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神捕之病死疑4》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瓷娃娃】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 ┃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病死疑 文案 他,年少成名,公门神捕。洞彻入微的心机,如同有第三只冥冥之中的“法眼”,被人称为杨戬的转世。却偏偏一夜之间,由云端落入尘埃,双目失明,武功废弃。 她,来历神秘,白衣胜雪,通音律,能机辨。博闻强识的美人,绝世无双的乐音,被人称为是落入人间的乐神。却偏偏愿意侍奉在他的身边,似情非情,无情若又有情。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的八大烦恼,引发八大光怪陆离、奇诡幽远的重案,他与她,如何拨开重重迷雾,还案件一个真相,展露众生最真实的烦恼内心?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恩 ┃ 配角:苏兰泽 ┃ 其它:三眼神捕 引 萧萧疏影临京华 景安七年的初春,细雨下了十余日。京都城中的连绵檐瓦、如酥草色,都笼罩在无边的雨雾之中。 史开全站在角楼上,看着楼下门前停着的那辆油壁舆车。那轿帘一掀,首先探出一柄纸伞,在雨丝间篷然张开,宛若绽放了一朵浅粉大花。 伞下露出女子的素白裙裾,她转身伸手,从舆车中扶出个人来。恰好一阵风过,夹杂着雨丝。伞面半倾,露出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 果然是他们。 “三眼捕神杨恩重伤退养,有乐神之称的苏兰泽伴随他身边,已有好几年时光。苏兰泽究竟是什么来历?韶山,你以前跟他们打过jiāo道,也没发现丝毫端倪么?” 史开全的眼神仍停在那对年轻男女身上,向身侧英气勃勃的年轻捕快鲁韶山问道。 远远望去,那男子的背脊已不再挺拔,熟悉的沉着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风霜。而他身边持伞的那个女子,行走间有一种特别轻盈的步态。 “我不知道。”鲁韶山老老实实地答道,“当初在落梅镇时,卑职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她像个仙女……捕神大人似乎也不知道,但他也没问起过。” 他忍不住补了一句:“乐神,苏兰泽。美如天仙,精通音律、擅长医术、博闻广识,似乎武功也不错……世上有这么完美的女子么?” “难道捕神大人从来没有怀疑过苏姑娘么?” “我想他不是没怀疑过她的来历’可是他信任她。”鲁韶山回想当时的情形,坦然答道。 史开全苦笑了一下:“怀疑而又信任么?天下人似乎都做不到这一点,不愧是三眼捕神杨恩大人啊。”眼中却露出深思的神情,“只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破除我们侯爷的疑虑。” 脚步声渐渐近了,史开全忽然换了一副笑脸,满面誊风地迎出去。 “杨大人,久违了!” 一 燕郎有旧上心头 杨恩微微仰起面庞,感觉到一种流动的凉意,擦着肌肤飘然而过。雨天特有的黏腻刹那间消去,空中盈满了轻柔的风息和清新的气流,那是绿树成yīn、湖泊广阔的地方才能拥有。 寸土寸金的京城,能坐拥如此规模的绿地和湖泊,大概除了皇宫和明相府第,也唯有这座长安侯府了。 侯府历经两朝,备受恩宠,自然大有富贵气象,哪怕一座小小的轩阁,也极尽华丽之能事。 婢女送上茶点就远远地退下了,苏兰泽端起茶盏,好奇地打量着这座花影轩。 轩阁临湖而建,内外都摆满了鲜花,鲁韶山也认不出是些什么品种,但见姹紫嫣红,开得热闹:稀奇的是,顺着苏兰泽的目光望去,初春的湖中也有着亭亭如盖的圆叶,开满了红红白白的花朵,细看比荷花要小,只是香气扑鼻。 鲁韶山觉得鼻子发痒,不禁“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打断了在脸上堆满笑容的史开全,准备再叙寒温的话语。 苏兰泽“扑哧”一笑:“湖中是水芙呢,像荷花而略小。”她这话是对杨恩说的。 史开全赶紧接上话头:“苏姑娘果然见识广博,这是去年才从西域传来的奇葩,难得是初春开花,恍如夏景,很得京中贵人们的喜欢。我们这水芙,是三天前才开的,据府里的小娥姑娘说,原该是四天前就开的,谁知天气忽然变得有些yīn凉,这才延了一天花期……” 苏兰泽含笑听完,才转向鲁韶山道:“落梅镇一别,鲁捕头可是越发英姿勃发了,这次又被调入京中缉捕司,前途无量啊。” 鲁韶山摸了摸鼻子,不知怎的,脸上刷地红了个透:“我……咳咳……卑职……呃,在下……还只是个小捕快……” 杨恩及时解了围:“你先查了一遍,还是没有线索?” “也不是没有。”鲁韶山一说起案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卑职先将侯府中的人全部排查一遍,包括他们最近行踪、所接触人员、日常花销等在内,尚未发现异常情况,也没有人知道宦奴夫人的去向,甚至没人见到她跨出侯府大门,好端端一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所以你就叫人在这湖中打捞,认为她是自杀投湖?”杨恩“看”向湖面,那里正有几艘长舟穿梭往来,舟人所用的挠钩大网,尺寸大小不一,却相当齐全,一看便知是用来搜罗尸身的工具。那样细密的搜寻,以至于舟头堆满了打捞起来的杂物,和数具森森白骨,然而,却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宦奴夫人就算投水,也不会这么快变成白骨啊。”杨恩一边“远眺”,一边自言自语。鲁韶山差点就要脱口问他:“你看得见了?” 仔细看杨恩的瞳仁,漆黑中仍然泛出微蓝的光芒,那是当年太湖一战所中的剧dú还没有消去的症状他的眼睛,还是看不见。 “‘我自神目如电,任你黄泉深藏。”’史开全感叹道,“当今圣上这两句话,是何等确切英明。杨大人双目不便,却宛若亲见一般,实在叫人佩服。在下忙着道叙寒温,可还没来得及告诉大人这湖上的情景呢。” “我在落梅镇就见识过了。”鲁韶山回想往事,忍不住得意地chā了一句,“捕神大人初见……呃,初逢我时,从我走路时捕快铁牌的撞击声,就猜出了我的身份。三眼神捕,第三只法眼,当然非比寻常!” 杨恩微微一笑:“人有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也未必有眼睛方能辨认事物。我一直在注意倾听那边舟上的动静,从挠钩与物件的撞击声,大略可以判断出来。钩为铁质,挠走水草时声音绵软些,捞起腐烂枝叶时声音沉闷些,与入骨相撞击时有铿然的声音,但铿然中带有沙哑,说明骨头在湖水中泡的时日很久,骨质已经有些腐化了……” 他又笑了笑:“我的鼻子也很灵敏,特别对于死亡的气息……大概是多年捕快生涯练出来的长处。人与草木禽兽腐烂后的气味,是不一样的。” 他目光一转,落在史开全脸上:“怎么侯爷传我和兰泽入府,就只为让我们来这湖边,见识下长安侯府挠钩的厉害么?” 这一转之间,目光异常凌锐,虽然明知他不能视物,但史开全不禁一惊,忙道:“绝非如此!绝非如此!” 他与鲁韶山对望一眼,缓缓笑道:“侯爷请捕神大人和乐神姑娘入府查案,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宠妾的失踪。只是人言可畏,府中仆婢,也未见得个个都是忠厚老实之辈,所以侯爷只好托请二位前来,甚至不得不让二位来这湖边转上一遭,以掩入耳目。” 杨恩静默了片刻,道:“是侯爷三日前身中奇dú,对么?” “砰!” 鲁韶山张大了嘴,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瓣。 “这没什么难猜的。”湖风吹来,杨恩不觉咳嗽了两声,“侯爷称病不朝,这可以说是托词。但三日来长安侯府如临大敌,谢绝百官探视,婢仆只准进、不准出,这就耐人寻味了。区区一个爱妾,纵然是离府私逃,侯爷也该派入去追缉才是,怎么会封了自己的侯府?说明祸起于萧墙之内,至今尚未消弭矣。” “那……或许侯爷在整顿内务,也不能说明侯爷他中了dú……还是奇dú……”鲁韶山心中好奇,嘴硬地辩下去,史开全也饶有兴味地望着杨恩,想听听他如何回答。 “我并不是自视甚高,但毕竟退隐已久。如果仅是宦奴夫人失踪一案,侯爷何必千里迢迢传话给我,让我日夜兼程入京,甚至还动用重要的信物,来提醒我还这个人情?唔,侯爷还不让京中缉捕司的那些老捕快们前来,却要了韶山这么一个新进京的捕快,无非也是想着他地头不熟,不会有些盘根错节的牵绊罢了。何况韶山是靖宁府尹赵久一的姨侄,赵久一又是侯爷的人,让自己信任的人来查案,这案子还不重要么?” 苏兰泽帮他把披风往上拉了拉,笑着chā话道:“除非宦奴夫人不是一个简单的姬妾,她的去向才令侯爷如此重视。但话说回来,如果她并不简单,那她在侯府里如果不做下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枉费了她混进来的一片苦心。她会做下什么事情呢?” “两年前,在太后宫中举办的上元节夜宴,我有幸见过宦奴夫人,那时她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杨恩接着说,“当然……不能说见过……我只是听过她的歌舞,从吐气发声和舞步起落中,可以判定她是个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这样的女子,如果要做一件伤害别人的事情,多半只有下dú一途。” 史开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杨恩还在说下去:“我说过我的鼻子很灵敏,见面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你身上沾染的苦夷草的味道,兰泽刚才在路上暗示于我,她注意到你衣衫的下摆,溅有几点灰黑色的yào渍。说明你刚刚熬完了yào,才来迎接我们。苦夷草是治疗dú邪的良yào,因为稀少而珍贵,只有上林公主的yào圃中才有种植,而且上林公主仅供给太医院,太医院又仅供给侯爷这样的贵人,外面根本买不到。 “如果是要你堂堂的长安侯身边第一红人、官居三品的史总管亲自熬yào,而史总管你又根本没有中dú的迹象,那么整个长安侯府,除了侯爷谁还有这样的资格?侯爷府中姬妾侍婢无数,就算熬yào也该她们去做,如果连史总管都要亲自熬yào,说明事情紧迫到了怎样的地步?侯府中危机四伏,除了史总管和鲁捕快,侯爷竟没有可信之人。若是普通的dúyào,料想不会让侯爷这样紧张,若是普通的dúyào,也不至于三日了还未解去dúxìng。这么一推断,侯爷当然是在三日前,已中奇dú了。” 杨恩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非常准确地拈起地上的几瓣碎瓷,轻轻放在案上,站起身来。 苏兰泽似乎深知他此时的心意,几乎与他同时站起身来。 史开全和鲁韶山不由得也随之起身,只听杨恩道:“也来湖边转了一圈了,还不赶紧带我去见侯爷?兰泽是懂得医道的,比一般的混账太医要强得多,你们倒忘了?” 一带汉白玉石阶上去,是九根漆金盘龙纹柱,捧起一座巍峨华美的殿堂。 堂前高悬“回燕阁”三字大匾,是一笔端秀的隶体,“阁”字的最后一钩微飘开去,墨迹缕缕,又流露出几分飘逸不羁的神采。 这正是是当今天子所书、御笔真迹。再看四周,丹墀玉阶、朱阑碧栏,比先前所见的景致,更荣贵了几分。 “‘莫望烟华玉京路,仙阙远隔长安府。兽炉龙香焚心字,南浦夜珠夺明烛。”’苏兰泽笑着向杨恩道,“这首歌流传京都,意思说长安侯府中不点烛灯,代之的是南浦的夜明珠;府中也不燃寻常香料,兽香炉中唯有龙涎香彻夜不灭。这样的荣华景象,哪里只是侯府盛景,简直是人间的仙阙琼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今天子不好奢华,只怕皇宫还不及这里。” 脚步声响,史开全走了出来,点头示意: 杨恩等人便拾阶而上,史开全推开门扇,众人顿时只觉满目华彩。 当中墙上覆满一幅金绿画卷,绘的是“万里江山图”。 画前椅上斜斜坐着一个锦衣玉带的男子,只在扶手中轻轻一击,银影晃动,却有十余支银羽长箭从四面八方shè了过来! 鲁韶山猝不及防,拔剑出来时,苏兰泽早己挥舞衣袖,将数支银色长箭激dàng开去,尽数chā在地上、壁上,箭羽尚在微微颤动。 锦衣人手腕一挥,袖中飞出一金一银两条线状物,扑面而至。 史开全也在这一刻出手。他左掌挥起,直向杨恩背心拍去,掌中刹那间变作赤红之色,远望如同焰火燃烧,颇为诡异! 杨恩肩头微沉,“啪!” 史开全掌面击上,但杨恩肩上皮肤却仿佛随之一陷,旋即反弹出来! 只这一滞的工夫,杨恩仿佛轻轻一晃,整个人竟然恰与史开全打了个照面,手只是一伸,便已搭在了他的手掌之上。那只细白而修长的手,在空中一个优美地翻转,史开全便觉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阵奇大劲力,已裹住了自己的手掌。 转身、对面、搭手、翻腕,一个一个的动作,都是清清楚楚,却又如电光石火,短暂得让人几乎难以反应! 掌腕之处,蓦地有剧痛传来! 砰!史开全偌大的身躯突然飞起,平平摔了出去,又沉闷地落到地上。而同时有一缕奇异的笛音,从空中袅然而起! 那笛音短促而尖利,只是几个音符跳跃,却已是高低起伏、层叠不定,让人一听便觉心血翻涌。 咻咻! 那金银二线在空中蓦然拧转,反向锦衣人扑去!锦衣人“啊”的一声,猝不及防,凌空伸出左手,堪堪掐住了银线,但那金线已扑上了他的面庞! 锦衣人右手一挥短剑,“嗖”! 金线应声被斩落,喷了一蓬细小的血点,又在地上扭了两扭,僵直不动,竟是半截极小的线蛇。 金线蛇虽死,但头仍紧紧咬住那锦衣人面庞,锦衣人啊呀大叫,手撕扯得满面血流,却哪里弄得下来? 苏兰泽手中竹笛倒转,突然嘘溜溜吹出一排音来。邪声音尖锐通彻,仿佛万根尖针一样,直扎入耳膜中去! 所有人都不由得掩住了耳朵,但那早已僵冷的蛇头却突然动了一动笛音“呜”的一声,拖出一道奇怪的尾音,虚空气息,宛若被这音刀劈成了两半! 而那蛇头,竟然也被这无形之音,活生生地劈断,悄然落下地来。 锦衣人倒也硬气,只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鲜血,梗着脖子对苏兰泽道:“你吹的是什么鬼笛子,居然使唤得了我的金儿银儿?我这可是上林公主亲赐的异种蛇呢!” 史开全已从地上爬起身来,苦笑着说:“早跟你说了乐神苏姑娘精擅乐音,已达到了超凡人圣的地步,你这区区两尾线蛇,难道她还降不住?都是你!偏要试试,害我被捕神大人摔一大跤!” 他满面憨笑,向着杨恩连连行礼,道:“大人大量,就原谅我们兄弟的胡作非为吧。再说刘兄也不是外人,他是侯爷的侍卫长,领三品奋威将军衔。” 锦衣人脸上还在流血,也笑着过来见礼,道:“在下刘紫荣,久闻捕神乐神大名,一时技痒就冒犯了二位,切莫见怪!” 苏兰泽只是含笑而立,杨恩也默然不语,既不见礼,也不虚扶他们。二人不好起身,倒僵在那里。 突然有人“扑哧”一声,笑道:“他二人都是第一次见你们二位,盛名如雷贯耳,一时激发好胜之心,也是人之常情。杨兄和苏姑娘该不会是怪罪本侯御下不严吧?怎么还不进来呢?” 那声音慵懒低沉,丝丝入耳,虽是男子声音,倒比寻常女子说话还要软上三分、媚上七分,却偏偏听来颇为顺耳。 轧轧声响之中,那幅《万里江山图》缓缓上升,背后露出一扇极宽极大的雕花长门来。一缕异香从棂格里逸出来,异常幽深甜美。 杨恩叹了口气,说道:“昔日与侯爷称兄道弟,游历京都,都是少年人胆大妄为的往事。其实尊卑有别,侯爷现在称一个兄字,在下哪里敢当?” 鲁韶山精神一振,他虽比杨恩先入侯府,却始终没有见到长安侯本人。此时再蠢,也知道那门后密室中说话之人,一定就是长安侯了。只是听杨恩言语中,二人竟然还是旧识密友,实在是意想不到。 长安侯也叹了口气,说:“你看,你就是见怪了。要不要我打这两个胆大的家伙一顿,给你出出气?” 杨恩微微一笑,道:“与侯爷相jiāo已有十二年,后来我进入缉捕司,明白尊卑有别的道理,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虑,但心中对侯爷的情义,却始终没有变过。” 长安侯嘴角露出笑意,道:“我知道。不然我怎么会让人拿着你当年赠给我的小刀,千里迢迢把你找了来?” 杨恩道:“十二年来,我从未让任何人知道我曾与侯爷有旧,但今天我却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侯爷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长安侯沉吟片刻,道:“你说,我听着。” 杨恩“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史刘二人,道:“十二年来,我在缉捕司中,经手过无数案件。起初我以为那些人都是天生的恶人,所以才做出那些入神共愤的恶行。然而五年前我在平定太湖盗盟时受了重伤,不得不退隐之后,才有空好好想想以前经办过的案件、见过的那些罪犯恶人,以及……究竟是什么让他们犯下了这样的恶行。” “哦?”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是疑心。” “疑心?” “前朝平泰十四年,鹦鹉州男子曹选杀妻,是因为受了小妾挑拨,疑心妻子有不贞之事;景安元年,岱县男子赵之武弑杀其父,因为疑心父亲要把财产暗暗jiāo给兄长,心生不满;景安三年,京郊昌平县男子常琮陷害朋友梁灵宝谋反,使其入狱并yīn谋其财,因为曾有一次见到梁灵宝悄悄与他人耳语,就疑心梁是在伙同别人算计自己,所以先下手为强……至于江湖争斗,朝廷倾轧,各派系间互相攻击,所谓矛盾重重,说到底,都不过是为了一个疑心。以自己的心思,去忖度别人的想法,层层顾虑、步步为 营,所以凭空生出了许多摩擦不和,到最后愈演愈烈,终于到了你死我活、不可收拾的地步侯爷,生老病死,是人生之苦。可是有谁知道,这个病,往往是由心病而成身病。而这一切病根的起因,都不过是因为疑心二字。” “杨兄,你……” “侯爷与我五年未见,十二年未深jiāo。遇到这样的大事,还肯唤在下前来,是对在下莫大的信任。既然信任至此,又何必让史总管和刘将军示以颜色呢?或许只是想试试重伤休养的杨恩,是否还有查案的能耐?还是想看看传说中博闻强记的苏兰泽,是否认得这金银线蛇? “侯爷,恩威并施的帝王君侯之术,有时候还不如简单的信任,来得更有效。在下虽暂时不知隐情,但事关侯爷身家xìng命,如果侯爷不能足够信任的话,那在下不如即时离开,反正连侯爷的面都还未见,这案子也牵扯不到在下和兰泽身上来。” 他长身一揖,直起身来,苏兰泽又是一笑,站得离他更近了些。其他三人却是面面相觑。 一声轻笑从门内传来,长安侯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解嘲:“好了,就算是本侯的不是,杨兄,杨大人,请进来吧。” 一个罗衣小婢悄悄出现在门边,伸出手来,推开了面前那扇雕花长门:“杨大人、苏姑娘、鲁捕快,请。” 地上锦毡柔软,毫茸长覆脚背,踏进去寂然无声。兽炉中的香气,甜郁芬芳,想必正是那一两干金的龙涎香。 迎面便是七宝彩屏,鲁韶山略一触目,便觉眼花缭乱,慌忙将目光转开,落到屏后壁上挂着的画卷上。 画上是一片浅绿山水,远望群峦相连,波光潋滟。乍一看着笔轻淡、晕色微染,柔媚中略带几分轻佻,再一看却觉郁沉之气自笔触画风中缓缓地挥发出来,让人心中生出凛寒之意。 再看那画卷下方无题无跋,只有两个极小的字:燕郎。 那个“燕”字,最后一点高高飞起,一扫画中轻佻浮华之气,如一只穿越冷雨的燕子,展开那乌亮而英气的翅膀。 燕郎,胡燕郎。 纵然长安侯胡循的名字,在天下人的心中是熏天权焰的化身。但还是那“燕郎”二字的昵称,最能代表他与众不同的高贵地位。 当朝太后胡氏出身卑微,母族人丁也很稀少,只有胡循之父胡从嘉这一位兄长。胡氏入宫后,以妍丽的容貌得到先帝宠爱,先为才人、慧妃,后来她生下唯一的皇子,即被封为皇后。 不久后先帝驾崩,胡皇后抱着年幼的太子登基,被尊为圣母皇太后,大权独揽;胡从嘉此时病逝,胡太后悲伤之余,将刚出生的侄子接到宫里,亲自抚养。 因太子rǔ名“凤奴”,这本名叫做胡循的小童便被唤作“燕郎”,俨然太子亲弟一般,待遇等同皇子般优厚。 胡家原是被封为长安伯,他年满十六岁时便承袭了爵位。但胡太后怜惜这rǔ名燕郎的侄子,不到一年就进封长安侯,又特许他开牙建府,参与朝政。到如今为止,长安侯的名头,已在这天朝中,响亮了整整十二年。 而此时屏风前一张绮罗辉煌的长榻上,正侧卧着一个年轻男子。墨发如丝,罗衫轻软,通身上下透出一股无法言明的风流韵致。 鲁韶山这时已猜到他就是长安侯,随着杨恩,苏兰泽一起,躬下身去行礼。 胡燕郎嫣然一笑,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惊喜:“杨兄,恭候多时。”又向苏兰泽点了点头,赞道:“丽而不俗,艳而不妖,苏姑娘好风采。”也不忘了向鲁韶山说句:“也辛苦了鲁捕快。”态度随和,毫无贵介傲慢的派头。 这权倾天下的贵人,虽近而立之年,其相貌之绝美,却仍可用“妖艳”两个字来形容。 从那妩媚的眉目中,不难看出胡太后年轻时美貌的影子。只是眼圈下透着一层灰青,眉宇间也是一片淡淡的黑色,虽用脂粉精心装饰过,但仍掩不住憔悴之色。 罗衣小婢引三人坐下,又给长安侯奉上茶盏,低声道:“侯爷,是银丝白玉盏。” 那只茶盏,是极薄的胎质,透过通透的外层,甚至能看到里面一层茶水的暗影。 胡燕郎啜了一口,突然一笑,道:“苏姑娘,说来可笑,本侯现在喝杯茶,都只敢用这银丝白玉盏。有的dú连银器都不能识别,却瞒不过它去。”他缓缓放下茶盏,道,“知道瞒不过你杨大人本侯一时不慎,身中奇dú。所谓宦奴失踪一事,”他皱了皱眉,“不过是个幌子。” 杨恩恭谨地双手按膝,侧耳作倾听状,却不答言。 “三日前,本侯在宦奴房中过夜。本侯饮食上一向都有专门的膳厨伺候,原也从不在姬妾房中用膳,偏那天劳累了些,到未时才起来……”胡燕郎脸上露出暖昧的笑意,“喝了一碗宦奴亲手炖的冰糖燕窝粥,她说要在花影轩陪我饮酒,让乐伎吹笛取乐,说是水芙将开,笛声穿越花香湖水,听起来格外清亮。 “酒过三巡,宦奴与本侯斟了一杯酒,当时银杯放于桌上,本侯看得清清楚楚,里面有一尾黑影,像蛇的形状。举起杯来仔细一看,那杯中分明只有酒浆。她催得急,本侯当时只得饮了下去,第二日起来时精力还好,去湖边转了一圈回来正是辰时,忽然头痛乏力,怕光惧风,心悸神躁,整夜整夜难以入眠,全身还长满了这个……” 罗衣小婢半跪在地上,把他衣袖卷了一卷。但见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布满了铜钱大小的黑斑,密密麻麻,倒把鲁韶山吓了一大跳。 苏兰泽低声在杨恩耳边说了几句,他点了点头。 “本侯一直就不相信宦奴那贱婢,谁知还是着了道儿。”胡燕郎由那罗衣小婢为他放下袖子,苦笑道,“宦奴服侍太后,不过才一两年辰光,她原是苗疆长大的汉女,因为从小服侍那位主子的情分,才得以随从进宫来的。太后见她貌美伶俐,便要了她去,后来……后来才给我做妾。” 苗疆?邪位主子? 鲁韶山眨了眨眼,杨恩已经说话了:“以侯爷所言,那dú液入酒先凝成蛇形,随后化散,无名无味,且中dú后又有这样的症状,似乎正是苗疆的黑线蛇dú被江湖中称为‘病死疑’的奇dú。加上宦奴夫人的来历以及之后的离奇失踪,那真正的下dú指使人是……” “上林公主。”胡燕郎咬牙笑道,笑意仍然温柔,却令鲁韶山有些不寒而栗,“除了她,谁会有那样奇怪的dúyào?当初兰台御史邵逸之一案……”他“哼”了一声,“我_口『是亲眼见过那dúyào的威力,若不是开全找到太医院,令他们秘密用尽灵yào来克制dúxìng,我怎么也活不到现在!” “可是‘病死疑’之dú中者立亡,侯爷虽有灵yào,但又怎么会延迟到第二天才发作?” 胡燕郎皱眉想了想:“据太医说,或许我平时经常服食灵芝山参之物养气培元,又或是因为我前些日子受了风寒,服用的yào草中恰好有克制‘病死疑’的dúxìng之物,yīn差阳错,才没有当场送命。” 他又露出那招牌式的温柔笑容:“可是这事没有凭据,本侯并不想跟我这位公主表妹翻脸,暂时也不敢让外人知道宦奴已经失踪,她毕竟曾是太后的人……想来想去,既能查出凭据,迫使公主表妹不得不给我解yào,又不至于伤了我们表兄妹和气的人,除了你杨大人,还有谁能做到呢?至于鲁捕快,”他亲切地转向鲁韶山,“杨大人名气太响亮,查案中不便四处奔走,以免惹来京中各位贵人的猜疑。本侯还不想弄得满城风雨……所以有些抛头露面的事,就要劳烦鲁捕快了。” 鲁韶山连忙起身应答,正对上他宛若春风的笑容,忽然心中一寒,打了个冷战。 “宦奴的下落,要尽量找出来。她的卧房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胡燕郎悠悠说道,“你仔细去查查,可有什么端倪没有。纵然她逃了,我想知道她怎么逃出去的。” 杨恩站起来,依足下属的礼节,垂手听令,却问了个问题:“侯爷,在下刚才进来时,发现一路上少有婢仆,跟从前相比似乎过于冷清,难道也是因为此事?” 胡燕郎冷冷一笑:“这侯府是本侯的侯府,上上下下都是多年跟随本侯的人,宦奴身为我的家眷妾侍,竟然还是悄没声息地逃走了。哼,真不知被安chā了多少眼线在此。事情没查出来之前,本侯自然是让这些奴才们有多远滚多远。说来可笑,眼下我可用之人,竟然就只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开全、紫荣和小娥三人了。” 苏兰泽看了一眼那罗衣小婢,胡燕郎笑道:“不错,她就是小娥。” 二 妖姬暗投病死疑 “‘病死疑’……捕神大人,太医院中yào草无数,还治不好一个蛇dú么?”鲁韶山打开一只梳妆台上的匣子,瞧了瞧又关上,不解地望向杨恩。 他们三人此时正在一座绣楼之中,房里陈设十分精致,罗帐低挽,榻铺锦绣,一看便知是女子所居,只是收拾得异常整洁。 “‘病死疑’可不是寻常的蛇dú:”杨恩“目送”着最后一个被叫来问话的仆人离开,仔细地关上房门,“苗疆黑线蛇,一是罕见,二是这蛇饲养起来麻烦,据说所食是各种稀奇古怪的yào草,野生的几乎都灭绝了:如今除了……除了那位贵人外,恐怕苗疆都没有人懂得饲养之法了。它的dúxìng也十分刁钻,据说中dú后的感受,不仅是头痛乏力、怕光惧风,最折磨人的反而是心悸神躁,也就是说中dú者如疯似癫,心中充满了怀疑和恐慌,心病身病两样俱全,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之中,直到最后身心崩溃而死,被称为最厉害的dúyào……所以才得名‘病死疑’。” “可是侯爷他看上去……” “太医院用灵yào保住他心脉的清明,所以他暂时举止如常。”苏兰泽拿过一盒胭脂,用指尖沾了些,放在鼻端嗅嗅,“不过看他眼圈下的灰青色,想必dúxìng还是不时发作。” “以长安侯的身份,直接找到上林公主不就能拿到解yào么,何苦叫我们出面……”鲁韶山搔搔头。 “贵人们之间的猜疑和防备,比蛇dú更厉害。”杨恩淡淡地说,“虽然如今以长安侯的滔天权势,只有明相才能与其分庭抗礼,纵然是正经宗室中人也要退避三分,但上林公主也并不好惹。” 关于这位上林公主的身世,无论是朝野还是民间,各色轶闻流传得很广。 据皇家的说法是,二十五年前,先皇的一位妃子,诞下一位小公主后就因病去世了。那位小公主生下来后一直悄无声息,甚至在玉牒上都只有她的生辰而没有名字。 不过前朝后宫中的妃嫔太多,对于臣民来说印象很模糊。再说先帝虽只有一位太子,却有十几个公主。此事先皇不提,自然也没有任何人关心她的死活。 直到三年前,朝廷突然下诏,命令地方官员前往苗疆,以公主的全副仪仗,迎回一位当地少女。 据说她就是那位神秘消失的小公主,因为生下来时被相师认为命相不好,所以要送出宫去暂避时日。 现在她长大chéng rén,又避过了那些凶险不吉的岁月,便重新回到宫里,恢复应有的尊荣。 太后与她一见投缘,十分喜欢她,竟在宫中为她安置住处。 不久后,朝中正式封她为公主,尊号上林,而她的母亲也被迫尊为贞慧太妃。 虽然上林公主聪慧美貌,很得太后的宠爱,但她xìng情古怪,一向深居简出,除了在封公主的大典上,群臣远远见过一次外,平时根本不肯露面。 而且据说她是在苗疆长大,还曾经做过苗疆巫教的圣女,特别擅长制作dúyào益虫。 所以宫内宫外说起她来,总是小心翼翼,敬而远之。 至于刚才长安侯脱口而出的兰台御史邵逸之一案,似乎与上林公主有关。杨恩看上去也是知道的,鲁韶山却只能猜测,心里痒得慌,但偏偏又不能去问。 “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找到宦奴,因为不管人证物证,都要落实在她的身上……搜到了什么没有?”杨恩继续问道。 “看这房子富丽堂皇,侯爷很宠她啊。可是梳妆匣和箱箧内却空空如也,想必卷走了不少名贵的首饰衣物,其他的一切如常,榻上被褥都叠得很整齐。” “嗯?” “咦?”苏兰泽伏在地面,从床柱与帐幔的夹缝间,拾起一枚小小的凤钗。 鲁韶山脸一红,赧然道:“我刚才看床榻上很齐整,枕下被间都没什么东西,就没再仔细搜寻……” 杨恩没责怪他,拿过凤钗,指头轻轻摩挲。 钗身由纯金打制,是一只振翅yù飞的凤凰,凤腹及双翅却是艳丽的翠蓝色,光亮夺目。 “是点翠凤钗,”苏兰泽说,“将翠鸟的尾羽剪裁下来,巧妙地粘贴在凤凰上,这种工艺做出来的首饰,价格着实不菲呢。” 杨恩抬起头:“韶山,传以前贴身服恃宦奴夫人的小鹊来。” 小鹊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相貌俏丽,衣衫明显是新换的,但也没能掩住几道从袖口露出来的鞭痕,神色很委顿。显然因为宦奴的失踪,身为贴身侍女的她已经被处罚过了。 她行了一礼后,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举止间颇有几分侯府婢女的稳重大方。 杨恩先是问了些宦奴夫人平时起居爱好之类的闲话,才举起那枚点翠凤钗:“这是宦奴夫人所用的东西么?” 小鹊眼睛一亮:“是,大人。这是一整套的点翠首饰,是夫人最心爱的东西,统共有一支凤钗、一对耳坠和…枚戒指,总共花了侯爷五百多两银子呢,哪怕是在京都的贵人中,也是不多见的。主要是因为这种羽色的翠鸟并不好捕捉,叫作什么‘夜光翠’。夫人……夫人走的那天早上,奴婢还瞧见她戴着这套首饰,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单单落下了凤钗。” “由此可见她走得多匆忙,凤钗都没带走。”鲁韶山嘟哝了一句。 “小鹊,听说你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对吗?”杨恩和颜悦色地问道。 “回大人话,奴婢也是太后宫里的人,从七八岁起就跟在太后身边:夫人人侯府时,太后就让奴婢随从来服侍了?”小鹊垂下眼帘,隐约间泪光浮动,“奴婢是知道轻重的人,怎么会协助夫人逃走?但总管他们偏说我知晓内情。那晚亥时,的确是奴婢服侍夫人入睡的,最后一个见着夫人的就是奴婢,何况奴婢一直睡在外间……那晚奴婢有些累,睡得沉了些,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啊……大人……” “亥时?”杨恩顿了顿,打断了她的话,“你把这被子重新叠好吧,刚才鲁捕快抄检时弄得乱了,叠好你就可以走了。此案很快就会查清,你不必太担心。” “大人,您这又是在干什么?”鲁韶山惊奇地看着杨恩半蹲下身,用手指仔细地抚摸后门的地面。 侯府除大门外,另有四处角门。 杨恩和苏兰泽二人,已经在每一座门后的地面上,仔仔细细地摸索了大半个时辰。甚至先前在宦奴所居的绣楼,他们也把楼上楼下摸了个遍,连楼梯和栏杆都没放过。 “韶山,你以前在落梅镇的时候,是用什么办法来查勘别人逃走的痕迹?” “清点财物是否失损,传唤失踪人平时jiāo往较深的人,询问出口周围居住的人户,到各水陆码头去查问,还有去车马行查找有无租赁车马的线索……” “落梅镇人口不多,街巷也只有几条,水陆码头及车马行的业务量也并不大,你这样做是有效的。可这里是我朝京都、天子脚下,大街小巷密如蛛网,左邻右舍人多口杂,水陆码头四通八达,车马行更是数不胜数,你怎么查?” “……” “与其去大海捞针,不如先找找,针是从何处进入大海的。不管宦奴去了哪里,但主要通道必然会留下她离开的痕迹。” “可是……”鲁韶山又搔了搔头。 长安侯这三日闭门谢客,又严禁府中人离开,外面冷冷清清。但三日前这里显然车水马龙,下过雨的地上尚有一些浅浅的车辙印,纵横jiāo错,乱七八糟,哪里看得出什么端倪? 转眼已近午时,有婢女来请三人用饭。饭菜精洁自不必言。 饭毕,又是那深得长安侯信赖的婢女小娥,亲自带三人去安排好的寝处,是一所花木繁茂、亭台颇为精致的庭院。 小娥笑道:“这座清菲馆采光很好,而且向阳干燥。奴婢看杨大人身体似乎有些不适,最近京中雨气又重,就自作主张安置在这里了。苏姑娘与鲁捕快的房间与您相邻,三位也可互相照应。” 鲁韶山听她说话温柔可亲,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她个子高挑,比起人高马大的鲁韶山来也只矮了半头,削肩细腰,越显亭亭玉立。鹅蛋脸儿,翦水双瞳,顾盼之间又颇为妩媚,竟有几分肖似胡燕郎的风流态度。 “听说小娥姑娘兰心蕙质,特别擅长莳花弄草?先前在花影轩,我听史总管说,那轩内外所种植的奇花异草,倒有大半是小娥姑娘培植的。看这清菲馆的花木如此繁盛,不知是否也是出自姑娘之手?” 小娥的笑意敛去,苦笑着答杨恩道:“实不相瞒,这几日府中遇到这样的大事,侯爷又……婢子哪还有心情去莳花弄草?您看这檐下的牡丹,多日没浇水,叶片都有些打卷,也由它去了,” 苏兰泽忽然说道:“我先前召来府中婢仆一个个询问,模糊听见关于宦奴夫人的风言风语,甚至有人说她是私奔逃走的,不知姑娘知不知道一些内情?” 小娥脸色微变,道:“婢子只是个下人,何况事关侯府声誉,不敢妄自猜度。三位起居饮食,尽可吩咐这里的婢女,婢子告退了。”言毕深敛一礼,缓缓退出去了。 “宦奴夫人当真有这样的丑闻?”小娥身影刚消失,鲁韶山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原本我只是猜的,但看小娥这样的反应,我倒有几分拿得准。”苏兰泽笑道,“要是这话没影子,以小娥对长安侯的忠心,大可理直气壮地反驳我,甚至发怒生气,怎么会这样故作若无其事?” 鲁韶山准备伸手搔头,却又放下:“这……这如何猜得出来?我亲眼看见大人向那些婢仆问话,不过都是些衣食住行方面的闲话,根本没有一个字提到宦奴夫人的私情啊!” “咱们下午就不必出去了,就在这里,一直留到天黑。”杨恩坐了下来,从苏兰泽手中接过一管竹笛,举到唇边,“天黑了还有事干呢。” “吱咿咿呜……” “啊啊啊啊……不要啊!” 不过片刻,鲁韶山震耳yù聋的惨叫声就伴随着这尖涩剌耳的笛声,一起响彻了整座清菲馆。 “你是说杨恩只忙活了半天,就吹了一下午笛子?”回燕阁中,史开全不敢置信地转过头,与站在他旁边的刘紫荣面面相觑。 后者苦笑了一声:“而且吹得很难听,像刮锅,如铲铁,刺耳至极。他与苏姑娘也相处了五年,怎么连她百分之一的乐技都没学到?” “他这样悠闲,莫非发现了什么?”一直默然的胡燕郎饶有兴致地开了口,“他这个人,做事持重谨慎,唯有两种情况下是最悠闲的。一种是胸有成竹,一种是压力过大。” “侯爷,您这两种情况说了等于没说啊。”史刘二人一起苦着脸叫道。 “不,我相信他。”胡燕郎肯定地道,“他一定是知道怎么找到宦奴了。” 京都的夜色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 鲁韶山望着夜色笼罩下的庭院,在心里恨恨地说。 他记得落梅镇的夜色,有月亮的晚上,铺满一地碎银子般的清辉。没月亮的晚上,那夜色是淡淡的墨灰,但也是通透的、干净的,像一片广阔浩渺的海水。 京都的夜色居然不是这样的!像这种没月亮的晚上,夜色也是淡淡的墨灰,像是水里滴了墨汁,一团团混沌的墨雾。 白天葱笼清新的花木,在这样的墨雾中,化作了干奇百怪的剪影,竟有些像是兽的形状。 “不要怕,韶山。”夜色中杨恩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能看得到他的心底,“未知总是令人恐惧,不过今晚我并不是完全未知。” 苏兰泽听了这话,回首一笑,风吹动她白衣上长长的素绢披帛,真有凌波仙子的韵致。 鲁韶山本来以为他们是要趁着夜色,去查探侯府不为人知的秘密,为表示谨慎,特地换上一套黑色的夜行衣。 谁知杨恩与苏兰泽根本就没有换夜行衣,杨恩的衣衫甚至比白天所着的还要色浅,在夜色中分外显眼。 “我们不是去做小偷和密探。”苏兰泽像是看透了鲁韶山的困惑,又是“扑哧”一笑。 白日在侯府中,所见婢仆虽然不多,但鲁韶山早发现门后墙边,甚至屋脊廊柱间都安chā了无数的明卫暗桩。 谁知晚上的守卫更是森严,不仅是明卫暗桩,甚至往来巡视的侍卫多如过江之鲫,恐怕连只苍蝇也混不过他们的眼睛。 一路上三人与他们撞见了无数次,他们居然都是恍若未见地继续走过去,显然早得到了长安侯下达的指令,这让一身夜行衣的鲁韶山更是大为尴尬。 一路大摇大摆,居然走到了白日查过的宦奴所居的绣楼前。 如仙宫金阙般的侯府中,这座绣楼并不算是最富丽华美的。但仔细看时,却发现离它最近的楼阁,竟然正是回燕阁。 胡燕郎正室夫人反倒还住在较远的地方,由此可见胡燕郎即使不是真的喜欢宦奴,但碍于她是太后所赐,对她也是不敢怠慢的。 杨恩当先上楼,二人紧随其后,很快便进入闺房中。 鲁韶山不禁问道:“大人,我们为何又回到此处?” 杨恩向苏兰泽点了点头,道:“开始吧。” 苏兰泽倚榻而坐,首先做出起身的样子,然后碎步疾走到窗下,似乎在侧耳聆听。她随即奔出闺房,倚栏同外探看。 杨鲁二人随之跟出,杨恩做了个手势,苏兰泽便缓缓跌坐在楼梯口前。 “对,就是这里!”苏兰泽忽然眼睛一亮,指向楼梯. 鲁韶山揉了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眼睛,发现那些梯级间,隐约撒有一些荧蓝的光点,一直延下楼去。 墨黑的夜色里,荧蓝光点若隐若现,三人一路跟上去,匆匆穿过花木小径,只到回燕阁后壁一丛山茶花下,光点忽然消失了。 鲁韶山忍不住看了看杨恩,后者沉思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柄铸有龙头的黄金匕首。 然后鲁韶山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三眼捕神大人,用当今圣上钦赐的无上荣光的化身如圣亲临,可凭此不清旨直接缉拿王公贵族、一品大员,令所有公门中人无不景仰垂涎的龙头匕,倒转过来,毫无顾忌地当作一只小榔头使用…… 黄金龙头一下一下,不断敲击着山茶花下那片软绵绵的草地。 “砰”。 终于传来一声与众不同的响动。随即“哗啦”一声,鲁韶山惊诧到了极点,因为他看见杨恩双臂用力,竟然将那丛山茶花连同花下的一块草地端了起来,往旁边一掷。 地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四尺见方,一种异常森寒之意,从那里冒了出来,仿佛下面所接的,便是传说中的九幽黄泉。 苏兰泽随手取下肩上披帛,一端麻利地在腰上一围,另一端往杨恩手里一塞,道:“我下去瞧瞧!”鲁韶山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形飘动,已跃了下去。 嗖嗖嗖嗖!轻响陡起,恍若一阵骤雨点子,打上了大片的芭蕉。 鲁韶山一急,准备跟着跃下去,杨恩一把拉住了他:“别急!” 在那穿破空间、从四面密集攒shè而来的锐器风声里,他们听到极快而短促的“叮叮”声,那是苏兰泽挥起竹笛击落纷飞暗器短箭的声音。 响声渐歇,杨恩在黑暗的深处睁开了无形中的第三只眼睛,清楚地感知到苏兰泽正向下落去,冷风吹起了她的袖裾,有气流沿着裾尾飞泻开去,仿佛飞鸟展开了优美的翅膀。 这么多年来,他都不知道她的模样。只是从别人的言语中,知道她有墨黑柔顺的长发,扰胜白雪的肌肤,星辰一样澄澈的明眸。 但是她的形象对于他,却又是那么清清楚楚,哪怕是百音长鸣的杂声里,他也能马上辨出哪些是来自她最微小的动作里、所发出的最轻微的声音。 正是那些声音,仿佛无形的画笔,在虚空中勾勒出她亦嗔亦喜的模样。 蓦然,风声似乎有了一抹可怕的歪斜“噗”!然后是“咔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杨恩脑中“嗡”的一声,腾身一跃而下! 鲁韶山嚷了一句:“叫我别急,自己倒先急了!”也随之跃下去。 苏兰泽轻呼的声音,从下面遥遥传来:“当心……这里是虚沙……” 砰然一声,沙土纷然崩裂,随之又是水花四溅的声音,似乎她的身子滑入了水中。 临近水面约有一丈左右,恰好是甬道将尽之处,杨恩仔细捕捉着气流最微细的变化,足尖准确地在甬壁轻轻一点,左手伸出,已准确无误地拉住了正在下坠的鲁韶山! 两人身形斜飞向左,如同一朵柳絮,轻若无物地落在地上。 脚下一阵硬实触感传来,杨恩心里也是一宽,放开了鲁韶山的手。 鲁韶山却向前方急道:“苏姑娘,你爪还好么?”不知是不是眼花,他刚才感到水中似乎有光点一闪,说不出的诡异惊惧。 “快拉我一把!”是苏兰泽的声音,“我的腿……被什么缠住了……” 杨恩伸手去拉,竟然没有拉动,肌肤已感到寒凉的水气。 身畔寒光一闪,却是鲁韶山拔出佩剑,俯身下斩。 只听“哗啦”一声,什么东西被斩断了:杨恩手上用力,已将苏兰泽拉起身。 这一次配合算是默契,杨恩也不由得赞道:“韶山目不能视,却运剑精准,很有几分火候啊:” 鲁韶山却大叫起来:“nǎinǎi的!这斩下来的像水藻一样滑溜冰凉的是什么玩意儿?” 苏兰泽急道:“快丢了,这黑灯瞎火的,等我弄来亮光再看。” 杨恩很快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道:“趁着黑灯瞎火的,我们也瞧不见,快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这件,省得着了凉。” 苏兰泽顿了顿,嗔道:“哪有这么矫贵了?况且我当年在湖中……” 鲁韶山竖起耳朵,她却没再说下去,只听到,是换衣服的声音。 鲁韶山不禁心中大生感慨,暗暗道:我只瞧见苏姑娘照顾捕神大人的多,却没想到捕神大人也是极关心她的。这二人明明情深意重,人人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佳偶,为什么都相处五年了,还是一个不嫁,一个不娶?偏偏五年来又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捕神大人不怕坏了人家的名节,苏姑娘倒也看得开不在乎。 从落梅镇到京都,这两人行事,都是这般叫人怎么都看不透。不过,如果能有苏姑娘这样的女子陪在身边,只怕是做皇帝也没这样快活…… 鲁韶山正胡思乱想,眼前忽然出现一团光亮,来自苏兰泽掌中一颗鸽卵般的明珠,珠身莹白,淡淡珠光,隐约映照出周围情状:这是一个直接从地底的岩石中生挖出的窟洞,四壁都是灰白的岩层。此时三人所在之处,只是石壁下的一小块儿石台,有桌面大小,似乎是放置牢饭食水的所在。 除此之外,便是沉沉的水面。那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说不出是霉是臭,着实恶心。 鲁韶山忽然哇呀一声,跳了起来,连连搓手,叫道:“恶心!恶心!这哪是什么水藻,分明是女人的头发!!” 脚边一团黑色的东西,正是鲁韶山刚才一剑斩断后,收剑时不慎带上来的些许“水藻”,珠光映照下看得清楚,的确是人的头发,足有尺许长。被斩断后尚有如此长度,必是女人的头发了。 苏兰泽忽然一怔,道:“韶山,你看水里!” 鲁韶山看过去,不禁呆住了: 先前眼睛不能适应乍亮的珠光,只看见一片沉沉的水面。然而此时从石台看下去,隐约可见水面往下尺许的地方,一物半浮半沉,有几点幽幽蓝光也随着浮沉,若隐若现。 鲁韶山忽然想起什么,“扑通”一声跃入水中。他挥剑在水中连斩数下,只听汩汩有声,那物缓缓浮上水面,即使只有微弱的珠光映照,仍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具女尸! 鲁韶山爬上石台,忍不住一阵干呕。 杨恩不忍地“看”着他,道:“鲁捕头,你刚才为何……” 鲁韶山大手一挥,故作豪迈道:“无妨!我刚才忽然想到,尸体死后应该浮于水面,如果像这样半浮沉于水中,一定是尸体上系了大石之类的重物。如果斩断系绳,就能漂上来了。”他一边强忍下一轮干呕,一边继续说道,“我当初在落梅镇破过人命案。也跟仵作一起验过尸,堂堂一个捕快,这点恶心不算什么!” “唉,我是想说,你其实不必下去的:” “啊?” “将兰泽的帛带系上你的剑,用飞索的手段抛剑入水,一样能割断系绳,又何必亲自跳下去呢?我可再没有衣服给你换了。” “啊!” 苏兰泽没有理他们,半伏在台边,举起明珠,清晰地照出那尸身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湿发…缕缕披散,半截又被鲁韶山斩断,如长长短短的dú蛇,扭曲着紧紧贴在脸庞上,越衬出双眼瞪大,面容青白可怖, 杨恩突然道:“她的生命迹象消失了有多久?” 苏兰泽低头仔细探视,答道:“看尸斑的样子,大约不会超过三天:” “她穿着很薄的纱衣,领口斜敞,露出半裁抹胸:尸身虽略显浮胀,但仍看得出蜂腰高rǔ,这女子生前,定是个十分惹火的尤物。双手僵直,向上举起,显然入水时还在用力挣扎呼救……嗯,全身没有箭孔。” 苏兰泽一边将所见的情状一一叙述出来,一边将明珠缓缓移上,道:“纱衣用的是密州的云影纱,薄如蝉翼,轻如流云,向来是专供上造的,据说寸纱寸金,决不是虚言,只有公侯之家的贵fù才有。她的抹胸上绣有一枝桃花,绣工虽然是好的,但桃花虽娇艳却轻佻不够庄重,说明这女子不是正室,多半是姬妾。” 她又顿了顿:“她耳垂上有蓝光闪动,手指上也有。若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那对点翠耳环,和一只点翠戒指了。” 鲁韶山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是宦奴!” 苏兰泽的目光落在女尸高举的双手上,十指尖尖、指甲极长,且有染过凤仙花的通红痕迹,依稀可看出当初的纤长秀美。唯有右手食指的指甲折断了半截,另半截却以一种诡异的弯曲度向上翻起,甲ròu破烂,也被水泡得泛白。 鲁韶山喃喃道:“她的指甲向上翻起……奇怪,就算是在水中挣扎,也不会抓翻指甲啊……咦,是右手?除非……除非是她临死前曾拼命地在硬物上刻画……” 杨恩突然道:“你们快去瞧瞧这水边四处.可有刻画下来的痕迹,比如字迹之类的东西?” 明珠那团淡白的光芒,在水边缓缓小心地移动。悄无声息而又隐隐漾动的水纹、暗色浑浊的水面、被潮气滋生出来的斑驳青苔、浸湿泡软的层层泥沙、还有那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壁…… 苏兰泽的手腕突然一震,顿住了。 她凝视着离水面约有半尺许高的石壁,那里有几道画上去的线条,纵横jiāo错,与石壁相比,只有稍浅的白。像是字,形状却又十分古怪,与寻常笔画大有不同。 她突然心头一跳,将头低了下来,目光向上斜斜看去:那些线条歪歪扭扭,倒转过来,居然组成这样的几个字:邵子杀我! “邵子杀我?”鲁韶山喃喃地念出声来。 杨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邵子?” 三人几乎又是异口同声:“邵子是谁?谁是邵子? 三 情愁婉曲添幽怨 “宦奴夫人生前与人私通,想必侯爷是知道了。”杨恩在回燕阁中,刚一坐下便单刀直入。 夜色已深,胡燕郎本来卧在榻上,由小娥帮他按捏筋骨,合目yù睡,却被杨恩闯了进来,当面就问了这样一句大不敬的话。 他笑意微微一滞,旋即化开:“你怎么知道本侯知道这件原本不该知道的事?”正为他捶腿的小娥,也不由得手上停了一停。 话虽拗口,却问得好。 “就算不肯定,此时也肯定了。因为侯爷您如果不知道,那么问我的第一句话,理应是‘jiān夫是谁?”’ 杨恩话锋一转:“侯爷说宦奴夫人的房中诸物都没有动过,让我们自行查探。的确,所有衣物脂粉被褥都没动过,但宦奴夫人的书架,的的确确被动过了。书架上所有的书,都统统被翻了一遍。” “宦奴爱看书,她的书很多,也看过多次,你怎么肯定那不是她自己翻过的?” “因为这个。”杨恩指间拈起一根沉香书签,“在下曾详细地问过小鹊,宦奴夫人看书有什么习惯。她说,夫人很爱惜书籍,每每看过后都抚平页面,使之平整如新。如果夹有书签的话,一定要将签尾的流苏穗子垂出书外,说是如果夹在书页中,会让纸上留下印痕。可是在下却发现那些书有好几本都卷了边,而且几本书都还新得很。一个爱书人不会刚得到本新书,就忍心这么粗鲁地对待吧?何况书签的流苏穗子也是完全夹在书中的。在下由此就知道事先已有人翻过这些书了。而宦奴夫人死后,侯爷定然会叫人对她的房间严加看管。” “她不见了,翻翻她的书,睹物恩人,有什么不对么?这也不能说明本侯知道……她与人私通之事。” “在下大胆地推测,侯爷只是为了寻找她是否留下什么与人暗通款曲的艳词yín曲。因为一个因宦奴而身中奇dú,心中既怀疑又痛恨的人,是不会去睹物恩人的。” “……”, “在下还听说,宦奴夫人两年前人侯府时,还是颇得侯爷之宠的。可惜后来情淡爱弛,侯爷另纳爱宠,她也有很多怨言。然而半年前,侯爷忽然将她迁居到回燕堂侧的绣楼里居住,看样子似乎是旧情复燃。但如果侯爷真喜欢宦奴夫人,为何不像对待小娥姑娘一样,直接将她迁入回燕阁朝夕相守,而只是邻阁而居?无非是回燕阁周围守卫更森严,可以更近监视她罢了!” 小娥浑身一震,满脸飞红,慌忙低下头去。 “你……” “但宦奴夫人在那时忽然爱上了读一些前人的诗词,自己偶尔也会写几首,其中有‘良夜促,香尘绿,眉蹙久,敛愁低。未别心先咽,yù语情难说,出芳草,路东西。’如果宦奴夫人真与侯爷两情相悦,又天天相守,为何会写出这样情侣别离、相思无限的幽怨之词?当然这一切都是小鹊告的密,所以侯爷才发现了宦奴夫人的私通之事!” 小娥正捶腿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已停了很久。 “你好大胆!”胡燕郎手指杨恩,猛然坐起,厉喝一声,但旋即痛苦地呻吟一声。 小娥连忙站起身来,垒过桌上一只瓷瓶,倒出一枚yào丸,熟练地喂他咽入口中。 胡燕郎喘了两声,红晕上颊,宛若女子般娇艳:“这都是小鹊告诉你的?” “我猜的。”杨恩坦诚地答道,“宦奴夫人自己写的诗词其实早就烧了,她可是个谨慎人。刚才这首词,是兰泽捏造的,为的就是激怒您。” “你……”长安侯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重又缓缓躺回榻上,“你还是这么顽皮,本侯又上了你的当。记得小时候出郊打猎,遇到一只毛羽鲜明的锦鸡,你自己想要,就骗我说远处有只锦鸡似乎更美。我跑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一看,哪里是什么锦鸡,分明是几簇艳丽的山花。听说你已把宦奴的尸身捞了上来,而你又跑来追问本侯是否知道她私通之事,是否认定宦奴是本侯杀死的?” “侯爷邪间秘室,看设计原先应该是没有水的,但与暗河相通。必要时就引入暗河,秘室就变成了天然的水牢。凶手将宦奴夫人溺死在回燕阁下的水牢中,以侯爷的精细,都过去了三天,难道竟会丝毫不知?” “说下去。” “侯爷唯恐我们不能发现宦奴夫人的尸身,故意让人把她的点翠凤钗落在房中,还派小鹊特意地提醒我们,那点翠凤钗的翠鸟羽毛叫‘夜光翠’,而且宦奴夫人身上还有两件点翠饰品。十二年前就跟侯爷您一起找老猎户纠缠,并学习用弹弓shè鸟的在下,又怎会没听过‘夜光翠’,并且知道它的特点就是羽毛在夜晚会发出荧蓝的光点呢?”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宦奴没有离开的?” “大门她出不去,几处角门前的车辙,无论新旧在下都查勘过,辙印很深,从形状来看,显然这些马车都停过很久他们大概都是来拜见您或探病的各路官员,因为要等待您的门子进去通报,所以要停很久。可是宦奴夫人如果要私奔的话,jiān夫可没这样的胆子,在您堂堂长安侯府的角门前停驻这么久来等待她。” 胡燕郎赞赏地点了点头,细长妩媚的眼睛盈满了笑意:“你果然很细心” “不止这样。”杨恩道,“兰泽查看过绣房,虽然贵重些的衣饰都不见了,但日常用的胭脂水粉全部都在。侯爷您虽然姬妾众多,但国务繁忙,未必有空去观察她们的起居习惯。女子与男子不同,不管走到哪里,妆容是重中之重,如果真是私奔远走,胭脂水粉更是一定要随身带着的,哪怕路上或许也会育脂粉铺子,但她们本能地会收拾起自己的常用之物。除非是仓促离开,无暇顾及,” 他轻轻一笑:“可是一个收拾了所有贵重衣饰,甚至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女人,怎么会仓促到连带走胭脂水粉的时间都没有呢?说到被子就更奇怪了,宦奴嫁入侯府后,一向是锦衣玉食,婢仆围侍,怎临到要走了,忽然贤良淑德地自己去叠被子呢?更何况,在下曾听文安伯大公子的nǎi母也就是太后她老人家还是皇后时的贴身宫女说过,太后素来只让她们将被子叠出三层,因为觉得三这个数字吉利,最忌讳叠四层,因为‘四’和‘死’同音。可是宦奴夫人床榻上的被子,偏偏就是四层。一个伺候太后长达两年,让太后亲自指给自己侄子做妾聪明伶俐的宦奴,怎么会不按宫中的习惯来叠被呢?” 胡燕郎再也躺不下去,一手支榻,慢慢抬起身来。小娥连忙拿了个锦枕,垫在他的身后。 他一霎不霎地凝视着杨恩,忽然叹了口气:“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只要见过的、听过的,你都存在脑子里,到需要的时候,一股脑地全部都涌出来供你挑选了不错,本侯在察觉自己中dú后不久,就知道宦奴死在水牢中,但那的确不是本侯的手段。” “依侯爷的手段,就算让宦奴死,又如何会让她死在世人皆知是侯爷你起居所在的回燕阁呢?在下当然知道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不是出自侯爷这样的聪明人之手。” “水牢入口是从回燕阁里进入,阁中人多,凶手多有不便。至于外墙那个出口,十分隐蔽,是为了在最危急的关头,本侯可以放空水牢,作为逃生的通道。如果本侯不告诉你‘夜光翠’之事,你也未必找得到。可凶手竟然知道,并且就是从这个出口下手,将宦奴绑上石头推下水牢淹死,且无入察觉!如果有一天,凶手也从这里进入回燕阁,将本侯杀了,那又该如何?况且凶手根本就是故意让宦奴死在那里!” 胡燕郎疲惫地放松身体:“而且宦奴之死,本侯必须给太后一个jiāo代。就算如实禀告,太后也必要疑心,本侯根本脱不了干系。本侯瞒着你,也是迫不得已。” 杨恩淡淡道:“恐怕侯爷早看到了水牢石壁上‘邵子杀我’这四个字。侯爷是因为这个‘邵’字,怕引发天家雷霆之怒,所以宁可声名有损,也只能推说不知,好让在下这个替罪羊捅了出来,这下侯爷就可以脱身事外, 最后这几句话,虽然绵和,却有一种锋锐之气,令得胡燕郎微合的双眸,又亮起来。 他终于说了一句:“小娥,你先下去。” 清菲馆中。夜色如化不开的墨团,唯有檐间的灯笼,发出微弱的红光。 苏兰泽倚坐在廊下的栏杆边,静静地抚摸着手中的竹笛。 刚换过衣服的鲁韶山站在她旁边,却不停焦灼地向大门口张望。 “一会儿就该回来了。”苏兰泽终于说了这么一句。 “嘿嘿。我们把宦奴夫人的尸身弄上来,又验尸又问话,折腾了也足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想来捕神大人也该回来啦。”鲁韶山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就势往廊下石阶上一坐,摆出一副大马金刀的架子来,倒也颇有几分英武。 “苏姑娘,我这次人京,全是听我舅舅的话。啊,你知道的,他就是靖宁府尹赵久一嘛,上次在落梅镇你和捕神大人都见过的……他说得到长安侯的提携,以后前途无量。可是我瞧这些贵人们都有些神神秘秘的,他们那些事像团浆糊,比破案都难搅清。” “你的xìng子是很难得的,如果像他们一样,就浪费了。”苏兰泽柔声道,“在缉捕司好好做,认真破几个大案,不依附长安侯也一定会有出息。朝中风云变幻,附身于权贵也未必有好下场。比如当年的兰台御史邵逸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邵逸之?就是那个也被上林公主下过dú的倒霉蛋?” 苏兰泽忍俊不禁:“倒霉蛋?倒也贴切。他当年依附长安侯,长安侯又刚刚袭了爵位不久,太后一心着力扶持,权柄极重。所以邵逸之也一路青云直上,由一个小小七品尊孟馆知事,三四年间就升到了从二品的兰台御史。” 她渐渐收敛了笑容:“可惜到了后来,明相崛起,长安侯渐渐多了掣肘。那邵逸之为讨长安侯的欢心,主动请缨去做当年春闱的考官,一心想从那些赶考的学子中网罗几个才学出众的英杰,好壮大长安侯这边的声威。谁知道明相办事老辣,一举抄起个科场舞弊案,继而又揭出主考受贿案。谁是谁非,那也难说得紧。按说邵逸之办事周密,但人证物证俱全,惹得天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大怒,判了他个斩监候。邵逸之原指望长安侯保他,但这样风头浪尖上,贵人们明哲保身,他已成了一枚弃子……” 鲁韶山听得人了迷,忙问:“后来呢?” 苏兰泽叹了口气:“后来,邵逸之在狱中拒不认罪,并递呈诉状至御前,在状中写诗说什么‘心无藏私天底宽,意不嫌猜丹心赤’,还说了些过于慷慨激昂的话,把自己标榜得高了些,并且对朝廷有怨怼之意,对皇上也有些不敬。皇上就向上林公主要了一杯混有‘病死疑’的dú酒,赐给邵逸之服下去,说什么‘你若真的心底坦dàng,这杯酒又能奈你何’。明着就是赐死了,邵逸之也就这么死了,家产全部入富,儿女没籍为奴。长安侯为着这事,荣宠大减,才使得明相趁机而上,这两年来势力渐渐坐大,两人成了相峙的局面。” 她举笛yù吹,但还是放了下来,道:“长安侯一直深忌这个邵字,一来是觉得没办法救得邵家,心中有愧。二来也是唯恐又引发当年之事,令皇上对他的厌憎之心再起。况且,宦奴是太后的人,邵子却是长安侯的旧部。如果宦奴真是邵子所杀,那岂不意味着长安侯对太后此心当诛么? “我想,他明知宦奴死在水牢中,且壁上有那四个字,却不肯自己说出来,还要假作不知道,希望由我们帮他找出来,以避开他自己的嫌疑。究其源头,大约也就在当年邵逸之那件事上了。” 回燕阁中的谈话,已接近尾声。 “侯爷,在下早说过要您完全信任我,为何您始终没有做到呢?”杨恩目“视”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隐现出锐利的光芒,令胡燕郎一时竟不敢对视,几乎忘了杨恩根本就是“看”不见的。 胡燕郎解嘲地一笑:“十二年了,燕郎和杨兄,都会有改变的,不是吗?” 杨恩沉默了片刻:“小鹊说,最后一次见到宦奴夫人,是在三天前的亥时,她服侍宦奴夫人入睡。宦奴夫人身上的尸斑,说明她死的时间也是在亥时和子时之间。她是在小鹊睡下后,悄悄跑出去的。水牢里我们也仔细勘查过,壁上四个字是她的笔迹,她挣扎的痕迹以及蹬落半边的绣鞋也说明那里的确是她死去的第一现场, “这说明了什么呢?一个能在亥时后将她叫出去的人,一定是个熟人。她出去时擦过胭脂,穿着娇媚的纱衣和抹胸,后来我们又在水底捞出了她的披帛这样的打扮,会的自然是她所中意的人,她信任的人。嗯,跟她有私情,令她写出那些曾被侯爷你隐约得知的‘yín词艳曲’的人。这个人,在亥时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宦奴夫人的房外叫出她,又熟门熟路地骗她来到回燕阁外的水牢出口,然后将她推进去溺死。我和兰泽仔细盘查过当日所有当值的侍卫和婢仆,都说没有外客进入。当晚的侍卫和仆役中也没有任何人请假或擅自离岗。不是普通的侍卫或仆役,能经常与宦奴夫人接触所以曰久生情,熟悉内闱情况,得知水牢的秘密会是您府中的哪一位呢?” “啪!” 胡燕郎的手掌重重往榻背上一拍,脸色已变得铁青:“是史开全?还是刘紫荣?” “是史开全?还是刘紫荣?”苏兰泽拧起一把热毛巾,细细地为杨恩敷在紧闭的双眼上。一宿未睡,他的眼角已经有些浮肿,精神也明显委顿了许多。 热气熏上来,杨恩舒服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那你……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也犯不着一宿不睡,这样下去元气迟迟不能恢复,你的眼睛……” “我不怕。”杨恩准确地握住了那只拿着毛巾的手,“兰泽,哪怕一辈子看不见也不要紧,你就是我的眼睛。” “可是,”苏兰泽笑靥如花,轻轻把脸伏上去,贴在了他的手背上,“你看不见,就不怕我骗你吗?” “人心多疑。”杨恩微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垂发,也感受着两入难得的温馨时光,“多疑又来自于多yù。想得到的多了,自然怀疑的也多了。而我……我只想得到你。” “嗯哼!”一声刻意的咳嗽声响起。 苏兰泽拾起头来,只见鲁韶山扭扭捏捏地站在阶下,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有急事一路急奔而来,却分明又摆出一副进退不得的模样。 “我让你去查香料,你查过了没有?” 鲁韶山闻言脸色一肃,竟带有几分凝重:“捕神大人,史总管自杀了!” 出入意料的是,杨恩并没有大惊失色,甚至连苏兰泽也只是拿过毛巾,在热水里再拧了一把。 花影轩。 胡燕郎的脸色实在是很难看,哪怕水芙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也不能让他稍微改变半分。 到侯府只有一天,但已从对婢仆侍卫的问话中收集了大量侯府各类讯息,甚至其中也不乏狗血八卦的杨恩来说,他知道胡燕郎的习惯之一,就是每天早上到花影轩来坐上个把时辰。 一来是沿湖遛个弯,权作了强身健体。长安侯这个爵位不是来自军功,胡燕郎又颇为文弱,当然不会采用拉弓舞剑的方式。二来,这处花影轩着实是个好地方,上次匆匆来一趟,只惦记着要见过长安侯,倒没仔细“瞧”过。 折腾了一夜,天边曙光已变得甚亮,那特别亮的地方,就是朝日即将破云升出。 四面窗子尽数打开,早有仆役奉上茶来。茶氛萦绕,又有花香水汽穿窗而人,越觉目明神清。 “轩中无他意,唯有书香墨香花香茶香,果然古雅。”杨恩率先打破了僵冷的气氛。 胡燕郎勉强一笑:“这花影轩是先父生前最爱的轩阁,一天之中,倒有大半天在此处盘桓。先父逝后,本侯很思念他,所以这轩中的布置一点也没有改动。” 鲁韶山挺直身体,站在杨恩旁边。他职司不够,按规矩是不能赐坐的。 苏兰泽的目光落到一处檀木架前,突然眼睛一亮,脱口赞道:“好剑!好弓!” 那剑横放于第二层架上,长有三尺,鲨鱼皮鞘,柄上镶有一暗绿菱形宝石,犹自幽幽散发光芒。弓却放在最高的第三层,弓身小巧,竟如弩弓大小,两端镶银,丝弦莹白,一望便知不是凡物。 胡燕郎的视线随之投过去,神色微微一动,道:“姑娘好眼力!”他指了指那柄剑,道,“古剑‘破阵’,是家父当年的佩剑。”又指着那张弓道,“姑娘博识,可认得这是什么弓么?” 苏兰泽凝眸注视片刻,道:“银弓犀弦,虽然我没有看到旁边放有箭支,不能确定是否白羽金箭。但这天底下所有的宝弓之中,也只有神越弓才能有如此非凡的贵气。” “是神越弓?”杨恩笑道,“难怪难怪!此弓是前朝名匠逢叔子的最后之作,小巧便携,能连珠齐发,同时放出七箭,且箭力奇大,几乎等同于六石重弓。此弓原系上用……” 他顿了一顿,胡燕郎果然道:“不错,这正是皇上赐给我的。” 秀美的眉尖拧到了一起,这位美艳不输女子的长安侯叹了口气,终于绕回正题上来:“史开全这次莫明其妙地死在本侯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中,本侯真是不知如何向皇上和太后jiāo代。” 没人作声,听他一个人似乎是喃喃自语地说下去:“本侯很小的时候,他便是本侯的伴当,二十多年来,办事一直勤谨周全,实在想不到他会跟这桩丑事扯上关系,更没想到他知道将要败露后竟然自焚身死。” 自焚而死当杨恩等人闻讯赶到现场时,史开全所居的南院已经有一大半烧成了废墟。 史开全从未娶过亲,连妾侍都没有,哪怕年近五旬,仍是孤身一人。这正是他能比其他人更加勤于诸事,从而得到胡燕郎信任的主要原因。 他一个人住在南院,正好在回燕阁和侯府后眷们的居所之中,这方便他既很好地服侍胡燕郎,又能自如地帮助胡燕郎管束为数众多的姬妾和婢女们。 鲁韶山瞧着那被烧成一团焦炭的身躯,很是悲恸。 他从靖宁府落梅镇被宣入京都,进入缉捕司,虽说是受了长安侯之令,但毕竟长安侯门下贵官无数,还顾及不到一个区区靖宁府尹的姨侄;大半是因为史开全与赵久一的私jiāo,多在胡燕郎面前说了几句而已。 他人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前来长安侯府,协助杨恩查这一桩宦奴的案子。他比杨恩早来一天,饮食寝卧,也是看这位史总管的面子,才安排得舒舒服服。所以对史开全之死,他比杨苏二人的悲意的确要深上那么几分。 大火起时,便惊动了人,以侯府侍卫婢仆的能耐,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迅速扑灭了火头。然而却已烧去了大半个院子,梁折柱倾,足见火势之快之猛。换句话说,足见史开全死志之坚决。 “他先把生油倾倒在房屋周围,又在室中泼上了大量的生油。”当时鲁韶山仔细地查看了现场,告诉杨恩。 生油是一种出产于西域的黑色稠油,有异味,不能食,但触火即燃,又称火油。因为这种特殊的油xìng,有巧匠制作一种特殊的火qiāng,原理有些像水qiāng,将生油灌入细长的qiāng管里,再加上小小的机关,可以像水qiāng一样喷shè,距离可达数丈之远。当然它喷出去的时候是烈火,其威力之大,足以骇人。 长安侯府中当然也有这种火qiāng,而史开全又是总管府中事务,所以他可以轻易地从库中弄到大量生油,轻易地把自己解决掉。 花影轩。 “韶山,你来说。”杨恩示意鲁韶山。 “是!”后者立即踏前…步,语气坚定,似乎格外显示出其对案情结果的重视或者说是自信,“卑职查过火场周围,也问过附近的侍卫,没有人进出的痕迹。从所有烧毁的梁柱残垣来看,也排除了有外人曾大力破坏门窗潜入的可能:而且史总管在事发前的确曾命看守库房的人员,给他送来两大桶生油,又屏退了所有服侍他的婢女,然后他将生油浇泼在室内外,点火……自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胡燕郎狠狠一击旁边的高几,盏中茶水激溅出来,“难道真是为了宦奴?” 小娥连忙拿过银丝白玉盏,重新为他续了新茶,又抽出帕子,给他拭了拭衣襟上的水渍。 “侯爷府中,自回燕阁往后,皆是眷属们居住的后园。按规矩连六岁以上的童子都不能人内,只能有婢女服侍:侍卫们是分班巡视,一刻漏的时间就要重新点名,管理得很严谨。就算是如刘侍卫长这样的亲信,也只能白天进来领差听令,掌灯时就要退出。为什么侯爷会放心让史总管住进去?”苏兰泽坦率地问道? 胡燕郎古怪一笑:“本侯与他相处二十余年,‘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动过心思。昔日本侯曾亲自赐给他几个绝色女子,他居然也完璧退还。所以本侯以为……以为他是……” “天阉!”鲁韶山差点把这两个字叫出去,赶紧闭紧了嘴唇。 天阉指的是男子天生有疾,不能人道,虽然伟器俱全,但跟宦官也没有什么区别,难怪胡燕郎肯放心把他留在府中后园 “况且,我正室夫人体弱多病,相貌也并不怎样出色,一向深居简出,不见外人:至于姬妾,”胡燕郎淡淡道,“如果开全他真的看中了,以他多年来与本侯的情分,哪怕是宦奴这样的女子,只要太后那边不怪罪,本侯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既然如此……”杨恩的手中,不知何时又摸出了那根竹笛。笛身就是普通的翠竹所截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只笛尾垂下一绺红流苏,颇有几分别致。 “既然史总管的确是自焚身亡,而不是受到袭击。那么他的确是因为宦奴尸身被发现,知道事将败露,所以才畏罪自杀的。”杨恩终于做了结论,胡燕郎的脸色却更黑丧了几分。 “那……‘邵子杀我’这四个字又怎么解释?难道不是邵逸之一事的牵连?”鲁韶山仿佛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道。 “如果宦奴的确是史开全所杀,那这四个字也能解释。或许是宦奴临死前心有不甘,故意扯上邵逸之一事令侯爷疑心……或是其他,都有可能。”杨恩好整以暇地答道。 “宦奴和史开全已死,这些就不再重要了。只是可惜他这一条命,竟挂在一个女人身上。”胡燕郎好像换了一个人般,郁闷的神情消失得一千二净,对于宦奴也中dú的事情更是似乎不足萦怀,依旧是妖艳风流的态度,“倒是去公主表妹那里索要解yào一事,还望杨兄着力些。不管宦奴是生是死,这中dú之事和她可是脱不了干系。当然,在此事没有解决之前,本侯将继续封闭府门,只准进,不准出只有杨兄你们三位除外。” 他的意思很明白:封闭府门,不容消息外泄,这也的确是个暂时避开麻烦的办法。否则单是宦奴之死被太后得知,便是一番口舌,到时府中一乱,消息纷纭,对胡燕郎更为不利。所以即使杨恩索yào,也不能明确泄露宦奴生死及府中情况。 四 香影疏斜美人杀 “我们就这么去宫中?”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鲁韶山大有隔世为人之感,觉得侯府那种压抑yīn冷的气氛,已经是有多远甩多远了。他见杨恩一副悠闲的样子,浑不以去找公主要yào为难事,忍不住问道。 “兰泽也好久没上街了,上次让你去问候府中有谁买过香料的事,你到底去了没?”杨恩反问道。 “还没来得及去,史开全就……”鲁韶山看着一旁拿着个摊子上卖的小镜子爱不释手的苏兰泽,解释道。 “宫中不必去,四处逛逛去,不如首先就去香料铺子吧。家中的熏香也快没有了,正该买些,这个兰泽比我们在行。” “哎!我们不去宫里,怎么拿……拿那个东西?您还有闲心买香料?”街上人多,鲁韶山不方便将“解yào”这两字叫出来,慌忙追着两人,向一间名为“陈记老香”的香料铺子跑去。 “各位客官,小店新到了不少香料,您请只管选看。”掌柜颇有眼力,赶紧撇开店伙计,亲自迎了上来。 虽然自谦地说着“小店”,但这店绝对不小,铺地青砖,粉白涂墙,比一般的香料铺子足足大上两倍。 店内拔地而起的一排排大柜,分隔成巴掌大小的小屉,都镶有玳瑁双环铜扣,干百种香料的味道从那些小屉中飘出来,氤氲成一种甜郁古怪的气味。 “沉水香二十两,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各十五两,零陵香、白渐香、青木香、甘松香各五两,雀头香、苏合香、安息香各三两五钱,沉檀龙麝、龙脑香各二两。”苏兰泽熟练地报出香料名字。 香料的价格向来不菲,如沉水香、麝香、龙脑香这些香料更是价值十倍于黄金,所以这笔生意所赚到的银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让掌柜笑眯了眼。 “拿个香炉来。”苏兰泽吩咐道。 掌柜的一边命伙计给几位大主顾上茶,一边忙不迭地拿了个博山炉来,虽然不是真品,但小巧玲珑,精致可爱,显然也价格不菲。 苏兰泽取下炉盖,用指甲挑出几种香料来,熟练地加入炉腹中,炉底隔层里烧着上好的细炭,热气一烘,顿时有烟雾从炉身镂空处流溢而出,在空中盘旋缭绕,芬芳袭人,如处仙境。 鲁韶山深吸一口,只觉心旷神怡。倒是那掌柜吸了吸,问道:“姑娘这是什么香,闻着像心字香,但比心字香更悠长,就是叫人头昏昏的。” “掌柜的果然深谙香理。”苏兰泽笑道,“这是从扶桑传来的一种新奇的方子,我也是第一次试配呢。盖因这种香里所需的几种香料,譬如上好的龙脑香和沉檀龙麝,实在太难得到了,哪怕京都也是不常见的,看来掌柜这里货品的确是全啊。” 掌柜的顿时颇为自得:“那当然,小店的香料,料真价正,可算是这京都里的头一家了。” “可我妹子上次在孙源记家买的,就比您这要便宜。” “他家?他家哪有!这龙脑香可是从海外弄来的,咱这儿根本不产它,一路大风大浪地还要飘洋过海呢,船里多半也积水,一船的香料,能保存住十之一二就不错了,哪里还轮得到孙源记家拿货?一定是拿假的充真的。不瞒您说,整个京都,除了我家,就是李家才有。” “哪个李家?” “大名鼎鼎的龙香李家啊,他家和我家一样,都是百年的老店子了,加上长袖善舞,比我这个老头子可强多了,多少达官贵人都是他家的主顾。譬如文安伯家、户部周侍郎家,甚至连坏了事的邵御史家,以前也只认他龙香李家的招牌货呢。” 鲁韶山一对眼睛死死盯着苏兰泽调制香料的动作,几乎眨都不眨。 “这种香味如何?”苏兰泽盖上炉盖,第三次问他。 “很好闻,以前没闻过。”鲁韶山闻言苦了脸,“苏姑娘,再闻下去,我觉得我的鼻子就什么也闻不出了。”他偷眼看了看杨恩,“其实捕神大人的鼻子非常灵敏……” “别说话!”苏兰泽把香炉再次凑到了他的跟前,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惑力量,“一个人不管做什么,只要全心全意地去做,总没有不成功的。韶山,你再认真地试试,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忘掉身边所有的事情。” “喔……”鲁韶山听话地闭上眼睛,整副神情徐徐舒缓开来。 “你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甚至你的心也是空dàngdàng的,什么都不会去想。调动全身所有的灵识,化作看不见的你,神游虚空之中,捉住每一丝一缕的香气,仔细去感知……”苏兰泽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春天的风,柔和、轻暖,在他的耳边轻轻一拂,又像柳絮一样飘远了。 渐渐的,所有的一切,喧嚣的市集声、来往的脚步声、细碎的说话声,也都像柳絮一样飘远了。 在香料铺独有的沁凉幽静中,他觉得有一个看不见的自己,正自由自在地伸出手去,捉住一缕正想袅袅而起、狡黠遁去的香气。 苏兰泽一直看着他,鲁韶山的眉梢忽然一动。 “怎样?” “这种香气,好像有点熟悉,有些像龙涎香,可是沉郁中带有一种软软的香,跟龙涎香那种沉郁的甜香不相同。而且一定是在侯府闻过的,因为我老家那地方可没这么好的香。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在侯府哪里闻到过。” “好。”苏兰泽满意地收起香炉,“这样就足够了。” “足够什么?” “足够我们回去了。” “我们不去宫里求见公主么?”刚出香料铺,鲁韶山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现在去求见公主,难道直接向她索要解yào?可是我们并没有明显的证据,她要是不认怎么办?”杨恩感受着市井中喧嚣的人声,看上去并不嫌吵,还觉得很惬意。 苏兰泽小心地扶着他,行走间很自如,没有人想到他的眼睛其实是看不见的。 “怎么没有证据?侯爷说亲眼看到宦奴下dú,而宦奴分明又曾经是公主的人……” “可是宦奴后来是奉太后之令嫁给侯爷做妾的,公主大可推托说许久不与宦奴往来。”杨恩打断了他的话头。 “可是她至少有解yào……” “还有个关键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若论dúxìng酷烈,鹤顶红一定是天下第一。可为什么说病死疑是最厉害的dúyào?” 他微笑“看”着满面疑惑的鲁韶山说:“天下之物,相生相克。即使如鹤顶红这样的剧dú,如果及时煎服马铃草,还是可以拣回半条命的。唯独病死疑这种dú,是没有解yào的。” “啊!”鲁韶山失声大叫,引来不少行人惊疑的目光。他赶紧抓住杨恩衣袖,低声问,“当真?” “比珍珠还真。”苏兰泽含笑chā了一句,“人的七情六yù之中,最害人的就是疑心。一旦有了疑心,虽父子夫妻也不能互信。这种疑,来自自己的内心,外人谁也没办法解除。那么以病死疑命名的这种奇dú,正跟人的疑心一模一样,至死无解。” “那侯爷为什么还要我们来索取解yào?” “因为人心总有侥幸,一天不死,就一定要寻求转机。如果知道没有解yào就枯坐等死,又怎么会是权倾天下的长安侯?” 鲁韶山看看她,又看看杨恩,终于松了手,伸到后脑勺搔了搔:“可为什么……你们一点也不着急,而且也根本不向侯爷提起来?” “有什么好着急的?”杨恩淡淡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大逆不道,“长安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那我们此时去?” “我们既然出来了,怎么能不先去找上林公主?” “你不是说没有证据……怎么敢去宫中求见公主?” 杨恩代苏兰泽回答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苦夷草只有上林公主的yào圃中才能种植,而且因为只有她懂得种植,所以产量很稀少。这些天侯爷为稳定dúxìng,大量使用苦夷草,太医院不可能不向公主禀报用量的去向。也就是说,上林公主一定知道侯府有人身中奇dú,而要用苦夷草来医治,中dú者身份贵重自不必说。可是长安侯居然没有向用dú圣手上林公主讨教如何解dú,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疑心吗?上林公主如果是个聪明人,应该对此已经起疑。恐怕我们不找她,她也会来找我们。” 他停住脚步,微笑道:“大概已经有位姑娘来请我们了。” 前方果然站有一名蓝衣女子,明眸长眉,相貌颇美,着蓝衣白裙,连头上也包着一块蓝纱,十分素雅。 她向三人俯身行礼:“奴婢茹姬,奉主人令,烦请三位移步一叙。” 苏兰泽仔细打量她两眼,将那些香料放入绣囊中,问道:“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茹姬低眉顺眼,礼节颇足,答道:“此处不便赘言,但三位的确是我家主人所请的贵客,唐突之处勿怪,请随奴婢前往便知。” 三人竟然真跟了她去。 茹姬当前引路,她脚步轻盈,只是稍稍近些,便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淡淡yào香。 转过拐角,市声渐渐消失,是一处极偏僻的巷子。两边都是房舍,但门窗紧闭,巷中也空无一人。 苏兰泽走上前去,向着茹姬笑吟吟道:“茹姬姑娘,你家主人就爱在这坟场样yīn森无人的地方宴客么?是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么?” 茹姬脸色一变,转身便走。 “砰砰砰”!两边门窗几乎同时碎裂,有七名女子跃出来。她们都着一色的蓝衣,只是脸上蒙了布巾。 人尚在空中,手中已拔出利剑,另一手扬空一掷,各有一道黑线蓦然闪现,在空中弯曲成七道诡异的弧线,陡地弹起,夹杂在漫空木屑碎片中,直向杨恩三人疾shè而来! 鲁韶山但觉微腥之气扑面而至,心中微凛,已来不及拔剑,力运掌中,大喝一声,虚虚拍去! 忽听苏兰泽断喝道:“闪开!”白影闪处,如同空中蓦然浮现出一朵雪白的云彩。却是她解下素白披风,当空飞卷,平地带起的劲风激得那些木屑碎片和七道黑线纷纷反转,甚至连两名女子的利剑快了些,先触到她的披风绸面,竟也“嚓”的一声,当即折断! 鲁韶山暗暗心惊:苏姑娘神仙般的人物,不料也有如此刚猛的内力! 茹姬已避到墙根下,见状双足一绞,居然腾空高高跃起。她在空中嘬唇长啸一声,但见那七道黑线凌空反弹,如离弦之箭,竟然再次向杨恩三人急速shè来! 鲁韶山此时已拔剑在手,眼疾手快,一下就将最前一道黑线斩成两截! 他正暗自得意,却见那两截黑线只是在空中一滞,竟然没有下落,又同时shè过来,腥臭之气顷刻到了面门! 破空有声,杨恩挥手掷出一物,居然是他系在腰间的一根灰黑色腰带,如蛟龙般凌空将那两截黑线一卷而走。随即在空中几番腾挪,其他几道黑线也都被卷在其中。 那些黑线一触枝干,便蜷曲卷上,牢牢缠绕不放! 茹姬一声唿哨,几名女子如听到号令般,纷纷后退, 鲁韶山正要挥剑攻上去,却听“砰”的一声,空中zhà现数团灰黄色yào雾,瞬间遮住了视线。 衣袖风起,显然茹姬等人正要跃上墙头离去,但啸声再起,茹姬仍在催动那些诡异的黑线。 烟雾中又听“嘘溜溜”一串杂乱乐音,自笛中蹿飞而出,飘dàng在虚无的空气里,已压下了茹姬的啸声,正是苏兰泽熟悉的笛音,起初低沉,后渐高昂,欢快热烈,似吟如唱,带着奇异的节拍与尾音。 烟雾散去,鲁韶山看到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杨恩的衣带被丢在地上,旁边有八道黑线蜿蜒在地,都昂起半截,凌空扭动,似乎在随乐起舞。 那些黑线竟然是一种通体漆黑的小蛇,头如三角,细如丝线,却又覆满乌亮鳞片,所经之处,尽在地面留下一行闪光的滑涎。 此时看它们在乐声中狂热扭动,金黄小眼半睁半闭,甚至那被斩为两段的蛇身,一边淌着鲜血,一边也在诡异起舞,鲁韶山心中不禁一阵发麻,感觉连毛发都要竖了起来。 苏兰泽的笛声越来越急,黑蛇们也随之越舞越急,到最后几乎是全身抽动,似乎已耗尽力气,却还是身不由已地随乐起舞。 苏兰泽引笛而吹,声音急转悠扬,徐徐溜出一串尾音,终于缓缓停歇。 黑蛇们也随之缓缓伏下身来,无力地摆了摆尾巴,终于僵卧不动。 鲁韶山心中震惊莫名,问道:“这这这是什么妖物?” 苏兰泽神情凝重,道:“这是苗疆黑梭镖蛇,与黑线蛇是近亲,生命力特别强韧,哪怕用刀剑斩断仍然可以存活,只不过dúxìng不如黑线蛇dú那样神奇罢了,但如果被咬上一口,中者立死。” 鲁韶山忽然想起那蓝衣女子来,结结巴巴道:“她她她说她叫茹姬……茹姬可不就是……” “茹姬,是上林公主的爱婢。”杨恩随手挽好敞开的外衫,淡淡道,“我们回侯府吧。” 胡燕郎正在花影轩中。他站在檀木架前,背向轩门,左手轻轻抚摸着架上的“破阵”宝剑,右手放在神越弓上,若有所思。 直到小娥向他福了一福,低声道:“侯爷,捕神大人他们来了。”他才转过身来,疲倦地向杨恩三人点了点头。 半天不见,他的脸色又憔悴了几分,明明是个俊美难画的人物,在dúxìng的折磨下,姿容大减。 “可求见过公主?”他的话语平静中又有着一丝隐约的企盼。 “侯爷莫急。”杨恩静静道,“在下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如果想明白了,一切当可迎刃而解。” 众人都沉默了片刻。 “本侯小的时候,有时会听不懂太傅所教的功课。太后她老人家总是说,想不通的话,就先不必想,放一放,总有灵机一动、瞬间领悟的时候。”胡燕郎轻松地笑笑,又恢复那种不羁的风度,“你也放一放这事,咱们先去回燕阁的戏台,听听献给太后的寿宴大戏排练。这场大戏的角儿可是大大有名,所唱的梅戏,不说天下第一,可也没第二个人超过他去。” 有四个美婢抬来软舆,扶胡燕郎半躺上去,其他人都随在舆旁,一起往回燕阁行去。 苏兰泽落在后面,与小娥并肩。后者轻轻让一让,以示对她的尊重。 苏兰泽也对她微笑:“小娥姑娘真是香风习习。” 小娥只是淡淡一笑,自长安侯中dú后,她的眉宇间总有种淡淡的忧郁,几乎很少真心地笑过。 皇太后华诞在即,身为后族唯一的亲侄,胡燕郎自然不会对这献寿的曲目掉以轻心。他抱着病体,叫仆婢们把软舆抬到台下,亲自观闻。 杨苏二人被安排坐在他的旁边,隔着曲廊,远远看那戏台。 梅曲名满天下,上至朝廷,下至民间都十分喜爱,太后自己据说也是极其入迷,甚至还会一些简单的唱段。 而诸多梅曲中,《瑶池仙会》可算是扛鼎巨作之一,描述的是王母寿宴,众仙赶来拜祝的情景。 戏中场面繁华,人物众多,布景也十分逼真,当真是满目锦绣光彩。唱曲的伶人们作神仙打扮,穿梭来去,唱作拿打,配上梅曲独有的清亮婉丽的腔调,让人心旷神怡,俨然身处仙境。 而那饰演王母的伶人身段高挑,姿势曼妙,更是分外的绝艳清贵,如鹤立鸡群。 只听她启唇唱道:“朝华路,三干云烟无重数。紫烟金华斗碧霄,群仙瑶池拜阿母。” 一支曲子缓缓唱出,中间转折萦回,数之不尽,但觉无数音符都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汇成无形的音韵和风,穿越苍茫暮色而来。 其优美迭宕,已达到了梅曲的极点,就连苏兰泽这样的乐中高手,也不由得听入了迷。 一曲唱完,伶人退了下去。 胡燕郎嘴边浮起略带柔媚的笑意,向杨恩道:“这旦角的嗓子如何?她戏名‘冬云’,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称作‘梅皇’,即‘梅曲之王’的意思。” 杨恩感到有风穿过身边的座位苏兰泽竟然离座而去,那熟悉的足履轻音,略显急促地向戏台后厢快步走去。 他有些奇怪,但还是答道:“天籁之音。难得是唱作俱佳,既有天生的好嗓子,又妙解音律。侯爷你瞧,兰泽可不是已经过去请教了么?” 胡燕郎得意大笑,道:“苏姑娘不是乐神么?乐神之乐,自然是远胜凡俗,区区一支梅曲,难道会比不上冬云这个伶人唱得好?” 杨恩道:“不然。乐神之能,在于有着比常人更为敏锐的乐感,以及驭乐的能力,倒不在于对某种乐曲的把握。因为伶人在曲子中磨练的工夫,一定比兰泽多而精深。但伶人至多不过是唱得好罢了,若是让他们修改音韵,又或独创一家,更甚至从乐音中听出喜怒祸福,就是干难万难了。 “譬如一国之主之于臣民臣民众多,尽有才能卓绝之人。有的精通诗词,有的丹青如神,但治国的道理,原不在诗词,也不在丹青。所以诗词做得再好,丹青画得再是传神,终究只会是诗人和画家,却做不成国君。” 胡燕郎目中精光一闪,徐徐道:“哦?” 杨恩面向戏台,此时台上已换了两个仙女装扮的伶人对唱,他目光神态,仿佛真正“看”戏一般,颇为认真,口中却随意答道:“不过冬云姑娘唱得真是好,人只要守本份、术专攻,总有存身立命之所的。 此时苏兰泽已与那冬云说完了话,飘然走了回来。 她神情欣悦,脚步轻快,就连胡燕郎都不由得受了感染,微笑问道:“苏姑娘跟冬云谈得还投机么?” 苏兰泽嫣然一笑,道:“冬云色艺双绝,倾倒众生,兰泽这一番请教,倒当真是受益匪浅呢!” 回去清菲馆时,夜已深沉。 鲁韶山早在他们回来前就去睡了,露水降满了台阶,几乎弄湿了履尖足底,透过微微的寒意。 苏兰泽回首望去,穿过半掩的院门,隐约可见回燕阁辉煌灯火。在这黑暗的夜里,光华闪耀,简直就像是仙宫琼楼一般。 杨恩突然道:“兰泽,这一次,我总觉得跟以前,是不同的。”他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道,“我说的不是这件案子,而是……而是这侯府里,处处透着古怪,论说像长安侯贵极人臣,又是太后亲族,本不应该如此……破案或许不难,但我想,只怕这次我们回京,倒是回来得错了。” 他温情地“望”着苏兰泽,道:“我虽远离朝廷,毕竟是天子臣民,究竟是躲不开的,何况我虽退隐,但抛不下做捕快的本分,能破的案子,总是要破的。但是你……此前你对我说过,但愿这一生,能过安宁的日子便已经足矣。我只怕给不了你这种安宁……不如你先……” “不。”苏兰泽抬起手来,为他紧了紧斗篷的衣领,暗红的灯影里,她的神情安详而宁静,轻声道:“心安宁处是家乡。哪怕是在回燕阁下的那个水牢中,那样yīn森的地方,只要有你在旁边,我的心,也是很安静很安静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杨恩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心口,道,“那么,就让一切真相都来吧。” 五 谁生谁死谁人局 “来人啊!侯爷薨了!” 一声尖厉的哭喊,突然自回燕阁中进出,划破了侯府夜间的宁静。 刹那间,四处灯火同时点燃,就连树丛花池中也亮起无数繁灯,顿时将整座侯府照得明如白昼。 而无数尖锐乌亮的刀剑qiāng尖,随之纷纷浮现在灯的海洋中。这白日里看来空旷人寂的侯府,竟然安chā有如此多的暗哨护卫,简直不逊于皇宫大内的森严防线。 一个身着碧绿罗衣的婢女,踉跄着从阁中奔出来,及至冲到槛前,望见外面守卫如林,脚下一软,已经半瘫在地。 “是小致姑娘。”只着灰色外衫、连斗篷都不及披的杨恩,和鬓发半散、钗环不施的苏兰泽,在此时匆匆赶到。 苏兰泽已经一眼认出了这绿衣婢女,正是白日里抬软舆的四名近婢之一。 “苏姑娘!”小致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涕泪横流,连滚带爬地上前来,死死抓住苏兰泽的衣襟,哭道,“侯爷他!他……” “侯爷!”一声女子的尖叫,卫士们自动分成两排。 但见只穿素色中衣的小娥,从灯影刃光中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尚带着泪痕。她想要扑入阁中,却被杨恩拦住:“任何人不得妄入!” 杨恩立在回燕阁门口,沉声道:“守紧四门,控制府中,不准任何人离开!刘将军,”他望向众护卫前站立的人,那是胡乱披了件锦衣就奔过来的刘紫荣,“我们一起进去。” 刘紫荣从听到凶讯赶来时,就一直口鼻抖动,整张脸似乎已经扭曲,随时都像要放声大哭。听杨恩叫他,他用力吸一吸鼻子,厉声向众护卫喝道:“看好了!” 众护卫哄然称诺。 苏兰泽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全身颤抖仍强自镇定的小娥:“小娥姑娘,你要哭也不为失礼,别忍着伤身了。” “奴婢为什么要哭?”小娥咬着牙道,“侯爷又没事,奴婢才不会哭呢。你!”她忽然挥手打了小致一耳光,“今日侯爷说让我歇歇,换你来值夜,怎么就会……早知道我就不让你这小蹄子过来伺候了!不准哭!侯爷一定会没事的!” 小致被她打得吓住了,脸上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起四条指印,用手捂住,果然不敢再哭。 “侯爷会好好活着的。”小娥的身子慢慢软下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似乎神魂也在渐渐失去,全然没有了昔日的镇定和淡然,“我不要你有事……我要你……活下去……” 鲁韶山此时才赶了过来,见这情景,不禁骇了一跳,望向苏兰泽。 后者神情凝重,示意他站到一边,简略地告诉了几句,才说:“杨恩和刘将军已经进去了。” 鲁韶山心里突突直跳,一时也不知怎么会如此。 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有两个人影出现在阁门口,正是杨恩和刘紫荣。 所有人不禁都将目光投过去,刘紫荣脸色沉重,眼角尚有泪痕,大声道:“侯爷只是病情加重而已,大家心安。明日清晨我亲自入宫去请太医,今晚各自散了吧守卫不得放松。” 众人心中都有些疑惑,但看刘紫荣的神情也不敢多问,果然都各归各位。只有小娥和小致还杲坐在那里。 杨恩似乎心事重重,居然也不理她们,先往清菲馆而去。 苏兰泽随后跟上,倒是鲁韶山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一路跟着在走,却转了一万个念头,想要试探地问一问,却又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回燕阁外的灯笼一盏盏熄灭下去,其实是用厚绒遮住灯笼中的夜明珠,只留下三两点珠光,远望过去,映过重重帘幕,在夜色中化作一团模糊的光影。 回燕阁里,重重帘幕间,突然仿佛被风吹动一般,裂开一道半人许的长缝,有一道烟雾般的影子,从缝里飘了出来。 珠光模糊,一道影子快速向前移动,几乎脚不沾地,当真像是烟雾在风中飘行。 锦毡上听不到一点声响,七宝彩屏静静立在那里,上面镶嵌的珠玉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影子越过宝屏,继续向内飘去,飘过那幅《万里江山图》的时候,顿了一顿,发出一声轻微的讥诮笑音。 有一粒南浦明珠,高悬在内室之中,淡白珠光,映得一切yīn晴不定。软榻之上,一面锦被盖得严严实实,各色锦线在被面上灿然生光。隐约可见被下覆有人形轮廓,想必正是胡燕郎。 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唯有龙涎香的甜郁弥漫在空中,却掩盖不住yīn森莫名的气息。 影子看着人形,突然缓缓俯下身去,左手紧握,右手掀向榻上的被角…… 唰! 锦被忽然凭空飞起,如一条绚丽的锦绣河流,呼地兜头罩下来! 那影子陡然吃了一惊,身形向后退去,右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急速往空中一撒。 顿时一团灰色烟雾蓬然zhà开,有异样的甜香气息飞速飘散开来! 砰砰砰砰! 数声巨响,却是四面的窗扉门扇,都在这一瞬间猛然打开!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四面穿越,顿时将那甜香吹得干干净净!而无数灯笼也在门窗外密密举起,光亮剌目,照得室内一切都无从遁形。 白影闪过,却是一条绫巾破空而至,灵动如蛇!那“影子”如融化一般,渐渐委顿苏兰泽只是手腕一动,绫巾当空飞舞,已将那一袭灰纱缝就的斗篷卷了开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榻上人一跃而起,已站在地上,竟然是劲装佩剑的刘紫荣。 而杨恩和刘紫荣一左一右,扶着憔悴不堪的胡燕郎,出现在窗前的锦毡上。 珠光照得胡燕郎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却有着迷茫不解的神色。 杨恩看着影子,淡淡道:“你真的来了,小娥姑娘。” 失去灰纱斗篷遮掩的“影子”,似乎是颇为畏惧那明亮的珠光,“她”一直低首弯腰,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庞,此时被杨恩叫到名字,身子不禁微微一震。 “你深夜来此,就为了给侯爷送来这个东西?” 苏兰泽绫巾一展,一丸白色的东西骨碌碌滚出来。也只有李子大小,圆溜溜的,白中透青。 胡燕郎不禁奇道:“这是什么?” 苏兰泽微笑着转向“影子”,问道:“这是什么,想必不用我告诉你吧,小娥姑娘?” 那“影子”“啊”的一声,突然扑倒在地,哭道:“侯爷!侯爷!婢子并没有害侯爷的心,只是听说水晶茎有治病的功效,想试解您所中的剧dú,又怕有人说婢子胆大妄为,所以才在半夜无人时偷偷前来……婢子愚蠢,请侯爷宽宏大量,饶了婢子吧!” 灯光之下,“影子”慢慢抬起脸来,满面泪痕之中,那双红肿的双眸越发楚楚动人,赫然正是小娥! 胡燕郎脸上渐显怜爱,长叹一声,道:“小娥……你……你为什么这样傻?偷偷摸摸地过来……” 小娥泪流满面,哭道:“婶子不愿您中dú待死,这才大胆地拿了水晶茎来,求侯爷饶恕!” “小娥姑娘怎么知道水晶茎也就是水芙的根茎,能治侯爷所中的剧dú呢?”苏兰泽毫不客气地chā话问道。 “婢子一向深谙花木之道,又怎么会不知道水芙的根茎yàoxìng?” “答得好!”苏兰泽笑道,“那么不如小娥姑娘也给我们讲讲其他的花木之xìng,比如枯叶牡丹?” “姑娘的话,婢子不明白。” 苏兰泽紧紧盯着她:“你根本不懂花木,那天你送我们去清菲馆,说檐下牡丹欠缺照料,连叶子都打了卷。可那盆牡丹根本就是枯叶牡丹,天生如同枯叶般,根本不是因为没浇足水的缘故!” 小娥脸色一变,道:“婢子心忧侯爷病情,随口敷衍你们两句,不过是失礼罢了,也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罪行!” 胡燕郎神色也有些不悦,道:“小娥跟我朝夕相处,若要害我,本侯岂有命在?不过是恰巧此时来了这嫌疑之地,说到底不过是要给本侯服下水晶茎,难道水晶茎是dúyào不成?” 苏兰泽冷笑一声,道:“水晶茎当然不是dúyào,而是解yào。解的就是侯爷您现在身上所中的奇dú!” 胡燕郎在榻上坐下来,蹙眉道:“这样说来,小娥更是我的恩人了,何况病死疑之dú何等厉害,岂是区区的水晶茎就能解除的?” 刘紫荣也忍不住道:“不错。在下也实在不明白,捕神大人设这个局的原因何在?” “设局?”小娥满含泪水的双眼,带着惊恨望向杨恩,“婢子不明白,捕神大人放出侯爷不祥的消息,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娥姑娘刚才的话说得很对。”杨恩淡淡道,“仅仅只是带着个水晶茎潜入回燕阁,对小娥姑娘这样的侯爷爱婢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罪名。但对在下来说,谁懂得水晶茎的yào效,并且此时不想侯爷有事,谁就是真正的凶手!” “什么?”胡燕郎整了整披着的衫子,怫然道,“凶手会不想我有事?杨恩,本侯看你真是退隐太久,有些不晓事了!” 杨恩目“视”胡燕郎,目中晶芒闪动,缓缓道:“因为侯爷你所中的dú,根本就不是病死疑!” 除了苏兰泽,所有人都惊得怔住了。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后,还是胡燕郎自己艰难地开了口,似悲若喜,又带着一种不信的恍惚,“杨恩,你说的可当真?” “第一次令我产生怀疑,是在发现宦奴夫人的尸体时。兰泽告诉我,她验尸时,发现宦奴夫人身上除尸斑外,在足边还有一块不明显的dú斑,与您中dú的症状颇为相似。” “什么?”胡燕郎脸色微变,“你是说宦奴生前也中了dú?但她根本没有喝下那杯dú酒!” “正是如此。”杨恩道,“侯爷说,杯中看见有蛇形的东西,显然宦奴如果下dú的话,应该是下在杯中,而非下在壶中。既然如此,没有拿过您杯子饮酒的宦奴,又为什么会中dú呢?更不可能在知道自己中dú的情况下,还欢天喜地去与情人幽会。说明侯爷所中的dú,根本不在杯中。那会在哪里呢?“ “这……”胡燕郎自己也不知如何说清。 “第二次令我产生怀疑,是我与兰泽、韶山三人,在从香料铺子返回侯府途中,遇到一个自称茹姬的上林公主之婢。她将我们引到一处僻静巷中,并安排了一场由七个女子进行的、并不完美的刺杀。” “刺杀?真的是茹姬?为何不完美?”胡燕郎已经失了方寸,连声问道。 “虽然茹姬的大名,如雷贯耳。而我也曾风闻过茹姬爱穿蓝衣,用蓝纱包头。上林公主以聪慧着称,她的爱婢自然不会是蠢人。这样的一个人来安排刺杀,为什么不改变一下装束,也不改变一下刺杀方式,而偏要用苗疆所独有的七条黑梭镖蛇?” “是呀!”刘紫荣一拍大腿,叫道,“何况黑梭镖蛇虽然生命力强,又有剧dú,但论起攻击人的本领,还是比不上我的金儿银儿。上林公主如果驱使七条金银线蛇来刺杀你们,那胜算就大得多了!” 鲁韶山想起苏兰泽那神奇的笛音,脱口道:“那也不见得,苏姑娘的笛音可以杀死黑梭镖蛇,未必不能杀死金银线蛇。” 刘紫荣陡然想起来苏兰泽那笛音如刀,将线蛇一劈而断的凌厉,不禁打了个寒战,点头道:“正是。苏姑娘的乐音,已通神入圣,实在叫人害怕。” 苏兰泽微笑道:“乐音为天地jiāo汇、yīn阳相激时发出的力量。如果到了极处,可以掌生死、逆鬼神。区区驱蛇之术,算得了什么?” “或许这正是那人驱蛇来刺杀我们的原因。”杨恩叹了一口气,道,“她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当然也知道我们的身份,知道这些黑梭镖蛇不可能杀死我们。想来种种做作,不过是为了要让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出自上林公主的指示。” “所以刺客根本不是我那表妹派来的,只不过有人想要误导你们,让你们更加怀疑到表妹身上。正如我所中的dú的症状,也与病死疑相似一样。这一切都是为了嫁祸于表妹。可谁会这样干?所为者何?”胡燕郎已经迅速地理清了因果,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和冷静,对上林公主的称呼也变成了表妹。 “侯爷还少问了一个问题,”杨恩道,“侯爷想想,这个人胆敢谋害您这样的贵人,为什么不干脆用某种令人猝死的剧dú。如果那人真的想对侯爷不利……” “本侯也百思不得其解。”胡燕郎苦笑着摇摇头。 “我想,死亡并不是最难受的,有时候孤独而痛苦地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吧。”苏兰泽脱口而出。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一年的落梅镇,漫天大雪中,青婉小姐踽踽远去的身影,那如释重负的表情,细蛇般爬满面庞的皱纹,弹指间化为霜雪的青丝。 “苏姑娘,在侯爷面前,说话不得无礼!”刘紫荣的低喝打断了恍惚回忆。苏兰泽淡淡一笑。 “罢了。”胡燕郎神情也有些恍惚,挥了挥手,“苏姑娘说的也有道理。说起来,孤独而痛苦地活着,的确是比死了还难受吧。特别是当内心还有着恐惧和怀疑的时候……” 他陡然惊觉般地住口,示意杨恩道:“你接着说下去。” “在下想给侯爷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恰好就充满了孤独、痛苦、恐惧和怀疑。” 珠光寂静地投下来,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更加苍白,小娥仍然垂首跪在地上,唯有杨恩平静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来:“很久以前,有一个刚刚考中进士、做了官的年轻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他迎娶了朝中一个官员的女儿。这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以前有个相好的女子,原想着娶亲后纳她为妾,没想到新娶的正室夫人很厉害,根本不准许他再纳妾。他惧怕夫人娘家的权势,只好将那个相好秘密安置在一个小宅院里。不久后,相好的这个女子,就给他生了一对儿女,他很喜欢,许诺说有机会就接他们母子回府。 “这个人本来学问就不错,又颇有些见识,投奔了朝中的权贵做靠山,官越做越大,到后来夫人也敬让他几分。他就又纳了几房美妾,妻妾各给他生了儿女。渐渐的他也就将当初相好的那个可怜女子给抛在脑后,只是还不时派人去送些钱粮,维持他们的生计罢了。直到十二年后,那个可怜女子病死了。他迫于无奈,又觉得有些愧疚,就把一对儿女接回了府中抚养。” 刘紫荣听在耳中,暗道:这不就是一个狗血的始乱终弃的故事吗?京都中的达官贵人,哪个没几桩这种缺德事?恐怕侯爷本人也是这样的负心汉呢。 杨恩的声音还是很平淡,像在讲着一个根本不相干的故事:“如果真这样过下去,倒也罢了,可是这位贵官还有几房美妾,其中二姨娘最受宠,不料后来纳了七姨娘,宠爱就渐渐淡了。如果是别的女子,倒也放开手了。可惜这位二姨娘并不是普通人,她原本是江湖女子,出身于某个以dú术闻名的帮派,这位贵官也是机缘凑巧与她结识并纳为二房的。二姨娘对七姨娘怀恨在心,可是因为知道大人了解她的手段,并不敢明目张胆地下dú。 “而且贵官也防备着她,七姨娘本人又十分警惕,所用食具一概为纯银,且根本不让二姨娘靠近住处。但二姨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亲自调配了一种新的香料,芬芳甜郁,闻者无不喜欢,贵官自然也不例外。因为用了香料的人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渐渐的,连七姨娘也肯在房中焚烧这种新香。没多久,七姨娘就得了重病,最后竟然香消玉殒。” “这香料真的有问题?”刘紫荣忍不住问道。 “香料本身没有问题。可是二姨娘让人在七姨娘的房舍前后,种下了一种奇葩,花香与香料的气息相混合,生成剧dú,因为只是呼吸间染上dú素,并不是直接进入肚肠,所以不会猝死。但年长日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dú浸肺腑,也会要了人的命,而且不易被发觉。” “你……”胡燕郎目光如刀,在杨恩身上扫了一扫,“你是想说,本侯所中之d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本侯所用的龙涎香不是凡品,天生就有解dú清心的功效……” “第三次令我产生怀疑的,就是侯爷所用的龙涎香。”杨恩打断他的话头,“龙涎香燃尽后的灰烬是银白色。可是首先我们在宦奴夫人的卧房中查探时,发现她的香炉余灰中有深黑色的杂质。虽然有人事先把炉中的香灰细心地倒尽了,但还残存一些。” 苏兰泽从袖中取出一方包好的素白绫帕,手指灵巧地打开四角,果然帕心处有一些香灰,银白中有点点深黑。 刘紫荣不禁长叹一口气,道:“捕神和苏姑娘果然细心,连这样的地方也没放过。” “起初是由宦奴夫人私通一事想到的。”苏兰泽包好绫帕,放回袖中,说道,“她与情人私会,身边婢仆众多,竟然没有一人发现。而我们在向小鹊问话时,发现她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且身上有一些淡淡的香味,与龙涎香有所不同。而且她还说睡觉特别沉,虽然陪睡在离宦奴夫人最近的榻上,却连宦奴夫人何时离开都毫不知情。除非她是宦奴夫人一党,否则就只能是中了迷香的缘故,所以我们才去查验炉中香灰。” “宦奴夫人的炉中有迷香。兰泽发现迷香中的成分,含有沉檀龙麝和鸡骨香。鸡骨香倒也罢了,沉檀龙麝可不是便宜货色,因为它的香气与龙涎香相似,但龙涎香过于珍贵,哪怕宗室显贵也不能轻易拥有,能够大量使用龙涎香的贵人,除了皇上,大概也只有侯爷了。所以很多贵人府中,会用沉檀龙麝来取代龙涎香。但侯爷府中,却是一定不屑去买沉檀龙麝的。在下查过侯府中往来的礼品单子,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送这种香料做礼物。既然侯府中根本没有这种香料,那是谁去买来制成迷yào,又送给了宦奴夫人使用的呢?” “侯府礼制森严,婢女不得私自出府,一应物品都有专门的采办人员。”鲁韶山终于找到了个说话的机会,“而沉檀龙麝这种东西,虽比不上龙涎香贵重,却也不是常人买得起的。所以捕神你就和苏姑娘去了香料铺子?” “对。”杨恩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们查到了有三家是售卖沉檀龙麝的香料铺子,又将购买它的顾客一个一个排查,终于发现有一个可疑的人。” “是谁?”刘紫荣赶紧问道。 胡燕郎目光一闪,显然也很在意。 “这个人,就是邵子。” “邵子?”胡燕郎再也无法保持淡然的姿态,失声问道,脸色陡变。 “是的,邵子。”杨恩淡淡道,“他以前就是京都第一香料铺子一有‘龙香李家’之称的调香师。” 所有人都目瞪口果,唯有杨恩的声音,不疾不徐:“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那位贵官的七姨娘死后,贵官痛不yù生。他原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知道七姨娘死得蹊跷,却故意做出一副淡薄的样子,更对二姨娘宠爱有加。终于诱得二姨娘放松戒备,无意中说出了自己害死七姨娘之事。更重要的是,她还说出了当初在七姨娘所居的房舍周围种下那种奇葩的人,居然是贵官的那对子女。” “啊!”所有人都发出轻轻的叫声,只有小娥蓦然抬头,恨恨地盯住杨恩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那对子女也是可怜的孩子,他们不过是年少无知,二姨娘告诉他们说,七姨娘天生娇弱,一碰着这种花粉便会全身发痒。他们本来深恨七姨娘一直在贵官面前撒娇弄痴,恃宠之下,对他们颇为冷淡,更是痛惜自己母亲命苦,于是便听从了二姨娘的唆使,在七姨娘窗下的池塘里种下那要命的花朵。七姨娘深防二姨娘,却对这两姐弟并不在意,何况只是种花种草的小事?没想到送了自己的xìng命。 “贵官得知真相届,勃然大怒。二姨娘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莫明其妙地消失了,对外说她背夫私逃。而那对姐弟,也被贵官赶出了家门!” “你所说的贵官,难道就是……”刘紫荣忽然想起多年前一桩闹得京都沸沸扬扬的闺门丑闻,说的是某府爱妾背夫私逃之事。 “本侯也有所听闻。”胡燕郎的脸色在珠光下,比旁人更分外苍白一些,“本侯只是想知道,这对姐弟后来怎样了?” “他们改名换姓,投到一户专莳花木的孤寡人家门下。及至长成后,姐姐极擅长花木之道,经她调弄的牡丹,一枝能开出七种颜色,号称‘虹霓牡丹’,名满京师。后来她因此被买人权贵府中为花婢,也曾受到严格的盘查。但是她有名有姓,有来有历,况且不过是一个可供役使的婢女,再是如何严格,也不见得细微至此啊。”杨恩长叹一声,道,“后来她更是因为聪颖伶俐,竟然很快得到了主人的欢心,一跃而成了一等侍女。弟弟则进入京都最有名的香料铺子,从学徒做起,苦熬数年后,成为了一名资深的调香师。” “哐当”。 是胡燕郎的手,无意中打翻了案上得一只双耳觚,觚中盛着的清水、斜chā的兰花都撒了满地。 刘紫荣想上前收拾,被他止住了:“等一等。”胡燕郎的眼神一直落在杨恩脸上,“你说的就是……” “他们改了名字,不姓邵,而随母姓裴。”杨恩还是不疾不徐的语调,“姐姐单名一个娥字。” 胡燕郎的眼神,以前所未有的锋锐扫向了低首跪地的小娥:“小娥,本侯记得,你正是姓裴,而你的弟弟,便是在‘龙香李家’做调香师。你们……你们……” 小娥神情木然地抬起头来,双手jiāo握,轻声道:“不错。我们本不姓裴,我们是邵逸之的儿女。隐瞒侯爷固然有罪,可是,”她抬起眼睛,看向胡燕郎,“婢子担心侯爷知道我们的身世,就不肯再把婢子留在府中。婢子早就把侯府当成自己的归宿,不愿意离开这里。如果这也有错的话,请侯爷惩罚婢子吧!” 她俯身下去,以头撞地,发出“呛呛”的声音。 “隐瞒身世,罪不至死。但如果是谋害国之贵戚呢?其罪如何!”杨恩的声音中,有一丝逼人的严厉。 “婢子没有谋害谁!”小娥亢声道。 “我早问过府中相关人等,当初在花影轩周围种下水芙的人,正是……裴娥。”杨恩对“裴娥”的称呼听起来很奇怪,“而当初种在七姨娘窗下,害得她最终身死的奇葩,正是水芙!还有,我们在花影轩中的香炉里,发现了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和苏兰泽先前那块同样的绫帕,打开来时,里面是一点点雪白的香灰:“这种香灰根本不是龙涎香,而是一种新的香料!” 鲁韶山忽然醒悟过来,叫道:“先前苏姑娘试配过几种香料,最后一种酷似龙涎香,但其实是用从香料铺子买来的几种香料配出来的,就跟花影轩所用的香料是一样的,对不对?” “不错。”苏兰泽点头道,“沉檀龙麝不但可与鸡骨香等配制成迷香,与龙脑香混在一起,也可以配制出和龙涎香差不多的香气,不过是香味长久不如罢了。” “你是说……这就是邵逸之的二姨娘当初所调配出的那种香料……”胡燕郎脸色苍白如纸。 “处心积虑利用陈年旧事,想在侯爷身上重演惨案!除了你们姐弟,还有谁知道用这种法子来害人?除了曾做过调香师的邵子和在侯府做近婢的裴娥,谁又能把这种香料带进侯府来,并轻易地用在花影轩中? “何况宦奴夫人是在第一日的未时,请侯爷来花影轩饮酒的。而我也听府中人说,那水芙按花期推算,应该是那一日开花。而那一日花影轩中的香灰正是含有沉檀龙麝的dú香。谁知天气陡变,水芙竟然晚开了一日,侯爷当日并没有中dú。到第二日辰时,侯爷按惯例去湖边走走,途径花影轩小憩片刻,才中了水芙与沉檀龙麝所生的剧dú!可是宦奴夫人在第一日的亥时就已经遇害了,为什么她身上也有与侯爷相同的dú斑呢? “兰泽告诉我说,水芙向来是在夜间初放,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宦奴夫人在第一日的亥时,是被人诱到花影轩后,那人又在轩中燃起那要命的dú香,这才令宦奴夫人中dú昏迷,从而被那人杀死。 “我已经问过所有的婢仆,确定那两日花影轩中的香料,是你亲自jiāo给轩中侍奉的婢女!而在你房中的香炉里,一样发现了迷香的余灰!从余灰的颜色看,应该正是这两日内焚烧后所留下的。而你身边的婢女也都说,在第二日起床后,头有些晕,精神也不好。这正是受过迷香的症候,也就是说,第一日亥时,你用迷香弄晕了你的婢女,提前赶往花影轩,在那里焚起dú香,并等侯宦奴夫人的到来。你就是杀死宦奴夫人的凶手!” “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小娥毫不畏惧,抬头直视杨恩,嘴角露出一丝含意莫名的嘲讽,“我可以把香料分配给婢女,可是途中或许被人调包。我的房中有迷香余灰,并不能说明燃起迷香的人就一定是我。再说宦奴夫人的情人是史总管,只有他才能让宦奴夫人大半夜的来花影轩相侯。我又怎么有力气,将宦奴夫人一路弄到水牢去,何不直接抛尸湖中?这一切也有可能是史总管做下的,我为什么要认罪?” “若宦奴夫人死在湖中,侯爷还可jiāo代说她是妻妾间争风吃醋,一时想不开投了湖。可是她被抛尸回燕阁下的水牢之中,侯爷又该如何向太后解释?”苏兰泽微笑着接上话头,“至于史总管……并不是因为他死了,他就一定是宦奴夫人的情人。宦奴夫人临死前留下的那四个字,邵子杀我,可不是空穴来风。” “宦奴是怎么死的,迷香如何制成的,邵子与宦奴是怎么勾搭上的……你是想说,这一切的~切,都死无对证,是不是?”杨恩毫不在意地对上小娥的目光,“其实我有一个最大的证据。” “那你拿出来啊。”小娥冷笑道。 “这个证据就是你。”杨恩淡然道。“只要你脱光衣服,一切就一目了然。” “放肆!”刘紫荣大惊失色,厉声叱道。 小娥是胡燕郎的爱婢,权贵之家的这种婢女,往往都是主人的禁脔。即使只是侯府一个最下贱的粗使婢,也不能被外人用这种言语来羞辱,即使是杨恩! 刘紫荣转头看向苏兰泽。后者却静静地没有说话,清丽的面庞,宛若珠光下一朵缓缓盛放的白兰花。 她终于说话了:“杨恩说得不错。我们大可传个婆子来,帮我们验一验小娥的真身。” 刘紫荣还是迷茫不解,但是小娥的脸色却蓦然变了! 那种顽固的嘲讽和隐约的冷静,从她的脸上消失了。珠光照映下的脸色,已经不再只是苍白,而是苍白中带有死灰。 胡燕郎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表现出失态的样子,既不因杨恩的要求而发怒,也不因苏兰泽的话语而诧异,只是目光灼灼.盯在小娥的身上。黑洞洞的瞳仁里,似乎燃烧起两束yīn冷的火苗。 “呵呵。”小娥忽然笑了,缓缓仰起头来,脸庞已经冷硬如石。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生硬冰冷,仿佛是出自另一个人的口中,“捕神大名,果然不虚啊,连这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查出来。不错!我就是邵逸之的私生女!胡燕郎!你害我父死族灭,连我们返回邵氏宗祠的唯一希望也断送了!与你相比,我所做的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胡燕郎眼中的火苗更盛,额上青筋不断跳动,厉声道:“你父亲食君之禄,却视国家擢才之意于不顾,犯下欺君大罪!莫说本侯与他只是平常之jiāo,便是父子兄弟、亲生骨ròu,遇到这等大是大非的事情,也只能国法处置!” 小娥目中shè出利光,冷笑道:“什么大是大非!什么国法处置!我父亲向来是你的亲信党羽,理应还有几分走狗的情义吧?可是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成天在朝中争斗不休,一着不慎,便要弃卒保车!哪怕这小卒子是全家抄斩,也不放在贵人们的心上!人家生死痛楚,宗祠断绝,对你们来说当然无关紧要!我就是要让你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甚至你的家人,也将跟你一同陪葬!” 她一跃而起,手腕翻处,掌中竟然亮出一柄匕首来! 匕首在空中画过一道虚黑的弧线,直向胡燕郎扑去! 刘紫荣大喝一声,抢步而出,谁知小娥只是肩头微晃,已如清风般掠过他身侧,仍是扑向胡燕郎! “啪”。一声轻响,却是胡燕郎所坐的榻面滑开,竟然露出一只暗格!他往下一抄,左手中早多了一张精致银弓,右手拈出一支短小的白羽金箭,放到弦上! 箭弦微颤,箭羽轻晃,小小一支箭羽,竟然隐约带有雷啸之音,颇具威势,已然脱弦而出! “铮”! 一个小小的淡金龙头,张目怒睛,突然凌空出现,龙口堪堪架住了dú刃。杨恩手腕翻转,就势前撞,裴娥陡觉掌腕处一阵麻软,体内气机受阻,“呛啷”一声,掌中匕首落到了地上! 刃上乌黑发亮,一望便知淬有剧dú。杨恩再次进攻,肘尖正中“气海穴”,裴娥周身酸麻,身体不由得向后仰倒,跌在地上。 与此同时,杨恩左手两指伸出,一声轻响,指间已夹住了那支白羽金箭!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指间一股大力向前冲出,几乎要夹持不住! 白影拂过,却是苏兰泽长袖轻挥,将白羽金箭就势卷过,掷在地上,轻呼道:“神越弓?” 胡燕郎拈箭当弓,冷笑道:“二位阻拦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侯,可是想与这贱婢同流合污么?” “不敢。”杨恩淡淡道,“国家法度,不能肆意杀害疑犯。即使是侯爷,也不能。何况侯爷所中之dú,还要着落在她的身上。” “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侯爷所中的dú,并不是什么病死疑。dú发的症状、时间、反应,都跟邵逸之七姨娘中dú后的情形十分相似。” “可是那杯中的的确确有一条黑色小蛇!”胡燕郎急急道,“本侯亲眼所见,决不为虚!” “无论是不是病死疑之dú,你都死定了!”裴娥yīn冷狠dú的声音,缓缓飘来。 她穴道受制,气血不畅,整个人委顿在地,却毫不畏惧,迎上胡燕郎刀一般的目光,冷笑道:“你冷漠无情,心中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也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唯有疑念深入骨髓!这样的心病疑dú,不是比病死疑之dú更要厉害得多么? “哼,你一生害过的人太多了,你信过谁?你的夫人?妻妾?宦奴?宦奴啊,那样出色的美人,就因为是太后赏的,你就冷落她。她名为你的姬妾,其实简直就在守活寡!哼,她却发疯地喜欢邵子呢,说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她我的话,撒娇卖痴地让你去花影轩喝酒,又算得了什么?后来我们想着水芙反正开了也是开了,那种dú弄昏她容易,省得再费心思。她以为要幽会,可欢喜得很呢,打扮得狐狸精似的就跑来了。她中dú昏迷后,我们为了稳妥,倒也给她喂了入腹立毙的剧dú,可没想到她在水牢里竟然还会有短暂的清醒,留下了那四个字。” 苏兰泽回想那水中的女尸,那青白可怖的脸色,尽力挣扎后扭曲的手臂,还有折断的、染有凤仙花汁的指甲,但觉喉咙一阵发紧,涩意自舌间泛起:“她对你们并无二心,而且也没有背叛你们的意思,即使不愿下dú,总还是可以传递消息,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否则……你们早被侯爷给杀了。” “传递消息?”裴娥眉梢一挑,“哈,起初是我们想错了,以为必要最亲近的人,才能伺机杀掉长安侯。后来,我们渐渐发现,宦奴虽受宠爱,实则被侯爷疏远,并没有什么用处。况且,”她眨了眨眼,轻佻中带有几分森寒,“我直到后来才明白,人的疑心,已经足够杀人。如果运用适宜,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令人防不能胜防的dúyào。侯爷,我虽没有直接下dú害你,但这些日子来,你身处疑虑yīn云之中,不辨方向却又胆战心惊,那滋味一定是与众不同吧?是否比刀刺dú染,还更是令你难熬呢?” “你……弟弟对宦奴,竟没有一点情义么?”苏兰泽叹了口气,道,“宦奴若早些明白,未见得会听命于你们。” 裴娥也叹了口气:“情义?世人唯知利益,哪里会管什么情义。我们没有感受过别人的情义,又怎懂得对人家施予情义呢?宦奴在这府里,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杀与不杀,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分别。水牢么……那里水深幽静,无人打扰,这整个侯府之中,还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埋骨之所么?” 没有风,也没有烛火,然而满室光影,仿佛在那一瞬间飘摇、暗淡。 胡燕郎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冷了下来,道:“宦奴是太后的人……你好大胆子!” “邵家已经被灭门了。”裴娥冷冰冰地说,“还有什么再能让我们恐惧的呢?我们姐弟本来就是从坟墓的边上爬回来的。当初母亲怀上我们,父亲怕影响邵家声誉,派人送来堕胎yào,却居然没有伤到我们的小命。即使是被承认的邵氏血脉,还不是被你们这帮所谓的贵人视同草芥一般地割掉了。所以,我们本不该生在这世上,我们没有什么好怕的……而您,”笑容浮现在她清俊的脸庞上,显得那样美丽,然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恶,仿佛那种叫做水芙的花朵,宛若荷莲,清雅明媚,但与龙涎香相和时,却变成了可以害人的dúyào,“侯爷,您有没有想过,宦奴在那个水牢之中,于短暂的清醒里,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却呼救无门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感受?终有一天,您也会像宦奴一样,亲身经历临死前的一刻,而且那一刻将会延伸到那样的漫长不顾一切地渴望求生,却只有死亡的无限恐惧。” 胡燕郎冷冷地瞪着她,目光利如刀锋。如果是真的刀锋,则裴娥脸上早已有千万刀痕,纵横jiāo错,鲜血淋漓。 “不管你中的是什么dú,我都没办法给你解开。”那明丽如水芙的笑容,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嘴角也开始抽搐,一层青黑之气,快速地在裴娥的双颊蔓延开去。 苏兰泽见机不对,急忙上前,一把扳起她的肩膀,左手食指飞快在她肩胸几处连点数穴,但裴娥口中不断涌出白沫,手脚如牵线木偶般扯动不停,不多时,头颅蓦地往旁垂下,全身软倒,再也没有丝毫动静。 苏兰泽扳开她的下颌看了看,裴娥的嘴角流出一缕黑血来。 苏兰泽叹了口气,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她牙中一直暗藏有一颗dú丸,恐怕也是早就萌了死志。” 胡燕郎脸上青白不定,显然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诡异,连他一时也难以接受。他突然翻身下榻,或许是心中已大为安定,竟不需刘紫荣搀扶,径直走到裴娥的尸身之前。 苏兰泽让开一步,胡燕郎浑然未觉,只是看着僵卧的裴娥,却并没有说话。 四周寂然,唯有柔和珠光,洒落在他那艳丽的丝绸单衣上。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无悲无喜,只是淡淡的漠然,浑若木雕石刻一般。 “侯爷?”过了半晌,刘紫荣干咳一声,试探着叫道。 “此事不要声张,太后那边,自有我去说。”胡燕郎淡淡道,“总算服侍我一场,裴家的这个刺客……不要装殓,直接丢进一口薄棺,拖出去烧了吧。” 六 花零落谢别繁都 “竟然有这样的事?小娥,不,裴娥竟然是杀死宦奴并dú害侯爷的凶手?因为她所下的dú太过奇怪,似乎是追求令人更加恐惧而不是让人马上毙命,所以你们才设了个侯爷假死的局,诱得她主动现身去救回侯爷的xìng命?”鲁韶山跑到清菲馆,睁大眼睛,懊恼得直跺脚,“这样匪夷所思的案子,昨晚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自然有我们的理由。”杨恩道。 他的神情实在是少有的凝重,使得鲁韶山也感到有些奇怪,再看苏兰泽的脸上,也没有破除大案所应有的轻松和喜悦。 “你们……” “韶山,你是真的想当一个好捕快么?”杨恩缓缓坐下来,相当认真地“望”着他,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是企盼、担心还是欣慰? 鲁韶山抓了抓脑袋,露出赧然的神情:“是,所以每次捕神大入破案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身边,学习破案的技巧,希望有一天也像您一般,如鬼神授以天机,似法眼洞悉私密。” “可是有的案子,破了反而会后患无穷,你怎么办?”杨恩端起苏兰泽送上的一盏清茶,盏盖徐徐dàng开细碎的茶沫,眼神还是停留在鲁韶山的脸上。 鲁韶山好像有些领会到他的意思,可是又想得不太分明,有些迟疑,但仍是一扬脸庞,朗声道:“大丈夫心地坦dàng,无愧于天地,也就行了。” “好一个心地坦dàng,无愧于天地。”杨恩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水。 “捕神大人,你是如何破获这起案子的呢?”鲁韶山看他神情似乎转为柔和,连忙虚心请教。 苏兰泽抿嘴一笑,把另一盏捧到了鲁韶山跟前:“韶山,那日这所谓的茹姬引我们入巷,我发现你一路手都按在剑鞘上,一副戒备之态,这是为什么?” “苏姑娘你在香料铺子中,教我怎样摒弃杂念,能够在纷繁喧嚣的环境下,去仔细辨知香气的成分。”鲁韶山得意道,“那位茹姬姑娘,她虽然身上有着淡淡的yào香,很符合上林公主爱婢的身份。可是一个经常碰触yào物的人,身上的yào香是沉静而悠长的,决不会像她身上的香气那样生疏而浮躁,似乎是急着在几个时辰中强行熏出来的。所以那时,我就在怀疑她的身份了。” “韶山长进了。”杨恩微笑着夸赞了一句,道,“那你又为什么没有提醒我?” “因为我见你的手放在腰带上,而苏姑娘五根手指紧紧握着笛子。”鲁韶山坦然道,“平时很悠闲的时侯,你的手一向是缩在袖中的,而苏姑娘喜欢用三根指头拈着笛身。” 苏兰泽忍不住笑道:“好啊,连我们都观察上了。那不如你也听听,我们是怎么凭借观察来破案的,好么?” “从香灰发现端倪,清查侯府没有龙脑香和沉檀龙麝的清单,一路查到了京都的三大香料铺子。继而派人详查,发现邵子的身世。然后与宦奴被害留下的线索相结合,推断出凶手就是邵子,这都不是难事。真正难的,是我将侯府所有婢仆暗中排祭三遍,却始终发现不了哪个是邵子。以他与裴娥相似的相貌,隐于侯府根本不可能。直到我遇见了冬云。” “冬云?那个梅戏名角儿,有‘梅皇’之称的冬云?” “对。”苏兰泽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子,作梅花形状,里面所盛的正是极艳的胭脂,她将那盒子打了开来,道,“我曾暗中潜入过裴娥的居所,发现妆台上首饰极少,脂粉却比较齐全。而这盒胭脂,是上好玫瑰卤子淘成的,讲究新鲜好用,不比别的胭脂丝绵可以长久放置,一般八九天就要倒掉重做,否则颜色就会变暗。可是从这一盒的颜色来看,时间已经至少过了一个月,但据我悄悄观察,我们这位裴‘姑娘’却还在使用。” 她微笑道,“女子爱惜容颜胜过一切,难道以侯府如此富贵,如今竟舍不得倒掉这盒子胭脂?这只能说明这使用胭脂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女儿家的这些妆饰之事!” “什么?”鲁韶山忽然想到一个惊人的真相,忍不住叫起来。 “你想到了,是么?”杨恩笑道,“邵氏姐弟,想为家族报仇。因为深恨长安侯,所以不愿意轻易让他就死,一定要狠狠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才能解除心头大恨。他们少时曾亲眼看过七姨娘中dú后,生不如死,疯疯癫癫的样子。想要依法施为到长安侯身上,可是侯府森严,邵子根本无法进来,裴娥又不通香料之术。 “当初我们也想到,就算是有人、哪怕是史开全帮忙,一个陌生人也不见得能在侯府中畅通无阻、为所yù为。:那么邵子又是如何潜入府中的呢?只到我遇到了‘梅皇’冬云,在向他讨教梅曲技艺时,意外地发现他竟然不是女儿身!这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想要装作女子,只要学会缩喉与缩yin之术,其实也并非难事。而这些邪门歪道的秘术,很多梅戏中的男旦都懂。 “这所有的疑点加起来,我们难道还猜不到,真正的‘小娥’已经消失了,眼前的这位,不过是三个月前借尸还魂的西贝货!可是,要怎么逼真的易容术.才能在朝夕相处之中,还能瞒过侯爷的眼睛?而我们恰恰知道,邵逸之的私生子女,原来却是一对孪生的姐弟! “正因为人人都想不到眼前的小娥姑娘,竟然会是男儿身。所以才任由他在侯爷的眼皮底下,成功地将宦奴变成了自己的情fù与帮凶。” 鲁韶山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像落到岸上的鱼,久久不能合拢。 杨恩并不停歇,一口气说下去:“说起来,破案也是要靠一点运气和细心的。如果我没有发现香灰的异常,就不会得知其他的线索,也不会知道邵子的下落。 “当然背后也离不开我们捕快所属的缉捕司的大力支持。百年来苦心经营,他们的眼线布满天下,多少陈年轶事都清清楚楚,查起来分外容易。韶山,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捕神,只有细致再细致的勘察和分析,还有缉捕司强大的势力罢了。” “那,如果长安侯府里没有只用龙涎香的习惯呢?您又该从何处下手呢?”鲁韶山心有疑惑,连忙问道。 “天空如果有鸟飞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杨恩简短地答道,“yīn谋如果发动,也一定会有种种准备措施留下的痕迹。那……或许我就会从侯府近半年来所有异常的情况查起,比如宦奴夫人用了哪种胭脂,又比如花影轩里种了什么奇葩。凡事有果,必有因。韶山,以后你要查案,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这句话。” 鲁韶山隐约觉得杨恩今天的态度和说话,都似乎大有深意,可是又不明就里,不好意思地嘟哝了一句:“可是,您是捕神啊,还是跟我们不一样的。” “我没有什么长处。”杨恩回答道,“我对诗词歌赋不了解,对医术乐道一类的精通,也远远比不上兰泽。” “但是……”鲁韶山想说什么,却发现没办法表达。 “我写不出诗词歌赋,但大部分都能背诵。我不懂怎么行医救入,可能识别各类yào草dúxìng。我吹笛子向来喑哑难听,兰泽教过我很多次都没学会,但是,我能够听懂别人吹奏的乐音中所蕴含的情感。作为一个捕快,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要认为一个捕快不需要学这些。神目如电,能够探索到深藏于九幽黄泉里的罪恶,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有第三只法眼。而是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学习我刚才所说的一切,这个太难了。我记得我背诵全唐诗,足足用了三个月,走路吃饭都没放下过,晚上睡觉的时候头痛yù裂,眼前全部是词句在跳来跳去。 “在我失去眼睛后,兰泽帮了我的大忙。她眼光敏锐、心细如发,胸中包罗万象这些都很重要,否则你又怎么能从细微末节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现那些罪恶留下的线索?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拍了拍鲁韶山的肩,“最重要的是情。” “情?” “我们所在的万丈红尘,是一个有情的世间。”杨恩道,“所有案件的起因,都离不开贪嗔痴三dú。只要你能深谙人心,洞悉其情,就一定能找到凶手走过的路径,并以各类痕迹细节为依据,最终打开案情的入口。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眼睛虽然瞎了,却还能断案的原因。” “捕神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只愿此后一直跟随在您的身边。”鲁韶山由衷地望着眼前英秀沉静的灰衫男子,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激dàng的情感,那分明是满溢着敬慕和亲近的情感啊。 杨恩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苏兰泽也微笑着站在他身边。 “韶山,刚才我们说了半天一个捕快对细节的探寻。那么我问你,侯爷为什么对宦奴和邵氏姐弟的死亡,都轻描淡写地不再提起?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怎么识破了‘小娥’是邵子所扮,可他为什么会嘱咐刘将军不要收殓‘小娥’,直接烧化了事?” “他难道早就……” “权贵的近婢,一向和主人有通房之亲,想必真正的小娥也不例外吧。即使邵子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但在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看来,未必没有丝毫破绽。” “可是他……” “他太疑心了,又太沉得住气。或许有些事真的很简单,可是在他看来太不简单。”杨恩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双眼已废,可缉捕司的未来,需要你这样的捕快。所以我不愿让你来趟这场浑水,昨晚是刻意没有叫你。侯爷,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和兰泽。” “什么?他……” 杨恩示意鲁韶山低声,却看了苏兰泽一眼,道:“可惜,当初皇上做不到的事,长安侯也未必做得到。” 回燕阁。 胡燕郎坐在榻上,脸色已经恢复了几丝血色。他带着那种春风般柔媚的笑意,赐了杨恩和苏兰泽的座,又谈起皇太后将到的寿宴,谈笑间意态自如,似乎一切风平浪静。 等婢女们上过茶点退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忽然道:“真正的裴娥现在何处?她……她虽是邵家人,后又引狼入室,但随侍在本侯的身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人非草木啊,她……现在在哪里呢?” 杨恩淡淡道:“侯爷只需问问哨岗卫士,一个月内,曾见她出入过几次。又或是她月前归府时带回来的人,这一月内有无出入。若是没有的话,侯爷,她一定还在府中。” “还在府中?”胡燕郎神色乍变,但随即淡然下去,“你是说她已经……” “不错。”杨恩面无表情,答道,“侯府何等森严,岂能多出一人而不被人察觉?她姐弟俩既然处心积虑,要邵子冒充她的身份留下来,她又怎能继续存活下去?依我看来,若要消灭一个人的身体又不留痕迹,或许就会像史总管那样……烧得干干净净才叫人放心。” 胡燕郎突然打了个寒战,紧了紧那件外衫,喃喃道:“可那是他的姐姐啊……骨ròu天lún,嘿嘿,就当真淡薄如斯了么?”最后这一句话,极轻极轻,仿佛是从心里说出来的自语,又带着一种凉透了的失意。 杨恩在心里轻轻一叹,表面上仍是站起身来行礼:“侯爷说那杯中出现的黑蛇,似有若无,还是叫人放不下心。但因邵子一事,更不便去求到公主门上。 “在下倒是认识一个异人,也擅长解dú之术,如今就住在京都郊外的山中,或许他有妙法也未可知。求侯爷送我与兰泽前往探寻,也好早早去了这件心病。” 胡燕郎很快满面春风,道:“这件事就劳烦杨兄了,等此事一毕,本侯还想请杨兄多盘桓几天,好好叙叙旧事。” 一架金丝藤轿,被悄然抬出了长安侯府。抬轿的还是那八名轿夫,但从二人上轿到起轿出府,他们一直紧闭嘴巴,沉默不言。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yīn沉,早上那暖煦的艳阳,不知何时躲在了云层之中,倒是天际有乌云渐渐压了过来,云堆还镶有阳光的金边。 轿夫们脚下加快,不多时已到了官道的一处岔路。 此时天色越发沉了,道边林木参天,行人也越发稀少。 下肩、平掌、躬身,几乎是一气呵成,又仿佛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整齐动作,金丝藤轿稳稳停在地上。 轿门紧闭,一个轿夫向前踏上一步,沉声道:“捕神大人、苏姑娘,到了您二位指定的地方了,小人们都侯着呢,请下轿吧。” 轿门纹丝不动,车内人似乎并没有下轿的意思。 那轿夫与同伴jiāo换个眼色,略略提高了声音:“二位说要到这里来查探,侯爷派小人们跟随伺候,快些将事情办完,今晚还要返回府中回禀。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还请二位快快下轿办事,不要耽误了时间,为难小人。” 轿中仍然悄无声息,那轿夫突然脸色一变,飞身上前,猛地推开轿门。 “砰”!轿门向两边打开,但见里面垂下一幅湖青色的软幔轿帘,此时经风一吹,缓缓漾开一圈圈的幔纹。 透过轿帘的缝隙,他已经清楚地看到,轿中早巳空无一人!只座位上放有一件男子外衫,此时衣结散开,露出里面一块面盆大的青石。 一阵风过,众人只觉脸上微湿,抬头看时,才发现天上已飘起了牛毛细雨。 “人呢?”为首轿夫失声喝道,转身四顾,鹰隼样的眼睛扫过那些路口、还有幽黑的树林。 其他轿夫面面相觑,有一人嗫嚅道:“可是自从他们人轿直到现在,轿中的重量,一直都没有减轻过啊。” “笨蛋!”为首轿夫厉声喝道,“杨恩心思缜密、敏锐灵捷。而苏兰泽何止是精通音律而已,轻身功夫几乎傲视天下!”他猛地一跺脚,“我真是大意了!早知道他们如此精明,不会这样好相与,岂肯乖乖让我们跟着?一定是苏兰泽中途离开,却让杨恩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保持重量暂时不变。而苏兰泽又寻机将与体重相若的一块青石放入轿中,这才与杨恩离去,而我们根本没有怀疑!” “他们是不是……早就察觉侯爷……”一名轿夫低声问道。 为首轿夫突然眼睛一亮,俯身从轿中拾起一个封好的纸笺,重重地出了口气,脸色yīn郁:“大人们的事情,不要多问!回府!” 一柄浅粉纸伞,在雨丝间蓬然张开,宛若盛开了一朵浅粉的大花。 伞面精致,伞沿上以淡红水粉画了几枝疏落的桃花。桃花半开半落,栩栩如生,映在微雨之中,仿佛连花瓣都正在轻轻颤动。 天地间那寂寞的雨丝,因了这几枝桃花,突然间,也多了几分灵气与娇美。 纸伞缓缓向前移动,灰衫男子持伞,而倚在他身旁的白衣女子,与他缓步前行,手中执有一根竹笛,正横笛而吹。 笛声穿越雨丝,带着水汽,更觉分外的湿润清亮,正是一曲《归去》:“君子归来兮?胡不归?一夜银霜落窗扉,梦里月色满翠微。君子归来矣,胡不归?百花凋尽终有时,何如倚枝数清梅。” 杨恩侧脸微笑道:“你想离开了么?” 笛音愈显清婉动人,但觉人的魂魄肺腑都如在清水里浸过一般:“归亦归,今亦非。心安宁处是故乡,红尘万丈遍芳菲。” “史开全……”在优美的笛声里,杨恩轻声道。 苏兰泽停止吹奏,瞥了他一眼,嗔道:“真正的裴娥不知去向就连那湖里白骨也都是多年前溺毙的,哪有新死的尸骨?明明邵子才是宦奴的情人,偏偏史开全自焚,只留下一具辨不清面目、烧成焦炭般的尸骨。你是个聪明人,难道想不通这点?” “我只是在想,小娥,不,是邵子,最后以匕首刺杀长安侯时,身法轻盈,显然练过武功,而且这种身法相当熟悉,倒有些像我们在落梅镇时,见过的张福娘的身法。还有冒充上林公主来刺杀我们的那些女子……我也曾暗中调查过史开全,发现他进入长安侯府之前的履历,竟然全部都是伪造的。他来得神秘,但以此时已有的侯府总管之尊荣,又是什么让他走得那么仓促而奇怪呢?” “这些疑点连起来想,似乎不仅仅是邵氏姐弟为家仇刺杀长安侯那样简单。” 苏兰泽抿嘴一笑:“你说得固然不错,可是或许这与邵氏姐弟的复仇,根本就是两件事。” “邵子煞费苦心,甚至牺牲了自己姐姐的xìng命当然真正的裴娥或许也是自愿赴死,因为知道自己比不上弟弟的手段厉害,而又心痛父族被诛。其实越是从小被邵族人抛弃的孩子,比起长于邵府中的两个孩子,往往要更加敏感,并且更加珍惜自己是邵子的身份一虽然他们姐弟的这个身份,邵逸他并不看重。一次风流的后果而已,但这两个私生的孩子,却为了根本不承认自己的邵氏,献出了生命。 “那么,他们不肯干脆杀了胡燕郎,却偏耍弄得他疑神疑鬼,甚至怀疑到上林公主的头上,是因为知道这样比直接要了胡燕郎的命,更能让邵氏泄愤。可见长安侯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也难怪他疑神疑鬼,甚至因为担心此事外泄对他不利,连你我也不想放过。” 他们已经走到一处幽静的山畔湖边,湖中生满各色水草芦苇,不时有白色的水鸟,从水面一掠而过。 苏兰泽停下脚步,放目向远处眺望。 细雨如丝,飘飞粘连在一起,宛若极密的幕雾,将远处的京都城阙,都笼成一片茫茫的灰色。 那些飞檐曲栏、宫庭街巷,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海中浮现的蜃楼,又仿佛暗藏鱼龙的深潭。 苏兰泽突然转过头来,笑道:“你留给胡燕郎的信中,说到了那杯中蛇状的dú液,到底是什么东西?说起来,若不是靠着这个要挟他,他只怕是会追杀你我到天涯海角了。” 杨恩也笑了,道:“我只写了八个字‘所谓dú者,杯弓蛇影’。” 苏兰泽咯咯地笑起来:“难怪后来我听你在问侯府婢女,胡燕郎在花影轩饮酒那次,是什么时辰,又是什么天气。原来,你早就怀疑,是因为神越弓的倒影,恰恰在那时映入了杯中……” 杨恩轻轻转了转掌中的伞柄,伞面水滴四面飞溅,在空中洒出一道美丽的弧形:“起初没有想到,可是后来听长安侯的描述,觉得世界上除了‘病死疑’,根本不会还有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dú。 “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看上去是福源,其实也是祸根。比如眼睛,虽然能够让我们看到美好的东西,但有时也会欺骗我们的心。” 杨恩转身,感受着霏霏细雨,继续说道:“我想,如果杯中根本没有dú,那长安侯眼睛所瞧见的,一定就是幻影;大凡幻影,又无不是因为视角偏移和光线变化。所以……” 苏兰泽失笑道:“我只是奇怪,长安侯根本就没有中dú,为何看他的面色和脉象,居然会跟‘病死疑’中dú后一模一样呢?所以那些所谓的名医们才吓得不轻,拼命地用珍贵yào材保他的命,却没想到大补之下,反而害得他元气更弱,当真是吃了大大的苦头。” “真的呢,‘莫望烟华玉京路,仙阙远隔长安府。兽炉龙香焚心字,南浦夜珠夺明烛。’在天下人口中如此传颂的富贵,如此显赫至极的长安侯府,原来竟然也是一个让人不能心安的地方。”杨恩“凝视”着远处迷蒙的烟雨,缓缓道,“所谓的奇dú,竟然是杯弓蛇影。可见这世上最厉害的dúyào,并不是‘病死疑’,而是自己的疑心。先存了这个‘疑’,才有了病,甚至连病的症状,都跟自己心中所怀疑的一模一样,终于日夜不安,身心齐溃,由疑而病,由病到死。何止是dúxìng如此,只怕人xìng,也大抵如此呢。” 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湖边水草的清香,喃喃道:“可是,兰泽,令长安侯疑心的,究竟又是什么呢?”(完) 白头 壹 如烟河灯 月色如水,水波如烟,渐渐融在一起,蒙咙如纱罗般,经风一吹,飘拂不定。 对岸的檐宇街市、灯火人群,蒙在这层纱罗之后,都有些影影绰绰的,瞧不分明。 有石桥横跨两岸,如长虹卧波。桥边一块石碑,碑身斑驳不平,连刻在碑上的“如烟桥”三个字也有些模糊,显然有了年月。 一个头戴帷帽的男人,负手立在桥边。帽沿长长的玄色披纱,一直垂到颈下,掩住了他的面容。 他身后四五步处,站着个驼背苍头的老仆,安静得好像已融入黑暗之中。 四周荒凉,夜风微凉,这一对主仆的身影,也显得那样孤独,仿佛蕴含有无限风霜。 潺潺的流水里,忽有三两声咿呀,是胡琴的弦响,在对岸响起来。 隔着凉夜水汽,那曲调越显得苍凉。有个女子声音,和在这琴音中,凄凄哀哀地唱道: “一曲凤求凰,千古诉风流。若得同心侣,不将神仙求。山在海未枯,凰去凤亦休。高车驷马在,几人得白头。” “高车驷马在,几人得白头。”帷帽人自语道,“连文君如此才貌双全的佳人,也有白头之叹。果然司马相如达成了‘高车驷马’的平生之愿后,就背离了曾经的山盟海誓么?” 声音低沉,似乎有无限感慨。 “按京都的习惯,盂兰节这一天,都是戌时开始放灯。放灯的人多,自然也少不了痴男怨女,天人相隔。”老仆嘶哑着嗓子答道,“这边虽然放灯的人少,但戌时将至,天又冷,还是赶紧放了灯回去吧。” 对岸的胡琴歌声,已悄然湮灭。帷帽人点了点头,接过老仆递上的一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荷花灯。 啪!一声轻响,光焰闪过,夜色中随即亮起一团淡淡红光,却是在河的下游,距他们主仆约数十步之处。 那是一盏白纱制成的荷花灯,柔和的光辉,映衬出一张新月般的脸庞。 那张脸上,竟然也蒙着一层白色轻纱,通身的衣衫都是素色,衬着幽暗的河水,有一种蒙咙的不真实感。 是个素服女子,她身边跟有一个披发小婢,此外再无侍从。 似乎是感应到了帷帽人的目光,她望了过来。 白色轻纱边缘,露出凤眼美目,顾盼流波,哪怕在暗淡的夜色中,仍然有一种动人的光采。 帷帽人却收回目光,点亮手中的荷花灯,俯下身去,轻轻放入水中。 与那素衣女子的白荷灯不同,他的那盏是绛红绡纱制成的荷花灯,重瓣叠蕊,栩栩如生。 花蕊正中放有一根红烛,烛光透过绡纱,温柔地映照出清澈的河水,轻轻漾动。 “山在海朱枯,凰去凤亦休。高车驷马在,几人得白头。” 忽听歌声再起,却是发自那个素衣女子。 不同于刚才对岸的歌声,她的嗓音甜美中带有一丝沙哑,并非娇嫩的少女音。但那样苍凉的曲调,被她唱出来,却似咏如叹,别具一番诱人的风情。 帷帽人恍若未闻,转身yù走,那素服女子却叫住了他:“同是伤心人,相聚亦是情。郎君为何如此匆匆也?” 帷帽人停下脚步,答道:“女郎意yù何为?” 这女子年纪应已不轻,但头蒙白纱,看不清发式,也不知是否婚嫁,所以他以女郎相称。 素服女子凤眼流波,一步步走过来:“见郎君与妾同放河灯,一时心生感慨。妾的居处离此处不远,愿请郎君移步,秉烛相谈,共度长夜,不知郎君可能允否?” 听她谈吐,显然非市井之辈,但言语间暗含轻佻,又不像是安于闺阁的女人。 “咦,谁在学我唱歌?”灯光一闪,却是个年轻女子站在桥头。 她不过二十来岁,高挑匀称,只是眉稀眼小,肌肤干黄,与那素服女子一比,纵然年轻了许多,论容光却远远不如。她一手提着盏灯笼,恰好照出另一手揽着的胡琴。 素服女子忽然长袖挥拂,一片白色粉雾腾起,顿时将帷帽人和那老仆笼罩于其中! 那帷帽人只觉鼻端闻到一阵甜香,昏然yù醉,身子不禁晃了一晃,似乎要跌倒在地。 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婢,忽然抢身上前,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敏捷,身子一蹲,双臂回抱,已熟练地把他背了起来!老仆还没来得及吭声,便倒在地上。 提灯女子一旺,急道:“喂喂!你们干什么?抢人哪!” 素服女子见她年轻,又是孤身一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哼”了一声,道:“劝你走得远远的,不然当心小命不保!” 帷帽人似乎已无力反抗,软软地伏在那小婢身上。 恰在此刻,对岸忽然有无数红光亮了起来。那是一盏盏的荷花灯,被放到了河中。 戌时到了。 红光越来越多,不多时,那幅月色水烟织就的纱罗,便化作一条流光溢彩的锦绣星河。 对岸的一切,便分外清晰了起来。 可以看见岸边人头攒动,无数团红光先后融入星河之中。 桥身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显然还有放灯的人赶到岸这边来。 年轻女子大急,一跃跳下桥栏,叫道:“吴氏!你怎么害人!” 那素服女子脸色大变,森然道:“你竟然认出我,这可怨不得我了!”她衣袖再挥,又飞出一团白雾。 但那年轻女子却不闪不避,叫道:“我不怕你的‘散魂香’!我是来……喂喂!”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素服女子已亮出一柄薄如柳叶的匕首,和身扑了上来! 年轻女子不料她竟忽然施dú手,只得将灯笼用力丢去,却被她匕首一挥,剖成两半! 匕锋已逼至面门,年轻女子仓皇中将胡琴一挡,“咔嚓”一声,那匕首异常锋利,竟然透琴而过! 年轻女子看来只是粗通武功,只这两招便被逼得手忙脚乱。素服女子早就起了杀意,力贯匕身,琴身纷纷碎裂,雪亮的匕尖已扎向年轻女子的胸口! 忽然有暗风袭来,素服女子腕间一麻,匕首把握不住,“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素服女子心中暗惊,退后一步,这才发现周围已悄无声息地围上了四名黑衣人。 为首一人手执铁尺,喝道:“拿下!” “且慢!”素服女子尖声道,“我犯了什么王法,要你们缉捕司来多管闲事?” 她早看出这四人打扮虽然普通,但那掌中铁尺已显示出公门身份。 为首那人腰间垂落的铁牌颜色特殊,为五铁五铜所铸,是只有缉捕司捕头才有的腰牌。 那人只有二十来岁,相貌颇为英武,闻言一指那小婢背上的帷帽人,以及跌倒在地半晌没有起身的年轻女子.冷笑道:“你迷香掳人在先,执匕杀人在后,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说?” 素服女子凤眼中的媚色尽去,带上了冷煞之意,正待说话,那地上的年轻女子却抢着道:“谁说她要杀我?” 她这一开口,连素服女子在内,所有人都怔住了。 那捕头睁了睁眼,辩道:“可是你……你刚才差点被她用匕首……” “她是我姨娘。”年轻女子爬起身来,笑嘻嘻地挽住素服女子的胳膊,也不顾她的僵硬,说道,“我这姨娘脾气大得很,我弹胡琴她不喜欢,便要打我。我偏又赌气砸烂了灯笼,她就用匕首吓我玩儿。” 那捕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了指小婢背上的帷帽人,道:“那他被迷香弄晕……” 年轻女子道:“我姨娘只带个小婢,在这里放灯,四周无人,多了这主仆两个男人,难免心中害怕,担心是歹人才先下手为强,一个弱女子不用迷香,又有什么办法?” 明知她说话不尽不实,但这捕快四人一时却无法反驳,面面相觑。 只听一人道:“去把她放的河灯拿回来。” 众人一怔,只见那理应昏迷的帷帽人竟从小婢背上抬起头来,衣袖一挥,所指之处,正是河岸水边先前放走的那盏白荷灯。 因水波平缓,白荷灯尚在岸边回旋。 捕头瞬间便明白了帷帽人的意图,喝道:“拿灯!” 一名捕快反应最快,已向水边扑去! 素服女子嘬唇尖啸一声,那小婢原是回抱帷帽人双腿的手,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反曲向上,伸至帷帽人颈间,狠狠掐下! 捕头喝道:“住手!”正待飞身扑上前去,忽见原本倒地的老仆弹起身来,袖中伸出一只筋ròu虬结的手掌,在那小婢肩颈处轻轻一按! 那捕头认得老仆所按之处,正是手足少阳、阳维之jiāo会的肩井穴,其认穴之准、力道之稳,堪称一流高手,哪里还有先前那老迈昏沉的模样? 素服女子足尖一点,急急掠向水边,长袖舞动,已缠住先前那名捕快的小腿! 那捕快猝不及防,“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另一名捕快恰在此时纵身而起,斜刺里将她挡在岸边! 素服女子袖底飞出一团白雾,扑面而来。那捕快闻到一缕甜香,识得厉害,赶紧屏息运气,气息不由一窒。素服女子身如鬼魅,已擦身而过! 而那老仆之前一掌按下,分明已按在了那小婢肩井穴上,但她竟然形若无事,甚至手臂都没有停滞半分,已掐上帷帽人颈间! 只听一声轻喝,光芒蓦然闪现,亮碧如雪,却是帷帽人手中多出一柄短剑,已撩砍在了小婢伸来的左手掌沿! 年轻女子不禁闭上眼睛,颤声叫道:“你怎的也如此狠dú!” 咯的一声轻响,却没有呼痛之声。年轻女子睁开眼来,只见帷帽人和老仆也是脸色大变! 那短剑果然削铁如泥,小婢左手被齐齐地斩落,只留下光秃的手腕,但剑刃、手腕、衣衫、地面都没有一滴血迹! 而那小婢似是毫无知觉,光秃的手腕依然用力,想要向着帷帽人的颈间掐下去,披散的鬓发间,依稀可见一张苍白冷漠的脸庞,形状诡异可怖! 而此时素服女子已至水边,衣袖一挥,卷起一片水波,向那白荷灯奔涌而去! 一柄铁尺横刺里伸来,当空舞作一团灰影,密不透风,竟将那片水波悉数挡回! 却是那捕头挡在了前面,而先前跌倒的捕快也已爬起身来,“扑通”一声扑入水中,手臂伸出,堪堪摸上白荷灯的花瓣。 素服女子前路被捕头挡住,身形一转,忽然轻飘飘向左掠去,双足jiāo错,竟然凌空落在河面。 此时灯火四起,对岸放灯者众多,依稀可辨这边的情形,只是看见数人打斗,不敢轻易过来近前,但见到这女子素服白纱,飘然凌波,不禁喝彩道:“仙姑!仙姑!” “仙姑站在水上呢!” 素服女子长袖翻卷,“砰”地击在水面上,顿时激起一阵波浪。白荷灯被浪头漾开,那捕快伸手便扑了个空。 倒是为首捕头反应极快,只在同伴身后轻轻一拍,真力暗运,已将其往前送去,离那白荷灯便又只有半步之距。 素服女子右手只在耳畔一拂,冷光一闪,竟是耳坠的上明珠破空弹出,击向那白荷灯! 她本就凌空立于水波之上,明珠打出的角度又十分刁钻,众捕快根本无法阻拦。明珠破空之时,嗤嗤有声,这样的力道,若是打中白荷灯,只怕它瞬间便会破碎、沉入河中。 年轻女子已经惊得有些呆了,喃喃道:“她竟然宁可打碎白荷灯,也不让人瞧见那灯上的名字,难道这白荷灯的主人……” 忽见白影一闪,如轻云出岫,飘然落于水面。 一只欺霜赛雪的纤手,自轻云薄雾般的绡衣中伸出,似乎只在刹那间,那明珠去势陡衰,已稳稳嵌入她两指之中。 彩声哄然再响:“仙姑!” “这才是真正的仙姑呢!” “天哪,盂兰节果真如此神奇么?” 为首捕头却怔在当场,只看着那凌波而立的白色身影,神情若喜似狂,叫道:“是苏姑娘?” 纤手轻弹,明珠复又飞回,不偏不倚,嵌回素服女子的耳垂之上。 素服女子一惊,强行凝聚的内息瞬间消散,身形一软,原是凌波而立的双足不由得陷入水波之中! 但觉手腕一紧,却被一只半凉不温的纤手握住,一股大力传来,她顿时身不由己地腾身而起,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掠过,灯火水光飞逝如电,尚未反应过来,足底硌硬,却已触到了实地。 素服女子惊魂未定,用力脱出手腕,喝道:“你……你是人是鬼?” 她不敢抬眼,向旁瞥去,心中又是一紧:原来邪小婢已倒在地上,双臂向前伸出,如死了般一动不动。满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样四下披散。蓬乱的发丝下伸出半截光秃的手腕,样子十分诡异。 帷帽人负手站在一边,老仆静静地守在他身边,仿佛融入黑暗之中。然而即使他此时仍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又有谁敢再轻视半分? 此时那捕快已捞回了白荷灯,递给为首的年轻捕头,道:“头儿,这灯上只有‘之轩’二字。” 素服女子咬牙道:“‘之轩’二字,就违了国法么?”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如切冰碎玉,淡淡道:“陆夫人,我们此来,自然不是只为了捞一盏河灯。” 素服女子身形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绡衣乌发的女子。单看那衣袖里露出的一截皓腕,还有几乎毫无瑕疵的纤手,便知方才凌波而至的便是她了。 素服女子一向以美貌自负,即使并不在最青春的年华,姿容依然艳丽,特别是着素色农衫时,最能呈现出一种炫目之美。 然而眼前这个同样穿着素白绡纱的女子,没有丝毫修饰,却清丽出尘,皑若山中雪,皎似云间月。令得她在一瞬间自惭形秽,不禁转过头去,似乎要躲避这女子照人的光华。 年轻捕头大喜过望,眺到绡衣女子身边,叫道:“苏姑娘!真是你来了?捕神大人呢,他怎么没来?” 帷帽人看在眼里,喃喃道:“原来是她……除了苏兰泽,世上哪还有第二个姓苏的女子,能有如此风神?” 年少时便加入缉捕司,因洞察如神、无案不破,被认为拥有冥冥之中的第三只法眼,而称“三眼捕神”名动京师的杨恩,在数年前因围剿太湖盗匪时身负重伤,双眼失明,近年来已处于半隐退的状态。 然而“长生梦”、“不老人”等谜案告破,不但令他声名再起,甚至连他身边的那位神秘的红颜知己以精通乐理、博闻广记而着称的“乐神”苏兰泽,也广为人知。 苏兰泽一指那横卧在地的小婢,道:“擅用偃师门秘术,便是第一桩罪过。” “偃师门”三字出口,所有人都是一凛,投向小婢的目光中,渐渐有了惊惧和了然的意味。 偃师门,最早出自《列子汤问》。 据说周穆王西巡狩猎时,在归途中遇到了一位自称偃师的神秘匠人。偃师献给周穆王一名伶人,伶人举手投足,随意自如,歌声清越而合乎音律,舞姿百变而应乎节拍,周穆王于是召来自己的侍妾们一起观看。就在表演即将结束之时,这个伶人竟向一个最美丽的侍妾飞去调戏的眼风。周穆王不禁大怒,想要杀了偃师和伶人。 偃师畏惧,赶紧禀告说:“这个伶人并不是zhēn rén,而是小民用木头做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来的傀儡,凭借巧妙的机枢牵引,用暗中的力量控制,才使它的举动像zhēn rén一样,又怎么可能真的调戏大王的爱妾呢?” 周穆王并不肯相信,于是偃师当众剥下伶人的外皮和毛发,露出里面的躯干,果然是以木头、皮甲、胶漆等材料制作出来的。然而不论是肝、胆、心、肺、脾、肾、肠、胃、筋骨、肢节、皮毛、齿发等,全都精细入微。等偃师重新把这些零件拼好后,那个伶人又立刻且歌且舞,鲜活如生! 周穆王不禁佩服地感叹:“原来人工之巧,竟也能达到造化之工啊!” 偃师之术,与后来的公输班、墨子等人创立的机关之术不一样。 机关术多以畜力作为动力,用机枢来控制,如守城、攻击、运输等,讲究力道刚硬,有肃杀之风,多用于行军打仗、刺探情报等。所谓公输班的飞鸢、墨子的连弩车、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均是此类。 与剑神舒高炽、捕神杨恩、乐神苏兰泽齐名的技神张白石,便是公输班后人,极擅宫殿暗室的机关之术,世称之鲁班门人。 但偃师之术不同,一来是候师所制作的傀儡,无论人、兽、禽都栩栩如生,追求细节的最逼真和最精巧,不像机关之术只求肃杀阳刚,务要一击中的,外表却甚是粗糙;二是不需要借助外来的力量,而纯粹通过一种世代相传的秘术,聚集和贯注一种神秘的力量,来驱使其鲜活灵动。 懂得制作和驱使傀儡的门派,被称为偃师门。他们最初不过是制作一些倡伶傀儡卖艺为生,到后来技艺愈发精湛,甚至可以听从主人的命令,暴起伤人,充当没有生命的刺客。 据说先帝晚年时,心痛金妃之死,遍寻天下偃师妙手,终于为他做出一具形貌肖似金妃的傀儡。他朝夕拥“她”在怀,不久便暴病身亡,据坊间流言此事正与傀儡有关。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严令追缉偃师门人,牵连数百入被下旨赐死,偃师门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而那些巧夺天工的傀儡也都被付之一炬。 这些年来,偃师门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偃师门三个字,也成了惑众妖术的代名词,黎民百姓连提一提,都怕大祸临头。甚至是皮影戏的偶人,也只在近几年才悄悄出演,唯恐触了禁忌。 当今圣上亲政后,已不如太后临朝时那般严厉,但对傀儡的禁令并没有废除,所以苏兰泽才有此言。 此时见那小婢伏卧在地,满头乱发掩住了面颊,但整个身躯并没有呼吸的起伏。且那被帷帽人情急之下一剑削断的手腕,截面干燥平整,根本没有溅出一点活人应有的血液和ròu脂。 这小婢果然是个傀儡!先前陆夫人尖声作啸,想必是运起真气,来驱使小婢行动。 只是她尖啸之后,小婢却试图掐死帷帽人,显然绝非善意。 陆夫人喘了一口气,凤眼中浮起一抹嘲意,道:“我虽出身偃师门,但早与他们决裂。我家老爷的母亲,正是出自太后的娘家,我会这些小玩意儿,太后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家老爷一直卧病在床,我身为女人不擅经营,家中境况日益困窘,又不想让太后烦心,所以削减了不少的奴婢。前些日子,我在柴屋发现了旧时的一个傀儡,恰好身边的小婢得了病,便用傀儡代役。” 她轻声一笑,道:“何况前些年偃师门早已灭绝,圣上仁厚,近年来极少提起。民间皮影戏尚且恢复了,妾在府中役使一个傀儡,纵然太后知道了,念在妾cāo持家务、照顾夫婿的苦劳上,也罪不至死。” “夫人说得有理。”苏兰泽还是那样不急不躁,制止住马上就想跳起来的年轻捕头,道,“但朝廷对偃师门的禁令并未撤销,如今陆夫人你牵涉到傀儡一事,便是堂堂的锦衣陆府,也不能置国法不顾,而严拒缉捕司入府查案吧。” 那捕头顿时明白过来,咧嘴笑道:“正是。” 陆夫人那美丽的凤眼,刹那间如午间猫的瞳孔般,收缩了起来,垂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掐紧了衣角。 那捕头从腰间取下铁牌,往空中高高一扬,道:“缉捕司捕头鲁韶山,今晚河边偶遇陆夫人,”他故意将“偶遇”二字咬得极重,手向着帷帽入主仆及那个年轻女子一挥,“恰见其所携傀儡暴起伤人,你们都是证人,此时便随我等一同入陆府,查个究竟吧!” 年轻女子闻言便抱起琴身,走到陆夫人身边,笑道:“我姨娘出了事,我自然是要去的。” 陆夫人心烦意乱,喝道:“谁是你姨娘?你这……” “兰蕙争香开双蒂,琵琶湖畔对门居。”年轻女子笑吟吟道,“姨娘当真忘了阿茹么?” 凤眼陡然睁大,陆夫人难以置信地望向年轻女子:“你……阿茹……” 那张黄瘦而平凡的脸庞上满是笑意,却让陆夫人全身一颤,几乎要站立不稳,幸好被年轻女子一把扶住:“姨娘不要生阿茹的气,阿茹以后一定乖乖的,陪着姨娘去湖边划船、捞虾、采莲蓬,哪怕到了七八十岁,也都听姨娘的话。” 她说这番话,分明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在撒娇弄痴,但陆夫人却僵如木偶,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有白纱的遮蔽,看不她清脸上的表情,然而那凤眼之中,却有千万种情绪jiāo织变化,说不出是欢喜还是伤心,又仿佛有着惧怕和怀念: 那老仆身形一动,正待向鲁韶山说些什么,却被帷帽人示意制止。 帷帽人的目光,一直停驻在陆夫人身上,用一种低得只有老仆能听到的声音道:“多年未见她了,又事涉偃师门……不如,就去瞧瞧热闹。” 贰 锦衣陆府 陆府。 这两个敷金大字,衬着暗金匾底,高悬在门楹之上,显得雄浑开阔又不乏典雅,正是出自前朝景贤皇帝手笔。 陆府所在,离河岸不远。虽然处于京郊,但以前也是一座颇具盛名的庄园。涂彩填朱的廊檐,墙头高踞的瑞兽,无不显示着这座府第曾经的富贵风光。 然而年代久远,那些朱彩已经斑驳,瑞兽也残破不堪,门阶下青苔遍地,甚至连府墙上也长出许多长茎野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先前那捞灯的捕快搔了搔头,凑到鲁韶山跟前,悄声道:“这锦衣陆府以前的老主母,听说还是太后娘家的表妹,怎么如今门庭如此冷落?” 另一个捕快一撇嘴,低声答道:“王大头,京都的皇亲国戚多了,陆府如今的老爷不得力,当然就成了弃子。我看,只怕是因为他娶了这个女人,才失了太后欢心吧?” 夜风灯影里,照出那素服妖娆的陆夫人。 也没什么华丽的妆饰,但宽大的衫服中,却依稀可见那盈盈的腰身。行走间,那腰身仿佛一寸寸活起来,如婉曲的水流、摆动的柳枝,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意。 王大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陆夫人腰身轻摆,已低头进了府门。 前院也颇为荒芜,只院角荒草之中,有一带小小栏杆,虽然陈旧了,但也看得出竟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所制。角落处只放有一只石缸。那缸用的是上好的青石料子,打磨得光滑锃亮,又以镏金箍紧缸口,灯光一照,流光灿烂。 陆夫人见他们都在打量那石缸,便笑道:“说来惭愧,妾身二十多年前,行走江湖以走索为生,平时经常在缸沿上行走,以练就上佳的轻身功夫。与夫君定情后,起初人人都以我的身份来轻贱取笑。夫君索xìng让人用金箍了缸沿,以金石相衬,取‘情比金石’之意,又用紫檀木的栏杆围起来,以示郑重,后来取笑我的人才渐渐少了些。” 鲁韶山虽没作声,心中却微微一动:看来传闻不假,陆大人果真对这位夫人颇为爱惜尊重。 他想要往前走几步,仔细看看,却被府中的老门子劝阻了:“老爷卧病后,家业衰落,夫人哪还有心思照管这些玩意儿?那里蛇虫颇多,又多荒草积水,生出许多蚊孑。如今天热,有时哑婆还把一些鸡鸭骨头并羽毛之类的也丢在那里,恶臭熏人,只怕大人们闻了不适。” 王大头的鼻子用力一抽,连忙叫道:“果真臭得很!” 帷帽人不禁长叹一声,道:“可惜了那一段‘情比金石’的佳话,如今也败落如此了。” “我家主人险些遭到陆夫人dú手一事,正是老奴方才所说的那样。”厅堂之中,帷帽人的老仆已向鲁韶山讲出了桥边惊险一幕,“这女子行事诡异,恐怕不只掳人这般简单.还望官爷明查!” 陆夫人“嗤”了一声,嘲笑道:“你家主人深夜放一盏红荷灯,显然是为了纪念一个女人,却鬼鬼崇崇地戴着这么顶帷帽,到了这里还不肯取下来。也不知算不算行事诡异,谁又知你是人是鬼?” “你驱使傀儡袭击我,违反了朝廷的严令,是缉捕司的嫌犯,我却是此案的证人。天朝律令,证人只需向缉捕司提供证词即可,哪需要证明什么身份?”帷帽人语声低沉,却有一种隐隐威仪。 陆夫人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角,媚态顿生:“傀儡一事无可抵赖。明日妾身自会入宫向太后请罪,各位大人还有伺话说?” 苏兰泽虽然也在厅中,却一直站在窗前,仰望天际明月,不闻不问。而那阿茹则解下一根发绳,专心致志,试图将碎裂的胡琴绑成原状。 鲁韶山眼珠一转,道:“陆老爷何在?他曾领正四品衔中奉大夫职,虽然告病在府已经二十余年,但论理我们也该拜见拜见。” 陆夫人不答,却伸手取下面纱,叫道:“哑婆!” 廊下转出一个花白头发的婆子,褐衣短衫,束手站在那里,静静不言。 面纱除下,露出一张眉目姣好的脸庞。 众人都在心里赞了一声,但见那张脸形若鹅蛋,鼻挺嘴小,纵然肌肤已失去了少女那样柔润的光华,但凤眼顾盼之间,依然有着妩媚的风韵。 陆夫人扫了一眼众人,道:“老爷或许还没睡,你去禀告一声。”顿了一顿,又道,“外子行动颇为不便,多年来无法行走,全靠哑婆用小车推行。哑婆没了舌头,不会说话,请大人们见谅。” 她又瞧见被众捕快带入室中的那具傀儡,脸色不禁一变,恳求道:“妾身役使傀儡一事,已经认罪;只是外子体弱,一向不知这小婢竟不是活人,望各位大人允许妾身收起此物,否则若被外子看见这断手残肢的情景,只怕于病体有碍。” 鲁韶山听她言辞恳切,心道:这女人纵然狠dú,对自己的丈夫倒还颇为关切,便点了点头。 陆夫人便令哑婆过来,比画了几下,哑婆年纪虽然不轻,但行为甚是敏捷,很快就把那傀儡扛过肩头,消失在内室之中。 苏兰泽叫过一个捕快,附耳说了几句话,那捕快也随之出去,过了片刻才回来,没有异状。 帷帽人负手而立,耳中却在留意聆听内室的动静。 不多时,只听脚声橐橐,伴随着辘辘车声,却是哑婆推着一辆小车从内室出来。 陆夫人抢步上前,柔声道:“子庭,今天怎样,晚上我不在,你可有按时吃过yào?” 车上放有锦褥缎被,拥着一个满脸病容的男子。 早听说锦衣陆府的这位陆老爷,名瞻,字子庭,父亲出自官宦之家,母亲又是太后娘家的表妹,于前朝时已颇有些声势。 陆子庭当时不过二十岁,便高中了进士,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不但长得俊秀,且能诗擅画,曲艺杂家无昕不精,是京都有名的贵公子。 这“锦衣陆家”,便是他中了进士之后,因觐见先帝时应答得体,所以先帝龙颜大悦,特赐他官纹锦衣而得来的名号。 陆子庭后来娶世家女王氏为妻,仕途更是坦阔。偏在此时,于街市中遇见了一个走索卖艺的女子,一见倾心,竟带回了府中。 不久之后,陆府不慎起火,火势十分凶猛,陆父陆母都在火中丧生。而陆妻王氏受了惊悸,很快就染病身亡。 陆子庭哀伤过度,竟然就此一病不起。太后虽赐下不少东两,但终因了陆子庭一直缠绵病榻,少见外人,连官职都不得不辞去,昔日声名显赫的锦衣陆府,也变得萧条冷寂。 幸好他带回来的那个卖艺女子,一直在榻边殷勤服侍,渐渐也开始cāo持家务,虽因为身份卑贱没有扶正,但陆子庭对她言听计从,府内上下,已将她视作陆府的女主人。 这陆夫人三字,也就渐渐叫得顺口了。 朝中风云变幻,往往起于须臾。何况陆子庭卧病二十余年,对太后一系无法出力,也就渐渐被弃在一边,后来更是在官场中销声匿迹。 若不是陆夫人与他伉俪情深的佳话,一直流传在京都之中,恐怕连他这个名字,也要渐渐湮灭在那些新贵中了。 许是常年不见阳光,他肤色极为苍白,且有了许多细细的纹路。然而毕竟养尊处优,又步见外人,看上去颇为年轻。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像别的中年人带上了世事的浑浊,却仍然如宝石般黑亮,带有几分年轻人才有的纯净和稚气。 鲁韶山一众连忙行礼道:“陆大人。” 陆子庭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说话有气无力,仿佛再说几个字,便要昏睡过去一般:“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咳咳,陆某卧病多年,府中事务一向是……是夫人打理,招待不周,还望恕宥……” 陆夫人俯身帮他掖好被角,嗔道:“我哪里招待不周了?偏你不放心我。”虽是这样说话,但那盈盈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过他的脸。 陆子庭望着爱妻浅浅一笑,瞳孔黑亮,光华流转,仿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有无限温柔宠溺之情。 在这一瞬间,竟让周围人有了种错觉,仿佛他还是昔日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锦衣公子,当年便是用这一双流光溢彩的黑瞳,于万千人中一眼便看到了高高索绳之上,那个轻盈如燕的身影,从此情定终生。 二人四目相视,爱怜横溢,浑然忘了身边所有人。 目为心窗,人的行为可以作伪,但人心不会,目光更不会。 便是那冷峻的帷帽人,也不禁在心里暗忖道:原来传闻是真的,这陆子庭夫fù,果然鹣鲽情深。 鲁韶山却不禁看了一眼绡衣如云的苏兰泽,那张冰玉般的脸庞上,平静如昔,看不出任何的神情。 他忍不住想道:“苏姑娘让我们盂兰节在如烟桥对岸,留意一个来放灯的女子,果然就有了陆夫人的傀儡一案。可是她如何知道的?她和捕神大人向来形影不离……为何今晚捕神没有同行?” 还是阿茹微微一笑,打断了陆氏夫fù的柔情蜜意:“既然姨父体弱,夜深露重,不如还请先歇息吧,反正……他什么也不知道。” 陆夫人蓦地惊悟过来,柔声向陆子庭道:“让哑婆送你早些歇息,安排好客人后,妾身就过来。” 陆子庭微微点头,又向鲁韶山等歉道:“如此陆某就先告退了。” 拥在锦绣之中的身影,连同那辆精致的小车,在哑婆的推动下,渐渐消失。 陆夫人目送丈夫走远,再回过头来时,目中的柔情已经变成了冷嘲:“鲁捕头,鲁大人,你已经见过夫君,还有什么吩咐?” 鲁韶山向王大头使了个眼色,道:“事涉傀儡,虽然夫人你说是旧物,但却让人难信,不得不搜检贵府,望夫人见谅!” 话音刚落,王大头等三名捕快便分散开去,转入廊下。 陆夫人眼见他们四处搜寻,也不拦阻,只是徽微冷笑,虽是看向帷帽人,却有意提高声音,好让苏兰泽听见:“妾身虽然曾对这位爷不敬,但那是妾身走了眼,没想到您也是个人物。如今正好做个见证,妾身不过是役使了一个傀儡,这些捕快大人却如强盗一般,在府中翻检不休。” 帷帽人淡淡道:“公道自在,何必多言?” 以前的锦衣陆府被大火烧毁了十之八九,后来家境败落,也无意修缮。现今陆府周围,还余一片废墟,所剩宅院,也不过四五进而已。 王大头等人走了一圈,才发现陆府中空dàngdàng的,除了那个老门子和哑婆外,几乎没看见别的婢仆。 四下仔细巡查一番,到最后他们连水缸、柜门都打开来看,仍是空空如也。 陆夫人只是冷笑,时而讥言道:“我要是费心做了许多傀儡,也不必放在缸中柜里吧?” 王大头的神情越来越焦急,道:“怎么可能?”他终于按捺不住,冲到陆夫人面前,厉声道,“林公子呢?那个俊俏哥儿,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陆夫人讶然道:“什么林公子,妾身不知。” 王大头又气又急,叫道:“哪个林公子?当然是京都最大的香料铺林掌柜的独生爱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风流公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把他藏在哪里?快给我jiāo出来!” 陆夫人陡地双眉倒竖,喝道:“我不过是役使了一个傀儡,你却污我fù道人家的清白!谁不知我心中,从来就只有我丈夫陆子庭一人!我二人当初发下誓言,要白头到老恩爱不移,岂容你信口雌黄?” 她说到此处,已是满面怒容,目光如刃,狠狠地盯住王大头,令得后者竟不由退了一步,强辩道:“你……你要真是如此坚贞,怎的那许多美少年都在你陆府消失了?你分明就是效仿晋后贾南凤之事,私通……” 话未说完,只听陆夫人低嘶一声,竟一头狠撞了过来! 王大头情急之下,向旁闪避,同时挥掌相挡,“砰”的一声击中陆夫人左肩! 陆夫人身子晃了一晃,却并不闪避,显然是气急攻心,讲不得什么武功章法,竟如市井泼fù般,凭着一股悍恶之气,又恶狠狠地撞了上来,闷响声中,正中王大头心口! 王大头没想到这娇怯怯的女子,忽然间仿佛变成了猛虎,胸口本就疼痛无比,眼见得陆夫人牙齿咯咯有声,似乎要再扑上来,不禁吓得肝胆yù裂,仓皇之下连连后退,只一迭连声叫道:“头儿!头儿!” 白影一闪,斜刺里纤手挥出,只在陆夫人额间轻轻一点! 陆夫人如遇雷击,顿时僵住,脸上羞愤的红色也渐渐褪去,眼神由凶狠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盯着眼前那个白衣女子,道:“你……你做什么?” 苏兰泽收回手来,淡淡道:“贞与不贞,白头与否,存乎于心,何惧他言?” 陆夫人胸口不住起伏,咬牙道:“我与子庭……我与子庭除非是死……不!就算是死了,也一定会白头相守!” 鲁韶山一把拨开惊得呆住了的王大头,拿过那盏白荷灯,盯着陆夫人道:“陆夫人从小便是孤女,没有父母亲人,嫁与陆老爷二十五年来,也没有任何亲族朋友往来,况且白荷灯上这‘之轩’二字,决不是对长辈亲人的称谓。既然不是有男女私情,这位‘之轩’,又是谁人?” 京都习俗,盂兰节时放河灯,是寄托对逝去之人的哀思,企盼亡魂能攀上河水上的荷灯,前往西方极乐世界。荷灯分红白,亡人为男放白荷灯,亡人为女则放红荷灯。 陆夫人斜他一眼,先前的悍恶完全消失了,还是那种冷冷的嘲讽:“妾身见别人盂兰节都放河灯,伤感自己连父母兄姐的名姓都不记得了,所以胡乱写个名字,以寄托哀思,难道这也犯法?” 她口齿颇为伶俐,掳走帷帽人与放河灯之事,竟被撇得千干净净。 阿茹倒是“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姨娘言之有理,我也只知母亲,不知父亲的名姓呢。” 王大头瞪她一眼,喝道:“巧言令色!你以为藏了起来,本捕快就真的找不着他?” 陆夫人掩口打了个哈欠:“那你找吧,这里不是缉捕司的大牢,妾身可要先安歇了。寒舍简陋,各位就在此自便吧。”言毕腰肢款摆,竟个真的往后堂去了。 阿茹眼珠转了转,叫道:“姨娘!等等我!”一溜烟地跟了去。 王大头想要喝止她,但又望一眼鲁韶山,嗫嚅道:“头儿!要不要派个人跟上去……” 鲁韶山没好气地哼声道:“都是你这没脑子的乱来!打草惊蛇,再查就更难了!你又没将人家收监,她要睡觉你还能拦着不成?跟到哪里去?去人家夫fù闺房么?” 帷帽人一直端坐在椅上,沉吟不语,此时开口道:“之轩这个名字,颇为耳熟。不过……似乎是二十多年前听过,已记不分明了。” 王大头一直呆呆地没作声,此时忽然叫起来:“咱们再找找林公子,我……我再仔细瞧瞧……” 帷帽人微诧道:“林公子果真在此?区区一个富商之子,怎么会惊动你们专办要案的缉捕司?不是还有专司民案的京捕营么?” 他虽然到了此时,仍未摘下帷帽,但行坐之间,自有一种慑人威仪,更显身份神秘莫测。 鲁韶山到缉捕司已有些时日,颇长识人之能,也知道京都权贵如云,说不定一个市井小贩,就能上达天听。何况是帷帽人这般仪态威严,且显得对各衙门极为熟悉? 此时鲁韶山与他说话都不由得放低声音,肃然答道:“不敢有瞒大人,数月来连续有年轻貌美的男子在如烟桥附近失踪,京捕营也曾接案,却始终没有头绪。只到上月时,有一蒋姓男子忽然跑到京捕营报案,说道有鬼魅迷人之事。” “鬼魅迷人?”帷帽人失笑道,“朗朗乾坤,哪来的鬼魅?” 叁 夜半鬼火 话音未落,忽听一人尖声叫道:“有鬼!有鬼!无皮鬼!有皮鬼!有鬼啊啊啊啊啊!” 接着又是一阵疹人的笑声,间或化为低低的哭泣,哭声凄哀,似断若续。 且有嗵嗵的闷声,也在哭笑中响起来,仿佛是捣臼的杵声,但寻常的杵臼又怎会发出如此大的声响? 嗵、嗵、嗵,只是单调的、沉闷的声响,但一声声响起来,在这寂黑的夜里,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在回应那些响声,风来穿户,吹得烛火摇摆不定。一片惨绿的荧光,从窗外飘忽而过,那一瞬间,甚至连烛火都被映成了惨碧的颜色! 王大头惊得一跃而起,往后退去,牙齿打战,望着鲁韶山道:“头儿!莫不真是……真是……” 鲁韶山心中发虚,但一回头看到白衣飘然的苏兰泽,顿觉羞愧,喝道:“心中有正气,怕什么鬼魅?”脚下一点,早破门而出,“锵”地抽出了铁尺! 不知何时,一轮弯月已升上了天空。冷冷月光,洒落遍地,屋脊高低不一,如伏在深夜里的猛兽。 而点点绿光,就浮在清冷的月色里,上下飘飞,化作一片惨碧的光影。 鲁韶山倒吸一口冷气:鬼火?真的有鬼火! 定睛看时,才发现那片“鬼火”虽然疏密不定,但围绕飞舞之处,却是院角处那一带紫檀栏杆! 金沿石缸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在鬼火的映照下,发出幽幽的亮光。一个麻衣长裾的身影,就站在缸沿之上。 只看得见那纤瘦的背脊,和不断起伏的肩膀竟是抱着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棍,一下下捣向缸底!而那奇怪的嗵嗵闷声,正是棍头捣击缸底发出的声音。 鲁韶山定了定神,铁尺一指,喝道:“谁?” 那人猛地回过头,向着他发出一阵阵哭笑之声。 此时苏兰泽并王大头等捕快们都奔出来,鲁韶山胆气更足,喝道:“装神弄鬼!快些下来!” “砰”的一声,却是那人蓦地丢掉手中木棍,惊叫道:“不要过来!有皮鬼!有皮鬼!鬼呀!” 王大头等人虽然仗胆奔出来,但此时见到这绿火飞舞、yīn气森森的场景,心头也暗暗有些发悸。 倒是苏兰泽毫无惧色,长袖挥舞间,将团团绿火驱散,道:“不过是些磷火,夏夜闷热,倒毙的禽兽不少,或许是它们的骨骸发光,不必惊慌。” 鲁韶山忖道:苏姑娘都如此胆大,莫非我一个男人还伯这些不成?足下一点,飞身掠向缸沿,一手执尺,另一手已如电探出,堪堪揪住了那人衣领,喝道:“下来!” 磷火被扑得四面飞散,那人尖叫一声,被鲁韶山掷下缸沿!当即跌坐在地,抱着膝盖呜咽起来。 隔得近了,才辨出竟是个女孩子,披散的长发下,只隐约看到尖尖的下颌和苍白的肌肤。 只听脚步声响,有人踽踽而来,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却是那老态龙钟的门子。 他瞧见这许多人,怔了一下,叹气道:“各位吓着了吧?这是哑婆的侄女小蝉,前些时得了疯病,咳咳……” 他咳嗽了半晌,才喘过气来,一面伸手去拉那小蝉,一边道:“这孩子以前也是个机灵的,得病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人不入鬼不鬼……” 他这个“鬼”字刚说出来,小蝉又是一声尖叫,猛地推开他的手,叫道:“有鬼!有鬼!” 尖叫哭笑声中,她飞快地跑开,融入夜色暗处去,再无踪影。 室内,帷帽人仍端坐在那里,甚至连手中端着的茶盏,也依然没有放下,见鲁韶山等人进来,便道:“蒋生后来如何了?” 鲁韶山望着窗外的夜色yīn影,沉声道:“那蒋生说,有日从歌馆回家,走在如烟桥畔,忽有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下来。车中有个少女,姿容颇美。他受到诱惑,上车与少女同坐。少女奉了一盏酒给他,他喝完后便昏迷过去。醒来时感觉自己在一处黑暗的所在,四处都是泥土墙壁,似乎还有血腥的味道。他试图敲打墙壁,居然有两面都传来回敲的声响,但是壁土太厚,除此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帷帽人“唔”了一声,听他继续讲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灯光亮起来,是那个少女打扮得很漂亮地进来,给他送来饭菜。饭菜有一种浓重的yào昧,他只能勉强咽下去。他很喜欢那个少女,留她下来攀谈,问询她的名字,又问她这是什么地方。少女只告诉他说,这里是yīn阳jiāo界的地方,名叫‘第五狱’。他很害怕,向少女不断哀求。少女对他似乎也很有好感,但不敢放他出去,只是告诉他说,这狱中关押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呆的时间长了,蒋生发现这是在地底深处,像是一个地窖样的地方,只有一处拳头大小的圆洞,可以透入些许亮光。他想要呼救,但从圆洞看出去,却只有三尺开外一堵陈旧的朱色墙壁。 “蒋生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他只能通过那个圆洞中的天光和月光,来记录自己呆在地底的时间长短。偶尔无聊时,他试着敲打土壁,起初还有些回音,到了后来,却得不到任何声响。 “如此过了十余天,忽然头顶窖盖打开,那少女仓皇地奔进来,浑身血迹,样子很狼狈。她什么也不说,只让他喝下一杯酒。蒋生再次昏迷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某条僻静的街道边,身体被裹在一条被子中。 “有路人将他送回家中,家人几乎不认识他。蒋生揽镜自照,发现肌肤消瘦,双目凸出,但奇怪的是肤色却异常红润,似乎随时便有血丝渗出一般。找到名医来诊治,说是心腑的血气金被yào物驱发出来,溢于肌理之间,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心竭而死。 “蒋生十分害怕,认为一定是遇到了鬼魅,便报到了京捕营。询问过精通yào理的名医,蒋生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的那种驱发血气的yào物之中,颇有珍贵yào材在内,价格不菲。而那床裹着他的被子,虽然有些陈旧,但是填充了上等丝绵的缎被,且丝绵中还夹杂有名贵的香屑,必是世家大族所用之物。京捕营近期接到多起年轻男子失踪的报案,又遇蒋生此桩奇遇,恐此事涉及权贵隐秘,就将此案转到了我们缉捕司。” “然后你们通过调查,认为陆府有极大嫌疑?”帷帽人从腰间摸出一块铜牌,轻轻放在案上。 鲁韶山一眼认出那铜牌正是吏部的三品腰牌。缉捕司本属刑部,但吏部管理天下官员品制,眼前这帷帽人必是有官职在身.说起来也算是自己的上司。 于是鲁韶山与众捕快一起垂手行礼,才答道:“我们曾将蒋生蒙上眼睛,用马车载上,反复在如烟桥附近行走。他当时虽饮下那杯酒后昏迷,但yào效并不是立刻发作,最初马车行走的一段时间内,还残存一些知觉。 “我们又查勘了其他年轻男子失踪的地方,几乎都在如烟桥附近,且极有规律。约在每七日左右,便会有一个年轻男子失踪。由此可以确定,这些失踪案均为同一人所作,而作案者的巢穴正在如烟桥附近…… “与之相符的,唯有离如烟桥一shè之地,且周围少有人烟的锦衣陆府。且陆夫人跟陆老爷伉俪情深,多年来却没有任何子息,平时也几乎不见陆老爷出来走动。外人有怀疑陆夫人软禁了陆老爷,而陆老爷的身体如此虚弱,很难有床笫之欢,如此说来,陆夫人掠走年轻男子yín乐,也在情理之中。” “今日缉捕司在如烟桥设伏,也正是差不多离上一次年轻男子失踪的时间隔了七天左右,对否?”帷帽人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帽上的帷纱,让鲁韶山不禁垂下目光,答道:“正是。” “你们应该很早就到了如烟桥附近,却到最后才冲出来,最初是否对本官起了疑心?”帷帽人不紧不慢,却让鲁韶山大为尴尬,干笑一声,道:“大人这副打扮,的确有些……” “可是虽然陆夫人有极大嫌疑,你们也以傀儡为由进了陆府,但目前却全无证据。且陆府毕竟还与太后娘家有亲,陆夫人当年……太后也都是明白的,傀儡一事,并不足以震慑她说出实情。”帷帽人道,“我看你们先前的情形,似乎是想找到关押蒋生等人的密室所在,是不是?” 王大头几次yù言,却又吞了回去。 帷帽人恰在此时,把目光投到了他脸上,遒:“七天前,最后一个失踪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你所说的林公子。或许这个人就是你们安下的诱饵,却没想到鱼儿吞了饵,却并没有咬钩。” 王大头脸上一红,鲁韶山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他自作主张,与那林公子约好下饵,直到林公子真的失了踪,他才来向我告知此事。却没想到林公子……真的找不着了!” 王大头鼓了鼓腮,抢道:“也不是找不着。林公子家里本是开香料铺的,自然有办法。他跟我约好,将特殊香料磨成的粉藏在鞋底中,鞋底处有一块地方镂成细网。行走之时,香粉从鞋底漏出来,如此一来,不管他在哪里,必然留下痕迹。他本是个风流公子,成日里衣衫熏香,那些掳走他的人也必不会怀疑。” 帷帽人不动声色地望着他,道:“那如何你又会寻不着他呢?” 王大头懊恼道:“只因我发现那香粉气味,竟然到处都是!不要说这座陆府,就是如烟桥畔的气味香痕,也不比陆府少!那林公子究竟在哪里,我反而不知道了。陆夫人甚是狡猾,仅这些香粉,也做不了证据。” 帷帽人抬起头来,目光穿透帷纱,停留在苏兰泽清丽的脸庞上,问道:“苏姑娘今晚出现在如烟桥,恰好与鲁捕头相遇,这大约也不是巧合,不知可有什么高见?” 苏兰泽嫣然一笑,道:“大人既然回到此处,难道心里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么?” 众人愕然的眼神中,帷帽人站起身来,走到苏兰泽先前站立的窗下,轻笑一声,道:“yù知君所在,碧焰映清辉。” 只听一人讶异道:“什么碧焰;又什么清辉?”声音中带有浓浓倦意,显然才从睡梦中起来。 循声望去,站在门口的,正是斜绾謦发、身着白缣,只在外面披了件长衫的陆夫人。 那个阿茹随在她身边,不停她打着呵欠。 陆夫人觉得各人投向她的神情颇有古怪,忙道:“妾身听到外面有小蝉的吵闹声,这才起身来瞧瞧。现下哑婆带小蝉回房了,惊扰了各位,实在抱歉。” 帷帽人点了点头,道:“你也该来瞧瞧了。” 他环视整座厅堂,但见陈设清雅,四壁挂有字画,并放一整套红梨桌椅,古朴典雅,纵然有了些年代,但一看便知是上品, 靠近厅门的多宝架上,摆放瓶盒古玩之类,件数不多,但件件精致。 鲁韶山等人虽然不是行家,但也瞧出这多宝架上的东西颇为名贵,特别是一只霁蓝釉玉壶春瓶,细颈垂腹,并有青花竹石芭蕉纹样,远看釉色匀润,莹蓝剔透,宛若宝石雕成一般,熠熠生辉。 而最为与众不同处,是这只霁蓝釉玉壶春瓶之下,铺有一方红锦,紧挨着瓶身的锦面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张小笺。 果然帷帽人缓步过去,仔细端详瓶身,陆夫人的声音已响了起来:“这位爷请仔细些,这只玉壶春瓶是当初妾身嫁与子庭时,先帝所赐。旁边那张笺上,便是先帝亲题的贺诗。” 其实不用她出声,鲁韶山等人先前入厅时,已一眼瞧见了笺尾处那方方正正的印鉴:“望海山人”,且都肃然行过了礼。 当年景贤皇帝宠爱金妃,如痴如狂。金妃来自万里海波之外的新罗国,常常思念故乡。景贤皇帝为她建浴金殿、筑望海楼,自己也刻了方私下的小印,名为“望海山人”,以示与金妃分担忧苦之意。 特别是金妃死后,景贤皇帝思念忧甚,除了正式场合的旨意外,所有的敕令手诏,几乎全部用的“望海山人”之印。 帷帽人点头道:“本官自然认得。” 陆夫人这才发现放在几上的吏部腰牌,不禁惊疑jiāo加,喃喃道:“大人……你……” 帷帽人看着那张小笺,念道:“年少结发迟,白头终谐老。琴瑟相御久,谁言不静好。” 陆夫人微笑道:“当年妾身因出身微寒,嫁与子庭时,也遇到了颇多阻难。最后还是子庭求得先帝的恩典,赐妾身入府,才成全了我二人的情意。子庭当时已有妻室,我二人结发已经迟了,但白头之愿仍然不迟。所谓‘年少结发迟,白头终偕老’,正是子庭当初与妾身约定的誓言啊。” 帷帽人“唔”了一声,道:“年少时为情痴狂,也是常态。然而岁月久长,却有无限的变数,月有yīn晴,人心多变,情爱易逝。胭脂你从小行走江湖,见遍人间百态,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况且你与子庭,乃是云泥之别,当初许下这个誓言时,难道心中真的没有丝猜凝和不安么?” 陆夫人听到“胭脂”二字时,凤眼蓦睁,脸色一白,失声道:“你……你怎知我当年闺名?你是谁?” 鲁韶山望着那帷帽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但脚下却仿佛僵住一般,难以移动分毫。 帷帽人并不答言,却伸手移开那只玉壶春瓶,另一只手毫不在意,便将先帝御笔的小笺连同红锦,一同卷拿了起来。 陆夫人惊叫一声,冲了过来,却见人影一闪,是那老仆挡在面前。她原是江湖走索出身,最擅长的便是轻功,然而无论身法如何变幻,那老仆安定如山,始终都挡在她的面前。 鲁韶山看在眼里,心中不安更甚,忖道:看这老仆如此厉害,偏偏神机内敛,华不外露,单以养气功夫来论,便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京都虽多权贵,但能驭使这种人为奴仆者,绝计不会超过三人。区区吏部三品官职,又怎能够?想到此处,心更是怦怦乱眺了起来,竟忘了吩咐捕快们上前助战。 陆夫人无法近前,尖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先帝御笔!我要禀告太后,我……” “胭脂,”帷帽人叫出这个名字时,没有丝毫生涩之意,仿佛已叫过许多年一般,“你自然是知道我的,不过是一首戏谑所谓佳儿佳fù的赐诗罢了。”他话调平淡,但却隐然有傲睨天地之意,“即使是先帝御笔,那又如何?” 陆夫人忽然呆住了,望着这帷帽人的目光中,也渐渐多了乞怜之意,这还是鲁韶山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神情:“你……大人……大人你为何如此?就算在河边我冒犯你,那是因为……因为我根本没有认出来……” 鲁韶山心中又是眺,第次后悔在如烟桥竟会傻乎乎地冲出来。 阿茹一直站在那里,似乎是惊果了。 “可是苏姑娘已经发现了。”帷帽人笑了一声,手掌抚上了锦下的架面。 陆夫人脸色煞白,厅中寂静如死。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帷帽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上。 那手指摸索片刻,灵巧地往下一按,那块架面忽然往下塌陷,而身后传来“嘶嘶”轻响是整个多宝架向着两边缓缓分开,露出甬道口。 众人都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然而随即一股腥臭扑面冲来,正准备冲进去的王大头一阵翻腾,差点呕了出来,赶紧捂住鼻子,叫道:“这……这是什么味道?” 不只是血腥味,还有着泥土的腥气,和腐烂的恶臭。更要命的是,在这些本就腥臭难闻的气味中,竟带有浓郁的香气! 那是上好的沉香、檀香、栈香等香料炼制而成,若是在玉堂金屋之中,其缭绕的芬芳或许会令人迷醉,但混合在这些腥臭之中,却分外令人作呕。 王大头只顿了顿,却仍然捂着鼻子,像旋风一样奔入甬道,口中叫道:“林公子!你在么?林……” 一个身着灰衣的人,静静出现在门口。 门内是似要啮人的黑暗,然而他的身旁,却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影。那光影如此宁静祥和,令人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安谧之感,不再恐惧门内的黑暗。甚至连那些令人作呕的腥臭,都似乎远远地退避开去,变淡了许多。 而苏兰泽一直冷然无波的眸中,已漾起温柔的爱怜之意。 衣衫早已脏污,却掩不住那人安然的风度,英秀而略显疲惫的脸庞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窖顶不高,如帷帽人和鲁韶山这般身高七尺的大汉,甚至站不直腰。 从狭长的通道进去,果然有三处窖室,地面都铺有细草垫,并一些被褥、水碗、便壶等,十分简陋。 众人即使手捂口鼻,还是有些脸色发白,但都默不作声,似乎震惊过甚,反而失了言语。 鲁韶山屏了屏呼吸,强忍恶心,在几间室里探查一番后,道:“四处墙壁没有暗道,地面没有掘埋的痕迹。”他这话却是向着那灰衣男子所说。 在王大头看来,即使是面对缉捕司主官时,鲁韶山的眼中也不曾流露出如此钦慕之意。 自从帷帽人发现了入口,陆夫人似乎死了心,哪怕灰衣男子出现,也懒懒的不甚理会,直到此时才皱了皱眉,不易察觉地扫了他一眼。 “地窖气流不畅,若再埋尸于此,腐烂后容易生出疫dú。陆夫人既然费了心思,将此处作为囚禁年轻男子的长期巢穴,自不会让他们轻易染上疫dú而死。”灰衣男子答道,“那些男子若是死了,此处也绝非埋骨之所。” 鲁韶山不禁有些泄气:“那此处血腥之气甚浓,又从何处来?” 灰衣男子指了指一处窖室的墙角,那里有拳头大小的洞口,只是此时正当深夜,没有光线透进来,但鲁韶山只是走近那小洞,便觉几yù窒息一那浓郁的血腥气,果然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眼中一亮,道:“这外面……” “这两日中,我也曾寻到机会,离开这密室地窖,暗中在四处查探过。”灰衣男子道,“也曾从洞中放出磷火,再离开地窖,在外面寻找绿光所在。但那地方却颇为明显,正是院中那处栏杆和石缸所在之处。栏边丢弃了许多死掉的禽类和腐ròu,哑婆一两天就会清理清理,但终究还是有腥臭之气。” 陆夫人忍不住道:“你……你原来处心积虑,是有意要混入我府中来!只是我那密室早已锁上,你又如何能出来?” 灰衣男子淡淡一笑,道:“但凡密室,内外都会有开门的机关,方便主人进出。那晚我假作被yào迷昏,其实耳中一直在聆听你们的动静。你们将我送入地窖后,我听见你走到西墙角下,按向壁上三尺之处,拔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并向左转动三圈,窖门立刻打开。后来我依法pào制,当然可以自由出入。” 陆夫人冷笑道:“一派胡言!当时我将你丢人地窖中时,因为我对机关所在很是熟悉,所以根本没有点亮烛火。你如何看得清我是拔出机关木楔,又向左转动三圈?” 她森冷的目光,逼向站在一旁的哑婆,道:“难道真是家贼难防,你们一家子都是如此?” 哑婆吓得连连摇手,又啊啊大叫,显得颇为焦急冤屈。 鲁韶山忍不住道:“陆夫人,你这可是冤枉了哑婆!寻常人在黑暗之中,就算清醒,也难以发现你机关秘密。可是他不一样! ‘任你黄泉深藏,我自神目如电。’这两句话,陆夫人难道从未听闻?” “这两日承蒙夫人照拂,只到今日,才能向夫人告知在下身份。”灰衣男子凝视着陆夫人瞬间煞白如纸的脸,缓缓道,“在下并不是什么福祥银楼的少掌柜秦林,而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杨恩。” 鲁韶山大声补上一句:“三眼神捕杨恩!” 肆 真假傀儡 “所以,大人您是瞧破了那些磷火,才对那只玉壶春瓶起了怀疑么?”杨恩换上苏兰泽带来的干净衣衫,坐在椅中,任由她灵巧地解开他打结的发髻,帮他重新梳理,微笑着向帷帽人道。 “从在如烟桥畔见到苏姑娘的那一刻,我一直在想,捕神与乐神向来形影不离,乐神在此,捕神去了哪里?”帷帽人端坐在杨恩对面,不紧不慢道,“苏姑娘与鲁捕头等人在如烟桥设伏,后又及时叫破陆夫人的身份,顺势进入陆府。其实前段时间年轻男子频频失踪一事,我也有所闻。再有陆夫人对我迷掳在先,以及各位举止,哪里还想不到陆府有着极大嫌疑?” “苏姑娘进入陆府后,一直不言不语,只在窗前观看月色。”帷帽人笑了一声,“但我却知道,在苏姑娘心中,区区轮明月,哪里及得上捕神你的熠熠光辉?” 他举止谈话一直颇为严肃庄重,此时难得戏谑一句,但众人却深以为然。 唯有杨恩目光一闪,答道:“明月高悬,岂是杨恩区区一个卸职的缉捕司捕头所能比的?” 苏兰泽结髻的手法轻柔快捷,而杨恩微偏着头,这样的角度可以让她的手指更灵巧,且不必太用力抬肘。 单从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能看出来,他二人的默契亲近,远非常人能比。 陆夫人的脸色一直是煞白如纸,此时神情中竟有些黯然。而阿茹只是好奇地打量这一切,目中光彩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鲁韶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调怅,自己也分辨不清。 帷帽人摇摇头:“每人心中,都有一轮明月。你与苏姑娘,便是彼此的明月。 “进入陆府后,那样的情形下,苏姑娘又怎会有闲心逸致,观看外面的明月?直到小蝉姑娘追着磷火而来,我留神看了一眼苏姑娘,见她眉宇间的隐忧在刹那间消散,真如明月破云而出,光照天地。” 苏兰泽脸上一红,嗔道:“大人怎地取笑不休?” 帷帽人叹道:“世人心xìng,亦如明月,多被乌云遮蔽。如苏姑娘与捕神如这般意相通,彼此相守,我也只有赞羡而已,绝无取笑之意。 “我昔年征战,于疆场荒野间也多见到磷火,民间多称为鬼火。磷原是人或兽类体内的一种东西,遇热则燃,夏夜闷热,所以易见磷火。但寻常的磷火,光焰也不过是零星几点,随意飘浮。但小蝉追逐的磷火,却都是从院角飘出来,再分散在夜空之中。且在院角时颜色稍浅,到了院中,被这夏夜的热风一吹,却明亮了许多。说明院角飞出磷火的地方,比院中要冷上一些。 “但更冷些的地方,只有地底了。我当时便猜到,那地底,必有蹊跷,而那磷火,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陆夫人张了张嘴,望向杨恩,道:“那磷火……是你……” 杨恩从怀中取出一枚石子模样的东西来,笑道:“我因为听韶山讲过蒋生的遭遇,知道囚禁之处有拳手大小的洞与外界相通。虽然洞的出口颇为僻静,又在陆府那片火烧过的废墟中,便是大声叫喊,也未必能被前院听闻。但这种磷石,略略加热后,便会在暗处发出磷光。若将它捏碎后,再以内力炙烤,便可化为点点磷火,从洞中飞出,于暗夜之中,引来人的注意。” 陆夫人喃喃道:“我正是不忍心对你下手,这才……这才在如烟桥放灯时,想再掳他人,才惹来了这群煞星……”她的神色转厉,尖声道,“原来你来之前,便准备了这些磷石,也是打定了主意前来骗我!你那日对我说过的话,也是为了骗我,是也不是?甚至你的眼睛看不见,也不曾告诉我!” 帷帽人轻声一笑,故意道:“难道堂堂三眼捕神,也会说些甜言蜜语,来欺骗无知fù孺么?” 此时陆夫人掳年轻男子之事,已是证据确凿,杨恩滞留陆府的这段时间,的确说来暖昧。 他从帽底瞥了瞥苏兰泽,但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丝毫愠怒,甚至还向着杨恩嫣然一笑,笑意中尽是信赖与温情。 “那日我在地窖中吹起笛子,是兰泽教我的《长相思》。”杨恩道,“夫人你听到了笛声,便前来问我,这世间真有如此刻骨铭心的相思?这世间爱人,可真能白头?我回答你说,我与我心爱的人,相别瞬间便相思,相守一生便白头。” 他“望”着苏兰泽,浅浅一笑:“这几句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阿茹听到此处,不知为何,眼睛竟渐渐发涩,慌忙抬袖揉了揉。 陆夫人怔怔地呆在那里,垂下头来。 苏兰泽脸上发热,忙向帷帽人问道:“大人是如何发现密室的机关,正是在多宝架中呢?” 帷帽人答道:“如陆府这样的门第,当年一定会建有密室,其进口和密室所在,约摸是在以前的陆府后院中,以备不时之需。整座陆府虽毁于大火,只有前院经过修缮后可供居住。那密室所在,或仍在后院废墟之中。但以陆夫人之能,决不会弃置不用,她必会偷偷将密室入口改在前院,方便进入。 “我又推想,若我是她,会将入口建在何处?她xìng子狠厉,行事快捷,不像是寻常女子谨慎的作风,反而大胆冒险,越是将入口设在眼皮底下,越易隐藏。况且陆府只有一个老门子并哑婆,陆子庭病卧在床,小蝉又已疯癫,真掳来年轻男子,要将其搬入后室,的确大费气力。若密室入口在陆府正厅,载有年轻男子的马车可直接驶入院中停下,轻易便能将其搬入密室。 “再加上别忘了,那个蒋生,或许是那个少女私自放走,她既是私自放走,也不可能会有帮手。一个纤纤弱女,不可能将蒋生那样的男子搬弄很远,所以密室入口,必离厅门不远。” 阿茹忍不住问道:“那您又如何肯定机关是在多宝架中?” 帷帽人答道:“一来,多宝架出现在厅门不远处,便有些突兀。架上珍品大多易碎,进出颇不方便。当然也可看作是陆府败落后,有些不甘心,故刻意在最醒目处显摆昔日所有的珍品。然而我观察到多宝架上的那些瓶盒之上,多积了灰尘,这显然是陆府婢仆稀少,打扫不够勤力尽心的缘故。但那玉壶春瓶上,却井亮无尘。” “可是……或许因为那是先帝所赐,又是祝贺陆氏夫fù新婚的珍品,以陆夫人对陆老爷的情深意重,格外多加拂拭所至啊。”阿茹此言一出,陆夫人的嘴角便微微抽。 “姑娘所害也有道理。”帷帽人不急不躁,指了指那被放在一边的玉壶春瓶,“可是光亮无尘的,是瓶颈之处,瓶底的圈足却仍有灰尘。说明此瓶经常被入移动,并不是经常被人拂拭。” 阿茹仔细看那玉壶春瓶,见果然如此,不禁大为佩服:“大人明察秋毫,恐怕与捕神也不相上下呢。” 她话语无邪,杨恩却笑了:“我所长者,不过是查访yīn私,破勘谜案罢了。大人所长者,恐怕不尽于此。” “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才真是怪了!”王大头越想越气,指着陆夫人道,“你这恶女人!自林公子被你从如烟桥带走后,我有安排入看住陆府,除了两日前你又掳了一人……我现在知道是捕神大人了……根本没有任何人出来!林公子一定还在府中!” 陆夫人已恢复常态,冷冷道:“我不过是关了捕神两天,以礼相待,丝毫没有涉及yín秽之事。而你说的林公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说是我藏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言!,至于密室,原是老太爷在世时所建,我不过是改了个人口方向罢了,也算不得罪过。此案如何了结,我倒想听听几位大人的意见!” 她言辞犀利,王大头无法反驳,本就垂头丧气,想到回去后要被鲁韶山修理,不禁头皮发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兰泽就在此时出了声,她望着的还是帷帽人:“大人先前说,陆夫人将密室入口改建在厅门不远处,是因为婢仆老弱。可是您似乎忘了她还有个傀儡可供驱使。” “当初陆夫人一心要嫁入陆府,甚至不惜与偃师门决裂。后来偃师门出事,她唯恐影响到自己,更是小心谨慎,尽力服侍陆家父母不说,还将以前走索时的许多旧物统统烧掉,以表明心迹。这样的女人,岂会长年在府中放有一个傀儡,惹人口实?她所说的话,不尽不实,当然也不可信。”帷帽人回答得颇有条理。 杨恩忽然道:“当初掳走我的,也是傀儡。” 苏兰泽望向王大头,后者顿时明白过来,忙道:“诱走林公子的,却是一个少女,与蒋生一案手法相似。” 苏兰泽眸中光彩大盛:“林公子之前,被掳走的人是蒋生。但据蒋生说来,当初诱他之人是一个少女。若我没有想错,应该是蒋生逃走后,那少女行迹暴露,陆夫人再无可用之人,只好用上了傀儡。这傀儡,便是在林公子之后、杨恩之前,由陆夫人临时赶制出来的新傀儡。” 鲁韶山在心中长叹一声,暗道:捕神大人与苏姑娘果然心意相通,苏姑娘尚未问及,捕神便知她要问什么了。我看那陆夫人口口声声说与陆老爷白头到老,却未必比得上捕神大人与苏姑娘的心意如一。 陆夫人咬了咬唇,冷冷道:“那又如何?” 苏兰泽笑道:“听闻偃师门傀儡之术冠绝天下,栩栩如生,我想见见您那个小婢,成不成呢?” 陆夫人叫道:“哑婆!” 果然那哑婆又悄没声地出现在后室的门口,神色恭谨,垂手侍立。 陆夫人向她比画了几下,哑婆却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又连连比画,并往后院指去。 陆夫人唇边露出一缕笑意,又皱起眉头,抱歉道:“这可糟了,方才妾身让哑婆把那傀儡带到后室去,谁知她会错了意,竟将其带到后院,用火烧掉了。” “什么!你……你这是毁灭证据!”王大头又急又气,跳起来道,“我要送你去见官!” “大人勿怒。”陆夫人笑盈盈道,“妾身的仆fù不懂事,便是烧了也没什么。妾身仍然承认自己制作了傀儡,并会主动向太后请罪的,各位都是人证啊!” 苏兰泽微微一笑,道:“杨捕快!拿出来吧。” 一名捕快应声出去,不多时转了回来,回来时他只穿中衣,肩上扛着一捆东西,用原先穿着的黑衣,裹得严严实实。 “哐啷”! 那捆东西被丢在地上,杨捕快几下扯开黑衣,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除了杨恩,几乎所有人都轻呼出来:“是傀儡!” 自腿部以下,都被火焰烧成了焦黑,但大半截身形,并那熟悉的衣衫、披散的长发,仍可辨出,这正是如烟桥畔,那个随从在陆夫人身边,试图掳走帷帽人的小婢傀儡! 陆夫人刀子般的眼神扫向哑婆,后者连连摇手,发出一连串惊慌的咿呀声。 “你不必怪哑婆。”苏兰泽淡淡道,“因为她急着要回来,将陆老爷从房中推出与我们相见,所以无法亲眼看着傀儡完全化为灰烬,只是点着了便匆匆离开。而我,早料到了你会有这一招,所以叫杨捕快随后赶去,终于将这关键的证物抢了下来。” “不过是个傀儡罢了,”陆夫人的眼中,终于有了惶急的光芒,强自想要镇定下来,“妾身早说过了,有没有这证物,我都自认私制傀儡之罪。” “可是你的罪过,决不仅此!”苏兰泽腾身站起,目光已变得冷寒如冰,“陆夫人!这真的只是一个傀儡么?” 伍 宫中秘旨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出自于阿茹口中。 而鲁韶山满头大汗,握着一只血淋淋的手掌,被众捕快紧紧扶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几乎所有人都变了颜色,只有陆夫人到了此时,反而镇定下来,眼中露出绿幽幽的凶光。 这个傀儡,并没有传说中偃师门的傀儡那样五官四肢宛然如生。那张脸庞,不过是用了类似肌肤的色漆草草地涂了一层,再用软泥捏出五官轮廊。然后戴上长长的发套,梳个垂髫披发。那头发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掩住了些微的破绽,再穿上衣衫鞋履,借着夜色的掩护,便有了如人一般的面容形态。 得知傀儡并非真正的女人后,捕快们便剥去了它的衣衫,揭开了它心口上的那块木板。 众所周知,偃师门所制的傀儡,与寻常的傀儡不同,不需要通过丝线的牵制来做出种种动作,而是用的一种类似真气驭使的秘术。 针对这种秘术,傀儡的心口处,往往有一块活动的木板。拿掉这块木板,就可以瞧见傀儡体内jiāo错如蛛丝一般的构造。据说,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复杂的构造,当施术者发出长啸,以啸声将真气送入傀儡体中,便会激发它做出不同的动作。 当然,原理虽然很多人知道,但如何修炼这种真气,如何激发傀儡,却是偃师门才知的秘术。 而揭开木板,确定此物为偃师门傀儡,也是在过去缉捕司查勘所有关于偃师门案子时,所用的一个取证手法。 此时鲁韶山拿掉那块木板后,的确看到了傀儡体内,如蛛精所在盘丝洞一样复杂的构造。 但马上便有一股强烈的腥臭扑面而来,比那密室中的气味还要浓烈许多倍!急切间他想捂住口鼻,但他的手已伸入“盘丝洞”中,且正捏着那一团冷冰冰、软绵绵、又粘又腻的物事! 那是已经开始腐烂的、污血淋漓的脏腑胃肠! “韶山!韶山!”苏兰泽顾不得鲁韶山双手的腌,一边急急地从一只小瓷瓶中倒出丹yào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喂到他的口中,一边颤声解释,“我猜出这傀儡是用林公子尸身所制!可是先前傀儡手腕被削断时没有血ròu,显然是经过处理的干尸。我没想到……没想到这女人如此狠dú,竟然偏偏没有将内脏取出来……” 想到那恶心的手感,鲁韶山不禁又是一阵干呕。他办案时间还短,以前在落梅镇,后来在缉捕司,虽然也多次验过尸,但毕竟事先都有心理准备,没有这一次发生得猝不及防。 他无力地想耍摆手,又赶紧缩了回来,脑门一阵阵发晕:“我……我没事……苏姑娘,你离我远一点……当心弄脏了你……你……你在我心中,就像天上的仙子……如何能……” 这句话说出口,他忽然就怔住了。 虽然在心里说了一千次,一万次,但从来没有奢想过,竟会有一天当着她的面,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而且捕神大人还在旁边! 人心易变,情爱更是如此。两个相爱的人,恨不得彼此透明紧密,连一粒砂子都容不下!自己这一句话出来,要是让捕神大人对苏姑娘有了芥蒂,可如何是好? 一个柔和的声音恰在此时响了起来:“你既然将兰泽看作天上的仙子,兰泽又怎会嫌弃你此时的脏污呢?”是杨恩的声音。 他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了过来。苏兰泽嫣然一笑,将那粒yào丸送人了鲁韶山的口中,随手接过帕子,仔细擦去他嘴角呕吐溢出的污物,柔声道:“正是,韶山,你不必在意。” 那一瞬间,鲁韶山心中,涌起一种又酸涩又甜蜜,又羡慕又欣慰的感觉,眼睛发热,差点要哭了出来:是,捕神与乐神,杨恩与苏兰泽,他们俩心如一,从来就没有过猜疑。 “苏姑娘猜得没错,”陆夫人眼中的绿光,并没有淡去,反而闪得更亮,仿佛荒野中的磷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小蝉这个贱人,迷上了蒋生,竟偷偷放了他出去,自己却也疯了!我无人可用,哑婆要照顾老爷,门子又太过老朽……我既然会做傀儡,为什么不用现成的材料?” 她放声大笑,笑声凄厉而得意:“你们可知道,偃师门人能制作十几种材料各异的傀儡,最易做的就是这种了!拿活人来做,骨节身形,都根本不用cāo心,只需附上一层外皮,加上头发五官,便是个能眺会动的傀儡啊!所以我只用了半天!半天时间,那鲜灵灵的林公子啊,就变成了ròu傀儡呢!” “你……你疯了……”阿茹惊恐地看着她,身形微颤,“姨娘!姨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听我娘讲过,说你又温柔又善良,最初进偃师门学做傀儡时,还被那些木头做的胳膊虾环了呢,何况是ròu傀儡……” “岁月这么长,人心都是容易变化的……”陆夫人咯咯笑道,“我也会变啊。阿茹,你娘如果还活着,她也会变的。不信,你将来见着你娘的心上人.瞧瞧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把这个dúfù拿下!”帷帽人勃然大怒,喝道,“掳人不算,还用活人来做ròu傀儡!简直是丧尽天良!” 杨捕快等人也早已义愤填膺,当下齐声允诺,便待上前! “且慢!”王大头忽然眺出去,挡在了陆夫人身前,叫道,‘‘谁也不准过来!” 鲁韶山服下丹yào,才觉胸口烦闷之感去了大半,闻言喝道:“王大头!你是得了失心疯么,竟然维护嫌犯?” “我费尽心机,连棘公子都搭了进去,不过就是为了拿到这dúfù犯案的证据,我为什么要维护她?”王大头抹了一把眼泪,呜咽道,“林公子!哪里是什么林公子!他是我表弟,我想查出陆府掳人的真相,所以和他约好……可他毕竟不是捕神大人,没你这样三寸不烂之舌保住xìng命,还……还被人制成了ròu傀儡!” “那你……”鲁韶山实在对他的行为不得其解,王大头已叫了起来:“可是我也不准你们就这样把她拉到缉捕司的牢房去!”他蓦地从怀中扯出一张明黄纸张来,叫道,“我有圣旨!圣旨!” “你疯了!竟敢假传圣旨!”鲁韶山又气又怒,喝道,“这是杀头之罪,你不知么?” “我这是真的圣旨!”王大头不屑地向鲁韶山一挥手中纸张,一阵风来,纸面招展开去,露出翻腾祥云中的龙形暗金纹路及鲜红大印杨恩和帷帽人都怔住了。 那果真是圣旨!甚至那印……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受命于天”的四字篆体! 众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与无奈,只得一齐跪拜下去,道:“接旨。” 王大头看到了他们的表情,得意洋洋地念出夹:“景安八年,皇帝诏日,着将京都诸男子失踪一案主犯jiāo由刑部侍郎张幼台全权处置,钦此。” “此案明明是缉捕司主办,嫌犯因是世家大族,也应jiāo给大理寺处理,为何要由张贵妃之弟张侍郎来处理?”起身后,帷帽人第一个发了话,显然暗藏怒气,“张贵妃在后宫得宠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干预朝政么?” 王大头虽有圣旨,但见帷帽人着怒,心中还是有些发怵,不禁往后退了退,几乎要踩上陆夫人的裙角,赶紧闪了开去,道:“大人……此事的确是张贵妃的意思,小人只是个捕快,不敢……不敢有违……” “张贵妃是前年入宫,两年来由一个小小七品贵人,一直被封为一品贵妃,受宠之深,恐怕只有当年的金妃才能比,金妃都还没做过贵妃呢。”这话也只有苏兰泽才敢平平常常地说出来,“太后并不喜欢她,她又与陆府素无往来,为何会向圣上求得这样一张圣旨,定要保住陆夫人的xìng命?” 她质询地望向陆夫人,委婉道:“后宫波涛诡谲,夫人若涉其中,还望谨慎,否则不但自己粉身碎骨,恐怕连陆老爷也要受到牵连。” 陆夫人自己也呆了半晌,苦笑道:“陆府早已败落,张家如日中天,平时怎会正眼瞧一瞧我们?贵妃忽施青目,其实妾身也不明就里。我……我不会随他们去的。” “你不要命了么?”王大头气急败坏地瞪向她,叫道,“我搭上了我的表弟,以后缉捕司想必也不能呆了,就指着此事了结,再谋个出处!你……你竟然说不随我们去?” 陆夫人冷笑道:“谁知道你们包藏什么祸心?我身为世家fù,不过是杀了一个林公子,他若是正经人,为何在如烟桥肯随陌生女子上车?我只需说是他想凌辱于我,我自卫杀人,最多也不过是个斩监候,或软禁府中一世罢了。岂愿跟你们混在一起,与虎谋皮!” 王大头yīn恻恻地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实话对你说吧,你若不顺了贵妃娘娘的意,便是斩监候也会让你斩立决,软禁也会变成暴毙!” 帷帽人冷冷道:“张贵妃好威风啊,不但chā手刑部之事,罔顾国家之法度,偏偏圣上还赐旨默许!待我面君之时,倒要好好问问圣上!” 王大头心知不能善了,索xìng豁了出去,“砰”的一声推开厅门,手指外院,狞笑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来陆府前,已暗地让人报知了张侍郎!此时刑部已派兵前来围住了陆府,你们一个卸了任的缉捕司捕头,一个吏部的三品官儿,能奈我何!”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语般,外面火光陡亮,伴随阵阵马蹄的奔跑声,顷刻间已在陆府外停了下来。隐约传来喝叱命令,随即有无数火把蔓延开去,果然将府墙层层围了起来。 鲁韶山气得目眦yù裂,喝道:“大头!我们做捕快的,堂堂正正办事,认认真真做人,难道不好么?如此贪图富贵,连自己表弟的xìng命都不惜牺牲,又昧着良心放走嫌犯,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间?” 王大头梗着脖子,斜眼道:“头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头儿!你自己迂腐守旧,年纪轻轻耗在这消磨时光,可不要拉我下水!” 他狞笑着望向陆夫人,道:“你要不随我去刑部也行,若不想受那皮ròu之苦,索xìng此时老老实实说出来,还免得连累了我这昔日的兄弟!今天刑部带队之人,可是鼎鼎大名的卢虎,他当年征战辽疆,立下赫赫战功,杀人不眨眼,又脾气暴躁,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陆夫人诧道:“你要我说什么?我有什么可说的?” 王大头喝道:“你还要装傻么?我既然抬出了张贵妃,莫非你还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白头!我要你给我那种叫做‘白头’的灵yào!” 陆夫人喃喃道:“白头?” “对!”王大头双眼放光,“京都人都传说,你这个妖女当年一定是对陆子庭下了这种yào,不然以你身的世姿色,都算不得佼佼者,如何能进得了锦衣陆府的大门?后来陆府虽然败落,但陆子庭二十余年来对你一直情意深重,正室死后多少人来说媒,他一概不允,只守着你一人!而你一个江湖走索的卑贱女子,到了最后,也混到了名符其实的陆府夫人!若说你没有那种叫‘白头’的灵yào,谁人相信?” “原来,张贵妃所求的,是这种灵yào啊。”苏兰泽轻声道,“都说天下间有这样一种灵yào,给男子服下后,可以终身忠贞不渝,夫fù如鸳鸯般相守白头。张贵妃虽然得宠,但想必对未来也颇为不安,才会不惜一切,向圣上求得这张圣旨,又叫兄弟出马,一定要从陆夫人手中得到传说中的灵yào。” 帷帽人道:“别说没有白头的灵yào,便是有了,难道圣上万乘之尊,当真需要服食这种邪门歪道的yào物?” “白头?哈哈哈,这种灵yào,你们真的想要么?”陆夫人忽然尖声大笑,笑到前俯后仰,到最后几乎直不起腰来,“白头!哈哈!白头!” 她抬起头来,如玉的脸上,有几道亮晶晶的东西,原来竟然笑出了泪水!但泪光盈盈之中,却满是那熟悉的嘲讽之意。 “你不肯拿出来?”王大头咬紧腮帮,怒道,“进了刑部大牢,不愁你不招!还有这些人……”他yīn森的目光,一一扫过室中诸人,随即一抬衣袖,正准备呼叫外面的兵士进来,杨恩平和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王捕头,你若真的想得到‘白头’,那也不难。” 王大头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不敢质问杨恩,又咽了回去。 倒是鲁韶山忍不住道:“捕神大人,你怎知‘白头’的秘密?” 杨恩微微一笑,道:“白头到老,需得夫fù俱全。既然陆夫人不肯说,陆老爷或许能说。反正这‘白头’的秘密,他二人都是知道的。” 王大头眼中一亮,不觉望向陆子庭消失的后室,叫道:“正是!” “且慢!”陆夫人厉声道,“谁也不准去打扰子庭!” 王大头心中怦怦乱跳,只觉那泼天富贵正在前面招手,如何肯听她的话?当下一跃而起,冲向后室的通道口,一把拨开呆立在那里的哑婆,就往内冲去! 寒光一闪,锵然声中,却是陆夫人一掠而过,随手拔出壁上宝剑,剑锋如雪,直刺向王大头后颈要害。 这一剑虽事起突然,但既准且狠,真气激发于剑身,发出“噗噗”的轻响,显然陆夫人气怒jiāo加,已经全然动了杀机! 王大头惊叫一声,掌中铁尺上撩,金铁声响中,已勉力架住剑身。但陆夫人剑身斜掠,再度斩上铁尺,真气激dàng,只听“咔嚓”一声,铁尺竟然应声而断! 陆夫人剑光闪处,已向王大头颈部斩落! 灰色的衣袖恰在此时从空中拂来,袖底伸出两根修长手指,就在那瞬间眨间的工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按在那剑尖之上。 仿佛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凝固在那一刻;时间光yīn,蓦然缩得极短,但每一寸的景物,每一点精微的变化,在这凝固的瞬间里,又回放得如此清晰。只是轻轻一弹,那宝剑已从陆夫人手中脱出,在空中掠过一道雪亮的弧光,“唰”地一下,半chā入地板中! “寸短光yīn!” “弹指神通!” 有几人都叫了出来。 “寸短光yīn”和“弹指神通”,是三眼神捕杨恩最擅长的功夫。 然而对帷帽人来说,还是首次见到。帷纱之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老仆却不由得直了直背,昏暗的老眼深处,有极细的光芒shè出来。 王大头便在这剑脱手飞出的空隙间,一下冲人了后室! “站住!”陆夫人双眼蓦地变得血红,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去,却被杨恩挡在了面前。灰色的衣袖,迎风飘拂,使这英秀的男子更多了几分温雅风范。但对陆夫人而言,他却像是一堵铜墙铁壁,令她无法越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熟悉的孱弱声音响起来,却是陆子庭的声音。 王大头得意洋洋地出来,他的身后,是推着那辆小车的哑婆。 陆子庭拥被坐于车上,还是那副苍白疲惫的样子。 这一次,陆夫人竟然没有上去嘘寒问暖,只是远远地瞧着他。说不出那眼神之中,究竟有多少复杂的情感,似乎有缠绵爱意,也有彻骨哀伤,更或者……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冷寒冰凉。 “陆大人,”王大头一指陆夫人,道,“尊夫人有违法纪,或有杀身之祸!” 他本以为陆子庭会大惊失色,谁知对方只是双肩往后略靠了靠,淡淡道:“那又如何?” “尊夫人涉嫌多起掳掠男子案,我们并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有一位林姓男子丧生于她手,被生生制成了ròu傀儡!”王大头瞪了瞪眼,“若将尊夫人jiāo付有司,不但会为死者偿命,此事传扬开去,还会连累锦衣陆府的声名。陆大人愿意如此么?” 陆子庭叹了口气,道:“若真如此,也无可奈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 王大头却步步紧逼:“但陆大人若肯告知‘白头’灵yào所在,在下或有可能为尊夫人保住xìng命,自然也不会连累到贵府名声。” 杨恩忽然道:“陆夫人,陆大人身体虚弱,所处的地方正对着窗口,不妨将车移到这边来,免得着了风寒。” 哑婆闻言连忙将陆子庭推到一边。 陆子庭微微向杨恩点了点头,道:“多谢捕神大人。” 王大头双眉一挑,正待说话,却听杨恩道:“陆夫人,我在贵府呆了两天,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您。” 陆夫人似笑非笑,擦去眼角的泪水,悠悠道:“何事?” 杨恩“看”着她,神情渐渐肃然起来。 陆夫人竟有瞬间的失神,耳边已听他问道:“小蝉为什么发疯?” 陆夫人身躯一震,道:“她放走蒋生,觉得对不起我,所以疯了。” “我来陆府前,就让兰泽去查过,哑婆是你当年江湖走索时,便跟在你的身边。三年前,哑婆故乡的侄女前来投奔,你们破例收留了她在府中做婢女,她就是小蝉。 “小蝉当时全身是血地冲进来放走了蒋生,她平时对你言听计从,若不是受到极大刺激,绝计不会如此。且她疯了之后,总是喊着‘有皮鬼、无皮鬼’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不过是个婢女罢了!”陆夫人猛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妾身怎么会知道!” “两日前,我听韶山说起最近的京都男子失踪案,虽然陆府大有嫌疑,但因身份特殊,缉捕司不敢轻易沾惹。而我既已是闲云野鹤,LL与兰泽多年未曾回京,陆府中人深居简出,也未必认识,正是前来陆府查勘的最佳人选。所以我便在如烟桥边故意徘徊,又掩盖自己双目已盲之状,果然被诱入府中。” 他顿了顿:“我被关入密室地窖后,每晚都会在夜深入静时,弄开门锁偷偷出来,想在府中发现一些端倪。可谁知府中冷寂如斯,我没有发现被掳男子的踪影,也没发现陆夫人有任何yín乱之行,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陆夫人垂下眼帘,细长的手指专心理好陆子庭衣衫上的皱褶。 “陆夫人每晚都与陆大人在一起,可是奇怪的是,总是陆夫人在唱曲,陆大人倾听。那曲子颇为熟悉,似乎是二十五年前,京都流传一时的梅曲《白头》中的一折。” “怪不得听起来熟悉,说起来过了二十多年,我都不记得这些曲文了。”帷帽人低叹一声。 阿茹的手指不觉按上胡琴,于那残破的琴身上,拨弄着仅有的两根弦,铮铮有声,隐约也成曲调,低低唱道: “一曲凤求凰,千古诉风流。若得同心侣,不将神仙求。山在海未枯,凰去凤亦休。高车驷马在,几人得白头。” “这折《白头》,讲的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之事。”苏兰泽见鲁韶山等几名捕快听得一头雾水,便解释道,“当年司马相如清贫时,在富翁卓王孙家,弹得一曲《凤求凰》,得卓女文君青睐,遂跟他私奔。二人私奔后生活困窘时,卓文君甚至不惜亲自当垆卖酒,也算得上患难真情。司马相如前往京城求取功名,曾指一桥发誓说,不高车驷马,不过此桥。但后来他得到朝廷赏识做官,且文采风流,名噪一时。便起了与文君绝离之意,想要另纳美妾,卓文君便写下一篇《白头吟》表明心意,司马相如十分羞愧,二人重归于好。” 鲁韶山听到此处,想了想,便道:“虽然薄情寡义,但不过是一时迷惑,且有错能改,倒也不失为一对佳侣、一段佳话。” 陆 白头相守 阿茹咯咯一笑,道:“鲁捕头,世间女子心思柔软,或有感念旧情的时候。然世间男子却不尽然,拥有了司马相如那样的富贵权位时,又怎会因为一首《白头吟》便改变了心意,重归糟糠之妻的身边?其实司马相如富贵之后,早已与卓文君恩断意绝。” 鲁韶山不服气道:“姑娘此言差矣!世间男子,或多有贪恋荣华之辈,但也并不都是如此,便如捕神大人与苏姑娘……” 他说到此处,苏兰泽的脸上已微微一红,嗔道:“韶山!” 阿茹淡淡一笑,黄瘦的脸上,竞也带有一种隐约的沧桑之意,与她年纪颇不相称,喟然叹道:“可是鲁捕头,这人间千万个男子中,却只有一个三眼神捕!” 杨恩负手于后,缓缓道:“陆大人与陆夫人伉俪情深,相守二十五年,却为何陆夫人要唱起《白头》这样一支曲子呢?而我故意在地窖的通风孔处,一遍遍地吹起《长相思》时,听到笛音的陆夫人,又为何要问我那样的话语?那时我想,或许陆大人夫fù,并不如外人所传,两心如一,才相守白头。” 王大头呆呆地听到此处,才叫起来道:“原来捕神你说了半天,是想说陆大人夫fù并没有情比金石,天下间没有‘白头’这种灵yào,让我空手而归?嘿嘿,”他那一向伪作憨厚的大脸上,狰狞的神情越来越明显,“可是捕神你分明也说了,陆大人卧病多年,陆夫人掳走这么多男子,却并没有涉及任何yín乱,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们情比金坚么? “陆夫人掳走那么多男子,除了林公子被制成ròu傀儡,蒋生侥幸逃脱外,其他人为何踪影全无?”杨恩反问道。 王大头愣了愣,道:“也许被抛尸在外……” “前后失踪共有五名男子,陆府中尽是fù孺老弱,不管抛于河中,还是埋于道旁,多有不便且易被发现。” “或许埋在府中……”王大头说了半截便吞回去。 杨恩微微一笑:“是了,你们刚才分明仔细查看过府中甚至是密室地窖,以你们这些积年办案的经验,若有埋尸时出现的新土,早就被你们发现了。” “那些腥臭!”王大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跳起身来,冲出门去。 众人以为他是去叫刑部救兵,随后跟出,没想到王大头却是冲向院角那处栏杆石缸处,叫道:“不管怎样处理尸体,腥臭总无法掩饰。陆府颇为整洁,偏在此处堆些腐ròu禽羽,我就有些怀疑!不如我们挖开这里……” 此言一出,他便住了嘴。 清冷月色下,众人都看得分外清晰:除了方才小蝉在这里哭闹,引来众人所留下的脚印之外,只有荒草积水而已,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被挖掘过的新土痕迹。 王大头不甘心地往缸里探头看去,又捂着鼻子颓丧地收回来: 缸底也只有一洼下雨后残存的积水而已,且那水因时日久长,颜色颇深,也散发出难闻的臭气。 陆夫人立在厅门阶前,脸上挂着月色般清冷的浅笑。 哑婆手扶小车,而车中的陆大人半拥着锦被,还是有气无力的模样。 “还有个问题,在下也不明白。”杨恩道,“夫人既与大人伉俪情深,每晚都相对而坐,唱曲解闷。为何外人人府时,夫人却不亲手推车,而是假手哑婆呢?” “张贵妃的心思,我身为女人,自然是懂的。她纵然一时得到万千宠爱,可在宫中想要跟圣上长相厮守,那却是妄想。嘿嘿,看这世间,连普通夫fù都难白头,何况是万乘之尊?”陆夫人并不回答杨恩,冷笑道,“别看圣上此时宠爱贵妃,任予所求,但谁知君恩何时断绝?当初子庭迷恋我时,恨不能朝夕相守,说什么‘早知浮生如梦,恨不一夜白头。’然而浮生数十年,有无限变数,他对我的心意,也未必矢志如一。所以当时我想,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叫他一夜便是一生,一生与我白头。” 她这几句话说出来,不知怎的,竟有几分yīn森之意。 王大头惊喜若狂,叫道:“我就说你对陆大人用了这种yào!我果然猜得没错!你快献出来!若献给张贵妃果然有效,便可保你不死,让你跟陆大人白头到老!” “只可惜,这种白头的法子,圣上是不会用的,张贵妃也只是一场空想,更救不了我的xìng命。锦衣陆府毕竟是太后娘家,况且我虽掳人杀人,以命相抵,却也罢了。可我没有做出yín乱之举,太后也不会由着你们污了陆府名声。”月色照在陆夫人脸上,更显得脸色的惨白,她盯着王大头,淡淡道,“我没什么好怕的,也用不着向张贵妃献媚。” 王大头脸色一黑,似乎没有听出来,他要的是“白头”的灵yào,而陆夫人却只是说到“白头”的法子。 杨恩还是紧跟着开了口:“陆夫人不肯回答在下刚才的问题,可是在下还有件事想要问问。我听兰泽说,我先前在地窖之中,各位初入陆府,都已与陆大人见礼。然而此时分明众人之中,多了一个我,为何陆大人竟视若无睹,既不相见,也不询问,更丝毫不觉得惊讶呢?” 明知他双眼早盲,什么也看不见。然而此时凝视过来,那温和安然的目光里,竟有着熠熠的光彩,仿佛充满了无限的悲悯,却又有着分外犀利的洞察。 那一瞬间,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来,昏乱燥热的心在那一刻,变得透沁的冰凉。 陆夫人身形晃了晃,似乎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人影一闪,随即“砰砰”两声,却是哑婆仰面倒在地上,头颈折向一边,竟然已昏厥过去! 坐有陆子庭的小车滴溜溜转了半圈,却落到了王大头的手里!而王大头另一只手却高高擎起一柄匕首,雪亮的锋刃,不偏不倚,正搁在了陆子庭的左颈上! 陆夫人定了定神,看清H艮前情形,不禁惊怒jiāo加,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我陆府中人,劫持我的夫君,太后知道了,定不饶你!” “若问不出‘白头’灵yào,张贵妃首先就不饶我!捕神大人、缉捕司、鲁头儿、还有这位始终没露出脸来的吏部大人,哪个又肯饶过我?”王大头的鼻孔里咻咻喘着粗气,眼瞳也越来越亮,“快说!不然我就一刀杀了陆子庭!让你们也不能白头到老!” 陆夫人双手发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王大头将匕首往陆子庭的咽喉处更贴了贴,喝道:“尊夫人不怕死,大人你也不怕么?我现在可是困兽一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人,那种当年你服下的灵yào,到底在哪里?” 凑得近了,他几乎能看清陆子庭苍白的肌肤。肤质依然如年轻人一般平滑细腻,没有中年男子常有的粗大毛孔和颗粒,只是有些松弛。可是……说不出,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鼻端嗅到一种味道,那是从肌肤深处发出的、若有似无的甜郁气味,或许是那平滑的肌肤是如此平静,没有任何血色和活力,甚至没有起伏…… 心头剧颤,化作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手腕猛挥,锋利的匕首,终于切入了陆子庭咽喉的肌肤之中! “陆大人!” “住手!” “王大头!” 纷乱的喝叱声中,“哐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几乎是连滚带爬,王大头浑身颤抖着,终于扑回鲁韶山脚下,一手紧紧抓住鲁韶山衣衫下摆,另一手指向陆子庭,脸部因为恐惧,已经扭曲得不似人貌,颤声道:“鬼!头儿!有鬼啊!” 颈部肌肤已被切开一条两寸长的口子,却没有鲜血流出来。夜风一吹,被拉开的那角ròu皮,便在月色下轻轻颤动。 可陆子庭还是保持着那种姿势拥被而坐,神态疲惫而孱弱。 唯有那一双眼瞳仍然黑亮有神,光华流转,如宝石、似星辰,一直凝视着陆夫人,似乎蕴含有千言万语、柔情无限。 死一般的寂静中,陆夫人缓缓走到陆子庭身前,半跪下来,伏在了他的膝上,“子庭,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放火烧了陆府,令你父母妻子先后丧命,甚至无理取闹,不许你再接近任何外人,你全部都依从了我……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你是锦衣陆府的主人,如此出色的翩翩少年,凭什么就对我一生不离不弃,凭什么就跟我白头到老? “直到……直到你那一夜,与我情浓之时,你感叹说‘早知浮生如梦,恨不一夜白头’,我的心里就更慌了……对于未来是否长相厮守,原来你也在暗暗担忧啊……我……我不能再等了……从那一夜起,一夜变成了一生,你是我一个人的了。这二十五年来,我们天天在一起,说话、唱曲儿,白天看云,晚上看月亮,有时我还数星星给你看……你乖乖的,就是这么看着我,带着笑容,一个字也不反驳我……这样多好,你一直在我身边。不会像安定伯府的老伯爷,纳了一房又一房;也不会像奋威将军那样,出了名的爱流连花巷。我……我心中知足得很,我怎么会喜欢别的臭男人?” 苏兰泽听到此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椅上端坐的“陆老爷”,果然见他那双眼珠一霎不霎,盯在陆夫人的脸上,嘴边肌ròu向上弯起两道浅浅的弧线,果然是充满笑意的样子。 一股寒意升上脊骨,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忽觉手掌一暖,熟悉的气息随风送来,连心中都有了暖意是杨恩站在她身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子庭,”冷月凄光之中,只听陆夫人柔声道,“就算等不到你我都白头的那一天,但我也决不会离开你。” 她一手抱紧陆子庭的腰身,另一手却飞快地抄起了王大头跌落在地的匕首,凤眼含情,依然凝视着陆子庭,雪亮的匕锋已毅然划过了咽喉! 新鲜的腥气,瞬间弥漫开去。 柒 尾声 “我早就猜出来了,大人你也早就猜到了一二,不是么?”阿茹提高灯笼,照亮脚下的桥面,向帷帽人道,“因为《白头》这支梅曲,讲的是司马相如死后,卓文君哭坟时所唱的曲词。这分明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曲挽歌,哪有对着活生生的丈夫,却唱起寡fù哭坟时的曲子之理?” “还有那盏白荷灯……”帷帽人缓缓拾级上桥,道,“二十五年前,梅曲开始风靡于京都,陆子庭也着-,迷,有时兴趣来时,还扮作戏子优伶的模样,去戏台唱上一段。那时候,很多达官贵人都有这样的嗜好,被认为是风雅之举。还有的人会给自己取上一个艺名,以示对梅曲的看重。” 他望向桥下,曾经照亮河面的千万盏河灯,此时已经完全湮灭了。河面一片黑暗,只有若有若无的灰色水雾,于虚空中缭绕不去。 “子庭的戏名,就叫作之轩。” 灯光透过绡纱,柔和的暗红,像一朵红荷,在黑暗中静静吐放。 老仆远远地走在后面,仿佛隐沉在黑暗中。 “大人既然猜到了,为何不说出来?” “……” “大人为何还要jiāo代那些缉捕司的入,让他们也不准为难我?说起来,我出现得这样诡异,又称陆夫人为姨娘,理应也有嫌疑才是。” “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若她还有孩子,也有你这样大了,也该叫陆夫人……不,是偃师门吴胭脂……一声……姨娘。” “所以大人是爱屋及乌,才放过了小女子么?小女子无以为报,就唱这一曲《白头》,送给大人你吧。” 阿茹嘻嘻一笑,唱道: “一曲凤求凰,千古诉风流。若得同心侣,不将神仙求。山在海未枯,凰去凤亦休。高车驷马在,几人得白头。” 她此时唱的调子,跟在如烟桥时唱的却不太一样。 先前只是一味的凄凉,此时却婉转温和,哀而不伤,仿佛是在多年后,默然低首,淡淡俯视那些岁月的烟尘。 夜深将暝,水雾越发腾上来了,桥对岸的市井屋檐、树木石径,都缥缈不清,甚至连阿茹和帷帽人之间,也有了一团团浓重的雾气,映得那灯笼的红光,都有些模糊了。 只有那柔婉含哀的歌声,穿过雾气,清晰地抵达心底。 帷帽人道:“先前在如烟桥,我听过了。” 雾中传来阿茹的笑声,道:“还有几句呢,我再唱,你听好了。” 歌声再起,曲调未变,词却变了: “当时有明月,曾照湖边柳。琵琶犹如故,兰香不长久。” 帷帽人蓦地转过头来,厉声道:“你是谁?” “噗”一声,灯笼熄灭,阿茹不见了。 而在如烟桥的对岸,陆府外不远的河边,杨恩、苏兰泽、鲁韶山三人也在凝望着河中的水雾。 “当时我被掳走时,车中除了那个林公子制成的ròu傀儡,还有哑婆。她将我送到之后,分明是跟陆夫人说了几句话,我也听到了她的声音。然而当我先前从密室出来后,却发现她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并且被称为哑婆。 “我又察觉到她始终没有离开陆子庭左右,而平时府中没有外人时,吴胭脂与陆子庭在一起时,却并没需要哑婆在旁。 “然后我仔细聆听,发现所谓的‘陆子庭’在说到‘也无可奈何’时,就有了个明显的破绽。” “太后出身枫原胡氏,那里的官话,与我们京都官话听起来一样,实则不同。比如‘无可奈何’这四个字,枫原人会说‘莫可奈福’。陆子庭从小在枫原长大,这一句却是字正腔圆的京都口音。 “然后我借着说风大,让陆子庭的小车转了个方向,正背着窗口。窗外有风吹入,顺风和逆风时,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会因风的影响,而有微妙的不同…” “自我眼盲之后,我常常在想,我怎样才能像一个常人那样照顾兰泽,而不是只享受她对我的照料?后来,我学会了根据兰泽说话时声音的微妙不同,来判断她所站的方向是逆风:丕是顺风,这样我就可以提醒她是否该添加衣衫来避去风寒的侵袭……” 他当然看不见苏兰泽和鲁韶山眼中的泪光,继续说下去:“但无论是车转向前还是转向后,陆子庭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我这才意识到,是有人在用腹语,冒充陆子庭说话,而这个人,就是哑婆。 “其他的破绽就显现得更多了,比如陆子庭之前根本没有见过我,中途也没有任何人冲入后室告知他我的身份,可是当他第二次出来时,我让哑婆把他的车子推到避风处时,他竟然说了一句‘多谢捕神大人’。 “但即使如此,若不是看到了那口金沿石缸,我还是很难想象,陆子庭竟然早就死在了吴胭脂的手中。这二十五年来行走说话,一如常态的‘陆子庭’,竟然只是一具木傀儡。” 鲁韶山吐了口气,仿佛要排遑心中的恶浊:“那口缸……” “偃师门的傀儡,虽然栩栩如生,却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躯干,也没有元气做作生机之源。无论是木制还是ròu制,每过一段时间,都需要用特制的胶漆来浸泡滋养。那口缸,根本不是什么吴胭脂当年走索时私下练功专用的石缸。缸底厚实,圈足圆腹,正是偃师门人用来调制傀儡所需各类材料的‘炼魂缸’。石质也不是青石,而是极似青石的‘青虹石’。据说各类胶漆入缸后,在短时间内不会凝结,正好可以用来浸泡傀儡。” 鲁韶山只觉一阵恶心,几乎瞬间便翻江倒海,不禁蹲下身去。 苏兰泽连忙取出清心的yào丸递给他,向杨恩嗔道:“韶山本来身体不适,你还说这些作甚?到时写入卷宗,也就是了。” 但鲁韶山强忍着摇了摇头,不肯接过那yào丸:“身为……身为捕快……若无强大心力,怎么……怎么能……成为捕神这样的人……又怎么保护苏姑娘……和捕神?捕神大人,您继续……继续说吧……” 杨恩微微点头,道:“我看那缸的周围虽然荒乱多积水,遍生青苔,但缸中虽有一洼浅水,却没有青苔痕迹。显然常常被拿来使用。林公子刚在数天前被制成ròu傀儡,根本不需要浸泡滋养,那这缸中曾浸泡之物,又是哪一具陈年的傀儡呢?” 他终于也叹了一口气:“种种疑点,难道我还猜不出陆府中的秘密么? “偃师门的傀儡之中,最易制作的是以活人尸骨为底托的ròu傀儡,而最难制作的便是传说中周穆王曾见过的那种木傀儡。只因活人尸骨极易腐坏,但木质却能够长久存在。可是吴咽脂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偃师门的真传,她只能制作骨骼脏腑为木质的傀儡,却终究不能用木头、皮甲、胶漆等材料制出栩栩如生的表皮,而只能用活生生的人皮….. “而人皮虽经过特殊的硝制,仍难维持数十年。所以二十五年后,吴胭脂才不得不……用加入秘yào的新鲜血ròu,来不断滋养这张人皮。而那些神秘失踪的年轻男子,正是成为了她的牺牲品。” “二十五年前……”鲁韶山只觉心中翻腾,几乎说不下去,“正是她与陆子庭情深意笃之时,她怎么下得了手……” 苏兰泽想到吴胭脂临死前的情形,那满足的笑意、含情的眼神,心中涌起一种分外复杂的感觉,似乎是惊惧,又似乎是厌恶,还有着一些说不出的无奈和同情:“是她太爱陆子庭,还是她的占有yù实在太过强烈?所以要他发下誓言还不够,要他抛弃前程还不够,甚至放火烧毁陆府,令他父母妻子先后丧命还不够……” 不难想象,二十五年前,那个秋夜萧瑟的夜晚:陆子庭刚许下相守白头的誓言,便被骗饮下放有迷yào的美酒,昏睡在吴胭脂的怀中。而那个深爱他的女子,是如何含笑带泪,磨刀霍霍,仔仔细细,一点点剥下那张完整的人皮。 之后斩木为形,炼石为胶,将那俊秀皮囊附于木质的骨骼之上,合丝合缝,化为一个全新的“陆子庭”一具伴随在她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的木傀儡。 早知浮生如梦,恨不一夜白头。若能共你白头,哪怕空有皮囊。 杨恩望向水雾弥漫的河面,道:“若情长存心间,至深时可视富贵如浮云、权力如粪土,甚至穿越时空,超脱生死,是三界之中至纯至美之物。然而众生往往将执念错认为是情,由此生嗔恨心,造无穷恶业。两人相守固然是好,但过于执着,以为只有此才是唯一希望,甚至不惜造恶来成全占有的yù望,就是执念。” “咦,那帷帽人又是谁呢?王大头这个该死的叫来了刑部的卢虎,我本来担心以缉捕司的名头压不住这八粗人,没想到帷帽人出去,只是叫了一句‘虎头’,那样粗暴如虎的卢虎,竟然就温柔得像只猫咪,一声不吭地带着手下人全部撤走了!”鲁韶山忽然想到此处,疑惑地望向杨恩。 苏兰泽抿嘴一笑:“先前他调侃我和杨恩,说什么‘在苏姑娘心中,区区一轮明月,哪里及得上捕神你的熠熠光辉?’杨恩不是回答了么?‘明月高悬,海照涵清,岂是杨恩区区一个卸职的缉捕司捕头所能比的?’ “还有他那身手不凡的老仆,和随手掏出来的吏部三品腰牌,以及猫眯样的卢虎,难道你还想不出这椎帽人的身份么?” 鲁韶山整个人忽然僵住了:“难道是年少高中,文武双全,曾带卢虎等人征战辽疆,立下不世功业,所以名震朝野,得到圣上垂青……后来又得以掌管六部,百官避道的……” 杨恩淡淡一笑,抬头望向天空,天色将明,一弯新月的影子,仿佛湖青丝绸上的刺金绣影,已变得极淡极淡。 “明月高悬,海照涵青一正是当朝宰相,明照清。’”(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 ┃ ┃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访问小说分享者(瓷娃娃)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4180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