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笏画颦》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生如夏花、】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金笏画颦》作者:未稚 出版社:花雨 小说系列:单行本 系 列:贝贝熊 478 出版日期:2010-09-17 简介: 她天下第一女丞相。 太后尽宠,百姓乐道。 何其耀眼?何其风光? 他斜挑了眉,戏谑喊一声:小女子。 她从来不露声色,边疆万里,禄为天下苍生。 一颗赤胆向明月,仰不愧天心昭然。 她的胸怀容得下五湖四海, 却容不下一份微薄的情意。 以为这颗心早已孤老, 却在不经意间记起许多事 水与火从来不可jiāo融, 一如他们远远站在两个极端, 纵然平生知己知彼,也绝不可能完全契合。 所以她不能说那是许久以前便植根的念想: 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你许不许? 楔子 适逢夏初,黄梅时节,凤阙横看上苑花。 京城,贡院。 窗外的银薇花正开得热烈,香馥馥的小朵白花攀在枝头挤作了堆,窝在碧青叶子间似纯白的绣球。雨还没下,空气里的花粉混合着清水氤氲的味道却过分厚重了些,蒸融着热气,致使贡院内外的所有木器上全凝着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儿。 浑身的燥热无处驱散,早有人开始挥汗如雨,脊背湿透,却依然不敢怠慢手下的动作。那一卷白纸上早已是密密麻麻,却还要绞尽脑汁左添右补,生怕漏了什么精思妙句。 寒窗十载,适时方用,场上举人监生无不奋笔疾书,却唯有 “嗯、哼?” 饶有兴味地眯起眼,自主考官坐席上走下一位腰金衣紫的男人,这等庄重的场合他却不着官袍不戴官帽,足见此人随xìng大胆。站在一边的副考官见状立马赔笑跟上,亦步亦趋跟随他走至最南面的角落里,那儿有人正在睡觉。 当所有人都在紧张应考时,这人竟在睡觉?! 且还是个女子。 自鸾姬太后准许女子应试以来,她是第一个迈入这京城贡院的女子。 而如今她却整个人都趴在桌上睡得正酣甜,简直当这里是无人之境,便连最重要的答卷被压出皱褶也浑然不觉,而卷纸左下角方巧露出她的名字。 水沁泠。 长指优雅抚唇,那主考官并不说话,唯见眼底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倒是副考官实在看不下去了,神情不满地推了推她,“咳这位” 话未说完却见女子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啊”的一声惊坐而起,衣袖往回一扯偏巧打翻了桌上的墨砚,墨汁泼到卷纸上。女子愣了愣,好似反应了好半晌才慌忙拿衣袖去擦,却已经来不及拯救早已墨迹斑驳的卷面。 她这忽惊忽乍的动静不小,坐在前面的青衫男子回头投来一瞥。淡淡的,却足够轻蔑。 “呵呵抱歉,抱歉。”女子堆出笑脸。她不为自己的答卷着急,倒是觉得惊扰了人家。 那副考官见她污了答卷竟也能这般举重若轻,心思一转,直觉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因是早先买通了门路才会如此,这样一想便顿时换了口气,“这答案可需重誊一遍?” “那倒不必。” 答话的却是身边的男人,他悠然抚唇的姿势不变,却只一瞥便已将那答卷的内容尽纳眼底。唇角的笑纹不觉加深几许。 女子略有惊异地抬眸,方巧对上他眼底云雾沌沌的笑意。便在他手指轻抚下唇的地方,藏着一颗朱墨色的小痣。燕脂淡著,润泽含光。 那是……桃花唇。 恰此时,桌上燃香烧尽。 礼闱试毕。 第一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雅阁外是黪墨色的天,雨下多时,偏一直不见停。 水沁泠百无聊赖地将下巴枕在手背上,乌湛的眼珠子缓缓扫过雅阁内高谈阔论的众学子,在其中一位青衫男子的身上稍作停留,而后慢条斯理地收回,阖上眼帘。 长发简单绾了个髻,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一张脸。或者应该说那五官原也端正,只是拼凑到那张脸上便少了本有的灵韵,又像是被故意遮掩了什么,连眼神也显得有几分呆滞。 女子的美貌,许多时候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易容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有些冷气蔓延,却并非因着这雨天。 雅阁内淡水清墨的味道香得有些古怪。 四面环有红漆长几,应试的监生莘莘满座。最中央是张紫榆百龄小圆桌,香味应是自桌上的青铜熏炉里散发出的,而如今那青衫男子便坐在桌旁。他的眼里留着几分疏冷,亦像是自恃才高的不屑,往往沉思多于说话的时候,倒是显得有些不合群。西南角落里是一个半人高的橱柜,柜上并无多少繁奢的花案,却是柜环上扣着的那只青黄色的龟形玉锁格外惹人注目。 有密有疏,有繁有简,贵不显奢。可见这间雅阁的主子品味不俗。 但那个橱柜摆放的位置着实突兀了些。 所有礼闱应试的学子一出贡院便被左大臣上官召集来此,喝茶聊天,阅尽百态。也不知这众人口中的“大清官”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yào。水沁泠懒洋洋掀了下眼皮,像是有感而发地轻叹念起:“唉,斑鸠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何处西南……” “嘁。”有道清晰的嗤笑声,夹杂鄙夷,“是‘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吧?” 水沁泠闻言不好意思地一笑。这人什么耳朵,念得这样小声都能被他听见啊? 而这时青衫男子已经站了起来,走向西南角的那个橱柜。他先细细审视了那只龟形玉锁一番,而后用手指在柜角拭了一下,不知摸到了什么,谨慎地放至鼻尖闻了闻。 被他发现了吗?水沁泠悠闲地喝了一口茶,“好苦。”啧啧嘴,尽是说些无关风月的话。 辨出是血的味道,青衫男子的脸色瞬间一变,略有些急切地扣住那只龟形玉锁,手指不停不知在上面拨弄了什么,便闻“喀”的一声,那只玉锁竟被打开了! 而接下来的一幕才最令人触目惊心那个橱柜里竟放着一具无头尸体! 血迹斑驳败了颜色,分明已事隔多日,却因橱柜里底部塞满了冰块,才保证那具尸体没有腐烂。而方才之所以感觉到异样的凉意,定也是从这藏尸的橱柜里泄漏出来的。 “喝”所有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除了水沁泠。她的眼神依旧凉凉的有些呆滞,好像在思索着自己的事,又像是在等着青衫男子接下来的言语,等着在雅阁外看戏多时的老臣上官掀开珠帘,抚着胡须走到他面前。 “你叫什么?”上官面色冷峻,但眼里流露出分明的赞赏。 “回上官大人,学生谭亦。”青衫男子拱手作揖,清晰作答。看他举止得体却也不卑不亢,料想应是个正直的家伙。 水沁泠眼眸略垂,唇畔似隐一丝笑意。 “你是如何发现这具尸体的?”上官又问。 “回上官大人,学生先是见这橱柜的摆放与雅阁内的整体布置有些格格不入,便隐隐觉得藏着什么名堂。”谭亦神色朗朗,有条不紊道来,“其后发现着熏炉内燃的是西域香料‘婆娑草’,这本应是种凝神静气的淡香,却被燃得过分浓郁,像是刻意为了遮盖某种不平常的味道,便想过来看个究竟”他顿了顿,将周遭学子脸上的惭愧之色尽揽眼底,言语里的自信便更甚之前,“结果,学生果真在橱柜上发现了一些血迹。” 上官闻言轻轻颔首,眼里的赞赏之意愈加明显,“yù为大器者,必先心细如尘。”他接着又取下柜上的那只龟形玉锁,“那么这只锁,你又是如何将它打开的?” “这只锁背面刻着九块龟纹,令学生联想到了算术学中的九宫图。”谭亦转而面朝众生,详尽解释来,“这本是只机关暗锁,唯有按顺序敲下那九块龟纹,方能将其打开。而九宫图原理便正是它机关的破解之法。从一至九,无论横竖斜三方相加皆得十五,按照数字应需摆放的位置,便可同理推算出敲开龟纹的顺序。” 上官捋了捋须,目光冷邃似欣似叹:“江山代有才人出。纵然数目不多,却也能让本官略感欣慰了。”在褒扬谭亦的同时便也贬低了其余学子。 众人心知谭亦已被上官看中,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佩服对方丝丝入扣的推理。 而其中唯一没有露出懊悔之色的,还是水沁泠。她的脚步略一上前,似有话要说,却在上官接下来的言语中陡然一滞 “这件无头尸案已jiāo由民部提刑官追查数天,可惜至今还未查出凶手。”上官轻拍谭亦肩膀,眼里藏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深意,“即日起,这件无头尸案便jiāo由你协助调查。想必你是不会令本官失望的。” 谭亦面露喜色,“多谢上官大人赏识,学生必会竭尽所能!” 那瞬,水沁泠眼里分明掠过一抹异样精光,却只是一瞬,便又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步子。 她又恢复成原先的姿势,眼神漠然地望向外面的烟雨,有些懒散,有些漫不经心。 此时,便在雅阁对面不远处 帘缦双叠的精致厢房,有一腰金衣紫的男人正慵懒地躺在藤椅里,手指修长轻叩着椅把,压褶了袖口处奢繁的凤凰花纹。那本是件极讲究的衣裳,偏穿在他身上总能透露出几分随心所yù的味道来。衣襟往下敞开大半,倒像是故意朝人展示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再由颈项往上,乍一眼扣上心扉的兴许并不是他无可挑剔的五官,堪堪只是那双唇。 一双本不应属于男子的桃花唇,胭脂色,莹润生光。 此人便是朝堂之上与左大臣分庭抗礼的右大臣,修屏遥。 “啧,那老骨头的新花样真是层见叠出,每每都能带给我意料不到的惊喜呀。”修屏遥眼眸轻眯,颇有些玩味的笑意浮出嘴角,衬得整个人都变云雾沌沌起来,“对了琅崖,那个被他相中的小子叫什么?” “回大人,此人姓谭名亦,宣州人士,乡试解元。其家境并不甚宽裕,父母早逝,由其姐抚养长大。”站在身后的琅崖恭谨作答,见身前的男子气定神闲地飞来一个眼风,马上会意,便继续道:“下官以为,谭亦确实是个人才。据说他天资聪颖,还曾得罢官返乡的魏尚书作诗夸赞。” “人才?”修屏遥一声轻笑,不知是同意还是否然,“苗子倒是不差,就是不知被那老骨头相中后会歪长出怎样的茎叶。”长指悠然抚唇,笑意愈深,“何况,我倒觉得,若论心智,那水家的丫头也未必输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水沁泠?”琅崖微愕,“那个从头至尾都不曾说过话的女子?” “她说了。”修屏遥竖指轻摇,“且字字珠玑。” 琅崖略一沉吟,不禁失笑,“下官记起来了。她只念了一句诗,还有错字,竟将‘斑骓’说成了‘斑鸠’。” 修屏遥只笑笑,没有再解释下去,“斑鸠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他重复念起那句,可惜了这蕙质兰心的姑娘,却唯有他听出了其中玄机。杨岸斑鸠,本是古传奇中的“悼丧鸟”,在人死之后飞至屋前悲啼,哀悼亡魂。至于“何处西南”指的自然是摆在西南角落里的那个橱柜了。 这个水沁泠,分明是知道那橱柜里藏着死人,却故意不说。显然是想先藏着锋芒,静观其变。单在这一点上,她便胜出谭亦一筹。 但她后来迈出的一小步,究竟是想说什么?为何之后却又退了回来? 思及此,修屏遥抚唇而笑。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宿雨晚霁,马车如今正停在待墨楼后苑,倒不知驭马的小厮贪玩去了何处。待修屏遥照往常一样悠闲迈步走近,车帘内怯藏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惊乱起来。 眸光微漾,渐而浮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 紧随其后的琅崖正习惯xìng地要为他掀开车帘,却被修屏遥拦住。他轻叹一声,语气里竟透露出几分戚戚的幽怨:“这月圆之夜,奈何让人如此寂寞?” “……”琅崖面色一抽。明明还是青天白日的……想去花楼找姑娘也不必说得这么隐晦吧?又不是大姑娘出嫁头一遭,“那下官先行告辞。”倒是知趣得很。 修屏遥稍稍将帘缦掀起一角,轻盈一闪身便入了马车。 意料之中被一只手掩在唇上,“抱歉,借个藏身的地方。”是女子的声音,且是个手心温暖的女子,柔软的指尖渗透出淡淡津香。而那香气也像是浸了水渍些微绵润地弥散开来,如同她说话的调子,有些慢条斯理,却并非让人觉得怠慢或是心不在焉。 “请……不要出声,我不想连累你。”换言之,若他出声,便是自找麻烦了。 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修屏遥认得那个声音水沁泠。竟然是她?! 唇边的笑意透出一丝玩味,“好……啊。”他很配合地压低嗓音,只是这样一启唇,倒像是故意亲吻她的掌心,蜻蜓点水的触感,牵延出微妙的暧昧。 不料到他这样配合,水沁泠反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松开手,“抱歉了……”她讷讷重复了次,但除此之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抿唇笑了一笑。 “惹上仇家了?”修屏遥状似不经意问道,心下猜出了几分水家绸庄本是江南首富,当家大少爷水沐清更将庞大家业由小小苏州城扩展至西域边境,树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招风,难免会遭来对手的嫉恨。而如今水沁泠躲在他的马车上,八成是因惹来杀身之祸了。 水沁泠刚要开口,却闻他声线一紧:“有人。” 紧随着极细微的脚步声自马车外响起,定是来取她xìng命的杀手!水沁泠赶忙屏住呼吸,却没料到修屏遥竟兀自掀了帘缦,手指一捻银光乍泄,不知撒了什么东西出去,只听得外面一阵痛苦的呻吟 “驾!”那个擅作主张的男人竟直接扯过马缰,疾驰而去。 水沁泠的心里“咯噔”猛一沉,瞬即明白过来这人是故意的!故意打草惊蛇,惊动那群杀手,逼得她无路可退,若此刻跳下马车便无异于找死可他究竟是谁? “你”水沁泠才掀开车帘便愣在那里。 怎会是……他? 林郊古道,那西边的落日还期期艾艾地舍不得离去,鎏金色的余晖方巧落到男人脸上,像是故意侧过一半优美的颈子,衬得一双桃花唇润泽含光。他的脸上没有笑,但那双眼睛却先替他笑了起来,笑的时候也是调情多于正经,那诉不尽的风流潇洒便都堆在眉梢。这个倚风策马的男人,不是俊,不是美,而是冶。 “修大人?”水沁泠这才认出那张脸,或许印象中只认得那一双朱痣薄唇。不禁回想起初来京城时自市井间听来的那首民谣“若想为清官,对着上官喝清酒;若想为富臣,追着修屏遥屁股走。” 眸光一凝,她心下已有了新的打算。她从未想过要当富臣,但如今也只能跟着他走了。 “水姑娘别来无恙?”修屏遥笑着扬扬眉,并不曾回头。 果然早就认出她了。故意截断她的退路,是想让她弃明从暗跟随于他吗?抑或是心血来潮想折磨她玩呢,谁不知道这位右大臣常以蹂躏他人为乐?水沁泠心思百转,手心已经渗出冷汗,面上却堆出讨巧的笑意,“小女子何其有幸,能得修大人相救。” 不料这一声“小女子”更是引来修屏遥“哈哈”大笑,“你是小女子,我是大男人,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岂不正好凑成一对?”他眉飞色舞笑得颇为放纵,说出的话也忒的轻浮,偏是这诳语调笑间更依了他一骨子的风流,倒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雅,“不如”他突然松了马缰,气定神闲坐回她身边,“小女子你许身为报,如何?” 盯得这么近,是想从她脸上找出易容的痕迹吗?水沁泠心下叹息。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先探探他的真实用意吧……“修大人的马儿倒是聪明,自己也认得路呢。”她笑吟吟。就是不知道要把她带到虎穴还是狼窝里去呀 “它是人来疯,尤其见到美人更是马不停蹄。”修屏遥笑得暧昧不明。 看看看,她的易容术果然不怎么样。水沁泠心虚地摸了摸面皮。 “听闻令弟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啧,水家的子女,似乎个个都是美人胚子呀。”将她的小动作纳入眼底,修屏遥嘴角的笑纹更深,长指习惯xìng地抚摸着唇瓣,“我倒是好奇,你已经改了容貌,怎么也会被仇家发现?” 水沁泠的脸色微微一白。这这这……这是什么道理?是他先逼得她没办法下车,而如今却要反过来怀疑是她玩的苦ròu计,故意赖上他的吗?“呵呵,若那些人有修大人一半明理,便不会将小女子逼上梁山了。”她的口气似乎很委屈,有些娇弱无助的味道,“这马儿跑得真快,不免教人心慌。” 不止心慌,还心寒呢!真担心这男人会不会突然变卦直接把她丢下马车去! “嗯?”修屏遥分明猜透了她心中所想,唇边笑意明显变得恶劣,“谁说我不会呢?” 说罢大声一喝“驾!” “呀。”马车陡然一阵颠簸,水沁泠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朝修屏遥倾倒过去,但她马上抓住车辕稳住自己。而那两匹马仍像是发疯一样往前疾奔,沿路颠簸不断,旁边的男人却牵着缰绳坐得稳稳当当,只眯着眼睛看她,幽暗无波的眼神像是在问她“这样,你还敢跟着我吗?” 偏不服输!水沁泠狠狠一咬牙,忽然双臂一展,竟直接扑到马背上!她一手死死扯住马缰,另一手揪住马的耳朵,对它说话:“马儿乖……” 此姝倒是挺有韧xìng的嘛。修屏遥眯了眯眼,嘴角浮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他也不阻拦,便看着水沁泠怎样驯马,而她身下那匹马仿佛通了灵xìng,竟真的缓下速度。但修屏遥怎么也没料到 便在马车恢复平稳之际,水沁泠却手臂一松,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你”修屏遥要想伸手却已经来不及,“扑通”,看着她滚进了旁边的浅水塘里。幸好有草坡缓解坠落的趋势,水沁泠并没有受伤。 “咳,咳咳。”呛了几口水,水沁泠很自然地用衣袖拭了拭脸,抬起眼来,方巧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 修屏遥居高临下看着她,桃花唇掀了掀,“美人计,是吗?” 如今水沁泠脸上的易容物已经被水洗去,还原了本来的容貌。 “啧,”修屏遥伸手扣住她的下巴,笑得眉眼里都是云雾沌沌,“你还真会演戏啊。我道为何,那畜生跑得那样快都没能把你甩出去,你反而自己掉下来”他轻蔑哼笑一声,“原来是看中这块水塘了,是吗?” 所以故意让他看见她原来的容貌,因此动恻隐之心吗? “修大人果真慧眼。”被轻易看穿了真实意图,水沁泠笑了笑竟也不否认,“从前我读《孙子兵法》时大哥便对我说,女儿家读那些都是白费工夫,毫无可行之处。而我只需学会其中一计便能反败为胜,便是美人计,但我不服。” 她微抬了眼眸,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如潭水,沉静无波。平日里堆聚在脸上的热情和娇态也全然消失不见,相反却显露出几分疏冷之色,竟似脱胎换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熟读各家兵法,虽然都是纸上谈兵,但对战场谋略也自有一番研究。与大哥所说相反,美人计被我视作最差劲的一计。所以”水沁泠平静地看着修屏遥,“若非最后关头,我绝不会使这一计。” 修屏遥闻言哈哈一笑,眉眼飞扬,“所以你如今走到这一步,便是为了表明跟定我的决心?” “修大人想要看到的,不正是这样的结果吗?”水沁泠反问一句。 依旧是她心平气和的语调,透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这姑娘从来不会将脾气表现在脸上的吗?修屏遥心头一漾,这才想起细细瞧她 平心而言,这小女子的真实模样并没有想象中的娇美动人,那挂在嘴角的笑容也假得很,倒是不笑的时候要耐看许多兴许皆是因为那双浓如墨染的眼睛在作祟,像是冬日屋檐下被冷霜打过的红蔷薇,初看时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再看时却连茎叶里都透出濯濯的凛冽。 这念头一闪,修屏遥胸中竟也一阵凛冽。纵然他久经官场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深深的,静静的那是一种不属于她那个年纪的,谜样的眼神。 “为何当初不跟着上官?”修屏遥突然问出这一句,紧紧凝视着那双眼,“你在待墨楼迈出的那一步,究竟是想说明什么?”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原来他早就看出她不想跟着上官,所以才来拉拢她与上官对立吗?终于知道这左右大臣都是一个德行,就喜欢藏身暗处阅人百态,身边更有眼线无数。端的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难怪这两人在朝堂之上钩心斗角,各自为营。 水沁泠心知再也瞒不过他,沉思许久才缓缓道来:“因为上官大人太过清廉正气,他在百姓心中站得太高了。这样的人,通常是不被容许有任何瑕疵的。”她摇摇头,“换句话说,许多人宁愿容忍一个恶人无数次的坏,却无法原谅一个善人唯一一次的不好,偏偏我就是这样的俗人。”她笑了笑,“同样的不德不义之事,若由修大人来做,我会觉得情有可原,但若由上官大人来做,我不能接受。” 那瞬,修屏遥分明在她眼中捕捉到一抹精光,一种类似戾气的东西。 “哦?”修屏遥饶有兴致地抚摸唇瓣,等着她继续解释下去。 “柜子里的那位无头死者究竟是何身份,相信修大人心里早已有数,不是吗?”水沁泠莞尔一笑,眼里却并无半分笑意,倒像是种若有似无的讽刺,“谭亦当时得宠若惊,自然没有工夫细看,那死者的手腕上分明有铁镣捆缚的痕迹,而且颈项上还留着刽子手所画的红砂印子。所以我无法接受的是”她蹙起了眉,这时才显露一丝异样的神色,“那个死人明明只是一个被依法处斩的犯人,又怎么可能会有凶手一说?上官大人却偏要故弄玄虚,假借无头血案之名让谭亦去查案。而上官大人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修大人又岂会不知?” 原本她上前一步,便是为了证实死者的身份,却没料到上官编出一个天大的谎言,顿然心灰意冷。 “哈、哈,”修屏遥拊掌而笑,再次感叹这姑娘的蕙质兰心,“到时候只需老骨头借这‘惊世奇案’的名义大肆宣扬一番,随便捏造一个凶手,谭亦便能声明远扬,这状元之位自然非他莫属。唔”他故意一顿,别有用心地觑了水沁泠一眼,“日后他封官加爵,青云直上,兴许会变成第二个老骨头也说不定呢。” 言至此处,他话里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你,竟不后悔?!” 她的资质不输谭亦,若当初头角峥嵘的是她,那么被上官相中的也是她,而不是谭亦。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她难道就不后悔错失良机? 水沁泠声线平平:“我若是跟了他才会后悔。站得太高太远,平白获得太多殊荣的人,摔下来必然也会伤得最重。”她抬起眸子,目光无波无澜,“上官大人是百姓心中的大清官,大贤臣,全京城的百姓都夸他刚正不阿,一身正气。我欣赏正直的人,便一直将上官大人奉为神,可如今我才发现原来神也有力不从心的一日。”说到这儿,她便笑了,那种毫无温度的幽凉笑容竟生生牵延出一种,近乎是悲悯的味道,甚至连她本人都不自觉,“上官大人毕竟年迈,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会出此下策,想尽快扶植一个心腹来稳固自己的阵营,和修大人分庭抗礼。”她静静地望着修屏遥,“修大人阅人无数,谭亦究竟有几分本事,能够到达到怎样的高度,没有谁比修大人心里更有数了。不是吗?” 修屏遥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他太自负。虽有几分真才实学,却不懂得收敛锋芒,仅在待墨楼中一崭露头角便已树敌不少,能够活着挨到殿试算是他命大。” 所谓树大招风,谭亦一介草民,却被上官赏识,自然会得罪许多早早买通官路的权贵。谁能保证谭亦会不会不等到殿试便已死于非命了?从官多年,这样的事他已见得太多太多。兴许呵,兴许那个一时兴起便摘了谭亦的脑袋当球踢的人 就是他修屏遥也说不定呢。 “就算日后春风得意一时,也迟早会栽跟头,姑且送他四个字”修屏遥伸手将她从水中拉起,故意咬着她的耳朵道:“难、成、大、器。” “不,修大人,”水沁泠却是摇头,“我更欣赏的,是他的正直。”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渗水的衣袖,凉凉地一叹,“官场黑暗,到处尔虞我诈,谁的言行不留着几分谨慎?我当时藏在人群里故意不出面,便是考虑到象齿焚身的道理。而谭亦一无靠山二无后盾,却不畏强权,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欣赏他。”她温温重复了遍,“我欣赏正直的人。” 修屏遥眯了眯眼,了然笑起,“因为你做不到他那样。” 水沁泠略微垂了眼眸,并不否认。是了她当然不属于刚正不阿的那类人,否则她不会权衡利弊而选择跟随于他。她亦不想站在太高的起点上,那样太冒险。相反,若先一步陷自己于泥泞,反而留给自己足够回旋的余地,起码,现在她更情愿寻他当庇护伞。 至于今后谁掌天下谁主沉浮,言之尚早。 那一刹,水沁泠的唇边似乎隐着一丝微笑。她自认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与其早早被推至风口浪尖,倒不如退一步静观其变。 “马车上有干净的衣裳,去换一身吧。”修屏遥笑着转身。此话一出,便也意味着真真要带她一起走了。 “多谢修大人。”水沁泠暗自吁了口气。不枉费她三十六计用尽,总算是通过他的考验了。但她心里有数,修屏遥之所以愿意带她走,是因为她对他有利用价值。 她伸手摸到自己稀疏枯黄的发尾,苦笑一声,“再这样劳神费心下去,不消几年就会变成秃子的。” 她其实真的不够聪明,仅有的那一点天资能求自保便也足矣,每每另外花心思布局都会落下一大把头发,想曾经一头芝兰秀发人见人羡,如今却要提早步入谢顶老太的行列了。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她却绝不肯认输的。她清楚自己的智谋稍逊一筹,但她自认忍耐力极好,也知道遇事多思多想,胜过多说,也因此可以藏住自己的心思不被别人瞧出半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向来以此律己。 “你跟着我,却不会与我站在同一边,我猜得对不对?”突然一个微笑的声音打断思绪。 水沁泠略微一怔,抬头便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她心口一悸,张口yù言,却被他轻描淡写打断:“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宁愿逆着惯xìng被马车夹伤手,也绝不肯靠到我这一边,不就是想表明自己不会与我同流合污吗?”他长指抚唇,那一笑,好似眉眼里都是春意丛生,“不过你好像记错了一件事,那些人……可都是心甘情愿与我为伍的。” 听他这样说,水沁泠反而笑得坦然,“修大人的本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小女子早有一番领教。之所以保持那段距离,也只是觉得……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眸,“男女授受不亲罢了。” “是吗?”修屏遥不置可否地转身,一笑即去,“真希望不久的将来你还能保持这份从容。” 水沁泠朝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揖,“那么,小女子争取不让修大人失望。” 第二章 上有青冥之长天 “到了。” 一路懒漫驭马,直至上弦月已隐约有了轮廓,修屏遥才将马车驱至留香苑前停下。 水沁泠偷偷掩去一个呵欠,随他下了马车。面前是一个闲置的古老别苑,不同于官宦人家的阔苑豪宅,没有红墙绿瓦的鲜明对比,只是乍一看令人赏心悦目得很。即使年代久远也依然被刷得粉白的墙,根茎分明的绿丝绦从墙头耷挂着垂下来,点缀着几朵红蔷薇,因着闷热的夏夜而显得有几分意兴阑珊,后面衬着白墙的背景,远看倒像是白底瓷盘上的丹笔彩绘。 为什么要带她来此?水沁泠心下疑惑,面上却安分地不言不问。 “贱蹄子!”忽闻一声鲜辣的啐骂,一个绿衣小姑娘迎面跑了出来,原本眼眶通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见修屏遥却立马眉开眼笑,“修大人!” “啧、啧。”修屏遥笑眯眯地上前拧她耳朵,不轻不重的,单看两人的姿势却已暧昧至极,“芸蛾丫头今儿个脾气不小呢,可是谁招惹你了?” 被唤作“芸蛾”的小姑娘朝他挤眉弄眼,“嗳哟修大人,芸蛾已经十六啦,不能再被您拧耳朵了!”话虽这样说,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修大人您这拧人耳朵的习xìng也得改改了,被外人瞧见了是要闹笑话的!” 修屏遥不以为然地扬扬眉,“可不是我拧着你的耳朵,是你吃了糖,耳朵黏着我的手不放呢。”他声音暧昧,“这方圆十里都是我的地盘,我心疼的人儿,有谁敢说一句笑话?” 芸蛾面色一红,便要上前帮他牵马,却被修屏遥伸手拦住,他转而问向水沁泠:“你懂马语?”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像是故意要让芸蛾注意起水沁泠的存在。 水沁泠心知他指的是她先前驯马一事,便笑着解释道:“实不相瞒,凡水家的子女皆有灵玉随身,且朝夕不离。大哥随的是青黄玉,能试dú;三弟随的是紫玉,能感应魔xìng;而我随的是墨玉,能够通晓……咳,兽语。” 修屏遥饶有兴致地看她从颈项摸出一枚墨色灵玉,红绳相结,似一颗黑色泪滴流转盈彩。 水沁泠温和又道:“我从六岁起便会驯马,是因为我能与它jiāo流。而之前我坐在待墨楼窗边,便恰好听到窗外两只云雀议论着柜中尸体,所以才……”她赧然垂眸,显露几分娇憨之态,似不经意间看了芸蛾一眼,又是满脸堆笑。 修屏遥眯了眯眼,有些了然于心的笑意浮出嘴角。啧,他果然没猜错,这小女子在旁人面前永远是这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等到芸蛾牵马离开,修屏遥才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针,气定神闲地看向水沁泠,“这就是你用来驯马的东西?真令我大开眼界呀。”而他又岂会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她分明是用淬了麻醉散的金针扎入马的穴道才让它乖乖听话,亏得她方才还面不改色地撒谎说自己懂兽语! 水沁泠无奈笑道:“多谢修大人方才没有戳穿小女子。”心下又要叹息连连,果然是她道行不够啊,纵然骗过这世上所有人,也绝对瞒不过他的眼。这个男人啊……太聪明,太可怕。 修屏遥眉眼轻佻,径自伸手去抚她颈间的墨玉,“一个人若因一件宝器而无敌,那么这件宝器定然比这个人更容易受到侵害。”所以她故意用这墨玉当挡箭牌,才能减少因自己智慧过人所承受的风险。他的眼里浮出赞赏之意,“你又何必谢我。我看中的人,若连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还能替我办什么事?” 而他之所以一眼看中她,是因为她的答卷,因为她的字那行云流水的清隽字迹犹在脑中回旋。纵然她表面上虚与委蛇,她的字却绝对不会造假! 那寥寥几百字,却是她的骨骼,她的灵魂。 “你道,我究竟何时才能撕开你的面具呢?”说话间,那个男人的气息已经喷洒在她的颈项,极近的距离,极度危险的诱惑。水沁泠茫然睁大眼睛,任由他的手指把玩着她的发尾,胭脂色的桃花唇一张一翕,说着清晰刻骨的话,“水沁泠,你可知道我有多牙痒,有多想……吃掉你呢。” 水沁泠缩了缩颈子,像是怕痒而细细轻笑起来,“呵呵,瑶池琼浆玉露,便是因为凡人尝不到,才更幻想其滋味甘美诱人。”而她又岂会不知?修屏遥之所以愿意留她在身边,不正是因为想要看透她,甚至牢牢掌握住她吗? 如他这般骄傲张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绝不容许有挑战自己智慧的人出现,而一旦那个人出现了,他想尽办法折磨蹂躏对方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呵……”修屏遥暧昧低笑,可那笑容竟像是咬牙切齿的控诉。他的唇紧贴着她的颈项,似乎还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他真想真想咬开她的血管,尝尝里面的液体究竟是甜是涩!不错,他简直太想让她屈服,太想将她捏在手心里狠狠把玩了,可越是看不透她他反而越是兴致盎然 待墨楼中深藏不露的她,马车上坚韧不屈的她,别人眼前娇憨温顺的她,甚至是此刻,面对他放肆的轻薄调戏也不迎不拒的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又或者,其实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她。 思及此,修屏遥眸中的暗色又深了一层,手指松开她的发尾。 “修大人……”直至颈间的压迫陡然撤离,水沁泠才小声吐了口气,“时候不早了,修大人明日还需上早朝的。” 修屏遥撇嘴哼了一哼,“我若不愿上朝,谁能强迫我不成?”如今皇帝昏庸,而朝中官臣貌合神离,纵然鸾姬太后垂帘听政力挽狂澜,也拿他没法。修屏遥闲闲地支起下巴,兴趣还逗留在她身上,“可别怪我不曾提醒你,女人若是一直憋气闷肝,是会加速衰老的。”试探到现在都不见她露出任何尖锐的神情,她的脾气也未免太好了点吧? “憋气倒是不会,”水沁泠抿嘴一笑,露出小小的酒窝,“我不高兴的时候,会扎小人。” “哈、哈……”修屏遥笑到不可遏止,万千风情飞扬眉梢,春意丛生,“扎小人……哈……” 水沁泠低眉不语,暗暗在心里道了声:只有这一次,我可没有骗你。 夜色如蔻。 “日起纷尘褪,余风尚逞威。空中无水住,偏有乱花飞。噫呼,偏有乱花飞啊……” 水沁泠一面清闲地哼着自编的五言辞曲,一面沿着苍苔小径朝南而去,偶然途经一片无树无花的浅草地,却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 落入眼帘的是一所朱漆半旧的书斋,鎏金牌匾也被蒙上一层灰扑扑的浮尘,因为占地极广反倒更显得比别处寂寥了些。借着微薄的月色,水沁泠绕着书斋踱了一圈,发现书斋南北两面的草色黄绿分明,像是故意被分隔开来。 有点蹊跷啊…… 水沁泠蹲下身去抚摸苔草,指尖猛然一颤,缩了回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她又赶紧起身往前走,隐约有男男女女的嬉闹声从远处高楼上传来,浮躁的气息弥留在空气里,那笑声便像是漂浮在云端里的,好不真切。 “不成风气。”水沁泠叹息摇头。先前还觉得这留香苑清雅别致,等进来了才知是上当。那白墙野薇的古朴纯粹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小小一间别苑之后引出九曲回廊,越往里走越能体会到纸醉金迷的奢靡无度,原来这留香苑根本就是那些达官权贵风流消遣的地方! 水沁泠淡淡瞥过一眼,那窗户也没关严,里面纵酒豪赌的情形都叫她一览无遗了去。 故意让她留居在此,却不jiāo待任何事宜,真不知道这位修大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yào?水沁泠的视线逐一从那几位身着官服的男人身上扫过,眼里的流质倏然变凉,那个人 “陆尚书今日怎么也有兴致来此?” “我看是被家里的母夜叉赶出来的吧?哈哈……” 屋里面的吵闹声掺杂着赌牌声一片混乱,水沁泠眯细了眼睛,还未瞧清那位“陆尚书”的模样,不妨自己的耳朵被旁人一拧 “又吃糖了。” 暧昧的气息萦绕在耳际,更因沾了一身的脂粉香气显得分外缠绵蛊惑,水沁泠不大自然地撇过脸,“修大人。”这人属猫的吧,走路都没个声音的吗? “哦、呀,”修屏遥也不撒手,满眼调笑地看着她,“还是偷吃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偷吃腥了呢。水沁泠忍不住在心下嘀咕。瞧他那黑发凌乱,衣衫半敞的风流模样很自然地令人猜想到他方才做了什么,“咳,”猛然被他似笑非笑地睇来一眼,水沁泠赶忙将视线撇开,“今晚……月色不错啊。” 她讪讪赔笑,抬头才发现月亮早已躲进云层里去了。 “嗯?”修屏遥的手指改为捉住她的头发,也是不轻不重地扯了扯,“你常落发?” “……”不必问得这么直白吧?水沁泠继续讪笑,“修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掉头发与动脑筋的频率几乎相等。”所以没事不要再考验她的智力了,看着一地的烦恼丝她也很烦恼的。 “嗯、哼?”修屏遥稀奇地瞧着她。他说话总会有些故意的抑扬顿挫,挑逗人似的,“都说热闹的大街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他这次倒是给她留了些面子,没将后面半句说出来,只是他的面部表情却远没有那么含蓄,“原来竟是真的,哈、哈……” 水沁泠牵了牵嘴角正要说什么,忽闻里屋一阵嘈杂,夹杂着男人的骂骂咧咧,紧接着“嘭”的一声,不知是谁的后脑被按在窗槛上,震得窗前的几枝石榴花一阵乱颤。 “发生什么事了?”水沁泠微微探过脸,赫然看见窗纸上一摊血迹,里面两个戴着官帽男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一屋子的灯火缭乱中分明听见有人喊着:“陆尚书!快住手……” 是那个人……水沁泠若有所思地看向修屏遥,“修大人不去理?”若她没猜错的话,这里聚赌寻乐的官员应该都是在这位右大臣手下办事的。 修屏遥无动于衷地撩了撩衣袖,一笑即去,“由着他们闹吧。” “可是”水沁泠刚要开口,那个男人竟已潇洒地转身离开。宽袖一掠竟生生带走一阵香风,枝头的几朵浴露石榴花便被抖落了去,又似乎那花原本就是绣在那衣裳上面的,牵丝攀藤的也一并随着他去了。 水沁泠心下一狠,疾步走回窗前,“笃笃”拍响窗棂,“抱歉啊” 修屏遥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一声痛吟,屋子里的喧闹也在那瞬戛然而止。 “这小女子”修屏遥眯了眯眼,折身往回走。 原来竟是水沁泠的右手被夹在两扇窗户中间了,原本就受伤未愈的掌心重又皮开ròu绽,水沁泠痛得直打冷战,一张脸煞白如纸。 事出突然,那两位激烈争执的官员也愣在当场。猛然惊觉事态严重之后手忙脚乱地推开窗户,却最先迎上修屏遥春意丛生的笑脸,桃花唇染了胭脂色,葳蕤生光。 “右大臣!”众官员大惊,难道受伤的竟是右大臣的女人?转而再一瞧那姑娘山眉水眼的玲珑模样更是断定了心中的猜测要命了要命了,谁不知道右大臣不疼爹不疼娘,最疼枕边女儿香,这等惜花成痴的风流男人岂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受半分伤害? “很有趣,是吗?”修屏遥拉开水沁泠的手,看向罪魁祸首陆尚书,嘴角还挂着慵懒的笑意,却已从眼神里透出一种逼人的威慑,“让女人受伤,很有趣,是吗?” 那一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让陆尚书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下官该死!是下官有眼无珠” “好啊,那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了吧。”修屏遥悠然地抚唇笑笑,却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修大人?”水沁泠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尽管她早就听闻这位大贪官权倾朝野草菅人命,想要除掉看不顺眼的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如今亲耳听见这番话却依旧心里一悸。 “呵,”修屏遥低低笑了一声,俯身咬着她的耳朵,“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嗯?” 水沁泠的身体猛然一颤。借刀杀人,以夷制夷这,就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吗?她咬紧牙关,恭恭谨谨地躬身一揖,“是小女子有错在先,小女子断不该多管闲事,自讨苦吃。” 修屏遥不再说话,静静地凝视她许久,而后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直接拉着她离开。 “嘶”绿色的yào末敷在掌心,水沁泠吃痛地嘤咛出声。 修屏遥斜挑了眉,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之前不是好有能耐的吗?如今也知道喊疼了?”一面揶揄着,一面从yào箱里取出纱布帮她包扎好,动作极是轻柔娴熟。 当真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水沁泠眸光微闪,脸上却堆出腼腆的笑意,“我只是不想看见别人受伤。从官之道,原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能够安居乐业,少受伤病之苦。” “为了天下苍生……呵,真是好崇高的志向!”修屏遥轻声一喝,神色突然严肃下来,“可本官偏要治他,你又能奈我何?”倒要看看她怎么个兼济天下? 水沁泠沉默了片刻才道:“官场如河,顺流而下。如今下游水浊,已非一朝一夕沉淀的污秽,修大人若真想治他,恐怕还要从最上游的源头治起。” 黑眸有一瞬的精光大盛,修屏遥面上笑容却越发明显,“你这样说可是在教训本官上梁不正下梁歪?” 啧!他有些牙痒,这小女子似乎对那姓陆的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偏袒,竟敢公然与他作对?! 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小女子不敢,只是陈述一个世人皆知的事实罢了。既然修大人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又何须询问小女子的意思?”她的眼神依旧幽幽静静的,初看波澜不惊,再一眼望进去却只觉深不见底,“今逢颐安开国之初,朝中之事,百姓皆有目共睹皇帝昏庸,不理朝政,幸有太后贤明,从旁辅佐,力整官制,却尚且治不了这上游水患;上官大人清廉凛然,遇见修大人也需礼让三分。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对修大人说一句不是?” 其实她心里早已有数,他这样一问无非是想试探她的口风,顺便提醒她不要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何况小女子已经吃足了教训,越俎代庖万万要不得。” 修屏遥再度眯起眼睛,眸光明暗莫测。这姑娘面对他时总是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却从无刻意逢迎的意思,是非曲直分得清清楚楚,嘴上说出三分,心里面还留着七分,而那七分是谁也瞧不透的或许正因如此才更令他牙根发痒,无法抑制地想要撕开她的面具! 好,很好,再好不过了!呵“你可知,如今官场中最缺少的是什么?”他突然问道,笑容敛去了冶魅的气息颇显得高深莫测。 水沁泠的眼神豁然清亮,“自然是清官,一颗赤胆向明月、仰不愧天心昭然的清官!” “哈,清官!”修屏遥纵声大笑,似乎还有更多的话,却统统戛然断在此处。 水沁泠些许迷惑地抬眼,他究竟想要说什么?他那一瞬的眼神,究竟是嘲笑,还是怅然?为何她竟读不懂他此刻的心情不不,错了,她从来就看不懂这个男人。也,不需要看懂。 “修大人若无其他吩咐,小女子便先告退了。” 翌日,水沁泠习惯xìng起了大早。 尚不足卯时,那树叶罅隙间却已筛出了白蒙蒙的天光,原本倒挂在枝桠梢上的微凉的黄花心子也被晒得莹暖剔透,凑近了似能闻得一缕夏柚子的清香。晨间的风也是流动的,蟠结游弋的花树影子便铺在地上摇着晃着,像是银镂的铃铛串儿,单单只少了一点铃响罢了。 水沁泠没有去找修屏遥,而是径自走到马厩,那儿正有一个青衣小厮在喂马。 “这马厩真大,打理起来可也辛苦吧。”水沁泠笑着上前去帮忙,“这些马儿也长得真像,平日里会不会牵错马呢?”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因她原本就生得一副玲珑讨喜的模样,又总是笑容满面的,青衣小厮看见她,心下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便也乐意同她闲聊起来,“怎么会认错?别看它们长得像,细看还是有些区别的。”像是生怕她不相信,他便兴致勃勃地指点起来,“呐你看,这匹枣红马是刘大人的,还有这匹,这匹是陆尚书的……” 是陆寅的……水沁泠眸光变暗,唇畔似隐一丝微笑。记住了最中间那匹白色骏马。 两人正聊得欢畅,那青衣小厮猛然忆起什么,惊呼道:“糟糕,忘记修大人jiāo代的事了,我先去南苑一趟,麻烦你先帮我看着。”他留下这句话便放心地离开了。 乐意之至。水沁泠在心下笑道。 “陆寅,你可还记得我,记得我爹呢……”那瞬,水沁泠的眼里浮出一抹极淡的恨意,四顾无人,便悄悄自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正要打开时,却闻身后一记轻笑 “哦、呀,小女子真是勤快呀。” 熟悉的带些戏谑的语调,水沁泠慢半拍地回过头去,却在望见来人的瞬间呆了半刻。 离马厩不远处便是那个书斋,而如今男人便支着单膝倚坐在书斋窗槛上,只着一身淡白的底衣,衣襟完全敞开,自锁骨而下的肌理曲线皆给人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家伙从来放浪随xìng,不知收敛为何物,那底衫也并非纯白,下摆绣着细碎的紫藤云纹,与腰际那几缕黑发缠缠绕绕纠结不清的,好似就要绕上花梁,开出浓黛色的花来。 突如其来的,水沁泠竟有一瞬呼吸不畅的感觉,“咳,修大人,早……早啊。”其实最后那层布也完全可以扯掉的,该遮的一样都没遮住。她在心里添了一句,却不料这一闪神的瞬间,那马儿忽然来碰她的头,“啪”,手中的yào包没拿好,竟整个都掉进了面前的饮水槽里。 糟糕!水沁泠心下大惊,余光飞快一瞥远处的修屏遥,他正巧下了窗台,并没有看见方才的一幕,但他如今正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办?若她现在去捡肯定会被他当场发现,她知道的她的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可如果她不捡起来,那纸包漂在水里那么明显,他一样会知道那纸包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水沁泠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怎么办怎么办?若是被他看出自己的企图,她的所有努力便也付之一炬了。然而正心急如焚时,她的眸光倏忽一亮,看见搭在马厩栏槛上的一块旧麻布“真脏,该擦擦身子了。”她嘴上笑吟吟地说着,一面迅速抄手取过那方麻布,丢进水槽里,并熟练地用麻布裹起那个纸包,拧成一团后再取出 等到修屏遥走到她身前时,并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修大人怎么也过来了?”水沁泠一面擦拭着马背,一面回眸看他,笑意从容。 “你又想同我说明什么?说明你吃苦耐劳、能屈能伸?”修屏遥斜挑了眉,倒是有几分稀奇。她本是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大家闺秀,在她身上却没有半点恃宠而骄的小姐脾气,相反手脚勤快得很,“还是说你是想向我证明,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指的自然是他宠幸的女人。 “不不,修大人多虑了。”水沁泠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只是闲来无事,想多了解这些人的生活和苦衷。”她言语诚恳,“若想治理天下,禄为苍生,首先便要学会亲近民意,不是吗?”瞥见对方眼底的将信将疑,她抿嘴又笑,“修大人无需惊讶,这些事情我在水家也会做,严父慈母,是不会因为家境阔绰便纵容自己的孩子的。我爹”她突然顿住,没有说下去。 “听闻令尊令堂过世较早?”修屏遥接过她的话。难怪水家的三个孩子很早自立,接替父母掌管家业。他倒是有几分欣赏。 水沁泠低眉沉默许久,突然轻呼一声:“噫,噫!我竟将饮用水当成盥洗的水了,这就去换一盆来!”她似乎急着想要逃开,手中攥着那块麻布亦不曾放下。 修屏遥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眸中精光起伏不定。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慌张无措是因为他说中她的痛处了吗? “水沁泠,你究竟在藏什么?” 呼总算是化险为夷了。等水沁泠捕捉痕迹地处理掉那个纸包,整理好心绪回到马厩时,修屏遥竟还在那里。猛然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她心中又是一跳,这家伙不会是瞧出什么端倪了吧? 却见修屏遥悠悠一笑,“慌什么?过来给我誊几个字。” 第三章 鸾刀缕切空纷纶 为臣者,执笏也。 依照颐安国律,朝廷官员从三品以上,执玉笏进谏,前拙后屈;五品以上官员执象牙笏,前拙后直;其后执竹木笏,七品以下官员不执笏。“笏,礼玉藻。笏天子以球王。官分九品,执笏者各司其职,次第进言,不可逾越。”语自《颐安正史》。 书斋之内,水沁泠略微惊奇地盯着桌上那方金笏。纯金打造的笏板,长约三尺有余,底面浮雕着凤凰的暗纹,贵气宛然。这样奢侈的东西,乍看只觉得是与纳言进谏沾不上边的。 拿来显摆的还差不多。水沁泠暗暗吐舌。 “这可是先皇御赐的玩意儿,连老骨头也讨不到的。”修屏遥觑她一眼,想到接下来要看她的“好戏”便愈加的兴趣盎然,“此次会试人才辈出,不知水姑娘可有把握挤入前两百名,参加最后的殿试?”他一面假装正经地问着,一面转身从书架顶端翻出一叠试卷,所有举人及监生的答卷竟全部掌握在他手上。 所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先皇给了他这样的权力,便连鸾姬太后都颠覆不得。 “小女子不才,还需修大人手下留情才是。”水沁泠低眉顺目,答得诚恳。 修屏遥不置可否地笑笑,轻而易举便找出她的那份答卷,那卷面已全被墨汁污染,根本分辨不清原先的思路,他伸手抚上唇瓣,眼底笑意愈深,“你可还记得自己所答的内容?” “忘了。”水沁泠诚实摇头。早就料到这场会试的结果全在右大臣指掌之内,所以那份答卷原本就是她胡乱涂鸦,随xìng而谈,她记得才怪。 “那我破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作答一遍。”修屏遥指指桌上的文房四宝,“我倒要看看,同样的试题,你是否能给我更好的答案?” 水沁泠沉默许久,摇头道:“能不能用我,其实修大人心里早已有数了,不是吗?”她弯眉笑了一笑,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修大人原本看中的就不是我的思路,而是我的字。”她从来低调内敛,唯有在说那句话时透出一股凛然的自信。她其实是个有锐气的姑娘,只是她的锐气绝不等同于骄傲那是一种温和的,钝钝的锐气。是她的神韵,是她的风骨!“我相信自己的字,如同修大人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不顾自己受伤的右手,挥笔蘸墨,潇洒写下“国家”两字,突然回眸嫣然一笑,刹那惊艳逼人,“我是怎样的人,纵然雾里看花,修大人好歹也能瞧出七分,不是吗?” 我是怎样的人,纵然雾里看花,修大人好歹也能瞧出七分,不是吗? 不他没有那个能耐,他仅能瞧出三分!只是三分而已!修屏遥的胸中莫名一阵激dàng,那一股无法言喻的满满充斥胸腔的情绪,不是气,是欣喜!他简直爱煞了她此刻挥斥方遒、意气凛然的模样!啧,他牙根极痒!恨不得连皮带骨一口将她吞入腹中! “修……大人?”水沁泠惊讶地看着他脸上的yīn晴变化,也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这人忽喜忽怒的可真令人提心吊胆。 “呵……”修屏遥低低笑了起来,咬着她的耳朵,“我极喜欢你的字啊,真是喜欢得心肝都疼了。”嘴上说着暧昧不明的话,一身的花草熏香也伺机贴近过来,“我马上得去上朝,你便帮我将需要上奏的要事都抄在这金笏上,如何?” 水沁泠眸光微闪,从容不迫地应了一声:“好。” 并未出乎修屏遥的意料,水沁泠看似xìng子温吞缓慢,做起事来却毫不拖泥带水,且上手很快,不消片刻的工夫便已依照他的指示将那些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公文筛选出来,抄在一旁的宣纸上。她自小练的便是草书,如云如水,誊写要事言简意赅,遇到琐事便一并删减,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平生一双慧眼,能辨良莠。此姝若从官,定然五品以上。 修屏遥便坐在一旁悠哉地品着昨夜的残酒,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筛选好了,便用一般的墨汁抄在金笏上吗?”水沁泠突然偏过头问他。 似乎是被她眸中一瞬炫目的清光刺到,修屏遥竟顿了半刻,“你以为呢?”他笑着反问。 又要考她?水沁泠在心里暗叹口气,扫视了一番书架,而后取过摆在最中央的一只红木匣子,那书架上面落了一层灰垢,却唯有这只红木匣子依旧光新,定然是经常使用的。小心地揭开盖子,她瞬间了然,“这是……霰水墨?” 霰水墨,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可以写在金银器物上,墨泽光鲜,遇水不化。 见修屏遥露出默许的目光,水沁泠颔首一笑,便又动笔开始誊写。 心比凡人多一窍,观察入微,善于推理。此姝若从官,当居四品以上。 思及此,修屏遥眸中笑意又深了一层。 而水沁泠不久便已誊抄完毕,却是将金笏与那份底稿一并呈上,“还请修大人过目。” 修屏遥漫不经心地瞥了金笏一眼,脸色却起了明显的变化。想不到,完全想不到她抄在底稿上的是刻不容缓的要事,然而誊写在金笏上的竟都是些不足挂齿的琐碎! “沁泠以为,这些紧急要事,修大人自己心里有数便好,未必要让太后知道。”水沁泠眼帘垂得极低,让人瞧不出她说这番话时究竟还在思量什么,“鸾姬太后日夜cāo劳,早生华发,为人臣子自然要替她分忧解难,这些烦心事单单jiāo由修大人处理便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好一个替她分忧解难!”好一个面面俱到的玲珑人物!修屏遥攥着底稿的手已经兴奋得在颤抖,连同声音里也透出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冷笑。水沁泠啊水沁泠,你的心里究竟还藏着怎样的心思?你究竟还能做到怎样的地步?“那么,你自己又记住了多少?” “小女子记xìng不佳,抄过便忘。”水沁泠垂眉笑笑。 “先别急着撇清关系,我若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也不会让你誊这些东西。”修屏遥勾唇一哂,把玩起手中金笏,“你以为,我会栽培一个过目就忘的蠢材当我的心腹吗?” 水沁泠惊讶地抬起眼来。他的意思是…… 满意地将她脸上的表情纳入眼底,修屏遥又笑,“哦、呀,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楚呢。”他倾身将她圈在桌角,薄唇贴着她的颈项,像是循诱导着他,“再重新回答我一遍,嗯?” 四目相对,水沁泠竟不避不闪,一字一字清晰答道:“修大人,我不想撒谎,方才抄下来的,我确实一个字都没记住。但如果”她轻巧一笑,“如果修大人重新让我再看一遍,我同样可以做到倒背如流。我天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也相信勤能补拙,我若真正花心思去记一些东西,便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她的笑意浮在嘴角,但她的眼神诚挚而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真,几乎就要让人相信她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谎话。 修屏遥细细咀嚼着她的回答,突然眸中精光一闪,从后面按住她准备打翻砚台的手,“你的小动作太多了。”他似不经意地笑道,庆幸自己逼得这样近,所以没有遗漏她眼中一瞬抵触的情绪,尽管她从来不会将这样的情绪写在脸上。 哈总算将她逼急了么,之前不迎不拒,冷静从容的态度果然也是假装出来的吧? 原来如此原来她也留着几分姑娘家的青涩,原来她也知道男女大防的道理!修屏遥越想越觉得大快人心,这小女子总是不着痕迹地酝酿一些小小的yīn谋,所以想故意打翻砚台,浇熄这一室暧昧的火花便可以借机逃脱了吗?可惜她的小动作终究逃不过他的眼 “不喜欢我靠得这样近吗?”修屏遥再逼近一步,偏要故意挑战她忍耐的极限! 水沁泠终于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只是不擅长与人对视,因为输的一方总是我。”她别过脸去,没有再看修屏遥的眼睛,“我爹说,一个人的眼睛里藏着最多的心思,若那些心思全被窥看了去,那么这个人就没有秘密可言了。所以我想” 她咬咬唇,没有说下去。 而修屏遥也已松开了她,他不急不怒,眼里却升起一种愉悦的笑意。是了,他之所以被她吸引,不正是因为那双幽深幽深,深到望不见底的眼眸吗?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复杂的心思,越来越看不懂她,所以兴趣才越来越浓,若秘密这么快就被揭晓,反倒是他变得无趣了。 这场角逐,他比她更有耐心。 “替我将这里整理一下,我去皇帝家坐坐。” 直至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帘,水沁泠才松了口气,“真危险……”她伸手抚上胸口,似乎还能听到心跳凌乱的声音。假的,都是骗人的她的记xìng不好是骗人的,其实抄下来的东西她都一字不漏地记得。不擅长对视也是骗人的,其实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凝视别人的眼睛长达半个时辰。她急着想要逃脱,只是因为不能理智地应付他的靠近 从未有过的迷乱…… 当那残酒的余香携着他的气息扑面而至的瞬间,那样强烈的压迫感,她几乎是醉了的。 她不知道那样的心悸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无法容忍这样的意乱情迷,瑜亮之争,她已经输了智谋,再不能输掉一丝一毫的冷静。 “小女子。” 原本消失了的声音突然又回响在耳畔 水沁泠心中一悸,僵了半分,“修……大人?”转身望向窗口,她的脸上重又堆满了讨巧的笑意,“咳……”终究还是察觉到一些尴尬与无措了,便拿衣袖掩了嘴假装咳嗽。 这情境生得突然,修屏遥竟也有片刻的失神。皱了皱眉,兴许是光线偏了角度的缘故,这小小的书斋也被隔绝成两处景地,外面亮着而里面暗着。他站在窗外面,端端一眼看过去,她的眉目竟变得说不出的娴静,再一恍然,那黑山白水皆已入了画。她又抿嘴笑了笑,并不似之前冷的漠然,而是一种从来只属于江南水乡的温柔婉约这样的女子是很擅长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无措的。 “修大人有何吩咐?”水沁泠小小声问出。该不会是发现什么苗头了吧? 失态只是一瞬,修屏遥很快便恢复了经久不变的笑容,“呵虽说都是些芝麻小事,到底还是缺少一个能真正帮得上手的人。” 水沁泠顿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事无巨细,修大人只管吩咐沁泠便是。”说白了不就是变着法子来考她嘛。真不知道他这次的葫芦里又要卖什么yào,她倒是有些期待。 “这里位于京都最偏僻一带,方圆十里都在我的管辖之内,这里的百姓见了我比见天子还亲切呢。”修屏遥抚唇轻笑,竟毫不担心说出这番话是对皇权的极大威胁,“佛曰,一花一世界,你若是有办法能让这里的人安居乐业,也无异于治理天下了。” 难道他的权力竟已大到这种地步,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天子脚下开辟另一块疆土,自封为王?水沁泠心下凛然一惊,却不动声色地听他说下去 “烦事有三。其一,东街如悦茶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每次去催税总是哭贫喊穷,唉,真让我头疼。”修屏遥扶住额头,似乎真的为之烦恼,“其二,西巷新开的蓝田玉行里的生意至今无人光顾,也让我闹心不已啊,”他假装叹息口气,“不过最教我烦心的还是芸蛾丫头跟玖娘的关系” 水沁泠心里有数,芸蛾和玖娘是他最宠爱的两个女子,却一直水火不容。而昨晚芸蛾便是因为和玖娘吵嘴,才赌气跑出留香苑的。 “成大器者见乎细节。你若能处理好这些小事,何愁不能兼济天下?”修屏遥弯了嘴角。他当真、当真很期待她的表现呀。 “沁泠自当竭尽全力。” “谁家派来的杀手,调查清楚了?” 别苑外,修屏遥气定神闲地坐上马车,抬了一只手,问向身边的琅崖。 “回大人,据待墨楼外的眼线跟踪来报,昨日偷袭水沁泠的杀手最终进了京城知名的贵人绸铺里。”琅崖单膝跪下,将十几枚细小的银箭暗器装进对方手腕间的暗囊里,“若下官没猜错的话,贵人绸铺定是因为忌惮水家将分铺开在京城与之竞争,才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修屏遥不置可否地笑笑,悠闲道:“贵人绸铺之所以在京城小有名气,无非是因为创业较早,且买账的多数是挥金如土的贵族,才勉强支撑它走了这么多年。如今的夏当家更是经商无能,货源单一,根本无法满足更多百姓的需要,关门大吉是迟早的事。”他气定神闲地敛了衣袖,唇角勾起半个弧度,“水沐清被誉为贾帝,驰骋商场无人匹敌,但凡识相的商家都会选择巴结他,而不是公然与他叫板。你道,想要暗杀他的亲妹子,得需多少胆识才够呢?” 琅崖心下一惊,“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嫁祸给贵人绸铺? “倘若对象不是贵人绸铺,兴许我不会这么确定。”修屏遥玩味一哂,昨夜他便派人专门调查过水家,包括水家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皆被他了如指掌“水沐清私下已经答应出高价收购贵人绸铺,年尾便在京城另设分铺。而夏当家原本无心经商,自当求之不得,又岂会中途变卦,派杀手刺杀水沁泠?” 琅崖跟随他多年,自然看出了一点苗头,“大人是在怀疑水沁泠?” “在此之前,我确实怀疑是她自己玩的一场苦ròu计,想借机攀附于我。”修屏遥眯了眯眼,眸中精光沉浮不定,“但现在我更相信,水沁泠只是将计就计而已,这不是一个圈套,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机除了我们,还有第三方从中作梗。躲在最暗处的那个家伙,才是真正想取水沁泠xìng命的人。” “除了商场上的劲敌,还会有谁想对水沁泠不利?”琅崖不解。 “因为一个字,钱。”修屏遥长指抚摸唇瓣,笑得云雾沌沌,“有钱不光能使鬼推磨,亦能使人神共妒。尤其是当一个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力时,他可以让全天下成为他的仆人,也可能被全天下视为敌人。你,明白否?”他笑着打趣地敲敲琅崖的面额。 “难道……是左大臣那边的人?”琅崖猜测道。 修屏遥但笑不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哦、呀,看来这个夏天不会太令人无聊了。” 自贡院会试时起,这一连环的精彩表演真真令他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呀!原本只是水沁泠与那一方的恩怨,他却很乐意被牵扯其中,或者说他就是故意要搅和进去的!所以故意打草惊蛇,招惹那群杀手,然后顺理成章地带着水沁泠离开至于真正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他心里已有七成把握。他倒也很好奇,对方还有怎样高明的手段呢…… 但 无论如何,这小女子他是吃、定、了! “今日是初几了?”随口一问。 “大人,今日初七了。”琅崖想想又添了一句:“令千金今日回府。” 修屏遥微微一震,“已经初七了吗……”果真是因这些天过得太无趣了,竟然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是啊……脂砚今天回家呢。” 脂砚,便是他的女儿。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 独女双十,与伊同龄。 不经意间,脑中竟浮现出另一个女子的面容,山眉水眼,有着雪白的肌肤和乌黑的瞳仁,鲜明的两色冲撞却意外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乍一眼,并不出奇惊艳,再一眼,却已沉沦那是独独只属于江南女子的温婉秀丽、动静相宜的气质。当年那个姑娘啊,也是一样的兰心蕙质,淡漠内敛,眼神里透出细腻的谜样的味道。 “小女子家自姑苏。”当年怦然心动,初尝情之涩果,竟只是因这一句。 小女子。姑苏。如此不谋而合。 纵然斯人已去,却怎么 多少年前她眉间的一缕轻愁,却怎么到如今还缠绕心头,一滴泣血朱砂痣,生疼,生疼。 而他之所以对水沁泠产生兴趣,甚至好几次想要将她一口吃掉的yù罢不能到底还是因为……觉得似曾相识吧。 “今日退朝之后便直接回府吧。”修屏遥困乏地阖上眼帘,半晌才又添了一句:“多安排些人手保护这里,尤其是她,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下官遵命。” 待修屏遥再回别苑时,已是大半个月之后的黄昏。 微云半卷,男人依旧轻步雅然,不管目的,只那么悠哉地往前走着,倒有种猫样的慵懒清闲。他的脸上并没有笑,偏眉眼里生生惹上了几分调笑的意yù,他也不顾。衣袂的影子渐次零落在花树间,偶尔呈出橘绿色,细看又像是烟熏的蓝,但统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便又跟着主人去了。 低低的一串笑珠从那花篱深处传出来,少女娇侬的语调,甜软如糯,腻人得很。 “噫,你竟认得这种蚂蚁?!” “呵呵,这是红蚁,在北方极为罕见……呵呵是啊,它们嘴巴可挑得厉害,独独只爱吃这秋桑树的叶子……不不,你偏说反了,别看它们只是区区蚂蚁,却极重情义的,若它们赖以生存的秋桑树死了,它们宁愿绝食,也绝不肯去寻新的秋桑树呢……”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听不大真切,似乎提到“白鸦”,接着又是一阵子格格笑声。 修屏遥脚步一顿,循着笑声望去,只见身旁的枝桠上簇拥着累累石榴花,像是故意遮住了里面的情致,竟看不见是哪家的姑娘在嬉闹,不禁笑哂,“我莫不是误入世外桃源里去了?” 兴致大好,他也不急着上前,便伫在花篱外面细细听着。 “呵呵……其实这三者之间也是一个循环,红蚁吃树叶,白鸦吃红蚁,而白鸦排出来的东西又能促进秋桑树的生长,所谓轮回,便是这般相生相克,不灭不息。” “天,天,沁泠姐你打哪听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少女且笑且嗔道,原来如今坐在秋桑树下聊天的便是芸蛾和水沁泠。 呵她心里面藏的东西是你想象不来的多。修屏遥心道,桃花唇勾起一个弧度。 “是它们自己告诉我的。”水沁泠笑着伸手抚上颈间的墨玉坠子,“早就跟你说过,我能听得懂它们讲话呀。” 她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又开始故弄玄虚了。修屏遥撇嘴一笑。 “不骗你,”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语气认真,“它们,都是我的老师。少了它们,如同战场上少了一半的将士。我……输不起的。” 修屏遥眼眸一眯,她最后那句话当真是对着芸蛾说的?还是……被她发现了什么? “我道为何,沁泠姐这般博学多识,聪慧过人,原来是有贵人哦错了,是‘贵牲’相助。”芸蛾笑着拿手指戳她脸颊,“沁泠姐你也让我戴一下,听听这些鸟兽讲话,好不好?” “这……”水沁泠面露难色,“这块玉是认主人的,只有水家的子孙戴了才有灵xìng。” 狡猾!修屏遥手指抚上唇瓣,眼底却浮出赞许的笑意。撒谎容易圆谎难,也亏得她这般面面俱到,连退路都想好了。啧、啧,他开始磨牙,这小女子总能轻易撩拨起他的yù望。 他动身朝花篱里走去,便见一株百年秋桑树正值枝繁叶茂,树下有石凳环桌,那两个玲珑如画的女子还背对着他有说有笑,言语间亲热异常。大抵是觉得不够尽兴,水沁泠顺手端起桌上酒杯要喝。芸蛾赶紧拦她,“噫噫噫,姑娘家可不能喝酒的。” “偏只男人能喝,女人就不可以?”水沁泠笑着扬眉。她一只手扶着额际,下巴微仰着,那细长的眉毛堪堪一挑,还未饮酒便已沾了几分醺然醉意,整个人随xìng到极致,竟也俏丽到极致,真真应了“活色生香”四个字!谁曾见过这般灵犀逼人的模样?连芸蛾看了也不由得呆了一呆,再回神时,水沁泠手中的酒杯已经送至唇边,“我偏要喝。”她咕哝了句。 “嗳哟,是修大人不准的!”芸蛾失声惊叫道,拧了她的胳膊一下。 “咳,”水沁泠只尝了半口,果真不喝了,遂拿衣袖揩拭唇角,“修大人不准你们喝酒?”这是什么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他说最不喜闻见女人身上有酒的味道。”芸蛾扁扁嘴,一副委屈的模样,“去年乞巧节我偷喝了点,他硬是两个月都不和我说话呢!” “哦,哦,”水沁泠应了两声,心思却不知飞到了何处。不许女人喝酒的男人啊……是因为他心里清楚,酒的味道,比那脂粉香气还容易醉人呢,“那我马上去洗个澡便是。”她手中的酒杯还是舍不得放下,不妨一闪神间却被另一手巧巧夺去,紧跟着耳朵被人一拧 “嗯、哼,有人不光偷糖吃,还偷酒喝呢?” 修屏遥笑吟吟地俯视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她,不等水沁泠出声,便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将剩酒一饮而尽。 水沁泠睁大眼,只觉得自己耳朵被拧的地方又烫又痒,脸颊莫名红了,“修,大人?”请问猫大人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 “天地作证,芸蛾半口都没尝!”芸蛾忙着表明清白,见修屏遥飞来一个眼风便立马会意“那个,沁泠姐你先忙,我找玖娘对戏去了!”她飞快丢下一句便没了影。 修屏遥听了一懵,“对戏?和玖娘?”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那丫头居然 他心思一转,便猜出是谁的功劳,松开手了了一笑,“先前jiāo待你的事情,可都办妥了?” 水沁泠恭敬颔首,“请修大人随我来。” 第四章 夏水yù满君山青 片刻的工夫,水沁泠已将修屏遥领至东街如悦茶楼。 店小二的吆喝声几里外便传了过来,先前冷冷清清的茶馆,如今却高朋满座,生意兴隆。 水沁泠微笑着朝店小二点头示意,等修屏遥在二楼雅间坐定,便亲自招待起来,“客官您请坐,瞧见了没?这桌上的花生米是免费供应的,不仅如此,您还有免费的戏曲可听。今日唱的是一出《相思鸟》。”她伸手一指楼下角落里新搭起的小戏台,笑吟吟解释道,俨然端出几分老板娘的架势,“而客官您只需付几杯茶钱,便能同时享受这些待遇。” 此时楼下已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曲声,都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声情并茂,婉转动听,尤其是戏中的诗词意境,更显文采斐然,余味隽永。 修屏遥饶有兴致地瞥她一眼,眼里并无多少赞许之意,“你就是靠这种方式吸引顾客的?效果不赖,但成本不低吧?” “不,修大人。”水沁泠笑着摇头,“这戏本是我自己写的,这些唱曲的姑娘也都是自愿来献艺的。而茶馆多花的成本,仅仅是一碟花生米的钱。但他们增加的收益却是百倍有余。” “哦?”修屏遥斜挑了眉,“说说看,怎么个百倍有余?” “其一,自然是茶楼获益。”水沁泠莞尔一笑,有条不紊道来,“修大人有所不知,我特意吩咐店掌柜炒这花生米时多放些盐,看戏的人吃多了便觉口渴难耐,自然会多要几杯茶喝。但他们通常沉迷于清歌戏曲之中,眼前又有免费的花生米可尝,即使茶水钱提高了些,顾客们却也不觉得自己吃亏。如此一来,买卖双方皆是满意而归,茶楼生意自然越做越好。” 盐炒花生米,原来这才是她的高明之处……修屏遥勾起唇角,等着她继续解释下去 “其二,是蓝田玉行获益。”水沁泠抿嘴笑笑,“不知修大人方才走在市井巷间可曾发现,如今的姑娘家皆喜爱盘同样一种发式,着同样的宽袖束腰衣裳,甚至佩戴同样的金玉首饰?” 修屏遥眯了眯眼,看向楼下唱曲的戏子们,心下了然,“都是跟她们学的?” “不假。这些金玉首饰皆是由蓝田玉行提供的。如今太后辅政,鼓励开化,唱戏听曲也并非见不得光的事,何况谁不愿意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有人欣赏?自然都愿意来登台献艺。”乌眸明亮,流转一丝奇异的光彩,“沁泠自认所写的戏本不差,戏唱好了,捧的人多,渐渐形成一种风气。而姑娘家们有样学样,瞧着戏子们穿戴漂亮,光顾蓝田玉行的自然也多。如此便又是一个良xìng循环。” 听到这里,修屏遥的心里已然有数,“而芸蛾和玖娘关系改善,定然也是你戏本的功劳?”无非是请两人合作演一出戏,搬弄一些煽情的桥段,骗人几滴眼泪罢了。 水沁泠垂眸笑笑,“少女情怀,难免耍些小脾气。原本就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可言。” “嗤,说得自己好像七老八十了一样。”修屏遥把玩着茶杯,眸中弥漫起深色的大雾,透出一丝冷笑的意味,“这就是你竭尽全力替我完成的事?” “沁泠不才,还请修大人评点。”水沁泠虚心一揖。 “若满分为十,我给你”修屏遥皮笑ròu不笑,眼底一片幽暗,“三分。” 水沁泠的身体猛地一颤,咬紧牙关,“还请修大人赐教。” “其一,手段单一。”修屏遥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你所用的无非都是商场上的一些手段,收获的也不过是一时的效益,可曾想过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凭这间茶楼掌柜的朽木脑袋,不懂经义不读兵法,除了会拨几下算盘之外简直一无所知,等下次再出什么状况,你难道还要替他当军师,替他出谋划策?” 他撇嘴冷笑,接着挑剔道:“其二,动机不纯。宽袖束腰的衣裳,原本就是你们水家绸庄流行的衣服样式,你故意让她们穿上这种衣裳引领风尚,难道不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水沐清想在京城另开分铺,你这当妹子的便提前为他打下市场基础,啧啧,真是兄妹同心呢。” 不顾水沁泠煞然变白的脸色,他最后一针见血地指出:“最后,你真以为,我让你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为了看你有几分随机应变的本事?呵”他笑容极冷,“揽顾客,写戏本,和市井百姓打成一片,赚了一点钱便心满意足这,就是你的人生价值所在?若真如此,你何不直接跟随你的大哥到西域经商去,还来这里做什么?还跟着我做什么?” 水沁泠的眼眶顿时便红了。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批评她,指责她即便是爹娘夫子也从来没有!怎能不委屈?她知道自己不及大哥和三弟聪明,却也因此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啊!自从爹娘去世这么多年以来,又有谁曾否定过她的勤奋与刻苦? 读书破万卷又能怎样?到最后竟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三分”全盘否定! 满腔的激愤找不到宣泄,水沁泠把拳头捏得死紧死紧,也绝不肯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她可以认错,但她绝不肯认输!绝不! “修大人教训的是,是沁泠愚昧,不知变通。”她诚恳俯首,“但沁泠自问没有私心,之所以换上宽袖的衣裳仅仅是因为这式样更适合唱戏而已。”她努力眨去睫毛上的雾气,抬起眼来又是从前的神色朗朗,漆黑的眸子沉静无波,“另外诚如修大人所言,我心知这样做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这半个月来不曾停歇地游走于市井之间,试图寻找治根治本的方法读书!唯有读书才是兴盛之道!无论老少,亦无论男女”那瞬,她竟笑了起来,整个人变得说不出的明媚生动,“我写戏本,我教姑娘家们唱曲,绝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想用自己的文辞塑造出一个个有血有ròu的巾帼英雄形象,我想让所有的姑娘家都明白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同样能做,男人可以应试从官,可以在战场上披荆斩棘,指挥千军万马,女人为什么不能?”那最后一句,说得满腔热血,大气凛然!“而现在,请修大人睁开眼睛,竖起耳朵,看看这整个街巷的变化”她转身推开雅间的窗户,晚风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敢问修大人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啪”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修屏遥霍然拂袖站起,胸中一阵激dàng就是这样!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大街小巷,不分贵贱,女子皆以读书为荣! 水沁泠她竟真的做到了 这二十几年来,他考验过多少晚辈后生,他们每一个都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天文地理,他们指点江山高谈阔论,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像她看得这样长远! 鸾姬太后在开国之初便立诏准许女子应试从官,参与军政。为何至今都没有出类拔萃者?风气未成风气未成啊!民间的女子,无论为妻为妾为婢,大多只懂得绣花织纺,又有几个熟读兵法策略、经史子集的? 巾帼不让须眉 鸾姬太后,这下你该感到欣慰了罢?你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哈、哈……好一个‘女人为什么不能’!”修屏遥纵声大笑,一手捉住她的头发,低低地一叹,“头发又落了许多,这几日辛苦你了吧?”他柔声问,竟有丝怜香惜玉的意味。 水沁泠咬紧下唇不说话,害怕一开口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男人在那样辛辣的冷嘲热讽之后,竟不痛不痒地问一句:“这几日辛苦你了吧?”没有半点出自真心,他的眼神那种言笑自若、指掌云雨的骄傲飞扬,只让她从骨子里觉得寒冷。 她抿嘴苦笑,前所未有的挫败感遍袭全身。她终究赢不了的纵然得到他的认可,却依旧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这个男人,太自信,太……可怕…… 却已经不能回头了,她所有的意图都被他一眼阅尽,而后天就是发榜日期。 一切,都是未知。 走出如悦茶楼,天边暮色又深了一层。 水沁泠恭敬跟在修屏遥后面走了几步,忽闻他笑道:“离得那么远做什么,回头看你好费力气。”他并不回头,却有意放慢脚步,显然是在等她。 水沁泠迟疑地望着他的背影,他独步天下,却始终孑然。一刹那间,心里竟无端涌起一股念想,她是否能够与他站在同样的高度,并肩看这日月更迭,锦绣河山…… “还是说,你打算永远当我的跟班?”修屏遥话音未落,水沁泠便跟了上来,与他并肩。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那是她的底线,修屏遥笑了笑也不为难,“你怎么不问我,这大半个月来究竟去了何处?” 水沁泠微微一笑,避重就轻道:“修大人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更像是讽刺。”修屏遥勾唇轻哂。她甚至没有听自己继续说下去便直接岔开话题,当真是对自己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啧,他又开始牙痒,“我见书架上面的书被调换位置过,定然也是你的功劳?” 水沁泠这才想起“有两本书被归错类了,沁泠原想征询修大人的意思,但后来”后来他一直没回别苑,她便也忘了,“沁泠擅自翻阅,还请修大人责罚。”心想他连那些书的摆放位置都记得这么清楚,可见平日里是经常看了。这位“大贪官”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博学。 “你是例外。”修屏遥冷不丁道出这一句,“若换作他们随便进来,我定要剁了他们的手。”免得摸脏了那些书。 水沁泠闻言心下一笑。这算是……他格外开恩?倒也不坏。 “姑娘家少去沾酒为好。”修屏遥突然又道,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你不是我的女人,我自然强求你不得。你当是为了自己着想。” 突然变得柔情的话语听得水沁泠的心口猛一跳,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这人怎么像突然转了xìng,变得这样平易近人了?明明方才还喜怒无常得像个地狱罗刹“修大人?”她讷讷地喊了一声,像是要喊他的魂回来。 “怎么?看见鬼了?”修屏遥好笑扬眉。她装傻的样子当真很傻呀。 水沁泠摇摇头。 “你就不乐意听我对你说这种话?小女子”按捺住想要一口吃掉她的冲动,修屏遥戏谑着伸手要去拧她耳朵,但他的动作却在听到水沁泠接下来的话语时僵在半空 “修大人究竟在藏什么呢?”水沁泠忽然轻声问道,她的眼里有种认真的迷惑,深深的,静静的,“修大人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喝酒,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修屏遥陡然发现自己被欺骗了这姑娘分明是极擅长与人对视的!她毫不避讳毫不躲闪,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你,仿佛,只一眼,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把你穿透过去,你心里若有鬼便一定不敢去回应,因为所有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懦都将变得无所遁形 这念头一闪,修屏遥的直接举动竟是长手一揽,“咚”水沁泠的面额生生撞上他的胸膛,差点没痛得叫出声! “哦、呀,有蝴蝶呢。”他掌住她的后脑,笑得眉眼里春意丛生。 我还有蜜蜂呢!水沁泠简直哭笑不得,这男人怎么可以这般狡诈?原本她 她一瞬茫然,原本什么?原本她就要看出他的心思了吗?但他心里藏着的任何人任何事,根本与她无关吧?何必自作多情。 理智的潮水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无声湮没,水沁泠闭了闭眼,忽闻头顶传来“呵”的一记轻笑,“这是什么?”修屏遥擅自取出她袖口露出半截的东西,那是一个蓝布扎成的小人,也没有描上眉眼,单单只看得出脑袋和四肢,粗布里面塞着棉花。 “你真的会扎小人?”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修屏遥想笑却笑不出来。邪门得很那蓝布小人明明丑得引人发笑,但不知为何,再一细看竟陡然有种教人悚然的灵异感。 水沁泠面上一红,赶紧从他手里抢回小人,退开步子,“让修大人见笑了。”便在修屏遥看不见的瞬间,她的眼底分明流露出一种极怪异的神色,幽凉幽凉。 修屏遥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身后却响起一声惊慌的叫嚷:“马受惊了快让开” 疾奔的马蹄声陡然近在咫尺! “小心!”修屏遥本能地伸手要去拉身边的人,却落了空,便眼睁睁地望着那架失控的马车从眼前奔腾而过 仿佛全世界的声音也在那瞬遁隐而去。 再抬眼时,水沁泠便站在街道另一边,安然无恙。抬头接触到他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 那一笑,竟让修屏遥心里无端冷了半截,似乎有什么不可说的东西也在那瞬赫然清晰。先前那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并没有半点脱离最初轨迹马车过来时她只是本能地躲闪,跑到另外一边。前因后果,却已预示了某种不可逆转的未来:她永远不可能和他站在同一边。 修屏遥猛然回想起初次见面时,马车颠簸,她宁愿夹伤自己的手也绝不肯靠到他那一边,多么固执,近乎顽劣!偏这一切水到渠成他们的本xìng,注定了将来会形成针锋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的局面。他们彼此心里都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平生再怎样知己知彼,也绝不可能完全契合。 “修大人!”失控的马车终于被截停下来,而坐在马车里的人,竟是陆尚书陆寅! “陆寅,你有没有数过自己长着几颗脑袋呢?”修屏遥长指抚唇,笑容不达眼底。 恍若五雷轰顶!陆寅连滚带爬地从马车里面出来,“修大人,修大人饶命啊!” 修屏遥眯了眯眼,“说啊,你究竟有几颗脑袋?”够不够他拧的? “修大人!” 如丧考妣的哭饶声从人群里传出,水沁泠便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面无表情,“陆寅……”她缓缓抚摸着那个蓝布扎成的小人,自言自语,“你知不知道……” 半个月前她曾扎了一个同样的小人,在上面写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被一针穿心。 那个名字叫 陆寅。 梦魇深深,水沁泠重又回到那年的盛宴,她站在曲回的延廊上,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牵着小女孩的手从她面前走过。她恍惚地跟在他们后面,但他们看不见她。 “爹来考考沁泠的记xìng好不好?”中年男人的声音温和慈爱。 “好啊,爹要怎么考呢?”小小沁泠眨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眉睫飞舞。 “等一下爹会带你去见很多叔叔,你把他们的模样和名字都记下来好不好?”男人声音温柔含笑,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那样隐晦的情绪却是小小沁泠听不出来的。 “可是,我不喜欢总记着一个人的脸呢。”小小沁泠皱皱鼻子,很是俏皮可爱,“他们肯定不像爹娘和大哥那样好看,记住了会做噩梦的。” “就算会做噩梦也要记住他们,记在骨头里,灵魂里,化成灰也不能忘。”中年男人伸手抚上女儿的发,他垂了眼帘,身后的水沁泠瞧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却可以猜到……当年被他掩盖的情绪,并非怯懦,或许是悲愤和无奈吧,“绝……不能忘。” 小小沁泠疑惑地抬起眼,今晚的爹爹很不一样呢。不对不对,其实爹爹从两个月前就变得跟以往不一样了,但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爹?” 便闻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爽朗笑声,“水兄,别来无恙啊。” “这是陆寅陆叔叔。”中年男人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快喊陆叔叔。” 小小沁泠抬起眼便看到那张陌生男人的脸,那张脸,今生不忘,一如那个名字陆寅。 “陆叔叔!”小女孩嘴甜喊道。 …… 水沁泠再也移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延廊深处,不不能过去!那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都是想要害您的人啊!爹爹 “爹!”一声疾呼,水沁泠猝然从噩梦中惊醒,脊背冷汗湿透。 还是那个梦,纠缠了她十几年,那一张张丑陋狰狞的面孔,一直,一直,不能忘却。 水沁泠疲惫地按住额头,“借刀杀人究竟能不能成功呢,一切,都要看修大人的意思了。”她喃喃自语,遂起身披了外裳,往屋外走去。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隐约可以看见远处亭台楼榭的轮廓,尽管残月还在枝桠梢上窠着,靡靡的一点收敛的光,“对了,上次那本《孝涟太后秘史》还没看完呢。”水沁泠猛然想起来,便快步朝书斋的方向走去。 “吱呀”小声推开书斋的门。 水沁泠前脚还未迈进,却已呆在那里。为何竟是……这样一番情境 男人依旧支着单膝倚坐在窗槛上,望着窗外一群扑棱棱飞过的白鸦。熟悉的场面,或许唯一改变的只是光影的效果罢了,或许,这光线也是极擅长故弄玄虚的,它可以将世间的人和物统统缩小成极细微的一点,却也可以将之扩大成不容忽视的宽度厚度,生生地,将寂寞拉长,变形 那日她们都站在亮处,谈笑风生面不改色。而今日她越过一室的黑蒙望过去,那个男人的背影,陡然延伸出一种悲凉的意味,所谓“孑然孤老”四个字,真真便是这世间最残忍的结局而他一直,像这样,孑然一身。 心里某个地方酸疼了一下。水沁泠闭了闭眼,不又是那种迷离情乱,不该有的!她应该装作看不见,然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不惊不扰,是再好不过的了。 水沁泠才一转身 “小女子。”声音里满满的戏谑调笑。 水沁泠的背影僵了半分,深吸口气然后微笑,幸好,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那个惜花成痴的风流男人根本就与那四个字无关!孑然,孤老绝不可能是他!“修大人,早。”她垂眉略施以礼,端的是娴静乖巧的笑容。 修屏遥斜挑了眉,“怎么不自己进来?还需我请你不成?” 水沁泠便依言走了进去,也无需禀明,便径自从书架上取下那本秘史,“偌大别苑,也只有这里最能让人静心了。”她实话道,“哪怕日后离开了,却还惦记着这里的书的。”这大个月来她一有空便到这里来看书,书斋里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奇文异史,真真令她爱不释手。 “只惦记着这里的书?”修屏遥扬眉。 “姐妹们自然也极好的。”水沁泠温声笑笑。 修屏遥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有些事是时候该同她挑明了,“过来。”他笑着招手,些许暧昧的口吻掩饰住了眼底一瞬的精光,“再给我誊几个字。” “这次是要抄什么?”水沁泠熟稔地取过笔墨纸砚,便见修屏遥随手递了一张名单过来 “明日要张贴出去的红榜,可别将名次抄错了。” 水沁泠心下一惊,抬眼便撞见他眼底云雾沌沌的笑意,长指抚唇,“有机会参加殿试的,唯有红榜前两百名,你心里定是清楚的吧?” 水沁泠接过那张名单时手指分明有一丝颤抖。铺开鲜艳的红纸,提笔蘸墨,她镇静写下榜首一位:洛时阡。 这洛时阡是何许人物?她心中无底,却也能猜到,必然是这位右大臣内定的人选。 笔锋未顿,接着写下第二位:谭亦。 水沁泠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头。修屏遥有意将谭亦排在第二位,却是她不曾料到的。当日谭亦被上官赏识,修屏遥本是不齿,何况他与上官针锋相对的地位,依他的张扬傲气理应不买左大臣的账才对,为何却 “切莫忘了,这次会试虽由我主持筛选,但殿试却是由老骨头掌权的。”修屏遥看出她眼底的疑惑,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我选的人他不用,他想用的人我不选,两方都得不到好处,这游戏还要怎样玩下去?倒不如依了他的意愿,给他一根苗子好了。” 原来如此。那么谭亦和洛时阡必然也在殿试三甲之内了。水沁泠心下淡淡嘲讽,原来左右大臣之间还有这样的潜约定,难怪鸾姬太后力整官制却力不从心。那么最后一个名额……她能不能争取得到? 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水沁泠又接着誊写下去,转眼已有近百个名字列上红榜,却迟迟未见自己的。握笔的手终于有了停顿,还未询问出口便闻他轻漫的笑声 “你道,我该将你的名字放在哪个位置才好呢?” 水沁泠端端竟打了个冷战。原以为早已习惯他的试探,再怎样的挖苦和打击也能保持表面上波澜不惊,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幽暗的,慑人的眼神 水沁泠抿唇沉默许久。这一回答,或许便是她最后要迈的一道坎,稍有疏忽便极有可能前功尽弃。 “你就那么想当官?”修屏遥轻描淡写地又问一句,笑笑,“待在闺中描蝶绣花不好吗?” 犹如冰棱横生,比当头泼下的冷水还要冰凉彻骨。水沁泠终于按捺不住,“修大人到现在才说这番话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曾经多少次的明探暗访,难道她的立场还不够清楚明白?他心血来潮将她留在身边,而她也不负厚望加深了他的兴趣,几时令他失望过?这场会试,她不求名列前茅,只需入这前两百名便行只需入了殿试,她便有足够的把握博得太后的青睐! “若非想凭自己的真本事入这官场,我为何不学他们花钱买通官路?” 她指着红榜上那一个个名字,那些人她大都认得,他们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无非是花了些银两买来红榜的一席之地。可她不想花这个钱,不想花大哥的钱,她水沁泠从来就这么固执己见她想让大哥看到,就算摆脱水家的财力,自己也有办法闯出一番天地! “哈、哈!”修屏遥闻言反而大笑而起,突然伸手取过她手中的红榜,“水沁泠,究竟是谁更不负责任呢?”他反问一句,指点起红榜上的字迹,“当日我看中你,确实是因为你的字我很惊奇,一个姑娘家竟能写得这样潇洒流畅的一笔草书,行云流水,大气浑然,说明你绝不是平庸之辈。而每一字的折勾和收笔处都处理得非常圆滑巧妙,将那股霸气都磨成了恰到好处的低调,刚柔相济说明你亦懂得收敛锋芒。”他皮笑ròu不笑,“这样的人才,我自然求之不得,所以将你留在身边,还派人周密保护你的安全。” 水沁泠的下唇已被咬出青白的齿印,只听他接着又道:“而现在你的字里面已经流露出不安分的戾气,说明你已经迫不及待要飞出去,另寻新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你在身边?”他的眼里一片无垠的黑暗,笑容极冷,“我费尽心思栽培你,将你认作心腹,到头来却要看着你为别人办事,说不定到时候与我作对的便是你。究竟是谁更不负责任呢?” 水沁泠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紧紧抓住桌缘才勉强稳住。功亏一篑她的浮躁,迫不及待想要飞出他掌心的渴望,终究还是被他看穿了吗?她无力苦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向来克己自律的她竟然连这样不理智的情绪都表现得这般明显? 是否因为那些不该有的微妙心思,不止一次失去冷静的情迷意乱因为连自己都无法容忍,所以愈加坐立难安?开始害怕这样危险的心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才想着赶快逃出他的视野,另寻一处庇荫…… 她不明白,又或者其实只是她道行不深、定力不够,到底输给了他。 他已经不留余地将一切挑明,她若继续留在这里,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吧。水沁泠自嘲地牵了牵嘴角,转身往外走。 修屏遥没有留她,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眼底的精光明暗莫测。 极细微的“啐”一声响,伴随两片鲜绿的树叶自窗口落下,悠悠打着转儿。 黑眸瞬间眯了起来。 第五章 蓬莱文章建安骨 天光微蒙。水沁泠神情木然地走在街上,漫无目的,也不知走了多少路。 礼闱会试三年一次,今年由右大臣一手cāo控,那么三年之后便一定换作左大臣主持筛选。相比于修屏遥那只狐狸,上官那边的门路似乎要好走一些,尽管她对这位“大清官”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敬仰,而事实上,唯一可以令她抱有希冀的便也只有鸾姬太后了吧,那是一个传奇般的女子,可惜她迄今都无缘一见。难道真真要等到三年之后? 水沁泠苦大愁深地叹了口气。年少轻狂,她果然还是轻狂了一回,结果输得一败涂地。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当初没有出钱买通官路她不想从起点就输了志气,就当是她冥顽不灵吧。 水沁泠的脚步忽然一顿。 巷尾有几道模糊的黑影正朝她这边靠近,天色还是暗的,她看不太真切,却清楚感受到了危机是杀气!他们是上次的那群杀手! 水沁泠的脑子里“嗡”了一声。疯了疯了,是她疯了竟然没有事先通知戚管家接应便径自一个人离开了修屏遥的管辖领域,这群杀手定然是守株待兔候她多日了,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绝不可能再饶过她。 思及此,水沁泠心里秫秫一阵寒意。当下后悔自己被气昏了头,竟连这点理智都失掉了。她水沁泠何曾做过这样的蠢事? 却已经容不得多想,她飞快转身往回跑 黑影瞬间紧追上去。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水沁泠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无数场面从眼前跌晃,到最后竟忘了自己为何要逃“怎么办,要怎么才能……”细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是她藏在心里压抑太久秘密,那个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大哥三弟都不知道她想从官,绝非鸿鹄之志,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了洗清十四年前的血债。 那场盛宴其实是个yīn谋,而爹猝死的真正原因,除了她,没有第二个至亲知道。 “你跑不了了。”杀手们轻功了得,转眼的工夫便截断了她的去路。 那一瞬,水沁泠竟豁然了,她已经无路可逃“你们究竟是谁?”她颤抖着声音问。她知道不会有答案,她只是想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心里还在不停盘算着更多的事情:如果他们杀了她,会怎样处理她的尸体? 三弟会不会找到她的尸体? 如果能找到那就再好不过了,他会帮她换上寿衣,然后一定会发现她胸口的刺青在琵琶骨正下方三分三厘处,她曾经一笔一画地刺上去的青藤图案,从未让任何人看见过。 那个图案只有大哥和三弟认得,是那本《藤魂》的封面印花,她便照着那印花刺上去的,分毫不差。她相信三弟若看到她胸口的刺青便一定会去书斋找那本书,而如果他找到了,便会发现书的扉页上写着一串数符,三弟心细如尘,定然会研究,然后对照数符找出书中相应的文字便是那些人的名字。 那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条退路,如果如果她没有办法为爹报仇,那就让三弟接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三弟还能替她收尸。如果找不到,那么这仇恨也会随着她的死而悄然入土了吧…… 想到这儿,水沁泠竟然笑了,那样也好,三弟便不会像她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时常被噩梦缠身了。 爹,你只让女儿一人背负这个秘密,把那一张张丑陋不堪的嘴脸记到骨子里,灵魂里面,到底是相信女儿,还是在折磨女儿呢…… “水沁泠,要怪只能怪你们家金子太多了。”其中一个杀手冷笑出声。 水沁泠心里一悸。这世上竟会有这种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因为吞了热炭才变成现在这样。她涩然苦笑,真讽刺啊,没想到这飞来横祸竟是因为一个“钱”字!“还问” 不等她把话说完,杀手直接一剑刺来“铿!” 剑气只割断了几缕青丝,有人替她化去了那一剑。水沁泠惊喜地睁开眼睛 “沁泠姐快退后!”绿衣少女挥动袖中白绫,招式连绵竟比剑还锋利,足见其武功极佳! 是芸蛾啊。水沁泠竟有一瞬的怃然,奇怪,她怎么会以为是他呢? 闭了闭眼,想笑。她果然已经神志不清了,那个人,是绝不会在意她的生死的吧…… 水沁泠再睁开眼时眸光已然沉静无波。哪怕曾经窃喜过,也已经不需要了那些还来不及生根发芽的情愫,仿佛也随着那死里逃生的一剑,那几缕青丝,生生被斩断。他不给的,她也绝不需要!绝、不! 便在同时 留香苑里,正悠闲喝着清酒的修屏遥突觉脊背一阵凉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清风御树,藕花送香,袅袅晴丝便在满池波光里闪着银鳞。含苞开着的几朵白莲花好似也成了水里面正飘着的画舫,这边才起了一下涟漪,倏地便渡到那边去了,偷的是,浮生日日闲。 唉清闲了,也更无趣了。 修屏遥洒了一把红豆糕的碎末去喂鲤鱼,正想着要找谁来消遣一下,便听见传来女子的惊讶的声音:“陆大人你瞧清楚了,我是玖娘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修大人不要杀我……”陆寅抱着自己的头苦苦哀嚎,女子才要上前一步,他便马上躲到栏柱子后面蜷缩成一团,显然已经精神错乱。 修屏遥皱起了眉,才一招手,琅崖便走了过来。 “那家伙吃错yào了吗?” 琅崖迟疑了下,“回大人,陆尚书最近的言行举止,似乎……有些不大正常啊……” “我不需要一个疯子替我办事。”修屏遥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丢了一颗葡萄进嘴里,“正好,他下面那个吏部侍郎也可以接他的班了。”而一旦吏部侍郎的位置空缺,又可以让新的后生来接替,啧,他真是越看那个陆寅越腻烦! “大人的意思是……”要贬陆寅的职? 修屏遥抚唇一笑,一字一字轻描淡写:“疯言疯语的人,留,不得。” 琅崖心中一凛,“陆尚书官居三品,这……” “上次那个姓孙的可不也是个三品官员?”修屏遥斜挑了眉,一撇冷笑浮上嘴角,“琅崖,你何时竟也有质疑我的权力了?!” “下官不敢!”琅崖再不敢有半分迟疑,转身往远处延廊走去。 “无趣,无趣,无趣啊。”修屏遥连叹三声,将剩下的好几整块糕点全部掷进莲池里,不像是要喂鲤鱼倒像是要砸鲤鱼呢,“yù寄无从往,只身隔远方。此心飞作影,日日在卿旁。呵……”他嘴里念着艳词。若是换作平日,他还可以去找花楼的姑娘们,逗逗芸蛾,戏戏玖娘,而如今却是连寻花问柳的心情都没有了。就连杀人也已经不能给他增加一丝一毫的兴奋感。 若是那姑娘还在,他定然不会这般无聊,起码可以拧她耳朵看她有没有偷糖吃。思及此,修屏遥忍不住又开始磨牙,“小、女、子……”眼里的一抹玩味逐渐变成咬牙切齿的冷笑,呵她是不是以为已经逃出他的手掌心了呢?恰恰相反,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蓦地起身往外走,经过延廊时便看见玖娘一脸煞白地站在那里。到底是他的女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不会大呼小叫了。修屏遥嘲弄地勾起唇角,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陆寅的脸色时突然定住 “慢着!”修屏遥疾步走上前去,手指一探陆寅的鼻息,他已被琅崖点过昏穴,脸颊却红得异常,皮肤也光润得很全然不像是受刺激过度的疯子。 “修大人?”琅崖不明所以。 “他服了五石散。”修屏遥冷冷一笑,眼底有一瞬的精光大盛,“有人给他服了过量的五石散,足以令他产生幻觉,整日惶惶不安,总以为我要摘他脑袋。” 有人……想借刀杀人。 修屏遥手指抚摸唇瓣,竟突兀地勾出一个笑容。啧啧,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呀,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想借他的手除掉陆寅?若他没猜错的话,对方便是利用了陆寅这几日来一连在他面前犯错的恐惧心理,令他产生幻觉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这留香苑里的人。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次日发榜,水沁泠名列二百零一位。 “二小姐!二小姐!” 戚管家一路小跑进贵人绸铺,发现水沁泠正枕臂趴在院内的石桌上晒太阳,半眯着眼睛,手里把玩着一个蓝布小人,从来都是这副清恬安静、不问世事的模样。原本这贵人绸铺要被水家收购已是彼此间心知肚明的定局,而如今两人寄居在此自然也无可厚非。 “他从来独步天下,无人可挡,cāo纵云雨全凭他的个人喜好,只要他愿意,便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亦能将可能变成不可能。甚至他想改朝换代也未尝不可,我……斗不过他。斗不过他的。”不等戚管家开口,水沁泠便兀自说道,她的声音里小有倦意,不是叹息却似叹息,“但……怎么是好呢,尽管明知道他的本事,心里面却始终不肯认输的。” 她抿嘴笑了一笑,这才看向戚管家,“排在我之前的,有几个?” 戚管家微微一愣,如实道:“二小姐排在二百零一位,可惜了……”只差一名便可进入殿试。 水沁泠轻轻“噫”了一声,“才一个吗?”转而对上戚管家不明所以的表情,她又笑,“倒要感谢他手下留情了。我原以为起码会有十来个,那样的话,收拾起来多少有些棘手呢……” 一面自顾自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一面起身往里屋走去。已经入了盛夏,半晌午的阳光离近了便显得刺眼,倒是延廊外的一树白玉簪花开得正在兴头上,葱郁的枝桠伸展到她眼前。 “喀”水沁泠眼皮未抬便直接折断了它。 跟在后面的戚管家根本来不及阻拦,忙不迭轻呼出声:“可要命了,那可是夏当家最珍惜的玉簪花哟!” 水沁泠声音淡淡,并不回头,“它挡去我的路了。”随手将花枝丢在地上,她的目色依旧无波无澜。 戚管家的心里莫名一惊。讷讷望着散落一地的玉簪花瓣,还有那个姑娘姣好的侧脸,光线的影子落在她半边脸上,是暗的,那luǒ露在外的小半截颈项却白得近乎透明,这明与暗的鲜明对比只将她原本沉静的眼神映衬得更加幽沉幽深,深……不见底。 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蓝布小人。 不知过了多久,水沁泠忽发想起问他:“对了戚管家,排在我前面的那一个……叫什么?” “邹……邹暨。” “是他啊。”水沁泠好轻巧地笑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里屋。 而戚管家不会知道,不久之后,那个蓝布小人便会被写上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被 一、针、穿、心。 三日之后,殿试。 “到皇宫了。” 水沁泠应了声,提了提精致的双叠绣花裙裾从马车上下来,脚尖才一及地,便闻背后一道轻漫的笑声。 “喜欢我给你安排的名次吗?” 水沁泠回头便迎上那张笑面如春的脸,腰金衣紫,一双桃花唇颜色不改。 “修大人。”水沁泠礼貌一揖,倒是从容大方得很,“沁泠原本要说的,正是一个‘谢’字。多谢修大人赶走沁泠后不忘了派个高手一路跟踪保护,多谢修大人阅卷时手下留情,也多谢邹暨意外病故,才使得沁泠有机会取代他参加殿试。” 修屏遥唇角的笑纹愈深,“你当真以为,邹暨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修大人有意制造出这样的假象,给沁泠铺下最好的台阶,沁泠心下感激不尽,岂有不配合之理?”水沁泠笑容不变,款款道来。其实她心里早已有数修屏遥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所以故意将她逼走,让她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其后又故意将她安排在第二百零一位,就当她准备无声无息地下手除掉绊脚石时,却意外地发现 邹暨已经病死客栈之中。 因而她水沁泠便可名正言顺地代替邹暨走入金銮殿。 “邹暨原本就患有肺痨,说他是因激动而病死自然也不会引人怀疑。修大人有意将他安排在沁泠之前一位,可谓用心良苦。”水沁泠莞尔笑笑。邹暨的真正死因她并没有兴趣知道,但她却在那时恍然大悟这几番波折,到最后虚惊一场,其实都是修屏遥在故意折磨她。 不过就算是他的警告又能怎样?只要她踏入这金銮殿,面见鸾姬太后,便有足够的自信赢得太后的青睐,从此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从此便是此方彼方,她会骄傲地站在与他对立的位置,绝不会再受他摆布! “你的这一声谢,我听不出半点诚意呢。”修屏遥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丝不浅的玩味,“但有一点你说错了,芸蛾丫头是自愿跟随于你,可不是我派出去的。” “这样吗?”水沁泠未置可否地笑笑,并不多言。 “不过”修屏遥手指抚唇,“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如你所愿摘了陆寅的脑袋,你是不是会加倍感激我?” 水沁泠忽地抬了眼眸看他,眼底再没有半分笑意。竟然……被他发现了吗? “陆寅跟在我屁股后面十余载,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没做过,惹上几个仇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呵如今我替你报了这个仇,你难道不该感谢我?”修屏遥不以为意地笑笑,悠闲的口吻像是在说着今晚的天气,而不是一条人命,“不过我倒真是惊讶,你伪装的本事竟这么好。先前你舍己救人,为他求情,假装一脸诚恳的模样,让我以为你多天真善良,多在乎天下苍生哈哈,”他纵声大笑,竟没有半丝动怒的迹象,相反他对她牙痒至极,“好狡猾的丫头,差点将我也一同诓骗了去。”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有些咬牙切齿的意yù。 如今终于能够将从前的许多细节串联成线,包括她住在留香苑里四处笼络人心,包括她表面上对陆寅的袒护,还包括很早的时候她在马厩喂马他知道她藏着东西,却到后来才明白,她藏的便也是五石散,所以那日陆寅的马会受惊发疯。 水沁泠淡淡撇过眼眸,“修大人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取他xìng命?”依他的脾气,应该是留着陆寅的xìng命来刺激她才更有意思吧。 修屏遥勾了勾唇,“反正我早就看他腻烦,倒不如卖你一个人情,有何不可?” 水沁泠咬唇沉默,手指却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着。这叫什么?她以为自己计划的一切天衣无缝,没想到却被他轻松看穿她所有的自信,所有的努力,便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倒不如卖你一个人情”全部击溃!她从来没有输得这么彻底 不,不不,她绝不能认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盘棋局,她只是下错一粒子而已,以后的棋路还很长,很长……今日输掉的,日后她必会双倍赢回来! 水沁泠的眼底逐渐流露出一丝微笑。修屏遥,我确实应该感谢你的,是你斩断了那些不该有的情丝,让我再次面对你时,可以毫不犹豫地定下自己的立场水与火从来无法jiāo融,如同我们原本就该站在两个极端的位置,针锋相对,没有jiāo集,永远都不会有。 “快些进殿吧,我期待着你的表现。”修屏遥拢了宽大的衣袖,一笑即去,“来日方长啊,小女子。” 水沁泠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低低应声:“来日方长,修大人。” 是的,来日方长。 心头一瞬豁然,水沁泠小小吐了口气,才偏过头,便见右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谭亦!”她笑着招呼。 谭亦闻言回头,愣了半刻,“你是……” “水沁泠,不记得了?”水沁泠笑吟吟走上前去,虽是一副热络的口吻,却不会让人觉得有失分寸,或许那张玲珑如玉的脸蛋天生便适合堆出笑容的,“上次会试打翻了砚台,还吵到你的那个。” “水沁泠?”谭亦细细打量她一番,这才瞧出三分相似的眉目。莫非是妆容的作用原先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如今却焕发出全然不同的神采。猛然察觉不妥,他尴尬地移开视线,像是为了掩饰地冷哼一声,“倒要恭喜你捡了便宜。” 这人从来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话。水沁泠心下一笑,似不经意问道:“不知那件无头尸案查得怎么样了?” “你也想来笑话我,是吗?”谭亦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捏紧拳头,“跟那些人一样,一起来笑话我,说我眼高手低,难胜重任,你们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水沁泠怔了怔,旋即微笑,“不,我只是想,那件案子,或许并没有凶手的……”如今看来,他宁愿被众人嘲笑自己能力不够,也不愿跟随上官弄虚作假,果真是个正直的家伙。水沁泠心下顿生不少好感,轻言道:“河水再清,也会有泥沙沉积。一个人,平生再怎样光明磊落,积善行德,也难免会被人描上污点”她朝他明媚一笑,两靥生花,“但,河水之所以长清,在于它能沉淀那些泥沙。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便够了。一如屈大夫所言:‘又安能以皎皎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微言淡语,却让谭亦听得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水沁泠掩嘴笑了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显露女儿家的娇妍之态,“我说得不好吗?”不是问他“对不对”,而是问他“好不好”? 谭亦摇头,头一次放下架子,“你说得对,说得好。我只是不曾料到,上官大人竟”他当即改口,苦笑道:“我为此抑郁多日,不想到最后竟是被你指点迷津。” 水沁泠失笑,“因为我是个姑娘家?”心下不免叹息,世上的男人对女人总是有些偏见,同样的大道理,若由男人说出便是理所当然,但若从女人口中道出,是否便是匪夷所思了?她撇过眼眸,看着长廊宫灯在黑夜里明明灭灭,落在地上都是残缺不齐的影子。许多心思便也如这灯火般迷离缭乱,或许,从头至尾都没有介意她xìng别的,只有……他。 水沁泠心口猛一跳,挥挥衣袖赶走脑海里的影子。 谭亦沉默不语。两人就这样并肩走了很久,他忽然想起什么,“我听说,你被右大臣赶出来了?”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胆敢违背他意愿的,你水沁泠是第一个。” 水沁泠脚步忽顿,脸上有一瞬的不可置信。她被修屏遥赶出留香苑的事,如果连谭亦都知道的话,也就意味着整个朝廷都知道!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修屏遥这样做,竟是为了她好?!故意和她断绝关系,并散播消息,让全朝廷都知道她不愿与他同流合污,那么欣赏她的就会变成左大臣的一方。那么,便连鸾姬太后也会对她刮目相看的吧? 不不,不可能,简直荒唐!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水沁泠惘然抬了眼眸,远远地还能找到那个男人的背影,他谈笑风生,他轻步雅然。水沁泠站着不动,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被人流簇拥着走进金銮殿里,他的脸庞一刹那间被金光包围,所有的罗愁绮恨,也在该一刹那间寂灭无痕。 唯留尽处两盏烛火,在漫长的永夜里寥寥摇曳着。亭外紫薇朱槿,仿佛还枕着小窗浓睡。 水沁泠抬手蒙住眼睛,恍惚间竟以为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是否因为多久以前悄然盛放的心意得不到回报,到底有些不甘不愿,才会衍生出这样的……自作多情的臆测。 倘若他会为她付出那么,一定是只有天诛地灭时才会有的可能。 “水沁泠?”谭亦在前面喊她。 “呵呵抱歉,抱歉。”水沁泠笑着跟了上去。 流光易把人抛,一晃眼便过去三年。 “颐安七年,鸾姬太后力排众议,破格提拔殿试女探花水沁泠为相,辅佐文治教化。幸得女丞相兰心蕙质,筹资大兴女子学堂,更建待媛诗社广揽各地才女,此后女子参政之风渐成。”史出《女丞相传》时值秋令。画廊外,珠帘卷西风,淡烟染疏桐。 “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总算盼到太阳公公露一下脸了。”西院里晴光正好,芸蛾打来一盆温水放到梨木花架上,开始为水沁泠梳理长发,“噫噫噫,你这头发上都有酸味儿啦!”她麻利地拔下对方簪发的钗钿,一面打趣笑道。 水沁泠便支腮倚靠在花架一旁,手里捧着一本史书,闻言轻笑道:“是啊,雨要再不停,我身上也该长霉了。”空气里还浸润着雨天的潮湿气,这初秋午后的日头暖了,晒得人也昏昏yù睡,水沁泠禁不住掩了个呵欠,疲倦地将书盖在脸上,“怎么是好呢,事情越多,便越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若不是有它们帮忙出谋划策,我也不可能坐到现在的位置。”她的手指抚上颈项的墨玉坠子,若有所思。 芸蛾的嘴角动了动,却不说话。之前水沁泠说能听懂兽语的事她听着还有些玄乎,而今朝夕相处、亲眼所见后便也不得不相信这三年来,水沁泠每每苦闷发愁时,总会有那些鸟雀虫兽留下线索,比如用“绣囊金衣”重振军队士气,暗遣使者与潋水城签下《相安之协》以及在乞巧夜解散了皇帝庞大的“男后宫”…… 心想若让百姓知道这位智赛诸葛的女丞相其实是有军师相助,不知该是怎样的反应?又或者若水沁泠丢了那颗墨玉坠子,是否便与常人无异了呢? 芸蛾心思一顿,转而觑了一眼封面,惊奇道:“这本《谷梁传》你都研究了大半个月了!” 水沁泠细细的笑声从书下传出:“我的记xìng究竟如何,你又不是不知。在别人面前我可以夸口说过目不忘,在你面前我可不敢故弄玄虚。”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令芸蛾的手指僵了一下,瞬即拢了她的长发放进水里,一缕一缕细细拭洗,“沁泠姐又落了不少头发呢。” “唔……”水沁泠朦朦胧胧应了一声,眼皮逐渐沉得睁不开。她是真的累了。 秋天的院子里满是落花的余香,混合着皂荚的味道,耳边清泠的水声也变成催眠的旋律,水沁泠拿书掩面,就这样打起小盹。很难得梦里竟没有出现那些熟悉的场景,当年幽冷的长廊,萦绕不散的话语,还有漫无边际的黑夜……也像是被哪个好心人泼了一点明黄的色彩,那点黄渐次开成了五瓣的花,极细致的一小朵,边缘是大片的留白,白得透出一点蓝…… 最后那点蓝仿佛一瞬渗透进了心口,变成种子,植根发芽,“折柳……折柳送君行……”水沁泠模糊地呢喃了句,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梦境并不出奇瑰丽,却温暖无比。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恍恍惚惚记得当时那人抚弄发丝的力道很是轻柔,似乎在梦里也能感受到对方唇边的笑意…… 那双唇,胭脂色,润泽含光。 为何竟变成了桃花唇? 为何,竟变成了他…… 果然因为是梦,所以才能这般肆无忌惮么?三年前斩断的情丝,来不及倾诉便被浇熄的热情,却像是犹未燃尽的死灰似的,总是留着些余热,而这余热,只可释放在梦里……水沁泠在半醒半梦中如是想着。直到对方的手指触摸到自己的头皮,冰凉的温度一直刺透了经脉骨髓,她赫然从梦中惊醒,“芸蛾,你的手好凉。”她喟叹,并没有将书从脸上拿开。 只有水珠清冽的声音,没有回答。 “鬼丫头!”水沁泠笑嗔一句,一手拿开书,一手突然就从耳后捉住对方的手指,侧仰过脸来,“我道” 话音戛然而止。 水沁泠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还是那个风流丽的他,明明脸上没有笑,偏那眉眼里都是笑意丛生,远远比过那春日的桃花夏日的荷。 “小、女、子。” 第六章 陶然共醉菊花杯 “修大人。咳。” 水沁泠面上一赧,低头便瞧见水盆里自己的倒影,长发没有擦干便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发尾连绵往下滴着水,连衣襟也被浸湿大半。她的头发原本就稀疏,如今蘸湿了水更是少得可怜怎么偏被他瞧见了这般模样? 她心下懊恼,撇眸看见水面还飘着几片桑叶,显然是他摘来的。 “听说用这东西洗了能生头发。”修屏遥顺手捉过她的头发,指腹轻轻摩挲。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她的发尾也愈见枯黄了,“呵你是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吗?”他揶揄道。 水沁泠抿唇笑笑,算作默认,“修大人怎会来此?” “我连皇帝家都进出自如,偏只有这丞相府我进不得了?”修屏遥笑着反问。说来也巧,他进府时正好看见芸蛾为她洗头,心下起了玩心,便支走了芸蛾,也没有喊醒她,“我倒要问问看,姑娘家哪有像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他轻哼一声却更像是叹息,转而对上水沁泠疑惑的目光,他扬眉好笑,“怎么?我的手艺就不如她?” “相反。若论全京城最惜花之人,修大人若居第二,谁人敢居第一?”水沁泠玩笑道。 如今朝堂之上逐渐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有她天下第一女丞相从旁协助,鸾姬太后也替皇帝收回不少权力。三位权臣虽各怀心思,却也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她和修屏遥也从来只在暗中较劲,表面上却以礼相待,偶尔打了照面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倒是没有左右大臣之间处得那样紧张。 修屏遥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可惜了,有朵娇花近在眼前,却到现在都无法将它摘下。”他还是喜欢把玩她的发尾,有些轻浮暧昧的笑意滑出嘴角,“我心痒难耐,要如何是好呢?” 水沁泠有意错开他的目光,“修大人抽这个时间来找我,便一定不是为了公事。” 又被她岔开话题了去。修屏遥暗暗磨牙,面上却笑容如春,“小女生辰,今夜设宴留香别院,不知水丞相肯不肯赏脸过来?” 水沁泠拿书的手指微微一颤,眸光却始终沉静无波,“令爱生辰,自然该去道一声贺的。”事实上,她早已听说他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被京城百姓唤作“乌发美人”。也大致猜到他为何流连花丛,却至今未娶。难怪书上说生有桃花唇的男人是情痴,这一“痴”字,最多情也最无情他唯一只爱过曾经的那个女人。 正因如此,她当初便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幻想的余地。 其实真应该感谢他的,还有他的……女儿。 “脂砚极喜欢你写的字,不过相比于你的内敛,她似乎更欣赏你锋芒毕露的样子。呵你不知,她原本就是个自负的姑娘。”修屏遥突然道,他的嘴角挂了一丝笑意,视线却越过她不知落在何处,“真稀奇,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当初写下的‘国家’两字。” 水沁泠便也笑了,“当初我心浮气躁,好高骛远了些,还要多谢修大人指点。”这一声“谢”,却说得极为诚恳。她一直记得年少轻狂所犯的错误,当年被杀手围追,剑冷心寒那一瞬降临的死亡气息已深深刻入了骨髓,所以她绝不容许自己再犯第二次错误。 她从来就是个固执己见的姑娘,固执到极端,决绝。 “我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你的胸怀,你的气魄,后来却发现”修屏遥故意一顿,转而望着她的眼睛,“我漏看了你最本质的一面,你的……残忍。” 水沁泠微微一笑,并不否认,“有时候,残忍也是一种必要手段。” “不,并不是,”修屏遥轻笑摇头,“你的残忍,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你自己。” 水沁泠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你做事,从来不是依着自己的兴趣喜好,而是你一再暗示自己,那些事不得不做。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习惯,甚至连你自己都不自觉。”修屏遥抚唇而笑,他似乎只是简单地阐述一个事实,并未添入累赘的情感。即便曾经见她如雾里看花,这三年来的相处相对,他也已将她看透七分,“你太固执,太……苛刻,从来不给自己退步的余地。即便是你内心极不情愿做的事情,也会逼迫自己去完成它。”他悠悠一笑,“水沁泠,你这样……不累吗?” “如果修大人真是那样以为的话,我只能说,人各有命。”水沁泠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唯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可以坦白自己,或许也是她难得一次的放纵“这三年来我替太后杀过不少人,手段谈不上有多潇洒。但我早就深陷泥污,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一枝出水菡萏。我欣赏正直的人,很欣赏,却自认没有本事成为那种人。”她淡淡笑了笑,双瞳沉静如水,“如同当初我情愿接受修大人的嚣张放肆,却不能容忍上官大人的弄虚作假,我可以奉劝谭亦需洁身自好、清者自清,却不曾强求过自己也要做到那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自己的……使命。” 她的神情刹那空茫,“若是,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扭曲的齿轮……又怎么能奢望,它还能找回最初的轨迹?” 黑眸有一瞬的精光大盛,修屏遥忽然扯过她的头发,“所以改变你的,是仇恨吗?”他的脸上再没有笑容,连同眉眼里的笑意,也统统消失不见,“你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究竟是因为……多深的仇,多浓的恨?” 水沁泠沉默许久没有回答,只静静凝望着他的眼。她像是疑惑,那样认真的,试探xìng的疑惑,“你告诉我,这些话,算是你额外的关心吗?” “额外的关心?哈、哈”修屏遥夸张地大笑而起,玩味地掂量着这个词,“那你先告诉我,你需要吗?” 我只对你一个人的关心,只为你一个人伤神,恨不得就此侵占你的灵魂你,需要吗? 水沁泠突然垂了眼眸,“修大人言重了,今晚的宴会我自然会去。” 胸口似被一针穿透,修屏遥几乎是踉跄着退后一步,也瞬间清醒了。多么荒诞的一瞬间,在这一端点燃所有的柔情,也在那一端覆灭所有。而他们从来都是两个极端。 “那么,再好不过了。” 修屏遥转身一笑即去。 华灯初上。 一斛秋月剪了寥落的碎影,白盏盏的像是冬日里窗檐前的霜花,踩在上面似要软陷几分。菊花清酒的香气掺了夜露在小小的楼台弥漫开来,伴着来人细小的谈话声渐而靠近 “……上个月提拔的礼部侍郎便也是待媛诗社出来的,那姑娘聪慧得很,就是个急xìng子,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还需打磨几年……是啊,倒也多亏了有水丞相,如今我朝军威大振,内抚民心外除叛乱,其后顺利遣使与西域三十六国通好,朝廷与潋水城可算相安无事,皇帝也稍微懂事了些……”女子的声音顿了顿,“不知父亲大人可曾调查过七皇子的行踪?如今潋水城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但除了江湖武林,这世上究竟还有何处能让七皇子容身?” 说的七皇子,便是先皇的第七子玄迟,七年前与太子夙婴争夺皇位未成,诈死而逃,而今消失人间不知去处。 相比于女子声音的婉转轻柔,男人的笑声便显得张扬许多,“狡兔三窟,不离本窝。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是” 话未出口,便被男人掩唇“嘘”了一声,轻笑道:“莫要惊扰了今晚的月色。” 女子点头会意,接过他手里的黄纸灯笼,“女儿先行告退。” 待她离开,修屏遥轻步悠悠绕到假山后面,俯下身,故意使坏地呵气,“就猜到是你。” 枕臂伏在石板上的罗衣女子却没有应声,她似乎睡得香甜,手边还摆着两盏清酒,只是不见了与她对饮的人,又或者她其实一直就在独酌,只空摆了两只酒杯罢了。夜已深了,幽凉的月光照在她半边脸庞上,可以清楚瞧见眼皮下长睫毛的落影。这姑娘的睡相着实算不上雅,宽大的衣袖被褪到胳膊肘后,露出一截藕白纤细的手臂,她却不管不顾。原先的发髻也早已松散,珠花钗钿掉落一地。 周遭一刹那间安静了,修屏遥清楚听见心弦触动的声音,“嗡”的一下子。 这样的心悸,三年前也曾有过一次。当他绕过逶迤的花篱往里面走时,方巧看见她一手扶着额际,一手端着酒杯同芸蛾嬉闹的模样,“偏只男人能喝,女人就不可以?”那时她的眉尾斜斜一挑,骨子里也沾染了醺然的酒意,随xìng到极致,却也动人到极致。 那一念之间的心动,他却花了漫长的时间才逐渐平复,才能在见面时待她如初。 这三年来,他亲眼看着她成长成熟,看着她在朝堂之上头角峥嵘、据理力争,看着她运筹帷幄时的谨慎入微和成功得意时的眉眼飞扬,看着她举杯笑对清风明月,看着她挥笔勾画阔海晴天,最后看着她成为天下第一女丞相。 三年前他故意将她逼到绝境,因为他知道,她终究会脱离他的掌控,成就自己的辉煌。 水沁泠,不同于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 世人说他惜花成痴,他笑了笑不以为意。他对女人的宠溺怜爱,大多止于枕边的浓情蜜意耳鬓厮磨,他向来自制力极佳,露水之缘便浅尝辄止,从来不被那些情事羁绊。而当他真正欣赏一个女人时,便绝不会对她动多余的心思。 对于女人,他只谈情。对于她,他只谈国家。 所以从第一眼起,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会爱上她。不可以,不应该。如同那年夕阳西下,他们并肩走过短短的一程,最终却分开站在对岸。水与火永远不可能jiāo融,除非,天诛地灭。 而今朝,天未诛他,地不灭他。 修屏遥的手指轻抚到她的脸上,缓缓移至发鬓,拧她耳朵,“哦、呀,吃糖了。” 调笑的口吻,不轻不重的力道,从来没有变过。水沁泠睁开迷蒙的眼睛,似乎一时间还看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呃”像是打了一个酒嗝,她忙用手背掩住嘴,兀自咕哝道:“最近怎么变得这般嗜睡,果然那yào不能多吃……” “什么yào?”修屏遥闻言一讶。记忆里她的气色一直很好,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 水沁泠却似没听见他的话,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凉蟾空对影,折柳送君行,君自离意绝,不知,不知……”这几日来她一直重复念着这首诗,“那个人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喝酒,真是奇怪得很,奇怪得很……呵呵……” 猛然听她说到自己,修屏遥正要去捉她发尾的手便僵在半空。 “你道,一个男人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喝酒,究竟为了什么呢……”水沁泠还在自言自语,眼眸里摇漾着月光,“是不是……为了冥想,为了惦念……另一个女人……” 修屏遥的身体蓦地一颤,许久许久,他抬手去蒙她的眼睛,“那我告诉你。”他低低的笑声便附着她的耳朵,从未有过的这般缠绵的倾诉,仿佛下一刻便会哑了嗓子,“难得你长了心肝,愿将我的事记挂在心上,我若不告诉你,恐怕今后都没机会了。” 他微微叹息着笑起,似乎因这凉薄的月色和这醺人的酒香,心旌dàng漾着也随她一起醉了,所以容许自己唯一一次的放纵,“你听过之后,便将它忘掉,可好?” 水沁泠打了个呵欠,歪头靠到他身上,“嗯……”声音里又有了朦胧睡意。 修屏遥将下颚抵着她的发顶,一面娓娓道来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细想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只记得当年他高中榜眼,意气风发,与好友同去苏州城赴任,而后是烟波客棹上的惊鸿一瞥,或许第一眼倾心的已不是她倾城的容貌,而是那一身氤氲着江南水墨的气质,她轻揽紫衣的优雅,她抿唇而笑的端庄以及无论怎样都看不透的,她谜样的眼神。 “小女子家自姑苏。”便是这一句,从此结下一生的爱恨辗转。 一路同行,到达苏州城时才知,她便是江南郡守的女儿,从此便是朝夕相对,知己知彼。他一直以为自己与她两情相悦,却未料到 就在他准备提亲的前一天,她竟因为醉酒与他的好友木已成舟,甚至都不等他亲自去问个明白,她便不辞而别,似一缕轻烟,从此走出了两人的世界。七年的等待,杳无音信。 “当她回到中原时,却带回来一个女儿。”修屏遥突然笑了起来,嗓子却是紧的,“你猜她对我说了什么?她说她辜负了我,所以她还我一个女儿,还我二十年的青春,让我等着她的女儿长大,然后”他的肩膀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分明是在竭力隐忍那年的痛苦和绝望,“她竟让我爱上她的女儿,一个继承了她的容貌骨骼和灵魂的女儿。哈多荒唐!多荒唐!” 清楚感受着他胸口的战栗,水沁泠努力咬住下唇,不发出一丝声音。如果,如果她有半点回应,便一定会被他看穿,其实她根本没有喝醉,其实她根本没有睡着,其实他说过的话她都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或许,今生也忘不了…… 漫长的沉默,终于听见修屏遥喃喃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可知,我活了多少年?” 看你的容貌最多不过三十。水沁泠在心下轻道。三年前是这副模样,三年后亦不曾改变。 “四十九……我已经活了四十九年……”修屏遥声音低哑,手指触摸她的发尾,“却一直容颜不老,亦不曾生一根华发,你道为何?呵”他又自顾自地接上话来,“因为苗疆巫术,她离开七年,便是去学习苗疆巫术。她天生xìng灵,却也像你一样固执、极端”他已经笑不出来,“她擅自给了我二十年不老的青春,更在死前将自己的灵魂和思想都倾注到女儿身上,甚至还为她取了同样的名字,脂砚。”他的话语突然竟变得出奇温柔,是一种,因为太气太恨,太过痛心疾首,所以更加咬牙切齿的温柔! 他爱她,却更恨她恨她当年二话不说不辞而别,却让他不依不饶地等待了七年,终于等到再次相遇她却微笑着自杀在他面前,然后用一种更可笑的巫术将他的余生都一齐束缚!她自以为给了他青春,给了他至死不渝的爱,却只给了他孑然一身的寂寞! 就算再给他百年千年的生命又有何用?他的心已经死了,已经随着当年锥心蚀骨的爱一同灰飞烟灭从此,漠漠余年,孑然孤老。 “看,这就是她爱我的表现。她很爱我,对不对?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爱我了,哈……” “啪嗒”水沁泠的手背落了两颗滚烫的液体。一颗是她自己的。 她的心骤然疼痛无比。如果,如果她真的喝醉了该多好,如果她没有听见这个故事该多好,便不用动这番怜惜,便不用衍生出这么多的相思妄念,一发不可收!如果先前只是因为那一丝一缕莫名的在意而动情,那么如今她更心疼这个男人。 脑中有个念头逐渐清晰,却不等她细想下去,修屏遥已经松开她 “半醒半梦,你究竟听进去多少?若是听见了”若是听见了还能装作这样若无其事,才是最令人寒心的答案吧。望着她依然安静的睡颜,修屏遥自嘲地勾起唇角,他更情愿相信她已经醉了,什么都不曾听见,这样最好,再好不过了 他一笑转身。 “不知妾泪盈!”水沁泠突然轻呼一声,起身像是要拦住什么,还未站稳却又“扑通”栽倒在地,额头便正好撞到石板上,“哎哟”似乎因这一撞而顿时清醒大半,“修、修大人?”她吃痛地捂着额头,眼角的泪像是被它逼了出来。 修屏遥惊愕地看着她,当下啼笑皆非。倘若真是演戏,她也不用每次都这么卖力吧,那额头都被磕出血来了。好笑地叹口气,他回去将她拎起,“你喝多了,小、女、子。”他又笑得如云似雾,眉眼里春意丛生,“站都站不稳,是要我抱你回去吗?” “不,不必。”水沁泠摇摇头,然后拉住他的右手,“可否借我一只手,引我走一程?” 黑眸掠过一瞬不可置信的神采,“若我说不借呢?”修屏遥玩味地眯了眯眼。 水沁泠当即改为牵住他的小指,笑吟吟又问:“那就借我一根手指头,修大人总不会吝啬了吧?” 没料到她竟也有像孩子般耍无赖的时候,修屏遥愣了半分,终于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能为水丞相引路,普天之下,我修屏遥可是第一人?” 水沁泠静静笑了,“是。你是第一人。” 她暗自低语:普天之下,你修屏遥是第一人。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否认,这份心意从三年前,她越过一室黑蒙望见他独倚窗口的背影时,便已生根发芽,她以为这情丝被斩断过,逼迫自己压抑了三年,等死灰复燃时反而变本加厉地释放出满腔的热情。她害怕的或许不是他的拒绝,而是每一次他留给她的一笑即去的背影,而她终于想清楚先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究竟是什么 若是留不住他,便跟他一起走。 京都的秋天远比南方的短暂,似乎昨日还看着晴光霁色、荻花蓼屿,今日便需要捧着暖炉准备过冬了。哪怕春日里万花如绣的皇宫也挨不过这凝冷的光景,寒风一临,亭台楼榭便更显得凄清萧索,所幸南苑御书房里生着火炉,安静的时候总能听见炭火噼啪作响。 修屏遥才踏上南苑的长廊,便远远听见几个大臣有说有笑议论着什么,一个个神采奕奕。细听之下才知道话中人一个是他女儿,还有一个便是女丞相水沁泠。 “嘁,这还用得着比?论美貌自然是乌发美人更胜一筹!”其间有人咋呼道。 “你这话可不对,水丞相与乌发美人好比远山近水,平分秋色。可惜了,可惜了” “得得得,顾大人你都碎碎念叨三年了,舌头还没长疮呀。”旁边人赶忙截了他的话,引得四周男人前俯后仰笑倒一片,“当年人家还是七品录事的时候就没见你有什么行动,如今人家成了丞相,你哪能高攀得起喽?” 马上便有人唏嘘道:“唉,你说女人是不是越貌美越想不开啊,以她的绝色姿容,若是乖乖在家等着嫁人多好,怎么偏要往官路上走呢?” 就算她要嫁人也绝对轮不到你娶。修屏遥撇嘴冷笑。不过这家伙是没见过女人吗,水沁泠那样也能算“绝色”?哈真真是天下奇闻了。 “你们这一个个的,就别想打水丞相的主意了。我斗胆说一句,以她现在的地位,普天之下能够娶她的只有一个人!” 有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飘进修屏遥的耳朵,他顿时心弦一紧。只有一个人,莫非说的是…… “自然是皇帝陛下!嘿……” 这些大臣们从来都是不畏龙颜的,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番话,只是还未聊得尽兴,便闻一道悠悠的声音介入进来,明明是微笑的语调,却让听的人从头皮一直寒到脚底心 “诸位貌似很闲呀?”修屏遥长指抚摸唇瓣,皮笑ròu不笑,“看来本官有必要、很有必要、非常有必要为你们找点事情做才好呢。” …… 一群舌头长见识短的废物。修屏遥冷眼觑着那群大臣们赤着脚围绕皇宫跑起来,从牙缝里溢出一声嗤笑,“明天继续陪你们玩,这个冬天绝对会让你们‘凉快’过瘾。”他掸了掸衣袖继续往前走,转个弯便进了御书房。 掀开厚厚的棉帘,一股暖流顿然扑面而来,似乎还萦绕着微淡的yào草清香。谁在这里煎yào了吗?修屏遥心下正觉疑惑,一撇眸便望见书架后面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着一件鹅黄色的柳条细纹小袄,襟口别一朵白绒花球,捧卷细读,倒是专注得很,连他进来都未曾察觉。 桃花唇勾起一个弧度,修屏遥也没有招呼她,悠闲地走到书架的另一边,抽出一本厚书。 视野空了一块,初冬的阳光将书架的小格子缝都塞得满满当当,自他的角度方巧能看见对面她的额,她向着阳光而立,低着眉,留给他一半的侧脸。她看书时总会将两缕刘海抿到耳后,露出细白如瓷的额头,淡点两道弯弯的蛾眉,似春山明秀。 生于江南水乡的女子,她们的美大都少了犀利的棱角,多了一丝古雅倦柔。她亦不例外。 怎么今日看她竟比往日出挑许多?难道以前是他审美疲劳,才漏看了她最动人的一面?修屏遥心思一顿,接着又抽出一本书,看清楚她的睫毛她的眼。她的脸颊笼在阳光里,染了淡淡的红晕,视线却还落在书上,整个人说不出的温婉娴静,墨香味十足。 真邪门,怎么越看她越觉得赏心悦目,越觉得……心痒难耐?修屏遥心旌忽漾,索xìng将面前的一摞书都搬出来。错了错了什么远山近水,什么平分秋色,统统跟她无关!他简直鄙视蔑视无视那些长舌男们荒谬的言论,这小女子只不过比一般的姑娘家稍微清秀些,耐看些罢了,从前他暗中送给皇帝的女人哪一个不比她妩媚妖娆?她凭什么要被皇帝看中?真是无稽之谈! 修屏遥心下极度不齿,视线却不曾离开过她的容颜,竟是第一次这样细致地看着她,这样温柔眷恋地看着,她的鼻,还有她的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 那瞬,水沁泠方巧抬眼 “噫,”她轻呼出声,像是一瞬间被吓到半分,马上又掩嘴笑笑,“修大人也在这里。” 是啊,其实早就察觉到那道视线了,没有回看,却已确信是他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只看她一眼便能教她心慌意乱的。只是因为女儿家的羞赧,才故意假装看不见。若非他拿书的动静太大,给了她抬头一看的空隙,恐怕她的脸红是再也瞒不过他的眼的。 失态仅是一瞬,修屏遥便又恢复了不变的冶魅笑容,“怎跑到这里来寒窗苦读了?丞相府里的书还不够多吗?”他轻步雅然绕到她面前,径自取过她手里的书,“《西厢惊梦》,”他眉毛一挑,“你赖在这里不回家,居然就是为了看这种闲书?!” 水沁泠笑了笑也不解释,只轻言道:“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 修屏遥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外盗易躲,家贼难防。倒不知丞相府里有什么宝贝,让一干人眼红至此?”他故意问得模糊,同时也在提醒她打她主意的人不止一个。 水沁泠沉思不语。她心里有数,尽管三年前的杀手在一夜之间打消了所有行动,至今都风平浪静,她却越发感觉到自己被敌人监视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三年前她死里逃生,其实是掉进了一个更大的yīn谋里,对方按兵不动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待最佳的时机卷土重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我的命远比我想象中的值钱。”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话音未落,却见修屏遥脸色遽变 水沁泠直觉想到是出了什么事,才要回头却已被他更快一步揽进怀里 一刹的天旋地转。她猝不及防被人压迫在身下,先前吃了yào,更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哗啦啦”是书掉落的声音,伴着男人的闷哼。 难道是 水沁泠倏地睁大眼睛,“修大人!” 怎么回事?书架竟然倒了?! 水沁泠脑中一懵,这御书房里的书架是用青铜铸的,虽避免了木头受潮腐烂的弊处,却远比木头钝重百倍,压在人身上那还得了?外加几十本厚书砸下来 然而她根本来不及多想,便见书架后面一道魅影闪过,“嗖嗖嗖”几声,刹那许多银光直刺而来,不是朝着修屏遥,而是朝着她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电光火石间,银针却被收入另一只袖子里。旋即手腕一翻,便还了更疾更密的银色小箭回去。“噌”来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使出此招,尽管躲得及时,却不可避免被刺破了衣袖。 “想杀她,还要问我乐不乐意呢,咳。”到这时候修屏遥竟然还能笑出声来,而他一开口,水沁泠便清楚闻到了血腥味,他伤得不轻! “你怎么样?”她焦急道,想要动一动,却被他按住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他并不会武,但他擅使暗器,只有琅崖知道他浑身上下藏有二十多种机关暗器,而方才吸住对方银针的,便是他藏在袖中的磁石。但他如今一只手撑着地,背上还有沉重的青铜书架压着,根本使不出多余的力气。 而偷袭者显然看出他力不从心,“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他冷笑一声,从腰中抽出软剑,瞬间逼近至面前,他的目标只有水沁泠 却万万没有料到“嗡!” 气流震动,有什么雪亮的东西从修屏遥齿缝间shè出 “你”来人连连大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竟然将暗器藏在嘴里! “我还有更绝的,你要不要见识一下?”修屏遥笑眯了眼,作势要扭动颈子。 来人神色一紧,想要上前却不敢轻举妄动,而此时已有说话声朝这边涌来,当下清楚事态逆转,“该死!”他咬牙低咒一声,迅速飞身从南窗跃出。 水沁泠纹丝不敢再动,她静静地望着修屏遥,眼里有一种温柔的牵痛,“我……” “你莫要不平,”修屏遥打断了她,终于能够喘口气,俯下脸来,“站在你我这等位置的,怎么可能活得安稳。你被人追杀,想取我xìng命的,可也不少,呵……”他低笑,像是已经有些语无lún次,他的气息喷洒在她颈窝,却不给她接话的余地,“我有软猬甲护身,死不了的。你不要动”他的脸便贴着她的耳鬓,轻轻厮磨,“不要动……让我……再多靠一会儿……” “修大人……”水沁泠声音喃喃,只说给自己听的,“方才那瞬,我竟以为……是天诛地灭的时候到了。” “……嗯?”修屏遥没有听清,也欠力气去分辨清楚。 “是不是……非要到那时候……” 他们才能从两个极端走来,像这样近地,触摸到彼此? 第七章 轻纨细绮相追飞 冬山如睡。 天气越发冷冽了,男人却只披了单衣坐在窗口,悠闲地往窗外池水里撒着糕点的碎末。 这临渊阁原本临水而建,一推开窗便能望见环绕楼阁的莲花池,水清也浅,几尾锦鲤摇了一池萍绿。池中央两三株美人蕉的叶子正好掩着窗,而檐下悬着一只红线镂花金铃,衬着几里之外的巍峨远山,竟使整棵树都显得玲珑轻巧起来,真真应了诗画中的“青山绿水”。 “修大人,”站在身后许久的水沁泠淡淡出声,她身上的青绸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想必是刚退朝便直接赶过来了,“修大人大半个月未能上朝,吾皇太后不甚担心。”她声线平平,微笑时脸上也有一种端凝的神色,似乎每每谈公事时她便会摆出这样的神情,公私分明得很。 “担心我的,可是只有太后一人?”修屏遥笑了笑并不回头。 水沁泠沉默了半刻钟,叹息口气道:“天寒地冻,修大人还需多添些衣裳,切莫着凉了。” 修屏遥笑了一下,望着莲池水的漪纹,“已经是第四个冬天了……”突然道出这么一句。莫名的,竟有些寂寞呢,等到相遇之后的第四个冬天,终于听得她亲口说一句体己话。 但也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关心罢了。 “今日边疆传来捷报,连大将军胜利平乱,将敌寇逐出漠北一带,解除了边关之患。”水沁泠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眼眸绽放难得的奇彩,“也多亏了谭参赞的锦囊妙计,三渡瀛关,将敌人骗得晕头转向。难怪当日太后箴言,此二人联手,必然所向披靡。” “谭亦当年位居状元,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五品参赞。”修屏遥撇嘴轻哼,口气似有不悦。这小女子对谭亦当真是欣赏有加,尽管两人地位悬殊,这三年来却一直保持书信联络,偏是她这副旁若无人的态度更令他咬牙切齿!“听说水丞相与他私jiāo甚好?” 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也不否认,“修大人应该清楚,我只是对正直的人格外欣赏罢了。但修大人若以官位高低论成败,我实在不敢苟同” 话未说话便被修屏遥扬袖打断,“总在这种问题上争来争去,未免无趣了罢。水丞相何时才能稍解风情一些呢?”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檐下的金铃。相比于她的话,他似乎更情愿听这铃铛的声音。 我倒也想知道,究竟该说怎样的话才能讨你欢喜,你总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水沁泠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好比今日退朝,她径自就走到了右大臣府,毫无来由地只想见他一面,却不知该以怎样的话题和方式,便只能拿朝廷公务当借口。 她只是很不擅长表达一些善意的关心和惦念,突然离得近了,反而更加不知所措。 “上回的刺客,你有何看法?”短暂的沉默之后,修屏遥先开的口。 “想必修大人心里有数,书架倒塌绝非意外,但它制造出的表象却很像是意外。”水沁泠的眸中掠过一抹精光,“我后来去检查过,那书架年久失修,原本就有些松动,但它的立足点却很稳,哪怕受外力也不会突然倾斜,所以每日来御书房巡查的侍卫并不会发现有任何异样。偏又很巧的是,只要抽出最中间那本《谷梁传》,便会造成书重失衡而倒塌。”她抿唇静静微笑起来,像是欣赏,“显然,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刺客,一般的杀手不可能有他这样的算计。而且他很确定我会看《谷梁传》那本书”她顿了顿,垂了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再者,他对皇宫内的布置这般熟悉,逃跑之后竟不露任何蛛丝马迹,想必也是宫里的人。” “他不仅是宫里的人,更是……和阳殿里的人。”修屏遥抚唇而笑。 “和阳殿?”水沁泠神色一凝,谁不知道和阳殿曾是七皇子玄迟的寝宫,自从七年前的皇位之争后便被封禁,从此朝中人谈之色变。当年先帝遇刺身亡,太子夙婴依诏继位,所有参与造反yīn谋的除了七皇子诈死逃脱,其余一干人等全部灭口。 “修大人的意思是……”那刺客便是七皇子本人,且易容之后混入皇宫里的? “掌心红痣,否极之相。顺天者皇道归之,逆天者皇道叛之。”修屏遥只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转而问她:“三年前你也像这样被人追杀,可曾怀疑过对手是谁?” “实不相瞒,起初我以为” “是我派去的人?”修屏遥了然接上话,不以为意地笑笑,“你自然有无数个理由怀疑是我做的。其一,你才智过人,我想借机拉拢你,所以演了那样一出戏;其二,水家财大势大,我担心你入朝之后对我的地位形成威胁,所以想杀你灭口;其三,”他戏谑地勾起唇角,“我修屏遥权倾朝野草菅人命,看你不顺眼就想除掉你,根本天经地义。是吗?” 水沁泠微微一笑,“但后来我发现,若将这些理由加诸到左大臣身上,也同样合情合理。”她的眸光沉静无波,却自有思量,“我若是因此而怀疑修大人,便也可以怀疑上官大人,毕竟要论耍手段,上官大人未必就比修大人来得光明磊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修屏遥倏地眯起眼睛,“水丞相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是否有些唐突?” 水沁泠顿然也收敛了所有笑容,“修大人又何必惊讶,修大人与上官大人同朝二十余载,他到底是怎样的人,难道修大人不比我看得清楚真切?”她的语气有些凉薄,透出一抹极淡的讽刺,先前融洽的气氛一扫而光,两人瞬间针锋相对起来,“撇开谭亦的事情不谈,两年前的‘绣囊金衣’事件,若非上官大人从中阻拦,又岂会半途而废?” “呵你到底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修屏遥冷笑一声,“太后怀疑前朝将士有谋反之心,你便与太后齐心协力,在为士兵送去的军服里缝了内囊,每人塞一锭金子,还刻着‘太后恩泽’四字,无非是想用水家的钱收买军队罢了,表面上倒要说是抚慰军心。” 他毫不客气地指责她的别有用心“后来被上官竭力反对,此事才好作罢。换言之,你自己的手段又光明到哪里去?” “修大人!”水沁泠顿时眼角飞红,他又这样苛责她!“为人臣子,自然为国效力。若非当年国库空虚,千金散尽,又岂需水家出钱出力?到头来反而落得居心不良的骂名!” 修屏遥“哈”地大笑出声,甩袖而起,“试问全天下的百姓,谁不知道你水沁泠一心效忠于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的立场这样明显,又怎么可能招惹不来刺客?” 一语点醒梦中人! “多谢修大人指点迷津。”水沁泠感激一揖,心境豁然开朗。原来,原来如此他其实知道她心里有多不平,这三年来她为国尽忠,殚精竭虑,自认问心无愧,却没料到正是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他表面上挖苦她,实质却已肯定她的努力。 修屏遥撇嘴一笑,“水丞相心明如镜,又何须他人指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太过相信自己的努力,看问题难免主观了。”水沁泠赧然微笑,态度诚恳。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努力的了。”修屏遥兀自低语,像是叹息。她是一个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女子明明出身富贵,却没有任何娇生惯养的脾气。明明天资聪颖,却比任何人都要勤奋刻苦。她冥思苦想,她秉烛夜读,她从来不给自己分毫松懈的余地,任一头乌黑长发被岁月磨蚀成枯黄……他都知道。 所以那日午后,他远远看着她青丝散落,看着她疲倦地将书盖在脸上,就这样沉沉睡去,他无法克制自己心疼起来,气不得上前去质问一句:做什么……要将自己逼成这样? 但她不会告诉他,更不会为他做任何改变。 “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愿意站在我这一边?”修屏遥突然低低问出一句。 水沁泠已经走到门外,听见这一句,她一回头便望见他临窗孑然的背影,镂花铃铛的金光在他脸上悠悠晃晃,是早已冷却的金光,突愣愣地晃出一种寂寞的凄凉。她竭力想要将他看清,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不动声色的折磨呢?他们的本xìng,怎会是这样不可jiāo融的境地呢?越茫然,越漠然,她惨然而笑。 “真有那么一天,是会……天诛地灭的吧……” 走出右大臣府时,天色陡然yīn暗下来,似要落雨了。 “咳,咳咳……”冷风一吹,水沁泠便捂着嘴巴轻轻咳嗽起来,一面摸索着从怀里取出大小两包yào末,叹了口气,“怎么是好呢,这yào当真是戒不掉了。尤其在冬日里,一日都不能歇。”她的手指攥紧了yào包,缓缓抚住心口,“偏又不能让外人瞧见,幸而方才在他面前忍住了……” 水沁泠苦笑了声,正要拆开yào包,忽觉后颈一阵针扎的刺痛“呃……” 陷入黑暗前的那瞬,水沁泠脑中竟闪过一个念头 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固执害死! “水沁泠有六日未上朝?”修屏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正一个人坐在留香苑里喝着闲酒,听见琅崖的禀报后着实吃惊了下,“也不曾回丞相府?” 琅崖摇摇头,“太后已经下令全城搜查了。” “呵就怕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搜到。”连他的眼线都顾及不到的范围,那群吃白食的朝廷侍卫又岂有能耐将人找到?修屏遥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眸底精光沉浮不定。水沁泠定是出事了,没想到七皇子这么快就有新的行动 “不知修大人近日以来养病如何?”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眼下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竟是左大臣上官! “哦、呀,稀客,稀客呀。”修屏遥春风满面地迎上去,桃花唇斜斜一勾,笑到眉眼里都是云雾沌沌,“莫非今日是借了西北风,将上官大人吹过来了?” 上官倨傲地仰起脸,甚至不屑于正眼看他,“听闻修大人重病在身不能上朝,我怕今日不来,恐怕连修大人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言语里的憎恶之意显而易见。 修屏遥闻言“哈哈”一笑,越发显得神采飞扬,“上官大人只管放心,等你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时务必要最先知会本官一声,念在你我同朝二十多年的分上,本官定然会让你见上最后一面,满足你的遗愿的。” 这一来一去的口角争锋,瞬间形成剑拔弩张的局面。 “哼。”上官负手冷笑,“我奉太后懿旨调查水丞相失踪之事,京城的每家每户都需详细搜查,希望修大人能够配合。” 修屏遥斜挑了眉,“上官大人怀疑是本官藏了水丞相?”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等只是奉旨办事,修大人若不做亏心事,又何必多想?”上官别有用心地留下这句话后冷冷甩袖而去。 身后琅崖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上官大人会从这留香苑搜起……”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揪住了别人的小辫子准备告状呢。 “若他真从我这里搜到人,便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了。”修屏遥抚唇而笑,黑眸掠过一丝不浅的玩味,“贼喊捉贼的道理你不懂?”上官毕竟也是个老狐狸,若他真那么做反而会令自己清誉难保。 只不过……修屏遥眯了眯眼,这小女子当真是胡来,先前已经被偷袭过一次,还不足以令她吸取教训吗?她位居丞相,难道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不不,她不该是这样不谨慎的人,还是说她其实是故意以身犯险,想引蛇出洞?! “啧,她不要命了吗?”修屏遥蓦地起身往外走去,经过书斋时却陡然停下脚步。只见两只白鸦正相继往书斋的外墙上撞,“扑棱棱”,坠地了又奋力飞起,竟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不依不饶。 “这畜生也吃错yào了吗?”修屏遥撇嘴冷嗤一声,才走出几步却猛然惊觉到不对劲当年陆寅服了五石散疯疯癫癫时,似乎也曾有一阵子直往墙壁上撞? 脑中一刹那间闪过许多片段,从御书房遇袭,到水沁泠失踪,再到上官的突然造访……或许事情已不是简单的绑架,而是以敌制敌,一箭双雕? 修屏遥弯下腰去,长指捻起一只红蚁。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日花篱下水沁泠说过的话尘世万物相生相克,所以轮回不灭不息,而白鸦从来只吃地上的红蚁。难道是红蚁出了问题? 黑眸瞬间眯起,那只红蚁的背上竟刻着一个字:我。 心跳一窒,似有什么东西急着要从胸口跳出来。他接着又找到其他几只刻字的红蚁,直至拼成一句话“我在下面。” 是她!一定是她! 修屏遥疾步走回书斋,熟练地扭动第三层书架上的机关,“轰隆隆”地面上竟出现一道裂缝!他脚步不停拾级而下,翻飞的衣角带动铁栅栏前的灯火明明灭灭,原来这留香苑的下面竟是一处地牢! “大人?!”看守的狱卒惊恐望着修屏遥一脸铁青的表情。 “可有新关押进来的?”修屏遥咬牙切齿地问道。 “有,有个女人……”话音未落,却见修屏遥宽袖一挥,两枚飞刃直shè而出刺中最里面两个狱卒的手腕,“哐啷”狱卒手中的短剑应声落地。 “啧、啧,真是勇气可嘉呀,胆敢易容成我的人。”修屏遥笑容极冷,同时捻指一弹,便用金蚕丝封住两人的穴道,阻止他们咬舌自尽,“在我这里,求死可比求生还难呢。”修屏遥轻步雅然朝最里面的牢笼走近,幽暗的眼神却比那地狱罗刹还要yīn森恐怖,谁曾从未见过这样的近乎吃人的威慑?“这地牢里面七七四十九种酷刑,我会让你们一一体验过瘾!” 他俯身抱起蜷伏在里面的女人,解了她的哑穴。她怎么变得这么瘦,这么轻?仿佛稍微一触碰便会散了架子。她的脸上已经苍白得没有血色,从前的她在朝堂之上头角峥嵘,笑着指点江山万里的她,即便再苦再累也绝不会露出一丝病容的啊!是谁将她弄成现在这副模样?无论是谁他修屏遥绝对会以血还血,十、倍、奉、还! “水沁泠。”他浑身颤抖却柔声唤她,小心翼翼。 水沁泠没有睁开眼,唇边却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一定是你……”她的额头轻靠着他的胸膛,气若游丝,“三年前我就知道,书斋下面有个密室,所以地上的草才会长成那样的颜色……他们拿走了我的随身灵玉,以为我只能乖乖等死,但他们想不到,那块玉原本就没有通兽语的灵力,我一直都在骗他们……”她勉力喘了口气,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后来我看到有红蚁爬下来,所以偷偷用金簪在它们身上刻字……呵呵我还知道,他们是想以敌制敌,嫁祸于你,所以我绝对不能死,我若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有口难辩” “你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动得了我分毫。”修屏遥轻声打断她的话,伸手去抚她额头,她的身体怎会是这样凉,这样凉的……“毋庸cāo这份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六天的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我总是……等到自己快死的时候,才会把一些人看清楚,咳,总是这样迟……”水沁泠难忍地蹙起了眉,说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突然急着抓住他的衣裳,“此事非同小可,纵然是修大人也会觉得棘手的,因为我们的敌人已经不仅是七皇子,还有……” 话未说完便被修屏遥竖指掩住了唇,“乖,先歇息吧。” 夜,右大臣府。 等到太医离开,修屏遥一双黑眸紧紧盯着此刻坐在床上的人,许久不曾说话。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得后背发麻,水沁泠不大自然地将身子缩进里面半寸,抿抿嘴唇小声道:“其实我自小便患有肺寒症,稍一遇冷便咳嗽不止,所以……” “所以就拿五石散当饭吃?”修屏遥干脆截了她的话,“你嫌自己命长是吗?” “我有璃人大夫另配的伏珑草,和着五石散一起吃,没有多少坏处的。”水沁泠小小声分辩了一句,“何况这次能死里逃生,也多亏了有五石散。”她便是将五石散涂在红蚁身上,令吃了红蚁的白鸦产生幻觉,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修屏遥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还打算一辈子吃下去?” 水沁泠垂了眼眸,“它至少可以让我看上去很健康。”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病容,堂堂一朝丞相,一脸病恹恹的样子,像什么话呢?“我” 却被一只手扣住下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修屏遥强迫地抬起她的脸,那样气,那样恨地凝视她的眼睛,“是不是非要把自己逼死了才罢休?” 她将自己逼得筋疲力尽,早生华发,这样还不够,还不够她还要服五石散,这种无异于慢xìng自杀的行为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恶的自尊心! “我真恨不得”他咬牙,声音竟是喑哑的,“我真恨不得将你的心肝挖出来,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你连自己都不爱惜,究竟还能爱惜谁?呵”他突然失笑,摇摇头,“我差点忘了,你这里”他的指尖落在她心口的位置,“装着仇恨。” 除了仇恨,她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多余的情感。 修屏遥忽发觉得自己很可悲,他怎么会恋上这样的女子?他身边红颜无数,也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以为自己取次花丛懒回顾,为何最后偏偏,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的人?是无yào可救了罢,他从来都以折磨别人为乐,怎么这次却将自己折磨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水沁泠静静地看着他许久,直到那些锋利都融化成柔情,她轻轻叹了口气,“那种东西,早就已经不在了。”她握住他的手,眼里有一种会心的笑意,这是她第一次朝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像是雨打幽兰之后重新盛开的花,端丽,空洁,这一双安然微笑的眼睛看得见边疆万里,天下苍生,“这三年来,我跟着太后学到很多,也努力学着去包容,去宽恕……当一个人学着去容纳国家和百姓的时候,他的心里,便没有多余的地方去容纳仇恨。”她抿唇笑了一笑,有些赧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拥有那样的气度和胸怀,但我,一直很努力。” 修屏遥只是看着她,原本还有千言万语,如今面对这样一双眼睛,竟只化成一声苦笑,和一些无奈的叹息,但那些叹息也是不动声色的,他挑眉,“对我说这种话,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他是百姓心中的大贪官修屏遥,可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难道我应该去找上官大人或是七皇子说去?”水沁泠笑着反问一句,分明别有用意。 修屏遥“啧”了一声,“我知道你对老骨头颇有成见,倒也犯不着弃明从暗吧?” “修、大、人!”水沁泠终于忍不住叫起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以后,她若再看不清他的本质便是傻子了,“我道,你这张恶人的面具还要戴多久?”她故意扳他手指,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声音却是低哑的,“……从前我一直不明白,你总是一个人守在窗边看什么,后来才知道,你是在看自己,看着自己怎样被人误解,被天下误解,看着光yīn流逝,看着身边的人相继老去,为何自己还是从前的样子……”她的眼里隐隐有了泪光,“其实你比我还要逞能呢,明明一个人很孤单,转身的时候却只让人看见你满身的金光。明明,是自己受了最深的伤害,却故意朝世人摆出十恶不赦的嘴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个菩萨?” 修屏遥紧紧盯着她,他的眼里有太多复杂的情感,“所以你是在同情我吗?” 水沁泠摇摇头,“不,你不需要那种东西,我也从来没有给过你。我只是……心疼你,很心疼。”从那日看见他倚窗孑然的背影,她便知道自己的心里从此容了一个人。 修屏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们,也没有那样的水火不容吧,”水沁泠抿了抿唇,她用了不确定的语气,说服他,亦是说服自己,“那天我喝醉酒的时候,你不是也愿意跟我倾诉的吗……不是还问过我,什么时候才能站在你那一边的吗……”她微笑起来,嫣然如花,“所以从现在起,我站在你这一边,可好?” 修屏遥眼睫一动,突然抬手蒙住她的双眼,“不好,很不好,休要……自作多情了。” 水沁泠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沙哑,心也跟着酸疼起来,“你的手很凉。”她去暖他的手,极轻柔地同他低诉,“你也知我没心没肺惯了的,难得为你多情一次,我也甘愿。” “你的话太多了,多得想让人……”黑暗中却更加清晰感受到他的气息逼近,像从前那般霸道地,侵略xìng地靠近,“封住你的嘴。” 水沁泠来不及思考,微凉的唇瓣便已贴上她的,舌头探入,瞬间辗转滚烫起来。心颤了颤,脑中思绪也因他的气息而迷蒙混乱,她恍然忆起三年前,夕阳西下的街景,他长手将她揽进怀里,一面咋呼着道:“哦、呀,有蝴蝶呢。” 怎么回事,当他吻她的那瞬,她竟真的看见蝴蝶了。整个世界斑斓绚丽。 “修、修大人……可否问个问题……”直至他舌尖撤离,水沁泠才得以轻声喘息。 “……”修屏遥直接无视,手掌改为压住她的后脑,细细啄吻她的唇瓣。 “但是,我真的很好奇……”水沁泠坚持贯彻夫子所教的“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精神。 “……”修屏遥的额头已有青筋在跳,她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问。” “修大人将暗器装在嘴巴里,那要怎么吃饭呢?还有……”水沁泠微微红了脸,还有方才他吻她嘴的时候,那么……激烈热情,难道都不会触动暗器机关吗…… “……”修屏遥选择用行动代替回答,沿着她的颈项一路索吻至她肩膀,衣襟解开,闻见她身子间淡淡冷冷的馨香味儿,顿然心醉神迷。三年的角逐,已经不想再压抑再克制什么,更不去想等到再一次针锋相对的时候,是否还能像今夜这样放肆 “为什么不推开?”他温柔倾身将她压在身下,声音低哑。 水沁泠转眸看见莲帐外缭乱的烛火,白流苏幽幽dàngdàng,像是她的心情,有一些惊慌迷乱,更多的却是期待,“我还在想着,努力了这么些年月,总算站到今日的位置,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伸手去抚他的脸颊耳鬓,眼眸清亮,在月光下柔柔笑开了花,“我还在问着,站在我这般高度的,除了你,到底还有谁敢对我做这种事呢?我……”她缠绵地环住他的颈子,那是许久以前便植根的念想啊“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你许不许?” 想陪你一同承载这沧海桑田,岁月的变迁,哪怕天诛地灭 你许不许? “……许。” 第八章 闲窥石镜清我心 冬天的太阳也像是结了冻,偶尔舍得打出一点冷橘色的光,也纯粹是走场子,一晃眼便不见了的。京都的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早已积了厚厚一层雪,到处银装素裹。大寒一过,便快到除夕了。 丞相府,墙头腊梅一缕香。 “今年除夕夜,倒想与他一起过呢……”水沁泠若有所思地望着檐下滴水的冰棱,双手搓着呵了口气,便又继续织手套。芸蛾端着暖手的小火炉进来的时候便一脸稀奇,这双手套她都已经织了大半个月了,却总嫌织得不够好,拆了又重来。 “我看这手套不是沁泠姐自己戴,而是送人的吧?”芸蛾忍不住笑嗔道。 水沁泠抿嘴笑笑,也不答她,只道:“待会儿我需去右大臣府一趟,恐怕赶不及午膳时间回来,让管家不必等了。” 芸蛾眼眸一转,顽皮地凑近她道:“去修大人那里做什么?” “修大人将金笏落在御书房,我将它带回来了。”水沁泠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金笏,明摆一副公私分明的架势,“正准备去还给他呢。” “嘿嘿,”芸蛾狡黠一笑,继续旁敲侧击,“那天晚上沁泠姐住在他那里,当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自然没有的。”水沁泠垂了眼眸,思绪回到那个晚上春闱帐暖,烛影迷乱,其实原本就要发生什么,而她也不管不顾只想放纵自己一回,然而……她的手指抚到自己琵琶骨的位置,当他看到自己身上的刺青,当十七年前的恩怨孽债又被重提,似乎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从那之后一个多月来,他对她的态度依旧如从前一般,若即若离,真假难辨。 “总是那样漫不经心的,也不知他心里正打着什么主意。”水沁泠兀自嘀咕了句,抬眼一看外面的天色,遂披了白色狐皮大氅,起身往屋外走去。 延廊的积雪已经被铲至外缘堆砌起来,碎炭屑混合着泥土的腥湿气,更令人从心底觉得凄寒。水沁泠扶着栏槛沉思片刻,并没有立即出府,而是绕到后院的石林里面。那里的景致皆用石头堆砌,每遇风声穿堂而过,在大小石孔间回旋辗转,倒自成一曲绝妙的天籁歌吟。 熟练地找到石林里的一处地方,水沁泠蹲下身,掏出南面七个石孔里的积雪,扳动石块。曾经有个精通阵法的人教过她,若这些石头按奇门遁甲术排列,便能形成“回音壁”。 但回音壁的最非凡之处却不是在于清风吟歌,而是选择不同的角度,听见府内各个地方的说话声,哪怕再私密的耳语,传到回音壁里也变得分外清晰。 她心知自己被人监视,便是因为当初从这回音壁里听见的一番对话 便是那个蝉鸣燥热的夜晚,她孤身在这石林里听得浑身冷汗遍布,几乎站不稳脚说话的女人声音她不会不熟悉,而男人的声音她更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便是那年追杀她的剑客!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样一种可怕的嗓音,像是吞了热炭般的低沉嘶哑。 但她反而庆幸,从那时起她便清楚除了骨ròu至亲,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真心实意待你好的人。那些温良善意的笑容,身临险境时主动施与的救赎,往往才是最大的深渊。 所以她表面上左右逢源,却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她宁愿自己付出双倍的努力,也避免接受别人的恩惠。 却为何,除了他…… 水沁泠思绪一顿,赶忙收住,专心听着回音壁里女人的声音“她要去右大臣府,可需另派人手跟踪?” “不必了。”回应她的果然是男人沙哑黯沉的声音,“她见不到右大臣的。” “怎么?” “上头有令,左右大臣今日陪皇帝去万兽山打猎,是行动的最佳时机,绝不可错过……” 后面的话水沁泠没有细听,脑中懵了一下,真是荒唐皇帝去万兽山打猎,只让左右大臣陪同?这么大的事,为何她竟不知道?就算皇帝不相信她,太后也绝不会对她隐瞒的啊!难道说皇帝打猎根本是心血来潮,连太后也被蒙在鼓里?! 当务之急是赶快去万兽山! 万兽山,皓皓然千里冰封。 唇红齿白、姿容秀美的少年皇帝正拉弓引箭,回头朝着左右大臣扮个鬼脸,“说好了的,朕今日要大展身手,不shè到白鹿绝不回去,谁都不准催朕!” 修屏遥立即附和着一笑,“望陛下尽兴就好。” 相较于他的春风满面,上官却板着脸极度不悦,“陛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该玩物丧志。” “咳,”少年皇帝有些心虚地瞥他一眼,对于这位铁面老臣他多少还留着几分畏忌的,“只是偶尔放松一下,偶尔嘿呀!”他突然惊喜地大喊一声,“出现了!” 说罢也不顾身后的侍从,只身骑马追随白鹿而去。 皑皑白雪覆盖了视野,那抹亮黄的身影转瞬只剩了微小的一点,修屏遥眸光倏沉,厉喝一声:“还不快去保护陛下安全!”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飞速直掠皇帝而去 上官顿时惊觉到不对!凭他多年的经验,这白雪林地原本最不易藏身,因为光天化日下的任何一点都会被白雪映衬得分外清晰,训练有素的刺客们不可能会这样胆大贸然。但他却忘了,这地面之下才是最佳的藏身之处 “当心埋伏!” 而前方,策马奔驰的少年皇帝猛然觉得身后一阵寒气凛冽,才一回首便被迎面一剑刺来“娘咧!”皇帝忙一矮身,手中马缰没抓牢,竟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幸而下面是雪地,倒未伤到他分毫。 一剑刺空,黑衣刺客当即一脚蹬上马腹,凌空飞身而起,紧接又是一剑刺来 “阿娘救命!”少年皇帝吓得涕泪肆流,连滚带爬往后直躲。 眼看着那凌厉一剑已直刺天子眉心,却闻“啪”的一声,一只雪球正好砸中刺客的眼睛,伴着女子情急的大喊:“陛下快跑!”跟着又是两只雪球狠狠砸过来! 竟是女丞相水沁泠! 黑衣刺客猝不及防,被雪球分神的瞬间,修屏遥已经率领随从赶至,长臂一捞便将跌坐在地的皇帝拎起,同时宽袖一扫,“嗖嗖嗖”十几枚银色小箭直shè刺客而去! 黑衣刺客慌忙用剑挡开那些银箭,眼见情势逆转,刺杀无望,他脸色一变,竟直接旋身擒住后面的水沁泠!“都是你害的!”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恨得咬牙切齿,“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他朝众人要挟道。 水沁泠垂眸便看见刺客掌心的红痣,他竟是“七……七皇子……”她气弱地喊出声。 黑衣刺客浑身一震,转而哈哈大笑而起,更加用力掐紧了她的喉咙,“水沁泠,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有多瞧不起你你看见没有,他只是个昏君!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凭什么去当皇帝?为什么你还要帮他做事?为什么还要救他?” 他红着双眼近乎疯狂地叫嚣着,一面拖着水沁泠不住后退,直至退到悬崖边上,走投无路。 眼前一望无垠的雪域,所有人都举起了弓箭,他们心里清楚七皇子活着一日,便是对皇室的最大威胁,所以绝不能留他活口。 那悬崖深不过丈,常人摔下去必死无疑,但对于会武功的人,却是逃生的最佳选择。 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水沁泠却努力睁大了眼睛只看着修屏遥。 “不要伤害水爱卿!”少年皇帝急得大喊,“水爱卿救了朕,朕也要救她!求求你们”竟一副孩子般的央求口吻。 “陛下,”修屏遥声音淡漠,那一瞬间,水沁泠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幽凉的声音,比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还要清冷凄寒“今日若放他逃走,便很难再将他抓住。水丞相……吉人自有天相。”那最后一句话,分明意味着舍她求全。 黑衣刺客的手指已经有些颤抖,下意识又退了一步。 耳边风声骤起,双眼被雾气迷蒙的瞬间,水沁泠却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个字眼怎样从他嘴中吐出“shè。” 犹如万箭穿心。 那一画面,从此变成今生再难化开的魔障。 水沁泠没有闭眼,她甚至是微笑着的,那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其中一支冷箭shè中她的心口,将她连同这一世所有的爱恨情仇,一同shè落悬崖。 原来这就叫天、诛、地、灭! “哈,哈哈……”水沁泠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刹那间被白雾拢去的身影,感受着自己身体被山风拉着下坠,竟然痛快地笑出了声,“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从她许誓要与他并肩看锦绣河山起,便隐隐担心着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好了,天诛地灭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而她也终于也不用再一面暗暗窃喜,一面惶惶难安了。这样很好不是吗?亲眼看着那个男人将自己送到地狱,也让那些无聊的小鬼们瞧瞧新鲜看,这就是她无可救yào爱上的男人!可以为了江山社稷和皇室安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与刺客同归于尽的男人! 哈怪谁呢?这就是她的命!从遇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不停地被追杀,被监视,被绑架,多少次的死里逃生,到最后被一箭穿心shè落悬崖他给了她多么精彩纷呈的人生,这辈子都无憾了! 水沁泠笑到满眼都是泪水,其实她都知道的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有几分重量,也知道为国捐躯天经地义,如果换作今日站在悬崖上的是他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她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万箭穿心? 她真没出息! “怎么偏被你说对了,我可以对自己残忍,对你……却做不到……”水沁泠闭了闭眼,放任自己的意识模糊,“所以下一世,我宁愿对自己好一些,也不要再为别人黯然神伤……”她开始回想这辛苦奋斗的一生,从那年初出茅庐,到如今位居丞相,她学着去包容天下苍生,一颗赤胆向明月、仰不愧天心昭然难道这就是她一生的追寻? 头皮忽然一阵撕扯的剧痛,水沁泠的神志也在那瞬陡然清醒 原来竟是她的头发绞住了崖壁的树枝! 那一刻,求生的本能超越了一切,水沁泠奋力伸出双手去够旁边的枝桠,却怎么也够不到“呲”,血ròu模糊的声音,那一缕头发连着她的头皮竟被生生撕扯下来!霎时椎心的痛楚传遍四肢百骸,水沁泠咬紧牙根保持清醒,好不容易抓住了新的树枝,勉强止住不断下坠之势,怎料,“啪”树枝却被折断,她又掉了下去 “噗”脊背撞到地面,水沁泠张嘴便呕出一口血,剧烈的痛楚令她的眼泪一瞬迸发,混着满脸的冷汗不可遏止,她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停地颤抖着。所幸方才绞住头发的树枝减缓了坠落的冲势,地面又有白雪堆积,她才能因此捡回一条命。 幸好她平生做过不少好事,老天爷才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但五脏六腑都在遽痛,后背又像是瘫痪了般的麻木,眼前突然有一瞬的黑蒙,几乎令她承受不住地闭上眼睛。不不不能闭上眼睛,这一闭就别想再醒过来了!水沁泠竭力睁大眼睛看天,那里是边疆万里,江山辽阔,那里有她未完的使命所以她绝不能死! 手指动了动,触摸到积雪下面冰冷的地面,水沁泠深吸一口气,忍住身体被拆散的锥痛,艰难地支撑自己坐起来,“啪”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胸口衣襟掉落出来。 水沁泠眯了眯眼,是那块金笏她原本打算去右大臣府还给他的。 她牵了牵嘴角想笑,笑出来的都是眼泪,其实还应该感谢他呢多亏了有他的金笏抵在胸口,所以悬崖上的那一箭并没有刺透她的身体,只是将她shè下深渊。 这yīn差阳错的,到底还是让她活了下来。 没有再理那方金笏,水沁泠缓慢动了动身子,勉强适应了整个身体的痛楚,头顶又跟着一阵尖锐的刺痛,先前被她忽略了,如今变本加厉更加清晰刻骨。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上头皮,却摸到一手斑驳的血迹。这才记起来头顶心的那一块头皮已经被树桠扯掉了,恐怕那个地方再也不会长出头发来了。她还记得小时候看到邻村的福婶,和丈夫吵架时也被揪掉一块头皮,导致头发中间突兀着白生生的一块,当时看着很是丑陋骇人。 不过比起她的命,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峥嵘朝堂、行走官场这么些年,还有谁会将她当作姑娘家去怜惜疼爱呢? 水沁泠狠狠一咬牙,终于站了起来,但她的两条腿还是战栗不止。勉力定了定神,她开始移动脚步,才走几步便痛得整个人栽倒在地,“扑通”手掌正好压到那块金笏。 这浑蛋!她都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纠缠她? 水沁泠眼神骤冷,怀着满腔的仇恨,咬破手指,便用鲜血在那金笏上写下一字:断。 恩断,义断,情断!断了好,早就该将这余生所有的念想全部折断!什么浓情痴爱,什么天长地久,她统统不需要! 从此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他是天,她便是地,永远不会有jiāo集! 甩手丢掉金笏,仿佛胸肺间也渗入一股鲜活的气息,将椎心的伤痛全都抹灭。心都死了,又怎么会有痛苦?水沁泠仰天哈哈一笑,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锦绣河山 从来只需她一个人独看! “啪” 一个巴掌落在琅崖脸上,举起来的手久久没有放下,连同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仿佛山风一吹就会倒下。 “这就是你请来的一流弓箭手?这就是你所保证的万无一失?”修屏遥的脸色竟比这雪地还要白上三分,“为什么那支箭会shè中她?” “下官该死!”琅崖慌忙跪地,不敢去看对方的脸色。他跟随修屏遥多年,竟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勃然大怒,不那已经不是怒,而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那种力量足令天下为之覆灭!“但请大人明鉴,那支箭绝不是我们的人shè的!” 修屏遥的神色又是一变,“什么意思?” “下官怀疑……”琅崖迟疑了片刻,极小心翼翼道,“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场戏可能已经被上官大人看穿,shè箭的人……或许是他们的人。”他的声音也在发颤,唯恐说错一句话被直接灭口,“下官不敢隐瞒,原本大人jiāo待下官去通知水丞相有关陛下在万兽山打猎一事,下官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但水丞相却自己来了。” 修屏遥眼底的精光一瞬寂灭,“计划……出现偏差了吗?” 便如琅崖所说,这原本是一场戏,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七皇子或许已经与上官相互勾结,所以他故意找人冒充七皇子假装行刺,便是为了从上官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端倪。而他之所以会将水沁泠牵扯进来,却是为了让在场所有人看到他对水沁泠的冷酷决绝,不留半分情面那样的话,才有可能保证她的安全。 自从那次的绑架之后,他便明确上奏要追查七皇子的下落,便也意味着他已公然与七皇子的势力作对。 若是从前,他绝不可能会这样做。有句话他一直没有问过水沁泠试问哪个朝代的官场能够清廉到容不下一粒沙子?他便是因为清楚这道理,所以对于贪官污吏从不赶尽杀绝。但水沁泠毕竟还年轻,虽然八面玲珑善于周旋,到底还没有多深的城府。不同于她的年少气盛、黑白分明他却早已见惯了官场的明争暗斗,因而对于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他向来会选择站在模棱两可的位置,不抑不扶,所以他官位虽高,却极少会惹祸上身。 但这一次,为了彻底消除潜伏在她身边的威胁,他不得不出面表明自己的立场。 水沁泠或许并不知道,他们这次要斗的人,已经不只是七皇子,而是大半壁江山何其艰难?何其凶险?其实许久以前他便隐约猜到上官与七皇子的关系,而他与水沁泠之间的朦胧情愫也逐渐有了苗头,上官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他必须执刀割舍,将她送至安全的地方。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却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悬崖。 “你总是……很难让我省心呢。”修屏遥失神叹息。那一箭不知有没有shè中她的要害呢?不不应该不会,多少年前他也像这样被一箭穿胸而过,却还是活下来了。可她根本不会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究竟还能不能……不不不,一定是他多虑了,比这更深更险的悬崖他也摔过,不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吗? 所以再等一会儿,或许只要再等一会儿,便能看到她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像往常一样喊他一声:“修大人。” 修屏遥开始来回踱步。怎么回事?他究竟等了多久?这天都已经黑了……既然她没有事,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她的消息?他派出了这么多人,难道竟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难道 她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吗? 她的身子骨那么纤细,那么瘦弱,她这么年轻便已发华稀落,还需靠五石散来维持自己健康的气色……她只是一个平常的姑娘家啊!怎么能够被一箭穿心被shè落悬崖 “可否借我一只手,引我走一程?” “所以从现在起,我站在你这一边,可好?” “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你许不许?” …… 耳边有她的声音在回想,轻轻触碰脸颊耳鬓,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热度,突然却在一瞬之间全部抽离,所有的念想便在该一刹那间烟灭成灰。修屏遥忽觉胸中一阵气血翻涌,蓦地一大口鲜血喷出 “大人!”琅崖大惊出声,却被一个清冷讥笑的声音打断 “修大人真是大义灭亲,令人敬畏啊。”上官便站在不远的地方负手冷笑,将修屏遥此刻的表情尽收眼底,“只可惜,不仅放跑了刺客,还令我朝失去了栋梁之才,若让太后知道,恐怕修大人难逃其咎吧?” 摆明是幸灾乐祸的口吻,连琅崖听了都气愤难平,但修屏遥却久久没有回应,他只是怔忡地看着雪地里面自己的鲜血,全然听不见上官说了什么话。 “大人!”有个侍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属下搜遍了崖底,只找到这个。” 仿佛是被那一瞬反shè来的光芒刺到了眼睛,修屏遥这才回过神来,一见是那块金笏,眼中顿然升起了惊喜的神采“她还活着!” 是的,她一定还活着,所以用血写下了那个“断”字。 果然……是要同他恩断义绝了吗? 修屏遥颤抖着伸手去触摸着那个字,混着血丝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只要她还活着,就……再好不过了。 新春伊始,冬雪消融。 待水沁泠重新能够入朝面圣时,已是两个多月之后。巧的是,一直远任在外的谭亦也在年底被调回京城。 “谭参赞这次又助连大将军打了胜仗,怎么也不去向太后讨个赏?”皇宫之外打了碰面,水沁泠便笑吟吟地迎上去,“回来大半个月了,这京城的天气可还习惯?” “水土不服这种毛病可从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谭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在水沁泠面前从来不用顾及官位之别,向来是以朋友间的口吻,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倒是你,伤还没养好便急着要来上朝了?” “再在床上躺下去,不残废也该躺成残废了。”水沁泠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一面从夹袄的内袋里摸出一个黄皮纸包,递了一块红豆馅儿的酥饼过去,“吃不吃?还热着呢。” 谭亦稀奇地瞧着她,“你竟带着这东西上朝?!” 水沁泠垂眸一笑,兀自道了句:“这余生,我要对自己好一些,不能再亏待自己了。”转眼正要继续同谭亦说些什么,便只觉得右耳被旁人一拧 “哦、呀,人赃并获,果然吃了糖。” 水沁泠脸上的笑容一僵。这是老天给她开的玩笑么?她借养伤故意赖家两个多月,便是因为不想早一点入朝看见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迈出丞相府,怎料竟在皇宫外碰见他? “修大人。”无论心里再怎样排斥,水沁泠脸上还是堆出讨巧的笑意,同时又往谭亦身边靠近了些许,“好久不见。” 修屏遥怎会瞧不出她故意的疏远?他松开手轻轻一笑,“好久不见,好生想念呢。”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与人谈笑风生,说着暧昧不明的话。但那一瞬,水沁泠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分外陌生,像是今生第一次认识他“修大人为国cāo劳,愈见消瘦了。”她声线平平,说的却是大实话。两个月未见,修屏遥竟比之前清瘦许多,细看之下连那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可是生了什么病? 他生不生病,需她cāo什么心?水沁泠在心底嗤笑一声,摸摸自己的脸颊。相比之下,自己的脸颊却丰润不少,这两个月来不仅有太医悉心照料,太后还特意请来御膳房的厨子给她安排一日三膳,外加糕饼甜点不断,她吃不胖才怪。 修屏遥哈哈一笑,“可不是应了古人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呢。” 水沁泠闻言便也笑了,“那么修大人真该去悬崖摔一回呐!”她将双手拢进衣袖子里,好兴致地抬头看看蓝天看看白云,看着这个季节里柳条抽芽春花烂漫,也跟着笑弯了眼儿,“瞧我上辈子摔过一回,把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全摔没了,反而清爽。你也知我的记xìng原本就不好,这一摔就更加稀里糊涂了,记得一个人的脸却记不得他曾做过的事,连诗经里面那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都不会背了,不过浑身轻松,自然胃口大好,心情更好,哈哈……” 修屏遥的身体微微一颤,哑然失笑道:“我倒真希望,那次摔悬崖的人是我自己。” 水沁泠依旧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事情都过去了。”所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是啊,都过去了……”修屏遥低声重复了遍,无意间看见水沁泠发顶心的一道寸长的疤痕,她也不遮不掩,任那白生生的一块突兀长在那里,他心里面一骇,“你的头发……” “哦,这里啊,大夫说再也长不出头发来了。”水沁泠说得轻描淡写。 修屏遥心里骤然一阵遽痛,那块头皮被生生撕扯掉的一瞬,究竟该是怎样的痛苦?她的心里是否也会空白这一块?明明是这样令人心惊的伤疤,她却毫不遮拦,更像是故意让它给别人瞧见“就不能……遮一遮吗?” 修屏遥痛心地伸手要去抚那道疤,却被水沁泠陡然一声喝住“修大人!”她像是被侵害的幼兽,瞬间竖起浑身的刺,死死瞪着他,那双眼睛里有多深的仇恨,是因为心里曾有多深的痛苦和绝望!“我不像修大人,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地掩盖自己所做的一切,哪怕天诛地灭,事后也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又淡淡笑了笑,“我自己犯下的错误,便一定会尝其恶果,然后提醒自己我已经错过两次,所以绝不会再错第三次!” 她对他的情意,其实从四年前就该断了的可惜她做不到。牵牵绊绊,一直藕断丝连。直到那穿心一箭将她shè落悬崖,她才受到教训,彻底死了这条心她这余生,再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牵连,再也不会! “你总是……这样逼迫自己的……”修屏遥声音低哑。其实他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她是这样固执极端的姑娘,经历过这样刻骨铭心的伤害她不能原谅他,更不可能会原谅她自己!他都知道,却为何……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心痛yù裂? 他对她的情意,竟是到了这种覆水难收的境地了?! “修大人,来日方长。”水沁泠只笑着留下这一句,便随着谭亦离开了。 来日方才,曾经他留给他的话,如今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你方才……”已经走了一段路,一直保持沉默的谭亦这才出声,“笑得很假。” “是吗?”水沁泠牵了牵嘴角,难怪她笑得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差点就把眼泪逼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谭亦,你应我一件事,可好?” “怎么?”说得这样郑重其事的。 “太后上次来府时,谈过我的婚事,她……有意立我为后。”水沁泠并没有刻意压下声音,或许她便是故意说给身后的那个人听的,“……我心知婚姻大事已由不得我做主,却也绝不能嫁给皇帝的。所以,我需要一个拒绝她的理由,你可愿意帮我?” …… 后面的对话修屏遥没有听清,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并肩的背影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延廊的尽头。那金黄色琉璃瓦上的太阳还明亮着,暖融融的,可他心里的天却已经黑了,这样的寂寞,这样的,说不出来的昏暗困苦的哀愁。 “来日方才,究竟……还有多长……” 有风过境,吹落廊外繁花满地,也是离愁。 第九章 窈窕丹青户牖空 京城三月,柳絮纷飞媲雪白。 过了惊蛰之后,天气渐渐暖和了,隔着窗子也能听见枝头的燕语莺啭,乱煞年光遍。水沁泠闲下来的时候便一直在织去年的那双手套,从冬天织到春天,总是等到快织完的时候全部拆掉,然后从头开始。仿佛就此坠入另一个世界,时而凭栏长站,时而倚窗而坐,没有外人时便不言不笑,整个人安静得如同寂灭,就这样日夜不间断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简直……像是一种永无止境的自我折磨。 “修大人这次又是生了什么病?” 芸蛾推门走进来时便看见她十年如一日的表情和动作,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都快到夏天了,沁泠姐你还在织手套,想焐出痱子来啊?” 水沁泠闻言只淡淡一笑,“确实有段时间没见他上朝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却记不得了,因为从她入朝之后便一直对他视而不见。 “沁泠姐……”芸蛾踌躇半晌才小声问出口,“修大人可是犯了什么罪?” 水沁泠手指微顿,抬起眼来却又是一脸平和笑意,“怎么忽然这么问?” 芸蛾挤眉弄眼,“方才我在街上便听见他们在议论,说自从水丞相坠崖受伤之后,太后凤颜大怒,对右大臣倍加苛责,并暗中削权夺势。还说右大臣表面上官位不变,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实权,跟在他后面的大半片势力也都已经垮台,他们还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蚍蜉终于撼动大树,水丞相鞠躬尽瘁为民除害,所以大难不死。而右大臣从此被气得卧床不起,是他恶有恶报!” 水沁泠的眼睫一动,依旧笑道:“都是市井之言,别信他们的。” “沁泠姐!”芸蛾突然抓住她的手,声音里透出一丝哭腔,“你要对芸蛾说实话,修大人从前就喜欢装病不上朝,所以芸蛾从不担心,可这次……他是不是真的……” 水沁泠的心里突地打了个寒战。那日在皇宫外看见他时她便看出他气色有异,完全不似从前的春风满面,顾盼神飞难道真是生了什么病?她呆呆地注视着那双手套许久,许久,轻言道:“别信他们的。” 她起身往屋外走去,晴光正好,晒得眼前有一瞬的昏眩,这样不真实的温暖……水沁泠陡然竟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她又走进十几年前的梦里,幽冷的长廊,迷离的灯光,爹的眼神是那样寂落悲怆……那些人的脸,那些名字,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楚真切。 水沁泠的手指抚上胸口的位置,眼神一刹空茫:她已经分辨不清……那些泣血的回忆,纠缠不休的梦魇,包括这十几年来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呢?还是她一直在做的一个梦呢?她真的已经分辨不清。 水沁泠茫茫然往前走着,究竟什么时候出了府,什么时候走上街,她不知道。她看着从眼前绵延而去的锦绣河山,那些带着善意微笑的面孔,恍然间竟化为一年前的梦境,那个秋意瑟瑟的午后 皂荚的幽香和水珠清泠的声音,有一双手为她摘来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树的叶子,为她挽起疏落的长发,从发尾至头皮,那样轻柔细致地摩挲,她在梦里面痴痴迷醉。 然后梦醒,她嗔笑着翻身而起,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指尖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眼,从此变成永恒。 “来日方才……”水沁泠抬手蒙住眼睛,指尖摸到一片冰凉,“你告诉我,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若用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能将你忘记,一点,一点都不能忘记,那么一定还是不够长吧……” 究竟要怎样才能将他带给她的苦恨和无尽的悲凉,一并从生命里抹去? “哒。”手指扣到门扉,水沁泠陡然从迷障中清醒过来! 竟已经天黑了。 水沁泠这才发觉自己双腿酸麻,抬眼一看门上的牌匾,赫然写着“留香苑”三个字!是疯了吗?她竟独自从丞相府走到了留香苑?! 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了。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竟落拓到如此田地了?!”水沁泠兀自困惑着,走上熟悉的延廊,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她意气飞扬,一心想要闯出一番天地,所以年少离家,只身来到京城应试,却对众人口中的大清官上官灰心失望,便凭着一骨子的倔强逞能,跟随他在这留香苑居住了大半个月之久。 原来四年也不过是一瞬,她真应该感谢他在四年前教给她的东西他对她的试探,对她的考验,甚至是对她的折磨,让她日后回想起来都会受益匪浅。 不过,也仅仅是感激罢了,再也不需要多余的情感,再也,不需要了…… 这心思一恍然间,水沁泠已经推开书斋的门,灰尘扑面而来的瞬间,她禁不住轻轻咳嗽起来,“这里有多久未曾打扫了?都没有个惜书的人吗?”转念间却想起来了,那个男人是不允许别人随便进他的书斋的。 唯独对她是个例外。 水沁泠的眼神温柔下来,轻步走到窗前。她果然还是不够决绝啊,那日悬崖断发,也彻底断了她余生的情爱,她情愿将这余生都给了天下苍生,以为这颗心早已孤老,为何却总是忘不了那一日,他倚窗孑然的背影…… 有凉薄的月光落进来,水沁泠扶着窗槛轻轻叹了口气,视线却在下一瞬骤然凝固 那个男人便静静坐在窗下,露出一半的侧脸,苍白如这隔世的月光。 漫长的沉默,仿佛一刹那间已是沧海桑田。 直到有只手拉她的颈子“既然看见我了,就不要,再假装看不见……”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脸颊耳鬓,低哑的嗓音刺痛了她的耳,“若你继续假装看不见我,我会……很寂寞。” “你……”水沁泠闭了闭眼,“修大人。”话出口才发现嗓子也是哑的。 修屏遥抬手覆住她的眼睛,然后吻她。一直吻到嘴里全是苦涩。 水沁泠只是木然地承受着他的吻,不拒不迎,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世界,再也不会有蝴蝶。 “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修屏遥缓缓松开她,他的脸上升起一种惨然的笑容,那样苍白的脸和枯涩的眼,生生拼凑成这种近乎是骇人的笑容,“这是怎么了……”他们在彼此眼中怎么竟已变得这样陌生,这样陌生得仿佛今生第一次相逢 “我倒真要问问,修大人的处境这样糟糕,是打算放弃了吗?”水沁泠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不同于他的惨淡憔悴,她的笑容显得格外明艳,因而格外讽刺“放弃自己,也放弃这个国家?” 修屏遥的脚步忽地一个踉跄,“那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哈……”他仓惶大笑出声,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再也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一边,我还能……做什么?” 水沁泠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透出一种悲悯的意味,“难道修大人狼狈到这番境地,是我造成的?”那她曾经被推往痛不yù生的边缘,又该找谁去负责呢?她突然又笑,淡淡的自嘲,“不不,是我自作多情了,修大人从来独善其身,又岂会受那纷繁琐事的干扰?” 修屏遥凝视着她的眼睛,“所以你还在怪我,是不是?那日” “修大人多虑了,我不是怪你,而是我想让自己记得。”水沁泠径直打断了他,她还在笑,很是洒脱释然,“从前年少无知做过的事,我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记得那一日懵然的心动,记得那三年割舍不断的情意,还有那一夜在枕边许下的誓言……正因为都记得,所以更加清楚认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年少,多无知,“但是我不会后悔,纵然是那些伤害,于我而言,也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经验。再没有人比我的人生更精彩了,不是吗?”她爽快地一笑,“多亏了修大人。今生,感激不尽。” “哈、哈……感激不尽……”修屏遥纵声大笑,笑到整个人都伏在窗上,连同窗棂都在剧烈颤抖着,“不客气。”他回了她三个字。 感激不尽。 不客气。 这样轻描淡写的对白,像是已经为他们的余生,画上了句点。 水沁泠略微退后一步,“修大人许久未曾上朝,不知是否得到消息”她垂眉笑了笑,并未看他的眼睛,“我与谭参赞已得太后赐婚。” 修屏遥浑身猛一震,“你……和谭亦?”这样荒唐的事 “宁愿峥嵘于朝堂之上,不愿困禁于后宫之中。”水沁泠微微一笑,眼眸清亮,“而且,我一直很欣赏谭亦。”尽管那种欣赏与情爱无关。 或许她这一生,原本就注定了与情爱无关。所谓的“孑然孤老”原来也是给她安排的结局。 “真正放弃自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那是水沁泠转身离开时听到修屏遥说的最后一句。 原来……竟是她最先放弃自己了?!水沁泠悲哀地望着延廊之外的迷蒙雾色,远远的地方还有一丝光亮,不知是昨晚的缺月还是今日的残阳,可以看见白鸦绕树三匝,悲啼声不绝,这样苍凉悲怆仿佛是要把心尖的血都啼出来。 “呵……”她凄然一笑,其实他说错了,她还没有完全放弃自己,她只是放弃了一样东西,曾经令她整个人都分崩离析的一样东西是她的心。 下意识地,水沁泠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瓣,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是她的错觉吗?方才他吻她的时候,怎么竟尝到血腥的味道?那样苦涩的,绝望的味道 他莫不是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水沁泠心中一悸,蓦又狠狠一咬牙,疾步转身离开。 “水丞相当真不愿去见大人最后一面?” 琅崖红了眼站在门外,沙哑着声音问出最后一遍。 那已经是四个多月之后的黄昏,窗外斜晖脉脉,一缕孤烟细。 水沁泠便静坐在窗前,专注地拨弄着手中的蓝布小人,仿佛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她的手肘边还有一双未织完的手套,一直,一直,没有织完。 “修大人身边都没有人了吗?”半晌,却无关痛痒地问出这么一句。 她那漠然的神情令琅崖满腔的悲愤一瞬bào发,“大人真正想见的人,你不会不知!”他嘶吼出声,早已顾不得地位悬殊他恨不得指着她的鼻子骂,骂她的冷漠无情!“大人究竟为谁憔悴至此,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为何你还要装作事不关己?大夫说,大人已经回天乏术”他的声音已然哽咽,“为何……你竟连看他最后一眼都不肯?” 水沁泠沉默了许久,淡淡开口:“若真如此,我便更不能去了。”她背过身去,窗前一枝白玉簪花的yīn影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她幽凉如水的声音,没有同情,没有感情,“一个将要出嫁的女子,是不能……因此沾上晦气的。” 言毕,蓦然一针刺透蓝布小人的心脏! 没有人看见那个蓝布小人的身上究竟写了什么字,也没有人看见她的拳头死死攥紧了又是怎样克制不住地颤抖。然后深吸口气,恢复了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情。 琅崖无话可说,他甚至连叱责她的心力都没有,“打扰了。”他转身要走。 “等一下,”水沁泠突然喊住他,“顺便把这个带给他吧。” 递去的是一封请柬,里面写着她的婚期。红纸黑字,那样鲜艳淋漓的红,几乎要把人的眼睛灼瞎。 琅崖的面皮急遽颤动了下,冷笑道:“恭贺水丞相与谭参赞喜结连理。” 他转身一出府便怒不可遏地毁了那封请柬,自然没有发现请柬背面用暗纹压出的八个小字:虚张声势,瓮中捉鳖。 回到右大臣府时已是残阳晚照,大半边天都已经暗下去了,一瞬之间,无声无息。看着那个男人依旧孑然一身倚在窗前,琅崖的眼眶忽地竟湿了。 “到这个时候,也只有你会留在我身边了。”修屏遥笑了笑,却不曾回头。 “大人……”琅崖声音发颤,“大人可曾想过,日后要离开京城?” “离开吗……”修屏遥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浮出倦淡的笑意,“京城的冬天太冷了……京城的四季,都是冷的……”他用手指触碰自己的脸颊耳鬓,喟叹,“果然好凉……”还记得那个姑娘曾经握着他的手说“你的手好凉”,然后会用自己的手指去暖和他。曾经,是那样一双温柔微笑的眼睛,里面装着融化整个冬夜的柔情他今生也不会忘记。 “若是离开,还是找个温暖些的地方罢……”他低语。比如江南,比如姑苏 那个钟灵毓秀的地方,是她的家乡。 家乡啊……修屏遥微笑着阖上眼睛,“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 如果就这样归老,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思绪逐渐虚无的那一瞬,他竟回想起年少离家的画面如她一样,他年少时也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最终却被这官场磨去了所有热情。纵然高官加爵,独步天下,却从来没有认真领略过这万里边疆,锦绣河山 “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你许不许?” “……许。” 他不曾违背自己的承诺,只是她已不愿等到那一天。 “大人莫急,下官这就去准备!”琅崖涕泪jiāo加,却在转身的一刹惊变脸色 “大人!” …… “颐安八年七月乙巳,右大臣重病难治,薨。其人罪恶昭著,罄竹难书。”语出《颐安正史》。 寥寥数字,便已概括他的一生。 三日之后,水沁泠大婚当天。 锣鼓喧天,举国欢腾,贴着喜字的红纸灯笼挂满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一袭镶珠缀玉的大红嫁衣,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进锦簇的花轿。耳边都是百姓的欢呼声,追送一程又一程。轿子里,水沁泠缓缓伸手抚上心口,怎么回事?本应该感到欣喜的不是吗?为何她的心里却始终惴惴难安,似有一团郁气积压在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忽地一顿。水沁泠的心也无端端地跟着一颤,还未收回心神,前面便响起芸蛾发愁的声音:“这条路不通,那可怎么走呢?” “怎么了?” “沁泠姐,前面有座桥塌陷了,过不去。”芸蛾小声对着轿帘道,暗暗嘀咕了句:真不吉利。 “那便绕道过去吧。”水沁泠温温笑道,倒是毫不介怀,“南面不是还有一条小路的吗?” 得女丞相亲令,浩浩dàngdàng的送亲队伍重又启程,却是绕上旁边的一条山林小路。一路唢呐声声,那林间的鸟雀便也跟着热闹啁啾起来。真真是百鸟齐鸣,喜事临门。 “碧落黄泉,一路走好”突然有道极不和谐的声音介入,也是唢呐声,奏的却是这世上最悲戚不过的丧曲,伴着一群人的恸哭声响彻云霄,生生惊断了送亲的喜庆。 竟是与前面的送葬队伍撞上了! 水沁泠心中“咯噔”猛一沉,直觉问出:“是谁家办的丧事?” 周遭一瞬安静下来,令她听清了那个足让天地寂灭的回答“是……右大臣的丧事。” 许久的沉默。 “……停轿。”轿内的女子声音听来异常的平静。 无需征求任何人的意见,水沁泠径自掀开红盖头,走出轿子。她的每一步都很缓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硬生地被拆解开来,又或者,连她的四肢百骸都被拆解开来,拼凑不成完整。不去听任何窃窃的私语,不去看任何一张惊恐变色的脸,她只是自顾自往前走着,直到从满目的素白麻衣中间看见那一口薄棺。 水沁泠巍巍站定,极轻、极缓地道出两个字:“开棺。” 没有人应她,没有人有动静。 “开棺。”水沁泠沉住气又道一遍。 万籁俱寂,只看见黄纸银钱漫天飞扬,满眼充斥的都是白,一种,死亡的白。 水沁泠闭了闭眼,突然厉喝一声:“本丞相下令,谁敢不从?!” 几乎是尖叫着喊出的声音,顿时震住了在场所有人。那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睛,不再温润、平和,而是极致的威慑,“喀”守棺的两个少年终于有了动作,小心翼翼将棺盖移开。 这……真的是他吗? 水沁泠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男人。他怎么变得这样瘦?瘦得连眼窝都深深凹陷进去,像是一具玉雕的骨架,每一根骨骸都清晰分明。他的脸,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灰白破败的颜色?是风将他的脸容肌肤都吹干水分、吹干血ròu了吗?还有他的唇 不不,这一定不是他! 那瞬,水沁泠的脸上竟挂了一丝笑意。果然是她庸人自扰了吧,那个男人怎么会躺在这里?他曾经是那样的丽风流,骄傲飞扬啊这世上谁有本事能动他分毫?他是一个喜爱满身金光荣华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穿上这样素白的寿衣?所以躺在这口棺材里的一定是他的替身,一定是金蝉脱壳,用来掩人耳目的。 她宁可相信天诛地灭,也绝不相信那个男人会死! 细白的手指从金线绣衣中缓缓探出,轻抚他的脸颊耳鬓,一直往下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碰到他的身躯,他的指尖,陡然僵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容颜许久,许久,一动未动。 一动也未动。 “水丞相……”不知是谁怯怯喊出声,“已经过申时了,谭参赞还在府里等着呢。” 水沁泠浑身一震,似大梦初醒,“都已经过申时了?”她问得疑惑,抬眼一瞧天色竟当真暗下来不少。怎么会呢?她记得自己坐上轿子时还不足卯时,那时天才刚亮呢,怎么一晃眼竟已过去了五个时辰? 最近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一闪神的瞬间,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一回神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而她明明只是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端端从日升看到日落了? “那就快些动身吧。”水沁泠面带微笑,转身便往回走。 见她神色从容自若,陪同的芸蛾终于能够松一口气,方才真差点以为这亲结不成了。 “芸蛾你道,一个人的易容术再高明,真能连自己的手指纹路都易容成跟那人一模一样的吗?”水沁泠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芸蛾微微心惊,“这……” 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她兀自接着道:“当我触摸他的脸颊耳鬓时,我告诉自己,那不是他,一个易容高手是可以将自己的脸容易容成与他一模一样的;当我触摸他的身躯骨骼时,我也告诉自己,那不是他,一个易容高手,或许,也可以将自己的身骨易容成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陡然迷茫,她的眼里升起一种认真的困惑,深深的,静静的,“可当我最后去触摸他的手指,发现连他的手指纹路,连他指尖冰凉的温度,都分毫不差时,我还要找怎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躺在棺材里的人,其实并不是他……” 芸蛾突然惊呼一声:“沁泠姐!” “嗯?”水沁泠回过头来,脸上微笑不变。但那没有温度的幽凉笑容,仿佛也已连同那一双幽凉如水的眼睛,在一刹那间,一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只空留一具躯壳罢了。 “沁泠姐……”芸蛾的眼里有了泪光,“你……不要紧吧?” “我不要紧啊。”水沁泠柔声笑笑,转身又往前走。没走几步忽然顿住“糟糕,竟忘记将那双手套带过来了。”她兀自在那又气又恼,不知是对谁说着话,“你的手指总是那样凉,又不爱多穿衣裳,便总想织一双手套给你戴着。以前是嫌自己织得不够好,便没好意思送给你,后来又因气着你,总是等到快织完了便全部拆掉,当时是真的……气得五脏六腑都生生的疼呢。”她的声音有些喑哑,牵了牵嘴角,却笑不出来,“如今想起来,我究竟是在拆手套,还是拆着自己的心呢?我假装对你视而不见,究竟是在折磨你,还是在折磨自己呢……”嘴角有血丝蜿蜒滑下,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茫然地问着:“我对你,究竟是恨得深,还是爱得深呢……你不知,连我自己都不知啊……” 多少个夜里总是会梦到被一箭穿心,被shè落悬崖的那瞬那天诛地灭的一刹,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绝情的字眼以及那一瞬痛不yù生的绝望原来,爱到尽头是死亡。 所以她宁愿斩断余生的情爱,也不要再承受一次刻骨铭心的伤害。 这日复一日,从冬天到春夏,她一遍遍地拆着就要织完的手套,亲眼看着曾经懵然情动,满怀期待的心意怎样被一次次拆解毁灭,尸骨无存她是在折磨自己!她故意留着头顶那一道丑陋骇人的伤疤,不遮不掩她是在逼自己去记得啊! 她是将自己逼到了绝境逼得自己的眼里只有国家,只有责任!她的胸怀容得下五湖四海,却再也容不下一份微薄的情意! “……你在我心里究竟存了多深的苦恨?让我每一次看到你都像受着死刑,明明是想与你一刀两断,真正看到你的脸却会克制不住担惊受怕……我那天晚上故意说的气话,便是不想看你再这样消沉下去啊,你怎么不知呢……” 怎料那夜一面之别,再次相遇,竟只剩了他躺在棺木里冰冷的躯体! “边疆万里,锦绣河山,呵……”坐在轿子里的水沁泠凄然低笑出声,手指触摸自己的嘴角,却摸到一手的血和泪。失魂地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所有的喧嚣也在那瞬遁隐而去,她的眼里再也看不见碧海晴天,只有黑暗!只有绝望!“纵然边疆再绵延辽阔,纵然江山再锦绣如画,少了你,又与人间地狱有何区别?” 悲怆的唢呐声再度响起,水沁泠猝然心中大痛,仿佛灵魂也在那一刹挣脱ròu体而去 若是留不住他,便跟他一起走! 这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水沁泠已经冲下花轿,直奔着送葬的队伍而去。她的身体穿透了人群,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着,直至一道悠悠的笑声落在耳际“跑什么?” 水沁泠蓦地停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墓地。送葬的人群已准备为棺材盖土,而那个男人却微笑雅然地站在墓地中央,素白的衣袂幽幽dàngdàng。 水沁泠温柔地看着他,“你走得太快,我若是不加快些步伐,便追不上你了。” “追上我又能如何?”男人长指抚唇,还像从前那样漫不经心地笑着。 “我想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水沁泠轻步朝他走近,眼眸里摇漾着清澈流光,“你可知,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便下定决心,今生,我一定要追赶上你。”声音幽柔如线,她的笑容一如夏花盛放,“我的刻苦,我的努力,都是为了等到有一天可以与你并肩” 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啊…… 男人的眼睫动了动,“你可知我要去哪?” 水沁泠一笑嫣然,“黄泉碧落,形影相随。” 男人倏地眯起眼睛,声音清冷:“你先回头看看,自己现在站在什么位置?” 水沁泠下意识地回头,赫然一惊,身后便是万丈楼阶,而她与他一同站在最高点看着天下。 “你看到了什么?” “婚宴生变,七皇子yīn谋弑君,与上官狼狈为jiān。”水沁泠的声音淡而疲倦。其实她早就看到了,那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偌大京城如今正被一团乌云笼罩,还有近在眼前的……上官脸上那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知道这场婚宴下暗藏着天大的yīn谋,可她已经不想去理她只想随他而去啊! 水沁泠逃避地想要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直到身后有双手覆住她的双眼,冰凉的温度渗透她的肌肤骨髓是他的指尖!“你想让自己死不瞑目吗?” “修大人……”水沁泠的声音已然哽咽,“带我一起上路,不好吗?” “不好!”男人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漠决绝,他竟也在逼她,逼她活下去“你若就这样跟来,我永远也不会见你!今生,来生我都不会再见你一眼!” “修大人!” 水沁泠赫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花轿里,茫然低头,指尖的血泪已经凝固。 “沁泠姐!”芸蛾惊叫一声,惊魂未定道,“你可吓死我了!”从水沁泠坐回花轿起她就觉得不对劲,问她话也没有回答,一掀帘子发现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鼻息都没有,只睁大了一双眼睛简直跟丢了魂一样,真真邪门得很! “我没事。”水沁泠平静地注视着芸蛾脸上的表情,唇边浮出一抹幽深的笑容。 怎么能忘?她还有未完的使命啊!所以无论多么筋疲力尽,起码,要逼自己撑过今晚的婚宴 那么,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 黄泉碧落,形影相随。 第十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喜迎一对新人” 司仪女官的喊声穿透屋梁,高高案几上的红烛正淌着泪,水沁泠被左右侍女搀着,强作镇定地接过对面递来的缠花的红缎子。 “一拜天地” 躬身低首,喉咙口忽有一阵血腥的味道淹上来,水沁泠慌忙将之咽下。 “二拜吾皇” 水沁泠转了个身,透过红纱看见坐在雕花贵妃椅里的少年皇帝,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皇帝的旁边便坐着鸾姬太后,也是一脸温慈的笑意。 “请陛下赐茶。”芸蛾端着茶盏过来,低眉敛目。 “好好,该给水爱卿赐好茶!”少年皇帝大咧咧地伸手去接,突然“噌”的一声便在芸蛾的袖口泄露一片寒光,紧接着“呲”,短剑直接刺透皇帝的心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陛下!”一声疾呼,水沁泠最先冲上去,“快宣太医!宣太医”少年皇帝静静地躺在椅子里,胸口还chā着那柄短剑,她伸手想拔却猛然僵住,像是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转身不可置信地瞪着芸蛾,“你” “吾皇休矣!”最先出声的却是人群里的上官,他只看着一脸煞白的鸾姬太后,唇角浮出一丝胜利的笑容,“还请太后另立新主。” “我颐安王朝,除昭阑帝,再无新主。”鸾姬太后咬牙一字一顿。 “太后此言差矣。”上官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如今右大臣已逝,朝廷大半片势力也跟着垮台,而女丞相虽然深得民心,但毕竟还年轻,后台尚不够硬,整个朝廷之中便只剩他一人顶梁,也因此可以放肆大胆地表面自己当下的立场“臣闻七皇子天资聪颖,谋略不凡,远比昭阑帝更适合成为一国之君。” 鸾姬太后豁然拂袖而起,“上官爱卿扶七皇子而抑昭阑帝,岂非有造反之嫌?” 上官面不改色,“臣,愿效忠于七皇子。” 此言一出,满堂寂然。 缓缓地,从水沁泠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上官大人这一句话,也让微臣等得好生辛苦。”她转身朝鸾姬太后恭敬一揖,神色朗朗,“微臣斗胆,上官大人已与七皇子暗中勾结,佞臣贼子,意在谋反,还望太后明察!” “哈哈……”上官闻言大笑而起,看着水沁泠满眼清明凛冽之色,不禁摇头叹息,“水丞相何必这般执迷不悟?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昭阑帝大势已去,你我理应奉劝太后另寻新主才是,不过”他故意把话一顿,捋着胡须,“既然水丞相无意与我同朝为官,我自然也不该勉强。” 言下之意很明显,七皇子若登基为帝,这新朝廷必然容不下她水沁泠。 水沁泠闻言不慌不忙,微微一笑,“上官大人为何如此断定七皇子便是最佳人选?”她转而面朝堂上众臣,一双乌黑的眸子清湛明亮,“君贤则天下昌。而我颐安王朝如今国力渐盛,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更有邻国相继归附,创古今难得之繁荣盛世这一切,难道不是吾皇厚德载物的功劳?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心怀二主,摇摆不定?!” 她突然厉声一喝,让那些企图倒向七皇子一方的官臣们都吓得浑身一抖,顿时羞愧不已。 水沁泠笑容不变,接着又道:“先皇遗诏,立夙婴太子为帝,七皇子心有不服,八年前yīn谋叛变未果,诈死逃脱。幸吾皇宽宏大量,不予追究,此后专心于治国治世。而七皇子却恰恰相反,他无视于如今颐安盛世、君民同心,一再yīn谋弑君篡位反而证明其野心不死,忘恩负义!”她蓦地出手一指上官,字字锋利如刃,气势逼人!“综上所述,上官大人又如何能够保证,若七皇子称帝,便一定会成为明君?!” 上官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水沁泠!”他大叱一声,脸色铁青,“昭阑帝遇刺身亡,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先皇子嗣之内只剩下七皇子,拥其登基为帝,本是大势所趋!” 水沁泠冷然一笑,眸光犀利,“上官大人不仅不为我朝丧失贤君抱憾,反而一再催促吾皇太后另立新主,莫非今日刺杀一事其实便也是上官大人一手策划的?”她看向芸蛾,“而你其实便是上官大人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 “哈哈……”上官索xìng不再隐瞒,大方地同她道明,“你只猜对了一半。芸蛾原本是我安排在右大臣身边的人,可惜那个老狐狸早就看穿她的身份”却故意不动声色,一直同芸蛾周旋。而芸蛾跟随修屏遥三年,除了配合他打情骂俏,根本没有半点可用之处! 思及此,上官的眼里浮现鄙恶的神色,冷笑道:“偏巧那时你被右大臣带回,我便重新设计安排芸蛾在你身边,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那么,四年前刺杀我的人,也是上官大人派来的?”水沁泠了然一笑,“但我至今不解,上官大人名震朝野,为何当时会对一个无名小辈赶尽杀绝?” “因为你是水家的人!”上官冷笑一声,“水家富可敌国,一旦水家子孙入朝,必然会使朝廷如虎添翼。而你水沁泠,你太聪明,一个同时拥有金钱和智慧的人才是最可怕的!那年会试,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比谭亦更能成大器,可惜你不愿跟随于我”他的语气里似有一丝遗憾,“我便只有将你除掉,避免日后培养出一个对手。” “但后来上官大人却改变注意了。”水沁泠平静地接上话,“因为那时你已决定与七皇子结营为谋,而整个朝廷之中只有修大人是你的障碍,恰逢当时修大人故意将我赶走你便以为我会对他怀恨在心,日后必然与他势不两立,所以你宁愿选择拉拢我成为你的朋友。” 她苦涩地勾起唇角,嘴里又尝到血腥的味道,可她竟是到现在才知当年修屏遥故意将她逼走,原来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从此给她不受约束的成长空间。原来,从一开始便用心为她着想的,其实也是他。 “想必你也应该猜到,当日将你shè下悬崖的那一箭,也是我暗中命人shè的。”上官继续又道,“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主意?那些弓箭手都是他找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伤害到你半分?还有那个假装行刺的冒牌货”他不屑冷哼,“七皇子一直就住在我府上,我难道还辨不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谁真谁假?他不过是想演一出戏,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对你毫无情意可言,哼,他想骗骗别人可以,想骗过我的眼也未免太自不量力!我与他同朝二十余载,几时见他为一个女人cāo心至此?他还想在我面前演戏,根本就是yù盖弥彰!” 水沁泠只觉得眼前一阵强烈的眩晕,几乎令她就此昏厥,耳朵里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见上官的声音 其实她早该猜到了啊!那天芸蛾故意留在回音壁的那番对话,就是为了把她引到万兽山,然后借刀杀人若她死了,修屏遥定然难逃其咎,到时候受益的便只有上官!原来这局中局,计中计,受到最深误解和伤害的人其实是他啊! 可她怎么到现在才知到现在才知啊? 水沁泠心中悲恸难忍,蓦地一口鲜血呛到了嗓子眼“咳,咳咳……”她赶忙用衣袖掩住嘴,所幸这大红嫁衣为她接住了唇边的鲜血。她的心口燃烧起一种极端疯狂的恨意她要扳倒上官!她要彻底剿灭七皇子的势力!如同那日她在蓝布小人身上所写的三个字:上官。然后狠狠地,将它一针穿心所以她绝不能在这里倒下!绝不能! “既然上官大人已经坦白承认了这一切,微臣恳请太后为他定罪。”水沁泠一双浓墨漆黑的眼睛望着鸾姬太后,那双眼睛里再没有了往日莹亮的神采。 “哈……定罪?”上官像是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水沁泠,你以为我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今日会站在这里说话吗?”他负手而站,脸上浮现yīn狠之色,“如今这参赞府外已被七皇子的军队所包围,太后若愿意另立新主,自然能安然无恙,太后若不愿意” “便怎样?”忽闻一个清朗的声音介入,随之走入正堂的是一个银铠加身,却显得格外清隽纤细的男子“末将参见太后!吾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连大将军免礼平身。”鸾姬太后微微一笑。 “你” 看着上官一脸震惊的表情,水沁泠漠然一笑,“一如太后所言,连大将军与谭参赞珠联璧合,所向无敌。七皇子的军队再骁勇善战,比之连大将军的三万铁骑,恐怕也只是以卵击石吧?”转而朝贵妃椅内的少年皇帝道:“陛下,莫要再装睡了。” 话音未落,皇帝竟一骨碌从椅子上坐起,笑嘻嘻地掏掏耳朵,“你们继续,朕都听着呢。” 这下轮到上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猛然看向芸蛾“你!你这叛徒!” “上官大人别错怪好人了,她可不是芸蛾。”水沁泠语气凉薄,原来这芸蛾是她请人易容而成的,真正的芸蛾已经jiāo由刑部查办了。而今晚的婚宴也是她与谭亦精心策划的一场局,上官以为婚宴是最佳的叛变时机,却不料反被将计就计。却只可惜,如今东窗事发,始作俑者却逃之夭夭 “唇亡齿寒。七皇子定然是料到事态有变,至今不敢露脸,只能将上官大人推至刀俎面前。”水沁泠淡然一笑,语气里又透出一种悲悯的意味,“而今‘大势已去’这个词,是否应该归还给上官大人才好?” “大势已去……”婚宴外,明月皎然,有男人细小的说话声落入耳际,些许玩味地掂量着这个词,“今夜风云之变,也算是给七皇子的野心做个了结了吧。” “大人当真不准备出面?”琅崖扶他上了马车。 事情到现在也已经水落石出,修屏遥原来是假死枉他当时还真真抹了一把泪,后来看见修屏遥从棺材里面坐起来还差点以为是诈尸!“不过总算是骗过上官大人的眼,这么快就有行动了。” “只要我在朝一日,借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像今日这般嚣张。”修屏遥撇嘴轻哼,长指抚摸唇瓣,“也真亏得她,将连笙都请回来了,反倒教我安排的人成了摆设。” 其实水沁泠并不知道,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计划。这半年以来他故意装病,表面上疏散自己的势力,最后假死便是为了让上官与七皇子放松警惕,更加明目张胆。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在暗处搜罗证据,韬光养晦,等到他们的yīn谋浮出水面时再一举将之剿灭。 倘若今日出面平乱的不是大将军连笙,便是他修屏遥暗中部署的一支精锐军队。而无论如何上官的yīn谋都会败露。 “有丞相如她,便再也不需要左右大臣了。”修屏遥心下早有打算,这次假死也给了他离朝归隐的机会今后再也不问朝政,“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嘴里念着诗句,他轻巧抬手垂了帘缦,隔绝了外面的月光灯火,“走吧。” 琅崖心下一讶,脱口问道:“大人不等水丞相了?” “等她做什么?”修屏遥阖着眼眸,声音慵懒。 “水丞相对大人……到底是舍不得的。”琅崖低声道。或许他今生也不会忘记那一幕那个女子一身大红嫁衣,不言不笑,一动未动地守在棺木前,端端从日升看到日落的那一眼究竟该包含着多深的情意?“何况她已经明白了大人的苦心,大人若不告诉她实情,未免有些……残忍。” “残忍?”修屏遥嗤笑一声,“究竟是谁更残忍呢?”这半年来他称病卧床,三分是做戏,却有七分是出自真心的悲痛!他为她消瘦,为她憔悴,为她呕血又何曾造假过?可她竟能对他这样绝情!堪堪一个“断”字,便将所有的情爱全部割舍!所以他不能原谅 “我曾为她付出的心血,就算她再像那样看我一生,也是不够还的。” 他声音淡漠。似沉思许久后接着道:“她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我假死一事,就算脂砚不说,日后她也会自己想明白。”他轻描淡写又道了声,“走吧。” 琅崖便动身驭马。夜凉如水,可以清楚听见车轮碾过的声音,碾过了寂寞与喧嚣,离这京都越来越远。兴许会在下一个驿站驻足,兴许再也不会回来。 “大人,”琅崖猛然想起什么,轻咳一声,“那天晚上,大人究竟有没有对水丞相……”指的自然是水沁泠绑架被救的那天。 修屏遥闻言“哈”的一笑,“她若真成了我的女人,又岂会再嫁给谭亦?” 琅崖暗自一想,脸便红了,不好意思再多问。许久,却听见修屏遥咬牙切齿的声音自帘缦透出来:“我若是知道她今日会再嫁,当时就不该留给她一分理智,就不该问她”他想起那个烛火缭乱的夜,想起她身子间淡淡冷冷的幽香,枕边的软语呢喃,还有她琵琶骨上的刺青正因为一时好奇问了她,从她嘴里听闻了十几年前的恩怨,反而因此变得清醒。 “我只是……心疼你,很心疼。” 心疼他对她,又何尝不是心疼到骨子里去的?看着她呕心沥血早生华发,看着她头顶的那道疤,看着她将自己逼到绝境他又何尝不是心痛yù裂? “先去苏州。”修屏遥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有件事,他需要好好调查清楚。 一年后。 春风又绿江南岸,姑苏城内喜pào震天。 “谁家办的喜事,这么张扬?” 寻常巷陌,兰叶葳蕤。修屏遥悠闲地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漫天飞扬的红纸花片儿,桃花唇斜勾起一个弧度,“出得起这个钱的,除了水家,定然再无第二户。” 琅崖笑着颔首,“今日成亲的正是水家三公子,天下第一美人!” 修屏遥闻言挑了挑眉,“怎么水家出来的都成了‘天下第一’?”大少爷水沐清是“天下第一商”,三公子水源沂为“天下第一美人”,另外还有个“天下第一女丞相”“既是她胞弟成亲,我也该送些贺礼才是。” 他在袖中摸索了一番,“哦、呀,囊中羞涩呢。” “大人的银子……都赏给花楼里的姑娘了。”琅崖小声提醒他道。 “嗯?”修屏遥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你刚才又喊我什么了?” “呃……爷,爷。”琅崖拭汗。毕竟跟随他从官多年,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还是改不了口。 修屏遥不禁失笑,“你原本是右执戟,虽区区九品,但好歹是个官,奈何要一直跟着我当护卫?”他的手指抚上胸口的一样东西,目光幽暗莫测,“如今朝廷已没有左右大臣分权,独留水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去找她,她必然会提拔你。” 琅崖摇摇头,“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大人时,大人便直接对我说‘你若为官,最高不过七品’。”他虚心地笑笑,“既然我无当官之才,倒不如跟在大人后面当护卫好。” 修屏遥眯起眼睛,“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曾经提拔过的那些三品四品官员,又有几个是有真才实学的?”他的眼底浮现一抹戏谑之色。回忆从他当上右大臣之后的二十几年,他故意身陷泥污,为那些贪官污吏提供庇荫,等他们无法无天时,再一个个将他们揪出来拧脑袋如此反复地折磨着玩,“可惜老骨头最后也被我玩死了,真无趣。” “若非后来水丞相出现,恐怕他还能多活几年。”琅崖忍不住笑道。 修屏遥撇嘴轻哼,“我倒真想陪着那小女子玩玩呢,若不是那日看见”看见她将书盖在脸上疲倦睡着的模样,他竟突然舍不得折磨她了,没想到越是怜惜,越是疼爱,到最后竟无法自拔……他又回忆起那个夜晚,她身上的刺青“她当真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大人此话怎讲?”琅崖不解。 “十九年前……”修屏遥垂眸自言自语,“若那场宴会真是个yīn谋,为何竟连一点证据都没留下?”包括陆寅和那几个他熟悉的官员在内,他手里掌握着所有人的案底,却根本查不出关于那场宴会的任何可疑动机。而水沁泠父亲的死……当真是一场yīn谋吗?抑或是 修屏遥思绪一顿,随后从怀中摸出那样东西,“只能用它当贺礼了。” 便在同时 水府。来客如流,嘉宾满至。 “嗳哟二小姐,新娘子都来了,你还在看书呐!” 戚总管的声音喊醒了如今正在杏花树下看书的女子,“就来,就来。”水沁泠应了两声,一抬眼便看见戚总管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贺礼,便笑着上去帮忙接应,一瞧客人送来的都是人参鹿茸之类的稀罕物,无奈叹了口气,“早说过只要人来了道声喜便好,咱们水家不缺这些东西。” 戚总管笑着嗔她,“尽说新鲜话。你要是客人,好意思寡手跑到人家府上去蹭饭啊?” 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突然盯住他手里的一块金光熠熠的东西“这是谁送来的?”她急切地抓住那枚雕着凤凰暗纹的月牙形金块不会看错的,那是从他金笏上切下来的一块!是他!一定是他来了!她瞬间红了眼眶,“他现在在哪?” 戚总管从未见她激动至此,半晌没回过神来,“哪个” 水沁泠已经直接跑了出去。 他来了!他来江南了!可是为什么不来看她?他还在生她的气吗?他要去哪?水沁泠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跑出了水府,跑出了喧闹的人群,一路跑到郊外的杨柳岸堤上她甚至没有问任何人,只是凭着直觉往前跑,简直不顾一切。 放眼望去,杨花落尽的地方,滢汀碧水里正悠悠驶着一艘画舫。白底帷布上有诗画纵横,那画中的牡丹凤凰便在风中飘飘dàngdàng,一如那年他谈笑风生时眉眼的飞扬。 水沁泠眼眸倏亮,“修大人!”最后一个字喊出来时竟是哑的。她已经不知道应该喊他的名字,只是像从前那样喊着他“修大人!修大人!修大人” 她拼命地沿着岸堤跑着,追着那艘画舫。怎么了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嗓子眼这样滚烫,她的声音也变得这样嘶哑,明明想要更大声地喊出来啊!好多柳条拂到她的眼角,是起风了吗会不会把她的声音吹到后面去呢?他究竟能不能听见呢 “修大人”已经声嘶力竭。 终于,江心的画舫掉转了方向,朝岸边驶来。 “修”水沁泠声音戛然,从画舫里走出的却是琅崖她脸上的表情一僵,但马上堆出笑容,“好久不见。”暗暗在心里道了声:好久不见,好生想念啊。修大人。 琅崖也回以一笑,“水丞相别来无恙。” 水沁泠下意识地往画舫里看去一眼,“修大人他” “大人不在船上。” 水沁泠心里顿然凉了半截。骗人骗人他怎么可能不在船上?他一定就在里面!他只是,不想见她吧……其实早该知道的啊,当初她有多气他,他如今一定也有多恨她的…… 水沁泠深吸一口气,抬眼的时候又是微笑盈盈,然后,“喀”折了手边的一根柳条下来,“那就帮我把这个捎给他吧。” 琅崖惊讶地看着她。 “古人道,折柳送君行嘛。呵呵……”水沁泠笑得整张面皮都在急遽抽动,努力不让自己笑到一半就失声哭出来。是了是了,堂堂一朝丞相,在外人面前哭可真不像话。 笑得好假……琅崖也跟着整张面皮都在抽动,眼眸飞快抬起又飞快垂下,“多谢水丞相。保重。”他转身走回画舫。 眼睁睁地看着那艘画舫离开水岸,在浩淼的烟波中越行越远,水沁泠终于拿手蒙住眼睛,“凉蟾空对影,折柳送君行,君自离意绝,不知……”她的声音已然哽咽,“不知妾泪盈……” 不妨自己的耳朵被人一拧 “哦、呀,吃糖了。” 熟悉的男人声音,熟悉的带些轻佻的笑意。 许久,水沁泠缓缓伸手去握住他的,感受到他微凉的指尖,才确信这不是幻觉“若,真是吃了糖……”她没有回头看她,只从喉咙眼里发出喑哑破碎的声音,“为何我的心里全都是苦的……从我摔下悬崖后,就再也,没有甜过……” 叹息声落在耳际,修屏遥伸手去捉她的发尾,“还会再这样苦下去吗?” “若那个人执意不愿回来……那么,这余生都会是苦的……” 修屏遥心中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痛,终于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他的声音也是哑的,却故意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那要怪谁去呢?是你自己不肯对自己好一些,才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若那个人愿意回来……”水沁泠轻轻靠上他的胸膛,阖上眼眸呢喃,“若那个人愿意回来,我便对自己好一些,再也不会挑灯夜读,废寝忘食。我会努力把身体养好,不再靠服用五石散来维持自己的气色……”她语意幽幽,在心里压抑了这么久的相思和惦念,都在此刻,极其小心地同他倾诉,“若那个人愿意回来,我便遮住头顶的伤疤,再也不让任何人看见……我会采来桑树的叶子洗头,不让自己变成谢顶老太……” 感受到他的手掌轻柔落在自己的发顶,她微笑着落下泪来。总是在别人面前隐忍的软弱和泪水,再也不怕被他看见“若那个人,愿意回来……我便……记住他所有的好,从此忘记那些痛苦和伤害……” 修屏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是在留我吗?” “不,我想守住你。”水沁泠仰过脸,望着他的眼睛,“我想用这余生守住你你愿不愿意回来?” 微微风起,纤白的柳絮花纷飞满天,男人的回答也被这三月落花的声音淹没 那个人,愿意回来。 尾声 夜,水府书斋,一盏青灯如豆。 “噫,果真在这里。”水沁泠轻声推门而入,走至窗前。那个男人还是喜欢倚着窗子听风赏月,“看的是什么书?”她笑着凑上前去。 是那本《藤魂》。 水沁泠心口微微一颤,抬眼便迎上修屏遥的目光。他的眼睛里满是温柔怜惜,还有一种yù说还休的牵痛,“这几年……还做噩梦吗?”却是问出这么一句。 水沁泠下意识垂了眼眸,“大哥都跟你说了?” “他道……”修屏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抚摸她的发尾,“一直以来,你才是他们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而一个人若聪明到了极致,是会变得极端,变得……疯狂的。”感受到怀里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他又拥紧了她,“所以你才会产生那些幻觉,是不是?” 水沁泠沉默许久,轻叹道:“璃人大夫说,我患有一种怪病,总是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事,去想一些事。也因此常常会虚构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总当成是真的。”她仰头看他,眼里有一种深深的困惑,“难道竟是因为我太聪明了,才会产生那些无端的念想吗?” “是因为……用情太深,太偏执。”修屏遥回忆起水沐清曾经留给他的话,才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水沁泠的爹原本患有心病,所以当年他在宴会上病发猝死,并非被人陷害,“因为你无法接受你爹的离开,才会产生幻觉,把你爹的死当成是一场yīn谋。” 那时候她才多大?那么小的孩子,却要承受那样深切的痛苦,所以会重复做那样的噩梦,一直逼得自己产生幻觉将那些怀疑都当成是真的。所以她记住了宴会上所有人的脸,记住了那些名字,真真将他们当作杀父仇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对父亲用情太深,所以失去了才会那样悲痛yù绝。 “在我对另一个男人动情之前,确实,一直做着那样的梦,曾经真的以为爹是被他们谋杀的,所以我想杀陆寅……”水沁泠轻轻笑了,侧脸轻贴他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但是后来那三年,我却再没有做过那个梦。” “哦?”修屏遥斜挑了眉,似有些愉悦,“你对我,可是也存了什么念想?” “自然是有的。”水沁泠答得轻巧,脸却红了,“所以当我看见你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时,差点,就跟着你去了……”黄泉碧落,形影相随那便是她最后所存的念想。曾经那一幕,那一眼,从此不断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几乎逼得她再度疯狂“虽然后来从太后那里听说你安然无恙,却还是逃不开那噩梦的纠缠……” 说到这儿,她却笑了,“修大人,是你想逼死我呢。” “对不起。”修屏遥哑了嗓子。 水沁泠浑身一震,急忙掩他的口道:“不不,我不是在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呢,当初是我绝情在先”她顿了顿,也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两人相视许久,一同笑了。 “修大人,你可知,我究竟对你存了多少念想呢?”水沁泠笑着伸手环住他的颈项,窗外升起一场盛世烟花,那一刹所有的绚丽光华仿佛皆掉落她的眼眸里,流光溢彩。她就这样凝望着他的眼睛,一一将过去悉数过来,“从我第一眼看见你,便想追赶上你的步伐,想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 她还记得啊,那年她主动拉过他的手,对他说的那句话,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其实她当时更想问的是什么 可否借我一只手,引我走一程? 可否给我一个肩膀,让我依靠一生? 番外篇 《水摇一池萍》 槐yīn转午。 丞相府,两人对弈。 “水爱卿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呀。”鸾姬太后落了一粒白子,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脸上,不觉莞尔,“莫非哀家的脸竟比这棋局还要耐人寻味?” “微臣失礼。”水沁泠赶忙收回视线,跟着放下一粒黑子。 凤眸掠过凉亭外的一道身影,心下明白了几分,继续落子,“原来连大将军也是女儿身,不过,哀家并不十分意外。”鸾姬太后似不经意道,“上次哀家吩咐那几个撰史的侍郎添了《女驸马传》,如今看来还应增添一篇《女将军传》才对。” 水沁泠也是赞许地点头,“虽为女儿身,却比七尺男儿还要骁勇善战、英武潇洒呐!” 鸾姬太后的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哀家准备为她赐婚,水爱卿意下如何?” 又……又要赐婚?水沁泠面皮微抽,违心笑道:“太后妙手牵红线,慧眼定姻缘。” “水爱卿当真这么认为?”鸾姬太后手指拄额,状似苦恼,“可去年哀家为水爱卿许婚谭参赞,以为你们两情相悦,怎料最后却未能喜结连理,令哀家稍受打击呢。”一番话说得似怨带嗔,一面又往凉亭外瞥去一眼。 水沁泠终于明白坐在对面的女人究竟想从她嘴里套什么话了,难为她兜兜转转yù说还休了这么一大圈,“太后明鉴,微臣之所以答应太后赐婚,是因当时七皇子谋反一事,才与谭参赞商量出了‘假联姻真擒贼’一计,而实际上,谭参赞与微臣皆有了各自意中之人。”她微微一笑,眼眸清亮,“微臣与谭参赞虽有成亲之名,却并无成亲之实。”言外之意很明显,谭亦可以另娶,她也可以再嫁。 鸾姬太后唇角的笑纹愈深,“不知……水丞相意中之人又是何方圣贤?” “太后谬赞。微臣心仪者乃无名小卒,不知挂齿。”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显露几分女儿家的娇憨之态,“因而微臣的婚事也只需草草举办便可,不必劳师动众。” “啧。”在凉亭外清楚听见这番对话的修屏遥开始咬牙切齿。这小女子居然说他是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单凭这一句话,他也要好好同她讨个说法 “你在生什么气?”直到鸾姬太后离开,水沁泠才笑吟吟地走到修屏遥身边,“我方才已经同太后说了,给左大臣写史的那部分改由我来负责。”她眨眨眼有些顽皮,先前他还同她抱怨过呢,给他撰史的家伙竟然只用“罪恶昭著,罄竹难书”八个字来概括他叱咤风云独步天下的二十年,着实可恶 “所以呐,你希望我将左大臣写成怎样的?比如道貌岸然大罪滔天?或是jiānyín掳掠,无恶不作?”水沁泠同他打趣笑道。 “上官未必就是jiān臣,”修屏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伸手将她揽到自己身边。她今日绾了个贵人髻,簪两朵宝钿珠花,方巧能遮住头顶那道伤疤,“他只是不愿效忠于昭阑帝而已,所以才将朝中贤臣良将视为心头大患,若不能拉拢,便想方设法除掉他们。” 他抚唇而笑。所以自己一面假装深陷泥污,对昭阑帝不抑不扶,一面却在暗中搜罗足够的证据,便是为了到最后一刻将上官彻底整垮并非因为自己对朝廷有多忠心耿耿,纯粹是因为重视这个对手,越是重视,便越想……往死里折磨他。 这家伙果然是以折磨他人为乐,以后她也需提防点才行。水沁泠在心里轻轻地笑了,与他并肩往锦园外走去。春朝煦日和风四起,蒸融着花草的沌沌香气,云英落瓣铺了迤逦一路。 “但若论为国效力,他这二十多年付出的心血远远胜过你水丞相。”修屏遥戏谑又道。 “上官大人毕竟是前朝老臣,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我自然不敢与他相提并论。”水沁泠谦虚地一笑,看着地面上jiāo叠依傍的影子,眼神温柔下来,“我只当你和上官大人擅长做戏,倒不料皇帝和太后才是最佳的戏子,这一唱一和,竟瞒过了朝中所有人。” 修屏遥闻言哈哈一笑,眉眼飞扬,“皇帝表面昏庸无为,实则心明如镜。太后已为皇帝揽回大权,如今也可退居后宫,无需垂帘听政。为人臣子,你难道不该感到欣慰?”怎么她却是一脸失落惆怅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水沁泠回忆起这几年来的点滴过往,轻轻叹了口气,“从前我看问题太过苛刻极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若有半点瑕疵便会因此否定他所有的好,难免会以偏概全。” 如今才知道,单单“容忍”二字,便已包涵了太多太多。自她入朝为官那天起,不仅需要忍耐那些非议与责难,更要学着去眼观四海,心怀天下,用海纳百川的胸怀化解自身的偏见,甚至,仇恨她相信自己已经做到了。 “真真多亏了修大人指点。”水沁泠敛容颔首,言语极是诚恳。 谈及国事,她总是习惯了这样喊他他一直都是她的老师,会有嘲弄,会有苛责,却也教给她许多道理。而她对他的情意也远不止于男女之间的单纯情爱。 修屏遥心头微微一震,似回想起什么,迟迟没有应声。 便这样无言地走了许久,水沁泠终于察觉到异常,“怎么了?”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水沁泠,”修屏遥难得正经地唤她的名,“你应知道,我第一个爱的女人,并不是你。” 水沁泠的身体微微一僵,“我……知道啊。”她垂了眼眸,但你却是我第一个爱的男人。 “我当年,是真的爱煞了她呢。”修屏遥轻轻一笑,那个女子纵然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却始终在心底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这样无声无息地疼着,“我用一颗心去爱她,哪怕她曾做过那样的事,我也不依不饶等了她七年,只想问她一个究竟……”他的眼里升起一种落寞的笑意,只是有些惘然如今对她,竟是连恨都没有了,只有惆怅,“或许更多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是一厢情愿,我想问她一句她对我,究竟有没有存过半分情意?” 水沁泠心中微涩,轻轻握住他的指尖,“我知道……我都知道啊……”知道他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这样一个……痴心的男子。 “我曾爱她,是用一颗心。”修屏遥转而看着水沁泠,从未有过的认真而专注的眼神,低沉有力的声音让她今后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会满心是甜蜜的哀愁,温柔刻骨,“但我对你却是用一条命去爱你,你可明白?” 我曾爱她,是用一颗心。 我爱你,却是用一条命。 “我明白……”水沁泠眼角飞红,将侧脸埋进他怀里,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从我那年看你的一眼,我就……都明白了……” 修屏遥俯下身来,捧着她的脸吻她。唇舌纠缠,绵密如雨。 直到他的唇游移到耳鬓细细啄吻着,水沁泠才小声喘了口气,“噫,又看见蝴蝶了……”她轻道。 “蝴蝶?”修屏遥眯了眯眼。哪里有蝴蝶? “你亲我的时候……我能看见蝴蝶呢……”水沁泠认真道。 “……”修屏遥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里屋走去,“等着,我会让你看见凤凰的。” “……” 凉亭外,风落满庭香。恰是,一池春水被吹皱。 后记 长吁一口气,水家的三个孩子终于全部搞定了,怎么说,反而有点怅然呢,因为确实很喜欢这个系列的说,或许这种心情是叫不舍吧。 从云绛砂到眉玺,再到水沁泠,似乎每换一个故事,女主的xìng格都会颠覆一回。喜欢云绛砂的率真执着,喜欢眉玺的温婉淡然,也喜欢水沁泠的固执极端,哈哈,可能因为我比较偏重于刻画女主吧,而相比之下,男主就要逊色一点了。水源沂,水沐清,水家的两位主儿,似乎都还不及修大人的xìng格鲜明出挑,咳咳好吧,我是绝对的见异思迁呐…… 《流云随水》这个故事是抱着很纯粹的追爱的心情,所以比较温暖。 《梅妆初好》这个故事是抱着很矛盾的错爱的心情,所以有些伤感。 《金笏画颦》这个故事是抱着很极端的毁爱的心情,所以到后来比较……残忍。 三个截然不同的故事,有江湖,有官场,斗来斗去的,似乎还是脱离不了闺怨深深、罗愁绮恨的影子,到底小家子气了些。无奈,我就是忍不住想写闺中心事啊啊啊…… 这个系列的构思算是比较早了,其实最初只是心血来潮,想写个天下第一美人,不知为啥就凑成了一大家子了……私以为这个系列还是比较依赖灵感的,灵感不来就完全下不了笔,导致三个故事断断续续写了一年半,到如今总算是完成了。虽然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我会再接再厉。 那么,希望大家也能喜欢这个系列,看文愉快。 (完) 小说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生如夏花、)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433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