甲字院歇着红阳真祖,也就是唐楚二人此行最大的目的,偏偏他的影术居然在那片地方失了灵;女学舍倒是能用影术,可那女学舍就是一间间香闺,楚麟和唐朱玲能答应么? 唐朱玲知道蛟壬有劲儿没处使,笑着安慰道:“事情一件件查嘛,我天生对迷烟之类的药就警醒,不会轻易着道的,再说从今夜起,本姑娘就在床帐边布置些陷阱。” “恐怕小楚是不敢让你再和叶思雪谁一间了”蛟壬道:“等他回来,让他亲自同你说吧?” “回来?”唐朱玲听出不对:“他没在学舍里休息么?” “他说有非问不可的事,进内院找柳先生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回 自我保护 《花陵百科》——东州之地原是不渔不牧不凿不工之地,若无花种之道,想来至今任是一片贫瘠之相。故东州之地与中原其他地方不同,先尊花仙,次拜神佛,首崇花商,后敬仕才。曾有逸话,大陈开国立庙时,着大学士刘芳代天巡狩,行至花陵,当地花商豪绅设宴为其接风洗尘,席间刘大学士却只分到一个侧席,主位竟是当时花商首富来坐。对钦差之礼亦是如此,可见当时东州民风如何。五十余年来,东州虽是鎏金之地,然不少官宦仕子仍视之如蛮夷。 按照罗念秋的说法,《五鼠闹东京》想夺下头魁,那已是十拿九稳的事。 文戏c武戏c乐器c扮相c念腔c台布c隐喻c神髓,在众黄字门院生齐心之下,整出剧目排演地炉火纯青,甚至其余三门院生派来的探子,也多有为此剧折服的。对于陆凡菲参演之事,十德殿几名老酸儒原本还大唱反调,但随着他们亲眼见证诸位台上的努力后,刁难的声音也平息了不少。 ———— 没错,以上这些并非本姑娘自卖自夸,我提议的这出戏,如今就是这般胜券在握。 罗师姐这么说c老蛟这么说c陆先生这么说,就连本来路过找茬的史老夫子,看了排演后也哑口无言了! 花仙保佑,虽说这花陵太学中的党派之争非一日之寒,不过为了演好戏,徐师兄等少盟会的院生早已日夜忙碌了好几日,根本没有了招惹三门院生的余力,两派之间没了零零散散的冲突,整个书院已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再加上相公在戏里暗布下的“全院大同”之声,待正式演出之后,我看陵改之乱很快就会有结束的征兆。 所以这几天,本姑娘睡不着觉,和这校祭献才的比赛已没有关系了 就算再怎么豪爽不羁,本姑娘终究还是一个女孩子吧?女儿家半夜熟睡时被人下了迷烟,就算没出什么大事,至少也得惊吓个日才对得起花仙赐的这副女儿身吧! 有仇不报非玲儿,不管那夜下药之人是什么来头,只要他再敢再现身,本姑娘非好生招待他一番不可。 为了让那位“夜访者”再次现身时能“尽兴而归”,本姑娘这两日着实累得厉害。白天辛苦排戏练习,晚上还得跑遍整座骊山采摘合适的花草,幸好当年在花仙庙学到的本事还没退步,新一批的花药时隔两天就泡制了出来。 如今本姑娘这间屋子,其险处已足堪比大内天牢。 不信? 你先看学舍木门处,与成亲那晚一样,我将手头的妩玫藤与妩玫花粉做了一个小机关。每夜等思雪入睡后,这一排机关便会设在门内,但凡有人撬锁而入,开门的动静就会将妩玫藤震落,顺着事先布好的铜片落入花粉中,只消不速之客一脚踏进来,保管他被扎得满腿留孔。哎,想起小意那时候的惨状了,着实有些愧疚呢。 紧接着是我和思雪床铺中间那张合用的书桌。那晚我迷迷糊糊听着,下迷药的人声响就是从桌上冒出来的,八成他说话时就站在桌上。今儿下午,我趁着思雪洗浴的时候,已经悄悄把一侧桌腿给锯得松了,轻手轻脚地铺纸写字倒还无碍,若是一脚踩在桌上,管保连人带桌翻落下来。桌底我挖了个小坑,里头塞满了花仙庙严令不得擅用的木须草。嘿嘿,就算来人会轻功能从翻落的桌面上站稳,这几包木须草也保管能烧坏他一只鞋。 至于床帐里头嘛,那就更是杀机四伏了!各位以前可能以为本姑娘只会做痒粉整治人,其实痒粉只是众多花药的原材料而已。只消加上几株一丈红,痒粉就能变成“痛痒粉”,到时候可不是挠几下就能了事儿的哟!为了找秋天才生得一丈红,我可是跑出书院在山上乱逛了好久。不过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昨天拜托老蛟试了一下,就算内功深厚,也保管疼得眼泪鼻涕一道流呀!这痛痒粉如今就卷在床单边上,我自个儿每日上床都得小心从床头一点点爬进去才行,哪个要是敢直接爬床沿,哼哼哼 当然,除了这些布置之外,本姑娘腰囊里如今也是百万雄师严阵以待,只可惜这两日晚上反而风平浪静,难道本姑娘细心布置地“九宫八卦阵”就这么白费了!? 先不说这个夜闯闺房的无礼之徒,本姑娘这爱操心命,身边头疼之事可远远不止这一件。 思雪怎么办? 那晚上发生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她? 该不该坦诚承认,我怀疑她就是四姑娘呢? 这事儿可比对付坏人头疼多了,其实本姑娘才不愿多想,本就打算马上同思雪开诚布公来着。可相公他就是不同意!那次替他清洗伤口后,我便将整件事告诉了他,相公自始至终洗耳恭听,唯独我打算把话说开时,他就像被木须草烧到一样跳了起来,不论如何都不许我在思雪面前提及此事。 相公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嗯他心眼儿又多又小,该不会是怀疑思雪吧?!他呀,总是怀疑接近我的人有什么目的,可当初是我死皮赖脸好和思雪住一个学舍的呀。 我这边又要排戏c还得布陷阱c吃饭c补戏服c梳头打扮,比之前卧底时候忙了不知几倍,如今还得纠结思雪的事儿,最近连晚上欺负她的心思都没了呢 然而,这还不算最最废心神的。 好吧,那个本姑娘就承认了吧。 我担心着呢。 很担心! 已经两天都没见到相公了!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那天他承诺“三天后有话要说”后,居然就再也没来排练过,吃饭时他也不再来餐堂,一日三餐都让老蛟带回学舍去吃。老蛟说,他这几日不去别处,整日都在帮柳先生的忙准备校祭求签用的签书。可签书这种事儿,有那么要紧么? 他会不会是在避开我?三天后就是明天了呢,明天的献才表演过后,会听到他怎样的话呢?他不会是后悔了不想说,这才避而不见的吧?! 烦人!这种事明明不该多想的,还是早点睡吧哦!!差点差点,还好本姑娘睡相端正,险些没踢到“痛痒粉” ———— 一连几个晚上,从无心事的唐朱玲,也终于尝到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滋味。而听着唐朱玲床铺里不时传出的翻动身,对面的叶思雪从梦中抽空睁开半边眼:“这两天的唐麟也太安分了吧?” ———— 花陵太学,内院,忘形楼。 忘形楼本名望星楼,也是二十八星宿教室之一,改名的原因极其简单,只因负责在此教课的人,曾有过一段酒后忘形的逸话。 “柳天资,只比我和玲儿大十岁,京城人士,如今在花陵太学中教天文命数。”望着正在凝视做签书的柳先生,楚麟渐渐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开起小差来:“这么年轻,真的曾在钦天监任过职?那可是动辄要上五品的官员啊!这等身份的人,为何会变成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教书先生?邬蔓戏班买来的情报不会出错吧?那可是最后一笔钱了!” 楚麟苦思着,眼神不知不觉锁住了面前正在写签文的柳天资。后者像一只敏锐的异兽,他笔端一顿,抬头便捉住了楚麟不及收回的视线。 “怎么,有话要说?” “不。”楚麟赶忙一低头:“只是在想先生前两天说与我听的故事。” 柳天资的声音细润如雨,光听着倒可亲的很,可一身白衣衬托下,那双星眸里蕴着的寒光却总叫楚麟不敢直视。忘形楼最高的一层是柳天资的书房,只供一人独自饮酒看书的地方,便并未凿出多大的空间。楚麟的书案距离柳天资只五六步那么远,在这种距离下与他直视,无疑是楚麟受不了的一种折磨。 只消看着那双眼睛,就会感觉自己像蝼蚁一样小——这是楚麟实际试过之后,反复确认得出的结论。 “程师父也曾在京中代过职,可柳先生身上的威严与程师父截然不同,那目光中的轻蔑之色,不像是位高权重者对下民的不屑,反倒如狮虎嫌弃蚁虫似的柳先生乍一看是文人雅士,内中却含着野性,这样的人能替皇上卜吉凶,实在教人难信。可正因为他久居京城,来这花陵太学并不算久,所以那些事情只有问他才最是可靠。” “抄写签文最是伤神。”就在楚麟重新开始帮忙抄写时,柳天资却缓缓将笔一搁,整理着袍袖开口道:“难为你在此帮我三天。” 楚麟小心地挑着词儿:“学生对柳先生的课一直有些兴趣,只可惜史老夫子禁消了我玄字门生的身份,所以始终无缘来听您的天象课。” “倒也是个不拘理的,怪不得史老夫子会将你赶去黄字门那边。”柳天资道:“要知天象顺谕不顺理,与诸子百家不容,向来半儒半信,被不少大家视作邪门歪道。我的课也始终只教星海,不敢多涉命学。这种占卜签书,也只有校祭时,也才好写上一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回 楚麟的情报战 《唐小札》——花夜校祭一共办三天,头一日是先生们各显神通,每位先生都会在外院摆出摊位来,凭一技之长令校祭增色。罗师姐说,去年泼墨画最为受宠,据说开摊位的先生一日之内画了六十余幅,半赠半卖地给了出去。当然也不是每个摊位都能拿到字画,听琴c对弈c求签等摊位听说也好玩的很。只可惜罗师姐说,之前并未有先生的摊位与花道木术有关。 楚麟并未上过柳天资的课,即使平日里见得次数也不多。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柳天资时,是陪唐朱玲c江姬芸一同去内院帮忙理杂。当时负责分派杂货的陆凡菲先生,将这位天文大家柳天资介绍给了楚麟。相信所有人见到柳天资都会称一句“谦谦君子”,可楚麟却总觉得,柳天资那层谦和有礼的浮像背后,藏着一股豪放。 “可是真正豪爽的人,是不需要编织一张画皮自掩的。柳先生常年压制的,应该是愤怒吧?”随着这几日与柳天资的相处,楚麟越发肯定起这一点来。 “博学鸿儒皆谓圣人之道即为天理,却将真正的万法自然之理斥为旁门左道,如此桀骜,谈何敬畏天地啊”柳天资自言自语似地向天低吟了几句,杯中的酒香缠绕在他的情绪中,让身边的楚麟也逐渐被他的说法所打动,心中不由自主轻视起那些自命不凡者来。柳天资很快恢复了平时模样:“呵呵,平日独饮惯了,一时在院生前面忘形,惭愧惭愧。” 楚麟摇摇头,故作不敢多语模样,继续认真抄写起明日解签要用的签书来。 “天象与命相一贵一贫,作为钦天监官员,却精通命数之学,自然是为众朝官所不容的。”楚麟不动声色地默默动着笔:“不过真因为如此,柳先生才是解我困惑的不二人选。” 若是大吉买来的情报属实,柳天资应该是在京中受到了党派排挤,这才会被贬为庶民,流落来到东州。他来花陵太学的日子并不算久,而且对“结党”一事深恶痛绝,故而很难加入十德殿c听雨楼和少盟会的斗争之中。而楚麟眼下急迫想要梳理清楚的,正是这些事情。 月色愈发清丽的时候,楚麟终于抄完了整叠签书,甩开满脑袋“君占见贵事如何,一见应知喜气多”之类的东西,楚麟吹干墨字,将一摞签纸放在桌上轻轻叨实了两下。 柳天资听见声音,放下笔和酒杯笑了起来:“怎么?又要催先生讲故事了?也是,天色不早,不能让你错过回学舍的时辰。” 经历过风浪之人性情大多难辨,何况是柳天资眼下又已微醺,楚麟不敢多言,只默默理好桌面,静静端坐在原处。 柳天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真是想不到。你这人本应是浮萍般的性子,如今却也生了执念,不惜连抄三天的痴文狂语,也要打听这些事情。” 楚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三天之中,两人抄写的签书全都是文王卦签,这套卦辞来头虽大,其实时至今日已多成了游方士糊口的饭碗,除那层皮囊外,早已没了什么内理。柳天资每到校祭替院生算卦,根本没有运用星象之理真正运算,只是胡乱拿这些卦辞应付罢了。 “或许柳先生只是在借此抒发内心郁气罢了,可我并不在意这些。”楚麟仍紧闭双唇,只露出轻轻一笑,笑中有不愿多说的意思,也有催促对方快说的意思。 “看来你这书生也不是简单的人啊,若非现在饮了酒,我还真想算一算你究竟所欲何为。”柳天资颓然一笑:“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这便开始吧。昨日我说到哪儿了?” 楚麟这时才终于开口:“柳先生昨日说到:前年,理事宫把一批上好烟墨分发给了少盟会。” ———— 当楚麟从忘形楼下来准备出内院时,月色下的影子已拘谨地缩成了一小段。 “天色太晚了吗?没办法,是我让柳先生要‘事无巨细,一一道来’,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听完的。”久坐后的腿麻令跨步都变得艰难起来,不过楚麟的步子反而越走越快:“进度还是太慢了,虽然柳先生心如明镜,可他毕竟才来此数年,要寻找表象下的根源,还是少了些岁月。” 想到这儿,楚麟不禁生出一丝怨气来。 他倒不是再怨柳天资; 也不是对这几日辛苦有所不满; 他怪的人是——宥辣子。 “老蛟还说邬蔓戏班对东州之事无一不知,也忒夸大了些。”在花陵太学卧底了快一个月,三如终于带着买到的情报回来复命,可对于这些高价买到的情报,楚麟唯有摇头以对:“太学里的花仙庙师不知是谁,此次陵改背后的目的也查不到,如今还要我这个客人亲自去柳先生那儿套话真是名不副实。” 冒了一会儿怨气,傻笑的表情却忽然出现在楚麟的脸上。 “玲儿” 眼前正是溪流潺潺的藏仙亭,唐朱玲背着双手立于水帘外的样子,仿佛又出现在了楚麟面前。 有着这般美好的回忆,谁还有闲心抱怨来? 楚麟在此处驻足了片刻,这才继续往内院大门走去。院生们进出内院,都是要领交牌子的,摸着手中的门牌,楚麟的脚步逐渐犹豫了起来。 “今日也听得太晚了,这个时辰出入内院,势必又要引人怀疑。”远远望着内院大门口值守着的理事官,楚麟缓缓退入一处假山背后:“还是退到后山吧。” 楚麟是个凡事必留后手之人,晚归这种事自然也早就想好的应对之策。他避开内院先生们宅邸的灯火,一路藏在暗处往后山行去。背后几处伤势虽然仍有痛痒,不过只是缓步潜行还熬得过去。不过内院设得太过精巧繁杂,奇花异草本就生得多,想要避开灯火,就更得专挑那些小路走。楚麟脚下不时踩中树根奇石,好几次险些跌倒,而踉跄之中,手臂上几处擦伤也重新裂了开来,火辣辣的疼。 疼痛原是楚麟最讨厌的事,然而这几天,他心里始终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着,焰苗窜上四肢,不论是痛觉还是酸麻都云开雾散,再也叫人察觉不到。 楚麟微微一笑,心道:“原来我也有这样的时候。” 他很清楚,身上承受的痛苦并非无端端消失,只是心中那团火烧得太强,令他对痛苦失去了感觉罢了。 心火坚定而安静地燃烧着,焰心处,正是他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玲儿,三天后,我有话对你说。” ———— 途中虽有理事官巡夜,可楚麟冷静地观察着灯火路线,居然也叫他一一避开了。待顺利到达后山时,他伸出一只拳头,放在眼前轻轻地捏拢松开,感受着身体里那股陌生的力量。就连从不自满的楚麟心中也不禁感叹起来:“平时跑几步便气喘如牛,这几日却连山崖都跳了,照玲儿的说法,我八成是花仙附体了吧” 当然,楚麟自小爱读杂书,他清楚自己这几日的变化,只应心中情愫压过了理智,以至于平时不敢做c做不到的事都变得简单了起来。就像西厢记中的张生,他原本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棉花性子也与楚麟相像的很,可自钟情于崔莺莺后,张生却连对抗叛军的胆量都生了出来,可见心中“有火”与“无火”对一个人改变之大。 那片竹棚依旧静静矗立在坡顶,月色下看起来有一种残垣似的悲凉感,可以的话,就算心中豪胆纵生,楚麟仍是不想在晚上来这样的地方。无奈此处是黄字门生的内院教室,也是他与蛟壬最熟悉的地方,更是理事官不会前来巡夜之处。在此处等待蛟壬,两人错过的几率最小。 是的,楚麟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就开始调查,早在找上柳先生之前,他已考虑到了后手。 蛟壬就在最远处那个竹棚之下,他正拿脚尖“清扫”着棚中的碎石,似乎已等了有一段时间。 见到来接自己的蛟壬,楚麟正想心怀感激地迎上去,却忽然发现棚中除了他外,椅上还坐一个婀娜的身影! “你是宥班主?” ———— 花夜校祭第一日,终是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来临了。 按照校规,所有院生今日都不许再排演,得在外院各处捧诸位先生的场。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院里的先生都是德高望重的文人学子,而要人捧场的却大多是风月场所的姐儿 不管怎么说,这趟花夜校祭确实是学监的一招妙棋,虽说前一阵由于陵改之过,黄字门生于其他院生矛盾凸显,可经过了十几日的献才准备后,这股怨气在日以继夜的排练中消磨了七七八八。到了今日,院生们已然能安然享受起节祭的喜庆来,一个个脸上都洋溢起了往日的欢欣之色。不少相熟的黄字c玄字门生走在了一起,那种烟火气逐渐被喜气冲出了校园。 虽说是一片令人欣慰的景象,可唐朱玲却有些无精打采。她梳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有些不合时宜地挤在了新衣盛颜的人流之中。对比周遭左一堆c右一队的院生,她的身影更显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魏先生又要开残局了!师兄!我们快去试着解一解!” “我也去!” “快快快!刘先生把那套七十二支的琉璃紫毫拿出来供咱们试写了!快跟我去那边!” “张师兄,今日餐堂进了一批炉泥烧酿,与我去小酌一杯如何?” “莫急,柳先生那边就快开刮象了” 唐朱玲就像海中孤舟一般,被人流忽左忽右地带着路,她轻声的叹息终究没有被任何人听到,深深淹没在了满院的嘈杂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回 唐朱玲无聊的半天 《对象日记》——虽然我与玲儿在花陵太学中的名字是假,可一同度过的日子c遇见的人c结下的交情,是假不了的。 偌大的中院,被数以百计的摊位分割成了几条通路,变得像个硕大的迷宫一般。 头顶,是象征花仙的樱旗绳纵横交错,身边则是一群群青罩白衫的同学。先生们褪去了往日严厉的神情,在各自的摊位上展示着琴棋书画百般雅致,理事官们的摊位上则罗列着玉镇纸c牛角梳c斑目竽等文人常配的饰品。餐堂早早飘出了香气,中原各地常见的小吃摊从殿堂口一直延伸到百级石阶之下,阶下的两只石狮子头挂花球,仿佛被香气熏得馋津直流。 唐朱玲的目光由近至远,投向了被朝阳映成一片光麟的远方。 那里是一池清澈耀眼的泉水。 花陵太学并未大动土木,这是教园林的先生单独利用山石水脉,于地砖之上单独搭出来的,整座池子约有一艘四桅船这么大,上头还搭起了一座简易的花桥。中院一侧本就建有花亭数间,如今有增了这处景致,“风花雪月c桥舟石亭”文人才子偏爱的灵杰之景几乎凑了个全。 “好漂亮的校园,好开心的人。”唐朱玲喃喃低语着,独自擦过许多个肩头。 以往来旁听的时候,她从未遇上过花陵太学的校祭,这番繁盛的景象,的确是第一次看见。先生c学子c理事官c游客,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节日的喜庆,却比花陵都里的花夜祭更多了几分风雅深邃,不似民间欢庆时这么喧嚣吵闹。 校祭第一日名曰迎仙,要的就是全校欢欣共庆,要以笑颜恭迎花仙降世,保佑全校师生来年平安。 这个规矩唐朱玲自然懂,她也想展颜一笑,可似乎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算了,花女从不强颜欢笑,既然没什么事做,那就边逛边想吧明日就要正式登台献才了,今日歇歇神也好。” 随意扔下了心中那想不透的疑惑,唐朱玲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周遭大多是先生们开设的摊位,上头的字画乐器一个个瞧着都挺贵,可它们究竟有多珍稀,她却终究是看不出的。 热热闹闹,琳琅满目,还有一池泉水。 唐朱玲不由得回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情,楚麟曾陪她去过两次留香集:“不对,留香集到处都是叫卖声,店铺的东西也比此间差得多了我怎会想到那儿去的?” 她摇了摇头,正想去花山小径清净一下,眼角却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先生?” “唐麟啊,来,过来坐呀。” 每位先生与理事官的摊位,都是统一的方圆数丈大小,眼前这个由幔布撑起的茶棚也是一样。几张九成新的书桌铺上了台布,充作长茶桌来用。陆凡菲站在两个一个人高的茶桶前,一条粗布围裙套在了红马褂之外。 “陆先生,你这是开的凉茶铺呢?”被陆凡菲热情地拉到了座位上,唐朱玲这才反应了过来。 旁的院生都是亲自在一旁取个竹筒接茶,唐朱玲却被摁在座位上,陆凡菲亲自将茶筒送到了她桌上。 这位兼任先生的理事官额头上,此时已有不少汗珠:“大热天的在外院逛,一定走累了吧?在我这里好好歇歇脚再逛别处。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握着竹筒的手一颤,一个声音从唐朱玲心中响了起来。 “在留香集的时候,他给你买过一次凉茶呢。”声音在她心中渐渐化作一个花瓣构成的人形,声情并茂地做出回想的表情:“我记得那个竹筒你还没扔吧?一直藏在麒麟阁的厨房里晾着。” “嗯,是没扔啊。”唐朱玲似乎早已熟悉了这样的见面,在这花瓣人面前,四周欢庆喜气的场景骤然一变,转眼间,就连眼前的陆凡菲也不见了踪影,世上仿佛只剩下了唐朱玲和她两人。 “那个陆先生问的对,我都奇怪呢。那个给你买茶的人呢?你俩不是整天黏在一块儿的么?” “你你知道还问?!” “嗯,这倒是。”花瓣人的五官眉眼逐渐清晰了起来,就像被一只仙子的巧手所粘合,花瓣密合无缝地拼接在了一起,形成了另一个唐朱玲的模样。这个唐朱玲并未身着院生青衫,而穿着平时常见的粉裙红纱,她的头上,高高的花仙髻俏皮地晃动着,将嘴角那抹笑意映衬地更加让人着恼。她冲着唐朱玲笑道:“毕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今天可不是唐朱玲能笑起来的日子:“那你拿我开心,不就是拿自己寻开心么?烦着呢” “你烦什么嘛?!那浑少爷不是有言在先嘛?说他‘三日之后有话要说。’”另一个唐朱玲双手一叉腰:“依我看,他十有八九是要跟本姑娘倾诉衷肠,你这死丫头不是早就喜欢了他么?更何况你俩也算成了亲,终成眷属这一关都过了,你还怕不能长相厮守么?” “这成亲是李大哥安排的卧底之局,哪算真的嘛。”唐朱玲不依地踢了踢桌脚。 “你也下过决心,就算他真是替夜盗销赃的从犯,也会全力替他将功赎罪的嘛!既然决心已下,你还在这里烦恼什么?是怕他怪你?怪你骗了他?” “知道还说。” “唉”另一个唐朱玲扶额:“又庸人自扰,万一他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连受骗都心甘情愿了呢?” “我可不敢想你这么没心没肺。”唐朱玲嘴上虽不屑,眼中的期望却闪得不轻,只是很快,她又垂下头来:“可万一相公心胸没那么宽广,不肯原谅我怎么办?你也知道嘛,他哪儿都好,就是这男子气概一点都没有。反正,在我真正开口告诉他真相以前,我都不敢奢想谅解。” “你这丫头,真被那个浑少爷带坏了。以前你可都是‘凡事做了再说’的性子,现在怎么搞成这么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怂样” “这事能一样吗?”听另一个自己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唐朱玲顿时一恼,又伸腿向桌脚踢去 ———— “麟儿?麟儿?!” “哎?哦陆先生我” 就在唐朱玲自己跟自己闹别扭的时候,陆凡菲终于用力把她摇醒了过来。 她赶紧环视一圈,之间四周仍是陆凡菲的凉茶简铺,周围饮茶的院生都在用复杂的目光望向自己,陆凡菲也是歪着头满眼疑惑:“这茶不好喝就不好喝嘛,你踢桌子干嘛?” “额”唐朱玲顿时一窘,连忙起身致歉道:“失礼失礼,我刚才是在” 谁知陆凡菲捏着下巴“嗯——”了老长一声,突然露出顿悟的笑容:“是在想心事对不对?” “哎?” “别看我只是虚长你几岁,你的烦心事,我大多也是能感同身受的。”操着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陆凡菲重新将唐朱玲按回了椅子上,在她耳边悄声道:“你是在想楚朱玲对吧?” 唐朱玲被她这话一激,险些没挣扎着重新站起身,还好陆凡菲一身武艺,顶着唐朱玲的蛮力将她稳稳定在了桌前,这才没让四周的院生瞧出端倪来。 “真被我说中了?”陆凡菲悄声道:“我就说,前一阵你们俩形影不离整日磨在一起,怎么今日迎仙大节,反而你一个人孤零零闲晃。怎么了?吵架了?” “哪有,陆先生误会了,是楚朱玲他”纷乱的思绪中,唐朱玲强行辟出了一条合理的答案:“他前日身子擦伤了几处,不愿多动,这会儿怕是在学舍歇息呢。” “不要骗先生我哦,还说他不愿多动,这几日楚朱玲都在替柳先生帮忙呢。”陆凡菲的口吻有些同情:“说实话,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唉也难怪,你是花盟会出身,金枝玉叶,他一介布衣白身,与你在一块儿不知要承受多少流言蜚语,少年书生谁不耗面子,对于楚朱玲来说,这的确是艰难了些。” 见陆凡菲越猜越没谱,唐朱玲赶忙端着茶筒溜之大吉:“那个,陆先生我我去找我去找江师姐了。花仙佑您佑您” 见唐朱玲慌张得险些踉跄,陆凡菲也不敢再拦,只得追出茶铺提醒道:“今日是校祭,姬芸的师兄弟们都来看她,怕是不好打扰的!喂!麟儿唉怎么跟书里似的,有情人老是遭那么多磨难呢?” “有情人?磨难?”就在陆凡菲惋惜地退回茶铺时,一个声音颇为紧张地问道:“陆先生?难不成你都都知道了?” 听到声音的陆凡菲不禁一愣,她自小练武c内外兼修,自认对气息的把握早已炉火纯青。方才一句话,兼于呢喃和心语之间,几乎比蚊子叫还轻。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能够听到她话中的内容? 带着诧异而警惕的表情,陆凡菲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青衫的高个儿院生正手拿竹筒,有些紧张地站在她面前。 “你你怎么好生眼熟?” “陆先生,你别看玩笑了,你不认识我啦?我是蛟壬啊。” “哦!你脸没涂黑,我还真没认出来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回 唐朱玲依旧无聊的下半天 《棉画》——棉画是以棉絮为主料来制的图画,其以优质棉花为原料,对其进行风干c泡药处理,使其软硬适中c易吸颜色。作画时,先于画纸上勾铺轮廓,再于点睛之笔处铺设着色棉絮。以墨衬棉c以棉写意。 “你们三个是一块儿入校的新生,你又是楚朱玲的挚友,若是连你都不知道他们俩在闹什么别扭,那可真找不着病根了。明天就是献才之日,唐麟是咱们那台戏的主角,就怕她明儿在台上还这般失魂落魄。” “可不是嘛,我也愁的很。” 各自取了一筒凉茶,陆凡菲同蛟壬这一师一生就这么坐下聊了开来。虽说找的话题是唐朱玲,可蛟壬却并非为了闲聊而来。 自从因为“影术失灵”这般莫名原因而止步于甲字院后,似是心有所愧蛟壬对这趟卧底行动彻底上了心,每日必求楚麟给他指定几个调查对象。直到此刻,全内院诸位先生们的底细,蛟壬至少已摸了个十之七八。今日,他是按照楚麟的计划,专程来寻的陆凡菲。 他稍显生硬地转开了话题:“陆先生,听说您与柳天资先生都是数年前才来的花陵太学?” “是啊,怎么了?” 蛟壬并未准备过什么好借口,只得单刀直入道:“学生只是有些仰慕柳先生,想要问一些柳先生的事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陆凡菲竟反问道:“你不会是觉得,柳先生是花仙庙来的庙师吧?” 蛟壬一愣:“陆先生怎么会这么以为?” 陆凡菲一笑:“唐麟问过我一次,楚朱玲直接问过柳先生一次,他们两个还真有默契,好像都很想学花道呢。” “这默契没毛病”蛟壬也讪笑了几声:“我就是一个粗人,肯定是学不成花道了。我只是好奇,当年您和柳先生入校时,书院里已经不允许黄字门生入内院上课了吗?” “你问这些做什么?”陆凡菲虽然奇怪,不过她却仍然答道:“我入校时的确已有了这个规定,不过当时这也算是新规。” “小楚说得没错,这位陆先生心直口快,就连我这种不擅长拐弯的人,都能从她嘴里套出情报来。”蛟壬一边点头一边追问下去:“也就是说,在很多年之前,黄字门生实际上是可以入内院上课的?” “我倒是没有打听过”陆凡菲显然对蛟壬的问题没有什么准备,边回想边道:“但是听说以前的确并无‘黄字门生不得入内院’这条。我想起来了,我同柳先生闲谈时也提到过,花陵太学的校规说是‘擅改不得’,其实这些年反倒有不少改动,这次的陵改不就是证明么?” 听到这里,蛟壬的神情不觉凝重了起来。 “果然如此,宥辣子的情报并没有错。”他心道:“这花陵太学果然有些古怪,多年前忽然更改了校规,将一大批黄字门生屏蔽于内院之外,今年又忽然陵改,等于是撤消了之前那条改动可是小楚为什么忽然又要打听这些了?是受了小唐的影响想做滥好人?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到了此时和州府有关?” 自个儿的学生在大好节日紧皱双眉,豪爽的陆凡菲自然看不过去:“唐麟已经神思不属了,你算是她最熟悉的少盟会子弟,不多劝着点她,也在这里大皱眉头,这怎么行?” 打探完情报的蛟壬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尴尬地笑了几声掩饰起来。 想到甲字院里还藏着他们三人此次要调查的正主,蛟壬试探着问起客房换水送餐的事情。像甲字院这种最顶级的客房院落,每日自有理事官前去照料。平日这些事自然轮不到院生帮忙,但这三天校祭时或有人手不足之弊,在今日提出帮忙,他或许就能明目张胆地走进甲字院这方禁地。 只可惜陆凡菲并不分管甲字院事务,蛟壬按照楚麟的吩咐,也不敢表现出对甲字院太大的兴趣,这第二个任务只得哑然而止。 尽管蛟壬及时岔开了话题,陆凡菲终究是疑心了起来:“你这阔少爷怎么回事?今儿怎么如此忽然如此关心起书院来了?” “额我只是我是想着今天给诸位理事官卖个乖,明天献才比试好多几分赢面!呵呵呵” “歪主意,内官长会为了这些小恩小惠就偏心么?”陆凡菲听得直摇头:“有这些小聪明,还不如想想怎么劝劝麟儿。我也是糊涂了你性子这么直,哪能解女儿家的心事思雪呢?她不是麟儿的同舍么?她今日怎么没陪在麟儿身边?” 一提起这个名字,蛟壬的眉头就皱得更厉害了。 ———— 各位先生摆出的摊位里,居然还有弹棉花的。 见到飘盈棉絮的时候,唐朱玲险些失笑,等凑近了才知道,这位先生并非真在干粗活,而是用棉絮就着彩墨,在宣纸上铺设着“万梅图”。这种“棉画”是北方的技艺,望着纸上一朵朵“红棉怒梅”,唐朱玲稍显气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见到棉花,难免想到棉被。 而一想到棉被,那个黄梅天还裹棉被的身影自然浮现在了眼前。 “思雪”她不禁轻声喃喃。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究是没有邀叶思雪同逛。她睡眠中被下迷烟这件事,成了楚麟心中的一座警钟,而楚麟反复的叮咛,成了一堵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唐朱玲和叶思雪之间。 “千万不要冒险!从现在开始,绝不能让叶思雪知道你在做什么!也不要去打探她会去做什么!等这次献才结束后,我会想办法帮你换一个学舍。” “可是思雪她” “玲儿,这话听来虽有些卑鄙,可我必须保证你没有事,也许这次是我冤枉了叶思雪,但我宁可如此。” 想起当时楚麟急到双唇发白的模样,唐朱玲心里实在辨不出是甜是苦。 “再过几天,理事官就会来帮我换学舍了吧?思雪若是知道我要搬走,会是怎样的神情呢?”她缓缓转身,漫无目的地再次往来时方向走去:“应该一句话都不会说,只是继续埋头睡觉吧” 无心地漫步了片刻,唐朱玲发现面前竟出现了花山小径的入口,这里是连接中院与女学舍的必经之路。闻着熟悉的花香,她不禁纠结地捏住了衣摆:“要回学舍吗?思雪应该还闷在屋子里没出来,早上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她怕是连早膳也没吃吧?要不索性回去和她问个清楚!?” 唐朱玲鼓起勇气踏出一步,可楚麟的声音再次想起,死死拽住了她前进的势头:“玲儿,我知道你心直口快,对朋友从来都藏不住话。可是叶思雪万一身份有异,老蛟不在你身边,我怎么放心的下?她之前在排演时对老蛟态度古怪,我始终心有疑虑,我没有旁的本事,偏偏这种不祥之测准得很。玲儿,我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脚尖在泥地上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小坑,唐朱玲踏出的那一步终究是收了回来:“相公,我们约好的,有一句话,你明天就会告诉我。至少在这之前,我不能致自己于险境。思雪,对不住,过了明天,等听完相公的话,我一定会和你开诚布公的说这件事。不论那个‘四姑娘’是不是你,我都想赌一赌。” 松开扯皱了的衣襟,唐朱玲对空旷处无声地“发泄”了几声,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走回了中院。 既找不到楚麟和蛟壬,也不能和叶思雪开诚布公,唐朱玲只得憋着心事继续乱晃,连书院精心准备的午膳,也没能令她生出胃口来。她只能将步子越跨越大,以此来聊表发泄。只是她从小到大洒脱惯了,几个时辰走下来,一肚子郁闷不但没有消弭,反而变得更堵心起来。 “不行。再这么下去,本姑娘迟早憋死!我得找江师姐聊一聊!江师姐从小在武当山长大,总不能牵扯其中吧?” 大步流星中要突然转身,那掀起的动静可不会小。唐朱玲一个急转,险些撞翻了路边的摊旗,将身边游兴正浓的几个院生吓得不轻。唐朱玲也没管那么多,既然没有撞坏东西,她自顾自便往北骊峰客院跑去。平时熟悉的客院门廊,今日多了不少车轿,山上不方便驾马,所以不少面生的轿夫坐在客院门口歇脚,几个理事官站在附近,监管着客院门口的一切。 “瞧我这脑子,怎么给忘了?!”见到这番景象,唐朱玲这才想起来:“陆先生刚才不都说了嘛,江师姐的师兄弟正在作客呢!她哪儿有空啊?” 心灰意冷的她刚想再折返回去,忽见背后走来两个理事官,两人挑着一个木箱,箱中一股熟悉的茶香味扑面而来。这种两人一担的场景,在花陵太学中颇为常见,每过一两天,理事官就会将客房中的茶c香c烛c墨等物事都换一遍,今日校祭头一天,来客特别多,就算一天换几遍也是寻常之事。 一位理事官见到院生打扮的唐朱玲徘徊在客院门口,顺口便招呼道:“这位院生来搭把手,替我们给丙字院添茶去。几位道长饭量没多少,喝起茶来跟鲸吸似的。” “道长?我来帮忙!”唐朱玲睫毛一闪,立马忙不迭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回 我们不缺推动剧情的人 《拳度百科》——殿厢,陈汉兴起的一种建筑形式。呈自早年道观的建筑格局,以大殿居中c左右厢房的格局来建造房屋。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建筑除了在修建道观时使用外,也开始被诸多院落或园林所使用。 这世道,就连不学武的老百姓都知道一件事情:武当派的武功易学难精,比起杀人制敌的凌厉来,武当剑术中蕴含的道法自然,才是更厉害的东西。 “见见江师姐的同门也好,说不定还能沾点仙气,去了烦心事儿呢。”一整个上午的颓然让唐朱玲自己都觉得看不下去了,偶然中得到一个正正当当去找江姬芸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应。 茶箱挑在一条山道专用的扁担上,两位理事官一前一后扛着担头,唐朱玲搁中间用双手托在箱上添一把力。茶箱中飘出浓郁的清香,几乎把四周的其他草木气味遮了去。 几人刚入北骊峰,走在前头的理事官半转过头吩咐道:“你先至丙字院将门窗橱柜都开上,这箱茶我们俩慢慢挑上去。” 未等唐朱玲答应,挑后头的理事官已细声驳斥道:“这茶箱又重c山路又高,三人搭手也累死了,你何苦自讨苦吃?这位学子虽是姑娘家,不过一看就不是娇生惯养地,帮一把手又如何?” 被这么一驳,前头那位再没接话,只放慢了脚步继续缓缓而行起来。唐朱玲只道两位理事官起了相处不好,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一路畅通无阻爬上了北骊峰高处。 北骊峰的客院,是越往峰顶档次越高。平日院生们都只能在丁字院下方止步,不得再擅自往上走。只有在几次偷偷去甲字院附近打探时,唐朱玲才途径过丙字院院口,却从未进去过。这会儿跟着理事官送茶,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间风格古朴的院落。 丁字院以下的客院都大多简便,尤其是排名靠后的几个客院,都是厨子帮工之流住的小木屋。而甲乙丙三座客院则建造考究,甲字院仿的是北方大宅豪院c乙字院从外头看形似江南苑陵c而这丙字院讲究的就是个清净,单单只是靠近院门,耳鼻中依然遍布檀香鸟鸣,教人自然平心静气了下来。唐朱玲越走越舒畅,只觉得连日来的烦恼都化了去。 甲乙丙丁四座客院中,是常备有打理院落之人的,三人挑着茶箱一进院门,自有院落内的理事官迎了出来,问明了三人来意后,负责打理丙字院的一名老理事官道:“怎么这么快便又要换茶了?罢了,有备无患,多备些也好。不过,这茶怎得不是铁观音?几位武当山的客人怠慢不得,你等不会送错了茶箱吧?” 老理事官问的虽是走在前头的那人,可答话的却是后担那位尖细嗓门的理事官:“老院官,是学宫里吩咐,多被些其他品种的茶叶。” “道长们的口味何时变过,这学宫长也是爱操心了。”带着不可置否的表情,老院官往边上一指:“先放侧厢吧,莫打搅了贵客们絮话。” 院中一片古雅寂静,而那位年长的院官看起来也严肃的很,唐朱玲一直插不上话,只得忍着走马观花之意,继续帮忙托着茶箱。三人来到一处库房也似的所在,那细嗓理事官道:“有劳这位姑娘。” 唐朱玲不在意地摇了摇手,问道:“我有位要好的师姐在此院,不知能否去见一见?” 细嗓门的理事官抢着点头:“那有何不可,我替你问问。你跟我来。” 他说着,不顾另一位同伴阻拦,干脆地带着唐朱玲往外走去。丙字院里屋少楼亭多,两人很快在一片竹林旁找到了一栋厢殿。大约有餐堂一半的主殿矗立在中间,两侧各有一排厢房左右侍立,中间砌着一圈池水,水中顶起一尊无火香炉。 “怪不得江师姐会在这里见她师兄弟,丙字院里头也跟道观差不多嘛!”唐朱玲心道。 四周观毕,还没等唐朱玲想到下一步,江姬芸的声音已然传来,倒是令小花女颇为惊喜。 这倒并非无巧不成书的桥段,只是武艺练至一定境界,早已不限于舞刀弄剑的本领了。听声辩位c查印破气这等修为,凡是内功扎实之人,多是信手拈来之事。唐朱玲记得当初她第一次遇到蛟壬时,也是人在屋外就已被蛟壬发觉。江姬芸的武功虽不至于这般高强,奈何这丙字院太过清净,一两个外人走进来,直如黑鱼游雪,委实醒目的很。 告别了那位理事官后,唐朱玲不禁问道:“江师姐,听说几位武当道长都在,你不用陪着他们尽地主之谊吗?” “师叔带着几位师兄面见学监去了,几个小师弟见着我就怕,一个个躲在屋里装睡呢。”江姬芸虽空着双手,却捏起剑指将四周厢房指了一遍:“我自然落得个清净咯。” “那就好,不怕打搅你了。” “麟儿你见外了啊,怎么说你也是师妹,比他们几个‘师弟’还亲一层呢。我看你有些心神不宁的,是为明天献才担心么?” “就是有些烦。”唐朱玲摇摇头:“来这里走一走,都已经好多了,你居然还看得出来啊?” “那当然,练武的人这点眼力劲儿总是有的嘛。不过连你都会有烦心事,我可真有些好奇了。” 江姬芸一边引着话题,一边带头往竹林处走去,唐朱玲跟在后头,并未扭捏多久,便直言道:“先前扯过些慌,如今心里觉得对不住一个人。” “哦?!”如此干脆的话,让江姬芸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神色:“哪个人?” 这回唐朱玲总算犹豫了片刻才启齿道:“楚朱玲。” 三字一出,江姬芸立刻忘记了从小“气定神闲”的武学心法,她凑近几步:“虽说这话在同学间已是心照不宣了,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个准信儿你对楚师弟可是” 这一回,唐朱玲连唇缝都没开,只轻轻点了点头。 “果真是这才开学一个月,你们就两情相悦了?”江姬芸像是自个儿找了个如意郎君一样,围着唐朱玲欢喜地转了几圈,这才问道:“你骗他什么了?家里的事?” “不可说。” “不可说?” “就因为不可说,所以我才烦嘛!” “这里又没外人,你就说一点点” “江师姐,你就陪我散散心吧。” “哪有这样的,话说一半,你倒是散心了,我这心揪着找谁说理去?” “江师姐不是能找太上老君吗?” “你这丫头。” 两人在竹林中边说边笑,唐朱玲颊间消失了两日的笑酒窝,这会儿也终于重新现了出来。 楚麟就站在竹林外,远远望着那一抹熟悉的笑颜,欣然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叹尽,身后已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行了我的多情大少爷,今儿来可不是来远望佳人的。你想买的情报,十有八九就在院子深处的云海塔里。” 身后,穿着理事官红褂的宥辣子缓缓走了过来,她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显然才两三天的休息,并未能令她小腹上的刀伤恢复完全。 楚麟瞥了眼她的小腹,不动声色地重新戴上了手里的一张人皮假面。面具之下,他的声音便比平时压低了不少:“你叫住玲儿,应该不会只想让她出力抬箱这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宥辣子也抬臂反手一扣,一张平凡容貌立刻覆盖上了她姣好的姿色。她用略偏尖细的嗓音回答道:“武当道士的内功修为,可说是小半只脚都踏入了仙宫。若没有玲儿妹子在,我二人就这般随意进来,只怕还没等贴到墙根,想必就能见识一番武当神技了吧。” 宥辣子的话并没有说得很透,也不需要说透。作为与蛟壬最熟悉的楚麟,自然很容易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他只是不满道:“所以你就用玲儿来做挡箭牌吗?” 听见他话中毫无掩饰之意的怒气,宥辣子捂着小腹道:“奴家的伤还受不得惊吓,楚公子大人大量,就莫要怪罪了。何况玲儿妹子与江姬芸交情甚笃,你看她二人模样,可有什么‘挡箭’之危?” 宥辣子脸上虽带着人皮假面,可一双桃花眸却是遮不了的,瞧她那副模样,楚麟就知道她不是在怕,多半是在忍笑。她究竟是在笑自己护短c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楚麟已无意深究。他只知道,若想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眼前这个女情报头子是不可或缺之人。 他与唐朱玲本是为查明红阳真祖中毒一事而来,可近日来他钻研查证之事,却早已涉及到了花陵太学的根底。若是平日,楚麟自然不会冒着“顾此失彼”的危险如此行事。对唐朱玲的宠溺,或许是改变的原因之一,但真正令楚麟改变调查方向的,却是另一个理由。 算算日子,红阳真祖在床上躺了已有一个多月了,即使从州府密探将红阳真祖运入甲字院起,也已经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里,虽然甲字院内部进不去,可至少唐楚蛟三人轮流监视着客院外围,可以确定这批州府密探从未离开过。正是这近乎“碌碌无为”的作派,才使得楚麟对整个花陵太学,也心生了怀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回 内幕 《唐小札》——根据本姑娘的调查,将甲字院拨给州府使用的,就是学宫长。所谓学宫长,就是管理事官的人啦。 云海塔并不算高耸,只是衬着山势,颇有种远世奇景的风范。此塔高四层,乃是木塔空围,远看不过是一处造得高些的大亭子罢了。 身穿红褂的楚麟与宥辣子立于塔下,周围的蝉鸣声颇有些震耳,即使塔内有人弹琴高歌,只怕外头也难听得见。宥辣子取出一只铜铃,将铃环系上一根银制细丝,又从腰间抽出一条“妩玫藤”一般软硬适中的软杆,托着这只铜铃向塔顶探去。 楚麟瞧得有些目瞪口呆,之间这根灰白色软杆根本不知有多长,只是不断从宥辣子的袖中生出,可偏偏在袖口处还颇为柔软的杆身,一旦到了外头却又坚固起来。在这根神奇软杆地支撑下,那只铜铃越升越高,最后竟卡在了塔顶层的一处飞角之下。 带铜铃位置稳固之后,楚麟一低头才发现宥辣子的下巴尖正淅淅沥沥滴着汗珠。 “塔顶的白鹿道长修为极高,铃铛撞出丁点的声响也不成。”隔着面具,宥辣子藏住了她那冷汗涔涔的表情。同时,那条不明软杆又如灵蛇般卷回了她的衣袖,塔顶只剩下一条银丝垂落下来,宥辣子上前细细排捻着银丝,手法似在塑陶雕玉一般。她将银丝捻细捏匀,又掏出另一只铜铃,将银丝垂下的那头刺入了铜铃中央的孔中。 在她掏出第二只铜铃时,楚麟已然动容道:“传声虫?” “楚少爷倒是见多识广,连这等不上台面的小伎俩也识得。” 宥辣子说着轻笑一声,将铜铃递到楚麟耳边。楚麟侧耳一近,铃罩中果然传出清晰的谈话声。塔顶说话的两人听着都上了年纪,不过几句寒暄,楚麟便听出了两人正是花陵太学学监,以及武当派白鹿道长。 “宥辣子的消息果然灵通的可怕,就连二老会面之处要定于此院此塔,她都打探到了。而这种外邦传来的‘传声虫’,更是极其罕见的精巧物件,银丝另一头就算是密室,其中的话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那根质地软硬兼具的杆子,此人果真不可小觑。” 楚麟这边还在感叹同伴的神秘,上头两人的交谈已过了寒暄的阶段。白鹿道长忽然朗声道:“既是两位有缘经过,还望给贫道与朱兄换盏茶来。” 声音并非只从铃筒中响起,而是宛若四面八方乘风而来,竟是白鹿道长施展传音之类的功夫,直接从塔顶使唤起人来。楚麟听得心头惊诧,四周蝉声鸣鸣,说话声根本传不得远,而他与宥辣子只是站在塔下,远在塔顶的白鹿道长竟能知晓二人所在? “习武之人,不足为奇。”仿佛看出了楚麟心中所惧,宥辣子笑道:“你只消等在此处,奴家去去便回。” 说着,她果断撕下面具,顺手一推塔门,大大方方往木梯走去。楚麟隐约猜中了她的打算,却始终不敢肯定,直到一炷香后,宥辣子笑盈盈又原路下了塔,楚麟这才被这女情报头子的胆量所震慑。 他轻声问道:“你就这么上去替他们换了茶?” “奴家身上就是理事官的衣裳,替书院贵客换茶又何怪哉?” “朱学监没有识破你?” “整个书院有上百位理事官,这位学监大人若真能如数家珍,奴家甘心认栽又何妨。” “的确,问题并不在朱学监身上。”看着宥辣子从容的表情,楚麟沉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早知道这位白鹿道长武功惊人,他发现我等,也是在你意料之中。那你之前叫住玲儿” “自然是为了让道长放松警惕咯。”宥辣子妩媚一笑,解释道:“奴家这行,窃听暗窥的手段乃是吃饭的本事。如何窃听内功高手,其中也讲究的很。” 趁着楼上二老还在饮茶絮闲的时候,宥辣子简单将她骗过白鹿道长的手法说了一遍。 习武之人多半以“气”做眼,通过辩查敌意杀气,做到料敌机先。白鹿道长多年前就已经名满江湖,据说以他的修为,能察觉到数十丈外是否有人。既然如此,想要偷听他老人家的事儿,黑衣潜行那一套显然是用不得了,所以宥辣子才会找来两套红褂,冒充理事官的模样,光明正大站在塔下偷听。 以白鹿道长修为,想察觉塔下有人自然很容易,只是方外之人未必懂得“传声虫”这种机关。在这位道长看来,塔下只是站着两名理事官而已,隔着这么高的几层塔楼,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窃听的手段。何况此处乃是花陵太学,他道行再高也是客人,总不能说出什么“贫道方圆一里内不得有人”之类的荒唐话来。宥辣子的算盘打对了,有了传声虫这种小玩意儿在,即便两人被白鹿道长察觉,也终究不会被识破意图。 果然,白鹿道长借着换茶之名,将宥辣子叫上来试探了了一番后,自然将两人都当做了普通的书院理事官,并未再多生警惕。 “你叫玲儿与我们一同来,也是为了放松这位道长的警惕?” 宥辣子赞道:“不错,若是两名完全面生的理事官,难保道长不会多疑,可若一同前来的院生与他高徒熟识,这份警醒想要再升起来,就难得很了。呵呵呵,方外之人处事,与红尘世间也没什么两样嘛。” 她话间透着一股轻藐得意,楚麟虽看着不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这位武功出神入化的白鹿道长,在宥辣子精心设置好的迷障前,终究是彻底掉入了她的陷阱中。 这不,铃筒中,老道长的声音一变,很快谈起正事来。 “朱兄实不相瞒,今日贫道前来,还是为了之前曾向你提过的那件事。” “今日是花夜校祭,我本不愿提及憾事,不过既然白鹿道长远道而来,朱某也只好坦言了。”铃筒中,朱学监的声音由高至低变得极快,楚麟简直可以想象到他笑容逐渐消失的模样:“道长此番匆匆远来,想必是贵高徒已在书信中提过此节了吧?多年前那一叙,道长再三规劝我一视同仁,莫要再歧视商贾之子,朱某从善如流,自此一心只为消弭少盟会与十德殿之间的矛盾,只可惜人想要逆流而上,实在寸步难行啊。” “无量寿佛,朱兄所为,贫道在化外之地也耳闻过。众生平等,师者更当一视同仁,十德殿诸人恃才而低贬少盟会,确实有违传道授业之责。贫道少年时也在此度过三年岁月,实不愿花陵太学沦为商仕互争之地。” “朱某何尝不做此想,为了调解十德殿与少盟会之争,朱某苦心建听雨楼,只为平缓双方敌意,甚至颁下‘黄字门生不得入内院’之规,想教众师生一心精进学业,淡忘那些无谓地身份之争。只可惜” 说到这里,铃筒中传来一声重重的长叹,隔着四层高也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遗憾。 楚麟不禁低声道:“原来他们两人要谈的,是这书院里派系相斗之事。” 宥辣子问:“你却以为他们要谈什么?” 楚麟没有回答,用沉默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只听白鹿道长规劝道:“商仕之争是争,四门之争也是争。朱兄,学海并非战场,你将天地玄黄四门的待遇设得区别甚大,只是引起另一种争斗罢了。这陵改之事,姬芸信中还未曾提到,直到昨日亲至听她口述,才得知文人学子竟被逼到以武相向这般丑态,实在令贫道痛心疾首。” “道长之痛,朱某何尝不能体会。只恨我才疏学浅,犯下以斗止斗的愚行。此番陵改,本想令三派四门之间的恩怨就此消弭,只可惜” 听到这里,楚麟忍不住皱起眉头。 消弭恩怨?若是黄字门生入内院后能与其他三门待遇一致,那倒也罢了。可事实上此番陵改,除了火上浇油外根本没有其他作用。黄字门生眼睁睁望着其他院生享用星宿教室,此番做法不亚于逼着饿汉亲眼去看旁人家中大鱼大肉。这趟陵改与其说是为了“消弭恩怨”,不如说是为了“激化矛盾”才走的一步棋。 白鹿道长亦非只会空谈之人,楚麟亲身感受到的疑惑,他自然也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而朱学监给出的解释,倒是彻底解开了楚麟的疑惑。 不论是朱学监自己也好c少年时曾在此间求学过的白鹿道长也好,他们自然是一心希望花陵太学成为一方净土,成为各种出身的学子都能一心求学的所在。 但有人不愿意如此。 黄字门生进入内院后,朱学监的本意也是想让他们分散并入其他班中,与其他三门一道听学授课,然而学监这一提议,遭到的却是一致的反对。 十德殿的诸位先生联名投信,不愿学识浅薄之人入他们的课堂中,搅了原本清净流畅的课堂;理学宫的学宫长则据理以说,内院这二十八星宿教室,确实容不下四百多名院生;甚至连隶属听雪楼的许多天字c地字门的院生也颇为不满,认为麻雀与凤凰停在同一枝头,此事简直不可理喻。 这些派别门院之间的歧视,早已不是学监一个人一句话就能消弭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回 内幕这玩意码一章不够 《唐小札》——理学宫,就是管所有理事官的地方。理事官大多不教书,像陆凡菲先生那样兼任先生的,也是极少的例子。既然不教书,那理事官中也就没有花仙庙师了应该是吧? 塔顶谈室内,烟丝不断从熏香炉中抽出,与塔外的雾气凝为一体c不分彼此。 而塔内宾主的话,照理说是根本不会传到外头才对。 朱学监特地下了令,书院内所有人皆不可上塔,他们两人也刻意压低了话音,不论嗟叹顿首,都紧紧守着咽喉处那一道防线。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两位老者都没有能想到,一种叫“传声虫”的奇营巧技之物,已然被扣在了顶层外亭廊角之上。 朱学监一番剖心析胆的话,很快让白鹿长老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原来,朱兄这一学之监,背后也撑这不少辛苦隐情。” “道长”朱学监的语顿听来已然失却了寻常的平静。 辛苦c屈辱c不甘 楚麟和宥辣子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后他就发现,这个女情报头子笑弯弯的眉头里,多添上了一分嘲讽之意。 他知道,两人都已经想到了一个结论,而塔顶的白鹿道长则将这个结论直言说了出来:“究竟是哪一方不肯放开呢?” 道长的质问,让塔顶的对话停滞了不少时候。 楚麟耐性地弯腰附耳在传声虫的铃筒边,直到腿有些发酸,才重新听到了道长开口:“当年,贫道与朱兄一同求学,朱兄才艺品行,贫道从未有过怀疑。这么多年来太学内斗不断,朱兄或随波逐流无力逆之,但至少当看清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正是因为过了这么多年,十德殿与少盟会的恩怨早已理都理不清了。不过我一手创办的听雨楼,必是幕后推手之一。” “引发内斗的主谋是听雨楼?也就是理事官?”楚麟闻言不禁自言自语道:“查了这么多先生,唯独没有探过内官长的底,倒是疏忽了。” 他正想着,忽又听白鹿道长:“朱兄,莫怪贫道直言,你眉眼中似有戾气。” 朱学监的语气的确对得起“戾气”二字:“我朱某便是饱读圣贤书,但也是个凡人!听雨楼乃是我为了振学风c止内斗而一手创办!我苦心建立的理学宫,最终却成了兴风作浪的源头,我若心中没有一点怨恨,那就是仙人了。” 这份怨恨的确来的有道理,听朱学监的话,早年间花陵太学并没有理事官这样的常驻者,书院内一切用度皆是临时采买,全校师生数百人,衣食住行笔墨纸砚各种安排,都不如现在井井有条。朱学监费心教出了一批理事官后,整个花陵太学的内务才开始井井有条起来。 正是在内务有了条理之后,朱学监才开始着手拉开了天地玄黄四门院生的差别。天字门生每月能领到双倍株钱,供平日花销用;黄字门生却连浆洗衣物都要亲力亲为,想要让理事官帮手只能自掏腰包。朱学监的算盘,就是想要用这种制度来导引太学院生人人自强,忘记十德殿与少盟会之间的互斗。所以,讲究“唯才是用”的听雨楼,正是理学宫成立之后,由一部分理事官拉拢好学之人而形成的。 “可惜,朱学监的算盘落了空。”听到这儿的宥辣子不屑地笑道:“天底下总有聪明人和笨人,就算入了花陵太学的都是东州学子中的凤毛麟角,可硬要分出个天地玄黄,也容易得很。落在最后的黄字门生,时候长了心里总不会舒坦的。” “不错,我入学虽不足一月,却已深有感触。”看着宥辣子眉眼中的不屑,楚麟不禁点头道:“整个书院中天字门生孤傲自吟c地玄二门对黄字门生也颇为看不起。就连教书的先生们c照顾院生的理事官们,对黄字门生都有一股极重的偏见。这种气氛不像是一时兴起之事,而是积年累月的风气。以理学宫的职责,数年之内想要形成这种偏见风气,手段多得很。我奇怪的是,听雨楼为何要这么做?” 尽管是一场见不得光的偷听,可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巧,楚麟的这个问题,也已然成了楼上两位老者苦苦思索的症结。 白鹿道长不断问起学宫长等人的事情,无非是性情品性c出身家世之类的事情。朱学监有的能答出来,有的却爱莫能助,两人又说了许久,却始终不得要领。 宥辣子的嗤笑声就没停过:“一个读书读傻了,一个修仙修残了。” 见她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楚麟顺水推舟问道:“怎么说?” “这两位老儿德高望重是不错,可就凭这些本事,想要堪破此局,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照宥班主所言,如何破局?” “这白鹿道长想要帮老友理清局面,说话却遮掩得很c许多虚话都是隔靴搔痒。对于理学宫长,这牛鼻子不问他的资银来源,平日都花费些什么反倒遮遮掩掩问他品性,岂不知人皆为利而来?” “人皆为利来么”楚麟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那学监大人呢?” “他就更可笑了!”宥辣子竟哼出声来:“坐上学监这个位子这么多年,那学宫长又是他亲手培植起来的亲信,居然连此人的底细都不甚清楚,只知道出身凤阳,其他居然一概不知!这般心无城府之人,居然能将学监一位坐到现在,只怕是” 楚麟忙问:“只怕什么?” 然而越是感觉触到了关键的时候,事情往往越不会过于顺遂,宥辣子的笑意又缓缓软化了下来,变回了那副谁都不得罪地客气模样,甚至有些可怜巴巴地道:“楚少爷,为了您那两万两银子,奴家是刀山也爬了c火海也下了,肚皮上落得一个疤,还不知以后还登不登得台呢!” 面对宥辣子这张无懈可击地笑脸,楚麟不适地皱起了眉:“白莲贼的消息,对你而言也是千金难买的消息,你把自己的机会强写成人情债,算盘打得太精了吧?” “话虽如此,可您给奴家的那笔薄资,也只够买消息的。现在奴家直接用传声筒让您亲耳听见这些消息,已然对得起您那笔银子了。您还想着借奴家的口,替您挑出他们话里的玄机,这算盘打得,也有点吵耳朵呢。” 楚麟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宥辣子多年买卖情报,一看就是精于事故的老江湖。花陵太学派系内斗一事,看在楚麟眼中或许是错综复杂,看在宥辣子眼里可能只是小菜一碟。如果宥辣子可以一针见血找出其中的缘由,的确是楚麟目前最期望的结果了。 可是 “您又捏拳头了呢。”宥辣子娇笑一声,凑近了他耳旁低语道:“您一捏拳头奴家便知道,那两万两银子,已经耗空了您麒麟阁的家产。看来,咱们下次再做生意,要隔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楚麟的拳头捏得更紧了,宥辣子完全戳中了他的软肋。为了凑足这笔情报费,他已让大吉冒着风险,将蛟壬从七王会中偷来的宝物变卖了出去。黑市无常价,由于仓促出手,再加上宥辣子的无情砍价,几件稀世珍宝最后只变现了两万两银子。虽说麒麟阁房契还在,可一想到身上细软几乎都被榨了个空,楚麟这额头就疼个不停。 “不过”想不到此时,宥辣子话锋又是一转:“若楚少爷能以情报换情报,这点小事,奴家也是可以效劳。” “换情报?”楚麟愣了有一会儿才道:“你是情报头子。我这里,还会有你不知道的情报么?” “自然有,比如有一个问题就折磨了奴家好几夜,直叫人夜夜难眠呢!” 反正此刻楼上二老以陷入僵局,楚麟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你想知道什么?” “先前你让奴家去查那红阳真祖中毒一事,已花费了千两纹银,让奴家闯了个九死一生之局,还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消息都没捞到。可这一回,您又一出手就是好几件无价之宝。说句实话,这批宝贝是奴家讹的您,光是那对深海血珊瑚,便不止两万两。奴家说个良心价,楚少爷家奴送来这一批稀世珍宝,便是十万两白银或也难购。十万两,奴家这条命也不值这个数,您若拿着这批宝贝叫奴家再去甲字院送死,奴家也绝不会摇个头,可您偏偏换了生意,让奴家来查这花陵太学中的党争之斗。奴家实在是好奇您到底是怎么会对这些事情起了兴致的?” 听到蛟壬盗来的那批宝物如此高价,就连楚麟也着实有些汗颜。不过面对宥辣子的步步紧逼,楚麟干咽了一口唾沫,仍旧强守着方寸,边后退边思索道:“一个败家小爷的兴致而已,这也算情报?” “天下间每个人的心思,都是情报。” 他继续退:“可这条情报对宥班主而言,连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吧?” “错了,作为玲儿妹子的夫君,楚少爷这心里怎么想的,对奴家而言,也是千金难买的情报呢。”宥辣子又是一笑,再次往前跨了一步。 这一次,楚麟的后背抵住了云海塔的塔基,再也没了后退的余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回 卧底的辛苦 《唐小札》——理学宫统管花陵太学一切内外用度。理学宫之首称为学官长,而理事官们通常叫他做内官长。这一代学官长姓玉,名唤玉全。 对于宥辣子来说,每一条情报都有它的价值。 其价有二。 第一,是这条情报能买出多少钱; 其次,是这条情报能让自己的好奇心得到多少满足。 楚麟是谁?现在他暴露在宥辣子面前的身份,是楚风花会会长程邢唯一的私生子; 程邢是谁?楚王旧部,立下过痛剿白莲贼的大功。隐退时,楚王以整个楚风花会相赠,视若心腹; 楚王又是谁?这个念头,甚至都不需要再细想下去。 情报买卖绝不比战场轻松,宥辣子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爬了这么多年,无非也就是为了后半生的衣食无忧。而楚麟呢?他就算不是金枝玉叶,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宥辣子用无数性命才能换到的东西,他一出生就已得到了。 一个可以过神仙生活的人,他又做了什么? 卷入红阳下毒案后,东州官场似有暗流,在宥辣子的经验中,作为一个少爷,楚麟最好的选择便是跟着程邢远遁京城。 然而他没有,他拉着唐朱玲假扮成了学子,反过来开始抓起州府的马脚来。还重金雇佣了她,去刺探红阳真祖中毒的前因后果,查出白莲贼内部的真实目的。 当宥辣子的刺探以失败告终时,楚麟既没有责怪c也没有收手,反而变卖了数件重宝,令她调转方向,再去刺探出花陵太学派系之争的前因后果。 “现在对奴家而言,最想知道的情报就是”宥辣子将身子探出成一个合适的角度,以便楚麟低头时,能瞥见她领间不一样的风景:“楚少爷您,到底在想什么。” “酒楼的掌柜”楚麟僵着脖子往上抬:“通常不会问客人,为什么要点某一道菜。” “因为掌柜只收银子,奴家却想收乐子。” 传声虫中,几个人名逐渐响起,显然朱学监并非是个一无是处的傀儡,即便他没有改变如今的境况,至少在统领太学的这几年间,摸清了先生与理事官中,有哪几个人曾经推波助澜,挑起过各阵营彼此之间的矛盾。 楚麟仍被宥辣子逼在墙边,他想挤出去凑近传声铜铃,宥辣子却素手一展,指尖上一层蓝汪汪的甲油直接骇住了楚麟强闯的决心。 楚麟只好无奈地靠回墙:“失策,没想到宥班主收了这么大笔的银子,却依然喜欢我行我素。” 宥辣子笑了起来:“奴家毕竟也是个台上的红角儿,台下带上些脾气,楚少爷也将就些咯~告诉奴家,为什么您会想买这么多的互相之间毫无关联的情报?” 楚麟仍旧叹着气:“买卖情报的人,当然不该自己对情报有好奇心!我哪知道宥班主会如此脱俗啊!” 这下宥辣子的脸色终于僵了起来:“你不是在跟我说话?” “当然不是。” 声音是从宥辣子背后传出来的。 她的瞳孔一瞬间几乎缩成了一个点,咽喉处泛起了极为密集的颗粒。只是与唐朱玲那红疹不同,宥辣子颈间的疙瘩,和她此刻的脸色一样,是煞白的。如果楚麟懂得武艺,他一定会觉察出宥辣子一口真气已然悬于上顶,只需要一瞬间,那个从她背后开口的陌生人,就会遭到最凶险的反击。 但她最终没有出手,作为一个情报头子,她除了武功c策略c人脉和财力之外,更需要不亚于唐朱玲的记忆力。 她记得这个背后的声音。 “蛟大侠。” “声音别抖,我又没对你出手。”蛟壬从她身后的影子里站了起来,将楚麟从身躯僵硬的宥辣子身侧拉了出来,让他重新回到了传声虫边。 传声虫里,塔顶两位老者的谈话依旧,那些推动内斗者的名字,正不断从朱学监口中说出,而白鹿道长不时会找出几个熟悉的名字,插口点评几句他们的生平。 宥辣子彻底失去了笑意。 她与楚麟是借着身份,光明正大将气息暴露在白鹿道长的感知之下。 但蛟壬不同,他是真正的白夜而行。 然而当世内力修为能排入前十的高手,武当派白鹿道长,却丝毫没有发现异状,没有发现塔门外的两个“理事官”身边,已出现了第三个人。 “如果这个夜盗愿意,他可以随时盗走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宥辣子冷飕飕地想着:“可是为什么既然楚麟这边有如此可怕的高手,为什么还要扯上老娘入局?!” 未知的不合理处,就像山间迷雾一样,侵蚀着女情报头子的笑意。 在她僵硬的笑意几乎完全消失时,楚麟终于开了口。他一边记着传声虫中的讯息,一边将柔和的声音传到了宥辣子的耳中:“宥班主,既然你有好奇心,那你应该很理解我才是。你应该清楚,这个花陵太学又不是朝间庙堂,就算是学监之位,一年的薪奉也不过寥寥。人间熙攘,皆为利来,在这个毫无利益的学府中,为何党派之争会屡禁不止?” 蛟壬猜到:“或许读书人讲究气节,脾气都很硬,才让这些内斗持续了这么多年?就像那个史老夫子,就是看不起少盟会,怎么说都没用。” 楚麟的声音虽然温和,可他话中的每个字,都没有给宥辣子带来任何温度。反而是蛟壬随口一句闲扯,才真正让宥辣子的四肢松懈了下来。 “史老夫子或许是这么个性倔之人,可朱学监偏偏没有提到他。”楚麟缓缓否定道:“现在,我和白鹿道长有了一样的担心了。” “什么?” “看似意气用事的互斗,也许是某些人刻意营造出的。” “我刚才可也听见了。那十德殿和少盟会互瞧不顺眼,可是上一辈就有的事了。”看了一眼没了动静的宥辣子,蛟壬不解道:“就算是刻意营造,可什么理由,值得幕后的人营造了整整数十年的书院内斗?” 听到这些话,楚麟又习惯性地捏紧了拳头。 ———— “姬芸姐?!你要走啊?” 正当楚麟c蛟壬与宥辣子三人逗留于塔下窃听时,丙字院的另一片紫竹林中,唐朱玲正发出惋惜的声音。 “我从武当来求学,本就未打算久留,再说院生们整日斗来斗去,如何安心读书。”环视了一圈这雾海中的竹林,江姬芸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学舍c客院c中院,每一处都有风景如画的地方,内院二十八星宿室更是天下奇观。可惜了,这么好的书院,却被经营得外强中干,成了根本不能静下心来读书的地方。” “是有些可惜。”唐朱玲低下身,捡起一朵断了根遗落在地的石竹兰,宝蓝色的花瓣在她掌中映出玉色。她将尚算作怒放的蓝花往江姬芸头上一送,口中说道:“不过只要咱们这出《五鼠闹东京》能好好上演,多少能让偏见消去些的。” 江姬芸笑着躲开了唐朱玲送来的花,笑道:“知道你有本事。不过我寻的仍是武道,离院是迟早的。倒是你啊,趁我还没走,赶紧让我吃颗定心丸呀!” 她笑得促狭起来,唐朱玲顿时觉得手里的花都失去了香气,刚展开的眉眼在挥舞的花枝中又垂了下来。 “怎么你和楚朱玲的缘分,真的断了?”江姬芸不安起来:“之前你们一直琴瑟相合,不说话也透着一股默契,怎会忽然如此?是为排演的事?” “不是。”唐朱玲捏了好一会儿花,终于开口道:“他他从未负过我是我不好我有事儿瞒着他。” 江姬芸的眼力虽不如剑法那么凌厉,却也看出了此刻已绝不适合再开玩笑,她压下了冲到喉头的那句“难道是入赘的事情?”耐心地在一旁等待起来。 整个一上午,或者说整整两天半,唐朱玲都如一朵雪梅,孤独地在寒冬中苦苦支撑着。可当她终于找到另一朵友花可以倾诉时,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她忽然发现,那些积压在心口,令她倍感疲惫的烦闷困苦,她几乎一句都不能在江姬芸面前提及。 “她与楚麟其实已经成亲了。” “但这个成亲是假的,是为了追查夜盗。” “他们来这所花陵太学,也完全不是为了读书。” “楚麟与自己疏远,是在忙着追查先生中的花仙庙师。” “叶思雪与自己疏远,是因为前几天有个夜行者带着迷烟潜入了癸字二十号学舍。” 这些话,唐朱玲一句都不能说,在这个“姬芸姐”面前,她甚至都不叫唐朱玲。 忽然,一阵有文字的苦味,从心里泛了起来:“原来卧底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啊。” 正在唐朱玲苦恼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江姬芸诧异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麟儿!麟儿?这是什么?这花你” 向来豪爽稳健的声音里,竟会掺入如此浓郁的诧异,这令唐朱玲还没听清她说什么,便已经吓了一跳。待江姬芸一连说了好几遍,唐朱玲这才明白,江姬芸诧异的来源,就在她手中的那朵石竹兰上。 花女从不无故摘花,那朵石竹兰,原先只是掉在地上等待枯萎。然而,此刻在唐朱玲手中,宝蓝色的花瓣上,不断渗透着代表着生机的露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回 没事儿别乱回忆 《花陵百科·花性篇》——石竹兰,傍竹而生的野花,难以栽种。石竹兰花瓣透明,呈宝蓝色,有异域风情。由于吸食竹脂为生,其花性有轻微的凝神之效,是常用花熏的一种。 望着唐朱玲手上那朵死而复生的鲜花,江姬芸的目光仿佛被点了穴一般。 唐朱玲见状忙解释道:“只是‘脂照’罢了,过一会儿还是会凋谢的。” “脂照?”江姬芸显然没有听懂。 “这种石竹兰寄生于竹节间,靠得是吸取竹脂为生。人的肌肤也在时刻分泌脂,与竹脂性状相仿,也能做这花的养分。”唐朱玲解释得驾轻就熟:“玲(麟)儿从小肤脂就重,不少半枯的花被我捏在手里,都能恢复些水灵灵的模样呢。” 说完,唐朱玲便发现江姬芸眉头皱了皱,直勾勾的目光从花朵移到了自己脸上。那眼神凝若实质,直让人暗怕方才话中漏出过破绽。 唐朱玲正心慌地回溯着方才的一字一句,嘴上以不受自控地问出了声:“姬芸姐我说错什么了?” “麟儿,你不会是花女吧?”江姬芸径直问道:“怎么知道如此复杂的花道?” “吓了本姑娘一跳,原来是这事。”一口气缓过来的唐朱玲刚想干脆承认,忽然想起楚麟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谨慎”二字。这一瞬间的念头,让她及时改了口:“不是,东州花女虽多,可也不是哪家姑娘都当得上呢。我只是从小长在乡下,和老爹c还有乡亲们多学了些种花的事儿罢了。” “花农?你不是钟牙花会的大小姐么?” 这一矛盾,令江姬芸眉间的疑云愈发浓重了起来,不过唐朱玲的神色反倒比刚才轻描淡写的多了:“再大的花会,在东州各处也是有花田的呀,我是长大了才住到花陵都来的呢。” 这倒不是唐朱玲急中生智,而是东州花商最基本的常态。欲做花商,光会算钱不懂种花是绝不可行的,不少大花会中的子嗣,就算出生在花陵都,也会被长辈送到自家花行的花田处成长学习。这种培育后继者的方法,各大花行几乎都会照办,只是江姬芸这个外乡人并不明了罢了。 解开了这个疑问,令江姬芸放松了下来:“麟儿师妹还有烦心的事儿,似乎又有难言之隐,此刻我还自说自话,那还算什么朋友?但是单刀直入问她心事也不好,且陪她闲聊几句吧,若能连消带打地排解去她心中的烦忧,也算是在回山前尽了份师姐的职责。” 想到这里,她顺着唐朱玲的话闲聊了起来:“那你从小在哪里长大?” “只消不暴露卧底的事,这些说说倒无妨。”难得能找到些不用保密的话题,唐朱玲的心情好了一些:“秋林驿,离花陵都有些远,离得洳陵都更近些。” “我只听说过春来驿呢,听说前一阵那边还传出了白莲贼余孽出山的消息。”江姬芸下意识伸手往腰间,直到扯住了玉佩才留意到这会儿只是信步闲聊,那柄剑可没配在腰上。她略觉尴尬地甩了甩手,将话题重新接了回去:“不过秋林驿这个名字听来好像也很耳熟。” “我们东州芳土金贵,所以全州上下就是花田多c村镇少,一出了都城,都很难找着几个大村镇呢,多是集落c驿站之类的小地方。”唐朱玲颇为遗憾地约定道:“姬芸姐若是以后再来,玲儿可以做个向导,带你去乡间花田看看呀。” 江姬芸勉强笑了笑,问道:“那你小时候不和令尊令堂同住么?” 说到这,唐朱玲赶忙打起了精神,模棱两可地答道:“有老爹在呢。” “你爹?唐掌柜?他不用在花陵都维持钟牙花行么?” “那老爹他”唐朱玲含糊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编了下去:“他跑来跑去就行呵呵反正咱们东州的驿车是出了名的方便嘛” “唐掌柜倒是位慈父跻身花盟会,生意一定忙得很,他却能陪你在乡间长大。” 江姬芸轻声叹息的模样,并不像是生了怀疑。这表情看得唐朱玲连连暗道侥幸:“还好,还好姬芸姐不是本地人,东州驿车便是再快,也没有那个大掌柜会吃饱了撑着,在都城与郊驿间来来回回的呀!唉!本以为谈些家乡事不至于暴露,现在看来,真是什么话都不能好好聊了!” 后怕的余苦,让唐朱玲又不禁烦闷起来,她正想不情愿地抽身而退,却听江姬芸的叹息声愈加唏嘘。 “姬芸姐?” 唐朱玲的声音有些虚,因为江姬芸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怕人。 她的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仿佛穿透了这山间的雾云,真切地看见了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其实稚童之时,能有慈父在身边照顾,实在是一桩幸事。麟儿,或许这话由我说出来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的确是很钦慕别人父慈子孝的景象。因为我的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 “那时我才八岁,父亲是昌亭县城唯一的棺材铺掌柜。一天夜里,我被叫声惊醒,等醒来的时候爹娘已经被害了。” 唐朱玲顿时瞪圆了眼:“报官了没有!?犯人抓住了吗?” 安慰人居然能把人安慰得杏目圆睁,也是完全出乎江姬芸预料之外地,唐朱玲嫉恶如仇的模样反迫着她跳出了回忆,回到了现实之中:“抓住了。” “那就好”说完这句,唐朱玲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江姬芸的话题就和她的剑法一样迅捷若风,前一刻还在谈家乡童年,下一刻忽然沉重了起来:“要不还是先说些安慰的话吧或许是我先前说错了什么话,勾起姬芸姐姐的伤心事了吧?唉!唐朱玲,你可真是笨死了!自个儿烦就够了,如今还拖着姬芸姐一块儿不开心。” 若是唐朱玲知道,江姬芸主动谈起此事,是为了用自己的境遇来鼓励她,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为了激励唐朱玲,江姬芸的语气变得颇为感慨起来:“丧亲之痛,原本不是该多提的。可爹娘做的就是奈何桥的生意,所以我从小也对生死离别看得很淡。今天说这些,只是随性而言罢了,以前在山上练武时,有哪个师弟师妹想家了哭鼻子,我也常常说我的身世给他们听。父亲母亲虽然不在了,但若多说他们几次,也是好的。” 虽说并不能完全听懂这些话,也没有理解江姬芸话中的鼓励之意,但唐朱玲多少还是有些振作起来,她笨拙地劝道:“姬芸姐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一身武艺,已经很为师门和家门增光了。” “不错,师父白鹿道长在收养我时就教过我‘若是天意弄人,只可奋不可怨。’”江姬芸伸手拍了拍唐朱玲肩膀:“其实之前我一见你就喜欢,就是觉得你身上就有这种百折不挠的气势,你若是早几年遇上我师父,说不定就被他老人家也带上山,做我师妹啦!” “我可没有练武的天赋啊,陆先生教的剑法动作,练了好久才摆出个形似呢!”见江姬芸又复谈笑风生,唐朱玲也就安心闲聊了下去,她随口一问:“哎姬芸姐,你师父是怎么遇上你的?” “也是巧合,师父当年下山游历。在当年,他的内功修为已入当世十大高手之列,所以在江湖中有很高的名望。正因如此,一位公门中人就找到了他,让他帮忙追踪一名凶恶的罪徒。就是害了我爹娘的那个凶手。”江姬芸平静地说道:“所以,等真凶落网了之后,他老人家带我回了武当。” 作为一个立志成为捕快的人,唐朱玲对这种“义侠”钦佩的很,不禁随着江姬芸的描述,想象起当时“白鹿道长与那位公门中人并肩作战,与凶恶的贼人大战几百回合”的场景来。 “其实这么说来,我们小时候住的并不远呢。”神往许久之后,唐朱玲才重新聊道:“从昌亭县城到秋林驿,也不过是一天的驿车路程。” “是吗?可惜我小时候从未出过县城,也不知秋林秋林?”江姬芸的语速突兀地降了下来,有些痴憨地念叨起“秋林”两个字来。和模糊的记忆缠斗了片刻,她压住了一侧太阳穴:“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对了!师父他谁?!” 江姬芸最后那个“谁”字,真有如舌灿春雷,震得唐朱玲整个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她并不知道,在最后这一喝中,江姬芸已运入了内力。突如其来的厉喝,轰得唐朱玲双耳余音不觉,一瞬间失去了周遭的声音,就连双眼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一定是姬芸姐发现了危险了!” 唐朱玲已经很习惯快速警惕,可在头昏脑涨的状态下,她实在连“危险”的样子都无法察觉到。幸好她还有一个天赋——用闻的。 一股极为寡淡的花熏气味骤然浓烈起来,那是石竹兰的花熏。 “这人竟带着和周围鲜花一样的花熏?!若非他忽然做出了大动静,我是万万不可能发觉的!”在一念诧异中,唐朱玲堪堪站稳了身子:“花熏的气味骤然浓烈,只可能因为花熏主人做出了大动作,这才会令花熏香气挥发出来。这个石竹兰花熏的主人在做什么?” 视线逐渐恢复了清晰,江姬芸衣诀飘盈的模样出现在了唐朱玲的面前。 但同时看清的,还有一个浑身黑衣,手持一柄直刀,招招攻向江姬芸要害的夜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回 盗版VS正版 《蛟壬回忆录》——当初我搪塞小唐,曾说这一身“影技”乃是奇遇得来。这个说法,算是半真半假吧。不过,若早知世上还有“星月门”这样的组织,我也不会这么胡诌了。 唐朱玲并不懂武,她只能看见一朵黑云几乎将江姬芸陷了进去,漆黑的云层中寒光如雷,不时惊心动魄地一闪。她很快明白,这闪电般的寒光就是利刃划过的轨迹,每当这“黑云”挥出一道“雷”时,劲风就会袭向她的双眼,令她不由自主地侧目躲开。 江姬芸现在很后悔自己没有带剑,在空手应对利刃的局面下,江姬芸只余下自保之力。夜行刀客的招式充满了杀手的风格,一旦出手便全不吝惜体力,刀锋无时无刻不再挥舞,逼得双方都没有喘息余地。江姬芸双掌翻飞着边打边退,夜行刀客则化作黑云,寸步不离地粘着她。 他的刀已快过了江姬芸的武当棉掌,在如此凌厉的刀势下,什么抓腕c欺近c借力之类的技巧,全部已经失去了作用。江姬芸只能尽量拖延落败的时间,或者想办法在中刀之前找到救命稻草。 她的确有救命稻草,那就是这丙字院里的数名同门,还有她的师父——内功已入化境的白鹿道长。 除非这个夜行刀客还有大量同党,否则只消叫来救兵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根稻草,江姬芸却始终没有机会去抓。好几次她想要呼救,可那夜行刀客总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抬起左腕,指向唐朱玲的方向。 然后,江姬芸只能选择立刻闭上了嘴。 “此人端得歹毒!”节节败退的江姬芸有苦说不出:“只要我敢开口呼救,他就会对玲儿下手。” 江姬芸虽然年轻,可也算是闯过江湖的,夜行刀客虽然身法迅捷c刀法迫人,可江姬芸并未遗漏他的左臂上的玄机。他左腕上的寒光内敛,并没有右手直刀那么刺目,但江姬芸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只左手上很可能有“袖弩”之类的机关。那个抬手腕的姿势,就是一句无声的警告: “如果有人要呼救,我就先让那个不会武功的女院生见阎王。” “无耻之徒!”江姬芸狼狈地就地一滚,几片布絮卷在半空,昭示着她至少已被划破了衣服。不过,即使身处困境,她依然抽空往唐朱玲处望了一眼,心中不禁赞道:“还好麟儿冰雪聪明,直到此刻还能保持冷静,没有胡乱开口呼救。如今我光是支撑不败就已很辛苦了,再想拦下他的袖箭,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江姬芸的观察力的确很不错,但她仍然想错了一点。 唐朱玲没有喊叫,并非因为她识破了夜行刀客的威胁;当然,更不是被这场突袭吓破了胆 她的手,正伸入腰囊之中; 她的心中,正在不断埋怨着江姬芸 “姬芸姐,你别越跑越远啊!把他引过来!本姑娘一整瓶痛痒粉早就蓄势待发了姬芸姐你怎么又跑远了?!” 江姬芸与夜行刀客两人从竹林深处打到边缘,衣诀竹片四方飞溅,那朵宝蓝色的鲜花卷入刀风,化作一片蓝色的碎削。 一心想着让夜行刀客远离唐朱玲,江姬芸自然是边打边退着,然而夜行刀客似乎仍然看破了她的意图,就在江姬芸被逼出竹林时,夜行刀客发出一声冷哼,那只时时瞄准着唐朱玲的左手,赫然一转指向了江姬芸。 江姬芸顿时心头一震:“不好!中计了!” 敌人的右手直刀已然咄咄逼人,若再加上左手袖箭双管齐下,江姬芸只怕连挣扎的余地都不会有。而夜行刀客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竹林之中障碍甚多,射出的袖箭容易被弹开或者削弱力道。 “现在,他要动手了。” “现在,就是动手的时候。” 这一刻,厮杀着的双方竟默契地想到了同一个念头。 然而他们都错了,他们犯的错误何其相似,那就是误判了一个人。 唐朱玲。 “既然姬芸姐不把他引过来,那本姑娘就过去!” 谁说不会武功的人就没有参与搏斗的勇气了? 一卷妩玫藤被唐朱玲甩得笔直,犹如一把细长的狼牙枪一般,刺向了那朵终于有所停顿的“黑云”。 唐朱玲的动作在夜行刀客眼中慢的出奇,若是两人面对面过招,他有三十多种法子一刀了结了她。可问题时,他正背对着这一鞭,因为他从未料到过,攻击会从这个方向过来。 他更没料到,唐朱玲还嘚瑟地喊了一句:“贼子吃我一招!” 江姬芸骇得惊呼:“退回去别过来!” 她返身攻上去的时候,那条妩玫藤已被砍作了两段。 夜行刀客并未转身,他就这么背着刀身,将刀刃向后,整个人化作一把闸刀,就向唐朱玲撞了过去。毫无力道的妩玫藤很快被切开,刀刃直冲唐朱玲的下巴斩去。 江姬芸急得连喊声都发不出了,她的轻功并不比夜行刀客高明多少。这一刀,她已然救之不及。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夜行刀客脚下一软,从唐朱玲身边跌滚了一圈。 “怎么可能?”江姬芸几乎忘了继续冲上去救人,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稳压自己一筹的高手,居然会自行滑倒? 唐朱玲的心情却很不错:“刺栗的味道不好受吧?!别乱动,别站起来,否则会剧毒攻心!” “刺栗?!”江姬芸这才赶忙往那人脚下看去,他果然正捧着右脚,拔除着鞋底上的两颗刺球。 “原来如此,好一个麟儿,早在出声前就在地上扔了暗器了!”江姬芸心中一喜,随即却又疑惑起来:“这刺栗不就是书院里到处都种着的么?也没听说过有毒啊” “剧毒攻心?你身手不怎么样,心计倒是毒的很!” 一连串让人透不过气的快刀后,这还是夜行刀客第一次开口,从他的口音来听,正是那名刺伤宥辣子的州府密探。只是,不论江唐二人此刻并没有机会多虑,她们尚不知道宥辣子的遭遇,她们只知道眼前这位刀客,完全没有受骗的样子。 拔出鞋底的刺栗后,夜行刀客毫不犹豫地劈了过来。 唐朱玲终于也体会到了“出乎意料”的感觉,她几乎是向后仰倒着,跌入了江姬芸的保护圈中。 江姬芸将唐朱玲往远处一扯,同时蹲身出腿回扫,将地上其他几颗刺栗当暗器般踢了过去,夜行刀客轻描淡写地硌开刺栗,再度挥刀杀向两人。 “这刺栗自然没有毒,凡是在这书院住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江姬芸闪过当头一刀,心头火花不断:“而这个刀客,也是一眼就看破了这个谎言” “你身法比方才更慢了,正好,我也玩够了。”蒙面黑巾上方的双目流露出厌倦,他的身子忽然萎缩进入了地面,彻底消失在了二女面前。 “妖法?” 江姬芸心中惊恐起来,因为她知道那股寒意并未散去。她试着凭感觉回头,那柄直刀已然从死角中刺来。 “这一刀绝无道理。” 在中刀的前一刻,江姬芸心中竟生出近乎感叹的心情来。 那是一段普普通通的断竹,它被方才的刀招砍裂,横倒在了地上。 而那把刀,竟就是从断竹的阴影中刺出来的 唐朱玲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才刚刚站稳,根本来不及去救。 她只来得及想到一个念头:“影术?”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一只漆黑的手,也从影子里钻了出来就从她自己的影子里。 这只手上没有握刀,却包裹着精干发亮的皮甲。 唐朱玲的影子就像化成了一池黑泉,一个浑身黑甲带着兜帽的人,从“黑泉”中窜了出来,风一般刮了过去,卡住了那把即将见血的直刀。 就在两女瞠目结舌之际,黑甲人清喝一声,奋力将那只握刀的手向上一扯,夜行刀客整个人想块抹布似的被他从影子里扯了出来。 “你是谁?!”被扯出来的夜行刀客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有恃无恐,他的声音就像手里的那把刀一样出现了颤抖。 唐朱玲扭头望向黑甲人,她真的很希望黑甲人真的开口去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回答夜行刀客的,是毫无余地的攻击。 黑甲人的招式根本没有花哨的动作,就和唐朱玲小时候打架时用的手法一样,双手张开扑了上去,只是速度要快上许多,每一步震在地面的声音也让人心惊肉跳。 见那忽然出现的黑甲人直接动了手,夜行刀客立刻横刀相待。 江姬芸立刻惊呼:“小心,他有袖箭!” “晚了!” 三道破风之声连成一线传入耳中,随后又是三点闷响。唐朱玲还来不及看到什么,耳朵却已听到了危险,然而正如那夜行刀客所说——晚了。 黑甲人笔直地扑了上去,根本没有闪避的意思,三枚袖箭直接击中前胸。 中了箭的黑甲人脚下一快,右手无赖般的一拳直击夜行刀客左腮,后者将刀刃横在拳路轨迹之上,只等黑甲人拳头击上刀锋自断四指。 拳头来了。 刀断,人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回 便当预警! 《陈楚风土志》——陈德寿五十五年,太子忽患奇症,四肢日渐僵硬,饮食出恭都得靠宫女虽侍,太医院苦思数月,无可解。 《作者的话》——上述信息在第一百一十三回有过说明 约莫到了快午时的时候,叶思雪才起了身。 学舍里自然只有她一个人,别说这间癸字二十号,就是整个女学舍也找不到第二人。今天的花夜校祭的头一日,所有院生不论是何出身,一律都跌入了欢喜的节日之中。 叶思雪似乎很喜欢这样。 平日常爱缩在床角的她,今天很自在地就下了地。她缓缓抬头转身,审视般地观察着室内,好像被她望见的每一寸地方,都被彻底纳入了目光的掌控。 将整间屋子仔细地看了一遍后,叶思雪垂着双臂,抬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令人安心的味道,充满控制力的味道。 她舒畅起来。 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这里又只属于叶思雪一个人了。 但这种松弛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双手,就着窗帘外的阳光,审视起双掌来。叶思雪的肌肤白皙胜雪,但或许是一早刚起的关系,手上的肌肤看着有些泛黄。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双手,缓步走到了门口。 门旁小橱第三格上,镶着一面小镜子,叶思雪就这么站在橱前一动不动,眼神似乎在凝视着镜面,似乎更像什么都没有在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这间完全属于她的屋子,已然不能再令她满意了。 现在正是“五谷钟”快要敲响的时候,整个女学舍里静得出奇,叶思雪目不斜视地一路直行,每一步都跨得毫无犹豫,仿佛这条路线已走过了无数遍。 还是花山小径与学舍中间那条岔路c还是尽头断崖边设立的那排花盆木架c还是第二架第三排第四盆底下。 叶思雪用小心的手法捧出了那瓶药液,就如同上一次一样,极有耐性地让它在掌心划开,然后将双手抚向自己的脸颊c脖颈和手腕。 如果唐朱玲在这里,或许能闻出这种药液的名字吧。 将浑身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擦满了这种药液后,那种白莹晶透的肤质再次回到了叶思雪身上,她再次抬起双手,这一次她目光停留的时间要长许多。 如果不是一阵脚步声打破宁静的话,她或许还会继续凝视很久。 花山小径方向,一个精瘦的身影正往叶思雪方向走来。他竟是个男子,穿着一袭略为宽松的院衫,脚步略有些不稳,看上去就像是个在节日里饮了酒的轻浮书生。 然而,喝多了的人只会吐胃液。 他吐的是血。 那个人还未能走到叶思雪面前十步,就已经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倚在了身边的山壁上。 叶思雪仍然看着自己的手。 直到那人艰难地喘息了好几下,叶思雪才好整以暇地垂下手臂,不带感情地将目光施舍了过去。 “哼他们都说四姑娘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来人自然是那位袭击江姬芸的夜行刀客,也是州府的密探之一。此刻他脸上的黑巾已除,院生打扮的他双眼青突,嘴角血污斑斑,显然是一副受了伤的模样。 “龙七,你既放弃影术,改用换装的方法前来,自然是吃了亏。”叶思雪的声音里有一股淡淡的不耐,就像一个将军,正准备应对吃了败仗c却要喋喋不休的下属。 “四姑娘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名为龙七的密探冷哼一声,他紧咬着牙根,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叶思雪那份冷漠激怒了他。 “星月门的秘法虽然厉害,却也远远没到天下无敌的程度。” “不,影术练至大成,就是无敌。”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会落败至此?” “因为伤我的人,有更高明的影术!”龙七的声音愤怒起来,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但是我星月门中绝没有这号人物!影术为什么会流传到外人手里怎么可能” 叶思雪连眉间都没动,只微微仰头望天:“你冒着暴露我的危险找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回答,为什么你们星月门的影术外传了这个问题吗?” “不会暴露的”龙七阴狠地一笑:“那个人影术的确可怕,不论我藏在哪一处阴影中,都摆脱不了他。” 叶思雪没有开口,龙七努力挽回的自尊,在她看来一点价值也没有。 但龙七却放不下,他依旧作狠道:“不过这还是难不倒我,影术比拼不过,我便索性在人群中现身,只是顺了一套学生的衣服,往中院里走了一圈,那个人便被我甩掉了!” “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对方放虎归山的计策,不过”叶思雪顿了顿:“你身后确实没有尾巴。” 将“溃逃”描述成了“脱身”之后,谈话才终于开始进入了正题,龙七靠在山壁一侧,声音变得虚弱起来:“要立刻禀明王爷,除了在此间遇上了其他会影术的高手之外,东州州府的举动也愈发异常了。四姑娘,今日我之所以会暴露行踪,就是因为按察使下令我去偷袭那名武当山来的女院生!” 听完龙七从接令到出手c再到落败的过程,叶思雪问道:“要你重伤江姬芸?这是按察使亲口下的令?” 若能细细听来,叶思雪这句话并没有疑问的语气,但显然龙七的伤势已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他脸上露出苦思的神情:“那红阳真祖中毒已近月余,他一日不开口,白莲贼的动向就一日得不到证实。京城的特使只怕这几日就要到,到时候州府拿不出口供情报,只怕要承受天子震怒啊!四姑娘,如今事态已是火烧眉毛了,你就一点也不忧急么?” “王爷的命令,是让你我对州府言听计从,赢得信任,逐渐扎根于东州。事态这个话题,并不是该由你我来讨论的。”叶思雪依旧冷冰冰地回着话,这种语气听起来很容易招人误解,似乎她是个连皇权都不放在眼中的人。 但她没有掩饰的意思。 龙七的气息果然急了起来,他并不敢正面冲撞叶思雪,只能忍着喉头腥甜道:“四姑娘应该知道,如今太子病中,东宫之位如同危卵。皇上若令选帝储,六位王爷都各占着一成把握。东州这批富到流油商官爷,他们的倾靠决定着大陈命数。如今州府动向异常,燕王爷却身在边陲,你我若不通思辨,碌碌无为只管执行原先的命令,万一王爷错过了腾龙之机,你我还有何面目在效力于王驾之前?” “天下局势,不是你我这样的小卒能左右的。这句话我已经劝过你一次了。”叶思雪转过身去,开始仔细地整理起花盆来:“你只是个暗中刺探情报的细作,却非要以燕王将相自居,那我也没办法了。” 龙七这才惊觉到一丝不对:“四姑娘此言何意?” 叶思雪没有回头:“按察使为何要让你在今日袭击江姬芸,你可曾想过?” “按察使此人行事诡异,让人看不透。” “如果你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的话,就不该再谈什么‘替燕王争天下了’。” 这一次,龙七终于懂得了叶思雪的意思,他猛得下腰低身,从自己脚下的影中抽出那把直刀。刀尖在阳光下劈练般一闪,激飞了几片花瓣。 龙七已经来不及后悔自己的愚笨,此刻的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击杀眼前这个叛徒。 当他恭敬地称呼“王爷”时,叶思雪却已在直呼“燕王”二字。 只有早已不将燕王当主子的人,才会用这种称呼。 只可惜,他明白地实在太晚了一些。 ———— 由于修道者偏爱清净的缘故,丙字客院里住着的人本就极少。 算上江姬芸与白鹿道长,武当派的门人已有八位,却安排了三位常驻的理事官伺候。加上过来絮话的朱学监,借送茶之名混入的楚麟c宥辣子,最后算上唐朱玲,整个院子里总共也只有十五人。 眼下这十五人已齐齐聚到了竹林边,正听着江姬芸叙述遇袭经过。 “我的影子c这截断竹的影子c他都可以自由出入。”尽管此时已经脱险,江姬芸却托一位师弟拿回了剑,此刻的她佩剑而立,正向白鹿道长说明着龙七施展影术的方位:“最后被那名黑衣人逼退时,那刀客钻的是那块石牌的影子。” 白鹿道长虽然生着一副仙风道骨的容貌,眉间却依旧逃不过人间世俗的沉重:“影中藏身,影中现身想不到,这趟花陵之行,竟会让老夫遇见星月门人。” 八位武当师徒站在竹林边界,与朱学监一同仔细听着江姬芸说话,唐朱玲事发之时也在场,故而也站在他们一块儿。 楚麟和宥辣子此时仍带着面具,正与其他三位理事官站在一起。 人带着易容假面,自然做不出太过鲜活的神情,可楚麟紧捏的拳头却已补足了五官的作用。 “因为明日是献才日的关系,朱学监和白鹿道长已下令封锁整个丙字院,我和宥班主一个都出不去,就连玲儿今夜也只得宿于此处。”他一边发着愁,一边向身边的宥辣子直打颜色:“好不容易查到了一些端倪,现在却被困在这里,如何去外面佐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回 渐渐接近真相 《花陵百科·花性篇》——竹,其身修挺,其表青翠,傲雪凌霜,倍受推崇,与梅c兰c菊并称为四君子。翠竹更是竹中之俊,翠竹竹节极易吸水,固可生于旱地,虽无药性,但其竹身却耐蚀耐风,是比瓷更适合盛放药品的器具。翠竹的竹节上,往往会寄生石竹兰等附花。 竹叶轻摇,木香沁人。如果不去看地上那些残竹碎叶,很难相信这片清新雅致之处方才还发生过一起刺杀。 是谁要杀江姬芸? 又或者说 那名身穿夜行服的刀客,是冲着唐朱玲所来? “希望我的预感不要成真。”楚麟绷紧着身子立在所有人身后,在这夏日的气候里承受着背脊上的冷气。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刀抵住心脏,还不是一般的利刃,而是一把能够穿透肌理皮肉,让锋锐直抵心尖c足以令人恐惧的刀子。 心被冰冷的刀锋抵着,天气再热也暖不了身。 一阵阵后怕让他浑身冒汗,汗水被人皮假面挡着蒸发不出,便汇聚到了下巴这儿,眼下楚麟的下巴尖犹如倒挂钟乳,不断往下滴落着水珠。 宥辣子见状本想提醒,可眼前这些武当门人个个修为都不低,二十步左右的距离,还不足以令她有胆量耳语。宥辣子的内功修为离传音入密的境界还早得很,不过悄无声息的行动倒是擅长。她脚步一挪,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拉着楚麟便往远处隐去。 之前龙七刀气霸道,正好将几片断竹击飞得极远,两人于是装着拾捡竹片的模样,在远处头碰头蹲了下来。 四十多步的距离,仍然不能让宥辣子彻底放心,她又翻出一套传声虫,悄然将其中一支铃筒递给楚麟,这才敢对着另一个铃筒低语道:“你不必如此紧张,奴家既受了你的银子,自然会帮你脱身。” 楚麟不习惯地握住了铃筒答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只是觉得,这次袭击来得不寻常。” “多想无益。”宥辣子干脆地打断了他,然后她又借着袖子的遮掩,替楚麟的人皮假面掀开了一个角,放空了面具后的积汗:“以蛟大侠的身手,将那刺客生擒不难,到时候很多疑问自然就能迎刃而解了。” 此处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这一点,双方都清楚得很。处理完积汗,两人再不多话,宥辣子收起传声虫,带着楚麟重新低调地走回众人那边,继续等待起脱身的时机来。然而上天似乎偏要给他照麻烦,好不容易等白鹿道长查验好了种种痕迹,朱学监却大袖一挥,宣布将整个丙字院封锁起来。按照他的原话说:“此时正值校祭,明日便是最重要的娱仙之日,书院中有刺客的事情绝不可外传。自此刻起直到明日献才表演时,这一天之内,除了老夫之外,其余师生皆不许离开丙字院。白鹿兄,你的几位高徒也请委屈一下吧?” 若丙字院封锁,楚麟何时才能脱掉面具洗把脸?满脸汗渍的他只得祈求赶快有人站出来制止一番。可惜白鹿牛鼻子却立刻大度道:“无妨,方外之人,静室修性乃是常态,再说此间食水充足,住上两三日也无妨。何况根据小徒姬芸的描述,只怕这位用刀的刺客多半也是冲着我武当派而来。因为我派的缘故,让这清净的书院染上了江湖事,贫道实在有愧。幸好如今这位刺客身受重伤,只要他没有同党,应当不至于威胁到明后二日的校祭。等三天校祭结束后,我们再好生将此事做个了结。” 两位老者本就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插过秧的交情,再加上彼此都是顾全大局的性子,这封院之事在他二人的一致支持下,就这么给定了下来。 丙字院里原先常驻着三位理事官,其中有姓一位年纪稍大些的老者,算是整间丙字院的主管。楚麟和宥辣子两位假理事官一时脱身不得,便被分拨在了这位老主管下面。这会儿已至午时,在老主管的命令下,两人被支去准备几位武当弟子及唐朱玲的午膳。 楚麟原担心干活儿时会露馅,幸好如今天气炎热,东州这边夏日里很少吃热汤热饭,丙字院里反倒备了不少凉汤和花糕,皆是不必再用灶台的方便吃食。楚麟的工作只是单独去给两名武当弟子送饭而已,身边也没其他人跟着,就算举手投足有些笨拙,倒也总算没露馅。 待到下午闲下来时,宥辣子这才找准了机会,把楚麟带到了云海塔里。 朱学监已回内院主持大局,白鹿道长在自己的客房中静坐,此时的云海塔正是谁也不会去的地方。宥辣子回收了原先那套传声虫,这才对楚麟道:“你一直心神不宁,害得奴家也紧张了起来。你虽非江湖中人,也该知道武当派又不是吃人的主,就算这层伪装被识破了,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所以奴家好奇的很,楚公子到底在担心什么?” 面对宥辣子的提问,楚麟并没有做声。他只是趁着周围没人,赶紧取下脸上的面具,又往地上放出一大包积汗来。这人皮假面虽是宥辣子压箱底的高级货色,可是带得久了,肌肤依旧闷痒不已,楚麟整日就知道吃肉,一到夏天身上的油汗就流个不止。 皮肤重新呼吸到了空气,楚麟脸上却没有多少享受的神色。正如宥辣子所说,自从窃听到了朱白那段对话后,他就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朱白二老的那段话,奴家并未听出什么玄机。可看楚公子的神情,这间学府的往事,还有方才江女侠遇袭的事情,似乎背后串着同一根绳子呐?”宥辣子的措辞似在提问,可语气依然有了九分的肯定。 楚麟点头苦笑:“别拿这种神情看着我,我若知道内幕,又何必找你过来?你刚才推测的结果,我也有同感,只是那根绳子到底从何处来,又通往哪个结局,我还不知道罢了。” “所以你才急得像热锅蚂蚁一样。”宥辣子望着楚麟的愁眉直笑:“朱学监将这花夜校祭提前,为的就是消弭这所学府内的明争暗斗。可是这些内斗都是有人刻意为之的,朱学监想要调节,于是必然有人会对他老人家不利。方才那场刺杀,明面上是对武当派不利,可倒过来想想,若是武当派往花陵太学修学的高徒,在却在书院里受了伤这事情传出去,只怕花陵太学的立场就铁锁横江——进退不得了。” 楚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宥辣子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而按照他的性子,心里早已编出了七八种其他的真相。而令人烦恼的症结就在此处,眼前的迹象有七八种可能,可目前的情报却连一种也排除不了。 “奴家懂了,不管这场刺杀是冲着谁,但花陵太学多少年来从没出过这种事,偏生赶上花夜校祭出了个刺客。只怕这事与花夜校祭脱不了干系。”宥辣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楚麟面色的变化:“而明日便是校祭中最热闹的一天,今日刺客没得手,明日只怕还会有所动作。” “可惜,虽然我猜想这场袭击与校祭有关,但其中的关联到底是什么,现在我们还是一无所知。” “其中关联,无非就是官场中的那些利益纠葛罢了。”宥辣子把弄起一片刺杀现场捡到的碎竹片,语气忽然风情万种起来:“楚少爷出身不凡,想必早就从上头听到了风声,州府与这件书院间的某些勾当,不是吗?” 楚麟自然没听到过任何“风声”,只能露出一脸“何出此言”的表情。 然而这个表情看在宥辣子眼中却成了精湛的演技:“所以您才会让奴家放弃州府那边的动静,转而调查这所书院的背景。毕竟试探州府危险重重,万一奴家失手落了网,说不定还会招出您来。相反,要是从这所书院入手,那边安全隐蔽的多了。” “州府?” 州府异样举动与花陵太学的内斗有关,这的确曾经是楚麟的猜想之一。 但现在,宥辣子纤指一动,将它从猜想变成了事实。 “我们并没有看清楚袭击玲儿妹子和江姬芸的刺客是谁,但是从这上面的刀痕来看。”宥辣子单手把玩着那一截断竹:“上面的断痕,与奴家肚子上的刀把,似乎出自同一把刀呢~” “怪不得,自从你救了宥班主后,也不让我去甲字院了,原来是暗度陈仓啊!”宥辣子话音刚落,一个浑身黑甲的人就从她身后的阴影中站了起来。从影中现身时,地上的泥尘是不可能沾到身上的,然而蛟壬依旧装模作样地拍了几下肩甲。 虽说宥辣子早已熟识蛟壬,可大白天见他从影子里爬出来,这还真是第一回。这招影中现身,和龙七所使的技法有五分相像,宥辣子顿时小腹隐隐一痛,原先游刃有余的气势散了个干净。 楚麟倒是早对影术习以为常,一见蛟壬,他便迫切问道:“怎么样?追到那个刺客没有?” 黑皮兜帽被蛟壬缓缓取下,下面是一副略显尴尬的表情:“没有,他逃到中院,混进了院生里面,我跟丢了。” 楚麟毫不掩饰地垮下了肩膀,这会儿如果手边有颗石头,准被他泄气般扔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回——本回非常首尾呼应 《陈楚风土志》——燕王陈冰,德寿皇第三子,母为胧妃,出身江湖。 就在楚麟为蛟壬跟丢龙七而有所懊恼时,龙七本人却已经畅游在了风中。 准确的说,是他的尸首,刚刚才被扔下断崖。 叶思雪面无表情地站在崖边,望着龙七的那个点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莽莽雾海之中。这位继承星月门影术的当世高手,如果真要施展出全部本领的话,恐怕就连白鹿道长也拿不下,可现在,就连他尸首坠地的声音,都已经听不见了。 良久,叶思雪这才转身,小心避过身后的花架,重新回到了山路上。 那里,另一个人在等着她。 那人穿着一套不起眼地元宝褂,看上去就和个普通的商人无异。在花夜校祭这一天,花陵太学里不知道有多少像他这样打扮的人。 但能站在这里的商人,绝不会普通,叶思雪的目光略略向下一低,盯住了他的靴子。 那是一双官靴。 来人顺着她的目光一低头,随即发出一阵讨好的笑声:“本官来得太急,到底是忙中出乱,漏了些破绽。” “大人亲自来,什么事?” 叶思雪依旧平静的望着来人,尽管眼前的这张笑脸上,刻满了令人发寒的扭曲感。 那赫然就是按察使的脸。 “龙影队长因公殉职了,本官自然该来吊唁一番。”穿着一身便服,按察使的语气也仿佛在逛祭典一样随意:“不过,如今本官身边的护卫被四姑娘扔了下去,若是明日之事出了什么岔子,那谁来保护本官的安危呢?” 叶思雪丝毫没有思考的意思:“不知道。” “啊呀这就令人为难了。”按察使笼起袖子,脸上似愁不愁c似笑非笑:“四姑娘既无后招,何必如此赶迫地送龙队长一程呢?” 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反问着叶思雪,似乎完全不怕叶思雪的反唇相讥。龙七作为东州州府的密探影队,除了自发保护州府要人安危之外,唯有州牧或三司使才能调得动他。指使龙七去刺杀江姬芸的人,除了这一脸怪笑的按察使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 在白鹿道长眼皮子底下,对武当门人行凶。 在叶思雪看来,这道命令与自裁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她所做的,只是贯彻按察使的命令而已。 不过这些强辩之言,她并没有兴趣说出口,只是单刀直入地问道:“龙七一死,我要如何回报燕王?” “唉”叶思雪这种毫不纠缠的态度似乎让按察使有些无趣:“大事在即,教主也不想让局面上有太多的变数。燕王那边,就让他少添些乱吧。” “是让我瞒报的意思。”确认了他的意思后,叶思雪依旧直言否决:“燕王在花陵的棋子未必就只有我和龙七两颗,我若在龙七之死这件事上说了谎,被其他人如实报上去,那就会出事。我不喜欢出事。” “自从你攀上我教的那时起,燕王这颗树你早已就抓不住了。”按察使用诱逼的方式满足着他的好奇心:“四姑娘总是一副和燕王藕断丝连的架势,让本官很不放心啊。” 按察使的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偏偏还不时笑出很明显的声响来。旁人若是站在他对面,只怕早已毛骨悚然,然而叶思雪却只用了一句话,便让他的笑声哑然而止。 “我彻底背叛燕王之后,唐朱玲的底细从何查起?” “” “你也对她很感兴趣,不是吗?”这会儿轮到叶思雪冷笑了:“你不是很想知道,燕王殿下点名由她去楚麟身边卧底的理由吗?” “” “若我叛了燕王殿下,这个问题,该从何处着手去解呢?还是大人忽然有了消息,能查到唐朱玲真正的父亲了?” “” ———— “阿嚏!谁说本姑娘坏话呢?”丙字院的一侧西瓜小院里,唐朱玲正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她正在院里修剪着花卉,石桌上依次摆着一小捆白花c盛放剪子的木盒c还有一杯放凉了的清茶。那喷嚏来得突然,为了防止飞沫溅入茶杯,唐朱玲连忙一歪身子,手里修葺了一半的小花都不慎掉在了地上。 江姬芸正从小院门口进来,见状笑道:“痒痒了吧?芳土种出来的花虽然香,可速长成形的花草总有些古怪,你啊,还是少闻少碰的好。” 芳土在东州乃是神赐一般的物事,一听江姬芸指贬芳土,唐朱玲连打招呼都没顾上,直接站起身就想辩驳。江姬芸几步缠上来,一把环住双肩,就把她摁回了石凳上。她自个儿则往唐朱玲身边一坐,长吁短叹地锤起腿来。 这副模样让唐朱玲顿时忘了争辩,关切问道:“姬芸姐怎么了?怎么累成这样?方才你跟那刺客大战三百回合都不见如此没精打采呢。” “刀枪拳剑都是些皮毛功夫,不会累着人的,反倒是那些耗精废气劳神的问卦,那真是累死本姑娘了!”江姬芸看上去是真的累了,她不但学了唐朱玲的语气,还直接抢了她面前的茶。 唐朱玲哭笑不得,只得回房又取出一个茶杯,斟好凉茶与她谈起天来。 自众人勘察好江姬芸遇袭的那片竹林后,整个丙字院已然开始了封锁。唐朱玲也分到一个住处,便是离武当众人不远的“西瓜院”。这院里有一座终年阴凉的水井,住客暑热时,理事官常会用此处井水凉镇的西瓜供客人解暑,故而得名。唐朱玲坐着的院子四四方方的,一张石桌摆在正中间,边上则只有东c南两排厢房,除了北侧的院门外,西面这一整排都是存放西瓜的仓库。唐朱玲刚才正侍弄的一捆白花,就是准备一会儿嫁接到那些西瓜上去的。 不过这些花女才懂的技法,她可不能对江姬芸多说,于是便顺着话题询问起所谓的“问卦”来。 原来如今的武当派,其道法已到了“知天命”的境界,除了剑法和内功外,其道术也是闻名天下。 大陈天下的道学主要有三大派系,茅山一派以符篆闻名,驱邪避凶;龙虎一派钻研丹鼎,延寿怯病;而武当一派则另辟蹊径,着眼星象,以“书天卦”这一本领享誉中原,据说就连陈汉皇室中,都多有问张三丰真人求卦的。至于钦天监中的官员,更是有不少人与武当派有着或近或远的关系。 书天卦一套卦法,与普通的算卦完全不同,而是以星象入卦,问卦时需细观天象,凝望天空长达数个时辰,在万千星海中寻找一两处芝麻绿豆似的痕迹,书卦者往往是整夜都无法休息的,眼睛需得四五个时辰盯着天看。白天看不到星辰时,则更是要配合脑中已记下的星辰位置,凭空在天幕中想象出一副星象图来,对心神的耗费绝不比一场恶斗少。 宇外星辰何止百千,而且在大白天,茫茫天空中根本没有一个固定之物作为星位参照,所以想要一个人就推出所有星象的位置是断无可能的,白鹿道长刚才那次问卦,是集中了丙字院里的所有武当弟子,集合众人的记忆力与脑力,这才还原了一部分需要推断的星象。 说完这些,江姬芸更显疲态,又是一大杯凉茶灌进了喉咙。 一旁的唐朱玲赶忙乖巧地添茶:“你那厉害的师父,是想算那个刺客的行踪?” “不错,如今正值校祭,花陵都内三教九流皆有入院观光的,再加上院生本就数以百计,那刺客混在这么多人中,就算把我整个武当山的弟子都派过来,只怕也排查不出的。” 江姬芸所说的理由,正是白鹿道长同意封锁丙字院的原因。既然在这儿的武当弟子倾巢而出也未必能追上刺客,不如按兵不动,用独特的道法来推算出这个刺客的一些信息。 不过唐朱玲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与普通人对问卦将信将疑的态度不同,唐朱玲本就是身怀绝技之人,对于这种听似玄奥的技法更容易相信。她立刻追问起来:“那你们算出来没有?那刺客藏在哪里?对了姬芸姐,能不能也帮我算算?” “你别这么毛躁,哪有这么简单?若是书天卦能答出这么细致的问题,世间一切吉凶报岂不是都乱了。”见过怀疑的,还没见过这么起劲的。江姬芸哭笑不得解释道:“这书天卦虽比其他问卦更准,可‘问’起来却不是这么容易的。百万星辰,每分每毫之间的位置都需计算,差之毫厘,便得从头重新开始。” 江姬芸又就着茶水解释了好一阵,唐朱玲这才自己那问法错在何处。 正如江姬芸所说,这书天卦虽然准,却只能由粗到细层层追问,可是星海浩瀚,推算起来极耗心神,一个问题往往还没有问到底,问卦的道士就已经耗尽了精神,无法继续了。所谓“由粗到细”,其实并不难理解,江姬芸为了让唐朱玲听懂,打了个极为形象的比方。 明日唐朱玲等人在台上演过《五鼠闹东京》后,花陵太学能否从陵改之乱中恢复? 这是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局面的稳定,取决于局中每一个人c每一个时机的举止心态。就算天字门生集体选择息事宁人,万一地字门生不买账,这乱象就会继续;就算天地玄黄四门院生全都已经不再敌对,万一到时候再发生一件偷窃案,引得众人又互相怀疑起来,那么这乱象还会继续。 天时c地利c人和c意外,卦象中的每一个元素都细分开来,的确就和百万星辰一样,根本失去了细数的可能。 “所以说咕咕咕咕”这一回,江姬芸干脆拿起了茶壶直接对嘴吹:“这个刺客此刻身在何处,这么细致的问题我们是算不到的。” “那你们算出了什么?” “他死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回 多想不如多做 《唐小札》——大概是怕我那闻花识人的本事,相公从不肯在身上擦花熏,只肯用檀香来让衣衫去味。檀香是百香中最普遍的气味,只要一个人身上带着檀香,我就不易用气味辨别出他来。依本姑娘看,相公这么做 ,心里八成有鬼。 不管信不信这书天卦的结果,反正整个丙字院总要封到第二日,她与武当派诸人,谁都没法出去追查凶手的下落——或者说尸骨。唐朱玲无奈地一叹,眼下的局面,就算她有心再多管一件闲事,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闲事?”想到这个字眼,唐朱玲不禁莞尔起来。 从花仙庙退纱到现在,自己管的闲事似乎忒多了些。 自从幼时老爹被冤枉成三面骷髅后,唐朱玲一颗童心上就已刻下了“公正”二字。她十二岁就有胆从花仙庙逃下山,去花陵都西门的邬蔓戏班凑热闹,看那些包公探案锄奸的白话戏。自花仙庙退纱后,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欺瞒父亲,去花陵都投奔了李进。 追求绝对公正的挚愿,让她无限憧憬着捕快这个职业,却也让她的捕快之路始终走得磕磕碰碰。 从一个卧底新娘,到抓获反贼头目的女英雄,再到伪装身份的女院生。 有时唐朱玲晚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就会掰着手指数数,因为她身上揽下的闲事,的确是越来越多了。 其中就包括明日校祭献才要表演的那处白话戏——《五鼠闹东京》。 思绪飘到这个点上,忐忑的念头便不怎么好压制了,正修着花的唐朱玲手指一抖,险些没割破指尖。 “你没事吧?”江姬芸眼尖,赶忙按下了唐朱玲手里的剪子。万幸唐朱玲那双手也巧,临破皮时闪了一下。看到她指尖并未见血,江姬芸这才松了口气:“可是累着了?也是,这书天卦理,要会道法才听得懂,你听着有些无聊吧?” “嘿嘿只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唐朱玲歪嘴一笑,那是从蛟壬身上学来的表情。 “什么事?” “明儿四门院生登台献才,咱们的白话戏到底能不能赢。”唐朱玲说完,自个儿也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尖:“出了这等性命攸关的事儿,我还在操心唱戏的事儿,姬芸姐你不会翻脸吧” 江姬芸的脸的确是崩紧了的,不过很快便没能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捂嘴也藏不住了。在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之下,唐朱玲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开始两人还各自压着嗓门,最后却是放怀大笑起来,害得两个路过门口的武当弟子一头雾水:“师姐在里头撒什么欢呢?” 两位姑娘撒完了欢,江姬芸抹着眼泪道:“这事儿可不能说出去,笑这么大声,以后别人当我喜欢遭人刺杀怎么办?” “不过笑出来真的舒服多了。”唐朱玲畅快地松了一口气:“刚才还时时想着那刺客的刀光,心里有些后怕,现在全不在意了。” “哦?真一点不怕了?”江姬芸故作不信的调侃道。 “你都说他死了,还怕什么?要怕也是怕明天比不赢。”唐朱玲故作烦恼,忽试探着道:“你这书天卦,能算献才比试的胜负么?” 说笑归说笑,“知天易逆天难”这种道理,就算是平头百姓也是懂得的。就算卦象算出明日会败,那能够逆天改命的办法,也无非就是加强苦练罢了。 送走了江姬芸后,唐朱玲花了半个时辰将修剪好的白花一朵朵嫁接到了西瓜上,再将几个藤上开花的西瓜降入井中冰镇了之后,唐朱玲便跑到院外寻了片空地操练了起来。 戏文里的词腔和动作早已熟练,不需要刻意回忆,唐朱玲也能一一再现出来,不禁是她“白玉堂”这个角色的点点滴滴,就连身边对戏的几个角色改如何应对c会走到哪个位置,她也早就熟记于心。 攘攘初夏之时,山石竹亭之间,一个穿着青白色书生院衫的女孩儿,握着一根树枝当作长剑,一遍遍地磨炼着。脚踏实地的苦练,冲淡了唐朱玲心中的一切杂念,不论是对遇刺的慌乱c还是对楚麟那句承诺的患得患失。两个时辰练下来,地上竟形成了一行清晰可见的脚印,可唐朱玲却是神采奕奕的,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她还未“出嫁”那时的光景。 “不论肩膀上压着几件‘闲事’,只消踏踏实实地动起手脚来,一件一件事去做,总会有大功告成的一天。” “嗖——” “锦毛鼠白玉堂”一拢衣摆,单手举剑指天。那股君王也不敬的傲气,又逼真了几分。 唐朱玲苦练的身影早已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丙字院封锁后,武当弟子便分为三批轮流巡守,可如今那两个负责巡守的弟子已然在旁边看了许久。唐朱玲不但不介意,在练完第十遍后,还笑嘻嘻地跑上去问他们借剑用,两位武当弟子着实不想拒绝这位活泼的小姐姐,可是这武当佩剑锋利,哪能用来给不会武功的人唱戏用?是以只能为难地连连摇头。 唐朱玲也不强求,只是笑着跟他们炫耀:“罗师姐替我们准备的仿剑,剑鄂正反都镶着玉石,可好看哩~” 与两位武当弟子说笑了一会儿,并“威逼”明日必须说服白鹿道长投黄字门一票后,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唐朱玲刚拿起树枝准备再练,谁知随手一挥间,包着树枝的手帕“刺啦”一声裂成了两条。原来唐朱玲找不到趁手的“仿剑”,这树枝触手粗糙,为了不练伤手掌,唐朱玲取出随身的帕子,练戏时一直拿帕子包在握柄处。练得动作多了,帕子被树枝越磨越薄,进而轻轻一提就裂了开来。 这丙字院只是暂住的地方,随身替换的帕子可没这么好找,摸着手感粗糙的树枝,唐朱玲不禁愁道:“总不能撕衣裳包吧?” 抬头间,一个红色的身影在远处走过,丙字院就这么大,唐朱玲在这空旷之处练了这么久,远远驻足的人自然不仅仅是那两个武当门人。看到那熟悉的颜色,唐朱玲一敲掌心:“是理事官!对啊!问理事官讨块抹布不就得了!” 这事儿自然是说干就干,唐朱玲赶忙拎着树枝追上去:“喂!等等!” 那理事官被叫得回头,唐朱玲刚想开口求话,谁知对方竟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没被树根绊倒在地上。 唐朱玲一奇,这才发现自个儿提着树枝追人的样子的确容易起误会,她忙将树枝往后一背,干笑道:“学宫,我想借块抹布,能不能行个方便啊?” 她一边求着话,一边专心瞧着这位理事官的反应。只见他脚步虽还有些踉跄,脸上却没一丝慌张。 唐朱玲空吞一口唾沫:“这位学宫老是板着个脸,好像不太好说话呢。不过,总不见得连快抹布都不借我吧?” 她正想着,那面无表情的理事官反问道:“这院里早上还不太平,你下午就这么招摇的练戏,不怕么?” “怕呀。”唐朱玲也没顾着多想,脱口就答:“可是一个人待在屋里不是更怕?还不如加紧练一会儿。” 理事官沉默了片刻,说了句:“你这么苦练,看来早上那名刺客并未伤着你。” 唐朱玲横竖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只得再次求道:“这位学宫,我这包‘假剑’的帕子都磨破了,能借我块抹布使使么?” 在唐朱玲的逻辑里,给或不给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谁知这位理事官只定定地望着她看了几眼,随后便突兀地转身走远。唐朱玲一个人被晾在原地,无辜了好一会儿 这会儿已近了晚膳的点,唐朱玲没了趁手的道具,排练一事只好暂时作罢。可她一旦停下来,那些纷乱的念头却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燕君胧:“让你嫁入麒麟阁,是为了查夜盗的下落!” 州府的大官:“红阳真祖身上的毒” 程邢:“楚麟其实是我的儿子。” 李进:“泡制药人实乃重罪” 楚麟:“玲儿,三天后,我有话要跟你讲。” 各种脸庞带着声音,蜂群似的围着唐朱玲脑袋吵,若说其他声音还能忍得下,可最后那句话却是彻底乱了她的心。唐朱玲也知道,这连日来的烦恼,有八成就是楚麟造的孽。好在她早已熟悉排解之法,草草吃了晚饭,便又跑到外头找地方练戏。 “唉还得有些事做,才能安定些。” 一边自嘲,唐朱玲一边踩着石子路,径直往灯火亮堂处走去。 丙字院的地形她尚不熟悉,入了夜便不敢四处乱走,更不敢在离屋子太远的地方排戏。正好前头有个睡莲池,池边场地空阔,又修了一圈石灯,将整个池子周围照得如仙境一般。闻着睡莲的甜香气味,唐朱玲心下一喜,当下便决定晚上的练戏就选在此处。 只是这睡莲池附近并无树木,唐朱玲沿着池子走了一圈,连根代替剑的物事也找不到。 “难道只能空着手捏剑指?这与握剑的力道相差太多,还不越练越错了呀?” 正发着愁呢,背后忽响起一句:“接着!” 唐朱玲下意识转身一托,一把轻盈的长剑顿时被接入怀中,她一掂,分量长度都熟悉的很,正是自己平日里练戏时用的那把仿剑!没等来得及想明白怎么回事,唐朱玲已经看见了那位出声提醒的人。 “陆先生?!”眼前的人直教唐朱玲目瞪口呆:“你怎么进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回 突然励志…… 《对象日记》——花陵太学虽号称校规严格,然而从柳天资先生口中,我便听到过好几件破了规矩的事儿。 “陆先生?” 望着眼前的陆凡菲,唐朱玲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了防止走漏刺客的消息扰了校祭,丙字院从早上封锁到现在,照理说谁都进不来才是,可笑盈盈站在池对岸的不是陆凡菲却是谁? 陆凡菲似乎很喜欢看到唐朱玲目瞪口呆后的模样,她扑哧一笑,绕着池子边走边道:“就算院子暂时封了,可东西总得送进来。武当的诸位都是贵客,总不能让他们吃库仓里的干粮吧?” 她这一说,唐朱玲才发现陆凡菲手里带着两个食盒。可第一个疑虑刚消,第二个问题又冒了出来 “陆先生” “嗯?” “你是不是胖了?” 两人同在戏台上对过好几次武戏,唐朱玲甚至还替陆凡菲挑过戏服。在她印象中,陆先生的身姿英挺入松,腰若约素,穿的衣服比自个儿还得小一号。可眼前的陆凡菲却比往日大了一圈,腹部还有一中微微隆起的感觉。 “就算今儿是校祭,也不至于吃这么饱吧?要死了,陆先生都撑成这样,那浑少爷还不得吃坏肚子啊?”看着陆凡菲略显粗拙的步子,唐朱玲直想赶紧找棵山楂树,做个几瓶消食花膏送给她。 “早上那桩事儿,没伤着你吧?”陆凡菲走了过来,先是把她上下检查了一遍。 唐朱玲配合地转了个圈:“这倒没有,有姬芸姐在呢,那刺客连我衣裳都没沾到。姬芸姐也没伤着,倒是那刺客被一个神秘人打飞了出去,估计上的不轻。” “你们没事那就好。”陆凡菲依旧仔细把了一下唐朱玲的脉搏,这才如释重负道:“来花陵书院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院生遇袭的。从元末起” 江姬芸说了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干笑几声糊弄了过去,但唐朱玲多少猜到了她要说的话。 不仅是近来,元末至今已近百年,花陵太学始终都是读书修身的桃源之地,就算内部倾轧不绝,那也都是文斗,书院中从未发生过粗暴劣迹。谁知今天居然冒出一个刺客来,若非江姬芸也是个练家子,多半就要出大事!此事若是传将出去,花陵书院的声名自然会一落千丈,可陆凡菲那明显欲言又止的表情,明显是想说另一层意思: 百年来都不出的事情,为什么今天发生了? 这种怀疑是如此明显,甚至连不善观察的唐朱玲都轻松解读了出来,令她也不禁思索起一股问题来: “今天与平时,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过陆凡菲显然发觉此时不是纠结的时候,她将眼中的忧虑一藏,问道:“白天刚出过这种事,你晚上一个人在偏僻处乱跑可不好。你在这里晃,是想找地方练戏?” “没有没有。”唐朱玲心虚地连连摇手,毕竟书院有规矩,到了花夜校祭的第一日时,四门院生都应该同庆共欢,不许拿排练坏了节庆气氛的。 陆凡菲似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悄声笑道:“早上我摆茶摊的时候,偷听到了几个玄字门生的话,说是下午要偷偷躲到内院去练舞呢!” “什么?!”最讲究公平的唐朱玲顿时眉间一跳,犹如一只没断奶的小猫龇起了牙:“他们违反书院规矩?” “这条又不是死规矩。”回答的话音从远到近,竟是一身灰黑色短打扮的江姬芸,她右手倒握一柄木柄木刃的雕花仿剑,随着她小臂有力的摆动,仿剑柄头上的红缨甩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姬芸姐不对二哥?!”看到江姬芸那身再熟悉不过的遁地鼠打扮,唐朱玲顺嘴就叫起了戏里的称呼。 “我师父说了,这花陵太学里许多规矩都是虚招,迎仙日这一天偷偷练兵的多得是呢。”揭完这个老底,江姬芸又对身边陆凡菲一笑:“陆先生,都说了我俩平安无事,你也忒不放心,这时辰都不早了,咱们抓紧呗?” “抓紧?抓紧什么?” 话没问完,就见陆凡菲光天化月就解起扣子来!陆凡菲的动作利落得很,唐朱玲一口冷气才倒吸了一半,下意识伸出去制止的手臂还僵在半空,陆凡菲依然脱去了那件理事官红马褂和外衫,露出了里头那套钻天鼠的元宝服来,不仅如此,她的小腹处还捆着一个白色小布包,借着火光一看上头纹理,显然就是戏里锦毛鼠的那件白色锦衣。 唐朱玲这才明白,为什么方才陆凡菲看上去颇为臃肿,敢情是一个人身上带着三套衣裳来着。 这点是明白了,可眼下的状况还是看不懂。唐朱玲被江姬芸一会儿转肩膀会儿提手臂,跟个木偶似的“被”套上锦衣,她不禁迷迷糊糊问道:“你们这是。” “排戏啊!”江姬芸蹲着身子,把锦毛鼠那根玉带用力一系,随后满意地拍了拍手:“知道你苦练了整个下午,可这出戏是咱们所有人的事儿,光你一个人傻练,是赢不了的。” 陆凡菲亦露出了先生的一面:“是啊,连仿剑都不带,就用一根树枝凑合,重量长度都不对,只会把招式给连地走形。” “我是不肯荒废时间罢了嘛”望着两人这摩拳擦掌的模样,唐朱玲都不敢大声说话了:“再说,就咱们三个人,也是练不全整场戏的嘛。” “谁说就咱们三个?”江姬芸神秘地一笑,呼回头清喝一声:“喂!老蛟的黑脸涂好没有?” 唐朱玲诧异地往远处一看,之间火光照亮的尽头,一行熟悉的身影逐渐浮现了出来,走在前头的是扮演穿山鼠的罗念秋,随后是张龙赵虎c王朝马汉,以及诸位文武班的鼓乐手们。好几个不上台的黄字门生,手里搬着大小杂物,谈笑风生地与众人走在一起。叶思雪穿着翻江鼠的服饰,悄然地站在了人群的最后。 “大伙儿怎么都来了?”唐朱玲差点没结巴:“这院子不是封锁了么?” “不管什么秘密,总是藏不住一世的。”走在最前面的罗念秋朗声答道:“明日我们登台献才之时,白鹿道长也是见证人之一,到时候丙字院总得解封。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按下不表是不可能的,我想,到明日晚上,朱学监就会报官,到时候这刺客的消息迟早传遍全院。” “所以咱们只要忍一忍,不要在明晚之前张扬此事就行了。”陆凡菲接着道:“麟儿你不用担心朱学监,这次姬芸在花陵太学遇险,学监大人本就觉得对武当贵客有所亏欠。我早说了,这书院里有些规矩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今晚破禁入的丙字院,朱学监是睁一眼闭一眼,不会追究的。” 有陆凡菲这句话,唐朱玲这才放心下来,然后,她问出了方才一直很在意的一个问题:“那个老蛟呢?没有他演的包大人,排起戏来不是很方便呢。” “喂!我就在站这儿呢!” 唐朱这才发现,敢情叶思雪并不非站在其他人“三步之外”,而是蛟壬穿着黑衣涂着黑脸,就站在那个空档里。 “包大人恕罪,您实在太黑了!” “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笑声中,众人自然而然围成了一个圈,大家彼此的目光互相交错着,犹如一支又一支火炬,将一团逐渐熊烈的火焰不断传接着,逐渐点燃了在场的所有人。 “诸位!”第一个举起“火炬”的人,自然是少盟会盟主罗念秋。她低沉又不失柔和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夜空之中:“花陵太学如我故土,但我黄字门生遭遇不公由来已久,明日我们就要以戏谏学,赢下这场献才!让其余师生的偏见” 说到这,罗念秋一顿,唐朱玲瞟见她的嘴角似乎有些羞涩的翘了翘。 “都去他的!” “哦!” 向来端庄的罗念秋都能爆粗话,始终排在最末位的黄字门生,又有什么理由不翻身呢? “好,今晚咱们就勤加苦练!不能让唐麟一个人废寝忘食!”一个弹古筝的院生高声应和。 “唐师妹下午练了三个时辰,咱们至少练四个时辰再散!”演班头的院生高高举起水火棍。 “大不了就睡在这儿!法不责众!”徐长功忘情地煽动着大家的热情。 “好!操练起来!” “操练起来!” “大伙儿把亮堂些的地方让出来做戏台,咱们把琴鼓放远些!” “我来办!” “唐师妹你先在一旁休息,累了一下午,这些粗活我们干了!” 一个院生从唐朱玲手里抢下重物,干劲十足地跑去帮忙了,望着每个人如此齐心的模样,唐朱玲一时语塞,许久说不出话来。 “大家知道你被困在这里,还苦练了一个下午,都深受鼓舞。”罗念秋走过来,赞许地拍了拍唐朱玲的肩膀:“以身作则者聚万人心,唐师妹,你做得很好。” 紧接着,江姬芸c陆凡菲,每个走过唐朱玲身边的女子,都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其他男院生,也都对她点头示意。叶思雪最后一个走过来,她并没有说话,却极为细心地替唐朱玲手中的仿剑梳理了一下剑穗。 如果现在不赶快开始说台词的话,很快眼睛就快要进沙子了。 这不是书天卦,但一定很准。 现在唐朱玲只能庆幸,在这些众志成城的人中,并没有看到楚麟的身影。 “若是他在” 唐朱玲摇摇头,强压下心中那份淡淡的遗憾,不敢再去想象楚麟当面鼓劲儿的场景。为了避免眼睛进沙子,唐朱玲立刻站好了位置,神情也化作了锦毛鼠该有的轻佻高傲。 她入戏是这么快,以至于连一个最基础的问题都忘了去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回 瞧一瞧看一看第三关BOSS 《对象日记》——玉全,理学宫主管,学宫长,京城玉家嫡子。可据说有些口音。 直到月挂枝头,一众院生的满腔热情才有所冷却。在罗念秋“养精蓄锐”的倡议下,子时之后的加练总算是去掉了。 有江姬芸这位武当贵客在,丙字院里的五名理事官哪能都睡下,为了保证这伙儿黄字门生不闹出岔子,那位年老的主管以身作则,忍着瞌睡等在石莲池附近。这会儿见小崽子们总算散了场,老人家强忍下一个哈欠,连忙招呼身后两位年轻的理事官前去安排这些人的住宿。 朱学监的命令的确有松动和破绽,但是“直至次日午时之前,不许院里的人出去”这一条,还是板上钉钉的。被陆凡菲带进来的院生不到二十位,今晚都得宿在丙字院里头,明儿午时解禁了才能走。 幸好,丙字院是接待贵客的院落,屋子地方绰绰有余。可是老主管这边正安排着房间,陪同在旁的一位年轻理事官这边出了些岔子。 “我不熟悉此间道路,要我领院生们去屋子”那人说话时,或是有些自惭形秽的关系,连嗓门都有些沙哑。 老主管一想也对,他就是今天来送茶的两位理事官之一。 “是头一回来丙字院吧?怪不得不熟悉,可是你下午怎么就不多转转呢?哎,不过也是,谁能聊到这些书生大半夜还不消停呢,罢了罢了,我亲自去,你把此间的碎石子重新铺平就去睡吧。” 老主管是个好说话的,当下就和另一位副手一块儿,给院生们带去了宿处。 留在原地的那位新人开始左右打量着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很快他便看见了莲池不远处的那间小厢房,此事众人皆走得远了,四周重新安静了下来,他的脚步踏在碎石地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会发出脚步声,是因为这片地面并不平整。碎石路虽看着优雅,可一旦踩的人多了便容易坑洼。他从小厢房里取出个木靶子,开始缓缓推平起地面来。 铺石子的工作比想象中难,用力轻了根本推不平多少地方,下手太重的话靶子又会卡进石子层下面的泥土里。尽管有老主管事先耳提面命的手法,可在推了没多少地方后,年轻理事官手里的木耙仍旧是越来越重。又推了没几下,他连气息都逐渐粗重,只得撑住木耙柄休息起来。 “放着我来吧,你一身伤都没好透呢。” 听到背后传来蛟壬熟悉的声音,年轻的理事官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伸手往脸上一抹,扯下一层汗淋淋的人皮假面,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来来来,快坐下!” 见楚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蛟壬赶忙跑过来搭住他的肩,让他坐在了池边一块平整的景石上。 并非楚麟不讲礼数,只是此刻他是胸中乏气c头顶少神,除了急促的呼吸之外,实在是抽不出什么力道来跟蛟壬假客气一番了。之前从山路上翻跌下去后,他带着一身擦伤,第二天才得唐朱玲好生包扎了一番;之后为了验证心中怀疑,又是连续几天给柳天资抄写签文;意外救下了宥辣子后,今儿又是带了大半天不透气的人皮假面。以楚麟这娇生惯养十多年的身子,这些折磨差不多也到了病倒的边缘了。 不过,最折腾他身子的,却还不是这些。 “你这一下午到底打了几只老虎啊?”带着夸张的语气,蛟壬在一旁直摇头:“你喘成这样,要不索性叫江姬芸来吧?她是武当弟子,应该会推宫导气之类的功夫要不索性就在小唐面前现身算了,她身上说不定也有什么花蜜能给你补补身子。” “不用。”坐了一会儿,楚麟总算有顺了气:“师兄师姐那边都是你在跑,我只是拜访了一下柳先生和陆先生,说服他们带头把人领进来而已。” “不管大事小事,一哄而上并不难,难的是在前面打头阵的那个。”蛟壬诚心佩服道:“说服两位先生,废了不少口水吧?” 这话,楚麟就没法反驳了。 ———— 这次偷听白鹿道长的计划,是楚麟坚持亲自参与的。 蛟壬的影术在甲字院附近会失效,那么说不定在丙字院里也会失效。听宥辣子说,白朱二人是旧识,这次白鹿道长前来就是为了替朱学监解决这“陵改之乱”,此番两人会面,必会谈及花陵太学内幕。这种话极少会谈及第二次,楚麟可绝不愿错过这次偷听的机会。 于是他就这么接受了宥辣子的化妆,靠着与唐朱玲的偶遇,和宥辣子的传声虫,成功逃过了白鹿道长敏锐的内力感知,听到了他早就怀疑的内容——所有花陵太学内部党争的源头,都来自朱学监亲自建设的学宫,也就是理事官势力。用党派来代表的话,那就是“听雨楼”。 这几年来,学宫长多次以“激励好学”为由,提高了天字门生每月能领的株钱,同时压榨黄字门生; 而内院教室不足,也是因为学宫长大肆建造先生私宅,将可以新辟教室的土地占了个精光。在他的布置下,二十八星宿教室虽然巧夺天工,却正好能容纳天地玄三门院生上课,两百名黄字门生只得被排除在外。 虽说学宫长如此行为有“煽动”之嫌,但根据柳天资的说法,近年来花陵太学天地二字门生中的确人才辈出,再加上内院星宿教室如仙境般的环境,确实为学府赢得不少名声,让花陵太学登上了东州第一学府的宝座。 ———— “所以我下午去找柳先生,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他疏通关节,让同学们放心来帮玲儿,也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想。”这会儿,楚麟已然喘匀了气:“花陵太学这几年的风波,多半就是这位玉全学宫长大人的手笔了。” 蛟壬直摇头:“验证你自己的猜想,还不是为了小唐的安全?她让你写的那出戏,就是抵制内斗的调调,你怕明天她牵头在台上演了,万一书院里的内斗之风有所减缓,破坏了学宫长的布置,她就会被视作眼中钉吧?” “是啊”楚麟一叹:“她这人,太爱打抱不平了,总是陷入险境而不自知呢。” “而你呢,就陪着她跳险境,我呢,就负责帮你们化险为夷。”玩笑归玩笑,蛟壬很快肃然问道:“只是有件事我不太懂,为什么你一定要从柳先生处验证猜测呢?他有什么不同?” 既然所查之事已有了明确的方向,楚麟这几日进出内院低调了不少,有几次都是靠着蛟壬的影术暗中来回,包括今日下午那次也是一样。所以蛟壬自然知道,他每次去内院找的都是谁。 “很简单,柳先生会武。” “所以呢?”蛟壬一时没听懂。 “想要摸清一场争斗的缘由,查证自然不可偏颇,阵营双方的立场都要去听,却又不可多听。”每次蛟壬卸下那股高深莫测的架子时,楚麟总会有些得意:“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要调查学府内斗的事情,找一个熟悉此间的局外人,不失为一条捷径。” “你是说因为柳先生会武,所以他会被那些文人排斥,所以他就两不相帮就是局外人了?” “有一些道理。老蛟你注意过没有,柳先生教书的地方,是距离内院大门最近的。” “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 当初唐朱玲第一回进内院,是跟着江姬芸去整理箭靶,当时她第一个遇上的先生就是柳天资。这其中自然有江姬芸与陆c柳二位先生相熟的缘故,可柳天资负责的教室c甚至他的私邸住处,也的确被建在了最靠外的那片地方。 楚麟分析道:“行以写心,学宫长心中将柳先生当做了外人,自然也就给他分了那块地界。” “还真是,你小子有点心理学潜质啊。” “什么潜质?” “不那个柳先生立场中立这件事,我已经抹平了,他入校数年,又两不相帮,的确是你探听消息的最佳人选。”蛟壬追问着:“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就算那个叫‘玉全’的老家伙在背后推波助澜,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莫非原本应该分发给黄字门生的钱,他克扣下来入了自己的口袋?” “不,这正是我和柳先生想不通的地方。”一谈到这儿,方才还口若悬河的楚麟,满脸都是想不通的表情:“那些从黄字门生身上扣下的钱,贴补天字门生的双倍株钱,再雇人给其他三门院生浆洗衣裳c配墨换笔这笔帐算下来,并没有多少油水可拿。柳先生说他细算过,学宫长说不定还往里贴补了些银钱。” 蛟壬失笑:“就算自掏腰包,也要让一半人撑死半人饿死?这学宫长莫不是疯子?看着大伙儿斗来斗去就开心?” “这也是我想不透的地方,所以我才替玲儿担心。”楚麟坦言道:“若是能知道学宫长为何如此施为,见招拆招倒不难了。” “我用影术潜伏在他身边呢?” “你的影术只能偷听偷看,可旁人脑子里想的事儿,你这个夜盗偷得到么?” “偷不到” “那不就成了?”楚麟一拍膝盖站起身来:“用赌桌上的话讲,与其绞尽脑汁去猜他的牌,还不如逼他亮牌来的痛快。” “逼他亮牌?” “你以为,我干嘛拖着一身伤,也要把明日上台的诸位同学都集合到一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回 底细暴露? 《蛟壬回忆录》——“这校祭的习俗还有不少名堂,第一日叫款仙,也叫迎仙,结果也就是个庙会;第二日算是最重要的,叫做‘娱仙’,其实也就是个选秀;到了第三日第三日能有啥?评出头魁之后,头魁所在的那一门就去和学监讨赏。至于其他三门输家,自然是帮忙收拾场子,准备之后开学呢。” 娱仙之日,献才之时。唐朱玲c少盟会c诸多参与排演白话戏的门生众人连日耗费的心血,终于到了领取汇报的时候。 只消看到中院里那副摩肩擦踵的场面,任谁都会知道,今天注定不是个平凡的日子。 不仅仅是这些黄字门生,对于其他许多人来说,都是如此不管是隶属书院内的,还是外来的客人。 除了那几排先生们开设的摊铺之外,中院的中心之处还搭起了两座木台。一个木台建造得不高,造得四四方方,长宽约莫都有十丈,周围一圈的旗杆上挂满了彩球c纸灯c布帘,乃是用来表演的“献才台”;另一个木台与“献才台”相对而造,却比献才台还宽两倍,它被建造成高低五层,台上设了数排南洋的紫檀木案椅,桌上放了江西的雪瓷碗碟,碗碟上则是五颜六色花陵本地的花酿饼和点心,这一台,乃是招待主人与贵客的“猜魁台”。 也就是说,落坐“猜魁台”者,都是有资格推选出“头魁”的人物。 朱学监一早已坐在了猜魁台的左半边,学宫长玉全c史老夫子等隶属书院内部的人陪坐絮话,十几位“先生”就在那里吃了小半天的茶水点心,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段。 天地玄黄四门院生的献才,是必须等到“猜魁台”坐满方能开始的,如今猜魁台右半边还空着许多位置,毕竟受邀而来的贵客有早有晚,像是武当白鹿道长c还有东州州府的代表按察使都是提早数日就已住了进来,可一些花盟会的掌柜们,却习惯了当天早上从花陵都启程,总要午时左右才到的了骊山。 所以在猜魁台没有坐满之前,台上演得并非“献才”,而是从外头请来的戏班艺人。说实话,这些开场戏码并无什么出彩之处,可花夜校祭衬托的就是院生们的本事,故而请戏班时刻意选得是草头班底。这一点也算是全体师生心照不宣的规矩,所以不论台上是走腔还是忘词,台下诸生照旧满面喜色,毕竟在这个精心布置的大欢场中,光是那些花点飘出的香气,已足够让人醉于花夜。 午时的餐钟敲响,餐点比昨日简陋了许多,连餐碟都不见一个,尽是些拿在手里就能食用的酥烙蒸糕。理事官们两人一组挑着担盒,亲自从餐堂跑来中院,将点心分发给那些提前抢占好位子不愿挪动的院生和散客们。 就在台下的人就餐之时,猜魁台右半边的客位也越坐越满。待得后来,不知谁先起的哄,台下诸人连“献才台”上的戏都不听了,只紧紧盯着“猜魁台”上的空位子看,每有一位贵客入座,台下就发出一片欢呼。因为按照规矩,猜魁台的桌椅都是事先算好人数的,所以当所有贵客坐满时,就是献才比拼正式开始之时。 这种不定时开幕的规矩听来虽有些奇怪,却恰恰最叫人期待。 ———— 因为朱学监的命令,丙字院的封锁持续到将近午时才解开。一名赤冠学宫亲自前来,煞有其事地做了个“解禁校令”。当然,白鹿道长等一众武当贵客是不用参加的,他们被恭恭敬敬先请去猜魁台了。 留下听令的只有唐朱玲和其他几个院生,赤冠学宫先是清点了一下院生人数,又反复嘱托“不许胡乱传谣”之后,总算将一众人放了出去。 院门一开,唐朱玲撒腿就往女学舍跑。昨日陆凡菲虽然带来了她的外套和仿剑,可粉饰妆容的一干瓶瓶罐罐可没那么好带。其他院生也也忙不迭奔跑起来,他们有的要回去换衣服,有的要将大件的器具提早搬去中院。就连习惯端着架子的罗念秋也不得不掖起衣摆快跑了起来,她一个体态纤细的女子,要演穿山鼠这般壮汉,事先的准备可短不了。 看着一伙儿院生如“鸟兽散”般消失无踪影,那位地位略高的赤冠学宫将目光放回了陆凡菲身上。陆凡菲虽也教课,但挂单还是在理学宫,故而这位赤冠学宫还算是她顶头上司。于是乎,外人一走,一场叱责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陆凡菲头上。 违反朱学监命令啦 不务正业去和院生一道参演啦 待摆足了威风后,那位赤冠学宫这才问道:“好了,今儿是过节,这些事儿先记着,以后再清算。我听说还有两位不隶属丙字院的理事官,人呢?跟我一块儿去中院,一堆事儿都忙不过来了!” 陆凡菲左右看了看,再场的理事官只剩下五位,除了赤冠学宫和她以外,剩下三位原来就是管理丙字院的。 那位老管事不禁揉了揉眼睛:“哎?昨儿昨儿中午送茶来的两位同仁呢?” ———— “啪!” 手劲儿没控制好,学舍的移门让唐朱玲重重砸在了门框上。不过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路风风火火跑回来,身上又出了不少汗,于是在上妆之前,她又多了个清洁的事儿要办。 “还不急还不急,罗师姐不是说,要等猜魁台坐满,献才才会开始吗?再说还没抽签呢,说不定咱们黄字门排后边儿呢!”她利索地褪下外衣——也就是上台要用的那件锦袍——然后忽然放慢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叠好了放在一边。随后又立刻恢复了那种慌乱的速度,七手八脚从腰囊里往外掏花药来。 脸上汗水没干的话,妆容便画不上去,幸好清花膏不但能消毒洁净,也是种性属寒凉的花药,对去汗亦有效果。 刚坐下打开药瓶,她忽想起门还没关,又要急得起身,正巧门口又响了一声“啪”,吓得她没站稳,一屁股又跌了回去,顺势还往后一仰,栽倒在了床铺上。 这一通乱,让仰望屋顶的唐朱玲有些哭笑不得:“好慌张心慌感虽折磨人,可这股摩拳擦掌的感觉,好开心。” 她带着笑意的目光望见了叶思雪,也是第二声撞门响的“罪魁祸首”。唐朱玲忽然发现,今天的叶思雪,脸上居然有了焦急的神情。只见她一个箭步跨进屋,直接把铺子上的唐朱玲掀得转了好几圈,随后从被唐朱玲压着的枕头下抽出一条手绢。 没错,唐朱玲躺的不是自己的床 叶思雪像是有什么急事,只看了唐朱玲一眼就又往外跑去,晕头转脑的的唐朱玲支起身子,唤了声:“思雪!” 后者没有停步,只说了声抱歉。可当唐朱玲掏出一瓶花药又喊了一声后,叶思雪立刻僵在了原地。 唐朱玲喊的是:“你要去涂慈音膏的话,我已经调好了!” 原先还满脸匆忙的叶思雪在原地站了半天,终于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若唐朱玲没有被转晕,她应该能听出,叶思雪在奋力压制着拔高的音调; 而且,在唐朱玲看不见的角度,叶思雪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也渐渐攥紧了起来。 慈音膏,正是叶思雪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往手臂面颈处涂抹的净肤膏液,这种膏液的主要成分是观音草,也就是花山小径尽头那条断路上,那一排排的白色小花。 第二排。 第三行。 第四盆。 叶思雪从这一盆固定盆栽下取出的小瓶,里面就装着慈音膏。 问题是,唐朱玲为什么会知道? 她所知有多少? 叶思雪的后背的那只手渐渐形成了爪状 若她只是知道那个地方c或者知道自己去那个地方染肤,倒是无碍;但若她撞见过自己和按察使c或自己与龙七的碰面c甚至目睹过自己杀死龙七的那一幕 “不,不会,唐朱玲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看着唐朱玲晕乎乎的神情,叶思雪克制住了过激的念想:“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警惕我。可是之前几天,她分明对我有所防范” 就在叶思雪心念连闪时,唐朱玲忽然头一晕,捏在手中的瓶子滑落了下来。 一想到瓶中装的是慈音膏,叶思雪双腿一振,一个箭步滑过了矮几,贴住床沿俯身一抄接住了瓶子。 “不好!”在动用轻功的一瞬间,叶思雪立刻后悔了起来。 如此灵敏的动作显然不该是一个娇弱女子所有,可慈音膏这东西对她而言,实在是来之不易,就算有雨燕花会的支撑,每个月也只能入手一小瓶。而对于油盐不进的叶思雪来说,这种能令肌肤变白的花药,已成了她的死穴,以至于她一贯的小心谨慎,在这一刻漏出了天大的破绽。 掌中的瓷瓶还遗留着唐朱玲的体温,叶思雪内息一缓,强行将握瓶的五指缓缓松弛下来。 “唐朱玲不能杀。”电光火石之间,叶思雪依旧冷静了下来:“就算她识破了我的身份,也只能将她控制起来罢了。对那个人来说,唐朱玲是不可或缺的棋子,若是坏他的棋路,我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回 插播一堂美容讲座 《陈楚风土志》——元陈时,天下皆以肤白女子为美。不论民间还是朝廷,女子十四即需染肤,若有女子天生肤白,即会被当作姿色过人。与此相反,肤色黝黑的女子,则要背上“黑丑”之名。 学舍里,时间仿佛静在了这一瞬间。 望着眼前还倒在床上犯晕的唐朱玲,叶思雪心中无数个念头纠缠在一起,一双掌背上的青筋时隐时现,目光也在唐朱玲周身数个穴位游移着。 而学舍外,已经换好行头的罗念秋和江姬芸已碰了头,两人已各自换好了戏装,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或许是对今年的头魁志在必得,就连生性内敛的罗念秋都打起趣来,照着戏里的称呼,把江姬芸唤作了“二哥”。 离开学舍正门时,两人默契地停下了步子。相视一笑后,她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打算。 等唐朱玲,大家一起去“献才台”。 整部白话戏也好,现在所有黄字门生和少盟会之间的密切情谊也好,没有唐朱玲,这一切都无从谈起。不知不觉间,这位入学才一个月的小丫头,已在许多人心中抢下了牢固的一席之地。 这方面罗念秋的感触最深刻,她名义上领导少盟会两年,可会中的成员只是一年比一年少,不断有人受不了刁难选择退学回府。留下的一些人——比如徐长功——也只顾在书院中胡闹报复,早已失去了进取之心。 如果没有唐朱玲身上那股莫名的凝聚力,罗念秋很难想象“少盟会成员c乃至全体黄字门生团结在一起”的景象。 而作为迎接唐朱玲入书院的师姐,江姬芸亦对她颇多欣赏。撇开许多次无偿帮助不谈,光是昨日面对此刻时凛然不惧的冷静,就已经让江姬芸心中升起了一丝佩服。 “等她一起去。” 这一刻,虽然罗念秋与江姬芸没有出声交谈,心声已然同步。儿除了她们两人之外,远在男学舍的诸位院生们,也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唯一对唐朱玲评价不一的,只剩下叶思雪。 就算人的念头再如何电光火石,时间总会继续流逝下去。 叶思雪终于伸出了手! 她双手握住唐朱玲的肩膀,将她轻轻地扶了起来。 “是我不好,急着去染肤,没注意轻重。”叶思雪目光缩如尖针,说话间眼神不离唐朱玲方寸,时刻观察着的反应:“你怎么知道我在偷偷涂这个?” “必须弄清楚,唐朱玲对我的身份了解了多少。”叶思雪心道。 唐朱玲捂着头,嗔怪似的拍了她一巴掌:“爱美之心人间有之,这种事情何必‘偷偷’嘛!其实我本身就会做不是,我家里常常会给我寄慈音膏的,我自己不用,可以给你用啊。” 唐朱玲并没有回答出她想听到的内容,叶思雪只好更直白:“你看见你看见过我上药的样子?” 她说到前半句“你看见”时,犹自带着一分情不自禁的杀意,但到了后半句时,终于警醒了过来:“黑肤者理应自惭形秽,我平时装木讷还行,可在此事上,需作出些悲切之感,方能演得真一些。” 作为一个连燕王府都看不上的探子,叶思雪的换脸功夫自是一绝,从对“慈音膏”的执念中挣脱后,她很快将这股“悲切”感演了出来。九分低沉,一分泣音,一副强忍悲切的娇弱感,被叶思雪很好地表现了出来,与往日她那副寡淡的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 听到语气中的这种区别,唐朱玲就算晕得眼冒金星也听出不对劲了:“思雪说话怎么这个调调?不高兴了?是了!这种染肤的事情,哪个姑娘家肯让人知道嘛!我还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哎呀!唐朱玲你就只会犯浑!简直比浑少爷还浑!早知道放她枕头底下就好,偏要当着思雪的面卖弄,这下好了,思雪该多下不来台啊!?” 因为之前那件“夜半迷药”事件,唐朱玲被楚麟“严令”不得再接近叶思雪。故而这几日,她始终可以回避着与叶思雪的交谈,就连每天一早替她带点心的活儿都停了。这一瓶“慈音膏”是她怀着歉疚之心做出来,想要找机会与叶思雪和好用的,唐朱玲万万没想到,叶思雪看到药膏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露出这种“悲切”的神情来。 慌乱之下,唐朱玲只得拿出胡搅蛮缠的绝技,故作轻松地拼命将话题往别处引:“我以前晒黑的时候,也用慈音膏染肤来着。不过你还真识货呢!这慈音膏可是内行才懂的染肤方子,普通姑娘家只知道‘米豆’和‘面脂’。说道这个面脂呢,是要杀牛宰猪” “她在浑水摸鱼!”叶思雪心中窜出一股冷气,将她浑身的骨骼筋络都冻硬了起来。她双掌青筋再现,却仍旧端着那副悲怜之色:“那你就是看到了,是吗?” “看到了?看到了什么?看到她用慈音膏染肤?这会儿我要是点头,思雪她肯定会无地自容吧?”唐朱玲有些心慌:“不行,这戏马上就要开演了,我可不能弄哭她。” 唐朱玲心中既有大局为重的大义,也有女儿家贴心的小心思,她当即忍着眩晕摇起头来:“没有啊,没有啊,没有啊,没看到头好晕” 叶思雪步步紧逼:“既然没有看到,又怎知我在用这药膏?” 唐朱玲自然不敢仗着自己花女身份,实话实说是靠鼻子就闻出来的,只得急中生智道:“那天我排演时,我对蛟壬蛟师兄有些嫌隙,事后你说是对黑包公的面妆让你不喜。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不就猜出来了吗?” 听到这种回答,叶思雪低下了头,藏住了自己的表情。 她自然是不信的。 若是唐朱玲有这样的推断能力,一切的计划早就不同了。但叶思雪仍旧不敢抬头,她担心自己那失控的眼神暴露在唐朱玲的目光之下。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失算了。 而且不止一处。 首先,唐朱玲虽然单纯,可楚麟却继承了一身勾心斗角的血统。有楚麟在,她留在唐朱玲的身边刺探,已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随时都有被楚麟识破的可能。 而另一个失算的地方,就算唐朱玲的木术。 唐朱玲是个花女,这一点,叶思雪早已获悉,她自然也知道这瓶慈音膏根本不是“钟牙花会送来的”,而是她摘野花自行配置而成。但能够在没有器具的情况下配出这等珍稀的花药来,说明唐朱玲的木术显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炉火纯青的木术能做到什么?作为一个外行人,叶思雪不可获知,或许存在某些木术秘法,能让唐朱玲不必亲临在场,也能知道他处发生了什么事。比如说叶思雪背叛燕王,杀死龙七的事情。 “大意了但还有挽回的机会。只要不让她开口就行,只要别让旁人知道,我被唐朱玲这样的人看穿了身份”叶思雪的食中二指已然灌入了真气:“不论是燕王还是那边,若是让他们发现我连一个小小花女都瞒不住,那我将再无利用价值可言!” 但几乎就在她要动手的时候,唐朱玲的手却先动了。 叶思雪只是一怔,手里那瓶慈音膏便被唐朱玲轻轻取了回去。 “我知道大家都以肤白为美,你偷偷擦着慈音膏,可能不想让我知道。可我已经知道了,也没办法的嘛。”她一边说,一边熟练而轻柔地倒出了瓶里的膏液。 观音草的清香很快占满了整个屋子,叶思雪心中不禁一跳:“这药香之纯,比我用的好了不知几倍!” “我答应你,此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就算你到了叶思雪离开书院的那一天,所有同学也只会记得她是个肤白如雪的小美人,好不好?”在稍显幼稚的保证中,唐朱玲已捧过叶思雪的手来,均匀地往她掌腕之处涂着膏液。 为了不让她察觉到敌意,叶思雪慌忙撤走了掌中的内力,她的柔掌唐朱玲双手捧着,就像在对待一件极为珍惜的宝贝。屋子里的香气越来越浓,似乎已经超脱了观音草的香气。叶思雪并无细辩其香的本领,她只知道,今天的她已无论如何是出不了手。 “若是若是唐朱玲已经看破了我的身份,她自然知道我随时都可以杀了她。就算这样,她还是毫不顾忌地靠近我,或许是有十足的底牌能制约我吧。”叶思雪默默地转化着心声,目光却已然凝在唐朱玲那双温暖的手掌中。 唐朱玲的手法又轻又快,还没等叶思雪想通下一步该怎么走,她已笑着拍拍裙子站起了身:“好啦,手掌手腕上都成了,脸上我就不代劳了!赶紧哦,马上要上台的!” 说完,唐朱玲将自个儿的戏服和仿剑匆匆一卷,嘴里念叨着碎语,匆匆跑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独留叶思雪一个人静享满屋的芬芳。 “好香。”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叶思雪脱口轻叹了一声。 她不禁望向门口,目光中却再也不见原先的清冷凛冽。只因有着深厚内功的她,自然听到了唐朱玲“逃”出去时念叨的话: “没说错话吧没惹思雪生气吧花仙保佑啊” 这些呢喃碎语,回荡在叶思雪的脑海中,让她不由得乱了。 就在叶思雪想要抛开杂念给脸上染肤时,却如同遇到偷袭一般窜了起来,与此同时,门外也传出了一声惊呼。 那是唐朱玲的呼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回 越玩越大 《花陵百科·花药篇》——慈音膏,取观音草,以恒温手法酿制而成,有染肤增白之效,其效尤胜珍珠。观音草种植虽易,制成膏药却极难,观音草药性纤弱,稍有差池便成废品,成药的关窍在与,将配方密封沉酿时,将封温恒定在一线,寒热皆不可过丁点。 虽说昨日书院刚出过刺客,但叶思雪很清楚,唐朱玲这声低呼绝不会与此有关。因为龙七,已被自己亲手扔下了断崖。当她跟着跑出门时,外头只剩下三张愁苦的脸。 见惊动了叶思雪,唐朱玲强作笑颜:“没事,拉琴的庄师兄受了些伤,怕是上不了台了。思雪你还是先进去补妆吧。” 想着叶思雪大概不愿被旁人知道她肤黑,唐朱玲压着心头慌乱,忙不迭又将她推回了屋。 这时罗念秋沉声道:“好了,蛟师弟还在外头等着,不论庄师弟伤势如何,咱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用夺下今年的头魁。” 江姬芸也恨恨地挥了挥拳:“不错,这些波折还阻不了咱们的路,实在没有胡琴调,咱们就只打锣鼓!我就不信老天” 愤愤而谈的她话头梗在此处,没有再说下去。 饶是唐朱玲再怎么乐观,也听出了江姬芸的话中之意。昨天,百年太平的书院里竟发生了一场未遂刺杀,目标就是江姬芸或自己其中之一;而今天,同样参与这次献才的琴师又受了伤。这里头似乎太巧合了一些。 唐朱玲不禁问道:“庄师兄是怎么受伤的?” “现在还不清楚,蛟师弟只是来报个信,说他手臂血流不止。”罗念秋道:“他说,书院的理事官怕是医道不精,而唐师妹身上或带着止血良药。” “确实有几瓶几瓶家里带来的止血花药,我现在就去拿。”唐朱玲会意地赶忙转身,却忽然停步追问道:“献才的抽签抽过了吗?咱们排第几个?” “排在第二个。”罗念秋说话时,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人安定的音调:“就算现在去看一下庄师弟,也是来得及的顺便,还能从剩下的院生里,临阵再找出一位琴师来。” ———— 临上场时出了这等蹊跷的事情,要说心中没有动摇那是谎话,不过幸好罗念秋在这时发挥了作用,看着她谨守方寸的一举一动,唐朱玲也强压心中慌乱,带上花药跟去了男学舍。 花陵书院中设了好几处药堂,当唐朱玲四女与蛟壬赶到时,那位名叫庄松的院生已被送到了男学舍药堂中。一进门,先是一位理事官端着一大盆污秽血棉借道经过,随后浓重的金疮药气味扑面而来,唐朱玲还能从浓重的药味中辨别出一丝血腥。 庄松半边身子的衣裳都褪了下来,绑上了厚厚一层纱布。万幸的是他脸色只是苍白了些,元气神志似都未受重创,还能起身迎接众人。 眼下探病的人可不止唐朱玲等人,药堂厢房里挤着好几名黄字门生,众人见庄松还要强行起身,个个都想上去搀扶,反而挤得摩肩接踵寸步难行。江姬芸和蛟壬两个见状,各自施展本领,从人群缝隙中“游”了过去,一左一右将庄松扶回椅子。 罗念秋问起他因何受伤,结果竟是学舍中立石倒塌所致。 庄松此言一出,屋中登时一静,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只从彼此眼中看出“有鬼”两个字。男学舍中那方立石放在那处已有数十年,风吹雨淋这么久都不曾倾斜过一分,怎会这么巧今天在庄松路经时正好向他倒了下来? 在场的院生都是昨日一同去了丙字院的,故而江唐二人遇刺一事自然没瞒着这几位师兄弟。和唐朱玲一样,刺客与事故这两件荒唐事,自然被他们拧在了一起。 眼见所有人面色都阴沉了下来,罗念秋当即出声打断道:“好了,眼下庄师弟并无大碍,我们当以大事为重。大家苦练了十几个日夜,昨夜又几乎夙夜未眠。既然已经如此苦心准备,绝不可在上台前多生事端!方才我等经过中院,地字门的师兄弟们已在台上一展所长,我们黄字门轮着第二场,片刻就要上台。如今庄师弟受了伤,诸位之中可还有哪位精通音律?” 罗念秋一番话说下来,在场诸人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互相询问起替代庄松的人选来。 “罗师姐可真行啊,刚刚要乱起来的局面,她几句话就压下来了。”见到罗念秋如此能耐,蛟壬忍不住凑到唐朱玲身后轻声道:“要不是她及时出来安定军心,说不定那暗中的黑手就得逞了。” “什么得逞?谁是黑手?”唐朱玲耳朵一动,并没有回头,只是撇着嘴低声回问:“是不是相公是不是楚师弟他查到了什么?” “这倒没有。”没有楚麟的示意,蛟壬也不敢随意将他们窃听朱学监的事说出去:“可是你想啊,这两天发生的事着实蹊跷,绝不可能是巧合,背后有人推动是必然的。虽然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可他如此迫害我们,不就是为了让咱们黄字门生的戏不能如约上台么?” “你是怀疑其他三门的院生” “当然不是,你这想法,正中幕后黑手下怀。”蛟壬颇有深意地说着:“小唐,咱们这部《五鼠闹东京》虽是武戏,可里外都透着一股‘求同存异’的和气。依我看,这在背后布局的人,就是希望咱们书院里头别那么和气。” 唐朱玲正点着头,忽然罗念秋朗声道:“蛟师弟说的不错,就算庄师弟是被人故意陷害的,那多半也是将脏水泼给其他三门师兄弟的挑拨之计!” 接下来,罗念秋将刚才蛟壬小声说的话公布了出来,周遭投过来一圈佩服的目光,害得蛟壬连头都不敢抬了。 唐朱玲不禁好奇起来:“哎?罗师姐又不会武功,她怎么听到的?” “当然是我告诉她的咯。” 一声轻笑从另一侧传过来,唐朱玲和蛟壬恍然大悟,原来是江姬芸在中间传的话。 “听你一席话觉得特别在理,就传给罗师姐听啦。”江姬芸也对着蛟壬直点头:“看不出来蛟师弟不但武功不弱,就连计谋也不遑多让,是位智勇双全之人呢。” 偷听来的东西成了一种计谋,这种恭维听着实在受不起。幸好这时,徐长功抱着一把琴从外头跑了进来,原来他也学过几手胡琴,能替得庄松。众人一声欢呼,一腔屈愤重新化作士气,簇拥着救驾的徐长功往中院赶去。唐朱玲c蛟壬和江姬芸等人本想也跟上,却发现罗念秋在门口给他们使眼色。 “罗师姐,怎么了?”在被带到一个偏僻处时,唐朱玲终于忍不住问道。 “三位,时候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罗念秋的人站在阴影中,像是故意掩藏着眸中的火星:“庄师弟被压伤一事,说明那些人对我少盟会的迫害,已经由暗转明了!” “少盟会?”唐朱玲忍不住道:“可庄师兄并非” “他的确并非富贵出身,却也是与少盟会同船共济之人。”罗念秋少见地打断了别人的话:“虽说台面上我不便露出怒色,可如今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她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以往不论少盟会也好c黄字门生也好,受到些欺负排挤,大多都是些小事,可如今已闹到了见血c甚至有丧命危险的地步,这已超过了任何人的底线。 江姬芸从入学起就与罗念秋走得近,虽顶着个“玄字门生”的身份,却始终站在罗念秋一边。她即刻表态道:“罗师姐,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那立石是古物,矗立多年都不曾出过事,此番倒塌必然是人为所致。江师妹c蛟师弟,二位都通武艺,现下离献才开场仍有些时候,还请你们跑一趟,看看能否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说到这里,罗念秋话中切齿之色又浓了三分:“虽然有些事出突然,但你们去得越快越好,我怕等咱们下了台” “证据就被理事官处理掉了,对吧?”蛟壬心有灵犀地接下了这半句话。 从昨日朱学监与白鹿道长的对话中,蛟壬就已经知道,书院内的党派之争剧烈,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结果。不论是少盟会c十德殿c听雨楼的三派之争,还是后来的天地玄黄四门之斗,追溯起来都直指学宫长玉全——这个校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如果这次的立石倒塌也出自玉全的手笔,那么他手下的理事官自然会在清理时,顺手抹去不该存在的痕迹。 至于唐朱玲,她只能隐约想到这一层,但她更疑惑的还是另一点:“罗师姐,那我去做什么?” “唐师妹,少盟会成员个个都出身花商世家,但其中真正懂花的却不多,唯有你是例外。”罗念秋的前半句话说的着实有些令人可疑,不过她脸上的线条很快柔和了下来,轻柔而郑重地嘱咐道:“我怕对方还有害人的手段没有出,他们二人在检查立石时,还请唐师妹在这男学舍里转一圈,若发现什么的可疑的东西” 她并未将“毒药”这种东西说出口,但与她阴郁的目光对视许久后,就连唐朱玲也猛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们读书人,遇事都如下棋一样,能从眼前一步,算到后头的好几步。”带着这样的感慨,唐朱玲应下了罗念秋的意思,三人这便分头散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回 吐便当 《燕王血书》——“白莲余孽,已伏养甲子。深岳隔世,堪自成一国。魔教邪性难改,故父皇治国重武轻文,实乃贤举。然太子羸弱,此乃太师所致,贝太师以奇音巧技祸乱东宫,此节宫中人尽皆知” 庄松受伤之处是男学舍正中的一处小园林,不过几丛紫竹,竹旁摆着方一人高的立石镇景,这种石林相辅的构造寻常的很,许多人家的园林都如此摆设,从未听说发生过立石倾倒之事。 唐朱玲c江姬芸和蛟壬借着学舍屋子的掩护,悄悄在远处观察着小园林。 果如罗念秋所料,已有几名理事官挥舞着铁铲铁锤,开始清理了起来。他们先用铁锤将地上的大块立石砸碎,再用铁铲将碎石铲入竹篓运走。 蛟壬头疼起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此处清理地渣都不剩了。” 唐朱玲也发愁:“可是,你们就这么过去东看西看,恐怕学官们也不会答应吧?” “无妨,就说庄师兄的‘宗石’落在此处了。”江姬芸立刻想出了办法:“这样一来,咱们把石堆翻个底朝天,也没人能说闲话了。” “宗石?”蛟壬看向唐朱玲:“很贵重的吗?” 就在江姬芸露出“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眼神时,唐朱玲连忙解释道:“名副其实的贵重,和传家宝一样,传子不传女呢。” 蛟壬也知道时间紧迫,既然熟悉风俗的唐朱玲点了头,他便不再耽搁,立刻与江姬芸一道走了过去,用这借口正大光明地在石堆中翻弄了起来。 见他二人进展顺利,唐朱玲也回头在舍屋见闲逛了起来。虽说罗念秋没有明说,但在江姬芸的提醒下,唐朱玲已知道罗念秋是想让她搜寻毒物之类的物事。只是“毒”和“花”着实有天壤之别,天下毒物中至少有一半是闻不出气味的东西,唐朱玲也只好一路走一路随意闻闻,心里一会儿盼着误打误撞能找出些什么,片刻后却又开始祈求花仙,保佑她什么毒物都找不到,其中的矛盾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男学舍她还是第一次进,不过布局和女学舍别无二般,也是从甲到癸分成石排,每排二十间屋子。 唐朱玲眼鼻并用,一排排搜查着可能存在的毒物,却很快闻到了一个熟悉的味道。那绝不是某一种鲜花的气味,而不属于花,却能让唐朱玲记住的气味只有两种。 一个是她老爹身上的气味。 还有一个就是檀香味。 “相楚师弟?” “玲儿?你怎么在此间”听到唐朱玲的轻唤,同样正在信步的楚麟也大吃一惊。但他眉间的诧色却是一绽即收:“你也觉得此事异样?” 唐朱玲一愣,却很快就听懂了“此事”是“何事”,她将罗念秋的嘱托重复了一遍,又将蛟壬和江姬芸仍在借故检查碎石的事情说了一遍。 楚麟听完轻叹道:“看来罗师姐多少也看出你与大户小姐的区别了。” 唐朱玲腮帮一鼓:“少盟会不就是花商世家的子弟么?懂一点木术也未尝不可吧?” “那是世家里的园丁花匠,少爷小姐哪有钻研这个的。”楚麟苦笑道:“若以后罗师姐追问起来,你说你自幼偏爱此道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破绽。” 唐朱玲点点头,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也觉得庄师兄受伤是有人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是必定的,问题就是能不能抓住马脚。”他边说边往四周探了几眼,然后竟从袖中取出了帕子包裹的一块碎石:“大家送庄师兄去药堂的时候,我趁着理事官还没来,就已查探过一遍了。” 唐朱玲立刻凑了过来,直盯着那块石头左看右看:“怎么样?有什么可疑之处没?” “这立石质地并不硬,想要破坏它和基座之间的重心,就是一把钢锯都做得到。可你看,这立石是横纹石,在地上摔裂后,碎石的断面也是整整齐齐呈片,就跟被锯成碎石别无二般。” “摔碎和锯开岂能一样?” “至少在外行人看来难以区分。”收起石头,楚麟提醒道:“好了,这留着慢慢研究,你得赶紧动身了。” “是啊。”唐朱玲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中院那里响起了气势磅礴的乐声,那是数十把古筝合奏的曲目。 地字门院生的献才已经开始了,而下一台戏,就将轮到黄字门众人。 ———— 就在罗念秋已在献才台后场轻点人数之时,叶思雪只露了一面便悄然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有了徐长功的加入,正待上台一展壮志的诸人,没有一个留意到她的消失。 以往的中院空旷一片,校祭之时却处处都是摊棚与人流,便是相熟的两人约好闲逛,一转身也保不齐就找不着同伴了。在这等喧杂之地,叶思雪并不担心身后有人跟踪。 毕竟,那个能用影子尾随在人身后的龙七,已经消失在了万丈山崖之下。 中院花亭。 虽说此处已是众所周知的密会之处,但如今外头喜庆正浓,此间倒是比平日更安静些。 叶思雪伸手拂开茂密的花藤帘,亭中一个人身披床单,乞丐般蹲坐在地上。那人一抬头,竟是被她亲手处理掉的星月门刀客龙七。 “你下手可真重。”第一句话,龙七的口气就不太好。 “将你抛入山谷,对白莲教示之以诚,另他们对我深信不疑。”叶思雪照例冷声应道:“这是王爷的命令,是你亲口传达给我的。” 龙七冷哼一声:“我看四姑娘是巴不得我命丧于彼,好假做成真,索性效忠白莲大仙吧?” “你身负影术,山壁阴影无数,你随时可藏之安身” “你说得轻巧,我那时已经身负重伤!哪有这般容易施展影术?!”自己的命不被当回事,不管是谁多半都要发怒:“要不是老子谨守心神,加上一些运气,只怕现在真就成了具山谷弃尸!” “谨守心神是件好事,你当时若也能自律,莫去做那件多此一举的事,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叶思雪不屑地反唇相讥:“这是你轻视无为老祖的代价。” “我早就说过不是我!”龙七一把扯下头上的床单,惨白的脸色迅速涌入了血气:“押送犯妇刘氏出城那天,我整日都与军备使在外办事,不可能去跟踪你和无为老祖的密谈!” “龙特使,我没有和你相争的功夫。”叶思雪眼中甚至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星月门只剩下你一个高手,这也是你亲口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就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江湖上居然还有身负影术之人,而且”他话头一梗,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挫败感:“他的影术,我连见都没见过。。” 这下叶思雪终于有了表情:“你的伤不是自己下手炮制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偷袭那武当女门人时,半路杀出一个使影术的人。” “我以为这是你的遁词。” “此人确实存在!”龙七激动地鼻翼不住扩收:“我一直不知道,星月门影术还外传到了他人手里,而且居然这么巧就我们施展苦肉计时冒了出来!” “难道那个被无为老祖察觉到的人,真的不是你?” “你要我说几遍才信!?” 亭外的琴声渐入激昂,或许是受了这旋律的印象,龙七的情绪也一句比一句激动,幸而都被乐声掩盖了下来。而叶思雪却丝毫感受不到琴声中的欢愉,因为当一布局人忽然发现她对局面失去了控制时,那种置身于冰雾荒野中的彻寒,是任何激励都无法抹消的。 先是被唐朱玲怀疑了我的身份,接着又出现了一个预料之外角色,饶是叶思雪向来坚如寒冰,此时也不由得动摇起来。沉思片刻,叶思雪只能暂时强压下心头忐忑,对龙七道:“时机已到,马上就要轮到我上场。你在暴露之前,可打听到按察使会如何做?” 说到正事,龙七总算冷静了下来:“影术做脏活儿更方便,原先他打算是让我动手教训一下那些院生的,可是现下就不清楚了。” “早上男学舍的立石遭人锯断,倒塌时压伤了一个叫庄松的院生,他是文武班琴师。” “立石倒塌?哪个草包下的手?”龙七听得眉头一皱,话中毫不客气地漏出轻视:“这等荒谬之事根本经不起查,如果那花陵都的李进还在,只怕给他半天就能查出这是人为所致。” “这种结果,不是正中按察使的下怀么?” “难道他可不是会把自己拖下水的人。” “为何不能?莫忘了,他现在是身份是东州按察司的官使,他沾了水,等同于朝廷湿了脚。”叶思雪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不管他待会要如何胡来,你现在要做的,只是离开东州,尽快禀报燕王殿下,就说我已取得了无为宗的信任,而花陵这块地方,也就快要被他们拿下了。” “那你呢?” “我自然是去唱那台要命的戏了。”叶思雪人影消失在亭外,只传来晦涩难辨的一句抱怨:“毕竟唐朱玲还绞在这桩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回 双重意义的好戏开场 《陈楚风土志》——白话戏中,武角武行用的大多是真功夫,即便是花拳绣腿,也需要做到“像真打”。故而京戏中那种柔功c软功并不用于此道,武角在台上虽是互相喂招,招式中的劲道也是实打实的。 虽说民风开放,但大陈在许多地方都还承袭着中原的古礼,比如方向上已右为尊c已每日的辰c未作为吉时等。 未时之前,猜魁台右侧的贵客席已然坐满。东州府按察司使坐在正中偏右处,就和朱学监相邻,算是主席。但他的案桌却要比朱学监大上一倍,左右还摆着两柱金烛,里头焚着进贡用的金丝薄花熏。他面前摆着并非茶壶茶杯,而是一盅奇特的容器,这种叫“生香”的东西既是茶杯也是机关,生香分三层,上层是绞花盘c中层煮盏c下层叫鹤潭。 虽说名字叫得有些古怪,不过却是普通人都会用的,只见每隔一会儿,按察使身边的小童就会打开绞花盘,将事先备好的新鲜花瓣和蜂窝碎倒入,搅碎的花酱流入煮盏,蒸过片刻后便流入下层鹤潭。中层这边一炊好,就可以拉开下层鹤潭,用“生香”上自带的“鹤嘴”来吸其中的花蜜蒸露。 这些花瓣大多都是唯有东州芳土才种活的稀种,如今又是现摘现烹茶,堪称是皇帝也享受不到的花茶。 喝着最好的茶c闻着最好的香c看着精心打点的节庆,听着那振奋激喜的琴声照理说,这些享受足以让人有一种“夫复何求”的感触才对。就算是猜魁台上那些奢华惯了的贵客,也照样被地字门生的琴艺所打动,个个都是抚掌含笑赞不绝口。 然而按察使脸上的笑容,依旧是让人禁不住要移开目光的。 那种笑仿佛失去了笑的意义,与欢喜开心搭不上任何关系。他诡异的目光不时偏向右侧,猜魁台右侧的贵客中,有许多都是花盟会的掌柜c副掌柜,也就是罗念秋等一干少盟会子弟的父辈。 “素铭花会的罗敬,功德花会的徐长德,就连钟牙花会都来了人朱千文真是好手笔,这次的校祭,想必是近十年来最为隆重的一次了。也好,台面搭得越大,砸起来才越叫人起劲。” 就像是在回味唇间的蜜津一般,按察使以袖掩口,贪婪地舔了圈他那皱巴巴的嘴唇。当一个小僮提着包新采的花瓣来换茶时,按察使微微将头一侧,那小僮立刻会意,借着烹茶之际,附耳到他身边低声道:“大人,都备好了,现就藏在花亭中,今日娱仙大节,那处根本不会有人去。” “好茶,好曲。”按察使的笑容这才真实了一些:“这地字门生的琴艺也不比宫廷乐师逊色啊!曲目也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本官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下一个节目了。” 听到他的赞誉,朱千文学监忙断了和其他几位的交谈,回身坐礼道:“能得大人赏识,这些学子必然备受鼓励,不日便可苦读成才。” 对于他的话,按察使仍用那张诡异的笑脸应对着,因为此刻他双耳真正在意的,还是那小僮的窃语:“抽签下来,花盟会众商的公子小姐们轮到第二位,现在马上就要上台了。至于荆棘堡那边,新的龙影队长方才来报,人马应该已经进了花陵都,这会儿估摸着该过留香集了。” 又一潭香茶随青烟而成,按察使终于没能忍住,低声笑了起来。 在满场的欢笑中,他的笑声就像柄尖刀一样,一记又一记,刺在这片锦绣欢喜的织锦画上。 ———— 在东州,这花夜祭的确是堪比除夕新春的重要日子。 走在堪称拥挤的献才台外侧,楚麟由衷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前一阵子还互相打闷棍辱先人的敌人,今日可以笑嘻嘻地站在一处,除了对“头魁”一事见解不同外,其余话题皆可谈得一派和气。刚刚绕到柳天资的那求签摊时,楚麟甚至还见着一个地字门生以为签文所示,当场就和一个黄字门生结为了兄弟。 不论如何,他们都只是十来多岁,生在太平盛世的书生,是真正温顺的血统。楚麟很清楚,这样的人只要不被逼到悬崖峭壁,是绝不会做出什么破格之举的。 “只要没人将他们推上绝路的话。” 深深望了一眼热烈无比的献才台,楚麟再没有多耽搁,径直离开了这个热闹的地方。 由于黄字门生马上就要上场的关系,唐朱玲c蛟壬c江姬芸三人并未在男学舍久留,只能稍作试探了一下,便连忙赶回了中院。楚麟虽不用参演,却也同样搁下了手头的事。 但他并未跟去唐朱玲那边替她们助威,而是一个人走向了中院的一角——花亭。 每次来到这里,楚麟都会由衷感慨,这地方简直就是专门造来密谈c密会的。中院的花亭造得犹如千层袋似的,亭子有大有小,小亭子套在大亭子里头,都被密密麻麻的花藤掩覆着,犹如一个原始森林迷宫,其精巧不亚于内院的星宿教室。掀开最外头那层花藤帘后,里头还有数个小亭,楚麟仰着头走路,眼神不断扫过小亭亭角上钉着的木牌。木牌上是各种吉祥的批语,建造者用这种方法,将每个小亭都区分命名。毕竟此处曲径通幽,若是没约好具体在某个小亭见面,想要找人碰头还真不是件易事。 楚麟并未走向他常常与唐朱玲见面的那处,反而循着亭角木牌,找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偏僻之所。 “应该是此处没错,大吉应该已等很久了大吉?大吉你醒醒!” 看清了亭牌的楚麟刚掀开藤帘,就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久未见面的忠仆大吉,就这么倒亭子里,他双眼紧紧地闭着,仿佛在昏迷中还在承受着惊吓 ———— “诸位,马上就要献才于花仙的时候了。” 献才台幕后的隔墙中,众人围在罗念秋周围,用这最后一点时间鼓舞着士气。这隔墙只是临时搭建,自然用不上什么好材料,外头的欢呼嘈杂声几乎没什么阻碍,充斥在这片稍显拥挤的密封之处。然而尽管如此,罗念秋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她的声调依旧低得很,将众人过于激烈的感情全部压在了最合适的状态。若是一定要形容的话,她就像一根火铳的枪管,即使在场诸人斗志昂扬,却也被她巧妙地制在了“将放未放”的一线,没有她扣动扳机,这把火始终都不会爆开,自然也不会燃尽。 罗念秋很清楚,临上台前这段空闲,已是扣动扳机之时: “念秋不想多说,只有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不论我们生于何府何地,昨夕的苦练不懈,今日的同舟共济!与夺得头魁比起来,与诸位师弟师妹的情谊,才是值得念秋记一辈子的事!” “哦!” 罗念秋的火候把握地极好,这些人并非粗莽的汉子,比起血性的一时之勇,留有退路的姿态才反而更起到了激将的作用。压制许久的不甘c愤怒c委屈和希望,在罗念秋温柔的泼油下熊熊燃烧了起来。火星已起,接下来,他们就会将这把火烧到台上。但就在这群情激愤之时,罗念秋自己却平静的很,她甚至还能顾忌到戏角儿中不是黄字门生的两位。 “陆先生,此番大恩,念秋与诸位师弟师妹绝不会忘记。” “江师妹,不,江女侠。你如今虽是求学,但若论打破嫌隙,你是花陵太学第一人,这个‘侠’字,当之无愧。” 接下来,罗念秋一个个与即将上场的人郑重地说着话,唐朱玲满眼羡慕地望着,忍不住咬起叶思雪耳朵来:“罗师姐真有将帅之风啊!就和杨门女将一样。” “嗯。”随意地一应,还是叶思雪一贯的模样。 见她这副早了事早回家的模样,唐朱玲不禁苦笑起来:“思雪,你可真是跟块石头一样,大伙儿都群情激愤了,你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下叶思雪索性连应声都没有了。 “不过呢,本姑娘刚才抽空去柳先生那里算了一卦,今儿咱们这出《五鼠闹东京》啊,一定是头魁没跑的!” “方才你应该在学舍里见过庄师兄受伤的地方了。”终于,叶思雪没忍住:“难道你真觉得咱们这出戏能顺顺利利结束么?罗师姐一反常态,开演前如此慷慨激昂,实则是心中无底之相。在场这些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们自己也慌乱的很,只好这些无用的鼓励当救命稻草而已。只有你是真的没有看透。” “没看透?”唐朱玲回过头,懵懂地对上了叶思雪的视线。 这会儿,蛟壬已经涂着黑妆上台唱起了“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辩中间”的自编词,其他诸人要么在认真奏乐,要么就颇为紧张地探望着台上的状况。热热闹闹的胡琴锣鼓中,唐朱玲的脑袋渐渐向一侧歪了下去,婉眉也越皱越紧。在叶思雪看来,眼前这人终于撕开了她那层盲目乐观的画皮,漏出了一个凡人应有的恐惧。 “这场献才之戏背后,一定会有人来阻挠。”望着安静下来的唐朱玲,叶思雪心中想到:“或许这些书生猜不透为什么,但他们一定已经预料到了结果。这花陵学院中的歧视之风,怎会平息的那么容易。这次就算诸位演得再好,” 就在叶思雪以为她终于被点通了的时候,唐朱玲忽然一阵摇头,显然是放弃了思考:“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高兴!” “究竟在高兴什么?” “高兴你今天肯和我讲这么多话了呗!我还以为前一阵没给你带早饭,被你记仇了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回 台下蓄力 《拳度百科》——太阳穴在耳廓之阳,前额两侧,外眼角所延斜上。乃有“第一要穴”之称,也是最早被各家武功秘籍列为要害部位的“死穴”之一。 太阳穴,人体死穴之一。 死穴,听起来就可怕的很,照理说此处事关生死,应该少碰为好才对。可不知为何,许多人在头疼时,却往往喜欢用力按压这个所谓的“死穴”。 这大概就是“头疼到要死”这种说法的起源吧。 比如叶思雪现在就在这么做。 罗念秋的一句话能让人斗志昂扬,唐朱玲的一句话却能把人噎死! “她到底是真蠢,还是装蠢?”望着笑吟吟的唐朱玲,叶思雪几乎把指甲都掐进了皮肤里。 见到了叶思雪额头上都映出掐痕,唐朱玲忙去扯她手:“才刚上完药没多久呢,这么掐还不把慈音膏给擦掉了呀。”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发笑,饰演“张龙”c“赵虎”的院生正在木梯口偷看着台上的状况,不时向身后其他人诉说着台上的情况。 “蛟师弟好生风趣,你看徐师兄差点笑地岔了调子。” “刚刚外头有人叫了声好,我怎么听着有点像玉学宫长的声音?” “我看几位贵客也欢喜得很,只要后面几幕也演得出彩,这头魁” 后头的话,那几个院生并未说出口,叶思雪望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读懂了那些心潮起伏。就算处处被人暗算,只要学监与师长们秉公而断,再加上花盟会那几位长辈的护犊之心,今年的头魁 或许还有机会! “这种天真,我似乎很久之前就没有了。”叶思雪想笑又笑不出,向来无甚表情的她,此刻却忽然有了一种想要长叹的冲动。可还没等她吸气,脖颈上便传来一股扭力,而且力道还不小。 原来,趁着还不用上场,唐朱玲正抓紧时间检查着叶思雪的妆容,她捧住叶思雪的脑袋左右用力转了转,看到她额头上如玉流光肤脂并未出现瑕疵,这才放心的退回了原地:“行了,跟个玉人儿似的。蒋四个真俊俏。” 揉了揉不自在的脖子,叶思雪只得吞下了刚才的话题,重新变回那副闷声不吭的模样。 ———— “都道我心如明镜,心里头没有藏污纳垢,污浊可不就被挤到脸上了么!” 经由楚麟改过的台词意味深长,偏偏蛟壬又有油滑的根骨,这一嬉一肃之和,着实令台下诸院生发笑。就连猜魁台上的诸位长者中,也爆发了出了不少畅怀的笑声。 然而花陵学监朱千文的笑意却克制的很。 “若是没有那些人,或许老夫也能毫无顾虑地陪着孩子们一笑吧?” 想到这儿,朱学监的笑意再度黯淡了几分,他隐蔽地微微侧头,往左手侧看去。理学宫长玉全抚掌微笑着,看不出任何异样。在玉全的更左手侧,坐着其他几位地位略高的赤冠学宫,还有与他走得近的几位先生。历年校祭,猜魁台的坐次排列都由理学宫做主,所以朱老很清楚,玉全身边就坐的这伙人,可以说皆是陵改之乱背后的推手,也就是他一手建立,如今却已不受控制的派别——听雨楼。 这些听雨楼一派的人并未交头接耳,各自目光炯炯地盯着台上,仿佛沉醉于黄字门生的表演一般。可这一切并未能骗过老辣的朱学监,他不禁回头与后排的白鹿道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的松颜鹤发也多了一分凝重。 台上演得是轻松逗笑之戏份,他们一个个如此聚精会神,反而令人不得不生疑。 “玉全,一手将你栽培至今,是老夫错看了人。这几年书院乱成这样,你究竟有何获利呢?”一张张看不透的网,挡在了朱千文的眼前,终于让老人家的笑意彻底凝固了下来。 “威~武~” 台上,扮演开封府诸校尉的院生们熟练地喊着戏腔,而朱学监的思绪却不禁回到了几个时辰之前。 “白鹿兄,今年黄字门生中出了个唐麟,今年黄字门的献才戏目,据说正是由她牵头操办的。” “此事贫道也有所耳闻,我那弟子江姬芸虽考入了玄字门,却选择了与他们一道出演。” “这种事情近年来已是极少听闻了,四门院生壁垒分明,硬要说有什么共处,便是天地玄三门院生都鄙夷黄字门生这趟陵改之乱,也是有心人利用该恶习刻意造成的局面。” “所以姬芸参演的这部白话戏,其中意味颇深啊。贫道也远远看过他们的排演里,这出《五鼠闹东京》,以官府来比喻天地玄三门,以草莽映射黄字门生,最终共求正义换得大同。不知是哪位写得剧词,暗喻得当,张弛有度。依贫道看,这出戏若能顺利演出来,对于那些心怀偏颇走上弯路的院生和先生们,倒是一剂良药。” “是啊可笑我朱某,空占这学监之位,先是识人不明,将一个心怀鬼胎之人扶上重位;后又碌碌无为,竟然放任这股内斗之流祸乱书院。可笑就可笑在大多数师生皆是受人怂恿,却也跟着裹进了相互攻讦的乱流之中。陵改之乱我本想借黄字门院生也入内院之机,能让四门三派一视同仁,想不到反而” “朱兄也莫要太过自责,今年这陵改之乱,并非是痼疾发作,反倒是因为朱兄打了一剂猛药,那些患毒死命反扑所致!若能挺过这一关,不失为书院驱云还晴的契机。” “不错,多年来的派系之斗。此番花夜校祭上,这出《五鼠闹东京》若能顺利夺下头魁,之后老夫便能借力打力,将这长久以来的内斗之风彻底排出我花陵太学!” “话虽如此,可朱兄这话中,似乎仍有不少顾虑。可是还在顾虑那名刺客?” “老夫始终觉得,这刺客来的时机太过巧合了,不像是针对你武当派的江湖恩怨。这出《五鼠闹东京》经由唐麟他们多次排演,其‘破除四隔偏见’之寓意,我们知道,玉全自然也会知道” “那位玉学宫长和他的听雨楼,自然不会让唐丫头她们顺心。” “若是《五鼠闹东京》夺不下头魁,只怕老夫的一切后手,都会重新被封死。想要再力挽狂澜,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 在添忧的回忆中流连许久,台上却才刚刚走了一两句词。 警醒过来的朱千文眼中点起火苗来,他下定决心:这一次,不论玉全等人如何阻挠,他都要一力将《五鼠闹东京》推上头魁之位! 忽然,他听见右侧似有人唤,老学监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按察使那张诡异的笑脸。即便阅人无数,每每见到这张笑脸,朱学文还是会心中一跳。老学监自知惶色未能全掩,忙强压心惊,干笑着拱手行礼:“大人见笑,方才此处实在太过喧闹,老夫一时耳背,未听到大人谕示。” “本官是说。”按察使的笑意浓得犹如一层浓妆:“贵院的学子实在是出类拔萃,这白话戏原只是乡间小民之乐,他们却能演得如此讨喜,想必其中少不了学监的苦心栽培啊。” “大人过奖。” “搜罗山珍野味的厨子,不算有本事,能将农家小蔬烹出滋味,反倒能看出苦工。”按察使紧盯住朱学监的眼睛:“本官忽然觉得,今年的头魁,十有八九要落到这黄字门上呢!学监,你说呢?” 这句话,与朱学监心中所想正是不谋而合。但不知为何,望着按察使笑合起来的眉眼,朱学监心中找不到丝毫欣喜。 ———— 猜魁台以左,坐的都是花陵太学中的诸位先生; 右侧则皆是外来贵客。 书院学监与州府按察使,正是左右两侧地位最高的两人,别看献才台上是蛟壬饰演的包公做主角,可在周遭不少人的心里,猜魁台上的这二位,才是今日花夜校祭的主角。 比如贵为素铭花会掌柜,罗念秋的父亲罗敬;或者那四个儿子中只有一位考进花陵太学的徐长德;还有好几位花盟会的掌柜c管事。 花盟会的确是花陵都中的无冕之王。拜大陈兴商励志之政策,花盟会中的掌柜随意拖一个出来,都要比花陵知府更令人重视。 然而在朱千文面前,这些腰缠万贯的人物,便不再算是人物。 即使在朱千文监管的花陵太学中,这些掌柜管事的子女都被列入了最次一等的“黄字门”,他们也绝不敢有丝毫抗议。 元宝能让鬼推磨,却永远硬不过刀。在大陈,唯一能让商人低头的,就是军。 商道上的关卡从四个变成八个,就能让一趟大生意从获利转为亏空。而这设卡的权利,全部都直接掌握在各州县的守军手中,就连州府亦无权干预。这就是大陈的政策,在鼓励经商的同时,亦从来不忘重武轻文。 而朱千文的亲哥哥,正是东州军察朱言文。 所以,当朱千文与按察使交头低语时,每个掌柜的眼神,都默契地从戏台上移了开,一个个恨不得拉长了耳朵,只盼能听见其中的只言片语,好将它化成千金难买的商机。 然而毕竟不是每一位掌柜都是这般痴态,比如那位坐在右手侧第二位,仅次于按察使的赵管事,就完全没有留意旁边对话的意思。这会儿,赵大管事正捧着一盅香茶,上下眼皮不停打着架。 “什么时候才能回府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回 王权所见略同 《对象日记》——“自从那事之后,王府就变得不像一个家了。接着,程师父与赵师傅也先后去了花陵都,我身边最亲的人,只剩下了吉祥如意四个。” 赵管事正在那儿捧着“生香”壶取暖,身后也站着个替他烧茶添水的小仆僮。 分明是七月的三伏天,骊山上的劲风偏生吹得这位老人家双肩直抖,有这种发自骨髓寒意的搅和,便是再有意思的节目也没了味道。没精打采地瞟着献才台,赵管事一口喝彩都没出口,反而已经嘀咕了好几句:“何时能回府啊,唉这什么破茶釜,怎么一会儿又不暖手了呢?茶器么,保住茶水的热温才是要紧,整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 山风阴凉已是扫兴,然而赵管事还得应付身边的一些应酬。这不,他刚偏了偏头,身边一个掌柜像是等了许久似的,立刻抓着机会搭上了话:“赵管事,您这可是望眼欲穿了?呵呵,刚听说这场《五鼠闹东京》啊,就是贵府上唐小姐挑的大梁!兄弟我斗胆讨个话,若是今年黄字门生能夺下头魁,贵花会那笔生意可得让我们一分利哦!合该庆贺,这钱不能省” “好说好说”虚与委蛇地应付了旁边同行的搭话,赵管事转回头来,又变回了那副乏然的模样:“庆贺?到时候我还真把那个什么唐朱玲认成干女儿不成?真是” 钟牙花会虽非七王会之一,却与楚风花会交往甚密,所以这次唐朱玲混入花陵太学的身份,就是利用这位赵管事在做文章。说实话,老管事自己麻烦一大堆,若非楚麟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早就远离这趟浑水了。 老管事正懊悔着,背后又传来吹捧之声。 “此地如此暗流汹涌,您老却依旧不动声色,不愧是昔年程帅麾下的宿将。有您坐镇,少爷的安危想必是不必担忧了。” 那声音虽然老成,听来却只有十六七岁,嗓门尚且稚嫩,绝不可能是那些花行掌柜所有。然而正是这个声音,却让赵管事整个人气势一变,眼神稍稍认真了起来。 他微微回头,望向说话之人,此人一身仆僮打扮,手里也捧着一包刚采摘下来的花瓣,正是伺候赵管事的仆僮。乍一看,这个少年与其他掌柜c先生c贵客身边的下人并无二般。然而当赵管事的目光扫过时,小仆僮尽管恭敬地低下了头,视线却径直地迎了上来,其中似还有着一股催促的意思。 两人相视片刻,反而是赵管事先移开视线,他脸上乏然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眯成缝的双目中却闪烁精光。极低的密语声穿越了满院嘈杂,准确传入小仆僮耳中:“小家伙,急什么?现在表忠心怕是来不及咯!就算少爷今日一切平安,就凭之前的罪过,你们也少不了重罚。” “重罚轻罚都无妨。”高深内功凝聚入耳,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那小仆僮脸色刷得一白,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可该说的话却一句也没有吞回去:“做奴才的本人就是让主子顺心,若是主子顺心之余却身陷险境,奴才担待罪过就是。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在乱象暴起前,赶紧将少爷带离此地。至于将功折罪什么的,小的现在根本没这个心情考虑!” “哼哼哼,你小子倒有些意思,比这台戏有趣多了。小子,若我年轻个几岁,真想把你推荐到程帅帐下。”赵管事嘿嘿笑了几声,表面看上去就像被戏文打动一样。他很快接着说道:“只可惜你的少爷还没有你一半懂事,今日老夫若想要带走他,最大的难处还是他自己。” “的确如此,所以我才会说服大哥出此下策,就算事后少爷怪罪,也只好由我等担下罪责。”小仆僮顶了顶帽檐,阳光拂开帽檐下的阴影,竟是“吉祥如意”中的“三如”。虽然没有内功,但只见三如喉结一动,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他的话音竟也如内功高手一般,准确地只传入赵管事一个人的耳中:“如今花陵太学暗涛汹涌,而且暗涛很快就会转化成明面上的巨浪!不知会吞掉多少人命才是头。一旦第一个浪打了起来,少爷就绝不肯走了。” “少爷变了记得小时候我教他开火铳,他一听声音便跑。”赵管事的话音就像烟丝一样缥缈起来:“想不到长大后,他竟会做出此等以身犯险的事情” “少爷的确与以往不同了。” “就是因为那个唐大小姐,你们的少夫人?” 赵管事这话中的轻蔑之意,让三如拒绝去回答。他只是抬眼望远望,目光穿过献才台上的诸位角色,投向了更远处那片叫做“中院花亭”的地方。 ———— 宋代包拯,铁面公断,后世流传。和包公有关的白话戏,大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第一幕的时候,一定要演个开封府的样子出来。所以尽管这出《五鼠闹东京》主要出彩的是那五位“巾帼鼠”,可这第一幕还得是由蛟壬独挑大梁,而唐朱玲等人要等第二幕才上。 这时候说到就到,第二场演得就是五鼠拦官轿,几个“轿夫”搬着一块木雕板上台,拿雕板当做是官轿,装腔作势的停轿掀帘。蛟壬也做出一副上轿的模样,一掀衣摆,整个人就弯腰躲入了板后,算是已经在轿内了。 台下负责叫场的人一见蛟壬钻好了,立刻冲下面做起手势来:“入轿了!” 文武班的院生立刻拨弄起手里的家伙,用来镇场的乐曲压住了台下观客们的笑意,引得他们安静了下来。 这种镇场曲就是用于重场之前,要让观客收了嬉笑,认认真真看到后面的重头戏。 那指挥的院生算准了时候,便一挥手:“陆先生!罗师姐!江师妹!叶师妹!唐师妹!上了上了!一个一个上!” 这献才台的后台是在木台的后侧下方,文角儿武角儿上下台,都是通过木阶梯走上走下的。所以每个人都是名副其实的“登”台亮相,,在一段激昂的锣鼓声中,五义士按照顺序一一亮相。 唐朱玲演的锦毛鼠最后一个登台,站在高达一丈的木台上,书院中一切熟悉的景色居然都变得截然不同起来。随着她整个人都站上献才台,脚下密集的人群映入眼帘,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油然而生。 无数道目光凝聚在一个人身上。 在这种情形下,要说唐朱玲一点也不紧张那是真话! “看好啦!本姑娘未来的女神捕,先在戏台上名震骊山!” 不过,由于五鼠排位顺序的关系,唐朱玲饰演的锦毛鼠,还得等前头四人一一亮相完毕,才有机会打出她的第一套亮相剑招。 在所有五鼠的亮相段子里,要属翻江鼠最为简单,比起钻天鼠的爬墙轻功,遁地鼠的游柱灵巧,穿山鼠的破石神力,翻江鼠上场亮相只需打一套掌法即可。如此简单的动作,令叶思雪在表演之余仍能捕捉到台下那张熟面孔。 龙七换上了一套青衫,混在了台下的院生之中。他的位置靠得极偏,叶思雪心中计算一下,就算他身上有伤,逃出山门也只需几个箭步而已。 “没有暴露之前倒是抢着想立些功劳,现在被州府轰了出来,便装模作样低调起来了,可这的确燕王殿下的意思。不论今日会出什么乱事,我都不能插手干预,只有什么都不做,才不会让按察使这只老狐狸看出破绽。可是”一套拳打完的叶思雪,踏着半月步嗖嗖嗖往台上的一角移去,同时出指一点,这一指引着台下整片观众目光微测,全部望向了下一个亮相的五鼠。 唐朱玲适时地长剑出鞘,潇洒的剑招行云流水般施展了开来,比起真正会武的陆凡菲c江姬芸来竟毫不相让,惹得台下观客们一阵叫好。凭借无数次地苦练,不会武功的唐朱玲,硬生生将一套戏里的动作,舞成了真正有侠味的剑法! 一时间,不论是学监朱千文c理学宫长玉全c按察使或是她那位水货叔伯赵管事,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像了这片雪白的剑影。 叶思雪也一样。 “祸乱花陵之事,他们已布置了数年,虽说龙七并未打探到具体计划,但可以肯定,今日之乱,绝不会像以往陵改之乱那样,只是院生之间动手罢了。今日这场校祭,必是不得善终了。”望着那团比她染后肤色更莹白的剑光,叶思雪的肩头忽感觉沉重了起来。 ———— “这位唐姑娘,倒却有几分魅力。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少年情侣血气方刚,也难怪你们少爷这一阵尽做些胡闹的事情。”只是远远望着唐朱玲的出剑收剑,赵管事便觉有种无法言喻之感。他半生戎马,如今又从商数年,见闻学识绝不亚于花陵太学那群老学究。可偏生望着那团剑影,赵管事总觉着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想不出半个合适的字。 “赵管事,您的茶又凉了。”三如在身后提醒着。 “是吗” 如此普通的事情,赵管事的回答却是一声长叹,因为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顾盯着献才台的他,竟已不觉得山风刺骨了。 “难得见到如此顺眼的丫头。”又一声更复杂的长叹,从赵管事的心中想起:“可惜楚王爷已下了死令,绝不能让少爷牵扯进这场乱局之中,否则老夫还真想帮你一手,可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回 到底哪里有危险说清楚啊! 《假·史记》——军察州牧名为平级,实则军察有直上天听之权,州牧举动,皆由军察暗中节制。陈汉儒商势大,各地商贾与文官多有“乡规”c“州规”,各地诸事按规行事,朝廷法纪鞭长莫及;再者白莲教余祸未尽,举众出山反陈复明不知何时。是以两代陈帝皆居安思危,重武抑文。军察监一州文官,另有“设卡”之权,战事起时,朝廷不及拨付军费,皆可由军察更改“州规”,增设官卡,收取来往行商之税,以充军资。 《作者的话》——上述知识,第三十三c第一百零五回,都有提到。 骊山山脚。 往日吉祥如意常用来监视的小饭铺,如今已经抵押给了一对夫妇。而现在,一笔大生意正让这对夫妇忙得满头大汗。 午时,打留香集方向来了一整队百多名官兵,一看便是上骊山参加花夜校祭的。为首一名参军包下了整个铺子,让将校们饮酒休息,士卒们就坐在饭铺外的林地里进食。幸好这些士卒身上都备着干粮,否则小小一个饭铺绝应不了百来人的伙食,只是尽管如此,招待将校们的酒水也已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饭铺老板正望着见底的酒坛发着愁,忽听官道上一声马嘶,竟是有商贩拉着板车停在了铺外。 那驾车的商人一身凉快的短打扮,就是头顶带着个斗笠,多半也是遮阳用。他仿佛是被斗笠遮住了视线,走到近前才看见了饭铺中的一干将校,忙干笑道:“哟!满座了呀,诸位军爷吃好,小的自个儿换地方吃去。” 东州商人连皇帝都不怕,唯独见着当兵的该麻爪。看着这位行商怯生生的态度,不论是谁都没有起疑心。 然而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御马无方,商人在挥鞭调马头时没控着力道,马匹往边上林子里多冲了几步,板车被林中泥石一颠,车上的货物就被颠落了一件。 “哐当!” 嘈杂却有些亲切的碎裂声,引得一大片士卒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一股诱人的酒香立刻飘了出来。 “哟呵!是酒!” 有几个将校立刻拍桌子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将官立刻拿起脚边的腰刀,撸起袖子往板车商人走去:“正好!这小店的酒几口就喝光了,兄弟们的酒虫正吊嗓子眼呢” 身后,一个披挂整齐的高个子将校立刻伸手一拉:“你做什么?” 别看那大汉身材壮硕,可高个将校一拉之下,那大汉再也无法往前跨出一步。大汉见状,只得回头干笑道:“王参军,反正他也要做生意,我这就去,给兄弟们买了他那车酒,他也早些收摊,咱们也解解渴,不是一举两得么,您说是吧?” “买酒带的是银子,你带刀做什么?”王参军可一点也没有笑的意思,他翻掌用力一压,将那大汉生生压回了座位上,随后掏出了个钱袋朗声道:“荆棘堡一向尊护商民,你们这些老兵油子,少给咱们军察干丢脸的事情!这酒钱从军费中扣,我去和主簿说。” 虽然语气严厉c手段也有杀鸡儆猴之嫌疑,可毕竟出了银子就是爷,王参军此言一出,这批军卒自上到下皆欢呼叫好了起来。 悄然地捏了捏钱袋,王参军忍住了为难之色,板着脸走了过去。见那商人犹自在安抚着马匹,王参军随意地伸手将缰绳一拉,军旅中锻炼出的手法与气势,立刻将马匹整得服服帖帖。 那位带着斗笠的行商连连夸到:“军爷好手段,军爷好马术!” 刚才那大汉立刻站起来喝彩:“王参军连塞外的野马都能单手压服了,还治不了你这头畜生?” 他一起哄,其他逢迎之词也接连响了起来,听得那商人把腰越弯越低。 王参军摇头苦笑,只将钱袋递到商人面前:“车上是汾酒吧?你自己掂量一下这包银子,不算以武欺商了吧?” “军爷哪儿的话,您慷慨解囊,大家都看在眼里呢,嘿嘿嘿。” 眼看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交易即将完成,可在递出钱袋的最后一刻,王参军的手臂突然一紧,下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低沉的质问脱口而出:“你的声音,我似乎在那里听过?” “我也看军爷很面善,或许这就是缘分,不如小的请军爷先喝一杯?哦,小的这车里不只有汾酒,有一坛十年窖的芦花酒,要不先给您尝一口?” 那商人嘿嘿低笑着,缓缓绕到了板车后面,那是一处一个所有士兵将校都看不见的所在,而自始至终,他的脸始终藏在那顶斗笠下面。然而,高个子的王参军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跟着他转到了车后。 “老李?!”一掩到车后,王参军立刻便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眼前这位穿着随意的人,正是他的老相识,花陵都府衙总捕头,失踪近一个月的李进! “老王。”脱下斗笠,李进的气色难掩疲惫。他并没有去应对王参军满腹的疑虑,反而开门见山道:“你带人上山,可是军察大人命令?” “你怎知道?”眼前这位旧识失踪了一个月,听说已列入了州府按察使秘密通缉的名单,更听说他与反贼白莲教扯上了关系。光是这些事情已足够让人头疼,现在忽然出现的李进,竟然可以一句话就点破荆棘堡内部才能获悉的军令,这更令王参军震惊不已。除了“你怎知道”四个字外,他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不可上山!”干裂的嘴唇已无法胜任贯穿前因后果的解释,李进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劝说道:“那是一个局,你绝不可带兵去花陵太学!” “为什么?”王参军只问了一次,就意识到了这样做的愚蠢:“你不能说?” 李进长吁一声,点了点头。 “那也恕愚兄不能从命了,军令在身,就算上头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王参军严辞拒绝的同时,两三个人的脚步声也渐渐接近,长时间躲在板车后的两人,终究是引来了其他将校。 李进顿时焦急起来:“王大哥!听完说,你不能” “这位行商!你长得很像我一位兄弟,他毒害反贼的嫌疑尚未清洗,你最好莫要学他惹祸上身。行了,今日今日王某眼中受了风,什么都瞧不清楚,你走!走!这批酒老子就是吞了!你有种的去洳陵都!在军察面前告老子一本啊!给老子滚!滚!” 王参军越吼越气,最后竟扯着李进,一脚将他踢地跌退数步。光是动脚似乎还不够出气,他又捡起地上的斗笠,发泄似的往李进身上扔去:“他吗的,真晦气!滚远点!别坏了老子的酒兴!” 等几个将校绕到板车后头时,李进已经唯唯诺诺地带着斗笠逃远了,只剩下王参军还在原地生闷气。他一指逃走的李进,怒骂道:“老子好心买他就,还他吗讨价还价!这些奸商,没一个好东西!” “对!对!可不是吗,没一个好东西!”来的几个人皆被王参军突然的暴怒吓住了,那个大胡子赶忙讨好道:“明儿回荆棘堡,咱们和军察大人说说,近日多设几个关卡,扣税扣死他们!您别动气嘛,喝酒,喝酒” “走走走!喝酒!”见李进已走得足够远,王参军也顺势下了坡:“别喝多了,一会儿还要上山抓反贼呢!红阳真祖被同伙窝藏在这花陵太学里,到时候都给我招子放亮点儿,别弄丢了这件大功!” 李进藏匿在一株古木之后,远远望着劝说无望的王参军,懊恼地闭上了眼睛:“我只是偷听到楚麟小厮的只言片语,只知道今日要出事,却连前因后果都一概不知,如此没头没脑的劝阻,我若是王大哥,也不会为此违反军令。那三如说,今日山上必有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到底是什么?玲儿” ———— 《五鼠闹东京》这戏,正演到最出彩的地方。 只见锦毛鼠愤然出手,左一绕右一晃,将包公的轿夫和护卫一一点穴。 张龙赵虎两兄弟大呼:“蟊贼,你怎敢伤害包大人,唔唔唔” 两人话没说完,锦毛鼠已经掏出两团白布,将他们的嘴巴堵了个严严实实。堵完还不忘道:“这是我白某人昨日换下的袜子,两位好汉尝尝咸淡?” 这段在野史中从未提到的荒腔,引得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别看花陵太学中都是些斯文正经的读书人,可是人欲被天理压得太久了,爆发之时反而更加放浪形骸。就连德高望重的史老夫子,也晓得喘不上气来,还不忘拖着身边的其他先生卖弄道:“据说南宋之时,狂生张也曾逼县官一尝罗袜,这是出处啊!哈哈哈哈!” 全场哄堂大笑之后,所有人更是聚精会神想往下看,也就趁着此时,一位本来站在玉全背后的仆僮,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按察使的身后。 “大人,学宫长问,可否开始了?”他的声音一出口,就淹没在了笑声之中。 按察使也仿佛没有听到,仍旧抚掌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啊!哈哈哈哈!” “玉学宫。”从按察使那处回来,小仆僮仍是压低着嗓子,用最简单的字眼传递着最重要的消息:“可以了。” 玉全同样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想着身边一众赤冠学宫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楚风土志》——“坊间对包拯斗太师一说,有许多分歧。有些戏文中太师姓董,但也有杨太师c于太师c甚至还有少数戏码是和姜太公斗的,但流传最广的版本还是董太师。” “可以了。” 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听见的人犹如变了一个人。 无声的巨鼓就放置在玉全学宫长的肚子里,而这三个字就是一阵雨点般的重槌,让玉全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急迫c兴奋c乃至狂野的气势来。 但是斯文的玉学宫长终究是克制住了这一阵阵疯鼓,他紧抿着嘴唇,连一个音都没有吐露出来,只是咬紧嘴角,左右侧过头,让身边一众赤冠学宫能见到他强行抑制住的诡笑。 陪同坐在猜魁台上的理事官约有十来位,另外还有几位隶属于听雨楼,讲究“唯认才学”的先生。或许是常年一派的默契,一见到玉全的信号,这些人立刻齐刷刷换了张脸。这些听雨楼中人平日都自律得很,连说话都压着嗓子,生怕有什么失礼之举。可这会儿却忽然活跃起来,就连拍手喝彩的动作显然激烈了几分。不仅如此,他们自己叫好还不算,甚至开始轮流离开座位,装着兴致高昂的模样,大声褒赞着台上的《五鼠闹东京》,还顺带拖住了附近隶属十德殿的几位先生,非要对方也跟着说好才行。 一部分赤冠学宫甚至跑到了贵宾落座的右侧猜魁台,与花盟会掌柜主动攀起交情来。 这些花盟会掌柜的儿女,几乎全都是少盟会成员,也就是常年在书院中受排挤的一拨人。若说实话,这些掌柜对花陵太学并无好感。像徐长功这些富家子弟,怎会是甘于受欺负的人,每月写诉苦的家书比功课字数还多,所以花陵太学对少盟会不善这件事,这些掌柜早就心知肚明。奈何这书院学监和东州军察是亲兄弟的关系,这些掌柜有意出钱出气,却终究选择了和气生财。 近些年,这些掌柜每每来参加花夜校祭,大多只是忍着气来走个过场,哪个会主动与书院的先生或理事官攀交?所以眼下挤过来的这几位赤冠学宫,掌柜们是一个都不认识,也没什么好感。可天下的父母哪个能拒绝人家对儿女的褒赞?这七八位赤冠学宫连自报姓名都顾不上,开口就对台上这场戏交口称赞。 “您是罗敬罗掌柜?虽说在下与罗掌柜虽未谋面,不过一眼就看出来了!令嫒在台上英姿飒爽,把那穿山鼠的豪迈演得既是入木三分,又不失清兰之雅,真是叫人看得心旷神怡啊!” “徐掌柜!听说上一幕哪曲开封调,就是出自贵公子之手啊!在下真是大开耳界,贵公子乐理上确有造诣啊!在下实在是按捺不住钦慕之意,这才冒昧打搅,勿怪,勿怪啊~” “张管事!您家三公子这侍卫演得可真是龙精虎猛啊!” “于副掌柜!后头笛子是出自您家那位吧?在下是分管男学舍的学官,算起来也是令公子的知音呢,所以一听就听出来了!” 就这样,分明是一片极不自然的举止,却因为一招打在“父母心”的弱点上,结果这些掌柜楞是没有一个能冷面拒绝的。虽然这些人老成精的商人们心中都有疑虑,可表面上依旧是客客气气地应承了下来。 钟牙花会的赵管事身边也站着一位赤冠学宫,只听他将唐朱玲夸了个如花似锦,仿佛是上下五百年才出的一位奇女子。赵管事对唐朱玲并不熟悉,只好尽量含糊以对,除了与如三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外,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人嘛,一旦说的少了,听到的自然就多了。 渐渐的,在一片赞誉之辞中,赵管事听到了越来越多重复的句子: “今日头魁,非黄字门莫属。” ———— “这玉全,他是想要欲擒故纵!” 正在虚与委蛇的赵管事能听出异样,那细心观察着听雨楼动向的朱学监自然也发觉了不对。他虽然不会武功,耳力也是一般,可莫忘了还有个白鹿道长在。这位武当高人不但能在嘈杂喧闹中听清那些奉承话,还能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将他听出的异样处悄悄告知朱学监。 朱千文只听了几句,便已看出了玉全这一手打的是什么牌。 “先高高捧起,再摔个粉身碎骨。好你个玉全,暗箱操作不说,竟还玩这种龌龊的手段。当年老夫真是瞎了眼,才会将一手创办的理学宫交到你手里。”老学监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盯着玉全:“不过,你既然已经将这些黄字门生捧得如此之高了,老夫索性就成人之美,让你金口玉言,一语中的吧!” 朱千文不经意地抬手摸了把胡子,看似望着戏台的目光,实际却似落花一样,有意无意地飘到了几位先生身上。老学监目光瞟到的那几位,尽皆是和听雨楼没什么干系的先生,感受到了朱学文的目光,这些人也各自点头示意。 一股暗流,就在这些来来去去的目光中,变得越发汹涌。 与周围的“自己人”使过眼色后,朱学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从前:当年为了制止少盟会与十德殿的争斗,朱千文苦思冥想,终于决定用“唯才是用”来终止双方的相斗。然而玉全登上学宫长之位后,却忽然背叛了自己这个恩师,将书院内斗推上了另一个高峰。至此数年来,花陵太学中三派四门互争不停,再也没有了从前恬淡求学的境界。 “好好一个学府,却被内斗荒废了数年光阴。今日,就算落得个不公之骂名,老夫今日也要让整个花陵太学的院生们知道,这出《五鼠闹东京》里想说的话,就是老夫要说的话。全院同心不分彼此,才是我朱千文治学之道。只要今日黄字门夺得头魁,罗念秋这女娃也就有了更改校规的机会,到时候老夫自会安排她提出合适的谏言。玉全,今日之后,你这强行将院生分为三六九等的听雨楼,就将不复存在了!” “朱兄这双目中的精光,贫道是多年未见了。那是当年你我还是求学赤子时,朱兄谈起将来抱负时的目光。看来今日他决心已定,这黄字门夺得头魁的事,也算是无从更改了。”从远处斜角里望着朱千文,白鹿道长心中却无一击必胜的把握:“只是暗中联络所有与听雨楼无关之人,以学监之权,将黄字门推上头魁之位,正式与听雨楼反目成仇这一招单刀直入,总让贫道有些忐忑,这玉全反客为主压制了朱兄多年,可会如此简单就范么?” 自然不会如此简单。 不论是朱学监也好,白鹿道长也好,在这一刻,他们的目光都局限在了听雪楼头子——玉全一个人身上。 白鹿道长空有一身已入化境的内功,可以听清极远处的细小声音,却也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猜魁台的这些大人身上。若是他能分些心神到台下,或许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会不甚相同了。 在朱学监一党的疏忽下,玉全布置在台下的动作,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逐渐完成着 ———— 就在台下几路大仙各显神通的时候,台上的第二幕正演到好看的地方。 《五鼠闹东京》这一典故本就不复杂,经过了楚麟的几次修改后,更加是简洁明了了。第二幕表面上是“五鼠登场,玉堂拦轿”,但其实每一位女五鼠上场亮招时,嘴里都有一段念词,五段念词拼接起来,基本就将“无德太师一手遮天,迫害无辜家破人亡”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或许是带了些私心吧,锦毛鼠一角在经过楚麟的润笔后,成了一个有几分偏激的人物。 此刻,唐朱玲已说完了轻佻的词,按照戏本,她的神色已逐渐肃然了起来:“百姓水深火热,朝中哪有好人来!什么铁面无私?什么夜审阴案?只怕都是你包黑子自抬清名的手段罢了!” “包拯只知有罪无罪,不论清名污名。包拯是什么官,自有百姓公论。”蛟壬也配合地收起了戏谑腔调,躲在“一块轿子”背后,一字一字严正地回答:“倒是白少侠拦停朝臣官轿,除非喊冤c护命c急驿等要事,便少不得一件重罪了!” 唐朱玲打起精神,手腕震出一朵剑花:“狗官安敢大放厥词?可知白某利剑离你只有寸许!我若递剑” “你若递剑,我包黑子无非就真的去阴间走一遭,查出几处人命冤案也好;不过你白少侠与陷空岛诸位豪杰就难逃一个逆反之罪了。”蛟壬谨慎地控制着声调:“届时,‘五义’之名,皆成笑柄!” “你好,我白某并非怕你,只是很想知道,你包黑子究竟是真的无惧生死,还是装腔作势。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有冤情,拦官轿就不算罪过么?白某此间正有一桩天大冤情,只是事涉当朝太师,看你这铁面无私敢不敢接状?!” “罪行不论贵贱,只要白少侠有真凭实据” 台上,唐朱玲与蛟壬对戏的声音越来越响,听得朱千文学监不住点头。全篇戏文中“强调公平”的隐喻,就是在这段对戏中才初见端倪。见时机已到,朱千文悄然做了个手势,与他说好的几位先生立刻会意,对台下的几名得意门生也示意起来。 那几个心腹院生得了指令,立刻在下头人群中造起势来。 “此戏颇有深意啊!古今真理确实如此,对错从无贵贱之分,就算在下是天字门生,也有做得不如黄字门师兄弟的地方,你说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回 塑料兄弟情 《花陵百科·花性篇》——亚目菊原生于阴山之北,开花时百兽退避,若是吸入太多花粉,便是老虎也得倒头大睡。 说起来,这段不为人知的花陵太学内斗史,也称得上一句“千变万化”了。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少盟会c十德殿”两派之斗,双方一为商贾c另一股为守旧势力; 朱千文做了学监后,弄巧成拙扶植出个“听雨楼”来,于是变成了三派混斗; 为了调转移矛盾,朱千文又在玉全的怂恿下,将院生按文采分为了“天地玄黄”四门,于是四门之间又有了混斗; 到了今天这个“娱仙日”,朱千文又做好了全盘推翻的准备,誓要将三派四门统一待遇,消弭书院中的一切不公。而玉全与他背后之人,也已经摆足一点就着的火药,将整个书院推向大乱之势。今天,花陵太学的内斗又回到了最原始的结构,成了朱派与玉派的双方斗法。 台下,朱千文安排的院生正在大肆传播“一视同仁”的观念,十几名朱千文亲自教授的院生,一边在台下人流中穿梭来去,一边不时用各种好话褒奖着黄字门生。他们走到哪儿,哪里的喝彩声便热烈一些,随着这些院生的活跃,台下三门院生的心中确实起了变化。 朱千文的手法的确没错,少年书生多是外冷内热,极易应势而动。不少三门院生原先确对黄字门生颇为鄙夷,可如今台上精彩纷呈,台下又有风势主张,一时间不少三门院生心里也不禁冒出这样的想法来:“就算与这些黄字门的同学合用一间教室,也不是那么不堪忍受嘛?” 仔细地分辨着台下的那股“势”,并最终看出“势”已被导向利处后,一整天都在假笑的朱千文学监,终于露出了一些真正的笑意。对于这位年近古稀老学监来说,他已走过了太多的弯路,对这座花陵太学已积累下了太多的歉意。 “我朱某识人不明,一错再错,九泉之下早已无面目再见到诸位花陵太学的师长c师兄。玉全倒行逆施,祸乱书院。老夫只懂得琴棋书画,空有一番玉石俱焚之决心,不知始终不知该从何着手。天可怜见,居然送了唐麟这块璞玉过来,让老夫这一回,终于有了机会。希望这一次这一次” 朱学监的胡须被一声长叹吹得飘浮起来。 台下造势进行的越是顺利,朱学监的感慨便越深。他早已定好,一旦玉全下了位,“听雨楼”三个字从此就要在书院消失,至于理学宫,平日师生吃穿用度少不了人照顾,自是不能一并取缔的,只是下一任学宫长要选个 要让四门院生待遇相近,彻底杜绝内斗之患 要在隐退之前,留一个太太平平的书院给后人 山风仿佛也被台上的戏目所感染,变得更加活跃了起来,老学监的双眼在清香的疾风中,逐渐湿润了起来。 然而,也正是这份过于善感的决意,让朱千文遗漏了许多眼皮子底下的细节。就在他安排的院生在台下大唱“四门一家论”时,玉全那一方的棋子们同样活动着,他们也四处穿梭在台下的人群中,暗中散播着另外一种说辞 ———— 按照民间最传统的演法,在这段戏中,五鼠拦下轿子后,是要先逼出包拯,然后由五人分别口述董太师欺压良善的事情,这样才引得后面几幕包公与太师斗法,最后使得开封府与五鼠同心协力。 不过楚麟当初替他们润笔时,总觉得这段戏过于平淡,于是便根据几位“女五鼠”的能耐,将戏码做了些修改。 台上,作为豪侠的五鼠并没有啰啰嗦嗦细数太师的罪过,反而是由老大钻天鼠展露了一手功夫,将一封秀才的血书隔空射入包拯所在的官轿内。 献才台上两人相隔也有二十步以上,这丝绢轻轻薄薄没什么重量,叫陆凡菲就这么轻轻一掀,便如利箭一样射入了“官轿”之中。虽说这丝绢是吸了水加了重的,可要做到陆凡菲这般,其中的巧劲也甚是厉害。她这手一露,连台下传着话的诸位“小鬼”都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一时间整个中院尽皆欢颜。 ———— 震天响的叫好声中,花亭里那个昏迷的主也终于醒了过来。 捂着倒地时撞痛的后脑勺,大吉艰难地翻过身,却一连几次都没能撑起身子。或许是在石砖上躺了太久的缘故,刚一醒来的四肢还酸麻的很。刚醒来的大吉连眼睛都睁不开,胡乱伸手摸了几下,四周竟是平地,连个搭手借力的地方都摸不着。幸好,身边有人帮忙拉了一把,大吉忙借力站起身,却很快又踉跄着坐上了一旁的排椅上。坐实之后的大吉喘了一会儿想要道谢,张开嘴却马上闪了舌头。 “少少爷,你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扶着大吉就坐的,正是一身书院青衫的楚麟。 自从楚麟固执地陪同唐朱玲卧底进花陵太学后,大吉没一天不替这位主子担惊受怕,可今天终于面对面时,这股“惊怕”开始有些变了味。 应该这么说,自从楚麟发现大吉昏倒在地开始,这次见面就开始有意思起来了。有意思在什么地方呢?大家和我一起看楚麟的手,此刻楚大少爷的手上,真捏着一块手帕。 不是那种轻轻的捏,也不是叠整齐的手帕,是真真正正用力紧攥,已经被捏成烂布球的手帕。 “你这条手帕,上面怎么有药味?”大吉既然醒了过来,楚麟再也没有耐性,立刻单刀直入问:“是什么药?” “我少爷” “莫要骗我是安神的香料,玲儿和我成亲虽不久,可正好教过我亚目菊蜜和迷药之间的区别!我刚才离着远远地闻到一些,人很快变得困倦起来。”楚麟说着,将一根带着牙印和鲜血的手指竖在了大吉面前:“若非以痛相激,只怕刚才就倒在你旁边了!告诉我,你来见我,为什么要在帕子上喂迷药?” “啊?!少爷你的手!” 大吉从小把他伺候到大,哪见过主子鲜血淋漓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扑上去就想要包扎。可楚麟却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将大吉稳稳摁在座位上,只是冷声逼问:“今日你来,应该是要告知我,程师父和赵师父在外头查到的消息。可你与我见面,手里却捏着一块喂了迷药的手帕,是为什么?” “小的是怕路上万一有什么变数” “你还骗我?” 楚麟说到“你”这个字时,几乎是用吼的,将大吉整个人吓得一颤。此刻他的手仍按在大吉肩上,察觉到他被自个儿吓颤,楚麟心中一软,后头三个字已然换作了失望轻叹。他再想好好追问时,却忽然看到大吉两眼通红,喉头哽咽个不停,竟是破天荒地用满脸怒色瞪向了自己。 然而主子虽消了气,仆从却发火了。 “还不是因为少爷你不知自重!”大吉不敢强行睁开楚麟的手,却也抬起头大声叫了起来:“千金之体不亲身犯险,王老爷从小就教您,教了大吉都背出来了,可您呢?主忧臣辱,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办不成,要少爷亲自涉险,弄到满身伤痕?啊?啊?!” 看着头一回对自己吼叫的大吉,楚麟反倒有些不敢直视他那双兔眼睛了。 自从与唐朱玲约好三日后有话要告白后,楚麟已然预料到一些凶险,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彻查起花陵太学来。即使再如何不想与家族扯上关系,他却还是抽空下了趟山,让吉祥如意四个去找钟牙花会赵管事,由钟牙花会再出一笔巨资,交由宥辣子,用来彻查“理学宫学宫长玉全”这个人。 钟牙花会说白了即是楚风花会的一支旁系,同是楚王安插在花盟会中的势力。七王会皆非单打独斗,各家势力或多或少都有旁系作支撑,当初唐朱玲以“钟牙花会唐小姐”的身份进入花陵太学,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当安排好了一切后,由于见到了吉祥如意,楚麟久违地放松了下来,结果一个没注意,在让大吉帮忙换衣服时,他那在山道上刮的一身伤痕便漏了出来。当时大吉就如酒意涌头一般,险些没说出以下犯上的话来,被二祥三如两个尽快给拉走了。楚麟实在没想到,他在写信给大吉解释过之后,他今天居然还敢做出这种偏激之举。 “所以你今天过来见我,不是为了告诉我玉全此人的底细,而是想要弄昏我,然后把我带下山,带回去带回王府去。是么?”提及王府,楚麟肠胃猛得一阵收缩,连扳住大吉肩膀的手掌都不禁发起力来。 刚才还一副热血忠臣模样的大吉立即低下了头。 正因他是从小跟在楚麟身边的人,所以他才能听出刚才那句话中,楚麟已表露出了触及底线的真怒。 又是发力一推,楚麟制止了想要跪到地上的大吉,望着他眼眶由怒赤转为泪红,楚麟也撤去了心中隐藏已久的怒意,轻轻拍了拍他肩头,问道:“赵师父查出了极为凶险的事情对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回 黄雀之后更藏猎手 《对象日记》——宣威军分为风花雪月四营,程师父曾任花字营掌旗,赵师父则是副掌旗。 从小,楚麟身边能说上话的人就少得可怜,在内,就是吉祥如意四兄弟;在外,就是以程邢为首的宣威军一众部将。小时候楚麟就是个闷性子,别人家男孩儿十多岁正是最野的时候,楚麟却是甚少外出走动。除了除夕拜祭祖庙,楚麟唯一的外出,就是去宣威军当年的驻地学骑马。 说是学骑马,其实在程邢的包庇下,那群宣威军的将校一个个都对他颇为疼爱,什么乱七八糟的能耐全都往楚麟身上灌了些,就连那柄火铳,也是当时从宣威军中取的。若非他生性好文不好武,只怕现在已是个独领一军的少年将帅了。 也正因为如此,楚麟才能肯定这个推测: 花陵太学,就要出大事了。 这条加了迷药的帕子,显然不可能是大吉一个人的主意。当楚麟闻出迷药的味道后,他就清楚了一件事情——尽管自己的命令是彻查书院派系斗争,但是吉祥如意和赵管事——这些自己身边最能信任的人——却已经暗中达成了一个计划,不惜迷昏主子,也要将他带离这个花陵太学。 大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人,他的忠诚毋庸置疑;赵管事是程邢拜过把子的兄弟,与楚麟也有师徒之谊,他也不可能会背叛楚麟。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 如果此次的暗查,触犯了朝中某股大势力,那以赵管事的老谋深算,断不会做出指使大吉迷昏自己的事儿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事出紧急,紧急到既没法解释c也没法顾虑到小节,紧急到不惜用药迷昏也必须带走自己的程度。 “赵管事和吉祥如意他们,到底查到了什么”楚麟自问是个写过不少戏本的人,荒诞精彩的事情不知写过多少,可这一会或许是关心则乱,他思索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在这全校大庆的日子里,会有什么紧急的危险。在碰了几次壁厚,楚麟放弃了独自的思索,催问道:“大吉,告诉我,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宥班主今天本该再来见我一次,可她一直都没出现,一定是被你们拦下了,是不是?” “少少爷,您怎么知道?”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知我,我能不知你么?你自小就懂得分寸,若非事出紧急,你断不会用这法子来救我。而你们拦下宥班主,就是希望我连内幕都不知道,就此退出花陵太学这场乱局到底是什么内幕?玲儿!你们没有准备把玲儿一起带走!为什么?” 楚麟是深思熟虑的性子,片刻间便想到了事情的关窍,这段话他说得又急又快,让习惯了他慵懒语速的大吉瞠目结舌,竟忘了三如与赵管事之前再三的嘱咐,将那些“绝不可说出口”的话,磕磕绊绊地透露了出来:“少爷少夫人不,唐朱玲她是” ———— “铁面无私,真的是铁面无私!想不到包大人真的敢当面状诉董太师!五弟,咱们真的小看了包大人的气量!” “大哥,我们兄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后自然少不了当面赔罪。可董太师明日寿宴的帖子已然递到了开封府,听说还是跟着圣旨一道传过去的,这是明摆着逼着包大人赴宴呐!我担心董太师他” “四弟,包大人可有说过会赴宴?” “此事我已与张龙赵虎两兄弟说过,董府的密室机关图,我也送了过去,不过看两位的反应,包大人这寿宴是去定了。” “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包大人是何等气量,那叫偏向虎山行!” “如此豪胆,我等该当舍命相陪才是!” “二弟说得对!” 戏台上,第三幕的转圜戏码以到了关窍之处,这一段台上就剩下五鼠互相对词,将最终幕那场“太师府之战”好生渲染了一番。俗话说“宴无好宴”,按照楚麟的说法,戏文演到这里,台下多半早就猜出结局势必是一场恶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的透露天机,让观者既紧张又期待,反而更获佳评。 楚麟所料的确不差,三幕一演完,唐朱玲等五人下台后,只听外头台下的喧哗根本没有因为幕间而停歇,反倒越来越响了。 “大家听,诸位师兄弟们都闹腾起来了呢!”江姬芸一边整理着袖口的绑绳,一边兴致盎然地打着气:“还有最后一幕,咱们都精神起来,好好大战一番!” 罗念秋不忘提醒到:“诸位台下团结一致倒是好事,不过这最后一战绝不可缺了气势,诸位演太师府护院的师兄们,稍后念秋若是有无礼之处,在此先赔罪了。” 她这么一提醒,诸人连忙先酝酿起了各自的情绪,饰演太师手下的数名院生立刻走到了一边,不再去与“那些好人”闲谈搭话,以免到时候缺少了“不共戴天”的敌对感。而五鼠c张龙赵虎等人,则也自觉地站到了另一侧。 见到这些学生如此周全的准备,陆凡菲不禁有些感慨,她刚想要称赞几句,一转头却见饰演包公的蛟壬还在和演“董太师”的院生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禁气恼道:“大家都在临阵蓄势,你们两个群龙之首倒在这里勾肩搭背起来了!” 蛟壬转过一张黑脸笑辩道:“你们一会儿都是有武戏的,我和董太师又不用动手,就不必了吧?” “那也不行!”唐朱玲二话不说,上去就把蛟壬往“好人”那一方拖:“最后一幕你是单刀赴会,应该紧张才是,不许说笑!” 蛟壬立刻抓住唐朱玲口误不放:“怎么是单刀赴会,不是有张龙赵虎一干护卫么?” “那那展昭也不在嘛!”唐朱玲笑着强辩:“你个包公身边没了御猫,就跟大鹏没了翅膀一样,该有些赴死的绝然才是嘛!” 这出戏里,为了凸显五鼠的英雄本领,楚麟彻底把“展昭”从戏中给砍了去。所以唐朱玲这句虽是强辩,到也有几分的道理。 说话间,蛟壬已被唐朱玲拉到了其他四鼠身边,他正好调笑道:“我有五鼠,胜过御猫嘛。” 谁料叶思雪毫不给面子,见蛟壬一张笑嘻嘻的黑脸近在咫尺,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害得他尴尬不已。 唐朱玲见状赶紧装作要说悄悄话,把叶思雪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思雪,你还是受不了他的黑他的妆容吗?” 这一问完,唐朱玲也自觉问了句废话。叶思雪肤色偏黑,怕是从小没少受嘲笑,见到旁人肤色如此,只怕也多少牵动了一些心中旧伤吧? 想到这儿,唐朱玲又玩起了声东击西的老把戏,她突兀地话锋一转,将手上的仿剑一拔,对叶思雪道:“幕间还有些时间,思雪,五鼠里就咱们俩不会武功,趁这机会,咱们再温故一下步法手势!” 唐朱玲这提议来得又突然又生硬,罗念秋等人倒是看出她的意图,都选择了闭口不语,反倒是蛟壬还嫌不够添乱,又往前几步劝说幕间时间不够,直看得罗念秋c江姬芸c陆凡菲等一干人摇头不已。 “所以说,不要仓促加练,万一你们拉我干嘛?” 这边蛟壬还想“苦口婆心”一番,江姬芸和陆凡菲已一人一边扳住了他的肩膀。在无数嗔怪的眼神下,明明功力足以抗下二十个江姬芸的蛟壬,就这么乖乖被两人押着走远了。 唐朱玲则有意无意用身子挡在蛟壬和叶思雪之间,接着怂恿道:“来吧思雪,一起练,就从闯太师府那一段开始!” 她看似兴冲冲的提议,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 就算眼神再不好,她也从叶思雪眼神中看出了“多管闲事”四个字。 唐朱玲心里不断懊悔:“唐朱玲你多什么事儿嘛!最后最重要的一幕就要开演,你却把思雪的心情都给坏了,一会儿万一台上出了瑕疵可怎么办?你看你看嘛!思雪眼睛一直在骂‘多管闲事’呢!” 幸好叶思雪还是给面子的,在静静地望了唐朱玲片刻后,她的仿剑终于也缓缓出鞘,在唐朱玲的引导下,两人一步一剑地演练起稍后要做的招式来。 然而就在唐朱玲自以为风波过去时,一句蚊蝇般的问罪声传了过来:“方才这一闹,我身上平白无故多出流言蜚语。” 不用四处看,她也听得出那是叶思雪压着火的声音。 原本一脸英气的锦毛鼠,转眼间露出了一张苦瓜脸:“对不起嘛,思雪我错了。” 望着一句借口也没找的她,叶思雪也没再追打下去,只是缓缓眯起了双眼,藏住了其中的许多许多 一时间,献才台下方的候场之处安静了下来,唐叶二人安静地练习着剑招,徐长功精心调整着琴弦,其他人或闭目养神,或暗自做着准备。这种安静与外头的嘈杂声一道,形成了一种极为敏感的对比,随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罗念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出了什么事?” ———— “学监大人!黄字门早已被各位定作头魁,我其他三门只是走个过场,这是真的吗?!” “想不到这场校祭,竟是如此笑话!” “还我公平!” 愤怒c不甘c不敢相信。 是的。 就在这短短的幕间一刻,外头的“势” 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回 这猎手的箭又准又毒 《拳度百科》——寿诞唱礼,意为富贵或官宦人家过寿时,为彰显主家与客家派势,会安排管家在门口迎宾,将宾客的衔名与礼品高声报出。 整场混乱来得毫无征兆,始于唐朱玲等人下台之后,到现在半盏茶时间不到,已成了无法制止的抗议洪流!就好像一堆火药囤在那边,从鸦雀无声到惊天动地,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若是把猜魁台上诸人脸色看做是花,那此刻的台上直如百花齐放一般了。不少花盟会掌柜——也就是黄字门生的长辈——皆是面色赤红,欲要斥骂又不敢亲犯众怒;十德殿的先生们面色发黑,既诧异于这消息的真假,也为诸位院生如此无礼之举而羞愧;另一部分人则面色红润姣好,大有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比如玉全和按察使;至于朱学监,一个字,白。 望着台下突然掀起的混乱,朱千文整个人如泥塑石雕。背后的小僮见他模样,战战兢兢地转到前头一看,吓得腿一软倒在了猜魁台上。只见朱千文面色惨白,唯有双唇深若紫黑,整个人全然没有了活气儿,就连出入的气也像是停了下来。为了能看穿这片变化的局势,老人家一瞬间耗尽了心力。可笑的是,朱千文殚精竭虑,思索到几乎停息,却仍旧无法明白洪流咆哮的源泉!僵了半天,他才如放弃一般,转动起那张惨白的脸,看往了玉全所在的方向。后者正在那边好整以暇地品着茶,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混乱,彻底地视若无睹了。 “理事官一个都没有出面弹压,他竟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么?身为学宫长,你就由得场面这么乱下去么?就为了扳倒老夫扳倒老夫”到了这时,朱千文嘴角一抽,僵硬神情终于有了第一次动静。他意识到了两件事:“是了,今日之乱,矛头全在老夫一人身上,在众多贵宾面前如此失态,这学监之位怕是连明日都撑不到了吧?哈哈哈哈也好,老夫这种百无一用的书生,又何必雀占鸠巢呢?这些年老夫始终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易就被玉全架空,这么奋力挽回却一事无成原来都是老夫没有看清自己的愚蠢啊,精心准备的一切,反倒被玉全借力打力,生出如此大乱。糟蹋了花夜校祭,老夫万死万死” “朱兄!” 就在朱千文意识模糊的时候,一阵厉喝令他警醒了过来。紧接着,一股暖意自背后流入体内,朱千文模糊发暗的视野这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出声救人者,自然是武当白鹿道长,乱象刚生时,他虽也略有诧异,却因多年修道之故,始终方寸不乱。接着,白鹿道长便看见朱学监背影竟有摇摇欲坠之相,知道他是突逢骤变心防失守,这才不顾局面,立刻运起轻功来救人。 白鹿道长数十年功力,这份轻功收发自如,如一朵祥云一般飘然落在了朱千文背后,位置连一步都不差。台下百千目光本就集中在朱千文一人身上,白鹿道长这手一露,到是让下头众院生一愣,嘈杂声顿时轻了几分。紧接着,朱千文安排好的人抓住机会,你一句“学监你没事吧?”,我一句“成何体统”,将乱局又压下了几分。 反观朱千文那张脸,虽然经白鹿道长内力支撑,却仍旧惨白得吓人,即使远看也瞧得出随时有昏倒之虞。下面那些闹事的皆为天地玄三门院生,此刻这些人虽然大都心中不忿,但毕竟一个“师生之名”压在头上,一个院生若是将学监气得昏倒,这事儿传将出去,就算院生再是有理,从此也难逃一个“不孝”的大罪,这顶帽子可是读书之人宁死也不愿带的。 就这样,局面极为突兀地失控,又同样突兀地暂时平静下来,不论义愤填膺的c劝阻帮腔的c煽风点火的,都看在朱学监的“脸面”上,一时停下了动作。虽说那股有如实质的怨气毫无散去的迹象,可谁也不愿为了出气,而脏了自己的名声。 下头这片微妙的局势,在白鹿道长眼中好似一片虚无,他淡然撤去双掌,问道:“朱兄,如何?” “无无碍了”急怒攻心这种险情,深厚内力是能救的,可心如死灰这事儿却没辙了。恢复过来的朱千文神思依旧有些恍惚:“只是这场校祭已然成了笑柄,花陵都与州府贵宾皆在,连瞒都瞒不住。花陵太学金匾已损!或许老夫这条命舍在此间,更能有个交代啊” 听着朱千文虚弱嘶哑的呢喃,即使满腹道论的白鹿道长也一时没什么话好劝。 在大陈,生与师争并非倒行逆施,可方才台下为之哗然之事,确确实实到了令花陵太学蒙羞的程度。 花夜校祭一年一度,本就是地位极高之盛世,何况今年的献才头魁还与往年不同,在朱学监“金口玉言”的添彩下,今年的头魁甚至有权更改校规,亲手替自身所在一门谋福。 谁将夺魁? 这个问题早已成了所有院生心中的一团火,从“花夜校祭提前举办”的消息公开开始,就一直在所有人心中灼烧至今。“黄字门已内定夺魁”的传言一出,无疑是在这把火上添了一捆炸药。 而撒出这捆炸药的人,自然只可能是玉全。 “玉全,究竟是为何啊!”朱千文已没了抬头瞪视的力气,只能无力低嘶着:“我原以为他他只想在四门内斗中获些厚利,可如今看来,他是要毁了整个花陵太学啊为什么为什么” “朱兄!静心凝神!”白鹿道长见势,赶紧又贴住朱千文后心输起内力来。不过这位走过江湖的老道长,可比读了一辈子书的朱千文要精明的多了,虽然用内力护住了朱千文心脉,却并未彻底顺导他的气息,让朱千文维持在了一个半昏半醒的状态:“朱兄,对不住了。此间台下随时会生变,朱兄面如金纸,反倒可镇住风险,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福?福从何来?大祸临头” “未必是大祸。内定之流言已然传开,若朱兄再要强行将黄字门生定为头魁,自然是会触犯众怒,酿成大祸。”白鹿道长传音入密:“为今之计,只能从其余三门中选出头魁,再严惩布谣之人!若能如此,这场乱局方能如鸿毛般落下帷幕。” “可是这样一来,四门之间的隔阂哎?老夫怎么没有想到?”在源源不断的内力支撑下,朱千文紧如箍铁的脑袋渐渐恢复了活络:“玉全用这招逼着老夫令选头魁,老夫也可以用‘追查谣言’之事,逼他下了学宫长之位啊!是了是了!只要玉全一党倒台,消弭四门隔阂一事,大可徐徐图之!不错老夫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咣咣咣!” “贵客到!平南侯府送来寿礼!淮江玉琴一把,九仙阁南极仙翁雕一座!祝太师寿比南山~~” 随着后台高亢的戏调响起,献才台上的《五鼠闹东京》最终幕依旧准时开了场。大概是花仙保佑之故,方才在后台的诸人只听得前头一阵嘈杂,却不至于得知详情。几位登台的角色依旧抱持着初心,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坐念打唱该怎么演还是怎么演,依旧将整出戏目塑得引人入胜。 第四幕这太师府一战,罗念秋等几位少盟会成员不惜求动了家中出资,将这最终一幕做足了排场。 上台的数位“大官”均穿着宋时的官袍,绣图与花铃皆为真品,略懂宋史之人——例如史老夫子——只消看一眼便如中了魔般,只剩下喃喃赞叹;而太师府还有几个“下人”,他们手中各举一面红纸旗,旗上皆用烫金印着与“寿”有关的吉诗,几面纸旗一展,整个戏台一片金光灿烂,着实令人目不转睛。 就算现在台下正在互殴,看到这般精彩的开场,多半也会停下手来。 那些原本气愤喧闹之人,本就担心气坏了学监身子,早已有了大事化小之意,如今正好顺着这个机会,一个个重新为献才台喝彩起来。见状,白鹿道长笑着抚起长须,朱学监也松了一口气,两人互看了一眼,心中皆道逃过了一劫。 “诸位贵客,世人皆道我仕人手无缚鸡之力,阳刚不足。如今可知,我花陵太学诸生血性否?呵呵”缓过来的朱千文立刻端起酒杯,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向贵客那一方遥遥敬了一杯。 方才他几乎晕厥,靠内力堪堪救回,这是每个人都看到的事情,然而局面已然重新受控,所有宾客这会儿全部失了忆,与朱学监遥遥碰了个杯。 一股酒意让朱千文的脸回了几分血色,老学监放下酒杯,有意无意地往玉全处射出一眼:“玉全,你竟丧心病狂至此。老夫就不信,你这煽动之举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待此番校祭事了,老夫定要顺藤摸瓜,让你原形毕露!” 像是完全读懂了朱千文的脸色一样,学宫长玉全的表情上,逐渐浮现出嘲讽的笑意来。 “老书呆子闹了这么久,至今却连敌手都分辨不出,你如何斗得过我们?可怜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要花陵太学大乱的人是谁。还有这副自以为扳回一城的样子,真是滑稽啊。我实在是迫不及待想看了,过一会儿‘那些人’出来,你这老书呆子,会吐多少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回 老狐狸们 《百远山剿匪记——后记》——“……最忌惮的该是白阳宗反贼。此宗豢养数株‘毒草’,精通木术,我大军常遇毒袭,困苦不堪。其宗主雪十一娘更曾为花仙庙高徒,配之花药匪夷所思……” 《作者的话》——堕入邪道的花女,被人称作‘毒草’,本信息第七十七回中曾有提及。 从始至终,朱千文没有向第二个人报以过敌意。或许在他那个时代,没有一本书里会出现玉全这么阴险、疯狂、卑鄙的小人。所以朱千文既没有学过该如何与他斗,更没有留意,到玉全身后那小僮早已往按察使处跑了五六次。 “大人,玉学宫长回报,一切皆在计划当中……哦,小的多嘴了,大人自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那小僮自责了一句,便小退一步不再言语了。 “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奴才,你还真是和玉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言行都是如此谨慎。”按察使的心情显然好得很:“本官只怕你们如此谨慎,等会儿演得不像,下头没人喝彩,那岂非辜负了本官一番精心准备?” 听得这近乎逗笑的语气,那小僮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重新上前一步低声凑趣道:“大人尽可安心,我听雪楼一众理事官、教书先生还有心腹院生,近五十人早已安排妥当。只消最后一轮天字门院生献才结束,即可全力推举……” 说到这,这位小僮更谨慎地压低了嗓音,但他眼中的狂意却肆无忌惮地流露了出来: “推举黄字门生为今年的头魁!” “好!哼哼哈哈哈……” 台上,蛟壬饰演的包公已然登场,正不卑不亢地与太师打着花腔。这一幕正邪摊牌,蛟壬也收起了诙谐,姿态义正言辞、戏词句句嘹亮。虽然台下鸦雀无声,可按察使那不能自已的低笑声,还是彻底被蛟壬的声音掩盖了住。 ———— 正在此时,献才台背后不远处,花亭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惊呼声,同样淹没在了蛟壬敞亮的嗓门里。 “学宫长是得了癔症吗?竟然这么做?!”不禁失声的楚麟慌忙用拳头压了压唇,又低忖道:“先找人散播‘黄内定’的流言,随后再带领听雪楼一干人力挺黄字门,顺势让头魁扣在玲儿她们头上,坐实了‘内定’流言……这么一来想不乱都难了。” “就是这么回事。”一旁附和着他的正是大吉:“按照规矩,猜魁台上那些贵宾,每一位都有‘猜魁’之权。如今那位玉学宫长的听雪楼本就占了不少席位,再加上花盟会那几位掌柜……” “无论掌柜们能否察觉到异样,终究是要支持自家晚辈的。”楚麟紧捏着拳头思索道:“这样一来,五成以上的贵宾支持黄字门,‘内定’一事板上钉钉,朱学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少爷说得对,就是这样……” “不止是这样。”楚麟摇了摇头:“若只是院生闹事,毁了一场校祭,你们和赵师父不会这般铤而走险,不惜用上迷药也要把我带下山。那个玉全学宫长究竟还有什么后手?!” 被楚麟问道这一茬,大吉又不干脆了起来,听得外头戏目越演越往后,想到唐朱玲、蛟壬和一干同学都深陷漩涡中心,楚麟一双眸子几欲喷出火来。大吉对楚麟了如指掌,唯独没见过他这种样子,吓得赶紧交代道:“他们还安排了一些……原本赵管事还没打听这么细,可是刚才我……我看见那些东西就在这里。” “这里?!”意识到大吉所指就是花亭,楚麟忙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火药?” “不是……”大吉低下头,竟露出了一丝羞窘之意:“是把我吓晕过去的东西。” ———— “荆棘堡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山下了吧?”猜魁台上,按察使吩咐着身后的小僮:“王参军还是那般恪尽职守呢,你去山门处拦一拦,莫让这步棋走得太早。就说白天院生太多,贸然出兵怕惊动了白莲贼,万一他们被逼急了,伤了这些学生,那可就不好了。让王参军等到天黑时,再上山来看戏。” 这位小僮又是另一人,他原本就跟在按察使身后,并非伺候玉全那位。如果唐朱玲凑得够近,她应该还能够看出,这位小僮就是当初送红阳真祖去甲字院的那位州府密探。此时,这位密探已经剔去了胡须,染白了肤色,三十多岁的他穿着仆僮的衣裳,看着已无多少破绽。 不过他一开口,声音还是比“童子”要浑厚的多,只听此人用谄媚的声音说道:“师父,您用这些话贬低我教,弟子实在说不出口。” “哈哈哈,你可莫学玉全那只哈巴狗,只会逗笑上头的人,是夺不下江山的。记住,除非这大陈换了主,否则你要叫本官‘大人’,而你则是新上任的州府密探龙影队的队长,狄平清。” “是……”狄平清那张“老”脸上微露惭色:“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拦住王参军的队伍。只是,不知大人觉得,他什么时辰上山合适?” “何必约定时辰?待山上出了人命,自有人会逃下去的……不是吗?” ———— 就在按察使派出心腹狄平清时,赵管事也同样派出了三如。狄平清去找的人是荆棘堡王参军,三如去找的则是他家少爷。 楚麟。一想到他如今这个名字,向来沉稳的赵管事,也难免额露汗痕。 “定是大吉不忍心下手,反被少爷发现了。唉!大难当前,还愚忠盲从,这些个年轻人啊……”倚老卖老地感叹了一番后,赵管事终究是没有忍住心中惴惴,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按察使:“谁能想到呢,一州之司,竟是白莲教的内应!哼,邬蔓戏班那些情报贩子,倒是有些本事,少爷只是抛了个饵,竟被他们揪出这么大一把暗根来……” 自从唐朱玲把心思改到了花夜校祭后,那时蛟壬的影术突然对甲字院失去了效果,楚麟不得已,便将宝压到了邬蔓戏班之上,蛟壬做夜盗时偷来的那些个宝贝,全都折算成了现银,付给宥辣子当了情报费。后者也的确不负众望,虽然在刺探州府机密事失手负伤,可在之后追查玉全之时,宥辣子却偶尔瞥见了玉全与按察使的密会,搂草打兔子,将太学内斗之谜与按察使的底细全部连根挖出,算是彻底报了那一刀之仇。 “不过,宥辣子这丫头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这白莲教是以反陈起事为目的,却为何要处心积虑要让花陵太学生乱?这其中的利害,一时也查不到。但这其中颇有蹊跷,玉全此人当上学宫长,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如此慢火煎熬,耗费极大的耐心,这中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值得白莲教如此小心?” 这些疑问困惑,赵管事早已不止一次推演过,然而他却始终守口如,从未将这个调查结果透露给任何外人。至今为止,知晓按察使真正身份、知晓他今日要在花陵太学炮制惨剧的,就只有赵管事亲信,还有宥辣子一人。就连吉祥如意与那个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李进,也只是对此事一知半解。 只可惜吉祥如意是宥辣子的老客户,宥辣子查到了什么,第一时间还是与他们四人通的气,否则赵管事真希望此事天下就只有他一人得知才好。 虽说这么讲有些可笑,但他确实想替白莲教保守住这个秘密。 宣威军与白莲教,曾是互相杀伐、换命过千的“交情”。但赵管事绝非与白莲教打出了“感情”,而是因为如今的形式,只有白莲教重新出山肆虐,他背后的楚王一系才有重新受宠的机会。 “虽然还不知道白莲教为何要把手脚动到这书院来,但如今时局扑朔迷离,程大哥因为擅自调兵一事,还被扣在京城难以抽身。东州若是白莲肆虐,对我宣威军来说未必是祸,何况……听王府那边的消息,太子的时日似乎不多了,那储君之位……” 一位白莲教的间谍与一位宣威军副掌旗居然同台看戏,甚至同时心不在焉地看戏,实在是一种极为微妙的巧合。 一阵山风将赵管事的思绪捉回了眼前,他捏紧手中的“生香”壶,微微摇起头来。 “就算咱们楚王府要‘养贼自重’,也绝不可拿二王子的命开玩笑!毕竟……白莲教若是把那玩意儿放出来,若可不是闹着玩的!说起来,这都是雪十一娘留下的妖术!真是害人匪浅!当初真该拼着一死,把这妖女了结了才好!” ———— “李捕头,你不能上去!” 骊山山脚一处林荫偏僻处,发生着这样的一幕。天生神力的二祥将李进的腰牢牢箍住,小意也扔了拐杖,帮忙扯住了李进的双脚。而反观李进,他仍是一身的短打扮,只是脱下斗笠后,一张蜡黄色枯脸汗如雨下,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二哥你轻点!”虽说小意也在死命抱着李进的脚,可他却紧张地喊道:“莫把李捕头的创口给崩裂了。” 二祥的牙根咬得都鼓胀了起来:“你试试……李捕头力气忒大……” 李进这一身的汗,有一半是痛的,另一半是急的。 他身上的确有着伤,这伤算起来还是拜楚麟所赐。而他急的人,则是此刻身在骊山上花陵太学中的唐朱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回 复出的李进请开始表演 《带血的密报》——“……朱贼携残从数百,自麻头渡口西逃,夜黑不辩方位,自困于焰山,举众而亡。宣威、中山二军因争功之故,未能及时攻山。及我军赶至,漫山焦烟,贼首尸骨混于碳石,寻之无踪。” 李进的故事是这样的。 自红阳真祖中毒后,楚麟出于私心,带着唐朱玲一走了之。李进当时还在营内,未及有所动作就已遇上了刺杀!来人竟能藏在影中,教人根本无法设防!幸而李进警醒,凭借肌肤感应刀风,这才避开了要害。负伤的他跌跌撞撞逃出帐外,看到的却是数位已然气绝的捕快。 这个杀手能藏匿于阴影内,于万军从中袭杀花陵捕衙的公人。光是想到这些,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到可怕了。 然而李进却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不论这杀手因为什么理由要杀自己,凭这种身手,他随时都可以得手,又何必冒着风险在军营中行刺?除非……他根本不必在乎这些军人……” 一个令人心寒的答案呼之欲出。 李进连呼救都不敢,一边撒着唐朱玲送他的痒粉,一边往营外逃去。一路上见不到半个军兵,更证实了李进心中的想法,他再不停留,跳上一匹战马便绝尘而去,直到在不知名处晕倒。直到自一间木屋中醒来,李进才发现自己是被一位春来驿的花农所救。 当时红阳真祖布下毒计,春来驿原本的住民皆遭迷绑,幸亏事情有惊无险,这些住民倒是无一死伤。待宣威军花字营与荆棘堡军赶到,众百姓皆以为是官军救了他们性命,对朝廷颇为感激,所以这位花农也是对李进照顾有加。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李进既稳住了伤势,也瞒住了身世,而那个按察使送来的药人“假唐老爹”则已不知了去向。 花农家中虽能安心静养,可龙七那一刀委实伤及了筋脉,若是由着筋脉自行长好,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李进等到能下地走动时,便立刻启程往花陵都赶去。他自然不会回花陵捕衙自投罗网,而是欲前往降福庵求药,定颖师太的医术就连楚麟这个外乡人都识货,他这位本地出身的捕头自然也了如指掌。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在降福庵求到的不仅有接经续脉的灵药,还有楚麟和唐朱玲的消息。 就在几天之前,正在降福庵后山活动筋骨的李进,偶尔撞见了吉祥如意与宥辣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状。这四位小家伙撞到李进也是一慌,被他几句话一套,该说不该说的漏出来不少,直到赵管事赶到后,这才堪堪挡住了李进进一步的刺探。只是在三如的坚持下,众人依旧与李进达成了合作,在李进暗中调用了花陵捕衙的卷宗后,按察使的背景才露出了破绽,宥辣子能查出按察使的白莲教身份,也多亏了那些朝廷内部的机密。 自然,对于今日花陵太学中即将发生的祸事,李进虽未猜透,至少也推断出了十之七八。 被二祥小意抓得寸步难行,李进转而斗起智来。只听他急喘道:“我争不过你,但你们听我一句话。不论按察使有什么目的,王参军这批兵将定是他的底牌,只要王参军带人一上山,按察使的计划就会立刻发动!你们不是楚麟身边最忠心的人吗?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们少爷遇险?!” 他这么一说,二祥手臂立刻一松,不过小意却坚持道:“赵师父已经上山了,大哥和三哥也在,他们一定能把少爷带回来的!” “他带的回楚麟,未必带的回玲儿!”李进暗自焦急着,他与赵管事早已过了“轻信他人”的年纪,这短短几天来,两人虽然表面上在合作,其实彼此早已探了几回底。如今李进可以肯定,唐朱玲的捕衙间谍身份,只怕早就被戳穿了。 不过看二祥与小意的模样,似乎仍旧还把他当做大舅子在对待,李进思来想去,猜测是赵管事嫌弃他二人心无城府,这才没有对他们吐实。 既然他们两个并不知道唐朱玲的身份,李进自然也不会亲口暴露,他只得找了个借口:“可赵管事年事已高,他带上去的人也不多,一旦按察使放出那些药人,你们觉得楚麟他们能安然无恙吗?” 二祥想也不想便道:“赵师父说了,他老人家一定能把少爷带下山!” “果然没有救玲儿的打算。”李进眉头一皱,立刻反驳道:“那万一耽误了时候,来不及了呢?” 这种“万一”堪称是下下签的解法,别说是二祥,就连小意也一时语塞起来。 二人护主心切,这些李进早已看穿,他继续诱劝起来:“虽说你们还查不清按察使的目的,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王参军这一队人马必然是其毒计中的一环。只要拦得住他们,就能给山上争取到时间。” “可是……”这下,就连小意也松开了手,只剩下嘴上还在坚持:“方才李捕头已经去拦过一次了,不是拦不住吗?” “赵管事再三迫我不得透露药人之事……这一回,若能将此事警示王参军,我便有把握。”说话间,李进已从松垮地束缚中挣脱了出来。恢复自由的他并未动身,反而缓缓转过身来,对两人沉声道:“一个发了狂的药人,能葬送多少条人命,你们或许不清楚,王大哥的祖辈却曾打过鄱阳湖一战,想必他再清楚不过。只要将此事透露于他,再让众军士化明为暗的上山……” ———— 药人,便是死人。 元覆灭后,中原群雄逐鹿,最后只剩下南朱北陈两大势力。 北方陈友谅虽兵广粮多,奈何人心不齐。反观南军朱元璋一方,麾下却有良将数员,帐中奇才刘伯温更是料事如神,屡出奇计。一时间,南军将北军打得节节败退,大有建立“明朝”的气势。 然而历史的车轮,就在某一天磕碰上了一颗石子,从此改变了轨迹。 刘伯温死了。 当时民间最普遍的说法是,他是被自己的影子掐死的。一个多智近妖的狂才,竟连死法都如此超凡脱俗,当时不论南北军民,都将刘伯温之死纷纷传扬,更有添油加醋者,将这件事传得愈加光怪陆离。直到陈汉四十年时,朝廷才公开了其中秘辛,刘伯温之死实乃一次刺杀,但只知道此计出自陈友谅帐下一名食客,却连官称职衔也没有。 失去智囊后,南军又接连遭遇刺杀,徐达、常遇春等猛将纷纷横死。朱元璋气怒攻心,认为陈友谅“借了鬼神之力”,终于病急乱投医,启用了原本不得志的方士贝十善,也就是当时的白莲教教主。自此后,白莲教便在明军中发芽生根,从此再无法分割,而朱元璋也在“明王天将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一味的布教祭天,不但没有挽回劣势,反而让南军败像愈显。此时,贝十善仍旧智珠在握,声称教中有一密法,能“撒豆成兵,一日间集千万人效忠明王”。在朱元璋孤注一掷的赌博下,“药人”这种逆天渎神之物就此降世。 据说当时贝十善亲自选了施法之处,乃是一处为战火所毁的村庄。吉时,贝十善披散发着麻袍,登石坛焚紫香,口中念着咒法,剑指坛下旧村废墟。竟真有无数形容枯槁之人破土而出!贝十善举起军旗,遥令这些“人”进退行动,无一不从。虽说泥土中出现的这些人才不过数百,看上去也竟是些瘦弱之躯,怎么也不像“千万兵”,可当下朱元璋仍是大喜过望,自以为掌握了“神法”,自此便更加重用起贝十善来,甚至开始亲自研究教义,整日开堂焚香,一心侍奉起“白莲大仙”来。 然而这批“土中兵”上了战场后,陈军中有识之士立刻指出此乃“药人”,即死后受控之尸。之后更有人认出,那个所谓被“战火所毁”的村庄,正是被白莲教秘密屠杀而毁。贝十善谎称密法、屠村亵尸,事情传开,中原一片哗然,南军众叛亲离败局已定。然而朱元璋此时却早已无法自拔,深深沉迷在白莲教的教义中,他的部下也从当年的红巾起义军,彻底转化成为了白莲教信徒军。虽然许多尚存良知的部将背弃而去,但留下的全都成了最狂热的白莲教徒,反而让朱元璋成了更难啃的一块骨头。 之后,依靠信徒军和药人,北军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他陈友谅也不是善茬,既然朱元璋打定主意用尸首来扩军,陈友谅索性发挥了他残暴的天性,每战必屠、屠必分尸,让你连“药人”都造不出来。当然,不论是炮制尸体,还是分尸成海,传出去都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情。之后许多场大战,双方都默契地选择了秘而不宣,闷起棉被捅刀子,不咋呼分胜负。鏖战数年,终于还是陈友谅耗尽了朱元璋的兵力,于鄱阳湖一战围杀贼首,终于安定了天下。 只是药人这种邪秽之物,也从此在许多人心中留下了痕迹。到了如今,或许世上已没有多少人曾亲眼见过药人,可但凡曾在北军中扛过枪的老者,几乎都将这种“不怕死”的怪物告知了后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回 用炫耀强行交代剧情 《紫薇真人书天卦·德寿五十五年夏》——“花为祸。” 分明是举校庆贺的节庆之日,整个花陵太学却已笼罩在了一片血云之中。 然而书院上下的师生,却至今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仍然趁机在台上扣人心弦的戏文中,就算心有所想,也是在忐忑“头魁”之位将会花落谁家。 台上的唐朱玲等人也同样不明所以,依旧心无旁骛地尽心演着戏。 “府尹大人果真要在今日扫老夫的兴?” “公归公,私归私,今日既然是董太师大寿,包拯诚心相贺,案子的事不宜多谈,以免又让天下人笑我包黑子不知变通。” “既然府尹也知变通,何不受了老夫这对玉如意?” “太师大寿,哪有包拯收礼的道理?” “老夫也不拐弯抹角了,府尹若能将那龙泉府一案交由广城府,便是对老夫最好的寿礼。” “太师既然提起一意提及公事,包拯也不妨实言相告,扫兴之处,就请见谅了!” “好,但说无妨。宰相肚里能撑船,老夫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国有国法,杀人偿命。”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台面上,两位文角儿的对词一句快似一句,伴随着后头愈加紧凑的啰点,惹得台下众人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方才那股不忿的乱象仿佛都不曾发生过一般。除了文角之外,几位武角也以按刀而立,唐朱玲等人饰演的五鼠蹲在一角,当做是暗中潜入了太师府。此等场面已称得上万事俱备,任台下谁都看得出来,最后只等董太师勃然一怒,一场大战是势在必行了。只是“这场大战”的结果会是如何?不同的人,心中的答案也是不同的。 唐朱玲心中,此戏虽无展昭,但五鼠齐出与官兵齐心共战,那么戏中精髓“求同存异”也就被盘活了起来,她们想要劝告全书院“四门一家”的目的也就能够达成; 罗念秋心中只盼这场献才过后,代表黄字门生的这出戏能夺得头魁,好令她赢得一改校规的机会。从此后,她的这群少盟会成员也好莫在再处处受气,从此昂首挺胸起来; 学监朱千文心中甘苦各半。这出戏再好,经由玉全流言一攻,已注定当不得“头魁”。幸好,如今哪一门能当“头魁”已不重要。只要将方才引发混乱之人揪出来,顺势扳倒学官长玉全,这书院的内斗之风仍是可禁。 而玉全心中所想,却只有十六个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更有猎手。 猜魁台上的猎手们每一个都噙着笑意,大胜在即却不得不暂时忍耐的笑意;万事俱备连七星坛都已竣工的笑意;甚至是对朱千文这个衬托感到怜悯的笑意。 或许是真的被这股笑意憋得慌,玉全示意自己身后的小僮走近,向他贴耳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那位小僮便又往按察使那边走了过去。 一个上午,这已经是玉全第三次派小僮过去传话,照理说这两位表面上没有交集之人,不该如此频繁让下人传话,可如今玉全胜券在握,早已不在乎露这些破绽给朱千文看了。 “大人。”那小僮忠实地执行了玉全的命令,对按察使低语起来。 按察使微微回头,诡笑的表情并没有变化:“玉全今日的话可真多。” “学宫长说有一句话,他始终想跟您说。” “说。” “学宫长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更有猎手。朱千文那个老书呆子,自以为还有机会翻盘,实在让人好笑得紧。学宫长让大人不妨看看朱学监那样子,挺有趣的。” “哦?他派你过来,就只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只有这些。学宫长还有些担心,只安排十具药人怕还是太少,药人步履不快,万一发难时台上的人四散逃跑,药人追不上,怕是杀不了太多人,也杀不疼那些花盟会的大财主。” 说这几句话时,小僮的脸上是带着凑趣笑容的。虽说看着有些无礼,但他眼角泛出精明的光芒,却证明了这种无礼正是他刻意而为之的。他虽然只是刚入白莲教的一个小卒。可在他看来,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要比那些在深山中住了一代人的老教徒高出不知多少。所以他很清楚,在这种十拿九稳的局面中,自己表现地轻佻放肆些,反倒更能让上头的人欢喜。 然而小僮的信心很快被按察使击得粉碎。始终面挂笑意望向戏台的按察使,忽然转头直视向小僮,眼神中露出一种可悲的嘲讽来。 这种嘲讽让小僮迅速无措起来:“大大人” 按察使是在场贵宾中地位最高之人,随着他这么大的动作,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两人,那位小僮既惧怕周围的注意,又被按察使双目迫得浑身战栗,其脸色着实比刚才的朱千文更惨白。 直到那小僮的汗珠从下巴尖低落,按察使才收回目光,用极为隐蔽的唇形传音到:“这些药人的作用是用来屠杀少盟会玉全是这么想的吗?” “大人有何不妥么?” 按察使微微垮下了肩膀,就像是失去了一桩兴趣似的:“若你主子觉得本官如此布置,只是为了杀几个人那他和朱千文也没有多少差别了。” “大人的意思是” “眼下大局已定,只待后两门院生演完,本教的大计便能得成。中间空闲倒也无聊,本官本老祖便教你几句成大事的道理。这十具药人,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被人杀的。” 按察使的嘴角抽搐着,似乎是在忍耐着一股狂喜,而随着他的低声呢喃,那位小僮的表情也愈加吃惊起来。 赵管事隔着按察使较远,方才按察使对小僮冷颜相向时,他已察觉到了不对,此刻见到二人表情,赵管事猜测按察使是在低声提及“那件事”,只可惜他不懂得读唇形,只得白白放过机会。 三如已经派出去不少时候了,也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了回音。随着时辰一分分流逝,赵管事觉得屁股底下那软垫湘椅也开始难受了起来。 “二王子性格一向柔和,胆魄也不甚强,王爷也最看不上他这点。想不到今日他竟如此倔强,面对药人这等白莲妖物,大吉三如两个人都劝不走。难道天下男子不管英雄与否,都过不得美人关么?再等片刻,若是等这场戏落了幕还没消息,老夫只得亲自走一趟了。” 赵管事一边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无奈地往花亭方向望了一眼。然而忽然,老人家的手背一抖,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忽然闯入了他脑海中。 “花亭?!整个花陵太学中最私密,最适合密会之处正因为花亭中有层层藤帘遮挡,适合避开所有人耳目,所以少爷安排在花亭与大吉相见。少爷做如此想,那么这位白莲教的邪徒呢?!”放下僵硬的手臂,赵管事像是要将双目挖出来一般,用尽所有的注意力,居高临下环视了一周:“药人双目无神,身带异味,肤色暗沉,步履蹒跚台下这些人中,确实看不到任何药人混在其中。但我的人客院已经将客院与男女学舍都摸了一遍,也并无暗藏药人的痕迹啊!难道药人就藏在中院?就藏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层层藤帘之后?怪不得少爷大吉他们没有动静,莫非是遭遇到了药人?可是若无白莲教特定的音律或药雾激活,根本宛如尸体一般无法走动,就算少爷见到这些邪物,顶多也是受个惊吓罢了” 赵管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再往花亭处看去时,竟好像都能闻到异味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疑邻盗斧”的错觉,毕竟也当了多年花行掌柜,知道要用花熏来掩盖药人身上的异味容易得很。只是现在看来,中院那一角的花亭确实极为可能藏有药人。花亭的位置就在献才台斜后方不远处,若是药人埋伏在那处,一经秘法激活杀出,根本就是一个措手不及。更何况药人行动虽慢,活动起来动静也小,眼下有献才台挡着,只怕药人若从那边杀出,一直到要有人见了红发出惨叫,才会引起院中众人的注意。 “可是不对啊?花亭虽是极好的藏身之处,可大小也就几坪光景,能藏下二十具药人已是撑满了。”赵管事很快又察觉到了这个布置中的疏漏:“药人虽不惧疼痛,可是行动迟缓,人少了根本成不了气候,非倚多取胜不可。今日我等花盟会人皆带着随从,又有武当派道侠坐镇,他白莲妖人就放出十几二十具药人来,只怕白鹿道长一人就能尽数诛杀,能顶什么用?” 作为少数与药人交战过的老兵,赵管事对于药人的能耐特性了如指掌。原本他以为这位“按察使”想用药人掀起腥风血雨,可如今察觉到了数量问题后,这一推算又有了疏漏。 “或者那些有武功之人的茶水里都被下了毒?”赵管事又唤来自己身边的下人,让他找来了一杯护卫那边引用的茶水,检查一番过后却也没有问题:“没有下毒,这么少的药人又有什么作用?这些白莲教的妖人,在深山里藏了几十年,不会笨成废物吧不好?!他们的打算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回 猎手头上蹲着御猫 《作者的话》——本章比较紧张,没什么科普的话要说。 就在赵管事再次浑身发僵的同时,另一侧的按察使也长长得舒了口气,显然,他已将全盘计划都已透露给了面前这位小僮——这位在白莲教中资历还极潜的弟子。但这些都无所谓,小僮的地位越低,他眼中地信崇就越狂热,“炫耀”得来的快感便越是强烈。 快感的余韵此刻还在按察使浑身攒动,按察使享受着这种受人膜拜的感觉:“你现在应该懂得本官的意思了。” “是!弟子明白了!”小僮竭力压制着颤抖的身子,却再也没忍住将白莲教中的称呼脱口而出:“玉太师和弟子原本还道药人会扮作少盟会子弟,以少盟会子弟滥杀无辜之罪,来逼得花盟会与东州军察翻脸呢!” “少盟会个个金枝玉叶,模样身形为众人熟知,如何化妆的了?”按察使闻言不屑的一笑:“这花陵书院四门中最多的反倒是玄字门生,这二百多个穷书生,默默无名者比比皆是。这些药人化妆成玄字门生,才能做到无人注意。” 小僮的眼中散发出兴奋地杀意,竟擅自打断按察使的话接着道:“玉学宫长早已布置妥当,等献才一完,黄字门就是不想那头魁也不成,到时三门院生定会气得闹成一团,然后嘿嘿这些药人会混在发难的学生中,冲上去推搡那些黄字门生,可惜那些少盟会的纨绔子弟‘粗暴不堪’,竟对同窗下狠手,将十名玄字门生活活‘打死’” 看着那小僮兴奋到浑身发抖,按察使完全没有怪罪他插话的意思,反而笑得更加阴森:“反正这些药人本就是死人,撤了身上的银针,普通的大夫是决计查不出来的。” 小僮立刻凑趣道:“到时候再一把火毁尸灭迹,再同时掳走十个玄字门生,那么少盟会子弟杀同窗的罪过可就板上钉钉了!老祖高高啊!” “哼哼哼,是你和玉全太愚笨而已。”享受够了畅言之乐,按察使笑意微敛:“稍有胜算便难以自禁,就连称呼上都忘了形,到时候本官如何放心将花陵都交到你们这一支手里?” “咱们蠢些无妨,只要老祖只要大人您在,还怕花盟会不与东州军察结为死仇么?嘿嘿!小的和玉学宫长不求功利,只求明王降世,佑我白莲!” 最后一句话,那小僮的嘴角也诡异地抽搐了几次,似乎染上了按察使的那种笑容。 ———— 台上该打得终于打了起来,在董太师一声令下后,饰演走狗的几位黄字门生个个凶神恶煞地拔刀上场,将演包公的蛟壬团团围住。那刀虽也是仿刀,不过罗念秋从家里讨来了银粉,将这些仿刀都一一涂抹了遍。涂过银粉的刀身寒光凛冽,看着十分骇人,引得台下时有惊呼。 反观包公这边却只剩下二人勉强护驾,两位饰演张龙赵虎的黄字门生面容凝重,紧咬牙关,的确将整个局面衬托出种“千钧一发”之感。 眼看诸人站位已定,陆凡菲演的钻天鼠娇叱一声:“谁敢伤包大人!” 她手一挥,台边候命的五鼠拔剑助阵,整场《五鼠闹东京》终于进入高朝一幕。 虽说场面激动人心,戏台上诸人也拼尽了全力,但台下有些细心的观客,依旧察觉出了一丝失误。 五人冲上去时是按照结义排名的顺序,叶思雪排在倒数第二,唐朱玲这只锦毛鼠正好在最后一位。在陆凡菲挥手下令冲阵时,叶思雪似乎心有旁骛,迈步时居然慢了一拍,幸好后头的唐朱玲顶了上去,不动声色地在叶思雪背后一推,才没有让五人队列拉开太大。 “以往排演的时候,思雪可从没分过神呐,莫非见着台下这么多观客,紧张了?以后又多了一件事儿能取笑她呢。”想到这里,唐朱玲好不容易才扳住了脸没漏出笑意。 若是她此刻能了解叶思雪的心思,怕是绝笑不出来的。 “台下这些观客皆双目有神,看来按察使并未将药人混入其中,那么药人会在哪里呢?托龙七莽撞行事的福,唐朱玲应该是对我的身份起疑了,等会儿药人生乱之后,我是该救下唐朱玲讨个人情?还是干脆斩草除根?” ———— “山下有荆棘堡的三百精兵也是受这位按察使调动而来。据我所知,这荆棘堡中尚无白莲贼人的卧底,若白莲贼真想要用药人开杀戒,又何必将朝廷军队调来作茧自缚。”另一边,赵管事也终于猜透了按察使的心思:“他并非要杀人,而是药栽赃!药人本就由尸身改造而成,所以操控药人袭杀苦主,引得苦主杀死药人,栽个杀人之罪。这种事情,五十年前便有过几次,药人与尸体并无甚区别,若不是花女或花仙庙师,根本是查不出来的。好一个白莲教,想要将少盟会的几位都栽成凶手!到时候,带兵上山的王参军就是见证,而我们这些花盟会掌柜,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c侄子被朝廷羁押带走,甚至当场格杀!” 想通了这一层后,吹拂的山风骤然变得犹如暴风雪一般,赵管事连喝了几口热茶,身上却始终找不出一丝暖意。 “这白莲贼好毒啊!陈汉重武轻文,朝廷与驻军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若是出了这等惨祸,花盟会不反了才怪!花税就是东州商税的命脉,若是花盟会与朝廷翻了脸,白莲教趁此起事,大笔的军资转眼间送到他们面前!大意了!这次连王爷都大意了,本想养匪自重,由得白莲教闹翻天,好让我楚王一系的宣威军重掌大权。可一旦花盟会资助反贼,楚风花会与钟牙花会岂非也要受到牵连?不,不只楚王爷,七位王爷谁能与花盟会撇开关系,谁就能当下一个太子!不止是二王子,我们楚王府麾下一切人力物力都要尽快撤离花陵都!撤离东州!” 尽管赵管事的思绪已转得足够之快,但他额上的汗珠却始终没有停止过。若是他上山之前就大彻大悟,立刻打道回府处理一切,或许还有些作用,但直到此刻才想透彻,已然晚了。钟牙花会与楚风花会同气连枝,此是人尽皆知之事,作为楚王在花陵都的代言人,赵管事尽管地位不高,却沾着楚王的光,始终是许多人目光的焦点。方才他不断擦冷汗,已有两位掌柜派小僮来嘘寒问暖,若此刻再做出任何意图脱身之举,只怕那位白莲教出身的按察使立刻就会察觉到他的动作。 “不行,带来的这些手下皆是仆从,无一人能托付重要之事!三如又去了花亭至今没回来”赵管事紧紧捏着手中的生香壶,心中愈发懊恼:“那白莲贼人笑得好生恶心,难道是在笑老夫只能在此坐以待毙么?” 也许是上天无意地一牵,赵管事胡乱将目光往前方抛去,戏台上,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映入眼帘,那飒爽英姿之人仿佛在回答着赵管事心中的魔障:“我白玉堂从不知道什么叫坐以待毙,董贼,今日我们陷空岛五义这份寿礼,你收定了!” 那个梳着一头公子髻,白袍持剑之人,正是台上的唐朱玲。不论这里即将发生什么,在此刻唐朱玲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演好此刻的戏码。 “包大人。”她回头对蛟壬一笑,连日来的交情已让她这一笑纯真自然,就连远处之人都能感觉到,这位锦毛鼠对包公的崇敬感佩之心:“有白某在,定能保您平安无事。” 蛟壬眼中同样闪烁着信任感激的光芒,戏中的情节与现实中的情谊在这一刻完全交融在了一起:“好!虽展护卫不在,有诸位义士仗义相助,本府何惧之有!?” “大胆包拯,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敢勾结江湖贼子!” “犯法者为贼,护民者为官!正邪岂能以庙堂江湖来分?”蛟壬戳指一喝:“董禄!你残害百姓,以权抗法!今日本府就要将这寿堂做公堂!审一审你这位太师!张龙赵虎!诸位义士!开堂!” 随着蛟壬几乎声嘶力竭的一声厉喝,台上除了太师一系外,所有人肃然和声,就连台下许多院生也一同开口,一句“威武”远远传开,弥漫在整个中院,余音久久不散。 望着台下诸生一个个都融入其中模样,按察使暗笑一声:“玉全说得没错,此戏颇能煽动人,堪比我白莲教义。若是由着这群娃娃闹下去,说不定真会毁了我教大计。四门一家?少盟会与花陵太学成了一家,那就是花盟会若与陈汉朝廷做了一家,若是被尔等小娃娃得逞,明王转世之时,我教拿什么去供养千万义军呢?还有这群枉读圣贤书的愚者,尔等现在尽管为之感动吧,带到‘头魁内定’之事摆到面前,不知尔等一个个会做出什么表情?”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剧情中时,按察使却几乎要不耐烦起来。他忽然渴望时光能跳过后头的繁杂之事,直接到达头魁决出之时。对那一幕反差的渴望,化作了肉体上的干渴,他不断舔舐下唇,就连思绪也兴奋到出现了一丝迷乱:“若是本教掌握了天下,这出戏倒也能拿来自娱一番,不过最后这一出,本老祖倒是要好生修改一番。不若就让包拯和五鼠尽皆死于太师府乱箭之中?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若真的结局如此,不知下头这些愚者,会是怎样的神情。” 想到这儿,胜券在握的按察使无意地往下一瞟,谁知他想象中台下诸生那种诧异的表情,竟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哎?” “怎么回事?” 按察使微微一惊,思绪立刻从臆想中抽离了出来,此刻台下真的发生了异样的骚动,而那股骚动的来源竟是来自于台上新上来一个演练时从未见过的人。 “包大人!展某护驾来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回 猎手头上猫发飙 《拳度百科》——南宋绍兴年间,吴郡昆山僧人慈照创建新教门,称白莲宗,即白莲教。 “包拯”喊出那句“正邪岂能以庙堂江湖来分”后,台上台下所有人忽都情不自禁地望向了身边最近的同伴,大家彼此相视一笑,心有灵犀般齐声应和起开堂号子来。即使某些三门院生心中还怀着偏见,却仍旧情不自禁地应和起来,这声“威武”犹如一记通明的重锤,将许多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偏执砸了个粉碎,碎削随着余音飘散,渐渐消失在了忘却的远方。 “只要行正心正,是官是侠都可以没有区别,那一个书院中求学的学生,又为何要分得如此分明呢?” 这句台词,唐朱玲并没有真正念出口,因为当初楚麟在执笔写戏本时,终究将这句过于明白的话,从戏本中给删了去。然而此刻唐朱玲由衷地佩服着他这一决定,望着台下每一个同学的眼神,她由衷地相信,这句没有说出口的台词,已然印在了大家的心中。毕竟,就连最为顽固的史老夫子,在对上了唐朱玲的眼神时,也透出了欣慰与鼓励。 “好嘞!接下来就是大展身手的时候了!”见到所有人都已拔出刀剑等待开战指令,负责发令的唐朱玲也赶紧收回了远望的目光,重新振奋起了精神:“浑少爷,虽然你不在下面看,不过咱们成功了,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忽然,欢快的思绪被一把锋利的剪刀一削两段,唐朱玲原本充满欣慰的心中突然涌入一股寒意。这是因为,在她收回视线的前一刻,无意间对上了按察使的目光。那种恶毒与轻蔑就像刻刀一样,深深刺在了唐朱玲的脑海中,她仿佛能够听见按察使清晰地冷笑着:“抓紧时间好好享乐一番吧。今日,就是尔等最后一次过花夜校祭了!” 这种刻入内心的寒意,令唐朱玲一个愣神,台上各持刀剑的众人皆是一愣:“怎么还不下暗号开打?这都演到最后了,唐师妹如何却走了神?” 也就在唐朱玲慢下的这一拍里,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话音从台下传了上来。 “包大人!展某护驾来迟了!” 此句一出,不仅台上的诸位武角儿,就连台下看客也是个个瞠目结舌。 四门院生献才排演之时,从来都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事情,这出《五鼠闹东京》讲的什么,台下看客大多是心中有个谱的。 “展某?难道是展昭?” “不是说改戏本的师弟将南侠一角划去了么?怎么现在” “师兄,你知道这些黄字门生打得什么算盘么?” “管他呢!这下展昭都出场了,为兄好生期待这戏如何结尾!” 就在这阵议论声中,只见楚麟穿着一身常服,手里握着一根绳子就信步走上了舞台。和唐朱玲不同,楚麟既没有武功底子,也没有刻苦练过,上了高台被山风一吹,不但没什么衣诀飞扬的英姿,反倒显得步履虚浮,看着有些给全剧掉价。 见到这位一点没有侠气的“展昭”,台下还可说是“惊喜参半”,台上可就是“只惊不喜”了。就连同属开封府的两位“张龙赵虎”,也都纷纷怒视着他们这位“上司”。所有人都知道楚麟不该出现在此,怎奈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敢当众点破。 说来也是巧,因为锦毛鼠排名老五,所以方才唐朱玲也是最后一个上的台,这会儿正离楚麟最近,她只好微微往后挪了两步,悄声质问道:“你做什么呐?” 为了不让声音传远,唐朱玲是紧咬着下唇低吼出来的。短短五个字说完,下唇顿时生出一股火辣辣的痛,估计是连牙印都有了。 她正憋着气等待楚麟的低声解释,谁知楚麟根本没接她的茬,直接又往台中央走了几步。唐朱玲急得直想撒痒粉,她有意无意地想要当住楚麟的步子,同时更急迫地低吼起来:“喂!你到底干嘛啦!还有这根绳子是做什么的?” 楚麟仍旧不接茬,见唐朱玲挡住了路后,便也不强行再走,只是抬头高声对蛟壬喝道:“大人,您吩咐属下暗中查证的事情,如今已人赃并获了!” 蛟壬闻言立刻叫了声好:“好!证据何处?呈于本府!” 倒不是蛟壬除了影术外还会算命,能立刻看穿楚麟心中所想,只是他与楚麟默契已深,即使楚麟冒险登台搅局,蛟壬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一个念头。说实话,这一阵他也只是忙着排演戏目,确实不知道楚麟走了那几步棋,若是细看他的面色,仍是能见着明显的忐忑之意。只是眼下蛟壬脸上涂着黑肤妆容,就算台上的人也看不清他细微神情,众武角儿见楚蛟二人对答如流,又看不出蛟壬神情紧张,大都以为此处惊喜是早已设计好的,心中慌乱登时减了几分。 就这样,楚麟与唐朱玲擦肩而过,拉着绳子继续往台中央走去。 望着这根绷紧成一线的麻绳,唐朱玲心里十七八个水桶直晃荡:“这浑少爷到底演得是哪出啊?” 她正急着,却发现叶思雪不知何时靠近过来,一句更令她摸不着头脑的低语传入耳中:“待会儿莫要离我太远。” “?” 接踵而来的疑惑让唐朱玲彻底懵在了原地,而就在这时,楚麟也拉着那根绳子走到了献才台正中,最为显眼的地方。台上诸人在一股无言的默契之下,各自往两侧退开了几步,让台下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集中到了楚麟一人身上。 这场面要比原先预想中顺利得多,楚麟不禁暗自庆幸了一把,这才朗声道:“包大人!诸位,展某暗闯太师府,于地窖中找到了数位骨瘦如柴c形如枯槁之人。展某制服了一位护院,逼问出了其中缘由!” 听着楚麟这番侃侃而谈,台上诸位武角儿不禁面面相觑。 江姬芸兴奋地低声问道:“难道真的加了一段戏?罗师姐你知道么?” 一想到台下的目光,罗念秋强行克制住没有摇头,只低声反问旁边:“陆先生你可知道?” “我也不知,不过这本戏目就是由楚麟执笔,他此番作为想必定有深意。”陆凡菲倒也不含糊,她低语至此,立刻提高了嗓门插了一句话:“久闻南侠展昭本领过人,我二弟也暗闯过几回太师府,可就没有展大侠这般收获了。” 见到又有人配合,楚麟立刻一拱手,语气中透出真心的谢意:“见过陷空岛五位义士。” 陆凡菲会意地一摆手:“此间不是客套的地方,不知展大侠逼问出的缘由是什么?” 她这一句话,不但避免了楚麟自言自语的尴尬,还一口气彻底搭好了台,楚麟心中大石落定,随即再不拖沓,一扯手中长绳,将尤在台下的“一串人”给拖了上来。这根绳子后头似乎拴着什么重物,楚麟拉了几把就喘息了起来,蛟壬立刻下令“张龙赵虎”上前搭把手,谁知三个人拉扯,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绳子后头所栓之物仍然犹抱琵琶半遮面,始终没有被拉到台上来。 楚麟喘息着道:“地窖中那些不是别人,正是董太师以昆山秘术支配的傀儡,据那位亲信护院所说,董太师曾亲自教授这些傀儡宫廷礼仪,又请名师教授武功,只怕是要将傀儡们带进宫去,找一个用武之地吧?” “刺杀王驾”这种话自然是犯忌讳的,就算是唱戏也说不得,不过楚麟这般措辞早就跟明说没了区别。这番话掷地有声,骇得台下一片哗然。 “这些黄字门的师弟真是的,居然把戏改得如此面目全非?” “哈哈,董太师的罪孽重一些也合情合理嘛!我倒是更想看看那些昆山秘术弄出傀儡是怎么演的。” “出来了!是谁演的?看不清啊!披头散发的!” “太像了!真的是行尸走肉一般,呕有些恶心” “你们看这些被拉上台的人,双目无神,步履踉跄!真的就像傀儡一般!黄字门中难道真的藏龙卧虎,竟能演得如此传神!” “怕不是从外头请来的戏班压阵的吧?!歪门邪道。” 随着楚麟与其他人一同施力,那根长绳后头的奥秘终于一点点展露了出来,全场的好奇之意也到了一个巅峰。非但台下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就连台上正演着戏的武角儿也多有按捺不住,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起来。但不论台上台下,所有人心里念着的惊佩不已,唯有几个人例外。 按察使就是其中最例外的一个。 那嘲笑之意还未来得及退出双目,就已被蛛网般的血丝所撕裂。按察使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手中贵重的紫铜制生香壶被他生生捏出了十个裂口! 那根绳子从台下前前后后拉出了十个人,每一个双手都被牢牢捆缚在一起,排成了一队。而这些所谓的“傀儡”,正是按察使事先藏匿在花亭中的药人。 “楚——麟——”无声的低嘶研磨在按察使喉间,他紧抿着双唇,生怕一旦开口,怕连血都会吐的出来:“想不到,本祖的大计,居然会被一个私生子给碍了!程邢老贼,当年你杀我千万教众,今日你的儿子,又来与我教作对!定是他无意中发现了花亭中的药人,这才会功亏一篑!” 就在这急怒攻心时,按察使忽然发现楚麟的目光隐约往他这边刺了过来,仅仅是隐约的一瞥,按察使心中突然犹如雷击,方才好似随意编出来的一句台词,再次于脑中轰鸣了起来。 “昆山秘术昆山难道” 令人不寒而栗的预兆,犹如一把冰刀刻入了按察使的脑中。按察使并不知道,这种似痛非痛的折磨,与方才唐朱玲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回 我们主角不参与打戏 《花仙木术·极之卷》——百鲜花药,由百种花精提炼而成,生机极浓,转腐为鲜,可逆天时。 当第一个药人被绳子扯上台时,唐朱玲鼻子一动,已被那股熟悉的淤香弄懵了脑袋。 药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被楚麟绑成一串拉上来的? 能确认的事情只剩一点:这绝不是什么加戏。 尽管眼前的变化让唐捕快毫无头绪,但在花女的直觉下,唐朱玲仍然悄然转过身,背向台下的那只右手缓缓伸入了衣襟,握住了随身腰囊中的一瓶花药。 “是按察使大人!炮制药人之术近乎失传,这些药人也一定和那具假老爹一样,是他借着州府的财力物力炮制出的!” “燕君胧身背棺材放下药人”的那一幕,犹如烟花般在脑海中一现,唐朱玲摇摇头,捏紧了花药瓶便小心挪动起脚步来。这出《五鼠闹东京》集合了太多人的心血,唐朱玲实在不忍心当台说破“药人”之事,让整部好戏毁于一旦,但她更不愿意楚麟冒险。 作为花女,她自然也听闻过元末药人的传闻,这些行尸走肉当初做出来,是当做军力使用的武器,是沾血不眨眼的凶悍之物。光从眼前这光景看,这些“傀儡”似乎并无什么危险,反倒如囚犯般听话。紧捆双腕的绳上一旦传来压力,它们便像牲口一样乖乖被牵着往前走。但尽管如此,唐朱玲依旧不敢大意,据她所知,药人之术中存在一种名曰“令旗”的东西,据说当年明陈大战时,明军就是用这种令旗,才能控制药人冒着矢石,不顾生死地冲杀陈军阵地。 现在楚麟将这些药人曝光于天下,那按察使想必已狠他入了骨,谁能保证他手中没有操控药人的令旗?万一他急怒攻心,一挥令旗控制药人加害楚麟 “我怎么学了浑少爷的毛病,没事总是自己吓自己?”居安思危终究不是唐朱玲的天性,不详的猜测很快便被她抛却在了脑后,她小心缓缓挪移着位置,趁全场都在惊叹“傀儡”逼真,一路磨着地板靠到楚麟近处。 焦急的质问悄然响起:“你哪里找到的这些药人?把它们带到台上来做什么?” “你知道药人?” 楚麟反问的声调有些怪异,但眼下唐朱玲却没顾上:“你也知道?听我说,这些药人都是按察使私下炮制的!炮制药人有违大陈律法,但他是州府高官,所以我和李大哥一直不敢揭发。你怎么就直接把篓子捅这么大!你爹可在京城呢!按察使狗急跳墙起来,我一个人怕保护不了你啊!” “保护不了你”五个字一出,唐朱玲顿时自知失言,两朵红云不合时宜地腾了起来,热得她老不自在。 “若是我没记错,相公不,楚麟他今天是有话和我说的。”在这种近乎微醺的一瞬间,唐朱玲唯一能回忆起的,就是当初两人的约定:“其实,我又何尝没有话对他说呢?这两个月,我着实欠他太多了” 其实早在得知楚麟是程邢之子时,唐朱玲对他的怀疑就消去了大半,毕竟程邢是楚风花会掌柜,就算不是富可敌国,日进斗金总是有的,作为他的儿子,楚麟根本没有再伙同夜盗的道理。好几次唐朱玲在半梦半醒时扪心自问,若非红阳被俘之后,两人就一直状况不断,或许她会更早对楚麟说出真话吧。 “他会怪我骗了他吗?不!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按察使的脸色难看的很,浑少爷说不定有危险!”唐朱玲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圈,暗中定计道:“先想办法让这浑少爷躲下台去再说!可是他现在这么显眼” 楚麟身边,“张龙赵虎”两位还在不断拉着绳子,那一串药人跌跌撞撞已走上来五六个,它们每被牵上来一个台下皆是一片哗然。如今所有看客的目光几乎都聚在这位“展昭”身上,想要让楚麟变得不显眼,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唐朱玲可不是有耐性的主,等不及的她学着陆凡菲,也是随口编了一句词:“展大侠果然了得!董贼!你狼子野心,如今证据确凿你做什么?想要杀人灭口么?” 她装作董太师手下有出手加害一般,夸张地往楚麟面前一挡,手上仿剑重重一挥,遥指向了董太师那处。台上武角儿顿时精神一振,这手势正是当初约好的“开打”的信号。得了信号的众武角立刻举起手中的仿制刀剑刺向对方,一场迟来的打斗终于开了场,虽说台中多了一串“傀儡”,显得有些拥挤,不过箭离弦无悔,戏里的正邪双方也只能硬起头皮,各自寻找空旷处对打。 台上这一热闹,台下的欢呼声立刻震耳欲聋起来,唐朱玲趁机一拉楚麟,借着一大片刀光剑影的掩护,将他拉到了献才台靠后一个不起眼处,再顺势将他压到了太师椅背后。情急之下她一时使力太大,直接将楚麟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好意思啊”道歉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楚麟的目光顶了回去。看惯了他温顺的笑意,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着实让唐朱玲有些不习惯。不过眼下也没这闲功夫矫情,唐朱玲又是一把扣住楚麟的肩膀,焦急地耳提面命道:“什么都别说了你现在趁机快下台!去下头化个浓些的妆容,反正快躲开州府的人!明白了吗?” 她说完就发力把楚麟往上拽,想尽快把他推下台去。然而唐朱玲使劲儿拉了几下,楚麟仍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抬头望来的目光中也充斥着抵触之意。唐朱玲虽然臂力一般,可楚麟若有心起身,她哪有拽不动的道理。这下唐朱玲终于觉查到了不对劲,楚麟梗着脖子坐在面前,竟是在与她较力?! 唐朱玲顿时满脑子狗咬吕洞宾的委屈,只是一句“你什么意思”才说出第一个字,却只见楚麟忽然伸手往她背后一指,唐朱玲不禁跟着他的手势转过头去,只见那里正是上下台阶梯所在。 而此时,那串药人中那最后一人也真被绳子扯上台。 那是一张熟面孔。 唐朱玲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药人,因为她曾经照顾了它一日夜; 楚麟虽只与它见过一面,却也绝不会忘记这张脸。 于太师,白莲教外山三宗中,隶属红阳宗的智囊。当然,在他死于宣威军的围剿之后,他就有了另一个身份:唐朱玲的父亲,楚麟的岳丈。 看着这位“唐老爹”双目无神地跟在一群药人之后,唐朱玲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现在终于知道楚麟为什么态度如此奇怪了。 但一个问题的解开,却伴随着无数个问题的涌入。 这些疑惑是如此汹涌磅礴,冲击得唐朱玲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她甚至已无法辨别此刻在脑中肆虐的都是些什么。 纷乱的思绪如风暴中的海浪,唐朱玲的理智被抛得天地倒转,挣扎了半天却什么却连一块冷静的帆板都抓不住。 她看见楚麟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视线,陌生到胸口生疼。如果方才按察使那充满恶意的视线只是一把刻刀,只在心上留下了浅浅的印记;那么此刻楚麟这一眼,就像一把铁蒺藜硬生生灌入了她的胸口,刺得每吸一口气都痛得令人害怕。 或许是见到唐朱玲的样子变得和她“老爹”一样,楚麟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打算事情结束前,绝不再同唐朱玲说一句话的。可这会儿心中某处竟冒出一只无形大手,兜头就给自己来了几记耳光。 一个人到底要做出多么后悔的事,才会臆想到自抽耳光的画面? 楚麟硬气心肠,艰难地保持脸上的冷意:“她红着眼圈言不发。这算是什么意思?无言以对?恼羞成怒?还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她不会哭吧唉我怎么还是担心她?” 唐朱玲那张不安的脸近在咫尺,如此近的距离,就连睫毛上染湿的雾气也尽收眼底。 楚麟刚想别过头去不再多看,一声“少爷”的轻唤声忽然从上台口处传来。 两人往那儿一看,身穿便服的大吉与三如二人跟在了那串药人背后也上了台角。大吉手里捏着一条不知哪里借来的抹布,双手正擦个不停,原来药人并无神志c不辩方向,方才楚麟等人用绳子拉药人上台时,为了让药人不至于卡在楼梯口,两人只好用手推扶药人肩背,这才让他们一个个走上木阶梯上了台。大吉是被药人吓晕过一次的,被迫触碰这等污秽之物,只把他恶心地面如菜色。 见楚麟还留在台上隐蔽处,大吉躲着台下目光蹲伏于台角,低声急道:“少爷,死局已破了,后头就交给官府,咱们快走吧!” “走?”听到这个字,唐朱玲强压着心中不安,亦劝道:“大吉说得没错,你还是先跟他们走。等此间事了,我就去州府告状,让州牧大人知道他这个手下暗施禁术。现在先走吧!” “走”楚麟同样咀嚼着这个再普通的字眼,不知为何,他眼前忽然又出现了另一种臆想,似乎自己一旦转身“走”了,就会从此失去“回来”的机会。 这一刻,内心正纠结的两人都没有留意到,原本台下热热闹闹的配乐,忽然转为了一种诡异的曲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回 求安慰 《名人名言》——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献才台的台上,众武角儿各显神通,精彩的剑招搏打连绵不绝,加上一干药人在台中央晃晃悠悠直如鬼魅,端得是有点乱象。整张木台面被各种脚步踩得频震。台下镂空处正是奏乐鸣锣c放置物事的所在。除了正在弹琴的徐长功等人外,还专门放置了一排小桌子,旁边一角处围了圈布拦,正是几位姑娘上妆更衣的地方,比如叶思雪在幕间补染肤色,便是用得这一隐蔽之处。 在布拦之内有几张极轻的桃木小案,也是用来放些姑娘们换下的钗饰镯佩之类。案几上有一样东西看着与白话戏毫无一丝关系,乃是一只土陶小碗,碗上盖着一张油纸,外壁上赤油点点,干涸凝固成钟乳之状,直让人忍不住想掀开油纸盖,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好吃的。 只是唐朱玲有话在先,谁都不许偷吃,为了加重语气,她还特别加了一句:“谁掀开我和谁急!” 只有叶思雪知道,那是一晚膳堂里讨来的东坡肉,是她冒着上台迟到的风险,赶来中院的途中绕路疾跑后的结果,那只碗是膳堂的理事官破例借给她的,碗外的油脂是唐朱玲一路颠簸的杰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唐朱玲会记得在午膳时帮楚麟预先点几盘肉食;而楚麟何尝没有改变?当来到花陵书院后,两人每次约见时,楚麟都会挑一些有花香的地点。 为了他(她)而做出的妥协,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如血肉一般融入了身体中。 走。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又与抽血剥肉何异? 看着催促自己先逃的唐朱玲,楚麟双脚犹如被利剑钉死在了台面上,久久无法挪动一寸。 “玲儿,你骗我你骗我骗我”反复暴吼的一句话,却也始终无法突破唇口。一片喧闹之中,他几乎哽咽着奋力张口,却是一句:“你也跟我一起走,我还有事要问你。” 唐朱玲的答案既简单又干脆:“我不能走。” “为什么?” 唐朱玲不禁望向那些正在奋力舞着招式的同伴——这让她恰巧避开了楚麟冰冷下来的眼神——不舍地回答道:“大伙儿共同进退,校祭的头魁只有一步之差,此刻我不能走。” “” “你快走,我该回台上了。现在本姑娘是锦毛鼠白玉堂,我不能躲在这里太久!咱们对打的套路都是演练好的,台上不能缺了人。” 在见到那个“便宜老爹”药人时,唐朱玲已是方寸大乱。然而说着说着,心中那股不知所措竟越来越淡。望着台上奋力演出着的同伴,她的耳中听到一句句呼喝叫骂声声兵器碰撞c还有一个个台下伴奏的音调。有股花香从不知名处弥漫起来,直教人心静神宁。 “我已欠了浑少爷许多解释,那么来日还了便是,就算他怨我也好,本姑娘也不能为了弥补私人之过,再去犯下另一个大错。大伙儿竭力数日,都是为了消弭四门隔阂,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不论如何,我也要让黄字门的师兄师姐们夺得这头魁!” 楚麟几乎看得痴了。 他很熟悉她的眼神,她的目光向来都轻快的c跳脱的,就昏迷时都没有露出过如此复杂凝重的光彩。他忽然忘了身边的大吉与三如;忘了唐朱玲让他快些离开的劝告;甚至忘了想要对唐朱玲摆出的表情。 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这么突兀地哑然而止,但彼此之间却没有留下任何尴尬与遗憾。在楚麟的凝视下,唐朱玲抓住机会从太师椅后一跃而出,从两个药人身后挤出一跳缝隙,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归入了战局之中。 《五鼠闹东京》的打戏,是陆凡菲与江姬芸两位执教的,最后一幕是混战,除了个人舞剑姿态要优美,武角儿之间互相的配合也至关重要。江姬芸在走位与剑路中加入了武当的剑阵之法,令整场混战更加精彩纷呈。只是这套台步阵法施展颇为不顺,先是楚麟忽然出现,将一串十个“傀儡”拖上了台中央,占了老大一块位子,还得好几位武角出剑时束手束脚,磕东碰西,招式已然错了一大半。 再加上唐朱玲躲了一会儿,有两位预定要与她过招的“太师府护院”骤然变得无人可打,只得装作帮其他同伴掠阵助威,看上去着实有些露马脚的尴尬。幸好这会儿唐朱玲重新冲了回来,两位“护院”见到对手出现,各自暗道一声“老天保佑”,欢欢喜喜与唐朱玲打到一处。 随着五鼠到齐,陆凡菲轻声报起口令,五位姑娘按照事先排演的动作,互换对手c交错花步c接剑抛剑c踩膝腾空,一系列纷繁招式演下来,看得下头观客欢呼不断,就算台上呆立不动的那些药人看着有些奇怪,也终究难掩整场大戏的出彩。 尽管如此,台上诸人目光交汇之时,仍是各自交换着疑惑。因为只有她们知道,除了台上多了一些“呆子木桩”之外,还有另一个地方出了错。 “徐师兄弹的调子为什么与排演时的不同?”唐朱玲奋力将长剑舞成一团银花,剑光几乎掩住了她面容,却吹不开她眼中的迷云。 ———— 太师椅后,楚麟一动不动地蹲伏在那里,探头望着那团似锦银光。 三如不安地打断了他的思绪:“少夫人自有她的决意,少爷,先走吧。” “你还叫她少夫人?你没听少爷说她那个爹都是” 大吉还想打抱不平,却被三如一个眼神给顶了回来。镇住了这位过于溺爱主子的大哥之后,三如不禁暗叹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们四位兄弟中,唯有这位大哥与自己差不多机敏,只是他对楚麟实在过于爱护,动辄关心则乱,做事就失了方寸。 而他的主子也是一样,原先楚麟从小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虽说难得大胆一次逃出了王府,但若能就此隐居花陵都,倒也足以换个平平淡淡的后半生。哪知自从遇到这个唐朱玲以后,一路的风险危难是接连不断。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还偏偏喜欢迎难而上,忽然变得无所畏惧起来。有时候,三如真不知该为楚麟奋起而喜,还是该为他的安危而忧。 “少夫人伪嫁入府,只怕多半也与太子爷有关。咱们王爷虽是异姓王,然而却是圣眷无二,皇上对他反比其他几位亲生皇子亲近些。只怕其他六位皇子中,有人忌惮咱们王爷,想要以美色制住少爷,作为王爷的软肋吧只是现在多想无益,白莲魔教凶诡异常,不论这位唐朱玲背后是谁,她让少爷快走倒正和我意。” 想到这里,三如正要开口再劝楚麟先离开此处,却被楚麟的一声轻叹打断。 “她应该是知道药人的吧?” 楚麟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但三如仍试着答了一句:“少夫人唐姑娘出身花仙庙,想来是知道的。” “药人无痛无惧,无退无心,只要令旗一下,杀人就如行走一般。今日我虽是头一回见到药人,但这是府中密册上记载过的,想必不会错。” “都这时候了,少爷还有闲心谈这个?”三如遥望着猜魁台上的赵管事,尽管这个距离看不清眉眼,不过他深知此刻赵管事想必已经要急得拔胡子了。只是看着楚麟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三如实在狠不起心来,只能咬着牙不发一语。 倒是大吉见机回道:“所以少爷更该早些远离险地,谁知道白莲教什么时候就施展妖法,让这些药人发疯杀人啊。” “是啊它们是会发疯杀人的,发起疯来,这根细细的绳子绑得住它们吗?”楚麟似乎是在和大吉说话,又似乎是在和一个不存在的人一问一答着:“你是知道这些危险的。你是花女,你一定知道的。可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怕呢?是你舍不得同窗们的努力一场?还是因为你早就确定,这些药人害不了你玲儿你究竟是谁啊究竟是谁啊” 随着这几句极为痛苦的呢喃,楚麟竟微微一晃,险些跌倒下来。 一只黝黑的手托住了失去平衡的楚麟,他涣散的目光在这一扶下渐渐重新凝聚了起来:“老蛟?” “你这乱想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你怎么在你怎么知你怎么”看着眼前的蛟壬,楚麟一时连该说什么c想说什么都无所适从了。 但蛟壬偏偏知道他要听什么:“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就要凭感觉。你觉得小唐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吗?” “我” “就算遇上了性命攸关的刺杀,小唐脱险后第一件事还是练习戏目。”蛟壬轻拍着楚麟的肩膀:“这就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这里有许多像小唐这样简单的人。既然她如此简单,你又何必将她想得太复杂。”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蛟壬的意见如一股清风,吹散了楚麟眼中的迷雾:“是啊她曾说过,只想要做对的事情,或许她这样冒着风险,只是为了做对的事情而已” 终于,楚麟紧抿的嘴角微微一释,崩紧的肩膀在蛟壬的轻拍下也松弛了下来:“差点忘了,这女子就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为了做她认为对的事,就算狂风暴雨也停不下。” “只不过和她一条船的我们,也得冒不少风险就是了。”望着投来谨慎目光的大吉与三如,蛟壬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手一指台上:“你不觉得,那些药人好像有些躁动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回 本书又变成恐怖片了? 《花陵百科·花药篇》——银血茅香,似药似香,其味清淡,有宁神安魂之效。 陈汉自建国初始便是重武轻文之风,故而不论是凤子龙孙c亦或豪门子弟多半都是要会些武艺的,作为花盟会子弟,罗念秋自然也是粗通剑击之术,就算那几个木楞的“傀儡”让整个台面拥挤了不少,罗念秋的出剑仍未受到影响,她演的穿山鼠没有什么灵活的身法,反倒要将一把阔剑舞出声势就好。罗念秋一边故作豪迈地顶开身边的“傀儡”,一边用清喝映衬着呼啸的剑风,与扮演太师府护院的对手打得有来有回。 她绝不是易出汗的体质,只是如今额头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天热戏忙倒也算了,那些步伐踉跄的傀儡着实给添了不少麻烦,身边晃荡着双目无神的人,那些借助旋力的横劈招式,罗念秋一招也不敢使出来。为了更像穿山鼠,她手中这把仿剑既宽又重,反比普通的长剑更沉几分,用起来生怕不劈伤身边那些傀儡。 从古至今,中原还从未有过一出白话戏,会有一群“傀儡”挤进一场混战之中的。故而此刻台下诸人看着新奇,啧啧称赞之声不绝于耳。只是罗念秋听着隐约传来的赞誉,心中却愈加不安起来:“楚师弟能得蛟师弟如此看重,其此番作为必有深意只是再这么束手束脚打下去,陆先生编得精彩处可就一样也用不上了。” 不仅是罗念秋,几乎每一位武角的对打套路都因为这些傀儡而乱了方寸,每个人都是一边打一边头疼,偏偏引起这麻烦的楚麟躲在了太师椅后,大伙儿不见正主,只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自在奋力砍杀的同时又卖出破绽,只为让这场打斗不至于无疾而终。只是这拖字诀使得了一时c用不了一世。 虽说找不着正主,但幸而罗念秋执掌少盟会已久,在蛟壬没有出头时,台上诸人都隐隐为她命是从。只见罗念秋勉为其难舞了一阵剑后,忽然拿肩头对身边的傀儡药人撞了过去,口中喊道:“病夫莫要挡爷爷剑招!” 药人若不受控时,身子轻飘飘的,被罗念秋一撞就跌开了几步,总算留出了不少空地。见罗念秋如此,其他武角儿各自对视一眼,似有所悟。众人都是因戏结缘,同甘共苦的时候已不短,其中默契之浓,早到了无声胜有声之境。对着罗念秋点了点头后,江姬芸也立刻仿效,她凤目一瞥最近的药人,以剑鞘对着它膝弯一点,那药人登时软倒在地上,江姬芸身侧没了掣肘的障碍,立刻将武当神门剑那种写意的境地使了出来,惹得台下叫好连连。 其他人见状都觉此计可行,也纷纷推搡起身边的药人来,只是还没等他们出手,台上异变突生。 那些受到推搡的药人原先还毫无抵抗之意,人人都是一副木讷神情,然而罗念秋刚想推开第二个药人时,却撇见那双空洞双目中有凶光一闪,再定睛看时,那些药人的神情尽皆凶厉起来,一个个就像被侵犯了领地的恶兽一般,外臂手背青筋暴露,有几人嘴角还滴下唾延。 “啊!!!” 唐朱玲的假老爹当先出手,他双手凝成鸡爪一般,就这么张手直扑向最近的武角儿。 饰演赵虎的那位院生刚表演完一招缠头刀逼退对手,忽然就觉得头皮背后阴风阵阵,在对手惊恐的眼神中,“赵虎”甫一回头,脖子便被“唐老爹”掐了个正着。只见那唐老爹双目赤红,口中兽鸣不断,十指几乎将那人的咽喉掐得凹陷了下去。 那位演赵虎的院生大骇,幸好药人只是面目凶恶,气力反倒是逊于常人。他不敢用手中仿兵伤人,只得拼命去扳开唐老爹双爪。其他武角的遭遇也是大同小异,不知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原本呆滞而立的十个药人忽然同时暴起,怀着极大的恶意往最近的活人袭击而去。 药人们手腕上都绑着绳子,一个走动就拖动旁人,如此笨拙的袭击自然抓不住太多人,只是其形状之恶,一时间像极了颈栓铁链的凶犬。台上诸武角儿都被骇得连连后退,台下倒是惊呼一片,直赞这台戏“以假乱真”。 演赵虎的那位院生被掐得连泪水都痛了出来,只是听着台下山呼海啸般的盛赞,他说什么也不肯开口呼救,还不断使眼色,让那位想反过来救他的“太师府护院”不要过来。 幸而这时,一口气终于顺畅地回到了他的肺部,箍紧的咽喉也忽然一松。他紧张地转头去看,只见那位太师府护院并未露出破绽,那位伤人的“药人”跌倒在一双官靴脚下。从官靴网上看,救他的人穿着一件黑金四爪纹龙袍,脸上则是一片炭色。 “董太师!你以妖法炮制傀儡,最终只会害人害己!本府今日定要拨乱反正,将你府中鬼魅之物一扫而空!” 饰演包公的蛟壬舞动起一双宽袖,另两具扑来的药人被他这么一推,顿时如撞上奔马一样弹了回去。蛟壬功力虽强,却也并未依靠蛮力成事,他两掌故意推在药人肩头,药人受力后退的并不远,只是打着旋跌倒在地上。有两个药人打旋转身,其余八人受长绳所牵累,亦被跌撞成了一团。 “想不到,包公亲自出手啊!” “宋史上包拯可是文官。” “真是刮目相看了,还有黄字门师弟们不敢编的吗?” “包大人打得好!” 望着台下一片欢呼,罗念秋等人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吞。那些药人虽说暂时跌撞在地,可它们一双双赤红的双目,任谁看了都凛凛发寒。平心而论,寻常日子里若是见到这种凶光,只怕这些文人才女早就大呼小叫c转身而逃了。可眼下这个献才台,偏偏是不能离开之处。 没有人舍得离开。昨日,所有人还陪着唐朱玲一同被关进丙字院,那份携手共战的热血尚未冷却,那份常年来受三门院生轻视的不甘也从未忘记。 “不能逃,我得保护这些院生!”陆凡菲一剑抵住了一具想要爬起身的药人,用钝剑尖将它再次戳倒; “道法自然,一切邪秽皆不可视c不可听c不可为。我堂堂武当弟子,有何惧哉?”江姬芸剑轮一转,一股巧力缠住捆缚药人们的长绳,绳圈如漩涡般卷旋起来,顿时将其中几人团团捆缚在了一起; “我少盟会在这花陵太学中低头多久了?今日这些黄字门的师兄弟与我等誓死共进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打破四门隔阂的功劳,必须落在我罗家头上!”罗念秋不顾男女大防,亲自上前扶住了那位受伤的武角儿,同时死死挡在了他与药人之间。 “定要夺得头魁!” “这些光怪陆离之事,等以后再说!” “楚师弟不会害我们,这定是令戏更出彩的计策!” 台上,没有一个人往下台口退却一步,所有人不但坚持守在台上,甚至连互相敌对的身份表情都没有忘记。饰演太师府护院的几位院生默契地站到了台边两侧,装作与那些药人一同将开封府诸人包围的模样。 “官民齐心!邪不胜正!”不知是哪一个先开始喊,台下诸生的热情终于化成了一句统一的口号。这一刻,不论是哪一门的院生,台下每一个人都被卷入了这股振奋之息中,忘情地想着台上喊了起来,仿佛他们越喊得越声嘶力竭,台上的诸位英雄就能越早胜邪一般。 就在罗念秋等人空有决心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时,唐朱玲的声音响了起来。 “包大人,你没事吧?” 蛟壬会意地大声回答:“多谢白义士挂心,本府尚无碍。” “四位兄长c开封府诸位,这些傀儡乃是昆山妖术,在下对此事略知一二,诸位勿要慌乱。大哥二哥,傀儡虽然凶恶,不过四肢无力,还请两位兄长用剑将他们捆紧些!” 这献才台之上,除了扮猪吃虎的蛟壬之外,就是江姬芸与陆凡菲武功最高。两人依法而为,果然这十具药人就被一条绳子捆得跌作一团,连爬都没能爬动。 “炮制傀儡虽不用毒物,但它们唾液难免伤身,需用厚布盖住。” 台上摆着太师府的排场,蛟壬随手往后一扯,将案几上的桌布往那团药人身上盖了上去。随着那些狰狞脸色被桌布一遮,众人顿时有了种转危为安之感。 “赵虎兄弟,此乃此乃我陷空岛灵药,外敷。” “你们这些太师府的帮凶,董太师逆天亵佛,你们还助纣为虐,不怕被当做妖人烧死在街上吗?还不放下兵器?” 制住了药人,治疗了伤势,安顿了进退两难的诸位“太师府护院”。唐朱玲一出现,便洒出了一大把定心丸。谁都没有想到,前一刻千钧一发的乱局,竟被这位咋咋呼呼的小师妹给拉回了正轨。 在唐朱玲的暗示下,那些饰演太师府护院的武角儿们纷纷装作投降状,被张龙赵虎“押送”着退出下了台。看似有些杂乱的献才台上顿时少了一大半人,让台下看着清爽了不少。 “好啦,总算是没有穿帮只可惜一场好好的打斗,只演出了五分风采。”双唇轻抿,挤出一侧脸颊的小酒窝,那是唐朱玲略松了一口气的表现:“接下来才麻烦呢这浑少爷闹出的乱子,要怎么圆回来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回 对不起,我是卧底 《花陵太学校规新版》——每年夺得头魁之学子,可派代表,修改校规。 董太师伏法,恶奴犬打散,似妖之物被五鼠所致。不管怎么想,这出《五鼠闹东京》也该到了收场之事。 可今日的黄字门生似乎铁了心地不按常理出牌,五鼠与包公竟仍滞留台上,谈论起这些“傀儡”的来路与内情来。唐朱玲对药人略知一二,蛟壬善于装腔作势,锦毛鼠与包拯两人一搭一唱,倒还真地将“董太师勾结昆山妖人,炮制傀儡练私军意图谋反”的故事给圆了回来。 两人这番马后炮自然有些冷场,直让罗念秋等人心急如焚,幸好整个故事破绽不大,原本董太师之罪敛财害民,不过再加上个“谋反”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不过只有台上剩下的五鼠和包公知道,这些词儿根本就是现编的。 楚麟改编的戏本原本长度适中,已很难从中找出破绽,唐朱玲与蛟壬这段加戏自然有着狗尾续貂之嫌,只是唐朱玲知道,自己心里一块大石仍没掉干净,在心中那股不安没有消散之前,她只能选择死撑在台上,不让整场戏落幕。 她心里想的是楚麟的安危。 “浑少爷他跑远没有?那个按察使还坐在那儿,应该没去抓楚麟吧?他是学监大人请来的贵客,只要咱们这出戏还没落幕,他就不好失礼地离席。咱们台上落幕越晚,楚麟就能逃得越远。可他是大官啊!大官若是让手下的人去抓唉!别多想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这浑少爷,他把那些药人端了个干净,按察使一定恨他入骨。这下恐怕他得逃到京城,找到他爹庇护才能安全了吧” 怀着心事编出来故事,要说没有破绽是不可能的,才说了几句,唐朱玲的台词就已成了“鸡肋”,台下有不少卓识之人几乎就要看穿了她刻意拖延的意图。幸好她每次心不在焉地敷衍开口,蛟壬都会在一旁说笑几句,这才让台下观客不至于皱眉。至于陆c江c罗等人,她们光是装作平淡就已用了全力,也不敢再随意编造情节。 可惜光靠蛟壬一人终究不够,这边唐朱玲一颗芳心越来越乱,楚麟责怪的眼神不时出现在眼前,害得她多次语塞,最后终于张口无言,竟是忽然忘了之后该说什么。 上下望见她神色茫然,顿时一片鸦雀无声,皱眉者十有七八。 自始至终神情不变的,或许只剩下叶思雪一人。自楚麟牵着药人上台后,她就始终守在唐朱玲身旁不远。见唐朱玲一时失语,叶思雪指尖一戳,正戳中唐朱玲腰后,激得她登时反应了过来:“唉” 在一旁等了许久的蛟壬赶紧接住这声:“白义士何故叹气?” 唐朱玲不禁紧张起来,那声叹只她为不要再继续发呆而做出的权宜之计,至于之后如何再拖延下去,她心中其实还并没有想好主意。幸好此刻叶思雪已接口道:“想必五弟只是感慨,江湖中有侠者与暴徒,朝堂里也是忠奸俱全吧,既有包大人这般刚正不阿的好官,也有董太师这样的贼子。” 叶思雪整出戏中对白极少,此刻忽然在寂静之时开口,如腊梅般寂冷孤傲之声顿时让台下精神一振。 “这位演蒋平的师妹何人?” “倒是不曾见过,想不到黄字门中也有如此人物。” “江湖朝堂都是正邪皆备,我们书院又何尝不是呢” 叶思雪无意救场,倒是让台下重新忆起了这部戏暗喻的道理,三门院生中有不少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而那些十德殿的先生们也纷纷点头起来。若一定要从看客中找出一个面色不愉的,也只怕仅剩按察使一个了。叶思雪那句话虽非有心,却在无意间刺中了他的尾巴。 见方才还有些冷场的气氛又转圜了回来,罗念秋赶忙对蛟壬使了个眼色。 这一眼中的催促再明显不过,蛟壬只得出言道:“此番本府有惊无险,开封府上下无一伤亡,全赖五位义士仗义相助。江湖多好汉,忠国复护民,这一次是本府受恩了。本府一定禀明皇上,告知陷空岛诸义士的大功。” 与方才解释“何为傀儡”这些编出来的词儿不同,蛟壬这句是写在戏本上的台词。熟悉的台词一入众人耳中,罗念秋等人顿时松了口气,既然故事已圆完了,傀儡之事也交代过了,叶思雪也已经画龙点睛过了,这出戏也总该拖够了吧? 可惜,她们巴不得快结束的好戏,唐朱玲偏偏还不想结束。 “包大人眼下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吧?大人可曾想过,或许这整场阴谋背后,并不只有一位董太师?” 她此言一出,蛟壬双目一张似有所悟;叶思雪云淡风轻依旧;罗念秋恨不得一把揪住唐朱玲的后领把她拖下去;至于台下则以为此戏后头竟然还有乾坤,纷纷又伸长了脖子。 不管众人面色透喜露忧,唐朱玲从来就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眼下她虽然深知自己做了个节外生枝c乃至功亏一篑的选择。但她的心中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 “尽量拖久一点”她的手紧紧捏着衣摆:“按察使一直没有动,说明我方才猜的对。再拖一会儿,再拖一会儿他就能更安全!若再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如果能胁迫到按察使,或许就更能令他束手束脚了!” 算盘打完,唐朱玲当机立断,又开起了一扇天窗:“大人容禀。展护卫只抓来这十个傀儡,却不能证明贼首只炮制了十个。包大人也说过,董太师炮制妖物是谋图皇位,此事若有了漏网之鱼,只怕紫禁城里的皇帝还有危险。” 陆凡菲终于忍不住制止起这场闹剧来:“如今包大人安然无恙,这追查傀儡之事,就交托于开封府了,我等五兄弟” 一心拖延的唐朱玲顾不得出错,立刻挡到陆凡菲身前:“方才乱斗之时,展护卫已将地窖中查出的破绽告知在下!不如小弟将破绽说出,也好方便包大人行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她急中生智,一句“诸位意下如何”竟是对着台下诸位院生看客所说,台下受这一煽动,自然传出连声的叫好来。陆c江c罗三人眼见收场不得,心中叫苦不迭,知道此刻再想截断她的话头是不可能了,也只好留在台上继续舍命陪君子。 不过唐朱玲心里可比她们苦多了,除了想到楚麟后会心中缭绕的莫名的不安外,另有一种骑虎难下的头疼。 所谓的“破绽”当然也只是她事急从权的借口,她对药人的那些一知半解方才早说了个精光,如今已可谓“弹尽粮绝”,再也编不出什么说辞拖延下去了。 “此事或许” “浑少爷,你跑远了没有?” “或许是这般道道理” “你跑远了没有?一定不能被州府的官兵追上。” “大人,总之依在下看” “你跑远了没有?我快撑不下去了。” 一汪清泉润浸着唐朱玲的那双明眸,山穷水尽的无奈和对所有同伴的愧疚压断了她的机智,唐朱玲觉得自己仿佛被抛下了一个无底悬崖,手上只剩下最后一根几近断裂的稻草。 幸好,在最后一根稻草断裂前,蛟壬忽然笑了起来:“白义士不必觉得难以启齿,其实展护卫早已将此事密报过于本府。不如二位就学一学三国时的瑜亮美谈,同时将此案中的破绽说出,如何?” “展护卫?” 唐朱玲反应过来,她圆睁起那双泛红的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蛟壬所指。上台木阶处站着一个书生,不是楚麟是谁? 山风刺入了她蒙着泪雾的双目,冰凉凉的刺疼。 可不知为什么。 总觉得这疼一点也不难受。 ———— “在下展昭我若这么说,诸位师兄怕已经听不下去了吧?在下还是以楚师弟的身份,同诸位说几句吧。” 带着似笑非笑的深奥表情,楚麟缓缓走到了献才台的正中。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整个中院一片哗然。楚麟淡然扫视着台下一张张诧异的面孔,却是坦然自若,仿佛那位洞察一切的诸葛孔明。 他的那份帅气不过三息就被破坏殆尽,身后传来一股推力,害得楚麟向前一踉跄,险些跌下台去。幸好那身后推搡的人又及时拉了他一把,这才让楚麟惊慌失措地站稳了脚跟。他有些恼怒地回头一看,罪魁祸首正是唐朱玲。 她方才还泪眼婆娑的双目立刻瞪得溜圆,手中正握着仿剑的剑鞘,看来刚才就是用这玩意儿捅得楚麟腰眼。 还没等楚麟发难,唐朱玲便先“咬牙切齿”起来:“你干嘛?把药人带上台还不算,还直接报以真名,这不都穿帮了吗?我等辛苦多日排出的戏,你不许捣乱!” “那你就能推我下去?!”惊魂未定的楚麟小声回辩道:“再说你刚才不也是跳出戏本乱说了一通么?难道这不是捣乱?!” “我不是捣乱,我刚才那是那是”台下无数的目光虽然刺人,可都没有楚麟那双眼睛令她难受,唐朱玲被他盯得左右为难,那句轻声的狡辩无论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为了替我逃跑争取时间,是吗?”楚麟低声地替她补全了这句话。 唐朱玲忽然发现,之前楚麟目光中那些委屈与怨恨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促狭与冲动? “这浑少爷难道又不怪我骗人了?”她不敢这么断定,却又控制不住地这么期望着。 而楚麟,则再次释然一笑,再次转身面向了台下所有师生。 ——为了能够让整部戏演出成功,唐朱玲不惜让所有人都承担风险,领着整个戏班与药人共演; ——但为了让楚麟多逃一会儿,唐朱玲更不惜让整部戏失败。 楚麟清楚,他自己已卷入了一场深不可测的阴谋。然而只要想到唐朱玲方才的用意,一股“我就是淹不死”的神奇力量从不知名处破壁而出,涌遍全身不可阻挡。即使按察使的阴冷目光迎面射来,楚麟却只觉微风拂面,理应具备恐惧与不安,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了。 “在下楚麟,只是一个寒门书生,但这都是伪作户籍的结果。”他再次朗声开口,将整个书院说得鸦雀无声:“在下的真实身份,乃是一名捕快卧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回 安可! 《陈楚风土志》——陈汉的官员都身兼三套职位,一为官职,一为禄职,一为品职。官职决定职位与权力c禄职决定俸禄c品职决定某些场合时得到的待遇。三职各自获封,所以即使是同样的官职,禄职与品职也可能会不同。 《作者的话》——比如燕君胧从副总捕头升任总捕头,就与李进为同样的官职,但两人的禄职各自不同,而在品职方面,李进因为更早做总捕头,所以品级目前高于燕君胧如果他后来没有失踪的话。 德寿五十五年七月,花陵太学校祭这一天,不论师生主客c天地玄黄c少盟十德,所有人都把一整年的惊讶诧异都用完了。 才绝惊人的白话戏刚落幕,一群牛鬼蛇神模样的傀儡就被拉上了台,紧接着大家忽然发现,身边的一位同学竟然成了捕快卧底,要调查混入太学中的白莲反贼?! 身后的唐朱玲等人尚来不及阻止,楚麟已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将一支火箭射入了黄盖的火船之中。 “所谓傀儡,实际叫做药人,是白莲教利用木术,制出的妖物。”平时说话轻声细语的楚麟这会儿卯足了劲儿提声喝道:“今日是佳节,本不该有扫兴之事。然而月前我已暗中查证,白莲贼将于花夜校祭时有所动作。为人赃并获,这才与少盟会罗师姐议定,借这场《五鼠闹东京》之戏,一为将白莲逆贼阴谋公之于众,二望诸位同心协力,共护书院!” 这番话有真有假,又是语出惊人,即使台下都是些饱读诗书之人,一时间竟也有大半人未能全懂。 然而唐朱玲却懂了。 即使牺牲了整部戏的结局,他依旧保住了她的愿望。 如果说方才玉全散布的流言只是令人群情激奋,那楚麟一番话简直起到了“人人誓死”的效果。 大多数书生根本不了解楚麟到底在说些什么,更不懂“药人”和“傀儡”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可一提到“白莲反贼意图破坏花夜校祭”,这些从小听着白莲教坏话的书生们个个红起了脸c粗起了脖子,从一介书生瞬间化作了血性的莽夫。 “成王败寇,朱家王朝既败,我教被陈友谅这老贼诋毁至此,也是命中该有的一劫啊。”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声讨白莲之言,按察使冷眼扫过台下每一个人,目光中并没有杀气,只不过是想把他们那愚昧的脑袋一个个都割下来,换一个能懂得侍奉明王的聪明脑袋罢了。 “这位这位楚捕头!”整个中院的一片嘈杂中,朱千文学监强自镇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兹事体大,楚捕头说我花陵太学中暗藏反贼,可有证据?” “学监大人所言不错,何况这位楚公子自称花陵捕衙的捕头,可取得出凭证?我花陵太学清名一甲子,即便有宵小欲图,可我院上下一心,严于制校,怎会让那白莲贼混入院中?” 听到这些质疑声,楚麟心中百味杂陈:“果然,幕后黑手按察使都没有动,反倒是他们先沉不住气了。” 刚才紧跟着朱千文起身反驳楚麟的人,正是理学宫的学宫长玉全。他二位片刻前还是对手,此刻却一同带头质疑起楚麟来。 由于偷听过朱千文与白鹿道长的密谈,对于这位玉全学宫长,楚麟早已猜到了他多半是与白莲教有关,这样一解释,玉全竭力鼓动内斗也就不奇怪了。更何况如果没有他这位学宫长的配合,那十具药人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经过视野宽阔的中院,藏入那花亭之中。 而朱千文的反驳就更令人可叹了,虽说这位学监绝不可能与白莲教有什么勾结,可是为了花陵太学多年的名声,就算朱千文此刻心里信了楚麟,只怕表面上也会将“书院中混有反贼”的事情否决到底。 “也罢,玲儿做了这么多事,无非就是希望诸位同学不要再卷入内斗之中。就算玉全有嫌疑,此刻也不宜咬住他不放。”心中计较已定,楚麟即朗声道:“朱学监,玉学宫长,我楚某在花陵太学卧底多日,自然知晓诸位治学严谨,不至于让白莲贼人渗透入书院其中。” 这句话过后,花陵太学的一干师长脸色果然好了一些,不过朱千文仍旧担忧地问:“既然如此,不知楚捕头刚才那番话是何意” 楚麟不等他说完就抢话道:“书院平日虽管得严,但今日乃是献才日,诸多宾客登山,若有白莲贼暗藏在宾客之中的话,朱学监只怕也无能为力吧?” 此言一出,“猜魁台”上的脸色立即一分为二,左半边的诸位太学先生各自松了口气,而右半边的宾客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指我等花商不忠于朝廷吗?就连你们知府大人,万不得已提及这种话,都得挑个暗室隐处,你若手中无铁证,便是污蔑我等,老子我” 最先跳出来大骂楚麟的人,是功德花会掌柜徐长德。这人楚麟虽未曾见过,幸亏罗念秋在后头嘀咕了一句,他心里才有了数。早先他被徐长功找麻烦时,就觉得徐长功此人虽是书生,性子里却有点蛮横无理,现在一看徐长德那副恶霸模样,看来这性子多半是他们徐家一脉相承下来的。 不仅是徐长德,其余几个花盟会掌柜管事的脸色也颇为难看。这时蛟壬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楚麟顺着他暗示的目光一瞧,之间下台口处冒着几个脑袋,正是几名少盟会子弟正急迫地观察着情势。 诸多目光之中,除了正后方唐朱玲态度不得而知外,倒有一大半对楚麟露出了敌意。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楚麟反倒觉得今日花仙真的降临了此处,还赐下了一股神力给自己。 “我不记得自己有舌战群儒的勇气。但为什么今天一点也不怕?反而冷静的很?”他抬起手,不可思议地望着沉稳的五指。遍布于周身百骸的自信,最终流入双目中化为了笑意,而那种笑意再化为一颗火枪子弹,直接击向了他的目标。楚麟既没有与花陵太学辩论的闲情,也没有和花盟会吵架的逸致,为了避免越来越多的无故树敌,他索性将矛头直指按察使:“按察使大人,不知大人在白莲教中是何职位?” “”台下所有人都没了动静,每个人都在忙着做一件事—— 转头。 猜魁台上的教书先生们一律往右转头,掌柜与其他宾客们都是往左转头,台下的院生们个个都往后转头。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猜魁台上位居中央,身份最为高贵的东州州府按察司使。 是的,校祭这一天,不论师生主客c天地玄黄c少盟十德,所有人都把一整年的惊讶诧异都用完了。 刚才开始,唐朱玲就一直没闭上过嘴巴,这会儿,她正揉着发酸的颊颚,心里也被忧愁折磨地酸痛起来:“这浑少爷还故意挑衅按察使,他到底有什么把握?” 想到这儿,唐朱玲忽然灵机一动,就在旁人都转头直盯着按察使左看右看时,唐朱玲的目光却转到了一个所有人都忽略掉的地方。 她看到了大吉与三如,两人此刻依旧站在台边,大吉脸上急迫的神情昭然若现。唐朱玲一看这神情就知道,如果不是三如死死拉着,他随时都有可能冲过去拉走楚麟。 “看大吉这模样就知道,公公他不,程老爷他根本没有回花陵都。浑少爷根本没有底牌,他只身在对按察使耍诈!是啦!他这人最会演戏,一定只是在逞强!” 正在此事,按察使那边却已有了动静。平和慈祥的笑意自然地挂在按察使的脸上,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毫无可疑之处,反倒像极了一个无惧诽谤的君子。在这种镇定的表情中,按察使好整以暇地缓声反问道:“不知这位楚捕头,是挂职花陵都府衙门?还是洳陵都府衙门?禄职何方?品职几许?” “老滑头!”面对他的反击,楚麟不禁皱了皱眉头。 官禄品三职的区别,楚麟自然是从小学过的,他甚至能背出程邢的三职分别是驱北将军c王营掌旗禄c以及从四品级。可遗憾的是,楚麟预测不出一个捕头的三职当有多高。 正在此时,他却感受到一股香风从身后扑鼻而来 唐朱玲一个箭步走上前,站到与楚麟并肩之处,吸足了气大声回道:“我是花仙庙弟子!东州秋林驿人士,花陵都府衙门线人!我与楚捕头都是都受了花陵都府总捕头李进的密令,前来书院探查白莲贼的动作!” 唐朱玲这一把火上浇油,几乎让台下所有人转断了脖子,而在一片哗然之中,按察使却没有了声音。始终留意着他的赵管事凝神倾听,只听见按察使低笑了一句:“哼果然是拿李进当挡箭牌吗?” 有了唐朱玲这一出面,原本对楚麟不利的局势又有了变化。作为一名憧憬捕快的人,唐朱玲对捕快的三职自然了如指掌,轻而易举便答出了按察使的质问,将李进的三职身份交代地清清楚楚。 下面都是热血书生,听唐朱玲说得头头是道,对两人身份再没了怀疑。一时间,凝聚在按察使身上的目光中,疑虑和忌惮之色愈加严重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回 第三关BOSS的自暴卡车 《蛟壬回忆录》——外山三宗:白阳宗c红阳宗c无为宗。 “天意,潜伏在少爷身边的这个女子倒是下了一步好棋。”就在按察使被怀疑的目光团团包围时,赵管事总算擦净了额头上的冷汗,重新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当楚麟站出来指证按察使时,赵管事并不担心这场辩驳的结果如何。 全场数百人中,只有这出身楚王府的一主一仆,才对眼前这盘棋预读了好几手。 他们之所以认定按察使是白莲教徒,倒是有九分仰赖推演与猜测,至今都并没有什么铁证。赵管事是仰赖宥辣子今晨堪堪送到的“江湖情报”;而楚麟更是在前一刻从大吉口中追问而出。 如此仓促才获悉的情报,根本没有时间准备旁证,就靠这么干说想要揭开按察使的老底,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楚麟与赵管事心中澄如明镜:想要当场令按察使认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楚麟眼下要做的,只是将按察使布下的暗棋连根拔起,让他准备好的药人见光露陷。只要这些药人失去了作用,按察使设在今日的阴谋就会被揭破,即使旁人不信这些药人与按察使有关,也没有关系。对于白莲教,陈汉朝廷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就算退一万步说,那宥辣子卖给老夫的是假情报,有王爷在后撑腰,谅他也不敢追究少爷错告之过。”赵管事细心地思索着:“不过,少爷何时变得如此急功近利?好不容易靠那几个会武功的院生制住了药人,何必要对着白莲贼人穷追们打?以往的少爷可不是这种性子啊算了,这些小节,不是多虑之时。少爷能借这些会武的学子一举擒下药人,又没有掀起丝毫风浪,这一手,就算是王爷在这岁数时,也没有这么容易做得出来吧?唉!明明是麒麟之才” 事情的发展正如赵管事所料,面对唐朱玲与楚麟的共同指证,按察使终于缓缓站起了身。 “二位如此口出狂言,可知污蔑朝廷命官,罪当处死之律么?”他语气和善地犹如在夸奖节目,那副诡异模样看得唐朱玲冷颤打个不停。 楚麟不经意往前挪了一小步,挡住了她的小半个肩:“那你以为,在下和这位唐捕快是拿身家性命开玩笑的人吗?” 他刚挡在唐朱玲身前,按察使一句阴恻恻的话就戳了过来。 “阁下出身富庶c将帅之后,不缺胆略,但乏浮名。如今娇妻美眷在旁,若生出些用性命开玩笑的念头,也是无可厚非。” “这恶官!他竟用身世来威胁浑少爷?!”唐朱玲稍微一想,就读出了这句话中的深意。 当时红阳真祖被俘之时,楚麟和按察使是打过照面的,所谓“出身富庶c将帅之后”正是暗指楚麟是程邢之子,而“不缺胆略,但乏浮名”八字,又是在暗示楚麟是个私生子,父子两人就连姓氏都不同。有亲生父亲却不可承认,这种感觉就算想想也痛苦得很,唐朱玲只是卧底了几个月就已备受折磨,别说楚麟是自小都是如此! 虽然眼下楚麟表情一片坦然,可唐朱玲又不知这对父子纯属虚言,还当是楚麟只在强自忍耐着伤疤被揭开的痛苦。这么一想,她望向按察使的目光中立刻带上了三分火气,之前的心虚也被满腔义愤所替代。 “你这恶人,应该也不会忘记我吧?!你可是亲手将这具药人交给我的!就连李进总捕头都可作证!”这一气之下,唐朱玲可再也不管什么后果,登时就把按察使当时送一具药人给她遮掩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掩去了卧底的目的以及“燕君胧”这个名字。 唐朱玲嗓音清脆,一身侠客的打扮更显得英气十足,不论说什么都有种“绝不作假”的气势,才指证不过几句,就听得在场所有人都在心里隐隐站向了她那一侧。 只有楚麟一个人在苦笑。 和赵管事一样,楚麟当然清楚自己是仓促应战,手头根本没什么底牌可打,方才那些只是“打草惊蛇”,只是把按察使从暗处拖到明处,让他再也做不得什么小动作罢了。 而楚麟进一步的打算,也是与赵管事几乎是如出一辙。陈汉立国已数十年,德寿皇帝陈礼表面上鼓励工商,像是个“文皇帝”,实际上暗中“讨除余孽”的动作从未断绝。朝廷辨认白莲教徒自有一套办法,只怕怀疑不到,有了怀疑必然能够查个真相大白。何况这位按察使也并没有把痕迹擦得太干净, 就连宥辣子这样的民间探子都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陈汉朝廷又怎会漏过证据? 不过,这些门道楚麟自己一清二楚,却就是对一个人说不清楚。这边唐朱玲刚顶了楚麟一膀,转脸就对他撇了撇嘴:“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什么谋定而后动吗?今天是吃了火药了?按察使是白莲教徒?你有证据吗?” “没有。” “什么?你没证据?放着以后查?那那你不是冤枉人吗?!还拖着我一块儿冤枉人!”还没听完楚麟的低声解释,唐朱玲就险些气得一脚踩空跌下献才台。她气得甩开楚麟拉扶的手,义正辞严道:“按察使私制药人是有铁证的,可信奉白莲邪教可是大罪!你没有确实的证据,怎好污蔑朝廷命官?” 楚麟被甩得往后退了一步,见周围皆盯着按察使,几乎无人留意这边,索性便新仇旧恨一道翻了出来:“是!我现在没证据指证他是白莲教,可宥班主手头已经查到了证据!只是程只是爹的部下不许我牵连进去,截断了我与宥班主的联系而已。” “宥姐?不过那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是没证据啊!” “我还没说完呢!你说我没有证据,那你可有证据,指证我乃是一介罪徒?我犯了哪一条大陈律?” “你你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 “说不出来吧?” “我” “没有证据,你为何骗婚于我?” 说这句话时,楚麟的肚子里犹如蒸开了一笼鲜肉汤包,整团整团滚烫的热气顺着脖子就往上冒,蒸得他脑袋里一片热血沸腾,若非最后一点理智压着,他真想委屈地大喊出来。 不过,尽管楚麟这句抱怨最后还是说得悄声静息,唐朱玲依旧是无言以对。和楚麟一样,她手头也是没有任何证据,现在想起来,楚麟的嫌疑几乎都来自于李进与燕君胧的推测。她伪嫁于他,不正是为了找到证据吗? “好奇怪,当初我可从不觉得这卧底有什么错的,怎么现在”瞟着楚麟隐隐泛红的双目,唐朱玲不禁低下头来,下巴居然还把前胸抵得痛了起来。 幸好这种痛苦并未持续太久,一阵刺耳的笑声忽然从按察使那处传了过来。 不知为何,听到这种笑声,唐楚二人目光同时一凌,原先的委屈c为难c气愤c纠结,在像是一把打完的麻将牌,被利落地扫下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累月积攒下的默契与警惕。 “他要出招了。”两人四目中所呈现的都是同样一句警惕之言。 尽管唐朱玲秉持的是公正之心,但人心毕竟不是草木,哪有那么容易真正做到“绝情唯理”?虽然她口中埋怨,心里却早把楚麟的话信了九分,更何况这位按察使至少是犯了一项“擅自使用禁术”的罪名,不论是不是白莲教徒,反正问罪是逃不掉了。 在这种情况下,唐朱玲总觉得这位按察使笑得不对劲,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双手尽皆后背,插入了腰后的腰囊中,将所有花药的瓶塞都顶得松了些。 而楚麟与赵管事等人,则微微皱起了眉头。 “到了这个局面,这位老兄倒是依然胸有成竹状嘛!”赵管事冷眼紧盯着按察使:“是了,少爷在他面前公开的身份是程大哥的私生子,宣威军掌旗的官职与州府按察使半斤八两,如今程大哥又远在京城,想必他是觉得少爷势单力孤,有十足的把握在朝廷追查之前就打法了少爷吧蠢货,若你知道少爷的真正身份,是当今楚王的二王子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赵管事今年比程邢小不了几岁,这大半生的境遇,令他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在思考对策时,随时都会把整个楚王府考虑为自身的背景。然而对于一心想要逃离王府,摆脱“王子”这个身份的楚麟而言,他的思绪就没有这么乐观了。 “他还能谈笑自若么?毕竟是一州大使,凭我目前的身份,想要定他的罪恐怕还是很难吧?宥班主虽然查出了他的底细,但只怕手上也没有铁证,她一个江湖探子的话,能作为证言吗?是了,按察使只怕已看穿了这一点,若是没有铁证,那便只能靠诈术了,眼下众目睽睽,若能想出些圈套来诱他露出破绽就好了。可是这圈套该怎么才好呢” 这边楚麟还在殚精竭虑,苦思着一劳永逸的办法时,按察使已经渐渐收住了笑声。只见他整个人忽然变得遥远了起来,一句仿若从天上降下来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哈哈哈哈,你们的确说得不错,老夫白莲圣教无为宗宗主——无为老祖是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回 撕破脸啦! 《蛟壬回忆录》——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上天让我许下三个愿望。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想现身就现身,想隐遁就隐遁。 就在前一刻,赵管事依旧在抚须暗笑:“药人被少爷带到大庭广众之下那一刻,少爷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就算‘东州按察使私通白莲教’此时,咱们当场还拿不出证据。但以楚王府的财力与人力,早晚能揭开他的老底。不过这位按察使还真是绣花枕头,看似深不可测,却连少爷几句话都接不下,轻易就成了众矢之的,翻不出什么浪花了。呵呵呵,白莲教,难道是久居深山数十年,竟连脑子都返祖了不成?看来老夫做了这些年的商人,想事情都习惯多虑了。” 可还没等赵管事内心的笑意浮上嘴角,按察使整个人忽然看起来不同了。他既没有什么动作,表情也没有变化,可偏偏所有盯着他看的人,都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原本没什么威严的他,自这一刻起,变得让人忌惮起来。他身上似乎有一团会顺着视线逆流侵蚀的阴气,此刻不论台上台下,任何敢于直视按察使的人,双目都突然一阵凌寒,纷纷被迫低下了头来。 楚麟即使及时移开了目光,双目还是生生刺痛,却偏偏冰凉到连眼泪都流不出。 就在唐朱玲拉着他转身避开这股诡异的阴气时,按察使那森然的笑声传遍了整个中院:“你们的确说得不错,老夫白莲圣教无为宗宗主——无为老祖是也!” 正搀扶着楚麟的唐朱玲闻言一愣,即使纯真如她,此刻也不敢相信这位按察使居然就如此轻易地承认了这反贼的身份。此时手腕上忽然一痛,竟是楚麟不顾轻重,拉着她拼命往身后退去。她刚想抽出手,却见楚麟虽紧闭着眼,面上竟是一副惊恐神情,他左手继续拼命地拉扯着自己,右手则从腰后掏出了那杆火铳。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唐朱玲不安地问道:“你干嘛?” “还不明白吗?他居然敢轻易认罪,一定是早就布好了后手,我们快离” 楚麟急切的警告尚未说完,从客院骊峰方向果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嘶吼,这一声如兽似鬼,硬生生将青天白日都震得暗了几分,台下大批院生被震得双足酸软,像成片的人浪一般瘫倒坐跪了下来,而猜魁台上有不少先生与贵宾被吓得跌落坐席,呼救之声逐渐响了起来: “白莲教妖人要释放出妖法啦!” “快!扶我逃出这里!” “官兵!叫官兵!” “哪儿会有官兵啊!快先顾着逃吧!” 这会儿多数人都是一般的心境,对于白莲教的惧怕就像一个妖魔,从内心深处的镇压之处缓缓爬出,或漆黑或血红的身躯,也随着爬行的动作越变越大。 而就在台上下一片恐慌之时,楚麟已跌跌撞撞跑到了台上其他人所站的位置,他的双目依旧颇感刺痛没有睁开,只感觉到有人扶住了踉跄的他,又有一句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了起来:“不要这么急嘛!还只是一声怪嚎而已。” 听到蛟壬的声音,楚麟总算安心了几分,他将唐朱玲紧紧拉在身边,闭成一线的双目随着眉毛一同皱了起来:“这无为老祖自认身份,此事绝不寻常” 他还没说完,陆凡菲已忍不住质问道:“楚朱玲不是,楚麟,你们真是衙门官差?” 楚麟勉强睁开眼,想要看清陆凡菲脸上是喜是怒,却觉得双目依然干涩的很,只能勉强看到眼前陆凡菲这位理事官一脸急迫,相反站在她身边的罗念秋c江姬芸c叶思雪三位院生反倒更显平静。 还没等楚麟想好如何应对,唐朱玲已把话头照单全收了下来:“陆先生,诸位师姐妹,我和他我真名叫唐朱玲,的确是替花陵都衙门纠察的线人不过这其中还有许多苦衷,我现在没法一一说明。” 还不等楚麟叹气,罗念秋的轻笑已先一步响了起来:“你这理直气壮认错的模样,倒和这无为老祖有几分相似了。做你的师姐,可真是有些辛苦哦。” “罗师姐”本有些惴惴不安的唐朱玲闻言心头一热,她没想到罗念秋这么快就温言与她开起玩笑来,仿佛根本没有怪她撒谎一般。此事她不禁想到:“对一个卧底来说,最想要的东西,不就是受骗之人的原谅吗?” 不过在感激的同时,唐朱玲也察觉到一丝异样,作为少盟会的大师姐,罗念秋平日里大多肃然,想不到这会儿要紧的时候反倒是第一个开玩笑冲淡气氛。 与平日不同的绝不止罗念秋一人,往日笑颜满面的江姬芸,此刻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弃了手中的仿剑,摆开架势护在了唐朱玲身前:“可不是说笑的时候,据说那无为老祖已过百岁,一身邪功诸神杀佛,今日你们触怒了这老妖怪,可得小心行事。快走在我后面,缓缓退下台去。” 此言正中楚麟下怀,他这会儿已经睁开眼来,只见台下院生已逃散了开来,而猜魁台上不少先生与贵宾急切中都跳下台来,摔在地上呼痛。但更有几位十德殿的老夫子,花盟会掌柜等自恃身份,不肯当中露怯,还留在台上死撑着。 无为老祖倒也没有大开杀戒,他真面目甫一露出,武当白鹿道长已拔出腰间软剑迎了上去。几位武当弟子也各持长剑,各自分立在附近掠阵。 “老妖怪的计划被楚师弟所毁,现在怕是孤注一掷了,师父内功虽高,若要与这百年老妖对上,胜负也是五五之数。”江姬芸的话很快述清了她忧急的理由:“你们二人既是衙门中人,快快调集救兵过来!” “好!我们马上去”唐朱玲刚点了头就反悔:“不过现在好像走不了,那股味道从客院过来了!” “什么?”江姬芸一愣,随即也立刻轻颤起来。 片刻之后,那声诡异嘶吼再次响起,献才台被震得颤动不已,其他人也惊觉不对,纷纷往客院方向警惕起来。第三声嘶吼响过后,只见中院连接客院的阶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矮小身影飞奔而来。随着此人的出现,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淤香也弥漫了开来。 “是红阳真祖?”虽然那人影依旧只是一个大些的点,唐朱玲却已然认出了这个轮廓。 “什么?!”此言一出,震惊最剧者当属楚麟:“怪不得我和老蛟轮流蹲点,就没见过有哪位先生去过客院!原来他们根本没有给红阳真祖解毒,反而把他做成了药人!无为老祖和他不是同一个教派的吗?为什么会” 楚麟思绪转得极快,红阳来得更快。 虽说已经成了半生半死的妖物,生前武功卓绝的红阳真祖却与普通药人截然不同,他那双灰褐色的眸子中神韵尚存,在看到猜魁台上的无为老祖时,一股虫蛙争鸣般的怪声从咽喉中连番发出,而那张诡异苍白的少年面容上,竟然也露出了明显的愤怒神情! “老贼!死来!” 在一声生硬的诅咒之后,红阳真祖身形一矮,如豺狼一般四肢着地扑向中院,竟是冲着猜魁台上无为老祖而去! “药人还保留着神志?怎么会?是因为练过内力吗?”唐朱玲并没有纠结太久:“不过这样反倒好,他冲着无为老祖去,江师姐的师父不就更有胜算了?” 众人被她这么一说,都是心中微定,然而无为老祖凛然而立,不但面对白鹿道长的利剑毫无惧色,就连背后的咆哮也充耳不闻。 就如同楚麟所预料的一样,他如此轻易暴露身份,显然已布下了好几步后手。 一阵古怪的琴声再度响起,台上那些被江姬芸捆住的药人一闻琴音,个个又变得面色狰狞,拼命挣扎起来。而红阳则一脚跌倒,在地上捧着双耳挣扎滚了几圈,突然又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来。 唐朱玲正觉着那琴声诡异,一抬头正对上起身的红阳,之间他眼中原有的些许神志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正踉跄地冲着献才台而来。他的嘴角,一颗锋利的虎牙漏出森然冷光,垂成长丝的津延也源源不断从那里泛滥而出。 “不好!他起杀性了!快分头逃开!” 还没等楚麟的警告说完,红阳真祖狂嚎一声,凶兽一般扑上了两丈高的献才台,一股飞沫腥臭之雾对七人扑面而来,而他的尸掌也一刻不迟紧随其后拍来。 武功再高的人,面对这样一种连人都不算的妖物,也不免要弱几分气势。何况陆凡菲c江姬芸手头的剑都是演戏用的银箔仿剑,连根木棍都不如。面对浑身腥臭的红阳真祖,空着手的两人一时都无计可施,更别说武功再逊一筹的罗念秋了。 被红阳真祖这一扑,台上七人慌忙躲避,被分割成了两拨。 戏里的五鼠在陆凡菲c江姬芸的护持下,往下台梯一侧迅速退去。楚麟没站稳,错过了避让时机,蛟壬一把抄住他从红阳真祖肚子底下钻了过去,避开了他兽扑般的双掌。 这一避有些仓促,楚麟被蛟壬带着,也在地上翻了个跟斗,勉强爬起身分清上下左右后,他立刻急迫地问道:“怎么样?这红阳真祖是冲着谁来的?” 蛟壬看着红阳真祖那副狰狞模样:“不是我就是你,多半是你。” “那就好。” “好什么?”蛟壬的黑脸上露出不甚明显的为难神色:“你女人还在那边看着,我要是露出真本事来,你就不怕她猜出我就是夜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回 这章就是打一打 《陆凡菲想说的话》——其实我那么紧张,不止是怕姬芸落败受伤,更令我为难的是一个选择。那妖物所图者并非姬芸,若是我及时叫回姬芸,她自然无碍。只是没有姬芸拦阻,那妖人却又要去害另一位院生喊或是不喊?为人师表当要一视同仁,怎能为了救一院生而去害另一个?说来说去,也都怪我自己武功不济罢了 听到蛟壬的提醒,楚麟心中一凛,仿佛看到了比红阳真祖更可怕的一幕。 “说的也是。”他尽快冷静了下来:“她从未看过你真正出手的样子。” “而且我也不放心那边那个叫无为的老妖怪。”蛟壬犹豫了一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感觉没错的话,我应该在其他地方会过他。” 两兄弟这边还没串几句供,红阳真祖已然第二次扑了过来。他十指呈抓,不似任何招式,但只要够快够猛,返璞归真的动作反倒最是要命。蛟壬刚想再把楚麟拖走,楚麟却忽然一滑,仰面跌倒在地上。竟是一具普通药人挣脱了绳索,抓住了楚麟脚踝,将他往药人堆拖去。 蛟壬连忙一爪掰开了药人的手指,楚麟趁机连蹬台板向后退了开来,只是这么一耽搁,两人已经躲无可躲,蛟壬脱下头顶的乌纱帽往前一挡,红阳真祖扑中了蛟壬身子,一把将乌纱帽撕了个粉碎。 “切!不出力是不行了。” 一股浓郁的淤香熏得蛟壬几乎就要不战而败,待他回过神时,红阳那小个子已用双腿盘住了他的腰际,指尖赤红的双爪左右上扬,似乎顷刻间就要在蛟壬脸上肆无忌惮撕抓一番。 厌恶烦躁地火苗在蛟壬眼中一闪而过,就连被护在身后的楚麟也隐约预见到了蛟壬的发作。比起两人生命安危受到威胁,只怕蛟壬更难忍受的是身上沾到的腐汁烂水。这几日,楚麟每日都帮着蛟壬卸妆,深知他对自个儿肌肤颇有洁癖。如今红阳这么一扑,蛟壬只怕早已没了留手的克制。 “看来今日老蛟只能露底牌了” 隐约中,楚麟眼中出现了蛟壬最熟悉的模样。那副不论研究多少遍,都看不清材质的夜色皮甲,当初就连燕君胧的无形剑气都被挡在这副盔甲之外。 然而可能作者觉得此刻仍不是时机,就在红阳要贴身撕扯蛟壬之时,江姬芸的救援到了。 护着唐朱玲c叶思雪等人退到了一边后,江姬芸回首一瞟,却只见着红阳的背影。不仅是她,五位姑娘当场都看出红阳的目标就是楚麟。眼见唐朱玲没过脑子就想冲上去,江姬芸一手推拒住她,另一手接住了台下师弟抛来的武当佩剑。江姬芸的武当心法习练十多年,早已入了极高的境界。右腕巧妙地一震,已将剑谭卡簧挣开,紧接着,剑鞘如离弦之箭一般,被江姬芸的内力震飞,直射红阳真祖后颈。 已成药人的红阳看似举止如畜兽,却反倒更添了几分狡诈野性,他就像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回身将袭来的剑鞘一爪拍去。 但江姬芸的剑也来地不慢,江姬芸人随剑走,一套快剑舞得银虹频升,逼得红阳真祖厉喝一声,不得不从蛟壬身上跃下暂避锋芒。 摆脱困境的蛟壬正好扶起楚麟,正搀扶着他往陆凡菲那儿撤退时,楚麟的步子却迟阻难行,两腿像是在台板上摩擦一般。 “他身上还有不少伤处,刚才那一摔,把他的腿伤摔重了么?”但是蛟壬很快发现,是楚麟自己倔强地留在原地,不肯被蛟壬拖着走。 “不能过去!”出剑破风之声c光怪陆离的琴音。在这两种怪异的声音中,楚麟的决心响起:“红阳现在虽然没了理智,不过显然只盯着我杀,不能带我过去那边!” 蛟壬闻言抬头去看,果然正如楚麟所说,那红阳真祖被江姬芸凌厉的剑法逼得直退,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始终紧盯着楚麟方向,好像单单同他有死仇一般。 “这怎么回事?就算红阳还留着以前的记忆,抓他的不是小唐么?难道是妻债夫还?” 没等蛟壬想出头绪,楚麟已急道:“老蛟,帮我一个忙,带我跳下台去!” 他目中闪过数种矛盾的火花,既笃定又急迫,似通明复迷茫。让人觉得他似乎已经看透了这片乱局背后的棋手,又仿佛只是在两眼一抹黑的瞎撞运气。这样复杂的眼神不但蛟壬看见,也映在了远处唐朱玲的瞳中。 “浑少爷为什么不跑过来?”唐朱玲紧攥着的双手颤抖个不停,握在掌中的不止是一片衣诀,还有一瓶痒粉,还有她那颗极速跳搏的心:“他是不愿将我牵扯进去,要独自把红阳引走吗?” 唐捕快的推理从未如此准确过,这个念头堪堪浮上心头,蛟壬就揽着楚麟的肩膀,从两丈高的献才台上条了下去。捏着“那颗心”的手掌顿时一紧,而胸口也传来了一股勒缚般的疼痛。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的痛苦中,唐朱玲心头却出现了这样第一幕。 那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荒漠,满天的乌云与干裂的土地一上一下,将这片世界分成了两种颜色。第三种颜色只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小花。虽然只是一个花苞,但孔雀石一般的蓝,却让这个花苞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忽然,一滴雨珠穿过厚重的云层,向那个纤小的花苞落去,那是唐朱玲不曾流出眼眶的泪水。珠润花苞,蓝花盛开,一丝阳光撕破云层,照亮了这片上下灰暗的旱土。 唐朱玲的双眸也随之明亮了起来,如果楚麟现在还能站在她面前,他就会看出那是一种自信的光芒——只有看透迷局之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宥辣子的情报从未给过除了楚麟与赵管事之外的第三人,唐朱玲自然没有看透按察使的目的与背景,但却猜到了更重要的谜底。 转眼之间,她已变回了那个从前的疯丫头,她从陆凡菲的手臂下钻了出来,拽着一瓶花药就往两人冲去。 “唐麟唐朱玲,回来!”本该护着她们的陆凡菲只是被这称谓误了一拍,已错过了拉住唐朱玲的时机。 虽说没练过武功,唐朱玲撒丫子跑起来的时候还真慢不到哪儿去。她三两步便跑到了战局边缘,只见两人交手之时银芒红光反复交织,只是看一眼便眼花的不行。 江姬芸自小受名师调教十数年,一把剑在她手里舞动,早已不是普通人能看出的速度;红阳真祖也是白莲教自小培育武功,之前就有穿山裂石的内功,成了药人之后,他连呼吸之中都带上了杀意野性,再加上变得不畏生死,更是比从前棘手了许多。 这两位战在一块儿,唐朱玲这般普通的眼力,自然只能瞧见满目缤纷罢了。 只是她瞧不清战局的胜负,却在楚麟的影响下学会了看人的脸色。就在刚才,陆凡菲浑身僵硬,紧抿的唇缝中几乎就要漏出惊呼。以陆凡菲的眼力,自然看得清两人交手的模样,唐朱玲很清楚,如果是江姬芸占着上风,陆凡菲的表情绝不至于紧张至此。 江姬芸有危险。 虽然唐朱玲看不见,但江姬芸的确已渐落下风。锋利的长剑自然能令红阳忌惮,红阳那形如鬼魅的动作,迫得江姬芸一交手就用上了全力。这样全力施展又能维系多久呢?很快,初时的凌厉剑锋就已受了疲惫的拖累,逐渐变得迟钝起来。若不是红阳一双红肿的眼睛还在到处寻找着楚麟,只怕这会儿江姬芸身上早已挂了彩。 而唐朱玲冒险的原因,就是要让江姬芸立于不败之地。 “喂!白莲狗贼!认得本姑娘么?!” 江姬芸的剑风声已弱了下来,周遭的哭喊声也早已听不见,唯有不知何处传来的诡异琴声中,响起了唐朱玲银瓶乍破般的挑衅。 “我就是只身将你这小魔头擒下的花陵捕快唐朱玲!喂!睁开你的猴屁股眼睛看清楚,本姑娘在这儿呐!” 红阳刚一爪弹开长剑,那刺向江姬芸肩头的第二爪登时就断在了半路上。他喉头咕噜一声,歪着脖子抬头,看向了不断坐着鬼脸的唐朱玲,原先还平和的气息立刻粗重了起来。 “果然如此,极之卷中说得果然不错!” 见这一喊果真制止了红阳的行动,唐朱玲更加肯定起来。她曾偷偷借阅过《花仙木术·极之卷》,记得卷中曾经记述过,所谓药人是“身死灵生”,通常都会记得生前要事。说来可怜,红阳真祖今年也才十四五岁,这一辈子比旁人确实短了不少。按唐朱玲的计较,如此短暂的岁月中,中伏被擒这种事情总忘不掉吧? 果然,在唐朱玲又喊了一声后,红阳喉头低嘶之声愈盛,仿佛已将追杀的目标从楚麟转到了唐朱玲身上。见这招果然有用,唐朱玲不等红阳扑来,调转头就往台边跑。红阳跃过江姬芸便追,骇得陆凡菲与罗念秋惊呼不断,就连躲在台上不及下台的大吉都忍不住大喊“快跑回来!”,可唐朱玲充耳不闻,只顺着蛟壬楚麟跑过的轨迹,径直往台边冲去。 她本就不算个工于心计之人,遇事少有谋划测算。更何况面对这药人红阳这般的妖物,唐朱玲这会儿的心弦早已崩成了一丝龙须,细得连一个念头都容之不下了。不论是陆凡菲亦或罗念秋的示警,飞奔中的她此时一概都听不见。眼下她心中剩下的是方才事先考量好的念头,这会儿唐朱玲本人就是一具提线木偶,正一板一眼按照着“前一刻的自己”所立下的遗计而行事着。 江姬芸方才是鼓足全力舞剑,这会儿是的确撑不住了,汗流浃背的她眼睁睁看着红阳转头扑向唐朱玲,却一时连提剑的气力都没能使出来。只是这会儿见唐朱玲也想学着楚麟跳下台,她吓得连忙大喊:“玲儿!这儿可有两丈高!” 还没等她喊完,不会武功的唐朱玲已和楚麟一样,身子一落,消失在了台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回 这章还没打完 《花仙木术·极之卷》——欲以花药扭转生死,炮制药人,需先炼“百花鲜药”。粗徒曾曰“鲜者,仙也!”诚然,有起死回生之效,岂非仙人所为?其实不然,花有鲜花,人亦有少童,千万生灵皆有“生老病死”之轮,所谓“鲜”者,即是“已生未老”之时。 陆凡菲,任花陵太学理学宫的理事官,兼任马术与弓术先生。虽通晓武艺,却只是家学授习,不曾受过名师指点,比江姬芸远远不如。正因为如此,药人红阳这妖物现身时,陆凡菲才未有轻举妄动,而是稳稳守在罗念秋c叶思雪c唐朱玲三人前面,并不敢贸贸然与江姬芸并肩而战。 然而见到唐朱玲就这么冒失地跳下高台,陆凡菲终于再也顾不得恐惧,捡起一条被打断的桌角做兵器,担忧地冲了过去。 蛟壬的身手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但他至少是个练家子,他扯着楚麟跳下木台后,下头并没有传出什么尖叫痛呼,似乎他两人是安然无恙的落了地。 然而唐朱玲不会武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尽管她苦练了几日戏台上的套路,但那与练家子依旧是两码事。 两丈,这可不是个普通女子安然落地的高度,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可若是伤了腿,还怎么跑得快?若跑不快,又为何要去惹那只妖怪? 带着想不通的焦急,陆凡菲拼劲全力冲去,而与此同时,红阳也在四足并用拼命追着他的仇人! 双拳难敌四手,双脚果真也跑不过四爪。 不论陆凡菲如何发足疾奔,红阳真祖依旧是快她几步,当先从唐朱玲“掉”下台那处扑了下去。不善轻功的陆凡菲落后红阳真祖足有十几步远,就算慌忙扔出手中的桌腿也是来不及了。 眼看红阳也跟着跳了下去,台上留着的人除了叶思雪之外都露出了绝望之色。 “这么高摔下去,就算没有摔伤,可她跑得过那妖物么?玲儿你为何这么傻!” 尽管心里已经闭上了眼睛,可陆凡菲终究是一位先生,为人师者就算护不住院生,总也要鼓起勇气见证她的下场。不过,当陆凡菲紧咬贝齿探出头往台下看时,却见到了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幕。 一根深绿色的花藤,粗的一头卡在了献才台木条板的缝隙中,直直垂落向台下,成了一根足够长的垂降绳索。可见唐朱玲根本没有跳下高台,而是抓着藤蔓垂降而下的。 跟着唐朱玲扑下去的红阳真祖却没有讨到什么好,只见唐朱玲一边跑一边双手乱甩,掌中烟粉拖出一条条雾痕,就像流云水袖一般舞动着。陆凡菲定睛一看,那是唐朱玲不断在腰囊里掏出瓷瓶,从瓷瓶里洒出的粉末。 “弟子是个花女” 想到片刻之前的自白,陆凡菲立刻猜出了这些粉末正是东州花女最教人喜欢c也最教人害怕的法宝——花药。 那些花药粉末一散开,追在她身后的红阳便倒了霉,只是这倒霉还不是一个样,随着不同的花药粉末扑面撒来,红阳真祖这边也是状况百出。 暗褐色的一捧粉尘,那是唐朱玲最拿手的痒粉,只是这红阳真祖碰着痒粉却不是抓耳挠腮,反而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身上肌肤还冒出带有“滋滋”声的青烟,就像浑身被烙铁炙烫着一般。 紧接着是一道纯白色的烟墙,红阳真祖原本已没剩下多少心智,可见到这种白色粉尘却吓得大惊失色,分明距离唐朱玲才几步之遥,却转身绕了一个大圈,远远避开了这些白烟。不过唐朱玲就算再健步如飞,依旧是个寻常人的速度,避开白烟的红阳扑了几扑,很快又追了她一个头尾相接。可就在红阳伸爪即将刺中她后背时,陆凡菲连忙大声示警,又是一蓬白烟从她身上冒了出来,骇得红阳真祖收足不停,只能高高跃起,连个白烟的边都没敢擦到。 俗话说熟能生巧,唐朱玲幼时好恶作剧,谁想那一肚子坏水今天都用在了红阳真祖身上。 先把邻居孩子逼到树上,趁人跳下树时正好把一只刺栗弹到脚下这种手段,是唐朱玲小时候早就用惯了的。这会儿红阳真祖正是高高跃起,半空中没什么借力变轨之机,唐朱玲见状算准机会,又掏出个瓷瓶就往地上一砸。瓶子里明黄色的胶液洒了一地,正被落地的红阳真祖踩了一脚。 “不知道这亚目菊蜜用在他身上,会有什么效果?”见自个那算人落地的手法依旧熟练,即使正在慌忙逃跑,唐朱玲依旧忍不住停步一笑。 这菊蜜本是她调制着迷晕旁(chu)人(l)所用,照理说不嗅着闻着,光是碰到肌肤并无作用。只是红阳真祖似乎天生骨骼惊奇,旁人碰着没事的亚目菊蜜踩到他脚底,立刻就让武功高强的他摔了个五体投地。 “噶!伽伽迦!” 只见在还未消散的白色粉雾之中,红阳真祖在地上扭来滚去,双手利爪暴涨到了一尺之长,奋力蜷缩着身子,用爪尖没命抓挠着脚底,他的鞋袜被利爪一割即开,脚底的皮肤肌肉也很快被抓得一片血肉模糊。红阳真祖四肢浸染鲜血,可那死命抓挠的动作却依旧不停。 “这唐她这到底用的什么药粉?怎得比妖物还可怕?”台上,剩下的“四鼠”不约而同生起了这个念头。 不过很快,陆凡菲就反应过来这可不是发愣的时候,在她的招呼下,四人立刻转头往台下逃去。 而就在红阳疯狂抓挠脚底的时候,唐朱玲也没忘了按部就班地进行下一步。 她跑远了一段距离,却怕红阳追不上她又回头去找楚麟,便隔着老远朝满地打滚的红阳喊道:“喂!白莲妖人!知道你唐姑奶奶厉害了吗?” 红阳真祖仍在满面痛苦地肢解着自个儿脚底板,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没空回话。唐朱玲得意地翘了翘嘴角,露出了一侧脸颊上的酒窝。 她往远处一看,只见她想跑去的那一处还离得有些远,而此时红阳深受药粉所扰,一时半会儿没能站起来,便往猜魁台上看去。 比起红阳与江姬芸眼花缭乱的争斗,献才台上的那一战,就对眼睛没多少负担了。 只见按察使——不,此刻应是称作无为老祖才对——从刚才起似乎就没有动过,白鹿道长与几名武当弟子似乎摆着什么阵法,各自占着几层台阶,将他遥遥围在中间,却也是纹丝不动。 唐朱玲想起以前李进曾说过的话,忍不住缓缓点头:“嗯,这个我知道,高手之间交手,不是比刀剑,是要比气势。” 她只是一时放松了心神,轻声的自言自语一句罢了,谁知无为老祖竟毫无征兆地一转眼珠,视线直勾勾盯向唐朱玲来,险些没把她吓得倒退一步。 “你就是程邢的儿媳妇?李进的线人?嘿嘿嘿,好,确实是快好材料。”不论是目光还是声音,一切与无为老祖有关之物,对唐朱玲来说无不有一种泰山压顶的迫境。那种压迫感就连直插云际的山峦亦无法比拟,唐朱玲不但是寸步难行,就连眼神也被死死锁在了一处动惮不得。 “身在阵中还能分心杂念,谈笑自若,看来我武当的剑阵,你的确是不放在眼里了。”白鹿道长气息绵长的声音立刻响起:“贫道虽是修道之人,可在武道上还是有争胜之心呐。无为老祖,你再看贫道这一阵如何?” “总算能动了,好可怕的老妖怪啊。”洪钟般的声音冲淡了那种被锁住的感觉,唐朱玲浑身一阵酸痛,这才觉得手脚重新能动了起来。她忍不住向白鹿道长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又转身跑了起来:“好不容易被老道长救了下来,可不能半途而废,处理掉这个药人的办法就在那里,本姑娘一定要把红阳引过去” 还没等她跑开几步,一声尖嘶陡然从耳边寸许响了起来。 “它就在我后面?怎么这么快?是刚才被震住的关系” 不及唐朱玲思绪反应,她在慌张中本能地回头去看。果然,一张狰狞无比的脸已然近在咫尺,肿块和错位令红阳整颗头比之前大了好几圈,早已看不出任何少年的模样,偏生他的身子仍旧和从前一样大小。大头小身,此刻的红阳真祖,已经彻底没有了人的形态。 带着血腥味的利爪搭上了唐朱玲的肩膀,爪子主人浮肿的眼球中漏出一丝得意,仿佛他还是那个部下数百,少年得志的红阳宗宗主,正在得意地对唐朱玲耍着狠:“知道得罪了本宗主会有什么下场么?” 在无为老祖的耽搁下,唐朱玲已然错过了撒出花药的时机,眼看着这一爪即将撕开她肩头的皮肉乃至筋骨,她的杏眸终于紧闭了起来。 “砰!” 铳声就在她闭目的一瞬响起。 “哇!”正快步趋行的红阳单腿一跪,眼睁睁看着唐朱玲紧闭双眼,抱着头从他这一爪下跌了出去。 而逃过一劫的唐朱玲这会儿正蜷缩在地上,不过她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我怎得被吓成这样狼狈?唉!谁让这浑少爷火铳声这么响,比红阳吓人多了!” 满眼的花粉迷尘中,唐朱玲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但她就是知道,这一枪就是楚麟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七回 这章还没打完+1 《花仙木术·极之卷》——百花鲜药配法并无常方,除了将药人激死成活的秘方之外,其余数十味花草精可自行调配,尸首体格c男女c壮弱不同,所用之花草亦需随之而变。 凡事皆有因果,唐朱玲的恶作剧本事优于常人,并非是她天生顽劣,而是她从小就常被同驿的孩子骂。 他们骂她狗鼻子,所以她渐渐学会了把别人欺负到不敢骂为止。 正因如此,所以唐朱玲的胆子够大,只要红阳真祖还是一个小孩的模样,她就还能将这要命的危局当做小孩子胡闹,就敢把一肚子坏水泼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唐朱玲从不怀疑自己的鼻子。药人身上的淤香c各种花粉散开后的药味c火药炸热铁石形成的硫磺热味。各种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在了一起,也没能挡住唐朱玲捕捉到楚麟的味道,那股虽不是花香,但鼻子却早已熟识的檀香味。 红阳真祖这大头血娃就这么倒在她眼前扭动着,场面说不出的可怖,然而唐朱玲非但没有胆怯,竟还站在原地抬起头,深深将那熟悉的气味拥入肺中:“是他的檀香味,可是他怎么又跑回来了?老蛟干嘛不带他跑远呢?” 她竟就这么站在原地,放纵着这一缕分不清喜忧的思绪,就连红阳真祖爬到了脚边竟也浑然不知。烟雾中一个拿着火铳的人影终于冲了出来,楚麟脸上写满了惊慌,一边大喊着“玲儿快躲开”,一边像踢蹴鞠似的,借着冲力一脚往红阳踢去。 唐朱玲怔怔地望着这个熟悉的人奋力踢向红阳,下一刻,楚麟哭丧着脸单膝跪了下来,捂着脚呜咽不止 就算红阳中弹倒在地上,也不是楚麟这力气能踢动的。 唐朱玲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还都处在危险中,她刚想拖着楚麟往后退,幸好花粉烟雾中又冲出个大个子人影来,也学着楚麟的样子猛踢了一脚,这才将红阳真祖踢得滚远了好几圈。人影没有停留,又往红阳滚远的方向追了过去。 捧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唐朱玲蹲下来扶着楚麟的肩,长叹着问道:“刚才那人影是老蛟?” 楚麟爬是踢得伤了脚趾,疼得用额头抵住膝盖,只点头作答。 “你没事吧?我先找清花膏给你消消肿啊。”唐朱玲担心起来,着手就往腰囊里翻动。谁知平时挺巧的一双手,这会儿莫名地笨拙起来。好一会儿没摸着清花膏的瓶子,唐朱玲心里一急,忍不住埋怨道:“你逃得好好的干嘛回来嘛!而且你脚下有多少力气自己不知道吗?万一脚趾骨这种地方留了旧伤,以后上了年纪会常常疼的!真是胡来!” 这一骂比十瓶清花膏还顶用。原本这十趾连心的痛还让楚麟抖个不停,唐朱玲这几句一钻入耳,立刻脚也不疼了,力气也有了。楚麟“嗖”一声站起来,指着唐朱玲就还口:“我哪有‘逃’,我本想把红阳引出书院,谁知道前脚刚走,你就在后头捣乱!我没有多少力气?那至少老蛟还陪在边上呢!你呢?你是会武功还是会仙法?就敢惹这么个生前就会武功的药人?” 虽说楚麟那是一脸气急败坏的神情,倒没有忘记伸手将唐朱玲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那掌背上还包有一层纱布,那是滑落山道时留下的擦伤。唐朱玲记得楚麟的肌肤原本白皙初嫩不下于己,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喉头一哽咽,将那些反驳的话都卡在了咽喉中 不过很可惜 没卡住。 “你把引它引出书院做什么?是你在书院外头安排了伏兵啊?还是你到了外头就能对付它了?”不知道为什么,唐朱玲赌咒发誓她是想轻声细语过问一下楚麟伤势的,鬼知道为什么一出口就换成了这熟悉的腔调。 不过眼下这两人就像失了胆的奔马,一时半会儿很难停下来了。 “别忘了老蛟在我这边!” “老蛟老蛟!你是他主子啊!有本事你自己对付药人啊!你能吗?” “我不能难道你能?你这袋子里能塞几瓶花药啊?” “不许扯我腰囊!” “你莫乱说,我就是指一指你腰囊。” “那也是扯!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男我扯一下又不碍事,夫妻同体,我扯你衣服,就是扯自己的!” “你不是觉着咱们是假的吗?那就是男女授受不亲!” “我没说过!” “你心思就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喂!你们两个” 就在唐楚二人一人一句吵兴正浓时候,两个正在较力的人影从散去的花粉烟尘中出现。根本停不下来的二人听见那喊声犹如濒死,这才赶忙齐齐回头看去。只见那两个人影正是蛟壬与红阳真祖,此刻双方并没有过招,蛟壬抓住了红阳真祖的两只手腕,后者面色狰狞奋力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蛟壬一步。 不过蛟壬也没讨什么好,这会儿他已脱去了包公的假官袍,正光着膀子c绷着一声的腱子肉,用蛮力钳制着红阳真祖的双爪。可谁知红阳真祖身上不时滴下粘稠的黑色液滴,淤香中带着酸味,熏得蛟壬几欲作呕。 “算我求你们,你们要吵也走远点吵好不好?”蛟壬那一身功夫诡异又霸道,连药人红阳都能稳稳压住,却压不住肠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他几乎用哭出来的表情哀求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对付,不太好留手,你们赶紧有多远走多远,我怕等会儿一出手,你们被撒一身臭水黑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把话说前头。” “反正这会儿中院里的同学都跑光了,老蛟在这儿动手也没什么大碍吧?”眼见蛟壬这模样确实苦极,楚麟这才空吞了一口气,拉着唐朱玲就想往外头跑。谁知唐朱玲虽肯让他捉住柔荑,脚下却也像生了根一般不动,反倒差点把楚麟拽跌一跤。 好容易站稳的楚麟一颗心好似淹入了腊月冰湖之中:“难道刚刚我们不是在闹,你是真的在同我吵么?为什么你还是一步都不肯退让?明明是你先骗我为什么你的心肠这么硬?” 就在楚麟的手掌几乎也要冻冷冻硬之时,他却忽然发现,唐朱玲的手还没有松开。 她只是不肯走,却没有放开手。 “?!” 就像堪堪溺毙的人得到了一口空气,楚麟抱着一丝希望缓缓回头向她望去,只见唐朱玲眼中没有一丝绝情的坚硬,反倒是带着熟悉的朝气。这种令人身子都能暖起来的“朝气”,楚麟曾见过好几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唐朱玲下定决心要排演白话戏时候。 唐朱玲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希望与请求:“不要杀他,我有办法让红阳真祖变回常人。” ———— 赵管事的汗又流了下来,这会儿可不是冷汗,而是热出来的。 “这些死不绝的白莲贼,逼我露了武功,这下可好,我就是想脱身,也走不了了。也不知少爷现在安危如何?” 想到这里,赵管事不禁烦躁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这里是通往客院骊峰的一条狭窄山路,此路并不似甲字院外的那条路狭窄,颇有几处山坳空地。这会儿赵管事和他背后的那群人,就全部被堵在了一处山坳死路中。别说,这山坳里的人还凑得挺齐整,有花陵太学学监朱千文c数名德高望重的先生c还有几位平日里相熟的花盟会掌柜,总之“猜魁台”上那些个贵客师长,差不多都挤在这儿了。 而山坳的唯一出口处,堵着一片银光闪耀的刀林。 持刀凶徒穿着两种服饰,一种就是红褂褐衣,竟是书院理事官的衣着,他们都是在玉全的布置下,混入书院的白莲教弟子;而另一批人黑衣黑帽,倒似寻常的杀手,不过赵管事一下便猜了出来,这些人多半就是传言中东州州府暗中豢养的“龙影队”。 “幸好这路口狭隘,他们也没什么弓弩,否则这么多人,就算是程大哥在也不好应付啊。” 自从楚麟将药人扯上了台后,无为老祖逼反花盟会的计划算是无力回天了。这两伙白莲贼人就是再伪装下去也没有用,索性暴露出了狰狞面目。无为老祖此刻还被武当派围困在中庭,根本没有机会重新下令,这些白莲教徒都是自行抽刀暴露了身份。或许在他们这些人心中,就算无法把花盟会诱骗到白莲教一边来,至少也得杀掉几个东州文人商贾两界要人,这样才算挽回了一些颜面吧? 此刻这些白莲教徒人人面带杀气,赵管事只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舞起手中抢来的一柄单刀,牢牢守在了山坳入口狭窄处,心中则是忧急地念着楚麟的安危。 “赵大侠不,赵管事。”身后传来一声虚弱到发颤的轻呼,竟是学监朱千文被人搀扶着靠了过来。只见他嘴唇干裂,有几处竟还破口露出血色来,面庞也苍老了好几分。见赵管事神威凛凛守在入口,朱千文满心感激地挣开搀扶,一躬倒底道:“此番我花陵太学遭受如此大的变故,多亏赵管事老当益壮,这才挡住白莲贼,护住了老夫等一干人的性命。” 看到这位学识过人的老者如此恭敬,即使是老江湖也不免动容,赵管事刚想客气几句,谁知朱学监的下一句话立即把他气了个半死。 “不过老夫担心那些白莲贼伤及院生,赵大侠武艺高超可还能杀出去求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八回 别急,这章还没打完+2 《对象日记》——陈汉自开国起,便是武强文弱,以武监文。按照父王的暗室之言,是先皇晚年杀了太多文臣,待要治理天下时,才发现无可用之官。为了尽快恢复百姓元气,陈汉来不及慢慢考核官员,只得纳了不少朱党文人为官。先皇对这些官员并未尽信,是故多设监事。 “非是我赵某冷血无情,我钟牙花会的唐小姐此刻也在外头受难,但外头白莲贼太多,赵某实在无能为力。”望着山坳外那片刀山剑林,赵管事好容易忍下了破口大骂的冲动,不失涵养地反问道:“学监大人,令胞兄乃是东州军察,难道朱大人就没有留信鸽在此,以供急用么?” “胞兄?”听到这个词,朱千文似乎是噎了片刻,这才红着一张老脸叹息道:“唉此事实乃老夫一生笑柄,不谈也罢啊。” 朱千文虽有意避开这话题,奈何却有人不答应。被堵在山坳中这些人都是文匠豪商,就算那些个先生愿意一死拒贼,可几位花盟会掌柜却是惜命的。赵管事一句话提及了朱千文在军中关系,顿时令他们有生了“望梅止渴”之心,尤其是那位功德花会的徐长德掌柜,一双贼兮兮的小眼睛直盯着朱千文胸口看,好像下一刻这位老学监就能从衣襟里掏出一只鸽子似的。 “诸位掌柜!徐掌柜!休要如此啊!”一个大胡子老粗直盯着一位白胡子老爷爷的胸脯看,这场面哪是史老夫子看得下去的:“就算军察大人有留下信鸽,学监焉能随身带着活物?” 眼下这生死关头,徐长德连脑子也懒得动了,一指赵管事道:“就算身上没有,那至少有个盼头啊!赵管事身怀武艺,学监大人,你快告知他信鸽养在何处,好让赵管事杀出去送信求救啊!” “这个粗坯!”赵管事听得手上的刀子差点没捏住:“绕了半天,居然还是要逼老夫杀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声哀嚎忽然打断了众人的吵闹,只见朱千文忽然面色发白,仰头就往后倒,亏得几位老夫子正跑过来劝,顺势将朱千文接了下来,这把老骨头才没摔在地上。 眼见逼昏了学监,几位花盟会掌柜这才收了声,赵管事也一边防着外侧,一边后退几步问道:“学监大人可无事?” “学监心力憔悴,又猝遭重压,方致如此。在下身上正好备着些正气露,让学监大人饮了,歇息片刻就好。”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先生,只见年轻先生缓缓分开众人,让朱学监靠在自己膝上,诊脉不过片刻便说出了令众人安心的结论。 “柳先生?”史老夫子等人面露诧异:“今日方知你还旁通医道。” 安置朱千文者正是原先在京城当过官的柳天资,他并未答话,只是按部就班施药,不过几息,朱千文已缓了过来,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不过,朱千文脸上的血色是回来了,可惜他刚一开口,其他人的血色却褪了个干净。 “花陵太学交到老夫手中,居然沦落至此,老夫已然全没面目再见师长,再说一件丢脸的事也无妨了!诸位有所不知,这军察朱大人并非是老夫胞兄啊!”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老学监半句一喘地将事情交代了出来。 原来他方当上花陵太学学监之时,书院内十德殿与少盟会纠葛不断,少盟会子弟多仗家中势力,不服书院管教。当时是玉全替他出计,让朱千文谎称与东州军察朱言文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原本朱千文只觉荒唐,自然不肯应下这等一戳就破的谎言。谁知没过几天,朱言文竟亲自登门,捉着朱千文的手就要认兄弟。 朱千文虽然震惊,却也不敢肯定是假。两人出生之时正是元末,蒙古人与红巾绿林厮杀不停,兵患乱火遍布中原,妻离子散这等事自然也是比比皆是。正巧朱千文那时也是破过家的,虽未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一州军察如此涕泪并流的认亲,朱千文就算再古板也不敢摇头啊。 就这样,花陵太学朱学监与东州朱军察的关系,就这么传了出去,玉全也因为这个功劳,受到了朱千文的赏识,当上了理学宫的学宫长。 “自此之后,朱军察就再未与老夫见过一次,就连来往书信之中,也多有破绽。只恨老夫一来没有防人之心,二来事已至此也不敢质疑军察,这才被玉全那奸贼步步得计,到了今日这番不可收拾的地步啊” 朱学监老泪纵横的哭声,周围是一张张面色惨白脸映衬着他的哭声,但其中有两个人的脸色却是发青的。 赵管事就是其中之一。 朱学监痛哭,是懊悔自己上了玉全的当;周围诸人脸色惨白,是因为失了外援的希望。 而赵管事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 “不止是文官一系的州府。就连武官之中,也渗入了白莲贼!”掌汗不断渗出,手攥得再紧,刀也已经难以稳定下来:“难怪州府的按察使打声招呼,荆棘堡那边就会乖乖的派军力过来。我原本还道是花夜祭将近,文武官之间的火气也消停了呢现在看来,都是白莲教两颗暗棋在一唱一和!不好!一州军力之首投了白莲教,那山下那支荆棘堡军伍少爷有危险!” ———— “老蛟!闪开!我要扔了!” 在蛟壬且战且退之下,红阳真祖已被三人引到了中院一角。唐朱玲一边往女学舍方向跑,一边还不断把腰囊里的各种花药朝红阳真祖身上扔。 慈音膏用在人身上,就是增白染肤的上好调膏。可撒在药人身上,反倒让红阳真祖的浑身成了黑炭。 不过在变黑之前,红阳真祖的肌肤也早就不是血红色了,事实上,有了蛟壬这块坚盾,唐朱玲得以肆无忌惮把身上花药一瓶瓶往红阳真祖身上撒。而红阳真祖的体格c肤色c甚至遭受的痛苦也随着各种花药翻新不停。至今为止,楚麟已经看过了红阳真祖变换了三种肤色,听到了他发出四种不同的惨叫。 就连一直在钳制红阳的蛟壬都看不下去了:“小唐!你再不说清楚,我这就给它个痛快!你也太残忍了!就算他已经死了,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沥沥沥沥!”蛟壬这边刚松了一丝劲儿,红阳真祖即刻暴起一跳,蛟壬赶紧亡羊补牢,一把抓住了它脚踝,红阳真祖的一爪就差着两步远,从唐朱玲额前划过,吹断了她的好几根刘海。 楚麟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唐朱玲拉到身后,继续往女学舍方向跑去。还不忘警示道:“老蛟留神!这妖怪还凶悍着呢!” 的确,红阳真祖虽然惨叫连连,还瘸了一条腿,可是唐朱玲的花药并未让他虚弱下来,反而令他在痛苦中变得更加凶悍。此刻他的眼珠已涨得比唐朱玲还大,将眼眶撑得鲜血直流,那张诡异的脸连蛟壬都不敢多看。 扔完了最后一瓶(也是最贵)的慈音膏,唐朱玲索性转身全力跑动了起来,可还没等她甩开手臂,就觉得左手一紧,竟被楚麟又一次牵住。两人一路跑出中院,眼前是一段石砖泥路,上头的石砖形状不一,嵌入泥地的高度也不齐。这种碎石板路,在上头缓行尚可,奔跑起来甚是容易绊倒。 可两人的步调却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丝毫没有被这条路困慢了速度。 唐朱玲想要加快步子时跨过一块石板时,楚麟一声不吭也跃步前趋,甚至还轻轻在后面推了一把; 而当楚麟身上的伤口发痛拖慢步子时,唐朱玲的手掌上也绝不会传来拉扯的力道,反倒是同他一道缓了下来。 大概是步子太过默契的关系,两人手拉手跑了好一阵,这才忽然觉得“拉手”根本没有必要。 唐朱玲的指尖一红,微弯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抽回来。她仍由楚麟继续牵着手,却用说话来移开心头不合时宜的念头:“你现在怎么不损我了?” “啊?啊?呼什么?”楚麟可没她身板结识,这会儿早已气喘吁吁起来:“为什么损损你啊哈” “红阳虽变成了药人,我却还拿花药把他折腾成这样。连老蛟都看不下去了,你倒一句话不说了难道你是累得说不出话了?” “是有点累呼不过,你不是说”楚麟每说半句就要艰难地换气,不过这句异常艰辛的话,听起来也比平时更令人动容:“你不是说你要救他吗?你的本事我知道,所以哈不管你扔什么,都应该是为了救他!我干嘛损呼损你啊?” 唐朱玲的步子一慢,险些被后头的楚麟顶了一下。她有些别扭地半侧过头,向身后问道:“你信我?” “当然信”话说一半,楚麟的步子也忽得一慢,险些被唐朱玲拉得失衡。他也连忙加快几步追了上去,用更别扭的声音嚷道:“反正你也就只欺负我对其他人呼都是又温柔又诚恳,你说要救红阳,这位大反贼就肯定不会有事啦!” “你”唐朱玲被他噎得无话可说,气闷了半天,一阵“类似小孩儿受了委屈,又闹别扭又讨饶”的声音,才重新随风传了过来:“药人本是尸首,是用百花鲜药配合针灸c植丝c输血三法,转腐为鲜的活死人。” 她的话并不响,楚麟不禁凝神倾听着每一个字,不但忘却了身后那诡异的嘶叫,就连自己心口剧烈的喘息也一时听之不见了。 “诸多秘法中,只有百花鲜药才是其中关窍,相当于药人的三魂七魄。而一个药人身上的鲜药药力若是破了,它便不再是一个‘药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九回 欢迎收看科普节目 《作者的话》——本回科普太多,开头就不科普了 炮制药人之术,相传是秦朝时徐福自海外寻来,历经辗转,录于《花仙木术》的五卷中,不过《春·夏·秋·冬》四卷中只是将此术当做典故记载,唯有《极之卷》中详尽记录了药人——或者说是“百花鲜药”的制法。 “难道这禁术是花仙庙传出来的?”听完唐朱玲的解释后,楚麟脑门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花仙庙深深的忌惮。 唐朱玲想要摇头,却发现一边跑一边摇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正愁没什么机会解释,眼前的景色忽得一变,唐朱玲猛得停下步子,欣喜喊道:“好!就是这里!” 眼前是条一侧缓坡侧崖壁的山路,正是中院通往女学舍的花山小径。此径路如其名,整片崖壁上开满鲜花,即使有些花木不生在藤上,工匠也巧妙地在山壁上糟了泥胚洞,打破了花科之壁。 满山的五彩斑斓固然绚烂夺目,楚麟仍旧没搞懂,这会儿两人背后还跟着个妖怪一样的红阳真祖,自然不是赏花的时候。唐朱玲看出他的不懂,便解释道:“极之卷中说过,药人之术有违天和,故而先人还另外记载了秘法,就是让药人变回来的方法。” “还能变回来?” 楚麟正讶异着,蛟壬且战且退引诱着红阳也杀到了路口,望着异肤巨头c怪物般的红阳,楚麟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复原的可能。 “想要令死尸站立行走,用寻常的针灸点穴也能行。可药人还能受令行事,都靠的百花鲜药。花药药性入颅生花,以花代替了头颅中的三魂七魄。”这边,唐朱玲一边手脚麻利地采摘着山壁上各色花木,一边继续顺口解释给楚麟听。 “就像‘毒可以被解药化解’一样,百花鲜药也可以被其他花药化解!”楚麟猜到:“你方才对红阳乱撒花药粉,就是为了解开他头颅里的百花鲜药吗?” “猜中一半。” 嘴上应着话,唐朱玲手上的活儿可一刻都没停,仍旧如收割麦子一半采摘着山壁上的花草。楚麟发现她的双臂竟然比镰刀还要管用,那些藤须错结的花草看似牢牢扎根在一起,然而唐朱玲双臂一扫它们就整蓬整蓬往下掉,渐渐把唐朱玲的双腿都埋了起来。不一会儿,唐朱玲脚下的花枝堆得太多,她就把摘下的花草团踢到楚麟脚边让他收拾。 虽说唐朱玲那话才说了一半,可两人清楚,眼下可不是能闲聊的时候。唐朱玲继续风卷残云一般收拢着花草,楚麟则任劳任怨地挑拣出花团中的泥块c石块c老枝和枯藤。楚麟的手上还遍布着小伤,这种粗活儿很快把伤口崩裂了好几个,就算双掌沾满泥痕,殷红色的伤口也是清晰可见。又脏又刺痛的感觉从十指传来,难受得楚麟直皱眉头。 这种折磨总算到了头,唐朱玲麻利地又从花山小径上抓下了一大团花草,然后她拍了拍手道:“差不多了。” “采够了?”楚麟肩膀一松“你要用这些花草做什么?” 唐朱玲得意地一扬下巴:“做花药啊。” 她并没有留意到,在自己扬头之前,楚麟已先快一步将双掌藏在了身后。 “做花药?” “是!”唐朱玲不禁往红阳方向看去,这会儿他仍被蛟壬挡在路口,远远望着唐朱玲不断嘶吼着。至于蛟壬,不能下杀手的他只得继续选择扭打在,精赤的身上早已沾满了药人的汁液,他那张脸这会儿皱得比核桃壳还别扭。 “我得快一些了。”唐朱玲蹲下身,从一堆杂乱无章的花草中准确挑拣着她需要的材料。 “你要制作百花鲜药的解药吗?” “嗯,不过百花鲜药的配方因人而异,配法不计其数。解药也没有固定的配法。” 见唐朱玲重新低头忙起来,楚麟在重新生出一双伤掌,继续替她打起下手来:“不过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那当然啦!就算不知道配法,也可以试出来!每一种花的药性都是独立的,而每两种不同的花,也都会产生独一无二的反应。只要不断用各种花药试探药人的反应,多少就能猜出它身上的一百种花药是如何配比的。” “所以你刚才没命往红阳脸上撒药粉。我猜,这些摘下来的花,也不是都用来做解药的,这里的花草种类繁多,你是想利用这片山壁上的各类花卉,来使出红阳真祖身上的百花鲜药配方?”楚麟的这句话说得又快又自然,虽然他没有学过任何木术,但对于这件事,他的预感就是越来越准。这种一抓就有的灵感,简直令他嘴角都要不合时宜地翘了起来。 “你这家伙聪明得可恶!”唐朱玲随口抱怨了一下:“不过光靠这些花瓣块茎可不行,不提取花精的话,花的药性释放不出来。” “你是说,只能对着红阳撒花粉,光撒花瓣是没用的?” 唐朱玲点了点头:“所以得把这些做成花药。” “不过在这里做花药?你要怎么萃取花精啊?”但做花药必用火。各种热量不一的火焰,配合“捣碎”c“水溶”c“油溶”等技法,才能将花中的药性提炼成花精。这些就算是外行人也晓得。但是楚麟看下四周,他们身边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找不到,更别说研磨杵之类的工具了。 唐朱玲倒是毫无难色,指着楚麟道:“有火就行啦!” “有火我?” 蛟壬觉得自己简直掉进了搜水沟里。 由于唐楚二人停了下来,又因为唐朱玲希望他手下留情,所以退无可退的蛟壬没了办法,只能用双臂钳制住红阳,既不重伤它,也能保护住其他人。 此刻红阳几乎快没有人形了,不论双臂如何抵挡,它总能用各种部位碰到蛟壬的身体。而它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果这还能算作肌肤的话——上头都蒙着一层又黏又滑的膏液,其中散发着浓浓的淤香。近身擒拿使蛟壬浑身都沾满了这些膏液,他只能不断提醒自己,这个半人半妖的家伙,其实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唯有这样想,蛟壬才能忍住一拳打死它的冲动。 “砰!” 蛟壬正头疼时,侧后方有火铳声响起,弹丸正好击中了红阳肩部鼓出来的一块肉——那其实是它的耳垂。 钢珠嵌入的地方很快发生了变化,从肿胀变得迅速收干缩瘪,而红阳双臂上传来的力气也似乎大了几分。 “受伤的老虎反而更凶悍了吗?” 蛟壬正这么想着,侧后方铳声又响了起来,因为架势的关系,蛟壬没看清这一枪中没中,他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这次枪响后,红阳挣扎的力道竟然又微弱了一些。就这样,铳声时不时响了起来,似乎是楚麟不断从侧后方填弹开铳。而令蛟壬奇怪的是,每中一枪,红阳真祖的样子就会怪异一些。 有时候呼吸起伏会忽然便慢c有时则发出嘶叫c有时挣扎力道忽然变大c有时却又会反过来。 楚麟足足开了三十发弹丸,红阳真祖居然每回中弹都有不同的异动!就在蛟壬怀疑楚麟这把火铳是何方宝器时,背后终于响起了唐朱玲的拍掌欢呼:“成了!” 楚麟喊得则是:“好烫!” 这把火铳是他从楚王府带出来的上好火器,可就算是上好的西域镔铁铳管,在连打了三十发火药弹丸后,也已烫的几乎变了形,就连木制的铳柄也开始烫到难以触握。楚麟扔下枪直甩手,唐朱玲却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将几株花草摁在了滚烫的枪管上。 她红扑扑的脸蛋上,一侧酒窝若隐若现,那是紧张又兴奋的神情。 虽然这是第一次尝试,不过凭借自己的天赋,唐朱玲终究是把红阳真祖身上的百花鲜药配方大致试了出来。 那些弹丸都是经由唐朱玲处理过的,每一发配弹的火药中,唐朱玲都掺了不同药性的花瓣去,借用火药的热量,将花的药性在开铳的瞬间逼出。楚麟那三十发弹丸,其实三十颗药弹,虽说火药之热过于猛烈,难免让不少药性起了变化,不过在仔细看过三十种反应与症状后,唐朱玲终于算出了红阳身上百花鲜药的配方。 “当初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花山小径真是个福地,想要做什么花药,这里都找得着!”一伸手,唐朱玲将高处的那朵七星燕兰掐了下来:“再高点,再高点。” 原来这会儿她正骑在楚麟脖子上,两人辛苦地拔着高度,好让唐朱玲够到山壁高处一些稀有罕见的花卉。只可惜还有一些藤生草木生在两人高的地方,就算楚麟站直了身子,也没法把唐朱玲托在手掌里。看着咫尺之遥却不能到手的材料,唐朱玲刚焦急着想低头埋怨一句,却瞟见了楚麟的一双手。 为了扶稳,楚麟的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脚踝,那双曾如女子般细滑的手掌,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泥土卡在龟裂般的掌纹中,而在那层泥灰之下,更是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伤口。 脱口而出的埋怨哑然而止,一股心疼泛上后头,将她的话音也熨烫得温婉起来:“放我下来吧,别累着,我再想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拂而过,那朵更高处的黄金色小花随风而落,正掉在唐朱玲的领口里。 然而她并没有时间感叹花仙保佑,也没有闲暇去欣赏风中的百花清香。 此刻,山路上忽然出现了第五个人影,那阵清风并非出自天地之手,而是那个人影以轻功掠过山壁时留下的痕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回 拖出一个久未出现的人 《花陵百科·花性篇》——金叶袖,花色如金箔,口似拢袖,多生于山势之上,不群生。因其花型特异,“袖口”处极易累积朝夕露水。一朵金叶袖可盛十年不枯萎,十年露水沉积在花中,清毒之效极佳。 唐朱玲骑在楚麟的脖子上,就这么一上一下打量着来人。 那人手上握着一朵金黄色的小花,正是唐朱玲刚才费许多力也没摘到手的金叶袖。 但两人现在已然无暇思虑这朵奇花,他们死死盯着的是那位拿着花的人。 “为何愣着?不要么?”叶思雪伸出手,将金叶袖往唐朱玲脚下一递:“解药人的毒,一定要这种花是吧?” “是不是思雪你会武功?” 唐朱玲忽然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能在两三丈高的崖壁上侧行如风,已远不止“会武功”三个字了。 对于楚麟来说,眼前这位唐朱玲的舍友也有颇多可疑之处,但现在并非多虑之时,他赶忙将还在愣神的唐朱玲放下来,又赶紧把落地一滑的她半搂着扶稳了过来。 “你再不把红阳身上的药人之毒解开,老蛟就要忍不住灭口了。” 两人这会儿正靠得近,楚麟唇瓣几乎就擦在唐朱玲的耳茸上,声音钻得她直痒痒。不过听清了他的话后,唐朱玲也赶忙警醒了过来,熟练地从地上捡起所有需要的花木材料,转头就往女学舍跑去。 仍在与红阳摔跤的蛟壬一见到他俩又跑,简直快要气炸了肺:“我说你们这是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我身上这臭味儿快洗不掉了!” 一心思考着解毒配比的唐朱玲跑得比兔子还快,恍若未闻地消失在路口,只有楚麟停下来悻悻安慰道:“这山路上没有配花药的器具,老蛟再忍一忍,救人一命” 蛟壬奋力仰着头,躲着红阳口腔里飞出的血沫:“你也看到这妖怪的德行了你媳妇儿再这么磨蹭下去,我就是不被它打死,早晚也得熏死。” 不过抱怨归抱怨,蛟壬自个儿心里也生不出杀人的胆量,尽管这个“人”看着已比“鬼”还可怕。 红阳的挣扎时强时弱,较力久了也累人的很,蛟壬一声虎吼,猛得将红阳整个躯体抬起摔下,随即顺势跨坐在了这团血肉身上——反正现在他满身都已是黑汁,也不怕多沾上些了——坐压住红阳的蛟壬甩了甩略酸的手臂,一抬头却看见楚麟人举着火铳一副警戒模样。 “你还是陪小唐去吧,万一白莲教在女学舍里也布了人怎么办?” 楚麟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仍是摇了摇头,反倒又将火铳拿稳了几分。 “这小楚,怎么今日特别墨迹?我这身神功镇在这里,就算是真出了妖怪照样能打死,难道他还怕出什么岔子?”他刚想说楚麟是“杞人忧天”,却发现楚麟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熟悉:“我窥探甲字院不成后,他也是这张苦脸。原来如此,有了之前那件事,他只道我的功夫时灵时不灵,怕我会突然失去功力,死在这红阳真祖手里吗?” 蛟壬猜得并没有错,他上次刺探甲字院失败后,楚麟心中他这张王牌便打了折扣。现下整个书院陷入混乱,楚麟自然想守着唐朱玲寸步不离,然楚麟并非是个重色轻友之人,蛟壬原与此事无干,是受了他的人情才卷入此事。 “万一老蛟的武功再次失灵,火铳至少能拖延住这妖物的脚步。”思虑妥当的楚麟端稳铳口,刚想凝神瞄准蛟壬脚下的红阳,却又被另一件事分了神。 在露了一手惊世骇俗的轻功后,叶思雪就一直神色淡然地站在那里,就连唐朱玲跑去学舍配药,她也没有任何动作。不语不动,双目只是张开着,却根本分辨不出在看何处。楚麟试着想了想,却无法猜透任何一点有关她的事情。 叶思雪从未对唐朱玲透露过家世背景,那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隐瞒自己的武功?又为何会现身在此? 楚麟创造问题的速度远比解答问题快,一连串的疑虑如皂角泡般又冒了出来。 不过叶思雪并未让他多费神,只见她忽然伸出那只肤白若雪的手掌,五指指尖如拨琴弄律般波动了一下,几乎肉眼可见的清风就这么划过楚麟的眼前,他竟能看到一阵风如箭般射向蛟壬与红阳两人。 还没等楚麟失声发喊,又有四五支“箭”连珠般射将过去。 在被唐朱玲试过了数种花药后,红阳的身子越变越不似人形,从躯干中伸出的四五条肢体早已分不清是手是脚,饶是蛟壬有刀枪不入的神功护体,也无法压制住它每一条蠕动的肢体。然而叶思雪的“箭”法更不似人力所为,她的每一箭都刺入了红阳的肢体上,箭力入体犹自深入,最终将红阳的所有肢体都与路面钉死在了一起。 很快,红阳真祖就像一只被定住了六足的血蜘蛛一般,足尖受制,力无所出,眼下的红阳全然没有了挣扎的资本,就算蛟壬从它身上下来,红阳真祖也已然无法起身。至于蛟壬,原本饱受淤香折磨的他见到叶思雪露了这一手后,双目中闪出一丝异样,随后就死死定住了叶思雪的脸,再也没有移开过目光。 这些神情的变化,都被楚麟暗暗记在了心中。与蛟壬相反,他将所有疑虑深藏在心中,只半真半假地惊讶道:“叶叶师姐,没想到你武功这么高?” 叶思雪显然不是个会受恭维的人:“你是衙门暗布在此的棋子,这声‘师姐’,你并叫不得。我不喜欢徒做试探,我帮蛟壬,是因为我也想要红阳真祖能活着开口说话。在唐朱玲将解药取来之前,我会替两位制住这只妖物,其他多余的事情,楚少爷便不必为之了吧?” 短短几句话,却犹如一面无懈可击的盾墙,封住了楚麟所有试探的方向。在她毫无波动的眼神中,楚麟甚至能一瞥盾墙之后若隐若现的钉刺。他知道,这是叶思雪故意透露出的警告,若自己硬是想打探她的底细,就会像硬憾钉墙的蠢牛一般,被无数尖钉刺得浑身血孔。 就在楚麟心中生出知难而退的心思时,蛟壬却甩着身上的臭水走了过来。 他绝不是个心细的人,所以他一开口就是直言想问,连试探都算不上:“叶师姐好强的内功,不知是这招叫做什么?” 楚麟不禁偷眼看了看叶思雪的反应,她甚至连看蛟壬一眼的念头都没有。 蛟壬也不在意,带着满身的淤香味又走近了一步:“你说小楚不是书院的学生,你自己只怕也不是吧?” 据说人在被说中心事时,眉角总会不受控制动一动。所以蛟壬话音刚落,楚麟就赶忙紧盯住叶思雪眉角看。只是她的神色一如既往,若非是一个聋子,就是根本没把蛟壬的话听进去。 这副不听c不视c不言,也落在了蛟壬眼中,他又转身一指身后被盯在地上的红阳:“方才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既不伤到他,又将他钳制在原地。你说你想要红阳真祖活着说话,可这几下凌空飞剑霸道异常,你就不怕切断了大血管,让它失血而死?” 被蛟壬这么一说,楚麟这才看了个清楚。那些钉在红阳肢体上的气箭并未随风化开,而是凝成着实形,依稀看得出轮廓是一柄长剑模样。 “聚气成剑?真是了不得的功夫。”想到这儿,楚麟忽然对这门功夫有了一种特别的感受。 但不及他细想,方才没有半句话的叶思雪,却在这一问上作了答:“药人本是尸体,不以血气行转为生。手足大血脉受创,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即使她做出了回答,蛟壬却反倒更不满似的又逼近了一步,甚至移到了脚尖相抵的地步。 他忽然冒出一句连楚麟都听不懂的话:“你想知道的事情,去问无为老祖岂不是更清楚?” 叶思雪再次沉默以答,但这一次,她的眼角终于微微扬了起来。 只可惜此刻楚麟视线紧盯在两人脚尖处,似乎对两人的足掌起了更大的兴趣似的。 脚尖很快分开,蛟壬主动退后了几步,他冷哼一声,走到楚麟身边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等楚麟意识到应该屏息时,已经来不及了:“咳咳老蛟,你故意熏我是不是?” “对,故意的,谁让你老婆任性?” “喂!蛟兄!别胡闹!那边红阳还有动静呐!” “管他呢!反正有内功精湛的叶师姐在” 蛟壬说着,也不管这情形适不适合,就开始往楚麟身上蹭脏水,吓得他连连退向远处。就这样,两人一追一逃胡闹起来,一直退到叶思雪看不到的地方。 叶思雪的身形一被山壁挡住,楚麟立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发现她哪儿不对了?难道你认识她的武功?” “一猜就准。”蛟壬也立刻收起了那副无赖样子:“我见过这种武功。” “什么时候?” “就在一个多月前,那时候你也在的。” “我也在?”在蛟壬的提醒下,楚麟略微思索了片刻,双眼便亮了起来:“是那个晚上!我们去大闹刘善府的那一晚!” “没错。”蛟壬忌惮地往叶思雪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武功也是森罗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回 为了支线埋一章 《森罗剑》——森罗剑至大成者,万象皆剑,出剑无所不中。 《作者的话》——上述信息在第三十六回有提过。 叶思雪就是燕君胧。 一想到这个事实,各种猜测犹如万箭齐发,将楚麟本就疲惫的脑袋摧残得疼了起来。 这几日他着实累得伤了元气,眼下实再抽不出心神应付这个新疑点,只得捂着头低声问道:“你可确定?” 蛟壬言之凿凿:“我认识的武功不多,森罗剑正好是其中之一。这种内功讲究凝气成剑,以神御剑,用起来就像神仙一样潇洒,我特别留意过,绝不会认错。” “我是说,这种森罗剑或许不止燕捕头一个人会,或许叶思雪与他是师兄妹?” “嗯你这话虽然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他们是一个人。” 若是一定要做个比较,蛟壬倒更像唐朱玲一些,他的念头都是自心而生c有感而发,而不像楚麟一样思索而得。苦于无法将这种“感觉”化为有说服力的语言,蛟壬艰难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甚至忘了手上还沾着黑色汁液,沉吟着抓起头皮来。 “或许,这是习武之人的一种直觉吧。”背靠上一块还算光滑的石壁,楚麟脱力一般地滑坐在了地上。 疲劳的不止是他的头脑,连番的变故与险情,早就让他养尊处优的身子内忧外患不断,眼下唐朱玲不在,没了牵动心神的那根弦,楚麟就像个失去提绳的布玩偶,一下子瘫垮了下来。 只是蛟壬正全神贯注地想着有关叶思雪的事,并未留意到他的疲色。 “小楚,如果她真的是燕君胧,那不就是和李进还有小唐是一伙儿的?这件事小唐知不知道?” “唔”楚麟抬手握拳,有气无力地敲了敲太阳穴。连发火铳震得他双腕几乎没了感觉,就连刺痛也变得似有若无。克服着身体各处的创痛,楚麟苦思了片刻,总算略显肯定地摇了摇头:“玲儿应该不知道。” “为什么?” 楚麟并未直言,而是反问道:“燕副捕头是男,而叶思雪是女,如果他俩是一人,你觉得此人是男是女?” “应该是女的吧?” “你是觉得,她和玲儿同住了一个月,若说她是男人,我心里会有疙瘩?” “额”蛟壬这答案的确出自人情而非思索,被楚麟这么一说穿,他颇有些尴尬起来。 楚麟倒也不避讳:“叶思雪若真是男人,我的确会有疙瘩。不过还好,就在刚才,我想到了一个她是女子的证据。” “是什么?” “刚才你认出了她的武功,有心要逼问她的身份,便迫到了她身前一步之遥。”楚麟边说边挪了挪身子,好坐得更舒服些:“你记得么,那时你离她这么近,应该都快呼吸相闻了,可她一步都没有退。” “的确如你所说可是这种寸步不让,应该只有男人才做得出,若是女人不早就避嫌退开了?” “不,我小时候在府里见过一种女人,她们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本事。” “武功?” “可以算是武功吧。”楚麟脸上露出一种蛟壬说不清的神色,只是觉得此刻的楚麟,就像是在描述昨夜的噩梦一般:“除了某几个人外,这些女人绝不会让其他男人碰到一寸肌肤。尽管如此,只要不触碰到她们,就算男人靠得再近,她们也不会有所异动。” 蛟壬双手一摊,显然是在问“这种本事有什么鸟用”? “老蛟虽然武艺卓绝,却终究是没有体味过‘朱门酒肉臭’的奇人异士,这种寰女对他而言,应该和天方夜谭没什么两样吧?”无奈地在心中一叹,楚麟只好换了一句更有用的话:“总之,官家之中,有不少女子都是可以做到不避讳男子接近的。” “可是,男人里面也有这样的人啊。”蛟壬犹自不信:“我遇上过不少北武林的拳师,一个个都这副模样,动手前都要碰碰对手鼻子才好。” 楚麟被他“碰碰鼻子”的说法弄得直苦笑,转而又想:“我和玲儿倒碰过一次鼻子” 脸上的热意惊得他回过了神,眼见蛟壬还在面前睁大着眼,楚麟赶忙继续说道:“男子中自然也有这种人,不过还有一件事可以证明叶思雪定是女儿身。你可记得她初来排演时,你脸上涂着墨汁,她反倒对你退避三舍?” “对啊!那时候她一见我就往后退,记得小唐说她是怕见到黑肤黑脸的人不过那时候她身份还没暴露,应该是装出的娇弱模样吧?” “当时她避开你这件事闹得并不小,诸位同学都以为叶思雪对你有成见,若非玲儿澄清,此事怕还要传得更广。她若真想隐藏在花陵太学,不应该做出这等引人注意之事。” 蛟壬总算听懂了个大概:“所以你觉得,叶思雪是真的避讳黑肤,这是女人才会有的举止?可就算她是女人,又怎么证明小唐不知道她的身份呢?” “虽说我朝开国后盛立巾帼,也允许女子出相入将,但实际上入仕为官的女子屈指可数。”为了让蛟壬能更快明白,楚麟又提到了另一件事:“还听说过不少才女为了避免麻烦,索性学花木兰女扮男装混迹官场。叶思雪既然是女子,那燕君胧应该也是她的一个假身份。” “所以呢?” “这种假身份,除了亲近者外,应当是连同僚都保密的。” “说的也是啊”蛟壬回想道:“我也听说过,燕君胧这家伙平时连脸都看不见,应该是连花陵衙门的人都不知道她是女人。” “所以就算玲儿也是衙门派来的查我的人,她应该也不知道燕君胧就是叶思雪。” 楚麟提到“玲儿也是衙门派来”时,声音干哑了一阵,蛟壬听出他肚子里还埋着不少火药,赶紧打趣道:“这倒是,尤其是小唐这人冒失的很,我若是燕君胧,也绝不敢告诉她这么机密的事情。” 说完,蛟壬便高声笑了起来,那刻意的笑声着实让楚麟摇头。 “玲儿和我之间的纠葛,又怎是可以轻易一笑置之的?” 缓缓抬起头,在楚麟眼中,这山间的七月却隐隐有雪花飘落。 不过很快,楚麟便察觉到蛟壬的意图,那明显作假的大笑并非是为了开解自己心中的结。因为没等楚麟自哀自怨多久,叶思雪的身影便转过了山路弯角,出现在了楚麟面前。楚麟虽说目光如炬,毕竟没有武功,蛟壬显然是先一步察觉到了叶思雪的接近,这才会高声大笑,故意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 眼前这一坐一站,一笑一谈的两人,叶思雪的目光根本没有在他们身上逗留,她连一眼都懒得撇,径直往花山小径尽头的学舍门走去。 清香的风刮过犹自放声大笑的蛟壬,反倒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他悻悻地停下笑声,从叶思雪背后叫道:“喂!你去哪里?你走了,森罗剑的剑气就要散了,那妖怪重新跑出来怎么办?” 望着叶思雪冰山般的背影,原本蛟壬并不认为她会理睬自己的叫喊。谁知“森罗剑”三个字终究起了作用。叶思雪步履一停,转身时目光如薄刀般斩向了蛟壬:“你是从何处听到这门内功的?” “额”蛟壬自知失言,赶忙求救似的看了楚麟一眼,这才强辩道:“我们蓬莱仙岛上武学鼎盛,在中原绝迹的神功,在咱们那里都能见到。森罗剑也不足为奇嘛!” 或许这种蔑视的态度反而够坚硬,叶思雪目光中的刀刃并未斩获什么,她一言不发,重新转头往前走去。 “喂!” 不等蛟壬再出声,叶思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我的剑气并不会消散地这么快,你可安心了么?” “那叶女侠要去哪里?”楚麟接住了这句话:“我这位姓蛟的朋友与那妖物对峙许久,也已经筋疲力尽了,叶女侠此刻离去,我等实在心中惶惶啊。” “筋疲力尽?”叶思雪向来没有起伏的声音里都透出了一丝冷笑:“红阳真祖四岁就开始练武,得授魔功阎罗指,至今已有十年功力,举手投足皆有牛虎之力。化作药人后,气力有增无减,它全力一招,就连两个叶思雪都不敢硬挡。” 听叶思雪说道此处,楚麟终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蛟壬。 “不过蛟壬却将这只妖物玩弄于股掌之中,不但全数挡下红阳的杀招,甚至还有余力留它一条性命,让唐朱玲不断用花药试它的毒性他一身护体神功,就连武当白鹿道长只怕也甘拜下风,叶思雪不才,只知中原只有两大神功能令人有如此强大的气力,蛟壬学的若非少林的金刚不坏体,就是明教的圣火真典。不知你在蓬莱岛拜的是佛祖还是明王?” 待她说完,蛟壬慢了半拍总算反应了过来:“明教和白莲教是一回事!你想污蔑我是白莲教的人?” 叶思雪再次用缄默挡回了他的质问,只留下一个充满嘲讽的背影。 “这个女人!”受了挑拨的蛟壬不顾楚麟的阻拦,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一掌搭在了叶思雪肩上或者说,是距离叶思雪肩头衣衫方寸之间,只要叶思雪再往前挪一层薄纸的距离,蛟壬的五指就会触到她的身子。 而叶思雪恰恰就停在了这个位置,她的一只脚甚至没有完全落地,却照样能站稳到纹丝不动。 “小楚说的不错,她果然是个女人。”看着眼前白皙的后颈,蛟壬不禁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回 本章一边打完一边还在打 《德寿四十七年昌京都刑断签》——燕氏若子,寻得力证,判明唐四足伤确非铁证,驳捕神定论,唐四无罪释放。 百花鲜药与药人制法都是大陈明令禁止之术,它的制法唐朱玲只在书上见过几次。能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做出解药,足已令她颇感自豪。 “本姑娘的木术一点都没有生疏嘛!” 她微笑着皱起鼻子,额头眉心处沾满了一颗颗小水珠,这些并不都是跑出来的汗珠。用瓷缶蒸花精时,制药者需得时刻注目花药的沸腾之状,凑得太近之后,那些带蜜的水汽就容易形成有甜味的珠子,凝结在制药者脸上。 这会儿,唐朱玲右手攥着解药,左手食指则不时轻刮额颊,然后再有些孩子气地把手指伸进嘴里尝味道。 当她堪堪赶回花山小径,看到蛟壬扳着叶思雪肩头时,险些没吃惊地咬疼了指头。 蛟壬和叶思雪的内功都不亚于红阳,在唐朱玲看见他们时,二人早已察觉到了她的赶回。 “哼!解毒要紧,等会儿再找这女人算账。” “唐朱玲既然没有异样,也不必多生是非。” 在异曲同工的思绪下,两人默契地收起了各自的敌意,所以待唐朱玲揉完了眼睛时,蛟壬和叶思雪已是各自站在小路中间,就像两个彼此认识却都不肯打招呼的同学。 “难道是我看错了?”她不禁又用力揉了揉眼睛:“老蛟应该不是在轻薄思雪吧?” 幸好,就在这时,最擅长胡思乱想的楚麟反而出言提醒道:“玲儿,解药这么快就做好了?” “哦!做好了!”唐朱玲这才反应过来:“红阳真祖呢?” 楚麟指了指方向,带着她转过一个山路小弯,众人看见被森罗剑气钉在地上的红阳。 “你们把他点穴了?”见红阳动惮不得,唐朱玲不禁问道。 “差不多吧。”蛟壬说着瞥了眼叶思雪:“反正它暂时是动不了的,你可以安心。” 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堆“半人半鬼”的腐身烂肉,只见它湿润糜烂的躯体仍在轻轻蠕动着,更有一种安静的诡异,比起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更有几分渗人。就连叶思雪也远远停在十步之外,唐朱玲却好像浑然不觉,神色如常地握着解药走近了去。她双脚绣鞋踩到了一滩黑水之中,堪堪就停步在红阳真祖面前。 同样不肯靠近的楚麟看着她如此大胆,连话音都有些干颤起来:“玲儿你这解药是外敷还是内服的?” “哦,药人皮肉松疏,解药外敷内服都是一样。” “那你还是站远些,像刚才一样用药瓶砸它为好。” “你当我想离它这么近啊,这解药配制起来不难,可施药的时候讲究可多了。”唐朱玲无奈地转身解释道:“尸身被炮制成药人,是因为百花鲜药渗透了尸身尚未腐坏的四肢百骸。想要让药人复原,也必须将解药均匀分散到人体各处。撒药时需精工细活,每寸肌肤上撒落的解药,一滴多不得滴也少不得。” 听了她的解释,蛟壬不住问道:“我早就想问了,既然药人是尸体做的,你这解药撒下去,不是就把它身上死而复生的药力给解开了吗?那这红阳真祖岂不是就要变回一具尸体?那你如此费心救它有什么意义?” “以死之人确实不可能救活。”唐朱玲倒也不隐瞒:“不过书上说过,被解开的百花鲜药还是会留有些许药性,能令恢复的药人存活一些时间我想问问红阳真祖,这串项链的来历。” 顺着唐朱玲的手指,三人皆看到了红阳真祖脖子——或者说像脖子的那块地方——上头的饰品。 银环c人骨。 俗话说金阳银阴,而人骨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之物。同聚阴气的两物所拼成的一个项环,平时就是想要忽视都不能,只是红阳真祖化作药人后,身上无一寸不骇人,现在这串骷髅项环与它的脸比起来反倒顺眼了许多。 楚麟不禁问:“这是?” “这是当年在洳陵c昌京两地间犯下多宗命案的凶徒之物,此物是关系我老爹清白的铁证。我一定要问清楚,红阳真祖究竟是从何处得来这‘三面骷髅环’的。” 听完回答,楚麟只是默然以对,就连目光也低垂了下去:“原来她如此卖力,并非为了救一个少年的性命,只是为了撬开他的嘴巴。也是他是个白莲贼,还是个宗主,本就该死的” 楚麟沉默得近乎突然,就连蛟壬与叶思雪都侧目了过去,反倒是唐朱玲并未留意,她转过头对蛟壬道:“老蛟,需得拜托你一桩事。书上说,要解百花鲜药,光把解药撒得均匀还不行。药人的身子大多已坏,血气循环不再,吸收到内里的药性或会积留在一处。你能否帮他打通浑身筋脉,让药力更快行遍全身?武功的事我不懂,但若有内力辅助,他能坚持的时间一定能更久些。” 这会儿的唐朱玲发髻略散,衣着上沾着不少花粉残痕。或许因为辛苦制药的关系,那原本的一双明眸多出了几分疲色。上一回她露出疲色,还要追溯到在野外被红阳宗追杀的时候。 眼下红阳真祖已面目全非,而唐朱玲的憔悴之色却让楚麟的思绪回到了当时。 恍惚间,与她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就像这山路上的花瓣一样纷纷掠过了楚麟的视野,有些只是惊鸿一瞥,另一些却深深映入了心中。但不论这些记忆是深是浅,记忆中的都有一个绯红色衣裙,笑起来脸颊一侧会有酒窝的女孩。 听着唐朱玲的好言相求,楚麟一颗心仿佛被人反复浇灌着滚烫的浓茶,疾苦回甘混杂在一起,渐渐混乱了起来。 “若她不是怀着目的嫁给了我,那该多好” 风大了,楚麟的眼睛痒了起来。 蛟壬的拒绝声将他从这阵深沉的风中解脱了出来,他听见蛟壬毫无余地地摇头:“打通经脉我可不会。” 还没等思绪恢复清明,楚麟只堪堪来得及压低声音,求情的话已然脱口而出:“老蛟,不要感情用事,红阳真祖应该知道不少秘辛,将他救活不止是在帮玲儿,对我们也有意。” 蛟壬被他几句悄悄话搞得莫名其妙:“小楚你忘啦?我是真的不会!要是粗手粗脚随便输一点内力,那还勉强可以。可要像小唐说的那样,小心翼翼一根根筋脉打通,那肯定没谱啊!而且”后面一句话,蛟壬是摊开手对所有人说的。 “而且我根本不认识几个穴位啊!更别说经脉了!” 蛟壬诚恳的神情里没有丝毫阴霾,楚麟只好尴尬地驱散了原先的妄猜。不过对唐朱玲来说,蛟壬的话却是始料未及的。她与楚麟一样不懂内功,并理不清“内力深厚”与“救人本领”之间的关系。在她原先的估料中,蛟壬既然是个武功奇高之人,那么传功导气自然也不在话下,如今听蛟壬这么一说,小花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色。 “啊?那可糟了光靠解药,药性停留只在外,只怕根本解不开百花鲜药。”握着解药的手腕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唐朱玲不禁苦恼地低语道:“好不容易有个三面骷髅的线索” 楚麟正留意着她的口型,蛟壬已大咧咧转头问道:“喂?你内功也不差,会不会打通经脉?” 他问的人自然是叶思雪,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她,这一次却干脆地点了点头:“会。” ———— “噗!” 一名武当弟子吐着血摔下了猜魁台,他手中那柄雪亮的长剑比主人飞得更远,不甘地倒插在了中院的石砖缝隙中。 “变阵!聚枢!散要!转东南!”白鹿道长的声音仍然清平有力,可细细听来,其中也多了一分暗哑。 喜度校祭的猜魁台,此刻早已成了无为老祖与众武当弟子的生死台。白鹿道长与剩下的五位弟子勉强维持着阵型,他们中不少人已是目光凝重,甚至一名弟子嘴角都溢出了血迹。白鹿道长的道袍上前胸处赫然留着一个掌印,解释着这位高手气息不顺的原因。 反观无为老祖,他身上的按察使官袍早已变成了一团破布片,就连内里的小衣都已是遍体裂絮。他的发髻被削散,一头灰白相间的长发被山风抛在了半空中,令此人看来更显魔性。然而武当的剑阵的战果也就仅限于此了,精妙的剑术并未在无为老祖身上留下寸伤,反倒令他开口大笑。 “哈哈哈哈!”原本诡异的笑意,如今已多了几分疯狂:“痛快,痛快!” 几十年蛰伏的山中清苦生活,隐姓埋名打入朝廷内部的大计,太多的重担,一度让这位白莲教高手忘记了厮杀的快感。那种“双臂一张,敌人的鲜血招手即来”的痛快,是任何计策都无法带给他的。大笑之中,无为老祖此刻甚至有些感谢起楚麟来,若非这小子破坏了离间花盟会的大计,或许他也无法享受此刻的厮杀之乐吧? “无为,如今大陈天下早已稳固,尔等逆教邪徒是撼不动正道的。”白鹿道长知道,若让这个比药人更可怕的老妖怪笑下去,他的气势只会愈笑愈强。于是老道强打着精神,喝断了他的笑声:“你也早过了知天命之年,却为何始终看不破天下的命数呢?” “老牛鼻子,你是指望着东州的官兵么?”无为老祖的笑声虽然停了下来,可是出乎白鹿道长的预料,他那带着嘲讽之意的气势却一路勃然增长着,根本看不见任何枯竭之兆:“本祖不妨对你透个底,荆棘堡的五百援军就在山下,现在也差不多该上来了。咱们不妨来看看所谓的正道,会怎么走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回 第三关BOSS很BT 《三面阎罗传》——“不曾有活人睹其真容,常于月下夺命行凶,带血的月色中,起面貌隐于暗幕之下,只余咽喉处那三只银骷髅头寒光凛冽。” 白鹿道长手中的剑并不一般。 这话并不是说此剑是什么神兵利器,这把剑的剑刃只是凡铁,剑柄用的松木也称不上什么上等货色,而它的剑谭上,甚至连半点金箔都找不到。若不是握在白鹿道长手中,恐怕它只是一把卖不出多少银子的旧兵而已。 握剑的手,往往会成就一把剑。 览风剑。自铸成后,直到白鹿道长这一代,这把剑下已败过数十位武林名宿,也染过无数恶徒邪道之血。近年来,白鹿道长常常会将览风剑借给下山游历的弟子,让他们借着此剑之胆,磨砺出自己的侠义之武。这把剑,如今已成了武当行侠仗义的象征。 所以当览风剑的剑刃被蹦出一个裂口时,所有武当弟子都泄去了气势。 “圣火真典,刀枪不入。”借着轻抚剑刃的动作,白鹿道长压制住了双手的颤抖,但当他的指尖滑过剑锋裂口时,一股刺痛犹如毒虫一般,钻透了白鹿道长的双臂。他的左手不由得一抖,拇指被豁口割破,一滴鲜血顿时掉落在布鞋上。 “看来是瞒不住了。”与白鹿道长脸上的凝重相反,无为老祖反倒是一脸畅快的神色:“让各位道长见识到我白莲教的圣功,也算是本祖对你们的慈悲。” “这圣火功果然是魔教的至尊武典,其威能名不虚传。我武当剑阵虽在精妙凌厉上登峰造极,却对这圣火功无可奈何。就算贫道能出剑刺中他,还不等剑尖破皮入肉,他的圣火魔功就会沿着长剑逆行而上,进入贫道体内灼烧筋脉。”白鹿道长紧守着一口气,不肯露出体内火劲肆虐的败相。但令人忧心的地方,远远不止这一点:“贫道都狼狈至此,那些弟子们只怕更是” 放眼望去,除了白鹿道长还留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残晕外,其余几名武当弟子早已汗如雨下,长剑早已拿捏不住,光是坚守剑阵的位置就已用尽了全力。 “无量寿佛,想不到,他竟真的练成了传说中的圣火真典”看着弟子们强撑的模样,白鹿道长却已想不出任何求胜之机:“此人内力之强,早已不是精妙招式可破。若有另外六位同辈师兄弟在此,我等七人或能凭借连纵剑气之利,破了他的圣火之身,可这些晚辈们内力不足,如今又伤了一个,只怕” 就像是看透了白鹿道长的心思一般,无为老祖的表情更愉悦了:“白鹿老道,听说武当派书天卦能堪破天机,不知你可曾算到,今日此地就是白鹿葬身之所?” 无为此言一出,剩余几位武当弟子无不激愤,他们一个个忍痛举剑,想要再次强行结阵抢攻,但白鹿道长一声低喝,喝断了所有人的剑意。 “交手时当心容平洋,怎可因对手一言一语,就无端生风浪?尔等道心,还是不足啊。” 他的声音就像一道晨钟,敲散了人心中的迷雾,几位武当弟子眼中怒意一消,顿时收势静立,就连颤抖也轻了几分:“弟子知错。” “无为老祖。”训诫完弟子,白鹿道长又对上了无为老祖的目光:“书天卦,乃是我派用来匡扶正义,护御天下的秘术,就算要卜卦,问得也是大陈的命数,东州百姓的安危,怎会用来苟延贫道这条命?这一次,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白鹿道长大义凛然的反驳,无为老祖只用一记冲掌作为回答。 他倒是没有故作君子,这记突袭所指的并非白鹿道长,而是另一边的江姬芸——在几名武当弟子受伤后,剑阵的人数早已不足,是江姬芸强打精神,补足了剑阵的人数——他不设虚招,掌风直扑江姬芸前胸,因为谁都知道,在这一掌面前,这位初出武当的小姑娘既没有招架之力,也没有躲开的余地。 “叮!” 掌风击中一道匹练般的白虹,随即是连串的剧咳声响起。 无为老祖撤掌而立,一道白痕留在了他布满老茧的掌心上。 而另一边,白鹿道长艰难地握着半截断剑跪坐在地,身边的江姬芸扶着她师父危晃的身体,死死咬住了一声惊呼。 “替弟子挡住了本祖一招么?果然是道德君子。”轻轻摩挲着掌心上的剑痕,无为老祖忽然如顽童般“嘿嘿”怪笑了几声:“不过,对于本祖来说,君子这种人,正好用来欺之以方。任凭你如何仁义道德,今日也别想指望能从本祖手中逃得性命。” 这番话听着虽像极了送终之言,可白鹿道长带血的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断成两截的览风剑被他随意地倒握在手,下垂的剑穗摇曳在山风中,竟透出一股轻松惬意的感觉。 “师父他老人家在笑?”江姬芸怔住。 不仅是她,就连其他武当弟子也颇为疑惑,此刻他们早已完败于无为老祖之手,就连山下那些陈军,也极有可能是披着大陈皮囊的白莲教义军。 无援无望,笑从何来? 白鹿道长并没有卖关子:“以你无为老祖的辈分,既然在此间喋喋不休讨口上便宜,想必是有什么无法乘胜追击的苦衷吧?” 江姬芸这才恍然:“是了!无为老祖一身圣火魔功,根本无惧我们的剑法,这般蛮不讲理的功力,早该将我等全数杀绝了才是!可他却犹如猫捉老鼠一般,戏而不杀他和我武当派应该无甚仇怨,那就并非不愿为之,而是不能为之” “圣火真典讲究以身传火,欲成此功,需继承前人丹田内的火劲。圣火功是极为霸道的阳刚气劲,久储丹田必损自身,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白鹿道长“无为,你的身体积年累月承受圣火灼烧,又没有及时将圣火传出,此刻怕也是强弩之末了吧?” “看来你对我教神功也知道的不少。” 白鹿道长一语中的,此故令人诧异,但更令江姬芸等人瞠目结舌的是,无为老祖连一丝隐瞒的迹象都没有,便这么直接了当承认了下来:“本官呵呵老夫在州府卧底多年,忙于大计,实在没有什么空闲传火于人。像方才这样快的掌法,须得休息片刻方能打得出来。” 白鹿道长咽下一口血:“看似自曝罩门,其实是在有恃无恐。你是在笑我武当剑法伤你不得,贫道这张老脸皮,在你眼中就这么薄?” “怎么?以匡扶武林正道为己任的武当派,莫非要在我白莲教面前弃剑而逃不成?”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两人笑语一句快过一句,江姬芸慢了半拍才愣声道:“师父?咱们要放过这魔头吗?” “我等非是无为老祖的对手。”白鹿道长承认得毫不扭捏:“此刻无辜的院生已然撤远,我等暂避锋芒,须留得有用之身。” “嘿嘿,好一个能屈能伸的牛鼻子。” “武道的胜负只是小技。你圣火功再强,也不能凭蛮勇翻了陈汉的江山。正因为你我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才会舍武求谋,以毒计来令天下生乱。那些药人,身上都穿着院衫,贫道若猜得不错,你原本是想要借花陵太学内斗,让这些药人‘假死’在少盟会诸位公子手上。这些‘杀人之罪’足以逼得花盟会与朝廷决裂,而花盟会千金资财既不能为朝廷所用,便正好送到你们白莲贼军手中,可是如此?”在江姬芸的扶持下,白鹿道长缓缓向后退去:“只可惜,当那个叫楚麟的小子将所有药人暴露出来时,你的一切布置都成空了。眼下,就算你取了我武当派诸人性命,也是于事无补。” “不愧是以天为卦的武当派,这番话确实刺中了本祖痛处。” 令人不安的是,无为老祖即便承认了一切,众人却无法从他脸上瞧出一丝不甘。正在武当派众人带着些许疑惑缓缓撤向外院山门时,一阵嘈杂的步履声从山门外压了过来。这会儿外院只剩下了武当派几人与无为老祖,江姬芸抬头往门口一瞧,但见入眼处尽是着鳞甲持长枪的士卒,他们一涌入山门便分成了左右两队,布了个半月阵型将整个山门封了个严严实实。 “官兵来了!” 尽管道心平常,在此死里逃生之时,几名武当弟子仍是面露喜色。他们正想扶着白鹿道长撤向军兵,却发现师父脚下一步不动,竟是紧皱眉头盯着这些大陈的官兵。 “师父?” 这样的异状,让江姬芸不禁轻声问出了声,然而下一刻,一名高塔似的军官猛挥军旗,用嘹亮的令声解答了这诡异的场面。 “军察大人有令!将这些冒充武当派的白莲贼尽数诛灭!一个不留!” “什么?!” “大人!我等是武当山白鹿门下” “难道大人不认得我师父白鹿道长吗?!” 一声声的质问,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一片竖起的枪林中,白鹿道长叹息着回过头。 背后,是无为老祖好整以暇的一张笑脸。 “嘿嘿,就算没法逼反花盟会,至少我教还可以逼反东州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回 交代完线索就可以去死了 《陈楚风土志》——陈汉年间,时有白莲余孽意图反陈,白莲教各宗匿于百远山中,却有教士潜赴各处纠集兵勇,称作香军。 “东!东州军察朱言文,他是你们白莲教的人?” 就在荆棘堡官兵还在半山腰时,从清醒过来的红阳真祖口中,众人问出了一个险些叫人咬破舌头的消息。 ———— 在叶思雪的行功之下,唐朱玲配置的解药很快就渗入了红阳浑身的筋脉。 这具早已走形的躯体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缩回原样,而是如蝮蛇蜕皮一般,外面那层妖物模样的外壳逐渐干硬,大片大片的死皮剥落后,一个血肉模糊的红阳真祖重新出现在四人面前。 他的四肢宛如被刀削过一样,只剩下了半截左右,而且肘膝部位已犹如枯枝,就像整个身体的血肉被集中在了躯干处,已不足以再重塑手脚。虽然比起刚才药人状态要好许多,不过这血蛹般的躯体另有一番可怖之处。楚麟只勉强看了几眼,就多到一边干呕不止。唐朱玲倒是四六不顾,只用临时采集的露水替红阳洗清了面上的血污,随后就单刀直入地问起那串骷髅项链的来历。 红阳似乎变回了人,又似乎仍停留在药人的状态,浓浓一层血浆下,是泛黄无神的眼白,教人一看便觉得他神志不清。果然,他对唐朱玲追问的话充耳不闻,冷不防一个激灵挣扎起半具身子,破口大骂起来。 他骂得又急又尖,起初四人还当红阳神志已失,谁知随着他所骂之话逐渐恶毒,其中骇人之处也积少成多地暴露了出来。 “嘿嘿,无为老贼,你想要独吞功劳?小爷我偏不让你如意!嘿嘿嘿!不会让你如意的啊呃”药人即是尸体,红阳本已是个死人,一阵痛骂过后,他的精神很快又萎靡了下去,就连眼皮也阖了起来:“你们你们还在我旁边吗?你们别走别走我有大功劳要送给你们。当今东州府按察司使他是他是白莲教无为宗宗主” 眼见他交代遗言般,拼了命只想趁断气前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唐朱玲终究是没忍心打断。于是红阳真祖说两句断一句,终是将他下山c被擒c脱逃c中毒c最后变成药人的遭遇说了个连贯。 他的头一句话就是“明王降世在即”,听得楚麟立刻打了个寒颤。 “明王降世的意思,就是白莲教即将选择一名新教主。”顶着唐朱玲与蛟壬略带鄙夷的眼色,楚麟连忙解释到:“当年是程当年是我爹是格杀了他们教主,白莲教才龟缩入深山。现在他们各宗选出新教主后,难免有出山重新祸乱的打算,这可是大事!” 叶思雪此刻居然附和了一句:“确实如此,朱元璋一系落败时,白莲教屡遭朝廷围剿,教主不知死了几个。每回有新教主统一各宗,他们都会用‘明王降世’四个字来暗指统一。” 虽说其余三人想不通叶思雪何以对白莲教之事如此熟悉,不过红阳此刻神志恍惚,也不会提众人释疑,早就自顾自呢喃了下去。 “无为老祖不是个东西,雪十三娘也不是个东西,内山大寺祭也不是个东西,功劳都是他们领,苦差事都扔给我们红阳一宗,这些老贼咳咳老贼” 唐朱玲不禁与楚麟面面相觑,除了无为老祖之外,其他人名是一个都没听过。倒是往日从来都不多话的叶思雪,竟又插了一句:“内山大寺祭是何人?” “呸!”红阳一口血沿着下巴滴了下来:“什么大寺祭简直是笑话他们贝家想当开国功臣,他们也配” 叶思雪又问道:“贝家中谁是大寺祭?” “贝一帆。”骂了一阵后,红阳似乎没了精神头,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唐朱玲终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手头又没足够的花药,便想由他安静地咽下一口气。谁知这红阳心中累积的气愤,竟让他连最后一程都走得不得安宁。 “姓贝的姓贝的奸诈小人!”他不甘地又挣扎起来:“那些功大风险小的差事,你全分给了内山亲信,就算咱们外山三宗捞到一点剩下的好处,你也处处压着我小爷哪里比不上无为老鬼?卧底东州府之事,你就没想过把甜头留给过我!!啊!!!” 他激怒之下,就连语句都连贯了起来。虽然始终紧闭着双眼,可脸上表情却越发狰狞。唐朱玲看着这个死到临头依旧满口怨恨的人,心中一点点悲怜也化作了叹息。 楚麟摇摇头,忍不住劝道:“冒充按察司使自然是要寻个老练的人,你才这个年纪,不选你也无可厚非。” “那军察之位呢?他那狗儿子贝崇才比我大几岁?就能咳咳就能用易容术扮作朱言文,在军察的军察的位置上耀武扬威呃咳咳咳!” 他忽然剧烈喘息起来,似乎是气道中有血液卡住,唐朱玲不顾脏臭,立刻将他翻过身,替他拍起背来。一记记轻拍,让她皓腕与手背沾上了越来越多的血污,不过红阳真祖一口气也终于缓了过来。 就是这最后一口气,让他终于透露出了一句唐朱玲等待已久的话。 “师父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他们是看不惯这串骷髅链咳咳带在徒儿脖子上。” “师父徒弟?” 随着身旁红阳的挣扎,越来越多的血点溅污了唐朱玲的那件白袍,可小花女此刻却静得出奇,甚至比地上那个已经断了气的红阳真祖都更安静。 楚麟看得心慌,连忙扯了扯她的手臂:“玲儿?玲儿?!” 正当他又要胡思乱想时,唐朱玲终于回过了神:“嗯?相公” 她此刻正思索着三面骷髅之事,一时习惯使然将“相公”二字脱口而出,只是话到中途才恍然醒悟。 一阵针刺般的感觉赫然出现在心中,比起父亲含冤入狱的艰辛回忆,这种针刺感更令人窒息。 唐朱玲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只将浓浓的血腥味抽入了肺叶中。 楚麟定定地望着她,眼里却也只有说不出的复杂。 那声“相公”,她并没有说完,显然是话到中途收了口。然而就是这两个未能说完的字,才更令人心头隐隐作痛。此时此刻,楚麟脑中所想到的画面竟也是一根针,一根细细小小c埋入心头深处c找不到也拔不出的针。 他自然不愿去反驳“相公”这个身份,只好已正事来遮掩过两人的这个心结:“刚才三如同我说过,荆棘堡五百士卒就在山门外。” 此刻,不论是藏着心事的唐朱玲,还是远乡来客蛟壬,都没有把荆棘堡三个字与红阳方才的话连在一起,还是叶思雪明悟道:“那五百人恐怕非是真正的东州兵马,而是白莲教借巢孵卵聚集起的香军。” “对啊!”蛟壬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小楚你不是说东州军里面最大的就算军察吗?军察都是白莲贼,那他们手下能是好人?” 楚麟一边扶着唐朱玲起身,一边解析道:“这倒不一定,我听说朱言文是一位忠臣良将,红阳真祖刚才也说,那贝崇是易容成朱言文,可见白莲教并非掌握了整支东州军,只是派人顶替了朱军察而已。不过,整个东州的驻军究竟有多少已落入白莲贼的掌控,实未可知。” 叶思雪冷声道:“至少山下那支人马多半是白莲香军。” 一想到叶思雪此言九成是真,楚麟就不禁打了个寒颤。虽说此刻楚麟还并未看透无为老祖逼反花盟会的阴谋,但他很清楚,此番白莲教摆得阵仗极大,如此大计被自己破坏一空,那白莲教比如会恼羞成怒。在这种情形下,山下这五百香军就算屠山也未可知。就算蛟壬武艺通神,可一来他的神功也曾有过不灵的时候;二来这满山还有不少院生来不及逃出,蛟壬一人来回奔波又能救得了几个? 唐朱玲少见地沉思不语,她仍旧在思索红阳真祖与三面骷髅的关系。这桩心事楚麟并不得知,他只觉得此刻身边伊人出奇的恬静,令他顿生一股“不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的豪气来。 就在他聚精会神盘算着如何力挽狂澜时,一声“少爷”的惊呼从中院方向传来。 楚麟回头一瞧,竟是大吉与三如搀扶着一位狼狈的老者,正一瘸一拐地沿着花山小径逃来。而被他们架在中间的老者,不是赵管事是谁?与程邢一样,出身宣威军的赵管事也与楚麟有师徒之谊。见到他看似受了伤,楚麟连忙放开了扶在唐朱玲肩头的手掌,握着火铳就迎了上去。 迎上了赵管事三人后,楚麟见他们身后并无追兵,总算安心地将火铳插回了腰带。他刚想询问中院情形,却见蛟壬为了搭把手也跟了过来。楚麟忍住浑身酸痛,替下三如将赵管事搭在了自个身上,就这样对蛟壬介绍道:“老蛟,这是赵师父,我的火铳手法,大多都是他教的。” 蛟壬可没有半点高手架子,直接替下了大吉,扶住了赵管事另一侧肩膀:“赵叔好。” “师父” 听到楚麟的话,唐朱玲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回 圣女从无表,唯有俗人私 《对象日记》——宣威军分为风花雪月四营,程师父曾任花字营掌旗,赵师父则是副掌旗。 赵管事看上去受了些伤,被楚麟等几人簇拥在中间问长问短。 “赵管事是了!钟牙花会赵管事。混进花陵书院时,他名义上还是我舅舅呢。”反应过来的唐朱玲认出了这位老者,但此刻她身份已曝,不但已认不下这位舅舅,就连“麒麟阁少夫人”的身份也一并荡然无存了。 回过头,红阳真祖的尸体仍倒在那里,唐朱玲轻叹一声“你也算罪有应得”,走到一边拖来大团大团的草须茎结,当做草席掩盖在了他身上。 叶思雪则默默看着眼前的情景。 楚麟c蛟壬c大吉c三如围绕在赵管事四周,扶着他坐到一块略平整的山石上,挂怀地询问着老人身上的伤势;唐朱玲孤零零一个人在旁收拾着尸体,双方分明都笼罩在白莲教的阴影中,此刻看来却隔着一堵无形的厚墙。 “也好。”叶思雪轻启朱唇,其音唯有自闻:“或许你能当一个好捕快,但你实在不算一个好卧底。” 楚麟这边虽也关切着赵管事的伤势,眼睛却没少往唐朱玲那厢瞟。习惯了两人当夫妻时理所当然地亦步亦趋,这下唐朱玲刻意拉远距离,楚麟只觉得浑身不对劲。然而楚麟终究是没有出声唤她过来,唐朱玲骗婚之事无可辩驳。吉祥如意同赵管事自不必说,就算楚麟自己心中,也是终究是留下了些疙瘩的。 “赵叔叔本就是行伍脾气,眼下又受了伤,我现在叫玲儿过来,赵叔叔自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唉” 扪心自问,即使心里有疙瘩,但他对唐朱玲的情谊之深,就连怄气时也否定不得;不仅如此,楚麟也相信唐朱玲的感情中必有真的一面。他相信只要用“感情”来解开“卧底”这个结,两人之间并不会剩下太多障碍。只是偏偏眼下这么多事情挤在了一块儿,就算楚麟知道这心结不能拖,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般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下,楚麟一心两用听完了赵管事的话,然后他那双憔悴的眼窝顿时又黯淡了几分。 “少爷,现在不是关怀属下伤势的时候啊!东州军公然哗变,中院里的白莲贼兵足有三四百!形势甚急!大吉c三如,你二人快快带着少爷,找小路下山,护送少爷如花陵都示警。蛟大侠,你既然是少爷至交,这一路上咳咳” 记得当年在宣威军时,赵管事一向沉稳豪迈,如今看到他虚弱慌张的一面,楚麟心中说不清地低落。他无奈道:“赵叔叔,这花山小径一头通向中院,另一头通向女学舍,那里没有下山的路。” 赵管事闻言虎目一怔,奋起余力挣开了大吉和三如的搀扶:“那那老夫只能拼着这条命护送少爷杀下山!楚王一脉咳咳” 这位老兵虽说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一腔血性到是丝毫未减,听得退路已断,老人家攥着一块石头就回头往中院冲,楚麟哪敢让他去送死,自然拼命拦住。这回唐朱玲是想不管都不行了,比起四肢酸软的楚麟c不敢用力的蛟壬来,唐朱玲那双从小练到大的臂膀反而更有力气,一把将赵管事重新摁坐在了石块上。 “你!” 赵管事一回头见着唐朱玲,早已眦裂的虎目居然又撑大了几分,楚麟哪肯让赵管事一口恶气发出来,连忙挡在两人中间,故作紧张地大声说道:“玲儿你有所不知!现在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为了不让赵管事凶唐朱玲,楚麟每句话之间连气都不敢喘,一溜串将赵管事救下李进c宥辣子早上送来的诸多情报等事都说了出来。这一连串消息听得唐朱玲也诧异到忘了换气,待整件事情说完,其他人只是脸色难看,唯有唐楚二人相对剧喘个不停。 “原来,宥姐并不是单纯的戏班班主你,你跟宥姐买情报,怎地瞒着我呢?”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也喘匀了气,唐朱玲驾轻就熟地抬手往楚麟肩膀上甩了一掌:“我要早知道情势这么危急,能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花夜校祭上么?” 被她甩了一掌的楚麟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倒不怕也不恨被唐朱玲欺负,只是微微回头一瞥,大吉和赵管事一副要发作的模样,还得楚麟赶紧一把抱住唐朱玲,一边装着哄人一边把她硬生生推远了好几步:“事出有因,事出有因啊,你别生气,宥班主也是今早才查出按察使是白莲教徒,至于东州军察的身份,更是赵叔叔刚才太偷听到的。” 楚麟这突如其来的熊抱顿时让唐朱玲心头一跳,这一跳让她的思绪跳上了一个新的境界,平日里每次只能想一件事的她,如今居然也能在顷刻之间分心多用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就算约好了今日要和我说三个字,也不该挑这时候吧?” “手里是什么哎?本姑娘摸出一个空药瓶来做什么?不行!忍住!不能砸浑少爷!” “等等,他这眼色是什么意思?大吉?大吉怎么了大吉看我的样子怎么这么凶?!” “对哦” 就算思绪中混入了不少无用的杂念,不过唐朱玲终究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舅舅咳赵管事亲眼看到荆棘堡的军卒成了白莲教香军,真在中院助纣为虐,要把武当派的几位道长害死?” 说到了这件要紧事,赵管事也终于也压住了火气,问起眼下的求生之门来:“唐姑娘,少爷对这书院的女学舍不熟悉,你却不同。这附近可有下山的小路?” 唐朱玲皱眉摇头:“咱们书院连后门都没有,各处院落都是孤峰,只有中院的正山门可下山。” 也不知是对她不喜,还是担忧眼下情势,赵管事脸色阴沉地说道:“既然逃不出去,那只能暂避了。中院白莲贼人数虽有数百,武当的道长们多少能拖延一阵。咱们赶就紧去寻女学舍院中的偏僻之处,希望能躲过这一劫。” 虽然眼下所有人都没有其他办法,但谁都知道,赵管事这一策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就在过了六十多年的太平日子后,大批的反贼说现身就现身,绕是谁都没有个十成脱身的把握。何况东州文武官员中早已混入了白莲教的奸细,州府内司重职的按察使是白莲教无为宗宗主,而东州最大的武官军察竟也是一个叫贝崇的白莲教徒。在这样的局面下,整个东州的驻军到底还有多少忠于朝廷也不可知,也就是说,他们就算苟且躲藏起来,也想不出究竟有谁会来救。 三如叹道:“干粮都在山下二祥哥那里,就算保护少爷暂且退避,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大吉担心道:“我看咱们不可在此不动,武当道长们剑术再高也抵挡不了这么多人,咱们还是早点往女学舍深处逃吧!能逃多久是多久!” “不要慌!”见到大吉的窘态,赵管事训斥道:“中院通往男学舍的山路上,有一个易守难攻的口袋谷,朱千文和那些花盟会掌柜现在还被堵在里头。就算这些白莲贼扫平了中院,多半也是先去杀他们,咱们有的是时间。大吉,老夫方才就是从那里冲杀出来的,想要冲过地形狭窄的路口,除非无为老祖亲自动手,否则绝没那么容易。” “为今之计也只好先这样了。不过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老蛟,你武功高,找机会去花陵都府衙门报个信玲儿你去哪儿?!” 楚麟正思索着败中求胜的法子,就见唐朱玲走过面前,一路往中院大步流星而去。他吃惊之下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又是一把将她抱住。 “你要去救人?”吃惊归吃惊,当怀里传来那股熟悉的挣扎力道时,楚麟仍旧心领神会地猜到了她的意图。 “你怎么知道?”唐朱玲被说中心事,反倒停下了挣扎:“你松开,大伙儿都在呢” “还真是你啊为人处世非黑即白,只知要做对的事情,一点转圜都不留给自己。” 短短几句话,唐朱玲听出了抱怨c听出了恐惧c更听出了令自己逐渐无力的柔情。她脸上一热,一排红疹又从脖子根蔓延了上来。 “本姑娘的心事,你知道的倒不少。”她终究还是红着脸挣脱了楚麟的怀抱,低着头继续往中院走去。 被抱过两次的她脸上两酡绯红,哪像是壮士赴义的模样,虽说这副容颜让楚麟看愣了一瞬,但他还是赶紧再次抓住了她:“但是玲儿,这可不是捕快能捉的贼。” “我知道,可我不能只知道躲。刚才药人出来的时候,有很多师兄师姐都逃下了山,他们应该撞见过这批白莲贼,白莲贼有没有为难他们c加害他们捕快就算抓不了反贼,至少也要知其人数c悉其所息c察其罪祸。这是李大哥教过我的对的事情。”唐朱玲越说越坚决,楚麟酸软的双手逐渐拉不住她,被她拖了一个踉跄:“你别拉着我了,你放心,我也没傻到去送死嘛!我是想叫老蛟和思雪陪我一道的,你要真想帮我,就替我说说好话呗。” “姓唐的,你探查到了那些白莲贼的动向又能如何?空有情报,无大军支援也是白费!”眼见楚麟如此小儿女状,赵管事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不一定哦谁说没有大军支援的啊?” 令人出乎意料的,唐朱玲眯起了一侧眼睛,竟露出了个“山人自有妙计”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回 我们让女主出出风头 《蛟壬回忆录》——近朱者赤,近楚者黑。 《花陵百科·花性篇》——妩玫藤遇湿方能涨开,脱水则细缩生脆。若直接浇水c浸血或沾染妩玫花粉,则会立刻生出尖锐花刺,其刺之锐,足以破皮抵骨。 眼前的场景,大吉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唐朱玲嫁进楚家,是图谋不轨的,是受李进操纵的,是假的。这件事情,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可是他们现在仍就遵照着“少夫人”的吩咐,在整个女学舍里东奔西走着。 “姑娘!莫要害怕,我是少我是唐捕快的人,大伙儿别乱躲,喂别跑啊” 待中院生起乱象后,许多院生四散奔逃,其中有一些自正门逃下了山,但也有不少院生是往自个儿学舍跑的。而唐朱玲交给大吉等人的任务,就是在女学舍那二十排舍屋中找人。 除了赵管事受了些伤,暂时找了间空学舍休息外,楚麟c大吉和三如都被她安上了找人的任务。不仅如此,唐朱玲这会儿就像孔明附体一般,神秘又私密地对蛟壬和叶思雪各自交代了一番,两人竟也二话不说的“领命而去”了! 由于中院的武当诸侠绝不可能替大家拖延太久,楚麟也顾不得疑虑,便凭着感觉将希望托付在了唐朱玲的计谋上。他说服了大吉与三如,三个陌生男人照计行事,分头在女学舍前前后后跑着。女学舍里出现了男子,若放在平日里,此事怕早已引起了全校的哗然,但与白莲贼之祸想比,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何况大吉与三如是王府小厮,就算是陌生面孔,但天乖巧白净讨人喜欢,更何况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没有太多阳刚之气。不少女院生瞧见他们虽然慌乱,但也最多也就是不信几人的劝说,也不会对他们做什么过激之举。 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主仆三人也没能召集来多少院生。尤其是楚麟的身子熬了太久,才刚跑完了一排甲字学舍,他就已觉气力不济,坐在一间空屋前直喘息。 正追着女院生解释的大吉经过此处,见楚麟瘫坐的模样大吃一惊,慌忙舍了“任务”赶了过来:“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别大惊小怪,你和三如聚拢多少院生了?” “我这边才一个,三如能说会道,应当多一些。我说,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这进展听来甚慢,但楚麟此刻也没了催促的力气,只闭上眼往墙根上一靠:“没事歇歇腿而已。” 等静坐下来之后,楚麟才发现浑身每块肌肉都已在颤个不停,他不禁试着在眼皮子底下摊开右手,却只见手掌上数十根手指的残影重重叠叠,真不知是手臂颤抖太快还是双眼晕了花。 “少爷,咱们何必听那女人的安排?看看您这手,这都连拳头都捏不起来了!您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苦啊?!” “若不是受了这些苦。”翻过手掌,望着手背上一条条擦伤的痕迹,楚麟轻笑道:“我还不知道白莲教会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或许会浑浑噩噩死在花陵太学里呢?” “那那要是没有唐朱玲,少爷都不用来这里读书呢!” “连东州军察都是白莲教的人,我在花陵都城里也未必安全。”见大吉仍满腹怨气,楚麟只好劝道:“行了,快去把剩余这些女院生们召集起来。玲儿从刚才开始就在准备花药,咱们这边不能延误。大吉记住,这既是救人,也是自救,唯一通向山下的门口,还堵着几百个造反的贼子呢。” 被主子语重心长劝到这个地步,大吉就算再不乐意,也只得答应了下来。只是在起身时,他仍旧忍不住嘟哝道:“那唐捕快也不见得是什么高明的人,她想的主意能有用么?” “我看有点用。” 回答的声音从远到近,竟是蛟壬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楚麟见他并未从阴影中现身,反而用了飞檐走壁的功夫,心下知道他是对大吉等人不够信任,心中不禁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老蛟对所有人都颇有忌惮,吉祥如意是我贴身之人,老蛟都不肯在他们面前现身,为何在玲儿面前,他却不曾要我保过密?”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分心的时候,看见蛟壬手里提着的一位老人后,楚麟登时忘了腿脚酸软,蹭一下跳了起来:“这这是朱学监?你哪儿弄来的?” “哎?当然是从男学舍附近救出来的啊。”将昏睡过去的朱学监往墙根上一放,蛟壬满脸的莫名其妙状:“赵老爷子刚才说话你没听见啊,他不是告诉我朱学监和其他人被困的位置了么?” “我听见了,可那几十个堵着路白莲贼子呢?” 蛟壬一摊手:“干掉啦。” 大吉的脸色顿时变成了“大口”:“蛟蛟大侠可是说笑?那儿可有几十个白莲贼子啊!” “对啊,中院有几百个我还有点束手束脚,可那山路只有两头,几十个白莲贼子只能分两头跑,这我还是能追上的。” 大吉看了看蛟壬那一脸的理所当然,又回头看看楚麟就这么点头接受的模样,顿时觉得世上的妖怪越来越多了。 比起大吉来,楚麟倒是对蛟壬的本领更了解几分:“看来你的功夫又恢复了?不会再像当初暗探甲字院那时候,忽然说不灵就不灵了吧?” “至少现在还灵验着呢。”说道当初在甲字院外就无法施展本领的这事儿,蛟壬眼中只闪过一丝难色,然后便立刻转开了话题:“喂,你这边女院生召集了多少?我那边男院生可凑足六十了。” “原来玲儿是让你去男学舍召集院生?” “嗯,顺便救下了朱学监和花盟会的几位掌柜。”蛟壬一指地上的朱千文:“她说,叶思雪另有事情要办,你们几个男子在女学舍里跑动不方便,所以让我尽量便宜行事,支援一下你这边,所以我就把这位学监大人带过来啦。” 坐在地上的朱学监似乎被硬木阶咯得很不舒服,翻来覆去仿佛随时会醒过来,看来并未在白莲贼的袭击中受什么伤。不但是楚麟,望着这位学监,就连大吉也明白了唐朱玲的用意。他们几个陌生男子在女学舍里跑断了腿,只怕也没有朱学监振臂一呼来的方便。 “只是玲儿为什么要召集这些剩下的院生呢?他们都是书生,又不能与白莲贼军抗衡。我坏了那个无为老祖的计谋,他正恼羞成怒的要杀人泄愤,他手下的白莲贼既然敢围杀朱学监,自然也不会放过那些院生。若分头躲藏,院生中或许还能幸存许多人,可若聚集在一起,岂非更容易被聚而歼之?” 想到这里,楚麟又不禁担心地问道:“老蛟,来回一趟应当两次经过中院,那里情形如何?” “嗯,小唐特地叫我顺便探查一下军情。”蛟壬语气平常地回答:“无为老祖正在那边发疯呢,武当山的人没见着,应该是退到内院去了。” 无为老祖的武功虽然令人恐惧,但在楚麟而言,眼下更危险的还是那支被腐化成了“香军”的白莲教贼军。他立刻追问道:“武当山的诸位被打退了?那门口数百名香军呢?他们可是兵分两路往男女学舍过来了?” “没有,他们围着无为老祖干瞪眼呢。” 蛟壬平日里说话虽然与常人有些不同,但绝不会如此晦涩不明。楚麟正有些焦急,随即就瞥见蛟壬嘴角一抹诡笑,他气得往蛟壬肩头一锤:“你有心开玩笑,可是有什么转机了?” “正是,你知道么,那无为老祖居然被打瞎了眼睛,现在敌我不分的乱杀人,一群白莲贼围着他又劝又喊,乱的很呢!” “居然有这样的事!” 不但是楚麟,就连他身后的大吉听了这话也不禁面露喜色:“这我刚才偷看的时候,没觉着武当派的道长占到便宜啊!难道是白鹿道长大发神威,在撤到内院之前刺瞎了无为老妖的眼睛?” “这我就没看见了。”蛟壬笑着解释道:“我赶去男学舍时,他一双眼睛还好好的,等我救下朱学监回来时,他就瞎眼乱发疯了。” “是玲儿的计策?!是!一定是她的计策!”楚麟激动地喊了一声,却又立刻摇起头来:“难道是她又配了什么能毒瞎双眼的花药?!不对,她不是一直在屋子里配药么?难道这花药当真如此神奇,能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夺人双目?” 楚麟自问最擅推演,可在“木术”一道面前,他却终究有太多的“想不透”。心痒难耐的他好几次想要敲开唐朱玲的门问个明白,却终究还是忍下了疑问。他与大吉一块儿唤醒了朱学监,只是老学监大概是一日之内受惊太多,两人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说服他帮忙聚拢女院生。正巧三如也无意间找到了未能跑下山的罗念秋,朱学监加上这位赫赫有名的少盟会女会长,几人这才终于聚集起了二十多位女院生。 蛟壬告知,男学舍那边,书院先生c花盟会掌柜c加上几十位男院生也已聚集在了一处,暂由柳天资带着。只等蛟壬过来,问清楚唐朱玲究竟有什么“妙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回 要有合体技才能打败BOS 《陈汉风土志》——仕子文人的一言一行中,皆有许多独特的暗示与习俗,比如拱手行礼。对贩夫走卒,工匠农户来说,拱手只是寻常一礼而已,但仕子的拱手中就藏有不少规矩。例如在拱手时说一些客气话,放下时却一甩袖子,那就是“拂袖而去”的意思,其中代表的意思就是:“虽然小生不敢当面得罪你,但对于这件事,小生是绝不同意的。”诸如此类的一些小暗示还有许多,又例如拱手时手持折扇,代表 就在全书院师生不明所以的聚拢集合时,顶着捕快身份,承受众人信任的唐朱玲,却专注地捣鼓着地上的一大堆草茎根须。只专注眼前事的毛病绝非一时半刻能改的,此刻唐朱玲对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双手十指之上。除了脚边的那堆草须外,这间学舍的两张床上也散落着一条条手指大小,色泽毫不起眼的植物,那是妩玫藤失水干裂后撕成的碎条。这会儿,唐朱玲正将每一片妩玫藤碎条与掺杂一些草须揉搓着。只见双掌一前一后的摩擦,杂乱的草须在她妙手之中很快就被搓得紧附在了妩玫藤碎片外层,揉搓好的成品离远了看,约莫是两支大狼毫接在一起的长宽。 待蛟壬把朱学监带回女学舍时,成品已在唐朱玲脚边堆成了一座小山。唐朱玲甩动着发红的双掌,顺势数了一下,竟已累计了百来支。从红阳咽气到现在半个时辰都不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做好这些,唐朱玲还是颇为满意的。 “看来本姑娘的手艺一点都没有落下,还是又快又好。” 不过这句自夸话音未落,唐朱玲的动作忽然又慢了下来,她轻手轻脚提起一个竹筒,将竹筒口对准了那堆“成品”,以极缓的速度逐渐倾斜着。如此仔细的动作,几如配置花药一般,配方中要求的花浆花油那是一滴不能多滴也不能少。 终于,竹筒在看似静止的状态下,倾斜到了足够的程度,然而从筒口中流出的,却最普通的水。流出竹筒的水化作一条龙须面般的细线,笔直地滴落在那些包覆着草须的妩玫藤碎上。在唐朱玲精细的控制下,针线粗细的水流均匀撒在了这堆所谓的“草箭”上。左掌一伸,唐朱玲小心地接住了一滴下巴尖滴落的汗水,她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样子看起来简直犹如在调配火药。 “还好还好,若是水以外的东西滴了进去,这些草箭可就全废了。”嘴里不时念叨着与花木有关的话,唐朱玲谨慎地控制着水流:“方才跳下献才台时已用掉了一根,这是最后一根妩玫藤了,这根搞砸了,本姑娘可就弹尽粮绝啦!” 她的神情虽然谨慎,却不知怎么透着一股喜滋滋的感觉,仿佛现在外头根本没有几百个白莲贼,反倒是一群能走路的“功劳”,正等着她这位女神捕去一网打尽。 在唐朱玲均匀而小心地浇灌下,那些被水淋到的“草箭”上渐渐生出了尖刺,奇妙的是每一支草箭上生出尖刺的地方都是其中一端,仿佛唐朱玲这筒水浇灌下去,每支草箭都长出了一根“箭头”似的。 ———— 当唐朱玲捧着这一堆“草箭”打开门时,却发现门外已聚集了不少人。 除了楚麟等熟面孔外,被堵在书院女学舍中的不少院生都被朱千文与罗念秋聚集了起来,足足凑足了二十人。 这些女院生怕是从未遇到过如此凶险的场面,一个个都难掩慌乱地望着朱千文; 奈何朱学监心里也没底,他只是信服蛟壬武功卓绝,这才听了他的安排。至于到底聚集起这些院生来有什么作用,老学监就算饱读诗书,此刻也是毫无头绪; 蛟壬就知道唐朱玲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么? 不知道,现在他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唐朱玲和楚麟之间的小眼神,还时不时傻笑几声呢! 朱学监面色苍白,蛟壬一脸随性,楚麟疲惫不堪,唐朱玲闭门不出。 领头的几个皆是这般模样,那下头聚集起来的人士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唐朱玲推门出来时,见到是一片惊弓之鸟。 “唐捕快!” “唐捕快可能救我们?!” 快哭出来的质问声此起彼伏,看得唐朱玲一头雾水。 “你没告诉大家脱身的法子吗?”莫名之下,唐朱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转头找楚麟算账。 累倒在门阶上的楚麟苦笑着撑起身子:“我怎知道你有什么法子?” “哦?哦好像是忘了告诉你了。不过你这么聪明,不是应该早就想出来才对吗?” “我又不懂木术,哪知道你有什么妙计?”楚麟说着,压低声音凑了上来:“别卖关子了,没见大伙儿都在担惊受怕么?” 本想后退的唐朱玲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赶忙对着眼前众人说道:“诸位师姐诸位姑娘不用担心,这位楚少爷乃是大陈宣威军掌旗的公子!楚公子早已识破了白莲贼的计谋,现在援军就近在咫尺了!” 唐朱玲这一席话下去,犹如滚烫的烙铁浸入了冷水里,登时迎来了一阵嘈杂。 朱学监当先半信半疑道:“唐捕快,你既是卧底入我书院,照理是该对白莲贼子的意图有所了解才是。可方才那无为老妖发难时,你似乎并无良策如今又说早就准备了援军哦,唐捕快勿怪,老夫并非信不过唐捕快,只是花陵太学诸多院生的性命系于老夫肩头,不得不问个清楚啊!” “哎?原来他们没把本姑娘当做救星一样感激么?没有预想中这么好说话呢?”方才满脑子都是配置草箭的事儿,唐朱玲还真有些后悔起来。只是撒谎这事实在非她所长,刻意准备过的谎话她还能说得出口,要她针对质问临时应对可就强人所难了。只听唐朱玲咬了下唇,照实答道:“卧底的时候还没有查到这么多,有些事的确是方才才知,不过” 话才说了一半,其中一个女院生已双眼一翻软倒了下来,其他院生也是一片哗然,朱学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好不容易才理顺了回话:“既然如此,可见唐捕快并无洞察先机,那所谓良策恕老夫无礼” 待朱学监说道“无礼”二字时,已习惯性地拱起手来。 一旁的楚麟看到这动作,知道这拱起的手势一旦甩落下来,便是“言尽于此”的局面,到时就算唐朱玲真有妙计,也说服不了众人配合了。他忙一个箭步窜到朱学监面前,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拱手,挡住了朱学监甩袖的动作。 “朱学监,请听在下一言。”险之又险地截断了朱学监的话后,楚麟忍着猝然行动的酸痛,朗声道:“诸位,在下与唐捕快既然是卧底入书院,自然代表还没有彻底查清白莲贼的动向。若是我们对白莲贼的一切都了若指掌,那大可以上报朝廷调大军镇压了,又何必隐瞒身份来暗访贵院呢?朱学监,虽说我等也有猝不及防之处,可如今放眼整个书院不,放眼全东州,我与唐捕快二人,已是最知白莲贼军深浅之人,若诸位连我二人都不信,难道能想出办法自救么?” 楚麟这么一反问,等于是封死了所有人的后路,在场诸人沉默了片刻,终于在朱学监的一声长叹中放弃了怀疑。 见诸人都安静下来,楚麟回头走过唐朱玲身边,低声邀了一功:“人我帮你安抚好了,后头可别再弄砸了哦,莫要耽搁了,快把你那个妙计说出来。” 可能是被朱学监质疑了几句,唐朱玲一时半会儿还没恢复信心,她掩口低语:“要不,还是你说吧” “我哪知道你想的什么办法?” “就是趁乱吓人嘛!” “趁乱吓人?” 虽说楚麟思索过很多可能性,但这四个字仍旧让他听得云里雾里。唐朱玲见状也只好竹筒倒豆子,将她的主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唐朱玲是想起了当初二人在野外被红阳宗追杀的情形。 那时红阳宗的白莲贼也有两百来人,一路追杀着唐楚二人直到碰上宣威军来援。只是当时宣威军来的放下不巧,红阳宗在追杀着唐楚二人与蛟壬,宣威军却是从红阳宗屁股后头赶上来的。宣威军在后头一追,红阳宗顿时跑得更急,很快便追上了三人。当时他们急中生智,只是喊了一声“放箭”,便吓得白莲贼以为三人背后也有伏兵,顿时吓得又卷退了回去,最终让三人逃得了喘息之机。 这出三分神似“张飞喝当阳”的经历,让唐朱玲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白莲贼或许穷凶极恶,骨子里却对朝廷有一种惧怕。眼下中院这批香军是从朝廷军队腐化过去的,他们对大陈官军的恐惧一定更胜百远深山中的白莲教徒。如果能够凑足足够的学员与弓箭,以一两批箭雨附上喊话,或许也能不战而退人之兵。 唐朱玲这话说完,朱学监与众多女院生听得个将信将疑,对他们来说,白莲贼对明王近乎狂热,断不会做出临阵退却之事来,大吉更是觉得唐朱玲这是要害死所有人,登时就想跳出来反驳,幸好被手快的三如捂住了嘴。 在所有人中,历经过军旅的唯有赵管事,正在一旁歇息的他反倒是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问道:“少爷,你意下如何?” 楚麟环视了一圈周围,又深深看了一眼赵管事,最后才对上了唐朱玲的眼神。 “她在等我开口帮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回 楚麟最骚的操作 《拳度百科》——弓的力道如是算:将弓挂定在墙上,然后往弓弦上挂重物,等弓完全被拉开时,弓弦所悬挂的重物的重量,就是这把弓的弓力。 自娶了这位小花女后,楚麟早已从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转变成了言听计从的智囊。这会儿接到了唐朱玲眼色,他刚要习惯性地挡在了唐朱玲身前,刚要张开的一张利嘴忽然僵了住。 “喂”虽说周围是一片人心惶惶,楚麟却不知哪儿来的闲趣,微微回头揶揄道:“你这是要我帮忙?” “你能说会道,帮一下嘛!” “你这惊弓之鸟的计策能成?” “你觉得好不好?” “好。” “那干嘛还” “我说玲儿你把我骗这么惨,我干嘛帮你?” 他在这当口提起卧底的事,唐朱玲着实是没有想到。楚麟故意摆出的表情让唐朱玲根本看不透,方才压制许久的歉疚紧张反涌,令她顿时心神慌乱,连那声满是破绽的“玲儿”都没有听出来。 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唐朱玲拈着衣袖一时无措,楚麟颇有种出了口气地小奸小恶之快意。不论是慌是爽,两人的脸颊上都不自觉地涂上了一层浅红。 见到这两位召集院生的人物忽然一副小儿女模样,学监朱千文可看不下去了:“唐捕快!楚公子!眼下形势危急,二位可开不得玩笑啊!” 老学监一时激动,书生登时意气发作,当场就想走上去讨个明白说法。歇在一旁的赵管事一掌横在朱千文胸前,令他半天都移不得寸步。 “朱学监,老夫当年乃是宣威军副掌旗,楚公子对老夫而言就是主。楚公子叫尔等集合,就定有脱身之计,诸位若是读书读傻了,尽管各自散去。说句实话,老夫与蛟大侠联手,想保着公子偷偷下山那是易如反掌,有你们这群拖累反而累一些。” 赵管事宝刀未老,就算受了些伤,胸肺间一口真气还在,这句话字字落地有声,压着周遭的嘈杂灌入了所有女院生耳中。或许凡人就是如此别扭之人,方才还在对楚麟不停质疑的众人,一听赵管事想撇下众人单独逃生,立刻都转了主意,准备死心塌地拖着楚麟一块儿共进退起来。 虽说这样的结果算是达到了目的,唐朱玲却总觉得与她希冀的场面差了不少,不由得连瞪了赵管事几眼。等她看向楚麟时,却发现他正满脸歉意地对蛟壬点着头。 “喂!浑少爷,你到底帮不帮?!” 她语气里着实带着一丝对赵管事的迁怒,楚麟却释然地一笑,仿佛自暴自弃一般答应了下来:“知道了帮” 等大吉在身后悄然骂了声“老王爷非气死不可”后,楚麟终于往众人走近几步,令整个场面顿时迎来了最安静的一刻。 每个人都不自觉地盯紧了他的表情,猜测计算着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会是怎样的内容。这些人包括朱千文c罗念秋,甚至是拜托他开口的唐朱玲。 “诸位,在下只有两个问题。”他习惯地在说服别人时举起手指:“如今外头白莲贼数百之众,也不知有多少援军。诸位分头藏匿,可有把握躲过这场匪患?”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无人开口,但“没有”二字却成了异口同声的答案。 只有罗念秋还算冷静,她反问道:“唐师妹唐捕快的计策呢?可有把握救下诸位的性命。” “没有!”谁也没有想到,楚麟居然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两字。然而不等众人沸腾,他的话音却继续理直气壮地继续了下去:“然而那又如何?在下这便有第二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诸位博学多才的花陵院生!” 说道这里,楚麟的话音顿时一重,长期的疲劳令他的最后几个字嘶哑了起来,但是楚麟浑然不顾,让声嘶力竭的喝声中多了一分莫名的惨烈。望着他的背影,唐朱玲不由得肩头一震,心中更不是滋味起来。 “我只让他帮忙说服,谁要他喊破嗓子来着?这不是又又让本姑娘欠更多了吗?” 这边楚麟的鼓舞之语仍在继续:“大陈颠覆了旧时男尊女卑的陋习,尊女为仕,授汝诗书,大陈是真的将你们当才子c学子在培育。你们不用被关在家中整日浑噩;不用被当做筹码嫁于陌生人家;不用受古时女子诸多苦难,都是因为当今圣上英明,国策厉先!你们既然得了仕子的好处,也该继承仕子的血性!如今朱家余孽在外践踏这片清净之地,大家作为花陵院生,难道只会抱头鼠窜吗?我楚麟虽才疏学浅,也知道国家养仕一甲子,仕子当以血报国!” “啧啧啧,小楚把话扯这么高大上了居然还管用?”看着面前一片女院生渐渐自惭羞怒起来的神情,蛟壬不得不佩服起来:“小楚这话正切中这些读书女人的痛处,那我来挠一挠她们痒处好了。” “诸位师姐,诸位师姐,我也说一句啊”计较已定的蛟壬立刻帮腔道:“我刚刚去了男学舍一趟,那边可是群情激奋,就等着和白莲贼决一死战,要誓死护卫自己的学府呢!” 眼前这些求学的女子哪个不是要强的性子,一听男院生如此,顿时也没顾得上蛟壬话中的虚假,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性子顿时被点燃了起来。 朱学监一大把年纪,自然是不会被这激将法简单糊弄过去,可眼下他也知道这股气势“宜长不宜压”的道理。不过,不放心的他仍旧折中地问道:“晚辈们如此赤心,老夫心甚宽慰,可是楚公子c唐捕快,你们既说要用箭雨惊吓贼寇,可这弓箭却从何处寻” “弓在这里。”朱千文话音未落,半空中就有个清冷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众人不由得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面色白皙,身材却略显娇小的“人影”自屋檐上快步行来。之所以说是人影,乃是因为她身子与双足虽一目了然,双肩处却似生了两片怪翼,远看直如半人半鸟一般。 老学监险些没把自个两颗眼珠揉出来:“莫不是花仙真得派天将下凡了?” 倒是唐朱玲长舒一口气,忍不住抱怨道:“思雪,你总算来了!” “思雪?” 除了目力极佳的楚麟外,其余诸人这才看清,屋顶上那位轻功卓著的人可不就是一身“翻江鼠”打扮的叶思雪么?她双手平举,每一臂上各挂着九十把木弓,远看的确像张着一对怪异的翅膀。 看着叶思雪背着如此多的木弓,楚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她的动向。 花陵太学本就有弓术课,虽说近几个月这门课被上头停了下来,可那些用于习练的木弓却是不可能扔掉的。他曾经混在黄字门生一块儿在内院后山的空地上读过书习过字。后山本就是学习马术c弓术之地,楚麟也曾见到过存放弓箭的地方。院生们上课用的箭支虽是包棉钝头,可弓却与寻常一石弓无异,气力小的人也大多能拉得开。更何况书院常请院生对弓箭保养,眼下这些弓可算是质地精良,立刻拿来战场厮杀也毫无问题。 在叶思雪高超的轻功下,所有人被震得鸦雀无声。就在这种有些奇怪的静谧下,所有人默默配合着大吉与三如,各自去领取了一把弓。领完了弓还哟啊领箭,唐朱玲的草箭做了一百多支,女院生这里只留四十支左右,大约是每人射出两箭,剩余的还需要蛟壬包裹起来送回男学舍那边。这种特制的箭支通体暗绿,箭头的妩玫刺如毒针虫角般骇人。唐朱玲千叮万嘱让所有人只可捏着“箭尾”,前前后后忙了半天,才确保这些女院生不会误伤了自己。 待蛟壬背着其余数十支“草箭”离去后,唐朱玲才得空问叶思雪:“你来回内院,没被白莲贼发现吧?” 叶思雪摇摇头,回答时听不出一丝喜意:“他们忙着对付发疯的无为老祖,连武当派的诸位都无暇顾及。” 再次听到无为老祖忽然瞎眼发疯的消息,楚麟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无为老祖如此可怕,身边又围拢着这么多白莲贼,究竟是谁有本事刺瞎了他的双眼?” 唐朱玲眯着一只眼苦思了半天,忽然扯了扯叶思雪的袖子,战战兢兢问道:“不会是你吧?” 得亏她声音压得低,只有楚麟c赵管事等几个离得近的人死命盯着叶思雪看,满眼都是“你武功这么高啊”的感叹。 受人瞩目的叶思雪漏出一丝不耐,但还是什么都没辩解,轻轻摇了摇头。 她这副不愿多谈的神情,就算是唐朱玲也瞧了出来,她只好宽慰道:“总之还是思雪轻功高强,及时把弓送了过来。那个男学舍那边,弓送过去了吗?” 话题转开,叶思雪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不过她一言不发时,平静与恼怒也几乎分不清楚。 看着她一脸不好说话的模样,唐朱玲试着问道:“老蛟说男院生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力抗白莲贼了?!” “没有,他们怕得要死。” “” ———— 背着几十支草箭的蛟壬潜在阴影之中,就算整个中院乱成一团,他照样是如入无人之境。 可在刚刚走上通往男学舍的山路时,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触通电般裹住了全身。阴影的世界中波澜顿起,蛟壬下意识伸手一挡一退,一个漆黑的身影凭空现身与影中,随后那人被蛟壬一把推出了影之外,在山路上连滚了几个圈,哇一口吐出满地的鲜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回 男二到底什么来头?1 《武林密话》——星月门,发迹于姑苏一带,以道入幽,据说其门内绝学影术能化体为影,令肉身舍其凡型,出入阴影之中如若一体。因此道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堪用,故将门派命名“星月”,意指常在夜中活动。 《蛟壬回忆录》——我得到的是一个承诺,承诺我在此间绝不会收到半点伤害,甚至还能保护自己的朋友周全。而为这一承诺保驾护航的,就是几种赋予我的能力。我被告知,其中一种能力的名字叫做——影术。 看到影中真的被推出一个人,蛟壬当场懵了。 上次江姬芸遇袭时,蛟壬曾经出手救过她一次,当时这个杀手就是眼前的瘦长个子,但那时这瘦长个子逃跑时用的是普通的替换衣物法,此刻他施展出影术,蛟壬还是真是第一回见。 “影术?!这个人果然也会影术?难道他也是我那个世界的不,不可能啊!?” 满脑袋胡思乱想的念头比世上任何点穴功夫都厉害,他自来此处,凭一身影术常在阴影中来去自如,可却从未在影中遭遇过旁人。眼看现在竟有旁人施展出自己的独门技巧,蛟壬如遭雷击,直到那被推飞的瘦长个子抹着血站起身,他都傻站着没有动一动。 然而挨了一记的那人,表情更是精彩的多,他起身时亦与蛟壬一样,满脸都写满了“不信”二字。直到抬手抹到嘴角鲜血时,似乎才恍然反应过来眼前一幕并非梦境,随即居然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来。 蛟壬正苦思冥想,忽察觉那瘦长个子快步行来。他忙将视线凝于瘦长个子身上,脑中重新警醒起来“走神的时候特别容易被突袭得手,我可不能阴沟里翻船。” 蛟壬紧盯着对方的动作,只见那瘦长个字身形突然一矮,双手互握着往自己胸口撞来。 “这是什么功夫?这姿势打得出力气么?” “难道是什么毒掌之类的功夫,他是故意藏起掌心,等靠近了后忽然放毒?” “而且会影术的人多半都是杀手吧?是了!他袖子里应该藏着暗器!” 和楚麟待久了,蛟壬在所长之处亦有了多虑的习惯,电光火石的功夫,他已想到了三四种杀招。为求万无一失,蛟壬索性往影中一退,借着山壁间的阴影拉开了几步距离。待蛟壬重新自影中现身时,一套泛着冷光的黑皮护甲已套在了他的身上。 “好,有了这套护甲,不管是毒针还是炸药都无碍了,反正到了这里后还没遇上过真正能打痛快的对手,这回看我” 战意正浓他忽然一愣,只见那个瘦高个一步也没追过来,就这么举着双手,跪在了自己面前。那恭敬的模样,都恨不得将自个的脖子给压断下来。 而他的声音也完全是一种喜极而泣的哽咽:“影术!真的是影术!我没有看错啊!真的是我星月门正宗的影术!弟子弟子龙七,见过师长!师长影术高超,不知是哪一辈,弟子也好改正尊称!” “果然他用的也影术?可他叫我师长?难道影术在这里还是一个门派的武功?不是说好只有我一个人会的吗?坑爹呢!”听了那些话,蛟壬心里犹如点着了烟花铺子,五光十色的疑问念头炸得到处都是。不知恍惚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发现龙七还恭恭敬敬跪在面前,一阵尴尬顿时化作痒意爬满了头皮:“那个你先起来说话。” “师长在上,弟子未曾见礼,怎敢起身。” “这什么门派?礼数这么死板?他是要知道我的辈分然后行礼?”看着眼前这个通晓影术却以晚辈自称的龙七,蛟壬是满肚子的疑惑急着想问,奈何此人恭敬过了头,蛟壬只得自报家门,只盼他快点尽了礼数,然后立刻为他解去心中谜团。 蛟壬仓促中也顾不得留什么心眼,只将“蛟壬”这个名字如实说了出来,龙七一听,恍然大悟道:“蛟字辈?请恕弟子恕弟子无礼,自元狗入主中原起,星月门已传数十代,直到弟子这一代没落,并未有‘蛟’字这一脉弟子” “有这一辈才怪呢!我又不是你们星月门的人。”这话蛟壬只能在心里吼一吼,眼下急于了解影术的他自然不会急于跟龙七划清界限,闻言只能用话搪塞道:“我是从蓬莱仙岛而来。” “蓬莱难道师长是跟着玄字辈师祖远赴海外的” 那龙七虽说生了副果敢决绝的脸面,可眼下又是激动又是感慨,说话像个急等出嫁的小媳妇。蛟壬听得实在受不了,干脆摆起了长辈的架子,勒令龙七从头把话讲清楚,这才听懂了个大概。 龙七所在那个门派叫星月门,以影术见长。不过影术修炼多靠天资,想找个能修炼影术的人难如登天,故这一门人丁始终不够兴旺。本来这一派的延续就颇为艰难,再加上元末时星月门站错了队,和白莲教一同投了朱元璋,结果还没等鄱阳湖大战,就先在内斗中被白莲教当时的护法贝十善被灭了门,据说只剩下一个弟子重伤逃出。 这个弟子后来就是龙七的师父,他在传授龙七星月门影术时,也将整个门派的兴衰苦难一并压在了龙七的肩头。所以龙七自幼时起,心里就只填了一种声音: 重新光大星月门。 在龙七师父的叙述中,当年在贝十善诱杀星月门前,就有几位玄字辈的弟子对朱元璋寒了心,最后索性脱离了师门。 “现在想来,师长您与弟子就是同门一枝了!真是花仙保佑,想不到我星月门除了龙七之外,还出了一位影术通神的前辈!师长师长啊!”龙七一个大男人,说到这儿竟是双目通红,激动地不断对蛟壬磕起头来。 蛟壬连忙扔下手里的“草箭包袱”,扶住这位激动过头的大叔:“别别别,你年纪看着比我大,我的辈分也不一定高,感觉起来起来。” “弟子自幼苦练,至今也只能借着影子错开旁人的视线,并无法真正融入影中。可蛟师长已达到‘无身无相’之境界,整个人都能深入影中穿梭自如!就凭这一点,您一定是我门中师长!” 被他这么一提,蛟壬这才回忆起,为什么他方才击中龙七时,会觉得有一股怪异的感觉。 龙七的影术的确与自己不同。正如他所说,蛟壬是整个人都融入了阴影中,连身体的轮廓都摸不到了,而龙七只是借着阴影的光暗屏吸藏身,让人看不见而已,若真是碰到下雨下雪的天气,龙七的身上照样会被打湿。 弄清了龙七与星月门的事情后,蛟壬也想起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他一边拿起草箭包裹继续赶向男学舍,一边随口问着龙七为何在此。 谁知才刚问了两句,龙七的回答便让他险些绊了一跤。只见蛟壬堪堪稳住步子,也不管甩到一旁的草箭包裹,满脸不信地问道:“是你刺瞎了无为老祖?” “正是,若不立下些功劳,龙七唯恐对燕王再无利用价值,会被弃之不用,这样一来,复兴我星月门的前景就更渺茫了。” “不行不行不行!完全听不懂!”一把脱下兜帽,蛟壬狠狠抓了一番头皮:“你还是得给我从头说!一点一点说!不然完全听不懂!” 幸好龙七只是欣喜,真正说起话来还是颇有条理的,短短几句,他便将缘由说了个清楚。 原来星月门没落后,通过一些途径,龙七攀上了燕王。燕王是当今德寿皇三子,也是七名王爷颇有贤名的一人。这位王爷的“能耐”到还真不是吹出来的。至少早在几年前,燕王就通过一些手段,把龙七调到了东州州府,让他出任州府龙影队的队长。龙影队这一干人无职无衔,养活他们的不是朝廷俸禄,而是州府府库中的余银,说白了,就是一群暗中替州府干脏活的人。 龙影队长这一职务,比任何钦差c特使c密探都更容易查出东州暗地里的变动,所以当百远深山中的白莲教死灰复燃时,龙七也立刻将这一发现告知了燕王。 “你是说,原来真的有个按察使,可是被无为老祖杀了,然后无为用易容术顶替了他好一阵子?” “的确如此,无为老祖自以为他一言一行都与原来那位大人相同。可赝品终究比不上真迹,弟子整日在东州府内当差,无为老祖终究露出了破绽。” 而接下来,龙七提到的事情则更令蛟壬彻底忘记了唐朱玲的嘱咐。 在发现了按察使是白莲教中的一名宗主后,龙七自然及时将情报传回了燕王府,但燕王却只是让他“按兵不动”。龙七虽依令行事,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就在一两个月前,无为老祖忽然对龙七怀疑起来,不但许多事情绕开了他去做,而且连看着龙七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明显的杀机。 “后来,燕王又派了一名内应与弟子接上了头,这名内应早已打入白莲教内部,也晓得无为老祖的动向。她告诉我,是无为老祖察觉有人用影术窥视自己,这才怀疑到了弟子头上。不过现在想来”说到这,龙七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那个用影术窥探无为老祖的人,应该是师长您吧?”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回 男二到底什么来头?2 《糖醋女“神”捕·第五十七回》——“或许在那一刻,燕君胧已经察觉到我了?”追出地窖的蛟壬跃上屋顶四下眺望起来,然而不论是黑纱斗笠亦或打扮普通的捕快,周围的街上早已瞧不见燕君胧的身影,他竟在走出地窖的短短一刻间,再次变幻了容装。而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更是没有一丝迹象可循。黑暗可以帮助蛟壬隐藏身形,却也同时遮蔽住了他的眼睛。 “白莲教早有出山重夺江山之计,只是他们下一代的‘明王’尚未降世,所以始终只在暗中行动。据说贝十善一改当年钻研秘术的手段,改为四处安插卧底。据说东州一地早已被白莲教腐蚀殆尽。” 龙七的话虽说有些骇人听闻,可蛟壬却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连一个州最大的军事长官都能被白莲教雀占鸠巢,如此无孔不入的做法,还有什么地方能逃过他们的渗透? “文官中有按察司使一职c武官中有东州军察c商人中有善因花会刘善c而学子中还有花陵太学学宫长玉全” 龙七每列一条便叹息一声,蛟壬却忽然叫停道:“等等,你说善因花会的刘掌柜偷子娘娘他是白莲教的人?!” 听到疑问的龙七表情却更为奇怪:“师长不知此事?难道你跟踪燕君胧,并非是怀疑那刘善家人暗通白莲教?” 看到蛟壬眼中的疑惑越积越多,龙七赶忙忍住了反问的习惯,将自己跟在无为老祖身边查到的线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白莲教出山前大肆在东州散步密探卧底,那善因花会的刘掌柜的确是其中之一。而许多被偷子娘娘拐走的孩子,之所以在附近州府都找不到下落,就是因为他们都被暗中送入了百远深山,白莲教的老巢之中。 而无为老祖正是刘善背后的主使者,当刘善被唐朱玲c楚麟误打误撞揭破了罪行后,刘善一门被李进悉数拘捕。当时还是按察使的无为老祖怕自己身份败露,以职权之便安排一干人犯转运洳陵都受审,这才有了后头红阳真祖劫囚车一事。 刘善落网那晚,蛟壬曾和燕君胧交过手。当在囚车队中再次见到燕君胧,蛟壬一时兴起跟踪在了燕君胧之后,却无意中撞上了燕君胧与无为老祖的密会。以无为老祖近百年的功力,居然识破了藏于影术中的蛟壬。但巧就巧在无为老祖将这位“影中人”当成了龙七,从此便对龙七提防了起来。 龙七是燕王的棋子,身份本就经不起细查,于是短短两个月,无为老祖抓实了龙七的小尾巴,这才会故意派龙七去刺杀武当派的高徒,想要借白鹿道长之手,除掉这颗眼皮子底下的沙子。 蛟壬万万没有想到,他无意中跟踪燕君胧的行动,居然间接害了龙七,眼中的歉意一时没忍住,只得干笑了几声。 龙七倒是眼尖心细,忙接着道:“花陵太学的女院生叶思雪亦是与无为老祖搭上线的同谋,在刺杀江姬芸被师长打伤后,叶思雪按照无为老祖的密令,将我打落了山崖。不过” 龙七这声沉吟意味深长,显然是在给蛟壬一个机会,让他自行说破涨个脸面。蛟壬也不客气,当下便说穿了谜底:“不过她应该也和你一样,表面上是白莲教的棋子,实际上都为燕王效力吧?” “师长明鉴。”带着一副虚心模样,龙七不轻不重拍了个马屁,接着又道:“其实这位叶思雪还有一个身份。” “她就是燕君胧,是吧?” “” 这下,瞠目结舌的人轮到了龙七。 “你故意告诉我的事情,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就是要把你想卖弄包袱先一步说破了,那才好玩嘛!”见龙七满脸“你怎么知道”的神情,蛟壬心里头这才舒爽了不少。通过森罗剑这一武功看破身份的事情,蛟壬自然不会细说,毕竟楚麟对他最大的要求,就是不要在外随意承认夜盗的身份。想到对楚麟立下的这个承诺,蛟壬也只得故作高深,好好享受了一把被龙七奉若神明的感觉。 “总之。就是因为我那天跟踪燕君胧,让无为老祖你的身份,所以你现在在无为老祖手下藏不下去了,只能送个功劳给叶思雪,让她假装杀了你,好博取无为老祖的信任,从此代替你留在白莲教内给燕王传递消息?”见事情理顺了十之七八,蛟壬重新背起那袋“草箭”往男学舍走去:“那你之后准备如何?” 龙七紧跟在后说道:“弟子方才铤而走险,趁着无为老祖不察,刺瞎了他的眼睛。本就是想凭借着这个小功劳,至少能在燕王面前落个无功无过的结果。然而如今见到了蛟师长,燕王那边,就当弟子真的已经坠崖而死了吧。” “哦?你不准备替他效力了?” “弟子所求无他,只愿星月门复有当年宋时风采,投靠燕王也是为此大计。既然眼下已寻得蛟师长,以师长如此出神入化的影术,弟子便不必再为燕王担风险。哦!非是弟子贪生怕死,实在是燕王此人非是明主。”龙七紧跟着的步伐一顿,嗓音亦压抑起来:“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他绝情至此,实在教人心寒。” ———— 待得龙七对燕王的品评道完,送箭的路也已走完了。为了防止夜长梦多,龙七并不打算在他人面前露脸,他带着伤先一步下了山。蛟壬与他约好了会面的暗号后,便加快步伐将箭支送到了男学舍聚集的众人手里。 男学舍里除了没有逃出去的院生外,从献才台上逃下来的先生夫子c还有几位受连累的贵宾都聚集在此。有这些惜命的人在,此间的计划进行地颇为不顺。最后,倒是柳天资“协破贼令朝廷嘉奖免税”的主意,打动了几个花盟会掌柜的固执之心,这才让男学舍所有人同意听从唐朱玲的主意,装作朝廷援军吓退外头的白莲贼。 好不容易说动了男学舍这边的人,又约定了放箭的位置与暗号后,蛟壬还得再潜回女学舍,向唐朱玲知会另一头的进展。作为一个身负奇功者,蛟壬的四肢筋骨倒不会如常人般酸痛,可待唐朱玲见到他满脸的风尘时,还是颇为不好意思地致谢道:“那个实在对不住,可是能安然无恙穿过中院的,除了思雪就是你了。可思雪那性子” “嗯”不用唐朱玲说明,蛟壬也能完全意会:“那些老滑头要是在她面前讨价还价,要不就是双方一拍两散,要不就是被她一剑一个。” 唐朱玲舌尖一吐,露出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商议既定,两拨人各自持弓搭剑摸到了中院。作为斥候的蛟壬探头一望,双目被刺瞎的无为老祖此刻总算安静了下来,一个将校打扮的人正在替他包扎疗伤。数百白莲香军正面对内院严阵以待,还有不少人光着膀子,扛着毛竹c树枝一类的物事,将这些木材堆到内院门口。 “搭梯翻墙!”跟在蛟壬身后的楚麟一眼便看出了白莲贼的目的。 之前武当诸侠虽然败了阵,却并无太多折损,尤其是武艺高强的白鹿长还颇具威胁。眼下几位武当道长退入了内院,内院与中院间墙高山抖,只设有一处院门出入,若无为老祖还能用出七分武功,倒也可以无惧伏击硬闯而入。可现在龙七偷袭得手,无为老祖双目已盲,光凭那些个白莲香军,若是排成一排挤过院门,只能被武当诸人各个击破。 白莲贼也是人,就算口号喊得再响,终究成不了药人那样无惧生死的棋子。 不过也多亏了巧合与惜命的人之常情,唐朱玲等人这才赢得了不少时间,终于筹备好了这反戈一击的计划。 “少爷。”坚持带伤来查探敌情的赵管事悄声道:“虽说白莲贼乃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战局多变,不可掉以轻心。万一箭雨射下,白莲贼们气势为弱,那咱们身后这些乌合之众,只有引颈就戮的份了。” “赵师父,我知你是担心我的安危,但我是不会偷偷溜走的。”楚麟亦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先一步堵住了赵管事的口:“再说,我也相信这些师兄师姐。文人学子,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些血气吧?若我们大陈的弱冠学子都是一群畏贼贪生的懦夫,那这样的王朝也长不了,我就算现在跑得下山,也跑不掉将来席卷全中原的一场大劫难。” “少爷,您表面上是在用大势在压我,可实际上却是一场豪赌。这些书生小姐从未见过血,您却要老夫相信他们的血性。恕老夫直言,出走这半年,您不但丝毫没有长进,还天真了不少。” 赵管事的话说得并不算客气,但说不清为什么,这句话听在楚麟耳中,却令他颇感慰藉。 望着十步之外,正蹑手蹑脚探头观察白莲贼的那个背影,望着她熟悉的身形轮廓,还有那一头乌黑的青丝,会心的笑意压过了所有疲惫与不安,牢牢占据了楚麟的眉间嘴角。 “天真吗?或许的确如此吧。这世上,不少平民百姓都在一心寻求公平公正c问心无愧,我们这些手中有权有兵的人,就只想着自保,这样才是天真吧?” 白莲贼并非乌合之众,虽说他们的主力都集中在内院门口,但在山门处和中院各角总少不了岗哨。蛟壬与叶思雪两人犹如牛头马面,只是刮一阵风的功夫,便让整批白莲贼弄成了聋子和瞎子。诸多手持弓箭的男女院生c先生宾客从左右两侧悄声涌入了中院,就在半空的碧蓝中略微透出一丝夕色的时候,花陵太学校祭上最大的一场戏拉开了序幕。 这场戏的名字叫做:秀才遇到兵,一箭胆寒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回 事情有这么容易? 《花陵百科·花药篇》——慈音膏,取观音草,以恒温手法酿制而成,有染肤增白之效,其效尤胜珍珠。 《作者的话》——以上信息在第一百八十三回有提到。 说退了赵管事,楚麟便一个人沉吟起来。 他这会儿躲的位置已是在中院里头,借一处校祭的摊位遮掩着身形。抬头往右边看,正好能望见高处那条通往餐殿的石阶,还有石阶尽头那两座石狮子。 他不由得回想起当初和唐朱玲在石狮旁说笑的模样来。 “喂!发什么愣?给自己壮胆呢?” 身边传来唐朱玲的声音,嘲弄口气里,带着些许藏不住的担忧。楚麟不禁较真起来:“她是在担心事情进展的不顺利,还是在担心我?” 他这一沉默,让唐朱玲忍不住追问起来:“身子不舒服了?还是哪里伤口裂开了?” 原本故作顽劣的语气立刻变作了真正的担忧,楚麟不禁心里一暖,却又赶紧掩饰住了这些小心思,正色道:“没有,只是在三思而已。哦,咱们这就要动手了吗?” 唐朱玲的计划里,男女学舍两批人需得同时放箭,双方隔着整个中院,而中院里又还搭着不少遮掩视线的摊位,不论喊话还是摇旗都不甚合理,所以发动信号一事,就落在了楚麟头上,他的火铳还剩下最后一颗弹药,铳响箭发。 不过这会儿,唐朱玲却摇摇头:“还没呢,老蛟正在对面,告诉师兄和先生们该往哪儿放箭。何况放箭之后还要故作喊杀,你教的那些虚张声势的话,他们一时还记不住。” 唐朱玲制作的草箭只有百来支,就算箭无虚发,也杀不了四五百的白莲贼。所以此战旨在“吓退”而非杀伤,如此一来,箭雨之后的喊杀声就尤为重要。只有喊得足够像“朝廷军队”,白莲贼的军心方会涣散,花陵太学才能不战而胜。想要伪仿朝廷军队的喊杀,女院生们自然是爱莫能助的,这差事只能落到男学舍那边。 男学舍那边连院生带师长,也就五六十个人。不足百人却要喊出大军的阵势,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光是大兵们在战场上的号子,那些读书人便喊不像。 往男学舍方向看了一眼,楚麟叹了口气道:“老蛟怕是忙得焦头烂额了,这回真是苦了他。” 唐朱玲没有接话,她小心探出身子,往白莲贼方向看了一会儿。随后,她才转身吸了口气。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吊足了楚麟的胃口,可她开口提出的问题,却出乎了楚麟的意料:“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法子成不了?你莫安慰我,说实话。” 她沉吟半天,问出的竟是心虚求胆之语。楚麟颇为吃惊:“聚起散人c张罗弓箭c定好计策。你费了这么多心思,眼下怎么又说这话?” 唐朱玲终于忍不住道:“可赵管事也说啦!战场上没那么简单,万一那些白莲贼凶悍无惧,中了暗箭反而对咱们杀过来怎么办?” “原来你都听见了?哦,忘了你耳朵灵。”头一回见到唐朱玲打退堂鼓的样子,楚麟只觉新奇,连眼前的生死威胁都不觉沉重了:“今日,咱们原本是要任人宰割的,亏得你还在奋力一搏,咱们才有了个九死一生的局面。叶思雪刚才的回报你也听见了,山门外还驻守着百来人的香军,早先逃出去的院生们大多都被他们给拦了下来。花陵太学只有一处入口,咱们若不反击,要么就是饿死困死在此,要么就等无为老祖缓过劲后,被白莲贼悉数搜捕。套一个用刑的例子,与其被一棍棍打死,不如斩首来得痛快,他们都是学富五车之人,这些利害是知晓的。” 楚麟的话对唐朱玲来说,一如既往的有效。他的声音在男子中偏细,初时听来有一种黄口小儿异想天开之感,可随着一次次的遇险脱险,这种毫无魄力的声音,却成了最能令唐朱玲定心的法宝。 她眼中的犹豫果然少了许多,却忽埋怨道:“我就说嘛,本姑娘刚才想得好好的,这吓退白莲贼之计是势在必行,都怪你在这边皱着个眉头,还得我又犹豫不决了。” 楚麟笑着一指自个儿眉心:“我皱眉头?” 唐朱玲的嘴嘟得更高了:“可不是,赵管事才和你说了几句,你这眉头就皱成了山虽然我知道你是不会跑的啦,可你这副模样,好像咱们马上就要全军覆灭似的,本姑娘看着能不烦么?” “她就这么断定,我不会抛下她自己逃走?” 在脑中盘桓的这个问题,竟牵起了楚麟心中的一丝喜意。随后他忽然看见唐朱玲身子前倾,正紧盯着自己的脸在看,惊觉到自己许是不经意间露出了傻笑,楚麟慌忙敛容正色道:“我心里是有些疑虑,不过并非是担心你这‘草木皆兵’之计。” “那是什么?” “就算你这计策成了,咱们保住了花陵太学,可整个东州太平桃源的日子也到头了。” 唐朱玲闻言,缓缓低下头来:“说的也是这些歪门邪道,就分不清什么叫好日子么?咱们大陈太平了这么久,老百姓正是享福的时候,这下可好,又要打仗了。唉不知整个东州的花田有多少要遭殃呢。” 拍了拍唐朱玲的肩膀,楚麟引导道:“你说得不错,作为十九州中最富饶的一处,东州一旦受战火牵连,要说会动摇国本也不过分。所以这次白莲贼死灰复燃,若是被他们成了势,那自然是大凶;若是等朝廷派兵来扑灭逆潮,也会让东州损伤不少元气;若由我说,最好的法子,还是能让白莲贼重新退回百远深山。山岳延绵之地不宜用兵,到时候朝廷最多争个面子,真要打是打不起来的,到时对东州的损害也能小不少这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却是对百姓最好的办法。你这个‘吓退’白莲贼的法子,也与我的想法异曲同工,所以我自然不会反对。” 他正说着,忽觉得对面没了反应,抬头一看,唐朱玲居然凑得更近了。楚麟心头才刚一跳,唐朱玲已肃然道:“想不到你已经想这么长远了?” 这话听来自然是夸赞之语,可没等楚麟想好该如何自谦时,唐朱玲下一句话就戳了过来:“怪不得我在你府里卧底这么久都没找着证据。现在我想通了,不是本姑娘智谋不足,实在是你太奸诈。” “奸我那叫深谋远虑好不好?” “哼~深谋远虑,那你赶紧在谋一下,咱这法子可还有什么改进之处?”唐朱玲一边用着拙劣的激将法,一边又担忧地往男学舍方向望了一眼。 “是了,玲儿还是玲儿,比起大局,她始终还是对眼前的小节更上心一些。方才赵管事那些话,对她的信心打击着实不小啊。”想到这,楚麟再次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我问你,你可是在担心男学舍那边人心不齐?” 在楚麟的身后,一干女院生c还有朱学监等人早已准备完毕,只干等着男学舍那边传来同样的信号。眼下唐楚二人早已商议了不少时候,蛟壬迟迟没有回来报信,显然又是遇上了不顺。即使是唐朱玲也能猜到,多半就是有哪位花盟会的掌柜打了退堂鼓,这才使得所有人的脚步都受到了拖累。 唐朱玲颇为苦恼地诉苦道:“嗯,毕竟花盟会的几位掌柜都不是寻常人物,你看,赵管事姑且是上过战场的人,现在都变得如此小心谨慎那另外几位花盟会掌柜我真担心等待会信号一响,他们反而掉头就跑呢!” “确实有此隐患。”楚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话锋却一转道:“不过玲儿将这些掌柜与我们硬绑在一起,这事是我交代老蛟的。” “为什么?我早就说,让这些大掌柜们躲后头就行了嘛!” “不,这件事,花盟会的诸位掌柜必须亲自露面,亲自对着白莲贼射出箭支,才能取得最多的赢面。” 不知是不是幻觉,耳中楚麟的声音竟变得深沉起来,望着他坚决的神情,唐朱玲不自觉地坐低了下去:“你还有算盘,是不是。” “不错,方才我们忙得连说话的空档都没有,这会儿老蛟那里慢了一拍,正好得空问你一个问题。”楚麟直视着唐朱玲的双眸,一字一字问道:“你想过没有,东州文武官员里,都被白莲贼安插进了内应。无为老祖当上了东州州府按察司使,而据他所说,另一个白莲贼则更了不得,索性顶替了军察朱言文的身份。可以说,白莲教已掌握了东州文武最高的官职,照这么下去,他们只要缓缓替换所有东州官员,大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整个东州。可为什么白莲教要放弃这种万全之策,反而在花陵太学校祭上暴露身份,毁了整盘棋呢?” 被楚麟这么一说,唐朱玲才发现她还从未想到过这一步。 但唐朱玲欠缺的并非是回答问题的智慧,只是提出问题的角度而已。对于“卧底”这个词,唐朱玲的所知所悟反倒要比楚麟更深刻一些,她思索了着,口中不停喃喃自语:“是啊,卧底就是要藏,藏得越深越久,任务就能完成得越好。若是自行暴露卧底,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楚麟用一句大俗话接下了唐朱玲的推测:“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渗透东州的官场,而是要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回 哪有那么容易?2 《偃兵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楚王之所以能成为大陈唯一一名异性王爷,被德寿皇帝认为义子,靠的正是“剿杀白莲教”这一功劳。所以,作为楚王一脉,打小就接触宣威军的楚麟,对白莲教倒是颇为了解。 白莲教之可怕,在于蛊惑人心,朱元璋败于陈友谅后,白莲教化整为零,以他们那套“明王救世”的教义裹挟乡民,掀起大小叛乱无数。自此大约五年时间,大陈军队非但疲于奔命,还落下不少“心狠手辣”的骂名,直到程邢领着宣威军出马,白莲教才被打得元气大伤,从此躲入百远深山销声匿迹。 不过作为程邢的半个徒弟,楚麟还直到白莲教最薄弱的地方,那就是士卒的质量。他们虽然善于蛊惑无知乡民,可以随时组织起一支军队,但那也只是杂牌军而已。就算乡民体质壮强,听从指令,可兵甲马匹却是变不出来的。就算将死去的乡民制成药人,一样改不了装备破烂的弱点。 所以程邢曾说过一句话:白莲教就像蚊蝇一样麻烦,不知何时就会冒出来一大堆,但若瞧准了,拍死也就是一掌的事儿。 楚麟的话说到这,唐朱玲忍不住皱眉打断道:“把好好的百姓骗的变成了反贼,再把他们送上战场怪不得朱元璋会败呢,跟这种卑鄙无耻的邪教同流合污,能赢得天下才怪呢。” “玲儿还是太简单了,大陈的天下,也不是正大光明赢下了的”楚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见男学舍那边仍然没有准备完备的信号,便继续解释道:“所以咱们大陈立国后,便大肆鼓励工商,也允许女子读书。原本不读书的老百姓有了钱c有了智慧,就不容易受邪教的蛊惑了。” 唐朱玲恍然大悟:“原来皇上力排众议,支持女仕的原因,就是为了对抗白莲教?” “不仅如此,百远深山接壤的六州,都是只收一分税的荣商之地。这几十年来,百远深山的百姓早已丰衣足食,温饱知廉耻,所以时至今日,白莲教若还想用往年那套邪门歪道蛊惑人心,就已经行不通了。” 原本复杂的国策到了楚麟口中,就成了浅显易懂的大白话,唐朱玲若有所思地猜到:“所以白莲教五十年后再造反,就不抢人,改抢钱了?” “不错,东州最有钱的一批人,无疑就是花盟会。这样想来,白莲教所有的布置都能说得通了。他们这五十年来没有什么大动作,原因之一是要不断朝廷中安插卧底,原因之二就是最恶毒的他们要毁掉东州商人与朝廷之间的关系!让整个花盟会倒戈造反,成为他们背后的大金库!”说道这里,楚麟柔和的声音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寒意:“而花陵太学,就是他们用来催动花盟会造反的撬杆!” 唐朱玲双目圆睁,正沉浸在楚麟推测的结果中,却忽然听见一块镇书石后生出动静来。 “难道被白莲香军的守卫发现了?”她本能地将楚麟往身后一拉,攥起一支草箭就扑到了镇书石后,然而眼前跌倒在地的人并非是白莲贼,而是花陵太学学监朱千文。 老学监跌坐在地上,原本整洁素静的缎衫上已经满是灰土。而那种灰败的颜色就像毒药一样,甚至爬到了他的脸上。 “不可能不可能我花陵太学我花陵太学不可能沦落成反贼的魔窟的不可能的”看到楚麟慢一步赶了过来,朱千文忽然像见到了最后的灯火一样,慌忙爬起来质问道:“楚公子,你方才所说可有证据!皆是楚公子的臆断吧!” 唐楚二人赶紧将失声叫喊的朱千文劝停下来,在赶来的赵管事的帮助下,三人终于将朱千文压坐在了地上,赵管事虎目圆睁地警告了一句“若惊动了院里那些白莲贼,便是你害死几十名院生”,这才让朱千文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可楚麟方才那些话,仍旧像一根刺般卡在朱千文心中,老学监不甘地望着楚麟:“楚公子,老夫一心只为振兴书院,但这些年来付出的一切,都成了助长逆贼的愚行吗?楚公子所说,白莲贼利用数十年时间,逼反花盟会的诸位掌柜,这话是否过于危言耸听了呢?” “朱学监”见男学舍那方仍旧没有传来准备完毕的信号,楚麟也只得继续劝慰道:“我只问您几件事,玉全这个人,是何时进入花陵太学的?” “是老夫老夫就任学监后不久,大约是德寿二十一年左右。” 这答案,楚麟早在偷听朱白二人时就已得知,故而立刻说道:“据我所知,玉全来到花陵太学后,此间立刻出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学宫的建立,宫中的理学官不授书,只负责学院内外一应杂事,但院生们的衣食住行c每月例钱都是由学宫所掌管,对吧?” 赵管事接着道:“老夫所在的钟牙花会中,有不少入读花陵太学的子弟,他们都被列入了黄字门生的行列,每月根本领不到月钱,十有八九都是愤愤而归,少有完成学业的。不患寡患不均,此乃人之常情,心怀不忿,又怎能安下心来读书?” 唐朱玲也回想起来:“是了,罗师姐说过,花陵太学是不许院生多取家中财物的,若是没有每月的例银,怕是会过得很清贫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花盟会子弟大多都是从小过惯了好日子的,到了这花陵太学,不但被那些‘十德殿’c‘听雪楼’的院生排挤,还要节俭度日,自然更是对书院心生不忿。”楚麟的声音一低:“若我是这样一个富家子弟,恐怕心中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买通一些无赖,将朱学监狠狠打一顿吧只可惜,这个念头也是绝不可动的。” 朱言文面色一惨:“因为老夫老夫是东州军察的胞弟?” “没错!”楚麟沉声点头:“这就是白莲教可怕之处。若我猜的不错,那时的东州军察应当还是朱言文本人,并没有被白莲教徒所替代,他之所以答应与学监您伪作兄弟,只怕也是白莲教从中策划。但不论如何,您既然成了东州军察的胞弟,等于有了一道压制所有商人的金符,不论花陵太学如何歧视花盟会子弟,他们都不敢利用财力势力对您进行报复。就这样,花陵太学成了一个大染缸,每一位花盟会子弟来此求学,都会被染得一身漆黑,带着一份对怨恨离校回府。虽说这份怨恨或并不大,但每个人心中的小火苗累积起来,就能变成一场大火。” “确实如此呢。”唐朱玲回想起自己的经历,亦说道:“大家都说花盟会天不怕地不怕,连知府老爷都敢得罪,却不敢对军卒说一句重话,就是怕他们犯了兵痞的毛病,怂恿守将在商道上拦了他们的货。” 赵管事亦是抚须摇头:“以武治文本是良策,可士卒中多有粗鲁之人,这么多年来,兵痞欺压商户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们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唐朱玲尚且一点就通,朱千文又怎会冥顽不灵?他自幼熟读千卷,见识自然比其余三人都高出不少,他之所以不肯承认,只是心中障业作祟罢了。 确实,花陵太学是东州最大学府,而花盟会则是东州最具财富的一股商人势力。进入花陵太学求学,这几乎已经成了每一户东州豪门的惯例,而花盟会子弟自然也不会例外。然而白莲教就有这样的耐心,早在数十年前就在花陵太学暗下功夫,将每一位花盟会弟子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个计划的恶毒自然不用说,但其真正可怕之处,竟是白莲教能够耐下心来,用“两三代人”的跨度缓缓腐蚀着大陈的国脉。 “于是到了今年,玉全作为学宫长,利用权限再度引发了黄字门生与其他三门直接的矛盾,加上无为老祖的毒计,今日这花夜校祭,就成了他们起事的好时机。”这会儿,楚麟已转回了头,对着唐朱玲解释起来:“无为老祖的本意,应当是借献才夺魁一事,造谣我黄字门生得到了内定头魁,借以激发其他三门院生的不满,制造混乱。他事先安排了几具药人伪作三门院生,到时候” “到时候,就让这些药人倒在罗师姐c徐师兄他们手下,污蔑黄字门生犯了杀人的重罪!”或许是被楚麟声音里的寒意所染,唐朱玲也不断倒吸着冷气:“山下的这些‘假东州军’在上来制裁少盟会的罪,逼着花盟会掌柜们看着自己的孩子含冤下狱” 楚麟点点头,赞许的眼神中却透不出丝毫笑意:“花盟会中的大多掌柜,原本就对朝廷没有好感,如此一推之下” “他们就会跟着白莲教造反”手中的草箭仿佛吸收了这番话中所有的阴谋与毒怨,变得沉重无比。唐朱玲的玉指一阵脱力,草箭就这么落在了地上。 “好一个耐心c坚忍c毒辣的计谋。”赵管事和朱千文虽然没有符合,但两人沉默不语的模样,已说明了一切。 “不过还好有你不是吗?”一阵沉默中,唐朱玲弯下腰将草箭拾了起来。令楚麟没有想到的时,她前一刻还惶然的脸上,这么快又绽放出了笑容:“就是因为你把药人拉到了台上,所以白莲教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不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回 肯定不会这般容易!3 《蛟壬回忆录》——楚麟其实并不叫楚麟,但他一直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名是什么。 《作者的话》——以上信息在一百一十四回提到过。 即使再工于心计,再懂得计算,人的命总是算不清楚的。 如果不是唐朱玲“别有用心”的嫁给她,也不会有今日撞破白莲教谋逆的事情;但若没有他半年前的离家出走,则更不会遇见唐朱玲和蛟壬。 天算人易,人算天难。 这就是楚麟此刻心中最大的感慨。 比起这个习惯了苦思远虑的家伙,唐朱玲的心事就简单的多了。 “反贼也是一种该抓的人。现在抓不住,那就以后再抓。不过到底抓得住抓不住还得试一试才知道!” ———— 夕色逐渐染重了天际,花陵太学中院中各处的阴影由浅至深起来。 蛟壬的回信到了。 那些花盟会掌柜并未反悔,只是他们好日子过得太久,多数人拉弓射箭的功夫早就忘了个干净,射箭的人数不够便极难营造出“援军”的假象,蛟壬与几名善射的院生教了好一阵,这几位大老爷才总算重新拾起了拉弓的手法。 至此,唐朱玲的反攻计划已迎来了她的东风,通过蛟壬的联络,两侧的人马议定,只等着约好的动手信号响起。 楚麟用一根通心棉细细擦拭完了火铳的内管,将最后一颗弹丸填入了后铳槽。 望着他缓缓举起火铳的那一刻,唐朱玲终于有了一丝紧张: “是啊,浑少爷说得对,若是没有骗过那些白莲贼,他们成群结队杀奔过来怎么办?天哪,我眼前怎么都冒出血流漂橹的骇人梦境来了?不行不行,这时候不能泄气,就算眼前这批白莲贼与红阳宗不同,但是我一定要相信李大哥,这批人原是荆棘堡的守军,我记得李大哥的一个至交好友就在那里当官以李大哥的人品,他朋友的兵,绝不会彻底投靠白莲教的!” 电光火石之间,唐朱玲心中或许还闪过了些许忐忑,可楚麟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一股反震来回肆虐着他的右臂,却未能令他目光中的信心动摇些许。 “那还是咱们从小服饰到大的少爷吗?”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大吉有些茫然地问道:“那可是穷凶极恶的反贼啊,少爷却如此果敢” 即使大吉的声音被掩盖在火铳声的余震中,三如却依旧听得清清楚楚,他轻叹着答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少爷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是看透了这些白莲贼啊!” “看透?什么” 就在大吉还未参透这句话的意义时,箭雨已然升入了半空。堪堪数十张弓,射出的箭雨确实颇为稀散,有几支草箭甚至根本没有射远,落地处离内院门口那些白莲贼相距甚远。 反观白莲贼一方,他们终于替无为老祖包扎好了双目,这才堪堪重整旗鼓,就有数声惨呼从队伍中响了起来。 “别乱跑!躲在盾牌下边儿!”下级将佐们反应倒是快,立刻发出喊声应对起来。 “玲儿你看!”正躲在一处摊位后观察的楚麟立刻眯起了眼睛:“那几个下达指令的将佐,他们有点不对!” “不对?!”唐朱玲一头雾水,在她所见,那些白莲香军遭遇箭袭后,要么就是聚团巨盾,离大部队较远的则就地躲在了障碍物之后,不论哪一种应对都是人之常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久经军旅的赵管事却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那几个领头的,反而比手下军士更慌乱! “哎?是么?” 还不等唐朱玲证实,第二轮箭雨就到了,唐朱玲把手掌都磨出了血,一共也就做了这百来支箭,也只够放个两轮。看架势,那些个不善弓术的人多少有了进步,第二轮箭雨虽然依旧稀疏,不过总算每一箭都射进了白莲贼人群中。 而这时候,草箭与普通箭支的不同之处也渐渐体现了出来。 “啊!我的脚!” “这是什么?有妖术!” “脚!脚被钉在一起啦!” “啊!我这边是手!” “快把手里的盾扔了!那箭有古怪!” 听到这些嘈杂的乱声,唐朱玲心中的不安总算被冲淡了几分,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 十年的木术可不是白学的,她在召集众人时,便早已将箭支与反贼的数量考虑了进去。即使箭有一百五十支,再假设每个人都箭无虚发,那也只能最多射死一百五十个白莲贼罢了,堪堪算得上杀灭对方三成。仅仅依靠三成的损失,未必就能保证打垮一支队伍的士气,更何况唐朱玲从来都不愿意杀人。 即使他们已经成了反贼。 落在白莲贼群中的箭,每一支都忽然活了过来,甚至有些箭在半空中就开始了扭动,简直犹如一片蛇群扑食而来。不管是射在盾上c地上c还是人的身上,草箭都会立刻通体生刺,随即扭成一团,将周围四五个人捆缚在了一起,并将被捆的部位刺得鲜血淋漓。 “我做的每一支箭里,都加上了一点妩玫藤,你还记得我妩玫藤的厉害吧?”见众人瞠目,唐朱玲笑着解释道。 楚麟立刻想了起来:“不论遇水遇血,妩玫藤都会生刺收紧!” “怪不得少夫人吩咐,每个人射箭前,都要在箭头抹唾沫!”大吉在激动中也恍然大悟,可随即便皱眉转过身,打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我怎么还叫她少夫人?” 楚麟不禁大喜,唐朱玲这手可是意料之外的收获,见到这阵草箭的威力,他兴奋地向远处喊道:“快发喊!” 既然要假装朝廷援军,唐楚等人身后那批女院生自然是不可出声的,嗓门方面的出力,主要靠得还是男学舍那批人。楚麟的声音传过去后,男学舍那边数十人总算没有令人失望,不过片刻,整齐的喊声在中院响起: “大陈袍泽,受缚不杀!大陈袍泽,受缚不杀!” 这是楚麟事先设好的口号,要的就是触动那些白莲贼心中的犹豫。尽管东州军察已成了白莲教的人,但楚麟仍旧赌了一把,他赌的是白莲教终究没法把所有士卒都拉入教内,令他们心甘情愿的成为反贼。 此刻,楚麟回过头,让唐朱玲看见了他成竹在胸的笑意。 当第一轮箭雨落下时,那些下级军官的表现就让楚麟看到了一丝赌赢的希望。 楚麟自小就常去宣威军,知道军中突遇箭雨时,应当先喊“箭袭”,再喊“避箭”,三喊“结阵”或者“举盾”,只有杂牌军中的将官,才会喊出“别乱跑”之类的话来。而且远处那些下级军官脚步灵活,根本不像是普通军人,反倒更有几分江湖气息。 而反观第二轮箭雨下去后,那些原本还镇静的士卒们被妩玫藤困住了手脚,大多都惊惶了起来。但那些下级军佐却更擅长应对这种捆缚住身子的刺藤,他们纷纷扔下刀枪,用匕首割着周围士卒身上的妩玫藤。 “不错,这支香军并未完全被白莲贼腐蚀,无为老祖他们只来得及将部分白莲贼安插入队伍里,担任各营各伍的军长,士卒们只是听令行事,倒不像真正想造反的模样!” 听到楚麟的自言自语,唐朱玲心中百感交集,她既庆幸自己没有在草箭中加入太多毒性,避免了伤及那些被迫助贼的普通军卒;却又担心起这一阵箭雨的效果来。 真正的白莲贼似乎对妩玫藤知之甚详,在普通士兵被这种带刺的花藤吓到时,不少领头的白莲贼大声安抚着队伍,解释着刺藤只是木术中的一个小把戏而已。几个围在无为老祖旁边的领头贼人,甚至看破了唐朱玲计划中的破绽。其中一位重盔将领站上献才台,居高临下鼓起内力放声喊道:“莫要慌!大陈的军队是不会用这种木术箭支的!有人在虚张声势!东州境内早已没有了大陈的军队!” “这人真是可恶!”唐朱玲虽然目力一般,却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登高疾呼的白莲贼。 楚麟仔细看了几眼:“那是百人长的头盔,荆棘堡援军一军也就五百人,此人能坐上高位,应该在白莲教中地位不低,怪不得能立刻识破你草箭中的秘密。” 眼见就要生乱的队伍在几名领头白莲贼的呵斥下有了整肃的迹象,唐朱玲急得只扯衣摆:“坏大事的家伙,滑倒摔死了最好。” 大概是花夜祭的时候特别容易心想事成,唐朱玲话音刚落,那位百人长忽然身子一矮,顿时消失在了台上。不过片刻,一颗人头凌空飞起,挂在了献才台一角的花柱上,那头颅上仍旧带着重盔,正是方才那位放声整肃队伍的百人长。 此等人头飞起的画面,唐朱玲原本是绝不要看的,可如今身后诸多人头都受着威胁,她只是远远盯着那血淋淋的一幕,用分不出激动还是恐惧的声音问道:“是老蛟?” “不老蛟下手绝没有那么狠,恐怕是” 话说一半,楚麟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他望向重新混乱起来的白莲贼队伍,失去双目的无为老祖只是乱喝一通,却没有丝毫作用,而那些压制士卒的下级军佐们,他们的人头正一个个凌空飞起,血箭犹如烟花般绽放着,将这片学府圣地染得凝亮赤红。 “是叶思雪不,应该叫她燕君胧才对。”浓重的血腥味逐渐飘了过来,楚麟缓缓捂住了口鼻,不禁深深望了唐朱玲一眼:“这件事,玲儿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回 当然没那么容易!4 《影卫密报》——新任按察司使看似寻常,几处行事却有诡异之处,属下暗中查知,按察司使似与军察手下互有密信,此时有待(血迹染透了下文) 叶思雪的脚下散落着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尸身,二就是兵器。被击倒的白莲头目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拔出他们的配剑,就被叶思雪的森罗剑气夺去了头颅。叶思雪并没有去捡那些颇为锋利的配剑,她仍旧空着那双白皙的双掌,五指轻轻一钩,地上的血污就像被无形的海绵吸引一样,全数聚集到了叶思雪的双掌指缝间。 是的,叶思雪脚下没有血,所有的鲜血都汇聚成了剑的形状,凝聚在了她的十指间。 森罗剑,能将周遭一切细小物吸凝为剑的武功,那就是叶思雪最好的兵器。 反应过来的士卒们本能地聚集在了一块儿,银色枪头闪烁着夕辉练成一排,钉墙般逼向叶思雪来。血影下,叶思雪足下生风,踢起一具将佐的尸体,随即便从所有人视野中消失了身影。这些小卒虽然人多不好下手,但避而不战对她而言却仍旧不难。 “大陈袍泽,受缚不杀!” 中院那边,唐朱玲带着两批院生与先生汇合到了一处,煽动的喊声越来越近,声浪越来越大;叶思雪也挥舞着血剑一阵有目的的刺杀;再加上白鹿道长听到动静,又带着弟子们从内院杀了出来。这几重打击来得又快又狠,被白莲教将校控制的士卒们彻底被打垮了阵脚,陷入慌乱人越来越多,整支队伍着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楚麟看出了这一点,发出了“敌之士气将溃”的预言后,唐朱玲顿时懊悔得不行:“早知道再多带些妩玫藤就好了。都怪你把麒麟阁的银子藏得太好!” “这再来一轮箭雨确实能让他们溃败得更快些,不过少伤些人亦有好处。”就在所有人只想着“吓退”这些香军时,楚麟的目光已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诸位,换喊话!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眼看着一支杀气腾腾的白莲香军,居然在自个儿这群书生的手下乱成这样,在场所有的师生们无不振奋鼓舞,这会儿唐朱玲与楚麟两人在大伙儿眼中已成了杨家将般的人物,别说喊个话,眼下若不是蛟壬拦着,几个年轻气盛的院生已寻思着再靠近一些扔石头了。 赵管事细细打量着整个局面,声音变得极缓极慢:“幸好这批香军并非是死心塌地的白莲教徒,也算是天助我也。若再这么下去,他们势尽投降的把握很大。” 然而向来不怎么关注大局的蛟壬,却在这时摇了摇头:“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楚麟一怔,随即恍然:“你是说无为老祖?” “我愿降!我等愿降啊!”楚麟话音刚落,一阵在战场中亦突兀的惨呼响了起来,原来是一个伍长见势不对,想要带着几个同乡投降。想不到无为老祖双目虽盲,却循着声音鬼魅般穿梭过来,一掌穿过叶子甲,挖在了那人胸口。 那位伍长看着自个胸口就这么开了个洞,又看了看远处几个想来救援却被无为老祖一袖子挥开的道长,终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而处死了一名逃兵的无为老祖则举着滴血的手掌仰天长啸:“明王降世!无为长生!入我教者即是脱去了凡胎,入天道的信徒!谁敢背离天道,他便是下场!” 无为老祖这招极狠,他举起的那只手中,赫然就是那伍长扔在跳动的心脏。伍长手下几个兵与他是同乡发小,可眼见挚友死法如此可怖,竟没有一个敢心生反抗之意。 在无为老祖这招的震慑下,还真有不少动摇的士卒哆嗦着重新拿起了枪,将杀出来的几名武当弟子再度重重包围了起来。无为老祖双耳听得军队中的号令重新变回了有序的样子,不由得狞笑了起来:“就算上天要废了我一对招子,我无为宗要办的事情,也绝对无人能阻!” 就在这瞬间,无为老祖忽然身形轮转,将捏着心脏的那只手掌朝身后移去。一柄血污凝成的长剑正从他背后刺来,无数白莲贼的鲜血,就这样重新回流到了那名伍长的心脏中,这颗早已失去活力的心脏竟又搏动了一记,完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动作。 无为老祖空洞的双目准确地盯住了挺剑定在半空的叶思雪:“四姑娘你可真是燕王的一条好狗。” 叶思雪一言不发,右手血剑瞬间一收,左手同时化出三柄短血剑来,她一指操控一剑,分别用三套剑法暴雨似的向无为老祖周身要害攻去。血剑并不像铁剑那般剑风凛冽,无为老祖想要听音辩位并不容易,却仗着一身数十年的功力蛮横地接了下来,甚至还在剑光血影中发掌还击,一时间与叶思雪打了个难解难分。 叶思雪很清楚,从龙七出手那一刻起,她炮制龙七假死之事已然暴露,而自己打入白莲教的契机,也就从此成为泡影。与其再跟着这位无为宗宗主,不如壮士断腕,干脆地变回“燕王密探”的身份,用“平叛”的功劳来保住自己在燕王手下的地位。 这念头看似与龙七如出一辙,但叶思雪却比他有一层更深的顾虑。即使在招招致命的交手中,她的余光仍然在一瞬间瞥向了远处唐朱玲的方向。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燕王安排她埋伏在楚麟身边,今日这层身份已暴露了出来;无为老祖想要以药人来诱她做些什么,可今日无为老祖在劫难逃,这份试探恐怕也会到此为止。一日之内,两个想要利用唐朱玲的人都没有成功,然而为何他们要利用的人都是她?” 就在恍惚间,叶思雪眼前竟然出现了唐朱玲第一次出现在花陵都捕衙的场景!那是叶思雪还穿着黑色的纱衣斗笠,还用着“燕君胧”这个身份。她还记得当时唐朱玲梳着一头花仙髻,带着一身风尘,背着个大大的包裹,在向捕衙后门卖豆花的老人打探李进的下落。 高手过招哪容得下一丝分神,就在记忆中的唐朱玲越发清晰时,一只带着死气的手掌也打到了眼前。叶思雪一惊,她没料到自己竟会犯下这等愚鲁之错,仓促间扭身避开要害,以肩头硬接了无为老祖一张,借力连退了几步,却终究一个踉跄,压倒了几个摊位。 “哈哈哈!”一招得手,无为老祖更是愈战愈勇,他放声喝道:“众生看!一切忤逆明王者!不但今生不得好死,三世之内也必将沦入畜生道,受尽苦难!众生听” 这些本是白莲教用来蛊惑百姓的话,分为“看c听c闻c尝”四段,话中并无什么真正的道理,都只是把“忤逆白莲教”的人说得要多惨有多惨,以此来恐吓他人强服教义罢了。 然而无为老祖并不知道,就在他眼前,有一个人是绝不会吃这一套的。待他刚喊完“众生听”,正想稍停片刻好让自己显得更具气势时,一句话冷不防从附近想了起来。 “我愿降!”那声音中并没有带什么内力,也听不出丝毫畏惧臣服之意:“我愿降!白莲教太不是个东西了,什么狗屁明王,老子再也不信了!” 不服c挑衅c甚至有些看笑话的恶作剧。 无为老祖嘿嘿冷笑了起来,若是再听不出这人是故意在折煞自己的锐气,那他这几十年的宗主也就白当了。可与许多人想象中不同,无为老祖并没有立刻狂啸着杀向那个声音,反而沉静了下来。 十几年的时间让他练就了一身无上功法,也赐予了他足够自保的经验。 “在见识过本宗主的功力后,还敢如此针锋相对?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有恃无恐?” 两个念头在名为“谨慎”的天平上摇曳着,但无为老祖很清楚,留给他掂量的时间并不多。若那喊话的人只是虚张声势,他当尽快将那人折磨惨死,这样手下香军的士气就能立刻复起;但若附近真出了一个无惧自己功力的高手,那自己该做的只有一件事——立刻跑。 无为老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想明白这件事之前,他的身子就往内院方向一窜,没命地逃跑了起来。明明想不出东州有任何能够匹敌自己的高手,明明脑中没有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双脚却动在了念头之前!?无为老祖忽然意识到,这依旧归功于那几十年的时光。是这些年的经历,让他练就了一份超脱理智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那个挑衅自己的人令人惧怕! 无为老祖能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奔流了起来,这种情况只有在他年轻时才遇到过,那时他并没有所谓的经验与资历,只靠着一腔热血与忐忑不安的直觉,闯过了一关关艰难险阻。这股血液中的热量,让无为老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激情,他几乎立刻有一种回身与那敌人一决高下的冲动! 然而,身后响起的风声彻底剿灭了这股热量。 “喂!别无视我啊老头!” 无为老祖的身形一滞,一股几乎从未感受过的力量,从肩头腰腹处传了过来。 那是衣服被人拉住的感觉。 是的,在无为老祖一生成百上千次的交手中,从没有一个对手会扯人的衣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回 早知道没那么容易!5 《圣火真典》——圣火令上记载的神功之一,练至小成者即可刀枪不入,凭蛮横劲道横扫敌手。为白莲教神功之一。 “竟用此等无赖的手法?老夫竟被这种角色吓退了?”腾挪之时竟会被自身衣袍所,这令无为老祖心中烧起一股无名之火来。他接着被拽回的那股劲道,转身回撞向身后那个对手。 眼角瞬间的一瞥,让无为老祖看清了那个令自己又惧又怒的人。 自上到下一身极黑的扮相,浑身所穿与其说是衣物,不如更像是贴身的硬皮。与铁片差不多的黑皮硬甲在夕色中非但没有泛出光泽,反而如什么深邃之物般吞噬着周遭的亮色,令无为老祖的目光都有了一瞬的昏花。 “看不清兜帽下的长相,可这身黑甲江湖上从未见过这号人,莫非是朝廷的密探?”即使一眼看不透对手的底,无为老祖也没有了退路,他擎起一身的功力,右臂掀起一阵剧烈地掌风击了过去:“老夫先敬一掌!” “不好!这位黑甲朋友身形不定,练得当是以轻功见长的武艺!无为老祖的圣火真经刚猛无比,难以硬接!”见无为老祖借势出掌,一旁的白鹿道长虽有上前救援之心,无奈却被磅礴掌势逼得寸步难进,反倒举剑退守了几步。 无为老祖这掌不仅来势凶猛,他的手臂还犹如毒蛇般诡异,柔若无骨手臂带着刚猛掌风忽近忽远,还未等黑甲人做出任何招架,无为老祖的右掌已然印在了黑甲人的前胸。 远远见到这一幕,唐朱玲忽然想到了什么,慌忙左右找了一圈,随即问道:“那黑甲人就是夜盗?也就是” 她身边的楚麟只点了点头,却是一言不发,只定定望着中了一掌的蛟壬。 还没等周围唐朱玲等人开始担心,无为老祖的表情已扭曲起来。那一掌虽说看似摧枯拉朽,但换回的只是更猛烈的反震。无为老祖的右臂衣袖顿时被震得片片飞散,原本苍白的面容涌满了红潮,他强忍着脏腑中那股紊乱的气息,借着反震之力往后倒退了三丈,半空中牙关已然失守,喷出的鲜血在两人之间铺设了一条血线。 反倒是中掌的蛟壬好像没事人般立在原地,摸着自个胸口戏谑似的自嘲着:“这掌都没挡住?” 无为老祖这条血线一画,整个中院刹那间鸦雀无声。 原本将无为老祖当做最后一根稻草的白莲教众们,如今一个个身形僵直犹如药人。 花陵书院众人离得较远,又大多不会武功,并未看清胜负,只有赵管事与柳天资二人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害得众人担忧起来。 幸好楚麟的神情自在如常,在他看来,“蛟壬挨打毫发无损”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外行看个热闹,剩下的几位高手则只剩门道可钻研了。 “无为老祖的圣火真典早已出神入化,便是师祖前来,也当以太极功化其掌力,不论如何都是硬接不下的!此人到底是和来头,功力竟如此霸道?”余波未尽的掌风吹乱了白鹿道长的须发,可这位得道高人此刻却早已顾不得仪容:“贫道苦练数十年,都难以窥探如此境界。此人虽半遮着容貌,可看来也不过双十年岁,难道今日竟叫贫道遇上了不世高人?可这等与足以与师祖相提并论的高手,为何书天卦像上为何没有蛛丝马迹?” 而叶思雪亦是紧盯着蛟壬的扮相,一双瞳孔缩成了针尖:“蛟壬?那晚的高手就是他,跟踪我与无为老祖的人也是他,他对楚麟贴身护卫,莫非夜盗就是楚王府豢养的高手?但夜盗频繁挑衅诸王名下的花会,盗其重宝。楚王这么做,其目又是什么?” 至于赵管事,他则第一次对楚麟露出了臣服的目光:“蛟壬!此人神功竟可怕如斯?少爷竟能令此等高手收至麾下,究竟是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不论每个人心中念头如何盘算,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定在了原地。尤其是数百白莲香军,就算看见蛟壬重新冲向无为老祖,但却没有一个军卒再敢挺枪拦在他的面前。 无为老祖脏腑中的反震之力还在肆虐,哪还有反击的余地,见蛟壬攻来,无为老祖强压着内伤,又是转身遁走。只是这次他吸取了教训,不敢径直转身撤走,而是斜刺里虚晃一步,往蛟壬后方扑去。然而这讨巧的法子也不顶用,一条铁索凭空从蛟壬手中挥了出来,刹那间就卷住了无为老祖的腰间。还不等无为老祖施劲挣脱,蛟壬已借着扯动铁索的劲道,一脚飞踹了过来。 无为老祖硬挡挡不住,想躲躲不开,只得当着白鹿道长的面现学现卖,转动身子打起太极的架势来。尽管这适时的一转泄去了蛟壬的几成力道,可无为老祖腰间仍旧响起两三下骨裂之声。内伤未愈又添外伤,无为老祖终究是没有支撑住,捂着左肋痛苦地软倒在地。 眼看这位白莲宗主满脸的扭曲不似作假,蛟壬双手一抽,将锁链收了回来,顺手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对周围喝道:“你们领头的被我打趴下了!还不投降?!” “哐当!” 这一回,剩下的那些白莲香军再也没有了犹豫,枪杆刀柄落地之声稀稀拉拉响了起来。 外头还有不知底细的朝廷“大军”埋伏,内里又杀进来一个可怕如斯的高手,在如此的内外交困下,就连剩下的那几个白莲教的死忠信徒,也放弃了继续反抗的妄想。 见到大势已定,唐朱玲身后一干师生尽皆激昂振奋起来,楚麟连忙低声嘱咐赵管事:“赵师父,还望你出面做个样子。那些白莲贼虽然被老蛟的武力所镇,但若没有一个真正的朝廷将领前来接收,待他们回过神来后,还是要作乱的。” 唐朱玲一捶手掌:“你想让赵管事把他们编成宣威军呀?” “当年逃入百远深山的白莲贼只怕不下数千,这边无为老祖既有所动,其他白莲宗派不会毫无支援。”楚麟沉声分析道:“说不定现在东州其他地方也遭了贼患,军察朱言文被白莲贼冒名顶替,东州军定然是无暇自行镇压的,等朝廷方面从其他州府调军过来,东州今年的花夜祭只怕要喜事变丧事了。” 楚麟的话中,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悲凉如柳絮般飘过。但唐朱玲却抓住了这片飞絮,恍惚间,她看见了遍野鲜花的东州芳土,竟一寸寸化为了焦土,记忆中秋林驿花农们的欢笑,被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嚎声所代替。唐朱玲不敢再想想去,她立刻从躲藏的摊位后走了出来,大步往白莲香军走了过去。 楚麟赶忙从身后拉住她:“玲儿?你做什么?” “马上把他们收编成义勇军,下山救人!”这等血气冲脑的话,唐朱玲总算在脱口而出的前一刻给忍了下来,看着楚麟c大吉等人满是疑问的表情,唐朱玲自然不好意思说出实话,一时只觉得窘迫。 幸好这时赵管事颇有深意的道:“少爷,方才突围时,老夫伤得不轻,一时半会难以蓄足精力压服这些香军。老夫有个更好的提议,就由少爷以宣威军风字旗旗主之名,对这批叛军施以收编如何?” “我?”楚麟拉着唐朱玲衣袖的手一松:“我不” 他的反对还未出口,就被赵管事的目光堵了个严实。这位老军人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炽烈起来,就像年轻了几十年一般,将满腔热血化作了希冀。 “东州有白莲出山,京城又生夺嗣之乱。赵管事,我相信您老绝不会害我,可你这眼神我好不容易逃出楚王二世子这个身份,难道您不但要把我推回去,还要将我推上一个无法后退位子么” 接受收编这批白莲香军,在今后的局面中意味着什么,这一点就连大吉与三如都心知肚明。楚麟忽然感受到透不过气,一时间,他几乎想要转身往山门外逃去。 然而这一瞬间的冲动,就在李进的面前化为了乌有。 一小队穿着荆棘堡制式的士卒,从山门处谨慎地列阵而来,刚刚还庆幸镇压了白莲贼的一众师生立刻慌乱起来,幸好唐朱玲连声解释领头的人是花陵捕衙总捕头,才让众人恢复了平静。 这一小队人马只有五十人不到,而且其中有很多人都没有武器,但那股临战的血性却丝毫不减。李进确实走在队伍前面,但他还扶着一个步履蹒跚的人。此人双脚裹着几层厚厚的纱布,尽管如此,红色的血印仍旧在不断扩大着。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李进和一根铁枪上,双腿只是偶尔点一下地面而已,尽管如此,他的身后也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还没等唐朱玲等人开口问明情况,那些已经投降的白莲香军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哭喊:“王参将,我们对不起你啊!” 随着这一声哭喊,越来越多的哭声如蝗灾般在白莲香军中蔓延了开来,每个人都跪倒在地上,诉说着无尽的悔意与畏惧。所有的声音都冲着一个方向,那就是李进搀扶着的那个人。 荆棘堡参将——王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回 完全没有那么容易!6 第二百二十六回 完全没有那么容易!6 《陈楚风土志》——大陈不禁女子读书c入仕。但军伍招募时仍是只招男子,女子从军之事,唯有几户将门世家有之。 “大哥?”自从被楚麟悄悄带出军营后,唐朱玲便只在吉祥如意打探的情报里听到过几次李进的名字。此刻时隔一个月再次见面,不由得令她又惊又喜。 李进见着唐朱玲一身白袍的模样,还颇有些不太习惯,只上下盯着这位妹子看个不停,心中百感交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不过李进是个自律之人,就算想说的话再多,也还是先扶着王平纵观中院,缓步走到了一众降兵之前。 王平一张国字脸,须了些胡须,看上去长李进几岁。已然废弃的双腿,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虚弱的神态,面对着眼前一片抽泣c哀求c致歉的声音,王平好似全然没有听见,从头到底铁着一张脸。在这张不怒自威的脸孔前,降兵们噪杂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个个低下了头,一副静候发落的模样。 不仅是那群降兵,就连方才力挫无为老祖,正满面得意的蛟壬,在王平那股气势下也收起了嬉笑的神态,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王平开口收拾局面。白鹿道长身份超然,倒是有开口的地位,只是他的弟子中有几位伤势不轻,眼下正忙着治伤。这么一来,方才还处于“战乱”的中院骤然间变得哑然无声,这一闹一静间的转换,着实令人震撼不已。 隔着一段距离,唐朱玲也看到了王平用气势压服数百降兵,她不禁喃喃道:“王参将的威风,还是这么怕人。” “你也见过这位将军?”楚麟忍不住问道。 “很小的时候,李大哥带我见过他一次。”大局一定,唐朱玲便没再多做顾虑,照实提到:“小时候,李大哥和燕捕头救过我老爹一次。记得那时大哥叫我,世上有两种人是专门救人的,一个是衙门捕快,另一个就是守卫一方的军士。后来,我跟着李大哥见过王参将一次。” 就在唐朱玲叙述回忆的时候,二祥和小意也从山门处跑了过来,但楚麟不愿中断这个故事,他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两位忠仆的关切,让思绪浸入了唐朱玲的回忆:“玲儿的样子不像是故意说给我听,这么说来,她小时候就与李总捕头相识了?” 松懈下来的唐朱玲可没有这么多弯绕肠子,她犹自望着王平,感慨似的继续说道:“我还记得,王参将训人的样子好凶,那时我就决定:若是想救人,就不当兵了,还是当捕快好。” 楚麟正判断着李进与她的关系,乍然间听到这个主张,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位花木兰小姐,你就是想当兵也不成吧?” “所以本姑娘就决定当捕快咯~” “你不是花女嘛?” “那是老爹硬塞我去花仙庙的” 他们虽是夫妻,可在今日之前几乎都是带着假面具相对,这坦诚相对的感觉对两人而言都是新鲜无比,故而尽管场面依旧没有成定局,可两人仍旧抓紧一切空闲,在一边旁若无人地絮着话。 二祥见状顶了顶大吉:“大哥?你还没告诉少爷?” “少爷已知道了。”大吉一噘嘴:“那姓唐的女子是衙门派来的人,这些少爷都知道了。” 大吉满脸的怨气丝毫没有引起二祥的注意,这位缺心眼的小忠仆又是一句话,直接把他大哥的脸都问得黑了:“那他们俩怎么还亲亲热热的?我看他们比刚成亲那会儿还要好,你说是不是小意?” 就在三如和小意不知道该怎么圆过这一坎时,中院里终于响起了王平的声音:“都给我站起来!” 他声音中虽不带内力,可一股威仪无可言状地冲入了每个人耳中,令人不由得心神一震,不由自主都被王平牵住了神。 只听这位重伤的参将继续厉声喝道:“都给我站起来!军令如山,这次攻山是军察大人的命令,尔等依令而行,有何罪责?” 一个跪伏在地的士卒哭到:“可是可是王参将,你明明警告过咱们这是白莲贼的阴谋,弟兄们却猪油蒙了心,不但不听你的劝告,还坐视他们把参将的腿您的腿” “我的腿又如何?我王平擅自质疑上令,又不能以理服众,让你们信了白莲贼的蛊惑,是我自取其辱,对尔等来说,王平忤逆上令,设下刑罚无可厚非。” 凌厉的回音声中,不少老兵泣不成声:“可是这道命令这攻山的命令” 就连蛟壬也忍不住劝道:“这位王参将,其实你们东州的军察朱言文,多半已经已经被害了,现在的那个东州军察,多半是白莲教的教徒。” 想不到王平的脸色丝毫没有动摇:“上令有疑,亦不容改!军察为人所趁,是军察大人大意,是亲卫军失职!荆锋营诸军听令!列队!” 王平如此霸道,是许多人都从未想过的,楚麟这才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如此热衷多管闲事的唐朱玲在见过他后,就打消了“从军”的念头。不过尽管如此,在场剩余的几百降兵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突兀的军令,王平一声令下后,所有跪伏的降兵就像是被抽了一鞭的战马一般,不管脸上挂的是鼻涕还是血,全部都听令站起了身,有些士卒腿上还缠着唐朱玲制造的妩玫藤草箭,他们也不顾嵌在肉里的刺,一瘸一拐成群结队地站到了队列里。另外,原本跟着王平上山的几十人也默不作声地加入了进去,四百多人的队伍就在内院门口,列成了四个整整齐齐的方阵。 趁着王平整肃队伍的时候,蛟壬回到了楚麟等人身边,小意等人正好解释着山下发生的事情。 原来王平带领的这支五百人队伍,其旗号就是荆棘堡荆锋营。在“假东州军察”贝崇的暗中布置下,除了王平之外,荆锋营中多数军官都替换成了白莲教徒,或许是王平威望颇高的关系,白莲教并没能将他的军权夺走。但即使如此,无为老祖的计划仍然一步一步的实施着。 荆锋营当日得到的命令,是接到了“花陵太学将有乱党活动”的密令。午时时分,王平拒绝了李进的警告,为了完成军令,执意带兵上了骊山。结果在半山腰时,一众白莲将校取出密令,下了王平的兵权,又声称山上的院生忤逆朝廷,军察有密令,让荆锋营“肃清骊山”。 王平对白莲教雀占鸠巢的动作早已察觉了一些,闻言自然不会听之任之,便带着手下近卫与数名白莲将佐对峙起来。但王平千算万算,终究没有与白莲教交手的经验,他与手下被迷药放倒,白莲教几位将佐为了立威,废掉了王平的双腿,强行夺取了这支军力的军权。 王平与几位亲信被绑在山坳中,由一名白莲将佐看管,直到李进赶到,暗中了解了这位将佐,王平这才说服看管他的士卒,重新上山收拾局面。 听了王平等人的遭遇,楚麟蛟壬等人都无不钦佩这位军人的坚强忠毅。而这边,王平也在短短几句话间,重新让一支垮掉的队伍恢复了斗志。在训完话后,王平头一件事就是威吓余党,他当场表示,不管现在残军中有多少是白莲教徒,只要从此刻起一心忠于大陈,与白莲教一刀两断,他就可以做主,消去这一项“谋反”的罪名。 唐朱玲听得直皱眉头:“王参将这不合法嘛!他的军衔可没有赦免如此重罪的权利呢。” 楚麟笑着打断了她的抱怨:“他这招可高明哩!你别看这些士卒现在一副忏悔的模样,可是一旦他们冷静下来,想到以后可能被朝廷问罪,再加上有白莲教的漏网之鱼暗中一煽动,很可能将错就错,再一次变成香军。王参将倒是个有勇有谋的人,这样一个口头大赦发布下来,以后再有人想逼反他们就不容易了。” 蛟壬与叶思雪这会儿也站在了一旁,两人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之前他们各自出手,早将带头喝令的白莲将佐杀了个干净,这会儿就算残军中还有漏网之鱼,估计也只是些不敢出头的胆小鬼了。 稳定了军心后,王平的下一步就是清算主谋。 在几名亲卫的挟持下,无为老祖身上被捆上了数条臂膀粗的铁链,像牲口般被人从地上拖到王平面前。无为老祖的脸上满是散发与血污,早已看不出一宗之主的气派,他冷笑着看了王平一眼,但后者的表情仍如戏里的包青天一般,看不出任何波动。 双腿完好的无为老祖,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双腿已废的参将王平,却仍然站在那里。 就凭这个事实,无为老祖任何的挑衅煽动,也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这位白莲教无为宗的宗主,却仍然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只听他用虚弱的声音笑道:“明王降世,八方迎接,此乃天下大势,你们忤逆不了的。” 王平面无表情:“你若不肯在这里招,我可以把你快马押赴京城,刑部的诸位总有令你开口的办法。” “哈哈哈老夫一世豪杰,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自古明主以阳谋夺天下,老夫就算将所知都说出来,却又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回 早说了没那么容易!终 《花陵百说》——德寿五十五年,花盟会已是真正的“百家争鸣”,一百二十三家商行掌柜,垄断了全花陵都所有的大宗生意。或可说,除了对东州军还有所忌惮外,花盟会已是东州的无冕之主。 《作者的话》——以上信息在第二十八回有提到过。 无为老祖锊开被鲜血粘糊凌乱的须发,露出一种令人不敢轻视的狞笑来,即使楚麟隔着极远,也不禁往唐朱玲处靠了一步,隐隐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并没有想出眼下会有什么危险,但脚步却擅自动了起来。 王平并没有为之所动。 在之前短短片刻,李进与赵管事两人已将白莲教的阴谋拼凑了起来,让这位在场官衔最高的参将了解了前因后果。无为老祖原想煽动院生围攻黄字门生,借机用药人伪作尸体,扣少盟会一个杀人之罪,再用荆锋营的人马上山抓人,用以逼反花盟会;被楚麟戳破了计策后,他又转而想要围剿在场的花盟会掌柜,但在各种意外下,此计也已功亏一篑。花盟会的诸位掌柜c公子都安然无恙;他裹挟的白莲香军已重新归降朝廷;凭借圣火真典神功肆意妄为的他也尝到了天外有天的滋味看着眼前一败涂地无为老祖,王平与楚麟一样,实在看不出他还有什么翻盘的余地。 只见无为老祖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指向了献才台的台下。他的手掌早已没了之前那副保养完好的圆润模样,犹如一支白骨枯爪般骇人。蛟壬下手虽不重,但终究是硬生生破了他的护体神功,功体一破,此刻的无为老祖已泄去了七成的修为,整个人都干瘪了下来。 但尽管如此,他的这一指也没人敢轻视。 唐朱玲c楚麟c蛟壬c叶思雪c朱学监c吉祥如意,几乎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靠了过来,看向了无为老祖所指的地方。 献才台,在药人上台后不久,所有人就开始四散逃窜,献才台下那些奏乐的文武班子自然也应该尽数逃开了才是,然而无为老祖哈哈笑道:“这花陵太学中,还有未被你们擒下的信徒。” 这献才台造成了上下两层,上层是方才唐朱玲等人演白话戏之处,下层则隐藏在木栏布幔之后,犹如一件小屋。从外头看,的确看不出献才台下层中是否还藏有人。此刻听无为老祖这么一说,王平也不敢怠慢,他与李进c赵管事交换了一个目光,便将手一挥,两队重归指挥的荆锋营士卒立刻领命而去,将献才台团团包围了起来。 方才还欢呼的花陵太学众人,被这一幕又弄得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几位花盟会的掌柜,已经惊吓过度的他们可再也受不了再被白莲贼追杀一次了,见荆锋营还未揪出献才台里的人,几位掌柜尽数围到了王平身后。 听到身后亲卫与诸位掌柜发出的嘈杂声,王参将不怒自威地回头喝问:“何事喧哗?!” 只见众掌柜中挤出一个身材略微壮硕的人来,他那一身铜钱金丝抛如今已是沾满了泥尘,不过此人脸上市侩谦和的笑意却一丝未减:“这位将军,我等乃是花盟会的商人,如今贼首已灭,我等在此也无用,诸位同仁身上多少都有伤痛,可否让我等先行下山啊?” “是啊!”另一个看上去略显莽撞的掌柜也不顾亲卫的拦阻挤了上来:“我等的子女都是花陵太学的院生,刚才大家四散逃命,咱们中不少人还没找着儿子呢!我说将军!我徐家可是三代单传啊!我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可不是小事!还请您先放咱们下山,等我找到了犬子下落,今后您有何差遣,我鞍前马后替贵军解忧就是!” 随着两人的开腔,一众花盟会掌柜都用“寻找子女”的理由闹了起来。 唐朱玲盯着这些人看了一会儿,忽回头道:“这两位掌柜有些眼熟。” 楚麟一笑,将唐朱玲身边的位置让给了走过来的罗念秋,在唐朱玲召集众人扭转了局面后,罗念秋对她早已刮目相看,此时只见罗念秋面有愧色,低声道:“唐师唐捕快,那位身穿金钱袍的商人真是家父,咱们上台之前,你还远远看过一眼的。” “嗯?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唐朱玲就算记性再好,可今日发生之事委实太过石破天惊,与“白莲贼造反”比起来,花盟会中一位掌柜的长相,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唐朱玲这无心的一犹豫,却让罗念秋误解到了一种轻视感。 今日出了这桩事,打破白莲贼毒计的当属唐楚蛟叶四人,就算是再普通的院生,也能想到今后四人的地位定然会水涨船高。罗念秋是商贾世家,这种投门钻营的眼光自然快人一步,她本想借着这一个多月来的交情,先和四人中看似最无心机的唐朱玲走近一些,谁料对方竟连自个儿老爹的相貌也没有留意。 自认为吃了个软钉子的罗念秋尴尬一笑,无声地退了回去。 楚麟将一切看在眼里,只是轻笑一声,并没有说什么。然而唐朱玲却还不自知,过了一会儿又回头问:“那罗师姐,后面那位徐掌柜也很眼熟,是哪位师兄的长辈啊?罗师姐?哎?” 她回过头没见到罗念秋,搞不懂状况一般地眨了两下眼,楚麟看得好笑,只得代替回答道:“另一个不就是徐长功c徐师兄的爹嘛。” “哦”暂且放下了罗念秋忽然走开这一茬,唐朱玲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她最疑惑的地方:“相小楚,商人,是不是都这么自私啊?” 楚麟没有多想称呼的事情,只是善解人意地顺着她的话反问了过去:“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白莲贼忽然重新出山,咱们老百姓以后可能连太平日子都过不了了。”唐朱玲扁了扁嘴,脸上瞧不起的神色浓到楚麟都忍不住要替她挡一把:“若是我的话,肯定是最想知道白莲贼现在出来多少,到底祸害了哪些地方。难得无为老祖这样的匪首当面落网,他们什么都没兴趣问,一心只想逃下山去。” “这这也不算自私吧。如徐掌柜所说,徐师兄如今生死未明,他这个做爹的急着想下山找孩子下落,也是人之常情。”尽管楚麟很想就事论事地回答,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点小心思:“如果今日的险情被你的亲爹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也扔下手头的事情,一心上山来找你这个女儿呢?”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是玲儿说错了。” 若是唐朱玲有意,大可以借着楚麟方才那句“你亲爹”,提到自己真正的身份,只是事与愿违,楚麟精心设计的小心思,只换来唐朱玲展颜一笑,她根本没接到楚麟话中的暗茬。然而更令楚麟哭笑不得的时,唐朱玲显然不是故作无知,以楚麟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她是真的直肠子,根本说不了那种拐弯话。 楚麟只好暗地叹了口气,看到包围献才台的士卒越靠越近,他搭住唐朱玲肩头劝道:“不过咱们也最好退后一些。” “为什么?” “无为老祖既然提到了献才台,其中多半还是有布置的,万一里头埋伏着他的弟子,或许还少不了一阵拼杀。” “嗯,就算没有藏着高手,如果有什么毒烟迷烟什么的,也是糟糕。”这会儿唐朱玲倒是跟上了思路:“可惜现在来不及做清花膏了!” 真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投机时,王平已经拒绝了所有花盟会掌柜的要求,将他们“客气”的请回了原地,由另外两队士卒看守,不许随意下山。而包围献才台的士卒也已经接到命令,两名持枪的大力士左右一撬,将献才台入口的木板掘了开来,随着木板弯裂的声音,这一缺口汇聚了所有人忌惮而好奇的目光。 然而里头的情形却没有任何人猜到,在士卒们冲进献才台下层后,里头既没有散出什么毒烟,也没有传出打斗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几名荆锋营士卒架起了一个院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那人虽然不断在挣扎,却被几个士卒牢牢夹在中间,只好恶狠狠地喊着:“你出卖我!你出卖我!” 今天这一天,唐朱玲瞪圆眼睛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所以也不差再多这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她杏目圆睁地惊道:“徐师兄?!” 楚麟也大惊失色,但只片刻之后,他就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向无为老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厌恶。 “儿子!你们放开我儿!他是花陵太学的院生!” 见到了失踪许久的儿子,功德花会掌柜徐长德登时就急了起来,但还没有等他扑上去推搡押送的士兵,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就想了起来。 “说得太好了,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子。” 王平那种铁铸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奸笑不已的无为老祖,他此刻整个人笑得都颠了起来,活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老头。 但王平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看向无为老祖的眼神,也变得和楚麟一样的冰冷而厌恶。 紧接着,叶思雪c赵管事c李进c三如c朱千文c甚至是其他花盟会的诸位掌柜,每个人都仿佛被一块烂泥砸中了内心。肮脏恶心的感觉渐渐渗透了他们的每一寸内心,却根本找不到任何清泉来冲洗。 “你们怎么了啊!”望着楚麟和众人异样的眼神,唐朱玲刚想开口,心中也忽然一震,那块“污浊的烂泥”终于也砸到了她的心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回 多少多少时间以后 《作者的话》——《糖醋女“神”捕》进入尾声啦! 盛夏的骄阳犹如挥鞭肆虐的暴君,抽打得满街行人都无精打采。 若是往年的七月此时,花陵都早已热闹得犹如京城一般,大小客栈挤满了各方云集的商贾贵人;花盟会一百二十多家花行夜不闭户,整日都不断有客人出入;就连清晨时常听见的声音,也从清脆鸟鸣变成了车马轧过石板路的声音。 往年花陵都的夏天,的确应该是这样热闹的。 望着街口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唐朱玲的肩头也没精神地垮了下来。 “天杀的白莲教。” 愤愤地嘟哝了一句后,她扭头转入了身后的巷子里。 巷子本就是个远离尘嚣的地方,两侧墙沿上爬满了绿萝,另此处更添了几分幽静。巷口往里没几步,一个卖豆花的摊主见到唐朱玲进来,将一脸的皱纹笑开,招呼道:“唐捕快?刚开锅,来一碗?” 这条巷子,正是花陵都府衙的后门,而此刻的唐朱玲,也已经褪去了平日场穿的那身玫红色纱裙,换上了一套湛蓝底子红线边的捕快服。除了没有带冠佩刀之外,此刻的她俨然已与寻常捕快无异。 虽然换了一身行头,也换了一种心情,但当望见那碗豆花时,唐朱玲仍是在袅袅热气中依稀看见了熟悉的景象。在花仙庙中,唐朱玲曾学过一个道理,人的眼睛若是透过热气瞧东西,就会瞧不真切。此刻,她觉得这个道理再对不过了,隔着碗口冒出的热气,那白润滑顺的豆花硬生生化作了楚麟的那张笑脸。 唐朱玲猛得摇了摇头,对卖豆花的老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少搁点辣吧” ———— 自从无为老祖落网后,花陵太学诸事算是落下了帷幕,整个书院经历了这场浩劫,三派四门这种小家子气的内斗早已消失一空。不过花陵太学的一干蜕变,失去了院生身份的唐朱玲是体验不到了,凭借“勇抗逆贼”的功劳,她终于是达成了梦想的第一步,由花陵知府破格提拔,成为了一名女捕快。 她穿起了梦想中的捕快服,承担起了衙门内琐碎的小事,也渐渐习惯了每天忙到只能抽空来后门吃一碗豆花。 如今,她所听所见c所说所做,都已与一名普通的花陵捕快别无二般。 若是将这些日子来的经历概括成一个字,那定然就是——“忙”。 整个花陵捕衙忙疯了。 白莲教重新出山的消息并不可怕。花陵都墙高城坚,常备士卒近千,除非他白莲教在山里造得出大炮,否则就是围城数月都很难将城池攻破。何况东州军中虽然出了叛徒,但邻近个州皆有忠于朝廷的重兵。老百姓看战事,那是外行看门道,预断输赢全看一将千军。中原息战了五十年,名将什么的倒是没了,可东州一万的军力就算全反了,也抵不过四周邻州的五万联军多。但凡老百姓在茶余饭后谈到即将到来的乱局,只要有人让他们掰一掰指头,很容易便能让老百姓的心绪缓下来。 东州军中有几支部队被白莲教毒化成了香军,这消息也不算可怕。五天之内,朝廷飞马颁下旨意,由年近七旬的楚王暂代东州军察一职,圣旨上另有一句,要楚王调动宣威军四旗连夜赶赴东州,尽速平乱安民。宣威军,楚王的嫡系部队,四十多年前,正是这支队伍将白莲教打进百远深山。圣旨的内容一传入东州,各地人心大定,不少想要逃难的百姓解开行囊,只管按往常的模样过起日子来。 真正可怕的消息,另有其事。 舌头一挑卷走了唇边的葱花,唐捕快风风火火地赶回了捕衙。 推开“秋毫阁”的大门,一股热风迎面吹来,把她身上本来的“风火”吹成了“火焰山”。这里是花陵都府衙捕快们做案头的地方,五间打通了的客房里,摆着三十余张案几,大约一半的案几正空着,而另外一半的案几上则挤着四十多名捕快,他们两三人合用着一张案几,有的在伏案疾书c有的在打磨铰链朴刀c更有几个捕快将要证人带了过来,正循着证人的描述拼着画像。 唐朱玲被分在最里头的一角,这桌子倒没人同她抢,上头对着厚厚一叠卷宗,几乎超过了唐朱玲的肩头。 见她回来,一个老资格的捕快不满地喝道:“哟!小唐!吃个饭这么磨蹭?赶紧把前年的案宗都看完!” “哦,好嘞。”对于这人吆五喝六的态度,唐朱玲反倒是适应的很。她当捕快是半路出家,断案办案方面的确有诸多欠缺之处,说句不好听的,如今的她虽然身上穿着捕快服,可着实帮不上其他人什么忙。为了尽快让唐朱玲熟悉事务,李进忙里偷闲叫人调出了前几年捕衙办案的卷宗,让唐朱玲几天内读完,那位老资格的捕快如此催促,反倒是有利无害。 只是唐朱玲这边屁股刚沾上椅子,秋毫阁的大门很快又被人推了开来。 进来的那名捕快比唐朱玲更显急促,他一边扶着被撞歪的冠帽,一边喘气到:“快!快!门外列队!跟着李总捕头走?!” 不少捕快手头的事都做到一半,可所有人见状都一言不发,撂下东西提起佩刀就往外走。 那个正在描绘案犯容貌的证人,被捕快们雷厉风行的作派镇了一镇,畏畏缩缩地问道:“那我我怎么办?” 那个老资格的捕快连头都不回:“在这儿等着!官爷们有急事要办,等咱们回来再接着话!” 证人被他话中的煞气吓得话音更轻了:“那官爷们几时回啊?” 唐朱玲看那证人实在是可怜,只得走过来道:“卢老哥,要不就我来替你画吧,我在花仙庙时也学过一点点丹青。” 卢捕快哼了一声,虽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倒也没有反对。只是那位撞门进来的捕快却连连摇头:“唐捕快!使不得!你也得去!李总捕头亲自带队,点名要你一块儿来!还要你带上厉害的家伙!” “厉害的家伙?!” 那证人原先还觉着唐朱玲是所有捕快中唯一一个女捕快,一张俏脸甜美的很,比其他捕快不知温柔多少,可如今一听唐朱玲居然是身负“厉害家伙”的角色,这位证人兄弟不禁往远处挪了挪椅子。 如今的唐朱玲早已学会了“令行禁止”,就在那位证人还在不知所措时,她已从座位处抓起了一根腰带,这根腰带已经代替了她原先的腰囊,里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药,腰带一侧还装了一根卡槽,正是卡住佩刀的地方。只见一边佩戴着一边跟着众人走出了门,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直到跟着大会儿在院子里列队等待时,唐朱玲才小声向身边那位传令的捕快小哥问道:“小哥,什么事儿啊?” “还能有什么事儿?花盟会那边又出事儿了呗!”刚才来传令的捕快小哥叹声道:“十三家花会联合休市,好些个花农出不了货,花商也进不了货。中午有个老花农与一个护院争执起来,被打破了头,领着同乡堵门闹事去了。” “农商之争本是小事一桩,可那十三家花行皆是与白莲教有干系的,都特么是烫手山芋,抓不的放不得又惹不得。”卢捕快骂骂咧咧地插话道:“偏偏咱们礼部定下的什么破规矩,要百姓人人都知晓白莲教是妖魔鬼怪,这不现在出了事,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尽给弟兄们添乱!” 话虽粗鲁,对唐朱玲来说却也足够简单,直白的两句话,便让她知晓了此番要淌的这池水有多深。 “勿议政,这规矩你可还记得。”说话间,李进已从院门里走了进来,一句话便将一脸悍色的卢捕快说得低下了头去。李进一身捕头打扮,内披软甲,外罩官袍,一顶漆黑的捕头冠在正午艳阳下却颇具寒意。幸好,在他环视一番,将目光落在队伍最后的唐朱玲身上时,终究是露出了几分温和神色,他问道:“花药带上了吗?” 唐朱玲献宝似的取出一个瓷瓶晃了晃:“都带上了!连引蛇膏都有!” “好!记得听令行事。” “是!李大哥不开口,玲儿绝不扔瓶子!” 唐朱玲脆生生的回答,让整个队伍肃杀的气氛顿时冲淡了不少。 那刚刚传令的小哥显然有些刻板,他皱着眉头道:“小唐!你怎么老不肯称呼李总捕头的官职?这样大哥小妹的叫,教人觉得咱们花陵捕衙随便的很呢!” 这会儿卢捕快反倒站在唐朱玲这边了:“嘿!小子哎!你还别不服,花盟会那一百多家人,哪一户手下没几条会木术的看门狗?要是他们被逼得急了,撒些痒粉毒粉蒙汗药什么的出来,咱们全府衙也只有小唐一个人能解!” 卢捕快这一席话说出来,大伙儿都笑着应和了一番,李进压住嘴边的笑容,整肃起队伍便动了身。 花盟会的掌柜们大多都住在城北,故而这次闹事的花农亦聚集在那处。唐朱玲跟着队伍穿过了小半个花陵都,很快便瞧见了一番熟悉而陌生的场景。 说陌生,是看见了几十位花农打扮的人,他们正拿着扁担和石块,堵在了一条石巷的门口。 朴实c热情c温和 往日提到花农便能联想起的几个词儿,如今在他们身上却一点都不剩了,每一个持械花农的面色都充满了令唐朱玲陌生的愤恨。 而说熟悉,则是眼前这片地界。 目光扫过巷口一块铜牌时,唐朱玲一阵恍惚,思绪几乎被带到了数月之前。 铜牌上,写着这条石巷的名字——芦花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回 事情要闹大 《唐小札》——花陵都捕衙,总捕头李进,副总捕头燕君胧,捕快九十七人,加上本姑娘正好一百! 分开外头围观的几十号人,李进让后队的一半捕快守住巷口拦截闲杂人等,自己带着唐朱玲c卢捕快等人一路挤了进去。 城北的石巷都要供大户人家走马队轿子,造得一点也不窄,五十多名捕快排成三列,拿着刀棍快步走着,唐朱玲被安排在中间一列的靠后位置,光是这一点,就能看出所有捕快都是自觉要护她周全。 透过人缝瞧着左右,曾经宽敞整洁芦花巷竟已出现了破败的征兆,不知哪儿推来的旧板车翻在巷子中间,里头用来砸门的石灰石块翻得满地都是,两侧花坛中郁郁葱葱的灌木,上头已经落了一层灰白色的石粉,不时还能见到一些血迹遗留在地面与墙壁之上。 前头的队伍忽得一停,唐朱玲好容易稳住步子,却见巷子深处有几个脚夫打扮的人,撒丫子往捕快队伍直冲过来。李进能从州府龙影队的追杀下逃走,他的手下又怎会是草包?经验丰富的捕快并没有拔刀威吓,除了唐朱玲外,几乎所有捕快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并非“攻来”,而是“逃来”。 左右两列的捕快拿水火棍一横,厉喝着“花陵捕衙办事,止步受询”之类的话,将六七个惊惶的脚夫都硬拦了下来。 这会儿唐朱玲才发现,这些脚夫个个鼻孔中都留着鲜血,果然是在逃避着什么东西。在李进的指挥下,一部分捕快跟着他先往巷子深处先走一步,唐朱玲和其他捕快留下来,先行质询这些脚夫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朱玲才当上捕快没多久,如今连佩刀的资格都没有,这问话的事情自然轮不到她来,只是这些脚夫人人流鼻血,显然不可能巧合得受同一种外伤,多半是花药造成的症状。捕快们将这些脚夫押成一排,令他们坐倒在墙根,唐朱玲捏着其中一个人的下颚,往他呼出的气息中一闻,果然闻出一种叫“雷铜瓜”的花药。 雷铜瓜这种花药本是好东西,少量嗅用时,可以强心提神,给老弱萎靡之人用来最好。可一旦过了量,人便会心搏加速c难以平静c呼吸急促,严重时就像这样鼻血不止,体弱者若吸的多了,更是有性命之忧。 虽说眼前几个脚夫都是体健之辈,可唐朱玲对这滥用花药之举仍是义愤填膺:“那些花盟会的家奴,果然用了花药来对付老百姓” 旁边负责问话的卢捕快倒是不以为然:“举众围堵花会掌柜私宅,本就是重罪,依律要挨二十大板,那可不是流点鼻血能比的了。” 唐朱玲自然记得大陈条律中确是这么写的,一时想不到什么话能驳斥律令,只得默不作声地翻起有静心效果的花药来。 这边卢捕快用水火棍往其中一个脚夫腿上轻敲了一下:“我说你们几个莽夫!你们堵的是哪家府上?” “回官爷”面对卢捕快一张更像山贼的脸,那气息急促脚夫倒不敢造次,乖乖交代道:“小的是春来驿人士,今儿是找青轴花会晋老爷讨个说法,他们已经十天没有收咱们春来驿的花了,再这么下去,咱们乡里就过不了日子了!” “去你的过不了日子。”那脚夫说得可怜,但卢捕快却老不客气地一脚赏了过去:“这年头咱东州哪家没有小半年的余粮?你当是元末呢?十天不卖你家花就要饿死?!” 卢捕快虽然粗鲁,可偏偏没有在强词夺理,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州人,又是一名花女,没有人比唐朱玲最清楚那脚夫话中的浮夸了。 说起这趟乱子的前因后果,虽然李进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但包括唐朱玲在内,所有捕快都清楚,一切的起因都要追述到不久之前,花陵太学中那场暴乱的结局。说白了,就是徐长功惹出的事情。 那时香军俯首,无为受缚,白莲教逼反花盟会的计划看似彻底失败,谁知到了最后,无为老祖却打出了一张出人意料的牌。直到徐长功被王平部将抓住,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之前那奇怪的琴声竟出自徐长功之手。 无为老祖准备的药人本都不具神智,不论是那几个药人暴起伤人,还是红阳真祖从客院中出现,都是一个契机,那就是当时中院里响起的一阵神秘琴声。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被药人这等妖物所震慑,并未过多留意琴声,更没有把琴声与当时在献才台内伴奏的徐长功联系起来。直到无为老祖亲口出卖徐长功,说出“徐长功早已投靠白莲教”的事实,众人才后知后觉。 献才日当天一早,原定为《五鼠闹东京》弹琴伴奏的院生庄松,在男学舍中被倒塌的立石压伤,是有人故意偷了他的传家宝“宗石”放在了陷阱边上。之后,徐长功自告奋勇顶替庄松弹琴。当时所有人都喜不自胜,自以为度过了一劫,可现在想来,一切竟都是徐长功和无为老祖事先的布置。 “不,不止如此”此刻,唐朱玲不禁想起了楚麟的评价:“若徐师兄早就参与了逼反花盟会的阴谋,那他早先在书院中四处树敌c胡作非为之举,也根本不是天性使然,而是处心积虑加深少盟会与书院中其他人的矛盾了。” 徐长功究竟是如何投靠无为老祖的? 唐朱玲并不知道,但想必此刻关押在铁牢的徐长功早已熬不过刑罚,都招供了出来才是。 只是,就算他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交代,事到如今不会有多少作用了。因为功德花会少公子徐长功投靠白莲教的关系,整个花陵都已被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漩涡。 徐长功以琴声助无为老祖控制药人,这事是无为老祖亲口承认,数百名荆锋营将士c花陵太学师生c甚至花盟会不少掌柜当场亲耳所闻,罪证确凿,断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那日,徐长德c徐长功父子,以及功德花会所有仆从,都被王平的部将扣押了起来,由李进押送回了花陵都。 作为花盟会的一员,功德花会与白莲教勾结之事堪称一桶火药,一个不小心就会炸得整个东州举州哗然c人人自危。李进等人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不但暗中密审,更是对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然而无为老祖似乎早已布下了暗线,王平李进等人尚未带兵回到花陵,功德花会老管家已带着徐府主仆老小举家逃出了花陵城,自此消失踪影。 而“功德花会就是白莲教一处分舵”的消息,也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彻底点燃了这桶火药。 还没等李进找宥辣子追查谣言来源,又有人在这把火上浇了一瓢烈油。次日一早,几名徐家家仆偷偷潜回花陵都,在各处散步拓印的信纸。信上的内容,是功德花会与其他十三家花会的信件,信中所写语焉不详,像是故意用隐晦的密语暗号所写。但其中“同进退”c“大事可成”之类的词却尤为刺目。 李进原以为这是徐家祸水东引的计策,谁知次日一抄功德花会徐府,这些密信的原件一封封全都搜了出来,上头的笔迹落款印章都丝毫不差。到了晚上,甚至有几家密信中提到的花会,派了管家暗中给花陵府衙送来重金,想要赎回原件!这时众人这才相信,那些徐家家仆散发的都是真正的拓印信纸。 至此,“功德花会投了白莲教”的传言,变成了“花盟会有一半都投了白莲教”。 得知这个火药桶炸得如此绚烂,花陵知府根本不敢妄动,只得将一切证据卷宗裹成一团,差人星夜加急送往楚王王驾所在。不过就算再怎么胆小,这有一件事情知府终究是清楚的,功德花会的“反贼”已经跑得没影了,他可绝不能让剩下那十三家花会也逃出花陵都。 于是,花陵知府请了特令,教城防军封了城门,禁止那十三家花会的任何人出城,又让李进派人日夜监视他们所有的私宅店铺。说是监视其实更多是保护,因为那十三家花会“投靠白莲教”的谣言一传开,视白莲如猛虎的花陵百姓们哪还会将他们再当老爷看待?不少泼皮趁机在这十三家花会的店铺中闹事勒索,遭到拒绝就声称“亲眼见到白莲教的妖人来过这里”,引得一堆百姓莫名义愤,几天间就让这十三家花会坏了不少店铺。 花盟会把控东州多年,早已习惯了比知府高一头的位置,如今哪受得了这种气? 既然官府和草民如此僭越,那这十三家花会也自有豪门意气。不多久,十三家花会便连成一气,都是闭门不出。这闭门不出可不是躲在府里装孙子,而是断绝了所有的生意。花陵都之所以如此繁荣,都是因为花盟会一百二十三家花行每日吞金吐银,如今十成里面去了一成,那一成的花农顿时砸了饭碗。 唐朱玲面前这几位脚夫,就是因为那青轴花会拒了他们的例行生意,这才走投无路去堵门闹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回 花女不懂市场 《唐小札》——花农有一种分法:季农与旬农。季农所种的,大多是向日葵c黄金芥,这类花晚开晚谢,放在花田中,一两个月不管也无妨。而旬农所种的花,就多是落地桃这等需要快种快摘的花儿了。这种“旬花”从种下到收成最短的只有十日,若种下后无人收购,花农则有亏损之忧。幸好东州驿道通畅,花盟会的掌柜们也从不会拒受花卉,所以一直以来,旬农都能安心地种花c摘花c卖花,不必担心种出的花就此烂在地里。 留下了解药之后,唐朱玲忙追上了李进,芦花巷的深处看着更是狼藉,混合着石粉c泥土c血污的脚印将整片转石地印得面目全非,而只要一抬头,唐朱玲便看见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巷子里竟竖起了一排鹿角木桩,路障里头是青釉花会的一干看家护院,而外头则是花农与脚夫,赶来的捕快背靠路障,在两伙人之间又隔了一道人墙。 幸而两边看到捕快都有所收敛,护院们收起了手里的花药粉包,而闹事者们亦扔下了石块,将满口的痛骂改为了哭诉哀求。见此场景,包括唐朱玲在内的所有捕快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落下了一块大石。青釉只是十三家“罢收”的花会之一,在此之前,甚至有过“花农c花会c捕快三方混战”的事。而李进点名让唐朱玲随队前往,就是为了防止那些花会护院在身上备着有毒花粉,到时候连累捕快一块儿中毒。不过显然捕快们今天的运气要好一些,相比前几日那些顶着水火棍扑上来的狠角色,唐朱玲觉得眼前这两批人乖得就跟小意一样。 只是,望着李进绷紧的脸色,唐朱玲再怎么不通世故,也知道眼下分开了这两批人,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唐朱玲只知道事情严重,但她于人心和商业终究是外行,一时看不透令所有人心烦的根本,只好按照往日的经验,凝神去听其他捕快的窃窃私语。正好她有一副猫耳朵,从身旁诸位同仁的低语中,听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看来这青釉花会也不肯收购残花。” “可不是,十三家花会都被扣上了‘私通白莲教’的帽子,他们现在是一丘之貉,说好了要给咱们花陵都吃不了兜着走呢!青釉花会一家怎会单独网开一面?” “只是苦了这些花农说起来,我舅舅也是旬农,可惜他大概今年犯了煞,竟去吃了功德花会那碗饭。自从那该死的徐长德跑了以后,根本没有一家花会肯接我舅舅家的花,如今他田里的荔雪笋都死了三批了!” “这荔雪笋苗可不便宜啊!” “是啊,再这么下去,闹事的花农只会越来越多” 在众捕快的低语中,一件颇为复杂的商贾手段,化成了唐朱玲能够理解的概念,她开始变得不但能理解这件事本身,就连“应当如何解决”之类的念头,也逐渐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若是往日的唐朱玲,或许只会闷头往前一冲,用眼下能做到的一切来试图扭转乾坤吧? 驱散了堵路闹事的花农,也“规劝”了青釉花会重开花市后,李进留下卢捕快在那儿看着,自己领着众人折返了花陵捕衙。一出芦花巷,所有捕快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花盟会每家花行皆是眼高于顶,平日里也不乏仗着护院人多对抗捕快,今日青釉花会就算没有答应“重开花市”,至少表面上还是服了个软,只给了李进一个软钉子吃。 既没有碰上什么冲突,也得了个面子,这对一个普普通通的捕快来说,已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只是李进一路上脸色都没有舒展开来。刚回到捕衙,他径直回了小书房,来不及关门便将翎冠往桌上重重一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一吐心口的闷气。 镶嵌着硬边的翎冠碰在桌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李进自然不以为然,可身后门口处却传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动静,仿佛这一声响吓着了来人。 李进猛得回头一看,竟是唐朱玲怯生生站在门口,他一路上愁虑过甚,竟未发现唐朱玲一直跟了过来。被吓了一跳的唐朱玲反而先恢复了过来,她乖巧地笑了笑,转进屋里给李进倒上了一杯凉茶。 将凉茶递到李进手里时,唐朱玲见他脸色以变回了往日那般和气的模样,便试着问道:“大哥,是不是那十三家花会快把和他们做生意的花农给害死了?” “你话虽有些儿戏,不过八九不离十了。”李进叹着气坐了下来:“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大哥眼下实在是没工夫同你细说详谈。” 唐朱玲也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蹦:“我知道你都烦得一个头两个大了,放心啦,这趟不是来拖着你解惑的。我是想出了几个替大哥解忧的法子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来问问你咯!” 李进闻言竟笑了出来:“你这小蛮牛也想出法子了?” “大哥!” 李进笑着端起茶:“好好好,我不取笑你。难得你有了点‘三思而后行’的样子,大哥我就是再忙,也得把你的法子听完,说吧,什么法子?” “我也是回来的路上想到的。”有了这句话,唐朱玲壮着胆子说道:“那些花农们闹事,不就是因为原先收购他们家花卉的商铺断绝了生意么?可这家不买c那家可以买嘛!就算花农一时找不到买家,知府大人总认识不少商人吧?花盟会其余九十多家花行,就没有一家能买下这些残花的?” 唐朱玲说完,一双杏眸紧盯住了李进的脸。她幼时虽也跟着父亲进城卖过花,但此后十年都在花仙庙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这个与买卖有关的主意,对她而言,已经是绞尽脑汁才想到的结果。尽管如此,她依旧很怕李进失望地反问:“你想了一路就想到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 李进当然不会如此无情,不过他脸上显然也没有什么夸奖的意思,只见他轻抿了一口茶,轻叹着说道:“花陵都里有财力买下这批残花的商户自然大有人在。只是恐怕没有一家会愿意这么做。” “为什么?”唐朱玲撑起身子:“那十三家花行是因为知府大人不许他们出城,这才故意断了花市,其他花盟会的花行可没有理由帮凶啊?” “花盟会虽然财大气粗,可是每家花行能收的花卉也是有限的。一般来说,一家花行旗下有多少工坊,便会收多少花卉,不会多收也不会少收。若是收得少了,工坊里的人便会得空偷懒;若是收得多了,来不及加工的花卉就会堆积起来,有些就会烂掉。你可知花盟会为何会有一百二十三家花行?那是因为全东州送入花陵都的花卉,正好可供这么多花行加工贩卖。” 唐朱玲眨眨眼,这买卖供需在她听来竟犹如配置花药一般,东州的鲜花产量c加工工坊的数量,这两者之间犹如药方中的两味原料,比例都是算好定好的,若是数量相差太多,最后配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废料。 她将自个这般理解说了出来,李进纵使满心愁虑,仍是又被逗得一笑:“这般想来也无不可。两个月前,你抓到偷子娘娘,善因花会自此除名,其实当初与善因花会做生意的几十户花农也一时断了生计,不过当时花盟会中只剩下一百二十二家花行。一百多家平分一家的花农,尚且周转的过来,只是这次” 唐朱玲立刻领悟了过来:“这次一来就是十三家花会停断花市,断了生计的花农太多,剩下的花会平分不了?” “不错。”李进点点头,神色又阴郁了几分:“更何况,花盟会百来家,彼此间同气连枝,虽说眼下只有这十三家花会被怀疑私通白莲教,但剩下那些花会掌柜只怕也成了惊弓之鸟,害怕随时会受到牵连,所以才会对朝廷生了嫌隙,对花陵都眼下的困境视而不见吧” 唐朱玲终究是没听懂他的后半句呢喃,她正要追问,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就在她与李进同时起身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浑身黑纱的人立在门口。 “燕燕捕头” 唐朱玲的声音由高转低,脸上顿时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来。出现在书房门口的人,正是失踪了许久的燕君胧,当时红阳真祖落网时,唐朱玲和李进曾亲眼见到燕君胧替按察使背负药人。在知晓按察使就是无为老祖后,燕君胧在两人心中早已成了一名白莲教间谍。只是不知为何,在无为老祖风波过后,燕君胧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照样做着他的“副捕头”职务,李进质询知府时,只得来一个“上头的命令”这样的说法。而燕君胧也仿佛没有了当时的记忆,在见到唐朱玲和李进的时候,语气态度与往日如出一辙。 “你有什么事?”就算李进再有城府,面对这样一个角色,李进的语气仍然不禁生出了许多忌惮。 燕君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上头有命令,让咱们捕衙派出几名捕快,随城防军一道南下,迎接楚王王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回 神秘的新任务 《东州志》——三都:花陵c清陵c洳陵。十二县:鲁昌c江月c杨县c真林c曜门c昌亭c林东c林西c清南c清北c清西c留县。 《作者的话》——以上信息在第三十回有提过。 “娘子?” “谁?谁在叫我?” “娘子,答应我的花酿饼呢?才吃了一种口味儿的,我还等着尝那种用上千丝雪津露的饼呢。” “是啊,我好像答应过相公?” “当然是我我啦” 朦胧中,唐朱玲应这呼唤,大步往那模糊之人跑去,那人也转过身来,似乎对自己露出了一缕温柔的微笑。而就当这个笑容越发清晰,正当她即将认清这张脸时,一股跌落深渊的幻觉袭来,那熟悉的人影顿时消散一空,而唐朱玲也是猛然醒过神,脊椎猛然发力一挺,这才让自己从跌落椅子的窘境中抢救了回来。 她竟在摇晃的马车上睡着了。 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唐朱玲赶忙掀开了车帘。 ———— 骊山脚下,一排长长的队伍不疾不徐地在官道上行进着。他们并没有拐上上山的方向,而是径直往南走去。他们正是前去迎接楚王王驾的队伍。 唐朱玲原以为她只是跟着花陵府衙的几位捕快上路,至多再跟上一队驻军。但如今车帘外的景象,不论看几次都令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所在的马车前方,至少有五百名花陵驻军披甲列队而行,此处官道还算宽敞,足可供驻军八列并行,八面花陵城防军旗铺开一片,几乎遮蔽了更前方所有的车马。 但唐朱玲知道,这五百军士绝不是队伍的头。在那片招展军旗的前头,还有一个更高的墨绿色三层伞盖,燕君胧并没有告诉捕快们这位尊驾的身份,但听同行的捕快们说,配得上三层伞盖者,怎么说也得是东州州牧c军察这样的地位。 她知道这伞盖之下是一批轿队,因为在城外等待开拔时,唐朱玲曾好奇地悄悄走近过伞盖,却很快被几个披甲执锐c面目不善的将佐给喝骂了一顿。隔着那些凶悍将佐远远瞟过一眼,唐朱玲只知道那轿子绝不止一顶,而且左右还都有近卫守着,一副不许任何人接近的模样。 “八成是京里来的钦差。”她和同行的几名捕快商量过后,都猜测轿队里有这样一号人物。 由于整支队伍拉得实在太长,以唐朱玲微末的身份又不能随意走动,所以那轿队之前还有多少开路的军马,已是不得而知了。花陵捕快们所在之处,算是这支迎驾队伍的后队。不过这支后队也不简单,除了花陵捕衙的副官c副总捕头之外,令有洳陵c清陵二都的官员。也就是说,东州三都的都府衙门都派了人迎接王驾,反倒是三都的顶头上司——东州州府——此番到是一人未出。 听随行捕快们私下里说,因为无为老祖轻易便混上了按察使这一职位,东州州府如今已成一众“戴罪之身”,只怕等楚王王驾一到,就要来一场大清洗。 唐朱玲倒不爱听那些官场里那些互相清算的私事,不过对她来说,整个后队的人都是捕快,总算是件比较轻松的事情。这两日正好是她每月身子不爽的时候,本就刺痛难忍的小腹再被马背一颠簸——说得夸张些——那真是连死了的心都有。若是往日,唐朱玲早找李进撒娇了,奈何这回花陵捕衙带队的是燕君胧,由于心中那根怀疑之刺仍未拔掉,唐朱玲实在不愿对他示弱,只能整日咬牙苦忍。幸而众捕快都甚是照顾这位“师妹”,今天早上清陵都总捕头张远用他那老辣的眼睛一瞧,就看出了唐朱玲难以启齿之处,这位面粗心细的总捕头仗着比燕君胧年长,硬是在留香集多租了一辆空马车,把唐朱玲安排在了车厢里。 虽说颠簸之苦仍是免不了,但那软垫儿作为比硬皮马鞍已不知好了多少,这不,在疲惫和颠簸的双重攻势下,唐朱玲一瞌睡便过了大半天,等她如今再掀开车帘,骊山已落在了身后远处,而天空犹如披上了湛蓝与金红两件轻纱,显出夏间傍晚独特的景色来。 前队有令骑披着夕色奔来,大声宣布着扎营休息。捕快们一阵议论,大多是抱怨队伍行进缓慢,走了一整日,竟连花陵都的地界都没出。 “行啦!这么大队人马,又有辎重,一日能行这些路也足够了!少议论,扎营生火!给三位大人安排休息!” 听见这熟悉的呼喝声,唐朱玲下车往更后方望去,说话之人果然是清陵都捕衙的总捕头张远,这三个捕衙的捕快中,就数张远资历最老,职衔也最高,三个衙门的副官都是文官,更没有什么指挥下属的经验。故而不论燕君胧也好c洳陵都总捕头吕芊也好,路上都只能以张远为首。 颇有威望的张总捕头下了令,众捕快也只好各自忙碌起来。唐朱玲一下车,只见三都衙门的捕快们麻利地安置着宿营之处,喂马c生火c搬水,刚才还说着怨言的捕快们,这会儿每个人却已是一副轻快的表情。这些捕快只知道这位“花女捕快”是带兵上路,就算见到唐朱玲下车行走,也无一人呼喝她帮忙,在一阵堪称无所事事的散步下,唐朱玲不禁分析起众捕快这犹如踏青的神情来:“赶路虽辛苦,却不必夹在花农和商会间受气,着实轻松多了。就算山里流窜出一些白莲贼,前头有驻军在,也不惧什么骚扰。嗯大家如此惬意,应该就是这些理由吧” 想着想着,一个朦胧的声音从她内心深处响起:“要猜透一个人的心思,最好就是先思考他的身份与利益,其次再是看脸色。” 这声音让唐朱玲自个儿都吓了一跳,呆怔过一瞬后,她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一阵浓浓的失落感犹如夜色占据天空一般,也迅速占满了她的那颗心。她终于想起,刚才的梦境里那个叫她的人是谁了 “浑少爷该死的浑少爷,染上了你的坏习惯,再这么下去,本姑娘迟早变成了一个满腹心机的毒妇”轻若蚊蝇的嘟哝声,根本飘不出多远,唐朱玲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若是现在我叫你一声,你能听得见,那该多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 望着挣扎着不愿褪去的夕红霞光,唐朱玲似乎也体味到了一丝无奈。 “小唐!”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唐朱玲的思绪,她一回头,正是张远总捕头大咧咧地走了过来:“身子好些了没有?” 在这位前辈面前,唐朱玲可不愿掉了花陵都的面子,再说马车里的一阵小睡确实有效,她连忙肃立朗声道:“好多了,多谢张总捕头照顾!” 张远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扔过来一个小袋子:“好,你去跑个腿,前头就是三鲁集,你拿着这些银两,问乡亲们买些肉来,那些肉干又硬又咸,大人们吃不惯。” 唐朱玲连忙接住钱袋,摸得出里头多是铜钱,也有一些散碎银子,她不由得奇道:“我记得三鲁集里也有个客栈,为何不去那儿买肉食呢?” “你糊涂啊。”张远随意笑骂了一句:“前队的贵人就宿在三鲁集里,那客栈还有空给咱们都府衙的人开灶?你若吃得消就赶快动身,我怕晚了,百姓家里的鸡鸭鱼肉怕也要被那些老兵油子买去,咱们可就只能啃肉干了。对了!我跟你说,你敲开乡亲家的门,莫要摆官架子,就说些讨喜的话,他们看你是小丫头,应该会多分你些!” 唐朱玲捧着钱袋子哭笑不得:“感情是叫我撒娇去啊” 还别说,这位满脸胡渣的张远果真是心细如发,派出了捕快里唯一的女子后,果然教唐朱玲迎来了一个大丰收。她本就长相甜美,穿了一身捕快的服饰后多了一分英气,再加上血色尚亏脸色里还带着几分苍白,着实令诸位婶婶婆婆又喜欢又心疼。才敲了三家花农的们,唐朱玲双手就已经拿不下了,她估摸着先回去一趟,下次再多叫几位一道陪来,转身却瞧见一座客栈。 那正是集子里那间唯一的客栈,客栈虽只是两排平房,却修了个不小的院子。唐朱玲远远望去,只见客栈前门处立着二十多位卫士,也不顾周遭百姓的惊恐,那寒光凛冽的枪头就这么竖在那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大约是怕遇上白莲贼,惊吓到了那位贵人吧”身份低微的唐朱玲自然没有过问的资格,只好随意想了个理由,绕远些往回走去。 还没走出集子口,身后又传来喊声:“那个捕快!给我站住!” 喊住她的人毫不客气,显然就是客栈中那位贵人的随从。听见这个声音,唐朱玲浑身猛然一震,手里的一缸红烧肉险些没有砸碎在地上。 背后,那个嚣张跋扈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说怎么附近几乎百姓家都买不到肉食,原来都被你这人给抢了!你听着,咱们家少爷用餐少不得肉,你现在就跟我走,把手里东西都给我带上!听见没有?” 毫不客气的声音,却不知为何传出了如风铃般的旋律,唐朱玲缓缓转过身去,步子却如起舞般轻盈。星光映入她的杏眸中,将她脸上惊喜的笑容照亮: “听见了,大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回 一封休书?休书?书?! 《唐小札》——大吉,姓氏不详,楚麟贴身仆从。两人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兄弟,大吉深得楚麟信任。夜盗之事,楚麟或不便亲自出面,全由大吉从中周旋。 《新·唐小札》——大吉的头发软软的,还有点油。 三鲁集的屋子造得不甚规整,除了那间大客栈附近的铺子外,贯通集子的大路两边皆是零零散散造的竹屋。 竹屋之中,有一间略靠偏远,里头的花农才刚笑着送走一位女捕快,却不想过了一盏茶时间,竟又被她敲开了门,这一次,女捕快后头还抓着家仆打扮的少年,正捂着头不断低声求饶着。 这位女捕快自然就是唐朱玲,她一进屋就,左手把吃食放在了桌上,右手把大吉摁在了椅子上。接着,她蹬眼虚挥一拳,将还在喊疼的大吉吓得赶紧闭了嘴,这才开口对屋主道:“伯伯,我想借您屋子审个案,能不能劳烦您去外头乘个凉啊?” 长相甜美的脸上犹自带着灵透的笑容,然而一身捕快服再配上不容商量的语气,一看就没了商量的余地。收下几个铜板后,屋主小趋着走出屋门,给唐朱玲腾出了一个“临时审讯室”,只是在关上门后,外头隐约传来一句:“挺讨喜的一个姑娘,怎么一转脸就变得凶巴巴的?” 目不明却耳聪的唐朱玲听了,只得弄了个哑巴吃黄连,不过作为一个戏迷,既然这出“红脸”都唱一半了,那不论如何也得把整台戏唱完才是。 带着这样的决心,唐朱玲把腰一插,板着脸往大吉走了几步。 大吉吓得赶紧捂住了发髻:“你你你你究竟要如何?你再敢揪我头发!我可就喊啦!宣威旗兵可就在客栈里头!” “宣威军?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不对!本捕快要问的是你!”唐朱玲摇摇头,单刀直入地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楚麟在不在里面?你们为何会在这里?那些宣威军护送的人就是他?快回答!” 一连三个问题,中间都不带换气的,连一丝捏造盘算的余地都没给大吉留下。 厉害的还在后头。 被这么一逼问,大吉只是眨了几下眼睛,唐朱玲猛然“哦”一声直指大吉的脸:“双目游移,是准备撒谎吧?!你为什么想撒谎?难道楚麟就在那些将军守卫的客栈里?” 大吉被她迫地直往后仰,椅上只坐了半个屁股。他从未见过唐朱玲咄咄逼人的一面,结舌半天才想起来反驳道:“你你一个小捕快,凭什么审我?你知道我是谁府上的人吗?!” “你跟我是一个府上的!”唐朱玲一脚踩在大吉让出的半个椅面儿上:“本姑娘现在不是已捕快的身份问,是以麒麟阁少夫人的身份问你,你家那个浑少爷他是不是在客栈里?” 自从骊山脱险后,唐朱玲整日跟在李进身后,没少学到本事。眼下她的语气动作,都是对审问中犯人颇有威压之效,然而事与愿违,刚说完这句话,方才还节节败退的大吉却忽然涨红脸跳了起来。 “你还敢自称少夫人?”他拍桌子道:“你和李进这厮骗婚于我家少爷,少爷为了你连月来受了多少苦?陪着你又是去春来驿,又是装作学生混进花陵太学!” “我”压住记忆深处泛起的波浪,唐朱玲一咬唇边,强自犟道:“那我也是你们少夫人,聘书我李大哥还留着呢!” “聘书?聘书有什么用?”嘴快的大吉毫不犹豫便怼了回去:“少爷还写了休书呢!” “休书?”后颈莫名一凉,唐朱玲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什么休书?” “难道没送到衙门?反正你现在已被咱们少爷休了!可别再拿什么少夫人的身份来压我,不伺候!”顾不上唐朱玲眸中的惑色,大吉没好气地一拍双膝站起身,端起桌上那碗冷了的烧肉便往外走:“少爷都等急了,我得赶紧回去,可没空在你这儿磨牙!” “你给我坐下!” 本书写了两百三十多回,这可能是唐朱玲吼得最响的一次,大吉被生生吓得落掉了手中瓷碗,碎瓷肉沫摔得满地都是。一回头,只见唐朱玲目光左右乱颤,根本失却了焦距;两排贝齿不顾下唇通红,仍旧使劲咬合着。即使对唐朱玲无甚好感,这副模样也令大吉心中一软,骂回去的话被生生压回了喉咙。 “休书”过了好一会儿,唐朱玲才转过身,背对着大吉艰难开口道:“你说他给我写了休书?” 事到如今,大吉自然也只得如实说道:“三日前写的,不过,看来李总捕头是把信给扣下了。” 此刻,大吉的语气平淡郑重,早已听不出任何捏造作假的征兆。唐朱玲心中又空又痛,然而成为捕快后所累积的一切,却自然而然地凝成了一根无形的支柱,令她心中的空洞暂时填充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休我?不是我自作多情,下骊山时,他说过一定会来找我!他保证过,等我们彼此肩头上都没有包袱的时候,他一定会好好地对我再说一遍再说一遍‘那三个字’。他或许怕事懒惰,但对我,他从未失信过对,我信他,我唐朱玲查得最透彻的‘案犯’就是楚麟,我绝不会看错他!” 想到这,唐朱玲一抹鼻头,寒着脸问道:“他为什么要休我?” 见她并未哭哭啼啼,大吉也变回了那副别扭的脸:“那还用问?这桩婚事本是骗来的” “这不是理由!”唐朱玲又上前一步,打断了大吉的回击:“我要问的是,你家少爷是怎么想的?他写休书时,可是心甘情愿动的笔?” “这当然是” “你眼珠子又乱转了!” “我我没有” 唐朱玲虽说内心尚有希望,但距离“冷静”尚有十万八千里。只见她一步步往大吉走去,眼见着就要揪领子逼问的态势。大吉从未想过这个小花女身上居然会有如此大的魄力,一个后退时不小心,踩在落地的红烧肉块上,整个人打着滑就横了过来。 眼见着大吉的后脑勺就要砸着椅角,一片阴影瞬间从门缝中滑入屋内,影中伸出一只包裹在黑色皮甲中的手,轻轻往大吉背脊上一托,总算让惊魂未定的他安然坐回了椅子。 虽然如此近距离目睹影术的次数还不多,但一见到这只熟悉的皮护手,唐朱玲立刻脱口而出:“老蛟?!” 浑身披甲的蛟壬从影中浮现了出来,他将头上兜帽褪下,露出满脸苦笑的神情:“是我。小唐啊,你就别逼大吉了,小楚写休书的时候,他也不知道的。” “那你”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抬手制止了唐朱玲的急问,蛟壬长叹一口气:“虽然小楚动笔之时大吉不在,不过这封休书是否是他自愿写下,此事嘛大吉,你与小楚主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突然出现的蛟壬让大吉有些无所适从,眼见蛟壬与唐朱玲一副熟稔的模样,大吉一时有些不敢开口起来。 只是短短片刻静谧,唐朱玲却已犹如被折磨了许久,她终于紧握起双手,恭敬地对着大吉抱拳求道:“大吉,求你告诉我,他是真的想休了我吗?” “我” “大吉,告诉她吧。你说的话,比我说的更可信。” “可是蛟大侠,你她” “你在犹豫,犹豫说出来是否对小楚有好处?”蛟壬轻轻拍了拍大吉的肩膀:“我送你一句话,小楚怎样才算好,应当由他自己决定,别人就是与他再亲密,这种重大的决定,也不能代替他去做。” 大吉被这一句话说得低头沉声:“就算和少爷再亲密蛟大侠是指小的么?” “不仅是你,还有其他很多人。你应该知道我说得是谁。” 终于,在片刻的挣扎后,唐朱玲终于听到了令她芳心安定下来的答案。 “他不是真的想休我!他是不愿的!他果然是不愿的!” 在大吉摇头的片刻,她仿佛脱去了缠满浑身的妩媚刺藤,之前的恐惧不安仍然记忆犹新,但正因为如此,这一刻的安定安心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看着唐朱玲嫣红微润的眼眶,大吉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你是真的喜欢我家少爷?” “我跟你说你还不信,他俩啊早就好得跟一般夫妻没两样啦!”蛟壬哈哈大笑,把大吉的肩膀拍得更响了。 大吉忍着痛问:“难道是在花陵太学的时候?” “这别问我,问你家少爷去。”蛟壬说着取出了一封信:“好了,既然最要紧的话已说开了,这封休书我也可以取出来了。” “休书?!”唐朱玲与大吉两人顿时又是一惊。 大吉更是不可置信地舌头直打结:“这休休休休休书怎怎会在蛟大侠手里?世子殿下不是派了三如去送的吗?” 蛟壬邪邪一笑:“你家老三自然去送了,不过他手里那封被我换成白纸了。” “白纸?”唐朱玲恍然大悟,若李进收到了一纸空文,自然不可能转交到唐朱玲手上。 “蛟大侠,这难道是”大吉忧心忡忡起来:“是少爷让你和世子殿下对着干的?” 大吉等来的并不是答案,而是一句熟悉的话:“就像我说的,这封休书是写了好还是不写好,这种事只有小楚自己能决定。别人就是与他再亲密,也不能代替他去做,更不能逼他去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回 原来你是这样的男主角 《陈楚风土志》——德寿皇帝自栩周王,便将除太子之外的六子分赐了“齐c赵c韩c燕c秦c魏”六王名号。另有一名义子加封楚王,如此则凑足了七雄之名。 一个干干净净的客房里,坐着两个干干净净的人。 干净的衣裳c干净的头发c甚至就连桌上放置的碗筷菜肴,都是不见半点油腻腥膻的干净。 似乎只要是有这两个人在的地方,一切都只能用“干净”两个字来形容。 例外只有一处。 只有这一处,穷尽所有人力智慧都无法变的一尘不染。 染尘者,人心。而暴露出心中尘垢的通道,就是一个人的眼神。 这两个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很不干净。而其中一个,就是三天前对唐朱玲写下休书的人,也是咱们这个故事的主人——楚麟。 “所谓上行下效,做主子的任性妄为,下头的人自然也会无法无天,流毒之渠自此而成,许多事情,也就是在一些‘年少轻狂’的年轻主子手里,慢慢办坏的。”坐在楚麟对面的人掸了掸白衣上的灰尘,用一种慢到令人气闷的语速长篇大论着:“大吉是你自小养的下人,但为兄若要办他,也是一句话的事情。王弟啊为兄总是想着凡事莫要逼你过甚c莫要伤了你的心,可你为何次次都令为兄和父王失望呢?” 没有回答。楚麟只是略侧着身子低头不语,仿佛连对面方向传来的空气都不想闻到。 此刻,楚麟穿着一件崭新的银丝滚线袍,发髻上的冠箍也是一整颗鹅蛋大的海东珠,一墨一白两块玉佩从那条珊瑚翡翠腰带上直垂而下,将他白皙中暗透红润的面色衬得更加不凡。若是没有脸上那抹丧气的神色,他整个人端的就如书中描绘的王子贵胄一般。 眼前这个称呼他为“王弟”的人,就像一张妖魔鬼脸一样,令他又是厌恶c又是恐惧。 这种厌恶恐惧的心情,早已看在了那白衣人的眼中,只见那张与楚麟三分想象的干净面庞上,透出了一丝轻蔑与失望,白衣人缓缓摇头叹道:“父王常说你缺少杀伐决断,就是因为从小受了妇人之仁之惑,和下人交往过密,变得近白丁远鸿儒。他老人家的教诲,真是字字珠玑啊。唉这些年,为兄忙于辅佐父王,忽略了你,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眼下,也是该让你这颗孱弱之心变得硬一些了!” 白衣人的话虽然听上去慈爱诚恳,楚麟的整个脊椎上却是窜满了寒意,一道寒意犹如冰针般刺入他脑中一处,犹如实质的疼痛化作一个令人颤栗的念头——“他要杀了大吉!” 终于,始终畏惧不言的楚麟今晚第一次抬起了头,直视着那双噩梦中才会出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吉是奉了我的命令,出去找一些东西给我解馋而已!王兄若因为这些小事就诬陷小弟的人,到时传到父王耳中,他老人家是会赞赏你杀伐果断呢?还是觉得王兄你心胸宽广?” “哦?!”被称作“王兄”的白衣人也是第一次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望着楚麟直视而来的目光,他的语速竟也略微加快了起来:“看来这半年多的游历,倒也不是虚度光阴,王弟,记得你以前可从未驳斥过为兄。更别说,以父王为要挟了呵呵,为兄说是‘要挟’,话没有说重吧?” “没有说重。”既然抬起了头,楚麟便不会再重新低下去:“我就是在要挟王兄。” 此言一出,让整个屋子里“干净”的气息一扫而空,白衣人用复杂的目光在楚麟脸上聚焦了许久,终于轻笑出声:“看来王弟终究是误会了为兄的一片好意啊。” “而王兄也误会了小弟的底线。”方才还屏息凝神的楚麟此刻却深吸了口气,然后仿佛吐出了满腔怨愤一般,沉沉长叹一声:“拿我最亲近的人要挟,这种事经受一次,我就已经受够了。今晚王兄觊觎大吉的性命,已是第二次踏过小弟的底线。” 白衣人再也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扶着腰带缓缓起身,留下了一句:“王弟累了,早些歇息吧。” 他起身离房,没有再回过一次头。他的脚步很轻,轻到在屋门在关闭之后,外头清清楚楚传来了一阵锁舌绞动之声。 楚麟竟是被软禁在了这间干干净净的屋子里! 此刻,他的自由,吉祥如意四个人的性命,此刻都在这位阴气逼人的“王兄”手中。 尽管这绝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楚麟似乎对这种处境异常习惯。在阻止了“王兄”对大吉下手的念头后,他甚至有闲情将桌上的几道菜依次尝了一口,随后才摆下筷子,将桌上的菜一道一道贬低了过来:“明虾翠玉c四季如意汤c白豆芦笋c江门鲛尽是些清汤寡水的东西,我嘴里啊都淡出鸟来了!你俩既然回来了就快点给我这苦命人吃一点油水吧!” 桌子底下传出一声强压的笑声,随后两个人从下头钻了上来。大吉将一碗红烧肉放在桌上,他颤抖的双手此刻仍未镇静,碗中的红油被他撒出了几滴,染在干净纯白的桌布上,显得特别惹眼。 面对楚麟,大吉深深地一揖,激动地道:“少爷不殿下,大吉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同他一起现身的蛟壬倒是满脸坏笑:“你就别谢他了,说到底,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想杀你,还不是为了折腾小楚?” 见蛟壬仍是一副随意模样,大吉愤然道:“蛟大侠,不可无礼!以前殿下是微服私访,你不知殿下身份也就罢了,现在怎么” “怎么?我早说了,我可没当他是什么小王爷,他就是我兄弟。” “蛟壬你” “行啦大吉”楚麟赶忙制止了大吉的说教:“老蛟武功这么高,怎么说也是个世外高人,古往今来,世外高人都是对王权不屑一顾的,你这么想就好了嘛,别为难老蛟啦。” “是,殿下。” 见大吉犹自呼吸急促,楚麟为难地摇摇头:“算了算了,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先去休息吧。跟二祥他们打声招呼,就说我一切安好。” “殿下,您误会了。”大吉原本就弯着的腰又垂了几分:“大吉不是在气,是在喜啊!” “喜?”楚麟一愣。 “是,大吉从小伺候着殿下,殿下这十几年来受的委屈,大吉一天都没有忘记。只是,以前不论世子殿下如何折磨您,您从来都是能退则退,今天却为了我这个下人我” 这边大吉正要说得声泪俱下,那边蛟壬却取下兜帽睁大了眼睛:“小楚你不是吧?这么个阴阳怪气的白无常,你能忍他十几年?按我的脾气早一铳崩了他了。” “喂!毕竟是我亲哥,有点分寸好不好?”楚麟被他逗得一笑,然后又自嘲道:“别说退让了,说实话,从小到大,今儿还是我第一次正眼瞧着王兄,和他唱了一回反调。” 蛟壬的嘴巴也张大了:“你不是吧?” “蛟大侠!殿下现在是和你推心置腹,你若还如此不敬,大吉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要为主子求个公道了!” 见到大吉真的生了气,蛟壬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毕竟是那种忠仆,开不得太大的玩笑,只得高举双手退了几步,这才消了大吉这阵气。 不过楚麟却毫不在乎,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扔嘴里大嚼特嚼了一番,轻松随意地说道:“又没什么好羞耻的。他年长我二十岁,生母又是正室,我自小便受他淫威胁迫,对他心生恐惧也是无可厚非。我看过一本经书,说是一个人就算再强再了不起,却终究会有弱点。而这种弱点,一般都是少时受过的折磨所留下的遗毒。说实话,刚才要不是你们在桌子底下拽我,让我知道老蛟在这屋里,我还真不敢和王兄正面抗衡。王兄说得对啊,这半年多的时光,真的让我你们怎么这种表情?” 大吉低头盯着地板不放:“殿下,刚才不是大吉拉的您。” 蛟壬抬头看着顶棚:“也不是我。” 楚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脊梁骨背后刚刚消失的寒意立刻跑了回来,他吓得蹦下了椅子,手中筷子都落在了地上。然而,若说楚麟之前只吓破了一只胆的话,那么在看见落下的筷子被另一只陌生的手接住后,他剩下那些心肝脾肺肾当场就被吓得一个个都原地炸了开来。 “有鬼啊呜” 楚麟招魂似的一嗓子还没喊出来,就被蛟壬赶紧眼捂住了嘴。 大吉在一旁看得只觉得主辱臣死,只好跺脚埋怨道:“我说不要吓殿下吧?!你们不肯听!殿下在花陵太学里留下的一身伤都还没好呢!吓坏了身子怎么办?” “谁知道他这么不经吓?不是说人只怕少时受过的折磨吗?怎么?你小时候除了被你哥欺负,难道还见过鬼?” 随着一个娇俏小巧的身子从桌布下钻出来,楚麟心中的冰窟顿时烧成了溶洞。 “玲儿?你” “你什么你?”还不等站直身子,唐朱玲便老不客气地一指楚麟,打断了他的话:“莫在本姑娘面前装出瞠目结舌的模样,要论震惊,我可比你厉害多了!楚麟啊楚麟,没想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回 写了234章终于亲上了 《对象日记》——德寿五十五年,八月初。花陵太学那场混乱所引发的余波,早已超过了东州一地官员所能弹压的程度。在州府c军察文武二职有通敌嫌疑的情况下,以花陵c洳陵c清陵三都知府为首,东州组成了一支由三都副官的队伍,南下迎接楚王王驾。一时间,“楚王”两个字似乎成了东州百姓的救命稻草,仿佛只要这个铁石心肠的老人一脚踩上了东州的土地,白莲教徒们就会乖乖引颈就戮一般。就算是玲儿这样的脑子,只怕也能看出,满城吹的“楚王”之风,定然是有心人在背后煽动的结果吧?不管如何,我这半年来的自由日子终究是到了头,只是没想到,他楚元龙竟会亲自来东州,不论他亲自出马的原因是什么,总之这一次,有这位“王兄”在,我已失去了再次逃跑的任何机会(日记后头的一部分已被墨汁染脏,无法辨认) 谁都没有想到,在驻扎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后,三鲁集内外还能迎来一个如此安静的夜晚。 除了集口附近来回巡夜的几名防军外,夏夜中的一切都沉沉地安眠着,蝉鸣的摇篮曲不时响起,给这份睡意更添加了几分沉寂安详。 五里外的无名山岗上,站在此处居高临下俯览,三鲁集就只成了苍茫大地中的一片萤火小池,在月色下渺小又乖巧,就像一个安静入眠的孩子。 但说实话,如果有人夜晚放着觉不睡,却独自在月色下俯览村落景色,就算夜景写得再怎么诗意,这人也多少有点神经病的嫌疑。 哦,说错了,不是“这人”,是“这两人”。 楚麟和唐朱玲已经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了。 事实上,在被蛟壬送来后的一炷香时间内,他们俩就把山下灯火的数量都数了个清清楚楚。剩下的这段时间,楚麟分析了整个三鲁集附近的地形,而唐朱玲则在附近发现了四种可以用于入药的花卉。 “他他们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距离两人约有百步之外的一片阴影中,一阵怨妇感十足的唠叨轻响着:“蛟大侠,我就说你一意孤行了吧?二殿下和唐捕快根本没话要说!就算他们两人年少至性,相处久了生出些许思眷,可你别忘了,二殿下他不是普通人,他没有资格去爱江山更爱美人,更不能冲冠一怒为红颜!” “咕噜咕噜的,我说大吉你这嘴能不能停一刻?”蛟壬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打断了他:“真是的这影术什么都方便,偏偏隔不断声音。” “可世子殿下对二殿下” “别殿下来殿下去的,听着就烦!”实在忍不下去的蛟壬往大吉脑门上就是一弹:“叫名字!” 虽然已经压制了力气,不过蛟壬这一指头下去仍是让大吉痛得连泪花都闪了出来,还得他抱怨的声音顿时小了一半:“那个楚元龙,他定是要对我家我家少爷不利的。蛟大侠这手绝技虽然能无声无息地带他们出来,可若过一会儿楚元龙派人来查房怎么办?若是发现少爷不见了,他一定又会在楚王面前借机大做文章的!” “楚元龙?名字又土又凶悍,听着就不舒服。说实话,要不是这家伙是小楚亲哥,我还真想在那张惹人厌的脸上留一拳。” “你放肆!” 蛟壬颇为不屑,登时又赏了大吉一指:“瞧瞧,你这人就是墨迹,小楚才是你从小到大的主子,现在这个楚元龙盯着小楚不放,你还帮着他?你说你矛盾不?” 藐视主仆上下之分。 这件事,在蛟壬眼中是理所当然,却似乎触到了大吉心中不可触碰的底线。这一回大吉虽又挨了打,却忍着疼反驳起来:“楚元龙再怎么毒辣,再怎么不守兄弟之情,那也是老王爷的长子!也算是大吉的主子。” 激愤而起的大吉猛然一起身,几乎就要窜出蛟壬影术遮蔽的范围来,他这才赶忙安抚起来:“好好好,你别激动,再响可就惊动他们啦!说正经的,小楚怎么说也是个二殿下,他楚元龙真会派人半夜查房?” 大吉忌惮道:“楚元龙从小到大思虑缜密,绝不会留下丝毫把柄。” “果然是小楚的亲兄弟,那他派人查房,总不会一晚上来好几次吧?” “至少一次是有的。” “那就不必担心,楚元龙离开小楚的屋子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又不知道我这影术还能拖三个人出来,不会这么快就杀回马枪的。”蛟壬亦喜亦忧地抓了抓头:“只等小楚和小唐把话说开,我就立刻让他们各回各家。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你家少爷不够爷们儿啊!他明明跟小唐互相喜欢,可这推心置腹的话怎么就说不出口呢?他是男的他应该先开口嘛!” “胡说!我家殿下如此坚忍,这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这回少爷私自逃出王府,等回到楚王驾前少不了一顿重罚,说不定还会株连旁人。就算少爷对唐捕快有情,可眼下一刀两断才是保护她最好的办法!” “保护她?难道小楚他爹这么狠有其子必有其父,他哥都是这么个阴恻恻的料,估计你家楚王爷,也不是个会讲人情的爹啊” 蛟壬的话显然已属大不敬之列,可这一次,大吉却偏偏没有一句反驳,只叹了一句:“蛟大侠,带他们回去吧,少爷是凤子龙孙,终究是做大事之人,那种忘情的小儿女之态,不是他该有的。” “他是去做大事,还是去做小儿女,这件事不该由你定,也不该由他爹定,他走路用的是自己一双腿,那走去哪里,也应该由他自行决断。小儿女哼小儿女很卑微么?笑了。” 带着一股凝若实质的鄙夷,蛟壬伸手将大吉一拽,带着一大片阴影往更远处的土坡下移去。 大吉慌忙道:“蛟大侠你带我哪里去?” “太近了会听见他们的悄悄话,我只确保他们的安全,可不想窥探他们的私密。这,就是我这个不做大事之人的品行!” ———— 或许是一阵夏夜的微风经过,山岗下的灌木传出一阵沙沙声,楚麟似被这阵响动敲中了警铃,终于率先说了第一句话:“时候不早了。我王兄,很快就会派人来查房了,不能让他的人发现我不在房中。” “那那你走呗。”唐朱玲只顾低头把石子踢下山:“本姑娘在这儿继续看星星,反正我王兄不查我的房。” “你在生气?”楚麟话音刚落,但见唐朱玲深吸一口气,他连忙举起双手:“我知道我这一问是废话,你是在生气,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凝视着月色下这个熟悉的身影,倾听着那温柔而熟悉的低语,唐朱玲终究是松开了紧攥在掌中的衣摆。这一松,仿佛也松开了心中的执念与不忿。不过就算唐朱玲性格再怎么开朗,多少还是留存着一些少女蛮性,她忍着好声好气回话的冲动,又故意板起脸说道:“既然时间不多,你便说说,你哪儿对不住我了?” 那份躲在蛮横下的温柔思念,并没有能逃过楚麟的眼睛,他不禁走近两步,就像两人第一次成亲那夜一样,用极为小心,却跃跃欲试的语气试探道:“在下猜到了三个答案,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唐朱玲双手一抱:“哼~说说看。” “其一,离开花陵太学后,我承诺过会回来找你,说完那三个字,但最后却没有做到” “嗯,失信于人,的确是大罪一条,不过念在你身不由己,本捕快饶了你这条罪名。” “那就是”楚麟琢磨道:“我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串通程师父演了一对假父子给你看,害你拜了个假的公公” 唐朱玲背影处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噗”,随后她轻咳几声,又如断案一样严肃说道:“当时本捕快也是以假身份对你行了卧底之计,你只是还个礼而已。现在你和老蛟已经用擒贼的功劳抵消了罪过,这事儿也算过了。” “如果这也不是那就只有第三条啦嗯” “喂!等着呢。” “娘子,两个月前一件事,还没跟你道歉。”楚麟一本正经地拱手,对唐朱玲的背影一躬到底:“洞房次日早上,我实在是饿得慌,半梦半醒的时候,将娘子的大腿当成了肉” 啪! 一只肉肉的手掌顿时拍在楚麟额头上,随后唐朱玲两只手掌噼里啪啦雨点般就往楚麟背后砸去,而且这“雨势”有从三月蒙蒙逐渐变成狂风暴雨的趋势。 楚麟连连求饶,提醒唐朱玲他背上的许多擦伤还没好透,这一讨饶,背后的“雨点”倒是小了。可唐朱玲身上反而传来瓷瓶的声音。 “不是吧!这会儿要给我撒痒粉?娘子,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啊!” “开你个大头鬼!原来你咬我那会儿是清醒的!你倒是解了馋,本姑娘疼了半天,在路上一瘸一拐的走,被一大群百姓指指点点!这笔账,我今天哎我痒粉放哪儿来着浑少爷你站着别动!我今天一定要,一定要唔你做什么?你唔唔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回 原来男主角不是楚麟! 《七王密话》——楚王只育有二嫡子,嫡长子年少失宠,及弱冠仍未立为嗣。后老过古稀复得一嫡次子,楚王钟爱有加,一岁即封其为世子。然德寿五十四年冬,十七岁的次子私自离府,销声匿迹长达半年。楚王无奈,复立长子为世子。是年,长子楚元龙已年过四十,膝下却只有数十名义子,未续香火。 又是一间干净到一尘不染的房间。 楚元龙行事有个习惯,他可以接受简朴,但绝不可以忍受尘垢。 所以,为了在这小集落的客栈里找出一间能令楚王世子满意的屋子,五十名王府下仆整整清扫了两个时辰,这才归置出一间稍微像样点的屋子来。仲夏虽入夜亦有暑气,楚元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绸衣,作为外衫的银丝褂竟被两支弩箭钉在墙上!屋子里并没有柜橱,那只年老积灰的花梨木橱此刻已被劈碎了扔进了客栈后院。 对他来说,多余的东西,就该这么处理才对。 可惜有些多余的人,他即便再忍无可忍,也不能说扔就扔,比如说那个小他两轮的胞弟。 “我这个弟弟自小就不爱结交,父王总担忧他将来缺少左膀右臂,可现在看来,他身边还是有些能人异士的。”将手上的书卷小心地抚平放好,楚元龙低头对着眼前跪着的人问道:“听说他下头有个星月门的传人?” 跪于楚元龙面前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此刻他身着鳞甲c头带铁盔,脸上却连一丝汗渍亦无可见。中年将军抹了抹两撇胡子,有些为难道:“此人姓蛟名壬,据花陵太学中诸位院生所说,他两招便挫败了白莲教无为宗的宗主,若此话当真,那此人的武功只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我这个弟弟,永远只看得到五步之外的光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也吸纳到这种武夫。” 王家兄弟之间的事,小小将佐自然不敢搭茬:“世子殿下,可要末将带人寻回二殿下?” 楚元龙摇摇头:“既有星月门的高手相助,凭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能寻得回来?佟禄啊,飞鸽传书给父王,就说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才疏德薄,说不动弟弟回府请罪,让父王下旨吧。” “!”这位叫佟禄的将佐浑身一凛,好容易才压制住了抬头开口的冲动。 “虎毒不食子,世子殿下果然薄情寡义。二殿下上回离府,王爷已然勃然大怒,若不是老管家捧着麟妃的牌位苦劝,说不定王爷早就下了绝情的旨意。”佟禄咬牙暗想:“如今世子殿下这封信一送,王爷知道二殿下再次逃走,龙颜大怒之下,二殿下这条小命可就只有皇上能保了!” 佟禄犹自心惊,楚元龙却又悠悠来了一句:“怎么?在忌惮我心狠?” “末将末将不敢!”才听清楚几个字,佟禄的耳边已然雷鼓大作,大颗大颗的汗此时终于瀑布般流了下来。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刚想抬头谢罪的佟禄忽然失去了控制咽喉的力气,一股冰凉的阻滞感卡在了喉舌之间,而温热的液体却打湿了跪在地上的膝盖。恍惚间,这位佟禄用尽全力低头,却只见膝下的血越汇越多。半截羽箭出现在视野的下方,箭尾的狼头微雕看着似乎很熟悉,然而不论是视线还是记忆,都很快模糊了起来。 这,就是楚王府家将佟禄,人生中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望着眼前渐渐软倒的身子,楚元龙只是缓缓拿起了那本书:“果然,没有用的人,还是扔掉的好。” 一阵微风吹来,将墙上那件银丝褂子吹得轻拂起来,褂领上钉着的那两根羽箭,尾后处赫然也各雕着一个狼头。 ———— “我真名就叫唐朱玲,娘生下我时就走了,我爹是个普通的花农,就叫唐四。李进也是真和我结拜过的大哥,我也确是在花仙庙学了十年木术。除了捕快的事情我没说之外,就没什么瞒着你了。”无名小山上,伊人轻靠在楚麟肩头,轻柔地坦白着自己的一切。 “那我还四可以叫里玲儿。”感受着鼻端传来的香气,楚麟只觉身下坐的是一片七彩祥云。抬头赏望,月色亮如白昼,甚至隐约见到了几道彩虹横贯了星空。 “这浑少爷有这么高兴么?”听到楚麟说话不复往日的字正腔圆,唐朱玲心中暗喜,她羞红了脸,将脑袋又往楚麟颈窝里拱了拱,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你呢?” “我?我瑟么?” “你骗了我几处?除了你爹是王爷之外?” “额则个” “你不会骗了本姑娘很多事吧?”听到楚麟的犹豫,唐朱玲心中一跳,忍不住抬起头:“名字呢?你是叫楚麟没错吧?” 两人相拥时肌肤都靠在一起,唐朱玲的身子原本柔若无骨,可人若疑心起,肌肉自然会绷紧起来。 楚麟只觉唐朱玲身子一紧,心下知道要遭,赶快在手上加了一把力,不敢唐朱玲离开怀抱。他嘴上同时细声交代道:“我户籍桑的名字确实不叫楚麟,不过我生母封号麟妃,我以已故的生母封号为名,也是为了不忘了她老人家。再说我这样的森份,出门在外多是用化名的,楚麟这名字我用了半年有余,曾不是有意要骗你。” 听到楚麟的母亲同样已经故去,唐朱玲心中一软,重新靠紧了他,轻声问道:“那你和我一样啊。” “嗯” “不过,你的真名我总得知道啊。你真名叫什么?” “我们楚王一脉封姓一致,我真姓也是楚,名字却是两个字。我父王是个带兵的,性格强横,所以希望自己的子辈也能凡事都做到最强。所以我王兄就叫元龙,元代表长子的意思,而龙是力敌天下的神物,也代表了父王对王兄的期待。” “名字倒挺霸气,人可差远了,阴阳怪气的。”适才躲在蛟壬阴影中时,唐朱玲自然将楚元龙的一举一动都听在耳中,以她唐朱玲的脾性,几句话下来,楚元龙在她心中已敲定了一个“讨人厌”的图戳。不过很快,唐朱玲忽然扑哧一笑:“我听大吉叫你二殿下,那你就是楚王的次子咯?你哥叫元龙,那你岂不是叫楚二虎?跟我邻居一个名儿!” 楚麟哭笑不得:“王家哪有起则种名儿的,我名儿里的第二个字是‘对’,乃是用‘对成双’之意来暗喻次子,至于第三个字嘛,也不是虎。” “那是什么?” “山海经中有云,天桑以龙为最,地上百兽中力气最大的却不是虎,而是象。所以我的大名其似叫——楚对象。” “听着比你那大哥顺耳多了。”唐朱玲又满意地拱了拱身子:“记清楚你的真名,本姑娘这才总算回了本。” 听出她话中的一丁点不服,楚麟赶紧灭火:“我缩玲儿,现在咱们都形如一体了,‘谁骗谁多’这总事,以后奏别计较了嘛” 尽管楚麟及时细声细语地安抚了一句,唐朱玲却仍旧挣起了身子,她紧盯着楚麟的脸,奇道:“我说对象兄,从刚才开始,你一说话就卷舌头是怎么回事?” 一听原来是这事,楚麟这才尴尬地捂住了嘴,红着脸道:“刚才一时忘形,咬了一下舌头。” “哈哈~真是的,都几岁了说话还咬舌头?真是长不大。” “谁说是我自己咬的?”楚麟理直气壮地辩了半句,很快又瘪下了气势,悄悄指了一下唐朱玲:“是刚才你” 这一指犹如蕴含了一整缸蔷薇酒,唐朱玲的脸“腾”一下涨红了起来,一颗颗玫红色的酒疹顿时布满了脖颈胸口,她忙不迭往后挪了几寸,一边拉远距离一边低声埋怨道:“你怪我怪我做什么还不是你自己不好,忽然就那样” 她往后退,楚麟就往前挤,边挤边卷着舌头解释:“我则不是情到浓醋嘛” 唐朱玲羞得转过身子背对着他:“那那君子动口不动舌,反正不带你这样的。” “那奏是说,君子就能动手了?” 一抹坏笑忽然浮上楚麟的嘴角,眼下唐朱玲的背影犹如一朵带露娇花,他忍不住双手一搭,往她肋下两侧挠痒起来。唐朱玲突遭袭击,惊呼一声蜷缩成一团,虽说身子被挠得没了力气,嘴上却不肯吃亏,大声威胁要用痒粉“反击”。楚麟原想的是“浅尝即止”,如今痒粉二字哪还敢放手,反倒更用力地挠起痒来。两人在月色下笑闹成一团,唐朱玲虽被压在下头痒得起步了身,可偶尔从眼角撇见星空,入目的月光七彩斑斓,犹如不是人间的凡月一般。 ———— 忘形的欢笑在某些人听来,却成了猎物的痕迹。 在燕君胧——或者说叶思雪,更可能是四姑娘——的眼中,月色就是月色,清冷而淡寡,既可以照亮敌人,也可以伺机隐藏自己的行踪。 而远处的那声欢笑,燕君胧也丝毫没有感受其中那份喜悦的兴致,她只需要知道,这笑声来自于唐朱玲——那个去给捕快们换肉,至今未归队的唐朱玲——所发出的。 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了。 黑色的纱衣随着她的步伐飘起落下,燕君胧将她的一切表情都藏在了那顶斗笠之下,一步步往笑声所在的山岗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回 又到了比比谁最惨的环节 《作者的话》——本章是男主回忆杀。 对楚麟来说,要说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c哥哥是谁,这并不难。 难的是要对外人说清楚他与父兄之间的恩怨。 尤其是唐朱玲出身寻常百姓,就算记性强,可这争权散家的苦要说出来楚麟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楚麟忽然发现,平日里心思缜密的他,却在面对唐朱玲时,漏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思虑步骤:“且不管玲儿能否听懂,从小到大,我从未想过要将此事说与旁人听。吉祥如意从小与我在王府长大,父王留给我的苦他们自然知晓;老蛟与我几乎心意相通,可我也始终没对他提过自己楚王之子的身份。怎么这会对着玲儿,我竟连一丁点隐瞒的警惕都没了?” 他不禁低下头,借着月色的光晕打量着怀中的人,正巧唐朱玲也抬起头来,几丝刘海挠过楚麟鼻尖,瘙痒拨动着他的心弦,令他花了好大的定力,才没有再低下头去一亲芳泽。 尽管如此,什么城府定力,所有堵在楚麟脑中的障碍,在这一刻都被一个念头冲得点滴不剩。这个念头只有一句话:今夜的唐朱玲显得尤为可爱。 “玲儿” “这浑少爷难怪在枕头底下藏那种书,跟个长不大的小孩似的。” 听得楚麟话音认真起来,唐朱玲当他尝到了甜头还想再占便宜,心里又暗喜又好笑。这种事女孩儿脸皮子毕竟薄些,她心里头虽千肯万肯,表面上也多少要推拒一番。只是她忽然想到,楚麟眼下是要被带回楚王面前惩罪的,今日一别后,想要再见必然极难。这念头让唐朱玲心中忽得一痛,她连下一个念头都来不及生出,纤腰猛然一挺,舍不得般又将楚麟的话封在了口中。 一轮明月下,两人的影子重新又合在了一道,星光将他们温柔地保护在一层光晕中,似要将所有威胁这段姻缘之物屏蔽在外。 然而就算天地都在保佑,这对不按常理出牌的爱侣也总有搞砸的时候。 “唔!”唐朱玲轻轻一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闻,用手背捂着嘴道:“你磕我牙了~” 楚麟也是尴尬地一塌糊涂:“凡是要熟能生巧,我这才第二次,以后就好了。” “还以后呢,想得美。第一回我咬了你,第二回你撞了我,本姑娘掐指一算啊,咱俩命中多半相克。”唐朱玲笑着刁难道:“指不定下一回我把你鼻子都撞出血来。” “出血就出血,为了你,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总不能被鼻血给吓退吧?” 楚麟这情话说得郑重其事,唐朱玲不由想起,他金枝玉叶一般的身份,却为了自己冒了许多风险。念及楚麟的情意,唐朱玲心头又是一喜,这低头一羞,便没瞧见楚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子。 两人牵着手又坐了一会儿,楚麟终究还是下定决心道:“玲儿,有句话不是很中听,不过还是想说咱俩命中多半是相克的,不过就算克得头破血流,我还是要你。” 唐朱玲紧了紧他的手,问道:“你是说你爹不会允我过门?” 楚麟也不避讳,更是点头沉声道:“你别误会,他倒不是势力之人他要凶残百倍。” 唐朱玲原以为他是要为楚王求情,等听完了才大吃一惊道:“哪儿有这么说自个儿爹的?” “天下的父母,也不是没一个都爱子如命的。偷子娘娘一案告破后,救出的几个孩子中,不是也有被父母亲手卖给刘善的么?”说到这里,楚麟抬头望着月亮沉默了很久,这才重新开口道:“我父王就是这样一个人。” 唐朱玲忽然很想将楚麟抱住,或者赶紧说一些绵绵情话。因为她发现,就算是面对数十个白莲贼,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因为那个楚麟c那个不论任何事情都智计百出的楚麟,此刻竟是如此的无可奈何。然而或许是花仙赐下了一缕灵念,唐朱玲终究是忍住了所有的念头,只是坐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样的反应,让楚麟稍觉松了口气,他继续说道: “我作为王公后代,逃离王府,改名换姓隐居花陵,这件事换做谁知道都会觉得奇怪。然而其中内情再简单不过,因为我厌恶这个楚王嫡次子的身份,厌恶这一脉王血,厌恶住在那个冰冷的王宫里。从我懂事起” ———— 滴答,滴答。 雨声有时候可以催人入眠,有时也能惊醒人的清梦。 尤其是不容易睡踏实的小孩子。 四岁的楚对象赤着脚踏在地上,他的梦断在雨滴落下屋檐的一瞬间。与他形影不离的下仆大吉揉着眼睛在屋外请安,对于大吉来说,主子双脚落地的声音,原本任何其他杂响清晰。 “殿下,可是要出恭了?” “大吉,父王回宫了么?” “王爷没有回来。听老管家说,这几日王爷都要住在军营里。” “我要去看母妃。” “麟妃娘娘身子不适,殿下这么晚去” “我要去嘛!我要去看母妃!” “是” 两个走路都不稳的孩子互相帮手着穿好了衣服,推开偏殿的大门,来到了挂着雨帘的院中。偏殿里的丫鬟下人不知去了哪里,深沉的雨夜中竟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柱子旁的宫灯被吹灭了好几盏,幽暗的风吹得两个小家伙紧靠在了一起。 “老管家呢?她们人呢?”楚对象踏出殿外的那只鞋踩入了雨中,被雨水浸润地愈发湿重起来,重到他几乎失去了跨出第二步的勇气。 “回去吧殿下,我们回去吧别着凉了。” 楚对象摇摇头,一股骨子里的撅劲儿推到了恐惧和退缩。他命大吉将屋内的宫灯提了出来,自己只举着一个茶盘挡在头顶,就这么冲入了雨帘中。 之后发生的事情,楚麟几乎从未回想过,即使在偶有梦回那一夜的之时,也都被他死命咬舌醒了过来。 ———— “老管家死命拦住,所以我并未见到母妃的死状,但后来大吉他们打探过,母妃并非病死,而是自缢而亡。”夜空中,楚麟的声音平静地令人意外:“父王从不提起她,我若是旁敲侧击得太过了,反倒会被他责骂一通。从小到大,他只会逼我做各种事情。有些事情我可以忍下来,比如学兵法c学百家;但有些事情我实在受不了。” 在一阵沉默中,唐朱玲凝视了很久,终究觉得他是想说出来的,于是她开口问道:“楚王他还逼你做了什么?” “逼我构陷于人。”楚麟闭上双目:“一开始,他只是逼我串谋构陷下人,害得好几个下人身受酷刑。后来父王的命令越来越可怕,甚至有一次要我想法子罗织罪名将三如扣上至死的重罪。我当时只有六岁,之前从未忤逆过父王,但这一次我怎么也不肯听,甚至不惜用火铳自尽。父王被我威胁地没有办法,竟又换了一个要求。这一次他要我假意请王兄来里屋喝茶,然后然后构陷他意图谋害于我争夺储位” 唐朱玲听得既惊且怒:“诬陷楚王为何要逼着你做这种事情?而且是一个父亲逼着弟弟去害死哥哥?而且你还这么小” “父王他说,正是因为我那时还小,从小就习惯了这种手段,以后才能在朝中游刃有余,既有了害人之能,又有了防人之心。”楚麟说着冷笑一声:“说来可笑,父爱这两个字,我还是在读书的时候学来,至于亲身所感,唯有母爱而已。楚王只是个一心想将我塑为人杰的主子,从他身上,我从未体味过一分血亲之情。他就是这样一个做大事的人,在他眼中,儿子c妻子都只是‘小节’而已。除了每年忌日做做样子之外,他一句都未提过母妃玲儿,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逃离那个地方也知道为何我那亲哥哥会与我关系险恶至此了吧?” 一吐而快之后,楚麟脸上满是自嘲的笑意。这番话绝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经历,然而他堂堂七尺男儿,也不想让唐朱玲觉得自己是在博取同情,只好强自笑着,心中暗祈唐朱玲给他留个面子,莫要流露出太多同情之色。 “啪!” 唐朱玲果然足够善解人意,一巴掌猛拍在了楚麟大腿上。楚麟“啊”的惨叫一声,又奇又怕地望着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缩:“这是怎么回事?我没说什么惹玲儿生气的话吧?” 只见唐朱玲满面怒气,挥着拳头便道:“污人清白,于法重罪!教唆他人,罪加一等!身居高位,知法犯法,再罪加一等!不!两等!王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你爹楚王怎可教你做这种触怒花仙的事情?!依法违法!论理无理!说情无情!简直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她脾气一上来,顿时又在楚麟另一条腿上猛拍了一记,火辣辣地刺痛害得楚麟直想流泪。然而若是细看,便能在他的泪光中找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多亏唐朱玲这股脾气,将原本有些沉沦追忆的他,立刻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理顺了心情的楚麟正待劝她消气,唐朱玲忽又猛得举起双手,楚麟还道她单手打人不够出气想要双管齐下,吓得赶忙准备向后爬。谁知唐朱玲这双手一下子箍住了他的双肩,楚麟一抬头,只见这位花女捕快用着相识后最郑重的一个表情,一字一字对他说道:“不行!你爹太不靠谱了!我本捕快不许你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回 正式私奔 《陈楚风土志》——东州物产贫瘠,然商路纵横交错,米肉禽蛋蔬果鱼虾皆从四方源源不断而来,事故虽然花陵本地不产粮,却能生出独特又丰富的菜系。豆渣饼,就是花陵都附近独特一味,豆浆漏去浆水后,余下粗残之物极易吸味,风干制成圆饼后,做成咸甜菜色皆适宜。也有制花熏的工坊将豆渣作封味之用,借其吸味的特性,将研制花熏的屋子外围铺满豆渣。据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香味外泄,免得叫其他花女闻出了自家香薰的配方。 次日,三都众捕快们依旧跟在不知名的大人物后头,继续往南迎接楚王王驾。 照理说,恭迎王驾的队伍,赶路都要急一些,可是这不紧不慢的速度,几名老练的捕快不禁猜测,显然那位绿伞盖下的人物显然也地位不低,至少面对楚王已不需要到卑躬屈膝的地步。 不论怎么说,悠闲总是一件讨人喜欢的事情。前队既然放慢了速度,后头跟着的城卫军与捕快们也乐得松疆缓行。 唐朱玲所乘马车行进速度自然也慢得出奇,绕行在花田间的小道时,甚至需要数次停下等待。如此缓慢的行速,让躲在车上的楚麟等人大呼安心。毕竟,一辆马车上忽然多了五个人,拉车速度下降之慢,眼尖的捕快自然很容易看出来。现在队伍走走停停,这份异样便无心栽柳一般被遮掩了起来。 昨晚,在三鲁集周边的小山岗上,楚麟思虑再三,终究是同意了唐朱玲近乎胡闹的想法。反正在他心中,楚王这位父亲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他作为原先的世子,一声不吭就逃出王府,此次回去所面临的责罚,恐不是单单训斥一番这么简单。 半年前,楚麟花了足足数月时间策划准备,这才险之又险地从王府中销声匿迹;但这回从楚元龙手上逃脱,就容易得很了,有蛟壬的秘法影术在,来回几次就把二祥他们三个统统接了出来。整个逃脱计划进行得太过顺遂,以至于待主仆五人都重获自由后,一时间连去哪处都成了烦恼。 还是唐朱玲登时摆出了“主母”的威严,当机立断拍板。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时,唐朱玲踩上一块大石,头顶星空,居高临下地面对着所有人:“你们就跟我一道躲在后头捕快们的队列里,就算你哥再聪明,也不容易想到这点吧?” 就这样,在唐朱玲近乎独断的决定下,楚麟c蛟壬c加上吉祥如意四人就这么趁夜钻入了供唐朱玲休息的那辆马车,一躲就躲到了次日白天。不过蛟壬比其他五个更苦一些,因为车厢一下子重了不少,唐朱玲怕马匹拉扯不动,便又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助推行车的办法。此刻,旁人都在车厢里安坐歇息,苦命的蛟壬却躲在车底阴影中,帮着马匹推动着车轮。 当然,虽说能者多劳,可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蛟壬,唐楚两人也得有所表示。唐朱玲当场拿出了一瓶千丝雪津露,就在车厢里拿花酱掺着干粮酿起米酒来,吉祥如意四个小心地在车厢门窗处帖满了豆渣,以防酒味外泄出去。不过白天的唐朱玲显得特别没精神,捣米的工作只干了一炷香的时间,眼皮子便已垂了好几回。楚麟一问,才知道她这几日正是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他忙请教了酿千丝米酒的法子,自个和吉祥如意四人轮流照看着酿桶,好让唐朱玲到后座小睡片刻。 “少爷。”再次逃到了外头,小意便用回了这阵子早已习惯的称呼。见唐朱玲迷迷糊糊睡在一边,小意低声道:“少夫人在休息,咱们四个在此不太好吧?要不还是辛苦一下蛟大侠,让他像昨晚一样,把咱们都弄到那个那个影子里头去吧?” “不必啦,我和玲儿都没有那么疙瘩。再说老蛟已经够辛苦了,怎好再麻烦他?你们四个还是好好留在此处,帮我一同弄好这桶酒,晚上是要犒劳老蛟的。” 说话间,楚麟仍旧仔细地照看着酿桶里的变化,吉祥如意听得外头捕快的声音近在咫尺,谁都不敢多言语。只好默不作声地应了下来。 这时,只听楚麟忽然又叹了口气:“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玲儿昨晚会这么” 他本想说唐朱玲昨晚同他打闹时下手特别重,可话到一半,忽然想起这些爱侣之间的事情哪能对旁人说,赶忙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不过当时那旖旎场面已然回想入脑海,楚麟的耳根不可自抑地一红,顿时满脸羞喜交加。 见他忽然转身拿背对着大家,心直口快的二祥忍不住问道:“少爷?你说少夫人昨晚哪样啊?” “哦,我是说,玲儿昨晚出主意时,有些过于仓促。”楚麟尴尬地转移开话题道:“其实我们躲来这里,还是冒了不少风险的。” “少爷。”三如立刻警惕起来:“正如少夫人所说,远险近安,世子殿下就算再如何料事如神,多半也不会想到少爷就躲在队伍后头吧?” 成功扯开了话题,楚麟面上的羞意渐消,这才正色回头解释道:“你们还是小看了王兄啊。” 他此言一出,吉祥如意四人皆是肩头一僵,身子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 楚麟摇摇头,解释道:“从这几日王兄言谈来看,我在花陵都隐居时的生活琐碎,他已经有所知晓了。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不会漏掉我与玲儿成亲这件事。只怕,此番玲儿被叫来同行,也很可能是王兄的意思。” “那那怎么成?!那少爷你与我们一同逃出来,岂非等于中了世子殿下的计谋?!”大吉吓得险些失声,他双膝胡乱挪动着,也不顾裤管擦得满是褶皱,跪着靠过来低声劝道:“少爷,莫怪大吉口不择言,世子殿下对您始终不怀好意,万一他是故意放咱们走,再派人来把您抓回去,您就是罪加一等了!到时候王爷面前” 见到大吉将自身安危看得如此凝重,楚麟欣慰地拍了拍他肩头:“放心吧,现在就算他知道我躲在这辆马车里,也不会立刻揭穿我的。” “少爷恕大吉愚钝” 楚麟环视一圈,眼中闪出一丝厉色问道:“你们想想,若王兄想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是由他亲自动手有效,还是父王动手更有效?” 楚麟的话很少这样暗含杀意,四人都被他这种罕见的阴沉模样惊得一愣,片刻,还是三如第一个反应过来:“三如明白了。世子既然一心想除掉少爷,自然是巴不得您把祸闯大一些。现在故意放任您逃走,待见到老王爷时再告状,两罪必然并罚,再加上老王爷刚听到少爷再次逃脱,气头之上必然重罚,到时候” 三如一番话还没说完,大吉等人脸色已然惧怒各异,反倒是楚麟重新坦然一笑:“你们气什么?大家都是从小与我一块住在王府里的。这位亲哥哥对我如何,你们还不清楚?想骂就骂呗,我还能替他说话不成?” 小意:“阴险毒辣!” 二祥:“无耻小人!” 大吉:“禽兽不如!” 唐朱玲:“一拳打死!” 楚麟:“哎?把你吵醒啦?” 见唐朱玲醒了过来,吉祥如意四人识相地靠到车厢前半边,用布帘将两人挡在了后头。楚麟也不制止,笑着握住唐朱玲的手:“舒服些没有?” 唐朱玲心里一甜,回道:“睡过好多了,这次劲儿还真大,只有晚上才会好些。” 这种女儿家的私密事,照理说是很难开口的,但唐朱玲此刻只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可信,就算将所有秘密倾囊相告,心里也十万个愿意。 不过这种女儿家的小心思,楚麟倒是没有看出来,他只是笑着邀功道:“你看看这千丝酒的成色如何,我没加错比例吧?” “我这千丝雪津露可是王嫂送来的上品,就算有些差池,也能做出一桶上好佳酿的。”唐朱玲顺势依偎了过去,靠着楚麟肩头道:“倒是你说的那件事怎么办?我昨晚都没多想,万一你哥再把你抓回去,那我岂不是害了你?” “无妨,我这般忤逆逃亡,是他最乐见的事情。在迎至父王王驾之前,他应该不会动手。” “那等队伍迎到王驾之后,咱们岂不是” “所以啊,咱们在那之前就得走。”轻抚着唐朱玲的秀发,楚麟的声音如吟唱童谣般温柔:“玲儿,你不用担心,方才我所说的虽然是实话,但很快父王就会没空纠缠你我的事情了。到时候就算咱们明目张胆地回花陵都居住,也不会有人打扰的。” “你安慰人也得有个谱嘛~”唐朱玲又好气又好笑地反驳道:“你爹可是王爷啊!王爷势力这么大,又知道了我的身份,咱们怎么可能再过普通的日子嘛。我已经想好了,了不起改名换姓,和你再找个偏僻些的去处过日子咯~” “玲儿,你是个急公好义巾帼英雄,当捕快是你从小到大的梦想,我既然有幸与你携手同老,又怎么会让你割舍掉志向呢?你还真当我楚麟是个百无一用的浑少爷啊?” 感受到楚麟柔情中的一分傲骨,唐朱玲顿时连肚子都不疼了。分明是感人至深的时刻,她却忍不住得挑了挑眉毛:“哦?那咱们的展护卫,还有什么办法能斗王爷么?” “自然有咯,我的白少侠。”楚麟默契地学着唐朱玲的戏腔:“只是需要等时机而已,而且若我没有算错的话,这个 时机已经不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回 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燕王血书》——“白莲余孽,已伏养甲子。深岳隔世,堪自成一国。魔教邪性难改,故父皇治国重武轻文,实乃贤举。然太子羸弱,此乃太师所致,贝太师以奇音巧技祸乱东宫,此节宫中人尽皆知” 《糖醋女神捕·第一百六十六回》——“听说太子之恙,与红阳真祖的毒状别无二般。” 这一日,队伍虽行得缓慢,整个白天却未曾停留,直到夜幕降临,才露宿于江月县城以北。 唐朱玲照例领下了去县里购置肉食的活儿,她谢绝了其他捕快的帮忙,独自去往县城,在逛了小半圈后,挑了一户看上去老师的百姓,在他家中租下了一间偏房。与主人家谈罢了价钱之后,唐朱玲自顾买好了肉食送回队伍,又借口身子不适,一个人钻回了马车内。 布帘一掀,一股香甜醉人的酒味便扑鼻而来。唐朱玲吓得赶紧遮拢车帘,低声吓道:“你怎么在这儿就喝起来了?” 马车里并没有楚麟的身影,不但如此,早上还挤在一块的吉祥如意四人一并失去了踪影。不过唐朱玲的话中听不出丝毫不安,看着眼前这个真小口咕酒的黑甲男子,唐朱玲只觉得安定与欣慰。 “我用影术赶路多快啊?你从江月县城赶回来的空档,我已经来回跑了三趟,结果你还没到,我只好先打发打发时间。”蛟壬蹲坐在酒桶边,用让人看不下去的姿势贪啜着那一桶千丝花酿。他连个碗勺都没有,直接拿手指浸入花酿中,再等酒水从指尖滴落前急不可待地拿嘴凑上去接。 看见他这副馋样,唐朱玲只得一拱手,笑盈盈道:“那真是辛苦咱们的蛟大侠了。” 正如楚麟所担心的一样,自从他的行踪被楚王府得知后,唐朱玲不可避免也将受到牵连。如今楚麟再次出逃,楚王府搜到唐朱玲身上,那是迟早的事情。躲在楚元龙眼皮子底下,这法子用一时可以,但绝不可长久。所以在楚麟的策划下,几人商议先脱离迎驾队,逃到外头再做打算。 方才唐朱玲在江月县城租下的屋子,就成了几人的临时住处,有了蛟壬的影术在,将几个人神不知鬼不觉送离迎驾队,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虽说按照原先的计划,此刻她也应该和蛟壬早些赶去与楚麟等人汇合,但一想到楚麟等人已经脱了险,自己却仍留在了那阴险的楚元龙身边,唐朱玲心里颇有种“英雌救夫”的成就感,根本不愿立刻逃走。说来也怪,虽说这回是拐走了王爷的嫡子,不过这位向来“遵纪守法”的捕快此刻倒一丝悔意没有,反而浑身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 尝过了酒的蛟壬一抬头,只见唐朱玲独自坐在那儿,也不知在给谁打气,右手小拳头挥个不停。他不禁失笑道:“我说唐捕快,你倒是表里如一啊?” 唐朱玲没留意他何时发出的笑声,不禁问:“什么啊?” “你俩白天在一块儿的时候,都是一副对潜逃信心十足的样子。其实刚才你一走,小楚立刻就满面愁容咯?” “你不是喝醉了吧?莫不是想骗我说‘相公后悔了’?”唐朱玲眯起一只眼睛:“你要是真和我开这种玩笑,我可要真生气的哦!” 蛟壬忙摇手道:“我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么?这回他下定决心断绝了父兄之情,以后身边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不和你天荒地老还能怎么办?” “那就好,说实话毕竟他爹是王爷,此番小楚他再次出逃,龙颜大怒是跑不了的,我还真担心他后悔呢。”唐朱玲说着,吐了吐舌头,这才漏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 唐朱玲的坦然令蛟壬不禁对她更添了几分欣赏,他收起了平日里的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认真解释道:“小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担心的不是跑得掉跑不掉,而是跑掉之后如何过下去的事儿。他说,小唐自小就想上捕快,如今好不容易心愿得偿他不想连累你放弃这身捕快服。” “其实玲儿早就说过了,只要能保一方公平安宁,是不是捕快又没什么关系。” “我也知道,可他担心你是一时心软,为了安慰他说的场面话。” “就爱瞎操心。”即使心直口快如唐朱玲,此刻也忍不住红着脸说了一句反话。楚麟能爱屋及乌,连她的捕快志向也如此珍惜,唐朱玲其实是说不出的心花怒放,若不是怕蛟壬取笑,早就跑上去饮一大杯酿酒庆祝起来了。 这副娇羞暗喜的模样落在蛟壬眼里,他强忍着笑咳嗽了两声道:“反正你也别急着放弃,小楚这人你还不知道么?这家伙贪吃成性,鱼与熊掌兼得这种事最是擅长。丈夫想要既逃脱王府的掌控,妻子又要光明正大做捕快,这事儿虽不简单,小楚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倒是!”唐朱玲一点怀疑都没有:“之前这么难的几个案子都被咱们熬过来了,眼下这些难处也总有法子的。对了,我和外头的张远总捕头说过了,今日早些歇息。直到明早,都不会有捕快发现这马车里没了人,你快些带我去小屋吧!” 唐朱玲虽想要掩饰,怎奈她那对红扑扑的脸颊已将整颗芳心尽数暴露了出来,蛟壬忍着啃骨头的感觉笑道:“别急,还得等人呢。” “等人?”唐朱玲不禁一愣:“还要等谁啊?他们五个不都送过去了么?” “还得等一个争取时间的人。”蛟壬一边封好酒桶,一边故作神秘道:“你想想,就算我用影术将你神不知鬼不觉送去了江月县城,可明早天一亮,这马车里没人的事情总要暴露的。这里可都是些脑瓜子贼好的捕快,若是发现你不见了,能不去附近的江月县城搜人么?” 唐朱玲倒也想过这事,也深知其中破绽。不过自从与楚麟敞开心扉后,一切发愁的事儿,她已学会一股脑儿推给了楚麟。面对蛟壬的反问,唐朱玲眉头也不皱一下,只道:“这自然不成,不过小楚他一定有主意对不对?” 不过,当他们等的那个人在外头敲响车门时,唐朱玲终究是被那熟悉的声音惊得一愣,在蛟壬的示意下,唐朱玲面带疑惑地下了车。 燕君胧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车辕边,篝火的赤金色光芒映入他的黑面纱,令这个冷冰冰的人身上多了一丝暖意。 “难道老蛟要我等的人就是燕捕头?可是他” 一想到燕君胧与无为老祖曾经沆瀣一气,唐朱玲心里就忍不住起疙瘩。但燕君胧的一句话,很快斩断了她心中的疑惑。 “回花陵都?”听到燕君胧的指令,唐朱玲不禁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是李总捕头飞鸽传书的密令。”“我已和张总捕头打过了招呼,你不必再浪费时间。现在就整装准备,我二人连夜赶路。” “这这不是正好便宜我溜号么?难道小楚他趁着刚才那会儿,已经把燕副捕头都拉下水了?可是如今的燕副捕头,还可以相信么”望着那始终令人捉摸不透的燕君胧,唐朱玲眼中的他缓缓模糊起来。心中辗转了片刻,她的视野模糊起来,十年前那个救了唐父的少年燕君胧逐渐替换了眼前这个冰冷的黑纱人。抓住了心中深藏着的那一缕信任,唐朱玲终于点头,回到马车打点起包袱来。 蛟壬虽有一身来去无踪的本事,到也体贴地没有先行一步,还留在马车里等着,似乎就在等唐朱玲向他求证。不过遵循感觉的唐朱玲反倒没有啰嗦,直接与他换了一个眼色,便干脆地离开了马车,跟上了燕君胧的脚步。 有了花陵都府衙总捕头的飞鸽传书,唐朱玲和燕君胧两人理直气壮地离开了队伍的宿地,快马奔上了北上回花陵都的官道。 跑出几里地后,燕君胧一拉马疆,一声马嘶在漆黑的官道上响起,唐朱玲马术没有这么精湛,冲出老远这才勉强停住了马。她连忙地调转马头,驾驭着坐骑小步往燕君胧靠去。不知为何,唐朱玲颇有一种感觉,今夜,她或许能看到燕君胧的另一面。 夜色中,只见燕君胧举起手臂,那只整日里都藏在袖中的手露了出来,又将那顶整日里遮掩着面容的黑纱斗笠取了下来。 “燕捕头” 燕君胧以黑纱蒙面示人多年,唐朱玲实在不知他何以今日会如此,诧异之下,她不禁双手紧绷,将马缰拽得越来越死。缰绳愈紧,身下那批坐骑还当主人又嫌它懒,鼻响一声便小步往前走去。 唐燕二人本就马头相对,唐朱玲那匹马一动,两人正好越靠越近。而燕君胧的斗笠也正在此刻取下,一头青丝顿时取代了黑纱,被晚风拥在了半空之中。随即,燕君胧身上发出“咯啦啦”几声骨移之音,他是身躯竟也肉眼可见的消缩了一整圈。夜色中,眼前的马匹上,一个娇小又熟悉的轮廓出现在唐朱玲面前。 “思思雪?” 唐朱玲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出狸猫换太子,甚至忘了去勒马缰,等两匹马交错而过许久,这才忙不迭猛拽马头回过身来。而这时,不知从哪片阴影中现身的蛟壬已然立在了叶思雪的坐骑旁。 “老蛟她是思雪燕” 看着唐朱玲舌头直打结的模样,蛟壬无奈地耸了耸肩:“现在要等的人来了,咱们这就和小楚他们会合吧,正好我的影术一次只能带两个人。” 燕君胧——或者说叶思雪翻马而下,将马鞍解下收在背囊中,一掌拍在马臀上。马蹄声消失在远方,她这才回过头来,用一种看猎物的目光盯死了蛟壬:“我不懂如何用影术渡人,但若你若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我会炸断你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回 这事儿我们很想知道! 《德寿四十七年昌京都刑断签》——“京中钦差亲自为人作证,此事惊动圣听,然朝廷多番复查,皆有人于三面阎罗行凶之事替唐四作证。唐四既身在钦差行辕,自无杀人之可能。洳陵府尹最终翻案,唐四得以重获清白” 夜幕之下皆是阴影,在夜里用影术赶路的话,蛟壬的脚程远比马匹要快。即使带着唐朱玲与燕君胧两人,仍旧是片刻之间就赶到了白天租下的屋子里。由于楚王世子楚元龙的迎驾队就下榻在附近,今夜江月县城施了宵禁,楚麟的屋子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整个屋子被映得明暗相间,颇有些阴森的感觉。 唐楚二人昨日方定情,正是最不愿分开的时候,再加上因为蛟壬影术的关系,这是唐朱玲头一回不开门就进屋,新奇兴奋之下,她一见到楚麟便笑着上去拉住了他的手。不过楚麟掌中虽柔情无限,可他的目光却告诉了所有人,这位少爷此刻并未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中。 恰恰相反,尽管楚麟已经竭力掩饰,可唐朱玲却很快意识到他连呼吸都略有紧绷,显然是在警惕某个人。吉祥如意并不在屋内,眼前四个人——唐楚蛟燕——中,谁能够让楚麟如此警惕?这个答案,就连唐朱玲都清楚得很。 唐朱玲环视着,每个人的神情都复杂到令人无法看透。既然看不透,那就索性直话直说,这就是唐朱玲一直以来办事的方法。满屋沉默的气氛中,只见唐朱玲主母气势一放,对其余三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小楚,君胧,老蛟,有再多的话,咱们先坐吧,我身上带着一包干玫瑰,给你们泡茶喝。” 唐朱玲说的话,楚麟自然不会去驳,一阵茶香漫起后,屋子里的气氛似乎略有好转,四人分席而坐,仿佛一群秉烛夜谈的朋友。 只是今夜这场见面,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目的,至少就楚麟而言,若是该问的话没问出口,那心中的一根刺便拔不出来:“那么现在我们还是应该叫你燕君胧?” “与你们一样,叶思雪只是卧底时用的化名。” 此刻,摘下了黑纱斗笠的她依然与唐朱玲一样,穿着深色的捕快服。楚麟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燕君胧从进来到现在,神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犹如一尊万年冰雕一般。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燕君胧面前的那杯茶,似乎很快就没了热气。 “我的真名叫楚对象,不过你还是叫我楚麟就好。今日你配合玲儿逃走,算我楚麟欠你一个人情。”既然看不透燕君胧的底细,楚麟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兄是我如眼中钉,我与玲儿留在他附近,无异于鼓上之蚤,所以燕捕头一有提议,我便毫不犹豫的答应逃跑。但你的身份委实太过神秘,害得在下心中迷雾重重。在下以等于断绝了父兄血脉,眼下屋里所坐者,我楚麟的亲朋至亲,燕捕头今夜若不能为在下解开心中谜团,只怕在下为求自保,也就顾不上报恩了。” 楚麟的话说得很委婉,其实无非就是一句“你不交底我就跑”的威胁。燕君胧那张所谓“李进飞鸽传书”自然是伪造之物,此事但凡有人向李进求证,都会立时暴露。若楚元龙甚至楚王到时追究起来,在找不到楚麟和唐朱玲的前提下,第一个倒霉的自然是当众带人离开的燕君胧副总捕头。 那些说一半c留一半的话,唐朱玲并不能彻懂,不过有一件事她是能听懂的:“今日之事,是君胧早就安排好的?” “昨夜你们在山岗上说话的时候,燕君胧就发现了我们,不过她并未露出什么敌意,之后还暗中找到我,提出了这个让大家脱身的计策。”回答她的是蛟壬,能够在一众捕快的眼皮子底下互通暗语,也只有武功高强的两人方能做到。 燕君胧面无表情道:“能行此计,靠的是蛟壬的影术,就算没有我,你们照样能让唐朱玲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迎驾队。无非是早一些暴露罢了。” “燕捕头客气了,能拖延几日暴露的时间,我远遁他乡的道路就能太平很多。只不过,燕捕头这次仗义相助,实在令在下意外。”楚麟说着,转动起茶杯细数起来:“这一天之内,我与玲儿谈了很多,有关燕捕头的事情,在下听了之后,有话想问。” 或许是楚麟话中的决绝之意太过明显,燕君胧除了默许之外,也没有了任何选择。 楚麟的第一个问题,几乎不是问题,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在下昨日方知,我与玲儿的相识,并非是李总捕头牵线。当初坚持让玲儿来做卧底的人,是你。” 面对事实,燕君胧自然不可能否认,不过这次她并未再次故弄玄虚,而是爽快地承认道:“是。” “之后,我为了试探玲儿的身份,故意提出要见她的父亲,这才会遇上红阳真祖作乱。”楚麟继续说道:“据玲儿说,红阳真祖落网后,你与无为老祖都曾事涉炮制药人?” 燕君胧再次毫无顾忌地点了点头。 蛟壬立刻追问:“你是派去白莲教卧底?” “确实如此,当初与无为老祖一同将药人送给唐朱玲,还有之后暗伏于花陵太学,都是上头布置的任务。”燕君胧的声音不紧不慢,但却教人找不到任何一瞬去打断的机会:“至于这些任务是什么c是谁布置的,恕燕某无可奉告。” “在下的疑惑就在这里。”楚麟转动茶杯的手掌一停,终于用一句疾声追问切断了燕君胧的节奏:“不论是派玲儿伪嫁于我c或者卧底白莲教c伪装成叶思雪这些任务不论是谁交代给燕捕头的,这人一定是朝廷中人。因为在无为老祖图穷匕见之时,燕捕头终究是与我们一同挫败了无为老祖。在这世道上,若挫败了白莲教,受益之人成千上万,但最高兴的只有咱们大陈朝德寿皇帝。” 燕君胧又沉默了下来。 “既然燕捕头是锦衣卫一般的人物,那么您这次仗义相助,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楚麟说着,身子忍不住微微前倾:“你帮助我这个楚王的二儿子逃跑,难道也是朝廷的意思?还是说,你只受命于朝廷中的某个派系?” 他话一说完,前倾的身子立刻又后靠了回去。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楚麟自然是没有勇气和燕君胧追根问底的。万一燕君胧被他逼问得暴起出招,他楚麟除了闭目待死之外别无选择。他今夜直言逼问的底气,就是坐在一旁的蛟壬,就算燕君胧内功卓绝,蛟壬那套刀枪不入的皮甲也能护他楚麟周全——前提是他莫要凑太近送死。 楚麟尽量往后靠的时候,蛟壬已经提起了警惕。在离开马车赶来小屋的时候,楚麟就已对他交了底。根据楚麟的推断,当他逼问燕君胧背后的势力时,就是双方最容易谈崩的时候。皮甲夹层中的那条铁链无声地游移着,蛟壬已做好了立刻出手救人的准备。 然而燕君胧一开口,就像点穴一样封住了蛟壬的出手。 “燕某食朝廷俸禄,所以才会查夜盗c卧底白莲教。此节情理通顺,恐怕不论是谁来辩,都会想到这个结果。不过,这并非我相助玲儿的真正原因。” 这几句话一出,就连楚麟顿时也失去了深浅,唐朱玲和蛟壬更是一头雾水。 只听燕君胧话锋一转,忽提起一个让唐朱玲心头一跳的话题来:“你们可听说过三面阎罗这个人?” 唐朱玲与楚麟定情毕竟只过了一天,又始终心系逃跑之事,唐父曾受冤狱之事,她还没来得及提。所以这会儿楚麟只能疑惑,而唐朱玲却紧张了起来:“君胧你怎么忽然提这事儿?” 而蛟壬却不知怎么,头头是道地讲解起来:“三面阎罗,以前东州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数年之间,他手下人命多达百人,而且杀人似乎毫无章法,各种身份的人都被他杀过。不过,大约在十年前,这个三面阎罗就销声匿迹了。听说捕神都出马了,也没拿下他。” 燕君胧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知道地很清楚。” “作为夜盗,我自然跟宥辣子买了不少情报,正好想起这一茬。”蛟壬肩头一耸:“不过这事和咱们刚才谈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稍后便知。”燕君胧的目光重新移向唐朱玲:“三面阎罗身上最大的谜团,就在于他杀人手法炉火纯青,却从未对追捕他的捕快下过杀手。捕神曾有推断,说三面阎罗此人并非嗜杀,而是死于他手下的人,有必死之理由。” 说起这件事,唐朱玲也是记忆犹新:“可是那些人中有许多是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得罪三面阎罗啊!” “的确如此,当年捕神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三面阎罗的杀人动机,最后只能凭一些细枝末节的证据断案,甚至一度抓错了人。” 燕君胧说话时,唐朱玲欲言又止。当年若非少女时期的燕君胧另辟蹊径,她父亲唐四早已被当做三面阎罗处斩。唐朱玲的捕快志愿,正是自那时而起,可燕君胧是否知道她就是当时那位含冤者的女儿?这一点,她心里可就没有把握了。 “下半生,我会唤小楚相公,与他一道白头到老,不管能不能继续当捕快。” 这分明是个令人平静的决意,然而望着燕君胧的眼神,唐朱玲的呼吸却不禁急促起来。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诫唐朱玲,接下来的话,或许会将她的下半生彻底改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回 这些事还真不知道! 《森罗剑》——“以“森罗”为名,取“万象皆剑”之意。此功深奥无比,自流传以来,甚少有常人练成,偶有天资非凡者,亦需三十年方入大成之境。” 在众人屏息的昏暗房间中,燕君胧的声音响起:“三面阎罗并非毫无目的地乱杀。那些死去的人,明面上有各种身份,而且彼此之间毫无瓜葛,然而只要有人肯刨根问底地去查,其中的隐情就不难发现。” “刨根问底?”唐朱玲惊觉到她话中有话:“当初三面阎罗犯下这么多案子,衙门怎会敷衍了事,难道他们当时没有去刨根问底的调查吗?” 燕君胧否决般地冷哼一声:“当初所有人皆道三面阎罗练功走火入魔,只凭着一股疯劲胡乱杀人而已。更何况死者虽多,却大都是普通百姓c商会伙计c亦或仆从下人,皆是地位低下之人。正因为如此,捕快并未深究死者身份,就算是当年的捕神,也只将心思放在了三面阎罗的武功上。” 说到这里,燕君胧眼角轻轻抬,瞟见了楚麟与蛟壬投来的目光。他们的目光虽然掩饰地很好,却依然形同质疑:捕神天下闻名,当年他都误判的案子,你却能查出背后的真相? “看来你们对我的能力仍有所怀疑,燕某并不敢自诩胜过捕神大人,只是当时捕神先入为主,认定了三面阎罗是发狂行凶。燕某只是另辟蹊径,觉得他或许是预谋杀人罢了。”没有再让三人多猜疑,燕君胧语气一重,掀开了谜面背后的答案:“因为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当年白莲教留在东州的眼线。” “竟有此事?!不或许确有此事死者皆为地位低下之人,白莲教当时势力都在百远深山,还没有恢复元气。他们要在东州布下眼线,只能从基层的百姓c下人着手,所以死者皆没有身份。而身份卑微的死者,官府也不会花费心思追查其家族亲眷,所以才疏忽了这一点”楚麟双眉紧皱,他飞快地低声呢喃,仿佛在用语言去追逐全速运转思维。 唐朱玲则激动地追问道:“燕捕君胧,那你知不知道三面阎罗究竟是谁?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若只因为想清剿白莲教的眼线,那只要报官就好了,为何偏要让双手染血呢?” “三面阎罗的身份,当年燕某曾有过猜测,但并未查证。至于他为何不报官而亲自动手” “因为他怕连累自己吧?”楚麟打断道。 “连累自己。”这个结论让唐朱玲似有所悟,却始终差一层薄纸无法点透。 楚麟便解释道:“这也是切身体验。老蛟做夜盗时,曾潜入过一户见花盟会豪商的宅子里,见过一个管事假公济私毒打下人。遇见这种事,莫说报官根本来不及,就算时候替那下人讨公道,也需要老蛟露面投状c甚至得上堂对证。到时那豪商反问一句:‘我在府中做的事,你是如何亲眼所见?’就能反过来制老蛟于险地。” “正是如此。所以碰见这种事,肯定是亲自出手替天行道。听说三面阎罗的武功也极高,所以‘懒得报官’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蛟壬点点头,又转向燕君胧问道:“不过说了这么多,三面阎罗到底和你的事有什么关系啊?别告诉我你让小唐接近小楚,是三面阎罗在背后给你下的命令?” 蛟壬天马行空的一句话,直接让唐楚二人惊骇莫名,幸好燕君胧缓缓摇了摇头,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若想知道这两件事间的联系,需得耐心听下去。据我这些年查证,三面阎罗不能报官,多半就是他自己的身份也不容于光天化日之下;而他之所以针对白莲教,也绝不是‘守正辟邪’这么简单。若我猜测不错,他的身份应该是白莲教的叛徒。” 蛟壬沉吟道:“为了脱离白莲教的掌控,才所知的白莲密探一网打尽么” “燕捕头,你的推断并没有什么漏洞,不过在下还是个很深的疑惑。”楚麟道:“为什么燕捕头会对三面阎罗这么感兴趣?” 在唐朱玲颇为在意的目光下,燕君胧缓缓伸出一只手。桌上的烛光摇曳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拖拽而走。渐渐的,令唐楚二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那朵烛火竟被燕君胧吸到了指尖,焰型还凝成了微小的剑状。 蛟壬倒是见怪不怪:“森罗剑,万物皆可吸入掌中为剑。真没想到,你不但能吸收细小的花草砂石,就连火焰都能如法炮制啊?” “因为我已练成了森罗剑的最高境界。蛟壬,以你的眼光,应该能看出其中异样了吧?” 燕君胧紧盯着蛟壬的眼睛,显然是在等待着他来解释什么。如今这间屋子里,只有燕君胧与蛟壬会武,但燕君胧身份成迷,有些武学上的事情,自然是蛟壬开口更能令人信服。然而等了半天,蛟壬只是转眼珠子,一副“我该看出什么”的迷惑模样。 “他是故意在为难我,还是的确对森罗剑了解不深?”燕君胧等不下去,只得再次侧击道:“燕某今年是十八岁,我的森罗剑有如此功力,难道你蛟大侠毫不怀疑?真以为我燕某是千年一遇的武学奇才么?” 然而就算她提示至此,蛟壬还是抓了抓脑袋:“我实在不知道该怀疑什么” 燕君胧盯着他双目凝视了许久,终于确定他并非故意刁难,只好轻叹道:“看来你的确对森罗剑只知皮毛。森罗剑这门内功繁复精要,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根本不可能练至大成。”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有方向了!”恍然大悟四个字只在蛟壬脸上停了一瞬,然后他又疑惑起来:“可你今年才十八岁,和小唐一个年纪,怎么就已经把森罗剑练满了?” 没有在意蛟壬奇怪的措辞,燕君胧只是缓缓舒了一口气,将指尖的烛焰吹回了蜡烛上。 这股气息虽然轻柔到微不可查,但楚麟却忽然心中一紧。他知道燕君胧东扯西扯了这么久,就是在为最后一个说法积攒说服力,而她此刻这一神情,八成就是铺垫完毕的征兆。 她真正想说的话,就要来了。 “因为我并非是凡人。” 刚刚回到烛芯的焰朵猛然一晃,几乎险些就此熄灭。连灵智不存的火焰都如此,就更不用说唐朱玲和楚麟了。从未想到过的答案,让两人不知该冒出什么念头才好,纷纷呆坐在了原地。 蛟壬这会儿反倒见怪不怪:“应该就是和我的影术一样,你身上也有某种秘术,所以才能这么快地练成极难的内功吧?” “确实如此。”虽说燕君胧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对蛟壬的配合颇为满意:“内功修习之快慢,就看学者体内筋脉。燕某浑身筋脉比常人粗上数倍,运功导气自然也更快,旁人苦练一年,燕某只需一月即可毕功。” 唐朱玲立刻算了起来:“那这么算来君胧你岂不是有一百年的功力?” “这种说法,虽不中亦不远。” 楚麟则指了指蛟壬:“那老蛟能完胜于你他岂非是个千年老妖怪?” “” 楚麟倒不是故意打岔,作为一个不懂武学的人,他一直以来只知道蛟壬武艺高强又修炼果秘术,但蛟壬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楚麟心中并没有一本细帐。燕君胧不是凡人,蛟壬比不是凡人的人更厉害?!如今有了这种比较,不由得楚麟大吃一惊。 一想到蛟壬的实力,燕君胧的确也颇为头疼,不过她很清楚此刻该说的话。顶着众人各异的心思,燕君胧轻声一咳,再次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侧目的话:“我的体内,有百花鲜药在。” 经历了花陵太学一事后,百花鲜药这个词早已不是《花仙木术》中记载的秘典。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吃惊后,几人或是熟悉了这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反倒很快冷静了下来。他们对视一番后,前花女唐朱玲认真地问道:“你是说,你也是药人?” “可以这么说,我知道这与《花仙木术》一书的记载相违背,但早在几十年前,白莲教已创出了活人炼药的邪法,将百花鲜药封入孕妇胎盘中,如此该妇生下的孩子,便有可能成为体质异常的药人。” “当时,白莲教已经被宣威军赶入百远深山,当时的白莲教主贝嵩深知陈军霸业已成,朱家难以与其正面交锋,便索性一展所长,想以歪门邪道推翻大陈江山。” “百远深山中的白莲教徒分为外山宗c内山宗与明王宗三等。活人炼药之法极易令孕妇一尸两命,故而贝嵩只拿外山三宗的教徒试药。此事搞得外山三宗怨声载道,与内山宗c明王宗几乎决裂。当时白莲教已是丧家之犬,若再分裂则雪上加霜,贝崇怕真地生起内乱,这才勉为其难在内山宗c乃至明王宗中也挑选了几个孕妇试药。” “然而活人炼药之技尚不成熟,即使明王宗那些朱元璋后人自称‘先祖庇佑’,最终还是药死了数名朱氏嫔妃。” 除了燕君胧的声音之外,整个屋子里连烛火哔啵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这段封存了数十年的白莲密史,伴随着她的低沉嗓音,如一副画卷般,渐渐在众人眼前越展越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回 知道以后人都傻了 《花仙木术·极》——制活药人婴,需以鲜药镇入腹宫,孕妇亦需每日泡制在百花鲜药液中。活药人婴而集百花之灵,多天赋异禀,然亦有身残重疾者 烈日炎炎的官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着。官道两侧虽种满了鲜花,却仍旧挡不住天威般的暑气。 唐朱玲坐在车头,望着周围被晒蔫的枯花,心里直叫可惜。 就在她身边,楚麟正驾着车,他留意到唐朱玲的神色,问道:“这些花,都是因为花盟会罢a市的关系,所以才枯死在田里的么?” 唐朱玲心痛地点了点头:“刚才我去购置干粮时听说,昨天又有几家花盟会开始拒收花农的货了。” “朝廷越怀疑他们私通白莲教,他们便反弹地越厉害”楚麟摇摇头,连忙劝道:“不过无妨,等到父王入驻东州,这片烂摊子对他老人家来说,还是不值一提的。” “希望楚王能扭转乾坤吧。” 唐朱玲罕见地一副低落模样,双手手掌撑着下巴,在车辕轮滚中颠簸着身子。 楚麟见状,忍着心疼打趣道:“若是原来的你,一定会为难我说:‘这么好的爹,你不肯认作什么?真是个不孝子,哼~’” 他学着唐朱玲的声调,却又学得丝毫不像,尖哑的嗓音比乌鸦叫还难听。唐朱玲果然气得去踩他脚:“我说话哪有这么难听?” “我的玲儿声音自然好听,不过脸色可比平时难看多了哦。” “那也没办法啊”唐朱玲无奈地笑了笑,伸着懒腰,强打精神道:“现在我连个‘人’都当不上了,脸色能好看么?” “” 见她这强颜欢笑的模样,楚麟心中疼惜万分,他手臂轻轻一伸,将唐朱玲揽到了肩头。两个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只用彼此的存在静静对抗着心中的不安。 楚麟只要微微一低头,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头青丝。以往他只觉得唐朱玲身上芳香扑鼻,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这股香气如此忌惮。 一切,都只能怪燕君胧昨晚的那番话。 ———— “早在元末,《花仙木术·极》就落在了贝嵩手上。后来他靠着此物研制出诸多花药和秘法,一步步爬上了白莲教主的位置,也成了朱元璋手下的第一智囊。不过,在朱元璋被剿灭之前,贝嵩还只懂得‘尸药人’的制法,‘活药婴’是他逃入百远深山后才开始摸索的。” “虽然险些引起内山c外山之间的矛盾,不过这‘活药婴’的制法最终还是被他试了出来。说来讽刺,他之前在外山三宗中选取了数十名有孕的女教徒,最后只是徒增杀孽而已;第一批成功的活药婴,反倒是内山宗和明王宗的女教徒所产。” “白莲教中有的是死忠于教主的愚民,然而尽管如此,愿意以骨血供贝嵩试药的父母亦极少。然而贝嵩行事不择手段,家中有孕妇的教众并无反抗之力,孕妇多是被强行绑去试了药,丢了性命。外山三宗的人地位较低,没有什么势力对抗,遇上这等一尸两命之惨事,丈夫最多也只是自尽了事。但内山宗地位颇高,明王宗甚至就是朱氏子弟。在朱家后人眼中,贝崇原来也是朱家的臣,如今臣子竟敢拿主子的骨血试药,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明王一宗与白莲教彻底翻脸。” “现在贝嵩依旧是白莲教主,明王一宗却似乎被取消了宗号。明王宗的人后来如何了,此事无迹可寻,或许被贝崇翻脸杀了,或许被软禁了,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三面阎罗应该就是明王宗或者内山宗的叛徒。或许他通过某些机缘,从贝崇的追杀中逃了出来,于是为了报复贝崇,便将当年白莲教散步出来的一批密探赶尽杀绝,让贝崇从此成了聋子c瞎子,逼得白莲教将出山时间硬生生往后推了数年。” “三面阎罗出山之时,活药婴之法已被贝嵩练成,虽说药婴产下后有五成是先天夭折c残疾之人,但剩下五成却皆是天赋异禀,有的天生武学奇才c有的则是天资聪颖c更有些药婴天生身负秘术,能行异于常人。燕某的天赋就是这一身筋脉;而你唐朱玲,也有天资,因为你也是活药婴之一!你的天赋或许是过目不忘c也或许是这一身的木术。燕某如此锤炼于你,正是为了寻找同为活药婴的同伴” ———— 马车重重的一颠,唐朱玲脑袋无意一顶,疼得楚麟清醒了过来。 即使鼻腔里满是血味,唐朱玲那一身花香却始终未曾淡过。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来,头仰起来,我给你吐清花膏。对不起啊” “没事,是我自个儿走神,没避开那个坑。” 勒停了马匹,楚麟顺从地抬起头来,乖乖让唐朱玲止起鼻血来。原先满目的鲜花,变成了整片蓝天。他想起来,似乎有数位文人都曾说过:“举目望苍茫可解心中郁结。” “这位先贤一定没有遇见过真正的郁闷。”楚麟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梯田似的白云并没有让楚麟感到轻松,此刻,他的记忆已经回到了数月前刘府遇险的那一晚。 那是楚麟第一次见到燕君胧的真面目,也是他第一次察觉到唐朱玲的异样。当唐朱玲认真地说服着刘府家丁时,楚麟清晰地记得她身上曾冒出过一股奇香。之后不久,楚麟就经历了落井之险,那股香味就此成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暧昧记忆。直到昨晚燕君胧提到“活药婴天赋”,楚麟这才将两件事对应了起来。 “玲儿身上的香气,是否就是一种天赋呢?”一想到活药婴的身子很可能隐藏着疾病,楚麟就有种有恨无处发的郁结:“如今只有先查明玲儿生母之事,再做计较。玲儿的木术造诣这么高,或许查清了岳母身上的百花鲜药方子,她就有法子自救了吧?” 烈日炎炎的官道上,车夫楚麟的鼻血已被一块手帕给止住,两辆马车重新疾驶起来,向着北方绝尘而去。燕君胧和蛟壬很自觉地挤到了吉祥如意所在的大马车上,将小马车让给了唐楚二人。而他们的目的地,便是唐朱玲出身的家乡——秋林驿。 ———— 就在楚麟一行八人一路往北时,两天之后,以楚元龙为首的迎驾队也接到了远来东州的楚王一行人。 听闻花陵都的乱象,年逾古稀的楚王当机立断:撇下大队,轻车简从赶路,当日便多赶了数里路,直到深夜才宿于江月县城。 直到此时,楚元龙方找到了机会,向他的父亲告知了楚麟再次出逃的消息。 老成的楚元龙自然不会怂恿楚王严惩胞弟,甚至在如实交代后,还面无表情地替楚麟求了一番情。他很清楚,楚王的性格是“将帅之怒”,叛逃在“将帅”眼中实属死罪,就算是亲生儿子,楚王也不会绝不会容许有人一再叛逃。只要“楚麟”逃跑属实,他的下场九成是个“幽禁致死”,所以楚元龙要做的,只是点到为止而已。 点到为止,然后等待楚王亲口下达那个命令,就可以了 然而这位父王的反应几乎令他当场失态。 楚王倒并未偏袒楚麟,却也丝毫没有责罚这个嫡次子的意思。面对楚麟“大逆不道”的罪行,只是一句“孤有要事”,便当场让楚元龙退了下去。 这简直就像是 “徇私枉法!” 随着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一只酒杯砸在雪白的墙上,随即四碎纷飞。 楚元龙住的屋子,地上从来没有一点尘埃,可今天,在一滩酒渍面前,楚元龙沉默地坐了很久,整个人仿佛凝固成了一尊石雕。 “您真的就如此偏袒这个小畜生么?为了他,就连戎马一生的严律都可以抛弃?呵呵呵呵好,好一个万军心服的楚王!” 片刻后,楚元龙反而冷静了下来,怒色消逝,笑意浮起,表情的变化犹如潮水般一涨一褪,变化得让人毫无察觉。他厌恶地看了地上的碎瓷一眼,起身走出了屋子。 “换一处上房,彻净无尘。”推门而出的他犹如一头出笼的饿狼,眼中闪烁着危险的杀意:“另外,房间净扫过后,把佟寿将军传来。” ———— “元龙在做什么?动静就没停过。” 深夜,江月县城楚王父子下榻的客栈中,楚王坐在一烛不亮的内室之中,对着明月独酌饮酒。他口中的问题,似乎也只是在对月上的仙子闲话而已。 然而,内室外一片纱帘后却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禀王爷,世子殿下嫌屋子不干净,叫下头换了一间上房下榻” “浦思啊,孤早就说过,孤不喜欢那些拐弯抹角的东西。你每次想说什么,给孤痛快说出来,不要每次都故作沉吟,引得孤亲口来问。”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楚王用一种近乎和颜悦色的语气反问道:“懂了么?” 那个人影立刻跪了下来:“奴才该死!奴才知无不言世子殿下召见了谦敛将军佟寿,请他喝了几杯酒!” “佟寿?孤记得他兄长前几日死于三鲁集,似乎是象儿逃跑时,他收拢的江湖高人下的手。”浦公公只是伏地,再不敢多语一句。楚王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对着月影再次敬了一杯后,楚王自己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放着这天下不夺,却还着眼于弹丸小事,白白糟蹋了一身的才学,真是朽木。看来孤当年罢黜你真是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回 这狗血的天下 《陈楚风土志》——陈德寿五十五年,太子忽患奇症,四肢日渐僵硬,饮食出恭都得靠宫女虽侍,太医院苦思数月,无可解。同年八月,太子殁。 八月流火,李进的嗓子里也是天天喷着火。 花盟会中罢a市的花行越增越多,花农c脚夫c花匠凡是靠花卉吃饭的百姓没了饭碗,自然不肯就此穷下去,民间的工坊c骡马行如雨后春笋般建立了起来,大有撇开花盟会自给自足的架势。然而不知是吃了什么火药,那些罢a市的花行在发现有百姓私占商路后,竟还派保镖护院趁夜蒙面行凶,砸挥私家铺子无数,打伤了不少想要弃农投商的百姓。 主人收回了他给的饭碗,还砸了奴隶自个儿在外面捡的饭碗,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奴隶不翻身才怪。 短短几天,花陵都内的“闹事”发展成了“暴动”。 数十名在街上闲逛的百姓,在某一个信号下,忽然聚集起来冲入北城,举起火油就往花行掌柜府门口浇。也有滋事百姓埋伏在市场,专挑来采买的丫鬟下人揍。 花陵都里如今流传着一个玩笑: 说是知府大人在街上看到了某花行轿队,前后都是精锐家将护卫着,马是骏马,刀是快刀,门牌旗帜锣鼓一应俱全。知府大人赶紧下轿打招呼,谁知道对面领头的是个小仆僮,只是出来买菜罢了。 令知府和全体捕快c城防军笑不出来的是,这种玩笑已然成了真。 得知几家花行已经开始搜罗江湖人物准备反击暴民时,花陵知府当即下令,封锁四门驱逐外民,非都城人士不得入城。那些闹事花农大多来自附近村县的,这封门令确实卓有成效,只是自那日起,东州第一繁华的花陵都,便如死城一般。 李进的小书房里,木架上放着装满了清水的铜盆,这是衙门里的老役专给几位捕头预先备着解暑用的。 然而巡视回来的李进扔下了佩刀,根本没有洗脸的工夫,端起铜盆就往外走,在小院里直接将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冠上的翎羽狼狈地弯落下来,李进却毫不在意,返回书房里重新取刀,领着一对捕快又去堵城门去了。 花陵都之所以繁荣进进出出的花商花农便是命脉所在,如今封了门,城内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李进带着捕快们沿着往日的市场一路走过去,越走心越凉。 心凉也就算了,身子偏偏却燥热无比。 城防军被楚元龙拉走了一半,四门军力不足,只能靠捕快搭一把手。刚刚在东门拦下几个想要“探亲”的百姓,南门又传来消息,留香集一干小商贩没了货卖,正聚集在南门不肯走。方才李进回衙门只是顺路,在浇了一盆洗脸水后,他连口茶都没顾得上喝,便又拖着疲惫不堪的捕快们赶往了南门。 “多事之秋,偏偏玲儿那边又出了意外。”一想到迎驾队那边传回的消息,李进不禁更加焦躁起来:“燕君胧究竟要做什么?伪造我的飞鸽传书,将玲儿带离队伍,难道又是白莲教的阴谋?可玲儿又为什么自愿与他一道走呢?偏偏花陵都这几日乱成这样,一点抽身的机会都没有” 李进越想越烦躁,不知不觉间,左手已紧紧握住了刀鞘。 他虽是个沉着之人,可终究也有个底线,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乱象着实太多,早已不是一个总捕头所能揽下的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握着刀的李进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是杀鸡儆猴也好,今日也该拿出些雷霆手段了。 可好不容易等他狠下心来,黑着一张脸赶到南门,眼中所见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了所有捕快的预料。 这哪是什么举众闹事之处,只见城门外百多人都跪在那儿,各自伏地嘤嘤痛哭,守门的城防军也是低头默哀,不少人也是面挂泪痕,一个看上去年轻的新兵没能忍住,呜咽几声,领头的把宗上来几步想训斥,刚一开口却也失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幕,除了“天下缟素”之外,根本教人想不到其他可能。李进压着心中的不安,支开属下们拉走了那位把总:“老严,这是出了什么事?” “你晚来一步啊老李”那个五大三粗的防军把总脸上两条泪痕,看着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滑稽:“刚才州府传来讣告,太子殿下他” 李进:“” ———— 洳陵都,东州三都之一。 东州以北水路纵横,都是千层溪的地界,偏偏这些水田中多为沼泥,不适宜航运行船之用,故而只沦为了大片的水花田,想要赶路便只剩下了官道。既然如此,洳陵都便成了取道秋林驿的必经之路。 “咱们今日若宿在洳陵,明日穿过近芳驿,天黑了便能到秋林。”负责打探的三如很快便带回了消息:“洳陵都还没有封城,花盟会的分行都撤光了人,据说城中没出什么乱子。” 楚麟点点头,回头看了看两辆停在芦苇丛边的马车。 此处芦苇茂盛,足以遮住一匹高头大马,所以将马车藏在这里,虽说遮蔽了旁人的视线,己方却也成了瞎子。若是芦苇丛中有人悄悄摸过来,那是想发现也难。虽然只是短暂在此休息,楚麟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只见大吉c二祥和小意分三面守在周围,唐朱玲也不肯在车上休息,下车与小意站在了一道。然而一行人中,真正懂得武功的燕君胧和蛟壬,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三如没有多问,只是耐心地等在了楚麟身边,仿佛就算在此处站个通宵也毫无怨言一般。 还好未过多久,燕君胧和蛟壬就先后赶了回来。两人在客栈分别定下了两间大客房,足够八人下榻。小意取出准备好的衣物,让众人换上便装,这才分批入了洳陵城。 然而就在大家要动身时,蛟壬却叫住众人道:“我想了想,这两辆马车还是扔不得,不如我留下来看着吧。” 楚麟一愣,赶忙回来劝道:“这两辆马车一路行来被不少人见过,丢弃在此也是为了误导父王,该舍得时需舍得啊。再说我是逃出来的,身上可是连火铳弹药都没了,你若不来,万一” 他并未明说,只是走近几步,再冲蛟壬使了个眼色,显然是不放心身边懂武之人就剩下一个燕君胧。 有关燕君胧之事,这几日在路上,楚蛟二人早已密谈过几次,燕君胧的说法虽然找不出破绽,却也太过匪夷所思,两人都觉得不可全信于她。所以楚麟这眼色一使,蛟壬自然懂得他什么意思。 然而即便如此,蛟壬仍是别出心裁道:“那不如让燕捕头辛苦一下,和我一起守在马车上。反正马车有两辆,我一人也守不过来嘛!” 下就连唐朱玲都不依了,她左手捂着小腹,右手小手一挥:“你们俩这武功都跟神仙似的,一个人守十辆百辆都不成问题!行啦,就这么定了,大家一块儿进城!” 别说,一个有脾气的唐朱玲,一行人中还真找不出敢和她唱反调的。至于大吉,楚麟早就再三告诫过了。开玩笑,光是小腹绞痛之事,就足以让一温柔婉约的淑女变脸,更别提之前燕君胧口中说出的那个“晴天霹雳”了。 众人皆没有再反对,几人便开始分批入城。 燕君胧缓缓落到最后,仍是一身黑衣的她左袖一动,随即,一阵犹如针芒内力从她指尖凝聚,直指向前头蛟壬的后颈。那气针刺得蛟壬脚步一停,却也仅止于此。燕君胧深知这点内力根本伤不了蛟壬,她的目的也只是让他单独留下而已。 蛟壬似乎颇有估计,静待了很久,只等前头六人走远后,这才缓缓转身笑道:“干嘛?” “如芒在背。这种感受,燕某也想让蛟大侠领教一下而已。” “你这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蛟壬双肩一垮:“咱们进城定客栈之前说好的,为防万一,虽然要分开走,但是客栈要定同一家,是也不是?既然定同一家客栈,那咱们就算殊途同归,我跟在你后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对这种借口,燕君胧连驳斥的兴趣都没有,她只是擦过蛟壬的肩膀,留下一句:“燕某说过,我与唐朱玲同为活药婴,种种所为,只是为了同胞相助而已。蛟大侠若是信不过,随时可以用你那条铁链将燕某缢死,反正燕某武功不济,不是你的对手。” 这几日在外面风餐露宿,根本没有时间让燕君胧擦拭染白肤色的药膏,此刻她是名副其实地黑着一张脸。从她轻蔑的语气中,蛟壬似乎可以清晰地听出那句话中话: 除非你铁了心鲁莽行事,否则要比斗智,你蛟壬绝不是燕君胧的对手。 望着背后越走越远的燕君胧,一股不服气的笑意浮现在蛟壬嘴角。 “谁说你武功不济,你与宥辣子玩的那手金蝉脱壳,我就差点没看出来。” 蛟壬的声音不轻不响,正好够传入燕君胧的耳中。这位女捕头的双袖中传出一阵风声,仿佛在瞬间就凝聚起了两把足以斩碑裂石的剑气,然而燕君胧的双脚死死地钉在地上,不敢露出丝毫转身的迹象。 而就在燕君胧心中的杀机和智计进行着生死搏斗时,远处洳陵都的城门处,也迎来了以为身挂白绫,手持令旗的快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回 主角团脱离事件中心? 《陈楚风土志》——“禁乐八音”之事,每朝每代不过如是,陈汉亦不例外。凡皇家丧事,百姓一律改穿素衣,民间禁乐百日,违者重罚。这一百天的日子,陈汉时称为“国孝”,乃“为国服孝”之意。 一日之间,太子病殁的消息传遍了唐楚等人所在的洳陵城,不等众人入城,门上已挂上了白绫。 入城后,众人踏着传旨官方才走过的路,地上早已掉满了纸钱,平日不太常见的僧道教众,算命法师都立在大街两侧,各自为仙逝的太子殿下祈福作法。唐朱玲耳朵尖,不时能听见百姓哀叹低泣之声。 一路默不作声地赶路甚是憋得慌,她忍不住靠近楚麟低声搭话道:“我早先一直在花仙庙修行,不知道太子殿下在民间如此深得人心呢。” “他们是替当今皇上哀伤。东州由贫至富,也就这几十年的事,也都托了志物令之福。” 听着楚麟略有些显摆的语气,唐朱玲忍不住奇道:“哎你有些怪哦。” “哪里怪了?” “楚王殿下虽是皇上义子,你和太子殿下也算得上叔侄吧?”唐朱玲盯着楚麟直看:“亏我担心你难过,刚才苦思冥想怎么安慰你来着,怎么你看上去还没那些百姓伤心呢?” “连你都看出来了?这是我疏忽了,国孝之期嬉戏乃是重罪咳咳。”借着咳嗽,楚麟忙举袖遮掩了表情,这才对唐朱玲解释道:“至于为什么我伤心不起来路上说不方便,等到了客栈再告诉你。不过有一点我可得先说好,我可不是因为薄情才这样啊!” 楚麟这番焦急的自白,仿佛怕极了唐朱玲有所误会。 他如此在乎唐朱玲的看法,这般心意谁能不高兴?饶是身边都是一片哀云愁雨,唐朱玲心里也是阳光明媚。 她笑着对楚麟腰侧一点:“薄情倒不至于,你就是鬼主意太多了些,本姑娘不太放心呢~” 不过情难自禁的调笑才不过两句,唐楚二人便立刻反应了过来此举不妥。心有灵犀的眼神一碰,两人同时警惕地左右观望起来。 此刻众人的身份又成了见不得光的“黑户”,而眼下正是国孝最重之时,他们在街上如此亲昵,少不得受人留意。然而唐楚二人偷眼瞧了一圈,却发现四周竟无人留意到他们方才的亲昵,虽说百姓们一个个都在指指点点,却皆是冲着队伍的最后。 唐楚二人一看,表情纷纷精彩起来。 走在队伍最后的蛟壬和燕君胧,不知何时已经肩贴肩走在了一起,不仅如此,两人还挽起了手,就连离远一侧的双手也伸向了对方,双掌就这么贴在了一道。 ———— 不仅是“如胶似漆”的赶路,当众人一路谨言慎行地赶到客栈后,蛟壬和燕君胧竟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剩下的六人都不会武功,谁也不知道这两位高手是何时销的声匿的迹。面对这种状况,楚麟也只好相信蛟燕二人不久后就会返回,当下先决定众人在客栈里住下再说。 燕君胧订了一间上房,而蛟壬订下的是一个通铺。原本众人是想由两位“活药婴”女子住上房,其余人不分主仆在通铺将就一晚的。如今蛟燕二人一时失去了踪影,楚麟不放心让唐朱玲一人待着,便假公济私地挤进了上房中。 在掌柜面前,楚麟直接将唐朱玲称作了“内子”。不管真假,唐朱玲和楚麟早就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何况现在众人也是逃亡之中,这种时候唐朱玲自然不会故作扭捏地多生事端,干脆利落地默认了楚麟的“企图”。 洗漱用餐一番去过乏后,吉祥如意便分头进了唐楚二人的上房,没有外人时,楚麟丝毫不讲究主仆之分,六人都围坐在圆桌前,谈论起之后的出路来。眼下走失了两个人,余下他们这些不会武功的人,要说心中没有忐忑是不可能的。 之前众人进城赶路之时,唐楚二人走在最前头,蛟燕则落在最后,楚麟先问了问走在中间的四人,然而吉祥如意皆没留意到蛟壬和燕君胧的动静,更不知他们是何时离队而去的。 “老蛟不会是带着君胧出去玩儿了吧?他向来不怎么在乎礼法,定是心血来潮,没和咱们打招呼就把君胧拐走了。”唐朱玲又好气又好笑:“江湖儿女果然不一样,才认识几天就敢这么当众定情呢!” 看着唐朱玲一副又是惊讶c又是替两人高兴的样子,楚麟倒是露出了一副头疼的神情。 自从经历了这数月的风波后,唐朱玲的眼力见儿可早已今非昔比,一见楚麟低头,她便自省道:“你好像很担心似的?” “玲儿你觉得那两个人,是情投意合的模样吗?” “燕捕头才看不上蛟大侠呢!”这种时候能毫无顾忌插话的,也就只有二祥了:“他们两个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燕捕头跟冰山上的仙女似的,蛟大侠武功再高,也是和我一样的莽汉,不可能的。” “我看蛟大侠对燕捕头也未必倾心。”有人开了头,小意也就慢慢放心地说了出来:“他们走在一块儿的时候,我不但没觉着两情相悦反倒有种凉风吹脖子冷飕飕的感觉呢。” “啊?”唐朱玲愣道:“那他们不是” “至少现在不是。”楚麟说着,挤到了大吉身边,用远侧一边的手与大吉双掌相对,解释道:“这个姿势,与其说是亲近,反而更像在比拼内力呢。” “不会吧?”唐朱玲貌似很失望一般:“那他们现在是在找个安静的地方打架?” 与蛟壬略熟的大吉慌道:“蛟大侠和燕捕头武功这么高,这要真打起来,还不把洳陵城也拆了啊!” “就算这样,咱们暂时也束手无策。”比起其他几人,楚麟的神色却最为轻松。他话锋一转:“现在应该决定的是,等玲儿的身世之谜解开后,咱们新的麒麟阁要定在何处?” “新的麒麟阁?” “嗯,父王既然来了东州,只怕是不会走了。虽说这片芳土甚是合我心意,但每日活在父王的掌控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再被带回去。趁着现在国孝之际,我要早做打算,先找好一处新的世外桃源,再隐姓埋名融入其中。” 唐朱玲恍然大悟:“你是说,这百日是国孝,你爹会忙得没空找你么?” 她这一问,让楚麟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情,不仅楚麟如此,就连吉祥如意四人都各自低下了头来。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啊”见他们这副心知肚明却顾虑重重的模样,唐朱玲颇没耐性地指着小意道:“小意,你说。” 后者立刻把头埋进了领子里:“我小意不敢。” 楚麟叹了口气:“我虽与父王不睦,不过他们四个毕竟是从小在王府长大,有些指贬父王的话自然不好说的。” 唐朱玲的手指方向一改:“那你告诉我呗。” “我身为人子就更不好说罢了,都已经不孝过一次了,再而三也无妨。”实在不忍心看唐朱玲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楚麟只好破罐子破摔起来:“玲儿,你对当今朝廷了解多少?” “哎?”冷不防冒出这个事关陈汉中枢的问题,唐朱玲愣是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得再直白些吧。父王已经年近古稀了,皇上的年纪比父王更长许多,说一句老寿星都不为过。”楚麟顿了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如今太子病殁,皇长孙羽翼未丰,臣强主弱,这是每朝每代的大忌。我敢断定,咱们陈汉的七位王爷是绝不会安分守己,就这么等待皇长孙长成继位的。” 皱眉,抿嘴,眯眼。 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在唐朱玲脸上先后组成了一连串生动的神情。 认真倾听——不知所云——苦思冥想——替主担忧——似有所悟——不敢相信——却也无从反驳——最终只能震惊莫名。楚麟就像在翻一本书一样,将唐朱玲这个小儿女的心思从头读到了底,而这本书最精彩之处,就在她的结尾。 令楚麟没有想到的是,唐朱玲的理顺了所有道理后,竟露出挣扎的神色来。 “难道她” 楚麟发现,他竟几乎不敢猜测唐朱玲心中的念头,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等待着她自行做出决定。这种寂静大约持续了一炷香时间,积聚在唐朱玲眉间的不甘终究缓缓散去,这位花女捕快重重叹了口气,这才露出了释然一笑。 “着实吓死我也。”楚麟抹了把额头:“我还真怕你要进京勤王呢。” “要是我有老蛟或者君胧这样的本事,说不定就真去了哦”也不管吉祥如意四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唐朱玲享受着与楚麟间独特的默契,笑道:“不过想想还是天方夜谭之举。且不管我唐朱玲如何渺小,君胧所说‘活药婴’都还未证实。守正辟邪虽然对,可是一屋不扫就想扫天下也只是空谈嘛!” “的确,还是先定下眼前的事。”楚麟轻轻一拍桌面,对所有人宣布道:“如今父王定会加速安抚东州之乱,借机拿下花盟会这块肥肉。我们就要撑他老人家积聚实力的空档逃离这个漩涡,越远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回 奇怪的感情支线 《三如的回信》——“小弟年少老成,还望多劝劝大哥,唐朱玲毕竟已是主母名分,且少爷尤为钟情,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以下犯上,否则主仆兄弟情分尽矣” 蛟壬和燕君胧是晚上才回来的,若说燕君胧沉默寡言还实属平常的话,那蛟壬一言不发的模样就有点渗人了。两人一回来,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唐朱玲和楚麟的上房中一坐,互相之间一个眼神都没有,却偏偏时刻都警惕着对方的模样。 就连二祥都吓得不敢随意张口,楚麟也从未见过蛟壬这副表情,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只好干笑道:“老蛟,要不咱们再去要一件客房,让玲儿和燕捕头先歇息吧?” “难道老蛟和君胧真的起了冲突?等会儿他们一走,就是我和君胧睡一个屋了,就和花陵太学那会儿一模一样。等睡前我和她套套近乎,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唐楚之间的默契早已今非昔比,楚麟那边刚一开口,她就已经懂了七八分,立刻附和道:“赶了一天的路,是有些困倦了。” 只听蛟壬低头沉声道:“不必麻烦了。小楚,你和小唐先行休息。我和燕捕头另开一间客房。” 说着,蛟壬不顾满屋惊讶的表情,自顾自走到门口把门一推,往歇在床沿的燕君胧挑衅似地一瞟,仿佛在问:“敢来么?” 燕君胧虽头也没抬,怎奈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有何不敢”的味道。眼看她咬着牙就要跟上,唐朱玲急得当先拦了过去:“哎哎哎老蛟燕捕头怎么说也是女子,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都是江湖儿女,这点事儿不算什么,身负内功者又不用睡床,我俩自顾自坐着将就一晚就成嘛。”蛟壬随口解释着,他脸上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意,只是那笑容与往日区别太大,看了实在让人无法安心。 唐朱玲还有些手足无措时,楚麟却隐约读懂了蛟壬的意思。 燕君胧的带来的故事匪夷所思c又能自圆其说。但对楚麟对燕君胧终究放心不下,拜托蛟壬与燕君胧形影不离,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这也是楚麟私下里布置好的。如今蛟壬与燕君胧疑似在暗中斗起法来,这一切反倒印证了楚麟的怀疑。 “燕捕头对我们还有所隐瞒,而且她帮助玲儿脱身,甚至协助我逃离,也是别有用心。”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局面,楚麟警惕地思索着:“不过,为什么老蛟不向我直说,却只是想要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呢?或许是他也没有确定的证据” 唐朱玲和楚麟一时都没有吱声,吉祥如意四个就更不敢开口了。就在屋里安静地令人越来越待不下去时,三如轻轻地打破了僵局,他主动请缨道:“这些小事,还是我去代劳吧,顺便再叫些宵夜,二位跑了一天,再武艺高强总得垫些吃食吧?二位先坐,客房开好了,我再来相请。” 若说此刻屋里的气氛犹如一桶火药,三如客客气气的声音着实犹如清凉溪水般流过,总算将众人心中的紧张冲刷掉不少。只是这桶绳上的火星虽被冲灭了,那火药本身却还在。燕君胧虽由着三如出门下楼,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一言不发地坐回了床沿边;蛟壬更是冷哼一声,土匪一般翘起脚搁到了桌上。 “少爷他们这样子,可不是什么小事啊”大吉苦着脸悄声抱怨了一句。 对此,楚麟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他们都是楚王王府的逃犯,若说上回逃出王府,程邢等一干楚王老臣还敢私自援助一下他这位任性王子的话,此番二次出逃,楚王必然会下严令,楚麟主仆已然成了无根浮萍,再也没有了任何依靠,还得面临不知何时何地出现的追捕。在这种处境下,众人安危都依仗着蛟燕两个身负武艺之人,如今两大“保镖”互相翻脸,的确不是一件小事。 “怎么回事啊他们两个?”不但楚麟发着愁,唐朱玲亦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是她的道理永远与别人不同:“老蛟一直是笑呵呵的,君胧更不是会同人吵架的脾气,这两个人怎么怄起气来的?” “我说少夫人”见楚麟脸上仍是一脸宠溺的苦笑,反倒是大吉先看不下去了,他皱眉低声道:“燕捕头的真容瞒了你这么久,你心中对她就一点芥蒂都没有么?” “芥蒂?”唐朱玲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即还是替燕君胧辩解道:“她要在白莲教卧底,平日里隐瞒身份有什么不对啊?我当初来麒麟阁卧底,本来也想易个容再来的呢。” “”一提到当时的骗婚,大吉又是气得把嘴一撅,只是看着一旁的少爷脸上笑开了花,大吉再怎么气闷也只得忍了下来:“少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蛟大侠对咱们少爷有救命之恩,自然不会害少爷;可燕捕头为人神神秘秘,我猜多半是蛟大侠发现了她图谋不轨,想要加害咱们,只是手中没有什么铁证,这才要和她同住一屋,方便时时监视,不让这燕君胧对咱们下手” “胡说!” 这一声娇叱,把屋里所有人都震得一愣,就连一旁闹着别扭的蛟壬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直眨眼。唐朱玲只好重新压下嗓子,颇为动气地解释道:“君胧从小就对我老爹有正名之恩,而且花陵太学一案,舍命救咱们的不止是老蛟,她也出了不少力啊!你怎好这么偏袒?” 唐朱玲正色训斥人时,自有一股凛凛不可轻犯的气势,大吉身为下仆,本该是就此退避的,只是他扭头一看,见楚麟笑得一脸宠溺,像是挺高兴唐朱玲长了威风一般。大吉撅脾气一上来,便学着王府中刁奴模样顶了回去:“少夫人明鉴。并非小的偏袒,蛟大侠与少爷早已相识,燕捕头真面目我等才见了几天?纵然她是身负重任不得不隐藏身份,可也不能因为此事,咱们就确定燕捕头绝无二心了嘛。” “嘶”见到这副软钉子的模样,再加上大吉目光中颇为蔫坏的一瞪,唐朱玲顿时享受到了一种应对挑战的畅快,见楚麟并没有不悦,她也情不自禁地眯起一只眼睛,用同样的语气怼了回去:“蛟大侠与小楚认识久?你怎么知道?你是直至花陵太学一案后才知道的蛟壬,对他的了解,本姑娘可比你多得多。他与小楚认识不过大半年,而我和君胧可是自小就认识了,我和她都是‘活药婴’,你不相信她,也就是不相信我这个少夫人咯~” 大吉被她那声调气得咬牙:“切!拿身份来压我?看不出啊,你这疯丫头也会这一招?” “能赢你就行!”唐朱玲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 “好,点到为止。”看够了唐朱玲负气时的模样,楚麟心满意足地仲裁道:“此事光这么争辩也分不出对错,趁着三如还没定好客房,干脆咱们试着探探口风?” “好啊。”唐朱玲不服气地瞟了大吉一眼,连带把没有向着她的楚麟也扫了进去:“我这就和君胧好好说说,等误会解开了,今晚我还是和她一个屋。” 这几日,唐朱玲对燕君胧比对楚麟还亲密,不过楚麟自然知道,其中缘由自然是“活药婴”一事。“身世之谜”等同于父母高堂,故而楚麟倒也不吃醋,只是这回他仍旧摇了摇头,说道:“这回咱们反过来,你去找老蛟,问问他到底犯什么脾气。燕捕头那边,我来说。” 一反常态的建议自然换来了唐朱玲的一愣:“你?” “怎么?少夫人可是露怯了?” “我知道你这是帮着你家少爷用激将法呢,不过本姑娘就是要迎难而上,掉过来就掉过来!” 只见唐朱玲鼓着腮帮子就往蛟壬面前一坐,反倒把蛟壬吓了一跳,心道“怎么来了个比我气性还大的”? 至于楚麟,他自然不好和燕君胧同坐上床沿,只得站定在五步之外,勉强将声音压低在唐朱玲听不见的程度。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燕君胧有了反应,后者缓缓抬头,眼神中不见一丝轻蔑,反而像是在盯着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一般。 楚麟说的是:“看来老蛟下手太重,把你打伤了。” 虽说神情有所动摇,但燕君胧终究没有失去分寸,面对着楚麟充满试探的目光,她只是平心静气地回道:“燕某说的事确实匪夷所思。不论你也好c蛟壬也好,心中生疑都是应该的。但你们都不是活药婴,你们不懂身为活药婴的重担。大陈百姓何止千万,却都非我同胞,唯有唐朱玲与寥寥数人,与燕某有着一样的骨血身体。燕某所作所为,皆为了同胞们能好好活下去,莫要被体内的百花鲜药侵蚀而病死。唐朱玲乃是为数不多的木术高手,帮了她,就等于帮了燕某。你们若还是怀疑燕某所图,只管让蛟壬形影不离监视我便是,等到了秋林驿,证实了唐朱玲的身世,燕某是忠是奸自有分晓。” 正当楚麟为燕君胧无懈可击的辩白而苦恼时,唐朱玲那边却吵闹起来。 “好!好你个采花夜盗老蛟!你这也太过分啦!” 身后,唐朱玲一手拎着蛟壬的耳朵,一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瓶又一瓶花药,吓得蛟壬和大吉等人一阵乱。 就连楚麟都没有想到这一幕,他不禁愣神道:“哎?我只是让老蛟他监视你他不会” “切这个白痴”磨牙声混着一句轻不可闻的恼怨,再看燕君胧时,她从来没有波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回 第243回是个假的事件中 《蛟壬回忆录》——“楚王是没有封地的,但手下掌握着宣威军,而且对白莲教最为熟悉。老皇上就算想撤了他,在没有根除白莲教前也不敢稍有异动。不过老皇上不懂,他那几个儿子可早就等不及了,太子这条命是早晚的事。太子一死,六个亲生王爷争权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手握兵权的楚王想怎么做,就是左右天下的契机了。” 洳陵虽不如花陵那般繁荣,却终究是州府所在,入了夜的洳陵一片寂静,就算不是非常时期,洳陵人也极其严格地守着规矩,没有一家店铺会将灯火留过子时。 唐楚等人落脚的客栈也是一样,若过了子时屋内还有烛光,小二便会敲门询问。 故而此刻,屋子里只有皎洁月光,借着这片月光,可以清晰看到屋内拉着一片大大的白纱帘,将整个屋子分成了前后两重。有月光的一面,燕君胧倚窗而坐,而更深更暗的纱帘内侧,那里放着客房中唯一的一张床,上头躺着的人并非唐朱玲,而是蛟壬。 尽管被唐朱玲扭了半天耳朵,最终蛟燕二人还是共住了一间屋子。 “唉!”一想到唐朱玲甚至楚麟和吉祥如意把自己当成了好色的采花大盗,失眠的蛟壬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帘外传来一声冷笑,蛟壬一抬眼,纱帘对面倚窗而坐的人影肩头颤动不止。 蛟壬没好气地抓了抓耳朵:“你笑什么?” “燕某并非发笑,只是和阁下一样,都在感叹而已。” “你感叹什么?” “你我感叹之事,应该殊途同归吧?” “你别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 “阁下武功出神入化,阁下的吩咐,燕某不敢不从。”燕君胧毫不客气地嘲弄道:“你我都在感叹的,就是阁下‘武功之高,脑子却不好使’这件事了。” 蛟壬气得一下子坐起身,然而还未等他回嘴,燕君胧的一声质问就让他哑口无言。 “既然大家都是同道,燕某实在些好奇,阁下如此高强的武功,却又是在为哪一尊大佛卖命?” 听着燕君胧的话外之音,蛟壬欲言又止了数次,终究是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不能说不能说啊说出来的话一身的能力就全部清空了!” 呢喃着重复的语句,蛟壬不禁捏紧了拳头,彻底烦躁了起来。 ———— 燕君胧的身份并非那么简单,这是蛟壬早已获知的,甚至连唐朱玲都知道,有个神神秘秘的夜行人(龙七)曾经叫过她“四姑娘”。 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燕君胧从未主动说过。蛟壬倒是从龙七口中问出了真相,奈何他发现,他也不能将这些告诉楚麟! 一直以来,蛟壬以一副吊儿郎当却天下无敌的模样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但看似无所不能的他,却也藏着一个致命的弱点。 不论影术也好,那身能挡住森罗剑的皮甲也好,永不疲倦的身子也好。这一切的“本领”,都是有条件才能让蛟壬使用的,一旦蛟壬违反了条件,他就会暂时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之前在花陵太学卧底时,楚麟曾拜托蛟壬亲自一探红阳真祖所在的甲字院,然而蛟壬只要一靠近那里,一身的武功便如抽丝剥茧般褪去不见,直到几日后方才恢复。 事后,虽然蛟壬将这事归结于“风水”,但只有他知道,这背后真正的理由是“天意”。 蛟壬这一身武功不像武功c妖法不似妖法的能力,实际乃是上天所赐;而他自己,也是个本不应该存在与此的人。 他是个穿越者。 他既身负着上天的“眷顾”,也同样背负着相应“枷锁”。 这个枷锁的规则就是——他绝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人生来有命,命数皆由“天”定。 楚麟今生会娶唐朱玲为妻; 唐朱玲能与楚麟相守到老。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已定好的剧本。 蛟壬再如何身手了得,也只是他们命中的一个同伴而已。一旦蛟壬做出篡改他们命运的事情,他身上的枷锁就会赐予他相应的“罚”。 所以蛟壬并不能说,即使他已经查知了某些事情 ———— 月色下,那从容自在的轮廓变得愈发刺眼了,蛟壬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索性下床来走到纱帘边,“我为谁做事,你可以自己去查。但你在为燕王跑腿,这事我已经早就知道了。” 燕君胧似乎毫不意外:“是龙七这个叛徒告诉你的么?” “小楚说得不错,她果然早就料到了。”尽管隔着纱帘并不能看清表情,蛟壬仍旧下意识地侧了侧头。 在他的沉默中,燕君胧更进了一步:“师徒团聚,对你们星月门来说确实可喜可贺。不过燕某奉劝一句,你若不早些向燕王殿下投诚,光大门楣一事终是空想而已。” “你也可以带我的一句话给你什么燕王。”蛟壬毫不客气地回到:“他想要弑父夺位,那是他的事情。但若他敢动我蛟壬的兄弟,我保管他没命做皇帝。” 燕君胧一句“井底之蛙”尚未出口,忽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透骨而来。再清醒过来时,却只觉一圈铁链不知何时绕在了咽喉之处,而原本布帘后的蛟壬,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自己背后。 “燕王的正府设在燕京,前后共一百零八重,外七十二重给他走狗住,亲眷都在里头三十六院。但他自己却通常不在正院中,而是每日藏在不同的驿车中。你说我蠢?其实说起来你主子比我不知道蠢多少,放着王侯的好日子不过,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把整个云州的银子都拿来收买羽翼c训练死士密探,搞得半个北方至今有老百姓吃不饱肚子,他自己也跟着风餐露宿,哪有享过半天福。军驿本是朝廷军察下属,但燕王却能一手掌控云州军驿,调动一辆驿车就和使唤家里管家这么方便,可惜这么好的脑子,不想着造福百姓,却老是钻牛角尖想篡位!他耗费巨资培养了无数密探,却也最怕自己被人暗害监视,整日蹲在颠簸不止的驿车里,没有一晚歇息在同一个地方。这种人你敢让他当皇上,莫非今后朝廷每日上朝,还要通知百官不同的行宫?” 蛟壬越说越快,到最后几乎失去了条理和逻辑,只是语句间讥讽厌恶之意愈加浓烈,到最后几乎与杀气没什么两样。燕君胧发现他虽气息粗重,却毫无一丝可趁之机,那种鬼魅般的身法,令她丧失了一切对抗的信心。 然而自小就从尸山血海中成长的燕君胧并没有认输的习惯,即使武功上毫无希望,她也绝不会任人摆布。 “阁下所说的这些,连燕某都无从得知。若非阁下背后的确有极大的靠山,就是阁下很喜欢信口雌黄。” 古井无波的反应,这让蛟壬有种拳打棉花般的泄气感。少顷,他右腕一抬,手指粗细的锁链被黑皮甲中的机关卷动,缩回了肩甲内侧的绞盘中。 见燕君胧伸手抚摸咽喉,蛟壬忍不住道:“抱歉,把火发在你头上了。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希望你知道。我要杀你主子,的确有很多种方法。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但可以杀这个燕王,还能保证杀掉下一个燕王,下下个燕王,凭我一个人,可以杀到云州没有一个陈家子孙敢自称燕王,杀到燕王藩就此撤销。” 他甩了甩露在袖口外的最后一截铁链,终于对燕君胧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开玩笑。” “你也知道燕某绝不会信。”转过身的燕君胧仍旧平静地找不到丝毫破绽:“越是做不到的事,才会越放在嘴上说。阁下的武功深不可测,对于朝廷内幕也知之甚详,照例以阁下之能,早就能扶植起傀儡,自己在幕后做太上皇帝了。可阁下却如龙游浅滩一般,只知道跟在楚麟后头甘为马前卒。此种种不合理之处,只能令燕某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世上必然有一人c或一事,令得阁下束手束脚,难以一展所长。不论阁下武艺多高,只要有这一弱点,一切皆空。” “这娘们倒猜得准。”发泄了半天,却没让燕君胧露出一丝动摇,反还让她猜出了一些端倪。蛟壬颇有些垂头丧气道:“你怎么不猜我准备立小楚为傀儡呢?你不是一向很会谋略的么?” “楚麟?哼他绝不是这块料。” “你好像很看不起我兄弟嘛,不过他的确不是当皇帝的命,但他也不稀罕这个皇帝。”蛟壬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故意凑近燕君胧道:“他和我一样,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家伙啊。” “好!有戏!燕君胧往后退了!”尽管使得是无赖法子,但憋屈了大半夜,终于看到了燕君胧脸上露出了一丝窘迫,这个战果足以让蛟壬欢呼雀跃起来,他继续缓缓凑近着:“你刚才说过,我一直有所收敛,是因为被某个人束缚着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人是你,你信不信?” “燕某燕某还说过,以阁下之能,当个太上皇也无可厚非。白天一番较量,燕某自知技不如人,阁下既然有意轻薄,燕某别无他法只好” 虽说蛟壬越凑越近,但徒逞口舌之能的燕君胧万万没想到,蛟壬会真的一图口舌之快,就这么亲了上来!遇上这种武艺通神却又毫无气派风度的人,燕君胧发现她以往所学的一切尽皆失去了作用。一瞬间,童年时那种无助和绝望从记忆深处爬出牢笼,重新占据了她脑海中的每一处,令她竟难以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幸好,或许是察觉到了燕君胧流露出的恐惧,蛟壬浅尝即止地收回了攻势。他的手从她颤抖不止的肩头拿开,默不作声地回过身去,挡住了脸上流露出的那一抹诧异与歉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回 第243回是个假的事件中 《蛟壬回忆录》——“楚王是没有封地的,但手下掌握着宣威军,而且对白莲教最为熟悉。老皇上就算想撤了他,在没有根除白莲教前也不敢稍有异动。不过老皇上不懂,他那几个儿子可早就等不及了,太子这条命是早晚的事。太子一死,六个亲生王爷争权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手握兵权的楚王想怎么做,就是左右天下的契机了。” 洳陵虽不如花陵那般繁荣,却终究是州府所在,入了夜的洳陵一片寂静,就算不是非常时期,洳陵人也极其严格地守着规矩,没有一家店铺会将灯火留过子时。 唐楚等人落脚的客栈也是一样,若过了子时屋内还有烛光,小二便会敲门询问。 故而此刻,屋子里只有皎洁月光,借着这片月光,可以清晰看到屋内拉着一片大大的白纱帘,将整个屋子分成了前后两重。有月光的一面,燕君胧倚窗而坐,而更深更暗的纱帘内侧,那里放着客房中唯一的一张床,上头躺着的人并非唐朱玲,而是蛟壬。 尽管被唐朱玲扭了半天耳朵,最终蛟燕二人还是共住了一间屋子。 “唉!”一想到唐朱玲甚至楚麟和吉祥如意把自己当成了好色的采花大盗,失眠的蛟壬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帘外传来一声冷笑,蛟壬一抬眼,纱帘对面倚窗而坐的人影肩头颤动不止。 蛟壬没好气地抓了抓耳朵:“你笑什么?” “燕某并非发笑,只是和阁下一样,都在感叹而已。” “你感叹什么?” “你我感叹之事,应该殊途同归吧?” “你别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 “阁下武功出神入化,阁下的吩咐,燕某不敢不从。”燕君胧毫不客气地嘲弄道:“你我都在感叹的,就是阁下‘武功之高,脑子却不好使’这件事了。” 蛟壬气得一下子坐起身,然而还未等他回嘴,燕君胧的一声质问就让他哑口无言。 “既然大家都是同道,燕某实在些好奇,阁下如此高强的武功,却又是在为哪一尊大佛卖命?” 听着燕君胧的话外之音,蛟壬欲言又止了数次,终究是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不能说不能说啊说出来的话一身的能力就全部清空了!” 呢喃着重复的语句,蛟壬不禁捏紧了拳头,彻底烦躁了起来。 ———— 燕君胧的身份并非那么简单,这是蛟壬早已获知的,甚至连唐朱玲都知道,有个神神秘秘的夜行人(龙七)曾经叫过她“四姑娘”。 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燕君胧从未主动说过。蛟壬倒是从龙七口中问出了真相,奈何他发现,他也不能将这些告诉楚麟! 一直以来,蛟壬以一副吊儿郎当却天下无敌的模样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但看似无所不能的他,却也藏着一个致命的弱点。 不论影术也好,那身能挡住森罗剑的皮甲也好,永不疲倦的身子也好。这一切的“本领”,都是有条件才能让蛟壬使用的,一旦蛟壬违反了条件,他就会暂时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之前在花陵太学卧底时,楚麟曾拜托蛟壬亲自一探红阳真祖所在的甲字院,然而蛟壬只要一靠近那里,一身的武功便如抽丝剥茧般褪去不见,直到几日后方才恢复。 事后,虽然蛟壬将这事归结于“风水”,但只有他知道,这背后真正的理由是“天意”。 蛟壬这一身武功不像武功c妖法不似妖法的能力,实际乃是上天所赐;而他自己,也是个本不应该存在与此的人。 他是个穿越者。 他既身负着上天的“眷顾”,也同样背负着相应“枷锁”。 这个枷锁的规则就是——他绝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人生来有命,命数皆由“天”定。 楚麟今生会娶唐朱玲为妻; 唐朱玲能与楚麟相守到老。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已定好的剧本。 蛟壬再如何身手了得,也只是他们命中的一个同伴而已。一旦蛟壬做出篡改他们命运的事情,他身上的枷锁就会赐予他相应的“罚”。 所以蛟壬并不能说,即使他已经查知了某些事情 ———— 月色下,那从容自在的轮廓变得愈发刺眼了,蛟壬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索性下床来走到纱帘边,“我为谁做事,你可以自己去查。但你在为燕王跑腿,这事我已经早就知道了。” 燕君胧似乎毫不意外:“是龙七这个叛徒告诉你的么?” “小楚说得不错,她果然早就料到了。”尽管隔着纱帘并不能看清表情,蛟壬仍旧下意识地侧了侧头。 在他的沉默中,燕君胧更进了一步:“师徒团聚,对你们星月门来说确实可喜可贺。不过燕某奉劝一句,你若不早些向燕王殿下投诚,光大门楣一事终是空想而已。” “你也可以带我的一句话给你什么燕王。”蛟壬毫不客气地回到:“他想要弑父夺位,那是他的事情。但若他敢动我蛟壬的兄弟,我保管他没命做皇帝。” 燕君胧一句“井底之蛙”尚未出口,忽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透骨而来。再清醒过来时,却只觉一圈铁链不知何时绕在了咽喉之处,而原本布帘后的蛟壬,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自己背后。 “燕王的正府设在燕京,前后共一百零八重,外七十二重给他走狗住,亲眷都在里头三十六院。但他自己却通常不在正院中,而是每日藏在不同的驿车中。你说我蠢?其实说起来你主子比我不知道蠢多少,放着王侯的好日子不过,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把整个云州的银子都拿来收买羽翼c训练死士密探,搞得半个北方至今有老百姓吃不饱肚子,他自己也跟着风餐露宿,哪有享过半天福。军驿本是朝廷军察下属,但燕王却能一手掌控云州军驿,调动一辆驿车就和使唤家里管家这么方便,可惜这么好的脑子,不想着造福百姓,却老是钻牛角尖想篡位!他耗费巨资培养了无数密探,却也最怕自己被人暗害监视,整日蹲在颠簸不止的驿车里,没有一晚歇息在同一个地方。这种人你敢让他当皇上,莫非今后朝廷每日上朝,还要通知百官不同的行宫?” 蛟壬越说越快,到最后几乎失去了条理和逻辑,只是语句间讥讽厌恶之意愈加浓烈,到最后几乎与杀气没什么两样。燕君胧发现他虽气息粗重,却毫无一丝可趁之机,那种鬼魅般的身法,令她丧失了一切对抗的信心。 然而自小就从尸山血海中成长的燕君胧并没有认输的习惯,即使武功上毫无希望,她也绝不会任人摆布。 “阁下所说的这些,连燕某都无从得知。若非阁下背后的确有极大的靠山,就是阁下很喜欢信口雌黄。” 古井无波的反应,这让蛟壬有种拳打棉花般的泄气感。少顷,他右腕一抬,手指粗细的锁链被黑皮甲中的机关卷动,缩回了肩甲内侧的绞盘中。 见燕君胧伸手抚摸咽喉,蛟壬忍不住道:“抱歉,把火发在你头上了。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希望你知道。我要杀你主子,的确有很多种方法。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但可以杀这个燕王,还能保证杀掉下一个燕王,下下个燕王,凭我一个人,可以杀到云州没有一个陈家子孙敢自称燕王,杀到燕王藩就此撤销。” 他甩了甩露在袖口外的最后一截铁链,终于对燕君胧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开玩笑。” “你也知道燕某绝不会信。”转过身的燕君胧仍旧平静地找不到丝毫破绽:“越是做不到的事,才会越放在嘴上说。阁下的武功深不可测,对于朝廷内幕也知之甚详,照例以阁下之能,早就能扶植起傀儡,自己在幕后做太上皇帝了。可阁下却如龙游浅滩一般,只知道跟在楚麟后头甘为马前卒。此种种不合理之处,只能令燕某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世上必然有一人c或一事,令得阁下束手束脚,难以一展所长。不论阁下武艺多高,只要有这一弱点,一切皆空。” “这娘们倒猜得准。”发泄了半天,却没让燕君胧露出一丝动摇,反还让她猜出了一些端倪。蛟壬颇有些垂头丧气道:“你怎么不猜我准备立小楚为傀儡呢?你不是一向很会谋略的么?” “楚麟?哼他绝不是这块料。” “你好像很看不起我兄弟嘛,不过他的确不是当皇帝的命,但他也不稀罕这个皇帝。”蛟壬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故意凑近燕君胧道:“他和我一样,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家伙啊。” “好!有戏!燕君胧往后退了!”尽管使得是无赖法子,但憋屈了大半夜,终于看到了燕君胧脸上露出了一丝窘迫,这个战果足以让蛟壬欢呼雀跃起来,他继续缓缓凑近着:“你刚才说过,我一直有所收敛,是因为被某个人束缚着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人是你,你信不信?” “燕某燕某还说过,以阁下之能,当个太上皇也无可厚非。白天一番较量,燕某自知技不如人,阁下既然有意轻薄,燕某别无他法只好” 虽说蛟壬越凑越近,但徒逞口舌之能的燕君胧万万没想到,蛟壬会真的一图口舌之快,就这么亲了上来!遇上这种武艺通神却又毫无气派风度的人,燕君胧发现她以往所学的一切尽皆失去了作用。一瞬间,童年时那种无助和绝望从记忆深处爬出牢笼,重新占据了她脑海中的每一处,令她竟难以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幸好,或许是察觉到了燕君胧流露出的恐惧,蛟壬浅尝即止地收回了攻势。他的手从她颤抖不止的肩头拿开,默不作声地回过身去,挡住了脸上流露出的那一抹诧异与歉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