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蕈》 第1章 归来 将过辰时,东方已是朝光奕奕,不过沉睡了片刻的皇城又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 宽敞的京道旁鳞次栉比的屋宇商铺纷纷开门迎客,街头小贩的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夹杂着或粗或低的讨价声,飘荡在清晨的空气中。 皇城十余里外一条浩浩荡荡的商队缓缓向前驶去,为首的马车上竖着一面旌旗,随风飘动间隐约可见一遒劲雄浑的黑体大字——裴。 时至正午,车队已入城门,过往拥挤的人群瞧见为首的车辆皆侧过身来让出车道,目光从车头探向身后一辆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有好奇,有惊叹,更多的则是羡慕。 行驶了月余的车轱辘缓缓在一处停下。 马车一侧雄伟壮观的府邸建筑坐落连片,气势恢宏。朱红雕漆大门外两座高大威武的石狮各司左右,气派非常。上等名贵楠木所制的匾额上镌刻着烫金大字——裴府。 此时,裴府外早已站满了在此等候多时的众人,焦急地翘首张望着。目光所及处,道路尽头缓缓驶来挂着自家府邸旌旗的车队,皆纷纷激动不已。 “回来了!回来了……” “夫人,您看,少爷终于回来了!” 众人口中的夫人一身精简却又不失庄重的赭色绸衣,常年保养得体的面容上已是泪眼婆娑,双手激动地攒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已行至府前的马车,仿佛已经看了马车内所坐之人。 一旁一直细心搀扶着夫人的玲珑娇俏的丫头莞儿见夫人急切的模样,自袖下取出一块儿素帕体贴为夫人拭去眼角的泪花。 “夫人莫哭,一会儿少爷看了您这样子该要难过的。” “对!对!不能哭。我呀这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为首的华盖马车一角的帷裳被轻轻掀起,紧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男子白衣翩翩卓立于马车前,风姿特秀,眉目俊朗,周身清爽,丝毫不见漫漫长途该有的疲惫倦意。望向众人时嘴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 正是三年前外出游历归来的裴府少爷——裴翊。 眼见少爷走来,人群里小丫鬟们纷纷低眸,掩饰羞红的小脸,却又忍不住悄悄抬头多瞧几眼她们愈发俊朗的少爷。 霎时间众女眷的心都如同那调皮的小鹿,四处乱跳。 “娘,孩儿回来了。” 裴翊并步行至裴夫人面前,眼眸微红地看着母亲,语气里些许哽咽。 裴夫人颤抖着双手,轻轻抚上儿子的脸庞,刚擦掉的眼泪重新涌了出来。 打量了良久,嘴角微张,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堵在了喉咙中,最后都化作一句心疼。 “瘦了……” 裴翊蓦地拂过衣摆,双膝跪地,郑重地向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裴夫人急忙拉起儿子,从丫鬟手中接过锦帕替儿子擦着泛红的额头,心疼地责备。 “这是做什么!” “娘,孩儿不孝,这么久都未能在您身边侍候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裴夫人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味地打量着儿子。 回忆里身形羸弱的少年,经过三年时间的打磨,如今已是身形挺拔,气宇轩昂的男子汉了。 可如何变化,他仍是儿时依偎在她怀中哭啼,依赖她的襁褓孩儿童。 她的翊儿,终是长大了。 裴翊接过丫鬟手里的披风,细心地替母亲披上。“娘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好,娘呀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菜,一会儿可要多吃点,非得把你瘦下去的都补了回来。” “那孩儿一定通通吃完,不辜负娘的心意。” 母子俩又寒暄了一会儿,裴翊蓦然记起此番回来最主要的事。 “对了,娘。爹的病怎么样了?信中说爹已卧床数日,今日还是很严重吗?” 裴夫人听儿子一问,脸色微微不自然,眼睛不愿与他对视。 “你爹他……” 裴翊有所狐疑,娘的神情似乎不太对劲,倒也不是悲伤…… 身后传来林管家的一声似有若无的咳嗽,再看看众人的反应,顿时心中了然,眉目舒展。 “娘,我们先去看看爹吧。” “好……” 裴翊转身朝林管家叮嘱。“林叔,外面这些货物就麻烦您了。” 年过五旬的林管家鬓角已生华发,精神劲却是十足,眼角折起几道深深的褶子,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家夫人和少爷。 “少爷只管好好休息,这么多天的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 裴翊朝管家点点头,回过头又看到母亲悄悄拭泪。 “娘可别再落泪了,不然明儿个眼角生了皱纹就不好看了。” 裴夫人一听这话倒也不再落泪了,怪嗔道。 “出去三年,竟学会拿你娘来打趣了!” 裴翊拢住母亲的肩,缓缓向府内走去。 “娘在儿心中永远最好看。” “就你嘴贫!” 嘴上说着,裴夫人脸上明显笑意更甚。 身后一众下人也乐了,自从三年前少爷外出游历,就不再见夫人这般高兴了。这下可好,少爷回来了,偌大的裴府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了。 “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现在正朝这儿赶来呢!” 闻言,正翘着二郎腿悠哉地坐在卧房外堂品茶,嚼着糕点的裴老爷急忙扔掉手中的糕点,胡乱地抹了抹嘴角,起身跑到床榻上躺下。 又想起了什么,着急地对阿绪吩咐道。 “快!快!把那条绑带给我拿来!快!” “老爷,在哪儿呢?”阿绪茫然地挠挠头。 “就搁在外间的桌子上。” “噢,老爷,我找到了!” 将将行至卧房外,便听见裴老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裴夫人看了儿子一眼,神情不自在地笑了笑。 身后的莞儿和几个丫鬟身子不住地颤动着,埋下的脑袋分明是在强忍着笑意。 早上还生龙活虎地与隔壁萧二爷对弈,为一子争执不休的老爷此刻却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躺在塌上痛苦呻.吟。 裴翊扫了眼桌上还冒着滚滚热气的碧螺春和盘中剩下的小半块桂花糕,唇角微勾,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抬步入了内室。 床榻上裴老爷仅着寝衣,身上盖着条锦被,苍白着脸色,额前束了根素白带子,眼皮搭拢着,微张的嘴中不时地发出□□,再加上鬓角流下的汗珠,仿佛真已沉疴多时。 “爹,不孝子回来给您请罪了。” 裴翊沉沉跪下,向床榻上的人磕头请罪。 裴老爷眼帘一掀,望向所跪之人,眼里满是惊喜。 “咳咳,原来是我儿回来了……”略显吃力地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招了招。“来来来,翊儿,到跟前让爹好好瞧瞧……” 裴翊起身坐到床榻旁,帮父亲身后垫了几只枕头让他坐立起来。 又是几声咳嗽,裴老爷伸手拍了拍儿子已然挺拔的肩膀。 “三年不见,我儿长成了不少呀!” 似是感叹,似是遗憾的话语,一旁多愁善感的裴夫人又抹起了眼泪。 这三年里,她整日里提心吊胆,担心翊儿没吃好,天冷了衣服有没有穿足,在外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这个月的信为何还为未到…… 看到儿子平安无事地站在她面前,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爹,请大夫来过了吗?”裴翊不经意地开口,鼻子轻轻地在空气中嗅了嗅。 “怎么这屋子里没有药味,莫不是几日还未用药?”遂转身对一旁的阿绪吩咐。 “去把药拿来,我来喂爹喝完。” “这……”阿绪为难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老爷好着呢……哪里来的药呀! “咳咳……咳咳……” 咳嗽声再次响起,裴老爷这才觉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趁着弯腰咳嗽的功夫朝夫人使了个眼神。 裴夫人走上前,轻轻地替老爷拍着胸脯顺气。“大夫说了,你爹这是心病药不管用,现下你也回来了,总归会好的。” “是呀,咳咳……爹这是思儿成疾。” “要不,还是再请大夫看看吧,也好让娘和我放心。”裴翊作势起身,被母亲拉住。 “对了,娘想起大夫还说过,你爹这病要静养,况且你这舟车劳累的,赶紧去洗漱一番歇息歇息啊!” “可孩儿不放心……” “呼~呼~”床榻上传来震天的呼噜声,侧目望去,裴老爷已经入睡。 “既然你爹睡下了,明日再看也不迟,你去洗漱洗漱吧。” “那……好吧,爹您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去吧……” 裴夫人与裴翊刚一出屋门,阿绪便匆匆进房通报。 裴老爷一掀锦被,飞快地从床榻坐了起来,摇着蒲扇去去热,哪里还有方才的病气。 阿绪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嘟囔道,“老爷,这样不太好吧?您看少爷刚刚多愧疚呀!要是让他知道您……” 是装病,少爷他…… 就连他也是半月前回来才知晓,当初火急火燎送信来说老爷病重,惊得少爷让他先回来,他随后就启程,没想到老爷是装病! 不过……他怎么觉得少爷早知如此,否则当日也不会让他先行? “那就不让他知道。” 裴老爷微呷一口茶,轻飘飘地说到。 儿子回来了,他就可以撒手不问生意事了。 想想今后吃茶、逗鸟、听小曲儿的日子都觉得悠哉悠哉呀! 裴老爷裴裕充,年轻时曾是琼州粮仓的小小巡查,当年还不是当今圣上的平阳王起兵攻城,大军攻下皇城,手刃前君主也就是他的叔父后,各地方官与驻军纷纷四散而逃。 当地百姓乘乱打开仓库,抢走了金银财宝,唯独粮仓无人问津。有先见之明的裴裕充请人在家中挖了很多地窖,将粮食用马车偷偷运到家中地窖。 平阳王称帝后,派人清剿前朝余党。战争持续了三四年,土地荒芜,粮食弥足珍贵,裴裕充便靠这些粮食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遂举家迁徙皇城,在皇城的景秀山下建立了裴府。 二十年来裴府商业版图愈扩愈大,成为了天下富甲一方的大户。若论财富,无人出其左右,可谓富可敌国。裴府每年所交纳的税金与财物珠宝也足以养活大半个朝廷,其富裕之度连朝廷都要忌惮三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梦魇 阴暗的房间里,灰尘遍布,到处都是废旧的物具,蛛网密布的房梁上一只肥硕的老鼠飞快窜过,角落里响起吱吱的声响。 姜蕈拼命地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钳制住自己的粗壮臂腕,身体被人从后面粗鲁地按住,只能死死地跪在潮湿的地板上,一只豆蔻尽染的莹白玉指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紧接着下颌被人抬起。 那是个妖艳的女子,绯红的纱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面上描着精致的妆容,发髻间明晃晃的金饰珠宝刺痛了她的眼,女子朱唇轻启,嗓音如莺,说出来的话语却像淬了毒般置人于死地。 “没想到我这长乐馆中还有如此标志的小姑娘,倒是平平埋没了。也好,今后你就不用在后院这种脏乱的地方待了,姐姐我定会好好栽培你的。” 姜蕈想要开口说话,嘴里却塞满了布料,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睁大着双眸,眼里流露出恐惧与哀求,希望女子放过她。 “把她送到楼上最里面的房间好好看着。” “是!” “咔嚓”清脆的声响传来,房门从外面被锁上,他们拿掉了她嘴里的布团却没有解开她手上的绳索,姜蕈拼命地用身体撞击着木门,直至麻木也无人理会。 她垂丧着脑袋转过身来,靠着门扉无力地坐了下来,脑袋埋在了双腿间,瘦小的脊背抽耸着,无助而彷徨。 “你还好吗?”耳旁突然传来女孩儿柔软的声音,姜蕈心中一惊,飞快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她的面前蹲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梳着两只小辫子,身上穿着件藕色小衫,此刻正眨巴着水汪汪的杏目瞧着她。 只是那女孩儿的双手也被牢牢地缚在身后。 “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女孩儿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小声哭泣起来。“我好想我爹娘……呜呜……” 爹……娘…… 姜蕈抿着唇,她已经不记得她的爹娘长什么样了。 “你、你别哭……”姜蕈轻声安抚着,忘了自己也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 “莞儿,赵莞儿。”女孩儿抽泣着,小巧的鼻孔中冒出一个气泡,姜蕈挪了过去,用胳膊处的布料蹭掉了,又替她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我叫姜蕈。” 被关了三四天后,长乐馆的主人红芜见她们不再哭闹,自是放松了警惕,红唇一勾,撤走了看门的人,但锁依旧在。 孩子就是孩子,磨一磨就学会了认命,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人,总是要认命。 尤其是她们这样命贱如蝼蚁的女子。 月上中天,寻常人家早早关门入睡,长乐馆中却是一片歌舞笙箫。 建梁虽是远皇城,但正处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又毗邻码头,是以往来人员众多。常年在江湖上奔波,吃尽风尘,又清苦平淡,一时间沉溺于美酒手中握,美人怀里搂,自当要珍惜这值千金的春宵一刻,好安慰自己饱饮风霜的身心。 太过纵情的夜,谁还能顾念起他人。 男欢女乐掩去了二楼转角处的房间里响起细微的簌簌摩擦声。 “姜姐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月光透过窗沿,洒落在空荡的房间里,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床。 赵莞儿压低了声音问着身旁的人,望向她的眼里满是不安。 “嘘!”姜蕈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继续手上的动作,而她身边的地上,赫然是一团绳子。 月光下隐约可见纤细的手腕处有猩红的勒痕,只是她已无暇顾及。 不知过了多久,赵莞儿就快要靠在床边睡着时,姜蕈突然出声。“好了!” 赵莞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身子凑了过去。“这便好了?” “嗯。” 红芜虽然束着她们,只有在方便和用食时才会解开绳索,倒是好心给了她们一张铺了褥子的床。 今天给她们送饭的换成了个女子,她认出了那是秀秀姑娘的侍女。许是可怜她们,绳子系的不太紧。她咬牙在莞儿的后面扯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解开了。 这间屋子是一个已经从良的姑娘住过的,还没来的及收拾,箱子里剩下了些未带走的旧衣物。 她将它们一一翻出来,又扯下床上的布单和褥子外面的被罩,拧成粗粗的几节绳,然后紧紧地系牢,结成一股长长的绳子。 环顾了一周,姜蕈蹑脚走到窗边,将绳子一段绑在了桌腿上,使劲地扯了扯,应该可以了。 起身缓缓地推开窗,夜里的寒风灌了进来,她缩了缩颈脖,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看莞儿,同样缩着身子。 她们穿的太单薄了。 姜蕈又去翻了翻箱子,这些衣服对她们来说有些过大,但总好过没有。 二人终于不再感到寒冷,姜蕈拉着她走到床边,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莞儿的腰上。 “我怕……”赵莞儿苦眉看着她,小声开口道。 两层楼的高度,对于寻常人来说都会畏惧,何况是她们。 她轻轻地抱住赵莞儿,片刻又松开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果敢。 “莞儿,我们只能博一把了。冒险逃走或者——” “留在这里?” 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她的眼中却有赵莞儿读不懂的沉着。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赌。”在赵莞儿还未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耳边却响起了自己的声音,镇定的不像话。 “莞儿,相信我。” “嗯。”她点点头,总之她一点都不想呆在这里。 绳子一点点地被放下,赵莞儿离地面越来越近,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直至双脚触到了地面,随之而来的是漫天欢喜。 窗户下方是一条小巷,待姜蕈落地后,两人相视一笑,眼里是璀璨星光,相携着手拼命地向巷子的一头奔去。 她依稀记得路尽头有一条叫作曲溪的河流。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记得她们究竟跑了多久,只是当清晨的第一抹晨光映照在脸上时,她们看见了泛着金色涟漪的河流。 是曲溪。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河流。 她们就这样一直顺着河流向下游走去,饿了就吃路边摘到的野果,没野果时便挖野菜,渴了趴在清澈的河流旁捧水喝,夜里两人相偎御寒,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秋夜。 在某个渡口,她们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渔夫,见她们可怜,送了她们很多的干鱼。 姜蕈想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 她不知道天下这般大,哪里又是她的归宿,本想送莞儿回家,可她似乎并不记得家在哪儿,只知道住的村子叫作赵家村,村前有棵百年的梧桐树,具体的地方却不知道。 她们问过很多人,去了很多地方,也到过许多叫作赵家村的地方,只是那都不是莞儿的家乡。 姜蕈看着眼神越来越暗淡的莞儿,暗暗发誓,一定会送她回家。 她的家已经没了,可莞儿还有。 只要有一线希望……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了一座高大雄伟的城墙下,城门上写着两个字。 皇城。 原来她们来到了天子的脚下。 皇城的街道上到处是衣着光鲜的人群,还有许多坐着轿子的达官显贵。 浑身脏兮兮,散发着异味的她们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们好奇着这里的一切,迎上的却是无数厌恶的眼神。 路边也有许多像她们一样衣衫破烂的人,不同的是他们蹲在路边,身前放着只破碗,祈求别人的施舍。 在那些人的眼里,她看不到一丝光亮,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 她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像这样卑怜地活着。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尊严。” 谁告诉过她的,她已不记得了。 还未等她们继续寻找下去,莞儿却感染了风寒,病的十分汹涌突然。 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背着昏沉的莞儿挨个地找大夫,一次又一次地被轰了出来。 她们没有钱。 “姜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她紧了紧手臂,抱紧莞儿。“不会的,莞儿只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可是我记得我爹爹也是这样……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姜蕈心头一跳,慌乱恐惧,却仍轻声细语地安抚。 “你们不一样的,莞儿会好起来的。我答应过你,帮你找到家的。你还没带我看看你的家人呢……” 城外破旧的城隍庙中,姜蕈看着怀中越来越虚弱的莞儿,暗暗下定决心。 她趁医馆的大夫转身的空隙悄悄溜入了柜台,她记得昨日背莞儿来这里时大夫给另一位患风寒的大叔开的药方正是左边第三个屉中的草药。 她往怀里放了几株药草,准备溜出去的时候被发现了。 他们好几个人围住了她,对她拳打脚踢,嘴里说着咒骂的话。 周围的行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可她不在乎,她只想护好怀里的东西,那能救莞儿的命。 意识一点点流失,就在她以为她快要死去的时候,身上的力道消失了。紧接着,她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 “够了。” 她努力地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来人。 眼前却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瞪大了好久,眼前才恢复一点清明。 那人穿着一袭华贵的月白长袍,那人有很好看的眉毛和眼睛。 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正看着她,眼底没有她已习惯的厌恶。 “小兄弟,你怎么样了?” 他在跟自己说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救莞儿? 她撑起痛的快要断掉的手臂,吃力地向前挪去,脏兮兮的小手攥上那人雪白的衣角,笔直地跪立着,仰起伤痕累累的小脸望着他。 “城外……城隍庙,求您救……救……” 意识抽离,她已没有半分力气,瘦弱的身体轰然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如果莞儿挨不下去了,那她就陪着她好了。 反正…… 也没什么留恋的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阿绪 窗外天色灰蒙蒙一片,院子里寂静的没有半点风声。 姜蕈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汗湿的发丝牢牢地黏在脸颊和颈处却毫无察觉。 她已经很久未梦到以前的事了。 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隔壁有人声走动,姜蕈麻利地坐起来穿好衣服,将被褥叠地整整齐齐的出了门。 伙房今日做的是白花花的大馒头,姜蕈只拿了一个,没要汤,安安静静地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嚼着,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蓝衣少年,皮肤黝黑,浓眉黑目。 拢着袖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四周张望着,像是在找寻何人。 “姜蕈是哪个?” 这会儿大伙儿都忙着吃早饭,扯点闲话,嗓门一个赛一个,蓝衣少年声音太小掩在其中听不真切,见没人搭理他,嗅嗅鼻头,拉长嗓子大喊一声。 “哪个叫姜蕈?” 这下院子里倒是安静了下来,众人看了看那个蓝衣少年,又齐齐将目光投向角落里正发呆的某人。 蓝衣少年明了,提步朝她走去。 姜蕈只觉身旁有人用臂肘杵了她一下,抬眼望去,是刘大哥。刘大哥用眼神示意她向前看。 一个蓝衣少年站在她面前,正睨着眼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望了过来,挺直腰板,开口问到:“你就是姜蕈?” 姜蕈咽下口中的馒头点点头,不明所以。 “那好,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蓝衣少年说话的功夫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人根本没动,回过头来语气不善。 “喂,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跟上!” 姜蕈仍是一动不动,手指脱力,剩下的半截馒头滚落到地上,沾满了灰尘。 收拾东西…… 裴府要赶她走吗? “喂!我说你……” 少年往回走了几步,正欲斥他几句,才发现那小子脸色不对,试探地问到。“你怎么了?” 周围的有的人和姜蕈相处也有两年多了,虽然这少年平日里独来独往,不爱说话,但见到他们都会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眼下也以为姜蕈被解雇了,纷纷为他报不平。 “小哥,他犯什么错了?为什么要赶他走!” “对!是呀!这不叫欺负人吗?大伙们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你一言,我一语。院子里突然炸了锅似得,蓝衣少年始觉他们似乎误解了他的话。 刚想解释,就见姜蕈低垂着脑袋慢吞吞地向屋里走去,背影十分萧条孤单。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这话没问题呀…… 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屋内,蓝衣少年匆匆解释了句“谁说我是来赶他走的?” “不是?”众人疑惑着,就见少年也进了屋。 姜蕈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什么也没有了。 这间屋子是堆砌杂物的,留出来的空间很小,且常年散发着一股霉气。因房间有限,需得有人住在此处,但无人愿意,姜蕈却站了出来,于是大伙儿平时也愿意多帮衬她几分。 蓝衣少年打量了一番,便见他收拾好了包袱。 转过头时隐约瞧见他红通通的眼眶,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两人前后而行,都静默无言,少年数次侧头看去,见他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他摇摇头继续向前。 姜蕈望着面前裴府宏伟的大门,一双红如兔子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心情不错,好笑地说道“你不会也以为我是来赶你走的吗?” “难道不是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声音微微沙哑。 “哼,爱哭鬼!” 蓝衣少年拢袖朝进走去,姜蕈急急追了上去。“那是做什么?” “你今后不需要在粮庄干苦力了,告诉你一个对你来说是恩惠对我而言简直糟糕透了的消息。” “从今日起你便是少爷的侍仆了。” 姜蕈站在原地,脑海里全都是他方才说的话。 “真不知道少爷看上他哪点了?笨头笨脑的,还是个爱哭鬼,竟然要和这样的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蓝衣少年摇摇头,神情十分忧伤。 “还不快点跟上!” “噢,来了。” “少爷,人带来了。”蓝衣少年恭敬地答复,全然不见方才的趾高气昂。 “嗯。”裴翊坐在案后,案上堆着厚厚的书册,而他则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另一只手极快地在珠算盘上拨弄着,时不时地用笔在上面圈点着什么,姜蕈知道这是在算账。 偌大的房间里静悄悄地,唯有算珠噼里啪啦敲打的声响。 姜蕈见少爷似乎有点忙,没空理会他们,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转着。 少爷的房间真大,比她住的地方要大的多。只是,这么大的地方一个人住不会害怕吗? 他们在的是一间书房,少爷身后满满一壁的书柜,上面整整齐齐全都是书籍,这么多的书得看到何年何月呢? 至于地板光洁地都可以照出她的倒影了。 屋子的右侧隔着一道大大的山水屏风,掩住了里面的场景,那应该便是少爷的卧房吧。 客厅棕色的楠木圆桌上放着茶盏和一只造型别致的香炉,有袅袅熏烟自内萦绕而上。 她说怎么进来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有别于她曾在秀秀姑娘房里闻到的那种浓郁惑人的香味,这种香气很淡很淡,却有股清新之气,让人莫名心宁。 原来少爷也熏香,她一直以为只有富贵人家的女子才会熏这玩意,瞬间看向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看够了?”房间里忽地响起一道戏谑声,姜蕈才注意到少爷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双臂抱在怀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少爷。”她低头叫了一声。 “看出了什么吗?” 姜蕈老实地回答。“很大,很好看。” 噗嗤—— 身旁的蓝衣少年不客气地笑出声,随后小声嫌弃到。“土包子!” “阿绪。”裴翊沉声,唤作阿绪的少年不服气地瞪了一眼她,扭过头去。 原来他叫阿绪。 他似乎不太喜欢她,可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呀。 “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有什么不会的问阿绪就好,至于住处——” “阿绪,让他住你隔壁好了。” 若是让他们同处一室,那孩子怕是会被阿绪折腾的,最后麻烦的却是他。 裴翊摇头失笑,看呆了一旁的姜蕈。 少爷笑起来真好看呐…… “是。” 阿绪不情不愿地应道。 “你现在就带他去把房间收拾出来吧。少爷我要出去一趟。” 裴翊说完起身进了内间。等出来后已换了一身青竹白衫,玉冠修容衬的他愈发俊朗。 姜蕈不自然地低下头,耳根偷偷爬上了一抹红晕。 “少爷,要替您备马车吗?” “不用了。” 待少爷走后,阿绪恢复了颐指气使的姿态。 “听到没?少爷说了什么事都要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许往西。不然要你好看。” 姜蕈眨眨眼,她明明记得少爷的原话是让她不懂的问他,怎么到他这儿就成了什么都要听他的,不过看着阿绪不善的态度,她机智地选择了闭嘴。 “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 阿绪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走吧,带你去你房间,不过,别指望我会帮你收拾的。” “噢。” 她好像也没说让他帮忙…… 在裴府伺候少爷的日子和以往截然不同,姜蕈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 少爷很好,并不像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世家子弟。他从未苛斥过他们,虽然偶尔会打趣她,惹得她面红耳赤,敢怒不敢言。 她曾经很羡慕那些出身富贵的人,凭什么生来便衣食无忧,而她们这些穷苦人家却要日日为温饱挣扎。 可当每每深夜,府里的人都睡下了,书房里仍闪着烛光。她在椅上打着盹儿,梦周公。少爷在烛下阅着厚厚的账目本时,她渐渐明白了老天爷其实很公平,她只要温饱足矣,少爷的身上却系着裴府和庄里上下几百口人的生计。 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 像现在这样,知足就好。 对于姜蕈而言,最开心的莫过于可以日日见到莞儿。 老夫人午间小憩的空闲,莞儿悄悄溜到辞归园来寻钱小多,少爷抬眸看了眼。 “嗯。” 慷慨地放了人,阿绪眼睁睁看着他们携手而去,气的直跺脚。 “少爷!” “嗯?” “您为何要让他去?” “人家都来寻了,若不放人,传了出去还以为少爷我苛刻下人,岂不是坏我名声。” “您明知道我、我……”阿绪涨红着脸,话憋在嗓子眼儿却出不来。 裴翊一本正经道:“人家是兄妹,很正常。” “可是……他们又不是亲兄妹!光天化日下拉着人家的手,他一个男人不要面子,莞儿可是姑娘家!” 随手翻过一页,裴翊拾起清茶轻呷一口,挑眉道。“哦?可我见莞儿看上去似乎很欢喜的样子。” 阿绪语塞,他自是看了出来,不然又何苦如此郁闷。 连少爷都向着那小子,不就是比他白了些许吗?瘦里吧唧,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有什么好。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出糗 清澈见底的方池中,几尾文鱼竞相逐食,一指探入,漾起些许涟漪,惊的鱼儿顾不得吃食,四散而逃。 姜蕈只觉有趣,待鱼儿游来重拾美食,又轻探一指,反反复复,扰得它们又惊又怕,自己倒是乐此不疲。 “呵呵,莞儿,你看这些鱼儿多有趣……” 一旁的赵莞儿将脸颊处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勾于耳后,杵起胳膊坐在石凳上看着蹲在池边玩心大起的某人,兴致缺缺。 她在裴府这几年不知从这里走过多少次了,哪里还有什么新鲜感。 倒是阿蕈,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 “阿蕈,你在少爷身边好吗?”赵莞儿轻声问道。 姜蕈很认真地点点头。 “嗯!少爷人可好呢!从来不责罚、训斥我们。” “那就好,以后你也不必再像往日一般劳累了。” 赵莞儿蓦地想起一事,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四周,正是中午的日头,院子里没有人走动,她小声问到。 “少爷没有发现什么吧?” 姜蕈收回冰凉的手,转过身坐在了她的身边,目光扫了扫自己,眼神无辜。 “你觉得呢?” 赵莞儿由上至下扫过她的全身,收回目光,尴尬地咳了咳,一时间二人相视无语。 也不知当初是怎么了,虽然她们在逃难的路途衣衫褴褛,像个小乞丐,但到底是女儿家,怎么就错认成了男子。 偏偏阿蕈也不否认,只是在少爷问起来路时说是村里遭了山贼洗劫,只有二人逃了出来,一路流浪至此。 至于先前的经历阿蕈说不必也无须对第三人说起,终归对女子的清白不好。 可怜兮兮的神情,再几分添油加醋地渲染身世的凄惨,老爷夫人倒是倍感同情,要收留她们。天下首富不缺几口粮,站在一旁的少爷默许了,于是她们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裴府。 不多时,少爷便离府了,行程匆匆,再相见已三年转瞬。 莞儿瞧了瞧姜蕈,又低头看看自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阿蕈比她还要大一龄,瞧着身板儿,活脱一发育不良的少年,再加之她原本略显英气的眉眼,少了刘海的遮挡,衬的小巧的脸蛋没了些许女气倒不难理解少爷为何没有发现。 “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阿蕈你当初为何不向老爷他们坦白,却要隐瞒性别,还自告奋勇地去了粮庄做那么重的活?” 说着端起她那双方才浸过凉水变得红彤彤的手指,手指关节间厚厚的老茧,哪有半分女子手指的娇嫩。 “你看看你的双手都成什么模样了。” 姜蕈沉默不语,目光投向池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发起呆,连着神色都落寞了几分。 这么久了她并不是第一次问,但每次阿蕈都是流露出这副神情。 这个时候的阿蕈,人虽在她身边,思绪却不知停留在何处。 莞儿以为她如往常一样不会回答,身旁的姜蕈却轻轻开了口。 “其实……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就是这副打扮了,我原本在那里做小厮的,那日送酒水时……被一个醉酒的客人拽住,然后……她们就知道了,至于为何要这副打扮,莞儿你别问,我……有苦衷。” 原来是这样。她一直以为阿蕈同自己一样是被人牙子拐卖到那种鬼地方的。 既然阿蕈不愿意说的事她不问便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想到某处,莞儿不禁脸红,幸好阿蕈没有注意。 “去粮庄做工是因为工钱高,我想能多挣些银两,这三年我已经攒了不少。” 姜蕈兴奋地说到。“莞儿,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帮你找亲人了。” “离开?” 赵莞儿微微茫然,她已经太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姜蕈蹙起眉头,疑问到。“你不想去寻你的爹娘了么?” “不,不是。只是……” 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阿蕈,其实……” “嗯?” 姜蕈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看着那样清澈的眼眸,莞儿嘴里的话突然就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良久。 “好,来年开春我们就离开。可夫人与少爷那里……” “当初并未签卖身契,少爷说过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 “这样呀……” 莞儿低着头,沉思不语,姜蕈只当是她又想起来爹娘,并不打扰。 侧过脑袋倚在莞儿的肩上,闭上眼享受着温暖的日光沐浴在身上,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 等帮莞儿找到家,她就可以去看娘了。 娘一定很想我吧? 女儿回来就不走了,一辈子守着您…… 姜蕈悄悄在心底默念。 远处慵懒的秋风轻抚柳梢,几片柳叶打着卷,缓缓飞向远处。 缓缓倒退的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密集却不显杂乱,街上行人纷纷,与外面的喧嚣热闹相比,车内则是悄然无声。 放下车帷,端端坐直身子,姜蕈偷偷侧目望向一旁。 少爷似乎酷喜读书,整日卷不离手,连在马车上都能这般专注。 平日里都是阿绪随少爷出府办事,清早她正在清理院子枯败的黄叶却被少爷揪上了马车。 她从未与男子如此近距离地共处于这般狭小的空间,气氛安静地异常。 姜蕈连大气都不敢出,目光放哪里都不自在,只好又扭头瞧向窗外,盯着道路上形形色.色的人。 坐了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些坐不住了。 裴翊余光里瞥见身旁的人坐在那里蹭来蹭去,放下书问到。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姜蕈忙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他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正看的入迷时,耳畔再次响起了声音,隐约中带着些许隐忍。 “少爷……” 抬眼望去,只见姜蕈正弯着腰,一手捂住肚子,额前微微有冷汗渗出,嘴巴咬的紧紧的。 “你怎么了?肚子疼?” “不是……那个……”姜蕈有些难以启齿,张张嘴,可是看到少爷那双盯着她的眸子什么也说不出口。 “到底怎么了?”裴翊探身正欲向她靠近,姜蕈蓦地往后一缩,索性闭着眼急急说到。 “少爷,可以不可以停下车,我想去茅房!” “……” 车厢里刹那间静悄悄一片,姜蕈睁开眼就见少爷抱着臂倚在车壁上玩味地看着她,白净的脸上立刻羞红一片。 “人有三急,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少爷我又不会歧视你。” 裴翊抬袖掀起车帷向外看了眼。“不过,现下还真不能应了你,这外面都是些商家店铺,不似野外荒郊,你且忍忍。” “老陈,麻烦快些!” 车帘外传来老者的一声回应,马车速度立刻快了起来。 姜蕈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按理说她早上也只是喝了一碗粥而已,此刻肚子里却如同翻江倒海般难受。 少爷第一次带她出来,她却这般丢脸。下次再同少爷出来就什么也不吃了!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缓缓地在某一处停下,裴翊看了一眼已经忍耐到极点的钱小多,也未责备,率先掀帘落地。 与裴翊一袭冰蓝锦衣长袍,玉树凌风的翩翩公子作比,身后弯着腰,姿态滑稽的姜蕈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他们面前是一座气派华贵的府宅,上面写着两个遒劲的大字。 沈府。 想起阿绪昨日提起过少爷今日来拜访的是好友沈俞延沈公子,好像还是个官,多大的官她倒是不清楚,不过在她看来,能当上官就是很大了。 门口小厮看到他们,确切地是她身前的少爷,眼里流露出惊喜,几步上前,弯腰问好。 “裴公子您终于来了,我家少爷盼望您多时了!快快请进。” “哦?那他怎未在此等候?”裴翊冷不丁地打趣。 小厮面露尴尬,挠挠头。讪讪地说到“这……少爷他……他……” “罢了,我知晓承之的脾性,且入内吧。” 小厮急忙在前引路,却苦了身后硬硬撑着的姜蕈,眼巴巴地望着少爷远去的背影。 待她正要开口叫住他的时候,少爷自个儿却顿住了脚步,只见他小声对身侧的小厮说了几句什么,小厮回头看了她一眼,连忙点头。少爷旋即步伐不停,转身入了朱门内。 “小兄弟,我带你去更衣吧。” “更衣?”姜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她早上才换过的,不脏呀? 难道这是官家人的习俗? 尽管腹痛难忍,姜蕈仍强忍着挤出一抹艰难的微笑。 “这位大哥,我衣服早上刚换的,不用更衣的,我想……嗯……如厕,可不可以借你家茅房一用。” 小厮怪异地瞅了她一眼,说到“请跟我来吧。” 更衣只是个雅词。 裴公子的下人连这个都不知道? 姜蕈大糗,忙道一声“谢谢!”急忙腆着腰跟在身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拜访 正值三秋时节,园内金菊竞放,海棠展颜。盈盈浮动间,暗香拂袖人未知。 雕栏玉砌的雅亭内,一方棋盘,二人各执一子。白子落,黑子随,势均力敌,各不相让。 “我以为你还需些时日尚可归来。”一指拈子,执子之人开口,音色清凉如水。旋即从容落子,悠然看向对面之人。 “时候已到。” “比预期早了一年之久,薄谷果然名不虚传。” “若我说是因为思念承之的缘故呢?” 玄衣男子凉凉开口,陈述着一个事实。 “你堕落了。” 裴翊闲闲把玩着指间冰凉玉滑的棋子。 “那点伎俩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一子扣下,抬眼正色道:“既然如此,也该换我来讨债了……” 沈俞延落子的手稍顿。“皇上该是得到什么风声,前些日子悄悄派人去调查当年那场动乱中是否有漏网之鱼。” 裴翊冷哼一声,语气森冷,与方才和煦之人判若两人。 “知道也罢,便是要他提醒吊胆,如坐针毡。我倒要看看,他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此外……”沈俞延微顿,继而说到。“皇上有一女流落在民间,此次派人一道去寻回此女。” “竟有此事?”裴翊挑眉。“原以为齐晟坏事做尽,才会后宫嫔妃众多,留恋女色却一无所出,不想半路多出来个女儿……” 目光轻扫,落于院内一株正开的荼靡的金蕊上,眼里光色莫辨,喃喃道。 “唯一的女儿……” 呵,有意思了。 …… 待一通畅快,姜蕈扶着墙缓缓从茅房里挪出来。 两只脚都已酸麻无知觉了。 先前的小哥仍候在外面,姜蕈不好意思,忙说对不起。 小哥等候多时也不气,径直转身引路。 一路穿林过院,曲廊画桥,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亭中相对而坐的两人,姜蕈向小哥道了谢,快步走了过去。 见少爷正与人对弈,目光专注,她放轻了脚步,悄悄站在少爷身后,远远地观起局来。 一抬首间却撞进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那人薄唇利眼,鼻梁高挺,麦色脸庞轮廓硬朗,一头乌发高盘,仅以一玄色发带束之。 姜蕈微微诧异,她隐约觉得那人在看见她时身形微顿,眼底似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待她再仔细看时,玄衣男子已将目光投向了棋盘,神色如常。 是她……看错了么? “啪嗒——”子落棋盘。 “你输了。” 裴翊眉眼含笑,如春风和煦。 对面那人将手中多余的子撒回一旁的白玉罐中,神情默默。 “输了。” “走神了?” 明明旗鼓相当,只会平局的结果,谁知承之会突然晃神,让他有机可乘。 “莫不是在思念心上人?” 沈俞延冷冷瞥了一眼他,偏偏那人还不自知。 姜蕈惊诧。 原来少爷在好友面前是这般随性。 “翊哥哥~” 一声宛若黄鹂般清脆的叫声从远处传来,亭中三人闻声望去。 圆形拱门外一道藕色的窈窕倩影飞奔而来,身后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紧跟其后。 “小姐,您慢点!” 转眼那抹藕色便扑进了裴翊的怀中。 姜蕈看见少爷筋骨分明的大手抚上了怀中女子的秀发上,轻轻地揉着,眼里满是宠溺。 “倩儿长高了,变漂亮了。” 女孩儿探出脑袋,嘟着嘴仰面看着少爷。 “什么叫做变漂亮了!人家明明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姜蕈才看清楚女孩儿姣好的面容。眉似柳叶,眼含秋水,朱唇若点樱,盈盈一笑间梨涡浅显,不过豆蔻年华,已有佳人之姿。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倩儿是越来越好看了。” “这还差不多!”沈倩撒娇地搂紧裴翊的腰身。“翊哥哥,倩儿可想死你了。” “倩儿。” 略显严厉的声音响起,裴翊望向沈俞延,却又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心中疑虑更甚。 莫非他们见过? 可她怎么毫无印象,而且沈公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怎会有那闲工夫记住她一个卑微的下人? 姜蕈飞快地甩掉脑海里荒谬的想法,脑袋埋得低低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沈倩不舍地从裴翊怀中松开,望向自己的哥哥。 “哥……” “再这般没个女子仪态,明日起便待在房内。” “哥!”沈倩跺脚,以示不满。“翊哥哥,你看我哥……” 裴翊失笑,别人不知他还不了解,八成是吃他的醋了。 “有我在,你哥不敢。” “哼,还是翊哥哥好!” “翊哥哥这次回来给倩儿带了礼物,倩儿想要吗?” 沈倩顷刻笑容更加灿烂,急急说到。 “要,要,要!当然要!翊哥哥,礼物在哪儿呢?” “阿蕈。” 无人回答。 云绍辰侧目看去,少年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在发呆? “姜蕈!” 提高声音连名带姓再次唤到,姜蕈被拉回了思绪。 “啊?少爷您叫我?” “去将马车里的东西拿来。” “哦!”姜蕈一得令,飞快地向外奔去,隐约间又有目光投在她身后,她加快脚步,疾步出了园子。 待人影消失在园中,沈倩拽了拽裴翊的衣袖。 “翊哥哥,你带来的这个下人怎么看起来笨笨呆呆的样子?” “倩儿!” 哥哥又唤了她的名字,只是话里的警告更甚。 裴翊心中异样划过,开口道。“倩儿,这样是不礼貌的。下次不许这样,不然我就不来看你了。嗯?” “噢。” 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害她被哥哥和翊哥哥教训,她讨厌那个叫姜蕈的小厮! 见小丫头低头,情绪低落,裴翊顿觉方才话语有些重了,伸手在她头上拍拍安慰着。 “以前怎未见过?” 裴翊微微诧异,从未见过承之主动问起一个旁不相干的人,今日怎会突然向他问起阿蕈。 “阿蕈是三年前我在街上救下的孩子。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们兄妹二人。” “他还有个妹妹?”疑惑脱口而出,兄长的反常引来沈倩侧目。 哥哥这么激动作甚? 裴翊点头,疑问道。“承之怎会对阿蕈的事感兴趣?” 沈俞延觉察自己失态,转身落座,神色恢复如初。 “不过随口一问 一只玲珑剔透的上等翡玉所制的玉佛,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透过光隐约可见后面刻有文字,沈倩翻过翡玉,只见上面镌刻着两个小字——沈倩。 小姑娘拿着那枚玉佩看呆了,良久,拽过裴翊的手。“翊哥哥。快,快给倩儿带上。” 翡玉坠在颈处,衬的女孩儿愈加肤白胜雪。 “谢谢翊哥哥,既然翊哥哥送倩儿如此贵重之物,倩儿决定了等我及笄就嫁给翊哥哥当新娘好吗?” “咳咳……”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裴翊尴尬地看向沈俞延,那如刀般锐利的眼神分明是在说: 你敢答应,试试看? 姜蕈也惊得瞪大了眼睛,这沈小姐未免太…… 少爷会答应吗? “倩儿,你年龄尚幼,将来会遇到自己心仪之人?他会比翊哥哥对你更好。” “不嘛,倩儿就喜欢翊哥哥,就要给翊哥哥当新娘子!” 沈倩仰面,一脸纯真地反问道。“难道翊哥哥不喜欢倩儿?” “喜欢,但那不是……” “那就好,倩儿喜欢翊哥哥,翊哥哥也喜欢倩儿。画本上不是说男女相爱便可结为夫妻吗?” “画本?哪来的?”沈俞延突然开口,沈倩吓得向后一缩,捂住嘴,露出懊恼的神情。 糟糕…… “没,哥,你听错了……” 俊目一转,凉凉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丫鬟。“小姐哪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杂本?” 丫鬟受惊,“噗通”跪倒在地。“奴,奴婢不知。” “明日把它们悉数交出来,不然,这个月零花钱全扣。” “哥!” “怎么?你有意见?那么下月也一道……”话未说完沈倩急忙摇头。 “没意见,没意见,我交,我交!” 画本没了事小,以后还可以再悄悄弄来,零花钱没了她该如何过活。 一通画本事件搅和,沈倩也不再提“当新娘”的事,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 日落西山,马车在沈倩依依不舍的目光下缓缓驶离沈府,一路晃晃悠悠,姜蕈迷迷入睡之时,裴翊突然出声问道。 “你们之前见过?” 姜蕈立刻反应过来,小声询问:“少爷问的可是沈公子?” 裴翊抱臂,微微点头,借着昏暗的光看向她。 “不曾。” 这下她飞快摇头。 “不认识……”裴翊喃喃自语,脑海里回想着今日的事情。 第一次、阿蕈到亭中之后,承之便失了棋。 第二次、承之主动询问阿蕈,这不是他的作风。 紧接着,承之数次打量阿蕈,却也说不认识他…… 他望向阿蕈时自然见他眼底一片澄明,无说谎可能。 至于承之,心思太深。 到底为何,会让承之这般失常…… 主仆二人皆满腹心事,不知不觉马车回到了裴府,天色已然全暗,裴府外灯火通明。 阿绪拢着袖,缩着脖子探头望向道路尽头,直到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少爷,您可回来了!” 裴翊施施然下车,站的一派身姿卓越,弹弹微微褶皱的衣袖,抬眼问到。“有事?” “倒不是,嘿嘿,少爷今日在沈公子里那儿待的真久,我还以为您今晚不回来了。” “许久不见便聊的久了些,爹娘都睡了吗?” “都睡下了,夫人让我在这儿守着,等您回来。” 裴翊拾阶而上,回头见姜蕈搭拢着脑袋无精打采的,便知他也累了。 “今晚不必来守夜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是,少爷。” 姜蕈眯着眼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前面退后一人。 她抬头望去,是阿绪,一张洋溢着迷之微笑的脸。 天呐,阿绪竟然对他笑了…… 姜蕈眨眨眼,眼前的微笑不变。 原来她没看错。 “今天在沈府怎么样?” 她点点头。 “挺好的。” “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阿绪试探地问道,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想盯出个蛛丝马迹。 “譬如?” “譬如你有没有……有没有……唔,闹什么笑话?” “没有。” “真的没有?” 姜蕈不解,茫然地问。“应该有吗?” 阿绪又恢复了往日的厌恶神情,摆摆手,气急败坏地走了。 难道是他的巴豆放的不够多?没道理呀,他可是眼睁睁看他喝下的。 哼!臭小子,算你走运! “他这是怎么了?”姜蕈挠挠头,看着渐远的背影。 “大晚上表演变脸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积念成香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沈府书房内,烛火惺忪,槛窗半开。 一道修长的玄色身影负手静立于窗前,目光凝视着窗外,深邃的眸中光色莫辨。 火苗微微摇曳,黑暗里闪出一道黑影,恭敬地跪立于那人身后,双手抱拳。 “少主!” “人可有下落?” 低沉抑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带着几分疏离。 “属下……无能,一路追寻到常州的长乐馆,却得知人已经跑了。” “跑了?” “是,听说是三年前的事了。属下已经派人四处打探了。” “三年……长乐馆?是什么地方?” 黑衣人微微犹豫,吐出两个字。 “花楼。” “花楼?” 玄衣男子眼眸微眯,周身充满着肃杀之气。 “灭了。 血腥至极的事经由薄唇而出却是云淡风轻,仿佛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而已。 “是!” 黑衣人正欲离开,头顶再次传来少主的吩咐。 “去查查裴府那个叫姜蕈的少年,还有他那个妹妹,尽快。” “属下遵命!” 烛台之上烛火微晃,屋内唯有窗边一人,凝视着半轮残月。 脑海里浮现出今日所见的少年那张脸,隐隐与模糊的记忆重叠。 怎会如此相像, 可他偏偏是男子, 莫非当年得到的讯息有误…… 姜蕈一直觉得阿绪对她似乎有很大的成见,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某日,她随少爷从城中商铺巡视归来,无意一瞥窥到辞归园中的二人,正欲招手打招呼,被身旁的少爷拦下了。 裴翊摇摇头,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钱小多茫然不解,看着少爷,却见他以目光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荷塘旁的假山下,一男一女,正是阿绪和莞儿。 “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赵莞儿捏着手绢语气轻柔地问道,眼眸望向荷塘里早已枯败的残枝剩叶。 阿绪挠挠头,看着对面的莞儿,腆着脸。“没什么,就是想……约你出来走走。” “哦,出来也出来了,夫人该醒了,我回了。” 赵莞儿作势要转身离开,阿绪急急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臂。 她的手好纤细呀! 赵莞儿未想他会突然伸手,怔怔地看着手腕处强劲的大手。 阿绪也发现自己的失态,飞快地松开了手,贴在身后。耳根像是有团火似的,绯红一片,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莞儿……你别走,夫人这会儿肯定还未醒,我,我有东西送你。” “送我,东西?” 阿绪使劲地点点头。 “我不要。” 莞儿果断拒绝。“谁让你乱花钱,不会好好攒着吗?” “不,不是。是我自己做的。”阿绪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白色方布包裹着的物什递到莞儿的面前。 赵莞儿犹豫不定,看着阿绪殷切的目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一角一角打开,莹白的手掌中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哇——好可爱。” 赵莞儿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杏目中满是惊喜。“这真是你做的?” “嗯!喜欢吗?” 赵莞儿点点头。“喜欢!” 端详了手中的兔子许久,莞儿突然想起一事。 “把你手伸出来。” 阿绪扭扭捏捏就是不愿伸手,紧紧地攥在身后。 赵莞儿上前,径直拽过他的右手放在眼前。待看仔细后,眼眶蓦地酸涩,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几分。 “笨蛋!” 原本光洁的大掌,此刻五只手指红肿,布着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另一只。” 阿绪只好伸出另一只曲着的左手。 同样是伤痕累累,一滴眼泪落下,砸在了他的掌心。 “你这是做什么!” 一见莞儿哭了,阿绪心急如焚。“莞儿,你怎么哭了?” 柔荑握住手帕的两端,轻轻地包扎着更为严重的右手。 阿绪抿着唇低头看着为自己包扎的莞儿,心底一片柔软。 “你上次说喜欢兔子,我记住了,便想亲手刻一个送你,谁知自己太笨,刻了好久才刻出一个像样的。” 莞儿未回应,低头良久,才闷闷开口。 “这个我收下了,下次不要这样了。” 阿绪闻言,嘴角咧的大大的。 两人又低头说了好一会儿子话,阿绪恋恋不舍地目送莞儿离开,然后自个儿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手绢,傻傻地乐呵了半晌,才飘飘然地从另外一边离开了。 直至园内空无一人,姜蕈仍震惊地站在原处,脑袋处于放空状态。 莞儿?和阿绪? 他们……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事? 扭过僵直的脑袋,看到的却是少爷淡然自若的神情,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少爷,莞儿和阿绪,他们……” 裴翊挑眉。“便如你所看到的那样。” “所以,少爷早就知道?” “不早,只不过比你早一点点而已。”话毕,一摇折扇,翩然离去。 阿绪啊阿绪,少爷我姑且就帮你一回,可别让少爷我失望了。 所以,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也就不奇怪了,为何阿绪总是对她怀有莫名的敌意。 姜蕈低头看着身上的灰衣男装。 阿绪莫不是把她视作情敌? 可莞儿!你竟然也一直瞒着我。 钱小多五味杂陈地回到还休居,便看到阿绪坐在抄手游廊旁盯着一只手傻傻地笑着。 直到她走近,阿蕈迅速地敛去了笑意,站起身与她擦肩而过,右掌漫不经意地从她眼前晃过,露出粉色的手帕。 夜间,轮到姜蕈守夜,裴翊虽是双目阅着账目,却也将他颓然的神态看在眼里。 翌日,清晨洗漱时,裴翊接过钱小多手中的脸帕时,无意发现了他眼底深深的青色。 显然昨夜没有好眠。 莫非是他误会了?其实这孩子也喜欢那丫头? 那他岂不是厚此薄彼了? 裴翊顿下心生愧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颇有几分安慰的意思。 “少爷我定会为你留心一个好姑娘的。” 姜蕈望着少爷出去的背影,迷茫不解。 少爷这又是何意? 裴翊归家已一月有余,裴夫人一直念叨着带儿子去庙里上香拜佛,去去身上的晦气。 奈何一直忙碌,便将此事搁置,直到近日才得出空来,一行人坐上马车去了城外的香积寺。 寺庙坐落于宝山之上,马车行驶至山下便无法前进,只能步行。 一条青石铺就的长阶自山脚下蜿蜒而上,掩映在漫山火红的枫林中,隐隐中有钟声响起,似梵音回荡在宁静的山林之中,神圣而肃穆。 少爷搀着夫人,莞儿也在一旁端扶着,姜蕈则与阿绪提着行囊跟在身后。 歇歇停停,行了半个时辰,终于远远瞥见寺庙一角。又行了一会儿,才到了山门外。 大抵是寻常日子的缘故,一路上香客并不多,入了寺庙,几个小沙弥在院中扫地,见他们走来,抱着扫帚双手合十,虔诚地说了句“阿弥陀佛”。 裴翊与裴夫人同样回礼。 一入大殿,高大庄严的镀金佛祖映入眼帘,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各上屈指作环形,慈悲的双目怜悯地注视着殿内的信徒。 佛祖脚下的供台旁,几个师父虔诚地闭眼打坐,一手转动佛珠,一手敲着身前的木鱼,嘴中默念着经文。 裴翊搀着母亲在右侧的蒲团跪下后,便跪立在另一侧蒲团。 双手合十,默默祷念。 姜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少爷和夫人,又抬头看了看佛祖,正对上佛祖那双悲悯的双目。 她在心中暗暗祷念着。 佛祖啊佛祖,夫人与少爷都是大善人,您一定要答应他们的愿望。 希望您保佑裴府一世无忧,健康长乐。 待少爷同夫人睁开眼,姜蕈与阿绪接过他们手中的焚香,上前插在香鼎中。 裴翊起身望了阿绪一眼,阿绪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入了功德箱。 一位沙弥起身,朝他们躬身行礼,说了句“阿弥陀佛”出了大殿,不一会儿身前跟着位白须僧人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 众人合十还礼。“方丈。” “施主乐善好施,慈悲心怀,必蒙佛祖庇佑,得心所愿。” 裴夫人一听此话,十分欣喜。“谢方丈。” “阿弥陀佛,小徒已为各位施主备好斋饭,还请施主移步斋堂。” “有劳了。” 出了大殿正欲向斋堂行去,迎面遇上一群女眷。 为首的妙龄女子乌丝如漆,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尤为勾人,上好的云锦绸衣勾勒出婀娜多姿的身段。 而那双丹凤眼在看向他们时,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裴公子!”女子挥袖,欣喜唤道。 待裴翊看清女子面容后,眼中惊诧一闪而过,随即颔首应道。“仲姑娘。” 那女子临近身前才发现裴翊身边之人,迟疑地问道。 “这位夫人是?” “家母。” 女子欠身施礼,一副大家闺秀风范。“裴夫人好。” 裴夫人和蔼地点点头,转身看向儿子以目光询问。 “这位是……” 未等裴翊开口,女子身旁的丫鬟径直开口。“我家小姐乃当朝左相千金。”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裴夫人忙欠身行礼。“原来是丞相之女,老妇失礼了。” 仲钰扶起裴夫人,“夫人不必多礼,叫我钰儿便好。” “这怎么好……” “没关系的。” 仲钰含羞看了眼另一旁的裴公子,小脸微红。“当初多亏裴公子,小女子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裴夫人一听,诧异。“仲小姐,这是何意?” “小女从阳城回来途中,遭遇恶人,多亏裴公子出手相救才幸得无恙。还一直未向公子道谢,不想今日在此遇到。”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仲姑娘不必多礼。”裴翊淡淡道。 仲钰看着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男子就站在自己,心中抑不住的甜蜜,正欲说些什么,身旁的侍女画屏提醒着。 “小姐,夫人怕是等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仲钰侧过身气恼瞪了眼丫头,回过身来又是唇角含笑。话虽是对着裴夫人说的,眼睛却牢牢黏在裴翊的身上。 “家母在山下等候,不便久留,裴夫人,钰儿先行一步。” “哎!好。仲小姐慢走!” 与裴翊擦肩而过时,又轻声唤了声“裴公子。” 裴翊点点头。 阿绪看着仲家小姐一步三回头,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少爷,凑到莞儿耳边小声说道。“这丞相千金八成是看上咱家少爷了。” 不想被前面耳风锐利的少爷听到。 “阿蕈,将包裹都交给阿绪,他看起了很闲。” 若是放在往常,姜蕈定不敢如此做。 但此时,姜蕈狡黠一笑,褪下肩上沉重的包裹往阿绪怀中一拍,阿绪踉跄一步站稳,怒视着她。 “辛苦啦。” 莞儿瞧着孩子气的阿蕈,向阿绪投以安慰的微笑,后者瞬时心花怒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肝火过甚 还休居内,烟雾缭绕,烛火隐隐绰绰投在昏暗的壁上,映出男子宽阔的肩臂。 硕大的浴桶中,白雾袅袅,男子反趴在边缘。双目微阖,神色安详。 似是沉思,又好像熟睡。 如墨长发披散在挺拔的脊背处,发梢浸湿在水中,漂浮开来掩去水中景象。 “阿绪,添水。” 低沉的声音刚刚落下,门外便有了动静。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一阵冷风涌了进来。脚步声渐近,木桶落地的声音入耳。 下一刻,原本渐渐冰凉的水又重新热了起来,趴着的男子微动。 “擦背。” 闻言,正欲离开的身影一怔,僵在原地。 等了片刻也不见身后有动静,裴翊眉头微蹙,催促道。 “快点。” 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一只手探了过来,温热的湿巾贴在背上缓缓擦了起来。 “重点。” 后背上的动作稍稍停顿又继续,只是力道仍然轻柔。 “阿绪,你是没吃饭么?” 提醒了好几次,身后的力道仍是轻飘飘的。 这阿绪今日是怎么了,擦个背还如此磨蹭。 裴翊蓦地睁眼,回过身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却对上一张绯红的小脸。 “阿蕈,怎么是你?阿绪呢?” 转身的瞬间,几滴水珠顺着鬓角滑落,淌过锁骨,消失在精健的胸膛下,这场面香.艳至极。 姜蕈猝不及防,瞧个正着,瞳孔猛地一缩,飞快地挪开视线,定定地盯着墙壁一角,双手攥着手中的湿巾,一脸局促不安。 “阿绪,他,他去茅房了,便让我……” 朦胧水雾中,姜蕈的小脸也不知是因滚滚热气还是紧张的缘故,熏的绯红,映在灯光下生出一片女子的娇柔。 裴翊轻笑,双手肆意地搭在桶壁,看着局促不安的她,戏谑道。 “你为何脸红?” 姜蕈闻言,连耳根都染上绯色,目光四处乱瞟,唯独不敢望向他。 “少爷我都未觉有什么,你倒先脸燥了。再说都是男人,难道有哪里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我只是不习惯……” 裴翊摇摇头,也不再逗.弄他,转身重新趴回沿边。 “出去吧,待会儿唤阿绪来。” 这小子,脸皮如此薄,将来如何娶妻生子。 一得令,姜蕈飞快地放下手中的湿巾,拎着桶便低头跑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样。 一墙之隔,屋内热气腾腾,屋外夜风凛凛。 姜蕈用力挥着手腕,想要驱赶脸上如火烧般的灼热感,脑海里却不时地闪现着方才所看到的画面。 蓦地,鼻头一热,一股液体流了出来,她伸手一抹,借着檐下的灯笼一看,指间赫然是鲜红的血。 正巧阿绪从茅房回来,便看到姜蕈站在少爷屋外,细小的鼻头下两股鲜血涌下,一时骇然。 “你!你这是怎么了?” 姜蕈慌忙拿袖子抹掉,紧接着又有一股鲜血涌了出来,越擦越凌乱,半张脸都沾染着血迹,站在檐灯下颇为惊悚。 阿绪神色紧张地看着她,转身要走。“我去给你找大夫!” 姜蕈一把拽住他,另一只手捂住鼻子,连忙摇头。 “别!别!别!我,我只是上火了。” “上火?” 阿绪仔细盯着她看了看,不确定地疑问到。“真的……没事儿?” “嗯嗯,真没事儿!最近天儿太干燥,肝火旺了些,没什么事儿,我待会儿去洗洗,找点草药敷敷就好。对了,少爷还等你去擦背呢!快去吧。” “哦,这样……那你去吧。” 阿绪摆摆手,姜蕈捂着鼻子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正欲推门而入,阿绪一拍脑门,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懊恼道。 “多管什么闲事!他流血死翘翘才好,那样就没人和我抢莞儿了。” 裴翊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紧接着阿绪就进来了。 他瞥了眼来人,问到。“怎么了?” “噢,没什么!”阿绪拿起湿巾浸了浸,替少爷擦起背。 “就是那姜蕈流了点儿鼻血了,问他说是上火,已经去收拾了。” “流鼻血?”裴翊眼眸微眯,该不会是…… 呵,怎会有这般脸薄的少年? 一过数日,转眼已近深秋。 近日阴雨连绵,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天儿也发冷了起来。 好不容易放了晴,天空澄碧如洗,日光正暖。裴翊便收到了沈俞延的请帖。 一眼望去皆是茫茫草场,远处则是密布的针林,不时有几只鸟儿自内飞出,滑向天际,振翅遨游。 姜蕈一下马车便惊奇地到处张望着,喃喃自语。“这里真大呀……” 本该阿绪陪少爷来的,但不知何缘故,每每外出,阿绪总是非常积极地让少爷带上她去,美其名曰地说是给她一个见见世面的机会。 姜蕈其实一直是很感激的,心想阿绪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她。可自从看到辞归园一幕,她完全明白阿绪只是为了支开她,好去找莞儿。 更让她不明白的是,少爷似乎也一直默许着阿绪的行为。 裴翊负手走在前面,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看了眼左顾右盼的少年,唇角一勾。 “你脚下所踩的每一寸土地,看到的每一只鸟儿,连同这方圆数里,皆是我裴府名下所有。” “他沈俞延倒好,在少爷我的地盘邀我赛马,当真是也只有他这种人能做出来。” 姜蕈听着少爷这样在背后贬兑沈公子,不禁汗颜,若是被沈公子听到…… 她正思虑着,身旁便传来另一道低沉的男声。 “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正前方,一匹浑身乌亮,肌肉健硕的黑色骏马缓缓踏来,一身墨衣的沈俞延手勒缰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马下的二人。 姜蕈吊着心眼,轻声开口道。“沈少爷。” “嗯。”一声回应在头顶响起。 裴翊抱臂看着他,也不在乎是俯视还是仰视,毫不客气地开口数落道。 “嗯……冷血,自私,奸诈,小气,卑鄙,无耻……” 连串的词不带停顿,姜蕈越听越心惊胆战,奈何自家少爷仍没有停止的意思。 沈公子也不气,仍是一副神情漠漠的样子。 姜蕈心想这沈公子也真是大度之人,搁着别人,怕是再好的关系也要掰了去。 少爷平日对谁都谦逊有理的样子,怎么一遇见沈公子,嘴就犀利起来。 她莫名想起了在长乐馆时卓卓跟她讲过的一句话。 “有的女子为了引起心上人的注意,会表现出一个不一样的人格,看似安静羞涩的会异常活泼,奔放的又会故作矜持。” 莫不是还有一种男子也是这样? 熏香的少爷,画风突变的少爷。 难道…… 姜蕈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扫了几圈,眼眸大睁。 她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裴翊哪知只是一句打趣的话带歪自己的小厮。 “阿蕈,你看这人多无趣。” 姜蕈一听,嘿嘿讪笑,不敢回应。 “翊哥哥,我哥哪有你说的那么坏!” 娇小的粉衣女孩儿自披风里探出了头,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小脸。 沈倩嘟着嘴不满地替自己的哥哥辩解着,虽然她也对她哥有诸多抱怨。 “哥,我要下去!” 待一沾地,沈倩便兴奋地跑到心心念念的翊哥哥身旁,全然忘记这个人方才还数落着亲哥哥。 裴翊宠溺地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挑衅地看着马上的人。 “赛一局如何?”沈俞延开口。 “不如何。” “怕了?” “懒得动。” 沈俞延瞥了眼自己的妹妹,沈倩立即领会。 尽管她很想翊哥哥陪着她,但哥哥那一眼,她似乎看到了离她而去的零嘴与话儿本。 再怎么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念间便选择了后者。 沈倩抱住云绍辰的胳膊撒娇道。“翊哥哥,你就和我哥比比嘛!倩儿想看翊哥哥骑马。” 小手一遮,垫脚凑到裴翊耳边。“加油!翊哥哥我看好你哟!” 姜蕈看着沈小姐不知对少爷耳语了些什么,就见少爷欣然同意了。 “牵马来。” 马夫早已等候一旁,闻言牵马上前,将缰绳恭敬地递到他手中。 一个飞身跃起,裴翊已翩然坐于马上,沈倩立刻欢呼雀跃地拍手称赞。 马场一隅的八角亭内,沈倩倚在靠栏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驰骋的二人,身后三名丫鬟,手中端着各种零嘴供她享用。 姜蕈站在抱栏处也望着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 平日里的少爷总是手捧书卷,执笔做账,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可马上的少爷却又像只矫健的鹰,浩瀚的天穹才是他的归属。 目光收回时,无意瞥到沈小姐的身后,那个瘦高的丫鬟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姜蕈仔细地观察着她,却见她的左手悄悄探向了袖中,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原本温顺的眼光忽地转为锐利。 姜蕈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马场遇刺 话一出口,亭中几人同时回头看向她。 沈倩蹙起眉头,斥责着。 “你瞎叫嚷什么?吓死本小姐了!别以为……” 话未说完,那名瘦高的侍女倏地伸手取出了袖中的东西,竟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小心!” 两名侍女吓得扔掉了手中的盘子,纷纷往亭外逃去,一时竟不顾自己的小姐。 沈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那人很明显是冲她来的! 不过片刻,只见那刺客身形一转,贴到她身后,锋利的匕首架在纤细的脖处,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只要轻轻一碰,她便命绝于此。 “跟我走!”那女子勒住她的胳膊,凶狠阴骛地命令着。 沈倩一个沈府大小姐整日待在府中,虽性子娇纵顽劣些,到底不曾遇到这种情形。 被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吓到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生怕那人一个手抖,她年纪轻轻就要归西而去。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要这样做?我哥不会饶过你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婢女,她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那女子冷笑一声,手上力道重了几分。“少废话。” “喂!你快放了沈小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女子警惕地转身看去,原来就是方才坏她事的下人,竟然还敢留在这里。 若不是主人吩咐只要劫得这沈小姐便可,她定要取了他性命。 正欲带人离开,手腕突然传来剧痛,女子低头看去,竟是那丫头在咬她! 一掌拍开沈倩,女子便要举刀刺去。 主人只是说不可伤其性命,并未说不可伤她。 哼!竟敢咬她,她定然要这臭丫头痛上十倍。 目光化为阴狠,沈倩从地上爬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眼见着锋利的匕首向她刺来,杏目大睁,竟不知所措。 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撞开她,紧接着耳边响起利器入肉的声音。 她回头望去,那个被她嘲笑愚笨,心里还讨厌着的少年此刻正站在她方才的位置,肩头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他竟然替她挡了一刀…… 女人见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急忙要去擒那沈小姐,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处,然后缓缓从她肩上掉下,滚落在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消失的右臂,缓缓回头。又是一刀,胸口涌出滚滚热流,下一刻,徒然倒地。 沈倩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爬起来一头扎进了哥哥的怀中,大声哭喊着。 “哥哥,他,他……”沈倩颤着手指着已经被翊哥哥抱起的姜蕈,惊吓的说不出话。 沈俞延将妹妹的头按在怀中,轻轻拍着。目光却是焦灼地看向裴翊怀中的少年。 “快带他找大夫!” “阿蕈?阿蕈!” 姜蕈的胸前满是鲜血,裴翊拍打着她的脸颊。“阿蕈,别睡!” 姜蕈困难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少爷……” “我先走了!”裴翊看了眼沈俞延,抱着姜蕈步履匆匆地离开。 “哥,你说他……会不会死?” 沈倩抬起脑袋,看着那个少年留在地上的一滩血迹,颤抖地问道。 “不会……不会,他会好的。” 两声回答,像是再回答妹妹的话,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沈俞延看着驶去的马车,幽暗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哥,我们去看看他吧。” “好。” “快去请大夫!” 阿绪正从书房里将少爷早上临走前嘱咐他要晒的书搬到院子中,便看见少爷怀抱一人疾步走了进来,而那人肩头早已被鲜血染红。 一看之下,苍白着脸的少年不就是早上还好好的阿蕈吗? “少,少爷,这是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快!” 阿绪“哦,哦,哦”连忙起身,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急糊涂跑错了方向,暗啐一声,飞奔出府去请大夫。 好好的怎会流那么多血,他会死吗? 呸呸呸,姜蕈,你可不能死,大不了,大不了,我允许你和我公平竞争! 姜蕈,别死,我以后不欺负你就是了,千万别死,我这就给你请大夫! 大夫马上就来了…… 裴翊轻轻将怀中的少年放在自己的床榻上,让他半靠着。 身上的穴道被他在车上时封住了,伤口处的血已经流的少了些,但那大片凝固的血迹看起来仍十分触目惊心。 裴翊伸手替姜蕈擦去脸角不知何时蹭上去的血液,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阿蕈,这匕首必须□□,可能有些疼……但只有拔了,你才会好起来,好起来就不痛了。” 紧闭的眼睛微动,姜蕈还有些意识,可是好疼,肩膀真的好疼,她觉得自己就要这样痛死了,她好想睡觉,睡着了就不痛了。 少爷好像在跟她说话, 他说什么…… 拔匕首……有点痛…… 拔了才不痛…… 少爷不会骗她的,少爷骗她又如何,她的命都是少爷给的。 “少爷……你拔吧,姜蕈能忍住。” 怀中的少年虚弱地开口,不再是平日里的丝丝沙哑,带着一丝女子特有的软语。 裴翊不知口中干涩,喉咙中隐隐作痛,这样瘦小的身躯却总是给他无限的震撼。 对于阿绪和阿蕈,他从未把他们当做下人。而阿蕈更只是个孩子,和他相处时他更多地是将他视作弟弟一样的存在。 “阿蕈,准备好了吗?痛就咬着我的手,知道吗?” 裴翊将左手放置在他唇边,他却紧紧咬着牙关,不愿松口。 怀中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裴翊凝神抑制住微微颤抖的手握上匕首,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阿蕈,深吸一口气迅速地拔.出了匕首。 铁器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怀中的少年周身已被汗水浸湿,牙齿紧紧地咬着咯咯作响,身体禁不住地颤抖。 明明痛的要死,却坚强地不愿出声,固执地将所有的呜咽吞到肚中。 意识却一点点流失,颤抖一点点变弱,直至身体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他伸手附上他纤细到异常的手腕,探了探脉搏,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 还好,只是昏了过去。 他看着姜蕈重新涌出来的鲜血,眉头微皱,伸手解开他腰上的带子。 外裳,内衫,然后手指蓦地顿住。 裴翊的目光缓缓从她白皙的胸前紧紧缠绕的已被血迹浸染的白布移到苍白的小脸上,瞳孔骤缩。 原来如此…… “少爷!少爷!大夫来了!” 门外阿绪急切的呼叫声惊醒了沉思中的裴翊,他飞快地替姜蕈拢好衣服,将她轻放在床榻上,起身站了起来。 “裴公子。” 头发花白的大夫向裴翊行了一礼,便被请到了床边。 “哟,怎么伤的这么重!”老先生替裴翊号了会儿脉,又掀开她的眼帘查看一番,转身对裴翊说到。 “裴公子,麻烦请人帮我一个忙,将这位伤者的衣服除去,好方便查看伤口,进行包扎。” 站在一旁的阿绪闻言不假思索地开口道。“我来,我来帮忙。” 还未及床榻旁,便被少爷挡住了,他微微困惑地看着少爷。“少爷?” “去把莞儿叫来。” 姜蕈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让莞儿帮他脱衣服? “少爷!” “去。” 一个简单的字,阿绪却听出了不容反驳的意思。 狠狠瞪了眼床榻之上的人,甩袖离开。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门扉从内被推开,大夫背着药箱边擦着汗边往外走,看到裴家少爷,又行了一礼。 “大夫,她的伤怎么样?”裴翊和阿绪同时开口,阿绪看见少爷瞥了自己一眼。 “去厨房打点热水来。” “是……”阿绪垂丧着脑袋,拢袖朝厨房走去。 看大夫这样,姜蕈那家伙怕是无性命之忧。 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姑且伺候你几回,以后加倍讨回来! 直至阿绪离开,裴翊才继续开口。“大夫请说。” “裴公子不必担心,这小兄……额,姑娘的伤口伤在肩上,伤口虽深,所幸未伤及心脉,且止血快,所以并无大碍,但皮肉之苦还是要受的。伤口须每日换药与纱布,以免溃烂。这是开的药方,一日两剂,共服半月便可奏效,还烦请裴公子差人同我去抓药。” 莞儿恰好端着血水出来,裴翊便叫住了她同大夫去抓药。 在屋外站立了良久,裴翊转身缓缓推开门进了房内。 床榻上的人安静地睡在那里,身上的血迹已经被细心地擦拭掉了。 一张苍白却不失细腻的小脸,颈脖纤细平滑,五指干燥却纤细。 是了,很容易被察觉的一切,她却轻易骗过了所有人。 问猜忌么?是有的。 但还未涌上心头,便被他否决了。 他相信,她的欺瞒只是没有告诉他们的理由罢了。 不过是从弟弟变成了妹妹而已…… 总归是可以接受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有女嘉禾 “娘,嘉禾回来啦。” 坐在院里绣着刺绣的妇人听到声响,抬眼望见篱笆外的女孩儿,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放下手中的物什,起身接过女孩儿手中的布包,牵着她进了屋。 小嘉禾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地咽下,妇人慈爱地摸摸女儿的细发。 “今日有没有认真听夫子讲课啊?” 嘉禾乖乖点头。 “嗯!娘,夫子今天又教我们习了一个字呢!娘,我写给你看。” 女孩儿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了,手中攥着根碳笔,然后蹲下,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 “禾。” “这个是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夫子还说了我的名字出自诗经。”嘉禾漾起小脸,看着一旁的娘亲,邀功似得问道。“娘,我写的好吗?” “嗯,嘉禾写的真好!” 小女孩儿扔掉笔,也不管手中污渍,扑到娘亲的怀中,伸手摸了摸娘亲的脸。 “娘,你笑得真好看,我长大后会长得和你一样美吗?” 妇人一笑,眼角的温柔更甚。“嘉禾以后会比娘还要好看。” “为什么?” “因为呀,你像你爹,你爹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 六岁的孩子还并不能明白太多,可她从未见过娘笑的这么温柔,眼里流露出的是她看不懂的感情。 “娘,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快了,就快了。” 女孩儿闻言不说话,只是紧了紧手臂,埋头在娘亲怀中。 夫人察觉到了女儿的情绪低落,轻声问到。“嘉禾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不是和其他小朋友闹矛盾了?嗯?” “娘,王大力他们都说我是没有爹的孩子!”女孩儿抬起头露出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眼里满满的委屈。 妇人蹲下身子,拿着帕子温柔地擦着女儿脸上的黑泥。 “怎么会呢?嘉禾有爹的,你爹会来接我们的。以后莫要和他们打架了,知道吗?” 嘉禾点点头,用手胡乱扒了扒被坏蛋扯乱的辫子。 嗯,她有爹爹的! 爹爹很快就会来接她和娘亲的。 可是越长大,嘉禾越来越明白她没有爹。 村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她母亲不守妇道,未婚生子,还被人抛弃。 每每灰头土脸地从外面回来,娘总是不厌其烦的替她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她有爹,爹会回来接她们,不要打架。 可娘亲每对她说一次“爹会来接他们”,她心里对这个所谓的爹的恨意就愈深一分。 “娘,我没有爹对吗?我从未见过他,他也从未来找过我们!娘,他不要我们了!” 嘉禾第一次看到娘亲脸上的温柔破碎了。 娘亲一遍遍地摸着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嘉禾,你们见过的,你出生的时候他就守在身边,你知道吗?他和娘一样期待着你,你的名字便是你爹取得,你长得像极了你爹。你爹说过的,他会回来接我们母女的,他说会接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的,他说过的……” 嘉禾最后听见娘亲这么说是在她八岁那年年末的最后一天。 外面的雪下的极大,厚厚的一层仿佛要吞噬掉一切,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屋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床榻的妇人再也不见往日的清丽婉约,那一头青丝半数灰白,那人最爱的眼睛里一片暗淡,还未至三十,眼角也爬上了细纹。 蒙尘的眸子失神地盯着破旧的屋顶良久,像是想起了什么快乐的事,干涸的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她又想到了他许她的美丽却又幻灭了的誓言。 “嘉禾,他来了么,你爹来了么?”妇人吃力地开口问到。 嘉禾捏紧着母亲瘦如骨柴的手,紧紧地攥着,轻声啜泣着。 “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接我们了……” 妇人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淡。 她不该期盼的,不该啊…… “娘,你还有我,我们母女一起就好了,我不要爹了,不要了……” “他说过的,来接我们的……” “嘉禾,我可怜的孩子……娘对不起……你。” 妇人的双眼轻轻阖上,一滴泪从眼角缓缓落下。 手中的手突然滑落,嘉禾紧紧地攥住,贴在脸上想替娘亲暖热。 “娘……” 一只白皙的柔荑轻轻抚上女孩儿汗湿的额头,替她拭去鬓角间的细汗,也不知是伤口痛还是梦魇了,连睡梦里眉头都紧紧簇着。 莞儿微微一叹,收回手帕,满目愁容地望向坐在一旁的阿绪。 “这都三天了怎么还不见醒来,大夫不是说已无大碍吗?” 信手拈起桌上盘中的一粒龙眼扔进嘴里,阿绪瞥了眼床上安安静静所躺之人,宽慰道:“莞儿,你别担心,他估计只是在贪睡,好不容易逮住个偷懒的机会还不好好利用利用,没准儿明儿个一早他就醒来了,然后又是生龙活虎,乱蹦乱跳的了。” “你当阿蕈是跳骚吗?” “欸!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是这个意思。”虽然他的确也是这意思。 眼见莞儿变了脸色,阿绪急忙咽下口中的龙眼,端着盘子凑到莞儿身旁,拈起一粒递到莞儿唇边,讨好到。“这东西好,莞儿你尝尝。” 莞儿扭过头。“这是沈公子送来给阿蕈的,你搁这儿吃什么吃” “他一个人又吃不完,吃一点又不会少块儿肉......” “你还顶嘴?” 到嘴边的话被憋了回去,阿绪不满地嘟囔道:“说说还不准,就知道偏袒姜蕈那家伙。” “你说什么?”莞儿微眯着眼盯着他。 “好吵......” 床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呻.吟,房间里瞬时安静了下来,二人双双回头,看到姜蕈的眼皮微微转动,俨然要醒过来的模样。 “都怪你!将阿蕈吵醒了。”莞儿瞪了一眼阿绪,连忙坐到床边。 “阿蕈?” 这怎么就怪他了? 没醒着急,醒了又成他的错了。还这么心心念念地守在床边,他倒成了多余的了。 嘴上虽然埋汰着,脚步却不由自主挪到了床边。 阿蕈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漫长的梦,梦里只有她和母亲,生活在小村庄里,日子虽然清贫,却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明明她能感觉到娘亲手心的温度,可是一睁眼什么都不见了。 莞儿和阿绪凑到她上方,脸上是十分欣喜的表情。 “莞儿?阿绪?” “阿蕈,你终于醒来了!”莞儿说着就哽咽了。“下次,下次别这样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阿绪也附和着。“莞儿可是在这儿不眠不休守了你三天了。” 话毕拢袖微咳一声,补充了句。“当然我也照顾了你很久。” “对不起,害你们在这里照顾我。”姜蕈撑着手臂便要坐起来,肩头一阵剧痛传来,动作僵住,额头又渗出豆大的汗珠。 方才醒来还未察觉,这下意识清醒,整个右肩就像是要断掉似得,疼痛难忍,她怀念着梦里母亲的怀抱。 可是那个温柔慈爱的人再也不会在她清醒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再也不会。 裴翊来看她时,姜蕈已经稍稍适应了那股剧痛,但仍只能躺在床头,无法随意动弹。 “可是哪里难受?” 姜蕈望着坐到她床前,关切地询问她的少爷,蓦地哽咽,眼眶酸涩。 裴翊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以为是伤口又疼了,焦急寻问道。 “可是伤口又开始疼了?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看?” 正欲起身,衣角被轻轻拽住,回过头女孩儿愁着眉望着他摇了摇脑袋,裴翊转身倒了杯茶又坐了回去。 杯壁递到嘴边,伸手要接却被躲开了,口中又的确干涩,她只好张开嘴就着少爷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藏在被中的手却悄悄地攥握起来。 许是从未伺候过人,力道有些重了,一口水呛到喉中,引来姜蕈一阵猛咳。 裴翊心中大骇,连忙将茶杯放置在椅上,伸手替她拍着脊背顺气。 “我不曾做过这些……” 他婉转地表示,姜蕈蓦地一笑,再加上因咳嗽而恢复些许红润的脸颊,看起来有了几分生气。 裴翊望着她的笑颜,片刻失神。直到姜蕈叫了声少爷,他才回过神来,微微咳嗽,掩饰自己方才的异样。 二人静默无言,裴翊沉沉开口,打破沉寂。 “抱歉,那日我不该将你带出去的……” “少爷,您不用跟我说抱歉,我是自愿的,而且我现在也好好的呀!”姜蕈尽量轻松的语调,尽管胸口很痛。 “何况,就算有什么意外,姜蕈也不会怪少爷的。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少爷让我去死,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的。” “胡闹!”裴翊难得的严肃,姜蕈却怎么也害怕不起来,那些都是她真实的想法,并不是说来讨好少爷的。 “死这种字眼连说都不要说,任何时候都不能说知道吗?” 姜蕈用手捂住嘴巴乖巧地点头,裴翊终于缓了脸色。 “最近你只要好好养伤就好,其他的事不用操心,我身边有阿绪就可以了。” 她明白少爷是为了让她安心养病。但那句‘我身边有阿绪就可以了’还是让她目光一暗,她垂下眼帘,掩住了所有的落寞。 她在少爷身边的确没有太大的作用,阿绪什么事都做的很好,而她什么不懂也不会…… 裴翊并不知晓她的落寞,只以为是困倦了,温声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其实是知晓了阿蕈的真实身份后,再独处就有几分怪异与不适,而这源头又是什么,他却不愿探究。 现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来人,备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狼子野心 “这是什么?” 沈俞延瞥了眼裴翊放在桌上的信封,未动。 “打开看看。” 仅仅瞥了信一眼,沈俞延目光微凝,抬眸看向对面所坐之人。 “你怎会有这个?” 裴翊未语,拾起茶盏饮了一口,转而说道:“这些虽不至于扳倒那老狐狸,却也够他夹着尾巴担惊受怕一阵子了。” “谢了。” “只不过为阿蕈出一口气罢了。” 闻言,沈俞延目光幽深。 “他……好点了么?” “已经醒了,伤口的疼痛却是难免的。”云绍辰刻意盯着他说道。 语罢,仍扫视着他脸上的神情,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我连累了你们……” 沈俞延只是开了前言,却没有了下文,低头沉思,似是漠不关心。 裴翊心中疑虑更甚。 临走前,身后传来沉骛的声音。 “我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为马场行刺一事?还是为其他?裴翊不知,也不会去问。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旋即步履不停,翩然而去。 身后满园菊开奢靡,亭中玄衣男子负手而立,举目望向郁郁沉沉的天穹,眼中光色莫辨。 金銮殿内,十根并列的金丝楠木巨柱擎起琉璃瓦檐,柱身之上,各自盘踞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龙驾驭而去。藻井上数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其中,光彩熠熠,即使黑夜,亦能视若白昼。 朱漆方台上,龙袍加身的宣帝端坐于金銮座上,满目威严,注视着殿内的臣子。 “今早阅折时,朕在奏折中发现一份有趣的奏折,众位爱卿可想听听。” 虽说有趣。皇上脸上却无半分喜色,殿内之人皆人心惶惶,低头不语。 “这俗话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有趣的事还是众人分享的好。李泽全!” 龙座右侧颔首的公公闻言,上前一步。“嗻……” “将这奏折念给众位爱卿听听。” “嗻。” 李泽全弯腰接过龙案上的奏折,打开。当看清奏折所呈之事,嘴巴张开却不敢读出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殿内左侧为首之人。“这……” “念!”宣帝催促,李泽全连忙应承。 “正宣一年,潞州贾元贿赂白银千两,谋户县县官。” “一年下旬,潞州谢鹏程杀人,玉麒麟一对、金条十只,免刑。” …… “正宣七年,德州州官陈德良,黄金珠宝五箱,提潮州都尉。” …… “正宣十七年,邕南水患,朝廷赈灾款,贪污余款万两。”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李泽全收好手中的奏折,恭敬地递回到龙案上,遂悄悄退回一旁。 大殿之上群臣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左前方。 谁人不知左相当年乃潞州州长,因当年响应圣上起兵,开国有功,后一路左迁,官拜左相。 而这匿函中所牵连人数甚广,有多位甚至就在这金銮殿中。 朝中数位所提之人悉数跪地,有人沉着冷静,亦有人慌了心神,大呼饶命。 而只需一看,便可发现那些人悉数为朝中左党。 宣帝指尖轻轻地在桌上扣敲着,双眼微眯,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下方众人神色。 “这奏折所写之事,爱卿们是否也同朕一样觉得很有趣。” 无人回答,宣帝目光一转投向左侧为首之人。 “左相,你以为呢?” “噗通——” 左相仲世坤掀摆沉沉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求陛下明鉴,老臣绝没有行那些苟且之事。老臣承蒙陛下器重,为官以来,时时警惕自己要清廉礼洁,以身作则;刻刻告诫自我要修身养德,勿贪勿狞。如今却被一封不知来历的诽谤信否决了老臣的德行。陛下,这分明是有奸人在陷害老臣呀!” 仲世坤扭头瞥了一眼身侧为首的右相许崇,语意分明,众臣纷纷看向右相。 许崇心中冷笑连连,却不作外露,拱手请奏。“陛下,左相及诸位大人今受诬陷所累,牵连甚广,臣以为还是尽快查明此事。” “还左相清白为好。” 宣帝闻言,点头赞同,一手撑着龙椅偏头问道。 “朕自是知晓左相为人,也信任我的臣子,只是这事情该如何解决才可还他们清白?右相,你有何主意?” “依臣之见,此事交与御史台秉旨查明为好。一来,起到震慑群臣,肃正纲纪之效,让天下人知晓我朝律法严明。二来,也可洗脱左相的冤屈,明左相高风亮节之气。” “此建议甚好。” 宣帝缓缓扫向众臣,朗声问道。“众位爱卿可有其他良策?” 未免引火上身,众人皆闭口无语,低垂的目光却悄悄注意着大殿中所有人的举动。 数位有牵连之人神色慌忙,跪在地上,光洁的地板倒映出他们恐惧的面庞。 “陛下……” 方才所提之人中的朱劲正欲开口求圣上宽宥,一声更响亮的声音盖过了他。 “臣愿意接受调查!” 朱劲连忙闭上口,埋头不语,伸手摸了摸额间的汗。 既然左相这么说定是有了对策,莫急,莫急…… “既然如此……”宣帝点点头,望向右侧至始至终静默一旁的身影。 “沈爱卿。” 被提之人,身形向前。 “臣在。” “此事便交与御史台,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让左相蒙冤缚尘。” 沈俞延闻言,双手作揖。 “臣定会秉公办理,还右相清白。只是……这样一来恐要委屈左相和几位牵连其中的大人数日。”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仲夫人一入书房便见满室狼藉,自家老爷坐在堂前红着脸,喘着粗气。 递了个眼神,丫鬟连忙上前蹲在地上捡拾起来。 “老爷,何事要如此动气,你身子不好,莫要气出了毛病。” 仲夫人轻轻地拍着夫君的胸口,让他顺着气,又端起一旁的茶盏,递与他。 清茶入口,一肚怒火微微抑住。 “许崇这个老狐狸,竟然给我下绊子,这口气别想我咽下去!” 蓦地目光一转。“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莫非……我身边出了内贼?” 仲世坤目光阴婺,闭目沉思,半晌开口问道。 “影子呢?不是让她去请沈府那丫头来做客么?怎么还没回来?” 一旁伫立的黑衣男子上前几步,沉声道“启禀主上,还未有消息。” “几天了?” “已经五天了……要不属下去找她。” “不必了。” 仲世坤缓缓睁开眼,望向黑衣男子。“她不会回来了。” 闻言,男子强健的身形微动,头埋得更低,一双手紧紧攒起。 他早就知道, 只是仍抱有一丝侥幸,也被生生浇灭。 将男子的举动看在眼底,仲世坤继续开口道。“办事不利的属下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只要你好好效忠与我……等我成了这天下的主宰,莫说是一个影子,就连皇帝的后宫三千佳丽,敬安,你都可以随便挑。” “是……” 再转眼,男子重新恢复了铁面冷血的模样。 仲世坤满意地点点头。 “寻找公主的事要抓紧了,务必要在皇上和许崇之前先找到她!” “属下遵命。” “下去吧。” “属下告退!” 缓缓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脸上一片阴郁。 “沈俞延呀沈俞延……我原本还爱惜你是个人才,既然如此……就莫怪老夫心狠手辣!” “老爷……您难道真要……”仲夫人看了看四周,小声谨慎问道。“谋反?” 仲世坤瞪眼。“妇道人家不要过问政事!管好这仲府上下以后皇后之位就是你的,不然,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仲世坤,你!”张氏气的浑身颤抖,怎料到他会说这般混账的话。 当初他不过一普普通通的武夫,而她是身份尊贵的潞州郡守嫡女,若不是她苦苦哀求父亲让他入赘到她张家,又费劲心力地替他打通官路,才让他有今日满身荣华富贵。 他仲世坤倒好!一把年纪还恬不知耻地想着休了她,娶了别的狐媚子。 怎能不气不怨不怄! 难道真是富贵日子过久了,连着本性都暴露出来了? 为了他,她可以忍受别的女人来分享着自己的丈夫,可以忍受他心里惦记着个不爱他的女人,唯独危及到她仲府夫人的位子她绝不忍让。 “你若敢休了我,看我不把你这么多年做的坏事都捅了出来。大不了都不好过!” 仲世坤轻蔑一笑,踱步走到她面前。“夫人莫不是忘了我们的女儿钰儿,还望夫人多替钰儿想想。” 说罢,一甩衣袖大步出了房门。 “来人!夫人身体不适,扶她回房。” 屋内张氏如同一摊软泥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 他还是当年百般呵护她的仲世坤么…… 抑是说这么多年的相敬如宾都是假象…? 这才是真正的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画中之人 姜蕈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周有余,在她再三保证伤口不痛了之后,少爷才勉强同意她下地活动。 今日未起风,一轮暖阳高挂。 少爷一早出了府,阿绪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姜蕈斜靠在抄手游廊处闭着眼沐浴日光。 瘦小的身体附在一角,脸庞微微仰起,露出小巧的下巴。 阳光投射在少年的侧脸上,显得肌肤越发白皙。 周身安静地仿佛要从日光里消失了一样。 沈俞延同妹妹来时便看到这幅岁月静好的场景。 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少年的侧颜,眼前浮现出一张与他轮廓八分相似的女子的面容。 那姿容明丽的女子向他伸出手,盈盈一笑,带着几分春日的明媚。 “延儿,过来。” 记忆与现实重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身形微动,一脚已迈出,便要握住那只手。身侧一晃,一道粉色的身影已越过他直直奔向少年。 他望着空空的手掌心,微怔。 不是…… “不是什么?哥哥,你快过来呀,站那儿发什么呆呢?” 沈俞延抬头望去,不远处两双眼睛正齐齐地看向他。顿了顿,垂下手走了过去。 “沈少爷……” 姜蕈正要起身,被一只大掌轻按坐了回去。 “不用多礼。” “哦”“ 她僵直着背坐在那里,双手搅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去一周沈小姐每日都来看她,她以为沈小姐是出于内疚,便说了自己的伤无大碍,让她无须自责。但沈小姐仍每日来,还带着各种补品、零嘴。 听说在她昏迷时沈公子也来看过她,可这醒时来却是头一次。 还是在少爷不在的情况下。 姜蕈实在是觉得自己嘴贫,再加上沈公子周身的冷冽气息,让她不敢随便开口。 沈倩倒底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家,看出了少年的拘束。 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 摆明了是怕她哥。 她哥来了,连话都不敢说。 沈倩努努嘴,把哥哥推到一边,挤到二人中间坐了下来,顺便替姜蕈挡住了她哥的视线。忙不迭地问道。“阿蕈,你的伤口好点了吗?” 姜蕈点点头。“好多了,现在已经不痛了。” “那我就放心了。” 望着少年清秀的脸庞,有种过分的不属于男子的阴柔,若非得找出一点男人的模样,除了微微沙哑的嗓音,沈倩觉得那天然自成型体的眉毛倒为他增添了一点气盖。 嗯,那对眼睛也不错,扑闪扑闪的睫毛竟然比她这个姑娘家还要浓密、纤长。 奇怪,阿蕈这家伙除了身子骨单薄了些,怎地越瞧越发的俊俏了呢…… 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沈倩忙低下头捂住绯红的脸蛋。 唔,她在想些什么呢! “沈小姐?” “啊……啊?” 沈倩回过神,阿蕈正迟疑地看着她,听到他的那声“沈小姐”只觉得刺耳。 “不是说了叫我倩儿或者小倩,你怎么又忘了?” “姜蕈身份卑微,不敢直呼沈小姐闺名。” 沈倩正欲开口,哥哥的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你既救了她,便是沈家的救命恩人,只是个称呼而已,不必如此介怀。” 姜蕈对上那一双沉寂的双眼,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沈俞延自知他内心畏惧他,只是有些事还没有弄清楚,现在接近并不是个恰当的时机。 “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倩巴不得哥哥这个大冰块儿赶紧走,甜甜说到。“哥哥慢走。” 朝姜蕈点点头,转身离开。 望着男子宽阔挺拔的背影,姜蕈第一次发现他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生人勿近。 他看向她时的眼神里,有种兄长的感觉…… 奇怪。 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认知,始觉荒谬。 她又没有过哥哥,怎会知道兄长的感觉是哪种。 “其实我哥哥没有那么可怕的……他其实也很孤独,很辛苦的……” “嗯?” 姜蕈微讶,沈倩已学着她先前的姿势,俯首趴在靠栏上,径自开口。 “我从未见过我爹娘。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甚至都不记得他们的容貌。是哥哥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 “许多人都羡慕哥哥年纪轻轻就当上御史,身居要位,却无人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少。也有许多人在身后悄悄议论哥哥冷血,不近人情;他们不知道哥哥会为了救一个孩子而白白承受歹人一刀,还有好多好多我都不知道的事,哥哥总是一个人在默默承受。” “所以,阿蕈,你不要畏惧他。” 沈俞延出了还休居便一路向裴府外走去,一对男女迎面走来,见到他低头请安,也未理会仍大步离开,两人的交谈却让已行至拐角处的他停了脚步。 “莞儿,你总那么偏心,一心挂念着姜蕈那家伙,我们二人多待一会儿多好,非要去找他。”阿绪不满道。 “阿蕈正病着呢!我是她妹妹,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你到底在吃哪门子醋?” “妹妹”两个字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沈俞延侧身望去。 阿绪身边的女孩儿看上去与倩儿年龄无差,眉眼灵动,唇红齿白,小小的一张鹅蛋脸,是个容貌秀丽的姑娘,却看不出与姜蕈相似之处,与记忆中的人更是相去甚远。 “谁不知道你们又不是亲兄妹,而且我怎么晓得他对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赵莞儿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阿蕈是个女子,能对她有什么想法? 狠狠瞪了他一眼,她也懒得费口舌,径直转身离开。 “哎!莞儿你等等我……” 不是兄妹? 没有妹妹…… 这么说,他们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沈俞延紧紧攥住的右手蓦地松开,掌心一片冰凉,却比不得心里的失落。 天下之大,那孩子无依无靠,到底一个人去了哪里…… 重重宫闱笼罩在一片苍茫夜色中,远处宫墙外隐约可见不时来回巡惕的禁卫。 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为首的禁卫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来,目光四处搜寻一番并未发现异常,只转身吩咐侍卫打起精神,高度戒备。 待队伍消失在拐角处,漆黑的墙角探出一人,望了眼禁卫离开的方向,提气越进了身后的宫墙内。 这个时辰皇帝仍在拙政殿内批阅奏折,养息殿内漆黑一片,唯有檐下掌着几盏宫灯。 一阵凉风袭过,烛焰轻晃,片刻归于平静。守宫的小太监拢了拢衣袍,缩着脖子打了个哈欠,见无人瞧见,低着头倚在朱红的宫门上瞌睡连连。 隐隐月光透过窗纱投在殿内,入目的黄。 只属于天子的颜色。 黑衣人眯着眼环顾着殿内的景象,宣帝心思缜密,绝不会把那物件放在普通之地。 定有机关暗格。 小心翼翼在一切可见范围翻找着,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还没有寻到蛛丝马迹。 眼一抬,目光所及处一扇书架横在墙角,盘踞着一方。 探着手在书架上搜寻着,并未有任何发现。 正欲收手时,指尖突然在楠木书架后触摸到一块异常的凸起。 “咳咳……” 殿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明亮的烛光由远及近,照亮雕花窗栏,紧接着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皇帝回来了。 殿内点起灯,一排宫女鱼贯而入,宣帝闭目撑开手臂,任由宫女服侍,伺候洗漱换上寝衣。 “咳咳……” 又是几声沉闷的咳嗽,太监总管李泽全从一旁宫女手中接过药盅,小心翼翼地奉到皇帝跟前。 “陛下,您好歹得用点呀,不然,这龙体哪受得了……” “拿走,拿走!不过是一点小疾而已,又要不了朕的命,朕就是受不了这味儿。” “陛下……” 李泽全苦口婆心地劝着,奈何宣帝半点都不愿服用。 “好了,摆那儿吧,都下去。” “嗻。” 偌大的寝殿之中,宣帝形影单只地站在一副山水画前,望着画卷出了神。 总之,已知暗格所在,不急于一时。 屋檐上黑衣人正欲离开,却见殿内之人有所动作。 宣帝伸手轻推,山水画卷所在的那扇墙内传来响动,然后一门之距的墙面突然转动,生生换了一面。 墙的另一面同样悬挂着一幅画卷。只是,不再是先前的那幅山水画。 “秋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画上是一名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白衣青丝,目含秋水凝视着前方,眉眼间尽是女子的娇俏,红唇轻扬连身后灼灼芍花都失了颜色。 宣帝抚摸着画中之人的脸庞,眼里流露出不为旁人所知的柔情。 “你是在惩罚我吗让我失去你,又失去我们唯一的女儿……” 一墙之隔,殿内至尊的皇帝宛如普通男子般毫无保留地对心爱的女子诉说着爱意与悔恨。 而这女子却不是他众多妃嫔中的任何一人。 屋宇之上黑衣人透过掀起的一角瓦片,一双深沉的眸子冷眼旁观着下面的一切,直到他在宣帝错身时看到画中之人。 一抹惊诧涌上心头,瞳孔骤缩,满是难以置信。 怎会如此…… 夜渐浓,烛火已歇。 玄色身影消失在沉沉月色之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客从何来 “识字么” 清润如水的男音透过空气传了过来,姜蕈研磨的手微顿,不明所以地看向书案处仍低眸提腕,专心致志挥毫的少爷。 少爷这几日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练字,也不许旁人打扰。 他似乎心中有事。 “不……多。” “教你习字如何” 从她站的位置望去,是一张轮廓分明的侧颜。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削薄的唇微微抿起,隐藏着淡淡的思绪。 上天真是厚待少爷,好的皮囊,好的家世,好的才学都被给予了他。 只是这个人此刻站在她面前要教她习字。 是自己听错了么 一个凌厉的勾旋,裴翊伫笔观赏起自己的字,薄唇轻启,再次开口问到。 “教你习字,如何” 姜蕈终于真真切切地听清楚少爷的话。 上次握笔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犹记当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娘亲眼里的欣慰,吹不散的温柔慈爱,摸着她被炭笔涂黑的脸蛋。 “娘的嘉禾真聪明,以后呀,定能成为一个令娘骄傲的姑娘。” 可是,还没等到她成为一个令她骄傲的人,娘却不在了…… 目光一暗,眼眶微微酸涩,她连忙低下头,沉闷地开口。 “小的笨,学不会,不敢耽误少爷时间。” 裴翊侧目瞧了她一眼,剑眉微蹙,语气有一丝恼意。 “爷好心教你习字,你倒不乐意,他人想学可是还求不来。” 姜蕈抿着唇,挺直着脊背一言不发地站在案几前,手中紧紧攥着一方墨块。 裴翊盯着面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半晌,蓦地拽过她的胳膊,将一只竹毫塞.入她手中。 “少爷!” 姜蕈未料到他会有这般举动,慌忙挣扎。 “别动。” 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耳畔,紧接着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覆在了她的右手上,姜蕈心头一颤,一动不动地愣住,任由手上的掌心握住她的手。 “怎会这般小……” 裴翊突然丢出这么一句,姜蕈回过神,刚要偏头就被轻按了回去。 “给爷专心点儿。” “瞧仔细了,笔要这样握。” 就着她的手在笔尖重新蘸了蘸墨,重新取过一张宣纸铺平,他再次问到。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 姜蕈摇摇头,她却是不晓得。“姓会,不会写名。” “如此……” “习字,急不得,慢慢来就好……” 耳边的声音与记忆交叠,她仿佛又回到了八岁前。老态龙钟的夫子拿着戒尺在学子旁走动,见到有谁姿势不对,便是一戒尺的惩罚。 偏偏平日里个个调皮的捣蛋鬼在这村中出了名严厉的夫子的课堂上不敢反抗,乖乖地一遍一遍习着字。 只是此刻教导她的人不再是白发苍苍的老夫子,而是气宇轩昂的少爷。 她悄悄侧过头,恰好看到少爷光洁的下颌,泛着淡不可见的青,再往下是男子独有的喉结,少爷一开口,那里就轻轻滚动着。 周身被浓郁的男子气息包裹着,透过手背传来的阵阵灼热,她莫名觉得口干舌燥,悄悄咽了咽口水。 额头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姜蕈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忙聚起神来认真看着少爷握住她的手写下的字。 “今日便教你习这几个字吧。” 手指间的温热骤然抽离,身后之人已行至身侧。 雪白的宣纸上落下几个飘逸的大字。 “第一个字便是你的名字——蕈。九月生为雁来蕈,三月则为桃花蕈。既然你不知名为哪个,索性用这个字吧。” 姜蕈乖乖点头,心里却悄悄说到。 无论是哪个字其实都没有关系的。 见她执笔认真地临摹起他写的字帖,裴翊眉宇间舒缓开来,叮嘱了几句便走到一旁,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于窗边看了起来。 栏窗敞开,日光倾斜,书房内光线通透。 一人临窗开卷,一人执笔临摹,翻页时响起书卷细微的摩擦声,伴着窗外秋风浮落叶的沙沙作响,没有丝毫违和之意,倒是一扫这几日内心的烦躁。 看了数页,裴翊侧目望去,案几后女子仍专注地临摹,执笔的手已不似方才那般生疏,下笔缓而稳。虽看不到笔触如何,应是不会太差。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由着她执笔的手自上而去。 灰色的衣领处露出一节白皙的细颈,也不知是害怕被他人识了身份,还是太过内敛,总是一副埋首低眉,不轻易与人对视的模样。 细软的发束成髻尽数藏在巾帽中瞧不真切,几缕细碎的绒发从帽里钻了出来,散在耳畔,露出精巧细软的耳垂。 女子微颔着首,浓密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垂下的目光。许是太过专注,紧抿的唇瓣被自己咬的绯红而不自知。 “少爷!有贵客到了……” 还未及园中,阿绪兴奋的声音就已穿墙而入。 裴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察觉方才的举动有些孟.浪,幸好阿蕈只是顿住笔看着已跑进了书房的阿绪,并未注意到自己。 微微敛色,抬首看向风风火火的阿绪,开口询问。 “有何贵客。” “嘿嘿,少爷您自去看就知道了,贵客说了要您亲自去前厅迎他。而且我保证您见到他会非常高兴。” 阿绪许少这样卖关子,裴翊也懒得摆架子,由着他去。站起身将手中的书交给他,弹弹衣摆抬步出了书房。 还未至前厅,便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笑声,除了平日与萧府二爷斗斗嘴,他很少看到爹如此开怀,看来贵客倒是不一般。 阿绪未曾说错,这贵客他见了的确高兴,却也很是伤神头疼。 逗得爹娘开怀大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师傅薄谷唯一的宝贝女儿。 叶百娴 叶百娴正和裴老爷,夫人讲着她在江湖上听到的趣闻异事,便看见她许久不见的师兄来了,当即跳了起来,窜到师兄跟前。 “师兄师兄,几个月不见,你越发俊俏了呀!怎么样,这么久不见,可有想我这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师妹” 裴老爷夫妇两看着小姑娘一见到自家儿子就围着他打转,拽着他问东问西,一副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笑的嘴都合不拢。 裴翊按按额头,扶着师妹的肩推着她坐到座位上。又在她一旁落座,倒了杯茶,微呷一口,继而问到。 “你要来为何不提前寄书信告知我,我好派人去接你。” 叶百娴心虚地捧着茶杯,一双眼到处乱瞥,就是不看他。 “我那日实在嘴馋的很,瞥见窗前白白胖胖的小白,一个没忍住就将它……给烤吃了……这不,其他信鸽不认路,我就自己悄悄地来,好给师兄你一个惊喜嘛。” 果不其然…… “那师傅师娘他们可也来了” “就我一人。” “你一人”裴翊凝眉。“你不会是离家出走还未告知师傅他们” 裴老夫妇一听大吃一惊。从宿安到皇城,少则半月路程,百娴一个姑娘家路上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是呀,百娴,你不会真瞒着你爹娘偷偷跑出来的吧”裴夫人也跟着问到。 “不是不是。”叶百娴急忙摇头解释。“爹爹和我娘本来也是要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叶百娴张了几次口,最后闷声说到。“我娘有喜了……” “有喜了” 大厅几人闻言俱是大吃一惊,脸上神情丰富。 裴老爷满含深意地看了眼自家夫人,裴夫人红着脸,手悄悄地在桌下掐了掐夫君大腿,暗嗔到。 老不正经的。 “先生好福气。”裴老爷羡慕而言。 裴翊虽也吃了一惊,脸上却是神色如常。 “所以你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作为自幼被宠大的小姑娘发现突然间又多了个弟弟妹妹来分替了自己的爹娘,一时想不通也是可以谅解的。 “不是……”提到这儿,叶百娴更加郁闷了。“我是被我爹打包送来的!他嫌我碍事儿就让我来寻师兄你,美其名曰让我来皇城见见世面。” 一时众人语塞。 半晌,裴翊微咳一声,开口到。“既是如此,我便修书一封告诉师父你已到了,至于这里,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真的” 叶百娴猛地抬起头,睁大着圆溜溜的眼睛兴奋地问到。 反应之快,神情之喜无不让人怀疑她方才的失落有几分是真。 裴夫人接过话。“当然是真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百娴呐,你只管放心待在这里,翊儿整日忙,你也好陪陪我们这两个孤寡老人。” 飞快地跑到裴夫人身旁,替夫人捶捶肩,叶百娴乖巧道。 “那我就整日给您们讲笑话,保准伯父伯母日日开怀。” 裴夫人拍拍姑娘的手,对夫君笑道。 “瞧瞧,多可人的孩子。” 裴翊摇摇头。 只要她不给他捅什么篓子就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一见倾心 用过午膳后,叶百娴寻了个让师兄领着她熟悉熟悉裴府的由头,拽着裴翊的衣袖在府内四处闲逛着,待行至一处湖心亭时,又以想同师兄说些体贴话的原由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下人。 “说吧,何事?” 裴翊看了眼探头探脑的师妹,开口问道。 只见她在两只袖中找来找去,最后摸出一只素白的瓷瓶递到他面前。 “喏!其实我来皇城的另一个目的便是给师兄你送这个,爹爹说之前配制的量应该也用的差不多了,恐师兄身体出现不适,便让我来问问这数月可有再发症?” “师父的药浴效用很好,暂未不适。” 指腹在瓶身缓缓摩擦,裴翊眼眸微暗,盯了它半晌才放入袖中。 “那便好,爹爹也可以放心了。”叶百娴点点头。“不过师兄这样瞒着伯父伯母也不是办法。他们总会知道的。” 修长的身形凭栏而立,园内草木俱零,湖面平静无波,只是这水下是否隐藏着滚滚暗流便不得而知了。 思绪万千,终只是化作一缕叹息随风飘散。 “到那时再说吧。” 翌日,一行四人出了府。 叶百娴第一次来皇城,宿安比不得皇城的热闹,街上琳琅满目的玩意儿引的她连连驻足。摸摸这个,再瞧瞧那个,却没有半点买的心思。转了许久,身后阿绪和姜蕈二人仍两手空空。 摇摇头,又继续辗转到下一家,一旁的裴翊也摸不准她在想些什么,不禁开口。 “不想要吗?” “想呀!” “哦?那为何不买,难道是替师兄省银子不成?” 小姑娘的眼睛明明都快黏在上面了。 “想是一回事儿,要不要又是一回事儿。”她摇摇手中刚从小摊上拎起的一串造型别致的铃铛。“你看我现在很喜欢这串铃铛,那是我觉得这个样子很新奇。但倘若我买回了家,不出数日,我肯定会腻了它。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喜新厌旧……哎……等等!” 叶百娴正说着话,突然急锋一转顿住了。 裴翊心生困惑,怎地不继续她的一番歪理了 只见她两眼放光,小口微张,愣愣地看向某一处,喃喃自语道。“天呐……好俊俏的人……” 寻着视线望去,不远处是一座茶楼,二楼的窗阁敞开,一玄衣男子临窗而坐,执杯品茗,目光清冷地落在街上过往的人群中,然后漫不经心地移开,却对上另一双灼灼的眸子。 微顿,然后点头示意。 刹那间,心跳加快,像一只欢脱的小鹿四处乱串,惹得小脸一片绯红。 “他竟然对着我点头诶……”叶百娴捂住脸,低头羞涩。 接下来该做什么? 上前打招呼,趁机攀谈会不会被当做轻浮之人? 装作未看到,姿态高冷地走过,等着他主动来唤一声“姑娘留步。”倘若太高冷,人家望而却步怎么办? 正天人交战中,肩头被轻轻一敲,师兄一摇折扇,薄唇微掀,笑的一脸别有深意。“走吧,带你去见一朋友。” 语罢,提步先行,叶百娴本想待在此处继续看那人,却见师兄要去的方向正是那座茶楼,连忙拎起裙摆追上前,阿绪和姜蕈也跟了上去。 一进茶楼,便有一小厮迎上前。“裴公子,我家主子在二楼,请随我来。” “有劳了。” 二楼不似一楼大堂的嘈杂,脚步踏在楼梯上发出“噔噔”的沉闷声响,一如叶百娴的心,随着距离二楼越来越近,一颗心都快悬在嗓子眼了。 方才也未主意,二楼皆是雅间,一时也不知哪一间才是那位公子的。 正想着,小厮已经推开了其中一扇门,回过身弯腰道。“裴公子,请进。” 叶百娴心里失落,怕是无缘了,待看清雅间中之人后,暗淡的眼里满是惊喜。 临窗而坐的身影不正是她方才心心念念的公子! 原来他便是师兄的朋友。 “师……师兄。” 脚步下意识踌躇在门外,手心里是温热的汗渍。幸福来的太突然,她竟生出了一丝怯意。 裴翊回首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妹此刻紧张的模样,暗暗失笑,伸出扇柄轻抵在她身后,推着她进了雅间。 “承之好雅兴。” 沈俞延瞥了眼他身旁的女子,回道。“彼此彼此。” “这是我的好友,沈俞延。”语罢,又添了句。“尚未婚配。” 尚未婚配啊……这个好! 不对,师兄为何要跟她说这个,一抬头对上师兄了然于心的目光。 糟糕,被师兄看出来了。 “这是我师妹叶百娴,宿安一枝花。” 宿安一枝花是什么鬼虽然她自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这种话师兄你没必要说出来吧…… “师妹” “啊哦……”叶百娴回过神,清清嗓。“沈公子好。” “叶姑娘。” 沈俞延点点头。 那声叶姑娘尚回荡在耳畔,于她心地搅动一池春水,便看见他的视线越过她望向另一人。 “伤口可有痊愈?” “谢沈少爷关心,已经完全好了。”一道稍显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引得她侧目望去。 原来是师兄贴身小厮,那个叫姜蕈的白白净净的少年。 伤口,什么伤口? 沈公子怎会如此关心师兄身边的下人 想着叶百娴便问出了声。 “师兄,什么伤口不伤口的他们在说什么?” “前些日子,承之的妹妹遇袭,阿蕈替她当了一剑。” “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不让他好好修养,还让他和我们一块儿出府师兄,原来你虐待家丁呀!” “不是这样的……” 姜蕈也不知怎么话题突然跑到她身上,听到叶姑娘说少爷虐待她,一时口快于心,辩护脱口而出。 “少爷没有虐待小的,小的伤口早已经好了,不碍事……” 一说完四道目光齐齐看向她,姜蕈差点闪了舌头,懊恼地垂下头。 裴翊也未料到她有此举动,见她耳根绯红,唇角一勾,显然很受用,主动替她解围。 “阿蕈,这茶凉了,让小厮再去沏壶热茶,顺便送些糕点来。” “是。” 姜蕈端起桌上的茶盏,飞快地出了雅间,靠在拐角处,拍拍粉唇,神色懊恼。 多嘴! 待脸上的燥意下去了些,才端着茶壶,下了楼。 匆忙间与一行人擦身而过,为首之人行了几步,伫足回首望向匆匆的背影,眼里微微困惑。 身旁的人见状询问。“谢大人?” 谢灵运回过神摇摇头。 错觉罢了,千里之外的人怎会来到皇城,方才的背影虽相似,却是男子无疑。 原是自己看错了。 “无事,走吧。” “是。” “师妹,人已经走远了。” 目送着沈公子修长如竹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叶百娴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拽着裴翊的衣袖。 “师兄师兄,你为何从未告诉我你有一个沈公子这样的一个朋友?” “你也没有问过我。” “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几个月前一定就随你一起来皇城了!哎,白白耽误这么久……” “师妹,矜持。” 叶百娴是江湖儿女,爹娘从不会约束她,是以养成这样爱恨分明的性子,半分不会收敛。 男女之事并非一窍不通。 想她七岁那年初初见到师兄时,也是如今一副花痴相,被师兄纯良的皮囊迷的不知东西,师兄冲她一笑,两颊便飞起两朵红云,嚷着长大要嫁给他。 再后来, 嗯,便没有后来了…… 爹爹说,师兄就是个狐狸,万不能被他外表所惑,不然将来会吃亏的。 幸好在她十岁那年,无意间撞破了他与大师兄竟赤.裸着上身搂在一起的一幕。 彼时的她方才明白,为何师兄能这么多年面对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的追求无动于衷。 原来她师兄竟是断!袖! 一颗初次萌动的少女怀春之心便深深被扼杀在摇篮里,一沉寂就是这么多年。 尽管内心千创百孔,叶百娴认为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她至今替师兄隐藏着这个秘密。 现在,心底的种子终于又再次破土而出,且来势汹汹。 不过,她心里仍有隐隐的担忧。 “师兄,你对沈公子可有其他想法?”毕竟,沈公子比大师兄长得好看的不是一点点。 还未等裴翊说话,她急急说到。“师兄万不可朝秦暮楚,辜负了大师兄,又去祸害沈公子。” 身后阿绪和姜蕈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忍俊不禁。 阿绪是知道这个中缘由的,只当玩笑听听,姜蕈却是早在马场时就察觉到了。 如今叶姑娘的话不过佐证了猜测。 没想到,是真的…… 裴翊眼角一跳。 他还以为这丫头忘了,没想到又旧事重提。 他身体有恙,每年会去宿安的虚幽谷住上几月。那次是个意外,他与大师兄皆习武归来,便相约去后山温泉洗浴,大师兄脚滑,他顺手一拽,不想重心后移,双双摔倒在地。 偏偏这一幕被偷窥的师妹看到。 往事不堪回首。 “师妹莫要胡说,我对你的沈公子可没任何肖想。” “真的?”叶百娴不信。 “当然。” “那就好。” “不过师兄要给你的忠告,那沈俞延可是块儿石头,只看你能不能把他捂热了……” 叶百娴还以为师兄要说他有了心上人,当下宽了心。 “那你师妹便是火焰山,看我如何捂化他!” “哦,那就静候佳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此夜可待 “咕……咕……” 夜里四下寂静,漆黑的屋子里响起怪异的声响。 床榻上高高隆起一团黑乎乎的身影,来回翻转了很久,那声响仍不见消失,反而在这寂静的夜里愈加清晰。 姜蕈认命地掀开被褥,露出一颗蓬松的脑袋。 眯着眼睛向窗户望去,外面隐隐有光亮,透过窗沿的缝隙钻进屋内。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本来睡得好好的,也不知怎么了,腹中突然一阵一阵绞痛起来。 难道是因为晚上的时候贪嘴多食了几块儿五花肉? 唔,可是外面好冷,不想出去…… 在褥子里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身体的难受终是战胜了精神的懒惰,伸出手摸索着,套上厚厚的冬衣,一路摸索到桌前,点燃桌上的火烛,屋子里霍地明亮起来。 姜蕈捧着烛火向门口走去。 门一打开,寒风簌簌地灌了进来,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还得顾着手中的烛火。 茅房在院子西侧,这一蹲足足在茅厕里呆了半个时辰。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困意袭上来也并未察觉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好捂着肚子颤巍巍迈着酸麻的腿从茅房出来。 抬眼望去,夜空中不见半颗星辰,唯余天边一轮残月,乌云半掩,散发着凄惨的光亮。 冷风呼啸,远处的巷陌中响起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后颈一凉,姜蕈瑟缩着颈子,加快脚步。 以后晚饭还是少食点好。 啪—— 未待她看清,一团不明物体从眼前一闪而过,碎在她脚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姜蕈吓得定在原处,隔壁屋子里阿绪的呼噜声依旧,她望向脚下,是一只碎酒壶,浓郁的酒香散开。 酒壶? 从天而降的酒壶? 视线一点点上移,只能看到漆黑的屋檐边缘,姜蕈捧着烛火小心翼翼地退回院子里,往屋顶望去。 这一看顿时吓得她手指脱力,火烛落地,周围迅速暗了下来。 只见屋顶上方倚着一白色身影,朦胧月色下缥缈虚无,在这漆黑的夜里突兀至极。 姜蕈蓦地联想起曾听过的魍魉诡言。 传闻冤死的鬼魂因执念过深,无法转世投胎,只能漂泊在人世间。有的寻到仇家报了仇,了却心事便魂飞魄散;而还有些鬼魂,在人世间漂泊的太久,怨气积久,便转化为厉鬼,最喜在夜间出没,漂浮在屋宅上方,寻了机会就缠上那人,吸了魂魄,以便更长久地留在人世。 莫非她就是那倒霉之人,今夜巧合碰上了那传言中的厉鬼…… 现在逃,可还来得及? 姜蕈有轻微的夜盲症,隔着朦胧的月光看不真切,可她内心却不甘愿死的不明不白,而且那道白色身影仍倚在屋顶上,似乎暂时并没有吃了她的意思。 她努力眯着眼仔细地盯着,那身形却是越看越熟悉。 月光下那身影微微侧转,露出一张脸来。 “少爷?” 屋顶上的白色身影哪里是什么魑魅魍魉,分明是原已就寝的少爷。 可是大半夜的,少爷不睡觉,坐在她屋顶做什么 “少爷?” 她轻唤了声,屋顶之人并无反应。 环顾四周,目光在拐角处的梯子顿住。 姜蕈费劲地将梯子挪了过来,放在屋檐处固定好,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浓郁的酒味迎面扑来,月光下男子的面上带着酒后的微醺。 似是听到响动,缓缓转过头来,一双俊目微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瓦片沾染着冬夜的霜,有些湿滑,姜蕈被少爷瞧的心底一颤,脚下踩了空,就要掉下去。 一道强劲的力道袭上手腕,身子蓦地跌入一个冰凉的怀中,入鼻的酒香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冷香,是少爷屋里熏得那个香。 慌乱地抬起头,却撞进一双清亮的眸子里。 “少,少爷……” “小心。” 喉结微微滚动,低沉的声音带着冬夜的一丝凉意从唇齿间溢出。 她一时也分不清少爷到底醉没醉,只觉得那双眼里的光更甚空中皎月,有些怔住了。 等坐直了身子,她瞧清少爷的身后堆放着数只酒壶,有开封的,也有未开封的。 少爷这是喝了多少酒? 眼见他又拾起手中的酒壶,便要往嘴中灌,姜蕈飞快地夺了去,皱眉问道。 “少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阿蕈?” 方才还清明的眼里,此刻望向她却是一片迷蒙。 屋顶寒意更甚,她止不住地哆嗦着。 “是我,少爷,回去歇息吧。这夜里太凉了,再坐下去怕是要染风寒的。” “呵,不会。” “乖……给我……” 姜蕈摇摇头,把酒壶藏在身后。“少爷,你不能再喝了,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下去吧?” 裴翊不再讨酒,收回手撑在身后的瓦棱上,悠悠看向苍穹,目光悠长。 “阿蕈,你过得辛苦吗?” 啊?不明白少爷何来此问。 辛苦吗?姜蕈想,是辛苦的吧…… 无依无靠的孤女靠着隐藏与欺骗四处过活,饥饿,白眼,寒冷……她都有尝过。 可是,较之她辛苦的人大有人在,她幸运地遇上了少爷这样善良的人,所以…… “不辛苦。”她缓缓摇头。 “不辛苦么?”她看见少爷的眼里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像是自言自语般,忽地自嘲一笑。“为何我却觉得很辛苦……” 少爷这是怎么了? “很可笑?明明拥有别人所羡慕的一切,却认为自己过得辛苦。一切……不过表象而已。” “少爷,你喝多了……” “不多。”他指着心,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一直都是清醒的。” “阿蕈,如果哪天我做了让你很伤心的事,你会怎样?” 这个问题困惑了姜蕈,她并不认为少爷会做这样的事,少爷又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她从未想过,也不会去想。 即便在这个夜晚他亲口问了她答案,她也给不了。 少爷只是喝醉了,哪里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现下,她冷的只想钻进温暖的被褥中。 而喝醉的人似乎执着于这个答案,连问了三次。 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摇摇头。 “不知道么?” “也对,怎么会原谅……” 他突然定定地看向她,不带丝毫闪躲。 姜蕈发悚,少爷今夜怎地如此反常,与平日里闲适怡情的人判若两人。 正欲开口,腰身一紧,被带入了方才的怀中。一抬头,眼前暗了下来,紧接着眼睛被捂住,一片温热贴在了她的唇上。 她倏地睁大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鼻尖萦绕着浓郁的酒香。 少爷他!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腰身后的手已然抽离,眼前恢复光亮,她竟回到了院中。 “休息吧。” 姜蕈抬眼望去,男子已转身离开,一袭白衣在月光下分外引目,宽阔的背影孤独寂寥,隐着不为人知的落寞。 也不知怎么回到了榻上,姜蕈攥着被角,怔怔地望着漆黑的屋顶。 半晌,伸出光洁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唇瓣,眼前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 夹杂着酒香的柔软贴在她的唇上。 少爷吻了她…… 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在脑海里裂开,碎成一朵朵洁白的月华,掉落在心上。 这个不可思议的夜晚,清醒的, 只有她, 和天边那轮残月而已…… “嘉禾,过来。” 姜蕈转过身,四周是浓浓白雾,唯有不远处翠绿柳树下伫立的男子。 她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隐约瞧见那人嘴角噙着一抹笑,如春风和煦。 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脸,眉目俊朗,鬓角如裁。 两张脸交织在一起,她喃喃道。 “少爷?” 那人缓缓走进,一袭白衣长衫,玉冠高悬,手中折扇翩翩摇动,脚下的步子不急不缓,直至二人间距离不过咫尺。 折扇抬起她的下颌,一双俊目凑近来,微微眯起。 “怎地又叫少爷?” “那,那叫什么?”她小声问道,心底却有止不住的甜蜜翻涌而出。 “真不知道?” “不知道。” “嗯?真的不知道?”声音里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耳垂突然被一股温热包裹,男子低沉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 她微微闪躲,身边的人却不依不饶,一手抵在她的发间,容不得她半分退却。 “相公……” 温热的气息在耳廓游走,气氛越发的暧昧,瞥见她耳根一片绯红,男子继续戏谑道。 “娘子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相公。” 她涨红了脸,闭上眼大声喊了出来。一睁眼,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眸子。 “娘子,以后可要记住了,为夫喜欢听娘子这样唤我。” “再唤一声可好?” 姜蕈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相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叙埔小村 叙埔是个小村庄,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 鲜少有外来人口,也极少人走出这里。 将将也就两年前村里出了位状元,轰动不小。 那状元是村里几百年来唯一一位去过皇城的人,状元郎衣锦还乡时,村里人头一遭见到京城里来的人。 个个锦衣华服,穿靴带帽,乡亲们都围在村口好奇观望着。 敲锣打鼓,大箱大箱的赏赐往村里抬,那场面,那排场,过了多少年也不会忘的。 自打状元郎接了双亲去皇城过富贵日子,村里又沉寂了下来,只是在茶余饭后偶尔地提及这位为村争光的官大人来鞭策家中男丁,期盼着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自家男娃也能光宗耀祖,带着他们去皇城过好日子。 村口,几个幼龄孩童正围着一颗大榕树躲猫猫。 小胖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眼睛上蒙着一条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麻布。 听了听周围没有了声音,他扬声喊到:“藏好了吗?我要开始找了哦!” “好啦!” 也不知谁小声回答到,又没了声响。 小胖伸出两只肥肥的胳膊,慢慢摸索着,寻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去,好一会儿再没有任何声音。 他正纳闷着,那几个家伙躲哪儿去了,要不要悄悄掀开眼罩偷瞄一下下,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心中一喜。 飞快转过身体,伸出的手尖摸到一块儿布料,小胖猛地抱住那人。 “哈哈!终于让我抓住了吧!” 不过,柱子,石头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强壮了? 远处稻草堆后的三人听到小胖的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困惑。 他们都在这儿,小胖怎么可能抓到人? 难道是诓他们的? 柱子悄悄从稻草堆后探出头,这一看不要紧,立刻吓得大叫出声。 “小胖!” 石头和陈宝儿也站了起来,同样吓了一跳。 小胖听到身后柱子几个人的大叫。那他抓到的是谁? 撤掉眼罩,揉了揉眼睛,面前是一块儿黑色的布料,比他们身上自家织的麻布要好上几倍。 他缓缓抬头向上看,最后对上阴冷的眼睛,吓得当即一屁股坐在了灰蓬蓬的地上,溅起一层薄灰,落在了靴子上。 来人看了眼落了尘的靴子,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开口问道。 “小孩儿,你家大人呢?” 最近天冷,人老了精神头有些不好,村长正准备去铺上眯一会儿,就听到院子外大门被敲得梆梆作响,随后老伴儿开门说话声隐隐传来。 来人是老李家的媳妇,听声音挺着急的样子,便拿过外衣披在肩上下了床。 一见村长出来,老李家媳妇就急急喊到:“村长!快去村口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村口不大的地儿一下子站着十几位全副黑衣装扮的人,身侧还配着刀,一个个面色冷峻的像罗刹似得,怪吓人的。 村民何时见过这幅场景,拉着孩子凑在不远处观望着。 老远看见村长,纷纷让开道。 村长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曾遇见过这么多拿着刀的人,虽内心恐有余悸,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 “你就是村长?” 为首的黑衣人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老人,问到。 “没错,我是村长。敢问几位来我们叙埔是……” 黑衣人也不费口舌,使了个眼色,身旁一人立刻拿出一幅画卷打开。 村长年老,眼睛有些不好使,往前凑了凑,待看清画卷上所绘之人的长相,脚步微微踉跄,身后的人连忙扶稳。 “怎么这画上的人你可见过?” “不……不认识,不认识……” 村长连连摇头。 黑衣人分明看到那老头看到画中人时的反应,如此反常,说不识当他们是瞎子吗? 拿画卷的黑衣人看了眼头儿的指示,越过村长把画陈在村民前。 果不其然,村民看到画后的反应与村长无异,人群里窸窸窣窣,却同样目光谨慎起来。 “可有人见过画中女子?” “没……没见过……” “没见过……” 村民纷纷摇头,目光闪躲。 “咦?娘!这不是……唔……” 站在最边上一个十三来岁的少年看见画后,想了想不自觉问了出来。还未说完就被身旁的母亲捂住了嘴,往人群里塞去。 黑衣头手往前一挥,身后又上前两人,直直往人群走去,剥开前面的人,把那个孩子提了出来。 “嘶——” 长刀出鞘,刀尖折射出森冷的光,所有人都是一骇,提心吊胆。 村长佝偻的背往上挺了些,沉默地看着对方的举动,浑浊的眼里在思考着什么。 刀柄缓缓架在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畏惧又惊恐地看向母亲。 “娘!娘!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山儿!” 妇人急急冲上前想要救儿子,被拦在了两米之外,急忙跪下来哀求。“各位大侠,求求你们!放了我家山儿吧!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晓得……求大侠放了我儿子吧!” 见那些人无动于衷,妇人转了个方向,朝村长求救。 “村长,您给他们说让放了山儿吧!他爹去的早,我就他这么一个盼头,要是山儿出了事儿,我可怎么活呀……村长……求求您了!” “怎么样,想好了吗?” “见过还是没见过?认识……还是不认识?” 村长看了眼身前苦苦哀求的李三儿媳妇儿,和刀下瑟瑟发抖的李山,回头又将村民的反应收入眼底。 闭上眼,双手紧紧攥着拐棍,想从它身上汲取些力量。 良久,缓缓睁开浑浊的眼。 苍老的声音响起,无力而颓然。 “画像中的人我见过,也的确认识……” “放了孩子吧,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会说……还请各位放过无辜的村民吧。” 利刀收鞘,黑衣人松开手,少年腿脚发软,连跪带爬地向母亲扑去,母子俩抱作一团痛哭起来。 黑衣人看向村长,等着他开口。 “请随我去个地方。” 见那些人眼里戒备,村长凄然一笑。“各位武功不匪,又手持刀具,我村村民却手无寸铁,难不成还怕我们会害了各位不成?” 对视一番,心中便有了计较。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 “前面带路。” 村长转过身,朝乡亲们摆摆手。 “散了,都散了吧。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不要围在这儿,快回家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一旁的随从便要拔刀阻拦,头目伸手拦住,冷眼看着众人离散。 不一会儿,对面就只有村长和两个壮丁。 “现在可以了?” “走吧。” 村长缓慢的脚步在一堆杂草丛生的废堆前停下。 黑衣人眯眼仔细看了看,问道。 “这是……” 若他没看错,这里之前应该是一丕房屋。只是这村庄他方才记得房屋都是聚集在一起的,为何这一座单独在此,距主部落竟有半里路。 “各位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 这老家伙准备玩什么花样? 总不至于在他们眼皮下耍花招,一会儿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拿他开刀也不迟。 “讲!” 村长看了眼荒芜的废堆,目光投向远方。 “溆浦历代人都在此过着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生活,鲜少有外人至此。” 老人顿了顿,语气微微低了下去。 “十五年前,我记得那时正至秋分,村里突然来了一个女子,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女子。当时天正下着雨,那女子穿着蓑衣晕倒在村口,被路过的乡亲看到,等扶起女子时,竟发现那蓑衣下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女子醒来后哀求让她留在这里生活,村规是不允许外人留此的,但那女子应是哪家大家闺秀家里遭逢变故后流落至此,她以教授孩子识字为条件,最后我同意了。虽说这里封闭了几百年,我知道村民仍希望孩子可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她的确很厉害,后来我们村里终于出了个状元。日子也就这么过了几年,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太好看总不是什么好事,村里的女人们没少找她麻烦,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抱怨越来越多,她没说什么。带着孩子在这儿另盖了一间屋子。平常除了教授孩子们鲜少下山。可六年前除夕夜里山上突起火光,等乡亲们赶到救火时,屋子也烧的差不多了,第二天搜找的时候在废墟里发现了两具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 黑衣人隐隐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追问到。 “那孩子……” 村长叹了口气,闭眼道。“是个女孩儿。” 他依稀记得女孩儿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甜甜地叫一声村长爷爷……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请再随我去一个地方,你们便相信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惊若小鹿 从那处废墟再往西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远远瞥见两座一大一小的土堆,四周的荒草野丛却已有半人高,显然此处多年无人问津。 等到走近,才勉强认出这是两抷坟墓。黑衣头目冷眼扫了扫。“这就是她们的坟墓?” 村长点点头,抹了把脸上的虚汗。 “正是。” 围着坟墓走了一遭,那黑衣男子忽地冷笑一声,直直看向村长。 “若是你们知道这坟墓之人的真实身份,可会后悔往日对她们母女所做的一切?” 只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后悔。 眼前突然多出一袋黄灿灿的金子,村长和随行的两个汉子俱是看直了眼。“少侠这是……” “收下它们……或者留下命来。” 语气中杀机顿现,村长骇然。 但黑衣人既然拿出金子说明有事吩咐他们,暂时不会伤其性命,想通了这点他心中惧畏少了些,随即迟疑道。 “少侠有何事吩咐?” “老头子,你可算回来了!” 老妇人往他身后望去,见之前那些奇怪的人不在了,连忙问道。“那些人呢?” 村长摆摆手,递给妻子一个黑色包裹。 “老头子,你哪来这么多金子?”沉甸甸的,妇人打开一看吃惊不小。 生平第一次看到金子,还是满满一包,问起话来都是结结巴巴的。 “拿去给大伙分了吧。” “老头子……” “快去!” 老妇人只好捧着金子慢吞吞地往外走去,回过头望了眼那佝偻的越发厉害的背影。 村长沉默地坐在门墩上,独自发着呆,长满褶子的脸上满是忧虑,脑海里回想起那人的话。 “如果今后再有人问起此事,只说女孩儿离开了村子,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要多说。否则……” 黑衣男子并未说明,但话里威胁的意思不甚明显。 老人抬头看着灰沉沉的天色,一声苍老的叹息。 叙埔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以后怕是很难再有安宁了…… 或许,当初收留她们就是一个错误的开端。 可是谎言的谎言,又该拿什么去圆。 晴空之上掠过一声鸟鸣,不一会儿,雪白的鸽子扑闪着翅膀停留在雕花窗前。 修长的手抚过白鸽,取下它爪上系着的信筒,一点点展开。 待看清信中内容,眼眸微眯,片刻心中便有了打算。 “咯吱——” 书房门被缓缓推开,裴翊不动声色地将信筏攥入袖中,侧目看向来人。 是阿蕈。 “少爷,该喝药了。” 姜蕈小心翼翼地将底托放在一旁,端着瓷碗递到他面前。 望着碗中褐色的汤药,男子英挺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已经一周,我的风寒好的差不多了……” “大夫说了,您本来就体寒,再……受凉,体内寒气更甚,若不及时清除,引起其他的病症就麻烦了。” “你觉得我是个麻烦?” “小的不是那意思!”姜蕈连忙解释,少爷怎么曲解了她的意思呢? “好了,拿来吧。” 耐住那股难闻的气味,一股气喝掉黑乎乎的药,顷刻间怪异的味道从舌尖扩散开来,嘴中一阵苦涩。 眼底伸来一块儿白色帕子,上面放着几颗蜜饯。他抬眼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少爷,吃几颗就不会觉得苦涩了。” 第一次伺候少爷喝药时,她便注意到少爷似乎有些畏苦,今日去拿药时,特意向厨房阿婆讨了些蜜饯。 裴翊正色道。“阿蕈,我是男人。” 她点点头。 “所以这点苦可以忍受。” “小的是男子,可小的也怕苦。”姜蕈一本正经道。 “……” 终是抵不过她眼底的期盼,裴翊信手捻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入口的甜意冲淡了舌间的苦涩,。 “好多了。” 姜蕈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端起碗就要离开。“那就好,少爷忙,小的去搁药碗了。” “等等。” “少爷有什么吩咐?” “叶姑娘呢?” “叶姑娘清辰就出门了,说自己逛逛,让少爷夫人午膳不必等她。” 逛逛?只怕这一逛又逛到了沈府。 他这个师妹,真是不撞南墙心不死。 “你这几日字习得如何?” “小的一直有在练。” 裴翊侧身,让出案几一半的地方。“过来写写看,爷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犹豫了片刻,姜蕈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执笔的方式正确,下笔依旧缓而稳,在宣纸上留下一个个小楷,秾纤得中,轻重协衡。 “嘉禾?” 他的目光浏览过每一行字,最终停留在末端下方的两个小字。 他记得那日教授她的内容里并没有这二字。 听到少爷的呢喃,姜蕈悄悄握紧了袖中的手,心跳一声高过一声。 她也不知为何写着写着,便不由自主地写下了这个在心底刻画过无数次的名字。 等到反应过来,那二字已经跃然纸上,与她对目而视。 “写的不错。” 一时间,她也不知少爷说的不错单单指那二字,还是所有的。 又见少爷重新取过一张宣纸,望向自己。 “将那二字再写一遍。” 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抑不住内心翻涌的激动,执笔的手微微颤动。 太久了。 她渴望这世上还有个人能知道这个名字,渴望着从另一个人的嘴中唤出它。 而不是让它随着她的过去一直地封存在记忆深处。 待姜蕈停下笔,身后一道温热贴了过来,她的手被自上而下握住。 “少爷……” 握住不安分的想要抽离的手,为笔尖蘸好了墨,他在她耳边轻声开口。“今日再教你识些字。” 紧接着,握住她的手,依着她写下的笔触,在一旁落笔。 “裴——翊——” “裴……” 那个翊却不再跟着念了。 少爷今日竟教她识的是他的名字! “怎地不念了?” “翊——”裴翊仍不依不饶。 入了耳,落在了心头,少年启开了唇。 “翊。” 身后人唇角勾起,目光探向女子绯红的耳垂,以及微抿的唇瓣,苍白的一如朦胧月色。 微醺的他吻了带着一丝凉意的唇。 那惊若小鹿的眸子里除了他,别无其它。 他忽地想起前些夜里做过的这个梦,逼真的恍若现实。 “今日习会这两个字便可。” “少爷……为何要教我识您的名字。” 姜蕈想了想,问出了口。 “身为爷的贴身小厮,却不认得爷的名字。阿蕈,你会不会有些失职?” 好像有道理。 “那少爷,我先下去了。” 裴翊点点头。“去吧,记得好好练字,我会不定期考察你。” “好。” 她仔细收好那张写有二人名字的宣纸,端着托盘出了书房。 身后裴翊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在院子外,低头执起方才的那一只笔,缓缓写下两个字。 嘉禾。 “嘉禾……” 丞相府内,已一月未上朝的左相仲世坤,坐在太师椅上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听着堂中属下的汇报。 “你是说……公主殿下死了?” 堂下黑衣男子闻言点头。“是。” 仲世坤身体微微坐正。“消息确信?” “确信。那女子的确在那个叫叙埔的村子待过几年,而且时间恰好与宫中瑾妃消失的日期相吻合。据宫中知情的太监宫女所言,瑾妃在冷宫期间,腹部已有隆起,只是未经太医证实,后来瑾妃所在的昭纯宫走水,说是瑾妃殒命,却并未找到一块儿尸骨。” “如此看来……是真的了。” “那陛下那里?” 仲世坤瞥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算计。“没有公主也无妨……” “那我们就给皇上找个公主好了。” “主上的意思是……” “李代桃僵。” “吩咐下去,暗中搜寻与瑾妃容貌相似,今满十五的女子,再细细挑选,一定要找到一个最符合的人选。” “是。” 仲世坤摆摆手。“下去吧。” 待人散尽,他起身走到角落里的一面墙,寻到某处用力按下,平静的墙面忽地辟出一扇机关门。 里面有隐隐亮光传出。 回头见四下无异常,仲世坤闪身钻了进去。 地道狭长,另一端却豁然开朗,壁顶上镶嵌着若干颗硕大的夜明珠,将室内照的恍若白昼。 墙角堆满数十只大箱子,皆是这么多年搜集而来的奇珍异宝。 对于这些宝贝他却视若无睹,径直直走,来到一把金黄的盘龙宝座前站定,目光贪婪地落在一旁高大的衣架上悬挂的明黄服饰上。 细看之下,密室的陈设竟与太和殿无二。 换上龙袍,端坐于龙座之上,仲世坤注视着堆满珠宝的密室,宛若百官朝拜,目光威严,右手微抬。 “众卿平身!” “啊哈哈哈……” 低下头望着身上的龙袍,满意的点头。 “很快这天下就是我仲世坤的天下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制造偶遇 壶身微倾,盈盈清水注入杯中,叶脉舒展,叶片齐齐朝上,一缕清香伴着水雾徐徐而上。 许崇接过茶盏微呷一口,看向对面,眼角褶起一道褶子,称赞道。 “入口顺滑,回喉岩韵浓厚。好茶!” “老师喜欢就好。” “承之于何处得来此茶?老夫饮茶数十载,倒不曾品过这味茶。” “此茶是学生朋友游历归来赠予的,为岭南一带的特产,因产茶的地方叫紫阳,故而得名紫阳茶。” “朋友,可是皇城富商裴家公子裴翊?” 沈俞延握杯的手微顿,随即颔首。“正是。不过……老师怎会知晓?” “呵呵。”许崇捋捋胡须笑道。“你这孩子性格孤僻,又不喜多言,朝中一群勾心斗角之辈你也懒得结交,除了倩儿常常挂在嘴边的裴家公子还会有谁不过,说起这裴翊,老夫倒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确谈吐不凡,为人尔雅,是个人才。只是未步入仕途,可惜了。” “人各有志,抉择不同罢了。” “也对。老夫思想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比不得呀……咳咳……咳咳……” “老师。”沈俞延起身便要过去,他摇头制止了。 “坐坐坐,老毛病了,不碍事。” “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不用。”喝了些茶水润润喉,继而说到。 “人老了一些毛病就出来了,不打紧。看来我也到了歇息的时候了,这天下应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可如今仲世坤这奸人当道,结党营私,连陛下都需忌惮着他三分,我便是想从中脱身也是不可能的。” “信函一事与你有关吧?” 闻言,沈俞延并无惊慌,一派坦然自若。 既然做了,就不曾要隐瞒。 “是。” “老夫不会追问缘由,哪怕是那老狐狸以为是我暗中使绊。我相信你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思量。” “多谢老师。” 这一声多谢发自内心,不只是这些,还有知遇之恩。 话语间,门外进来一抹湖蓝倩影,形体窈窕,面容清秀,举止间俨然一大家闺秀。 女子行至身前,对着许崇缓缓行礼。 “父亲。” 又侧身对沈俞延施了一礼。“沈大哥。” 沈俞延点点头。 “你娘睡下了?” 女子乖巧回道。“服过药后睡下了。” “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是女儿该做的。” 许崇望向面前恬静的女儿,心上一计,转头对对面的沈俞延开口问到。“承之今日可有其他事?” “没有。” “那就劳烦你陪言儿出去走走可好言儿这些日子照顾你师娘也累坏了,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好。” “父亲。”女子脸上浮起微微红云,娇嗔道。 “好了,去吧,承之会好好照顾你的,就当散散心。再闷在府里,爹怕你闷出了毛病。” 望着向外走去的一对背影,许崇捋捋须,满意点点头,眼里笑意加深。 他的言儿和承之越看越登对,若是在一起倒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把言儿交给他最得意的学生,再放心不过了。 只是这两孩子都是寡言少语的性子,也不知道这么久来是否瞧对眼,还是都有意,只是缺少契机。 那他有必要帮两孩子撮合撮合。 许府外大门紧闭,高大的石狮威武霸气,瞠目而视。 红衣小姑娘倚在一只石狮身侧,不时地探头望向大门,又重新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耍着腰间的璎珞,一根一根地从一边拨到另一边去。 手上忙着,嘴里也嘟囔着。“怎地还未出来……都进去这么久了。出来,不出来,出来,不出来……” 也不知独自碎碎念了多久,低垂的视线内忽地闯入一缕熟悉的墨色衣角,她惊喜地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她心心念念的人从许府走出。 待看清他身旁之人,脸上的笑就僵了,随即眉头一蹙。 那女的是从哪儿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眼见二人越走越近,叶百娴灵机一动,飞快地弯腰窜到一颗大树后,然后漫不经心地从树后走到街道上,挠着头四处张望着,脸上则是一副焦灼的神色。 待他们之间距离不过三米,她转眸看向面前,眼里先是错愕,随即化为惊喜。 “沈公子!” 沈俞延瞥了眼她身后的歪脖子树,静静地看着那红衣女子。“叶姑娘又迷路了” 又…… 明明是预想好的对白,却不按套路,叶百娴张开了嘴,话却噎在喉咙中。 诶!她怎么忘了,上次在东大街就是以这个理由央着他送她回裴府。 失策!失策! “额,其实我想说的是好巧呀!沈公子,呵呵,竟然在这里碰到你。” “嗯。”沈俞延颔首,继而对她说到。“叶小姐若是找不到回府的路,只需要唤身后的人,便能带你回去。告辞。” 语罢,低声对身旁的女子说了句“我们走吧”,目不斜视地携着佳人离开了。 叶百娴回头就看到距她十五米外路边墙角蹲坐的……陌生人。 不用想,就知道是师哥派来保护她的,怪不得放心她一个人出来。 见她看向他也不躲闪,还冲她憨憨一笑。 叶百娴回以微笑,漫不经心地转身,又飞快地转回来将手中的一颗方才随手捞的核桃掷了过去。 那人立即跳开,核桃砸在地上碎开了花。 好小子!竟然躲开了。 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被如此无情地拆穿。 回过身,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沈公子的身影! “喂,他们往哪边去了” 那人指了方向,叶百娴暗自懊恼,一跺脚追了上去。 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尽钻些犄角旮旯,一路七拐八拐,叶百娴都要佩服自己竟然没有更丢。 嗯,风很大浪不静,带着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去河边踏……淤泥,沈公子果真是很不喜欢这姑娘啊! 叶百娴不由地摇摇头,摸摸下巴,怎么可以对一个姑娘如此残忍…… 不过,她喜欢! 转念一想,方才沈公子赶她走其实是为了自己好,免得被她瞧到他这么不温柔的一面,还是担心她会受了凉 想及此,不禁羞红了脸。 心疼她就直说嘛!心思全靠猜,还好她聪明! 可是看着看着怎么有些不对劲,那姑娘!那姑娘竟然靠在了沈公子的怀里 她叶百娴还不曾靠过呢!呸呸呸……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对男子投怀送抱,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 简直是叔可忍,婶不能忍! “脚可是扭到了” 许慧言站直了身子,动了动脚踝微微一动,摇摇头。“还好,未扭到。” “风太大,这里路不好,你身子又弱,不如我们回去吧。” 许慧言摇摇头,仰起冻得通红的小脸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没关系的,我想在这里走走,其实也不是太冷。” 伸手拢过她的斗篷,往颈脖聚了聚,把她的一双小手包裹住,沈俞延继续缓步向前而去。 望着男子宽阔的背影,许慧言摸了摸斗篷上方才他触过的地方,悄悄地弯起嘴角,眼中温柔更甚。 “沈大哥可还记得这里?” 行至一处,徐慧言语气难言激动,指着一座独木桥对身旁的人说到。 沈俞延抬眼望去,随即颔首。“记得。” 记得,原来沈大哥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八岁那年她被偏房的三弟骗来,硬推着上了那座独木桥,她颤巍巍地往回走,弟弟却堵在端头,只能往另一边挪去。 将到河中央,便听到身后传来弟弟一声尖叫,她下意识回头对上弟弟顽劣的笑脸,一失神,身子向一边倒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掉入河中,必死无疑时,沈大哥出现了,他救下了自己。 再然后父亲成了他的授业恩师。 她无数次躲在书房的外面,只为偷偷地等待着那个冷漠的大哥哥,当他看向她时,明明会害怕他眼里的冰冷,也希望可以多多看到。 十四岁那年,她听见父亲想为沈大哥定一门婚事,心急如焚,想要冲进去大声告诉父亲不要。万幸,冷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说。 学生暂未考虑旁事。 既开心又失落,她这是怎么了 及荓之时,沈大哥送了她一个精致的暖炉,他记得自己怕冷。望着男子凝向远处深邃的眼眸。 她确定了心意。 许慧言喜欢沈大哥…… 很喜欢, 可她不敢开口,她不确定沈大哥心里是否有她。 沈俞延却忆起十年他带着妹妹和一身仇恨来到皇城,见到罪魁祸首的轿子从眼前驶过却无法报仇雪恨的悲哀。 十年后,仇人依然好好的活着,可……不会太久。 一人望景,看景的人成了别人的风景。二人皆心事重重。 忽然,远处响起一声短而急促的叫声,紧接着归于平静。 沈俞延目光微凝,那声音。 是叶姑娘的…… 寻找声音望去,唯有波浪微掀的水流。 ,不见丝毫踪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色胆包天 “沈大哥,方才似乎有人呼救……” 许慧言四处张望,不确切地说道。 她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方才的确听见了一声惊呼声,还是女子的。 可是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沈俞延颔首,表示自己也听到了,微微思忖,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河边冷风萧萧,除了他们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他的人影。 这荒芜杂乱的芦苇丛倒是适合躲藏个人,他看了看,拨开一处芦苇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小片芦苇被踩倒,杂草堆上一抹红映入眼帘,他俯身捡起那物什。 一段红色璎珞。 他记得这是叶姑娘随身之物。 正沉目凝着手中的物什,一侧的芦苇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凌厉的目光扫去。 “谁!” 苇丛被拨开,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是保护叶姑娘的人。 “沈公子!叶姑娘呢?”一见到他,那人连忙问到。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么?”沈俞延不答反问。 那护卫神情尴尬,语气幽怨地说道。“方才在街上我见姑娘进了水粉铺,就在外等候,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出来,一问店家,原来姑娘从后门出去了,我一路问人才找到这里的。” “不好,叶姑娘恐有危险。” 护卫一听魂儿都吓没了,少爷头回交给他任务就被自己搞砸了,这叶姑娘可是少爷的宝贝师妹,若是出了事,他有何颜面去见少爷。 思及此,他急急追问。“沈公子,那可怎么办……” 看了眼身旁的慧言,沈俞延对那人嘱咐。“你先送许姑娘回丞相府,再去通知你家少爷。我去找叶姑娘。” “沈大哥!”许慧言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他宽慰道:“不用担心,你先回府。” 随即打探了四周,朝着一条脚印纷乱的小径追去。 站在小路与管道的交界处,沈俞延俯身观察着地上的痕迹。 他的判断没有错,从小径到官道的脚印崭新,劫走叶姑娘的人大意地忽视了鞋下携带的淤泥,竟在官道上留下了一串零稀的泥印。 叶百娴是被脑后的剧痛疼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白色的纱帐顶出现在眼前,微微一动,脑后疼痛感更甚。 嘶—— 她伸手摸了摸脑后,却触碰到了一个高高肿起的大包,稍稍一碰,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 姑奶奶的! 她记得自己明明躲在芦苇丛里,正准备出去推开沈公子怀里的女人,还未等她站起来,后脑勺一痛,就毫无意识了。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 连她这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见愁”之女叶百娴都敢打,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醒了?” 一道轻佻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叶百娴警惕地从床榻上爬起来,侧首望去。 正对着大床的太师椅上斜斜倚着个华服男子,五官平平无奇,长得白白瘦瘦的,却不是正常的白,而是那种纵欲过度的苍白。 嘴里闲闲磕着瓜子,见她看向他,一把扔掉手中的瓜子,坐直了身子,目光不加掩饰地盯着她,看到她因疼痛微微皱起的小脸自言自语道。 “那几个饭桶真没用,我明明说的是请姑娘来做客,没想到他们如此不怜香惜玉。” “是你?” 那男人闻言喜极,身体微微前倾。“美人儿还记得仲某?” 叶百娴白了他一眼,眼里的厌恶也明明白白。 “不记得。” 她当是哪个?原来是这厮! 前几日上街溜达时,碰见一出恶霸强抢民女的桥段,围观众人皆袖手旁观,竟无一人伸出援手。 望着那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凄惨模样,她的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正义感,便出手救下那位女子,并教训了那几名恶霸,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 所以,这是要来找她报仇的吗 “你想怎样?也打我一顿?” 那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直直摇头,起身一步步向床边靠近。“打你怎么会呢?像小美人这样的女子,我通常都是捧在手心里宠着,抱在怀里恩爱的,才不舍得在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留下其他的印记。” 眼见那人的咸猪手朝她脸上探去,叶百娴身子往后一避,躲了过去。 她可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少女,这厮眼里□□裸的欲.望,她要再不明白他的意图,就是被敲傻了。 见美人躲开,他也不生气,搓了搓落空的手,想象着触摸上眼前美人儿娇嫩的肌肤时的感觉,连骨子都酥了。 “我劝你最好放我走,不然……”叶百娴扭扭胳膊,亮了亮自己的拳头。“本姑娘打的你满地找牙!” “小美人,太粗鲁可不好。你可知本公子是谁吗?” 她一脸莫名其妙。他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男子径直说道。“我可是当今左丞相之子仲戍……” 种树 啊哈哈哈,还未等他说完,叶百娴捧腹大笑起来,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哎,别笑!你别笑了!”仲戍有些恼了,伸手要捂住美人的小嘴。 谁被别人嘲笑自己的名字都不会高兴的,他的耐心渐渐消耗殆尽。 偷偷瞥见仲戍伸手过来,她倏地把他推开,跳下床榻就往外逃。 该死!门竟然锁了! 再跑去推窗户,依旧纹丝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 叶百娴转过身,仲戍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精光。 “这里可是我专门为美人你准备的,太锋利的爪子我还是得防备防备的,不是吗?” 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他所说的防备是什么。 桌上放置着一鼎香炉,方才未注意,这时仔细闻闻,屋内萦绕的香味分明是软骨散! 卑鄙! 脚步踉跄,全身乏力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睁睁看着仲戍朝她走来,叶百娴开始慌乱起来。 一只手朝她脸上袭来,她伸手去挡,被重重按在椅身两侧。 那只手如同无数的蛇在脸上游走着,恶心至极,鼻息靠近她的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迷醉的神情。 紧接着身子一轻,仲戍抱起她走到床边,急不可耐地将她抛在床上,扑了上来。 “走开!走开!” 她拼命地挣扎,慌乱中踢中了他的面门,仲戍吃痛,松开了手,叶百娴趁机向床边爬起,还未触及床沿,一只脚被人攥在手中,身子被拽了回去。紧接着两只手被附在身后用带子缚住。 “敬酒不吃吃罚酒!嘿嘿,爷今天定要好好惩罚惩罚你,折了你的爪子,任爷揉捏!” 嘴里说着下.流的污秽之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使劲地撕拽着美人身上的衣服。 “不要!卑鄙!仲戍……你滚开!” 双手被缚,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叶百娴半点力也没有,只能拼命的扭动身子,却依旧阻挡不了身上禽兽的侵犯。 撕拉—— 裂帛的声音传来,脊背一凉,叶百娴绝望地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舌尖缓缓探向齿间。 与其被侵犯,毁去清白。 她宁愿自尽。 心中一横,就要用力咬断舌头。 碰!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来,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叶百娴抬眼望去,模糊的视线中来人一袭熟悉的墨色衣衫。 蓦地,眼泪汹涌如断线的珠子,她委屈至极,轻声唤到。 “沈大哥……” 仲戍仍沉浸在美人肩头细腻如脂的肌肤,正欲俯身将这美味含入嘴间品尝,就听门口一声巨响。还未来及看清来人,整个人被人从身后大力拽起砸在了墙上,然后滚落在地,吐出一口血,疼的立刻嚎叫起来, “大胆!竟敢……偷袭我……来人!来人!给我……拿……拿下他!” 门外的人早已被他清理掉了,倒是要看看谁来救他。 沈俞延瞥了眼蜷缩在墙角的人,转身走到床榻旁。 几个时辰前还站在他面前笑的一脸明媚灿烂的红衣女子,此刻却泪眼婆娑,衣衫凌乱地被缚住双手,以屈辱的姿势卧在床榻上。 沉默地解开她身后的束缚,信手拽下一旁的帷幔覆在了女子身上。 沉声说了句“冒犯了。”他俯身一把抱起她,转身向外走,途经地上呻.吟的身影,沈俞延脚尖一点,勾起地上的一把剑。 “既然是祸害,倒不如除了它。” “闭眼。” 他望向怀中,女子闻言眼睛紧紧闭上,落在地上的目光一寒,挑剑刺去。 空气里响起男子痛不欲生的尖叫。 “啊……” “且留你一条命苟延残喘。” 沈俞延厌弃地丢掉手中的剑,抱紧女子大步向外走去。 悄悄抬眼瞥见男子坚毅的下巴,叶百娴双手微微收紧,攥在炙热的胸膛里。 埋头深吸,入鼻的清爽气息。 那是她喜欢的味道。 像是漫步竹林,片片青竹散发的清润之气。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没有尽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埋下祸端 沈俞延将怀中的女子放到床榻上,正欲转身,一角衣袖被轻轻拽住。 他回身望去,对上一双可怜兮兮的眼。 “只是去吩咐下人给你打些热水清洗。” 闻言,女子松开了手,衣角的力道消失,他沉步向外走去。 床榻上叶百娴裹了裹身上的帷幔,想起方才被沈公子看到自己那样的不堪,他会不会嫌弃自己?还有她竟然在他怀里哭的稀里哗啦,又会不会被认为是个邋遢的人? 晃晃头,懊恼地瞪着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客房里一切的都很简约,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但一看就是好久未有人住过。 她撇撇嘴,怎么不把她抱到他的房间去。 胡思乱想着,脑海里浮现出不和谐的画面,拽过一旁的软枕,抱在怀中,将脑袋埋的严严实实。 唔,沈公子的床, 好想睡…… 门外传来脚步声,叶百娴以为沈公子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连忙往门口探去。 一双粉色小鞋伸了进来,她的视线顺着绣着细碎小花的衣裙往上,与一双探究,好奇的眸子触碰。 那女孩儿年岁不大,眉眼灵动,肌肤如雪,一身粉色衣裙衬的宛若初春的早樱,盈盈动人。 她正暗暗揣度着来人的身份,那女孩儿率先开口,只是说出的话,震的她下巴都要脱节了。 “你就是我那嫂嫂?” “咦……”叶百娴刚想说,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一声“咦”落在沈倩耳中便相当于默认,她方才一进门,见到这位姑娘,就觉得眼前一亮。 倒是与她接触的官家娇小姐与众不同,一点娇柔造作之气都没有,浓眉大眼,面容姣好,见她打量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望着她。 这位嫂嫂,她挺满意的。 沈倩来到床边,细细一看,嫂嫂的发丝凌乱,身上也裹着一床不知从哪儿扯来的帷幔,露出的脖颈处有微微的红色印记。瞬间浮想联翩。 眉梢轻挑,打趣道。“啧啧,看不出来哥哥也有如此禽兽的一面,不过哥哥也真是的,你们还未成婚呢,一点也不为嫂嫂你着想。” 虽然是误会,一声声的“嫂嫂”叫的叶百娴很是受用,与坐在身旁的女孩儿陌生感瞬间降到了零。 “你是沈公子的妹妹?” “嗯嗯,我叫沈倩,嫂嫂可以叫我小倩或倩儿。” 想到她方才叫哥哥“沈公子”,沈倩纠正道。 “嫂嫂你都和我哥进展到这步了,还叫什么沈公子?” “额,这个说来话长……” 难不成她直接回答其实我和你哥之间什么都没有,他们认识也不过短短一周,而且是她一厢情愿,单相思? 沈倩点头,想来是她哥与嫂嫂间的情趣,也就不再过问。 “嫂嫂是哪家小姐,我怎未见过你?” “我不是皇城之人,我家在宿安。” 宿安,距离皇城千里之遥哎。“那嫂嫂来皇城是探亲?” 叶百娴想了想,师哥也是她亲人,点点头,回道。“我来找我师兄,小倩肯定也认识。” “我认识?”沈倩眼睛一亮,急忙追问。“谁呀谁呀?” “裴家公子裴翊。” 沈倩激动地攥上她的胳膊。“裴哥哥竟然就是嫂嫂师兄?” “嗯。” “嫂嫂,我认定了!以后你就是我嫂嫂!” 叶百娴哀怨地看着兴奋的小姑娘。 乖乖…… 你认了没用,得你哥承认呐! 沈倩许久没碰到个有共同话题的人,平日会去找慧言姐,可慧言姐懂得都是诗词歌赋,张口闭口皆是伦理常言,告诫她女子要端庄贤淑,话本这类的荼毒思想的不可以看,零嘴这类的吃食要克制。 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也不好驳了慧言姐的话。 可与百娴嫂嫂在一起却不会。 从嫂嫂嘴里她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独自行走江湖,像男儿般无拘无束地活得自在,而且嫂嫂知道的好多,讲的奇闻异事她都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直到下人送来热水,叶百娴要沐浴清理,小倩才依依不舍地往外走,不忘叮嘱着一会儿继续给她讲故事。 褪去身上被撕扯的破烂的衣服,叶百娴厌恶地丢到一旁不再理会,抬步入了浴桶。 手腕,颈脖还有后背都有那淫.贼大力捏出的印记,她使劲地搓着,一遍又一遍,直到肌肤被搓出了微微血痕才罢休,想起之前的画面仍不寒而栗。 如果不是沈公子,此刻的自己怕是…… 不敢再想,深深吸了一口气,叶百娴蓦地沉入水中,任由温热的水包裹着自己。 洗漱了一番,换上小倩的衣服,站在铜镜中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推开门出了客房准备去找小倩。 一出客房,脚步顿住,嘴角的弧度没了。 裴翊,沈氏兄妹均站在院中等候她。 沈倩躲在哥哥身后,悄悄向她做了个自求多福的手势,嘴无声地说着。“保重!” 方才裴哥哥来后,她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嫂嫂甩开暗中保护她的护卫,结果差点遭人轻薄,幸好哥哥救了她。 不过,嫂嫂真是太任性了,她可从未见过裴哥哥这副表情。 叶百娴踌躇在原地。师兄素来温和的脸色此刻一片阴沉,带着山雨欲来前的沉默静静地看着自己。 “师兄……” 她低着脑袋一步一步地挪到师兄面前。 半晌,都没有人说话,院子里寂静一片,她想师哥真的是生气了。 便要抬头认错,头顶响起师兄一声叹息。 “以后,莫要任性了。” 她飞快抬起头,如小鸡啄米乖巧点头,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保证。 “以后绝不会了。” 裴翊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今日若不是承之,你可知自己有什么后果?” 叶百娴转向沈俞延,偷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小声说道。“沈公子,谢谢你。” “以后不要再任性了。” 她咬唇,轻轻地“嗯”了声。 裴翊打量了师妹一番,见她无恙,宽了心。“可有受伤。” 叶百娴可怜兮兮地指着后脑勺。“这里肿了一个大包。” 男女有别,他也不可能伸手去摸。“走吧,回府,请大夫看看。” 回府? 她急急看向沈俞延。 她好不容易来趟沈府还没转转,这就要走了? 沈俞延见状,只是说道。“叶姑娘还是回府请大夫看看,以免落下病患。” 这是赶她走的意思? 叶百娴垂着脑袋跟着师兄往外走,忽地又折转回来。 “小倩,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玩吗?” 沈倩点头。“当然可以,我也会去裴府找你的,我喜欢嫂嫂讲的故事。” 她还想去找找阿蕈。 “嫂嫂”一词入耳,沈俞延望了她一眼,叶百娴急忙叉开话。“好,到时候我一定把我知道的故事全都给你讲。小倩再见!” 得到准许,她愉快地挥挥手,一扫失落。 “那……沈公子,我走了。” 沈俞延颔首。 叶百娴灿烂一笑,他微微失神。就见女子欢快地跑上前,追上她的师兄。 他不禁困惑。 若换做寻常女子,遇到这般的祸事,谁会像她一样转眼就无事了…… 与此同时,左相府中,却是气氛低沉,人心惶惶。 奢华的卧房内,充斥着淡淡血腥之气。 床上的人不住呻.吟哀嚎着,一旁衣着华贵的妇人望着儿子如此痛苦,也不住掉眼泪。 “娘……娘,儿子要疼死了……不行了,让我死吧……” “戍儿,你忍着点啊……你爹请了宫里的太医,别急,会好的,会好的。” 仲世坤负手站在床榻外,见太医起身,连忙问到。“我儿子伤势如何?” 太医面色忧虑,犹豫了会儿,拱手请罪。“下官无能,仲公子的伤势太过严重,凶手动作利索,是连根斩断……怕是……” 他话并未说满,却足以让其他人明白话里的意思。 仲世坤脚步微微踉跄,身后的下人急急扶住。 二夫人一听,情绪激动地扑了过来,顾不得仪态,失声问到。“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儿以后再也不能……不能人道?成了残废?我不信!我不信!张太医,你再好好看看,治好我儿子呀!” 床上的仲戍发狂起来,把东西砸向众人。“滚!滚!给我滚!你个庸医,说什么医术精良,全是废话!娘,快来救救儿子……儿子疼死了……” 仲世坤烦躁地挥挥手,下人送着提心吊胆的太医出了府。 他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的儿子。 他仲家唯一的男丁竟然…… “是谁干的!” 一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下人跪在地上,口齿含糊地回道。“回老爷,是……是御史台的御史大人沈俞延!” “沈俞延……沈俞延!” 阴鹜的眼睛里恨意滔天,紧握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仲世坤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我必要你付出十倍代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头上长草 皇城近日出了件大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左相府的公子被人给剜去了宝贝! 而这行凶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御史,与首富裴家公子裴翊并称皇城双骄的沈俞延沈大人! 要知道左相妻妾成群,公子却唯独这一位。虽是庶出,却自幼得尽宠溺,因此养的一副目中无人,不学无术的痞赖模样。 最喜好调戏良家女子,无数女子祸害在其手中,却因其身份敢怒不敢言,打碎牙往肚里咽。 此消息一出,众人皆喜,终于有人替天行道,惩处了这禽兽。 而忧虑也随之而来,得罪了威高权重的左相,这沈大人怕是要遭殃了。 啪! 叶百娴手中的杯盏掉落在地,碎成几片。 “你……你说什么?” 沈倩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子,带着几许责怪,又转过头无助地抓住裴翊的胳膊,急得眼泪直掉。 “裴哥哥,怎么办,怎么办!我哥哥被关进了大牢,仲世坤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呜呜……裴哥哥,你快想想办法救我哥啊……” “倩儿,不要着急,我一定会救承之的。” 安抚着怀中的沈倩,抬眼看了看师妹,见她失魂落魄,欲同沈倩说些什么,裴翊微微摇头,示意她冷静。 叶百娴想沈倩是恨透她了。 她未想到自己的任性会引起轩然大波,牵连沈公子因她入狱。 屋子里沈倩的哭泣断断续续,站在一旁的姜蕈也红了眼,一低头啪嗒眼泪掉了下来,阿绪见状闯了闯她胳膊,她急忙伸袖擦去。 “倩儿,我要出去一趟,你最近就待在这里。” “裴哥哥?” 裴翊侧首对姜蕈和阿绪说道。“照顾好师妹和倩儿。” 两人重重点头。 修长的身影转身离开。 阴暗潮湿的囚室中,男子被缚在刑架上,身上到处都是鞭子抽出来的血痕,鲜红的血覆盖了囚衣的颜色,十分的触目惊心。 咯吱—— 铁锁里钥匙转动,牢房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低头钻了进来。 听见响动,刑架上的人身形微动,缓缓抬起低垂的脑袋看向来人。 “你不必来的。” 久久未进水的喉咙干涸至极,沙哑的声音像是在砂上磨过。 待看清他身上的累累伤痕,裴翊眉头微皱,转身对身后的人吩咐道。 “将沈大人放下来。” 狱卒一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裴公子,这我可不敢,丞相大人吩咐过……” “左相现在正为他那残废儿子伤神费力,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这里,何况罪还未定你们就急于用刑,是真以为沈大人日后不会官复原职,还是官复原职也不能奈你们如何?” “这……” 左相吩咐的事,他们这些小喽喽哪里能违背的了? 只是他们原本的直属上司就是沈大人,平日虽然人冷漠了些,对他们却并无苛刻。 倘若这沈大人真逃过这一劫,日后给他穿小鞋就不好了。 思忖了片刻,狱卒上前打开了刑架两端的枷锁,沈俞延的身形踉跄,裴翊飞快地搀扶住他在一旁较干的草堆上坐下。 “裴公子,请抓紧时间,我在外面候着。” “多谢。” 狱卒出了牢门,大门霍地重新上了锁。 “这次,换我谢你。” 沈俞延坐直了身子靠在墙壁上,漫不经心的仿佛那些伤口都只是假象,在他脸上经不起半点波澜。 “举手之劳,换做她人,我也会这么做。” “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裴翊开口说道。 “不必。”沈俞延微微摇头。“不过是些皮肉伤,要不了我命。只是倩儿,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 仲府,这几日大少爷总是吵着,嚷着寻死觅活,忙乱了上上下下一干人。 丞相上朝请旨严惩御史还未归来,府内各房意思意思地去探望了一下小霸王,象征性地安慰几句,回到自个儿院内关起门偷笑起来。 仲夫人带着长女到房里看了看,床上那瘦了几圈只剩皮包骨,勉强看出人形的哪里是昔日仲府不可一世的二世祖。 二姨娘柳氏伏在榻边一个劲儿地抹泪,她也懒得落井下石。 再怎么不济,也不能否认仲戍是仲府唯一能传承香火的,可现在…… “好好修养吧……” 摆摆手,拉着女儿出了满是药味的屋子。 “娘……” 仲钰见母亲一脸神色忧虑,轻声唤到。 仲夫人抬眼看了看身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抑郁更甚。 仲戍算是没有作用了, 老爷有他的狼子野心,难免以后将主意打到钰儿身上。 钰儿,她的钰儿…… 但愿只是她的多虑,钰儿……总归是他的嫡女。 这头一行人前脚出了院子,角落里悄悄走出一人,小心翼翼打量了四周,见无可疑之处闪身入了房中。 眼尖的丫鬟瞥见来人,小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边说话,边阖上门窗。 “我是来送信的。” 丫鬟嗔了他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柳氏哭累了,这会儿正靠在榻上浅眠,榻上的少爷也昏睡着。 丫鬟走过去轻轻唤到。“夫人,夫人……” “戍儿,戍儿?” 柳氏蓦地转醒,以为儿子又出了什么叉子,急急往床上看去,见儿子并无异样才松了心,扭头望见床边立了一人,神情微微讶然。 “吴江?” 男子从袖中取出一物,恭敬地递给了她。 柳氏接过玉簪从中拧开,取出一张信筏展开来。 待看清了信上的字,由着丫鬟扶着来到灯前,将手中的便筏烧成灰烬,用铁簪捣碎。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马车缓缓在一处后院停下,先下来个女子警惕观察了周围,掀开帘子,穿着斗篷的人在女子的搀扶下了车,在门上轻扣了两声,随后木门打开,在二人进去后又迅速地关上。 一路轻车熟路行至二楼拐角处的一扇门,穿着斗篷的人推开门进去了,女子则站在门口谨慎地守候。 门口传来响动,屋内负手等候的人转身望去,与来人视线触碰。 女子摘掉头上的斗篷,飞快扑进了那人的怀中。 “决明……” 唤作决明的男人闻言搂紧怀中的女子,二人温存了好一会儿,男人开口问到。 “没人看到吧?” 女人抬起头,一张约莫三十来岁的脸,保养的得体,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只是眼底的红肿破坏了美感。 “没有,我很仔细。” “决明怎么办,戍儿……他……”女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眼里的泪花又滚滚而出。 男人目光转为阴狠,安慰着怀中之人。“仲世坤会为戍儿报仇的,那沈俞延必不得好死!” 她点点头,仍是不安道。“可如今戍儿这幅样子,老爷怕是……” “若不是我,他哪里有儿子。放心吧,绿儿,他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都会为咱们戍儿考虑考虑。等将来咱儿子继承了这偌大丞相府,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了。” “但愿吧……” 男人嗅着女人头顶的发香,早就心辕马意,搁在背后的手也不安分地游动着。 “决明……”女人微微推搡,按住那只手。“我没有心情。” 嘴上说着没心情,可身子却明显软了下来。男人反手握住女人软弱无骨的手,肆无忌惮地随心所欲起来。 “绿儿,我们再生一个儿子吧。” 怀中的女子闭上眼,脸上渐渐爬上情.欲,迷迷糊糊间恍若置身云端,轻轻点头。 “嗯。” 身子一紧,男人轻笑一声,抱着怀中的女人往床边走去。 不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令人脸红的暧昧声响。 正情深意浓之际,房门被猛地撞开,床上的二人被吓得不轻,攥起被褥裹在身上,齐齐向门口望去。 这一望差点吓掉了大半条命! 只见身穿一身绛紫官服的仲世坤铁青着脸在一遭侍卫的护送下走了进来,负着手望向床榻上正行着勾当之事的二人。 “冯决明,你好大的狗胆!” 闻言,冯决明也顾不得衣衫不整,从床上爬了下来,一路爬到丞相脚下,连连磕头求饶。 “老爷!小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求老爷饶过小的一回,饶过小的一条小命。” 说着就要伸手去拽绛紫的官袍衣角,被一脚重重踹翻在地。 立刻又爬了起来,继续告饶。 眼角瞥见干儿子吴江嘴角勾起的一抹诡异的笑,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冯决明颤抖着双手指着他。“你!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向老爷告的密对不对?” 吴江痛心地指责着。“干爹,老爷对你这么好,你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罢,竟然还窥视起了二夫人。干爹你怎生地这般糊涂!” “老爷!老爷!是吴江陷害我,肯定是他嫉妒我管家之位才设计陷害……” 利器刺破肉体的声音响起,冯决明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身体直直地往后倒去。 仲世坤扔掉从侍卫腰间拔下的刀,踩过脚下的尸体向床边一步一步迈去。 床上的柳氏早已被方才的一幕吓得怔住了,眼里只有血一样的红。 下巴被狠狠地擒住,她迟钝地将视线从冯决明的尸体上移到眼前的人脸上。 “老,老爷……” “谁给你的胆子!给我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仲戍那小兔崽子是你和地上那死人的野种?你个贱人能耐呀!让我仲世坤给你们白白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还准备干什么?谋害了我你们这一对奸夫□□好给你们的残废儿子留备个好家产?” 下巴的力道一甩,柳氏的身子往过一倾,脑袋撞在了床栏上,眼前暗下来,滚滚粘稠的血顺着额头往下淌。 仲世坤厌恶地接过一旁吴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将手帕扔在她的脸上。 负手转身向外走去。 “把这贱人给我丢到乞丐窟去,看好她,她要是死了你们也别活了!” 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来挑战我的底线,那就别怪老夫我不留情面! “老爷!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我不要去贫民窟……” 身后女人撕心裂肺的挣扎着,仲世坤不再理会,怒气冲冲往外走去。 府里还有个最大的笑话等着他! 翌日,早朝。 朝堂上左前方空出一方,左相昨夜连夜差人告假,宣帝想也不想便批准了。 身体抱恙,恐不能早朝。 也对,换做谁,也会气出病来,可以理解。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左相府里那些事不胫而走,不过短短半日已成了皇城人茶余饭后的话茬子。 被丞相宝贝了二十年的儿子竟是小妾和管家的! 这么大顶的绿帽子搁在头上,还带了二十年,着实令人同情。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大太监李泽全扯着尖细的嗓子,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大殿之中。 右前方缓缓走出一人。“回陛下,臣有事请奏。” 宣帝瞥了眼下方的人,漫不经心说道。 “许爱卿有何事?” “陛下,关于御史沈俞延一事臣有话要说。那仲戍原本就没少干祸害良家女子的罪行,只是一直碍于左相的脸面无人敢指正。可偏偏昨日出了这档子事,虽说是左相家事,外人不该遑论,但仲戍非左相之子一事一出,竟有不下于二十户人家去官府报案,沈俞延为救那女子伤了仲戍是真,可臣以为他并未有过错,正因他此举才避免了更多的无辜之人遭罪,所以恳请陛下将沈大人无罪释放。”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朝中半数大臣请奏。 宣帝揉揉额角,头疾又犯了。挥挥手。“放了放了。” “谢陛下。” 待下了朝往拙政殿去的路上,李泽全瞧见龙辇上皇帝脸上的神情,低声细问。“陛下可是头又痛了?” “上次西芜进供的玉凝丹还有吗?” “回陛下,还有五粒。” “取一粒来,朕前些日子吃了些,这头疾好了许多。对了,差太医院抓紧研制。” “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入住沈府 咯吱—— 门扉被轻轻推开,蓝衣小厮引着一人走了进来,面向一扇悬挂的帷幔拱手行礼。 “主人,吴江来了。” “下去吧。”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帷幔后传出,蓝衣小厮又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帷幔并不是完全的遮住了视线,隐隐约约可以瞥见摆放着一张案几,那人正端坐在其后,正当吴江要细细再分辨,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鄙人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一声‘吴总管’?” 吴江心中受用,脸上仍不动声色。 “阁下哪里话,小的身份粗鄙,岂敢让您自降身份?这次多亏阁下,才让我能够揭穿冯明决,有一个在老爷面前表现的机会,吴江谢您还来不及呢!。” 隐隐笑声传来,倒是辩不出这笑是为何意,吴江自认为方才的话并无笑点,这伪装过后的笑声让他不禁后颈一凉。 笑声过后,里面半晌没有动静,他小声唤到。 “阁下?” 帷幔后仍是一片寂静,吴江探长脖子就要往里面偷瞄,一道黑色物体倏地从里飞出,他下意识接住,定睛细看。 是一只漆黑的木盒。 他伸手打开木盒,里面厚厚躺着一摞银票,数了数,比先前约定好的数足足多了一倍。 吴江眼睛一亮,急忙收好漆木盒,拱手道谢。“多谢阁下!” “这是你应得的。只是你要记住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可对第二个人说起,否则你今日得到的我不仅会原数讨回,还会追加更多……而这其中,或许还包括一条性命……” 悠悠的话语,吴江脸色一僵,随即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再次拱手道。“阁下请放心,吴江定会铭记于心。” 帷幔后的人颔首。“如此甚好。吴总管事务繁忙,还是尽早离开吧。” “吴江告辞。” 转身长长舒了口气,吴江飞快地朝门外走去,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脚步急疾,片刻都不敢松懈。 天牢中阴暗潮湿,仅有一扇蔽塞的小窗,斑驳的光吝啬地投入,方知约莫是白日了。 从天牢里走出的刹那,眼眸不禁一缩,沈俞延用手挡了挡头顶的光,待稍稍适应了强光,便看见不远处停靠的马车,以及车前驻足的人。 “哥!” 一抹粉色身影飞奔来,倏地扑在他怀中,眉头微皱,胸前的伤口隐约有开裂的迹象,沈俞延抬手揉揉胸前软软的细发。 “这几日可有按时用膳?” 怀中的脑袋蹭了蹭,哽咽地说道。“有……” “倩儿,再不松开,你哥的伤口就裂开了。”身后传来男子清凉的声音,沈倩闻言立刻从哥哥的怀里钻了出来。 待看清他身上的累累伤痕,眼里蓄满泪珠,手指想触上去又畏惧地曲起。“哥……哥,你疼不疼……” 沈俞延伸手擦干妹妹的眼里,并不想让她担心。“不疼。” “这么多……肯定疼……他们怎么能对哥你用刑!” “好了,过几日就好了。”举目望向倩儿身后之人。 “快上车吧,一会儿晕倒在这里概不负责。”裴翊看了眼兄妹团圆的画面,唇角扬起,转身朝马车走去。 车上为了伤者考虑已铺上一层厚厚的羊毛毡,坐在上面不会因马车的震动而使伤口开裂,且置有暖炉,一入内,暖流扑面。 一杯寡淡的白水递到他面前。“你有伤,就不要糟蹋我这上好的茶了。” 沈俞延接过,微微润了口,驱散了口中的苦涩之气。 “仲世坤那事是你做的?” 他方才已听问狱卒讲了大概,只是这出戏的时机太恰巧,而且竟在一夜间闹的满城风雨。 裴翊颔首。“是本公子的杰作。” 一旁的沈倩好奇地插话。“裴哥哥,那你是怎么知道仲戍不是仲世坤的儿子的呀?” 他轻笑道。“只怪那仲府的管家和小妾运气不好。哪里偷情不好,偏偏选在我名下的四时小筑,这不,被逮个现成,我原本也不想让仲世坤一把年纪头上还顶着绿油油的帽子。” “原来如此。”沈倩嘟起嘴气囔囔地说道。“哼哼,这就叫做报应,他让我哥见红,自然有人给他戴绿!” “呵呵,有道理。” 马车在沈府前停下,沈倩小心翼翼搀扶着哥哥往府内走,裴翊行至其后,将要进府时,瞥见石狮后红色的衣角,心中了然。 但见前面的人也不是无所察觉,果不其然,行了几步,沈俞延停了下了,叹了一口气。“天气严寒,叶姑娘还是随你师兄一道回去吧。” 叶百娴慌了,从石狮后走了出来,低埋着脑袋拘谨地站在他们面前。 “沈公子,师兄,倩……沈姑娘。” 沈倩偏过头,并不看她,叶百娴目光暗淡下来。 “师妹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看看沈公子。” “我很好。”沈俞延继续说道。“叶姑娘也不必如此介怀,我说过换做她人我也会这么做。” 看着师妹一幅快要哭了的样子,裴翊心底暗叹,他这师妹真是认准了不回头,可如何是好…… 偏偏他是她的师兄,无法坐视不管。 “你身上的鞭伤都是浸过盐水的,又拖了几天,怕是已经发炎了,不仔细处理,到时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就不妙了。” 沈倩一听急急问到。“怎会这么严重,哥你不是说没有大碍吗?” 再一看那身上斑斑血迹,哪里像是无碍,只不过是哥哥安慰她的话而已。 自己的伤他自己岂会不知深浅,还未开口,便被裴翊打断。 “倩儿自己就是个孩子如何照顾你,沈府的下人们又不懂医术,平日照顾难免会有所疏漏。这样正好,我师妹什么都不行,偏偏医术精良,照顾病人也是得心应手,而且这几日来她一直过意不去,让她来照顾你权当谢礼,保管你的伤十余天就可以痊愈。” 让她去照顾沈公子…… 可她何时医术精良,照顾病人得心应手了? 虽然她爹娘皆医术高超,她却是个医术废柴。 “师兄……” 裴翊侧目睨了她一眼,叶百娴立刻领悟了,用力点点头。“没错,我医术很好的。” 沈倩心中有膈应,反问道。“不是还有大夫吗?” “倩儿,人家大夫也是很忙的,再说了,大夫也不可能整日守着你兄长。” 说完,不等沈氏兄妹开口,裴翊拍拍师妹的肩榜。 “师妹,好好表现。” 随即转身上了马车,噔噔的马蹄声响起,府外只剩他们三人。 沈倩不去看她,扶着自己哥哥。“哥,我扶你进去。” 眼见二人迈上台阶,叶百娴连忙追上去搀扶他另一边。 沈俞延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紧张地屏住呼吸,就见他转过头继续走。 还好还好,他没有拒绝。 十日,她要和沈公子朝夕相处十日。 简直如同做梦一样…… 裴老爷携着夫人去城外香积寺如斋半月尚未归来,府内安静平淡,唯有小厮清扫地上的枯枝杂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幸而爹娘不在,否则这数日来的事又要扰的他们惶心不安。 辞归园中,姜蕈和阿绪坐在小亭中埋头写着什么。 莞儿随裴夫人一道去了寺里,少了分醋意,阿绪对姜蕈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 “错了,又错了!” 阿绪在她写下的小字上划了大大一个叉,摇摇头,一副老先生看着愚钝学生的痛心模样。 “‘绪’的左边下方只有三点,不是四点,这一点应该在这儿。看着!我再给你写一遍。” 待写好又说道。“就是这样。” 姜蕈看了看阿绪写的字,忍不住鼓掌,崇拜而羡慕地看着他。“阿绪,你好厉害呀!竟然会那么多的字,写的也好好。” 阿绪扬起眉,十分受用。“那当然!我从小跟着少爷,少爷心肠好教我识字,写字,耳濡目染自是不会太差。” 难道少爷也是像教她那样手把手地教阿绪执笔写字? 姜蕈的脑海里浮现出少爷教她识字时的画面,只是她的脸换成了阿绪。 少爷贴在阿绪身后,握住他的手,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耳畔…… 一阵恶寒,姜蕈不禁摆摆脑袋。 为什么换做自己时不会有这种感觉,明明在少爷眼里她也是男子。 她蓦地想起某个月夜那个清凉的吻,她对少爷…… 不会的,不会的…… 她怎会有这样不耻的想法…… “你摇什么脑袋?” 阿绪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姜蕈回过神。 “啊?哦……我,我有点头晕,头晕。” “头晕?那你歇歇吧,反正练了这么久了,歇一会儿再练。” 眼睛不经意一瞥,望见身后长廊缓缓走来的身影,阿绪飞快起身,迎了上去。 “少爷!你回来了。” “嗯。” 姜蕈紧跟着站了起来,二人已行至亭中。 “少爷,沈公子接到了?” “嗯,接到了。” 等仔细一看,发现少了一人。“咦少爷,叶姑娘没回来吗?” 裴翊拾起桌上她临摹的一张字帖瞧了起来。“她最近一段时间都会住在沈府。嗯……有进步。” 微微一愣,她才反应那句“有进步”是在夸她,不禁耳角泛红。 阿绪方才还在教训她,少爷却说自己有进步,想来只是不忍打击她罢了。 “对了。”裴翊抬眼望向阿绪。“让丫鬟将叶姑娘的衣服收拾几件,你一会儿送到沈府去。” “是,我这就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醉春楼记 “外面冷。怎么不去屋里练字?” 姜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屋内太暖和,写着写着就容易打瞌睡,干脆就待在这里,虽然冷了些,倒是不瞌睡了。” 裴翊视线下移,停留在她垂于身侧的手,红彤彤一片。 “去书房练,手若是冻坏了,少爷我可不会给你请大夫的。”说着,亲自动手收拾石桌上的纸张。 “少爷,你快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他侧过身子,朝她温润一笑。“一起。” 姜蕈头脑发涨,云里雾里,等她清醒过来,两人已经共同收拾好了桌上的物什。 “走吧。” “哦。”她愣愣点头,转身抱着怀中的宣纸朝着亭外走去。 “等等!” 后面忽地响起少爷的声音,姜蕈回过头。“少爷怎么了?” 裴翊快步朝她走去,目光凝重地看着她身后。“你受伤了?” “啊?受什么伤?” “那你衣服上哪儿来的血迹?” 血迹? 姜蕈顺着少爷的目光扭身朝身后望去,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灰衣,腰下的那块儿布料上有一个巴掌大的深色印记。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蹭上了水渍,这么尴尬的地方偏偏被少爷看到。 伸手触上去还是湿的,她正准备说估计是不小心蹭上去的水,待看清指尖的水渍,话噎在了口中。 “血?” 这下,姜蕈慌了,她没有受伤,这不是她的血呀? “少爷……我,我不知道……” 裴翊目光凝在她指尖,半晌不语。刹那间脑海中划过一束光。 阿蕈……不会是…… 他抬眼看她仍然茫然而慌张的神情,唇角微张却问不出那句话。 阿蕈,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他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何况她不知道他已晓得她的女儿身。 一手微拢,裴翊挪开视线,虚咳几声斟酌道。“你先去将衣服换了吧,再好好想想是蹭到了什么地方。” “那少爷我先走了。” “等等。”裴翊接过她怀中的宣纸,一道放回了石桌上,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系在她脖间。 姜蕈微微挣扎,想要还回披风,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你想这幅模样走回去?” 见她听话,裴翊松开手。“去吧。” 攥起拖在地上的披风一端,姜蕈埋首小跑回自己的房间,待退掉身上的外衫,蹭地红了脸。 那血迹……就是她身上的。 她在长乐馆待过,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来月事了。 莞儿每次月事时都会肚子疼,为何她却毫无感觉? 可莞儿不在,现在该做些什么…… 阿绪刚刚让人收拾好叶姑娘的衣物,才到前院就见少爷若有所思地向门口走去。 “少爷,你又要出去吗?” 裴翊点点头,走出几步顿住。“阿绪,让厨房备好鸡汤等我回来送到我房中。” “诶,好嘞。”他记得少爷最不喜喝鸡汤,怎么突然又想喝了?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耸耸肩。 少爷心思,不可猜呀。 醉春楼 负手凝着眼前楼层悬挂的牌匾上的大字,思忖了半晌,终是抬步走了进去。 这里的姑娘整日伺候的皆是一群尖嘴猴腮,或者肥头大耳的汉子,哪里见过这般俊俏的男子,投足间流露出的贵气可不是谁都模仿的来的,你涌我挤地往上贴。 入鼻的香气让裴翊不禁眉头紧蹙,仰着面用扇柄巧力地拨开一个个凑上来的薄纱姑娘。 老鸨花姐一见门口走来的人,眼前一亮,扭着丰腴的腰肢迎了上去,挥挥手绢遣散了簇拥的人群。 “哟,裴公子,今儿个是吹了哪门子风,竟把您给吹来了。” 周身刺鼻的香味淡了些,他摇开纸扇扇了扇,挡在脸上免得味儿老往鼻中去,才理会老鸨。“裴某今日是有事来此……” 还未等他说完,老鸨暧昧一笑,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神情。“那是,哪个男人来我这醉春楼不是来办事的,就看裴公子想找什么样的姑娘办什么样的事了。” “不是,我是……” “裴公子别害羞呀!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常来不害羞。’第一次到这儿的爷都不好意思,可来过一回的保准还有第二回,醉春楼的姑娘个个拿出来都是容貌上等,技艺绝佳,裴公子您就说您想要个什么样的?” “清新可人的、□□的、小家碧玉的?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醉春楼没有的。” 一叠银票递到她面前,花姐立刻住了口,飞快地接过塞在袖中。“裴公子有何事?只要我花姐能做到,定会为你办成。” 裴翊瞥了眼楼里搂抱成团,纵情享乐的男女摇摇头。“找个安静点的姑娘。” 原来是喜欢安静的,那好办。“裴公子先去雅间坐坐,喝喝茶,听听小曲儿,姑娘呀马上给您送到!” 这花姐效率倒挺高,一盏茶还未饮完,姑娘就送到了。 裴翊瞥了眼姑娘,用扇柄指着对面的座位。“不必拘束,坐吧。” 女子扯了扯太过暴露的衣衫,拘谨地站在那里,自进门就一直埋着头不敢抬。 因为家境窘困,弟弟生了大病无钱医治,她一个月前就被爹爹卖到了这里,这是她第一位恩客。 安静的房间内响起男子清凉如水的声音,她一时好奇抬头看了眼,目光却顿住了。 只因她从未见过比眼前这位公子更俊俏的公子,只是坐在那里,便轻易吸引了她的目光。但见那公子举眸看向她,目光坦荡,她却不由羞红了脸。 这公子生的如此好看,为何还要来这风尘之地,忆起方才妈妈嘱咐她要好生伺候,莫非是他有何怪癖 “坐下说话。” 裴翊再次出声,那女子联想到不好的画面,吓得当即坐了下去,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公子有何……有何吩咐” 指尖在桌面有节奏地敲打,落在她的心上成了声声巨雷。 “可有来过月事?” “啊?”那女子显然不明所以,裴翊沉声再次说道。“只需回答有无。” “有。” “那女子来月事时都有何禁忌?” 哪有男子同女子讨论这个问题?那女子羞涩地低下头,裴翊却没了耐心,指尖在桌面重重扣了几声。 “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知道的话就换个人来。” 早知如此,就应该叫个会说话的来,这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女子听出他话里的不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说来听听。” “女子来月事时是很虚弱的,要注意保暖,忌生冷辛辣,否则以后会很容易痛经,致使信事紊乱;饮食需清淡,不易操持重务,注意清洁,还有……” 她顿了顿,裴翊听的正聚精会神,追问到。“还有什么?” 女子红着脸小声说道。“忌行房事。” “咳……就这些?” “主要就这些了。” 裴翊站了起来,在桌上放了一张银票,说了句“告辞”转身大步离开。 女子怔怔看着桌上的银票,这比她卖身的钱还要多的多。 那公子真的只是来问她问题而已。 一出醉春楼,清新之气迎面去来,裴翊舒了口气,缓步向裴府走去,夹道两边是各种小摊贩。 “上好的平凉大红枣,又大又甜,补血益气,美容养颜,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喽。” “这些我都要了,给我全部包起来,送到裴府去。” 数日才能卖动一筐,今日一次全被买走,小贩欣喜地接过银票,正要找零,就听见公子说“不必找了”。 他今日必是遇贵人了,当下连连鞠躬感谢。“谢谢公子,多谢贵人呐!” 林管家从粮庄监工回来,正好撞上了也刚刚回府的少爷。 他好奇地看着少爷身后跟着的几位挑着篮筐的小贩,疑问到。“少爷,你这是?” “这不是年关将近,大伙儿为裴家辛苦了一年,给他们送些进补的。” “少爷有心了。” 领到补品,每个下人脸上都兴高采烈的,姜蕈捧着厨房炖好的鸡汤放到桌边。 “少爷喝汤吧,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喝了。” 敲算珠的声音停了下来,裴翊端起盘中的碗,忽地又放了回去,将端盘往她的方向一推。 “方才在外面用了些膳食,这会儿腹中正饱,你喝了吧。” 姜蕈连连摇头。“这是给少爷你准备的,我不能喝。” 剑眉微挑,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方才不是你说的‘冷了就不好喝’?现下我还不想,等要尝的时候冷了也就无味了,所以你替我喝了吧。” “这怎么可以?” “为何不可以,既然你不喝,那就倒掉吧。” 说着就要起身,姜蕈急忙护住那碗汤。“喝!我喝我喝!” 见少爷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只好端起碗在他注视下喝完了汤,腹中隐隐有下坠感传来的地方渐渐暖和许多。 裴翊满意点点头,重新坐了回去。“去休息吧,最近几日我若未叫你,不必来书房侍候,权当给你当个假,等几日后换阿绪。” 姜蕈重重点头。“谢少爷!” 她正愁这几日常在少爷面前出没,血腥味太重或者又跟今日一样会被少爷察觉出,结果少爷就给她放了假,怎能不开心。 行了一个大大的告退礼,姜蕈抱着端盘出了书房。 目光从手中的账本挪向门外远去的背影,他的眼里渐渐染满笑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除夕之夜 “你在干什么?” 叶百娴正在厨房中熬药,听见身后的声音,扭过头去。“哦,我在煎药。” “煎药?” 沈倩远远地站在门口用帕子捂住口鼻,看着乌烟瘴气的厨房以及那张被烟熏黑的脸,皱眉道。“你确定不是来烧沈府的厨房的?” “咳咳……”叶百娴挥挥衣袖,赶走扑到脸上的烟。“小倩,你别进来,这里的烟有些熏,药很快就煎好了,咳咳……” 看着浓烟中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心中划过一抹异样。“不会熬就别熬呀,又不是没有下人……” “嘿嘿,小倩,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这点烟还难不倒本姑娘!” 沈倩别扭道。“谁关心你了,我只是心疼府里的厨房和药材,白白被你糟蹋了。” 叶百娴笑笑不说话,回过头蹲在地上,拿着把蒲扇仔细地扇着,掌控火候。 拍出的巴掌仿佛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对方根本就不给你反应,沈倩扯扯衣角,跺脚离开。 哼,喜欢浓烟那你就熏个够!我才不管,变成黑妞我哥就更不可能喜欢你了。 沈俞延近日在府中修养,未去上朝,但需要处理的文书积攒了不少,每日除了用膳便是待在书房中处理公文,或与上门的官员下属讨论事务。 眼见一位官吏抱着一叠的文件从书房走出消失在拐角处,叶百娴端着药敲开了书房的门。 他抬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将药端到面前。 “沈公子,该喝药了。” 露出的一节白皙的细腕上又添上了一处烫伤,他收回视线。“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可以了。” 叶百娴笑道。“反正我也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自己动手。” 喝完药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回公文,一瞥眼,身边的人仍站在那里。“还有事?” “我还未给你上药……” 他已见识过这女子的执拗,并不准备再她说辞一番,起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径直褪下上袍,露出了精壮的身材。 尽管已见过数次,再次看到,叶百娴仍然会心急脸燥。 伤口已经结了痂,如同一条条蜈蚣盘踞在身上,狰狞至极。 她敛住目光,坐在他身前,打开药膏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处,专注的眼里只有面前一道道伤痕。 伤口上淡淡的清凉,一抹药香飘散开来,书房里静悄悄的,沈俞延垂下目光,望向身前的女子。 粉唇轻抿,目光专注地盯着他的胸前,长长的睫羽微颤,小巧的鼻尖附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忽地那双眸子一抬,与他不期而遇,女子弯弯眉眼,冲他一笑,再次低下视线。 腹中莫名一热,沈俞延偏头转移视线,盯着墙角一盆绿植,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起。 大年三十,天微亮。下人们已经开始忙上忙下地清扫庭院,擦拭屋里屋外边边角角的灰尘,挂灯笼,贴对联,摆祭祀品,准备迎接新年。 裴翊一早自出房门就未见过那个瘦小的身影,出声叫住了正在院内指挥人清理落叶的阿绪。 阿绪飞奔过来,喘着气。“少爷有何事吩咐?” “阿蕈呢?” 他挠挠脑勺环顾了一圈,摇摇头。“我也就起床那会儿见过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整个人闷沉沉的。之后忙起来就未见过了,怕是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偷懒去了。” 心情不太好? 转遍了裴府也没看到她的身影,裴翊想了想抬步往母亲的院内走去。 这会儿裴夫人也刚刚洗漱完,正坐在铜镜前,由莞儿梳髻,透过镜中看到来人,眼角含笑。 “翊儿。” “娘。”裴翊走到母亲身后,搭上她的肩。“您今儿个真好看,一会儿准把爹给看愣了。” 裴夫人嗔笑。“就你嘴贫。” “儿子说的都是大实话。” 母子两说了会儿话,赵莞儿和另外两个丫头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 待插好头饰,裴夫人满意点点头,望着空落落的脖子,对莞儿说道。“莞儿,去年老爷送我的那条翡翠如意坠呢?” “都给夫人收好放在隔壁屋里呢!” “去拿来吧,今个儿除夕,戴上衬景,喜庆。” “是,夫人。”莞儿福了一礼,转身往外走去,剩下的两个丫鬟上前准备为夫人更衣。 “那儿子先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娘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裴夫人点点头。“去吧。对了,记得叫承之和倩儿晚上来,咱们一块儿好好团个年。” “好。” 赵莞儿端着首饰盒从房内出来,便看见少爷站在外面,似乎是在等她。 “少爷?” “莞儿,看到阿蕈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看到。” 裴翊颔首,转身要走,莞儿突然想起一事。“少爷,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今天是阿蕈娘亲的祭日,往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独自一个人去河边祭奠。” 原来如此。 她娘的祭日,当别人欢欢喜喜过着除夕时,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度过一个又一个除夕…… 远处炮竹喧天,家家张灯结彩,潇水河上一片孤寂,冷风呼啸,枯叶乱舞。 一抹瘦小的白袍身影跪立在河边,身前是一堆燃烧的冥纸,灰烬随风飘洒在空中,打着转,落入湍湍流水中。 从身旁的竹篮中取出一盏白色的莲灯,白色花瓣上写着几行小字。微微沙哑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 “娘,今日是除夕,嘉禾又来看您了。您在那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忘了女儿……您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老爷,夫人都是大善人,少爷也待我很好,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的善事,才会遇到这么好的人家收留我,娘一定也为女儿开心吧。” “对了……娘,这是女儿为您做的莲灯,我小的时候,每年除夕娘都会带我去放莲灯,所以现在换我为娘放莲灯。娘你说只要在这莲灯上写下心愿,如果虔诚祈祷,菩萨就会听到你的祷告。所以我把心愿都写在这上面,我不贪心,娘可要记得告诉菩萨女儿的心愿。” 轻柔的话语消失在风中,一盏莲灯被放入水中,烛火摇晃,似要熄灭,至始至终仍顽强的燃着,随着流水缓缓远去,拐个弯消失不见。 去吧,去吧,漂到娘亲那里,告诉娘亲,嘉禾很想她。 在寒冷的风中伫立良久,那抹白色身影才转身离开,身形消瘦,背影孤单, 下游,一阵水波浮动,白色的莲灯被推到石缝间夹住,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拾起那盏莲灯。微微转动,两行小字映入眼帘。 愿娘亲在天上再无忧虑 愿裴府所有人此生安康 嘉禾 指尖缓缓摩擦着那个陌生的名字,眼里隐隐波动,裴翊举目望向苍茫天际,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 傻姑娘…… 掌灯时分,空中一盏盏红灯笼亮起,偌大的庭院中灯火通明,裴老爷讲了几句祝词,随着一声“宴席开始”,众人纷纷落座。 主席上裴老爷捋捋胡须,举着一杯酒站起来,笑吟吟说道。“大家今个儿都吃好喝好玩好啊!今夜这里没有老爷,没有夫人,也没有少爷,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来,这一杯让我敬各位。” 众人也齐齐站起,举起手中斟满杯的酒,在老爷饮下之后也跟着喝完。 “第二杯由我来敬大家,感谢你们为裴府做的一切,过去的一年辛苦你们了,祝大家除夕快乐。”裴翊朗声说完,饮尽杯中酒。 宴席正式开始,各桌纷纷动筷,边吃边聊,一时间院中热闹非常。 沈俞延要先去宫中赴宴,沈倩不愿入宫,宫宴人虽多,但威严的天威就在眼前,谁又能做到不拘束?倒不如在裴府随裴哥哥他们一起吃除夕宴来的自在。 她扭过头往其它宴席望去,终于在角落的位置找到了想见的人,他正埋头与身侧的莞儿低声说些什么,二人脸上都是同样笑意深深。 聊什么这么开怀,和她在一起时都不见他如此高兴,莫非他喜欢那个莞儿? 姜蕈和莞儿聊着天,身侧光线暗了下来,她抬眼望去,就见沈小姐站在她身侧。 “阿蕈,我也敬你一杯酒。” 她站了起来。“沈小姐,我不会喝酒。” 沈倩以为他只是不愿喝,执拗了起来,手直直地伸在他面前。“只一杯。” “我真的……不会喝。” “一杯!” 想了想,姜蕈伸手接了过去,皱着眉饮下,一股辛辣充斥在舌尖。 沈倩暗暗叹到,连皱眉头都这么好看…… 嘭—— 天空中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火花,众人齐齐望去,紧接着无数的烟花腾空散开,色彩缤纷,如同一颗颗流星划过天际,美不胜收。 沈倩望着少年安静的侧颜,心中一动,轻轻拽动他的衣袖,少年回过头,无数的烟火在他身后的绽放,她趁着爆竹声响起时大声喊到。 “阿蕈,我喜欢你!” 女子的声音被爆竹声盖了过去,姜蕈未听清楚,正要问沈小姐说什么,就见她急匆匆地跑开了,心想还是等安静的时候再问吧。 回过身,身旁的莞儿已经不在了,阿绪也不在,想必一起躲到哪儿去了。 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方才的酒有后劲,这下酒劲上来,连脚步都有些踉跄,姜蕈晃晃脑袋,一个人出了院子,寻着花园的一处长廊靠着坐下,微微冷风拂面,脸上的灼热感下去了些。 花园里不似院子般热闹,没有烟火时很安静。她抱膝而坐,下巴杵在膝盖处,痴痴看着绚烂的烟火,空中一轮明月,烟火就像短暂的繁星稍纵即逝,可即使很短暂,它的美已经刻在了人们心中。 “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耳畔响起男子清凉的声音,姜蕈睁开眼看见少爷站在她面前,急急要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身子往前探去,被一只大手急急拽了回来。 裴翊嗅了嗅,闻到一丝淡淡的酒香。“喝酒了?” “就一点。” “可以站稳吗?” 姜蕈点点头,手臂上的力道松开。 又是一阵烟火,二人侧目望去,他抬眼看着她眼里的点点星光,夺目至极。“好看吗?” 这里很安静,虽然烟火在空中裂开的声响巨大,但仍听的很清楚,她用力地点头。“好看。” “带你去看更好看的。”话音刚落,一袭力道擒在腰间,还未来得及惊呼,转眼间他们就已经稳稳地落在屋顶。 整个皇城的夜景尽收眼底,万家灯火阑珊,星海浩瀚,此起彼伏的烟火绘就出一副绚丽多彩的画卷。 “真美。”姜蕈喃喃道。 “嗯,很美。”裴翊凝视着眼前的侧颜,同样说道。 “阿蕈。” 她转过头。“少爷?” 一只大掌伸到她面前,掌心中躺着一只红色的福袋。“打开看看。” 她拿过福袋,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条简单的红绳。中间坠着个白玉骰子,只是六个面都只有一点,因为那白玉是中空的,里面镶嵌着一颗红色的豆子。 “喜欢吗?” “少爷,这是……送我的?” “嗯。”许是知道她的顾虑,裴翊开口解释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去寺庙接爹娘时在庙里求的平安绳,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坠子是仿玉,你看它里面只是颗普通豆子,阿绪也有,只是方才你不在,我只好单独给你,这是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少爷说了这么多,她要是再不收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也未推脱就收下了。“谢谢少爷的新年礼物。” 可是,她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少爷做回礼的。 “手腕抬起来。”裴翊取过那条红绳,将它系在了纤细的腕上。 盈盈月光下,细细的红绳衬的女子的手更加莹白如玉。 两人并肩坐在屋檐上,安静地看着皇城的夜景,怀揣着彼此的心事。 将至子时,千家万户同时点燃了炮竹,烟火。漫天的烟花飞舞,划亮了天际。 “阿绪,快看。” 肩头微微一沉,一颗脑袋靠在了他肩上。他侧过头,看着肩上女子安静的睡颜,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两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小口微张,莫名地生出一点调皮,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她良久良久。 远处烟火呢喃,近有佳人在畔。 内心生了悸动,他看了眼皎洁的月光,告诫自己只许一次,揽过肩上的脑袋,低头触了上去。 望着怀里睡得香沉的人,裴翊扶额失笑。 他一定是疯了。 沈俞延出宫时已经很晚了,此时的裴府大多数的下人已经散去,老爷夫人也已回房就寝,院子里叶百娴和沈倩凑在一起拼酒。 两个人酒量相当,又不愿服输,彼此较着劲儿,先是用酒盅,再换做瓷碗,待到后来便是直接酒坛上口,下人拦都拦不住。 沈俞延一进院中,就看到两个姑娘家不像姑娘的单脚踏在凳子上赛酒,径直上前,夺走了酒坛。 沈倩早已喝的晕头转向,靠着一股劲硬撑着,看到冷着脸站在她面前的人,撒娇道。 “哥,你回来啦!” 沈俞延气急,反问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走,给我回去。” 一个身影挡在了沈倩的前面,指着他鼻子。“喂,你干嘛那么凶!我不准你欺负她,听到没?唔,虽然你长得好看,可是要是欺负她,我绝不同意!” “叶姑娘,你喝醉了,回去休息吧。”说着就要拉过她身后的妹妹,叶百娴却猛地扑到他怀中,踮起脚碰上了他的唇。 沈俞延睁大眼睛看着女子闭上的双眼,一时怔住。 待反应过来正要推开怀中的身体,她却像是知道一样自己离开了。 喝的脸颊红熏熏的女子站在离他一尺的距离看着他,眼里满是狡黠。 “怎么样,本姑娘的吻技不赖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