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明珠》 第1章 重活 撕裂天地的一道雷呐! 周遭昏暗惨惨淡淡,电闪雷鸣将至,瓢泼大雨便铺天盖地来到人间。窗外雨声凄厉,鬼哭狼嚎似的拍打窗棂,屋子里火光摇曳,猩红一片的是嫁衣和龙凤对蜡,映得一室艳艳。 喜字贴花,大红锦被上绣着鸳鸯与百年好合图,门前是血珊瑚盆栽,热烈如火那般,俨然是钟鼎之家的花烛洞房。 新娘子一身嫁衣霞帔,侧躺在榻上,满头珠冠散了一地,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在毛毡上滚了几圈儿,最后被一只丁香梭布绣花鞋踩在了脚底。 “你……”榻上的女孩儿挣扎着开口,然而刚刚张嘴,殷红的血便汩汩涌出来。尖锐的匕首刺在胸口处,大红嫁衣被血浸透了,妖异惨烈。疼痛几近麻木,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死死瞪着榻前的女子,死命挤出一句话来,“我哪点对你不起,你要这样地害我……” 女子生得一张芙蓉娇面,闻言一笑,上前,微俯身细细打量她,怅然叹道,“明珠,你还以为赵家是以前的赵家么?休要怪我狠心,你若要恨,便恨这命。这就是你的命,过了那么多年安稳享乐的好日子,也足够了吧!”说完直起身来,抬手对击双掌,传唤进了数个黑衣打扮的小厮。 赵明珠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依稀间有人搬动她的身子,颠簸之后狠狠扔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狠狠打在她脸上,腥湿的烂泥从四面八方淹没而来,无孔不入,刹那间便灌满了口鼻。 大红嫁衣,泛着白光的利器,阴狠狰狞的花颜,还有无休无止的大雨……血,好多的血! 双眸蓦地睁开,黑漆云如意床上的小娇娃惊坐起来。 梦中种种犹在眼前,明珠心有余悸,抬起眼儿看四周,却见青玉鼎摆在屋中央,袅袅轻烟飘过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没有龙凤烛,也没有嫁衣喜字。她小脸儿煞白,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胸口,登时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尖刀和血,胸口里突突地直跳,自己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 正平复思绪,菱花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秋水似的眸子一抬,却见珠帘晃动间,数个丫鬟婆子已经款款进了屋。 承光一十六年腊月,大寒。雪停了,天际放晴,穹窿湛蓝无比,清澄澄如一汪碧玉,没有半丝儿云彩虹霞。雕花窗格隙开道缝儿,依稀可见大雁飞过。 婆子们中领头的是明珠的**娘林氏,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亦有动人之处。她入内,见七姑娘坐在床上,小脸上呆呆的没有生气,不由诧异地咦了声,罕道,“明姐儿,时辰还早,今儿不必进学,怎么就不睡了呢?”说着,林氏矮身在床沿上坐下来,拉起七姑娘的小手放在掌心。 明珠怔了怔,半晌才抬起小脑袋,粉嫩纤白的小脸上挂着朵笑颜,娇憨可喜,一双小手扯了扯林氏衣角,嘴里咕哝着撒娇,“林妈妈,我发噩梦了睡不着,你陪着我。” 不足十二岁大的小姑娘,玉瓷样的面容上嵌着碧清一双妙目,晶莹璀璨如星月,樱桃小口薄而透彻,说话的声音也是软糯的,看一眼便教人心怜不已。林氏心头动容而笑,拉起七姑娘的小手轻轻拍着,口里道,“来给妈妈说说,咱们明姐儿发什么噩梦了啊?” 她眼底疾疾地掠过抹暗淡。 噩梦?若真是梦倒还好了罢!此事说来荒唐,若非亲生经历,她也是万万不能信的。梦中所见并非无稽,而是她赵明珠的前生凄楚。赵氏千金,侯府明珠,死在了自己个儿大婚的晚上。龙凤烛前,挚友与她拜过天地的夫婿,联手将她害死,且将她的尸身抛于乱葬岗,凄风苦雨,怎一个悲字了得! 思忖着,明姐一张粉妆玉琢的俏脸隐隐惨白,她心中惶惶,不由将小脑袋埋进**娘怀里,抱着林氏的脖子嗫嚅道,“梦见大蛇,碗口脖子那么粗,吓人得很呢!” 说这京都赵氏,在大越已然显赫到了极致。三代为官,至此辈儿已升侯爷位,高官厚禄皇恩圣庇,当之无愧是当朝第一世家。承远侯赵谦,字青山,嫡妻孙氏,情性温贤,乃江南首富正室嫡出。赵家上辈男丁单薄,赵青山无有兄弟,膝下子嗣却众多,三房妻室统共三郎四女,福气也算匪浅。 行七的明珠年纪最小,自幼美貌无双,又是孙氏嫡出,自然是侯爷**人珍爱备至的心头肉。 听明姐儿说完,边儿上一个年轻丫鬟笑起来,手上拧干了巾栉递给林氏,口里笑说:“明姐儿别怕,梦见蛇可是吉兆,多少人想梦还梦不来的。”说着一顿,双手将盛了热水的金面盆呈上前,复又道,“奴婢家乡有个穷秀才,考了十年举试,一次都没中。说是有一年山中大雪,他赶考途中偶见一蛇,冻得奄奄一息,便心生恻隐救了那蛇一命。结果您猜怎么?” 面盆里洒了花瓣,粉色的瓣蕊在水中沉浮。明珠一双小手随意地扑着水,任林氏为自己揩脸,一双晶亮的眼儿却定定看向丫鬟灵芝,有些不相信的味道:“怎么?那秀才也梦见蛇了?” “谁说不是呢。”灵芝别过头轻笑了一声,“蛇给秀才托梦,说要报答他救命之恩,那年秀才果然高中。” 这故事历经荒诞,却颇有几分耐人寻味。明姐浓长的眼睫扑了扑,两把扇儿似的灵动,纳罕地啧啧,道,“竟有这样的奇事?” 芍药也听得啧啧称奇,瞠目道,“那蛇是公的还是母的?” 话音落地,灵芝怪诞地看她一眼,疑道:“你问这个作甚?” “听你这意思,那蛇已是成了精的,若是只母蛇,没准儿还能化成人形与那秀才成亲,也算是一段佳话么。”芍药嘟囔道。 灵芝放下面盆递上象牙篦,用力点了芍药的脑门儿,嗔笑道,“这人还能跟蛇精成亲么?小小年纪就琢磨着成亲嫁人,真不知害臊的!” 这话说完,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七姑娘房中的一众丫鬟,芍药年纪最小,平日里没少被拿来给众人逗乐。她又羞又气,一张俏生生的脸儿红潮遍布,朝林氏跺脚道,“林妈妈,您看灵芝这蹄子,说的是什么话!只知取笑我!” 林氏替小姑娘梳双垂髻,将两捋小辫儿编得甚是精巧可爱,闻言面上一笑,斜了众丫头一眼,道,“好了好了,都别闹了,没的吵着咱们明姐,夫人晓得该责难了。”她将两根小金簪缀在双髻处,拉起明珠细细端详。女娃儿的肤色明媚纤白,窗外细光流入,在墨玉似的眼儿中流转生辉,耀眼夺目。不由颔首笑道,“咱们明姐儿这模样胚子,将来啊,端的是闭月羞花,颠倒众生之貌。” 正说着,外头丫鬟迈碎步进了内室,垂首通传道:“夫人来了。” 话音方落,门外一阵轻盈脚步声传来,接着门上帘子一挑,一位着官绿色潞绸褙子的妇人便施施然进了屋。那美妇三十出头,唇不点而红,眉不点而翠,端庄华美,恍若神仙中人,正是赵家主母孙芸袖。 “适刚打远便听见笑声了,今儿个什么事这样高兴,也说与我听听。”美妇人含笑而来,左右丫鬟替她解领上系带,卸下那袭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披风。 “夫人。”众女齐齐道,言语间甚是恭敬。 孙芸袖美眸微抬,却见一屋子美髻如云,如意床上站着个娇脆脆的女娃。明珠咯咯笑着,光着一双小脚站在榻上,见了孙氏展颜一笑,伸出两只软软白白的小手,“母亲来了。” **娘低眉垂眼退至一旁,孙氏将俏生生的女娃抱进怀里,笑盈盈刮了刮她鼻头,复又侧目看了眼林氏,语气稍沉,“昨儿我不是交代过么。韩先生今日不上侯府,娘子郎君们都不必进学,天寒地冻大清早的,怎么就把明姐儿闹腾起来了?” 林氏面上浮起一丝难色,明珠连忙开口,“是我自己醒得早,母亲别责怪**娘了。”她眼珠子一转,担心母亲为难**娘,因话头一转道,“母亲,你前几日不是说有客人要来么?是什么客人来着?” 孙氏在床沿上坐下来,拿起两只小小的缎面绣花鞋替明珠穿上,含笑惊诧道,“咱们幺宝的记性这样好?母亲随口一提就给记住了?” “可不是么?”开口的是孙氏房中的流穗,笑容满面说:“昨儿个韩先生还夸咱们明姐儿聪明呢。尚子上上下下足有七十五卷,咱们姑娘已经能倒背如流了,一同进学的几位爷儿姐儿,当七姑娘天资最高,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高门大户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就连丫鬟都不简单。流穗这话说得有意,那句“旁人”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明珠年龄相仿的六郎赵礼续。赵礼续的生母是三姨娘柳氏,近年颇得承远侯喜爱,一直是孙芸袖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珠垂着眼儿不做声,又闻林氏嗔道,“明姐儿是承远侯府嫡出的娘子,正根正枝的金枝玉叶,什么人都能拿来比么?” “是是,是奴婢失言了。”流穗垂首,口中连声责道。 “行了。”孙氏微蹙眉,睨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道,“今日表姑娘便要到了,我早吩咐过,都备置得如何了?” “回夫人的话,知道表姑娘要来,奴婢们上个月便将寒梅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了,一切用度都照您的吩咐备好了,您放心,准出不了岔儿的。”流穗答道。 孙氏点头,抱着明珠幽幽叹出一口气来,道,“说来,这丫头也可怜,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我这个做姨母的能照料几分便是几分了。”说着,她抚了抚怀里娃娃的小脑袋,柔声道,“幺宝,过会儿子咱们府上要来一个妹妹,她唤做雪怀,是你故去三姨母的孩子,和你年岁差不离,往后咱们幺宝就又多一个伴儿了。” 话音方落,明珠心头蓦地一沉,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收拢。果然,今世的一切还是纹丝不变,一切都还是按照既有的命运在行进。前世,三姨母夫妻省亲途中被山贼所害,留下一个可怜的孤女,她母亲心生恻隐,便将这位表妹接来了京城,与承远侯赵家的众少爷小姐们一同长大。 如此说来,今世也会有那场荒诞血腥的夺嫡之争。那是整个大越的一场噩梦,噩梦的主角,是这个王朝最尊贵也最冷酷的一群人。 她知道,如今顺遂的一切都会因为那个人的归来而天翻地覆,那是夺嫡之争最后的胜利者,血洗朝野,踩踏着无数人的尸骨登上皇位。 而她们赵家,也会成为万千尸骨之一……明珠只觉背后冷汗浸出,将小衫湿透。她按捺下心绪,眸光微动,面上甜甜一笑,朝孙氏俏皮地眨眨大眼睛,道,“母亲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世,她最该做的,便是让整个赵家远离那场夺嫡之争,远离会被拉下马的太子,也远离那位对亲兄长都能痛下杀手的七王萧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姐妹 明珠心头回忆着,又歪着小脑袋朝孙氏道,“母亲,七王殿下可是已经北上出征了?” 孙夫人微怔,一面牵着明姐的小手往屋外去,且掩口而笑,打趣儿道,“七王殿下北上御敌已逾四载,你这小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边儿上月兰含笑开口,“也难怪呢。七王殿下美冠京华,‘玉人’的名号咱们大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明姐儿年纪虽小,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打听打听也不足为奇。” 明珠听了眼角一抽,也不反驳,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丫鬟就爱碎嘴子,七王殿下何等人物,也是等闲能在背后私议的么?”话说是呵责,孙氏面上却仍旧含笑,完了转过头吩咐流穗,道,“表姑娘约莫午时将至,你去各个院中知会一声,可千万莫有疏遗。” 流穗垂首应是,遂旋身而去。时值冬日,纷纷大雪已休,天儿却也算不上暖和。明姐身上裹了件浅粉云锦小披风,领子的地方是圈儿白绒绒的狐毛,愈发衬得那张小脸儿灵动可爱。 她任母亲牵着往前走,小小的羊皮靴在雪道上印下两行浅浅的印子。抬眼望,院中有奴仆扫雪,竹枝滚成的扫帚哗啦啦从雪地上拂过,须臾便清出一条青石板长道。 天儿太冷,仆妇家丁们俱是冻得手僵脚硬,一个个时不时便对搓着双手呵气顿足。明姐儿眼里瞧着,心头生出些恻隐,因招手唤来跟在一旁的丫鬟。 牡丹俯身低首,道,“七姑娘。” “大寒了,天气也愈发冷,迟早会冻坏的。”她怀里揣着暖炉,两只小手捧着暖烘烘的,浑身上下没觉得丝毫凉意。然一众二等下的仆妇便不同了。 高门府宅里规矩森严,仆从也分三六九等,模样好的机灵的,譬如芍药流穗,能近主子们身伺候,便是府上的一等丫鬟,月俸用度样样都好。可再往下,情形便大不相同,下等丫鬟仆役的日子难熬,往往一个汤婆子便要熬过整个隆冬。 心头忖着,明珠嘟了嘟小嘴,吩咐道,“天寒地冻的,雪也不必扫了,让他们都下去歇着吧。” 牡丹闻言微诧,面色为难地抬头看孙氏,却见主母微微点了点头,说,“照明姐儿吩咐的做便是。” 牡丹颔首,这才压着碎步一一去同扫雪的仆役知会。是时听得背后丫鬟婆子们窃窃称赞,林氏含笑由衷道,“到底是母女,明姐儿不仅承了夫人的羞花容貌,就连这副善心肠都像足了夫人。” 孙芸袖原还笑着,闻声却犹似被牵动了愁肠,低声叹道,“心善也不见得是桩好事。这侯府大宅深似海,心愈善,只怕会愈不好过啊。” 话中有话,暗含神伤,直听得明珠心头大动。母亲出身高户,容貌品性都百里挑一。彼时京中也曾人人载誉,说承远侯与夫人郎才女貌,鹣鲽情深,是对儿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可又如何呢?闺秀不比狐媚子有勾人手段,父亲还不是纳了两房妾侍? 白氏尚好,怎么说也是个官宦女,可那柳氏呢?一个青楼女子,父亲不仅将人娶了回来,甚至还百般呵护,更是因为柳氏冷落了母亲不少。明珠暗暗咬牙,上一世,柳氏仗着父亲疼宠屡屡作威作福,她重活一遭,再容不得那狐媚女人放肆! 正琢磨着,一旁的牡丹却又开了口。那丫头年纪不大,尚是副单纯心思,见孙氏神伤便安慰道,“夫人莫恼,那柳氏不过一个窑姐儿,仗着年轻些罢了,您才是侯爷心中挚爱。” 话方毕,林氏便狠狠一记眼刀剜了过去,骂道,“该死的蹄子,柳氏是个什么玩意儿,哪里值得夫人多虑?自作聪明的东西,再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接着便悄然打望主母,略皱了眉劝慰道,“丫鬟嘴笨,夫人莫往心里去。” 孙芸袖眼中萦忧色,苦笑着沉沉叹气。嘴笨的人实诚,说的才往往是真话,这侯府,能对她说上一两句真话的人不多了。前有柳氏恃宠而骄,后有白氏儿女双全,侯爷的心早便不在自己身上了,她不愿认,却又不得不认。因沉声道,“我已不指望侯爷回心转意了,只盼侯爷莫太过分,若是传出‘宠妾灭妻’的风声,那可就不妙了。” 宠妾灭妻? 寒风吹过,这四个字犹如一把尖刀,又深又重地扎进每个人心头。几个丫鬟婆子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有些闪烁的意味,半晌不知如何作答。正纠结彷徨,一道细软的奶嗓子却道,“母亲多虑了。您是江南孙家的嫡女,父亲不是没脑子的人,断不会做出那样的荒唐事。若然,莫说外祖父母,女儿也头个不饶他!” 孙芸袖微怔,垂下眸子一看,只见明姐正仰着小脑袋看自己,晶亮的眼儿神色坚毅,灵动得教人不敢逼视。她胸中一暖,当即将女儿抱进怀中紧紧搂着。她的明姐儿自幼便比令几个姐儿爷儿懂事,心思玲珑剔透,着实令人欣慰不已。 脖子隐隐传来温热,明珠一张脸皱巴成了个小包子,两只小手捧起孙氏的脸,替她揩去了眼角的泪花儿,定定道,“母亲不哭,女儿一定会好好保护母亲,不让任何人伤害您。” 真是个傻丫头,十一岁的孩子,拿什么保护她呢?不过这份儿心意难能可贵,孙芸袖破涕为笑,她拿巾栉掖了掖泪,捏了捏明姐的鼻子,温暖的柔荑紧紧包裹住女儿的小手,“好,母亲相信幺宝。” 一双母女正说着话儿,前头不远却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惊乍乍呼天抢地叫唤道:“我的小祖宗,这可使不得!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原是四姑娘赵华珠的**娘范氏。大冷的天儿,范妈妈却急得满头大汗,一劲儿拍着大腿道,“华姐儿,妈妈求求您了,赶紧下来啊!这要是摔了碰了,奴婢可怎么向侯爷和夫人交代啊!” 循声朝上看,却见一株积了厚雪的老歪脖子树,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被积雪压得略微变形。枝干上挂这个孤零零的燕子风筝,被风一吹飘飘摇摇,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 这头孙氏已经带着明姐儿过来了,一行人脚下步子不敢停,急急穿过垂花门上了檐廊。熙攘人声渐近,众人抬眼一看,俱是面色大变――四姑娘华珠正手脚并用地往一颗老树上爬! 这哪儿还得了呢!孙芸袖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几步上前,柳眉倒竖,心头又慌又气,责问范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了夫人,范氏早吓得脸色发白,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地,一劲儿哭道,“回夫人的话,今儿早上四姑娘非要放风筝,奴婢们拦不住,只好由着。谁知方才风大,风筝断了线挂在了树上,四姑娘趁着奴婢们不注意,便爬上去了……”说着狠狠抽了自己一大耳刮,抽泣道,“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话说这,范妈妈心头却是叫苦不迭。赵氏有四女,偏生这四姑娘是个魔星,打小言行怪诞不提,性子也一等一泼辣顽劣。分明诞育名门,却是个不知诗书礼仪为何物的,上房爬树屡见不鲜。这也不是头回了,华姐九岁那年跟着夫人一道回娘家省亲,歇脚时下河摸鱼,夫人发现大怒,抽了她耳刮不说,还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 范氏哭哭啼啼,只巴望着四姑娘能完完好好地从树上下来,否则有个好歹,只怕不是罚些月钱就能了事的…… 真是个孽障!孙氏一张玉容气得铁青,抬起脖子朝树上急道,“堂堂侯府千金,这样不懂礼数,成个什么体统!”一面吩咐边儿上几个体健小厮,说,“去,把四姑娘给我捉下来……仔细着点儿,磕了碰了,叫你们好看!” 耳边上一通闹闹哄哄,听得明珠有些无言。她重活了一次,所以知道这个四姐姐非但不会伤着碰着,将来的命途也是羡煞旁人。婚配予皇族萧家,嫁的是大名鼎鼎的乐府才子,宣王萧穆。 她仰着小脸儿瞧着四姑娘,树上的小姑娘不过十三的年纪,挽双髻,一身精细打扮,阳光拨开云雾照在她身上,熠熠仿佛能发光。 华珠听着底下闹腾,终是回了头,清丽小脸上显得颇不耐烦,“原还稳妥着,母亲与妈妈再嚷几句,我一吓,指不定可就真摔了。”说完回头,兀自取了风筝便缓缓下树,姿态从容娴熟得很。 “听听这是什么话?这小孽障!”孙氏气得直喘气,朝边儿上的婆子道,“女则想是白读了,还待两年便要及笄,我看哪个敢要她!” 正说着,华珠已经麻麻溜溜地下了地。她仍旧是满脸的无谓,小手掏了掏耳朵,最终在范妈妈的示意下朝孙氏跪了下来,随口道,“女儿知错了。” 这副模样哪里有半分名门闺秀的贤达?孙氏大怒,广袖袍子一甩带起阵风,叱道,“我看你是要气死我!”接着一顿,竭力平复一番又说,“好好,我是管不住你了,等你父亲回来,你自去请他管教吧!” 话音落地,一众人都有些惊诧。心道四姑娘顽劣成性,过去也时有犯错,却从不曾闹腾到侯爷那儿去。夫人说这话是被气急了,侯爷脾气一贯固执难通,若是怪罪下来,可真有四姑娘受的哩。 华姐闻言瘪了瘪嘴,却还是硬着嘴不发一言。 明珠在边儿上看得有些着急,四姐姐的性子最是倔强,你同她软,她便给你好脸色,若是硬碰硬,那她绝没有低头的道理。 思索着,她拿小手扯了扯孙氏的衣袖,软软道,“母亲消消气,四姐姐人没伤着便是天大的幸事了,您就别责怪她了。”说着声音压下去,低低道,“若是惊动了父亲,只怕要教闲人平白看咱们笑话了。” 这话倒是戳中了孙氏心窝子。她抿唇忖了忖,暗道是这么个理儿,自己的亲闺女,教训是一回事,教外人笑话便是另回事了。琢磨着便又点头,“还是明姐儿想得周到。”接着叹着气看一眼华珠,“还不起来?” 见母亲松下口,明珠暗舒一口气,赶忙迈着一双小脚过去搀扶四姐,小脸上笑盈盈的,“天冷地凉,四姐姐赶紧起来吧。” “……”赵华珠瞥了眼面前的幺妹,面上难得地勾起一丝笑容,“谢了。” 明姐笑盈盈地正要开口,凌风寒梅院那头却疾步走来一个秀丽丫鬟,神色间极为恭敬,福身道,“夫人,表姑娘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虚情 来通禀的是丫鬟笑春,称表姑娘一行已至,请诸娘子郎君们移驾前堂。明姐小脸儿一沉,弯弯两道柳眉微蹙,她心头百般滋味,面上却一丝不显,又见得母亲略颔首,问,“午膳备好了么?” 笑春称是,孙氏便领上明姐兰姐,身后婆子丫鬟们紧随其后,一众人浩浩荡荡往正德堂去了。 内宅深深,冬令时节白皑皑一片,积雪反射金灿日光,倒烘衬出几分流丽的意态来。侯府占地甚宽,内里更是广袤天地,撇开侯爷夫人居住的松风阁,两位姨娘,娇客郎君们也各有小苑。从华姐的凭栏榭到正德堂,路程并不算短,诸人行檐廊,过画桥,复穿行三两花苑,正德堂方现于眼前。 门外仆妇们垂首恭迎,远远瞧见孙氏一行,纷纷行注目之礼。人近了,一个丫鬟便朝门内传话,呼曰:“夫人与华姐明姐来了。”毕了回过身,同众人一道给三位贵主纳福行礼。 主母摆手不作言语,领着一双娘子稳步入室。厅正中摆着万年松盆景,里头的仆从们立于门道两旁注目,见赵氏大妇同两位娇客来了,皆细声细气恭谨见礼。 明珠一双小手死死收握,咬紧唇儿,浑身气得微微发抖。是了,便是今日今时,前世害她的仇人就要再见了! 她心头恼怒至极,面上却犹是乖巧可爱的样子,抬眼望,堂屋里燃了檀香,白烟袅袅后头依稀可见一人影,纤细条子,瘦而不高,稚嫩的脸儿上生了双小鹿似的眸子,水粼粼犹自含泪,正是程氏雪怀。 程雪怀同孙氏对望一眼,顷刻间泪盈娇面,泣不成声喊了句姨母。那声儿极是细柔的,不闻其声先落泪,惹得一屋子人俱是感伤不已。 赵家主母贯是心肠软,她这一哭,不由令人想起这孩子的双亲,孙氏心中悲痛,竟也跟着潸然泪下。揽紧了外甥女一通柔声安慰,说道:“怀姐,好孩子,往后就安心在侯府住下,就拿这儿当自个儿家一样。” 明珠面上一副难过动容神态,心头却是冷笑不已。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母亲带之视如己出,她与之更是无话不说的挚友。不知这蹄子的良心可是被狗吃了,上一世竟狠心对她下那样的毒手! 却见那程雪怀仍旧流泪,上气不接下气几近断肠,抽噎道,“姨母,我母亲与父亲……”后头的话不待说完便又继续哭。 孙氏心善,这外甥女又生得楚楚可怜,不由更加心疼,搂紧了哄道,“往后拿姨母就当自己母亲一般。”边说着,她转过头,抬手将明姐华姐招来身前,朝怀姐道,“这是你四姐姐华珠,这是你七姐姐明珠,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嫡亲的姐妹。” 嫡亲的姐妹?明珠听了这话,登时浑身如置冰天雪地般。上一世自己与程雪怀何其交好,是姐妹亦是挚友,什么好的都念着这个表妹,表妹受了气,全是她为之出头,可这蹄子呢!勾搭她未婚的夫婿,甚至还亲手拿匕首刺死了她! 今世她要保住赵氏一族不受大难,而那些个前世那些害她的仇人,自然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明姐心中怒极,小小的身子抖如风中落叶。孙氏看出些端倪,回过头来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坦么?可是风大受了寒?” 闻言,明珠摇摇头,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似是难过,软声道,“没有,妹妹哭得可怜,女儿心中也感伤罢了。”话说着,她小手一伸将程雪怀拉到了身前,柔嫩嫩的五指揩去那张脸上的泪珠儿,堆起满眼真挚:“好妹妹,快别哭了,往后赵府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姐姐,谁也不敢欺负你。” 隔着朦胧泪眼,雪怀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细细打量,渐渐的,目光里的哀伤便被好奇掩盖。她点点头,怯生生地喊道:“明姐姐。” 孙氏见了欣慰,心头由衷赞明姐乖巧懂事,又指着华珠朝雪怀道,“怀姐,这是四姐姐华珠,你叫她华姐姐。” 华珠俏生生的小脸上木木的,仿佛半点儿不为雪怀的悲切所动。华珠十三,在雪怀眼中已是个大姐姐,此时见她面色冷漠,不由愈发胆怯,竟往明珠身后躲了躲。 这情景,主母当即恼了,呵责三女道,“赵华珠!” 全名全姓的称呼向来极具威慑力,便是华珠也受用。话音落,便见三姑娘扯了扯嘴角,朝表姑娘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妹妹好。” “……”表姑娘犹是怕,目光看向明珠,后者朝她微微点头,这才壮起胆子喊道:“华姐姐。” 这头亲刚认完,门外仆妇便又入内通传,笑盈盈说:“诸娘子郎君都来了。”话方毕,外头便传入阵儿银铃似的笑声,珠光宝气间,进来数位璀璨照人的少年少女。 赵老太爷子嗣单薄,只赵青山一个独子,然而赵家的香火却在这一辈儿传及鼎盛,真真应了那句枝繁叶茂。大妇孙氏,膝下育有大女兰珠,二郎礼鑫,四女华珠,七女明珠,妾房白氏亦有三郎礼书与五女久珠,柳氏则为侯爷生养了六郎礼续。 明姐侧目,只见家中另几位兄姊缓缓而来。领头的少女极是俊俏,一袭白底朱红碎花褙子裙,面若秋月色如春花,出落得亭亭端庄,言行举止也是高门望族的嫡女闺秀做派,乃赵氏长女兰珠。 再往后跟着一贵气儿郎,体态稍丰,宽耳狮鼻,虽稚气未脱,却已俨然一派将相之貌。 明姐浅浅一笑,两朵笑靥酒窝似的开在两颊,乖巧道,“长姊,二兄。” 如承远侯府这样的世家,连进门儿也考究。嫡室嫡出的孩子行前,庶出的子女无论年岁如何都只能跟在后头。长女二郎入内,往后才是小妇膝下的儿女,明姐含笑,分别一一恭敬纳福,神情眉宇间无半分另待。 娘子郎君们依次排开,朝孙芸袖纳福揖手,口中喊母亲,世家骄矜从言谈手足间流露出来。 孙氏坐在主位上摆了摆手,含笑逐一为外甥女开解。明珠牵着程雪怀的手站在边儿上,面上天真无邪,眸子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表妹。 三姨母婚配不佳,程氏老爷不过一个乡宦。小地方的望族和京城高户不可同日而语,这程家小姐的衣饰崭新,看得出是新做的衣裳,却仍旧比不得侯府一个二等丫鬟。见了大世面便露怯色,神态可怜目光却闪烁恍惚,俨然是个心术不正的。 明珠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上一世自己少长了些心眼,这辈子定是要擦亮了眼睛认真做人,什么冤仇都在今世一气儿了结吧! 认完亲,也算定下来表姑娘在府上长住这回事。孙氏心头暗暗舒一口气,程家这孩子是根刺,扎在心口半来年,如今才总算彻底拔了出来。她出阁前与三妹感情最好,帮着将怀姐照料大也是应该,权当了却故人一桩心事。 接着便少不了话些家常。问表姑娘可曾读过书,读过哪些书,往后安排着同府上娇客郎君们一道进学。拉扯来去无聊得紧,明珠听着犯困又不敢表露,只好挺直了小腰板儿强打精神。 是时听得一阵轻咳微微,众人侧目,却见五姑娘正捧心掩口,峨眉轻拢,纤细的身条如弱柳扶风。齐妈妈上前察看,递过去一碗茶水,蹙眉紧张问,“要紧么?” 久珠与华珠同岁,身形却瘦小许多,病态柔颜触人心肠,孙氏见状也道,“久姐儿,原是不该让你来的。”说完转头斜了眼流穗,责备的口吻:“我只少说了一句,你便成榆木脑袋了?五姑娘身子虚,才刚下完雪,你请她来做什么?之后让怀姐去一趟香铃苑见个面便是了,何至于专程让五姑娘跑一趟。” 流穗听了直呼知罪,埋着头诺诺道,“是奴婢愚笨。” “多谢母亲关心……”久珠咳得**,拿手巾掩着口鼻道,“莫责怪流穗了,是女儿执意要来的。女儿身子不中用,却也想来见见怀姐,也算替三姨母尽份心意了。” 孙氏心头动容,不住颔首道,“好孩子。大夫开的方子还得继续吃,你身子不好,往后冬日便不要四处走动了,只安心调理。” 明珠心头一紧,鼻头微酸险些流下泪来。白氏诞下久珠是早产,所以这个姐姐自生下来便羸弱多病。依照前世的记忆,久珠是早亡,嫁人过后的第二年便死在了生产之日,连同孩子也没保住…… 正黯然心伤,婆子们便又进来传膳。孙氏因携着表姑娘的手往花厅去,身后娘子郎君们按序出门,众人一路缄默不语,只听得见北风大得呼呼作响,席卷着枯叶扑面袭来。 明珠心头揣着事,小脸上显得若有所思。蓦地,边儿上并肩前行的华珠搡了搡她的肩膀,她望向华姐儿,压低了嗓子小声道,“怎的?” 华珠小脸上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竟不似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有的。她扯唇,小手悄然指了指孙氏旁边儿的背影,“你颇不喜欢她,是吧?” 明姐一怔,心头沉沉盘算,下一瞬笑得天真无邪,道,“怎么会呢?” “别装了。”赵华珠冲她挑了挑眉,低着嗓子说:“我都看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柳氏 是年冬日古怪,雨水竟来得如同夏令时节,突然而至。落雨了,串儿似的点子淅淅沥沥从天而坠,幸而一众随侍的仆妇都有备,纷纷撑开画伞为娇客贵主们挡雨。寒风吹得凛冽无比,雨珠儿狠狠拍打伞盖,阵阵作响。 正德堂与花厅并不算远,然而一段路却走上了些时辰。大越对女子并不宽待,愈高的门第愈严苛,娇客们襦裙下的双腿绑了铃铛,步子稍大便有轻盈脆响,故而务必体态端庄碎步轻移,方才是个正经。 未及笄的娇客亦是娇客,规矩之重,便是再受宠的幼女也无例外。明珠娇小的身影在雨中行过,两只小脚落地轻盈盈的,半点儿声音也无。 寒浓,风吹得那张小脸红彤彤一片,她拿两手捂紧了怀里的暖炉,歪着小脑袋,嗓音软糯微扬:“四姐姐这话,我真是不明白了。” 小丫头片子,这时候还同她装糊涂。华珠下巴微抬,目光望向表姑娘的背影,口吻随意淡漠,声音仍旧极低,说:“莫说你,我也看不惯她。看似伤怀故去的双亲,目光却一直悄然观望屋中众人,可见是个表里不一的。入府第一日便啼哭不休,当自己是林黛玉还是白莲花儿啊?” 这番话言辞果真怪诞。明姐心头忖着,侧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身旁的华珠。这位姐姐向来脾性古怪,言行举止也时时孟浪,与家中的其它娘子浑然不同。上一世,四姐姐亦不曾给过程雪怀好脸色,看来,华珠确是比她识人有术。 不由又叹一声气。世上聪明人那样多,偏生自己不争气,上辈子做了个彻头彻尾的蠢人。遭人利用,被人陷害,最后落了个抛尸荒野的可怜下场。 明珠沉吟,暗道华珠果真是爽朗性子,竟会这样直白表露对表妹的不满,不由掩口抿唇,歪着头道,“白莲花儿……这比拟倒是颇稀奇,闻所未闻呢。只是我不明白,莲花自古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怎么也不像是骂人的话。四姐姐既然不满,又为何将她比成白莲花呢?” 话音落,华珠的小脸儿有瞬间的僵硬,嘴角抽搐得几不可见。未几,四姑娘扯了扯唇,朝七妹悻悻一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白莲花儿……总之不是什么善茬儿。” 明珠还是不大明白的模样,小手探出广袖挠了挠脑袋,半晌才迟迟地哦了一声。稍顿,又好奇地凑过去,道:“那林黛玉又是何许人物啊?” “这……”华姐小脸上浮起一丝浓浓的不耐,摆着手随口道,“一个写书郎君编排出来的罢了,悲情人物。” 这厢姐妹说着话,不留神儿便走到了花厅前。又是一番仆妇通传呼名,孙氏方领着众儿与外甥女入内。进得其中,主桌上头早已摆满了琳琅佳肴,小妇姨娘们不能同席,因在另一头单独开桌。 见主母入内,厅中下人纷纷见礼,白姨娘也起身请安问好。明姐眼波微转,有意无意扫向那头的独桌。却见白氏仍旧清瘦,低眉顺眼间甚是温婉,虽无倾城之色,倒也碧玉含情。恭恭敬敬朝她母亲行礼,两手十指交扣,放于纤腰一侧,弯腿屈身口道万福,举手投足都有十分敬意。 白氏向来温良,虽育一双儿女也从不恃骄,一生恪守本分做人,很是难能可贵。明珠上一世对她便无恶感,因笑盈盈朝她招手问好。嫡女之尊并不需要向妾房行礼,白氏原本已坐回了席上,见状,赶忙重又起身还礼。 家主不在,赵氏大妇因携众人落座,嫡出庶出依次从旁。明珠自幼便是赵氏一族的掌中宝心头肉,这等场合自然坐在孙氏身边儿,另一旁则是才刚入府的表姑娘程雪怀,华珠则坐在明珠身旁的杌子上。 因需待客,满桌子皆是山珍海味。京城侯府富贵逼人,这是乡宦家出身的孩子未曾预见的。程雪怀心中的自卑之意油然而生,然而面上却并无表露。婆子仆妇呈上茉莉花茶,待贵主们漱完口便捧着盂悄然退下。 又闻表姑娘怯生生喊了声姨母,问:“姨父呢?” 孙氏含笑回她,“你姨父今日有朝堂事要料理,交代过午膳不必等。”说完将手中的玉筷递过去,温声道,“在姨母这儿就莫要拘礼了,吃吧,颠簸劳累数日,该饿坏了。” 程家女推筷而辞,东道再请,同时一桌子的孩子也都动手举起筷子,众人这才开始用膳。席间起初无人说话,只听得见玉筷瓷碟间或相碰的轻响,恰是这时,一道女声却从厅外传入,道:“夫人的外甥女远道而来,如此贵客上门,怎的也没人知会我一声?” 话音未落,门外便行来一着大红底绣牡丹小袄的美娇娥,二十六七上下,芙蓉如面柳如眉,流水似的香肩,一把水蛇腰一步一婀娜,端的是妖娆至极媚眼如丝。美人儿颇艳丽,只举手投足都透出些风流韵味,并不似正经人家出身。 屋中众人稍怔,明珠眼底却划过一丝寒意,贝齿轻轻咬住粉嫩的唇瓣,定定不发一语。边儿上华珠夹起一块樱桃肉丢进嘴里,吊起冷笑嗤道,“看来又消停不了了。” 府上的下人们俱是震惊,谁也没料到柳姨娘竟会如此不懂规矩。这样的场合,晚到已是对主母极大的不恭,今又口出狂言,果真是仗着侯爷的疼宠无法无天了哩!如是思索着,仆妇纷纷埋下头,偌大的花厅大气不闻。 八扇大屏风将主桌同姨娘一桌隔绝开,然而厅门处的动静还是清晰可见的。白氏隔着屏风遥遥一望,当即秀眉微拢,不着痕迹地侧目望了眼大妇孙氏。 孙芸袖一张花容气得煞白,似乎是愤怒到了极致,以致双肩都有细微的颤动。堂堂赵氏主母,正头嫡妻嫡房,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青楼出身的妾侍出言不逊,此等奇耻大辱,只怕此生都不曾有过。这个柳氏,真是愈发地目中无人,过去见了她还算顾忌,可近年来侯爷对这个狐媚子日益娇惯,如今好了,俨然视她这个嫡妻于无物了! 真是岂有此理! 孙氏心头盛怒,然而面上仍旧强挤出一丝笑意,“瞧你这话说的,早前便让流穗去各个院中通禀了,怎么说没知会你呢?”侧目瞥一眼边儿上的貌美丫鬟,厉声道:“你与我说说,为何柳姨娘会不知道?” 流穗一脸委屈,伏膝而跪道,“回夫人,奴婢去过杨柳阁,姨娘那时不在,奴婢便知会了芙蓉,让她务必转告姨娘。” 这头话将将说完,柳氏身旁的一个小丫鬟便大呼了声冤枉。明珠半眯了眸子看过去,却见柳氏的贴身丫鬟芙蓉已经朝母亲跪了下去,哭丧着脸儿叫苦不迭,说:“夫人明察,明察啊!” 孙氏大皱其眉,声音愈发沉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闻芙蓉哭兮兮道,“回夫人,今儿奴婢闹了一早上肚子,从未见过流穗,跟别提与她说话了!”说完抹了一把泪,怒视着流穗道:“流穗,我与你何冤何仇,你怎的要在夫人面前污蔑我!你说清楚!” 流穗大惊失色,失声道:“你这蹄子好生可恶!我与你交代得好好的,你却要反咬我一口!” 你一言我一语,花厅中霎时乌烟瘴气不可开交。一众少爷小姐都没了胃口,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神色难看。两个丫鬟,一个是柳氏心腹,一个是伺候了主母十来年的灵巧人,这样一通闹,谁若错了,打的便是谁家主子的脸,玄机暗藏得很。更何况,程家的一个外姓女还在这儿杵着,这柳氏和芙蓉那丫鬟一唱一和,分明是成心要主母难堪。 明珠暗自咬牙,两只小手将裙摆搅得皱巴巴一团。前世柳氏骄纵,在下人里头横行霸道惯了,偏生又有父亲为她撑腰,更是变本加厉地骑在了她母亲头上! 她细细回忆起来,前世程雪怀入府之日,柳氏的的确确来大闹过一场,若是她没有记错,之后华珠会在盛怒之下扇那狐媚子一道耳光…… 孙氏唇抿成一条线,蓦地拍着桌子狠斥,“都闭嘴!这样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全当我是死人么!” 主母震怒,骇得一屋子仆妇缩了缩脖子。然而柳氏的面上却没有半分畏色,她掏出手巾掖了掖鼻子,语气里一派柔弱无助,说:“罢了罢了,流穗你贯是跟在夫人身边的,我又能再说什么呢?”说完深深叹一口气,蹲了身子怅然看芙蓉,含泪劝道,“你也起来吧,今日你是错定了,也怪我命苦,半辈子都遭尽白眼,好容易遇上侯爷真心相待,却还是护不住你……” “啪――” 一室之内霎时静谧。 一道耳刮子毫无征兆地掴在了那张妖媚脸上。柳氏满眼惊愕花容失色,纤细的指尖抚上左脸,隐约摸到了浅浅的几道指印。她不可置信转过头,瞠大了眸子瞪着眼前的女娃,颤声怒道,“华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华珠年纪虽小,可这一巴掌却是卯足了浑身劲打下去,力道十足狠辣。她冷眼睨着柳氏,冷笑着破口大骂:“我赵华珠是赵氏的嫡女,你不过一个窑子出身的姨娘,莫说扇你巴掌,我便是打死你也没人敢道一句不是!下贱的东西,撒泼撒到主母头上,真够不知死活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四姑娘平素泼辣是常事,可谁也没料到她会忽然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兰珠大呼糟糕,柳氏得宠,若是在家主耳旁吹些枕边风,不光是华珠,就连母亲也会一并受牵连。毕竟未及笄的孩子懵懂无知,什么都只会是大人教的。她暗恼,四妹虽逞了一时之快,之后恐怕要牵连着母亲一道到大霉了! 孙芸袖也是大惊失色,自然也同长女想到了一块儿去。原本此事还不算什么,可华珠这一动手,嫡房便是彻底理亏了。可女儿是为自己抱不平,又如何忍心责怪呢?她心中摇头大叹,口里呵斥:“华姐儿,堂堂一个闺秀,怎的如此粗野!还不过来!” 华珠冷哼了一声,转身坐回了主桌。柳氏仍旧可怜兮兮地跪坐在地,孱弱的肩头颤抖不已。主母面色难看,正斟酌词句开解柳姨娘,一道娇小的身影却小跑着到了柳氏身旁。 一阵铃儿叮叮轻响,清脆得像百灵鸣唱。幺七姑娘俯身将柳氏馋了起来,细声道,“姨娘脸上的伤得赶紧冰敷,明珠扶姨娘回杨柳阁吧。” 柳氏抬眼,视线里映入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儿。小丫头不过刚满十一,却已初现国色容貌,声音甜软,一双眼儿灵动异常,透出教人难以推拒的诚挚,和别样的热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反击 嫡七娘子说这话,这是纡尊降贵到极致了,若不是有十万分的善心肠,万万做不出这等以德报怨之举。屋中仆从的心头都有些感慨,欷歔嫡室一脉真是可怜见的。主母性子温婉好欺,七姑娘良善极致,一房儿女也就华姐硬性,奈何还是个不受侯爷待见的。 说这柳氏,那是盏颇不省油的灯。毕竟这等高门府邸,没有点异于常人之处,也没法儿以姨娘之位便与主母叫板。柳氏闺名如意,出生青楼,做的是送往迎来的勾当,最擅长的便是拿捏男人。除却勾人脸蛋儿同房中术外,她还有一副好手段,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样样都是信手拈来。 明珠看着她,一双俏生生的眼儿天真无邪,心头却冷笑进骨子里。 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梨花样儿,这眼泪,简直能流进男人的心坎儿里。柳氏自入府以来便不安分,生下六郎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时时寻衅正房,每回皆倒打一耙。男人的心总是容易倾向弱者,一方是青楼出身的可怜人儿,一方是豪门高户的金贵嫡女,久而久之,父亲的心也便囫囵陷阱了柳氏的温柔乡里。 在这个以夫主为尊的世道里,左右了夫主便是拿稳了大权。只可惜,这一世这个柳如意,只怕一辈子都甭想如意了。 这头明珠说完话,柳氏半晌没应声,面上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她不是个没脑子的,虽说知道赵氏七女向来愚善,可自己才与孙氏杠上,这丫头的热情显然有些不寻常。 柳氏这厢犹豫,主桌众人也是心思各异。孙氏蹙眉,不明白明姐儿这丫头闹的是哪出,华珠也蹙着眉神色莫名,旁边儿一众爷儿姐儿更是满头雾水。 是时六郎礼续终于坐不稳了,他在杌子上微微动了动身子,试探着道,“明姐儿,还是算了,我送母亲回去吧……” 话未说完便被华珠冷笑着打断,她吊起眼角瞥一眼六郎,嗤道:“母亲?哪个是你母亲?你嫡母在这儿端端坐着呢!”说罢横了横眸子,半带威胁似的,“闭嘴!” 六郎五岁那年害过次怪病,高烧不退,府人遍寻名医才将这孩子的命捡回来。然而病好了,脑子却落下了病根儿,反应智力总比寻常孩子迟缓些。也正因如此,赵青山才会对柳氏母子格外垂怜。 赵家府上,明珠美貌心善人尽皆知,而华珠的蛮横泼辣也是人尽皆知。众人都有两分怕,更别提这续三爷了。闻言,礼续懦生生缩了缩脖子,当真不再擅发一言。 明珠仍旧是笑,温暖甜美的笑靥若能生花,她搀着柳氏徐徐起身,朝六郎道,“六兄不必客气,都是自家兄妹嘛。”说罢长睫微掀望孙氏,柔声请求,“母亲,今日想必是有些误会。姨娘这脸伤得不轻,我扶她回去,也算替四姐姐尽点意儿了。” 兰珠闻言也颔首,附声道,“说的是。”她旋目望向主母,身子少顷,压低了嗓音附耳道,“母亲,柳氏虽可恶,可只要动上手,咱们便是有天大的错了,怕就怕这柳如意又在父亲耳旁说三道四。华珠性子犟,要她说好话是不能够的,幺宝聪慧机变,可行。” 长女的话向来受用,孙芸袖脸上的表情不好看,却还是随之点了点头,拂手道,“也罢,幺宝,你就送送柳姨娘吧,顺道……”她心中怒火难消,众目睽睽却又不得不维持面儿上的雍容,半晌才续道,“顺道,安慰安慰她。” 明珠乖巧地颔首,粉嘟嘟的小脸上萦着两抹小红云,道:“省得了。”说完侧目望向柳氏身旁的芙蓉,吩咐说:“去取些冰吧,拿上好的巾栉包好送来。” 柳如意原还有些疑虑的,琢磨了瞬儿却又得意地勾了勾唇,隐约也能猜到这女娃想做什么了。这般殷勤,无非是害怕她在侯爷面前告上孙氏一状,所以便在这儿装好人。 可笑。 扇了一巴掌再给颗糖,以为这桩事儿就能这么翻过了么?想让她在侯爷跟前闭嘴,做梦去吧! 心中如是想着,柳氏侧目瞥了眼明珠,两人复提步徐徐出了花厅。雨还是不肯停,噼里啪啦从房檐垂下,大珠小珠落玉盘。孙氏到底放心不下女儿,一个眼神递过去,林妈妈当即会意,持伞随行而出,一道往杨柳阁去。 赵青山对柳氏贯有荣宠,独辟的院子也雅致清新。绕过垂花门,眼前的视野开阔敞亮,数棵红梅树傲然迎风,风卷红花翩翩飞舞,衬着白雪皑皑恍如仙境。 因着侯爷眷顾,柳氏虽为妾,杨柳阁中也的仆妇也仍旧不少。众人见了七娘子,心中皆吃惊,然而面上却不敢有所表露,只管福身见礼。明珠俱含笑颔首应了,随柳氏一道进了内厅,在绕过四扇君子立屏的时朝林妈妈看了眼,以眼神示意她在外等候。 林氏有些错愕,不明白七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敢违逆,只顿了步子立在了外先。 打起帘子进门内,柳氏的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她拂开明珠的手,弯腰径自在玫瑰椅上落座,吊着嘴角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七姑娘不必跟我客气。” 两人一路沉默,开头竟就是这样一番话。明珠粉嫩的脸儿上不明所以,略嘟着小嘴看柳氏,不解的口吻,“姨娘这话我不明白。”边说边伸出小手,试图触碰她带伤的左脸,“四姐姐打小力气就大,疼得厉害么?” 柳如意侧头避开了,面露不悦,也不愿再绕弯子了,索性开门见山:“明姐儿,老实说,你是来替华珠求情的吧。”她说着一笑,妖娆面庞勾勒起一丝笑意,“那我告诉你,不必白费心思了,门儿都没有。” “……”俏丽的小姑娘只看着她,眼儿滴溜溜地转了转,没言声。 柳氏笑容愈烈,眼中的得意劲儿掩都掩不住般,曼声道:“侯爷对我宠爱有加,承远侯府没有不知道的。今儿个赵华珠当着那样多人给我和六郎难堪,我必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侯爷。你回去告诉孙芸袖,今后最好安安分分的别来招惹我,否则,她与侯爷的夫妻情分还有几年……我可说不清呢。” 明珠听她一番谬论觉得有些可笑。暗道真是个厚颜无耻的人,窑姐儿出生也敢与她的母亲相提并论,呸!她连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心头冷笑着,她朝柳氏走近了几步,盈彩的眼儿晶亮无比,定定道:“姨娘,你当真笃信,父亲与你情比金坚?” 柳如意没品出这话里的深意。她抬起左手轻轻勾描自己的下颔,妩媚道,“小丫头,论才学贤达,我自然不比你母亲孙氏,可是啊……”她稍顿,妖娆的身段朝前倾了几分,单手拎起桌上的茶壶替自己斟茶,“论如何拴住一个男人,我比她在行不知多少倍。” 滚水冒着泡,咕噜噜从茶壶嘴儿里倒出来,将杯中的茶沫儿冲得上下翻飞。明珠的视线落在茶壶上,她双膝跪在杌子上,小小的身子前倾上桌,两手托腮歪了歪小脑袋,“是么?” 话方落,她一把抓住了柳氏拎着茶壶的右手。 柳如意一怔,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见那精致的小人儿微微一笑,小手下劲儿,带着她的手用力地倾倒下来。冒着烟儿的滚水哗哗啦啦流出来,不偏不倚浇在那只细细的小胳膊上。 撕裂皮肉的滚烫从手臂直达心窝,明珠小脸惨白,瘦小的身子抑制不住地疯狂发抖。她深吸一口气,接着便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姨娘你做什么!好疼……” 这场变故打得人措手不及,柳氏惊呆了,下一瞬见鬼似的将手中的茶壶甩了出去。 窗外的雨声犹厉,寒风拍打着窗户像是夜枭啼哭。林妈妈听见了响动入内察看,登时吓得险些晕死过去。 壶盖子泼翻在地,滚烫的开水尽数洒了出来,明珠小小的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张小脸皱巴成了个小包子,惨白如纸。 “七姑娘!”林氏惊乍乍地尖叫,踉跄着上前将那颤抖的小娃娃抱起来,泪如雨下嘶喊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 嫡七娘子被滚水烫伤,是平地惊雷,“轰”的一声便将赵氏上下掀得人仰马翻。 棠梨苑中乱成了一锅粥,赵氏主母哭成了泪人儿,倒在一旁婆子的怀里几近晕厥。口里不住喊道,“我的儿,我的幺宝……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母亲怎么活……” 榻上的小娇娇闭着眼,小脸上惨惨淡淡,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能散架,直瞧得众人揪心不已。赵氏七女自出生起便是府上瑰宝,侯爷夫人呵护备至,可谓千娇万宠长大。受此大难,无疑是在赵家人心口插了把刀。 兰珠也直抹泪,拿手巾掖着眼角不住劝慰孙氏,道,“母亲别急,幺宝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长女话音方落,其余娘子郎君也连忙从旁附和,屋子里一通乱哄哄,正闹着,有丫鬟颤声通传,说:“侯爷来了。” 接着便见一着赭色墨青箭袖的中年人匆匆而来。众人举目,来人身形魁梧,相貌堂堂,浑身上下自有威严气度,正是赵氏家主,大越官居一品的承远侯,赵青山。 赵青山疾步上前,眉目间焦急满满。打眼望,自己的心头肉正躺在月牙床上昏迷不醒,当即心痛如绞,唤道:“幺宝?幺宝?” 无回应,一旁的孙氏却朝他走近几步,含泪咬着后槽牙道,“侯爷,妾身再大的委屈都受得,可幺宝的事,妾身必是要讨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赵青山的神色难看至极,他在床前立了半晌,终沉声道,“贱人何在?” 话音落地,门外便有嬷嬷咬牙启齿的声音传来,说:“侯爷夫人,毒妇带来了——”说完扔破布似的将一个女人推进了屋。 嬷嬷的力道重,柳如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发髻也散了一片,怔怔抬眼,狼狈不堪。她眼中有惊惶之色,流着泪死命地喊冤,“侯爷!侯爷!您相信妾身,妾身没有害明珠,是她自己……” 不待她说完,赵青山便冷声打断,“照你的说法,是幺宝自己将自己烫伤的?不足十二的孩子,将自己弄成这样来害你?”他沉吟,合上眸子沉沉叹息,“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思悔过,如此蛇蝎心肠,着实教我失望。” 一句话,直接便将柳氏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仍旧不死心,争辩道:“妾身没有说谎,真的没有说谎!” “住口!”二郎礼鑫怒极道,“七妹宽厚仁德,赵府上下哪个不晓得!她还这么小,怎么可能害你!真是满口胡沁儿!” “不……” 是时,兰珠朝一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妇人颔首,旋即狠狠一巴掌打在柳氏脸上,柳氏步子踉跄被打翻在地,爬起来跪在地上哭喊道,“侯爷!等明珠醒了,妾身愿与她对质!是非黑白便能分明!侯爷!” “什么是非黑白!”华珠狠狠一脚揣在柳氏身上,狠声骂道,“你这毒妇,最擅长的不就是颠倒是非黑白么!” 正闹着,床上的人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林妈妈抹了泪花儿望一眼,登时大喜过望:“明姐儿醒了!醒了!” 二郎心头长松一口气,满目厌恶地瞪一眼柳氏,道,“目下幺宝醒了,姨娘不是要对质么?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得逞 耳边吵闹得厉害,榻上的小姑娘动了动身子,总算悠悠睁开眼。起先,那水灵的眸儿是迷惘的,少顷,似乎是被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痛扯回了注意力,她低呼了一声,小小的手掌便要去摸伤处,低低道,“好疼……” 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声口娇嗲软糯,夹着哭腔那么一喊,简直把赵家人的魂魄都给震飞到了天外。七女幺宝是心尖尖上的肉,侯爷夫人都稀罕进骨子里,这么一哭一喊,那不是往心口上捅刀子么? 林妈妈流着泪去掰明珠的小手,柔声哄道,“明姐儿乖,才刚上完药,别拿手去碰……忍忍,乖,忍忍。” 明珠小脸上一片惨白,额头沁汗,将薄薄的刘海儿黏做一团。汗珠顺着细软的小辫子流淌下来,将胸前的衣襟打得湿透,娇小的身子因为剧痛而痛苦地扭曲着。疼,真的好疼……手臂像被人拿火烤一般,教人恨不得拿刀剜了去。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仍在强忍,小小的身子崩得僵硬,咬紧了唇,生怕一不留神就又要喊疼。 幺女躺在床上,分明痛极了,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哭出声。知道女儿不哭出声是怕自己担心,孙芸袖心痛如绞,眼泪也流得更厉害,坐**沿,伸手温柔地替明珠掖去额角的汗水,哭得几近断肠道,“幺宝,疼就哭出来吧,别忍着……母亲知道幺宝乖,疼就哭吧……” 小小的唇瓣是惨白的,与苍白的小脸一样脆弱。见孙氏哭得伤心,明珠也不好受,口儿微张想安慰几句,谁知疼痛愈烈,竟是溢出了阵儿痛苦的低吟。受伤的是左手,上臂火烧火燎,想是烫得不轻。她吃力地抬了抬右手,朝孙氏伸了出去。 孙芸袖不住地擦泪,连忙将女儿软软的小手握在掌心。只见明珠深吸几口气,小脸上勉强牵起一个笑容,道:“母亲别哭,不疼,真的不疼……” 这副情景,莫说是赵家人,便是一屋子家仆心中也动容万分。赵七姑娘乖巧懂事,这样小的一个娃娃,哪里有什么罪过呢?柳氏同主母不和,可七姑娘却是无辜的,可见这柳如意有副多歹毒的心肠,竟然对这个孩子下这般毒手! 众人心头对柳氏的憎恶与鄙薄愈发深重。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掌中宝,这话半分不假。赵家侯爷向来最喜欢这个幺女,正应了那句捧在手心怕冷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赵青山双目泛红,最宝贝的闺女,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指头,如今却被伤成这样,他哪里还忍得呢! 当即指着柳氏怒道,“当初接你入府,正是看重你温柔知礼,善解人意,没想到是我昏了头花了眼,引狼入室!你还不认罪,要闹到何时!” 柳如意几近疯魔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声嘶力竭道:“妾身没有,真的没有!”说着眼风一扫看向明珠,仿佛捉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声道:“明珠……明珠!明珠你说话啊,今日你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你说话啊!” 柳氏披头散发,嘴角被嬷嬷的耳刮子打破了皮,血丝糊了满口。她挣扎着就要往牙床扑,一旁几个健壮婆子赶忙将她压倒在地,又是几道耳刮子狠狠抽下去,这情景颇几分骇人,看得人毛骨悚然。 明珠看得害怕,小小的身子不住朝孙氏怀里缩。二郎冷哼了一声,视线掉转看向七妹,神情霎时柔和下来,弯腰轻声道,“幺宝别怕,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如实说来。” 兰珠也颔首,掖着泪蹙眉附声,“二郎说的是。明姐儿,实情如何,你大胆说出来,家主主母都在,绝姑息不了下贱之人。” 明珠微皱眉,小小的右手不安地绞扯衣摆,神色极是恐惧。孙芸袖抱着幺女柔声哄慰,手掌一下一下地拍在瘦小的背脊上。赵青山看了眼小娇娇,竭力压着怒火道,“幺宝,让你说便说,无需顾忌其它。” 家主发了话,那就是铁令如山。明珠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下,眼儿怯生生一抬,看了眼地上的柳氏,这才小声道,“今日,四姐姐与柳姨娘起了些小冲突,女儿便亲自送姨娘回杨柳阁。”说着抽泣了声,泪珠儿簌簌坠下来,娇软的嗓子哭兮兮道,“女儿请姨娘别与四姐姐计较,姨娘不肯,后来……” 孙氏柳眉倒竖,“后来怎么?” 小姑娘鼻头红红的,吸了吸鼻子才道,“姨娘生气,动手推了女儿一把,女儿没留神儿,便将桌上的茶壶撞翻了……”话说着,明珠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家主,颤声道:“父亲也别责怪姨娘了,是女儿自己不当心。” “明珠,你小小年纪,为何这样狠毒!”柳如意瞠大了眸子厉声嘶喊,浑身卯足了力气挣扎,“分明是自己浇的滚水,却要诬陷我!” 这模样,同疯妇也差不了多少了。仆妇们满脸轻蔑,反扣着柳氏的双臂扭得死死的,逼得她动弹不得。正是此时,床榻那头传出一声冷笑,众人侧目,却见承远侯狠狠将手边的玉如意甩了出去,骂道:“事情败露至此,仍旧满口胡言!幺宝良善,这个时候还为你求情,你呢?做了恶事还倒打一耙,这样污蔑一个孩子,可见你是个死不悔改的混账!” 碧玉如意落地开花,硬生生碎成了好几截,啪啦一阵响。家主勃然大怒,吓得一屋子人都噤若寒蝉。柳氏吓懵了,愣了好半天才哭喊:“侯爷!明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妾身没有推她,真的没有……对了!”她抬眼狠狠瞪向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华珠,声嘶力竭诉道:“今日华珠当着众人打了妾身,妾身才是真正受委屈的啊!” 赵华珠吊起半边嘴角冷冷一笑,上前几步,腿儿一抬狠狠踢在柳氏胸口,狠声道:“打你又怎了?你不过一个侍妾,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给主母难堪!如今又敢对幺宝下毒手,真是不知死活!” 华珠这一脚踢得又狠又重,柳氏吃痛,剧咳了好几声。 “罢了。”是时,承远侯重重叹出一口气,合着眼寒声道,“姑念你诞下六郎,留你一命,不过赵府是留不得了。”说完睁开眼招来数人,“来啊,将这个毒妇轰出府去。” 柳如意从剧咳中缓过神,好容易喘了几口气,听了这话却险险晕死过去。轰出府?不,不!她不甘心,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才得来如今的一切,她还有孩子,她的六郎还在赵家,她怎么能走! 柳氏仍旧不死心,拼尽全身力气挣开了几个婆子,跪行至赵青山跟前,扯着侯爷的衣摆泪流满面道:“侯爷,妾身知错了,妾身真的知错了,求您就饶了妾身吧……”她说着开始磕头,发髻散乱极是狼狈,又朝孙芸袖哭道:“夫人!夫人,求求您饶了妾身,妾身再也不敢了,往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夫人和侯爷!” 柳如意生得妖娆,无疑是个美人儿,如今哭得梨花带雨荡气回肠,却并没有什么效用。棠梨苑的厢房偌大,除了久珠与礼续,赵氏的几位娘子郎君都在,可皆冷眼旁观,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柳氏说话。下人自不必说了,这个姨娘向来不是善类,又加害了他们人人喜爱的七娘子,啐,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莫说是逐出府,便是杀了她也没人可怜! 柳氏已走投无路,此时只晓得一个劲儿地哭,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侯爷,您就看在六郎的份儿上,再饶妾身一回吧……” “……”赵青山垂眸觑了眼,却见她双眸红肿泪眼婆娑,不由又生出些恻隐。 认真说,柳氏这些年确实温顺懂事,又颇具几分才情,甚讨他的欢心。逐出府……这处置似乎是重了些,毕竟此女也是六郎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者留用作下等丫鬟也是可行的。 如是思忖着,赵青山正要改口,孙芸袖却蓦地厉声道:“侯爷,您是一言九鼎之人,万万不可出尔反尔!若然,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合室震惊。 主母贯是温婉性子,何曾有过这样咄咄逼人的言辞? 众人纷纷侧目,见向来温婉的主母眼筑冰霜,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娃娃交给林妈妈,这才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柳氏走来。 “夫人……”柳氏从未见过孙芸袖这模样,一时竟呆愣住了。然而谁也没料到的,狠狠一记耳光在下一瞬落在了柳如意的左脸上。 “啪――” “这一巴掌,替我儿明珠打。”孙氏杏眼圆瞪,一字一句切齿道,“打你恩将仇报心狠手辣。” “啪――”孙氏反手又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替侯爷打。打你数年来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没有半分为妇之道!” “啪――” “这一巴掌……替我自己打。”孙芸袖用力地合了合眸子,神情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地睨着柳氏道,冷哼道,“这些年来,我忍你太久,这会儿子想是不必忍了。我是六郎的嫡母,自然会好生照料他,你也不必有什么牵挂了。” 一连三道耳光都用尽全力,柳如意被打得头昏眼花,倒在地上讷讷回不过神。主母面色冷傲,赵青山诧异地侧目,只见嫡妻雍容端庄,周身竟华贵得教人不敢逼视。她扬手一指,滚金线绣荷花的广袖呼呼声响,沉声道:“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侯爷的话么!将这个贱人轰出赵府!” 一出大戏总算落幕,华珠冷眼瞧了半天,唇角徐徐勾起一丝笑意。转头看,榻上的小七妹仍旧窝在**娘怀里,皱着小脸娇滴滴地喊疼。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分明有一丝得逞的意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长女 主母当机立断,柳氏当即便被家丁们举棍棒轰了出去。这阵仗大快人心,下人们尚且忍不住在心头拍手,更不提孙大妇膝下的几位儿女了。毒妾作威作福多年,贯不拿嫡出几位孩子当回事,娘子郎君们都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一口恶气憋了这些年,总算痛痛快快出了。 若说这最得意,自然当数榻上娇柔柔的七姑娘。明珠拱了拱,小脸儿在林妈妈的脖子上亲昵地蹭着,视线却越过林氏的肩膀看向屋外。鹅毛大雪愈下愈大,柳氏披头散发被家丁们轰赶而出,背影瘦弱佝偻,倒颇有几分可怜见的。 柳如意啊柳如意,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常言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上一世欺压了她母亲半辈子,如今这下场,也算是作茧自缚,终归怨不得她心狠。 明珠对这个结果颇满意。正要勾唇角,却又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结果不错,可这代价实在有些大! 手臂上的疼痛还没消减,她疼得泪汪汪的,暗自有些生恼。不禁啧啧感叹,也怪自己上辈子过得太本分,没耍过手段,自然也没什么害人的经验。这招苦肉计虽受用,却也真真教自己遭了大罪。 明珠浓密的眼睫微垂,有些悲伤地端详了一会儿左臂的伤处。唉,这样一道伤,恐怕是要留疤了。正暗暗沮丧,立在牙床边儿上的家主又开口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柳氏还存不忍,赵青山的神色有些疲惫,摆手道,“行了,该交代的交代了,该处置的也处置了,都散了吧。幺宝受了伤,得好生歇着。”说完侧目看了眼孙芸袖,目光里似乎尴尬与愧怍相交织,沉吟了会儿才说:“这些年……委屈夫人了。” 孙氏的面色稍变,抬眼看向赵青山,眸子里隐约有泪光闪烁。然而很快,孙夫人重又垂下臻首,声线温婉平静,“侯爷是一家之主,更是朝中重臣,对家中事难免力不从心。妾身操持后宅,为侯爷排忧解难是妾身的本分,何来委屈。” 赵青山的视线落在嫡妻身上。江南孙家的嫡长女,十六岁便嫁与他为妻,是承远侯府正头正脑的主母。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她了呢?他蹙眉,约莫是很久了。自从白柳二女入府,他与嫡妻的情分便只剩下了每月十五例行的合房。 大户人家的大妇都养尊处优,孙氏的年岁虽不小,可胜在五官精致,峨眉秀目肤色白皙,仍旧是娉婷生姿的美人,挺直了背脊往屋中一站,落落大方雍容华贵。侯爷心中有些感伤,曾经何时,他与她也是对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如今却显得异常生分。 心中一阵沉吟,承远侯道,“多日不曾见过夫人了,今晚我陪夫人说说话吧。” 话音落地,明珠同兄姊们俱是一喜,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他们的母亲便漠然开了口,道,“今日不是十五,妾身也要在棠梨苑照料幺宝,恐怕伺候不了侯爷。” 一室之内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不单是赵青山,就连孙氏的儿女们都呆愣住了。兰珠微蹙眉,暗道母亲糊涂,柳氏离府,眼下正是挽回父亲心的好时机。难得父亲主动要去母亲房中,这么一番言辞,不是把家主往外推么? 她抿唇,回过神后赶忙打圆场,笑盈盈地挽上孙氏的胳膊,道:“近日父亲忙于朝中事,必定有许多烦恼。母亲无需苦恼,幺宝这边自有女儿照料,您就放心吧。”说着视线不经意一扫,朝七妹递了个眼色。 其实这个时候,明珠哪里还用人提醒呢?她费尽周折除掉柳氏,正是希望父亲能回心转意,与母亲重归于好。因眨着大眼睛道,“是啊,母亲别担心,女儿已经不疼了,有长姐陪着,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赵四姑娘何等伶俐,见母亲面上仍旧迟疑,索性翻了个白眼从旁道,“母亲竟连兰珠都不放心?那可糟了,看来今儿个晚上没人敢睡觉了。”说着行至榻前,伸手佯作用力地点了点妹妹红彤彤的小鼻头,嗔道,“小磨人精,看看,因着你,咱们都得遭殃。” 幺姑娘听了潸潸然泪下,鼻头和眼皮都红得像染了胭脂,嘟囔着奶气未脱的嗓子道,“这可怎么办?岂不是要我活活内疚死么?” 三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唱和得极有默契。孙芸袖又气又好笑,这下好了,自己若再推拒,倒有天大的过错了!因斜眼朝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瞪过去,佯嗔道,“我怎么生了你们三个鬼灵精。” 眼瞧着母亲被赶鸭子上架,边儿上的二郎只觉滑稽不已。然而家主面前不敢失态,只好卯足了劲儿憋笑,直憋得脸皮都抽抽。暗暗朝姊妹们竖起大拇指,以眼神传达浓浓的敬佩之意。 屋子里闹了一通,孙氏面上的冷然也有些绷不住了,只好叹了口气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兰珠,我便将幺宝交给你了。若出了什么好歹,娘可不饶你。” “知道了母亲。”长女含笑颔首。 天已经完全黑了,昏昏沉沉的天地中隐见飞雪,仿佛无休无止地落往人间。赵青山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同孙氏一道步出了棠梨苑。娘子郎君们恭声相送,仆妇小厮们则掖手行注目礼。只闻脚步声渐远,一屋子的人才敢依次散去。 赵礼鑫走到门前又折返回来,似乎犹不放心,因遥遥望向榻上的娇娇,道:“幺宝,身子不舒坦可别忍着,这城中的大夫若不中用,咱们便进宫请太医。” 明珠心中动容。二哥是直耿性子,一贯是最疼自己的,上一世自己顽劣,犯了事全是鑫哥哥一力扛下来。因着她,哥哥时常受父亲母亲苛责不说,甚至还与别家府上的郎君动过手……好在好人是有福报的。上一世,鑫哥哥姻缘美满,娶的是刑部尚书之女张娣德,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其后更是官拜大越的从一品护国将军,赐宅进爵何等威风。 思忖着,她面上柔顺一笑,乖巧地点点头,挥挥小手说:“二哥回去歇着吧。我又不是傻子,这个就不必叮嘱了吧!” 鑫二爷颔首,走出门一步三回头,这才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屋子人几乎都散尽了,唯留下兰珠,**娘林氏,以及一众伺候的仆妇丫鬟。明珠躺在软榻上踢了踢两只腿儿,嘟着粉嫩的小嘴道,“我又不是多重的病,哪里用得了你们这么多人来守着?母亲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林妈妈拧干了巾栉替七姑娘揩脸,动作极轻柔,口里笑道,“好好好,妈妈知道你们三姐妹要叙话儿,立马就走,不在这儿碍眼。”边说边打水小心翼翼地在没受伤的小手上打胰子,微微蹙眉说道,“左手恐怕有一阵儿不能碰水了,睡觉的时候当心点儿,千万别压着碰着,记住了么?” 手臂上的烧痛稍稍褪下几分,明珠的小脸儿也稍稍有了些血色,她用力地点点小脑袋,认真道:“省得了省得了,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重起身朝另一位娇客见礼告退,这才领着一众侍从退出了内室。 兰珠坐在床沿上微微一探首,目光在妹妹面上细打量阵儿,眼底有了笑意,“脸色好多了,看来府上的大夫不是个庸医,二郎也该放心了。” 打趣儿的话语说完,俏姑娘自己先掩口而笑,手巾后头飘出阵儿银铃似的轻笑。屋中的火光飘摇,照亮兰珠端秀清丽的容颜。明珠一双晶亮的眸儿定定望着她,视线逐一扫过长姐的眉眼五官,最后落在眼角的那颗泪痣上,心中霎时酸楚不已。 照着前世的命途,赵家四女,有三位都是与皇族萧氏婚配。其中华珠婚配最好,嫁与五王萧穆成了堂堂宣王妃,一生平顺无忧。久珠则是配予了行二的瑞王萧璟,因是庶出,她只得一个侧妃位,其后便会在承光二十年的冬天死于难产。 照着寻常说法,兰珠身为赵家嫡长女,婚配自然也该是最好。的确,兰珠的姻缘确是天赐良缘,嫁与太子萧桓,成了恭熙帝亲册的太子妃。然而结局呢?明姐儿小脸一白。 承光一十七年,兰珠风光被立为太子妃,彼时太子大婚,举世共庆,何等风光。然而皇室的风云诡谲并非常人能料,任谁也没想到的,短短四年之后太子便被废黜,最后登上皇位的,成了最不得恭熙帝圣心的七皇子。 明珠合上眸子咬了咬唇。当年夺嫡之争兴起时,朝中臣工党争,父亲成了太子背后最大的支柱。太子失势之后,钟鸣鼎食的承远侯府便开始走下坡路,二哥这个大将军也遭受牵连,后头一连串的悲剧更是纷至沓来…… 不行!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悲剧重演!她心中暗忖。只要这一世,兰珠没有成为太子妃,父亲便不会力保太子,将来太子被废,赵家也不会跌落云端。 对,就是这样。 上一世……太子与兰珠是在启华皇后的寿诞上意外结识,萧桓对兰珠一见倾心,这才促成了曾经的一段风月佳话…… “幺宝?幺宝?” 耳畔传来长姐的声音,明珠如梦初醒,蓦地抬头,却见兰珠正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笑道,“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脑子忽然一阵“嗡”,明珠的神色有瞬间的紧张,蓦然问道:“长姐,今天是什么日子?” 兰珠捂着嘴“噗嗤”笑出声来,刮了刮妹妹粉嫩嫩的小脸蛋儿,揶揄的口吻,“瞧你这丫头,过得连日子都不知道了。给我记好了,今儿是承光一十六年,腊月十五。” 话方落,明珠的心便沉了沉。 腊月十五。翻年元月初十便是启华皇后三十五岁寿诞,也就是说,距离兰珠遇见太子萧桓,还有不足一个月的光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华珠 年关将近,大越的京城愈显得繁华热闹。远在他乡的游子们纷纷返乡,长街上头止不住的是滚滚车马声。市集喧闹,人头攒动,四处都大红灯笼高悬,偶尔三两成群的小童换了崭新的大红袄子,嬉笑着跑过去,一人手里举一串糖葫芦,铃儿似的笑声飘出老远,一不留神儿便飞过了赵府的高墙。 高门诸子身份金贵,娘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郎君们也鲜有同庶民结交的。只是深宅内院的日子千篇一律,所以爷儿姐儿们皆盼着过年,十五有场花灯会,便是娇客们唯一能踏出侯府的机会。 年关这节气,大户人家也置办年货,年夜饭考究,食材更是重中之重。如赵氏这样显赫的世家,年夜饭的菜谱册子中秋刚过便由主母初拟好了,之后呈与家主过目,定下来也是十月间的事。置办食材却在近日,厨房忙得脚不沾地,管家思来想去,甚至从前院拨了些仆妇去帮忙。 朔方冬日多雪,时常四五日连着下,二十九了才将将见个消停。小道上信步过来一行衣饰精巧的丫鬟,一个个窃窃私语,直道被施派去厨房的丫头们可怜。 月兰捧着红漆描金海棠花托盘,甜白瓷盘里摆着精细糕点,五福饼,金**酥,水晶龙凤糕……品相俱佳,琳琅满目。她往摇头晃脑叹一声,语气悲酸,“说是施派去帮忙,过完年就给派回来,可谁说得清呢?没的倒了霉,一辈子都得当个烧火丫鬟。” 香桂手里端着一碗药汁,拿小盆子煨着,闻言也叹气,颔首直附声,“若是主子记得,一句话也就回来了,可若不记得呢?”说着下巴一抬,朝前方的棠梨苑努了努嘴,说:“侯府太大,仆妇丫鬟们也太多,譬如说七姑娘的棠梨苑,妈子丫鬟便有足一二十人,咱们是下贱身份,谁记得住咱们。” 两个丫鬟心头感伤,一面又有些侥幸。得亏自个儿是一等丫鬟,这回施派去后院都是二等丫鬟和往下的,这世道,什么都讲究个身份,否则谁给你体面呢! 思忖着,两人并排进了棠梨苑。雪绺子积在枝桠上,寸寸雪白遮掩了梅花儿原本的艳红,远远望去像是梨花树。隔着花影疏痕,隐约瞧见菱花窗里头坐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狐裘小袄镶了圈儿织金毛领,雪白的绒毛毛簇拥着一张粉里透红的小脸,灵动可爱得教人移不开眼。 赵氏四位娘子,当数这位幺女的姿色最为惊人。十一的年纪,七姑娘肉嘟嘟的小脸儿似乎已经有了抽条的迹象,五官也比年初的时候长开了几分。丫鬟们细细打量她,感叹再过几年,恐怕惑阳城,迷下蔡,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了。 明珠坐在窗前看梅,娇艳的红都被雪掩盖了,失了几分艳丽,倒显出几分别样韵味。天地银装素裹,白皑皑的大雪积厚了,红梅傲雪,美态依存。 将养了十余日,她臂上的烫伤已好上了七八分,只是主母犹不放心,交代一日三餐都得大补,熬的药还得接着吃,外用的药也还得接着敷,又担心她留疤,专程请了宫中太医专门调制了舒痕膏,着令她每日早晚都得涂一回。 明珠嘟了嘟小嘴,小手托着下巴眉头微皱。这回虽治了柳氏,可也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再这么捣腾着将养下去,她迟早得被补得流鼻血。 正讷讷有所思,门上帘子一挑,两个俏丽丫鬟一前一后进了屋。明珠侧目看一眼,一张粉嫩的小脸儿登时皱成了包子,哀叹道,“又来了。” 浓重的药味儿弥漫开,刺鼻得教她大皱其眉。香桂笑盈盈的,端起药碗便朝她走过去,吓得明珠连声道停停。香桂一怔,怔怔不解道:“怎么了明姐儿?” 明珠捏着鼻子说话,原本就细软的嗓子更娇嗲了,不悦道:“搁在那儿就成,我现在不想吃。” 这小祖宗,主母的示下,哪里容得她使小性子呢!香桂被逗笑了,端着药碗又往她走近几步,颇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明姐,将药喝了,这伤才好得快啊。” “不不不,”她吓得直往后躲,藏在芍药身后只探出个小脑袋,细细的小辫子从小髻上坠下来,平添几分俏皮,她说:“伤不伤的都不打紧,这药……这药实在太苦了,你且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香桂被弄得哭笑不得,喝完药罢了,又是要人命,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然而无可奈何,只好朝芍药看了一眼,示意她也出声劝劝。 芍药早在一旁捂嘴直笑,喘了好几回气才道,“明姐儿,今儿这药是非吃不可的,否则夫人饶不了咱们。”又双手捧了糕点呈上去,抿唇细声道,“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夫人交代了,喝了药就能吃。” 明珠心头饮泣,暗道这手段,拿去哄哄六郎还差不多。她虽是十一岁女娃的身子,可说到底也是十七八的人了,哪儿能这么轻易就糊弄了呢? 她蹙眉,小手仍旧摆不停,“不要不要,药不吃了,母亲那头我自会交代的。”说完便转身急急往门口跑去。行色匆忙间没留神,眼风只瞥见月牙蓝穿花蝶长的一角,接着便同刚刚进门的人迎头撞了上去。 华珠没当心,毫无防备地被硬生生一撞,磕着了脑门儿,疼得呲牙咧嘴后退几步,倒吸凉气儿嗔道:“什么事这样急急忙忙的,明珠,你这是要收我的命呐!” 明珠的年岁是姐妹里最小的,可别瞧是副细瘦条子,个头儿却不矮,同华珠也差不多高。两人对撞,伤及都是脑门儿,她也吃痛,扶着额头往后一阵踉跄。回过神后抬眼一望,登时微讶,下一瞬喜滋滋道:“华珠?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二十九,依照往年的惯例,兰珠会领着几位妹妹与母亲一道剪窗花。今年她伤了手,勉强也算躲过一劫,可华珠这会儿来,显然是她没料到的。 华珠吊起嘴角轻笑,牵着妹妹的手进屋,且道:“你晓得的,剪窗花讲究的便是个心灵手巧,我向来与灵巧不沾边,这等精细功夫,自有母亲与兰珠去操持。” 屋里两个丫鬟恭敬地纳福见礼,随后四姑娘一个眼色低过来,两人便低眉垂首退到了外间。 明珠抿着嘴笑她,“你贯是个偷奸耍滑的好手,我怎的倒给忘了。”边说边拉着华珠的手一道坐在了杌子上,复往十样锦茶盅里斟满茶水,推了过去。 华珠随手拿起一个金**酥吃起来,大大咧咧,半分没有大家闺秀的精致文雅。明珠掩口而笑,打趣儿道,“你若喜欢,这些都是你的。看这模样,倒像是几日没吃饭似的。” 华珠对她的嘲笑置若罔闻,将金**酥咽下腹才看向她,面上寥寥含笑,道,“今儿个来找妹妹,其实是有桩事想打听打听。” “哦?”明珠微挑眉,捻着兽耳小手炉捂在怀里,“府里府外,四姐姐的消息向来都最是灵通的。这回倒奇怪,竟有事向我打听?” “……”华珠打量她一阵儿,忽凑近几分,压低了嗓子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手上的伤……不是柳氏害的吧?” 明珠闻言一怔,圆溜溜的大眼睛霎时圆睁,小脸上颇是不满,“这是什么话?四姐姐怎么突然这样说,不是柳氏害的,那能是谁害的?” “可拉倒吧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华珠刮了刮妹妹尖俏的鼻头,心想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咱俩是嫡亲的姐妹,我还能出卖你不成?” 看来……华珠这副玲珑心肠,竟比她以为的还要剔透上三分。明珠略忖度,小脸儿上的惊骇也逐渐消散下去,半晌才四下张望一番,竖起一根细嫩的小指头在唇边,低声道,“既然四姐姐都看出来了,我也不瞒着你了。” 房中燃了沉香,袅袅轻烟从香筒里升上来,氤氲后头是明珠平静的面容。她道,“不错,伤是我自己弄的,我陷害柳氏,就是要父亲对她恨之入骨。” “……果然。”华珠略蹙眉,神色间有些责难的意味,薄嗔道,“你怎的如此糊涂呢?将自己伤得如此重,教爷娘兄姊好生心疼。” “没辙啊。”明珠摇着小脑袋沉沉叹气,“其实,我倒愿意伤得重。若不重,父亲不会下决心处置柳氏,母亲这个大妇也不会强硬,这出苦肉计虽教我吃了些苦头,可好歹还是受用,至少柳氏被逐出府,父亲母亲也勉强算是和好了。” 这番话落地,赵华珠有种恍然大悟的意味。暗道行七的幺妹年纪不大,脑瓜子却是极灵慧的,这份智谋手段,倒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偶然间一个神态目光,也是有些不对劲。 莫非……是同道中人? 四姑娘被自己的猜测生生一惊,她端详明珠半晌,试探道:“幺宝,难道……你也是穿来的?魂穿?” ……哈? “……”明珠怔怔的,精致的小脸上颇是茫然,啊了一声道,“什么什么穿?” 华珠仍旧不死心,又压低了声音说了句:“陈坤?周杰伦?钟汉良?” 这回赵家的小幺宝彻底懵了。她嘟了嘟嘴,心道华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过这回倒是听清了,隐约像是两个人的名号。她呆愕了半晌,呃了一声才挤出句话来:“是谁?又是四姐姐看的话本儿里的?” 赵华珠干巴巴笑了两声,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抬眼一觑,只见明珠仍旧定定地望着自己,连忙清了清嗓子换了话头,道:“对了,你这手上的伤如何了?” 她一贯明白四姐言行怪诞,也没怎么深思,只是含笑道,“好多了。”说着稍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华珠,近日……程家那位怎么样?” 赵四姑娘面露几分不屑,又往嘴里塞了个枣仁糕,边嚼边含糊道:“老样子呗,哭哭啼啼期期艾艾,活像咱们赵家欠她钱似的。” 明珠迟迟地颔首,俏丽的小脸儿上缓慢地勾起一丝笑意。前些日子顾着养伤,眼下她快要痊愈,只怕这程雪怀是再冷落不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除夕 上一世,明珠与这四姐姐的关系并不算多近,究其端的,大抵是那程家表妹。她与程家女交好,华珠又看她不惯,于是乎,一个找茬儿一个强出头,争执的次数多了,便是嫡亲的姐妹也不怎么亲近。不过一遭重活,这次明珠学机灵了,外人终究是外人,这世上唯可信的只有血脉至亲,更何况,华珠这脾气她也着实喜欢。 两个姑娘都是活泼性子,絮絮叨叨说话,聊了正经事便开始东拉西扯。明珠哭丧着小脸托腮叹气,学着时下那些个文人酸客呜呼哀哉,怅然说:“我知母亲心切,可这药是再吃不得了。”复换上副埋怨的语调,“也不知是哪家的大夫开的方子,这也忒苦了!” 华珠被逗得一阵嗤笑,揣着兽耳小手炉探首一望,只见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摆着一碗药,拿小火盆子围了,腾腾白气直往上冒,还热乎着。她略皱眉,打手在鼻尖扇风儿,说,“这味儿,的确不怎么样。” 明珠犹自哀切,四姐姐却微挑眉看了她一眼,“不想吃?” “我这伤敷些药也就是了,内服真不必了罢!”七姑娘点头如捣蒜,晶亮亮的眸子闪熠生辉,“姐姐有什么办法?不如今儿个我就去找母亲说道,你也与我同去吧,从旁帮帮腔,否则母亲又要责难我瞎胡闹了。” “嘁,你这丫头,挨骂也要拉个垫背的是吧?” 华珠向来是个爽利人,这种做法不符合她的做派。说完嗤了声儿,“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说完袖子一挽将药碗端起来,反手就给倒进了窗前的万年松盆景里头。 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声,黑乎乎的药汁悉数没入花泥,转眼就没了。明珠圆圆的眸儿蓦地瞠大,小脸上木呆呆的,良久才拍掌叹服,勾唇道,“好法子!”称赞完,复故作严肃深深一长揖,“七妹不才,往后还请四姐姐多指教。” 华珠翻了个白眼,纤纤食指点在她脑门儿上,捻了手绢佯嗔道,“这甜的。明儿就是三十,年关里走访不断,你这嘴皮子功夫且留着,到时可有你翻的。” 笑闹一阵儿,之后便有仆妇来请,说对联门神已经换完了,夫人喊四姑娘一同去剪窗花。华珠双肩一跨,大呼委实不幸之至,之后拗不过,只能耷拉着脑袋跟仆妇出门。明珠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小手抬起来重重拍了拍华姐儿的肩,复起身送其至垂花门处,这才驻足,目送离去。 起风了,拂落枝头的冬梅,点点红花将白雪映衬得极为流丽。明珠身上的浅粉缎织锦鹤氅被寒风吹得翻飞,她对搓着双手呵口热气,很快便成了一圈儿白烟。 她讷讷地似是伸出,丫鬟芍药从身后轻步上前,柔着嗓子关切道,“明姐儿,这天寒地冻的,在外头站着作甚呢?没的冻坏身子,夫人可饶不了奴婢。” 明珠微颔首,视线从红梅白雪上收回来,这才踅身进了屋。 ******* 达官显贵过年颇讲究。承远侯府富贵显赫,自腊月初起,大宗年礼便从大越各处送入赵府,金银珠宝,字联贴画,琳琅满目不胜举数。外人赠礼,府内也要向子弟们分发年物与压岁钱。 承远侯府的压岁钱做得精致细巧,在贵胄圈儿里曾传为美谈,京中高门竞相效仿。每年都拿百余两碎金铸小锞子,花式迥异,有梅花状的,海棠状的,笔锭如意状的,八宝连春状的等等。99 入夜之后天气更冷,明珠早早上了榻,房中的丫鬟们却很是雀跃,笑盈盈地聊着过往几年赵府的压岁钱佳话。她粉嫩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平躺在牙床上,睁着眼,也不说话,眉宇间隐隐有丝忧色。 耳畔一通闹哄哄的,她的眼皮子开始打架,半会儿时辰,只听得耳畔人声渐远,竟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翌日便是除夕,天还未亮明珠就被林氏从床上拎了起来。她一双大眼睛迷蒙着雾气,惺忪不大清明,听见林妈妈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道:“侯爷与夫人已经入宫朝贺了,回来便要祭祖,妈妈得好好替你打扮打扮。” 明珠迷迷糊糊地点头,任由一屋子丫鬟替自己梳妆打理。过年要穿新衣,这个习俗在任何地方都受用。七姑娘的新衣是一袭大红遍地金通袖小袄,喜庆之中透出十足贵气。她坐在西洋镜前眨了眨眼,镜中的小姑娘肤色纤白,两颊的婴儿肥虽未消减,却是五官精巧灵动逼人。 的确是一张教人过目不忘的脸。明珠知道,再过三两年,镜中的女孩儿会出落得更漂亮,就连见惯了三千佳丽的当朝国母启华皇后也对她赞不绝口,说赵氏幺女是“赛雪肌肤温如玉,风凌秀发仙人姿”。 是啊,她的确很美,尤其一身冰肌雪肤享誉京都。可美又如何呢?红颜薄命罢了。 明珠眼中划过一丝黯淡,待回过神,周身上下都已妥当了。林氏扶七姑娘起来,一众仆妇众星拱月似的拥她出门,撑伞挑灯,迎着漫天大雪同朦胧夜色便直奔宗祠。 除夕要祭祖,宗祠是早早便打开了的,由主母着令下人们清扫整洁,收拾供器。明珠披着鹤氅匆匆而行,抬眼看,府中的门面挂牌俱新油过一道,焕然一新。宗祠前郎君娘子们都已列队相迎,穿戴齐正面容肃穆,她暗暗吐了吐舌头,心道兄长阿姊们果然很积极。 压着小碎步挪移过去,她悄然在华珠身旁站定,压着心口险险道,“父亲母亲还没回来吧?” 四姑娘抬起眸子瞄了她一眼,没搭腔,倒是长女兰珠面露不悦,低低道,“得亏是没回来,否则见你今日还来迟,定教你好看。” 明珠瘪嘴,长姊训斥又不敢还口,只好默不作声地闷头呆立。 俄而,门外华舆飒踏而来,赵氏家主同主母下了车,皆穿戴得极为隆重。两人从宫里回来,并不歇脚,喝口水的功夫也没顾上便直赴宗祠。主祭人是家主赵青山,陪祭则为嫡室二郎赵礼鑫,余次嫡出三娘子捧帛捧香展拜毯,之后便闻乐声起,献爵三回,次第焚香奠酒,纷纷行大礼。 祭祖程序繁复,宗祠毕了还须往正堂礼拜祖宗。 明珠同华珠并肩而行,都不说话,只听得见阖家上下的脚步声。鞋履踩在青砖上,哒哒的声响一阵接一阵,不绝于耳。 待一切仪式走完,明珠只觉得脚脖子都站得发酸。然而祖宗挂像在上不敢冒犯,只咬牙伏跪勉力稳住神思,庄重叩头,按序上香。最后阖府上下行跪拜大礼,一时间大厅抱厦,内外廊檐俱跪满了人,花团锦簇,壮观至极。 好容易祭完祖,娘子郎君都已累得腰酸腿软,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总算等到拜礼拿压岁钱的时候。众人面上总算露出些喜色,照府中辈分高低依次行礼,随后便是家丁仆妇朝主子们行礼,受礼者向行礼之人分发金锞子,便是受礼散钱。 明珠是嫡出幺女,全家上下都捧她在手心里宝贝,拿到的金锞子自然也最多。只是除夕这日实在劳累,她颇觉得疲累,掂着手里的金锞子也没什么喜色。随后便听赵青山发话,让等着传年夜饭。 娘子郎君闻言,登时长出一口气,纷纷恭敬散去。明珠同华珠挽手走在后头,两人面上疲乏,似乎都没有说话的力气,边儿上三郎见得不忍,口中道,“家中祭祖之事向来繁杂,折腾大半日,倒是难为二位妹妹。” 赵氏三郎名礼书,十五出头,生得斯斯俊朗,眉宇间浓浓的书生气。明珠朝他一笑,无可奈何的口吻,“又有什么法子呢?家业愈大规矩愈多。”说着稍停,略皱了眉,“怎么没瞧见久珠,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礼书复道,“原来了,可今日这天气实在不好,父亲见久珠咳嗽不止,便令她早些回去了。” 华珠闻言长叹一口气,两手一摊满脸羡慕,“我倒羡慕久珠,不必受这糟心罪,若能,我也情愿这么着。” “这话也能胡说?”三郎好读书,年纪轻轻性子却有些古板,年关里不能犯忌讳,他语气稍沉,道:“久珠的病根打小便有,你当她想么?一个如此尚且阖府挂念,再添一个还得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又没恶意,”华珠皱紧了眉头看过去,“三哥你同我较个哪门子真儿?” “你……” 眼瞧着两人要吵起来,明珠连忙在边儿上打圆场,笑嘻嘻说:“三哥哥莫恼,华姐儿的性子咱们谁不知道呢?她不过随口一说,大过年的别伤了和气。”说完眸子一扫,朝华珠递了个眼色。 华珠翻了个白眼,心中十分不情愿,却还是道,“是啊三哥我知道错了。” 四妹的性子如何,赵府上下都心知肚明。赵礼书也不真打算与她纠缠,只抿着唇点头,抖了抖广袖蹙眉指点,“看这样子,每日进学的事儿更不能落下,我稍时便去与嫡母说。”说完旋身,甩了袖子大步离去了。 华珠冲着那背影不住咂嘴,憋着火念念有词,“看看,早说那韩先生迂腐,把礼书都教成什么德行?年纪轻轻跟个小老头子似的,同文人圈子才结识多久,那股子酸劲儿倒是学齐活了。自视清高的样儿,他咋不上天呢,就差一窜天猴了!” 两人从廊桥下走过,闻言,明珠噗嗤一声,捂着嘴儿嘻嘻笑起来,正要开口,却见前头抱月亭转出来一个细瘦的人影,竟是才刚从正堂里出来的表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返京 程雪怀是外姓人,不能参与赵氏的祭祖典仪,可压岁钱还是要照例分发的。孙氏心疼这个外甥女小小年纪双亲便早丧,事事都对她格外照拂。台面儿上不好偏袒,发完金锞子,私下又将这外甥留下来,重又送了许多金银玉饰,所以才比其余娘子郎君们都出来得晚。 明珠一张精致小脸上神色莫名,打眼望,太阳已几近西照,天也不似之前澄净,雪停了,白皑皑的一层却在青石砖上铺陈开来。程家表妹踏雪而来,一袭浅粉色的织锦小袄,料子是上好的苏绸,垂挂髻上缠着两条红金丝缎带。 院中雪光是清亮的,反射出的莹白照亮那张脸,倒也颇显得俏丽可爱。 明姐儿晶亮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打量她。认真说,这表妹的容貌也算得上乘,只是出身不高,眉眼间没有世家闺秀的大方,打扮得再富贵也能看出是生在小门户之家。 “看来母亲待她是真好,这御赐的苏缎统共就几十匹呢。”华珠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口哨,一面朝前走一面啧啧道可惜,瘪着嘴说:“可惜了这身儿好衣裳,歪心眼子的人,打扮得再周正也白搭。” 赵四姑娘生得一副尖酸毒舌,这话里夹枪带棒,嘲讽与敌意卷着簌簌冷风扑来。明珠听得不住失笑,拿肩膀轻轻搡了搡四姑娘,揶揄的口吻,“哎我说,这位表妹招你惹你了,嘴上这么不留情面,可不得了。” 华姐儿一嗤,转头朝幺妹略凑近几分,道:“你不懂,有种东西叫第六感。”说完一拍明珠的小肩膀,换上副洋洋自得的表情,指着眸子道,“我这火眼金睛可是真火里练出来的,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那丫头片子啊――准不是好东西。” 明珠心头狠狠点头,连道四姐识人之术果然出神入化。她小脸上满满崇拜之情,竖起根细细的大拇指由衷赞叹,“果然是英雄所见略通,四姐姐慧眼,将来必定大有建树。” 四姑娘嘿嘿地笑,干咳了两声表示谦逊,又说道:“建树不敢有,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这程家蹄子平日里安生本分,我也不稀得搭理她。” 明珠微噘着唇不甚赞许,拿小手挡着嘴,朝华珠附耳道,“若真能各自相安无事倒还好。只是这程雪怀在咱们家中是长居,母亲又一味护她,夜长梦多这个道理,四姐姐应该明白。” 赵华珠蹙眉,面上露出几分不解之色,“你的意思是……” “人心隔肚皮,她本就不是盏省油灯,如今对咱们客气恭敬是寄人篱下,谁料得到往后的变数呢?”她垂着眸,道这话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愤慨同悲酸,稍顿了下,复掀起眼帘说:“这蹄子浑身上下皆是毛病,放纵不得,也姑息不得,非治不可。” 华珠抬眼,将好瞥见明珠清亮眸子里的异样。赵四姑娘生性顽劣,脾气也差,可对这个幺妹却实实在在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小七妹是如珠似玉的人物,打小乖巧活泼甚为讨喜,也是这赵府中为数不多能与她合得来的人。 华珠心头稍沉,皱着眉头细细思索起来。良久,她侧目看向明珠,微颔首道好,吊起一边嘴角哂笑,“我明白妹妹的意思了。你是说,对于这种心术不正的丫头片子,咱们得先下手为强,是吧?” 明珠璨然一笑,精巧的五官灵动得像能发光,“正是此意!” “那你有什么主意了么?”华珠复问。 她摸着小下巴认真思考了瞬,眸子里蓦地闪过一丝灵光,连忙凑上前几分嘀咕了几句。 华珠听妹妹说着,面上的表情一翻一个样好不精彩。少顷,明珠说完扯了扯华珠的袖子,眨着大眼睛道,“怎么样,可行么?” 四姑娘冲她皱脸,伸手轻轻捏了捏妹妹的小巧圆润的鼻头,啐道,“你这鬼灵精的小丫头,小小年纪,鬼主意还真不少。” 笑闹着,抱月亭那方的清瘦人儿已经走近了。两位小娘子敛住面上的窃笑,霎时换上副从容端庄的姿仪,信步款款迎上去。 程氏女只比明珠小一岁,身形条子却极是瘦弱,走在路上像风吹便倒似的。远远听见脚步声,她悄然抬眼打望,却见两位珠光宝气的嫡女施施然而来,当即垂下头,顿步,同身后几个丫鬟仆妇一道向赵家千金们纳福,道出几个声若蚊蚋的字句来,“明姐姐好,华姐姐好。” 华珠瞥了程雪怀一眼,口里不咸不淡说个嗯。倒是明珠好性儿,三两步上前,拉起表姑娘的手请她起来,眸子在她身上细细端详片刻,复笑盈盈说,“我见怀姐儿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看来住得还习惯。” 程氏丫头怯生生道了个是,目光悄然一望,时不时便往明珠脸上偷瞄。不由道这个赵家的幺女真是天仙样的人物,分明是个朔方人,肤色却白皙剔透如玉。来赵家前便听**娘说过,赵氏明珠是姨母姨父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心肝儿肉,全家上下都把这明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果真娇贵非凡。 心中不由哀切,人与人之间的际遇还真是大不相同,她的双亲早早过世,逼得她只能远赴京城寄人篱下。而这明珠年纪与她相仿,却命途平顺样样都好,何其不公呢! 程雪怀自是又羡又妒,面上却仍旧是胆怯柔顺模样,轻轻点头,道:“姨母有心,府上的人都待我很好。” 只见明珠含笑正要开口,边儿上的华珠却抬高嗓门儿哟了一声,目光落在程氏表妹细细的手腕子上,挑眉道,“你这小金镯子是母亲送的吧?” 四姑娘同七姑娘都是孙氏所出,是地道同胞姐妹,二者五官稍有相似,都有一双杏仁儿明眸,气质风华却迥异。明珠温软娇俏灵动可爱,华珠目光锐利举止英气,行径洒脱如男儿,嗓门儿也大,姑娘家的温声细语在她哪儿全寻不见。 程雪怀抬眼望向华珠,低眉敛目说个是,面上勾起一丝笑容,“是方才赐了压岁钱之后给的。” 赵氏大妇心肠好,对已故姊妹的遗孤更是极好。小金镯子做工上佳,雕花纹路无一不精,是请京中极负盛名的巧匠打的,除了赵家四位女儿外,便是这程家这外甥女有了。 四姑娘淡淡睨着程雪怀,步子微动,不由分说便拉起她的腕子,垂着眼儿观摩半晌,笑道,“母亲说五个镯子都一模一样,这样精细的东西,当真是没有半点儿分别?”说完便摘下自己腕上的手镯,又道,“来,你也取下来,让我好生看看。” 程雪怀略皱眉,却也没有推拒,依言将镯子摘了下来递给赵四姑娘。 华珠一手一个金镯子,举高了半眯起眼,在日光下细细端详比对。这姿态,这神情,方正齐楚的还挺有模有样。明珠在边儿上直想笑,然而好歹忍住了,只赞这四姐姐果真会做戏,还颇有几分行家的派头。 她含笑不搭腔,只默不作声地瞧着华珠。少顷,四姑娘已经比对完了,一面将镯子递还给程雪怀,一面道,“的确是如出一辙。” 程雪怀收回手镯看了一眼,眸子里几丝诧异一闪而逝,她旋即恢复如初,将小金镯子收了起来。明珠唇角意味深长一笑,却只不动声色,只笑盈盈吩咐程家女身后的仆妇,道,“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将表姑娘送回去吧。” 丫鬟们恭敬应个是,又见程雪怀朝两位娇客颔首致意,复踅身朝寒梅院去,几人的背影渐远,没入庭院深深彬瞧不见影儿了。 华珠挑唇勾起个冷笑,“果然如你所料。”她将手中的金镯子拿高了细打量,“她这镯子上头有刮痕,我那镯子却是完好无损的,我故意拿错,那蹄子也只当没看见罢了。这样不起眼的一道瑕疵,足以看清这人品性。” “乡宦家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见识,小家子气原就是她的本性嘛。”明珠俏生生的小脸上盈满笑意,挽了华珠的手边走边道,“今晚的团圆饭,母亲一定会邀她坐在主席,到时候这金镯子的用处可就大了。” 两个姑娘携手同行,往明珠的棠梨苑去等候通传。华珠抬手拂开横在眼前的梅花枝条,侧目道,“你费这些心思,不过是为了让母亲对她心生不满,可说实话,依母亲那良善温婉的性子,即便对她不满,也会看在三姨母在天之灵好好待那表妹的。” “四姐姐糊涂了。”她唇角染开两朵笑靥,细声细气与华珠开解,“待她好是一回事,喜欢她便是另一回事了。母亲虽温良,脑子却是极聪慧的,只要母亲能看清程家女的真面目,往后许多事就不必烦忧了。” “……”华珠心中一琢磨,顿觉是这么个理儿,不由住了步子抚掌而叹,“行啊幺宝,虽然是个土著,可你这小脑袋瓜子好使,简直天生就是为这侯门高宅生的,堪称宅斗中的圣斗士!” 明珠的嘴角略抽了抽,小脸上一片茫然:“土著?什么斗士?宅斗又是什么啊?” 华珠面色一僵,清了清嗓子打算换个话头,然而还来不及开腔,一道男声便传来了,呼曰:“妹妹们留步!” 两个姑娘一滞,回首望,只见后头赵家二郎兴高采烈地疾步而来,腰间宫绦翻飞,绛朱色的流云箭袖下摆带起一阵风儿。 “二哥?”华珠狐疑地皱眉,“何事这样匆忙?” 赵七姑娘细细回忆,心中已隐约猜到了兄长要说什么。果不其然,礼鑫顿了步子笑盈盈道,“边关战事大捷,陛下隆恩,除夕夜将御赐佳肴一十八道予正二品以上的爵府,父亲命我来知会你们,好生收拾一番,暮时去大门前恭迎。” 明珠心头霎时一沉,面色也陡然生变。 是了,承光一十六年的除夕,战事告捷,圣上龙心大悦,特意恩赐御菜,与朝中重臣恭贺大喜。 今日,北上出征整整四年的七王萧衍,已重返京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萧家 大越萧氏,着实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传说。 太|祖皇帝是前朝的外姓藩王,向前朝皇帝俯首称臣了百年,替前朝镇守北方边境,历经了前朝的极致繁荣,也经历了前朝的败絮杂生。前朝的亡国之君做梦也没想到,在百姓民不聊生的时候,萧家会倒戈相向,正义之师大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片锦绣江山夺入了自己囊中。 萧氏一族盘踞北疆数百年,同温文尔雅的前朝皇室不同,这是一个骁勇善战的世族,刚硬凌厉,杀伐果决,强势同高傲都深入骨血。入主中原之后,萧家为这片土地更名大越,以强硬到几乎残忍的手段快速扫平乱党,驱逐强敌,使举国上下心悦臣服,余威至今震于殊俗。 大越建国已久,三百年的岁月完美地磨合了所有棱角,如今的越国,融合了中原人的温婉同北疆人的铁血,文武兼备,四海升平,迎来了足以万古流芳的盛世,任凭如何的战火也屹立不倒。 萧氏的江山,繁荣昌盛镌刻进骨子里,固若金汤。 大越当今的天子是恭熙帝,国君多福,后宫佳丽三千,膝下子女也不少。皇女有长公主萧念真,四公主萧含真,以及八公主萧元真。皇子依长幼之序则依次为瑞王萧璟,太子萧桓,宣王萧穆,荣王萧琮,以及才从边关大胜返京的肃王萧衍。 这头赵家二郎同两位妹妹知会完,念有事在身,也不多留,兀自便旋身去了。地上白雪泛起青光,映得明珠一张俏脸莹莹洁白,她目送兄长离去,粉嫩的娇容上却隐有愁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华珠也若有所思,蹙着眉头好一番思忖,忽道,“大捷……莫非是北方的战事?” “……”明珠眼中掠过一丝异常,不过转瞬即逝,她侧目看了眼华珠,道,“北方战事?” 四姑娘失笑,拍拍脑门儿道,“瞧我,忘了四年前你才刚满七岁,自然是不知道了。”说完便又耐着性子同幺妹开解,道:“大越北方同丹梁相邻,承光一十二年,也是在腊月间,丹梁人挥军进犯,边城将领通敌卖国,竟然大开城门,将丹梁寇贼迎入……” 华珠以为她不知情,遂与她一一解惑,明珠心头却暗自回忆着。丹梁亦为强国,多年来同大越势均力敌。而北方第一道防线失守,无疑令丹梁人士气大振,短短三个月内便接连攻下了北关两座城池,消息传回京都,国君勃然震怒,随后便派肃王领军赶赴北方支援。 华姐儿拢着明珠的小肩膀边走边说,一路眉飞色舞连手带脚地比划,叙述之生动,活像茶肆里打板儿的说书先生。 明珠暗暗觉得好笑,心道这本事不去说书真埋汰了,面上却还是听得分外认真,时不时插两句嘴,“我听父亲说过,咱们朝廷既重文也重武,皇子大臣们个个都能披巾挂帅,为什么偏偏指派了肃王呢?” “呃……”见幺妹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赵四姑娘有些语塞,挠着后脑勺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圣心难测,谁知道呢?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些说法。” “说法?”明珠挑眉,“什么说法?” 两人说着话,携手并肩已经走到了棠梨苑的垂花门前。四姑娘面色稍变,拉着明珠的一只小手便快步进了屋。丫鬟仆妇们见完礼,还来不及看茶便被打发了出来,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纳闷儿地守在了外头。 房中人散尽了,一室之内只有香雾轻烟,院中偶尔传出几声响动,约莫是积雪压折了梅花儿树的枝条。华珠犹不放心,扶着窗棂探首张望,见没有旁人,这才合上窗屉子踅身坐下来。 明珠默默无语地观望她一番举动,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四姐姐这样小心谨慎的,究竟是什么说法如此神秘?” 华珠拿桌上的莲纹青花茶壶替自己斟了杯茶,抿了口方才道,“咱俩是亲姐妹又是铁磁儿,我也不瞒你,这说法,是我从父亲与何书光谈事儿的时候听来的。” 何书光是承远侯的门生也是心腹,之后被赵青山力荐入大理寺任职。 明珠自然知道,她压着心口唬了一跳,“你偷听父亲与心腹说话?四姐姐,你这胆子也忒大了,若被父亲发现,恐怕整个赵府的天都得塌下来!” 华珠被她说得不好意思,面儿上也有几分挂不住,只清清嗓子道,“哎呀,我又不是故意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这丫头不卖我,保管出不了错。”说着稍顿,思忖了阵儿才道,“四年前你年纪尚幼,自然不知朝中的波涛暗涌。那时陛下正欲册立储君,五位皇子中,属二皇子萧璟,三皇子萧桓,七皇子萧衍最得陛下喜爱,三位殿下都是皇后嫡出,三王夺嫡,那情形你能想见吧。” 说着,四姑娘呲牙咧嘴往脖子上比划了个杀的姿势。 明珠闻言颇为吃惊,她前世对这事知之不多,毕竟同之后七王掀起的腥风血雨来比,之前的三王夺嫡简直就是场闹剧。可看华珠这表情,显然其中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她皱眉,娇小的身子往前欺近几分,“姐姐不妨细说。” “这话说出来,一不留神儿可是要掉脑袋的,幺宝,你可记清了,今日我对你说的事,你半句都不能透露出去。”华珠正色叮嘱,见妹妹颔首,这才续说,“那年中秋晚宴之后,曾有死士夜闯皇宫行刺三殿下,那死士被俘后便自尽了,并未查出主使之人,只是自那之后,二殿下与七殿下便都大受冷落,所以陛下才会将七王派往北方。” 明珠心头一沉,刹那间心思一片清明。恭熙帝向来多疑,那时正值三王夺嫡,萧桓被行刺,他理所当然会怀疑二王与七王,难怪后来是三皇子被立为东宫了。 是时华珠又开口了,摸着下巴道,“你说这事会不会是太子的苦肉计啊?一石二鸟,毕竟都是同父同母的手足,赶尽杀绝恐怕不会吧。” 明珠听了却只是摇头,垂着眸子说:“事关皇位,骨肉亲情又算得上什么呢?”再者说,二王会不会下此毒手她不敢说,可那七王,阴鸷寡言城府极深,什么事做不出来?前世萧衍返京,之后数位皇子便遇害的遇害,贬谪的贬谪,待其即位,更是对太子狠下杀手,更是波及了许多宗族世家。 她想起前世的匆匆一瞥,那人同大多中原男子的文秀截然不同,高大挺拔如劲松,立在人眼前仿佛遮天蔽日。漠然得近乎森冷的眼睛,看人时带着睥睨的味道,那是一种被他看一眼便不寒而栗的感受,足教她永生不忘。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也能解释为何登基之后会对太子赶尽杀绝了。 明珠心有余悸难以平复,一张小脸都隐隐泛起几分白,是时边儿上的华珠又拖着两腮开了口,啧啧感叹道,“萧家男儿容貌都不差,七王更是咱们大越有名的美人儿。据说这肃王的艳名和威名一样远扬,国中文人都将他比之‘玉人’。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观瞻。” 七姑娘听得翻了个白眼,她伸手抚上华珠的肩,面容极是严肃,话音出口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观瞻即可,旁的心思可千万别有,不得罪就行了。” 如今这情形,明珠也算是把什么都拎了个明白,那么之后的事也就能按照她的想法逐一推行了。她抿唇,若是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原本心仪靖国公千金为太子妃,只要能在寿诞上阻止兰珠同太子见面,两人未生情愫,那么与太子连成一气的就会是靖国公,之后七王即位,承远侯府便能逃过一劫。 她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外头芍药的声音却隔着一扇门板传了进来,说,“林妈妈来了。” 话音方落,接着便见林氏打起帘子进了内间。她目光在两个姑娘身上来回扫视一周,唇角绽开一抹笑来,“原来华姐在这儿,范妈妈找了您老半天儿,都急坏了。” 华珠面上浮起一丝不耐来,嘁了声道,“这么大个人了又没出府,难道还能丢不成?有什么可着急的。”说着神色稍变,“她不会又跑去跟母亲说了吧?” 林妈妈捂嘴直笑,“哪儿能呢,瞧您这说的,我这就让丫鬟去跟范妈妈知会一声,说四姑娘在棠梨苑好好儿的。” 明珠跟着笑了一阵便站起了身,朝林氏走近几步说,“妈妈这时候来,可是宫中赐御菜的大人到了?” “大人还没到,不过时辰将近了,侯爷吩咐娘子郎君们都出大门先去候着。”林妈妈笑容满面道。 明珠点点头,接着便拉了华珠一道往出了棠梨苑。冬日的太阳落山早,这个时辰天已经黑蒙蒙的了,府上各处陆续掌灯,五连珠羊角宫灯悬在各处,火光映衬着皑皑白雪,别有一番美态。 踏出兽头大门,街上的爆竹声同欢声笑语便扑面笼来,赵府阖家上下都已经整装恭候。主母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阵,见了华珠当即上前,拉过她嗔道,“去明姐儿屋里也不说一声,叫范妈妈好找。” 华珠大皱其眉,扯着明珠的袖子咕哝道,“不是说没告状么?” 七姑娘正专注地观望一个红袄子小孩儿放冲天炮,闻言也没搭理华珠,是时忽闻远处马蹄踏踏,众人举目而望,只见一名着锦衣的男子驱马疾驰而来,口中高呼:“御使至——御使至——” 御使行的是代皇帝说话的职,自然怠慢不得。是以话音落地,承远侯领头,赵府上下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一袭风驰电掣阵仗浩大,挎红木雕花食盒的内监在禁军的簇拥下翻身下马,明黄锦缎一展便诵读圣旨。明珠埋头听着,只觉那道公鸭嗓子颇有几分刺耳,忽然边儿有人搡她肩膀,她侧目看过去,“做什么?” 四姑娘悄悄往她挪近半分,压着声儿道,“除夕守岁,这街上可比府里热闹。走,今儿个姐姐带你好好玩玩儿。” 明珠听得心动却又有些胆怯,“……母亲不会答应的。” “你傻啊?”华珠翻了个白眼,“我还知道母亲不答应呢,这事儿当然不能说了!咱们偷偷从后门儿溜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出府 御使诵完圣旨,家主遂双手摊开举过头一半,可孙芸袖何等聪慧,当即颔首,稍思索便望向礼书同久珠,含笑温婉说:“宫里赐的是佛跳墙,三郎久姐,在主席用完御菜,便去陪陪你们白姨吧。今儿个是除夕,可别让她觉得孤单单的。” 两个孩子听了面色大喜,连带那头的白姨娘也受宠若惊,慌忙起身向主母孙氏道谢。礼书着的是时下文人皆青睐有加的广袖大袍,直起身来揖礼,一个不留神,宽袖险些将华珠面前的玉筷子拂落。 年关里忌讳多,尤其不能摔东西,明珠唬一跳,险险伸手将玉筷子给接住。几位娘子郎君将这幕收入眼底,暗道不妙,人人皆知承远侯的性子古板,抬眼望,家主两道眉毛拧起来,不由可怜三郎,大过年的也要挨顿数落。 果然,赵青山面色一沉,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责难,“三郎,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毛躁鲁莽?你是兄长,底下弟妹诸多,自当为家中表率,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教弟妹们都以你为楷模么?学问都做到天上去了?” 礼书的性子同承远侯像足六七分,家主责骂是万万不敢有反驳的,只埋着头闷闷道,“儿子知错了,父亲消消气,别伤了身子。” 侯爷还待开口,孙芸袖却含笑出来打圆场,从旁替三郎周全道,“三郎只是无心之过,侯爷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东西没摔没碰便不算犯忌讳,侯爷指点一二,足以令三郎长记性了。” 明珠机灵,见状连忙将面前没动过的老君茶推到礼书跟前,朝他递了个眼色。三郎回过神,复双手托起茶盅向家主奉过去,埋着头恭谨道,“儿子知错,必谨记父亲教诲,父亲喝茶。” 大过年的,真要为难孩子也不好看相,何况还有个程家的外姓女在,再苛责下去,三郎的面子也不好放。赵青山皱着眉瞥一眼儿子,这才伸手将茶盅接过来抿了一口,青花盖儿捻起来重又落回去,哐当一声轻响。礼书心头舒一口气,家主一个眼神示意,他方战战兢兢坐了回去。 除夕里闹出这么桩事,众人都有些尴尬。埋头坐着也不说话,只由仆妇们依次将佳肴摆上桌。华珠心大,天塌下来也能置身之外,只是挑了眉看向礼书,视线滴溜溜在他一身行头上流转,戏谑的口吻,“三哥,这下知道韩先生那一套不好使了吧?” 礼书最是尊师重道,闻言霎时蹙眉,压着嗓门儿正色道:“你这是什么胡话?为学莫重于尊师,师者,人之模范也!先生授业,你不上进也便罢了,还在背后肆意编排,实在过分!” 一通之乎者也听得华珠脑子胀,她白了礼书一眼不予理会,自顾自地闷头吃杏仁酥。明珠坐在旁边,见两人这时候还斗嘴不由皱眉,轻轻搡了搡华珠的肩,道,“三哥古板冥顽,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和他犟不是自找烦恼么。” 华珠忿忿不平地说了个“就是看不惯他”,之后菜已经上齐了,只听侯爷掖袖喊动筷,诸人这才开始正是用年夜饭。 气氛不佳,年饭也称不上是年饭,更像是年关里必经的程序。家中上下都各自吃着,明珠拿公筷替华珠夹了块儿什锦豆腐,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她腕上的金手镯子,咦了一声狐疑道,“你这镯子上头怎么有道刮痕哪?” 程雪怀神情一僵,小脸上霎时白了白。 华珠闻言,面上做出副惊诧的神情,“是么?”慌忙摘下手镯仔细端详,当即大为懊恼,撅着小嘴嘟囔道,“唉我这心疼的,今儿个才刚拿到手,还没戴热乎呢!” 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孙氏听得蹙眉,不由问道:“刮痕?怎么会弄上刮痕呢?”边说边伸手去接华珠手里的金镯子,“华姐,给母亲看看。” 四姑娘依言将手镯递过去,暗暗朝明珠挑了挑眉。明珠心头冷笑,俏丽的脸蛋儿上却一丝不露,眸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程雪怀,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孙氏端起金镯细细观摩,将刮痕的形态同位置都收入眼底。她面色稍变,掀起眼帘,目光从程家外甥女的小脸上扫过,边儿上侯爷略蹙眉,微微倾身道,“怎么了?” “……不碍事。”孙芸袖含笑摇头,将手里的镯子递还给华珠,意味深长道:“华姐儿,你手里的都是赵府里最好的,往后拿了新东西可得小心着点儿。” 明珠闷着头夹起一块儿水晶虾仁儿,小嘴呼呼两下,吹凉了才放进粉嫩的唇里。母亲的脑子不笨,这么一来,那程雪怀是个什么货色也该明白个几分了。她嚼着虾仁儿咕咚咽下去,重又舀起一勺佛跳墙小口小口地吃。 这个时候,她猜那个恶毒的表妹一定后悔死了吧。没见地的乡下丫头,贪便宜都贪到她们头上来了,真是自作自受。来日方长,上一世那个蹄子害她的,她一定会加倍地奉还回去! 除夕守岁,用完年夜饭,便由主母带着娘子们围坐剪贴花。华珠打定了主意要带妹妹出府,自然想方设法脚底抹油,又是肚子疼又是脑袋疼不肯消停,最后孙氏无奈,只得啐道,“知道你这丫头坐不住,带明姐儿上别处玩儿吧。” 华珠听了笑盈盈地点头,乖巧道,“母亲放心,我和幺宝一定乖乖的。”说着看一眼明珠,笑眯着眼睛道,“是吧妹妹?” “……”明珠扯着脸皮呵呵地干笑,心头发虚得厉害,也不敢吱声,只能任由华珠拉着走。孙氏手持窗花抬眼一瞧,两个纤细娇小的影子跑得飞快,银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很快便看不见了。 兰珠含笑无奈地摇头,“母亲也太纵容这两个丫头了,华珠性子乖张,可千万别教坏了咱们幺宝。也不让人跟着,若是跑出府去怎么办?” “幺宝自幼胆子就小,怕生得很,不敢出府的。”久珠揣着手炉轻柔应声,“长姊不必担心。” 若是明珠听见这番话,必定会摇头感叹,姐姐们对她的了解很不足。胆小怕生倒是不假,可她对侯府外的天地着实向往。听华珠说,除夕夜里市集上热闹非凡,人们看烟花放鞭炮,杂耍艺人也不胜数,喷火的,踩高跷的,丰富得很。 上一世她短命,十七来岁便香消玉殒,重活一次,自然想把什么稀奇玩意儿都看个尽兴。明珠心头暗暗打定主意,硬着头皮便跟华珠去了。 承远侯府有两道门儿,后门不及正门堂皇,是供丫鬟仆妇们通行的,把守的家丁小厮也只有两个。明珠华珠藏在檐廊的廊柱后头,探首打望一番,各自拾起两块石头在掌心掂了掂,眼神上一番来往,便卯足了力气将石头朝两个方向扔了出去。 石头落地,哐哐两声响,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 两个看门的小厮对望一眼,皆是满头雾水,各自挑灯,一人一方察看去了。两个姑娘大喜,碍于铃铛不敢跑,只能抱着裙摆蹑手蹑脚朝前,拉开大门,小心翼翼迈了出去。 出了侯府,明珠悬着一颗心才算险险落下来。 抬眼望,人声鼎沸,四处张灯结彩。虽不是十五,长街上却已经有许多卖花灯的小贩。惶惶灯火如画,将半边黑夜照得通亮。行人往来不绝笑颜如花,一家子有说有笑从她们跟前经过,一个小女娃骑在父亲脖子上,一只小手拿糖葫芦,一只小手拿泥人儿,不知听了什么觉得高兴,咧开嘴咯咯地笑。 明珠仰起脖子东张西望,满眼好奇,边儿上四姑娘一把拢过她的小肩膀,边走边笑道,“咱们府上哪儿叫过年啊,瞅瞅,这才叫过年。” 四处都热闹不凡,的确与侯府的循规蹈矩大不相同。明珠一对大眼睛亮晶晶的,心头既雀跃又有些紧张,不安道,“的确不错。可是咱们这样偷偷溜出来,会不会被父亲发现啊?” “哎哎,安安心心跟姐姐后面,溜着弯儿看美男就成了,废话真多。”华珠不耐地打断她,掏出个钱袋子抛起来又接住,半眯着眸子道:“我看你就是胆子小,这点儿出息!被发现了怎地,父亲还敢把咱们怎么样?瞧你这胆小如鼠的德行。” 她最经不得激,闻言大挑其眉,挺了挺胸脯,小手将胸口拍得邦邦响:“什么胆小如鼠!我胆子明明很大!” 华珠被她逗笑了,掏出铜板儿买了个糖人递给她,复又拉着妹妹往前走,忽若有所思道,“上回你告诉我别肖想七王,我后来琢磨了半天,你这丫头连人家的面儿都没见过,说这话毫无道理嘛。” 往来行人擦肩而过,明珠正在咬糖人儿的脑袋,闻言动作一顿,凑过去压着声儿道:“你一定要听我的,千万别同那位七王殿下有牵扯,美人在骨不在皮,看人绝对不能看脸!” 这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娇柔中有恫吓的意味,即使在嘈杂的人声中也能教人瞬间分辨出来。 不远处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稍顿,淡淡瞥一眼,只见糖人铺前立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身旁年纪稍长的女郎朝她附耳,不知说了什么,气得她飞起一脚踹过去,却被对方灵巧躲开了。她踹了个空,娇小的身子一崴,竟然直愣愣跌坐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惊花 明珠跌在地上,小屁股重重着地,发出一声闷响。冬令时节穿得厚实,痛倒不痛,就是傻得厉害。她没料到华珠身形如此敏捷,崴下去,鼻头扑了灰,小脸上木呆呆的,坐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 眼见妹妹崴身摔倒,身为姐姐的华珠非但没扶,反倒笑得捶胸顿足。她哈哈大笑,又是捂肚子又是捂嘴,上气不接下气地戏谑明珠,“让你没大没小地踢姐姐,这下可好,摔得一身又是泥又是雪的,傻了吧!” 这番嘲笑听得明珠大为懊恼,她生气,鼓起腮帮子反唇相讥,“分明是你先戏弄我,说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污蔑我暗恋七王,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这位姐姐向来言行出格,明珠是知道的,可出格到这这份儿上,着实令她瞠目结舌。大越女子的闺训也算森严,未出阁的姑娘论道这些是万万不该的。再说了,暗恋谁她也不敢暗恋七王啊,对手足都能下狠心的人,与他有牵扯,只怕是嫌命长了! 华珠一嗤,环抱着双臂打趣她,“这哪儿是污蔑呢,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对人家有偏见?”说完便朝她伸出右手。 她气呼呼的,拉着华珠的右手借力起身,站稳后扑扑衣裳扑扑小手,眉目间嫌弃满满,“不是偏见,反正我就是知道。”说完又捉着华珠一番苦口婆心,边走边道,“往后见了七王,有多远就躲多远,一定得记住,别得罪他,也千万别去招惹他!” 这位姐姐还待两年便及笄,择婿之事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赵氏这样的世家,女儿婚配也不过两条路,一个是相匹的宗族,另一个便是皇族萧氏。依照前世,华珠及笄后嫁的是宣王萧穆,那位亲王脾气好,会做人,是夺嫡之争中为数不多不受波及的皇子。 四姑娘被念得烦了,皱眉道,“瞧你千叮咛万嘱咐,就跟咱们的婚事是自己做主一样。”边说边叹气,伸手随意地拂过路边小摊上的玩意儿,神色怅然,“世家大族的姻亲哪里算得上姻亲呢,只是氏族用来巩固地位与关系的手段罢了。” 华珠自幼顽劣,呈现在人前的总是没心没肺嬉笑玩闹,如今说出这番话,不由令明珠略微吃惊。她侧目,视线在华珠秀丽的侧颜上打量,略思忖,道:“姐姐忽然说这话,莫非是听说了什么?” “年后兰珠的婚事就要定下来,父亲母亲似乎有意,将她配给萧家。”四姑娘瘪了瘪嘴,两手对抄进拢袖里。 长姊已经年满十六,婚配之事摆上台面是理所应当的,可是有一点令明珠诧异。她低呼:“萧家?与长姐年龄相匹的宗族子弟那样多,怎么偏偏是萧家?” 华珠耸肩,“父亲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呢。” 兰珠是赵家的嫡长女,以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势,将她配予旁系分支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说,父亲希望兰珠嫁给一个亲王。明珠神色稍变,忽然发现事情同自己预想的不大一样。 她细细回忆起来,前世启华皇后寿诞,父亲带着几位嫡子嫡女入宫贺寿,兰珠与太子偶遇,互生情愫,以致皇后不得不放弃原先属意的靖国府千金,转而立了赵家长女为太子妃。 明珠眼中蓦地划过一丝异光。看来,前世兰珠与太子相遇不是偶然,极有可能是父亲蓄意安排。父亲并不知后来会生出的种种变故,理所当然地认为太子会荣登大宝,届时,兰珠成了皇后,赵氏一族便能大受裨益…… 不不不,错了全都错了,将来即位的是七王,若兰珠与太子成婚,赵氏会有泼天大祸!她咬唇,一定要想办法改变父亲的心意,不能让兰珠与太子成婚,或者说,赵家的女儿都不能与夺嫡的三位亲王成婚,一旦卷入那场争斗,后果不堪设想。 四姑娘转眼一瞧,只见七妹一张俏丽的小脸煞白,不由蹙眉,拉过明珠的小手道,“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冷着了?” “……”明珠摇头,竭力将心头杂乱的思绪强压下去,“没事。” 时辰有些晚了,两个姑娘一面聊一面挽手朝前走,京城长街上人比之前少了些,已经没有了摩肩接踵的盛况。夜色下,屋舍和远处山脉的轮廓都模糊了,一片迷茫中,团团簇簇的彩灯大放光明,彩光闪耀。 明珠心头揣着事,逛市集的兴致也大减,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街边儿种类繁多的花灯。偶经一座走马灯,斑斓彩画投在绢丝灯罩上,旖旎迷幻得像织成了一个梦境,极缓慢地旋转,忽见彩蝶纷飞,又见蜻蜓振翅。 她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忽地街角处一声巨响,她侧目看,见是几个缺牙的小童在放鞭炮。那些孩子约莫六七岁,小脸上浮着两朵可爱的红云,胆大的男孩儿过去点火,其余几个便捂着耳朵四下跑开,欢声笑语连串成海。 明珠被噼里啪啦的炮竹吓了大跳,赶忙朝后退了几步捂耳朵,眸光飘忽一望,整个人霎时如遭雷劈。 周遭大片风景都是彩光绮丽惶惶如画,尤显一方暗地格外突兀。半空中的尘埃都被火光描绘得灿烂,袅袅升起,交织成片。逆光处立着一个高个儿男人,着赤黑常服冠带,遥遥若高山之**,漠然冷肃,浑身上下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相去不算远,明珠僵硬如石,视线愣愣地落在那人脸上。 一副完美无瑕的五官,高挺的鼻骨下是线条优雅的唇,薄而寡淡。尤其一双眼睛,幽深璀璨,漂亮得触目惊心,同时却又是凛冽的,目光染尽隆冬的森寒。高贵长在他的骨子里,没有半分的虚张声势,骄矜同倨傲都与生俱来,淡淡一瞥,足以教人生畏。 这样一个男人,不必言语,站在那儿就是种威慑。放眼整个大越,能有如此容貌气度的,除了大名鼎鼎的“玉人”,不作第二人想。 明珠心头一沉,一时间震惊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置。年三十的夜里,亲王们都应该在大宸宫中陪伴帝后,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会这这时候碰上这个人! 蓦地,漫天绽开了璀璨烟花,行人们纷纷驻足观望。华珠正仰着脖子拍手叫好,边儿上明珠却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侧目,不解地蹙眉,“怎么?” “时辰不早了,再不走父亲母亲该发现了,快回去吧。”她惶惶不安,自己和华珠将来都是要与七王见面的,若是这个时候碰了面,以后让他认出来,赵家的脸面往哪儿放呢! “哎哎哎,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华珠摆手随意打发她。 “四姐姐……”明珠正预再劝,视线不知怎么又朝那人的方向望了望,却不期与一道凛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接,她骇然大惊,霎时连呼吸都一滞。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人潮落在她身上,森冷的,阴沉的,带着几分探究的兴味,教她毛骨悚然。她吓得心慌,鬼使神差间余光一扫,忽然就望向了他身后。只见一座高楼张灯结彩,匾额上赫然拿朱砂墨写着“红袖香”三个大字。 明珠先是一愣,再之瞠目,最后心如死灰俏脸惨白――完了完了,除夕晚上撞见皇七子逛青楼,以这人狠辣的手段,再不走恐怕就要被灭口了吧!明珠吓得手忙脚乱,也顾不得其它,拽起华珠的胳膊便使力往回拉扯。 四姑娘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烟花,被这狠命一拉害得险些滑跤,不由回过头来柳眉倒竖,“好端端的,你撒什么泼!” 明珠来不及解释,只下足了吃奶的力气拉拽华珠,一面拽一面断断续续道:“回府我再同你解释,眼下没工夫让你蹉跎了!人命关天哪,再不走就没命了!” 华珠被拖的踉跄几步,直起身来瞠目结舌,“你这小丫头平时看着弱不禁风的,劲儿怎么这么大啊!”说完卯足了力气同她拉锯,往后奔着道,“什么人命关天,你说清楚!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赵四娘子打小力气就大,明珠小两岁,细胳膊细腿不是对手,很快便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她弯着腰大口喘气,只能捉着华珠转过身,拿后背对着红袖香的方向,压着嗓子道,“有煞神在这儿,咱俩决不能被看见,否则将来打照面被拆穿,要倒大霉的!” 华珠听了右眉高挑,兴冲冲地便回过身在人群里张望,踮着脚东瞅西瞧嚷嚷道:“煞神?煞神在哪儿?” 明珠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华珠的嘴将人半抱着往回拖,软糯着嗓子说了句颇是正统严肃的话:“生死关头,容不得姐姐胡闹,得罪了!” 她个子本就娇小,年龄又不大,比华珠矮了大半个头,拖曳起来格外费劲儿。不过这回华珠倒也没怎么挣扎,只是任她拽着往回走,背后烟花炸开夜色,五颜六色呈花团般散开,片片流光打亮小半座京城。 明珠不敢回头,七王的狠辣手段与美貌是齐名的,一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样一个人,能躲多远是多远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大宸 七妹与四姑娘回到赵府已逾戌时,华珠鬼主意多,避开看门小厮不成问题。府内早安排了丫鬟里应外合,一方抛石引人,一方伺机开门,配合得天衣无缝。赵四娘子轻车熟驾,俨然不是头回这么干,明珠在边儿上眼睛都瞪圆了,心中暗暗比了无数个大拇指,直道四姐姐真乃奇女子也。 月上高枝,空皓的华光洒落满园,在积雪上头打亮一片迷茫的光影,近看是雪,远望成湖。集市的喧哗热闹犹在眼前,明珠只觉耳畔人声依稀,骤然从寻常巷陌回到廊腰缦回中,两个姑娘都有几分不适应。 罢了,除夕要守岁,总之也不兴眠,索性蹲坐在廊庑下闲谈。 明珠神思惘惘的,明眸中迷着一团薄雾,脸上愁云密布。华珠凑近过来细打量,忽然一笑,拿肩膀往她身上搡了搡,打趣儿说:“瞧你这模样,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想什么呢?” 年关里忌讳提“死”字,七姑娘听得瘪嘴,侧目道,“若是这话被父亲知道,不知又要怎么罚你了。”说着伸出根嫩嫩的指尖戳华珠,正经八百的语气,“姐姐们都大了,兰珠长姐眼看便要出阁,你也差不离,凡事还是谨言慎行一些吧。” 华珠嗤笑她,“了不得,瞧瞧这老气横秋的样儿,还敢教训姐姐了!我可从没把嫁人当做回事。”说着眸光一闪,蓦地想起了什么来,赶忙追问道,“对了,方才在市集上好好儿的,你怎么忽然闹着拽我回来?还说有煞神,看见谁了?” “我看见……”后头的话戛然而止。 不对,不能告诉华珠她看见了萧衍。明珠抿唇,她如今是十一的年纪,此前从未见过七王,即便打照面也认不出来才对。道理说不通,那怎么办?若是将一切都对四姐姐和盘托出,只怕会被华珠当做疯子吧! 她惶惶,连忙打了个哈哈随口敷衍,摆着手道:“其实没看见什么,我就是怕回来晚了让父亲阿娘发现嘛,所以、所以就……” “所以就什么?”华珠心中气恼,一连朝她甩了好几记白眼,“所以就诓我?还说什么人命关天,你还挺能诌的么!长得一副老实巴交样儿,满肚子坏水儿!” 她理亏,被说道了也不敢反驳,只能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同华珠赔不是。两只小手对揖起来长拜下去,小脑袋垂得低低的,挤着嗓子义正言辞道:“姐姐息怒,这事横竖是我不对,还望姐姐念在我年幼无知,且饶了这一回吧。” 说“年幼无知”这四个字时,明珠暗暗吐了吐舌头。虽然皮仍旧是十一的皮,可里头的芯儿囫囵变了,她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说这话,确实有那么些倚小卖小的意思。 不过赵七娘子打小受宠,合府都拿她当心肝肉似的宝贝,华珠也不例外。她喜欢这个妹妹,也没想过真要与她置气,见状皱着眉一拂手,豁然大度的姿态,“罢了罢了,与你个小丫头见识,我吃饱了撑的!” 正说着,背后传来一道含笑七分的声音,拖着嗓子慢慢悠悠道:“谁吃饱了撑的?” 明珠诧异地回眸,只见一位俊美威仪的少年郎。二兄赵礼鑫迈着阔步昂然而来,除夕这等吉日,男儿的打扮也务必周正,鑫二爷着绛朱色素纹箭袖,腰间坠宫绦,步履行径间英姿勃勃。 大越文武兼重,文人骚客之流都兴着褒衣博带,赵家三郎便是其中一个。然而二郎却不同,这位二兄自幼筋骨佳,儿时曾请高僧算过八字,被批为将才,他好习武,拳脚身手在世族同辈里算是佼佼。 习武的男儿言行爽朗,不拘小节,不似礼书那般循规蹈矩,自然对妹妹们的管束也少。是以明珠华珠都喜欢他,小时候时常一同嬉闹,后来年纪渐长懂了男女有别,可感情还是不减的。 见二兄来,明珠面上绽开一朵大大的笑颜,甜着嗓子招招手,喊了声鑫哥哥。 赵礼鑫上前,垂了眸子居高临下看过去,只见赵氏两位如花似玉的娘子蹲坐在廊庑上,他挑眉,撩了袍子在明珠身旁坐下来,道,“你二人倒是悠哉,不与母亲她们去剪窗花,却躲到这儿来谈天说地。” 华珠侧目看他一眼,眉微皱,“二哥凭什么这样说,咱们就得陪母亲剪窗花,你就能四处瞎晃悠?” 二郎半握了拳头干咳两声,“这哪里一样?我堂堂七尺男儿,剪什么窗花呢!”他说着笑起来,仰头望月啧啧感叹道,“今次之战,七王大捷返京,克复失城,威拭梁寇,实振我大越雄风!将来有朝一日,我定要像七王一般,着瘪嘴,表情鄙夷,“他们择婿,都全然不顾兰珠的感受么?若是兰珠不喜欢怎么办?” 明珠但笑不语,眼底染着淡淡凄然。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世家女的命途不就是如此么,随时都要做好为家族牺牲的准备,小我与大我之间,必然要作出取舍的。 入得大宸宫,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盛世。 庞庞皇皇的宫城,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见一楼,十步见一阁,活水引入宫墙,建起一方偌大池泽,长桥卧波,复道行空,极尽华美骄奢之能事。 明珠悄然侧目观望着,隐绰间瞧见前方宫道上过来一行人。前头的那人身量极高,着亲王服冠,冕旒上的九串五彩珠玉垂落,遮了眼睛,只能看见一张线条起菱的薄唇。 挺拔如松,冷肃疏离。 ……天呐,竟然是他! 她先一怔,待看清那人的面貌后脸色大变,下意识将脑袋深深埋下去。帕子一抖举起来,遮住脸,只露出一副尖尖的小下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七王 宸宫庞庞,琉璃瓦与朱墙相交织,在浩瀚天地间形成了一张巨网,金碧辉煌,波涛诡谲。近处是烟波如画,远望是蜂房水涡,盘盘囷囷,矗不知几千万落。七王逆光而来,惶惶大片宫楼落在他身后成了陪衬,他的面目背光,看不清五官,只有日晖为他周身轮廓镶起光圈,淡淡的,凉薄的,同那浓烈的肃杀之气相映成片。 脚步声雷霆大作,赵氏诸人纷纷侧目,抬眼望,东长街上一行人由远几近,领头的高个儿男人眉目舒展,神情却是漠然的,相貌五官从昏沉阴影中突围出来,璀璨得能发光。 从兵刀血刃里走出来的人,看惯了尸骸成山,见遍了马革裹尸,面目应当是粗犷的,甚至有几分狰狞,萧衍却不这样。他背脊笔直,身姿英挺,每一处五官都跳脱了人对“美”字的想象。长腿阔步而来,分明从容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帕子挡了脸,明珠的视线也被遮挡,可即便不看,她也知道他正朝着这个方向过来。呼吸稍有些困难,她将头埋得更低,只觉心口像被只无形的手缚住了,紧张同惊惶丝罗密布将她笼罩。 完了完了,刚一入宫便同这位煞神迎面相遇,她这命途也忒多舛了!赵七娘子心中涌泪如注,堂堂一位亲王,除夕那晚被人撞见逛窑子,这事儿真是怎么想都觉得荒唐!她饮泣着暗自祈祷,一则巴望那晚夜色昏暗,二则巴望这位殿下眼神儿不好,总之千言万语一句话,别将她认出来! 寒冬腊月,背上的锦裳却被冷汗打湿了,明珠惶惶不安,只听见前头父亲母亲齐声道,“参见七王殿下——”几位兄姊也跟着揖手见礼,她回过神,连忙将脑袋往胸口上埋,甩着帕子朝他恭谨道万福。 七王略垂眸,森冷的视线从承远侯一家的头的不假,的确不是个善茬儿,模样倒是:“姐姐好美色,一会儿寿宴上,不如擦亮了眼睛观望,听说宣王萧穆也是个美男子。” 华珠古怪地看她,愣了愣才挤出几个字来,“幺宝,你姐我才十三呢,不急着找郎君吧……” “这有什么关系?”明珠小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半眯了眸子朝她飞去一记眼神儿,“未雨绸缪嘛。” 赵二郎屈指狠狠在她头上弹了下,明珠吃痛,小手捂着额头怒冲冲地抬眼,不满道:“二哥这是做什么?下手这样狠,要杀人灭口吗?” 礼鑫皱眉,指了指前头道:“父亲母亲走多久了,我看你二人神飞天外了!”说着便大掌一伸轻轻搡了七妹和四妹一把,换上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压着声儿道:“这儿是宸宫,天潢贵胄所在,稍有差池便要万劫不复的!” 明珠仍在揉脑门儿,抬眼一瞧,果然父亲母亲带着兰珠已经走出一截儿了。她皱眉,回过眼瞪二郎,鄙夷道:“二哥分明是在报除夕那日的掷雪之仇!” 华珠担心七妹真的生气,腿儿一抬便朝礼鑫踹了过去,扬手威胁道,“让你丫儿的欺负幺宝!再打她一下试试!” “你……”二郎一双眸子瞪得硕大,可四妹刁蛮跋扈是出了名儿的,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真的招惹她,只愣在原地“你”了半天没说出个下文。 明珠皱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接着便挽了华珠的手扬长而去。 “好啊你们俩,联起手来欺负我这个老实人是吧?目无尊长,岂有此理!”赵二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念叨了几句又讷讷住口,他一大老爷们儿又是做哥哥的,和两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呢!遂叹气摇首,哼一声广袖一震,昂首阔步跟了上去。 穹窿放晴不过一个早上,没过多久便又开始落雪,大片大片,鹅毛似的从头顶飘落下来。宫人们每日清扫的金琉璃瓦上也积起了雪,一层层累着一层堆砌,日光照耀下反射出道道清亮的雪光。 萧衍从议政殿出来已近午时。 身后近卫孟楚撑伞,他缓步下高阶,立在殿前的空地上微仰首,目光漠然落在殿前的丹鹤铜龟上。今日是皇后寿辰,奉天殿里头有大德诵经,梵音依稀回荡在偌大的皇城,空灵的,不大真切,使人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然而片刻终归只是片刻,回过神后仍旧身处这座禁宫,朱墙金瓦,混沌无形。 起风了,雪也开始打飘,偶尔一片落在他的眉心,冰冷入骨,他却感受不到凉意。雪中浮起薄雾,远处山脉的轮廓也变得昏沉不明,他漠然观望,少顷有脚步声传来,他微微侧目,见是昭德宫的内监李德义。 李公公躬身上前,毕恭毕敬道,“七王殿下,皇后娘娘前儿得了些蜜蜡,串了珠子,着小人给殿下们送来。”说完一个眼色使过去,背后小太监连忙呈上了个红底黑面珐琅盒,扣了小金环打开盖,一串蜜蜡手珠横陈其中。 他淡淡瞥一眼,“母后有心了。” 李德义揖手见了个礼,这才躬身退下去,回昭德宫交差复命。 手珠是质地极佳的蜜蜡,薄光之下几近透明。七王拿起来端详一阵儿,唇角绽开一丝讥诮的笑。做不到慈悲为怀,心如止水,空念几句佛号能够超度什么?他这一身的杀孽已经重得无法超脱,所以再添多少笔也无妨了。 “哐”一声响,他将蜜蜡珠随手扔回珐琅盒,提步往昭德宫的方向去,道,“让你查的事查清了么?” 一旁孟楚沉声应是,恭谨道,“回殿下,几个世家中,皇后娘娘似乎属意靖国公嫡女扬娆为太子妃。” 他漠然,微颔首,“情理之中。” 孟楚略琢磨了瞬,又小心翼翼试探道,“赵杨孙盛四大氏族,皇后替太子择了杨家这座靠山,殿下何不趁机将赵氏收入囊中?” 七王半眯了眼,想起方才的一瞥。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白白嫩嫩,小手小脚,头垂得极低,怕他认出来,恨不得将一张脸都擩进前襟里一般。 细碎的刘海儿,垂髫编成的小辫子软软垂在耳后,一阵夹了霜沫子的风刮过去,那丫头被冷得缩了缩脖子,雪白的耳朵根浮起淡淡一层粉色。 稚嫩青涩,同时又娇艳欲滴,简直能轻易催生任何男人的破坏欲。 “赵氏?”萧衍唇角勾起一丝笑,极缓慢道,“倒确实有些缘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起承 启华皇后三十五岁寿辰,按例祝晚宴,宴席设于宸宫正南方的华璋殿中。可历来贺寿有规矩,不能掐着宴点进门儿,提前是务必的,祝寿人家愈是显赫,宾客们到的便愈早。而今日唱正角儿的是大越国母,诸名门望族更是不敢怠慢,午膳前便亲赴昭德宫参拜献礼。 宫婢打头躬身引道,领着赵氏一族在宫道廊庑下穿行,直往昭德宫去。明珠静默不语地跟在后方,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前头婢子道了声昭德宫至,她微抬眸,一座金碧堂皇的宫阁便坐入眼中。 汉白玉月台上矗立着日晷与青铜丹鹤与玄武,庄严气派如泰山压倒,直教人不敢鄙视。她眸儿微转,目光依次掠过飞檐斗拱与琉璃宫灯,最终落在宫门正上方的金漆匾上。上头的字迹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书“昭德宫”。 到了宫门前稍顿步,引路宫婢上前通传,月台上立侍的宫人复次第朗声,高呼“承远侯携家眷求见”。家主大妇掖手恭候,娘子郎君们亦垂首缄默,少顷,宫靴踏过门槛出来个白白净净的圆脸太监,抱着拂子躬身一笑,道,“侯爷,夫人,娘子郎君们久候了,娘娘传。” 承远侯略拱手,口中道个谢,接着便领着一家提步入内。 宸宫后妃崇佛,昭德宫中燃藏香,丝丝袅袅的薄雾,氤氲得一室飘渺如仙境。明珠臻首微垂,一双小脚压着碎步娉婷进大殿,视线落在地毡上的五福四喜纹路上,同爷娘兄姊们一道行跪叩大礼,道:“参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长乐无极。” 启华皇后端坐主位,着盛装,描斜红,百鸟朝凰髻的金饰晃花人眼。大越国母,盛家嫡女,显赫的出身为这位风姿绰然的美人加码润色,不言语,尊荣气度却自然而然流淌出来。她唇角勾着一丝端庄笑容,平柔道,“侯爷夫人不必拘礼。”说着便请赵氏一家平身起来,吩咐宫婢替侯爷与夫人赐座看茶。 内监们默不作声交接贺礼,查视一番妥帖无误,便由捧礼册的拿笔记录在案。皇后含笑,捻着茶盖拂沫子,也不喝,只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几个孩子面上掠过,颔首称赞,“令郎仪表部分,千金们也钟灵毓秀,侯爷与孙夫人真是好福气。” 承远侯低头揖手应话,神色间极是恭敬,道:“承蒙娘娘谬赞,臣受宠若惊。” 尊长入座,小辈没有同坐的道理。娘子郎君们垂首端立,闻听此言,当即掖双手而拜,齐声道,“皇后娘娘谬赞。” 启华皇后拿帕子微掩口,转眼看向孙夫人,轻笑道,“夫人美貌,三位千金也是天人之姿。”说完略侧目,视线在三个少女面上细打量,经过明珠时眸光微闪。只见这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模样却极是精巧,明媚纤白,灵动得教人移不开眼。 赵氏幺女的容貌在京中向来有盛名,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她看了喜欢,招手柔声道,“来,你过来。” 七姑娘明眸微抬,皇后十指纤纤,鎏金护甲泛光得有些刺眼。她晶亮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如常。复垂了小脑袋依然上前,两只小手交叠蹲身见礼,细细软软地喊了个皇后娘娘。 “叫什么名字?”皇后问道。 “回娘娘,”小丫头恭谨有度,只是嫩嫩的脸儿上有些怯意,柔声道,“臣女明珠,在家中行七。” “好名字。”启华皇后绽唇,侧目望向孙夫人,道,“这小丫头乖巧可爱,本宫见了就喜欢。日后夫人常来宫中走动,将明珠也带上。” 明珠心头稍稍松泛一口气,面上却一丝不露,又闻母亲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含笑恭谨,“臣妇遵旨。” 承远侯面上笑容不减,心中却暗暗盘算起来。后宫中事与前朝,历来息息相关。今日皇后大举寿宴的真正目的,京中显贵都心知肚明。太子是储君,正妃之位至今悬空,各大世族不是睁眼瞎子,自然人人都想将女儿推上太子妃的位置。 兰珠是赵氏嫡长女,端庄明丽,皇后却不提只言片语,反倒将注意力都放在明珠身上,这背后的深意不言而喻。幺女的年岁尚幼,不到婚配的年纪,启华此举,分明算给了半副闭门羹,拐着弯儿将兰珠拒之门外。 孙夫人是剔透人,皇后娘娘这话落地,她心中也明了几分。妇道人家对朝堂之事不关心,只要女儿嫁的是好人家,后半辈子不受苦不受难,最母亲的也便心满意足了。 那头启华皇后抬眼望了望天色,笑盈盈开口,“瞧本宫,话头一打开,竟连时辰都给忘了。”说着便吩咐婢子传膳,又朝孙夫人道,“本宫与夫人向来投缘,好些时日不见,倒真怪想念的。既来了,夫人便陪本宫好好说说话。” 听母亲应是,明珠明亮的眸子微微一闪。不必深思也知道,皇后表露此态,恐怕父亲要坐不住了。 午膳说是简单用些,可皇后宫里的东西哪儿有差的呢?山珍海味琳琅满目,明珠盘算着怎么阻止兰珠与太子相见,心中有事,胃口自然也不大好。华珠看了颇觉古怪,搡着七妹的小手臂道,“怎么了?不合胃口么?” 她不说话,只是瘪着小嘴摇了摇头。 不大对劲。四姑娘微挑眉,罢了筷子朝她凑近几分,压着声儿道,“看你这小模样,有心事啊?”说着拍拍她的小肩膀,满面豪情万丈,“有什么烦心事都跟姐姐说,谁招你惹你,自有姐姐我替你出头。” 这又不是强盗头子强抢民女,谈什么出头呢?明珠两手托腮叹了口气,忽地眼珠子一转看向华珠。这姐姐向来讲义气疼爱她,出不了头,帮个小忙总不在话下的! 上一世,兰珠是在平乐公主的承合殿与太子一见倾心,那事情也不算难办。只要一个人拖住华珠,另一个人拖住太子,两人在日落之前不见面,等寿宴时皇后同靖国公一通气,陛下必定亲口指婚,那就能逃过一劫了。 心中忖度着,七姑娘莹莹一双眸子望向华珠。赵四娘子打了个寒噤,古怪地往边上靠了靠,“做什么?怎么拿这副眼神看着我?” 明珠小脸上晕开一抹笑,软着嗓子娇声娇气说:“我想请姐姐帮一个忙。”她眸子亮晶晶的,伸出小小的拇指掐在幺指尖上,嘿嘿了两声,“很小一个忙。” 因着皇后寿诞,宸宫今日热闹非凡。 用过午膳,赵氏四个孩子便由宫人引领着往御花园去。明珠抬眼望,今日高门大户家的嫡系子女几乎都云集。男女异群,娘子郎君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或闲谈,或品茗,各自为营。 她不着痕迹地观望着,在扫过一位着绣翠兰竹叶暗花小袄的娇客时稍作停顿。芙蓉面,杨柳眉,嬛嬛一袅楚宫腰,却是靖国公家的嫡出娘子杨娆。 靖国府膝下男丁众多,唯得行三的杨娆这一个女儿,自然也是百般疼爱。兰珠同这位杨氏女是相识的,甚至算得闺中好友,只可惜,如今两个氏族都要争夺太子正妃之位,两个姑娘的立场发生了变化,心境自然也大不相同。 迎面走过,彼此谁都没有说话,甚至形同陌路。 明珠心头暗暗怅然,低叹了几口气便想起了正事,遂朝华珠递个眼色,道,“四姐姐,这边儿就交给你了。”她神色认真,眸子有意无意地往长姊身上扫一眼。 华珠颔首,挑眉道:“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努了努嘴,下巴一抬道:“去吧。” ********* 宸宫的全称是大宸宫,如一只身形巨硕的兽,吞食繁华,也吞食人的神魂。这是一个王朝权力的最高处,住着执掌国脉的皇族。九重塔顶,锦绣繁华,却涌动着无尽的暗流。 明珠垂着小脑袋在宫道廊庑下穿行,偶尔遇上宫人见礼,她顿了步子微微颔首,接着便迈开一双小短腿朝承合殿的方向疾行。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时候,太子应当与平乐公主在一起。她要做的事也很简单,只需想法子拖住太子不往御花园去便可。明珠瘪了瘪嘴,其实拖住太子这种事,二哥出面是最合适不过的,无奈此事紧急,她不能对礼鑫道出实情,也难保二哥不会寻根问底。毕竟这个世道,不是人人都如四姐姐那样不问因由便义薄云天的。 思索着,前方一行禁军金吾卫持剑行过,周身甲胄反射日光,刺目得人睁不开眼。她稍稍顿步,低眉垂首,待脚步声渐远后方才继续前行。 承合殿是平乐公主寝殿,位于大宸宫东北方。她依循记忆,途径梵波桥,穿过大片梅林,终于上了北长街宫道。 午后的天穹忽然昏沉下来,铅云从西南方蔓延到北,将澄澈的天镜染成了灰蒙蒙一片。太阳不见了踪影,明珠抬眼,宫道的青砖是黯淡的,一道望去笔直幽深,看不到尽头一般,仿佛通向阿鼻地狱。 尽头处拐个弯儿便是承合殿,没有错。 她握紧小拳头壮了壮胆儿,提步上前,经过一处巷道时一晃眼,手腕竟然被人一把擒住了。 赵七娘子大吃一惊,正骇然失措间,那人的手腕微微使力,轻而易举便将她娇小的身子扯了过去。 她是极娇嫩的皮肉,大力一碰便乌紫成片。纤细的腕子吃痛,明珠一张粉嫩的小脸疼得冷汗涔涔,抬了眸子怒目瞪过去,将好撞进一双阴沉冷漠的眼。 她悚然,娇糯的嗓音惊骇得有些变调:“七王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又见 萧衍的目光幽黯,由于身高悬殊太大,以一种绝对俯视的角度审度她,高大颀长的身躯将她头到了这份儿上,再鬼扯恐怕是不能够了。思量再三,她小脑袋一转往四下张望,见无人,复又离得远远,沉着嗓子道:“横竖这是赵氏的家事,不敢劳烦七王殿下过问。” 宫巷本就不算宽敞,男人健壮高大的身躯挡在眼前,将明珠视野里的一切都占据,愈发显得此处拥挤狭窄。 风吹起,送到鼻息间的却是他身上的龙涎香,丝丝袅袅,隔着段距离不浓郁,却令她无比焦躁。 手腕被他钳过,那样大的一只手掌,几乎是她的两倍,轻微的力道也使得她皮肉泛青。疼痛隐隐传来,明珠咬了咬唇,敢怒不敢言,两只小手在广袖下绞得死紧,掌心汗湿。 萧衍垂眼看她,小他将近九岁的女孩儿,还未及笄,垂髫软软松松的,细碎的刘海儿被风一吹,露出白璧无瑕的额头。她太年轻,精致的五官长开了,脸蛋儿却还有些婴儿肥,不施粉黛,反倒愈显得质朴娇俏。 她垂着头,就连说话都不敢正眼看他,七王挑眉,他有那么可怕么? “本王与你说话,目光闪烁是为不敬。”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却有不容反抗与忤逆的强势,“抬起头来。” 统领三军的人物,气度威严不凡,字里行间都透出浓烈得让她心颤的压迫。明珠蹙眉,赵家的闺训森严,女子与外男不得对视,尤其还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目光不闪烁,难道直勾勾看着他么?那才是大不敬呢! 她心头一阵腹诽,却不敢表露分毫,尖尖的下巴微抬,不情不愿地仰头望他。 晶亮的一双眸子,灵动得像是会说话。赵家嫡七女的身份摆在那儿,骄矜端丽是天生的,虽年幼,泰然气势却从眼底深处流露出来。她美且娇,傲骨却与媚骨并存,十一二岁便有如此尊容,他日必定更加不可方物。 萧衍睨着身前的小姑娘,目光兴味盎然地同她对视。 承远侯一心一意要将长女送入东宫,这小东西却从中作梗,这倒是稀奇。太子是东宫储君,圣心所向,在朝堂上也锋芒毕露,群臣攀附,这丫头与其他人不同,是年幼无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七王微勾唇,徐徐朝她走近几步,目光灼灼直视她,“你不希望自己的长姊嫁给太子,告诉本王,为什么?” 他迫近,逼得她后退两步,娇小的身子甚至贴上了背后的灰墙。穹窿压了下来,密布的阴鹜在头不清。 明珠小肩一垮挫败地叹口气,正打算冒雨打道回府,未曾料刚一迈步脚下打滑,竟然硬生生往前方摔了下去。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拖拽面前的高个男人。 萧衍毫无防备,眸中惊诧之色晃过,下一瞬便被赵氏的嫡七小姐生猛异常地扑倒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天香 萧衍始料未及,只觉一股蛮力朝着他的胸膛处撞上来,他微怔,紧接着一个馨香温软的小身子便压了下来。 她娇小又玲珑,轻盈的,柔软的,趴在他身上,轻飘飘地像是没什么重量。可他的后背负担着两个人的力道闷实落地,青砖冰凉坚硬,踏踏实实硌得人生疼。他半眯了眸子,两只大手探到胸前捞她,却似乎牵扯了伤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垂眸看,原来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长且稍深,已经见血。 七王几不可察地凛眉,眼帘微掀,漆如墨染的瞳孔里映入一张呆愕的小脸。明珠怔怔望着他,这样近的距离,他的面孔轮廓清晰异常。这副五官极精致,眉含远山,目藏千秋,当真是龙章凤质无可挑剔。 一个男人长了这样一张脸,稍有不慎便会流于女气。然而他没有。 萧衍是行军大将,铁骨铮铮:“受伤了?” 这话依稀透出不悦。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折射出难言的威慑。明珠对他有种打心眼儿里的惧怕,或许因为他前世的所作所为,暴戾杀伐,简直将朝廷囫囵血洗了一遍。又或许是他看她的目光,直勾勾的,说不出的意味。 七姑娘嗫嚅了下,领口的金线毛绒压起了褶子,是她微微垂了头,有些不自地挤出几个字:“方才没留神儿……似乎崴了。” 他漂亮的眉头拧起个结,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能走么?” “……”明珠小脑袋佝得更低,嘴里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不说,答案却是不言自明。飘斜的雨丝有渐大的趋势,萧衍目光沉冷,蓦地长臂一伸,竟然一把将她娇小抱了起来。 明珠不可抑制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挣扎,脚受伤了扑腾不动,拿两只小手推搡他。无奈此时的自己力气太小,他俨然一堵铜墙铁壁,推不动,只能满目诧异愤愤道:“殿下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授受不亲?七王垂眼,眸子从怀里小娇娃弧度不甚明显的胸前扫过,语气漠然,“再动就把你扔出去。” 说这话时他的手臂稍稍扬了扬,明珠被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伸出两手捉住他的前襟,眸子里惶怯交织,当真不敢动了,小身板儿僵直着窝在他怀里。 细雨如丝,七王抱着个小姑娘从宫道上穿行而过。方才在巷道里不引人注目,可这会儿不同,走在日头下,边上往来的太监打眼望,登时吓得大惊失色,慌不迭撑了伞追上去。七王身量太高,小太监跟得吃力,却也不敢有丝毫地懈怠,只能踮着脚将伞盖往他头顶遮蔽,浑然不顾自己被淋得湿透。 穿过北长街,往来的宫人也多了起来。宫婢内监见了七王都毕恭毕敬的行礼,无人敢侧目,可明珠仍旧羞窘得几欲以头抢地,连小耳朵都红透了个底朝天。 她缺弦少筋,害臊的成分不多,大多是觉得自己很丢人。之前分明还信誓旦旦告诫华珠,要她对七王敬而远之,这下倒好,自己欠下这么个人情,打脸啪啪的。 不过……这个人似乎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明珠悄悄抬眼看萧衍,仰视的角度,他仍旧很好看。下颔的弧度倨傲,却并不使人反感,高挺的鼻骨线条优雅,她尤其感叹他的眼睛漂亮,细细一瞧,发现那眼皮上的褶子宽宽的,所以显得异常深邃。 她微瘪着嘴暗自琢磨。这人拦下她,是因为知道太子被下了药,她崴了脚他又这样帮忙,往精细了算,他竟然在短短一会子里帮了她两次? 明珠眨了眨眼。撇开别的不说,其实他对她还算仗义,毕竟非亲非故嘛,金尊玉贵的皇子,能做到这份儿上也不容易了。蓦地眼风一扫,瞥见他手背上的伤口,登时愧怍横生,愈发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分得清是非黑白,也懂得知恩图报,于是忖了忖,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萧衍察觉了,垂了眸子与她对视,不说话。 她谨慎,四下望了眼,细嫩的食指伸出来,往他轻轻勾了勾。 赵家七娘子的冰肌雪肤享誉京城,在日头下一照,仿佛浑身都在发光,青葱似的指尖莹莹皎皎。他挑了半边眉微微俯身,将耳朵凑近她小巧嫣红的唇。 “殿下。”这声音细细柔柔,娇嗲里头莫名有些拨撩的滋味。她懵懂不自知,犹自正经八百地同他附耳,说:“殿下今日救臣女,大恩大德,臣女心中记下了,将来若有机会,必定好好报答。” 她的气息呼出来,温热清甜,猫爪子似的挠在他的左颊上。萧衍转过脸看她,严肃认真的神态,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了诚挚。他轻哂,薄唇勾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极缓慢道:“当真?” 她只当他是不信,登时蒸腾起种被人看轻的义愤,当即正了容色沉声道:“当然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莫不是看我年幼,当我胡诌?” 说着稍顿,忖了忖,复状起胆子拿小手拍拍他的胸,换上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学父兄的样子打官腔,道:“我虽不才,可说不准哪天就能帮上殿下的忙。因缘造化这种事,难说嘛。” 他眼底笑意渐深,淡淡道,“也是,来日方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雪远 冬日的雨不成话,起先还规规矩矩,下着下着便飞起了雪沫子。连雨带雪从天而降,稍时功夫便在琉璃瓦与宫道上铺起薄薄一层。内宫监里管事的一看,当即脸色大变,连忙打发几个宫婢太监拿竹条扫帚扫雪。 今日是皇后寿诞,这老天爷也忒不作美了,变脸变得猝不及防! 宫人们手脚麻利不敢耽搁,然而雪势渐大,才刚清完雪便又开始落,一路扫一路堆,折腾得众人气喘吁吁。 雨雪交加,御花园这种空旷地是没法儿呆了。望族都是金贵人物,干晾着挨冻淋雪不行,皇后发了话,让长公主将娘子郎君们带往吉德殿,请来乐师舞姬同戏班子,权当打发打发午后这光景。 吉德殿里头的戏台子是现成的,涂花脸的角儿们依次就位,锣鼓一响大戏开幕,唱的是出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殿里地龙烧得旺,烘得一室之内温暖如春,各家爷姐们揣着手炉窝在官帽椅里。郎君们大多感兴趣,间或咿咿呀呀跟着哼,摇头晃脑颇是陶醉,娘子们的情形倒不同。 女人们骨子里有种别样的好奇,凑了一块儿便热衷打探各方消息,帕子掩□□头接耳,说是看戏,不过也就是换了地方闲谈。 殿中众人闲情逸致,赵家二郎却只是立在殿外的月台上来回踱步。雪是白的,汉白玉也是白的,堆积起来也不显眼。接连几脚都打滑,这才发觉雪已经积起一小层。 寒冬腊月天,风刮起来像是冷刀,衣裳包不住脸皮,风吹过,像能剜下来一块儿肉。二郎英气的眉宇间有几分焦灼,搓手顿足呵气,时不时抬头往四处张望。吉德殿的位置偏中,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枢纽,四条主长街交汇处,往来宫人不绝。 他略皱眉,视线依次从那些人影脸上掠过,宫禁的规矩森严,宫人也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个在风雪中板着脸,死气沉沉,却并没有熟悉的脸孔。 礼鑫眉头越皱越紧,背后轻盈脚步声传来,回头看,长姊抱着鎏金小手炉出了门,“还没回来么?” “没见着。”二郎摇头,口吻焦急不安,“究竟跑哪儿去了?爷娘一个在陪圣上对弈,一个在昭德宫,将幺妹托付下来,如今倒好,不过转眼的功夫,人都没了!九重宫闱,幺宝年纪尚幼,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兰珠也听得皱眉。说到底也是她们做兄姊的疏忽,入得宫廷,应当时时将妹妹看好才是。用完午膳从昭德宫出来,没留神儿,七妹人便不知去向。加之华珠那方又闹出那么桩事,她与二郎实在难逃干系。 可是内疚归内疚,兰珠毕竟是赵氏嫡长女,年纪尚轻,可自有一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她对掖起双手叹口气,再说话时声色俱敛,道,“长公主已经命人四处去找了,二郎定定神,爷娘不在,两位妹妹又还小,你我切莫慌乱。此处虽大,可毕竟在天子眼皮底下,我赵氏何等世家,等闲敢造次不成。” 听了这话,二郎心神稍定,微抿唇,稍时颔首,又抬眼看兰珠,眼风儿不着痕迹往殿中扫了扫,道:“华珠那边儿……” 兰珠面色微变,不动声色摇了摇头,且压着二郎的肩道,“别声张,人家身份摆在那儿,一切都等父亲母亲定夺。” 礼鑫叹气,胸中怒火翻腾,好歹压住了,点点头道好,“长姊说的是,眼下还是先找到幺宝最要紧。”说着压着声儿狠狠啐了一口,沉着嗓子骂道:“瑞王好女色的名头一直有闻,不想竟如此猖狂!色胆包天了么!” “不过万幸华姐儿没吃亏。”兰珠道。 “华珠是什么人物?那泼辣性子,合府上下谁招惹得起?谁欺负她,那简直是自寻短见。”二郎一嗤,语调里头沾着几分轻蔑鄙薄,“得亏今日你去得早,稍晚些,只怕瑞王便不是脸上挂彩了!” 姐弟二人压着声絮叨说话,礼鑫眼睛尖,扫见宫道上远远走来个伟岸凛然的人物,他定睛瞧过去,不由瞠目结舌,抬起右手一指,磕巴道:“长姊你瞧,那可是七王殿下?幺宝怎么和殿下在一起?” 闻言,兰珠面上划过一丝诧异之色,眼帘微掀抬眼望,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几个内监撑着伞簇拥着一高个儿男人,萧衍阔步而来,而小妹竟然被七王抱在怀里。姐弟俩惊诧万分,连忙下了月台长阶迎上去。 兰珠是地道十足的闺秀,规矩庭训融进了身子凿入了骨血,心头再慌张也没有乱了礼数。礼鑫疾步而去,她稍提裙摆跟在后头。二郎下了白玉台打眼望,只见二人身上的披风鹤氅都淋了雨,七王表情冷漠,怀里的小娇娇明眸微抬看向自己,小脸登时一喜,道:“鑫哥哥!” 见了妹妹,二郎心中的巨石总算堪堪落地,他喊了一声“幺宝”,之后蓦地反应过来,赶忙对揖双手朝七王拜下去,恭谨见礼,“参见殿下。” 萧衍微颔首,还未说话,便听怀里的小姑娘忙不迭道,“鑫哥哥,我脚崴了走不动,七王殿下经过看见,于是便好心将我带过来了。七王殿下真是心地善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呢。”她表情真挚又恳切,接着便迫不及待地朝二郎伸出两只小胳膊,满眼灼灼,“哥哥抱。” 明珠满脸真诚,字里行间全是对七王的由衷感激,敬佩之情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高大的男人冷眼观望她,觉得这小东西年纪虽幼,装样子倒是挺在行。一会子前还视他为毒蛇猛兽,这会儿倒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人人皆知萧氏皇七子手段毒辣,七王心下好笑,活菩萨,天底下还是头回有人拿这个词儿来形容他,倒是新鲜。 幺宝? 他薄唇不着痕迹挑起个笑,这个**名与她挺相衬,娇娇柔柔。随后视线落在她的小手上,指尖从广袖底下探出来,白皙粉嫩,攥着二郎朱色的前襟,有种妖异的美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露华 七妹一番言辞恳切,礼鑫听后大为感动,又朝萧衍深揖一礼,口中道,“舍妹顽劣,殿下出手相助,礼鑫在此谢过了。”末了直身起来,手臂微伸看向他,试探道,“殿下,不如将舍妹……” 赵家二郎是小东西的亲兄长,人到了跟前,自然没有不还回去的道理。萧衍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举手之劳,赵兄不必介怀。” 二郎见他伸出双臂,当即去接妹妹。 明珠心头谢天谢地,天晓得她有多别扭,被他抱在怀里,她连动个手指头都要思量再三,生怕一个没留神惹他不痛快。同这人打交道,那就如同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她心有悸悸,当然躲之不及。 思忖着,她急不可耐地逃离他,然而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将将勾住兄长的脖子,她神情大变,娇小的身子蓦地一僵。 礼鑫有所觉,将小七妹抱进怀里来,垂首,疑惑的口吻:“怎么了幺宝?” 他家妹妹粉嫩的双颊先是一白,接着一红,最后乌青抹黑交织。明珠黑着脸儿摇摇头,强自镇定的口吻,干巴巴挤出个笑来,“没事,没事。” 是时一个内监抱着拂尘小跑而来,躬身朝七王见个礼,吊着嗓子恭谨道:“殿下,兵部侍郎姚徐求见。” 明珠眸子微抬,不着痕迹地朝七王扫了一眼。只见萧衍神情漠然,略点头,兀自旋身去了,背影说不出的清冷孤高,甚至连一道目光都没投来。 她鼓起腮帮子,朝他的背影略略眯了眼。 方才的感受异常清晰,应当不是错觉,七王萧衍,确确实实摸了一把她的屁|股。可看这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莫非是无意的? 明珠困顿地皱眉,正忖着,一道端丽的女子嗓音从背后传来,拿焦急的口吻苛责道:“幺宝,你向来懂事,怎么也学得与你四姐一般顽劣?宫闱之中岂能随意走动呢?” 听见这个声音,七姑娘悬在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回首望,兰珠隐含薄嗔的娇颜这样灵动,她一喜,看这情形,华珠倒是不负她望,长姊好好儿的,并没有酿成大祸。 “长姊别恼,我知道错了。”她耷拉着小脑袋扯扯兰珠的衣摆。 念及妹妹伤了腿,二郎心疼,连忙也跟着规劝,道:“长姊,七妹伤了腿已经够可怜了,你就别骂她了。” 兰珠秀眉深锁,半晌才叹出一口气,语气好歹缓和了下来,“你啊你,让姐姐怎么说你好呢?崴了脚让七王殿下抱过来,这实在于礼不合。得亏你年纪尚幼,再大点儿,传出去哪家敢要你?” 明珠小脑袋垂着,小嘴微撅不说话,二郎看得不忍,复道,“算了长姊,这会儿明姐儿的腿得让人诊治,还是请长公主传太医吧。” 赵兰珠听了点头,一并踅身往吉德殿的方向走,眉宇间隐隐有一丝忧色,压着嗓子道:“伤自然得赶紧治,这个时辰,再不久便要传晚宴了。华珠与瑞王闹成那样儿,再见面还得了?” 明珠听得一头雾水,困顿道:“长姊这话是什么意思?华珠与瑞王?究竟怎么回事儿?” “说来也真可笑。”二郎的语气透出几丝嘲讽的意味,“瑞王同肃王是同胞,德行品性却天差地别!那登徒子今日不知上哪儿快活去了,饮得大醉而归,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遇着了华珠,竟动手动脚!” 七娘子吓了一大跳,捂着小嘴满脸不可思议,心中不由敬佩瑞二王是条汉子,竟然敢动手调戏华珠,简直是不要命了!她神情焦虑,扯着兄长的袖子挤出一句话:“二王眼下情形如何?要紧么?” 兰珠嗤的笑出声儿来,白了她一眼道,“你这鬼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你这么当妹妹的么?” 明珠说这话,倒没有半分旁的意思,而是实在太了解华珠的心性同脾气。在赵府,下人们怕她是理所当然的,可几个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敢轻易招惹她。放眼整个大越,一个姑娘家能有此建树,其性情之泼辣自不必说了。 果然,向兄姊们打探了一番来龙去脉,华珠非但没吃什么亏,还在瑞王脸上挠出了道彩。说来,那二王萧璟也是倒霉倒到家了,轻薄谁不好,偏偏挑了只浑身带刺的,不被扎得头破血流才怪呢!可怜归可怜,到底是自作自受,也怨不得旁人。 明珠瘪了瘪嘴。 人无完人,萧家几位皇子虽是天潢贵胄,可到底也是凡夫俗子,自然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常言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太子一贯是笑面虎,宣五王闲散,荣六王冲动易怒,肃七王阴鸷寡言,其中,二王萧璟占的便是好女色这一点。 上一世时并没有这桩事,她没有去承合殿,华珠自然也没有在御花园遇上二王,更谈不上被轻薄了。思及此,明珠心头暗暗有些自责,如此说来,华珠出这事,她难辞其咎,万幸没出什么差池,否则她真要以死谢罪了! 开锣打鼓,吉德殿里头的戏已经换了一出,郎君们听得专注,娘子们仍旧不感兴趣。长公主奉皇后之命招待各位年轻辈儿,这种场合自然也是要陪同的。 二郎抱着明珠正要入内,还没迈步便让长姊拦了下来。兰珠居长,做人做事都比弟妹们沉稳周全,她顾虑其它,因低声朝礼鑫道,“明姐儿伤了腿,里头全是人,不方便。” 鑫二爷闻言颔首,接着便唤来宫婢进去请长公主。 雨丝有渐大的趋势,逐渐淅沥了,噼里啪啦砸在支出半截儿的月台上,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落玉盘。宫道上的宫人们或撑伞,或披蓑衣,往来间神色匆忙。 兄妹三人立在殿外等候,少时,只听背后传来一阵细碎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端丽的女声便随之响起,满是关切的口吻:“怎么摔了呢?快让本宫看看,严重么?” 明珠眼儿一转往后瞧,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的俏娇娥翩翩而来。佳人约莫二十四五,着胭脂红点赤金缎子小袄,身量修长,脸如银盆,眼如水杏,眉目间蓄满皇家独有的华贵雍容,温婉端庄,慈眉善目,正是长公主萧念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簇水 长公主已嫁作人妇,言谈举止间已经没有了少女的灵动娇俏,反而愈发显出沉稳内敛的气度来。众星拱月拥她出殿,殿前的宫人们福身见礼,兰珠也朝她福了福,低眉恭谨道,“臣女参见长公主。” 礼鑫抱着明珠行礼不便,双臂微动,欲将妹妹放下来。然而七娘子的一双小脚还没沾地,长公主便发了话,道,“伤了腿还见什么礼呢?”说着侧目看一眼身旁的宫婢,施派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婢子恭声应是,压着碎步恭敬退下去。长公主眉宇间萦忧色,朝明珠走近几步说:“伤得重么?” 皇族皆是天颜,直视便是不敬,明珠懂这个规矩,是以浓密的长睫微垂,掩住晶亮的一双眼,摇头道:“多谢公主关心,只是不当心,崴了一下罢了,不打紧的。” 细细轻轻的一把嗓子,语调却甚是恭谨有度。长公主含笑一点头,视线不着痕迹在这个赵氏幺女身上流转。赵家七娘子年纪不大,美貌同一身雪肤却已名动京华。美人胚子是天生的,据说几岁时便有美名,如今不足十二,五官却已经无瑕可挑。 萧念真思忖着,面上柔婉笑道,“外头下着雨,天寒地冻的,怎么一直在外头站着呢?”她边说边转头看兰珠,“你若担心妹妹受伤了不便利,大可派人来与本宫说,你母亲同皇后娘娘是故友,咱们也能生分了才是。” 兰珠自然千恩万谢,“多谢殿下厚爱。” 皇室三位公主,长公主的和善是出了名儿的,明珠上一世没怎么与这位公主打交道,今次一见,方才知传言不虚。她对萧念真生出些好感,连带粉嫩小脸上也绽开了些笑容,是时背后有金丝高缦履叩响了金砖地,她转头一看,见是华珠从侧门走了出来。 四姑娘出殿门,仍旧先同长公主纳福见礼,这才直起身朝明珠走去。垂眸看,七妹娇小的身子蜷在二郎怀里,刘海儿被打湿了黏在额头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她心焦,视线定定落在她的腿上,皱起眉压着嗓子道,“究竟怎么回事?” 人多不便说话,明珠拉过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朝四姐姐使了个眼色。华珠伶俐,也明白过来,随后拉着明珠的手一言不发地立在边上。 赵氏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几个孩子在这儿干等着不成样子,萧念真思忖了瞬,当即命人将他们带往明熙殿的西配殿安置。婢子内监们引赵氏的娘子郎君往西配殿,奉上茶果,只请他们安心稍等,太医紧着便来。 二郎将明珠放在宝椅上坐好,随后便蹙眉看向兰珠,语气疑且难,道,“长姊,眼看着便要传膳了,过会子在席上,让四妹怎么与瑞王打照面儿?” 兰珠脸上也有忧色,她两手交握在一处忖着,踱步穿过飞罩,半晌才叹出一口气,道,“皇后寿诞,二王无论如何都必定会赴宴,华珠又不能离宫,这个照面,看来是不打不行了。”说着抬眼望华珠,正色叮嘱道,“姑奶奶,算姐姐求你,有什么恶气且先忍下来,熬过今日,父亲母亲自会为我们做主的。晚间的寿宴,你可千万得沉住气,知道么?” 这番话听在七姑娘耳朵里,没由来地教她鼻子微酸。心头说不出的滋味,兰珠对父亲全心全意信任,若是被她知道,父亲打算那她的清白来赌一盘棋,恐怕会难过欲绝吧! 明珠微微蹙眉,暗道万幸,好在华珠拖住了长姊,好在悲剧没有发生。前世兰珠大婚的那日,漫天细雨霏霏,像极了长姊眸色深深的眼。那时她不懂,只觉得长姊的笑容只在脸上,现在才感到无尽的悲凉,用那样的方式被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太子同兰珠,恐怕鹣鲽情深也只是徒有虚名吧。 那头华珠闻言一嗤,大大咧咧往嘴里仍了颗蜜饯,包在嘴里咕哝不清道,“若是这种事都需要长姊来提点,那我不成傻子了?放心吧,横竖今日我没吃亏,见了面,饶那厮一次便是了,我这胸襟那不是吹的。” 兰珠这才稍稍宽心,随后便听外头宫人入内传话,朝鑫二爷敬声道,“赵二公子,杜太医来了。” 话音方落,一个着朱衣服冠挎药箱子的中年男人便由二郎拎着走了进来。礼鑫掖袖请太医入内,直道,“舍妹顽劣,不慎扭伤了腿,劳烦杜大人费心了。” 那中年人含笑摆手,“公子不必多礼,我与侯爷原就是旧识。” 明珠的伤不及筋骨,并没有什么大碍,太医替她包扎好伤口,复又开了几贴活血化瘀的方子,交代连服十日,随后出了殿门,跟正殿里的长公主复命去了。兰珠同二郎连连道谢送太医出门,也跟着往正殿答谢公主,只留下华珠照看七妹。 敷的药膏里薄荷,紧贴着皮肉凉得沁心。明珠小心翼翼将伤腿从杌子上放下,边儿上华珠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嗳了声道:“承合殿那头是怎么个情况,给个话儿啊。” 这一巴掌拍得重,明珠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嗔她,“还老说我力气大,你的力气才大呢!下手没轻没重的,我这是人脑袋,又不是木鱼……”说着瘪嘴,续道,“我没去成承合殿。” “啊?”华珠诧异,“不是专程去承合殿的么?怎么又没去成?” 七姑娘小脸儿一僵,打扫了喉咙道,“呃……具体缘由很复杂,总之就是没去成。哎呀,你这边儿拖住了兰珠,那头去不去其实也不打紧嘛。”她干巴巴笑了两声,忙不迭地将话头扯开,复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看着长姊么,怎么会遇上二王呢?” 华珠听了就来气,啐道,“别提了,那色胆包天的东西,借醉装疯,竟然欺负到姑奶□□上来了!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赵华珠是什么人物,能容得他放肆么?” 明珠抚着四姑娘的肩宽慰她,道,“好在没出什么事儿,宽宽心吧。” “对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儿都摸得下手,禽兽啊!”华珠满脸嫌弃,往嘴里扔了个蜜枣子咬牙切齿地嚼,“我告诉你,像这种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变!态!” “……” 明珠被口水呛住了,小屁股一歪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心道二王如此这般是变态,那七王连她这个十一的都不放过,一定是变态中的变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暮山 杜太医是宫中医正中的翘楚,一副膏药贴了半个时辰,明珠脚踝处的疼痛已经减轻许多,不至于连地都沾不得了。 冬日的雨并不连绵,尤其在北方,往往是一阵一阵的。雨势起先由小转大,不过淅沥也只是一霎,过了会子便渐渐停将下来。西配殿的宫婢内监都在外头伺候,兰珠同二郎又迟迟未归,内室便独留下明珠华珠两个人。 没有兄姊们从旁看管,两个丫头也乐得自在,就连话匣子都开得宽敞些。明珠探首看窗外,四扇菱花窗上雕了梅兰竹菊,宫中匠师们手艺没的说,雨珠洒上去,愈显得生机盎然栩栩如生。 她拿一只小手托着腮,目光看着外头,只见申时已过,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遂道:“看样子晚宴将始了。”说着,视线转向正嚓嚓嗑着瓜子儿的华珠,叮嘱的口吻:“方才长姊说的话,你可得记心里去。” 华珠满脸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长姊为母,兰珠念叨念叨也便罢了,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喋喋不休的,干什么啊?”她翘着腿将瓜子壳儿往小篓里一扔,皱眉边扑手边道,“行了行了,赶紧给我闭嘴。又不是傻子,不顾忌二王,我自个儿的名声总得顾忌顾忌吧?” “嘁,你恼起来六亲不认,我这不是害怕么?你有这觉悟就好!”明珠粉嫩的小脸正了容色,抬起小手拍华珠的肩,用十一的脸吁了口八十一的气,语重心长道:“姐姐你虽没吃亏,可此事若声张了出去,难保旁人不多想。总之你自己掂量清楚,瑞王如今二十有五,除了正妃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妾室,你可千万别搭进去才好。” 四姑娘听了先是一愣,俏脸上登时浮起个吃了苍蝇的表情,“打住打住,愈说愈离谱!二王那个人,从头到脚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要姑奶奶我委身,做梦去吧!” 华珠一副几欲作呕的样子,直看得明珠想发笑。四姐姐中意的一贯是风姿绰约的美人,她在心头回忆了一番瑞王萧璟的尊容,认真说,五官样貌还是周正的,毕竟生在萧家,再次也次不到哪儿去。只可惜,自从四年前储君之争败北,这位亲王便一蹶不振,一门心思都寄于酒色上头,硬是将一个堂堂美男子养作了个胖子。 思忖着,七妹掩口笑了两声,揶揄道:“姐姐自古爱美男,二王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 她这么一打趣,华珠登时撅了嘴,满目鄙薄道:“爱美男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敢说你没有么?”边说边凑过去阴恻恻一笑,食指顺着幺妹娇嫩的面颊轻轻滑过,吊儿郎当的姿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儿个摔了腿,七王抱回来的吧?” 明珠小脸一怔,被九宫鸟附了身似的,呆呆重复道:“七、七王?” “对啊。”华珠笑得戏谑,食指狠狠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个磨人的小妖精!让你姐离人家远远儿的,自己反倒钻人家怀里去了,防着我?”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七姑娘愣愣的没回过神,稍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华珠的弦外之音,一双大眼睛霎时瞪得圆溜溜,呆若木鸡道:“四姐姐,你恐怕误会了……” “别害臊嘛!”华珠挑眉,一副很懂她的样子,拍拍她的头宽慰道:“放心,七王美则美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姐是谁啊?能跟妹妹抢男人吗?” 抢——抢男人? 这几个字语调轻浮又暧昧,她听了满脸错愕,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华珠口中的那个“男人”。颀长挺拔的身躯,个子那样高,她的脑袋顶离他的胸口都差一截儿。她想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想起那双修长漂亮又极有力的手…… 脑子里骤然糊了团浆糊,明珠觉得双颊莫名有些发热,小手抬起来一捂,滚烫一片。她被噎住了,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别、别胡说……” 眼瞅着妹妹白白的小脸变得通红,四姑娘眼睛都瞪直了——好么,还敢否认装傻,羞成这个模样,简直是把什么都给坐实了!她半眯起眸子勾了勾明珠的下巴,吊儿郎当道:“胡说什么啊?谁胡说了?说来也是怪,二王摸一下姑娘就是轻薄,七王又抱又摸的就是救死扶伤,看脸的世界哟。” “……” 明珠默默扶额,还真是令人无从反驳呢。 忖了忖正要说什么,外头一个宫婢提步进了内室,打起帘子恭谨福身,道,“二位娘子,皇后娘娘的寿宴快开始了,命奴婢领二位娘子去华璋殿。” 两个姑娘微颔首,明珠撑着桌子勉强起身,由华珠同一个婢子扶着出了西配殿。长公主办事周到妥帖,念及赵家幺女伤了腿,特意命宫矫在外候着。宫婢上前打轿帘,两个姑娘弯腰进去,接着便听外头内监高呼:“往华璋殿——” 行行复行行,抬轿子的内监是熟手,走在石板路上并不颠簸。明珠坐在轿内想心事,隐隐有些不安,倒不是因为还担心华珠对瑞王不敬,而是今日她弄砸了父亲的计划,今晚太子正妃之位花落谁家,那就未可知了。 其实无论谁都好,只要与赵氏扯不上干系,那就算躲过一场大劫。明珠思索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头内监说已至,接着便有婢子打起轿帘扶她下去。 打眼望,夜色中的华璋殿惶惶如画,明艳的火光在混沌之中稍显突兀,丹陛月台上的青铜丹鹤曲项向天,愈发衬出难以言说的威严之态。殿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停了无数顶宫矫,想必其余赴宴的世家子女都已经到了。 四姑娘过来扶明珠的手臂,压着声儿道,“腿不便利,上台阶可以么?”边说边往二十七高阶努了努嘴,面露难色,咕哝着:“七王殿下是大高个儿,身体又壮,我不是他,也抱不动你啊……” 明珠登时欲哭无泪,皱巴着一张小脸儿冲她挤眉弄眼:“我求姐姐别提了!今日之事全是意外,你以为我想让他抱么?”她说这话时神情颇不满,嘟着小嘴,为了表明清白甚至冲口而出道:“拉着个脸跟我欠他钱似的,还摸我……” “摸你哪儿了?” 背后一道嗓音清冷凛冽蓦地传来,语调淡漠。她吓了大跳回头看,脸上顿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清影 年关里有些话不能提,可明珠无语凝噎,她真的觉得,七王殿下是真真儿的阴魂不散。逛个市集能遇上,去个承合殿能遇上,连上个台阶他都不声不响地站后面儿,真不知这孽缘是什么时候结下的! 心头翻江倒海,明珠想哭,可是七王的目光清清冷冷落在她身上,是以她只能强颜挤出个惊喜的笑容来,蹲身和华珠一道纳福,起来后咦了一声道:“好巧啊殿下,您也刚来么?臣女与姐姐也刚来,缘分缘分。” 看这样子,是打算装糊涂到底了。 七王淡淡看她,视线从她跛着的小脚上掠过,清冽的眉宇微皱:“伤得重么?” 听他这么一问,七姑娘当即忙不迭地摆手,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重不重,没有大碍!宫里医正都是高才,自然样样药到病除呢!”心头一面盘算着赶紧脚底抹油,忖了忖,她恭恭敬敬地垂首,小手一比,恭谨道:“殿下是要进去么?殿下先请!” 萧衍的目光那张满是恳切的小脸上打量,眼底隐隐浮起几丝兴味。 华珠正愁不知怎么把这小丫头弄上高台,见七王一来,顿时心中大喜。然而明珠一番话落地,她顿时蹙眉,搡了搡妹妹的小肩膀道,“干什么呢?救星来了还把人往外推,傻不傻啊你?” 明珠大吃一惊,调转视线恶狠狠瞪了眼华珠,细软的嗓音刻意摆出几分狰狞来,压着声儿道:“姐姐疯了么?再让七王抱一回,我真嫁不出去了!” 四姑娘一副很懂她的表情,隔着广袖下拉拉她的小手,道:“你不是暗恋人家已久么?别害臊啊,自古以来,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你放心,这事儿包在你姐我身上!” “我……”明珠急得快哭出来,什么跟什么啊,她对萧衍躲之不及,暗恋个鬼啊!这下好了,分明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呢! 那头华珠已经面容平静地抬了头,她朝萧衍揖手,愁眉不展老气横秋,“殿下,实不相瞒,舍妹这腿伤得委实是重,下个地要人扶,走个路要人搀,上个台阶更是难上加难……” 话说到一半儿就被明珠打断了,她吓得厉害,生怕这位姐姐嘴里又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华珠打小就是个混世魔星,作风爽利豪迈,可她不同,被七王抱一次已经令人难堪,再来一回,干脆挖个坑钻进去得了! 她小脸惶惶的,两手对掖往七王深深揖了下去,“臣女真的真的没有大碍,殿下不必理臣女,这外头月黑风大的,没的让您受了凉,臣女难辞其咎呢!” 萧衍垂眸俯视她,小东西的脑袋埋得低低的,白皙的小耳朵在乌发间若隐若现,透出几抹异样的淡粉。声音是娇软的,甚至夹杂了几丝可怜兮兮的哭腔,他心头升起几丝逗弄她的念头,微挑了左眉淡淡道:“你确定,真能自己走?” 小姑娘埋着脑袋点头如捣蒜,“能能!”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上去有几分诡异的暧昧,慢条斯理,“不要人抱了?”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隔着不远的距离飘进她的耳朵,登时吓得明珠小脸煞白。她抬起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瞪他,晶晶莹莹,还有些泪汪汪:“不要,真的不要,真的真的不要!” 看她几乎要哭出来,萧衍薄唇勾起个浅笑。这个娇娇身娇体柔,抱在怀里轻盈又香软,实在让人食髓知味。只是皇后寿诞,皇亲国戚们都在华璋殿里头候着,他与这小丫头不过一面之缘,总归有些说不清。 思忖着,七王面上的笑意敛尽,也不再戏弄她,只旋身带着孟楚上了高阶,进华璋殿去了。 孟楚心下纳罕,忖了忖,试探着开口:“那七姑娘腿脚的确不便利,殿下这回不帮忙了么?”后头那句没敢说,他在心里补充道反正抱也抱了摸也摸了,多一次不多么。 萧衍面容漠然,眼也不抬道,“本王与她暂时还非亲非故,我不打紧,总要顾忌人家姑娘的名声。” 天下红雨了,这语气里竟然有种诡异的柔和!孟楚一滞,满脸错愕同莫名其妙交织。悄然往萧衍看过去,只见他顿住步子略整服冠,宫灯照耀下的面目眉眼似画,表情是冷漠的,仍旧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孟楚古怪地蹙眉,觉得方才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沉稳的脚步声渐远,明珠这才敢惴惴地抬头,夜色中那人的背影高大伟岸,浑身上下都透出疏离。七姑娘兀自瘪嘴,人前分明那样的清冷凌厉,为什么……总会对她露出那样的眼神呢?暧昧又幽深,带着极其浓烈的侵略意味,教人无法忽视。 她不解,脑子里努力地回忆半晌,再次确定今日是与他头回正经见面。 这就奇怪了,自己不曾得罪过他,他却成天拿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看自己,真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 明珠握紧了小拳头一阵腹诽,边儿上四姑娘却气得捶胸顿足,一脸恨铁不成钢道:“所以我说你傻!赖着七王将你抱进去,众目睽睽,将来这账也就赖不掉了!你不是暗恋人家么?这下可好,煮熟的鸭子都让你给踹飞了!” 赵七妹听得满脸惊愕,怎么也无法相信华珠心里在打这个算盘,她瞠目道:“四姐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边说边一瘸一拐地把着扶手上台阶,暗道华珠真是疯魔了,她对七王除了怕就是怕,满心满怀再没有第二种感受,暗恋他?躲还躲不及呢! 四姑娘气归气,好歹还是上来搀幺妹,戳着她的小脑门儿念叨:“不喜欢人七王?哦,不喜欢还成天把人家挂嘴边儿,一提就脸红,你哄鬼吧你!敢喜欢不敢认,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妹妹!” 她何时一提就脸红了……那分明是被气的好么!明珠嘟着小嘴不高兴了,“姐姐再污蔑我,我可真的生气了!” 赵四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唯一个宝贝妹妹是软肋。她悻悻闭了嘴,臂上下力扶住明珠,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说:“我可打听过了,七王殿下虽然将满双十,可常年在外征战,肃王府别说正妃,连个妾都没有呢!” 明珠迷茫地转过头,“所以呢?” “所以人家虽然长得好,但却不好女色,是个方正齐楚的君子,多难得啊!”华珠恼妹妹是个小木头,叹着气语重心长道:“你过去对人家的误解真是太深了,我都替七王殿下觉得委屈!” 委屈?她才委屈呢!七姑娘觉着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方正齐楚是君子?君子才不会随随便便摸别人屁股呢! 明珠愤愤咬牙,一张粉嫩的俏脸皱巴成了小包子。刚要开口,抬眼却见已行至殿门前,兰珠已经等了多时,见状赶忙迎上来,“方才皇后娘娘传我说话,没能来接你,怎么样,可好些了?”边说边扶住七妹的另一只手。 她点头道好多了,视线已经悄悄在大殿里溜了大圈儿。只见恭熙帝同启华皇后还未入席,重臣们不提,左边数位皇子极是光彩照人。萧衍行七,居末,相邻一位亲王持折扇,束白玉冠,样貌俊美,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清润之态。 明珠眸儿一亮,悄悄给华珠递了个眼色,“瞧瞧,宣王才是方正齐楚的君子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玉融 皇族几位亲王同公主都是人中龙凤,可人人都有短板,萧家人骨子里刚硬,在文才上头的造诣总不能登峰造极。然而这一辈儿却出了个大名鼎鼎的乐府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善音律,那便是行五的宣王萧穆。 宣王才貌双全,虽不及肃王那样艳名远播,却也是实打实的美男子。他是个亲和的人,无论何时,那副好相貌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谦谦君子,善言谈,字里行间总能使人品出几分温润如玉的韵致来。 上一世萧穆是华珠的夫婿,彼时世人皆知,赵四姑娘刁钻蛮横,是极难相与的性子。偏偏遇上了宣王,宠她爱她,待这个任性的王妃呵护备至。明珠心中又高兴又羡慕,对这个四姐夫的印象好得实在没话说。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赵七妹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乐府才子宣王萧穆,那真是再合适不过。 前世萧穆与华珠是绝佳的好姻缘,明珠全心全意替华珠着想,知道这位亲王好品性,这一世自然也要竭尽全力撮合二人。她小脸上的表情极为真挚,愈发卖力地跟四姑娘介绍,压着声儿正色道:“宣王是举国闻名的乐府才子,容貌出挑,性情也无可挑剔,必然能入姐姐的法眼!” 华珠听了满目狐疑,顺着幺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人清润俊美,唇角含笑,持折扇,扇面提了几行小字,隔得太远看不大清,只是持扇的右手很惹眼,修长如玉,竟似比雪白的扇面还要干净。 她挑了眉毛微微颔首,难得没有反驳七妹的话,只嗯了一声低低道,“虽不及七王艳冠四方,不过这模样也算不错的了。” 四姐姐眼光挑剔,能给出这么个评价,明珠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欲速则不达嘛,上一世华珠嫁给宣王时已经十五,如今她提前两年替萧穆种下好印象,往后只要不出差池,二人成婚是顺其自然的事。 思忖着,赵氏大妇却已经提步迎了上来。 孙夫人疼惜幺女,自幼便拿明珠当心肝肉似的疼宠,才刚听说她摔伤一事,吓得魂都飞出了天外。她眉宇间忧色难掩,急急拉过明珠上下仔细端详,沉声道,“怎么这样不当心呢?在宸宫里四处走动已是不该,还摔伤了腿,你这是要吓死我么!” 母亲口吻焦灼,责备之中透出浓浓的担忧,细看眼底,竟似有泪光闪动。明珠急了,赶忙捉紧了孙氏的手宽慰她,柔声道:“母亲别担心,长公主已经命太医来上过药了,并没有大碍的。” 华珠也从旁附和,说:“是啊母亲别担心了,宴席将始,咱们还是先入席吧。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咱娘仨杵在这儿,引人侧目就不好了。” 起先是忧女心切,经女儿一提点,孙氏登时回过了神。她背过身,拿起帕子掖眼角,转眼间又是端庄雍容的主母仪态。随后点头,“女眷席位在后,咱们不与你父兄同坐,华姐明姐,跟母亲来。” 说罢,孙夫人上前几步,同华珠两个一人一边扶过七姑娘的手臂,小心翼翼带着她一道往后方女眷席去。 明珠小脸上火辣辣的,跛着腿,如何也走不出翩然生姿的仪态。她觉得丢人,赵氏千金的名头这样大,自己失仪至斯,着实给祖宗脸上抹灰。她愧怍又尴尬,只能垂着头将脑袋佝到胸前,轻手轻脚,尽量不以人瞩目。 然而赵氏女儿美名在外,打从两位娇俏年轻的娘子进殿起,众人的视线便纷纷投了过来。京中盛传,赵家四女个个娇美,起先已经见过长女,姿容秀丽神光照人,已经佐证传言不虚。可赵兰珠同两位妹妹比起来,仍旧稍有逊色。 美貌有时是最有力的利器,家世相差不多的情况下,貌美的女儿便能轻而易举占据优势。由此看来,单是姻亲这一块儿,赵氏便有足够的底气与其余世家抗衡。 臣工们心思各异,另一座的皇子们也略有私语。 荣王萧琮捻了个杏仁酥,也不吃,只是举着玉筷开了口,语气半赞叹半试探,道:“承远侯有福啊,膝下女儿一个个长得跟朵花儿似的。”说着挑眉,眼神里浮起几丝兴味,“据说那幺女八岁上下便有美名,倾城色可窥一斑,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二王听了面露鄙夷,口吻中透出几分讥讽的意味,“六弟的眼光倒是高,不仅相中赵氏门第,还看上人家最漂亮的一个。不过听说,这幺女翻年才满十二,你也忍心下口么?” 这两位亲王平素便有不和,萧璟这话夹枪带棒,直听得萧琮怒火上头。他是暴躁易怒的性子,当即变了脸色横眉冷对,吊起嘴角扯出个阴恻恻的笑,说:“这话倒该问问二皇兄。今日闹出那等荒唐事,当天底下没人知道么?兄弟几个里头当数二兄混账事最多,如今倒好,教训起我来了?” “你!”瑞王听了咬牙,不料竟扯动了面颊上的伤口,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荣王见状轻蔑一笑,“我奉劝二兄消消火。这事儿还没闹到皇父跟前,想是赵家有所顾忌。不过我提醒二兄一句,我嘴巴不太严,若是不慎走漏什么,那也全是二兄自作自受。” “萧琮!”瑞王气得狠狠咬牙,“本王平日念你居幼,事事忍让,你莫欺人太甚!” 华璋殿极大,二人声音也压得低,这番话倒是没传到臣工那一方。几位邻座的亲王却不由蹙眉,为这种事争执不休,实在大折天家颜面。 宣王一贯是和事老,这会儿自然而然出来打圆场,含笑劝道,“二兄六弟,今日是母后寿诞,不如卖我一个面子,且都少说两句。” 不料荣王一拂手,“此事与五兄无关。萧璟挑衅在先,我若容他,岂不让人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拿捏!”说完嗤一声,面容嘲讽看向瑞王,“我看二兄色胆包天,连已经有正妃这事儿都忘诸脑后了!赵氏什么门第,会让嫡女屈尊做小?兄弟几人中,你连四家的门都别想望一眼!” 宣王皱眉正要开口,蓦地,一阵杯盏碎裂的声响却突兀响起。 殿中有刹那的死寂,与此同时,争执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去看,只见肃王面无表情捏碎了个青瓷酒杯。萧衍神色淡漠,脸上仍旧如铸寒铁,冷硬而凌厉。他随手将碎瓷片扔到了一旁,淡淡吐出两个字,“手滑。” 对面儿华珠拍案叫绝,“真功夫啊!”说完朝一旁呆若木鸡的明珠抛了个暧昧的眼神儿,竖起大拇指:“妹子果然有眼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15| 明珠看得傻了眼,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眸子怔怔瞪大。那双大手的力量她是见识过的,攥着她细细的腕子,没怎么下劲,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烙下一圈儿青紫的印子。她心有余悸,小手下意识地扯衣袖将腕上的勒痕遮住,冲身旁的华珠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 徒手碎瓷杯,这力气也太大了!由此看来,萧衍今日待她已是手下留了情的。否则以他的力气,别说烙个印儿,直接将她弱不禁风的小胳膊拧断都不在话下! 赵七姑娘不自觉地抖了抖,心中对萧衍的敬畏之情陡然剧增到了一个新高度,愈发坚定了今后要对之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的念头。 心中如是思索着,明珠正要收回目光,却不期与一道冷厉的视线不期而遇。她小身板儿一僵,视线中,萧衍也看向了她。对上她的目光,那人似乎有刹那的意外,随之便直勾勾地回望,眼神沉静之中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玩味。 她呼吸一紧,顿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置。 边儿上有眼色的内监换来了新杯盏,斟满御酒,七王举杯,隔着一段距离遥遥朝她示意,薄唇弯起一道优雅的弧线。 明珠怔了怔,水灵灵的眸儿半眯起,心中暗暗思量起萧衍眼神里的深意。唔,这副模样,莫非是……向她炫耀他的力气很大?赵七妹嘴角略微抽了抽,暗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力气大了不起么?大高个儿了不起么?专程朝她一小姑娘炫耀这个,真是过分! 然而腹诽归腹诽,面上是不敢有丝毫表露的。毕竟这位亲王将来是整个王朝的主宰者,明珠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是以她虽心中不情愿,可还是半握小拳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远远朝萧衍比了个大拇指,白生生的小脸上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 嗯嗯,殿下您力气大,您厉害。 眼瞧着那小东西若有所思端详了自己半晌,又故弄玄虚地清了清嗓子,最后朝自己竖起白润纤细的拇指,满脸虚与委蛇的崇敬之色,向来以持重冷厉著称大越的七王殿下,被毫无防备地呛了呛。 这个反应倒是明珠不曾料到的。 她讷讷地小脸一僵,挠着脑门儿纳罕起来。这……莫不是自己会错意了? 宣王刚好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他摇着扇子挑了挑眉,视线顺着萧衍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是承远侯府的女眷一席。三位俏丽的美娇娘并排而坐,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位面露讶色,小手挠了挠脑袋,俨然一头雾水。 萧穆微勾唇,垂了眸子兀自倒满一杯清茶,慢条斯理,语调随意:“听说赵七娘子今日在宫中扭伤了脚,是七弟给送到华璋殿的?” 萧衍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漠然,闻言也不转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无懈可击的俊脸上冷淡疏离,“是我抱过去的。” 五王萧穆向来是闲云野鹤,半生纵情山水歌赋,对官场上的东西漠不关心,这样的人生在皇室,其实是天大的幸事。不争不夺,矛盾自然也就不会有,同为了皇位剑拔弩张几个兄弟不同,他淡泊而随和,与其余亲王的关系都算不错。 七王狠戾,却也不是对人人都尖刺倒竖,兄弟几人中,他与宣王的关系尚算亲近,也愿意与之多聊上几句。 宣王优雅的笑容几乎有一刹那的僵硬,他哽了哽,没料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肃王会补充出这么几个字。不过乐府才子到底是乐府才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也能很快回过神。复又拿揶揄的口吻道,“坊间素来有言,说赵氏幺女明珠是世所罕见的绝色,今日入宫,众人见了皆赞不绝口。” 萧衍面上若有所思,“赞不绝口?” “对啊。” “嗯。”七王面色寡淡,放下酒樽微颔首,薄唇里淡淡吐出几个字,“那他们的眼光还不错。” 一番话将好被旁边的荣王听了去,萧琮微蹙眉。众所周知,几年前三王夺嫡,七王萧衍便是其中之一。之后老三遇刺,这个七弟便被皇父责令北上出征。彼时,众人都以为七王已满盘皆输,可谁也没料到的,这个人会趁机替自己打出最漂亮的翻身仗。 大败丹梁,大捷返京,萧衍从北方的沙场重新回朝,无疑会为目下的政局带来不小的变动。 六王端起桌上的酒樽往唇边送了一口。 储君虽已立,可古往今来,太子被废黜的例子不胜举数,只要皇父还在,将来金龙宝座上坐的是谁便没法儿定论。兄弟几人中,这个七弟自幼便寡言少语,还曾被几位兄长戏称闷葫芦,然而论及心机城府,恐怕却无人能及。 他尚未婚配,如今又对赵氏的幺女这般态度,用意似乎显而易见。四大世家中赵氏居首,若是能借姻亲一事将赵家收入囊中,对今后必定大有益处。 萧琮心头暗暗有些不悦,到底都是亲兄弟,打的算盘和看女人的眼光都出奇一致。赵明珠他也觉得不错,可七王萧衍是皇后嫡出,城府极深手段狠辣,自己与他看上同一个女人,争抢起来的胜算着实不大。 可是有一点令萧琮耿耿于怀。七王年近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府上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更有传言说这人在军中四年都没碰过女人,着实不合常理。传言传久了便会变味儿,久而久之,萧衍身子有亏空的说法便在皇族之中流传开。 若传言为真,他将赵七娘子娶回去,那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不是暴殄天物么? 荣王是个冲动性子,凡事按捺不住,又觉明珠实在合眼缘,不由出声试探道:“听闻七弟一向清心寡欲,专攻兵法奇门,府上至今连个美妾都没有。”说着顿了顿,又继续说:“前几日朝中臣工赠了我数名西域美姬,样貌身段儿都好,你征战辛苦,不如我将这些美姬都赠送与你,也算皇兄一番心意么。” 听闻此言,萧衍心头勾起个冷笑。这个五兄平素里与他从没来往,忽然说这么句话,背后的意图绝不会单纯。他垂了眸子轻轻一哂,沉声道,“五兄一番心意,我自然是不敢推却的,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六王面色有瞬间的僵硬,自己只是试探性地一提,没料到他会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下来。那几个西域美极得来不易,他摆在府里连碰都还没碰一下,这会儿一下子要全部送出去,萧琮心中颇有几分不舍。 可话已经说了出去,自己堂堂一个亲王,出尔反尔是不能够的,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就派人将那几个美人儿给你送过去。” 道完这番话,萧琮便将目光转了回去,不再与七王说话。一旁宣王看得想发笑,七王不近女色世人皆知,此番顺手推舟,无疑是打定了主意让萧琮吃瘪。萧穆略感诧异,毕竟肃亲王倜然高远的名头响亮,难得有这种膈应人的闲情雅致,由此可见,这个七弟眼下的心情貌似甚佳。 宣王感到古怪,扇面微拂稍稍掩口,眼风儿随意地往边儿上看着,低沉着嗓子道:“听闻七弟远征之时,曾有丹梁公主呈书信入营帐,有意和亲休战,却被你拒了?” 萧衍捻起茶盖子拂了拂面上的茶沫,双眸微垂声音淡漠,“五兄的消息倒是灵通。” 这话是默认了。萧穆挑眉,俊美的面庞浮起一丝揶揄之色,打着折扇慢悠悠道:“听闻那丹梁公主艳丽无双,善剑术,常女扮男装随丹梁大军出征,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你竟将那样的奇女子拒之门外?” 七王听了仍旧面无表情,“我不喜欢那样儿的。” 宣王打折扇的动作骤然一顿,少时,正色从容道,“为兄对七弟的喜好一事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不过,你若愿意一讲,为兄我也能姑且一听。”接着一顿,低声道,“不知七弟属意什么样的姑娘?” 萧衍没言声,灼灼的视线落在某处。五王心生狐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女眷一席那方,赵四娘子小手捻起个酸枣糕咬了一口,边儿上的小丫头连忙凑上去,口里约莫问了句好吃么。四姑娘表情夸张点头如捣蒜,明珠两只大眼睛蹭的一亮,赶忙也咬了一口,霎时间一张俏脸酸成了个小包子,精巧的五官皱巴成一团。 华珠差点儿笑出声,碍于礼数好歹按捺住了,只埋下头双肩隐隐抽动。七姑娘万分艰难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怒冲冲又不能发作,桌下小小的高缦履抬起来,狠狠踩了身旁的姐姐一脚。 萧衍眼底的笑意一闪即逝,低头兀自喝了口茶。 “嘶……”华珠吃痛,疼得呲牙咧嘴,压着声儿眉头大皱:“喂,面积越小压强越大这个道理你不懂啊?我也知道你不懂,你不懂姐姐我可以教你啊!” 这番话音量略有些高,孙夫人觉察了,蹙起秀眉朝兰珠递了个眼色。大姑娘会意,连忙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四妹的广袖,压着声音苛责道:“在家中胡闹也便罢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我……”华珠很委屈,小手抬起来指向正朝自己挤眉弄眼的明珠,“长姊,分明是这坏家伙……” 话音未落便被孙氏轻轻打了下手,“消停点儿。” 四姑娘瘪嘴,满脸忿忿不平,哼了一声回过头,目光一扫,竟与对面儿宣王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寻常女子同男人对视,往往羞窘难当,她却完全不是。华珠大挑其眉,心中的感受宛如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人怎么盯着她看?难不成将方才她受责难的境况一一纳入眼底了?这副兴致勃勃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看她出糗也便罢了,还在心头嘲笑她么? 赵四娘子懊恼不已,觉得这乐府才子的德行恐怕是有些问题。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加之宣五王闲名在外,更是不足令她忌惮。 是以,萧穆便看见赵家那位风姿秀丽的四姑娘,朝自己勾了勾唇,接着温婉一笑,最后颇淡然而优雅地跟他甩了个白眼。 正此时,一道吊起的公鸭嗓子便从大殿外遥遥传来,呼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随之通传声一路从高阶下蔓延至华璋殿门口,宫人们依次高呼,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殿中霎时鸦雀无声,明珠抬了抬眼,视线悄然往殿门口望去。只见殿门外王朝最尊贵的一双夫妻款款而入,恭熙帝着盛装礼服,戴冕冠,五彩珠玉十二旒垂落,身形高大,浑身上下尽是一派威严。身后跟着已经启华皇后,同样穿戴隆重光彩迫人。 众人不分品阶纷纷起身行跪叩大礼,面朝帝后振臂高呼,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熙帝携皇后盛渡茗在主位落座,闻言展颜一笑,嗓音威严含笑,随意拂袖道:“众卿不必多礼,平身,赐座。” “谢陛下!” 明珠同众人齐声呼谢,这才站起身重新在席上落座,随之将目光悄然看向高坐在上的帝后。恭熙帝名为萧尊佑,一个膝下皇子均相貌堂堂的君王,容貌自然不必说,同启华皇后同席而坐,竟般配得像是天造地设。今日恭熙帝心情大好,含笑在群臣之间扫视一圈儿,道, “皇后寿诞,历来都是朕心中的头等大事,众爱卿费心了。” 启华听后大为动容,双眸微红竟似要落下泪来,站起身来朝皇帝蹲身谢恩,道:“嫔妾谢过陛下厚爱。” 恭熙帝同皇后感情好,这一点举朝之内无人不知。明珠感叹启华皇后真是好福气,同陛下成婚多年,他待她却仍旧如初。华珠显然也与她有同感,不由含笑低声道,“看来陛下是真的很爱皇后娘娘,对她真好。” 华珠却不以为然,压低嗓子窃窃说:“过个生日就是好么?若真爱她,便不会有那么多三宫六院了。” 如是一说,倒也没有错。明珠微皱眉,当今圣上后宫充盈,除了皇后外,还有许多望族出身的嫔妃,并且每三年都要从各处征召新的美人入宫参选。 大姑娘闻言不甚赞同,拿帕子稍稍掩口,低声说:“华姐儿这话可就怪了。陛下是天子,怎么可能只有皇后一个女人呢?” “如果他真心爱皇后,那就绝不会有其他女人。”四姑娘脸上淡淡的,话也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你们别看皇后每日都笑盈盈的,她心里不知多难受呢。一国之母不能生妒,每日都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去找其他女人,谁受得了啊?” “你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兰珠精致的脸儿上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怅然,道,“可是自古以来,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哪儿有一心一意只喜欢一个人的?” 华珠摇头,“说得也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才想起来话痨七妹一直没插话,不由感到狐疑,转头看,只见明珠小脑袋低垂着,眉宇间的神色有些凝重,不由道:“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明珠挤出个笑摇摇头,“没事,没事。”目光却看向了父兄一桌。 今日她弄砸了父亲的计划,照着七王的说法,皇后是绝无可能册立赵家的女儿为太子妃的。事情过去有些时辰了,想必父亲那方也已经知道算盘落空,恐怕早气得不行了吧! 七姑娘抿了抿唇。 父亲怎么能这样做呢?有时在政斗中需要不择手段,可是明珠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会算计兰珠。那是赵氏的嫡长女,她们的亲姐姐,父亲怎么狠得下心?上一世在承合殿,兰珠一定绝望至极吧,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更教人哀绝? 她感到无比困顿与伤心,甚至不知道,经历了这样一件事,自己今后要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她的父亲。毫无疑问,父亲的做法的确是为了赵氏整个家族,在他的心中,只要兰珠当上了太子妃,今后顺理成章成为皇后,赵氏一门必定会更加显赫。 只是牺牲兰珠清白的这个做法,她实在无法苟同。 眼底神色有刹那的黯淡,明珠不自觉地往皇子一席看过去。 萧桓虽行三却是储君,坐在恭熙帝右手方的首位。萧氏出美人,太子的五官面貌自然不在话下。由于与七王是同胞兄弟,是以他与萧衍有三分神似。一个心肠毒辣的人,举手投足却满是温谦有礼,眉眼含笑,背地里十足一把冷刀。 是时殿上诸人共同举杯恭贺皇后,齐齐呼道:“恭祝皇后娘娘寿比南山,长乐无极——” 启华皇后含笑一点头,广袖掩面微微抿了一口杯中的清酒。 太子舒臂放下酒樽,白玉扳指在青瓷杯上磕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瑞王侧目往他看了一眼,含笑道,“今日母后寿辰,邀各望族将嫡女都携入宫中,恐怕是有意为太子择妃啊。” 萧桓听了一笑,“怎么,二兄看上里头的哪一位了?” 萧璟拂手,皱了眉头倾身几分道:“瞧太子这话说的。你我二人是亲兄弟,你的婚姻大事,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得关念几分。什么看上哪一位,这不扯远了么?” 皇室之中亲情淡漠,二王说这话,太子自然是半点都不信的。萧桓微挑眉,四年前这位兄长夺嫡败北,随后便一蹶不振纵情酒色,这些年没少在皇父跟前挨训斥。这会儿过来关心他的婚事,难道脑子清醒过来了,打算东山再起? 可东山再起谈何容易?二王已经大失圣心,根本没有能力再与他抗衡。不过……前几日重返京城的七王却有些棘手。 太子眼底一冷。萧衍战功赫赫,回京之后大受皇父褒奖,朝中群臣也都有争相巴结的迹象,这不是个好苗头。看来,得赶紧想办法对付七王。而孤掌难鸣,他的当务之急便是迎娶一位门第显赫的世家女为正妃,为自己的后背铸一副能挡刀剑的甲胄。 宴饮过半,殿中众人却都没了用膳的兴致。毕竟今日大宴有两件大事,其一是恭贺皇后寿辰,其二便是替太子选妃。第一件已经办了,这第二件估计也等不了多久。 臣工们抬眼,不着痕迹在承远侯同靖国公两桌来回扫视。 其实各家都知道,自己此番极有可能只是陪同走个过场。太子是国之储君,论门第,太子妃的人选只会在赵杨两家中敲定。赵氏是第一世家,长女又生得貌美动人,婚配予太子再合适不过。不过杨家的大妇是皇后的妹妹,也自有一番优势。 众人暗自揣摩着,均静静等待帝后发话赐婚。终于,启华皇后含笑开了口,她微微低首,朝身旁的恭熙帝婉声道,“陛下,今日是妾身的生辰,不如趁机将太子的婚事定下来,也算喜上加喜。” 萧尊佑听了抚掌一笑,颔首,“皇后的提议甚好。”说罢看向萧桓,“太子如今二十有五,正妃之位悬空数年,也的确是时候册个太子妃了。” 启华笑盈盈附声,“陛下同妾身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皇后的意思,似乎心中有人选了。”恭熙帝夹了口菜放进面前的玉碟,挑了眉看向盛渡茗,“皇后属意哪家女儿?说出来,让朕看看皇后的眼光。” 皇后抿唇而笑,视线从女眷一席依次掠过,最终落在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身上。杨娆似乎有些羞赧,目光躲闪着微微垂首,一旁的盛夫人却朝皇后勾唇笑了笑。 启华不着痕迹微点头,同妹妹眼神上一番往来,终笑道,“陛下,嫔妾以为,靖国公家的嫡女秀美端庄,知书达理,与太子又是表兄妹,自幼相识,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话音落地,明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她暗道有惊无险,如此一来,前世的种种也能随之改变了。 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赵氏家主承远侯。赵青山面色大变,心中大为懊恼。布局多时,不料竟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蹙眉,转头不着痕迹地朝长女看了一眼。 “……”兰珠心知有负父亲嘱托,不由面露愧色,垂下头,脸色也不大好看。今日父亲原本嘱咐她要去承合殿,谁知半路杀出个二王萧璟,华珠险些被人欺负,她这个做长姊的自然得陪同在侧。她心中愧怍不已,虽不知父亲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可有一点毋庸置疑,太子妃择中杨氏女,必定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明珠将她面上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霎时涌起莫名的愤怒,握住兰珠的手沉声道,“太子妃姓杨还是姓赵,原本就是皇后娘娘说了算,长姊何须愧疚?咱们都是女流,要争要斗全是男人的事,如何怪得到咱们头上?” “幺宝,你不明白。”兰珠仍旧自责不已,“今日之事,我脱不了干系……” 然而明珠蓦地打断她,“不明白的是你!父亲根本就大错特错!” “幺宝,你怎么能这样说父亲?” “我……” “哎哎哎,”华珠转过头狐疑地看两人,“好好儿的怎么快吵起来了?真是。”边说边嗑着瓜子儿抬了抬下巴,“快看戏。” “靖国公家的?”高位上的皇帝微挑眉,略微回忆了一番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是皇后妹妹的女儿,朕记得那孩子。” 皇后闻言一笑,“三娘小时候入宫,皇上还抱过她呢。”说着看过去,“娆儿,还不上前来。” 杨娆对掖双手应是,直起身施施然行至大殿中央。她容颜虽不及赵氏几女,却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行进之间莲步轻移婀娜娉婷,一举一动都是世家闺秀的端庄。福身见礼,低眉垂首含羞胆怯,也尤为动人,“臣女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恭熙帝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未几颔首,面上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不错,可配予太子为妃。”接着转眼看向盛渡茗,“那就照皇后的意思来。” 话音落地,太子同靖国公一家都起身见礼言谢。如此一来,华璋殿中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赵家人心思各异,有又气又恼的,如承远侯之辈,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如华珠之辈,有欢欣鼓舞的,如明珠之辈。 赵幺妹愉悦得很,然而合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也跟着微微锁眉,粉嫩的小脸上努力摆出愁云惨淡的表情。 七王的目光几乎从始至终没从明珠身上离开过。 她分明欢喜得很,想笑又非得装得愁眉不展,这副小模样很滑稽,几乎令他破天荒生出发笑的冲动。 萧衍发现这个小东西很有意思,稚嫩的小脸上时常老气横秋。或许是本能,人总会对于自己截然相反的事物产生兴趣。他自己生在天家,寡言少语和喜怒不形于色都与生俱来,可这个娇娇却有灵动的眉眼和繁多的表情,似乎喜怒哀乐在她那儿都有千万种方式呈现。 很新奇,也很有趣。 所以他决定得到她,得到她妩媚漂亮的脸蛋,娇软雪白的身子,得到她的一颦一笑,得到她所有的喜怒哀乐,用尽所有方法,不择一切手段。 ********* 从宸宫回府,分明只是短短的一整天,对明珠而言却极漫长,漫长到踏进侯府大门,她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其实这种感受也不是无缘无故。毕竟一天之内发生了那么多事,尤其还和七王发生了那么多意外,明珠发誓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心力交瘁。她有些疲惫地抬眼,夜深露浓,府中廊檐下的大红宫灯璀璨,院中堆了雪的梅树在灯火的照样下仿佛能发光。 嗯,一切都是以前的样子,和过去没有任何分别。 明珠心神稍定,跟爷娘兄姊们一道往前走。行至后院时侯爷终于开了口,他心中的恼闷隐忍许久,皱了眉看兰珠,说:“兰姐,父亲再三叮嘱过你,你倒好,全当父亲的话是耳旁风?万无一失的局,最后白白便宜了杨家。” 听他责难女儿,孙夫人皱了眉,拉过兰珠护在身后道:“侯爷这是做什么?太子妃是皇后亲选,杨家三娘是皇后的亲外甥女,她自然处处相帮,如何能责怪兰珠呢?” 华珠向来对这种事漠不关心,闻言掏了掏耳朵,揖手道:“父亲母亲,长姊二兄,你们先聊着啊,我肚子疼就先走了啊。”说完朝七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也赶紧走,随之便一溜烟儿窜进垂花门不见了踪影。 “哎……”二郎微微皱眉,低下头看幺妹,手指着华珠开溜的方向道,“看看这模样,疯疯癫癫,将来是不会有人家敢要的!幺宝别跟四姐姐学,知道么?” 明珠正竖尖了耳朵听那头,压根不知道礼鑫在说什么。她心中很生气,不明白父亲怎么能好意思责怪兰珠,此事理亏的分明是他自己,那样的手段,用龌龊二字都不为过,兰珠有什么错呢! 思忖着,她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朝父亲长揖一礼,语调淡漠道:“时辰不早了,父亲母亲早些歇息吧。”说完便去扯兰珠的胳膊,瞪大了眼睛道:“长姊方才不是说身子不舒坦么?咱们一同去歇了吧。” 听了这话,孙夫人登时面色稍变,“不舒坦?怎么不早说呢?”拉过兰珠的纤手,目光在她面上细打量,“脸色是不大好,母亲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母亲,女儿没有大碍,只是今日劳心劳神,有些乏了。”兰珠垂着眸子道。 孙氏蹙眉,连忙道,“那就回屋好好歇着,今日应付了一天,你疲累些是应该的。”说完眸光一转看向承远侯,神色冷下去,“侯爷听见了,兰姐儿身子不适,您还打算苛责多久?” 赵青山心中烦躁,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神色不耐:“都回去歇着吧。” 长女同二郎恭声应是,七姑娘却丝毫没搭理,只一把拉过兰珠的手旋身而去。侯爷转过头看向孙芸袖,面上冷硬的表情稍稍缓和几分,道:“夫人,辛苦你了,今日我还是去……” “侯爷去白氏的房中吧。”孙氏蹲身纳福,“妾身今日身子不爽,先告退。”随之便带着一众挑灯迎上来的仆妇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们……”承远侯气得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才拂袖往白姨娘的凌霜坞去了。 将兰珠送回幽兰居,七妹一路上自然又是一通开解劝告,随后才在丫鬟们的陪同下回了棠梨苑。她觉得疲乏,梳洗完后匆匆落榻,可说来怪诞,竟然半天也没睡着。 明珠在如意床上翻了个身,心中有些焦灼。 也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萧衍那张棱角分明而冷厉的脸便会在脑海中浮现。她想起他大大的手掌,修长漂亮的五指,还有深邃寒冽的眼。她咬了咬唇,仔细想想其实会觉得很离奇。 京城那么大,她能在市集上遇见他。 宸宫那么大,她也能在承合殿附近遇见他。 这么说来,或许他们二人真的有些缘分呢?然而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明珠甩开了。即便真有缘分也不是什么好缘分,那么可怕的一个男人,不是她这种角色招惹得起的呢! 思索着,七姑娘拉高了锦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小小的身躯蜷在一起抱紧热乎乎的汤婆子,合上了双眼努力入睡。 快睡着快睡着,不要胡思乱想。一觉醒来,大宸宫和七王,就都是昨天的事了。他们之间会和上一世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一夜多梦,囫囵整晚都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沉浮。次日醒来,明珠觉得脑子晕沉沉的,她暗道倒霉,觉得萧衍给她留下的阴影还真是深重至极,竟然连梦里也寻衅不断,实在是可恶。 丫鬟们进屋来伺候明七姑娘梳妆。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窗外,只见今日天气大好,碧澄澄的一汪天穹上蓝云千朵,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她乌溜溜的大眼眸子晶亮,生出了荡秋千的兴致,是以匆匆梳洗完便出了门,往凭栏榭去邀华珠。 穿过画廊和拱桥,细碎的日光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明珠玩心大起,小手提起裙摆去踩树影,她低着头神态专注,小小的彩边高缦履一蹦一蹦地落在廊庑的青砖上,银铃叮叮地轻响。 蓦地,视线里引入了一双云头靴,她认出这是礼鑫的,当即便准备抬头叫人。然而下一刻,另一双长靿靴也出现在了视野中。金线镶边,做工极其精致,不似凡品。 明珠疑惑地蹙眉,眸子往上一抬,霎时怔在了原地。 赵家二郎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忽地想起了什么,斥道:“幺宝,见了殿下怎么都不行礼呢?” “……”七姑娘瞠大了眸子,眨也不眨地瞪着完全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这位着亲王常服束玉冠,面无表情满目清冷的仁兄居然是……她心中万马奔腾,纳福见礼,结巴道:“臣女……参见七王殿下。” “不必多礼。”他淡淡睨她。 “谢殿下……”她几乎快哭了,抬起眸子木呆呆地看他,“殿下怎么……” 萧衍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神色从容而淡漠地回答说:“上次赵兄说要与本王切磋兵法,本王来与他好好切磋。” 明珠目瞪口呆。 大清早的,切磋个鬼兵法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2.15| 七王说来与二郎切磋兵法,明珠觉得,他纯粹是在鬼扯。 哪儿有人大清早来切磋兵法的?这个皇七子一贯不安好心,八成儿是来给她添堵的才对!明珠暗暗腹诽,又开始怨怼礼鑫,垂着小脑袋敢怒不敢言。 这个向来着调的二哥这回颇不着调,竟然把一个外男带到赵府的花园来瞎逛,切磋兵法随便哪儿都行,府中女眷都住在后院儿,他怎么能让七王进来呢?看吧,她一出门儿就撞见煞神,可不是大大的凶兆么! 觉得自己要倒大霉的七姑娘很消沉,小肩膀垮得低低的,朝七王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讷讷道:“呵呵,七王殿下果然异于常人,大早上的来与二兄切磋兵法,真是勤勉呢……” 一番言不由衷的恭维话,衬着甜软又有气无力的嗓子,听得萧衍微微抿了唇。切磋兵法的确是个借口,他来赵府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见这个小东西。他垂眸,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小丫头身上扫了一遭。 清晨的日光柔和明媚,在她身上镀了层薄金,愈发显得肌肤雪白,光洁如玉。与昨日入宫赴宴的隆重打扮不同,离开了盛装簪珥,她着藕粉色的小襦裙,不施粉黛的小脸素洁雅致,行走间垂髫微摇,透出青涩而灵动的美。 真正的美人果然是不挑衣裳的,她五官的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个小东西虽年幼,可媚骨天成,举手投足都能拨撩人心。这样一株稚嫩的娇花,浑身上下都是脆弱娇柔的美,他已经开始期待她为他完全绽放的一天了。 七王唇角微微勾起个淡笑,眸子俯视她,眉微挑,道,“本王清早来与赵兄切磋兵法,七姑娘似乎有些不满?”他眼中的兴味渐浓,又问:“清早有什么不好的么?” 明珠小脸上的表情一滞,仰着脖子,两只大眼睛圆圆地瞪着眼前的高个男人。 清早有什么不好?清早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可是自己什么时候说清早不好了?她挠了挠小脑袋。如果没记错,刚才她分明是在很诚挚地“夸”他啊,这人好坏不分么?夸他都听不出来!虽然虚情假意了点……可也不能歪曲她的意思吧!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边儿上二郎就率先抢过了话头。鑫二爷贯是个一根筋的耿直人,怎么也想不到七王说这话,其实只是为了逗他家七妹。 他有些紧张,只当是妹妹出言不慎得罪了七王,忙揖手笑道:“殿下想是误会了,明珠没有这个意思的,清早多好啊,一日之计在于晨嘛。”说着,目光一扫给七妹递了个眼色,“是吧妹妹?” 见二哥为自己解围,明珠心头顿时感动不已,连忙将起先腹诽礼鑫的话囫囵收了回来。她是个识时务的俊杰,知道七王不好招惹,自然样样都顺着他的心意来。 于是赵七妹小脑袋点头如捣蒜,换上副恳切真诚的神情由衷赞美,说:“二兄说得对,殿下真的误会臣女了!臣女觉得,殿下将切磋兵法的时候定在早上,那真是再睿智不过,必能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 听妹妹愈说愈离谱,二郎被呛了呛。 反观七王倒是淡定从容的样子,他了然地颔首,步子微动朝面前的小娇娇走近几分,“时辰对了,那就是人不对。”顿了顿,萧衍的嗓音微沉,“七姑娘不高兴,是因为很不想见到本王?嗯?” 男人的声音低沉端凝,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无形的压迫与威慑,从头着寥寥一笑,视线掉转看向二郎,声音寡淡,“赵氏门第高,规矩重。七娘子年纪尚小,平日里难免会出些差错,赵兄是长兄,凡事自当替她周全。” 二郎面色一滞,只觉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古怪。七王这说辞简直将他二人的身份囫囵颠倒了,倒像是自己是明珠的兄长,他是个外人似的! 礼鑫感到诧异,却也没有深思,只是颔首道:“这个自然。明珠是我亲妹妹,我自然事事都为她好。” 萧衍听了微颔首,旋身沿着廊庑往前徐行。二郎跟在一旁边走边琢磨,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肃亲王寡言,这一点在朝中是出了名儿的,方才却忽然与他聊起了七妹,是心血来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鑫二爷思忖起来。 夺嫡之争波涛诡谲,朝中几位亲王心思各异,都希望能与赵氏攀上姻亲。七王磊落,用兵如神,一直是二郎最崇敬的人物之一,若七王也有意参与夺嫡,他自然二话不说全力支持。可有一点古怪,七王若有意与赵氏结亲,兰珠已到适婚之龄,再次也有华珠,怎么会巴巴地打听最小的七妹呢? 如此舍近求远的做法,不像是心思缜密的肃王做得出的。 礼鑫心头狐疑,琢磨了瞬,随之出声试探道,“恕礼鑫冒昧。殿下已近双十,尚未婚配,不知殿下心中可有属意的女子?” 萧衍侧目看了他一眼,“赵兄问这个做什么?” 二郎复笑道,“我家中的几位姊妹,都是名动京华的美人,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若赵氏能与殿下结门姻亲,实是美事一桩。” 七王眼底漫开一丝冷笑。与他堂而皇之地提结亲,看来这个赵二郎还不知道,他父亲赵青山是有意靠拢太子一方的。若不是那个小丫头从中作梗,只怕这会儿,承远侯已经是太子赵青山的岳丈了。 如此说来,那小东西还算帮了他一个大忙。 萧衍微勾唇,“如此美事,本王自然也求之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2.15| 明珠往凭栏榭去找华珠,穿过垂花门,小小的高缦履踏在青砖地上。细微的晨光也变得调皮,在她小巧的足尖缱绻流转。她瘪着小嘴不大高兴的模样,一面往前走,一面拿手掌拂菱花窗,曲折纹路划过细嫩的掌心。 脑子里浮现一张脸,如画的眉眼清冷淡漠,在她看来却颇有几分面目可憎。萧衍找她麻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过七王,导致他以给她添堵为乐,还变本加厉,添到她家来了! 心头忿忿不平,七姑娘一路腹诽到凭栏榭前,仆妇们见她来,自是一番恭恭敬敬地纳福见礼。明珠探头往屋里张望了一眼,道,“华珠在里头么?” 答话的是范妈妈,她秀丽的面庞浮起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摊手道,“今儿个天气好,华姐儿起来就说要找您放风筝,刚出门儿!”说完拿着帕子指了指华珠走的方向,“不巧得很,她前脚刚走,您就来了。” 明珠听了微微颔首,笑盈盈道,“不打紧,既然刚走不远,我去寻她就是了。”说完踅过身,穿过垂花门出去了。 过来的路上没有遇见华珠,想是两人走的不是一条路。七姑娘觉得有些古怪,棠梨苑与凭栏榭,自己走的路是最近的,华珠是懒散性子,平日里多走一步都叫苦不迭,今儿刻意走远路,转性了不成? 她心下纳罕,一面琢磨一面往前徐行,穿过小拱桥之后是一片梅林。隆冬已过,雪化得差不多了,红梅千朵的盛景已经不复。花蕊有些疲色地堆在枝头,金灿的日光照耀,这片天地却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萧条。 明珠不准备在此处多留,径自从边儿上的小道上穿过去,然而依稀的人声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略皱眉,余光里看见梅林石亭中似乎有人影。 听人墙角这种事不怎么光彩,七姑娘自诩是个磊落的人,自然对此兴趣不大。她扑扑衣裳转身欲走,一个熟悉的女子嗓音却隐约传了过来,暗含焦急的口吻道:“年关刚过,父亲母亲都赐了不少东西,这些银子首饰你都拿去,先将你母亲的病治好再说。” 明珠眸子里浮起惊诧之色。 她惊疑不定,娇小的身子悄悄藏到了廊柱后头,悄然打眼望,却见石亭中站着两个人。 男的是个少年,十六七的年纪,五官俊气眉目分明,只是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看打扮约莫是府上的下等仆从。对面的姑娘温婉清丽,月牙色的襦裙穿在她身上,有种飘然如仙的美态。 美姑娘脸蛋精致,只是面容却有几分病态的苍白,羸弱娇柔,竟然是久珠。 明珠吃了一惊,这时便听见那少年开了口,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拿五姑娘的钱呢?”他面上的神色坚毅决绝,将石桌上的财物推到了久珠跟前,坚决道,“我母亲的病,我自然会想办法的。” 久珠的神情很焦灼,她皱紧眉头,“救人如救火,容你想到法子,只怕你母亲也等不了了!”说着抱着包袱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少年怀里,柔声却定定道,“这些财物,权当是久珠借给石头哥哥的,来日你出息了,再加倍还回来。” 石正峰低下头,紧抿着唇,半晌没有言声。 久珠只当他还是不肯接受,顿时气急攻心,竟然拿帕子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少年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她抚了抚背,迟疑了半天才艰涩道:“你别生气,这些东西我收下就是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举动显然出格。久珠好容易缓过气,见他的手掌抚在自己的背上,苍白的双颊登时浮起异样的红云。石正峰后知后觉,觉察过后也很尴尬,连忙将右手收回来朝她揖礼赔罪,木讷讷道,“冒犯五姑娘了。” 久珠心知这人没心眼,自然不会是故意的。可是他的手虽拿开了,残留的余温却隔着衣料灼烫了她的背脊。心口突突地跳,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转过头看着别处道,“此处不宜久留,石头哥哥还是快回去吧。” 石正峰木木地点了点头,垂首看了眼怀里的包袱,登时又觉颇过意不去。他犹豫了瞬,又正色道,“我石正峰虽然不是什么人物,可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五姑娘大恩大德,石正峰将来一定衔草相还!” 久珠被他这副傻样子逗笑了,掩口抿唇道,“等你攒够钱赎了身,再来图报吧。”说完四下张望了一番,叮嘱道,“这些财物,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是我给你的,否则传到父亲母亲那儿,我必是要受责罚的。” 石正峰重重点头,“五姑娘放心,我嘴巴严实,绝对不会将你供出来。” 不远处听墙角的明珠皱了皱眉。这个叫石正峰的人果然是个石头,不善言辞,听听这话说得多别扭,就跟他和久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一样! 同样有这种感受的还有五娘子,听了这话,久珠原本就泛红的脸蛋顿时红得更加彻底,她有些羞恼,沉了脸子下逐客令,“好了,我知道你不会忘恩负义,赶紧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石正峰嗯了一声,这才拖着沉甸甸的包袱转身离去了。 脚步声渐远,明珠伸长了脖子一番打望,只见那少年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久珠也步履娉婷地出了梅林石亭。 七姑娘眼睛一亮,小小的身子从廊柱后头挪了出来,小手抬起来挥了挥,正要喊五姐,一只手掌却猛地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将她重新拖回了廊柱背后。 与此同时,一股清新的馨香漫入鼻息,她惊恐了瞬,听见华珠压着声儿贴在自己耳畔道:“听墙角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走出去,疯了吧!” 明珠两只大眼睛眨啊眨,掰开捂她小嘴的手掌转头看,不由大为震惊:“华珠?你怎么在这儿?”说完半眯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个“哦”字七拐八绕,拿细嫩的食指指着华珠,续道:“你也躲在这儿偷听久珠说话?” 四姑娘白了她一眼,扬手啪地一声将那只小手指拂开,嗔道:“那是你!我就是路过,看你偷偷摸摸地躲在这儿,顺道听了听!什么偷啊抢的,你丫会不会说话啊?” “我鸭?”明珠挠了挠脑门儿,小脸上很茫然,“鸭当然不会说话啊,而且我没鸭。” “……”华珠表情一僵,随之不耐地摆了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完神色一正,拿眼风扫了扫久珠已经走出老远的背影,拿指尖轻佻地勾了勾幺妹的小下巴,“我问你,那男的是谁,认识不?” 赵七妹躲闪了一下,摇着小脑袋道,“不认识。不过看打扮,似乎是府上的家丁小厮。”说完狐疑地歪了歪头,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华珠抚着下巴半眯了眼,啧啧道,“不得了,这身份悬殊有点儿大啊。”边说边摇头晃脑地叹气,“不好办,可怜,可怜。” 这个反应令七娘子一头雾水,她拿小手摇了摇姐姐的袖子,道:“四姐姐说话别只说一半儿啊,什么不好办?” 自家幺妹一贯是个小木头,缺弦少筋,当然看不出端倪。四娘子刮了刮她的小鼻头,沉声道,“说你笨你有时候又挺聪明。你这傻子看不出来么?久珠喜欢那个人啊。” 听了这话,明珠一双大眼眸子当即诧异地瞪大,她瞠目结舌,“四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华珠翻了个白眼,将嘴里叼着的不知从哪儿拔来的草取了出来,拿在手里吊儿郎当地甩,“谁乱说了?”她伸出两指在眼睛那儿比划比划,“我告诉你,姐姐手底下写过的情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都逃不过我这双火眼金睛。” 心知华姐又开始胡言乱语,明珠习以为常,已经能自动将那些她听不懂的字字句句忽略掉。她犹自震惊,上一世久珠是嫁给二王为侧妃,如果真如华珠所说,她属意那个叫石正峰的男子,那不是造孽么! 明珠有些惶惶的,两只白生生的小手不安地搅在一起,讷讷自语,“那可怎么办啊……” 华珠以为她在问自己,因略皱眉道,“我哪儿知道?听天由命呗。”她边说边拉着妹妹的小手往廊庑的另一头走,边走边叹,“赵氏这门第,即便是庶女也不可能配给一个下人,但愿久珠早日清醒过来,不要泥足深陷才好。” 七姑娘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四娘子挑眉,转眼看她道:“怎么了?” “不能配给下人……”明珠若有所思,伸出个小手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只要对方不是下人,不就行了么?” 华珠狐疑,凑过去将耳朵靠拢她的小嘴,等听清她在说什么后,四娘子嘴角抽了抽。这个小姑奶奶,先是担心兰珠嫁给太子,再是使劲儿地给她介绍宣王萧穆,这下倒好,连久珠的婚事都开始操心了! 她哭笑不得,戳着妹妹的脑门儿打趣儿她,“你这丫头片子年纪小,想的比谁都多!姐姐们的婚事哪儿用得着你操心啊!” 明珠被戳得有些痛,揉着小脑袋撅起嘴,闷闷地不发一言。 她觉得华珠才是什么都不懂呢。自己是重活过一次的人,知道将来的命数,自然要竭尽全力使好的方向发展。兰珠和太子是孽缘,久珠配给瑞王也不是什么良配,她能阻止,当然得阻止! 幺妹埋着头不搭腔,小模样看上去气呼呼的。华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搡了搡她的小肩膀道,“哎,生气了?” “……”哼。明珠别过头。 四娘子眼珠子一转,背着两手笑盈盈懂啊,“哎呀,我这儿有两个好消息,你先听好的那个,还是听更好的那个?” 七姑娘小耳朵竖起来,侧目困惑地望向华珠,“好的那个吧。” “那就先说好消息。”提起这个,华珠的心情大好,喜滋滋地继续说,“听父亲说,太学馆已经建好,再过三日便开馆,男女弟子都收,咱们再也不用受韩先生的窝囊气了!” 明珠听了微微吃惊。 这件事在上一世也有,太学馆招学生,大越各处的世家子弟都能入太学馆求学。不过事情又与上一世有些出入,譬如说,上一世可没有招女学生这一条。 不过诧异归诧异,她还是挺高兴的,笑盈盈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礼书最敬重韩先生……今后不知多难过呢。那更好的消息呢?” “更好的消息,就是女弟子也能一道学兵法,”华珠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朝她抛了个媚眼道:“授兵法的博士你猜是谁?” 明珠浑身寒毛倒竖,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巴巴地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干笑,道:“呵,我怎么猜得出来呢,总不会是七王殿下吧……” 华珠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喜道:“正是啊!” 晴空一道雷劈下来,七娘子眼前一黑,觉得头顶的天都塌完了。 那头四姑娘毫无所觉,仍旧是兴冲冲的语气,盯着明珠木呆呆的小脸道,“怎么,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明珠欲哭无泪,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2.15| 大越建太学馆,其实有几分效仿前朝的意思。北疆人骨子里血性刚烈,一直对中原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大上心,兴办太学之事多年前就有臣工提出,然而却始终未能实施,久而久之便搁置了下来。 然而事情落到恭熙帝头上,出现了极大的转机。当今圣上对中原本土的学问很感兴趣,他本人工书法,写得一手难得的好字,膝下更有宣五王这个乐府才子。这处供各地名门子弟求学的学府落地建成,天子功不可没。 兴太学,自当置名师,京都太学馆□□设七位博士,共知学事。 京都太学即将开馆,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大越各地传了个遍。高门大户都在盘算,太学馆的博士都是京中的大学究,更有两位亲王亲授音律同兵法,若自家孩子能入太学馆,无疑是件极有光彩的事。 是以各族的家主主母都定下主意,将家中年龄合适的郎君送往了京都。 天下人都以入太学为荣,偏偏赵家七娘子是个另类。说来也可笑,见侯爷赵青山打定主意把她送入太学,明珠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 入太学原本没什么,可授兵法的博士是萧衍,这学还怎么进啊?她懊恼得厉害,气得在如意床上来回打滚。 孙夫人一头雾水,自家幺女向来乖巧,像这么闹脾气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她心疼女儿,坐在床沿上秀眉微蹙,柔声道,“幺宝,你这是怎么了?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你倒是跟母亲说说啊。” 她抬起头来看孙氏,一双晶亮的大眼眸子微微泛红,白生生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话音出口带着哭腔:“娘,你跟父亲说说,我不想去太学馆。我就想和您在一起,哪儿也不想去!” 孙夫人听了觉得好笑,见她小模样可怜,赶忙将宝贝女儿抱进怀里来,“母亲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这傻孩子,你父亲让你入太学,这是为你好啊。古往今来,招女弟子的太学馆屈指可数,让你遇上了,是福分。” 还福分呢!到大霉还差不多! 见母亲也不理解自己,赵七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哭丧着小脸儿道,“我也知道这机会难得,可母亲有所不知……我有苦衷呢,天大的苦衷!” 这话倒是稀奇,入个太学,连苦衷都来了。孙夫人只当她是不想进学,当即拿帕子掩口一笑,刮了刮七姑娘小巧的鼻头,“小丫头,莫非太学馆里有豺狼虎豹,能吃了你?” “母亲怎么知道?”明珠圆圆的眼儿瞪得极大,随之回过神,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一滞,连忙拿白嫩嫩的小手扯了扯孙夫人的袖襕,软着嗓子道,“母亲,女儿真的不是贪玩,人说活到老学到老,女儿入了太学,岂不是得在里头熬成老婆子?母亲舍得么?” 孙夫人嗤的笑出声,纤细的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什么老婆子,这张嘴儿尽说混话。自古以来,太学生哪个不是成家之后便满师的?我赵氏的女儿还愁嫁不成?” 七姑娘小肩膀颓然地垮了垮,心想她还没到十二呢,及笄还得三年多。难道要她从今往后日日面对七王么?她想想就怕呢!再者说了,上辈子嫁了个坏透的东西,这辈子她挑夫婿可得擦亮了眼睛,总不能为了满师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明珠心头惶惶然,拉着孙夫人又是一通软磨硬泡,“母亲,女儿求你了,你跟父亲说说,让他别逼着女儿去太学,行么?” 孙氏摇头叹气,“你说得倒简单,可谈何容易啊。” 侯爷是家主,说的话是最有分量的,赵氏上下,哪个敢无缘无故同他唱反调?三个嫡女中,赵青山唯独没有松兰珠入太学,是顾虑长女已到适婚之龄,学了没多久便要嫁人,学也学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华珠和明珠这两个丫头,入太学的事算是板上钉钉,雷打也不动了。 孙夫人又道,“你知道你父亲的性子,家中事上一向固执得很。”说着顿了顿,面上的神情稍稍严肃几分,“母亲可提醒你,不去太学馆这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若闹到你父亲跟前,他必是要生气的。” 这番话落地,七姑娘稍稍一怔。她略忖度,小手轻轻覆上孙氏的手背,迟疑道:“柳姨娘那事……母亲已经原谅父亲了么?” 闻言,孙夫人精致的面庞划过一抹黯淡,只是转瞬即逝。她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伸手轻捋女儿的碎发,口里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尤其还是你父亲这样显赫的身份。他原就没有做错什么,我又何来原谅?” 话虽如此,明珠却从母亲眼中看见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她皱起眉头,想起了华珠说过的话,因道:“男人三妻四妾为何是平常之事?若一个人真的爱你,又怎么还会宠旁人呢?”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孙夫人抿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毕竟过了小女儿的年纪,她心中对情情**早已看淡。自己配予赵青山为妻,一生也算无波无折,到了这个岁数,难道还要去强求一个男人的心么?赵青山为了一个窑姐儿冷落了她那么久,昔年的恩爱和睦早已烟消云散。 明珠定定望着孙夫人,“我看得出来,母亲心里一定仍旧不好过。” “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如今还图什么?母亲早就看开了。”孙氏别过头去笑了笑,“你父亲不是圣人,没有男人愿意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度日,我何必给自己添堵?不如想开点好。” 想开了,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原谅。感情这种东西,揉进了沙子就变了味,如今得过且过,全是为了儿女罢了。 七姑娘眉头大皱,瘪着嘴还想说话,孙夫人却含笑又开了口,道,“明日清早便要去太学,你早些歇着,母亲去看看你和华珠的行囊拾掇得如何了。”边说边伸手替女儿掖被子。 明珠闻言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如意床上撑身坐了起来,目瞪口呆:“行囊?怎么还得拾掇行囊呢?” 外地来的太学生回家不便,得住进太学馆,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可她与华珠家就在京都,总不可能也跟着般进去吧! 见女儿惊讶,孙夫人笑了笑,安抚道,“你这丫头,这么紧张做什么?夜里归府,午间小憩却得在馆里。母亲替你备些用度,有什么不妥么?” 听了这话,明珠一颗心好歹是宽了下来,她拿小手压了压心口,这才依言躺上了榻。孙氏旋身出了房门,丫鬟芍药过来替七姑娘放帘子,手刚举起来又想起了什么,略皱眉道,“明姐儿今晚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奴婢去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小七妹这会儿气都气饱了,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吃东西。她粉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娇小的身子翻了翻,面朝下地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吃。” 房中几个丫鬟里,芍药与七姑娘算是亲近的。她知明珠是在烦恼明日去太学一事,不由道,“其实明姐儿不必这样苦恼。太学虽枯燥了些,可奴婢听说,几位博士里头有七王呢!”说着,芍药的眼中浮起几丝亮光,“殿下美冠京华,必能使七姑娘大为振奋!” “……”明珠更消沉了。半晌心如死灰地摆了摆手,“嗯,我颇振奋,你下去吧。” 将丫鬟都打发了下去,七娘子小小的身子在榻上辗转反侧,良久,她咬咬牙。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太学馆里太学生那么多,她就不信他还敢肆无忌惮地找茬! 如是一思索,明珠心神稍定,合上眸子翻了个身,蒙头大睡过去。 次日清晨,天光刚开了一道亮口,各地远道而来的太学生们便出了客栈,纷纷往太学馆去。赵府兽头门前立满了人,入太学是极高的殊荣,自然合府上下都来送几位要做太学生的三位郎君和两位娘子。 承远侯立在门前叮嘱,正色严声道:“往后入太学馆,凡事都得遵从师命,博士们授课,你们务必专心致志,钻研学问。来日满师,必要光耀赵氏门楣,记住了么?” 几个孩子恭声应是,这才分别上了两辆车舆。驱马的车夫挥了挥鞭子,车轱辘的声音大作,沿着长街尽头渐渐远去了。 至太学馆前,早有数十位名门之后在空地上恭候。娘子郎君们衣饰金贵,外地世家多不放心女儿远赴京都,是以太学生们中,少年居多数,大的十六七,小的十来岁,娇客们的年龄便大多集中在十二三岁。 明珠在人群里扫了扫,粗略数了数,算上她与华珠在内,女太学生们少得可怜,约莫只有十四人。 七姑娘忽然瘪了瘪小嘴。 是时赵氏的六郎礼续问礼书,“三哥,咱们站在这儿做什么?” 三郎复低声道,“入馆头一天,按规矩,太学生们得对博士们行拜师礼。” 华珠听了大吃一惊,口中颇不满地咕哝道:“七个博士,挨个儿拜完……膝盖还要不要了……” 这话听在礼书耳朵里,无疑又犯了忌讳。赵三郎最是尊师重道,闻言当即皱眉,数落道,“博士们师尊在上,你身为弟子,行跪拜礼是理所当然,岂可口出狂言?” “……”华珠懒得和这酸人争,只翻了个白眼,说,“是是是,三哥你长得帅,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礼书气得眉毛挑起老高:“你……” 见兄妹二人起了争执,鑫二爷当即出来制止,斥道:“走哪儿都能吵起来,真是不让人省心!”说完目光一扫无意瞥向华珠身旁,登时大惊,“幺宝呢?” 华珠也有些狐疑,看了眼四周道,“方才还在这儿呢,兴许出恭去了吧。” 太学馆极大,格局也清新雅致,的确不失为一个做学问的好地方。熹微晨光徐徐淌过碧瓦飞甍,洒落青砖,染开一池薄金。 明珠才从恭房出来,见庭院景致好,脚下的步子不由慢了几分。落梅的残蕊在廊庑下铺起薄薄一层,七姑娘背着小手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是时背后却有人将她叫住了。 淡漠微冷的嗓音,问道,“这是你的?” 这个声音,明珠自是再熟悉不过。她小身板骤然僵硬,脑脖子一寸寸往后转,只见不远处站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高高的个子眉眼如画,目光清冷,浑身的气质凌厉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2.15| 明珠满脸呆滞,直直愣在了原地,清澈明亮的眸子瞪着不远处的高个男人,似乎震惊到了极点。 如此反应令七王微微挑了眉。小东西脸上木呆呆的,看到他的瞬间,那双晶亮的眸子黯了下去,没了神气。显而易见,看见他,她惊诧万分之余,很不怎么高兴。不过呆愣也只是片刻,很快,她还是记得给他见礼,垂了脑袋屈膝纳福,道,“参见七王殿下。” 还是那副软糯的声调,细细柔柔的,仿佛一字一句都能挠进人心里去。萧衍人高腿长,走到她跟前不过几步,低头俯视身前的小丫头。她身量娇小,微微屈膝的姿势愈发显得秀气玲珑。着素色的襦裙,白生生的一截后颈裸|露在空气中,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他淡淡嗯了声,语调淡漠,“起来。” 七姑娘恭恭敬敬地言谢,这才徐徐直起了身。她面上是恭谨的神态,心头却俨然一派翻江倒海,暗道最近是怎么了,还真是在哪儿都能遇见这个人呢! 思索着,明珠眼帘微抬,这才诧异地发现他已经离她这样近,间隔不足三步,高大的身躯挡去她头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他分明很会扯!歪理一大堆,堵得她哑口无言! 他说的不对,明珠心里知道,可又不想合适的说辞来反驳。她很懊恼,急得跺跺脚,道,“那、那臣女还是要拿回来!” “不送了?”他尾音微扬。 七姑娘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都说自己要误会了,她哪儿还敢送啊?忙不迭道,“不送了不送了。” 萧衍微微点头,食指指尖轻轻从发簪上滑过去,薄唇里头吐出一句话来,“要本王把东西还给你,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男人眼中浮起一丝异样的幽光,七娘子被吓得缩了缩小脖子,磕磕巴巴道:“什么、什么条件?” 他唇角隐隐有笑意流淌出来,微微俯身将唇贴近她小巧的左耳,“你亲我一下。” “……” 明珠一张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变得青黑交错。天知道她有多生气,这是什么鬼条件,自己预料的没错,七王果然不安好心!看来上回摸她屁股也是故意的,真是可恶至极! 旁人眼中的七王顶天立地方正齐楚,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可是只有她知道,他根本就是个色鬼! 七姑娘气急,鼓着小腮帮瞪他,碍于种种又不敢明着得罪他,只能道:“七王殿下这等身份,这样的玩笑可万万开不得呢!” 他漠然地勾唇,满脸写着“你看本王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几个大字。 好啊,不是开玩笑,那这好色的罪名可愈发坐实了!明珠面上的恭谨几乎要崩溃,她咬唇,“殿下……似乎有些失礼出格了。” 失礼?出格? 萧衍垂眸看着面前的小东西,眼底浮起一丝讥诮的意味。她似乎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失礼出格,以他的性子,若不是顾念她年纪尚小,真正出格失礼的事情恐怕还多得是。 他目光幽幽如狼,明珠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发颤,她胆战心惊,生怕这人做出什么事来。耳畔依稀可闻前院儿传来的人声,她这才想起此处是太学馆。 是啊!这里是太学馆,前院里全是人,他难道还敢把她怎么样么?如是一想,七娘子心头隐隐有了底气,因壮着胆子不甘示弱地同他对视。 忽地,七王的手指微动朝她伸了过来,明珠一惊,本能地朝后躲了躲。, “别动。” 这道声音淡漠,然而却绝对的不容忤逆。她浑身僵硬,他却只是将发簪重新插回了她的发间。 “……”明珠眸光里掠过一丝惊异。 微凉的指尖隔着刘海覆在她的额头上,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她一动不敢动,听见胸腔里头擂鼓大作。 良久,七王的手拿开了,额上的微凉也随之消失,明珠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几分,然而下一瞬,那种触感落到了她的左颊上。 修长的指微屈,顺着光洁如玉的肌肤缓缓滑过,所经之处都带起一阵颤栗。他轻抚她的脸颊,慢条斯理,仿佛爱|抚最心爱的瑰宝。 两只小手在身前用力地交握在一起,掌心里汗津津的,她呼吸一窒,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七王勾了勾唇,五指轻轻在那软软的粉颊上捏了一下,含笑的口吻,声音低哑,“吓成这个样子?我有这么可怕么?” 天知道她都快吓哭了。 明珠惶惶然,头往旁边一侧避开了他微凉的手指,想逃,可是他挡在跟前如一座高山,简直堵得她没路可走。她咬唇,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心头隐隐盘算着。 这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无论发生任何事,除了忍气吞声,她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七姑娘深吸一口气,稳着喉头道,“今日之事,臣女就当没有发生过,将来太学馆里见了殿下,臣女还得尊称一句博士,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望殿下再不要如此了。臣女将来还要婚配,如此……实在不妥。” 七王笑了一下,“太学馆会招女弟子,七姑娘不觉得奇怪么?”他挑起她的下巴,眼底森森教人不寒而栗,凛声道:“幺宝,本王脾气不好,不要惹本王生气,知道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2.15| 七王的指尖冰凉,捏住她的下颔,带着几分强硬蛮横的意味,有些疼痛,她挣了挣无果,却被他后头的那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太学馆为何会招女弟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七个博士之一,莫非……莫非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为什么呢? 明珠许多时候都显得迟钝,她大惑不解,清澈的大眼睛里疑云密布,瞪着他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衍轻笑,目光沉沉注视她。 极细嫩的皮肤,白雪一样,尖尖的下巴在他指掌间愈显得娇小。旭日从遥远的东方缓缓升起,金辉在飞檐间流转,倾洒的晨光落在她脸上,淡淡的薄金,衬得那张小脸吹弹可破,透出不可言说的灵动美态。 这样的稚嫩柔弱,偏偏长了一张教人神魂颠倒的脸,小小年纪却已足够有勾人的资本,来日再大些,恐怕上赵府求亲的人要踏破门槛。这小东西看着青涩,没想到所思所虑倒很长远,婚配嫁人?简直可笑。 七王一嗤,视线灼灼嗓音却是一贯的清冷,“你才多大年纪,便想着婚配嫁人了?” 他是高大的体格,立在她眼前像一座伟伟高山,气势逼人不言而喻。她从他眼中看到了狼一般的幽光,压迫感与气息同样浓烈。 明珠是地道的闺秀,自幼在深闺中长大,显然,七王的这副模样令她感到胆怯。她很害怕,女性的本能使她浑身警惕,娇小的身子抖如风中落叶,然而还是颤声倔强道:“自古以来女大当婚,臣女将来迟早都要婚配的,这有什么不对么?” 转念又觉他实在可笑,堂堂一个亲王,在太学馆的后院里欺负一个弱女子,这算什么呢?她碍于他的身份,所以句句有理有度,可他呢?得寸进尺,占她便宜不说,竟然还是这副轻蔑的语气! 她懊恼,两只小手抬起来掰他的大掌,火气上来也不顾什么得不得罪了,斥道:“人人都说肃王殿下磊落坦荡,是,只当他是瞧不起她,连忙握着小拳头定定道:“殿下只管说,臣女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但凡赵府有的,无论是什么宝贝,臣女必定双手奉上送与殿下,报答殿下一抱之恩!” 一抱之恩?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七王挑了半边眉毛睨她,“当真?你不反悔?” “当然!”她小脸上一派正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端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这副义正言辞的又坦荡的小模样,简直逗得他想发笑。真是个小傻子,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简直令他哭笑不得。他原本只是随意提提,没动什么念头,这个娇娇偏偏要自己挖个坑往里跳,实在怨不得人。 萧衍朝她一哂,目光中有种灼灼的意味,道:“本王想要的只有一样,明珠。” “……” 她霎时懵了,呆滞的小脸木木地望着他,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府上明珠甚多,南海的北海的东海的皆有,殿下想要哪一种?” 七王端详她片刻,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来。原本以为她是装傻,可这副呆呆的蠢样却骗不了人。 像有什么东西穿破层层严霜扎进他心底,落在最柔软的一处,他纤长的食指微屈,在她小巧的鼻头上刮了一下,“赵明珠。” 哈?她? 明珠傻了,惊得差点咬到舌头,结结巴巴道:“殿下……这种事可不能胡乱开玩笑……” 七王的高贵同倨傲都是与生俱来的,不笑时,一个眼神便能教人不寒而栗。他笑意缓缓敛尽,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敲打在她心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幺宝,你若反悔,本王有千种法子让赵氏万劫不复,记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2.15| 明珠被这道洪钟一般的大嗓门儿唬了跳,登时磕磕巴巴道:“回、回博士,学生是赵明珠……” “赵明珠?”一听姓赵,于阁老微微蹙了眉,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盯着眼前的小娇娇,声音极其严肃,“赵明珠,我问你,你父亲可是承远侯,赵青山赵侯爷?” 七娘子心头饮泣,这回可算是把侯府的脸丢光了!小脸上却仍是恭谨神态,赶忙对揖双手长拜下去,诺诺道,“回博士,正是。:し” 话音落地,院中诸位太学生的目光全都投了过来,看向高台前的娇小身影。 原先这两个丫头被训斥,众人的心态多是瞧热闹看稀奇,可一听是赵府人,他们的目光中霎时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赵氏显赫,举世皆知。寻常人若犯错,博士斥责打骂,都不足为奇,然而同样的事情落到赵家女头上,估计结果也会大不相同吧!毕竟赵侯爷是恭熙帝跟前的红人,在朝中地位极高,那可是任何人都开罪不起的权贵。稍有不慎,只怕祸事便要来了。 诸太学生面面相觑,心中隐约都有了数。 犯错的是赵氏女,博士再严苛,只怕也只会斥责几句便不了了之,毕竟谁都没胆子去招惹赵家。 然而于阁老后头的一番话却令众人大为吃惊。他的面色非但无有缓和,反倒愈发严厉起来,捋着胡须冷冷一哼,斥曰:“赵侯爷与老夫是旧识,他将你送入太学馆,便是将你交到了老夫手中。师尊在上头致言,你在底下窃窃私语,礼数何在?道理何在?莫非以为自己身份不同,便连师尊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个罪名可担当不起呢!明珠吓了一大跳,她惶惶不安,赶忙又作了三回揖,切切道:“博士误会了!入学前,父亲母亲便曾千叮万嘱,责令学生不可骄矜,不可自恃身份,学生对博士们的尊崇之心,天地可鉴!” 明珠表诚心,姿仪恭敬言辞恳切,另几位博士都有几分动容。又见她年幼娇弱,都不怎么忍心再苛责。然而于阁老却不为所动,其为人与治学一般认真严谨,在他眼中,尊师重道是人立身之本,如有悖逆,便万万不能轻易算了。 因厉声质问,“那你为何在底下私语?入学头天,你身为太学生,有何事比聆听博士们教诲更紧要?” 阁老门下弟子无数,训斥人的说辞也不胜举数,一连两个问题扔下来,竟让赵七娘子无话可对。 明珠垂着头眉头紧蹙,为何在底下私语?这让她怎么回答,难道将华珠供出来,说自己只是在劝架,无故被连累么? 打死她都做不出这种事! 七姑娘支支吾吾半晌不言声,一张白生生的脸儿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一旁的华珠终于忍不住了,她是桀骜性子,平生最见不得宝贝妹妹受委屈,当即沉声道:“博士,此事并不如您所见……” 然而话音未落,于阁老便蹙眉断喝:“老夫问你话了么?大呼小叫,目中毫无师长了么!” 四姑娘重重拧眉。文人本就迂腐,年纪愈大症候愈显,尤其这种举世闻名的学究,那迂腐起来简直可怕!她觉得这位老先生很冥顽很固执,又不大讲道理,因道:“博士所见不全,所言不实,学生理当加以纠正,若不然,岂不成冤假错案了!” 这话如若一道惊雷,蓦地一下在太学馆里炸开。众人起先一愣,接着便是悚然大惊,甚至怀疑是自己方才听错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太学生,竟然说博士所见不全,所言不实?师尊如父师命如天,天底下从没有尊师有错的道理。 这丫头如此口出狂言,着实大逆不道! 果然,于博士泼天大怒。 阁老气得腿摇身颤,甚至连脚下的步子都摇晃了下,吓得左右赶忙过来搀扶。他怒极,颤手指着华珠斥道:“老夫为师大半辈子,从未见过此等劣徒!你是何等高才,竟敢论师尊的错处!说,叫什么名字!” 华珠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回博士,学生叫赵华珠。” 于阁老吹胡子瞪眼,“你赵家今日可长了脸了!小小年纪便口出狂言!老夫收你为学生,便有树人之职,非得好好管教不可!”说着便吩咐左右,“取戒尺来!” 一听戒尺儿子,赵七妹早被吓呆了。 明珠知四姐姐性子好强,却不料她竟然会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职责博士,不由大皱其眉,朝华珠压着声儿道,“姐姐,你糊涂啊!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华珠一脸莫名其妙,“人都会犯错,博士也是人,怎么就不能有错了?再者说,原就是他冤枉你,你怎么不反驳呢?” 反驳?做学生的哪儿有反驳博士的道理!七娘子被这番说辞弄得目瞪口呆,“姐姐,师尊在上,绝不可有所不恭,不可有所违逆啊。” “什么狗屁歪理!”华珠一脸的愤然,“你们这些古人,就是愚昧!要这种老师放我们那儿,早给他炒了!如此不讲道理,还博士呢!” 这番话不仅是胡言乱语,嗓门儿还有些大,骇得七姑娘连忙去捂她的嘴。明珠心里惶惶的,生怕这话又让博士听了去,那可真是火上浇油了。她蹙紧眉头道,“姐姐快认错吧,待戒尺取来,可就来不及了!” 华珠听了一嗤,“老子挨的揍多了去了,怕他一老爷子?笑话。” “姐姐!” “要打就赶紧的,”四姑娘下巴一抬满脸不屑,“老子正嫌皮痒痒呢!”说着拍拍妹妹的小肩膀,望着那张焦急不已的小脸笑道,“这事儿本就和你没关系,我连累了你,你还不愿意将我供出来,我感动的很。没事儿,不会怎么样的。” 明珠急得眼泪打转,听得一阵脚步声渐近,抬眸看,原是小童送来了戒尺。华珠倒是一脸坦然,兀自上前领罚。 戒尺抽打柔嫩的掌心,啪啪的脆响撕裂空气,直听得诸太学生寒毛倒竖。纷纷相视一眼,对几位博士自是愈发敬重,惕然不已。 ********** 入学头一天便闹出那大件事,赵家几兄妹均是心情凝重。礼鑫居长本应训斥,可一见四妹柔嫩的掌心肿起老高,他心便软下来,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了。 行完拜师礼,其余太学生自然就要开始进学,华珠手上受了伤,于博士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只命休养一日,明日再进学。明珠自是千恩万谢,接着便扶着面色苍白的华珠退了下去。 太学馆中设有学生们休憩夜宿的屋子,早便有仆妇收拾规整,虽不及赵府样样精细,却也整洁雅致。明珠扶华珠回房,待她躺好后便道,“母亲备了些药,似乎是放在鑫哥哥的行囊中,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华珠撑身坐起来直道不必,“哪儿那么娇弱,打了个手心而已,幺宝!幺宝!”七娘子却早已出了房门。 从耳房出来,明珠往四处张望了一番,估摸着此时礼鑫在学堂进学,因循着记忆往那个方向走。穿过廊桥烟亭,面前便是大片梨树,梨花未开,洁白的花苞凝在枝头,在日光下娇美无比。 此等佳景,七姑娘却无心欣赏,她走得匆忙,刚换上的褒衣博带有些宽大,一步灌入一股风,整个袍子被吹得鼓囊囊的。 沿着廊庑转过个拐角,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却挡在了眼前,遮天蔽日,熟悉的凌厉气息扑面而来。 明珠一怔,晶亮的眸子里映入一双做工考究的云靴,她抬了抬眼,看见一张一贯神情冷冽的脸。 她微感诧异,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七王。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遭,却见这人竟也换上了褒衣博带,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竟愈发衬出无双的风华来。 萧衍一贯着玄色服冠,给人的感觉总是浓烈的压迫感,如今换了白衣,倒令人眼前一亮。到底是艳冠京华的美人,不挑衣裳,穿什么都像模像样。 明珠啧啧感叹了会儿,忽然记起他见死不救的事,小脸当即沉下去,也不说话,转身就要从他旁边绕过去。 然而他却开了口,淡漠平缓的语调,“今日于博士杀鸡儆猴,拿赵氏下刀,不过是为了威慑其余的世家子女。他原不会责罚你与你姐姐,受罚,不过是你姐姐咎由自取。” 明珠皱眉,转过头看他,心头隐隐明白过来,却更觉华珠无辜,“你若事先知情,为何不告诉我?我与华珠知会一声,她便不会冲动之下冒犯博士,也不会受罚了!” 这逻辑倒是稀奇。萧衍觉得好笑,垂眸俯视这张俏丽的脸蛋儿,半带玩味的语气,“幺宝,听你的意思,你姐姐受罚,全是本王的错了?” 不然呢!她没好脸色,哼了一声两手撑腰:“不许叫我幺宝!” “不喜欢?那喜欢本王叫你什么?”他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墨瞳幽深,低沉的嗓音道了两个字,“宝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2.15| 七王是冷凝的声口,这副嗓子如此亲昵地说出“宝宝”两个字,实在是难以言说的况味。他微凉的指尖划过面颊,触感冰冷,却在她的面上燃起了燎原大火。明珠白皙的小脸蛋顿时红了个底朝天,大眼睛溜溜瞪着他,似乎是惊呆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没了话。 萧衍垂眸看她,小小的个头红红的脸,咋日光下愈发显得粉雕玉琢。见小东西不说话,他挑眉,脚下步子一动又朝她走近了些,如墨的眸子直直盯着她,“你这是没听清?要本王再喊一次?嗯?” 他沉着嗓子说话,声音低低的,轻轻从七姑娘的小耳朵里飘进去,每个字眼都像烙进人心里去。胸口扑扑乱跳个不停,她粉颊通红,只觉背上同手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慌乱不安前所未有。 宝宝?这是什么怪称呼,还不如喊她幺宝呢!她又羞又恼,觉得这人真是古怪得没了边际,成天不是捉弄她就是欺负她,眼下倒好,还给她起了个新名儿,这是什么道理?自来熟么?脸皮真厚呢! 喊一次已经足够令人难为情,再喊一次,她估计都要烧得冒烟儿了吧! 明珠心尖发颤,却犹摆出副自以为凶恶的模样,怒视着他正色道:“殿下不要乱给我起名字,我叫明珠,明珠千斛的明珠。你我非亲非故,这样乱喊一通,很不好!” 她气呼呼的,红嫩的唇下意识地微撅,表情格外灵动。萧衍沉沉的目光在那副红唇和眉眼间流转,愈发觉得这小丫头娇俏可爱。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美不必说,一颦一笑都风情万千。只是小嘴里说的话不大中听,非亲非故?萧衍略蹙眉,觉得这小东西的记性果然不好,几个时辰前才跟她说的话,转个眼就给忘了。 他睨着她,话音出口透出几分不悦的意味,沉着嗓子重复:“非亲非故?” 七王沉了脸,深邃的眸子里眼神不善,如玉的面容配这副表情,模样着实唬人。明珠被吓住了,愣在原地木呆呆地仰头看他,方才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结结巴巴挤出几个字:“……其实,也、也不是完全非亲非故……” 萧衍骨子里是个阴鸷冷漠的人,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军中征战四年,手段之狠辣令丹梁人也闻风丧胆。他是个控制欲与占有欲都极强的人,记她在心里,所以才对她处处不同,可以无限度地纵她宠她,但是却不能容忍她那种似乎与他划清了界限的说法。 “本王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么?”七王半眯了眼,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语气愈沉,“明珠,今日本王对你说的那些,如果你忘了,本王可以帮你好好想一想。” 他生气了,阴沉的脸色乌云密布,仿佛酝酿了一场可怕的疾风暴雨。明珠是小胆子,当即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她愣愣看着他,反应了半天才记起他在指什么,惨白的小脸旋即又浮上了两抹红云。 看样子,今天七王真的没有跟她开玩笑呢…… 心中的惶遽只是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羞涩同困顿。明珠活了两世,上辈子死时已经成婚,感情上头却是彻头彻尾一张白纸。 她很迟钝,怎么也想不通七王对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要与赵氏联盟,取兰珠才是捷径,他不是最聪明的么?难道连这个都想不通?莫不是欺负她上了瘾,打算把她娶回去时时捉弄着玩儿么? 七娘子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她忖了忖,觉得反正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将什么都问清楚,免得以后做冤死鬼。 明珠抬头看他,只觉七王实在太高。征战沙场的男人,体格极其高大,挺拔的身量劲松一般。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前世及笄之后的个头,心中估摸了瞬,悲哀地发现也只能将将够到他胸口。这会儿她还没抽条,更别提有多显矮了! 脖子仰得累,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娇小的身子滚滚地爬上了一方石凳。挺直了背脊抬抬胸,她拿袖子抹了抹汗,抬眼看,嗯,院子里大片风景尽收眼底,一览众山小! 萧衍微皱眉,被这小东西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却也不说话,只目光灼灼觑着她。 明珠对这个高度很满意,视线微转看向七王,惊喜地发现已能勉强与他平视。这样的角度看他,是第一次。她心头发紧,觉得他的眼睛实在好看,墨玉一般幽沉,仿佛吸入了无边夜色的繁星,美得旖旎。 四目相对,七姑娘被夺了呼吸,气势瞬间就矮下一大截。她拿小手拍拍心口定定神,清清嗓子强自平静下来,故意拿出副老气横秋的语气道:“殿下,我有件事,想与你好好探讨探讨。” 小丫头站得高,仿佛与他对视的勇气都足了不少,萧衍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这小东西的思维简直异于常人,他好气又好笑,怕她一不当心摔下去,只能专注着实时留意,口里却漠然道,“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嗯,明珠觉得这个态度很端正。她粉嫩的俏脸上写满严肃,大眼睛半眯道,“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与赵氏结姻。” 萧衍挑眉,“哦?你知道?” “嗯!”明珠郑重地颔首,软软糯糯的娇嗓子沉了几分,低声道:“殿下文武双全,智谋手段天下无人能及,你有宏图之志,意在御极,没错吧?” 七王半眯了眼。上回在宸宫,这丫头搅黄承远侯的棋局,他便注意到这小东西年纪不大,对朝堂之事却十分关心,这倒是寻常的闺中秀很不同。他轻哂,语气仍旧不咸不淡,“接着说。” 闻言,明珠复道,“所以,殿下需要一个世家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这样你与太子相争,胜算才会更大。正因如此,你才需要娶一个赵氏女,与承远侯府结亲。”说完抬眼看了看七王,见他面色沉静,没有搭腔的意思,因咬咬牙,握着小拳头一脸正气地低声道:“实不相瞒,明珠以为,如殿下这样的英雄豪杰如能御极,是江山社稷之大幅,黎民百姓之大福!” “嗯,本王得势是你之大福,这话不错,继续。”他淡淡道。 “……”明珠嘴角一抽,心道殿下您能不能不要擅自扭曲我话里的意思…… 随之,七娘子便开始切入正题,咳嗽了两声又道:“殿下想想看,夺嫡之争步步皆是险恶,你若能早日得到赵氏相助,便能早日占据先机。而你若要早日得到赵氏相助,便应当早日同赵氏结亲……等得越久越不利――”她说着一顿,很期待地看着萧衍,“所以,殿下明白了么?” 七王审视她,缓慢道:“早日结亲?” 明珠点头如捣蒜,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眸子里晶亮――是啊是啊,要早日结亲才能早日同赵家联盟,所以你要娶的应该是兰珠啊七王殿下! 萧衍略思忖了会儿,面上浮起几丝难色来,望着她迟疑道,“本王倒没想到,宝宝竟比本王还心急么?”说着举起大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嗓音低沉柔和,“你太小了,大越女子成婚,少说也得十四,乖。” 明珠瞬时呆若木鸡。她欲哭无泪,觉得这个七王的脑子也太不好使了,自己都暗示得这样明显了,竟然还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么?竟然还曲解成她心急得想嫁给他么?阿弥陀佛,她心急个大头鬼啊! 赵七娘子一张小脸皱成了坨包子,气得跺跺小脚,“殿下,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长姊……”正说着,高缦履的鞋底打了滑,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了一声便往前头栽倒下去。 七王亦略慌神,好在早有提防,两只有力的长臂一伸,稳稳将她抱进了怀里来。她这回吓得不轻,两只小手本能地抱住他的脖子,面上惊魂未定。未几,她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与萧衍贴得严丝密缝。 他身上的龙涎香窜入鼻息,淡雅好闻,她面色大变,当即手忙脚乱地要从他怀里逃出来,口里连声道,“冒犯殿下了……” 修长的手臂圈在她的小臀后头,见她要挣,萧衍略蹙眉,五指微微使力将她抱得更紧。明珠浑身一僵,哭丧着脸儿道,“七王殿下,这样不好说话……” “就这样,本王看挺好。”萧衍微垂眼,见怀里的小娇娇一副生不如死的痛苦嘴脸,不由道:“你说你长姊怎么?” 在他怀里,明珠一定也不敢动,只瞪着他惊恐兮兮道:“我长姊花容月貌,性情温婉,贤良通达,又明事理,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 视线中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娇艳欲滴,七王半眯了眸子,语气稍低,“然后呢?” “然后、然后……”七姑娘结结巴巴的,“然后与殿下甚是般配,殿下……”她声音渐小,眸子惊愕地瞪大,只看见他的脸愈来愈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2.15| 檐牙廊腰,湖光水色,一切绮丽风景都像远去了。周遭的种种都变得混沌不真,落在明珠眼中如蒙了纱,唯有七王的面容异常清晰。她怔怔的,从那双墨玉似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神态呆愣,看上去傻里傻气。 他的面庞愈来愈近,愈来愈近,起菱的薄唇线条优雅,呼出的气息拂过她小巧的鼻头,凉凉的,轻轻的,淡雅如兰桂。 七姑娘的脑子开始犯迷糊,依稀恍惚间忘了躲闪,等回过神时,唇上触感微凉而柔软,他已经吻了上来。 既陌生又不算陌生的男性气息,瞬间将明珠囫囵笼罩。两只小手在不自觉地收握,捉紧了他雪白的前襟,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拥抱,以及与她紧密相贴的结实胸膛。 掌中的纤腰不盈一握,她轻盈而娇小的身躯就在怀里,萧衍微微使力将她抱了起来,薄唇烙在小小的嫣红唇瓣上。感受到她的唇不受控制地颤栗,孱弱的双肩轻微发抖,他心头最柔软的某处被触及,不敢再有更深入的举动。 尽管如此,明珠还是紧张得全身轻|颤。陌生的悸动从内心深处涌上来,澎湃弥漫,潮水一般将人吞没。背上的衣裳汗湿了,甚至连掌心都滑腻一片,她昏昏沉沉,脑袋里像搅烂作一团的浆糊,什么都不清明了,只感觉到唇上的触感逐渐变得灼热滚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情形失控之前,萧衍结束了这个折磨自己也折磨她的吻。他的唇离开了,略微浑浊的黑眸中映入她,呆愕地睁着眼,瞪着他,整个人像才从热水里捞出来,小脸和耳根通红,甚至连雪白的脖子都羞成了淡淡的粉色。 他勾了勾唇,胸中涌起满腔怜爱,修长的食指微屈,轻轻拂过她碎发下红红的小耳垂,沉声道,“下次把眼睛闭上,知道么?” 七王美冠京华,“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的艳名摆在那儿,如此俊容仪,整个大越也寻不出第二副。他是不苟言笑的人,平日冷肃阴沉,笑起来却仿若令天光都黯淡三分。 明珠看傻了,只觉得满目皆是晃眼,一时间连说话都忘了。 这副呆呆的样子取悦了萧衍,他挑眉,两手撑在石桌上将那小丫头禁锢在怀里,垂眸审度她,嗓音微哑:“本王再跟你说话,听见了么?” 她俨然还魂飞天外,只看见眼前漂亮的薄唇微微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圆圆的大眼睛目光迷离,点头,再点头。 萧衍轻柔捏住尖尖的小下巴,微微抬起她的小脸,挑眉道:“本王好看么?” 明珠点头。 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柔嫩的唇瓣,他的气息轻轻落在她红红的鼻尖,口吻透出几分暧昧的意味,“喜欢本王亲你么?” 明珠点头。 薄唇下移,抵在她的嘴角旁道,“喜欢本王么?” 明珠点头……点到一半脖子骤僵,霎时间清醒了过来。她整个人惊得说不出话来,眸子惊恐地瞠大,小屁股往后挪几分,同面前这张脸拉开距离,两手捂着嘴震惊万分地瞪着他。 肃王好整以暇,撑着手俯身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七姑娘愣了会儿,旋即心头翻腾起惊涛骇浪――天哪天哪天哪,刚才这个人对她做了什么!嘴唇……她回过神,目光下移死死地瞪着七王形状暧昧的薄唇,整个人瞬间被烈火点着了――他他他,他竟然亲了她! “宝……” 萧衍动了动唇,然而话音未落便被硬生生打断了,“宝你个大头鬼!”七娘子倒竖着柳眉怒斥,小小的高缦履抬起来,狠狠往七王撑在她身侧的右臂上踹了一脚。 他毫无防备,硬生生挨下这一脚,虽不觉痛,铁臂仍旧微移了几分。小丫头瞅了空,立时便从石桌跳上了石凳,娇小的身子溜溜的,头也不回地往远处飞快跑去,全没了名门闺秀的端庄姿仪。 萧衍低头看了眼手臂,雪白的博带上赫然印上个小小的黑脚丫子印,眼底笑意一闪即逝。 ********** 一路疾奔,呼呼的凉风从耳畔拂过,滚烫的双颊这才总算稍有褪热。明珠心慌意乱,只觉心中既是气恼且是羞涩,这种滋味实在怪诞,她连手心都在发麻,只恨不得就地抱头打几个滚。 一面又觉得七王实在可恶。便是寻常巷陌男子,但凡识些礼数的,绝做不出这种荒诞的事来,更何况还是一个亲王!她羞得耳根子发烧,气得狠狠咬牙,只道世人真是识人不明,竟然会盛传肃王萧衍是风清磊落的玉人君子,呸呸呸呸!君子才不会这样轻薄人呢,长得好看就了不起么?分明是个色|胚嘛! 七姑娘逃也似地跑回了方才的耳房,甫一进门便扑到了花梨木大圆桌上哀嚎,期期艾艾道:“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华珠一觉都睡醒了,手上的红肿也消退了大半,只隐隐还有些疼痛。抬眼看,宝贝七妹娇小的身子伏在桌上,脸儿埋进臂弯,整个人佝偻成了只小虾子,看上去可怜兮兮又古怪。她不解,且从榻上起来且莫名其妙道:“咋了这是……不是给我拿药去了么?药呢?” 明珠脑袋埋得低,甫一闭眼,七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浮现出来。她懊恼得低吼,小兽呜咽一般,凄然说:“姐姐别问了,我要气死了,气得升天!” 这下四姑娘更不解了,她一头雾水,在妹妹身旁坐下来,试探着搡了搡那抽动不已的小肩膀,“哎,哎!气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在我跟前念叨又不跟我说清楚,你成心让我着急么?” 说,这种事让她怎么说啊?明珠欲哭无泪,难道告诉华珠,她莫名其妙被七王轻薄了么?这其实还不算最恼人的,可气的是她自己,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反抗和推拒都没有!天哪,还有脸见人么!找个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她愈想愈羞恼,从杌子上起身,踢了高缦履便上了如意床,裹着锦被来回打滚,话音出口带上了哭腔,惨然泣泪道:“不活了,我不要活了!” 华珠觉出了一丝怪异。她毕竟不是正经地道的闺中秀,看的多见识的也多,妹妹这副模样,简直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对劲。她挑了挑眉,心头思忖着,走到榻前探首望,果不其然,七妹不仅脸蛋儿通红,浑身上下都熟透了一般。 “哟,幺宝,你这是唱的哪出儿啊?”四姑娘是揶揄的口吻,弯腰在床沿上坐下来,隔着锦被拿手背轻轻在妹妹的小臀上打了下,打趣儿道:“小丫头片子,药没给我拿成,是不是路上遇见别人了?” “……”明珠懊恼地呜咽,拎高了锦被将小脸遮住,软糯糯的嗓音嗡哝传出,“姐姐不要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华珠半眯了眼,复又阴恻恻道,“是不是遇见七王了?” “你怎么知道?”榻上的娇娇猛地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她面上泪汪汪的,大眼睛里水雾迷蒙,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华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丫头的话也太好套了,自己随口一诈,她竟然就什么都不打自招了。复又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是随口问问么。”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明珠悔不当初。目下脑子乱作一团,迟钝又蠢笨,她又倒下去埋头饮泣,觉得自己就跟傻子似的!华珠来了兴致,白净的脸儿上换上副兴冲冲的表情,拍拍她道:“说说嘛,七王把你怎么了?什么进展?” 明珠蒙着被子摇头。 四姑娘的脸子霎时拉了下来,刻意哼哼了两声道,“就知道你这丫头没良心,压根儿就不把我当铁磁!”说着将两只红红的手掌往前一伸,推了七妹一把道,“今儿我不出来一人扛了,受罚的就是咱俩!姐姐这可是为你受的,你丫睁开眼睛看看!” “……”一听这话,七姑娘霎时稳不住了。她皱起小脸,拿小手将锦被扒拉开一条缝,面带歉疚地望向华珠,咕哝道:“知道姐姐对我好。” “嗯,你知道就好。”四娘子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继续道,“铁磁儿就是无话不说,彼此之间不能有秘密,这个你明白吧?” 赵七妹鼓着腮帮子讷讷点头。 “那你就不能有事儿瞒着我,对吧?”华珠循循善诱。 七娘子忖了忖,“嗯,是这么个理儿。” “那就对啦!”华珠显得很雀跃,往前凑了几分喜滋滋道,“来来来快告诉姐姐,七王把你怎么了?” “……”一提这个,明珠一张白皙的脸儿都要起火了,她将羞红的半张小脸藏在被子底下,迟疑了好半天才万分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他亲了我的嘴。” “真的?”华珠大挑其眉。 “可不是么!”明珠快哭了,“姐姐也觉得不可思议吧!这个登徒子!实在可恶!还好意思当兵法博士,枉为人师!” 不料四姑娘却摸着下巴一脸地赞许,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动作比我想的还快,不错,我欣赏他。” “……” 七姑娘小肩膀一垮,侧过头面朝里,再也不想说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2.15| 明珠气鼓鼓的,背着身不愿搭理四娘子。听听那是什么话,自己被七王欺负,这个姐姐不安慰也就算了,还说什么欣赏七王!说来不怕丢人,她是娇娇心性,这下子又要被气哭了,觉得华珠八成儿被猪油蒙了心,连骨肉亲情都给忘干净了! 幺妹犹自懊恼,蒙着被子,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在如意床上不住地滚来滚去。华珠却毫无所觉,仍是一副期待好奇的神情,抬手拍拍妹妹的小屁股,嗳了声,“先别忙着滚,跟姐姐说说,七王是在哪儿亲你的,怎么亲你的,别藏着掖着嘛!” 这话点了一把火,“轰”地将七娘子浑身上下都烧得滚烫。蒙着被子遮挡了光线,明珠在黑暗中拿小手捂住脸,没料到华珠会问出这样的话。心跳极快,咚咚咚,咚咚咚,一声声犹如雷霆大作,又如一群小鹿齐齐乱撞,搅得她不得安宁。 上一世她十七成婚,嫁给了一个尚算是陌生人的夫君,遭人陷害,死在大婚当晚。一朝重生,她孰知将来的国势命途,孰知朝中大多权贵的下场,所以下定决心要竭尽全力护住赵氏,护住身边的亲人,却从未为自己的将来做过打算。 明珠是个简单的人,有时甚至迟钝呆滞,她不懂男女之情,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对于萧衍,她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前世的匆匆一瞥。日光下,肃王着亲王服冠,璀璨耀眼堪比朝晖,那样的孤高不可一世,随意一个眼神便令人望而生畏。 因为见识过七王的手段,所以知道他是一个阴鸷狠辣的人,所以她不愿与他来往,更不愿与他有牵扯。然而老天总爱捉弄人,明珠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立在九重塔快说,我这都多久没听过这么带感的八卦了,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呢!” 明珠木呆呆地瞪她,“八……卦?这和八卦有什么干系?” “……呃,”四姑娘半握了拳头干咳两声,随意地摆摆手,复凶神恶煞地瞪着妹妹,“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多大的人,连个重点都不会抓?你现在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八卦’么?你有没有考虑过七王的感受?” 这回七娘子眨了眨大眼睛,彻底懵了。她被绕得脑子发晕,反应了好半天才迟迟道:“……这和七王又有什么关系?” 华珠剥了颗瓜子儿扔进嘴里,吧唧吧唧两下咽下去,这才翘着二郎腿悠哉道:“当然有关系。你想啊,像七王那么帅的男人,洁身自好冰清玉洁,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他亲你一回,这多难能可贵一事儿,照着正常剧情,女主应该满脑子都是他,你丫怎么不照剧本走啊?” “……”明珠被这一通胡言乱语弄得呆若木鸡,她一副吞了个苍蝇的神情,好容易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姐姐,你是不是脑子不舒服……”边说边伸出小手去弹华珠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这也不烫啊。” 华珠皱了眉,凶巴巴地将那只小白手拍开,“去去去,你丫才发烧呢,姐们儿问你正事儿呢,别跟我瞎掰扯!” 明珠无言以对,心道东拉西扯的分明是你吧四姐…… 四姑娘抖着腿儿理了理思绪,半晌才转过头,半眯起眸子看向七妹,清丽的妙颜笑得一脸奸诈:“你和七王怎么说亲就亲了?还真是没有一点点防备。” 七娘子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两只小手不安地绞着软软的锦被,将四季荷花纹路攥得皱巴成一团。心头一番天人交合,她斟词酌句,好半晌才垂着头声若蚊蚋道:“……我也不知道。” 华珠挑高了眉,“不是吧!我只知他在大宸宫抱过你一回,这也忒麻溜了,果然是第一次见就抱第二次见就亲,程序走得挺溜嘛!我问你,你们那个之前,有没有说什么?”边说边竖起两根大拇指,噗噗弯了弯。 明珠惘惘的,下意识地学着华珠的动作弯了弯大拇指,回忆了瞬,接着呆呆道:“有啊。我对他说,兰珠花容月貌,性情温婉,贤良通达,又明事理,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与他十分相配。” 这下换四姑娘瞠目结舌,抬高了音量诧异道:“无端端的,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七妹垂着小脑袋对手指,软糯的嗓子因为羞涩更显得娇滴滴,“之前他逼着我嫁给他,我琢磨着,自己的年龄着实不大合适,便想将长姊……” “等会儿!”华珠惊讶得从床沿上“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说话都开始结巴:“你说、你说七王逼着你……嫁给他?” 明珠咕哝着点点头,“我也觉得甚是惊诧……” “卧槽,这哥们儿果然不是一般人……”四姑娘两手用力地对握了一下,晶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彩。她将这个分量十足的消息暗暗记下来,复又再接再厉,道:“亲了之后呢?你们说什么没有?” “没有……”明珠羞得连耳根子都通红一片,她有些懊恼,嘀嘀咕咕着挤出一句话来,“我那时吓坏了,又生气,踢了七王一脚便跑回姐姐这儿了。” 听了这话,赵四娘子大吃一惊,瞪着小七妹不可置信道:“你踢了七王一脚?” “……”明珠被这道大嗓门儿唬住了,惶惶点了点头。 华珠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撑着腰恼道:“七王长得多好看啊!你这丫头真是过分,亲了人家不说,完事儿还踢了人家一脚拍拍屁股就走人,实在是太不该了!” 七娘子惊呆了,被轻薄的人不是她么?怎么从华珠嘴里说出来全变了味呢!活像她占了七王便宜还不认账似的! 明珠只觉脑子里仿佛被这位姐姐绕成了团浆糊,混乱地抚了抚额道:“不对啊姐姐,七王欺负我啊!” “那你也不能踢他啊!”华珠一番话说得严肃,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恳切道:“你想想看,七王何等身份何等风华,亲你一口,你又没吃亏!你踢他一脚,万一今后他记仇,报复咱们怎么办?” 明珠犹自震惊在那句“萧衍长得好看,所以你不吃亏”的古怪理论里,后头那句话却令她回过了神。 的确,七王是个记仇的人,她的确不该因为一时冲动对他动脚……唔,这倒是是自己做得不妥。要是那人真的怀恨在心,那可是要倒大霉的呢!不行,她得去找萧衍解释解释! 如是思索着,明珠也不耽搁,忙忙掀开锦被下床,起身往门外走。四姑娘不解,在后头喊道:“上哪儿去?”可是再无回音了。 华珠挠了挠头,站起身若有所思地往房门走了几步,视线所及却映入一双纤尘不染的高缦履。她困顿地抬眼,看清来人时吓了一大跳,“宣王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2.15| 宣王不请自来,这是华珠万万不曾料到的。立在门前抬眼看,乐府才子着博士的褒衣博带,立在廊檐下随风引入画,俊美的五官眉眼平和,愈发衬出芝兰玉树的傲然风姿。 四姑娘微怔,回过神才想起来纳福见礼,当即福身垂首,恭恭敬敬的姿仪,“臣女参见宣王殿下,殿下万福。” 萧穆是出了名儿的谦谦君子,一言一行都是温润儒雅的,他含笑,眼波流转间牵尽风流,温声请她起来,道:“四娘子不必多礼。”边说边探首朝屋子里看了眼,语调随意,“只有你一个人么?” 温润的人,无论哪样的举动都很难教人反感。他提步径自进了屋,华珠眼中掠过一丝诧色。这间耳房是太学馆为她辟的休憩之所,虽不比闺房,性质却差不了多少。一个外男,如此堂而皇之进女子房中,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不过四娘子不是拘小节的人,另一头又思索,自己如今是太学生,宣王担着博士之职,行过大礼聆过训诫,也算实打实的师徒。先生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本就特殊,或许也不必太过介怀这种虚礼吧! 心中忖度着,华珠点点头,回道:“方才明珠也在,不过不大巧,她前脚刚走,五殿下便来了。” 萧穆听了微微蹙眉,一面抬眼在这屋子里打量一面道,“你受了伤,于博士命她照料着你,那丫头倒是个着稍顿,又补充了一句,“四娘子留着……今后必定也有用处。” 前半截话落地,华珠心中霎时涌起几分感动,可等宣王说完后半截话,她那几分动容之情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着今后有用处?这话还真可笑,变着法儿地咒她还要挨打么?四姑娘心头有些不高兴,连带着脸子也垮了下来,只屈膝福了福,沉声道:“殿下的好意,学生心领了,只是这御赐的东西着实贵重,学生受之有愧。” 萧穆挑了挑眉,自然知道这丫头是在气自己后头那句话,不由觉得好笑。他意态闲闲地看她,轻抚折扇道:“求学问道之路可不好走,四娘子又是一副刚烈性子,往后在这太学馆中,想必与博士们起冲突是无可避免之事。本王赠你药是善举亦是义举,你有什么可愧的?” 文人的嘴皮子一贯厉害,这个五王才学极高,放眼整个大越,能望其项背的人也没几个,舌根子翻起来简直能压死人。华珠皱眉,被这人三言两语给堵了口,竟然半晌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四姑娘一时无言,抬眼看,宣王却是副好整以暇的闲适姿态。她心头无名火起,又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发作,只能努力将怒火按捺下去,拉着脸子道:“经此一事,学生今后定会谨言慎行,殿下这药,学生即便收了也没有用武之地的。” 宣王折扇微摇,雪白的扇面上几行小纂笔走龙蛇清秀俊逸。他清润的眼底漫开一丝笑意,哦了一声道,“你对自己还挺自信的么。” “……”华珠深吸一口气,两只小手将拳头攥得咯吱响,面上却笑得一派柔和,从齿缝里朝宣王挤出几个字来:“殿下今日没旁的事了么?不用取给太学生们授课了么?不用去看看风景弹弹曲子么?” 在她屋里坐着她的杌子还喝着她亲手倒的茶,这人竟然还看她笑话,好意思么! 赵四娘子气得咬牙切齿,萧穆倒仍旧一副平和的神态,他抿唇,微微一笑间和风霁月,优哉游哉道,“你不说本王还给忘了,有事在身,就不打扰四娘子休息了。”说完折扇一收,旋身施施然去了。 华珠福了福身,“殿下慢走,不送啊。”待脚步声渐远,她直起身来冷哼了声,朝那道背影挥了挥拳头,回头看,那个青瓷药瓶子还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 ********* 太学馆是一方开阔的天地,天际是清朗的,湛蓝无比的穹窿没有云,宛如一汪蓝澄澄的碧玉,偶尔有一行燕雀成群结队飞过,不留一丝痕迹。 明珠找七王,遍寻多处也不见其踪,料想他许是在授课,便往太学堂的方向去。穿过画廊上台阶,远远儿便听见门前的小童摇铜铃,她顿足探首张望,未几,只见萧衍从门里走了出来,手上持着戒尺同厚厚的书卷,面色冷然,疏离不易亲近。 七娘子看了微皱眉,隐约猜到方才的课读是兵法,不由有些同情一众太学生。兵法一门本就奥讳难懂,还是对着如此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学得进去才奇怪哩。 明珠一阵腹诽,碍于众目睽睽不好上前,只好立在台阶底下等萧衍。片刻的功夫还不见人影,她不解,抬眼望去,却见那人被几个女太学生簇拥在中间,众星拱月一般。 七王好相貌,在大越各高门都有盛名。女学生们平日养在深闺,闲聊时也多有谈及这位肃亲王,说他美冠京华文武兼备,是世间最两全的人物。女学生们对他且好奇且仰慕,如今入太学,成了他的学生,自然会逮着机会多加接近。 一个出身高贵的亲王,偏偏还生了张颠倒众生的脸,的确足以令许多女子趋之若鹜。明珠懂这个道理,她静静观望,只见七王正低着头,清冷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册上,日光照耀下,那十根枝头修长而干净,指尖近乎透明。女学生们簇拥着他,或悄悄打望或专注聆听,大多却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瘪了瘪嘴,只觉萧衍的面子功夫的确做得好,分明是个色中饿狼,偏偏还能在人前摆出这副淡薄如远山的模样,实在难得。 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七娘子百无聊赖,垂着小脑袋拿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青砖,忽然一道低沉微冷的嗓音传来,喊了三个字:“赵明珠?” 明珠唬了一跳,惶惶抬头,只见七王仍旧站在方才的地方,只是冷冽的目光从书册移到了她身上,微皱着眉,玉容上头脸色不善。她不明所以,又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个是,迈着步子恭恭敬敬地上前。 太学生们纷纷往两旁让了让,只见赵七娘子的小脸白一阵红一阵,到了博士跟前屈膝纳福,恭谨道:“学生参见七王殿下。” 萧衍看她的目光淡漠,声音微低不怒自威,似乎不悦:“太学馆中,你为太学生,自当称本王一声博士。” 听了这话,明珠迟迟地颔首,连忙改口道:“学生参见博士。” 他淡淡嗯了一声,“首回课读你便缺席,虽情有可原,却也万万不该,落下的东西得尽快补上。”说着便兀自旋身,扔下句话道:“带上书,随为师到房中来。” “……”七娘子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这番话有理有据义正言辞,几乎教人寻不出漏来。可是、可是带上书便罢了,到他房中去是什么意思?随便换个什么地方也比他屋里好吧! 她愣愣的没有动,前头那人察觉了,回首过来冷冷觑她,脸色稍沉“还不走?” “……是。” 师命不可违,明珠无可奈何,只得壮了壮胆,迈开小细腿儿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2.15| 早晨闹出那么大件事,太学生们都记住了赵氏的两位嫡女,毕竟这世上敢得在理。无论哪样的境况,自己动脚就是不该,唐突冲撞,萧衍又是个小心眼儿睚眦必报的主,她不得不防。 思忖着,七娘子眸儿微掀,看了眼前头那个挺拔高大的背影,小拳头一握下了决心,清清嗓子道:“七王殿下……” 初春时节的微风吹面不寒,一些零落的残花被吹卷起来,透出几分凄零的美。太学馆的后院是静谧的,她嗓音娇脆,在天开地阔间显得十分空灵,轻飘飘传入了萧衍的耳中。他没有回头,嗓音仍旧低沉微凉,淡淡道:“才刚叮嘱过又忘了?喊我什么?” 他这副冷清淡漠的模样,一时间竟令明珠有些蒙神。她脑子里钝钝的,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来,似乎今日向她逼婚与轻薄她的是另一个人。不过错觉终究当不得真,她忖了忖,仍是垂首恭恭敬敬道,“学生记性不大好,望博士恕罪。” 七王轻描淡写嗯了一声,背着身,使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声音也平平听不出喜怒,道:“今后博士们说的话都得记牢,不得违逆,也不得质疑,尤其不能学你姐姐,以下犯上不尊师道,知道么?” 他这么说,令明珠微微皱了眉。她心中纳罕,不明白为何才短短几个时辰,这人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大。不过另一头还是稍稍放心几分,冷冰冰的也好,总比一见面就对她动手动脚强上千百倍。 七娘子心神稍宁,也不再时刻警惕提防了,语调也比之前松快了几分,点点头道:“博士所言,学生必定牢记于心,不敢相忘。”说着微顿,又忍不住替华珠争辩了几句,“其实华珠并不是不尊师道,只是她性子冲动急躁了些,心眼儿却是着指了指书房,“你去吧。” 明珠应个是,眸子微抬,不经意间同他黑如墨玉的眼对视,其中分明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她心跳骤急,耳根子更热了,忙忙垂下头,转身逃也似地进了书房。 院中的仆妇小厮都是有眼色的,此时早撤了个干净。孟楚看了眼七王,见他唇角含笑似乎心情大好,不由心生狐疑,讷讷道,“殿下亲近赵七娘子,是果真打算同赵氏结亲,将承远侯收为己用?” 萧衍的目光从远处山脉间收了回来,看了他一眼略皱眉,似乎对这个说法颇为不满,“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孟楚听出这语气中的不悦,当即对揖双手拜下去,“是属下失言,望殿下恕罪。” “罢了。”七王随意地摆摆手,脚下踱了几步,声音波澜不惊,“你行色匆忙,可是让你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孟楚因道,“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眼睛。户部侍郎王行之的嫡子□□一案,的确是太子动手脚替他压了下来。” 萧衍闻言一哂,唇畔笑色讥诮,“过去听闻,大理寺办案最是铁面无私,如今倒愈发不中用了。”他边说边伸手掐下一朵待开的花苞,攥着掌心里随意把玩。 孟楚忖了忖,复又试探道:“殿下,此事咱们要不要禀明圣上?陛下此生最痛恨官吏滥用私权欺压百姓,若得知太子有此行,必定对之失望透顶。” “不必急于一时。”七王微微一笑,“陛下的喜恶太子比我们更清楚。他生性狠毒,即便户部侍郎是他党下之人,也不该冒这个险出手相助。他如此帮王行之,背后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咱们顺藤摸瓜,没准儿还有意外之喜。” 孟楚恍然大悟,面露喜色道:“还是殿下心思缜密,属下即刻便去深查。”说完抱拳揖手,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垂花门。 花骨朵被碾碎,鲜红的花汁顺着指缝滑落,萧衍毫无所觉,旋身朝书房去。跨过门槛入内看,他的小娇娇正捧着书册打瞌睡,脑袋一点点如小鸡啄米,不由眼底一柔,霜雪尽皆散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2.15| 入太学馆之前一夜不得好眠,明珠本就倦怠,此时捧着本兵书,枯燥乏味至极,不打瞌睡才奇怪哩。 她原本也苦撑,小手抱着书册,一双莹莹眸子瞪得极大,像是巴不得一口将书里奇奇怪怪的字句都吃下去。然而瞪着瞪着思绪便开始飞远,她撑着下巴抬眼望,窗外是蓝蓝的天,云朵那样白,看上去像是锦被和绣枕里的棉花,柔柔的,软软的,睡上去一定很舒服呢…… 如是一来,脑子里便愈发地混沌了。她困极,想睡又不敢睡,便只好抬起书册挡住脸,下巴一点一点地打盹。 萧衍进了书房,入目之处是明珠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的睡颜。也许忌于书案后的官帽椅是他的位子,不敢坐,所以她娇小的身子蜷缩在一旁的圈椅上,握书卷的小手十指松松,蓦地下巴一栽睡沉了瞬,卷册重重落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声音不大,然而在七姑娘听来却犹如惊雷。她唬了一大跳,霎时间惊醒过来,惶惶然抬了抬眼,迷蒙水雾的眸子呆呆地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七王。 她迟迟的,先没反应,后头蓦地回过魂,小身子“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战战兢兢道:“博、博士,我没睡着……”眸儿一低看见散落一地的书册,顿觉双颊火辣一片,连忙弯腰将书卷捡起来抱怀里,垂着头声若蚊蚋地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有偷懒。” 刚说完就开始后悔了,她有些懊恼,低下头咬了咬粉嫩的唇瓣――干了件呆蠢事,这样一来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唉! 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辞简直令萧衍想发笑。他低头审视她,日光透过菱花窗的纹隙照进来,在柔白粉嫩的肌理上轻轻流转,她腼腆含首,羞窘的样子格外动人,恍惚如诗中神女。这样的年轻,甚至还有些稚嫩,可偏偏骨子里有种慵懒的妩媚,不言不语,轻易一个眼神就能勾惹起男人心头的火来。 七王眸色渐深,很快别过头,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离开。他背着手缓缓而行,踱到书案后坐了下来,仍旧是平和淡漠的神态,道:“当真没有偷懒?” 他不笑的样子很唬人,明珠一窒,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卷。 没有偷懒是不可能的,兵法书懊悔,说出来也不怕人耻笑,前前后后,她压根儿就看懂几句话。可是话是自己放出去的,没睡着也没偷懒,好比泼出去的水难收,只得硬着头皮嗳了声,昧着良心挤出三个字:“没偷懒。” 萧衍一哂,平日里冷厉的眉目竟显得柔和异常,淡淡道:“是么?那你看了这么久书,有没有什么疑惑之处想要请教?” 沙场上行军打仗的男人,身形伟岸高大,即便只是坐着,身上浓烈的压迫感也令人难以忽视。 明珠方才撒了个谎,本就紧张不已,再听他这么一问,心跳顿时堪比擂鼓大作。她压根就没看几页书,哪儿还提得出什么问题呢!于是只能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呵呵一笑:“……没有。” “没有?”七王闻言微挑眉,深邃的黑眸直直盯着她,“课读甫毕,多数太学生都埋怨兵法一学懊悔难通,提问的也不在少数,你倒是天赋异禀。” 他说这话时语调平平,可明珠听来却怎么都有几分嘲讽戏谑的意味。她小嘴一瘪,心头登时窜起一股火气,只觉这人的嘴巴委实毒,吡哒起人来简直入木三分,说什么天赋异禀,冷嘲热讽得很到位嘛!还说提问的不在少数,的确,她看也不少,那么多美貌的女太学生围着求他答疑解惑,滋味必定极好罢! 七姑娘闷闷的不说话,萧衍也沉默了会儿。未几,他在官帽椅里动了动身,朝她伸出了右手。 明珠一怔,愣愣地望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掌,不明白七王是什么意思,只好拿一双大眼睛望着她,雾莹莹的眸儿里写满疑惑。 萧衍有些无奈,薄唇里吐出一个字:“书。” 她这才回过神,闷闷地哦了一声,小手一送将他的书卷还了回去。七王接过随意地翻了翻便合上了,视线微转落在她的小脸上,淡漠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哪五事?” 明珠囫囵蒙了神,满脸的呆若木鸡。抬眼看,正巧对上萧衍森森如墨的眼,定定看着自己,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答。她有些心慌,垂下头绞尽脑汁地回忆。这段话依稀有个印象,似乎是书卷开头的东西,兵者……经之以五事,哪五事呢? 思来想去只记起来一星半点儿,她垂了头,支支吾吾道:“一曰道,二曰、二曰……”后头曰了半天,声音愈发地小,竟什么也答不出来了。 “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他半带叹息着替她补充完整,说完举了举手里的书卷,又道,“这是始记篇第一页第一行的内容,你看的什么书?偷懒便罢了,还砌词狡辩对我说谎?简直目无尊长。” 明珠被说得小脸一红羞恼交加,见他拉着脸子疾言厉色,心中霎时更加不痛快。真是过分,没见过这么反复无常的,之前分明信誓旦旦要娶她,转个眼就与女学生们站得那么近,难道博士和学生就没有男女之分了么?轻薄了她还敢对她这么凶,简直没天理! 话到了嘴边收不住,七姑娘怒冲冲的,不由脱口而出咕哝道:“学生偷个懒便是目无尊长,那博士你呢?莫名其妙轻薄学生,这是为师之道么?今日我的确落下些课读,日后自会下功夫补上,只是每日要博士答疑解惑的女学生那么多,我个子矮,恐怕挤都挤不进来呢!” 软糯的声口衬着这副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吃醋撒娇。他听了心底微动,眼角眉梢的笑意止不住地弥漫开,站起身绕过书案,直直便朝她走了过去,挑眉道:“你说什么?大点儿声我没听清。” 明珠皱了皱眉。原来这人不仅好色心眼儿坏,连耳朵都不好使!她腹诽,可也不打算真把那些话重复一遍。方才是一时冲动逞了口舌之快,这会儿稍稍冷静几分,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那些话有多大逆不道。 说到底明珠还是胆子小,心头腹诽便罢了,真要与七王在明面上对着来,她是万万不敢的。只好低下头讷讷道,“学生什么都没说,博士听错了。” 萧衍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她心思单纯,人也木呆呆的,冲口而出的话没有转过弯,所以才愈显得率性真实。她提女学生,那样娇蛮不悦的语气,显然是在吃醋。这个发现没由来地令他欣喜,会介怀会生妒,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兆头,可见这小东西心里对他并不是毫无杂念。 他唇角微扬,话音出口是轻柔的,直勾勾盯着她道:“我是陛下亲封的博士,太学生有疑,我理应为之解惑,并没有别的意思。” 明珠虽迟钝,好赖还是听得出这是在解释,不由奇怪,无端端的,跟她解释这个做什么?她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也不懂七王对自己逼婚意味着什么,只是莫名道:“博士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他滞了下才道,“我怕你多想。” 这下她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小手挠着脑袋迟迟道:“多想什么?” 这个小木头!萧衍好气又好笑,脚下的步子朝她逼得更近,目光幽幽如猎食的狼一般,语气低沉嗓音微哑,“宝宝,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和本王装傻?” 他忽然靠近,且又成了这副骇人的模样,着实令七姑娘吓了一跳。她被逼得连退了好几步,让那声“宝宝”弄了个面红耳赤,一面担心这人又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因压着嗓子恫吓:“博士!这所院子里全是人,你别乱来,仔细叫人看见,传出去有所博士的名声呢!” 萧衍却只一嗤,“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他们就算真看见了什么也不敢说。” “……”她听得毛骨悚然,娇小的身子踉跄着往后退,白生生的脸蛋儿上神色惊恐,警惕地瞪着他结巴道:“殿下……博士让我来,不是说要给我补落下的课读么?这是干什么?” 七王轻笑,蓦地长臂一伸面前的小娇娃抱了起来。七娘子惊呼了一声,两只小手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他在书案后头落座,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纤长的五指微动,面色如常地翻开了书卷,道,“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这儿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不必和其余太学生挤。” 坐在他身上,隔着薄薄几层不料,明珠甚至能清楚地感受他身上传来的热气。浓烈的龙涎香兜头盖脸将人笼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不由小脸飞红扭动着挣扎,道:“这个样子、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看啊!” 谁知七王的呼吸蓦地粗重了几分,嗓音低哑暧昧,紧贴着她粉嫩的耳垂响起:“别动,否则出了什么事可是你自找的。” 明珠皱了皱眉,未几回过神来,登时吓得一动不敢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2.15| 明珠在七王的书房中一直待到晌午,接着便有仆妇们张罗开传午膳。碗筷备了两副,她见了连忙惶惶然摆手,朝萧衍道,“入学时于博士说过规矩,太学生们不可另开灶食,用餐什么的都要在一起。” 萧衍面上淡淡的,一面合上书卷起身,一面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喜欢与一群人一道吃大锅饭?” 七姑娘听了摇摇头。她是正经金枝玉叶,赵府里一切送入棠梨苑的东西都是得出口,以为她人傻好糊弄还是怎么?好色之徒果然与众不同!明珠一嗤,心里满满的尽是鄙夷,然而敢怒不敢言,只好讷讷地应个是,不情不愿地说了个哦。 七王沉黑的眸中掠过一丝笑意,长臂一伸抚上她柔软纤弱的肩头,五指微拢,半强迫地带着她绕过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往摆好了饭菜的云腿细牙桌走。口里道,“你遵从师命,算得尊师重道,孺子可教也。如今我命你在此用膳,你若执意推辞,便是不可教。” 他的五指修长干净,拢在她肩头,有丝丝微凉透过布料浸下来。她却像被烫着了,瑟缩了一下往旁边挣,然而他的指掌却微微使力,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她唬住了,只好僵着脖子迟迟道,“可是于博士说……” 前一句于博士,后一句于博士,直听得萧衍大感不快。他袍子一撩坐在了花梨木杌子上,一面执筷一面开口,语气稍沉听来不善,垂着眸子道:“你左右不离于阁老,莫非这太学中只有他一人是你博士?你不拿本王放眼里?” 这下罪名又大了,她只是谨记阁老的教诲,怎么又成了不把七王放眼里了呢?七娘子很无奈,起先那一踢的事还没解释清楚,这会儿再闹出什么误会可就不好了。因对揖了小手忙忙鞠一礼,惶惶道:“博士言重了,学生怎么敢呢!” “不敢就好。”萧衍瞥她一眼,目光扫过身旁的杌子,“坐。” 骑虎难下,不吃都不行了。明珠心中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地坐了下来,战战兢兢拿起玉筷开始用膳。七王的面色这才稍稍柔和几分,掖起广袖替她布菜,少时的功夫,她面前的青瓷碟子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赵七妹瞠目结舌,正要说话,便听萧衍淡淡开了口,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调,说:“我不知你爱吃什么,只让随便弄了些清淡的。下回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命宫中的御厨给你做。” 他是堂堂一个亲王,纡尊降贵替她布菜,简直匪夷所思,更何况这人今后还是九五之尊,想想都折寿元,还有下回么?不必了吧! 明珠惊骇交织,诚惶诚恐地揖手道谢,慌张道:“博士折煞学生了,这可使不得呢!”边说边胡乱夹了个东西,还礼似的小心翼翼放进七王面前的碟子,道,“该学生伺候您才是!” “……”萧衍浓长的眼睫微垂,扫了眼放在自己跟前的东坡肘子,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你的心意是极好的,可是本王不吃肥肉。” 咦?不吃肥肉?明珠眨了眨眼,暗道这么大的人还挑食,真是难伺候。复又重新夹了个清炒的青菜放过去,眼儿抬起来兴冲冲地盯着他:嗯嗯,不吃肥肉,青菜总可以吧! “……”七王的脸色稍稍一变,“本王不吃香芹。” 七娘子小嘴微撅,心中对这人的印象更是大打折扣,忖了忖,还是决定好心好意地同他说道说道:“本草经有载,香芹可清热除烦、平肝调经、利水解毒、凉血活淤,良效甚多,食之对身体大有裨益呢。学生的母亲自幼便教导学生,挑食长不高,博士身为博士,凡事都应当以身作则。” 那头七王正垂着头饮茶,闻言被呛了一口。挑食长不高,还让他以身作则,这倒是个颇新奇的说法。他眼帘一掀望向她,面上似笑非笑,“胆子不小,教训起我来了。” “……”明珠被那双幽幽的眸子看得心头一慌,忙忙埋下头扒拉进一口饭,干笑着道,“学生不敢,万万不敢。” 他一哂,自顾自替她盛汤布菜,似乎想起了什么,因随口道:“今日你到学堂找我,可是有要事?” 明珠小手的动作倏忽一滞,莹莹的大眼睛觑了觑他,这才迟疑着开口,垂着头认真说,“亦非什么要紧事reads;盛宠之悍妻嫁到。只是今日……学生唐突,踢了博士,特地来谢那一脚之罪。”边说边放下碗筷揖手拜下去,“还望博士海量,不与学生计较。” 萧衍的神色平平如常,眉目舒展平和,看不出喜怒,闻言微勾唇,嗓音低沉不起波澜,“原来是这件事。我不计较,你也不必放心上。”边说边低头,将手中的翡翠白玉汤吹凉,递到她的嘴边,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张嘴。” 明珠小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怪诞,看了眼汤匙,又看了七王,“干什么?” “我喂你。”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没由来的掷地有声,直令七姑娘被呛了个结结实实。她一口气没缓过来,别过头去猛地咳嗽起来,一张白生生的脸蛋儿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萧衍皱眉,搁下碗,微凉的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背脊,责难道,“怎么如此不当心。” 他靠得近,淡淡的龙涎香再度窜入鼻息,明珠唬了跳,慌不迭地往旁边躲闪,满脸的惊吓,结结巴巴挤出几个字眼儿来:“七王博、博士,咱们这样不太好……” 萧衍挑眉,黑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嗓音微低,“哪样?” 明珠好容易才缓过气,拿小手拍着心口怯怯道,“……就是这样啊。” 他身子微动,朝她欺近几分,指尖仿佛沾染着深秋的凉意,有意无意,轻轻从她小巧晶莹的耳垂上拂过。她浑身一僵,被那阵触感吓得抖了抖,惊愕地瞪着他纤长的右手朝自己的脸蛋儿伸了过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殿下……”明珠慌了神儿,惶惶然地出声喊他,娇脆的嗓音微微颤抖,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指尖轻轻落在她的嘴角,捻下来一粒白米。她看见他深邃的眸子里晕染开掩不住的笑意,灼灼盯着她,挑眉道:“宝宝,你这么紧张,想到哪儿去了?” “……”她想到…… 明珠霎时间浑身都起了火,顿觉一刻也不能在这儿多呆了。她羞愤欲绝,慌慌忙忙站起身朝七王拜了一礼,“学生、学生吃好了,博士慢用,学生先告、告退……” 接着片刻都不耽搁,头也不回地便往门外冲,临出门前撞倒了一个杌子,娇小的身子又忙忙折返回来,扶好杌子才又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回到耳房中,华珠已经用完膳回来了。瞧见七妹,四姑娘面上浮起一丝诧色,上前细细端详一番,却见这小丫头面红耳赤一脸的生不如死,复挑眉道:“这模样,又被七王欺负了?” 明珠两手托腮对窗而坐,闻言摇了摇头,哭丧着脸,“四姐姐,我觉得自己很丢人,七王心中必定很耻笑我。” 华珠倒了杯毛尖儿递给她,回身在她边上坐下来,满面宽慰地拍拍妹妹的小肩膀,开解道:“这话从何说起呢,我妹妹姿容国色,郎君们见了你只有神魂颠倒的范儿,试问哪个男人会耻笑你呢?”说着想起了什么,道,“方才在饭堂没瞧见你,可是还未进膳?” 明珠摇着头说进了,“七王替我补落下的课读,顺道留我在他那儿吃过了。” 正说着,一个着雪白博带的偏偏二郎踏了进来。鑫二爷手中持书卷,赶巧将这话听了去,不由大感惊诧,俊容上满是震惊,道:“留你用膳?于博士不是让太学生们另起灶食么?若教他知道,你可得倒大霉哩!” 两个姑娘喊了句二兄,华珠起身替李昕倒茶,明珠则是满面苦恼,不住地称是,“我也担心这一头呢,起初百般推辞,殿下心意无有转圜,还说不吃便是不拿他放眼里,我无可奈何,只能就范了。” 华珠将手里的茶水递给礼鑫,开口时倒是一副几位松快的语气,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七王喜欢你,自然会百般护着你,哪儿容得于阁老责罚?不必担心reads;莫倾江山。” 她满脸无谓,说出的话却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投掷了块巨石,霎时间荡起千层浪。明珠惊愕不已,一旁的鑫二爷也是大为骇然,回过神来蹙了眉,斥道:“华姐儿,殿下是皇子,可不能在背后胡乱编排,要出大乱子的!” 明珠心头如鼓雷,也附和,忙不迭地点着小脑袋定定道,“是啊是啊,姐姐不要胡乱编排!” 四姑娘一哂,也不想与两人多争辩,只是垂着头挑了挑眉毛,“那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呗。”接着便绕开了话头,觑了眼礼鑫带进来的书册道,“二兄带了什么来?” 二郎这才记起正事,撩袍子在圈椅上落座,伸手将几册书卷拿了起来,道:“晌午前的课读都在这儿,博士们讲解的多,我书上的记录恐不齐全,待三郎的书拿了回来,你二人再比照着他的看一遭。” 华珠一听礼书便来气,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我宁肯一无所获也不会去看他的书。”边说边将书卷收下来,朝二郎扬了扬书,“谢了啊二哥。” 二郎皱眉,知四妹的性子不能硬着来,遂平和道:“三郎到底是兄长,他自幼性子古怪,你何必同他见识?”说着叹了口气,“母亲持家,最重一个‘和’字,三郎六郎和久珠都是庶出,咱们也从不轻看他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四姑娘却满脸愤愤不平,“我向来不爱招惹那位三哥,可他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看我什么都不顺眼,今儿个还连累我与七妹,这口气我怎么咽不下来!要我与他和睦相处,行啊,让赵礼书过来负荆请罪!” 眼见华珠来了火气,明珠赶忙打圆场,不由道:“姐姐别气,今日之事让礼书溜了空,说句大不敬的话,是于博士老眼昏花。”说着心中又记起七王的叮嘱,复在肚子里来回斟词酌句,试探道:“只是……姐姐的性子着实太直了些,太学馆中全是世家之后,你若凡事不忍耐,我担心你还得吃亏呢。” “是啊华姐儿,明姐儿说的极是,你的性子着实急躁了些,一定得改。”礼鑫颔首,从旁道:“家中有母亲护着你,可如今咱们出来了,凡事就得靠自己,谨言慎行是必须的。” 四姑娘不耐,摆着手道,“行了,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怪。”说着声音低下去,面上的神色也变得极不自在,垂着头说,“今日之事,的确是我冲动,给赵家丢了人,是我天大的罪过。” 华珠是直爽性子,好强不肯示弱,也从不低头,这番话却有几分认错的意味,这倒是极为难得。二郎心头稍宽,面上的神色好歹缓和下来,用力握了握四娘子的肩头,宽慰的语气:“四妹知错就好。你是聪明人,为兄相信今日只是一时糊涂,不会再犯。” 华珠忖了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必不再犯。” 七姑娘见状,小脸上勾起一丝甜甜的笑来,拉着四娘子纤细的双手道,娇声娇气道:“那姐姐也得与三兄和好。” 见华珠面露难色,明珠眼珠子一转,连忙朝礼鑫递了个眼色。二郎会意,当即道:“礼书那头我去同他说,非得让他知道自己的错处不可。华姐儿,都是自家兄妹,这才入学头一天,闹开了不好看相,你说是吧。” 四娘子尤不情愿,可还是点了点头,闷声闷气道,“我看不惯他,可还是得顾忌赵氏的声誉,且饶他这一回吧。” 兄妹几人絮了会儿话,午后便去学堂照例进学,一日毕,博士们留下的课业堆积如山,直令一众太学生叫苦不迭。赵家娘子郎君们乘车辇回府,到了兽头门前,仆妇上前打帘子,明珠哭丧着小脸下了辇,抬头看,却见府门洞开,她父亲将好亲送一人出门。 那青年人着赭色箭袖,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她蹙眉,脑子里隐约回忆了一番,记起这人是汉中盛家的大郎,盛元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2.15| 汉中盛家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承远侯府?明珠心中大惑不解,却也来不及深思,因为礼鑫礼书礼续含笑迎了上去,面上恭敬有礼,朝赵侯爷异口同声道:“父亲reads;宝贝儿,别闹。”说着,两位娘子亦垂首上前,纳福端然见礼。 赵青山背着手嗯了一声,颜色间笑容满面,广袖往那青年郎面前一比,笑盈盈道,“这是盛家的大郎君,元祁。”言罢复又望向盛大郎,依次介绍说:“这是犬子与犬女。二郎礼鑫,三郎礼书,六郎礼续,四娘华珠,七娘明珠。” 都是同辈人,见面无需太过拘谨,赵家郎子娘子们闻言微颔首,朝盛家那位郎君见了个礼。盛元祁也抱拳,目光依次从几人面上流转而过,看向七娘子时稍稍一顿,眸中流露出几丝惊艳之色。 早前有闻,赵氏行七的明珠有无双美貌,今次一见,倒果真不是虚名。盛元祁打量她,视线在这个七娘子身上多停驻了片刻,很快又回过神,将目光挪了开。转而回身朝承远侯深揖一礼,恭谨道:“侯爷留步。”说罢旋身,乘上车辇去了。 赵青山这才踅身进了大门。 明珠迟迟地抬起头,目光望向盛家大郎离去的方向,清秀的眉宇间微微拧起一个结。那个男人生得倒是清贵俊朗,眼神却令她十分不自在,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她对这个汉中来的盛氏贵客,并没有好印象。 华珠正欲提步进门,见她踟蹰,不由心生纳罕,一头牵过妹妹的小手低声道,“怎么了?为何愁眉不展的?” 七娘子摇了摇头,只觉这话不好开口,复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心中感到奇怪罢了。赵氏与盛氏来往不多,那位郎君突然造访,的确教我惊讶。”一面说着一面与华珠携手进大门,抬眼一望,却见孙夫人正遥遥立在檐廊下翘首以盼,想是等了多时了。 礼鑫闻言一笑,扑着衣裳的灰尘整理衣冠,随口道,“依我说,八成儿是同长姊的婚事有关。前儿听母亲提起过,盛家四郎年近十八,生得仪表不凡,品行俱端,与兰珠年纪相仿,可为良配。” 华珠挑眉,“父亲要将兰珠嫁到汉中去?汉中距京城数百里之遥,若真令兰珠嫁过去,将来归省可不容易呢,她恐怕不会愿意吧?” 礼书摇头,跟在后头道,“四妹糊涂。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母亲若与盛家敲定了下来,长姊何来愿不愿意呢。”说着似乎心生感慨,叹了口气续道,“女大当婚么,咱们都舍不得长姊出嫁,可也没法儿。” 此前与三郎闹过场不痛快,虽有七娘二郎从中调和,四娘子仍旧不大想搭理礼书。然而毕竟是兄长,他开了口,不答话似乎也说不过去。华珠因干巴巴地扯出个笑,随口敷衍了一句,“三兄说的是,说的是。” 见二人没生出幺蛾子,二郎心中暗暗舒一口气,朝七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开解有功,面上的笑容灿烂动人。明珠心中尤在思索兰珠的婚事,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朝鑫二爷扯了扯唇。 着便听孙夫人柔婉的嗓音传来,略微担忧的口吻道:“不是申时便下学了么?你几人半天不归,我正说打发小子去太学馆看看呢。” 孙氏款款而来,精致秀丽的面容上沾染忧色,上前几步,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细细打量,眼底笑意渐浓:“褒衣博带加身,倒确有那么几分做学问的样子,可见入太学是对的。” 明珠心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未言声,又听母亲笑盈盈吩咐一旁的丫鬟仆妇,“娘子郎君们都回来了,张罗传晚膳。”接着便领着几个年轻孩子往花厅徐行。 一路先是缄默,孙夫人走着走着复又随口一问,道:“华姐儿,几个兄弟姐妹中当数你莽撞,母亲问你,今日入太学,你可生出什么事端?” 这话不问则已,一问出口,几位小辈面上的神情俱是微变。四姑娘清丽的脸儿表情骤僵,不敢直言,只好打着哈哈同孙夫人绕弯子,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一道入学,您拎头便责问我,哪儿有这样的reads;我的队友是奇葩!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呢。” 孙芸袖一笑,背着身看不见几人的表情,仍旧毫无所觉,只道,“礼鑫礼书同礼续,母亲都不担心。明姐儿自幼乖巧,也不像会惹出祸事的人,唯你这丫头,着实教母亲放不下心来。” 明珠在后头吐了吐舌头,暗道母亲真是活菩萨下凡,神机妙算得很呢!不过这话只敢想想,真要抖出来便是陷四姐姐于不义了,只自顾自埋着小脑袋朝前走,听得华珠同主母一通闲拉鬼扯。 走着走着,二郎心中又生出些疑惑。不由悄然搡搡七妹的肩,压着声儿道:“父亲同几位博士都是朝中同僚,今日你与华珠众目睽睽之下被罚,家中不当丝毫不知才是。”忖度着隐隐猜测,惊道,“莫不是有高人暗中相助?” 沉默着的六郎迟迟地挠了挠脑门儿,狐疑地凑上去,道,“高人?”这郎君自幼脑子不灵光,说起话来也有一头没一头的,呵呵笑着说:“几位博士倒是都挺高的,尤其七殿下,个头参天一般哩!” 这番言辞前言不搭后语,直听得二郎皱眉,回头啐道,“哪头跟哪头啊?不懂就别插嘴,哪个拿你当哑巴不成?” 礼续哦了一声,垂下头不再搭腔了。然而无心之言传入明珠耳中却变了味,她心头一惊,想起萧衍今日说的话,粉嫩嫩的双颊不禁绯红一片――莫非是他动了手脚,将太学馆中的事压了下来,父亲母亲这才无从知晓么? 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思索着,孙夫人已经带着娘子郎君们入了花厅。抬眼望,大娘子已经在厅中等候了,她神色柔婉平和,喊了声母亲便到后方去牵明珠华珠的手,压着声儿关切道:“今日入太学,如何?可是百般都新奇? 明珠含笑点头,道:“博士们都学富五车,受益匪浅呢。”说着小脸垮下来,绞着小手迟疑道:“只是……” “只是什么?” 七娘子小嘴一瘪,“只是课业着实太过繁重了!” 话音方落,花厅外便传来一道严厉的嗓音,沉沉喝道:“送你们去太学是学东西的,你当去享福么?嫌课业繁重,那便是不思进取,将来定成不了气候!” 见家主进来,诸人纷纷起身见礼,明珠只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懊悔不已,面上却丝毫不敢反驳,只埋着头声若蚊蚋道:“父亲教训的是,女儿再也不敢了。” 赵青山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好在这位侯爷平素拿这幺女心肝肉似的疼宠,斥责过了也没动真格,未几摆了摆手,请众人起身入座。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家主主母都不提兰珠的婚事,小辈儿们自然也没有过问的道理。明珠不着痕迹地观望长姊的面色,却见兰珠的面色平和而淡漠,与往时并没有半分不同,不由暗暗蹙了眉。 戌时的梆子敲过,仆从小子出来掌灯,偌大庞庞的承远侯府变得通亮,从一片昏天黑地中挺身而出,遥遥若立在皇城外的另一个巨人,金碧辉煌,画栋雕梁。冬日已经结束,艳极一时的红梅已近凋落殆尽,新春未接上头,眼下时节,繁花交替不及,棠梨苑中空荡荡的,看上去没有一丝儿生气。 明珠撑着脑袋看窗外,偶尔起风了,夹带着料峭春寒席卷而来,孙夫人进来时大皱其眉,吩咐芍药等人过去关窗,斥道,“没眼色的蹄子,起风了也不知关窗户,七姑娘受了寒,仔细你们的皮。” 丫鬟们唬了跳,忙忙合上窗户退了出去。七娘子回过头,甜甜喊了声母亲,孙氏上前轻抚她逐渐浓密的乌发,柔声道,“明姐儿,你长姊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是与汉中的盛家结亲。” 孙夫人一来便说这个,这是明珠万万没料到的。七姑娘一怔,看见母亲眼中隐隐含泪,便知此时她心中定不好受。不言声,孙氏复拉着她的小手,续道,“盛家是极好的,四家之一,与赵氏门第匹配,那四郎盛元洲,你父亲也派人去打探过,样貌人品都百里挑一,将你姐姐配给他,我心中是放心的reads;刀修无敌。” 手背上一湿,落下几滴温热的水珠子,明珠心里难受起来,覆上母亲的手背道,“母亲,长姊要嫁去那么远,恐怕一年半载也难见上一面呢。” 孙夫人拿帕子掖泪,揩着鼻子凄然道,“可有什么法子呢?这是你父亲的打算,家主之命不可违,这门亲,兰珠结定了。”边说着,她愈觉心中难受,竟然低低抽泣了起来,“这些话我只在你面前说,华姐儿太率性,兰姐儿……我更不敢提,她心中也不好受。” 谁说不是呢?做母亲的要将女儿嫁去那么远,好似从身上硬生生割去一块肉,换做谁都受不了吧!明珠失语,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只好道,“只要、只要盛家郎君是良配,咱们还是要为长姊高兴的。” 盛家也是极显赫的,出了一个皇后,一个靖国夫人,论哪头都与赵氏匹配。盛家是启华皇后的娘家,与七王也是宗亲,萧衍即位后,盛氏是没有遭难的,从这一点来看,兰珠嫁去汉中,怎么也强过成为太子妃。 孙夫人抽噎着,好半晌才破涕为笑,颔首连连道是,“还是明姐儿想得通透,娘的几个心肝儿肉,往后都是要挨个儿嫁出去的。我只巴望,你与华珠将来不要嫁得太远,否则让娘怎么办呢。” 七娘子见母亲伤心,不由冲口而出道,“那我以后就一辈子不嫁人,陪着母亲。” “说什么混话!”孙夫人刮了刮她的鼻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若一辈子不嫁人,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她忖了忖,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便退而求其次,道,“那……将来我若嫁人,也不去外地,就嫁给京城中的。” 孙夫人挑了挑眉,“这倒是个法子。不过京城中能与赵氏相配的不多,一则杨家,不过这回因太子一事,你父亲与靖国公生出了些嫌隙,你嫁入杨氏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只有一户能配了。” 明珠歪了歪头,“哪户?” “呆丫头。”孙夫人笑起来,“自然是皇族萧氏。说来,萧氏几位亲王中,也有几个没有正妃,不过你年纪尚幼,待你长大成人,只怕黄花儿菜都凉了。” 闻言,七娘子脑子里闪过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瞬间小脸大红。她懊恼地嘤咛了一声,翻身在榻上打了个滚儿,拿绣枕压在自己的小脑袋上,嗡哝道:“我还小呢,母亲怎么提这个呢!” 孙夫人失笑,满脸莫名地拍了拍女儿的小臀,“分明是你这丫头自己提起,赖到我头上来了?” 这种话提起来臊人,明珠娇羞得厉害,赶忙掉转话头,道:“母亲,婚事定下了,那兰珠的婚期呢?父亲可说起过?” 孙氏眼底黯淡了刹那,“下月初三是吉日,京城同汉中相去甚远,估摸着十天后便要启程。” 明珠大惊,蓦地从榻上翻身坐起来,“这样急么!” 孙夫人幽幽叹息,摇着头道,“照你父亲的话说,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能少耽误一日便是一日。”她垂下眸子,将其中的悲凉同无奈之色掩尽,“生在世家,万般皆是命。” 赵氏长女出嫁的当日,艳阳当头,鸿雁高飞,是难得的吉兆。 兰珠凤冠霞帔上花舆,和着一路吹打同漫天的铜钱方印前往汉中,锣鼓喧天。 几位娘子立在门前遥遥相送,甚至连四姑娘都哭湿了面。明珠隔着迷蒙的泪眼仰首望天,这样的晴好,与上一世长姊出嫁的光景大不相同。 或许是段好姻缘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2.15| 赵兰珠出嫁,赵盛两家结亲,一时间成了轰动了整个京城的喜事。承远侯一门虽折了太子正妃一位,却与汉中盛家结为了姻亲,也算勉勉强强不吃亏。赵氏的新岁便由长女出嫁这桩大喜开了头,其余娘子郎君们照旧进学的进学,养病的养病,岁月悄无声息静静流淌。 承光一十八年的二月,草长莺飞,春回大地,四娘子赵华珠行及笄礼。头天晚上下过一场骤雨,这日倒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仆妇们倚在窗前朝外看,湛蓝的天穹清澈明丽,一年多前大姑娘出嫁时的光景一般无二。 盛家所在的汉中,亦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只是距京城有数百里,长路漫漫,是以这一年多来,大娘子只有正月里归过省,在京中小住半月余,接着便由姑爷盛家四郎接返回了汉中。 “说来,时日也是快的,分明只眨眼的功夫,四姑娘都到及笄之年了。”灵芝立在月洞门前感叹,手上捧着四娘子及笄要簪的珠花和要着的礼袍,一头转眼朝芍药道,“咱们的动作得麻溜些,宫里来人传了花,说念真长公主已经出了丹阳门,正往咱们府上来呢。” 世家娘子行笄礼,主礼人是母亲,加笄的上宾却需要令请。承远侯在朝中替你张罗及笄,只怕今后见个面都难呢。” 提起赵氏大娘子,一屋子的人都心生几分感伤。孙夫人思念女儿,眼眶蓦地便红了,别过头掖了掖泪,嗓音微哽,“无端端的,提你长姊做什么?”说着定定神,嘱咐道,“今儿是你及笄,给我老实点儿,为你加笄的女宾是长公主,宣王同肃王都是你的博士,也受邀为座上宾,他们都是极尊贵的皇亲,你万万不可出差池,知道么?” “宣王(肃王)殿下也来?”两个娘子瞠目结舌异口同声。 话音落地,一室之内骤然寂静无声。仆妇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孙夫人也一头雾水,视线来回在两位女儿面上打量,半晌才狐疑道,“师尊为父,二位博士来,有何古怪?怎的你二人如此惊讶?” “没有没有,”两人复又不约而同地大摆其手,面上惶惶道:“不惊讶,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个反应着实古怪。孙芸袖挑了挑眉,柔和的目光在华珠同明珠面上细细端详,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面上若有所思起来。 华珠穿戴妥当已是半晌之后的事。 众人静静观望,四娘子礼袍加身,珠花簪珥莹莹生光,一身繁重也不显得累赘,反倒愈衬出华贵雍容的气度来,艳丽不可方物。仆妇们眸子晶亮,一个个直赞四娘子天人下凡,明珠在边儿上摸下巴,上下将姐姐打量一遭给出个评断:“嗯,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这话逗得孙夫人抿唇笑起来,四娘子半眯了眼,扬手煞有其事地在妹妹臀上掴了下,“小丫头,越活越出息了,有你这么吡哒胞姐的么?” 明珠嘻嘻地笑,孙夫人定定神正了容色,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往正德堂去。”说着转头吩咐流穗,“这会儿时辰,宾客们想是到齐了,你去前院跟侯爷知会一声,就说四姑娘这头一切妥帖了,请侯爷示下。” 流穗嗳了声便旋身退了出去,华珠过来牵七娘子,姐妹二人正要提步往外走,却被主母叫住了。 “等等。” 二人不明所以,明珠侧目看向孙氏,道,“母亲,怎么了?” 孙夫人的视线在幺女身上细细端详,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石榴红步摇上,微蹙眉,道,“你回房换一副头花,这个步摇,我曾见长公主戴过,你明白了么?” 七娘子有玲珑心,闻言当即回过神,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省得了。”接着便拍拍华珠的手,“四姐姐,你与母亲先去正堂,我去去就回。”说完打起帘子匆匆出了屋。 四姑娘行及笄大礼,贵宾云集,是赵府一等一的大事。后院儿的许多丫鬟仆妇都被施派去帮忙了,是以明珠回到棠梨苑时,屋子里花苑中均是空无一人。 她一面拆珠花一面往里屋走,弯身,在梳妆镜前的杌子上坐下来,打开首饰奁,将石榴红步摇放回去,复又重新挑选起来。 正选着,忽然肩头处覆上来一只微凉的大手,明珠骇然失色,猛地抬头,镜中一张面孔目含远山眉藏千秋,注视着她,似笑非笑。 “……”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气急败坏道:“七王殿下这是疯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2.15| 明珠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赵四娘子及笄礼的大日子,七王身为华珠的博士之一,受邀来府是应当的。可是这会儿宾客们都在前厅等候,他竟然大喇喇跑来了后院儿,还进了她的闺房,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花容失色,拿在手中的发簪应声落地,身上的动作却不耽搁,忙忙站起来连退数步,明媚的一双美眸瞪着萧衍,满是戒备与警惕。 今日他着亲王服冠,五彩珠玉冕旒下是如墨的眸,寥寥含笑。垂眸俯身,将地上的发簪拾起来,攥在掌心里却不交还给她,只是微挑眉,道,“瞧你,吓成这样子,日日都见的人,何至于这样害怕?” 边说着,七王袍子一撩在官帽椅上坐下来,好整以暇的姿态,清冷的视线看向她,吐出两个淡漠的字眼,“过来。” 明珠心中满是惶骇,不明白这人怎能如此胆大包天。这儿是赵府,且今日她四姐姐行笄礼,京中诸多显贵都临驾,他怎么敢做出这么荒诞的事来!一个大男人,堂而皇之进了未出阁娘子的闺房,传出去怎么得了呢!真是匪夷所思,他究竟是多有恃无恐,当她们赵氏一族是寻常人家,好欺负不成? 七娘子气愤不已,自然不会依言上前,莹莹眸儿朝他怒目而视,好歹忌于他的身份不敢放肆,只好压着嗓子道:“这儿是学生的闺房,博士此行,着实太不妥当了!”说完掖袖一比指向菱花门,小脸一沉,“博士请出去吧!” 这个逐客令下得太直白,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赶他走。萧衍一哂,觉得这一年多来,这小东西不仅个头长高了,身形窈窕了,甚至连胆子也愈发地大起来,放在从前,她是万万不敢说这种话的。 她迟迟不动,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令他感到不悦,脸上的神色稍沉,开口说话,语气也比之前低沉几分,道:“你也知我是你博士,自古师尊如父,你如今年岁年长,人也跟着愈发精进,给博士下逐客令?胆子倒是不小reads;天道传人都市行。” 一个统领三军的男人,身上的威严气度不言而喻。他沉下脸说话,着实将明珠生生唬住了。她面色一滞,半晌回过味,才发觉自己确实说了些不当的言辞。一头懊悔,一头又感到憋屈,只觉这人着实可恶,闯入她的闺房,不致歉不说,竟还端出博士的驾子理直气壮地训斥她,根本没天理嘛! 心中腹诽着,面上却还是柔和了下来。七娘子瘪了瘪小嘴,屈膝朝面前那位亲王福了福身赔不是:“博士息怒,方才是学生言行无状,冒犯了博士,还望博士海涵。” 外头日光柔和,透过菱花窗投落进来,为那副娇小的身躯勾描出淡淡的光影。萧衍借着日光端详她,愈发觉得这小东西样样都好。平日在太学,学生们都着褒衣博带,宽袖大袍将曲线遮挡住了,此时她换上襦裙,他才发现她的身形已经出落得这样玲珑。 细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胸前的风景却格外绮丽,往上些许,脖颈修长纤细,白雪一般莹莹生光。她已年近十四,是个大姑娘了,容貌五官与初见时区别不大,只是肉嘟嘟的双颊没了,换上副秀气尖俏的瓜子脸,衬着一双若含秋水的明眸,妩媚妖娆,明艳不可方物。 这一年多来,在太学中日日都相见,他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触碰她的冲动。如今算是守得云开,她长大了,一日美过一日,像绽放到极致的娇花,待人采撷。 萧衍眼底浮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垂眸看,花梨木圆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甜白瓷茶杯,边沿上印着一圈淡淡的薄红,是女孩子唇上的胭脂。 他勾了勾唇,面上却不动声色,兀自掖袖探了探茶壶的温度,眼也不抬道,“算了,念你是初犯,我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不与你多计较。” 明珠埋着头瘪嘴,暗道初犯个鬼,她没痛斥他擅入自己的香闺,他还提什么计较?也好意思!脸皮真是厚得没边儿! 正暗恼着,七王冷冽的嗓音又从前方传了过来,淡漠随和的语调,“你过来,替我奉杯茶算是赔礼,我既往不咎。” “……”明珠愤愤地咬牙,小鼻子里悄悄发出了个哼,却又不敢反驳,只好闷闷应个是,上前几步挪到了桌前。 七娘子身形娇小纤弱,连手指都细柔得不可思议。掖袖提茶壶,猩红的蔻丹映衬着白雪般的五指,透出惊心动魄的妖娆。她微微俯身,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水流蒸腾起热气,袅袅烟雾后是他的面容,精致得毫无瑕疵,目光如炬地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 明珠毫无所觉,倒好了茶端在两手中,不情不愿地奉上去,微微垂首:“博士喝茶。” 她心中不痛快,姿态摆到位了,语气却十分不佳。萧衍轻哂,由她举着茶水也不去接,只是目光灼灼盯着她,慢悠悠道,“怎么,你心中对我很不满?” 两只纤细的胳膊举得发酸,七娘子霎时恼了,挑三拣四,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她简直要被气死了。分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仗着自己是她的博士又是皇七子,连黑白是非都能颠个个儿!可恶! 她心中怒火中烧,甚至生出了将杯中的茶水一股脑往他脸上泼的冲动,好歹压抑住了,深吸几口气压着嗓子开口,道:“博士让学生奉茶致歉,学生已经照做了。” “这是你与博士说话的态度么?”萧衍头回发现自己有这种趣味。打定了主意逗弄她,只因这小东西生气的模样也娇俏动人,他意态闲闲,单手支颐睨着她,淡淡道,“致歉不在形式,关键在于心诚,你心不诚,面上却又做出副恭谨的姿态,可见表里不一。” 话音落地,七娘子着实瞠目结舌。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倒腾来倒腾去,就是为了挑她的错让她吃瘪reads;我爱你的上海时光!苍天可见,论及表里不一,天底下谁能赶得上他呢?人前高不可攀纤尘不染,可背地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此前轻薄她数次不说,这下更变本加厉,直接进她屋子里来了!他竟好意思责难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明珠心中本就气愤,听他这么一说,更加不乐意伺候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茶水也荡出来几滴,“博士直说吧,闯入我房中究竟想干什么?宾客们都在前厅,自有父亲兄长们相陪,无端端的,你来这儿做什么?” 七王听了微挑眉,“你在我门下一年半,我却不知你如此记仇?” 她闷闷地瘪嘴,两腮气鼓鼓地像塞了两个小包子,暗自咕哝了几句,“这不是一般的仇,很严重,我必须得记。” “是么?”萧衍蹙眉,无瑕的玉容上露出几丝难色,似是在思索,半晌才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口吻,“既然如此,这仇总归都记下了,多些也没什么大碍。” 明珠一怔,丝毫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蓦地,微凉的五指扣住了纤细的手腕,微微使力。她惶然大惊,脚下步子踉跄着上前,娇小的身子一歪,直直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浓烈的男性气息兜头将她笼罩,她心跳骤然失序,怔忡间,男人修长的指尖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颔,他低头,薄唇印上了她颤抖的嫣红唇瓣。 “唔……”七娘子生生一惊,两只小手忙忙抬起来推搡他。七王略皱眉,单手钳制住两只纤细的腕子反剪到她身后,将她完全禁锢在只有他的天地中。 与上一回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的亲吻入风卷残云,她动弹不得,娇弱的身躯僵硬地缩在他怀里。他啃咬着她,舌尖细细描画着她柔软的唇瓣,仍觉得不够,索性撬开她的贝齿探进去,强势地滑过她口中的每一处软肉,贪婪地汲取她甜蜜的香津。 她像是蜜做的,味道甜得不可思议。 他的呼吸渐重,太久的忍耐化作了一场狂风骤雨,恨不得立刻将怀里的小娇娇拆吃入腹。可是她吓坏了,瘦弱的肩膀抖得厉害,柔软的娇躯僵硬如石。他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心中一柔,强自将翻腾的火气按捺下去,**她的舌尖轻轻**,舔舐,像是慰藉。 明珠浑身都剧烈颤抖,她是青涩的,对男女之间的情事懵懂无知,此刻脑子里嗡嗡的,一切感受都成了虚无,唯有他是真实的,真实的吻,真实的呼吸,真实的清雅芳香,从最初的蛮横到轻柔,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口发紧。 掌心汗湿了,她喉咙里溢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个声音几乎令萧衍崩溃。忍耐着不去触碰,忍耐着不去沾染,真实地抱她在怀里,他才发现自己沉沦得难以自拔。他渴望她,不止是身体,他想要她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感情和心。 唇齿缠绵良久,在明珠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之前,他的薄唇终于离开。 她呼吸大乱,直直从面颊红到了耳朵根,浑身无力靠在他怀里,有些迷茫又有些失措。胸口砰砰砰的乱跳,虽然羞愤窘迫,可是离奇地并不反感。说来也古怪,他对她出格多次,她回回羞愤欲绝,却从来没有真的厌恶过他,着实怪诞。 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萧衍挑起她的下巴,微浊的视线在白皙透红的小脸上细细端详,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小东西是个呆木头,从小到大一根筋,因正色提醒道,“这是极亲密的事,不能和旁人做,知道么?” “……”她俏脸更红了,皱紧了眉头怒冲冲地反唇相讥:“不用你说!你当我傻么?这个都不知道!” 他抱紧她笑出声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沉,“宝宝,你放心,成婚之前我不碰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2.15| 赵府前厅中高朋满座贵宾云集。 承远侯在朝中是高官,享厚禄,嫡女及笄这等大事,来捧场的权贵之多自不必说了。除了女宾念真长公主和萧衍萧穆二位亲王,四大世家都分别派有人来。 仆妇小子们在厅前厅内侍立,赵青山笑容满面同诸位贵客谈天,听得门前丫鬟传话,说夫人同四娘子来了。众人举目去望,只见赵氏大妇同着盛装的四姑娘款款入内,珠光宝气极为艳丽。 孙氏面上含笑,步态婀娜行至侯爷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承远侯听了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妻子清艳秀丽的脸庞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辛苦夫人了。” 孙芸袖扯了扯唇,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拒绝,只不着痕迹退后一步,抽回了被赵青山握着的手。侯爷的脸色有刹那的僵滞,是时又见大妇淡淡一笑,转身朝华珠招了招手,道,“华姐儿,来。” 华珠形容端庄,上前一一给各家贵宾见礼,目光落在宣王身上时一顿,嘴角抽了抽,极快地埋下头,屈膝纳福道:“臣女参见宣王殿下,殿下万福。” 萧穆着亲王服冠,华服之下少了几分闲云野鹤的云淡风轻,衬出平日里鲜见的雍容气度reads;医者无疆。他神态平和,清润的目光顺着赵四娘子上下打量一番,含笑道,“你不必多礼。你还未满师,照例仍当称本王博士。” 华珠顿了顿,只好又重新开口喊了一次,“是,博士。” 宣王的视线在她精致的妆容上细细流转,发现这丫头好好穿戴一番,美态并不比赵明珠弱多少。只她平日里总是太过直爽跳脱,大喇喇地像个郎子,缺失了女儿的娇柔,今日拾掇规整一看,美得教人眼前一亮。 四娘子不知宣王在打量自己,她屈着膝盖见礼,那人却半天没回应。双膝屈久了略微发酸,然而人前又不好有所表露,只好咬着牙苦撑。是时听见一道柔润的嗓音从头顶传了过来,萧穆道,“我是你师尊,今日你及笄,自当送你样东西。” 华珠怔了怔,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摊着一只玉节子似的左手,掌心宽大,上头赫然卧着一枚通体雪白的羊脂玉坠,在日光照样下华辉熠熠。她讷讷的没回过神,倒是承远侯在一旁笑了起来,催促道,“华姐儿,高兴得说不出话了么?五殿下赐你大礼,还不快谢博士?” 这道声音将四娘子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垂眸,纤白的双手伸向前去接,口里道,“学生谢过博士!” 玉坠是冰凉的,十指触摸教人心惊,然而指尖离开时不经意滑过他的手,传来一丝淡淡的温热。华珠心头蓦地一惊,颇觉几分尴尬,匆匆接过玉坠子便退到了一旁。 她心跳有些微乱。 方才那有意无意地触碰,不知他是不是有心……忖度着,白皙的面颊隐隐浮起几丝绯红来。华珠暗暗咬牙,甩了甩脑袋将莫名其妙的杂念抛诸一旁。 晴空万里不见云彩,赵府兽头大门前,几个小子正焦灼而立。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长街那头打望,终于,远处飒踏马蹄作响,抬眼看,见顶马在前,禁军护卫在两侧,后头一辆华贵车舆缓缓驶来。 几人面上一喜,忙忙高呼道:“长公主至!长公主至!” 专门传话的小子嗓门儿大,门内立侍的仆妇听了,忙忙往前厅禀告。长公主为女宾,是恭熙帝亲自授命,如此尊荣自然怠慢不得。家主宾客闻言,纷纷敛了笑容站起身,立在门前正礼服冠,待一切妥帖了方往门前迎贵客。 一行珠光宝气的贵人缓步至兽头门前,华舆将将停稳。仆妇们早在门口的位置扑了猩红地衣,车舆帘子一挑,几个着宫装的嬷嬷上前搀扶,一位周身华贵的端庄美人款款下了车舆。华珠美眸微掀,只见那美人着真红大衫,梳百鸟朝凰髻,绛朱色的宫绦在风中轻轻摇曳,正是此前几回的长公主萧念真。 赵青山已经带着赵氏上下同一众宾客提步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揖手见礼,道,“参见长公主!” 念真公主面上勾起笑容,忙忙请诸位免礼,她笑盈盈的,视线从赵氏几位娘子郎君面前依次掠过,定定落在华珠身上,笑道,“四娘子真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今日陛下命我为你的女宾,也是咱们的缘分。” 华珠一笑,恭恭敬敬道,“承蒙陛下同公主厚爱,是华珠天大的福分。” 客套寒暄几句,长公主约莫觉察了什么。她秀眉微蹙,视线在一众宾客郎子们细细搜罗一番,不由狐疑地挑了挑眉,看向宣王道,“我以为老七与五弟都是华珠的博士,理当同来的。怎么,老七没来么?” 这话出口,萧穆的神情几不可察微变。他很快回过神,朝长姊揖了回手,说道,“原是来了的。方才孟楚来寻,想是兵部又有要事了。” “原来如此。”长公主微微颔首,面上的神情骤然变作一派了然,道,“他如今同太子两人分管六部,的确十分辛苦。” 萧念真说这话不过是随口,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reads;凶案追击。今日赵府来的都是世家高门子弟,听了这话,诸人面上的神色都变得有些怪异。人人皆知,过去的大越朝廷,数位皇子中陛下最倚重太子,无人能出其右,然而如今的光景却大不相同。 一年多前七王大败丹梁,班师回朝,大受陛下褒奖。如今十余月过去了,这位肃王在朝中的声望与地位都愈发高,手中权势也如日中天,风头直逼太子萧桓。从前太子从旁协助国君料理政务,六部都由萧桓一人统管,如今半道上杀出一个七王萧衍,恐怕这大越的天,很快便要变了。 天家的圣心最是难测,今儿个捧你入云端,一不留神儿也能教你跌入十八层地狱。因缘造化,谁说得清楚呢? 众人相视一眼,面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神色。承远侯很快从思索中回过神,他掖袖一比,朝公主毕恭毕敬说了个请,“恭迎长公主临驾,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 萧念真微颔首,在随行丫鬟们的搀扶下款款提步入赵府,语气揶揄道,“侯爷真是会说笑。赵氏一门是我大越第一世家,承远侯府若是寒舍,只怕天底下就没有好去处了。”说着拿帕子掩口而笑。 家主伺候着公主走在前方,华珠则跟着孙夫人和一众兄姊弟妹行后。二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在人堆儿里打望一阵后皱起眉,扯了扯四娘子的衣摆,压着声道,“怎么没看见明姐儿?七妹人呢?没与你在一起?” 四姑娘这才讷讷地回过神,皱了眉头道,“是啊。方才母亲说她发钗不对路,让她回去换一副来着。这都好些时候了,怎么一直没来呢?” 久珠捧着手炉一阵咳嗽,苍白的面色看来仍旧羸弱娇柔,她是极细弱的嗓音,说起话来也有几分有气无力,却是安抚的口吻,“二兄,四姐姐,你们别着急。七妹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出不了乱子的。兴许另有事宜耽搁了,再等等吧,若四姐姐及笄礼前还未见她人影,我变让翠菊去棠梨苑寻一番。” 礼书叹了口气,庆幸道,“得亏长公主一门心思都在七王同华珠身上,没有察觉咱们府上少了个娘子,不然可就糟了。” 娘子郎君们徐行,正说着,将将行至一处垂花门前,一抹倩影便悄然溜了进来。 华珠唬了一跳,看清来人面貌后不由翻了个白眼,斥道,“兄姊们正说你呢。换个头钗罢了,怎么耽误上这么久?” “肚子疼肚子疼。”明珠悻悻笑着随口敷衍。一路跑得急促,七娘子正拿小手捂着心口微微喘气,她朝走在前头的一众人张望了一番,眉头微蹙,掩着小嘴又道,“长公主没发难吧?” 四娘子摇头,“并未。”说着稍顿,又正了容色压低嗓子定定道,“说来你得好好感激七王殿下,你不在,他恰巧也不在。公主只问了几句肃王,并未察觉到你身上。” 明珠听了面色一僵,抽着嘴角挤出个干瘪的笑容,“呵呵,那还真是多谢他呢。” 两人一番交谈让礼鑫去了。二郎侧目一哂,笑道,“说来,你与七王殿下的缘分也是匪浅,不来便都不来,一来便都来了。” 娘子郎君们面露诧色,抬眼望,只见前头诸位上宾中多了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同宣王两个并肩同行,周身上下都是光华璀璨。 “……”华珠的目光在七王身上打量一遭,又调转过来看七妹,狐疑兮兮地挤出一句话来:“这也忒巧了吧。明珠,你们两人方才是不是在一起啊?” “……”七娘子娇弱的身板骤然一僵,忙忙摆手道,“没有啊,我怎么会和七殿下在一块儿呢。” 二郎在幺妹俏丽的脸蛋上细细端详了一番,困顿道:“你这脸怎么这么红啊?嘴唇肿成这副模样?害病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2.15| 听二郎这么一说,明珠一张娇颜霎时变色。她心中一沉,暗道万万不妙,方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拾掇,这可好,留下罪证来了!忙忙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广袖微抬掩住绯红的双颊,别过头去,煞有其事地咳嗽了一阵,“二兄多虑了,我没害什么病,只是天气热了些,怕是胸闷之症。” 礼鑫是郎子,心思本就不及姑娘家细腻,闻言也没有深究,只颔首关切道,“让房中丫鬟熏些药草,可千万得仔细身子。”说完眸子一抬朝前头扫了扫,续道,“这些天筹备你四姐的及笄礼,明日起便要复学了,若是闹出什么病来耽误了,父亲只怕又要责难你。” 七娘子闻言嘴角一抽,心道二兄不仗义,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十二万分不想复学,偏偏要来提醒她。心头恹恹的,说话也没了精神,只是点着头有气无力地敷衍,“我省得了,二兄放心,明日定不会耽搁复学的事。” 二郎颔首,接着便转过头,通身旁的礼书说话去了。明珠拿微凉的两只小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滚烫一片,她微蹙眉,这副模样实在诡异,自己那套说辞糊弄得过礼鑫,想糊弄一干女眷可不容易。 正忖度着,边儿上华珠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挑眉侧目,只见四姐姐朝她阴恻恻地眯了眯眼,纤长的左手食指微勾。 明珠不解,贴首过去低低道,“怎么?” “方才就是和七王在一起吧。”四娘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双晶亮的眸子蹭蹭冒着几丝贼光,附耳道:“还胡扯什么胸闷之症,二兄傻,我可不傻,没那么好骗。” 七姑娘脸皮抖了抖,巴巴道,“姐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还跟我装傻?”华珠眼儿一横,神色中显出几分惊诧来,啧啧道:“七王的胆子也太大了,这儿可是咱们赵府,他老人家还真是不怕人发现。” 四娘子一贯是个嘴上没门儿的,这话出口,惊得明珠连忙去捂她的嘴。到底是做贼心虚,明珠发憷,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她们,这才压着嗓子道,“姐姐留点儿心,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办?” 华珠嗤了声,被她这副心惊肉跳的模样给逗笑了,换上副暧昧的神情飞了个眼色,“别怕嘛,你与七殿下有那种关系,我又不是不知道。说来你跟着我休学了这么久,他心中思念也是应该的。”边说边一副宽慰地姿态拍拍妹妹的瘦弱的小肩膀,“你要理解。” 明珠扶额,心道我理解个鬼!一头瘪嘴咕哝道,“什么是那种关系?我与七王殿下只是师徒,纯洁得很!” 四娘子听了白眼乱飞,一面颔首道是是是,一面又想起了什么,面色跟着凝重几分。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年纪小不懂事,有些东西姐姐必须提醒你。我理解七王殿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可是你二人毕竟还未成婚,万万不能冲动。” “……”明珠嘴角抽搐,一时无言以对。 华珠见她不开腔,又是一番苦口婆心谆谆说教,一行人边聊便前行,在仆妇的引领下穿过抄手游廊,正德堂前照例铺了地衣。另有穿戴周正的仆从小子立于旁,见了一干贵人,当即伏地跪下去,神色恭敬,大气不闻。 赵家诸位娘子郎君们立在了门前,待客人先行。家主赵青山恭谨抬手一比,一众贵客们中,三位天潢贵胄走在最前头,萧念真在嬷嬷们的搀扶下笑盈盈提步进门槛,美眸微转,余光里瞥见一张冷沉俊美的侧颜,不由挑眉,压着嗓子道:“老七方才料理要事去了?” 萧衍唇角微勾,面上浮起一丝寡淡的笑意,淡淡道,“的确是件要紧事。” 这道嗓音不咸不淡,轻飘飘地前方传来。明珠听了去,精雕玉琢的俏脸上不争气地泛起红霜,心头嘀咕了一句登徒子,也不敢抬眼,只是垂着头默默地立在孙夫人同华珠身旁。 长公主不明其中门道,侧目看了眼七王的近卫孟楚,微微蹙眉,语气稍低了几分,“孟大人,如今虽然七王分管三部,可尚书侍郎到底还是在的,今后有什么事,先与另几位大人商议,七殿下既要统领三军又任太学博士,能不劳烦他的便不要劳烦。”说着一笑,神色稍稍柔和几分,“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可皇后娘娘挂心七王,这话,本宫不得不说。还望孟大人不嫌本宫唠叨。” 孟楚满脑子疑云弥漫,一头揖手称是,一头在心中思索。今日他跟着七王来赵府,转个眼殿下便不见了踪影,高门府邸不好乱走,他在前院里干等了好半晌,再见到七王的时辰不比长公主一众人早多少。 琢磨着,孟楚的目光在七王面上扫了眼,却见他们殿下面上虽淡漠如常,可眉眼间分明神清气爽。他纳罕,复又试探着看了眼赵府的七娘子,只见赵明珠的臻首垂得低低的,白皙如雪的耳根子隐隐泛红,心中霎时了然一片。 好么,七王殿下盗香窃玉,罪名反倒让自己给完,真是可怜见的。 七娘子暗暗瘪了瘪嘴,心中感叹着做姑娘着实不易,但是及笄礼这一桩都够人消受的。正忖度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眸光微动,眼帘一掀便同一道锐利灼灼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萧衍在看她。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坐在长公主的身旁,修长如玉的右手捻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拂弄着浮在面上的茶沫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明珠心口蓦地发紧,下一瞬连忙垂下了头。着实是件令人懊恼的事,他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单是一道眼神就能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从这一刻起,这场及笄礼,七娘子便成了所有人中最难熬的一个。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她没由来地忐忑,甚至连捧着紫檀雕花托案的两只小手都在发颤,再这样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会紧张地出错。 不自在,却又偏偏不能躲闪,她感到烦躁,秀丽的眉宇不由微微蹙起。脑子里蓦地便想起了方才那个吻,炽烈灼热,男人的低哑微沉的嗓音犹在耳畔,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他清冽的气息喷在她颈窝的感受,薄薄的,微凉。 萧衍……这个男人实在令她感到害怕。 纤细白皙的十指不自觉地收拢,明珠若有所思,垂着头自顾自地出神。 这头孙夫人已经毕了,接下来便是及笄礼中至关重要的加笄,需由座上女宾从嫡女手中取过笄,亲自替行礼的娘子簪发。孙芸袖面上荡开一抹笑意,目光望向上座的念真长公主,长公主亦是笑容满面,左右上前搀扶,她施施然起身,提步款款走到了华珠跟前。 孙氏含笑,对掖着双手退至一旁。 “加笄――”礼鑫道。说完,屋中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手捧托案的七娘子。 明珠垂着头没有动。 正德堂中有刹那的寂静,二郎面色微变,不由又高声重复了一道:“加笄――” 萧念真挑了挑眉。 然而明珠仍旧没有动。一时间赵氏众人的脸色都起了变化,孙夫人眉头微蹙,不好明着提醒女儿,只好朝身旁的久珠递了个眼色。无娘子会意,当即悄然扯了扯七姑娘的衣裳,声音压得极低,“幺宝,赶紧奉笄,大家伙都在等你。” 这道声音如穿云破雾之利箭,霎时间将明珠飞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回过神后面色大变,眸儿一抬,只见屋中众人全都定定看着自己。她心头暗道一声糟糕,羞窘得恨不能以头抢地,看看,她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萧衍是瘟神,只要同他呆在一处,准没好事。 一面腹诽,手上的动作也不敢耽搁。明珠垂眸,压着小碎步恭谨上前,低着头将手中的托案呈了上去,嗓音柔软而恭敬,“让殿下久等了,还望殿下恕罪。” 萧念真的目光在眼前的娘子面上细打量,面上只是一笑,温煦柔和的语气,“不碍事。”说着便掖袖探手,将托案上的白玉笄取了起来。 明珠垂首退至一旁。 长公主生了一双白皙纤长的玉手,十指微动,将华珠垂落的长发全都挽了起来,将白玉笄插了上去。四娘子俯首跪叩,“多谢长公主。” 二郎面上露出几分难掩的喜色,高声呼曰:“礼成――”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铿锵有力,一时间赵氏上下紧着的心全都松懈了下来。嫡女及笄是大事,万幸没出什么大乱子,虽然中途幺宝闹了个小插曲,不过无伤大雅,众人都没往心里去。 一场仪式下来,明珠同已然及笄的四姑娘都元气大伤。家主大妇们请宾客往花厅用膳,几个娘子郎君们照例走在最后。 华珠的膝盖发软,然而人前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明珠微蹙眉,脚下步子微动,广袖下的五指下劲架住四姐的胳膊,压着嗓子道,“能走么?” 膝盖骨发麻得厉害,四娘子蹙眉,咬着牙根儿维持着面上的微笑,低低道,“你扶着我,不然铁定得摔倒。跪了那么长时辰,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大吉的日子,什么死啊死的。”明珠作势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嗔道,“得亏没让父亲听见,否则有你受的。” 侯爷引着一众贵客往花厅,长公主微微回首,看了眼走在后头的赵氏幺女,只见日光照耀下,明珠一身的冰肌玉骨尤为耀眼,无双的妙颜上眼波流转,顾盼神飞,仿佛画中人。 萧念真面上晕开一抹浅笑,转头朝孙夫人温声道:“本宫上回看七娘子,是一年多前,如今再见,倒出落得愈发玲珑精进了。那姿色,恐怕遍寻大越也找不出第二来。”说着稍稍掩唇,声音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如今娘子们都大了,婚配之事……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她的嗓音不大,可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许多人的耳朵。承远侯神色一滞,侧目同孙夫人相视一眼,两人快速地交换了眼神。 孙氏唇畔勾起一丝淡笑,沉声道,“回公主的话,如今长女兰珠才刚出嫁一年有余,其余娘子,最大的也才将将及笄,妾身还想再多留她们几年。” 长公主极缓慢地颔首,清丽明眸中有几分意味不明,“也是,夫人身为人母,舍不得娘子们也是人之常情。”说着一笑,伸手宽慰地拍了拍孙芸袖的手背,“既然舍不得,那就多留几年,反正娘子们也还小,不急的。” 这番话听似无意,细品却隐隐有些不对劲。 宾客们都出身高贵,名门之后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自然不会以为,长公主只是随口一提。众人心头暗暗琢磨起来,萧念真先提七娘子,又询问赵家娇客们的婚配之事,显然是有所图,只不过之后的话没说出口,让孙夫人三言两语就给堵了回去。 那这没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承远侯同孙夫人在揣测,一众宾客们在揣测,唯有七王的脸色沉冷如冰。 萧穆手中的折扇一顿,侧目看了一眼七弟如布严霜的面色,思忖了会儿,不禁想起一年多前,皇后寿诞时六王萧琮对赵七娘子的那番评头论足。 萧琮府上美人虽多,可至今都未立正妃,此前六王的母亲燕贵妃曾为他物色了许多名门闺秀,全都让他给拒了。很显然,正妃的位置悬空,是他刻意为之。或者说,是有人让他刻意为之。 宣王是个心思剔透的人,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长公主。 他们的这个长姊自幼便温良和善,深得皇父母后宠爱,待一众皇弟皇妹们也甚好。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到底,萧念真和六王萧琮一样,都是太子一党的人…… 思及此,萧穆眼中溜过一丝诧异,折扇一打看向七王,声音压得几不可闻:“看来赵氏这块肉,三皇兄还是放不下。” 萧衍浮起一丝冷厉的笑容。 自己娶了杨家女,再让六王将赵氏嫡女立为正妃,萧桓这手算盘打得果真是好,分明是要一并将赵杨两族全都纳入麾下。 “先使些手段,令长公主成为赵华珠的座上女宾,如此一来,长姊与赵氏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此时不开口,将来也有的是机会,替六王提亲。”萧穆一面思索一面压着嗓子道,忽地眉头蹙起,一向闲散随性的神态凝重几分,“老七,情形对咱们不利。” 七王唇畔绽开一抹讥诮的笑颜,嗓音寡淡,“五兄稍安勿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穆闻言颔首,面上隐隐有一丝尴尬的神态,“是我急躁了。”说着面露狐疑,视线古怪地在萧衍漠然的面容上扫视一遭,“怎么,你这样气定神闲,不怕萧琮那混账把你的宝贝收入囊中?” 萧衍淡淡瞥了他一眼,“只怕他没那个本事。” 宣王觉出了一丝不对头,眉头大皱觑他,脑子里隐隐生出了一个诡异的猜测来,迟疑道:“老七,你该不会把那丫头……” “没有。” 听他这么说,萧穆好歹松了口气,摇着折扇慢悠悠道,“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一样,料你也舍不得。” 这话阴阳怪气,萧衍听了也不动怒,只是寒声道,“各家各扫门前雪,五兄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为好。”说着,他冷淡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赵华珠,侧目朝萧穆勾了勾唇,兀自旋身,撩了袍子施施然入花厅去了。 “你……” 五王被堵得哑口无言,愣在原地半天没动。花厅前立侍的丫鬟瞧见了,当即恭恭敬敬地纳福见礼,沉声恭谨道:“五王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穆不耐地摆了摆手,回首看了眼赵家娘子郎君们一行,叹了口气,提步买过门槛进了花厅。 孩子们都大了,家中也来了外客,自当男女分桌而食。长公主同孙夫人带着一众娘子们同席,赵青山则恭请两位亲王入上座,其余世家来客按序依次落座。明珠坐在孙夫人身旁,听着长公主同母亲含笑交谈,兀自埋着头,两只小手不安地绞着衣摆。 她能清楚地察觉到那道目光,锐利灼热,令人无法忽视,尽管中间还横亘着一道六扇君子大屏风。 她不敢抬眼,更不敢往那个方向看,只觉心跳如擂鼓,莫名感到慌张不安。 明珠坐立不安,吃饭时也觉得索然无味,只可惜了一桌琳琅满目的佳肴。孙夫人起初没在意,多瞧几眼,见女儿面前的青花瓷碗干干净净,不由微微蹙眉,压着嗓子柔声道:“怎么了幺宝,你胃口不佳,可是不舒服?” 七娘子一滞,忙忙挤出个笑容随手夹起一块八宝鸭放进小碗中,含笑道,“母亲多虑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孙氏颔首。 长公主在明珠白皙的小脸上端详一阵儿,笑道,“明姐儿今年多大了?” 明珠没想到萧念真会突然与自己说话,连忙神色恭谨道,“回殿下,十三有余了。” “我上回见你,你还是个小丫头,果然女大十八变,这才一年多的光景,都快长成大姑娘了。”长公主掩口而笑,顿了顿又道,“可读过什么书?” 明珠垂着眸儿,浓长的眼睫交错掩映,答道:“臣女在太学馆进学。” 话音方落,萧念真的眉目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异样。她很快恢复如常,笑盈盈打趣儿道,“不简单,与华珠一样,都是女太学生,将来可是有大出息的。”边说边看向孙芸袖,“夫人真是好福气。” 孙芸袖温婉道,“长公主谬赞了。这两个丫头自幼顽劣,从不让妾身省心,您再这么夸下去,将来只怕更难管教了。” 萧念真微微一笑,忽然朝明珠招了招手。七娘子面露诧色,却不敢悖逆,只好站起身压着步子谨慎上前,到了长公主跟前站定,纳福见礼,“殿下请吩咐。” 念真公主拉起她的手看向孙氏,目光诚挚笑盈盈道,“夫人,本宫觉得与明珠甚是投缘,将来她的婚配之事,我若要做媒,还望您与侯爷不要推辞才好。” 她半带玩笑的,一番话却令一众女眷全都变了脸色。 孙芸袖眸光微动。 这会儿当着这许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拒绝,无疑便是驳了长公主的面子。萧念真是皇女,今日又是恭熙帝亲封的女宾,万万不能得罪。可是若应承下来,那不就是将幺女的姻亲大事交给了旁人? 久珠皱了眉,面色忐忑地看了眼华珠,却见四娘子的神色也不好看,抿着唇,望着大妇一言不发。 应承或不应承,赵氏都吃大亏。 明珠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会忽然有此意图。她心头飞快地盘算,依照上一世的命数,萧念真是太子一派的人,太子一派……她眸子蓦地惊瞪。 莫非……是要代六王提亲?坏了,这可大大不妙,千方百计才蹉跎兰珠同太子萧桓的婚事,若是这时候她再栽进去,岂非又回到老路子上去了? 心头正焦灼不已,一道低沉冷凝的嗓音却蓦地响起了,道,“夫人,难得长公主有此美意,你何不欣然接受?”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明珠一愣,猛地抬头望向不远处面色沉冷淡漠的男人。她一双秀眉霎时高高挑起,心头几乎要呕得吐出血来――这人的脑子是有毛病还是怎么?这个节骨眼儿来掺和,怎么能瞎添乱呢! 她感到无比地困顿。 萧念真是太子那方的人,萧衍应当心知肚明,长公主此行分明是有意替太子拉拢赵氏,难道他看不出来么?真是气死人了! 明珠胸中气愤难平,正要福身开口,七王却寥寥一笑,朝身旁的承远侯赵青山说,“侯爷,长公主对明珠的婚姻大事这样关心,本王与五皇兄身为她的博士,更应该将之放在心上。” 说着,萧衍微挑眉,视线落在面色已经极难看的长公主脸上,淡淡道,“皇长姊,你以为呢?” 花厅中有刹那的死寂,这个变故太过突然,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 倒是宣王反应最快,他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附和,说:“七弟说得在理。博士是师尊嘛,理应为太学生的婚姻之事操心的。” 萧念真僵硬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勾了勾唇,眼底划过一丝不甘之色,却仍旧道,“七弟所言甚是。” 听了这话,赵青山面上当即绽开一抹笑色,含笑揖手道,“那臣就多谢长公主,肃王,宣王三位殿下的美意了。”说着侧目看了眼明珠,“明姐儿,还不谢过殿下们恩典,这可是天大的福分,旁人求都不求来。” 明珠讷讷地回过神,连忙将面上的震惊之色敛尽,先是朝跟前的长公主福身道谢,接着便微微旋身,朝着七王同宣王的方向福了福,“学生谢过二位博士。” 道过谢,这件事便算过去了。席上诸人继续推杯换盏,寒暄谈笑,只是心境却都与之前大大的不同。 用膳时长公主同七王都不曾再说过一句话,直到散席,承远侯亲自送贵客们离府,两人才十分冷淡地寒暄了两句。 萧衍乘辇去了,明珠立在兽头门前遥遥张望,一直目送着那辆华舆。马蹄声渐远,渐渐的便再也不听见,终于转过一个拐角彻底消失。她瘪了瘪嘴,垂着眸子回头一看,眼前赫然是华珠那张妆容精细的俏脸。 “……”她唬了一跳,脚下朝后踉跄了几步,道:“四姐姐这样一声不响的,想吓死人么?” 华珠挑眉,扬手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起先还教训我来着,你这小丫头,这样的大吉日子,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仔细父亲收拾你!” 明珠扶额。自己教训华珠的话,被这人原封不动递送还了回来,果真是应了那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对华珠有样学样的行径颇为鄙薄,嗤了一声道,“我不同,今儿个又不是我及笄,四姐姐你是正角儿,自然凡事都得苛刻些。”边说边背着两只小手折返回去,老气横秋道:“今后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莽撞毛躁了。” 教训人的口吻,可是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四娘子端详着妹妹这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不由凑近几分笑道,“有这么高兴么?” 明珠撅嘴,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高兴?” “得了吧,瞧你这副春风满面的模样,我哪只眼睛都看见你在高兴。”华珠在那张娇艳妩媚的容颜上细细端详,面上笑得愈发暧昧:“因为七王替你解了围?你不是最讨厌人家了么?现在不讨厌了?” 她抿了抿唇,唇角的线条稍稍上翘,“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今日七王殿下为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给了长公主难堪,这可不是谁都敢的。”华珠步子迈得懒散,一面走一面低声道,“果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明珠却不赞同,她眉头微蹙,淡淡道,“姐姐这话错了,七王萧衍,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今日虽然的确帮了我,不过也是帮了他自己。” 四姑娘面露惑色,“帮他自己?” 明珠颔首,“是的。如今朝中的形势愈发明朗了,太子同七王夺嫡,上至皇室,下至臣工,全都划开了阵营,唯有咱们赵家还不清不楚。”她四下张望一眼,拉着华珠的手快步行至影壁后站定,继续道:“姐姐有所不知,长公主虽心地良善,却是太子一方的人。将来她若干预咱们的婚事,必定是想替太子将赵家收入囊中。” 华珠听了面露讶色,目光上下在她身上打量,“幺宝,我有时万分困惑,这些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明珠一愣,干笑了两声打算糊弄过去,“听太学里人说的嘛。唉,其实也只是瞎猜,究竟是与不是,我哪儿知道呢。” 四娘子心中的怀疑却分毫不减,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七妹,细细地回忆这一年多来她说的很多事。半晌才道,“你此前不曾见过七王,却说他心狠手辣极为阴鸷,又费尽心机地阻拦兰珠嫁与太子……你似乎,知道将来会发什么事?” 明珠面色骤然一僵,别过头笑道,“……姐姐胡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神仙,哪儿能未卜先知呢。” “不对,你就是能知道。”华珠却极为笃定,她半眯了眸子上前一步,“从整治柳如意时我便觉得不对劲了,还有程家表妹……”蓦地,脑子里一道灵光乍现,她冲口而出道:“重生?你难道是传说中的重生?你是不是上辈子死过?” 这回换明珠目瞪口呆,她大惊失色,赶忙拽紧了华珠的手臂道,“为什么姐姐会知道这个秘密?” 四娘子非但没有丝毫惊恐之态,反倒颇为欢心,瞪大了眸子兴奋道,“你是重生的,那就一定知道将来能发生什么了。”说着一顿,四下张望一番见无旁人,因沉声问道:“先告诉我,夺嫡之争,将来谁会即位?” 这个反应大大出乎明珠意料,不过这位四姐姐自幼言行怪诞,她也习以为常了。忖了忖道,“应当……是七王。” “那你还对人家退避三舍?”华珠扶额,对这种做法简直无法理解,语重心长道:“那可是金大腿啊妹妹,七王多稀罕你啊,你是他的心肝宝贝,如果你与他成婚,将来就是皇后啊,咱们一家老小都能得道!” “金大腿?”这个比拟倒是很新奇,不过也极生动。 明珠觉得有趣,咕哝着念了几遍,复又嘟着小嘴碎碎道,“姐姐有所不知,七王为登极,当真是不择手段。我心中对他,始终有些怕。” “有什么可怕的?”华珠朝她飞了个眼色,勾着那尖俏滑腻的小下巴贼兮兮道,“就你这张脸蛋儿,保准迷得肃王神魂颠倒。我告诉你,这个金大腿你可得千万给我抱牢了,赵氏一族荣辱兴衰,全系于你一人之身,明白了么?” 七娘子被她逼得死死抵在影壁上,一双大眼眸子怯生生地盯着华珠,声娇软糯,“……怎么抱?” 华珠扶着下巴略微思忖了一瞬,道,“这个我不大明白……算了算了,我看他喜欢你喜欢得都要着火了,你就这么着吧。”说着摆了摆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几分,定定道:“明珠,你以前几次三番在我跟前说宣王的好话,难道……有用意?” 明珠小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似的,“当然了。姐姐今后是要与宣王成婚的,我自然千方百计撮合你们。” “……”华珠闻言翻了个白眼,消沉道,“可是我不喜欢他。” 七娘子忖了忖,伸出小手很宽慰地拍了拍四姐姐的肩膀,郑重道:“你不是说感情都是慢慢培养的么?往后成了婚,你与宣王培养培养就有了。” 次日两位娘子便跟着三位郎君复学。 明珠换上了褒衣博带,与华珠携手乘车舆入太学馆,门前的小童上前打帘子,进学堂时里头已经坐满了太学生,一个个摇头晃脑地诵着前日博士留下的课业。 七姑娘麻溜地跑到座位上坐好,摊开书册往旁边一看,凑过去几分,“这段日子都教了哪些东西?” 与她领桌的礼部侍郎的嫡子任西青,任家四郎闻言白了她一眼,将桌上的书往怀里一收,哼道,“上回让你把课业借我看一眼都不行,现在有求于我了?没门儿。” “……”明珠闻言柳眉一横,抄起书卷就往西青的脑门儿上打下去,“信不信我让我四姐收拾你!” 话音方落,门口便传来一道清寒的嗓音,低沉严厉,斥道:“赵明珠,给我出来!” “……”七娘子欲哭无泪,这堂竟然是兵法课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2.15| 人一倒霉,做起什么事来都不顺心。明珠心头拥泪如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复学头一天的头一堂课,会是七王的兵法。更没想到,自己就与任西青随意开了些玩笑,便被七王捉了个正着。 果然是她的克星,一刻都大意不得。 萧衍沉着脸立在学堂门外,如玉的一张俊容上阴云密布,冷眼觑着她,面色前所未有的寒凛。明珠被唬住了,这副模样,便是傻子也知道他在生气,本就是杀伐果决的人,这段日子待她太过和煦温柔,倒令她忘了他原本的本性了。 明珠小脸上一垮,心知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她恹恹的,转头悄悄觑了眼二兄,一双莹莹生动的大眼睛里写满无辜同可怜。 赵二郎瞥见了,心中霎时涌起一丝不忍。幺妹一贯是心头肉,家中人人都对她千娇万宠呵护备至,他自然也把这个小娇娇放在掌心里疼爱。然而心疼妹妹归一码事,忌惮七王又是另一码事,博士之尊高高在上,这丫头犯了错,受罚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在明珠水汪汪的眸儿注视下,礼鑫清了清嗓子,将手中的书册抬了起来,挡住了那道可怜巴巴惹人无限怜爱的目光。 “……”明珠小肩膀一垮,霎时间无比消沉,礼书礼续都是指望不上的,她复又看向华珠。这回得到的反应更怪诞,那位四姐直接跟她飞了个眼色,抬起下巴阴阳怪气地挤了挤眉毛。 明珠更加消沉了。边儿上任四郎都快笑抽筋了,碍于博士在外,他不敢笑出声,只好伏在桌案上深埋着头,一张清俊容颜埋在臂弯里,肩膀不住地抽动。她心中气得厉害,小脚一提狠狠就朝他踩了下去,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得意得很呢,嗯?” 任西青吃痛,一声低吟几乎冲口而出,让他狠狠咽了回去。他抬起眼,白净的面孔笑得涨红一片,压低了声音道:“你这疯丫头,哪儿有半点名门闺秀的德性?” 其实倒不是明珠没有德性,而是在太学馆的一年多来,她与同窗们实在太熟稔了。世家子女们自幼生长在高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似的,想振翅高飞,羽翼却被束缚了,再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及无拘无束的自由。入太学馆是个契机,让他们走出了兽头门,见识了全然不同的天地,压抑的许久,难免得稍稍释放几分。 赵七娘子原就是活泼的性子,平日里条条框框捆缚着,如今松泛下来,自然变得活泼灵动。 不过这回倒有些活泼过了头,与西青打闹让七王看见,着实是教人伤悲。 明珠伤悲了会儿,也无可奈何,只能耷拉着小脑袋站起身,在一众太学们的注目下一步一艰难地往大门走。 众人大多咬牙憋着笑,细想,这位赵府的幺姑娘也是可怜见的。七王博士为人严厉苛刻,这点众所周知,然而对这个小丫头却是严苛中的严苛,课业没做好要罚,书背不上来要罚,连随便和人说句话都会招来无妄之灾。 大家摇头感叹,赵七娘子着实不易。 提步朝前行,七王立在门前,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去大片头完就又咬住了她柔嫩软软的唇瓣。 微凉带着薄茧的指尖滑到耳后,在柔滑的肌理上缓缓抚摩,她敏感地颤栗,缩着脖子朝后退缩,然而男人的手臂在后面横亘着,有力地将她压向温热坚实的胸膛,她被亲得晕乎乎的,很快就没了力气,只能窝在他腿上,小脖子高仰,任他予取予求。 “宝宝,”他抵着她微肿的红唇叹息,“我真想一口吃了你。” 明珠双颊红彤彤的,脑子回不过神,呆愣了好半天才娇羞地嗔道,“以后咱们约法三章,成婚之前你不许碰我!” 他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了,“不可能。” “……”她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亲王会回答得这么干脆,顿了顿才妥协,“那一个月只能亲一次,不能再多了。” 萧衍一滞。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以为这是在市口买菜么,还能这样讨价还价。他皱眉,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三天一次。” 这和现在根本没差别啊!她不愿意,“十天。” “那一天三次。” “……还是三天一次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2.15| 复学头一天,太学馆的日子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太学生们仍旧吵吵闹闹,博士们布置的课业仍旧堆积如山,礼书仍旧认认真真进学,华珠仍旧每堂课打盹儿,礼鑫仍旧一整天都在偷瞄张府的千金娣德。 张娣德年芳十五,比华珠稍长几个月,细长条子,出落得清艳纤白,尤其一双眼睛长得极为灵动,秋水明眸顾盼生情,是xx尚书家最美的一个嫡女。赵家二郎与张家小姐是前后邻桌,自入学起便颇为投缘,他一门心思扑在兵学上,兵法课外的课业都不上心,每回都要私下请教娣德。 对于这种行径,华珠同明珠一致觉得,她们二哥是故意的。 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堂课毕了,太学生们谢过博士,待博士去后便纷纷开始收拾书册准备离开。明珠整个一天都魂不守舍,小手托腮目光呆滞,直到一只五指纤细的玉手在眼前晃了三晃,她终于讷讷地回过神。 “想什么呢?”华珠古怪地觑她,挑着眉毛在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颜上细打量,声音压低几分:“又在想你们七王呢?” 明珠听了脸一红,瞬间回过神,赶忙埋着头匆匆忙忙地收东西,一头啐道:“四姐姐一天到晚净说些混话,我想他做什么!” “哟,你还不承认。”四姑娘打趣儿她,语气揶揄至极,“今儿个又被七王叫去训了一顿,又被欺负了吧?” “……”这种幸灾乐祸的口吻听得明珠大皱起眉,她很无语,不明白这个姐姐究竟是个什么魔星。自家妹妹被欺负,她反倒乐在其中似的,真是!七娘子不乐意了,噘着嘴有些生气,压着嗓子道,“姐姐究竟是谁的姐姐,胳膊肘朝外拐,我好歹可是你的胞妹!” 四姑娘见玩笑开过了头,也不好再同她置笑了,只软下嗓子推推她的小细胳膊,“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闹着玩儿么,你是我妹妹,我难道还想你吃亏么?”说完神色稍稍严肃几分,正儿八经道,“还是那句老话,成婚之前恪守礼数,我料想七王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还是提醒提醒你。” 这种话说出来,实在太让人难为情了!明珠脸红了个底朝天,皱着眉儿道,“姐姐如今都是个大姑娘了,嘴上还这么没遮没掩,仔细将来没婆家。” “哟你这小丫头片子,姐姐好心好意提点你,你丫还吡哒我!”华珠边说边伸出指头戳了戳妹妹的脑袋瓜子,“你个小没良心的!” 两姐妹正笑闹着,六郎却从后头走了上来。他微皱眉,伸手扯了扯姊妹二人的袖口,往礼鑫那头飞了个眼色。 两人不明所以,抬眼望,却见她们二兄正满脸笑容地望着张府那位漂亮千金,颇是真挚的口吻,“张小姐,此处博士讲得不甚分明,我不大明白,小姐可否看在同窗的情谊上,稍稍指点礼鑫一番?” 闻言,娣德美眸抬起,目光从他手中的书册上匆匆掠过,一柳眉霎时便皱起了,道,“博士课上讲得再清楚不过了,你没听见,必是进学不用心。” 二郎悻悻一笑,“是有点儿没用心。” 明珠鄙夷地瘪了瘪嘴,心道你一门心思全都在张家小姐身上,能听得见才有鬼。记得自己有次去找二郎请教兵法课的问题,结果走到那厮跟前一看,他正偷偷地描一副丹青,聚精会神郑重其事,她喊了几声没回应,气得她好几天都心情不佳。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妹妹,亏我还以前还时时在他偷懒时给他望风,啧啧,男大不中留。”华珠摸着下巴摇头感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目光晶亮地看向七妹,低声道,“幺宝,你是重生,必然知道这两人今后的姻缘,可能成?” 明珠翻了个白眼,不甚情愿道,“能啊,并且鹣鲽情深,恩爱和睦。” 照着上一世的命数,礼鑫将来的确是要与张府千金成婚。说来也是注定的缘分,上一世没有女太学生入太学这一桩,他们能在一起,这辈子有了这一桩,他们还是会在一起,也算造化。 四娘子听了先是一喜,笑盈盈道,“那敢情好。这张家小姐合我眼缘,模样周正性子也爽利,我挺喜欢她的。”然而笑容还没绽开便僵住了,她想起了另一茬儿,顿时小脸一垮,“照这个说法,上辈子的姻缘难道改不来?” 明珠挽着华珠的胳膊朝外走,边走边摇头,“应该不是。”她上辈子与萧衍几乎不认识,这辈子阴差阳错,还不是成了一段孽缘…… 四姑娘心神不定地抚胸口,若有所思地感叹,“最好不是。我与那宣王是真的对不上眼,求老天爷开开恩,千万别让我再嫁给他。” 七娘子大皱其眉。在她心目中,宣王相貌堂堂,品性才学更是百里挑一,配华珠是再合适不过的。她很疑惑,一面上车舆一面低声道,“姐姐,我不明白,五王殿下是极好的人物,你怎么就看不上人家呢?” “是啊,你也说他是极好的人物,我这村妇性子哪儿配得上他啊。”华珠瘪着嘴干笑了两声,“所以得让人家另觅良缘,千万别被我糟蹋了。” “……”明珠静默片刻,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驾车的小子驱马前行,车舆滚动徐徐向前,载着赵氏两位嫡女从太学馆回承远侯府。路过市集,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华珠瞧见一处卖泥人的小摊,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扯着明珠的手指给她看,道,“你瞧,两年前的除夕,我偷偷带你溜出府,就是在这儿买的泥人儿,还记得不?” 明珠怎么会不记得。 两年前她在这儿买了泥人,看了烟花,还在这儿第一次遇见了萧衍。那时她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是万万想不到两人会到如今这一步的。思忖着,不由又想起他平日的蛮横与温柔,小脸上霎时滚烫一片。 四姑娘忖了忖,便让驱车的小子停下,一面撩帘子一面道,“反正也路过了,买些回去,也当留个念想。”边说边拉着明珠踩着杌子下了车。 两位娘子如今是太学生,身份起了变化,需守的礼数也不及过去严苛。从前成天呆在府中,不可擅见外男,想出回府更是难比登天,如今好不容易没了那些约束,她们当然要享受难得的自由。 仆从小子们立在一旁等候,恭恭敬敬地等着二位娘子去选泥人。摊子前有三俩孩童,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嘤嘤地哭,阿娘连着哄不住,便掏出些铜板买了个泥人,递到孩子手中,那几个小家伙霎时便破涕为笑了。 明珠目送着一家人行远,唇角也跟着上翘。四娘子在摊前选了会儿,一股脑买了六七个泥人娃娃,她看了一怔,瞠目道,“买这么多,你要开铺子么?” “哎呀,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华珠笑了笑,眼中的神色有少许的黯淡,“久珠身子弱,出身也不高,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出府。这些粗鄙玩意儿你瞧着不稀奇,她却连见都没见过,买几个回去带给她,也聊以慰藉么。” 七娘子听了不住颔首,“难得四姐姐这样为久珠考虑,她心中若知道,必然十分动容。” 华珠微微摇头,叹道,“同是赵家的女儿,她又与我同岁,我及笄大肆操办,宾客中又有亲王又有公主,她及笄就在下月,却连个请柬都没往外递……”她越说越觉得难受,声音愈沉,“这世道,什么都讲究个出身,其实十分不公。” “说到底,全是父亲的错。”明珠蹙眉,“若是他一心一意待母亲,便不会娶白氏和柳氏,庶兄庶姊们也不会出生,更不会遭受这些不公了。若是有朝一日,这天底下的男人只能娶一个姑娘,一辈子只能对一个姑娘好,那就万事大吉了。” 华珠抿唇,“你怎么知道没有这一日?世道都是会变的,当然有这一日。” “真的么?”明珠将信将疑,正要继续说什么,一道诧异的低呼却从后头传来,颇带几分惊喜的语气道:“这不是赵家的七娘子么?” 两位姑娘皆是一惊,暗道哪个不长眼的这样不懂规矩,大街上大呼小叫,非得将她二人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么?七姑娘眉头深锁,不大高兴地回首一瞧,只见对街有一行人,领头的男子身量挺拔剑眉星目,模样十分俊朗,只眉眼间的隐隐有几分暴戾的痞气。 “这人……好生眼熟啊。”四娘子冥思苦想,然而半天都没记起来他是谁,不由道,“幺宝,咱们见过他,你记得他是谁么?” 明珠的目光却瞬间冷了下来,她心道真是作孽,自己与萧家的男人还真是缘分不浅,上回在这儿碰见萧衍,这回倒是没碰见他,却遇上了他的亲兄长。 “是萧琮。” “萧琮?”华珠蓦地想了起来,“对,就是行六的荣亲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2.15| 明珠是重活了一世的人,萧家男人一个个是什么品性,她全都心知肚明。这个萧琮在皇子里行六,比七王虚长几个月,于是便占了个靠前的齿序。荣王生性冲动易怒,平日在宫里宫外招惹的是非也不少,全是太子萧桓一力替他遮掩,这才没闹到圣上耳朵里。 这位亲王品行不大端正,又是太子一党的人,七娘子对他可谓没有半分的好感。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站在萧衍那一方,那么七王的敌人也便成了她的敌人,但凡同太子一党沾上边,她都要退避三舍,能避则避。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想避,偏偏避不开,大街上偶遇个正着,对方又热切地招呼了,不给面子便是大不敬,万万不可。忖度着,明珠已经拉着华珠朝六王恭恭敬敬地揖手纳福了,垂眸沉声道,“臣女参见六王殿下。” 萧琮俊朗的面容上笑色难掩,他摆手请这姐妹二人平身,道,“两位娘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说着咦了一声,目光在她们身上上下打量一回,诧异地挑眉,“这一身行头,才下学么?” 明珠娇艳的脸蛋上笑容寡淡,颇有几分敷衍的意味,扯唇道,“回殿下的话,今日太学馆中事宜繁多,耽误了些时辰,所以出来晚了。不想惊扰了殿下圣驾,殿下想是有要事在身,臣女们便先告退吧。”说着便扯了扯华珠的袖子打算告退离去。 “哎哎哎,两句话都还没说上呢,怎么就急着走呢?”六王抬手将人拦了下来,目光定定在那张花儿似的容颜上打量。 是了,就是这张脸。 上回见面,还是一年多前在皇后寿诞上,如今这么长的日子过去了,她果然出落得愈发美艳,比之前还要妩媚动人。一身雪白的褒衣博带,宽大的罩在娇小的身躯上,然而却并不影响那身段的妖娆和玲珑,腰带束着纤细的一把蛮腰,勾勒的胸是胸臀是臀,与当年的青涩稚嫩实在截然不同。 她站在泥人铺子前,周遭喧哗的人声和光影都成了陪衬,冰肌玉骨光洁无暇,精致的五官彻底长开了,嵌在那尖尖的小瓜子脸上,眉眼间随意一个神色都叫人意驰神摇。真是美,萧琮禁不住在心头感叹,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美的女人,难怪能叫他一眼就惦记这么久。 上回请长公主去做媒,的的确确是为了帮太子一把,他若取了赵明珠,赵氏理所当然便会被太子纳入囊中。然而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七娘子是国色,美艳无双的名头誉满京华,他还未立正妃,将她娶回王府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 萧琮眼底急急掠过一丝霜色。五王和七王真是两个混账,平日与他们作对也便罢了,如今连女人都要和他抢,实在欺人太甚。 那头六王咬牙愤愤,明珠却整张脸都变了色。这个亲王实在不懂礼数,非亲非故,竟然在大街上大喇喇地盯着她看,把她当什么了! 华珠也皱了眉,关于六王的坊间说法她也听过不少,都说这萧琮品性不大端正,然而四娘子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品行不端到在大街上冒犯她的妹妹。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当赵氏什么人家,仗着亲王之尊便无法无天了么? 四姑娘扯了扯唇,不由道,“六王殿下拦住臣女们的去路,不知究竟是有何贵干?” 听了这话,萧琮这才讷讷地回过神,抬眼望,那漂亮的小娇娇脸色极不好看,心中不由大呼不妙,方才看她入了神,倒是真的冒犯了。他一面懊恼一面觉得好笑,自己府上美妾无数,见了她却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实在有些丢人。 那卖泥人的店家是个老实生意人,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尊贵的贵客,吓得连行礼都忘了,只哆嗦着将几个泥人递过去,颤声问华珠:“娘子,这泥人你们还要不要?” 华珠这才想起这一头,一面掏钱袋子一面颔首,“要,怎么不要,劳烦老板替咱们包起来。” 明珠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她一刻也不愿与这人多呆,只巴望着早些拿了东西走人。是时六王却又开口了,他慢悠悠上前,扫了眼那卖泥人的小摊儿,重又看向她,目光定定的,道,“赵七娘子喜欢泥人?” 原本就不待见了,还主动上前搭讪,她心里大为不悦,说起来话敷衍了,“回殿下的话,是。” 六王挑眉,当即道,“店家,这儿的泥人本王全要了,包好了都送到承远侯府去。” 那店家见来了大生意,想也不想便点头哈腰地应是,华珠白眼乱飞,横了他一眼道:“是什么是,赶紧把我们要的东西拿来。”说完转头看向萧琮,压抑着怒气强自一笑,尽量端上副恭谨语气,道:“殿下的美意,臣女们心领了,只是这泥人儿不过是些逗趣儿的玩意,买那么多着实没必要。” 萧琮却很是固执的样子,“哎,你妹妹喜欢么,这等小东西值得几个钱?”说完便朝身后的随从递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立时便掏出个沉甸甸的大银锭子扔给了店家,六王豪气道,“全要了,差人送到赵府去。” “……”明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七娘子很无奈,暗道这个亲王果然是个一根筋,难怪几个兄弟里数他最易摆布,哪有人这样买泥人儿的,显他天潢贵胄财大气粗么?她忖了忖,终于还是妥协下来,朝六王福身,道,“殿下的美意臣女心领了,只是这泥人儿臣女着实不能收。” 早晨出府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带了一座山似的泥人儿,想想都可笑。他父亲母亲生疑,必定要再三询问,到时候若将这桩事说出来,只怕自己又要挨一顿罚了。 六王见她神色苦恼,好歹还是没再固执,垂着头在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上打量一阵儿,那微锁的秀眉十分惹人心怜。他试着朝她走近一步,连忙改口,“好好好,你不收本王便不送就是,娘子切莫烦恼。” 不烦恼?此时此刻,再没有比看见你更烦了!明珠一口气憋在心里没处撒,碍于这人亲王的尊荣不能发作,咬咬牙,只好强自挤出个笑容,“多谢殿下体恤。”说完煞有其事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殿下,时辰不早了,臣女们还要赶着回府,不然父亲母亲该担忧了,还望殿下容臣女们先行告退。” 请辞再三,再推拒也不成样子了,何况眼下天色已晚,再留实在没道理。六王有些舍不得,然而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两位娘子请便吧,改日本王再登门拜访。” 明珠高呼了一声阿弥陀佛,正要欣欣然地谢恩,却被他后半截话给噎住了。又听萧琮笑盈盈道,“你在太学馆进学?将来可是有大学问的,往后本王有什么疑难请教娘子,还望娘子一一解答。” 七娘子嘴角一抽,边儿上的华珠倒是忍不住了,她本就是火爆性子,脾气上来了六亲不认,谁管你是不是亲王。当即便上前几步想与六王理论,明珠一眼扫见了,吓得赶忙将她摁住,慌慌福身道,“今后若有机会,必定与六王殿下切磋学问,先告退了。”说完一把便将华珠扯着上了车舆。 哒哒马蹄穿过市集去了,萧琮立在原地翘首目送,直到马车转了个弯儿,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立在后头的小子叫马进,是打小就跟在六王身边的仆从,见状不由好笑,低低道,“殿下这失魂落魄的,莫非真对赵七娘子上了心?” 六王回过神后清了清嗓子,瞪眸叱他,“狗东西,胆儿包天了,连本王也敢取笑。” 马进忙忙道不敢,面上努力将笑意压下去,嘴角却在上弯,“殿下身边多少姑娘,小的从没见你对谁这么入迷,看得移不开眼。”一面也禁不住感叹,“不过赵明珠倒是真的漂亮,只怕生在乱世便是个祸国的妖姬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说谁祸国谁是妖姬呢?不会说话就闭上嘴,没人拿你哑巴。”六王斥道。 马进心知失言,也赶忙诺诺道知错,“是是,是小的嘴上没门儿,七娘子仙女似的人物,哪儿能是妖姬呢。”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踱步往前行,喧闹的人声此起彼伏。萧琮忖了忖,斜眼乜了乜身旁的马进,“照你这么说,本王真喜欢她?” 那小子点头,“小的看是这么着。”说完贼兮兮地笑了笑,压着嗓子道,“殿下,太子的意思原就是让您娶了七娘子笼络赵氏,如今您对她有意,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话是这么说,可本王觉得……”萧琮皱眉,“那美人儿对本王没意思啊。” “怎么会呢?”马进瞠目,“殿下相貌堂堂出身高贵,即便她是赵氏嫡出的女儿,也没有配不起的。” “七王也对那丫头有意,如今他是博士,那丫头又是太学生,只怕萧衍近水楼台先得月。”六王抿着唇思量起来,道,“不行,得让太子再想些法子,本王要的女人还没有弄不到手的,绝不能便宜了老七。” “那殿下的意思是……” 萧琮半眯起眼,“走,进宫一趟,去找太子和长公主好好商量本王与赵明珠的亲事。” 这头六王在打算盘,明珠却浑然不知,她靠在车围子里神色懊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上的萧琮。华珠也很疑惑,一面咬牙切齿地骂一面道,“堂堂一个皇子,大街上便将世家女拦下来,这叫个什么事?盯着你瞧个不停,眼睛都要长你脸上去了,呸,这辈子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 明珠皱眉,一面纳闷儿一面还得安慰这个暴脾气的姐姐,“姐姐别气了,这个亲王平日不怎么受陛下待见,闲来无事拿咱们逗乐,姑且忍了吧。”说着又想起什么,连忙叮嘱,“这件事你千万烂在肚子里,别让父亲母亲知道。父亲倒还好,我就怕母亲知道了担心。” “你当这种事瞒得住么?”四娘子觉得妹妹有些天真,“市集上众目睽睽,他那样大张旗鼓地将咱们拦下来,多少双眼睛盯着?” “说的也是……”明珠小手托腮无奈地叹气,靠在华珠肩膀上很伤怀,疑惑道,“我与六王只见过一面,他干嘛给咱们添堵啊?” “你啊,真是个呆木头。”华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伸手在妹妹的小脑门儿上戳了下,“你怎么那么傻啊?一个男人用那种眼神看一个女人,明显是看上你了呗。” 七娘子唬了一跳,悚然地直起身,小脸上全是惊恐:“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六王怎么会看上我?” “怎么不会?你长得跟朵花儿似的,是个正常男人都看得上你。”四姑娘摇头感叹,“所以说这有时候,桃花儿旺了也不是好事,你看看,招惹来烂桃花了吧。” 她都快急死了,这个姐姐竟然还有空说笑。明珠拿小手盖住额头不住叹息,思忖了一会儿觉出了不对劲,面色微变,道:“我明白了,这六王是太子的人……必定是太子想趁机让父亲为他效力!” 华珠一怔,“六王是太子一党的人?” “是啊。”明珠忽然觉得有些忐忑。自己知道将来即位的是萧衍,可父亲不知道。此前他一门心思想让兰珠成为太子妃,显然是有意偏向萧桓一方的。这可不妙了,若是太子花言巧语将父亲诓得动了心,真拿她的婚事儿戏怎么办? 四娘子见幺妹神情愈发难看,不由狐疑地皱了皱眉,拉着那只柔软的小手道,“怎么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我很担心……”她抬头,眉头深锁,“姐姐,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乱子。” “唉,你别胡思乱想了,就算父亲靠不住,你不是还有七王殿下么?”华珠朝她飞了个贼兮兮的眼神儿,“今儿个被六王冒犯的事得告诉他,憋着可不行,让你气坏了身子怎么办?你放心,只要七王知道了,必定往死里折腾萧琮给你报仇。” 明珠小脸上微微发烫,心中羞涩不已,嗔道,“姐姐成天就知道取笑我。” “哪儿是取笑呢?我这明明是羡慕。”四娘子撑着下巴叹了口气,“七王殿下模样品性全都无可挑剔,你如今见识过其它皇子,总算知道他有多好了吧?” 这倒是。七娘子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不由道,“今日那萧琮非得送咱们泥人儿,看着倒是挥金如土,其实活像个草包,七王才不会那样呢。” “哟哟,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可不行啊。” 她心头有一丝丝难言的甜蜜在蔓延,渐渐整张脸便红透了,只觉羞得似要冒烟,不由将小脸埋进臂弯里嘤咛了一声,“我再也不理姐姐了!” 回到赵府时,令三位郎子早已经到了。礼鑫觉得纳闷儿,两个妹妹都先行了一步,却晚回来这么长时辰,显然有些蹊跷。然而当着父亲母亲的面又不好问,恐害两个丫头责罚,他只好按捺下来。 次日入学,刚刚进太学馆,二郎便将明珠拉到了一旁,蹙眉道,“昨儿个晚上去哪儿了?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明珠不愿将六王叨扰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只好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整个上半日都过得不大安生,她隐隐有些腹痛,什么课业都听不进去,只能趴在在桌上晒太阳。 边儿上西青皱了眉,拿书册子搡了搡她,低声道,“正堂是于博士,你打起精神来啊,仔细到时候又要挨罚!” 明珠很不满地瘪嘴,“我身子不舒坦,这叫带病进学,于博士知道了夸我还来不及呢,不会责难的。” 任四郎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不舒坦,分明是平日仗着你四姐姐作威作福惯了,遭了报应,让你成天欺负我。” 七娘子懒懒的没有力气,精神也不佳,自然没有什么精力与他争执。小脑袋转了个方向趴,目光静静地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穹上,很快眼皮子便开始打架。 正打着盹儿,一道洪钟般的嗓门儿震耳欲聋,“赵明珠!要睡出去睡!” 博士雷霆震怒,吓得一众太学生都噤若寒蝉,纷纷侧目看,只见被责骂的姑娘还有些迷茫,白皙如雪的小脸上很是不明所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来,可怜兮兮地看向吹胡子瞪眼的于博士,“博士……叫我么?” 刹那的死寂之后,哄堂大笑。 华珠同礼鑫不约而同地抬手掩面,礼书则是不住感叹妹妹不争气,一旁的任四郎笑得都要岔气儿了,捂着肚子嗤笑她,“这就叫现世报!” 于博士恼了,戒尺狠狠在讲案上敲了几下,“安静!” 一连吆喝了几声,学堂里这才平静下来,只偶尔听得见几声“噗嗤”。明珠茫然地挠着脑袋,一双大眼睛很是无辜,博士看得愈发恼怒,狠声道,“出去!” “……”明珠瘪嘴,心中很是委屈,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好捧着书册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出去。 刚走到学堂门口,一道低低的笑声便从后头传了过来。她愤愤地皱眉,回首一瞧,却见七王背着手立在她身后,如墨的黑眸中隐含笑色,灼灼盯着她,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 她更不高兴了,转过头朝别处踏开几步,离他远远儿的。 萧衍面色如常,又向她走了几步。 一来二回地教人心烦,明珠恼了,立在月洞门前气鼓鼓地瞪着他,“见我受罚很好笑么?亏你还是博士呢!简直可恶!”她气得跺脚,这番动静令腹部的隐痛愈发强烈,不由弯下腰,细细的眉儿也拧到了一起,“我今日身子不适都来进学,你们非但不褒扬我,还处处为难,实在教人不平……” 七王脸色大变,当即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满目焦急道,“身子不舒坦怎么不早说?胡闹!哪里疼?” 她恹恹地瘪嘴,浑身都疼得没什么力气,两只小手软软地勾着他的脖子,道,“原本没怎么在意的,谁知越发……”说着忽然反应了过来,整张脸顿时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底朝天,她开始挣扎,耳根子都要滴出血一般,“放我下来,赶紧放我下来!我要去找馆中的嬷嬷!” 萧衍哪里肯依,她小脸苍白一片,额角甚至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直令他的心都疼得揪起来。抱紧了往自己的别院走,边行边道,“别闹,我即刻便让人去请医正。” 她羞得都要哭出来了,小手扯紧了他的衣襟急道,“不必请医正!我知道自己怎么了……你放开我,赶紧啊!” 说完下腹一阵湿痛,她羞愤欲绝,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树上,身子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完了……” 七王一怔,只觉手上隐隐有些黏腻,垂眸一看嫣红一片。他竟然愣住了,黑眸中惊愕同无措交织,竟然显得有些可爱。半晌回过神,他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受是欣喜还是其它,只加快了步子抱着她往前走,心中慌乱还得记着安抚她,道:“宝宝你别怕,这是天葵,你们姑娘家都有的……意味着你长大成人了……” “……”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明珠懊恼地闷哼了一声,她不是第一次当姑娘,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哪儿用得着他提醒!七娘子浑身上下全都羞得粉红一片,不敢抬眼也不敢说话,只能将脑袋死死埋在他的颈窝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2.15| 明珠不是第一次遇着这种事,不至于多么手足无措。太学馆中的备用一应俱全,只需悄无声息地找嬷嬷们要点物事,自己再拾掇拾掇换身衣裳,全然不会惊动任何人的。然而一切到了七王这里,全都变了样。 他抱着她疾行如风,面上的神色说不出的焦急,仿佛她不是天葵,而是害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症。路上穿行过一处石亭,恰有另几名博士在对弈观望,撞见两人,均是大惊失色的模样。 明珠这时候,真是一头闷死在他怀里的心都有了。 自己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大越民风再开化,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娘子总是不成话的。更何况,他还一副这样火急火燎的焦躁模样,换做谁见了不多想?她感到无奈,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闷声闷气道:“博士快将我放下来,这个样子,让人撞见成什么话呢?多不合适。” 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说合适,谁敢说不合适?” 七娘子语塞。这人还真是……比一年多前更加倨傲狂妄不可一世。 细想来也是这么个理。彼时他才从边关回朝,在朝廷里没有党羽也没有根基,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大权在握春风得意,是几位皇子中唯一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的亲王,党羽根植无数,编辑大越各处。 他的确很有目空一切的资本。 几个博士见七王疾行而来,怀中还抱着一个身着褒衣博带的女太学生,面色皆是古怪。然而探究不敢,过问更是不敢,以肃王如今在朝中的权势地位,谁敢轻易得罪?于是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起身揖手见礼,毕恭毕敬道:“七王殿下。” 萧衍眉目间忧色遍布,脸色却阴沉一片,经过石亭时微微侧目颔首,便算是应了几人的礼。脚下步子不停,大步流星地往别院去了。 别院垂花门外立着数名仆妇,见了两人赶忙纳福见礼,七王面无表情地跨过去,撂下一句话来,“娘子身子不便,进屋来伺候。” 七王身边伺候的人没有不乖觉伶俐的,几个丫鬟闻言一滞,抬起头,视线悄然在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颜上打量一遭,又瞥见那雪白博带下摆的朱花暗红,当即心领神会。应声是,几个去取物事,几个去熬姜枣红糖甜水,另有一个提步跟了上去。 明珠羞得要死,恨不能挖个地洞将自己囫囵埋进去。她又好气又好笑,气他这样大张旗鼓不顾她颜面,笑他何等英豪,在疆场朝廷都叱咤风云的铁血人物,竟然为着这么件女人家的事操心紧张。 心头倒是甜滋滋的。或许是真的喜欢才会这样上心吧,华珠没有说错,他待她什么都好,关心她照顾她,尤其在见识过六王的粗莽鄙俗之后,她更觉得七王简直就是天上的明月光。 一面思忖着,萧衍已经抱她进了屋,穿过外屋直直进了内室,放在了里间的如意床上。 明珠娇弱的身子陷进柔软的锦被,心口蓦地一阵发紧。这是他的寝居,床榻也是他的,被褥上甚至还有他身上的那股清香,淡雅怡人,又熏得她脑子发蒙。 实在太难为情了,她竟然睡在他的床上。 七娘子脸颊红得更厉害了,萧衍坐**沿,垂眸看,见小娇娇脸愈发红身子愈发滚烫,以为她是更不舒服了,是以蹙眉低声道,“疼么?” 明珠不好回答,只是微蜷着身子点了点头。 那眉清目秀的丫鬟已经取来了干净衣裳,上前几步准备替娘子更衣,一抬眸,却见七王殿下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登时有些窘迫。抱着衣裳干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道:“殿下,容奴婢替娘子换身干净衣裳吧,这样,娘子怕是不舒服。” 萧衍扫了眼那婢子手上的衣物,这才起身退到了外间。 那丫鬟随之上前,轻手轻脚地将踏上娇软的美人扶起来,动手替她解前襟的衣带。明珠下腹的疼痛不曾消退,只好专注地看着那丫鬟的脸分散注意力,却见这女孩儿生得很是清丽,一双巧手纤细白皙,不由多看了几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子,奴婢名叫曲觞。”那漂亮丫鬟恭敬应声,回身拿巾栉沾了水,仔仔细细地替她揩拭身子。 明珠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衣衫不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说话掩饰窘迫,扯出个笑道:“曲水流觞,你这名字倒是格外雅致。” 曲觞一笑,“回娘子的话,奴婢本名是凌月娥,后来在青楼里卖艺,这曲觞二字是那时起的,后来大家都说比原本的名字好听,所以也就一直这么喊了。” 青楼女子?七娘子面上露出几分讶色。难怪这女孩儿生得如此貌美,素手纤纤,看上去颇有几分风情。不过……萧衍府上的丫鬟里,怎么会有青楼女子呢? 没由来的,明珠有些不好高兴,却又不好表露,只好试探道,“你是被七王殿下从青楼里买回来的?” 曲觞摇头,拿过干净衣物替她穿戴,答道:“并不是。奴婢是被荣王殿下买入府的,前年荣王殿下将奴婢同另几个姬妾一道,全都送给了七殿下,所以奴婢才会跟在七王殿下身边伺候。” 荣王?又是那个粗莽的好色之徒。一听这个名儿明珠就没好感,她瘪嘴,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美人儿了。一面配合着她穿衣一面又想起了什么,不由朝外探首一眼,压着声儿道,“曲觞,你跟在七殿下身边也有段日子了,他府上,可当真没有侍妾?” “没有。”曲觞答得毫不犹豫,抿唇笑道,“殿下是十分高洁的。平日不近女色,连贴身伺候的差事都从不让奴婢们做呢。” 明珠听了嘴角一抽。高洁?不近女色?那怎么在她跟前每回都像换了个人似的,简直是只色中饿鬼。 她心中一阵腹诽,再抬头时曲觞已经替她料理好了一切,那美人笑眯眯地望着他,细心叮嘱道:“娘子是初潮,许多忌讳或许不了解。女人这时候身子最虚,务必忌生冷,多休息,不可操劳。” 这些事宜七娘子自然心知肚明,却还是很感激她的好意,不由更加喜欢这个曲觞,只笑道,“我记住了,谢谢你。” 曲觞蓦地脸一红,忙忙垂眸,“都是奴婢的本分,娘子万万说不得谢。”言罢一福身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远,未几珠帘一撩,七王从外间走了进来。他是极高大的身量,迫近时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似是能拿捏人呼吸一般。明珠愣愣看着他走近,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木呆呆地望着他沉沉的黑眸。 萧衍坐了下来,微抬手,大掌十分熟稔地替她捋了捋滑落耳际的碎发,粗粝的指腹触及柔滑如玉的肌理,带起她微微的轻颤。他的视线扫过她汗湿的额头,微微蹙眉,“婢子们熬汤去了,服下后便能好些。” 他是极硬朗凌厉的人物,露出这样心疼的眼神,直令七姑娘的心口都发紧。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唇,白皙微红的小脸陷在月牙色的锦被里,看上去娇脆而柔艳,细声细气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好多了。” 朱红的唇瓣开开合合,每道声气都甜软动人,他眸色一身,低下头就吻了上去。 明珠没料到他会忽然有这个举动,一双眼儿顿时瞪得极大,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双眸。他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见她怔忡回不过神,薄唇微张将她柔嫩的唇瓣**,吮吸舔舐,最后诱哄着她张开小嘴,舌尖探进去挑逗纠缠。 着实令人难忘的味道,蜜一样。她在他唇舌下的模样这样娇弱妩媚,每一声轻喘娇呼都有致命的诱惑,教他食髓知味。她的水雾莹莹的眸子逐渐迷离了,被他压在床上吻得**微微,他的攻势却没有半分减退的征兆,逐渐加深这个吻,似乎连她的呼吸都要一并吞噬干净。 “嗯……”她双颊潮红,发出小猫一般的吟哦。 他离开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沉沉**,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耳后娇柔的肌理,轻易就能引起她敏感的颤栗。 深邃的黑眸注视着她,目光灼灼,像是要把她印在魂魄里。明珠的心跳已经混乱到了极致,他的气息充盈在她的鼻息间,将她包裹得严丝密缝,他在看她,那种目光是热烈的,几乎令她全身都滚烫。 战战兢兢中,男人的唇在下移,贴近她散发着阵阵幽香的脖颈,丝丝少女独特的清新从领口下蔓延而出。他贴上去,用力地吮吻她娇嫩的颈窝。 “殿下……”她慌到了极点,两只柔嫩的小手不自觉地捉紧他身上的衣袍。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惶遽,萧衍低低笑了起来,嗓音带着几分浑浊的低哑:“宝宝,你是我的。” 她羞窘不已,正要开口说什么,一道清细的女声却从外头传了进来,恭谨道:“殿下,姜枣汤熬好了。” 七王抬起头淡淡说了个进来,接着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明珠一张俏脸都快起火了,抬眼一望,只见一个瘦高条子的婢子款款入内,手中捧托案,上盛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枣红糖汤。 萧衍神色倒是十分淡漠如常,浑然没事儿人似的,将那青瓷碗接过来便将那丫鬟挥退了。他是金尊玉贵的人物,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与优雅,垂眸,修长如玉的五指搅动着汤汁,蒸腾的热气将那张面孔衬托得犹如画境一般。 明珠看得有些入神,只他的手真是漂亮,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然而又是十分有力的,握剑提笔都不会突兀。她视线微抬,又去端详他浓密的长睫,不由有些惊诧,一个大男人,竟然有比女人还美的眼睛。 离奇的是他没有抬眼,却偏偏知道她在偷看,不由勾唇一笑,“你看我做什么?” “……”七娘子傻了眼,有种被人捉赃现行的窘迫,慌慌别过头挤出个干笑,“没有看啊……”说着身下一阵异样,她暗道一声糟糕,赤着双颊艰难道:“殿下,我躺在这儿,把你的床弄脏了怎么办?” 他吹了吹匙里的药汁送到了她唇边,“张嘴。” 明珠眨了眨眼,小嘴微张,将汤匙里的汤汁抿了进去。 她乖巧的模样十分可爱,他眼底柔和了几分,又舀起一勺喂了过去,“这几日哪儿都不许去,躺在这儿,课业全由我替你补。” “……”她惊呆了,娇软的嗓音有些变调:“躺在这儿?我每日都要回府呢!” “我已经派人跟你父亲知会过了,”萧衍挑了挑眉,语调莫名,“将你交由我照顾,承远侯放心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2.15| 明珠听后大惊失色,撑身坐起来道,“殿下,这种话可不能随便拿来玩笑!”赵氏是何等显赫的世家,规矩礼数都森严到极致,她是嫡女,夜宿不归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说父亲允诺,这怎么可能? 七王清冷的眉目很是平和,不答话,继续舀起一勺姜枣汤喂过去,她诧异地瞪着他,拗不过他如此强势,只好乖乖张开小嘴抿着往下咽,心头却隐隐有些慌张。他面上没有半分戏谑,显然不是在说笑。 这实在太怪诞了,父亲竟然会同意把她交给他照顾?着实匪夷所思。 蓦地,一个猜测从脑海深处升了起来,七娘子悚然一惊,小手捉紧他的袖袍道:“殿下,你、你难道……”她俏生生的脸儿瞬间憋得通红,似乎颇有几分难以启齿,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法儿将后头的话说完全。 这副羞怯动人的模样令他心底一柔,霎时间牵动情肠百转,一面又觉得好笑,撂下汤匙伸出右手,如玉的指尖在那滑腻娇嫩的分颊上拂过,轻柔如羽毛一般,嗓音低沉微哑,“小东西想到哪儿去了?”他薄唇勾起一丝浅淡的笑,“太学生宿于太学馆,这有什么古怪的?我只说你与华珠落下的课业太多,须好好习补,有什么不妥?” “……”明珠一滞,绯红的双颊抹了胭脂般娇艳,小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古怪,似乎羞涩又似乎尴尬,一双大眼睛氤氲着水汽,木呆呆地瞪着他。 萧衍幽深的眼底浮起几丝笑意,低头,高挺的鼻尖亲昵地拂过她圆润挺翘的鼻头,嗓音低柔得有些暧昧,“告诉我,你以为我说什么了?” 明珠真是以头抢地的心都有了。她起初以为、以为他去赵府提了亲……就说怎么会如此怪诞,父亲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平白将她交于他照顾。这个男人平日里是清心寡欲的冷漠样子,面对她却像个色中饿狼,若是被父亲知道,只怕杀了他的心都有吧! 她赤红着小脸不做声,只是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眸子里羞窘交织。他不依不挠,咬了一口她的脸颊继续低哑追问,“以为我说什么了?嗯?” 他的床榻,锦被上也全是他身上的气息,清冷淡雅,十分的清新好闻。七娘子整个人都要着火了,拉过被子将小脸遮住,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摇摇头,嗓音软糯低柔:“不告诉你。” 七王挑眉,浅吻一路从脸颊蔓延至雪白微红的耳朵,唇微张,咬住那珠润可爱的耳垂,呼出的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脸颊,“是不是以为我去提亲了?” “……”被一语道破心事,明珠心头的滋味无以言表,她很窘迫,侧过头躲闪他不依不挠的亲吻,硬着头皮道:“才没有!”说着,眼风儿扫过他手里的姜枣汤,赶忙道:“殿下,那个还没喝完,你先喂我喝完吧!” 这话显然受用,萧衍品尝她肌理的动作顿住了。见状,七姑娘心头一喜,然而还没等她松下一口气,便见他脖子一仰,竟然将给她喝的姜枣汤喝进了嘴里。 “你……”她诧异地瞪大眼。 下一瞬,他的唇再度落了下来,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唇和贝齿,探进去,温热微甜的水流顺着他的唇舌淌出,强硬不容拒绝地送入了她的小嘴里。她被迫吞咽着,然后软嫩的小舌被他牢牢缠住,重重地**舔吻。 她的眼神起先是震惊的,后来逐渐逐渐变得朦胧而迷离,他灼灼盯着她,不肯漏过她每一丝的神态表情。然后愈发凶狠地吻她,接近蛮横地占据她的唇舌,她每一声甜腻的**低吟。 良久,七王终于结束了这个吻,明珠的呼吸还是混乱的,脑子里晕沉得像被灌了一壶浆糊般。他埋首在她的颈项处,炽热压抑的低喘灼痛她的肌理,修长有力的双臂抱紧她,力道很重,像要硬生生把她嵌进身体里一般。 七姑娘被箍得有点痛,缩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声调甜糯轻柔,“殿下,你抱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这种木呆呆的语气引得萧衍想笑,他低低笑起来,高挺的鼻梁就陷在她柔软的颈窝,丝丝温热的气息带起一阵阵酥痒。她往边儿上躲了躲,缩在床榻上皱眉看他,十分不解,未几蹙眉,像是生气了,“殿下笑话我?” 他如画的眉眼近在咫尺,柔和含笑,像是能感染人。她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往上弯,他眸子扫过几乎移不开眼,低头欺近,吻了吻她的嘴角,“说了太学馆中要叫博士。” 这话换来明珠鄙夷地皱眉。亏他还好意思说?博士会把学生压在床上么?还是这样亲昵暧昧的姿势,脸皮真够厚呢。 七王平日里腥风血雨威震朝野,在她面前却是极尽温柔之能事。她不是小孩子,当然明白他对她是什么心意,这样的须臾离不得,必是极其痴迷喜爱的吧!忖度着,心头不免有些小得意,毕竟,这样一个能让整个大越都风云变色的男人,是她的裙下之臣。 如是思索,她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嗤笑道:“殿下哪儿有半□□为师尊的样子?今后学堂上见了,只怕再难教学生顶礼膜拜。” 他听得挑眉,支起身子定定注视她,目光幽幽,恨不得把她一口吃进去一般,沉默不语。 她最怕他的这种眼神,充满了难言的威胁与侵略性,让她觉得自己是他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让他为所欲为。两相对视不足片刻,她败下阵来,讪讪挤出个笑容,娇弱的,柔媚的,还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学生知错了……博士别往心里去。” 萧衍捏着她的下巴微微低头,漆黑的双眸中暗流涌动,夹杂着极其浓烈的情欲之色,嗓音沙哑:“小东西,迟早吃了你。” 明珠被他眼底流转的暗光唬了一跳,话音出口甚至很结巴:“殿、殿下说过,成婚之前不会碰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可以食言!” 他在她身旁侧躺下来,修长的指绕起她一绺黑发,唇角勾起一丝轻笑,“宝宝,我便是明日就去你府上提亲,侯爷也会允诺,你信不信?” “……”明珠皱了皱眉,没有作声。 七王这番话,无疑是狂妄自负到了极致,然而她却丝毫不能反驳。如今的大越,他能与太子平分秋色,的确很有狂妄的资本,凭他如今的权势,像要拉拢她的父亲,着实是再容易不过。 萧衍需要赵氏的支持,赵氏也需要一个亲王的荫蔽,她父亲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若是萧衍此时有意结亲,她父亲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 毕竟杨家已经与太子站在了一边,赵氏选择如今的七王,是最明智之举。 明珠心头涌起淡淡的伤感。 世家的女儿永远都身不由己,姻亲只是工具,只是巩固家族地位或两家关系的手段,兰珠两世的姻缘,就是最好的佐证。她是家中最受宠的嫡女,可父亲对待她婚事的态度,不会和长姊有任何不同。 说到底,在父亲的心目中,她们是女儿,也是一颗颗的棋子,时刻都要做好为赵家牺牲的准备。 萧衍将怀里的娇娇抱得更紧,她柔软的娇躯有些僵硬,娇艳的面容流淌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婉。他唇角的笑容却愈绽愈盛,低沉柔和的嗓音紧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带着些诱哄的味道,“觉得伤心?” “没有。”她娇小的身躯静静蜷在他怀里,完全依赖的姿态,“父亲是赵氏的家主,为了赵氏的前程,他做任何决定我都无权置喙。” 她哀婉的语气牵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勾起她的下巴,他垂眸静静看着她,“从今往后你有我,其余人都无关紧要,不会再有什么能让你伤心难过。” 他蓦地说这话,令明珠有些诧异又极其感动,她柔柔一笑,“殿下怎么忽然这么说呢?” 他的吻落在她额头的碎发上,淡淡道,“宝宝,我想我一定很爱你。” “……”七娘子的小脸蓦地红了个底朝天,晶亮的眸子呆呆望着他。 萧衍的神色仍旧淡漠而平和,语调却极其轻柔,继续道,“否则看见你难过,我不会这么心疼。” 心头漫上一股暖流,夹杂几丝难言的甜蜜,从胸口一路漫向四肢百骸,顷刻间将她全身都席卷。她羞得厉害,然而更多的是动容,眼眶微湿,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宽阔的胸膛间,嗓音几乎发颤:“谢谢你,殿下。” 他双臂收紧,她就在怀里,似乎填补了多年以来的一块空缺,使得正副生命都变得鲜活而圆满。抬起她的小脸,俯身吻去她眼角浅淡的泪珠,“傻丫头,你哭什么?” 明珠笑了一下,“我很开心。” 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比真正的新生更加令人欣喜,她此刻终于确信,这一世,萧衍就是带给她新生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2.15| 柔情蜜意不就将我扣下来了,说什么要补课业,结果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你说,你昨儿晚上在哪儿,是不是和七王在一起?” “不是姐姐想的那样。”明珠吓得赶忙去捂她的嘴,红着脸支支吾吾不好交代,迟疑了半晌,终究咬牙跺脚,朝华珠附耳嘀咕了几句,接着道,“就是这样。” 四娘子听了眉头大皱,“……这确实十分尴尬,那种境况让七王撞见,呵呵。”边说边拍拍明珠的小肩膀,宽慰道:“算了算了,别往心里去。七王对你实在没话说,这种好男人世上已经不多了,妹子有福气。” 明珠回之一个干笑,有些窘迫道,“因着我的事,连累了姐姐。馆中到底不及家中,姐姐受苦了。” “有什么苦不苦的,我又不认床。”华珠笑盈盈的,说着想起了什么,神色骤然一变,四下张望一番后见无人,方朝明珠勾了勾手指,“妹子,今儿个我打听来一件事,琢磨了半天,必须得告诉你。” 七娘子狐疑地蹙眉,“什么事啊?” “今日太还没亮,丹梁皇帝便送来了一封亲笔书函,你猜怎么着?” 明珠摇头,“猜不着――莫非是永休战事?” “你猜中了一半儿。”华珠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迟疑了会儿才道,“丹梁皇帝似乎有意,让他们的公主与七王萧衍结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2.15|发吧 丹梁公主与萧衍结亲? 明珠闻言心头一沉,拉过华珠的手压声道,“这种消息,姐姐从何得知?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四姑娘挑了眉头满目得意,背着两手作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的门道多得很,这个消息只有真没有假,丹梁皇帝那封密函,正是有意将公主嫁与七王。” “这个节骨眼儿你还卖关子!”明珠眉头深锁,心头莫名便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华珠见她神色凝重,明白妹妹是真的着急了,当即干咳了两声朝她和盘托出,清清嗓子道:“你不要慌嘛。这事儿是萧穆告诉我的,今日七王大清早便受传召入宫,我心中好奇,下学之后便向五王打听了几句。” 明珠一颗心倏然沉到了谷底。 萧穆说的,那就定然是千真万确了。丹梁与大越多年以来势同水火,边关战事也连年不休,前些年被七王痛击回了老巢,已经多时不敢再犯。加之近年来萧衍同太子争夺储君之位,励精图治推行新政,大越的国力兵力都愈发强盛,早就不是丹梁所能威胁的了。 没有任何国家会允许身旁沉睡一只雄狮,丹梁皇帝应该心知肚明,若是不能在这时与大越永结同盟,待将来大越更加鼎盛,挥军扫平丹梁只是时间问题。他提出和亲休战,这是任何一个明智的国君都会做出的抉择。 七娘子垂着眸细细思索,愈想愈觉得掌心发凉。 回忆一番,上一世似乎并没有这桩事,为什么?什么地方出了偏差?丹梁有意将公主嫁与萧衍,毫无疑问,这对于萧衍的夺嫡之争是大有裨益的。任何一个世族背后的力量,都抵不过一个国家。 如果他迎娶了丹梁公主,那么太子一方的势力便不再对其构成任何威胁……无论从哪一头来考量,同丹梁的这门亲事,七王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他会答应么?明珠皱起眉,白生生的俏脸上浮起几丝难掩的惶恐同慌乱。 萧衍或许是真的喜欢她,可是一个向来将宏图霸业放在首位的男人,面对那种利益,会怎么抉择根本不言而喻。 显然,华珠心中忖度的也同她一样。四娘子静静端详着七妹的面色,迟疑了会儿才问,“明姐儿,如今丹梁想和亲,并且指名点姓要七王,你心中有什么打算?”说着稍顿,握住她的手臂定定道,“我并非信不过萧衍,他待你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万事得为自己留好退路,假设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真的娶了丹梁公主,你还要嫁给他么?” 在大越,家世显赫的达官显贵,有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更何况萧衍还是皇帝面前最得重用的亲王。华珠有此一问,丝毫不足为奇。 明珠垂着眸子半晌没开腔,未几,她抬起头,明眸之中神色笃定,透出丝丝坚毅的况味,“如果他真的要娶丹梁公主,那我权当从未认识过他。” “……”华珠微怔,少顷点了点头,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神情,朝她道,“我料你也会这么说。这世道对女人本就是不公平的,男人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深宫后宅,一群娘们儿为了一个男人斗得死去活来,就是你忍得下气,兄姊们也舍不得你受这份儿委屈。” 明珠听了心生动容,反手握住四姑娘,道,“姐姐懂我。” 一直以来,她对感情之事都是十分懵懂的,若不是昨日萧衍的那番话,她恐怕还不能明白自己对他究竟是何情意。她骨子里或许很像她母亲,看上去娇弱,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坚定倔强。 她承认自己有些自私,甚至离经叛道。过去天真地将男人三妻四妾当做常事,真到了自己头上却如何都接受不了。如果他爱她,那就应当全心全意,她实在无法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丈夫,分享自己喜欢的人。 华珠了解她的性子,闻言颔首,朝她定定道,“幺宝,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总有一天这个世道会变,男人和女人的地位会等同,平等,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所以你的决定没有任何错,若是萧衍真有既娶你又笑纳丹梁公主的念头,你绝不能妥协。” “我明白的。”明珠颔首。 她当然明白,有母亲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那样鲜血淋漓的例子,她当然不会笨到重蹈覆辙。 四娘子见妹妹神色凝重,不由有些心疼,拉着那双小手轻声安慰,宽解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看得出七王很爱你,他应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明珠闻言一滞,稍时勾了勾唇,笑容里莫名有些苦涩的意味,“可是姐姐,他是肃王萧衍,是将来要执掌整个大越的人。女儿情长与家国利益相比,算得了什么?” 华珠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皱起眉也为难起来,半晌想起了什么,道:“丫头,你重活了一世,应当对这辈子的所有事了如指掌才对。上一世和亲,萧衍应承了么?” “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十分奇怪。”明珠困顿不已,“上一世,并没有大越与丹梁和亲的这档事,所以他究竟会怎么做,我丝毫不得而知。” 四娘子叹气,一面携着她的手往耳房去,一面耐着性子劝慰,“先别想那么多了。等七王从宫中回来,一切自有分明。” 明珠颔首,姐妹二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各自揣着心事穿过抄手游廊。微风和煦拂过,飘来几丝淡淡的花香,柔和的,雅致的,令七娘子忐忑焦灼的心情稍稍舒缓几分。两双精巧的高缦履踏在青砖上,轻轻盈盈的没有声响,一路只有间或从树梢里传出的鸟鸣。 膳后学生们要午休,整个太学馆中十分静谧。明珠跟着四姐姐一路回耳房,将将合着衣裳躺下来,华珠的声音便响起了。 感情最好的两姐妹,同塌而眠自有一番乐趣。她坐在如意床的外侧,盯着妹妹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啧啧感叹,道,“听说那丹梁公主生得颇为貌美,不过我觉得,再美也美不过你。” 论及那素未蒙面的公主,明珠难得的很有兴致。或许每个女孩儿都有相同的心思,关于情敌,她确实好奇,巴不得了解得越多越好。因翻了个身挑眉道,“姐姐知道那位公主?不妨说来听听。” 华珠咦了一声,“你一贯不爱背后议人长短,今儿个倒奇怪。” 七姑娘干咳了两声打哈哈,“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四娘子嗤了一声,接着便洋洋洒洒地说起来,道:“丹梁皇帝打算派来和亲的公主,在皇族总行八,是丹梁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据说这位八公主生得貌美如花,自幼习武,尤擅兵法骑射之术,多次跟着父兄南征北战立下奇功,乃丹梁境内大名鼎鼎的奇女子。” 明珠长长地啊了一声,小脸倏地一垮,失落讷讷道,“我拿什么与人家比……” 女孩子,擅长兵法,懂得行军打仗,听起来完全是一个巾帼女英雄嘛!七王最热衷兵法之事,两人能够互相吸引的地方实在多不胜数,加上一副貌美的脸蛋,明珠只觉得更加抑郁了。 四娘子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桀桀道,“说你傻你还不信。你若是担心萧衍移情别恋,那可真没必要。”顿了顿,身子稍稍俯低同她讲解:“大越与丹梁战了数年,萧衍与那公主交手数次,据说八公主对他十分仰慕,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七王压根看不上人家。” 十分仰慕?难怪会指明让萧衍和亲! 明珠一双水灵灵的美眸眨了眨,诧异道:“萧衍不喜欢她,为什么啊?那种奇女子,多少男人梦寐以求。” 四娘子觉得妹妹真是傻得可爱,刮了刮挺翘的小鼻尖,道:“不奇怪啊。你看看你,身娇体软白白嫩嫩,说话的声音也又软又甜,七王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很明显,他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么。” 七姑娘闻言双颊一热,羞得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翻了个身面朝里躺好,啐道,“谁说的?没准儿这门亲事他真答应了,早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小憩了会儿,午后华珠进学,她百无聊赖,只好又闷闷不乐地回到萧衍的别院,随便捧着本尚子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 整个下半天就这么有些难熬地过去,明珠心头的烦躁愈演愈烈,用过晚膳便准备出门儿,去找华珠聊天解闷。然而将将走出寝居,没留神,竟然与人迎头撞了个满怀。 她被这力道撞得趔趄两步,呲牙咧嘴地揉额角,抬眼一瞧,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迎光而立,如玉的面容清冷的眉眼,身着亲王服冠,持重沉稳,整个人有种不真实的璀璨生辉。 明珠被碰了额角,丝丝疼痛不住从额角传来,她有些不高兴,也不搭理他,正要转身回屋,却被男人捏着手腕拉了过去,一把抱了起来,一面往屋里走一面沉声道,“走个路都不让人省心。” 他在官帽椅上落座,将怀里的小东西放在腿上紧紧搂住,五指微动,捏着她尖俏的下颔往上抬起,蹙眉察看她碎发下淡淡的红痕,语调低沉,“撞疼了?” “……”她闷闷地不想说话,坐在他怀里,腮帮子鼓鼓的。 萧衍挑眉,目光扫过那雪白粉嫩的耳朵和脖颈,心念微动,低头就要往那红艳艳的唇吻上去。明珠伸出小手推搡他,歪头躲避,冲口而出就是一句话:“怎么,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娶八公主过门儿?” 他沉黑的眸子定定注视着她,忽而沉沉笑起来,轻轻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咬了一口,嗓音低哑,“宝宝吃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2.15| 明珠闻言瞠目结舌,一张白嫩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七王一猜一个准儿,她实在感到窘迫,不是都说姑娘家的心思深不见底么?自己这是被他看得太透,轻而易举就能被言中心事了呢!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有些羞涩又有些难过,捉着他冠服的小手越揪越紧,好半晌才把心一横,攥紧了小拳头挤出几个字:“是、是又怎么样!” 萧衍几乎要被她逗笑了。寻常女孩子吃心上人的醋,就算被看穿了也会否认,他的这个宝贝倒是与众不同,分明羞得小耳朵都红透了,却还是要大大方方地承认,还是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她娇软的嗓音像是羽毛,丝丝缕缕拨撩他的心,他低眸看着她,愈发觉得她没有一处不美得惊心动魄。晶亮的美眸含羞带怯,又有种傻乎乎的呆劲儿,粉雕玉琢的小脸红得滴血,更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七王眸色一深,捏着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薄唇覆上她软嫩的小嘴,动作轻柔,甚至不敢使力,挨上去轻轻贴着,没有下一步举动。 微凉的唇触及她的温热香软,少女独有的甜腻幽香不断窜入鼻息,他修长有力的双臂渐渐收拢,搂紧她,像要将她糅进身体里。 明珠怔怔的,一双大眼睛瞪得很大,惊讶又诧异。 不过诧异也只是片刻,很快,她精致的两道小眉毛便皱了起来,小脑袋一歪就朝旁边躲开了,坐在他怀里一副越来越不高兴的样子,不满道:“殿下怎么不说话?你、你究竟答应没有?” 萧衍薄唇勾起一丝笑,垂眸定看着她,欺近几分,低沉微哑的嗓音紧贴着她的耳垂响起,“你觉得呢,嗯?”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后,明珠觉得痒,小手抵着他硬邦邦的胸膛推搡,撅着小嘴道,“我觉得你答应了。” “哦?”他低低笑了一声,捏着她的小下巴微微抬高,垂下眸子定定注视她,“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这有什么见不见得的。明珠见他不否认,便以为真让自己说中了,只觉心中愈发难过,喘不过气来一般。忖度着忖度着,晶亮的大眼眸子便蒙上了一丝水汽,她咬了咬下唇,一副梨花带雨心碎欲绝的神态。 果然要和亲么?她心都疼得揪起来了,之前华珠还说他爱她待她好,结果利益当头,他就要把她舍弃了,这算哪门子的喜欢啊! 眼看她眸子里萦上泪光,萧衍顿时蹙眉,知道这回是逗得有些过分了,因抱着她吻吻红唇又吻吻小脸蛋儿,柔着嗓子轻轻哄慰:“别胡思乱想,宝宝,我只要你,也只会娶你一个人。” 明珠起先都快流泪了,闻言一滞,眼泪花硬生生僵在了眼眶里。她抬起小手揉眼睛,将*的水汽全都揉散了,接着才诧异睁大眼,瞪着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道:“殿下……殿下没有答应和亲么?” “没有。”七王沉黑的眸子里勾着淡淡的笑意,他的手指还捏着她尖尖的小下巴,“我若答应和亲,你岂不是要伤心欲绝?我怎么舍得。” 七娘子是极娇嫩的肌理,欺霜赛雪吹弹可破,他粗粝的指腹放上去,在那块软肉上左后滑动轻轻摩挲,只觉爱不释手。 听完这番话,明珠俏生生的小脸顿时红了个底朝天。她心思单纯,全然的小孩子心性,听他表明了态度,瞬间便将刚才还气得要哭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嘴角弯起甜甜的笑,只觉开心不已,不由主动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嘴角的弧度止不住地继续上扬,软声道:“以殿下的智谋,必定知道若与丹梁和亲,于你将来谋嫡,裨益甚大。”她说着顿了下,带着些疑惑的语气,“赵家虽盛,到底还有其余三家能相抗衡,丹梁这个后盾,可比我们赵家强多了。” 他埋首在她香软的颈项间,细细的胡茬搔刮着柔嫩的肌肤,明珠觉得痒痒的,不由羞红着小脸去推他,“痒呢……” 萧衍捉起她推自己的小手,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仍旧在她温软的脖颈处细细流连,唇落上去,轻轻摩挲拂动。她**微微,窝在他怀里挣脱不开,听见低沉醇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宝宝,我要的是你,不是你们赵家。”七王淡淡道。 要的是她,不是她们赵家。 明珠心口一暖,只觉动容不已。这个男人竟然会为了她放弃那么好的一个机会,若能得到丹梁相助,他大胜太子的路便会比现在顺坦得多。可是他没有,所有的一切,都仅仅是因为怕她伤心。 “殿下……”不知怎么的,她鼻子有些发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处,嗡哝不清地挤出一句话:“殿下对我真是太好了。” 她嗓音娇娇软软,玲珑有致的娇躯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几层意料,他甚至能清晰地闻道她褒衣下的阵阵馨香。娇媚的小东西,从小就媚骨天成与众不同,他看着她慢慢长大,慢慢从精致的小花苞长成只属于他的娇花,这种情感难以言说,甚至比简单的爱情更强烈。 他的手臂在她细细的软腰上收拢,箍得紧紧的,然后低头吻住她娇软的唇瓣,听见她溢出一声轻轻的娇呼。 这次的亲吻不比之前,光是嘴唇的触碰舒缓不了他对她的渴望,像是一种毒,深入骨髓病入膏肓,只有她才是解药,才能救他于水火。他**她的红唇用力吮吻,舌尖探进去,轻轻描画她精致的贝齿,然后长驱直入,在她甜软的小嘴里攻城略地。 放弃丹梁的和亲,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损失,八公主在丹梁是有兵权的,一个家族,当然比不得一个国度。他的娇娇看起来柔弱娇憨,脑子却清醒得很,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凡他将她看得再轻一点,便会顺理成章地笑纳送上门儿的肥羊。 娶了丹梁公主,就算明珠再怎么抗拒,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她乖乖就范。他可以坐拥更多的江山和美人,可是这么做,她势必伤心欲绝。 今日在大宸宫,皇帝传召他入皇极殿,当丹梁的文书映入眼中时,就连孟楚都觉得是天赐良机。然而他想起她泪水斑驳的脸,甚至是毫不犹豫地便将婚事一口推拒。 江山他要,赵明珠他也要,要她整个人,也要她的整个心,要她全心全意地依赖他爱恋他。 这个吻来势汹汹,明珠吓住了,有些胆怯地将小舌往后缩。可是七王太过强势,和方才的温风细雨截然不同,他的舌缠住她的,那样用力地挑逗**,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眉头微微蹙起,她想推拒,手抬起来却又僵住,最后只是羞羞怯怯地回抱他,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脖子,迎接他带着些发泄意味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舌终于离开她,七娘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险险就要不能呼吸了。他的黑眸端详她潮红的小脸,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她柔嫩的娇颜。 好容易,她终于顺过气来,不禁嘟起小嘴打了他一下,嗔道:“都要憋死了!”哪儿有人亲个嘴连呼吸都给人剥夺了的,真是过分呢。 他被她的这话勾得眸子一沉,抱紧了她,语气暧昧至极,贴着她娇嫩粉色的小耳朵低低道:“本王才要憋死了。” 明珠没回过神,木呆呆地愣了下,未几反应过来,顿时羞得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红着脸儿啐道:“殿下实在太不正经了,身为博士,一言一行应当以身作则!” 萧衍丝毫不以为意,吻着她的耳朵沉声道,“今天还疼不疼?” 这句话没头没尾,她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不由**吁吁地疑惑道,“什么疼不疼?” 话音落地,一只温热的大掌便伸了过来,轻轻的,轻轻的,放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雪白褒衣,他手上的温度几乎灼烫了她衣裳下的皮肤。他沉声道,“这里,还疼不疼?” 明珠全身都被这个举动点燃了一把火,烧得连小手都滚烫不已。她双颊赤红,连忙去掰他的大手,语气惊慌失措:“不、不是很疼了……多谢殿下关心。” 她羞答答的模样简直风情万种,七王心头微动,又掰着她的脸吻上去。亲昵地厮磨了好半天才放开,抱着她安静地坐在官帽椅上。一室俱寂,只有袅袅的轻烟从香筒里升腾起来,像织起了一个迷离的梦境。 明珠被亲得晕乎乎的,靠在他怀里,闲得无聊,便开始低头把玩他的手。揉揉手掌拉拉小指,只觉得这只手实在漂亮,行军之人手上有茧,却丝毫不印象这只手的美观。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看上去极其硬朗漂浪。 他低头打量,怀里的小东西将他的手捧在两只小手心里,颠来倒去玩儿得不亦乐乎,不由觉得好笑,亲亲她的脸蛋道,“该睡觉了。” 七姑娘讷讷地抬头,看了眼天色,觉得是该睡觉了,于是打了个哈欠点点头。七王传了曲觞等人入内替她梳洗,等一切拾掇妥当后,他才抱着她进了内室。 明珠其实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连上个床都要人抱,未免太娇贵了。她娇小的身子被萧衍放在榻上躺好,她脸蛋红扑扑的,扯过锦被将自己盖好,拉高,只露出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小声道,“殿下出去吧,我要睡了。”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这个男人竟然低下头,眸子灼灼地看着她,然后靠在她的耳畔低哑道:“小妖精,我想亲一亲……” 她羞得几乎冒烟,想也不想便拿枕头给他扔了过去:“亲个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2.15| 天葵这段时日,七娘子都被七王圈在他的别院中将养身子,不许她进学,不许她碰凉物,甚至连独自走动也不许。为此,明珠心中有些不痛快,不过念及他是关心自己,渐渐也便释然了。 住在别院的第四日,她腹痛体虚的症状已经减轻许多,跟七王说道了半天,还是没能让他松口,同意自己与其它太学生们一道进学。萧衍拒绝她时甚至连想都没想,眼也不抬地淡淡道,“太学生们年纪不大,难免毛躁莽撞,你安心在我房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明珠听了小嘴一撅,下意识地便想反驳。然而一眼望见他清冷如玉的面容,又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她与萧衍也相处了好些时日了,这个男人的脾气心性,她虽摸不透,可三分的了解还是有的。他极其强势,一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说出的话作出的决定,从来没有更改的道理。 此时,他说不许她去进学,态度强硬不容悖逆,七姑娘无可奈何,只能依然从了。耷拉着小脑袋委屈兮兮的应个是,“谨遵殿下教诲。” 萧衍黑眸微抬,视线从书册上头移开,执紫毫的修长右手动作也跟着一顿,一滴浓墨在洁白的书卷上徐徐染开,像极一株盛开的墨莲。 他像是毫无察觉的样子,深邃黑眸注视着她,定定的,目光专注,里头隐隐有些灼热的意味。 明珠没发现他在看自己,只一双晶亮的眼儿微微瞪大,小手指着书上的墨滴,语气迟疑道:“殿下,墨水儿滴书上了呢。”边说边随手取过案上一方干净的巾栉,娇小玲珑的身子上前几步,准备替他将书上的墨滴拭干净。 然而男人的大掌却握住了她雪白纤细的手腕,温度灼人。明珠愣住了,大眼睛一掀,将好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霎时只觉心慌意乱,脸儿微红,支支吾吾道,“殿下……你拉着我做什么?” 萧衍挑眉,撂下笔,长臂伸出环住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拢了胳膊往身前一带,她娇呼了一声,身子便被他强硬地搂到了怀里去。 男人身上有好闻的龙涎香,还有与她的幽香截然不同的男性气息,丝丝缕缕窜进鼻子里,直令明珠脑袋都晕起来。她没回过神,小手里头还攥着那块儿干净的巾栉,讷讷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又被他抱腿上去了。 七姑娘顿时连耳朵根都羞红了――这个男人又发什么疯? 她羞窘不已,小小的身子被男人有力的左臂牢牢禁锢,她窝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慌乱的视线扫过那张毫无瑕疵的玉颜,只觉美得满目晃眼。 太过精致的长相容易流于女气,他却完全不是。他有棱角分明的下颔,轮廓线条刚毅凌厉,眉目如画,目光冷冽而沉静。明珠看了几眼就觉脑子发晕了,暗道真是个祸水似的美人,五官着实无懈可击。 可惜,美人美则美矣,内地里却同冷漠自持的表象完全不同。 她感到困顿又无奈,在同这人接触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就如同所有的传言一样,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一门心思只在行军打仗定国安邦上头。然而此时她却骤然顿悟过来,萧衍何止不清心不寡欲,对着她,他简直就没有规矩过! 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在他怀里又羞涩又扭捏。七王黑眸灼灼,薄唇贴近了那柔软的小耳朵,嗓音低沉含笑,道,“说过多少次了,在太学馆里要喊我博士,宝宝记性不大好。”说着,单手扣住那双试图挣扎的纤细皓腕,轻轻在那白嫩的耳垂上吻了吻。 她浑身羞红一片,一面儿歪着头躲闪,一面儿不忘替自己开解,忙忙道:“我一时不慎给忘了,往后都会记住的,殿下先放开我,放开我再说话。” 萧衍眸子里漫出一丝笑意,捏住她的小下巴转过她的脸,嗓音越压越低,听上去有种暧昧挑逗的况味:“还喊殿下?倒是喊博士啊。” 明珠一怔,回过神后连忙羞红着脸蛋儿改口:“博士,学生知错了。”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再叫几声来听听。” 她蒙了神儿,被这个要求弄得一滞。左右思忖无果,又不敢真的违逆他,只能眨着大眼睛乖乖巧巧地又喊一声:“博士。” 甜糯娇软的嗓音,娇滴滴地喊他博士,七王眸色渐深,垂眼看,他的小娇娇脸蛋通红地坐在自己怀里,不禁心头一动,扣住那尖尖的下颔便吻了上去。 虽说已经被他欺负了好多次了,可明珠仍旧羞怯不已,小手捉着他的前襟,下巴被迫抬高,迎接这个带着浓烈压抑意味的吻。 七王起初亲得还很柔和,渐渐呼吸重了几分,轻而易举撬开那嫣红的唇瓣和雪白的贝齿,舌尖探入,勾住那软软的小舌头吮吸翻搅。她被亲得面红耳赤,被这种过分的亲昵吓住了,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某种诡异的灼热,隔着几层衣料抵在她柔嫩的肌肤上。 明珠怔了怔,回过神后只觉脑子里嗡嗡的,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连忙挣扎着推搡他,“博士放开我,否则、否则……”她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来下文,涨红着脸想了半天才继续道:“否则我不喜欢你了!” 倒真是个天大的威胁。 她可爱的反应逗得萧衍想笑,于是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埋首在她柔软的颈窝,呼出的气息温热地喷洒在她娇嫩的肌理上。她双颊还有几分暧昧的潮红,见他笑,不由更加生气了:“欺负人还笑得出来!博士真是太过分了!” “爱听你喊我博士。”七王在她的小脸上咬了一口,指尖摩挲那滚烫柔滑的肌肤,“也爱欺负你。” 明珠又羞涩又懊恼。京中盛传七王萧衍自幼便寡言,不善言谈,他逗弄起她分明是张口就来! 被搂着抱着亲了好一阵儿,外头才传来一个端丽的女子嗓音,恭谨道:“殿下,该授课了。” 闻言,她顿时如获大赦,连忙推着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小声道,“博士听见了么?该去给太学生们授课了!误了时辰可不行呢!”边说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开。 萧衍长眉微挑,视线在小丫头明显透出喜色的精致脸蛋上打量,然后半眯了眼,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同我分开,宝宝很高兴?” 明珠心头翻了个白眼,暗道当然了,同你在一处,不是被亲就是被啃,有时她脸儿太红,曲觞她们还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呢。 腹诽了一阵,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只悻悻道,“没有啊。”说着怕他不信,因万分恳切地补充道:“只是博士一贯守时,乃三千太学生们的表率,若是误了时候,学生怕损了博士的英名。” 他听她一通口是心非的鬼扯,倒也不识破,将她放下来后,高大挺拔的身躯从官帽椅上站起,淡淡道,“不许乱跑,听见了么?” 明珠点点头,“嗯,学生记住了。” 萧衍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小脸,接着才旋身,大步走出书房。静候在外头的徐士恺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博士,对揖着双手切切道:“博士。” 七王嗯了一声,一头往垂花门走一头吩咐,“我的书落在书房里了,士恺,去为我取来。” 博士有令,当天学生们的一概莫敢不从。许侍郎家的公子当即恭恭敬敬应声是,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小跑过去,身上的褒衣博带呼呼灌风。 里头明珠将好出门儿,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时不由诧异地睁大眼,“许士恺,怎么是你?” 许家三郎见了她也是惊诧,“赵明珠?博士让我来给他取书册。”说完见她俏脸绯红,只以为她病未痊愈,不禁关切道,“身子还是不见好么?这么些时日了。” 明珠窘迫不已,也不愿与他多说,只敷衍道,“快好了快好了,多谢关心,不打扰许兄替博士拿东西了。”然后揖了个礼,打算一溜烟儿从书房里跑出去。 孰料那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正了容色道,“你虽带病,可该做的课业还是得一样不落地做,于博士上回让背的东西记得背,三天之后进学要默写的。” 明珠听了这话,只觉头顶的天都黑了,不禁哭丧着脸道,“可是许兄,我病得甚重,就不能请博士通融通融么?” 徐士恺家中三代为官,是根正苗红的读书人,迂腐劲儿丝毫不逊于赵氏礼书。他摇头,道,“博士之令重如泰山,你还是好好准备吧。”随之便取过书册,头也不回地去了。 明珠立在檐廊下只觉欲哭无泪,忖度了好半天,终于不甚情愿地做了个决定:想要从于阁老手下脱身,她也只能去求萧衍了。 想起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她脸儿一红,甩了甩脑袋大步回寝居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 2.15 被七王捧在掌心里养了好几日,七娘子的身子总算干净,整个人神清气爽,精致灵动的眉眼间全是雀跃同欢喜。 这些时日因着天葵,萧衍对她的束缚实在有些多,不许这不许那,动不动还得被他压在床上亲来啃去,她又羞又恼,偏生拿他无可奈何。好容易能从他的别院里搬出,自然是明珠求之不得的事。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天葵甫毕,她便要同兄姊同窗们一道进学,思及此,明珠原本晴好一片的心情骤然多了几片乌云——太学馆中收的学生都是高门之后,显贵们望子成龙,是以博士们对学生的要求也格外苛刻,课业素来繁重至极。便是平日,明珠的脑瓜子也不大吃得消,如今倒好,一落落下好几天,补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了。 又想起此前许士恺说的默写,七姑娘抚了抚额,顿觉头着,曲觞打起帘子缓步入内,一眼瞧见七姑娘坐在窗边,不由诧异地蹙眉,“这么晚了,娘子怎么还不休息呢?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明珠闻言嘴角一抽,暗道着实不妙,被萧衍娇养了些日子,什么都能令人联想到身体不适上去,只怕今后,这身娇体弱的名头算是坐实了。她干巴巴笑了下,一面起身一面咕哝道:“不不不,我没什么大碍的,就是睡不着。” 曲觞面上满是不解,琢磨了会儿道,“要奴婢陪娘子说会儿话么?” 七姑娘娇俏的小脸蛋微微一红,两只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摆,迟疑了好半天,终于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话来,“……七王殿下回来了么?一整天都没见着他人呢。” 这些时日,明珠虽然久居太学馆,但对朝堂之事还是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的。一来有华珠这个热衷各类消息的百晓生,二来,她一个太学生,身边同窗全都出身名门,父兄长辈们大多在朝任高职,大越的贵圈儿不大,朝政之事又与各户息息相关,但凡丁点动静,那消息全都跟长了腿儿似的。 近来,七王同太子的争斗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究其缘由,还得追溯到数月前,萧衍推行新政之事上。 自古以来,欲强国,首先便当思变,一个国家的强盛往往要从变.革开始。从那时起,大越朝廷便划分为了两派,以七王党为核心的维新派,以及以□□为核心的守旧派,两派之争从最初的夺嫡演变为了对治国之道的争辩,可谓两不相让。恭熙帝赞同新政,萧衍本就是杀伐果决之人,掌摄政大权,又占据上风,因再无所顾忌,七天之内便将五名冥顽不灵的守旧派重臣连贬数职,雷厉风行,手腕极其强硬。 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就连太子萧桓也束手无策,只能由着新政在大越境内推行开。 新政推行,朝野内外均受震动,大越的国力也随着新政的推行日益强盛。恭熙帝对七王更加重用,如此往复,太子一党的利益自然大大受损。因着这一层缘由,萧桓同萧衍更加势如水火,争斗愈发激烈。 宫中时有传召,七王也变得更加忙碌。接连两日忙于朝政,甚至连太学馆中的课业都由五王萧穆代授。 明珠虽知这是个必经的过程,但心中仍不免烦忧。她是个识大体的人,但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很多时候理智再情感之下,她心中喜欢他爱着他,自然会时时记挂着他,一连几日见不着人影,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吧! 曲觞过去出身低贱,做的是送往迎来的行当,自然称得上阅人无数。七娘子是个小姑娘,虽比同龄女子沉稳大方,但到底还年轻,论到心上人这一头,眼角眉梢的心绪藏都藏不住,那份牵挂和思念尤其动人,倒显得愈发惹人怜爱。 她抿唇一笑,道:“娘子想殿下了?” “……”明珠脸儿一红,暗道还真是一针见血。 被人一语道中心事,她窘得想直接钻被子里去,又觉得扭扭捏捏太矫情,只好捂着小嘴干咳了一声,十分正色道:“那个,我听闻这几日殿下十分忙碌,只是随口问问。” 曲觞知她难为情,也不再揶揄,只道,“今日晨间宫中来了人,说陛下召七王殿下入宫,说是商讨大事。”说着叹了口气,一面扶着七娘子往床榻走,一面道:“殿下的确很是忙碌,连着几日都是清早出门,夜半才归。” 明珠心里有些不安,由着曲觞将自己扶到榻上躺下,秀眉微蹙自言自语道:“又是传召,不知所为何事。” 曲觞隔得近,只以为她这话是问自己,不由摇头,“奴婢这等身份,这种大事自然是不得而知的。”边说,她伸手提七娘子掖好锦被,唇角勾起个淡淡的笑容,“娘子快睡吧,有什么困惑,待明日醒来亲自去问殿下便是。” 七姑娘悠悠叹了声气,小手拉高锦被挡住半张脸,闷声道,“只怕明日我一醒,他人都又不在了。” 明珠心里揣着事,迷迷糊糊地睡不安稳。这夜多梦,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一个,沉浮不断,时而梦见上一世七王的登基大典,时而梦见兰珠同太子成婚,时而又梦见自己的大婚之夜,被程雪怀用利刃扎进心窝…… 背上的小衫被冷汗尽数湿透,睡梦中,明珠眉头紧锁,小小的身子在软榻上蜷缩成一团,额角的碎发黏腻地贴在光洁如玉的额头上,两只小手攥紧了锦被,骨节处的血色流失了,隐隐发白。 隐隐约约间,她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那触感温热,指掌间结着一层薄而硬的茧,从她的额角一路缓缓下移,依次抚摩过小巧尖俏的鼻头,柔滑雪白的脸蛋,最后落在嫣红柔软的唇瓣上,暧昧地左右滑动。 明珠不安地躲了躲,小小的身子在榻上瑟缩了下,然而下一瞬,她的下巴就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微微使力,迫使她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红艳艳的小嘴微张,冰凉有力的舌头强势钻入。 “唔……” 她皱紧了小眉,两只小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抵在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上。紧接着,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纤细的两只雪腕,往上一折举过头的。殿下若觉得有理便听,若觉得无理,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何必取笑我。” 随口胡说?不像。 从认识她至今,他总能在她身上发现许多意外之喜。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却能设计破坏太子与赵氏嫡长女的姻亲,如今又能如此一针见血地点明新政之争的要害,的确是冰雪聪明。 将来大业若成,他御极,他的女人理所当然就是大越皇后。如今看来,他的明珠不仅有倾城之貌,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的确很有母仪天下的资本。 她晶亮的眸子里全是满满的爱慕和依恋,萧衍看着她,只觉满腔怜爱无处消磨。他将她揽得更紧,有力的长臂将她禁锢得死死的,薄唇在她的耳垂和脸颊间细密流连,淡淡道:“曲觞说,你明日就要进学,然后回赵府?” “嗯……”明珠红着小脸点点头,细柔的声音更小了,“托殿下的福,我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呢。” 七王颔首,低柔道:“你离家多日,回去看看也是好的。”说着一顿,清冷的眸光蓦地阴沉了几分,嗓音出口有些意味莫名,“宝宝,今后六王若再对你不恭,不许瞒着我。那个混账,我自会替你收拾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 第5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 。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