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绝版马官》 第001章 西州风雪 早春三月,帝都长安宫殿连绵、楼阁错落,城南曲江池波光潋滟,芙蓉园碧叶连天。前来踏青的帝王后妃、官宦贵妇、文人宠妓,以及为数众多的小家碧玉们丰腴而妖娆,露着大半个胸脯。 在大明宫后面的紫宸殿里,太宗皇帝拖着自讨伐高丽后就一直被病痛缠绕的身体,只在两名老奴的陪伴下,单独召见了新任兵部尚书高大人。 看着殿阶下跪着的此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太宗皇帝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但他随即摇摇头,“高峻,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我有的,你尽管开口。” “陛下,微臣刚至京城,急需一座府第……只因微臣妻妾众多,委实无处安置……总不能……不能六、七个人挤在一处睡觉,那样微臣实在是辛苦得很。” 太宗皇帝哈哈一笑,忘了威严。“准。还有么?” “回陛下,没有了。” “可是朕本欲由你做尚书左仆射,如此你将由正三品升至从二品。有道是出将入相,你是有这资格的。” “谢陛下厚爱,只是微臣的本事不足以担此重任。即使是兵部之职,也是勉为其难了。” 进了长安城的延兴门、再沿着宽阔的大街往西行约六里,路北永宁坊内,一座楼阁起伏的宽大府第,整整占了大半个坊区。这里距东市二里、距曲江池六里、距皇宫大内四里,不得不承认这里是长安城中不错的地势。 太宗皇帝把这座府第赏赐给了高峻,体现了厚重的爱意。刚刚搬进来,夫人和几位姬妾们就忙不迭地领了女儿、儿子去了曲江池游玩。而把收拾新府第的任务全都留给了管家。 他把管家叫过来说,“我去后院,除了皇帝召见,其他人不要来打扰我。” 他迈步穿过层层的屋宇,无视那些园林假山、小池喷泉,像认得路似的、径直走到府园最东北的角落。那里有一间小小的房屋,笼罩在几株古槐的树荫下,一把多年不开的锈锁挂在门上。 他走过去,凝视片刻,一伸手将锁拧下,推门而入。 一片凉意瞬间包围了他的全身,有一股轻微的发霉味道。屋子长十尺、宽六尺,一床、一桌,地上一只烧煤的铁炉。床上的被褥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切都因为不起眼而得以保存。 小屋的北面有一扇常年不开的小窗,窗外即是国公府高大的围墙,围墙外边是另一条大街,车水马龙的喧嚣隐约可闻,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胸中波涛万层、滚滚难平,思绪回到了那一年…… 大唐贞观十七年腊月的一天傍晚,西州交河郡,特大暴风雪。 柳中县县城西北四十里,谷口边一个小村子有几十户人家。狂风卷着雪片,似铺天盖地的白鸟一般降落着。 傍晚时分,一批因重罪被流放岭南途中、又因太宗皇帝新下的旨意,被转而发配到西州的六十名刑徒刚刚抵达这座小村子,很快被安顿在村里各处散布的空闲房屋中。 十七岁的少年侯骏和二十多岁柳氏俱是这批刑徒中的一员。此刻,他们两人刚刚被安排在村子最把边的一间低矮茅屋里。 屋外风雪交加,打在纸窗上扑簌簌地响,隐约可以听到茅屋顶上不堪积雪重负偶尔传来的咯吱、咯吱声音。只听咔嚓一声,屋外东山墙边那株唯一的枯树不堪风雪摧残,紧擦着山墙倒下了来,传来一阵枯枝折断和落雪扑落的声音。通向屋外的那扇门连同门框似乎抖了几下。 柳氏正端了两碗稀粥从外屋走进来。听到屋外动静,这位面目娇好的年轻妇人吓得双手微微抖了一下,从碗中洒出的滚烫稀粥淋在她那身有些掉色,但用料讲究的棉裙上边,手也被烫着了。 侯骏不为所动,连眼皮都不抬。他面目俊朗,中等身材,屋中一盏油灯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终南山习武四年,让他偶一抬眼便流露出内力充沛的精光,他坐在炕上伸手拿起一双筷子,指关节咯咯作响。 他抬头看了一下她,这一个月来千里奔波,岭南的朝露与玉门关外的风沙、西州的风雪交相侵袭,但在她的脸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还是那么的白晰细腻,美得有些精致。若说有变化,也只是她那原本有些丰腴的身体稍稍消瘦了一些,不过看起来更健康了。 他不知道在今后二人独处的日子里,自己该怎么对待她。她不再是一品贵夫人,而自己也不再是长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他俩人是流犯,按大唐律,刑分笞、杖、徒、流、死五级。他和柳氏是流刑,仅比死刑好一点点。 想着从此二人再也没有贵贱之分了,她再也不能高高在上、自己也不必再看她冰冷的脸色,侯骏的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快意。他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女人,轻轻地哼了一下,他和她两人之间的是非恩怨,终于可以在平等的情况下,就在这间破茅屋里来一个了断。 柳氏把手在自己的棉裙上擦了一下,也在他对面方桌前坐了下来。一人一碗稀粥,这就是他们今晚上的全部伙食。 她偷看了一眼侯骏,没敢吱声——这个以前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少年,现在却像个老爷似地端坐在那里,享受她的侍候。一股无名的怒气突然涌上来,化作眼泪在她美丽的眼睛中打着转转,又慢慢忍了下去,以前何曾会这样? 她这个人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今天傍晚是她第一次用她那柔嫩的双手,将生火的木柴从院外的积雪底下扒出来、用带着冰茬儿的冷水淘米、冒着湿柴鼓起的呛人浓烟把粥弄好,再像个丫环似地给这小子端上来,而他是不会说个谢字的,正拿着筷子在那里等着她的侍候。 侯骏看到她右手的无名指、小手指被刚才洒出来的粥烫红了,现在仍故作无事般地捧起面前的劣质粗瓷碗无声地喝着稀粥,局促中又保留了几分雍容。 柳氏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呢?从长安到岭南、从岭南到西州——大唐帝国的西北蛮荒之地,她这位曾经的一品贵妇,缺少的也只是那些被勒令充官的珠宝,没有了那些东西的陪衬,她的脸庞愈显生动。 “这房子……怕是……挺不住呀”她小心翼翼地说。 话音没落,猛见对面盘膝而坐的侯骏目光一闪,接着一阵疾风向她掷出一物,柳氏险些惊叫出声,下意识地双手护头,风声过后,虽然头脸处未觉疼痛,但是感觉一阵毫无来由的委屈袭上心头。 她不敢表示不满,西州人地两生,她那水晶珠子一样的心思,在这片沙砾与荒草丛中的牧场里,面对那些牲口又有何用!眼前这个被自己一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家伙,那那健壮得有些野蛮的身体是自己仅有的依靠了,她想起了自己十岁的儿子——侯无双,眼泪忍无可忍地一涌而出——她不就是近乎讨好地说了一句话么。 侯骏手中的一双竹筷只剩下了一只。桌上的油灯摇曳了好一阵子才稳定下来。他注意到柳氏面前的那碗粥喝去了一小半,她没用筷子,这说明她把相对稠一些的粥给了自己。 “这么好心……真是新鲜”,想起她以前强加给自己的耻辱,以及由此而至的父亲的冷陌、长安城陈国公府深宅大院中那些奴仆们面似恭敬、而实际上无时不透露着不屑的卑微嘴脸,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从踏上了流放这条路,柳氏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她粥没喝完便匆匆起身,回头之间看到她背后的一只木柜的土坯墙边,用木筷钉住了一只还在蠕动的瘦骨嶙峋的老鼠,外边天寒地冻,它是鬼鬼祟祟到此间来寻觅吃喝的吧。 柳氏的脸一红,虽然油灯昏暗,可她还是怕他看到自己哭过,赶紧到最里边一间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宽衣解带,无声地睡下了。 西州刚归大唐没多长时间,帝国急须大批人员充实这个地方,连犯了重罪的刑徒也由全国各地转配到这里。他们到达这里以后,貌似平民,但是六年内不准离开这个地方,而且要在大唐帝国的牧场里喂马,也许明天他和柳氏就要去村子西北的牧场里干活儿了。从这一点看他们比平民还是不如的,不过,做个有固定职业的正常人,而不再是囚犯,想想是不是太让人有幸福感了? 柳氏微红的眼圈怎么逃得过侯骏的眼睛,他有了点同病相怜之感,屋外风雪如旧,这是他们到达西州的第一天,这鬼天气会不会预示着他们到达西州后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有人悄悄地走到他们屋外,不用听就知道是在打他们那些木柴的主意,不告而拿。但是地上厚厚的积雪暴露了他的行踪,可能也是去烧饭的,那人拿了木柴却没有走,侯骏耳听着那人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 侯骏用余光看到窗纸被轻轻地捅开了,一只贼溜溜的蒙了一片白斑眼睛从窗纸洞往屋内窥探。侯骏没动,而且也忍住了没把桌上那根剩下来的木筷投掷出去,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一切都要低调才行。不过真不知道在这间小小的茅屋里,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来人惦记。 侯骏一起身,就听得那人惊慌慌踩着积雪离去了。他从土墙上拨下叉着老鼠的那支筷子,打开门想扔,略一思索,走到灶边扔了进去,那里还有未尽的木柴炭火。 西州这个地方,以前就有不少汉人,是汉、魏时期屯边的官员、军卒及其家属和后代,晋末纷争,人回不去了,就在当地建立了高昌国,风俗语言也内地没有多大出入。这个地方是陈国公侯君集在贞观十三年腊月,以交河道行军大总管的身份统兵攻克后才更名为西州的。 一推门,凛冽的风雪扑面而来,偷柴贼已经离开,夜色四合,他的柴堆处以及窗前有一串脚印已渐被新雪覆盖,侯骏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声音问,“炭火,是你吗?”。 一匹全身枣红,四蹄漆黑的马悄然从暗处来到他的身边,用冰凉的身体在他身上蹭着、摩着,喷着一股股白气。“你从鄯州来的?我的天!”他抚摸着马匹满是雪花的皮毛,摸到了好几处伤口,有刀创伤、也有刮伤。肋骨一根根的有些咯手。 风雪更猛了,他四下里看了看,觉得把它放哪里都不好,干脆带它进到茅屋里,让它卧在灶边,又关了门出去,找了些茅草回来放在它嘴边。 “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怜惜地看着炭火低头吃东西,“从鄯州到这里好几千里路呢!”侯骏感到是一位老朋友从千里外冒雪来访,有些欢欣鼓舞。 柳氏被惊动了,也穿衣起来,看到炭火后也发出惊讶的声音,看到侯骏用干布擦拭炭火身上的污垢,柳氏主动烧了一锅热水,让侯骏沾着热水把炭火擦洗干净,又把夜间需要铺盖的一条褥子披到炭火的身上。 这是他们来西州途经鄯州西平郡时,在赤岭山中遇到的一匹野马,当时,大唐帝国与吐蕃、吐谷浑时常开战,一些无主的军马就这样浪迹在深山大谷之中。当时河源军的几十个军士前后围堵都没能抓到它,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匹普通的马,不经历百十场战阵,不会出落成这个样子,鬃毛许久未修剪,乱蓬蓬地,人一靠近就突然起动,从前堵后截的人丛中突围而出,一连撂到了十几个人。 当时他们这批刑徒正好经过,它跑到侯骏身前,低头啃食山坡乱石从中的野草,当侯骏靠近时也只是稍有戒备地闪了一下,并未发足狂奔,最后让那些军士们牵去。 柳氏打断他的思绪,“你的被褥给了它,晚上怎么办?”说着把手伸过来,托着一块焦乎乎的东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闻起来好香”。 那只老鼠已经烤得外焦里嫩,从表面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了,侯骏未加思索地说,“是我刚才打到的一只乌鸦”,他接过来,看着柳氏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撕下一块肉给了她。说道:“挺一挺就过去了,怕什么呢?” “哇,还有乌鸦吃!怎么看上去好像是四只腿呢?”柳氏表示着怀疑,一边放到嘴里试探着嚼了起来。 一品贵妇吃烤老鼠如同美味,想想都有趣。 他们吹熄了油灯,躺在床上。屋只两间,他们中间只挂了一条布帘,侯骏合衣而卧,与柳氏不发一言,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全是命运的捉弄,让他们以这种情形睡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柳氏的惊叫把侯骏吵醒,只听到屋顶“吱呀”着压了下来,空气被压缩着夺路而走,一阵混合着土烟、冷气、雪沫的东西让人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他手疾,抬手阻住了朝他们头上砸落的一根檩子,连同屋顶一起托住,柳氏一滚到了他的身边,急声道:“快想办法出去!” 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裹了被子,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瑟瑟发抖。外边不远处狂风传来一些人的断续叫喊,看来房子倒了的不止他一份。 “出去挨冻?”侯骏说,“睡吧,总比外边好些,就是不知道炭火怎么样了”,他确实没有听到炭火的动静,不过也不想起来察看,出去再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侯骏这么说,柳氏小鹿一样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们就这样挤在一起,在侯骏撑起的狭窄空间里,续后半夜的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 漫漫长夜 侯骏单手托着塌房的檀子,时间一长手臂有些发酸,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点,幸好这间茅屋用料简陋,多是些茅草、兽皮、麻片与糊泥做顶,也不算多重,但是久负无轻担,为不使屋顶压在二人脸上,只好咬牙硬挺。 风声这回就像在耳边一样,侯骏感觉柳氏又往他身边靠了一靠。事发突然,她在被子下还只穿了单薄的内衣。冷风由屋顶的裂缝中透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的右腿冻得有些失去知觉。 柳氏刚才滚过来时身上裹了被子,听听没有侯骏的声息,不知道他睡了还是没睡,就将被覆盖在侯骏的身上,两个人挤在一起取暖。柳氏感觉侯骏原本有些冰凉的身子逐渐有了些温度,但他一动也没动,有些直挺挺的,一点鼾声也没有。 开始侯骏怎么也睡不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海里像过筛子似的。房子塌了倒没什么,天明伐两棵树,化点雪水、弄些土地坯,再盖两间就是了。有点难的是今后自己怎么与柳氏相处。 刚才柳氏替他盖被子的无声举动几乎就将他感动了,是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眼下在西州,谁又是自己的亲人呢?柳氏丰满而带着弹性的身子让他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但也只是好奇而已。 一会儿他又想起刚才柳氏津津有味地吃那半只烤老鼠的样子,圆润的红唇边沾着灶烟也忘了去擦,饥饿能让任何人暂时放弃矜持、放弃敌视,这是以前那位颐指气使的贵妇吗? 以前,他不止一次地在大白天妄想着柳氏掉到了河里,神色惊恐地向他伸出求援的手,而他每次都对她冷眼旁观,看着她精疲力竭地沉没于水中,胸中有着说不清楚的快意。不过这一次,从不在他妄想中出现的两个人竟然先后出现了。 一个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唯一弟弟——侯无双,他也站在河边,抱着他的腿摇晃着哭喊:“救救妈妈……哥哥……救救妈妈……哥……”侯骏的嗓子眼忽然就有些发紧。 在自己与他的父母关系最为紧张的时期,他也没有对哥哥有过丝毫的冷陌,一有时间就跑过来,缠着他问这问那。有时还狡诘地从怀中掏出一两样新鲜的吃食——有时是南方来的水果,有时是一块做法精致的糕点。胖乎乎的手上沾满了面粉渣,“你吃,别让他们知道,别让妈妈知道呀,吃完帮我去掏鸟呀!” 另一个是他的父亲,那个不可一世的陈国公。从小到大,父亲只让他感动过一次。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是母亲刚刚去世的那年秋天,父亲带他去打猎。 他坐在父亲的马前,威风凛凛。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野兽惊慌失措、四散逃命,父亲的手下大呼小叫,策马疾驰,蹄声震撼了大地。 一头小鹿失了群,撒足狂奔,父亲哈哈大笑,摘弓搭箭,拉弓瞄准。 “父亲,不许射!”侯骏大喊。 “好,不射。”奔驰中父亲将弓箭撤回。 “追上它!” “好,那就追上它。”战马疾驰,与小鹿距离渐渐拉近,父亲又抽出了刀,侯骏能听到小鹿的已到极限的,声音中杂以绝望的悲鸣,它的妈妈在哪里,是不是已经被利箭射倒呢?侯骏大喊,“不许杀它!不许杀它!” 父亲迟疑不解地收起了刀,“为什么?你说说。” 侯骏说,“它太小了,它妈妈找不到它会很可怜”。 “……好吧,就听你一回”,望着承蒙大赦的小鹿渐渐逃远,他好像感觉到父亲的兴致忽然消失了,但侯骏仍然很高兴,一直到父亲下令收队结束狩猎,他还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中。 那次狩猎之后,他就搬离了距父亲最近的那间卧室,这是父亲的意思,他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又有一位新的女主人了,随后不久又有了无双。 而他没有了奴仆和奶妈,奴仆和奶妈都去侍候新主人了。父亲从不见面,见面也是喝斥、冷眼,即便是逢年过节,在外人看来需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的时刻,在他看来父亲也是在做戏,那表情明显就是希望侯骏下一刻就从他的面前消失。 侯骏在一段时间害怕那样的喜庆的日子,红灯高挂,鞭炮声此起彼伏,国公府上上下下一副花团锦簇,国公夫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怀抱小儿,娇声指点家中的名贵小犬,“去,去找你的男主人去。” 小犬摇尾吐舌,跑到国公脚边,国公大笑,反说,“我看你该去找你的女主人才是”,它果然跑回来摇尾乞怜。国公夫人掩嘴而笑,美艳的脸庞堪比盛开的芙蓉,一位伶俐的仆人用手示意夫人怀中的无双随声附和:“去找小主人、去找小主人!” 小狗跑去跑来,不忘也到侯骏的跟前来一趟,而此时的侯骏忽然面露狰狞,飞起一脚,踢得小犬就地滚出老远,哀鸣着逃出大厅。 所有人大惊失色,父亲也变了脸色,连连吼道,“滚出去!宁子——败兴!” 无双倚在母亲的怀里,被这阵仗吓得大哭,口中含乎不清地喊着,“得得(哥哥)”,侯骏疯了一样头也不回地往外冲,途中一脚踢翻了铜铸的熏炉,炭火泼洒在产自波斯的猩红色地毯上,焦烟瞬间弥漫于大厅。 仆人们手忙脚乱收拾乱局,只有国公夫人轻声安抚受到惊吓的小儿。侯骏飞一般穿过重重屋宇,一头扎进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紧紧抱着床上的枕头,浑身颤抖,哭得惊天动地,“妈——妈——”,哭累了就睡,怀中的枕头让他感到暖和。 最可恨是有些奴仆们,极会见风使舵,他们知道每个人在国公府的地位,知道要奉承谁、亲近谁、远离谁、监视谁,话该怎么说才不会吃亏。 这不,一个浓眉大眼的二管家正极力斟酌着用词,在国公的注视之下,结结巴巴地报告:“晚……是晚上……夫人带了小国公爷……去给大公子送……送新铺盖,然后……” “我们下人在门外候着,不一会就听屋里面隐约有撕扯的声音,大公子嘻嘻笑,还听到夫人说不要啊不要……”另外两个仆役此刻也唯唯点头。 国公夫人柳氏衣衫不整,钗也掉了,脸也抓破,鬓发散乱,泣不成声。国公捶胸顿足,“把这个宁子给我拉出去砍了!砍!” 侯骏正被两个奴仆倒剪双臂摁着,两个人绝决想不到,此时刚刚十三岁的侯骏只一挣,就将两人掀翻在地。旁边那管家刚刚拔出佩刀,还在犹豫国公意图是真砍还是假砍,就被侯骏劈手夺过单刀,一刀切在管家脖子上,管家轰然仰倒,两腿抽搐,鲜血喷在几年前踢倒熏炉的地方。 侯骏又朝摔倒在地、刚刚爬起来的两个下人冲去,狂怒抡刀。国公一步跨过,挡在两人身前,“你要造反么!” 侯骏眼也红了,怒睁泪目,吼叫着,“糊涂蛋,爷也砍了你!”声出人至,但是刀还未及落下,国公一挥袍袖,侯骏被一股大力推跌在地,刀仍紧握着。 国公爷凝视侯骏良久,随命下人,“把管家抬下去掩埋,优恤其家人,今日事,谁再说一个字,与他下场是一样的。”随后冷冷对地上的侯骏道,“你过来。”柳氏惊恐地道,“国公,刀!” 侯骏早已止住哭泣,手里提着刀一步步向父亲走近,国公将他在怀中抱了抱,两指夹住刀背一牵,刀柄磨得侯骏手心生疼,脱出手去,被父亲丢在地上。 父亲牵起侯骏的两手看了看,说道,“擅杀奴仆是有罪的,大唐律说,以刃误杀人者,徒一年半……” “父亲,让我死。” 国公爷转头看了看柳氏惊疑不定的脸,抚着侯骏的手说,“丈夫无怒,为武的上不得战场,做文的撰不了两名句酸诗……到今天我才看你有了点意思……不过,你目无尊长,桀骜难驯,欺凌母辈,且误杀人命,今日起流放你去终南山,我不发话你不要想回来。” 终南山,山里的隐士和地里的蚂蚱一样多,隐到终南山里来,才显得与众不同,一待国君见召,会比蚂蚱还快地跳去长安。这是师父说的,这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说出话来总是与众不同,如同他的本事一样高深莫测。 还有一位小他两岁的小师妹莺,整天逗弄他这个师兄。这个妖精一样的女子只是年轻而已,如果长大了,容貌犹胜柳氏三分,那么心肠也一定会毒过柳氏三分。他只专心学艺,心无旁骛,从不去招惹她,一次也不拿正眼瞧她。 终南山也叫太乙山,位于长安城南五十里,千峰叠翠,景色幽美。 清晨,侯骏在太乙湖边的峭石上打坐,才刚入定,就听耳边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叫道,“侯哥,侯哥,你在哪里啊?”侯骏知道明明莺莺就在身后,故意不去理她,“侯哥……师父叫你吃饭,” “……” “哦,我倒忘了,早饭才吃过,午饭还早”莺莺嘻嘻笑着,侯骏不理,又感觉耳后痒痒的,是她捏了根野草叶在他耳后搞鬼,侯骏咬牙忍住,楞是不动。 一会儿,又感觉一只小虫麻苏苏的顺着鼻孔爬进,再也忍不住,俯身打个大大的喷嚏,此时后面伸过一根玉指,轻轻在侯骏背上一点,侯骏再也坐不住,一跤跌进湖里,如个落汤鸡一般。 他抹着脸上的水,冲岸上笑得前俯后仰的师妹破口大骂,“泼妇!” “泼妇!”,柳氏不知何时睡着,听到侯骏的叫声,此时惊醒,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倦于侯骏的怀中,被他发狠似在抱住,彼此身上都热乎乎的。 借着外边透进的光线,她发现胸前两条铁棍似的手臂,正将自己箍得生疼,脸莫名的烫得厉害,一阵突如其来的慌乱,这是她活到现在都没有过的经历,一时间又惊又气。 又听他口中骂着,心里又是一阵阵冷得发抖。但听他骂过之后再无动静,还在熟睡当中,知道是在做梦,心下稍稍放宽,动也不敢动。 外边已经雪霁风停,渐渐有了人声,侯骏猛然醒来,感觉身上酸疲难耐,像是从未睡过似的。看到两人的姿式,赶忙一抖落手将柳氏推开,脱口道,“啊啊,罪过罪过,我睡过头了”。 这还是自打长安出来以后,侯骏对她一口气说话最多的一次。柳氏怕他尴尬,连说,“是啊,若不有个人挨着,恐怕我捱不过这晚。” 侯骏心头一暖,暗道“柳氏毕竟是自己的长辈,也是自己今后唯一的亲人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待怎样呢?她以前的所做所为,无非是为了自己儿子能够袭得陈国公的爵位罢了。有母若此,不正是自己以往所盼的吗?她这样的年纪,由富贵中遭遇落魄,打击也是够大的了。比不得自己,原本就对陈国公府中的一切不抱任何奢念,倒不觉得有多难过。” 他想到了那个可爱的小弟,知道柳氏内心承受了多大的苦楚。可是她还能强做欢颜,倒比自己坚强百倍了,自己若是再不依不饶,就不算男人了。 人有时就是这样,看起来有着不世的怨恨,一句话,竟就春风解冻了。 看看柳氏穿好衣服,侯骏小心揭开压在她们身上的废墟,一阵刺眼的雪色包裹了两人,“炭火!你在哪儿。”侯骏中气十足地喊道。 一阵明亮的马嘶应声而至,炭火从原来卧处一跃而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 良好开端 炭火这匹马夜里一直伏卧在倒塌的茅屋下面,它没有乱蹿。 看起来它比昨天晚上好看多了,一是充分的休息,再者也吃了些草料,显出点生龙活虎的气势来。 而柳氏经过刚才与侯骏两人的勾通,心情也是莫名地好转,连日来的愁苦一扫而空。 以后的日子虽然尚无着落,眼见着是一大把的苦日子等着他们,偏偏房子也倒掉了,不过侯骏对她态度的转变是最重要的。她第一次感到生活不是多么的难熬。 毕竟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都能打到乌鸦,看来这些年在终南山并不是虚度了光阴的。 女人对事关生活的问题总是比男人现实。她们总是一眼就把那些事关寒冷、饥饿的关键所在看得清清楚楚。 她四下里看了看,风停了以后到处银装素裹,不远处也有几间草房子风掀掉了屋顶。那些人同样在大风雪中蛰伏至天明,现在都已经从雪堆中爬了起来,有的在雪里扒着被风雪埋掉的生活用品,有的在整理物料、重盖栖身之所。 柳氏征询地看向侯骏,却发现他此刻正忙得满头大汗。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条麻绳,由炭火拉着,将旧屋顶从原址上拖走。他看着整理出来的材料,对着柳氏说道,“东西损坏了不少,已做不起原来的规模了。” 她马上说,“那就先将就些吧,眼下天寒地冻的,也没处找。” 他们只能在原来的基础上临时搭建起一座窝棚,棚顶尖尖的,最高处也只有一人来高,人要伏下身才能钻进去。里面的空间柳氏也已经看过,睡两个人的话的确有点挤,弄不好还得倦起腿才行,不过能有个栖身处也不错了,心里坦实了许多。 这里原本是一个几近荒废的村落,那些个有钱有势的大都举家迁往柳中县城、更有的直接去了西州府城,侯骏他们这批人的到来,让这里再度有了点生气。 此时侯骏刚刚把窝棚支起来,从村里踩着积雪,走过来一个人,这人身材矮壮,面堂黝黑,毛发卷曲,大冷的天上身只穿了件夹衣,他离得大远,就大声地冲着侯骏他们喊道,“嘿!我说小老弟,房子倒了?” 侯骏只是与他对了一下眼光,就发现这个人的右边瞳仁与别人不同,上边有一块白斑,瞭望顾盼间会冷不丁闪一下白光,料定此人就是昨天傍晚来自己这里偷柴、偷窥的那位。 侯逡对他并没有任何好感,但是人家既然主动过来打招呼,总不能过分冷落,于是简单答道,“是啊,刚住下,就遇上这事。” “我叫罗全,叫我罗哥、罗子都行”,罗全自报家门,“咱们可是一路结伴来的,以前在半路上有差爷看着,也没说上什么话,从今就好了,咱爷们都是守法的良民,又都要在牧场谋生,小兄弟,以后你就跟着哥哥混吧,怎样?” 罗全说着,眼睛不停地往柳氏的那边瞄,腿脚也凑了过去,此时柳氏正在刚刚搭建好的窝棚边把几件被褥抖净铺平,侯骏心说你还守法的良民,我看你是贼性难改。 罗全已经踱窝棚边,柳氏正好铺好了被子从里面站起身,冷不防看到罗全那一扇门板似地身子正压过来,吓了一跳,忙一退,如果这一步退得晚些,两个人就会无意间撞个满怀,柳氏脚下一绊,身体失去控制,整个人向一边倒去,嘴里失声尖叫“哎呀!”。 罗全赶忙去扶,却没碰到人,那边侯骏不知怎么就到了柳氏的身边,动作不大,伸出小臂在柳氏的右腋下一托。罗全看不见侯骏的动作,柳氏稳住了身子,但是脸色却是不大好。侯骏倒了房子,又见柳氏受到了冲撞,对罗全冷冷说道,“这位罗大哥,有事你就说,脚先站稳了别乱动,方才这匹牲口就把我的柴棚撞塌了。” 这明显就是逐客令了,谁知罗全全不在意柳氏的话,刚才他就想混水摸鱼,装做不禁意间占些柳氏的便宜。不想如意算盘打了个空。 他还不死心,哈哈笑道,“没关系,你们忙你们的。不瞒二位,昨天晚上,我就见到一位官老爷……” 他向着柳氏凑过去,柳氏身子一扭避开了。罗全又向着侯骏靠近过来,低声说,“我已经见副牧监大人手下的管家,姓罗,这位罗管家,在副牧监大人跟前是说话算话。昨日我与罗管家一叙,罗管家对我的来历十分的赏识,表示要给我在牧场里安排一个管事”。 “才是个管家,我以为是牧监呢。”侯骏说道。 柳氏忽然想起来,侯骏在十三岁那年一刀干死的那个,也是一位管家。 又有一男一女一对三十左右的年轻夫妇陪着一位老者走了过来,老者五十上下,头上包着防风蓝布包头,一抹山羊胡,正是昨天见过的村正。别看这个村正官不大,但是帝国统治中枢对基层所下达的各项政令、以及三省六部涉及地方的户籍稽核、水旱徭役、征兵征饷,都要村正带人落实才行。 罗全看看三人将近,做势长话短说地道,“是这样,我看那个罗大人的管家,有时半夜还要赶回柳中县去,也没有个合适的脚力,我看你们这马是匹好马,已答应说和,把你们那匹枣红马赠与罗大人。” 柳氏惊得目瞪口呆,两家人面只朝过一回,就替人做主,把人家东西送人了。 侯骏怒极反笑,断然说道,“这位仁兄,你愿送就送,实在没的送,大哥你亲自背负了这位罗大人往返柳中,旁人也不能干涉。但是小弟这匹马,乃是千里有缘驹,昨日刚到手,就不好意思送人了。” 罗全被噎得像有什么东西顶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冷笑一声道,“我话放在这里了,肯与不肯你们小两口再掂量,罗大人别说要你们匹马,就是要人,哪个敢不给!”说完甩手即走,恰与到来的村正撞上,也不道歉。 侯骏暗暗把拳头捏得直响,恨不得追上去捶他两下,柳氏悄悄一拉他,这才作罢。 刚到的三人莫名其妙地看看离开的罗全,那个女子怀里抱着一卷行李,脆声说道,“晚上俺爹就说,西州这么多年从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只定会有些老房子禁不得,果然让他说着了,今天俺家中的羊圈也倒了,驴棚也倒了!家里那头瘸驴差点闷死在驴棚里,忙到现在才来,想必来早了你们也没有功夫做了来吃,昨天没冻着吧?” 她拉着柳氏的手嘘寒问暖,“看姐姐的年纪只比我小,我就托个大,你就叫我姐姐吧,别看俺公爹是村正,但是咱两家为邻,他就又兼邻长了,先说下,粮食是公家统配的,行李却是我们自家的,用过了再还给我们”。 柳氏看那村姑,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看上去确是比自己老成一些,不过一说话脸上泛着红润的光彩,是个直性脾气,不觉对她有了好感,道“奶奶,昨天怎么不见你来呀,晚上也没个人说话,房子还倒了,怪没意思的。” “呦呦,姐姐你这么说,是不是这位哥哥也和我们家哥哥一样,踹三脚不吭一声?不过你得跟这位哥哥说,做人不能太老实了,我家这位,你看看,当下就是有人来拉了我走,他都不会吱个声响。” “哪能?”年轻男子低声不好意思地道,“拉羊走,我不吭声,拉你走,可不行。”老者马上打断道,“你们这两个孩子,才一见面就把底细都倒给人家,”他转向侯骏道,“我这儿子,天生随我,是个可交待的孩子,不过若是没有我这个媳妇关着,有二十只羊也让人拉走了。” 女子问道,“刚才那个黑不溜鳅的人昨天偷你们木柴了,”老者闻此话有些不好意思道,“本来我身为村正,要管这偷鸡摸狗的事。可你们这批人都是犯过官司的,谁是什么底细也不清楚,我也怕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来日方长嘛。” “爹!”女子叫一声提醒老者,老者很快说,“虽说你们是一起来的,但犯人与犯人却大不一样。”侯骏忙打断不让他再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问他,“老爹说这场风雪多年不遇,是怎么回事?” “西州这地方没下过如此大的雪,一年里倒有近三百天艳阳高照,不然这里怎么开辟来做马场呢?马得吃草啊。” 老者说,西州这地方有五县:前庭,柳中,交河,蒲昌,天山县,各县均处于沙漠中的绿洲里,都适合养马,因而都有牧场。 “那么这个罗子大哥所说的副牧监是个什么来头?”柳氏不失时机地问。 “你说的这位副牧监,不知是指的哪一位。牧场里有两个副牧监,一位姓高,一位姓陆。昨天来的姓陆,平时不大管事,是个省心的人。跟随陆牧副监来的那位罗管家,却是高副牧监的亲信,说起来这位高副牧监也是不大爱管牧场的事情,不过听说有来头,只听说是朝里头什么大官的子侄。” “牧监是谁?” “这个这个你就别问我了,我在这里就没见过牧监大人来过,这也不稀奇,手底下有两位副牧监,大牧监当然不必多管事了,只管大事就行了”。 侯骏与柳氏听至此也心下了然,想来这座牧场遇到了三位懒掌柜,都不大管事,平时在这里只手遮天的还差不多真是那个罗全说过的管家。怪不得刚刚扯上关系,这个罗全就这样跋扈。看来因为炭火的事情,还会有些难办。一切只有等着对方再找到头上来才好定夺了。 几人正在说着,就见村外山口处蹄声阵阵,踏起一层雪雾,一队马队威风八面地疾驰而来。村姑说,“牧场里管事的来了,我们躲躲”。 她拉了男子,随了老者急匆匆地回去了,临了回头对柳氏道,“姐姐小心刚才姓罗那人,我看他不光看上你们的马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 三头齐聚 侯骏与柳氏的新窝棚在原房基的西北角,离着入村路口很近。村正父子三人刚刚离开,马队就驰到了近前。 大唐帝国虽然有着开化之风,但妇女总是不宜抛头露面的。此时,她掩身在侯骏身后,两人一起望向大道上驰来的一众人马。 总共来了十四个人,只骑了十二匹马,其中一人方面褐须,四十五、六岁,身着墨绿袍,袍下白裤、乌皮靴,驰在正中。 与他并辔而驰的人五十开外,五绺长髯,面容清瘦,青袍黑马,两人身前身后簇拥几骑皆是黑衣短打扮,腰系革带,人人挎着腰刀。 奇怪的是,队伍中拖后又跑来一匹黄马,马上却坐着三人。两个青袍人一前一后夹住一个着了墨绿官袍的人,三人坐在马上,骑得歪歪扭扭,被夹坐在中间的那人似是沉醉方醒,头上蒙着披风,看不清脸面。 侯骏还未看得仔细,这些人已经远远地穿村而过。 只因侯骏从五岁起开始与父疏远,至十三岁又到终南山中从师习武,因此对官场中事不甚明了,倒是柳氏自扶正之后,世面见得广,她看着这些来人,对侯骏说道:“来的一个六品、两个七品、两个九品、一个流外”。 侯骏被她一说,心下想那位清瘦的老者应该职级最高,因为这伙人中无人与他穿着相类,而那两个穿着墨绿袍的,应该就是副牧监了。 刚要问柳氏是不是这样,猛然感觉到柳氏的双手正挽住自己,胸腹等处正紧紧地帖住自己的胳膊。 一时觉着半条身子竟然有些发僵。他知道这是柳氏为避那些来人而做出的无意之举。但此刻随着柳氏呼吸起伏,自左臂上方传来的压迫的力道让他一动也不敢动。他怕自己刻意躲避反而将柳氏无意的举动彰显开来,他不想把两个人刚刚有所缓解的关系再弄得生分,因此只是说道,“看来我们该有事了,你说,那位年纪大的是不是官职最高?” “才不是呢。”柳氏放开侯骏的胳膊,说道,“你来看看我们的新房子怎样?”她们向着那间低矮的窝棚望去。 马队停也未停,一直驰过村子,一直到出村西北约莫七、八里左右,群岭环抱着一处方圆四十余里的开阔草场。 不远的向阳山坡处现出几排整齐的马厩,再往前极远处的山坳里也是同样的建筑。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牧场的入口处有一排官衙式平房,回廊红柱,其中几间的窗户里正往外冒着滚滚深烟,有人在屋中咳嗽。六七个牧子群头正从左近的山坡上下来,肩上扛着刚刚伐下的干燥木柴。他们说说笑笑,猛然间看到刚刚驰入的这群人,人人收敛了嘻笑,溜溜地将肩上的木柴放在冒着浓烟的房间门外,站齐了回身待要向来人行礼。却被青袍黑马的老者抬手制止,冲他们挥挥手。 这些人战战兢兢,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下不敢多留,一个个蹑手蹑脚从旁边溜过,一溜烟地朝着远处的马监跑去。 恰在此时,屋中几声大声的咳嗽过后,一个尖利的叫声从屋内传出:“奶奶的,让你们弄些木柴生火,弄到哪去了……咳咳咳……这百年不遇的大风大雪,陈八!陈八!你他娘的连生个火都不会,怪不得你老婆不会生儿子!,这要是一会牧监大人他们来到了,受了冻,看不打你们的鞭子!” 青袍老者转眼看身边方面褐须的中年官员,此刻他正面色铁青。于是沉声道,“岳大人,依下官看,不如先到马监去看看,这里火还在生着,乌烟瘴气的。” 中年人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甩镫下马,手执马鞭大步向屋里走去,显然是否决了老者的提议,老者只得示意随行人等纷纷下马,紧跟其后。 三人合乘的黄马也来到了,两个青袍人一个扶住坐在中间的,一人先跳下马来,然后另一人也下来,两人合力扶着那个穿墨绿官袍的,好不容易从马上半滚半跌地下来,这人竟不堪俯仰,“哇”地一声呕吐在地,一股酒气恨不得把人熏个倒仰。 老者回身,面无表情吩咐那两人,“把高副牧监扶到旁边的屋子里醒醒酒,小心屋子不要太热,找两个人守着,若是把高副牧监呛着了,唯你们是问。” 两人闻言点头,正好听得屋里两声皮鞭抽在身上的响动,和着一个人的尖声痛呼,“岳大人,岳大人,小人、小人……”只听叭的一声又是一鞭。正好躲躲晦气,忙不叠地扶着高副牧监到旁边的房间里去了。 屋中三间地方,中间没有隔断,靠里挨着墙的是一排黄杨木卷柜,屏风三折,放着一圈书案,在中间地上摆着个铜火盆,里面不明不灭还在冒着烟,门边地上跪着个尖嘴高颧骨的,三十上下,连脸带脖子的泛起一道青紫鞭痕,正手捂着脸为自己辩解。 “岳大人,小的这两日来觉都没有睡过一个,县里也没有回去,督促着这些人员加固马舍、堵漏封窗户砍柴生火防寒护驹……” “哦?听起来罗管家操心公事倒不能算不辛苦,不过本官倒要问问你,罗管家你官居几品?何职?主理哪一方面?,本官刚才抽你,就是因你擅专公事,贻误大事。” “这……这……”罗管家一时张口结舌起来,心说你一年都不知去了哪里,从不到场里来,今天出了事,帽子扣得我连膝盖都看不着了。 但因他只是个管家,并无官职品级,牧场的事根本不该他管,很明显是自己刚才在屋里大呼小叫时,岳牧监等人已经站在屋外了。 他偷偷抬了下眼皮,没有看到自己的主子——那位高牧监,心下一慌,道,“是小的主人……” “住嘴,你若再说下去,就连当个奴才都不合适了。”长须老者打断了他的话,忽地面上一乐,冲地上的罗管家问道,“方才我听你说这两日来连县里也没有回去,那么,不知下雪这天的晚上酉时三刻,是谁在黄翠楼上行乐?本官恰由街边经过,听那人声音可与罗管家很是相近呢。” 罗管家心中暗暗咬牙骂道,“你这个老杂毛,什么恰从街上经过,你和老子争同一个姑娘,在这儿打爷爷的埋伏!” 黄翠楼是柳中县城中最大的青楼,没想到自己偷偷快活的事情这么快就到了岳大人的耳中,这事若是坐实,不但刚才的话自打了嘴吧,就连自己的主子也没有脸面了,岁管家吱吱唔唔地否认到,“想是大人听差了,小人……”。 “算了,本官今天来不为听你这些乱事,你去把刘监丞、何主薄,和录事们都找来。” 不大一会,陆陆续续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和管事的都到了,本来还算宽绰的屋子挤满了人。 “刘大人,本官听说你一向都在牧场里住,这两天的情形一定最为清楚,就由你来给各位大人说说。”岳牧监道。 被提到的监丞叫刘武,也快四十的人了,平时还倒负责,十天里倒有七八天住在马场里。 一是因为三个大掌柜不常在,除他们之外就是自己品级最高,出了问题三个主管都会把板子打到自己的头上,二是自己的家在马场北面的大山那边,路还不近。 刘武恰好在下雪那天回了家,等到风雪一起,一时之间也过不来,捱到寅时三刻就爬起来赶到了马场,一看情况十分不妙。 由于此地从没有这样的天气,平时的场务也根本考虑不到防雪这一层,粗略统计下来,老、弱、病马在内一宿时间冻死三十八匹,马驹儿六十六头,这是今年秋天生下来的总数,竟然一个也没有留下。 当时他就懵了,按《厩牧令》所规定的,眼下这个损失,别说是自己,就是牧监大人们也是承担不了的,打板子还在其次,估计能回家抱孩子都得烧上三天的高香。 他一方面紧急调动人手,监房顶部除雪,再着一部分人扎制草帘,想把牧场两百间监舍的门窗封上,但因为没有准备,根本凑不齐那么多扎帘用的草,只好把尚未铡开的草料暂且先用上,另一方面派人上山砍打木柴,在监房附近生火取暖。同时派人起大早去县里给三位大人报信。 刘监丞将详细情况一讲,两位牧监都傻眼了,又叫几位录事拿了帐册,把详尽情况一一汇报过,岳、陆两人对视一眼,岳牧监对刘武道,“刘大人,你做得还算妥帖,我和陆大人一定会大大地褒奖你的,眼下我和陆大人还要仔细商量一番,如何将雪灾详情、及马匹的损失详情向西州郭大人禀明,马场里的后续事务,还要有劳你刘大人了,如果没事,你就去忙你的吧。” 待下级官员们陆续散去,岳牧监一拍大腿,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意了,大意失荆州啊!”陆牧监也不置一言,他深知此事处理不当,等着他的会是个什么结局。良久,陆牧监才慢慢说道: “份内之事,躲也躲不掉,陆某只求岳大人,看在你我多年共事的情份上,有时间替我在郭大人面前美言几句,陆某以后如有机会,也定会尽心维护岳大人的。” “天灾而已,西州郭大人一定会多面权衡、多面考虑。但职责所系,任何一句推托之言都是不应该的,陆大人你说是不是?” “大人说的极是,大人勇于担承一直是下官的楷模,恨不能与岳大人一道,去州里负荆请罪,奈何职级所限,却是不能够呀。” “陆老兄你误会了,依兄弟看来,你我二人谁去西州都不合适,现在不是拼品级的时候,而是要把最合适的人,派去做最合适的事。一则我这两日要把岭南转来的刑徒个个按档遴选,二是我听说这批刑徒中还夹带了女人,以往牧场之内并无用女人的定例。凡涉及用人的全都是大事,这就是我方才所说的,要把最合适的人,派去做最合适的事。” “那大人的意思是……” 岳大人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隔壁。陆副监思索片刻,面色忽晴,“确实!” 二人携手,向高副牧监醒酒那间屋子走去。 侯骏自打马队过去后半晌不见牧场的人来召集,一边等信,一边去附近的坡上砍了好些荆棘枝子,在窝棚的四周,筑了个十步见方的围子,一是安全,也是提防着万一夜里起了大风,有个围子也能抵挡一下,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多挡一道毕竟好些。 好容易弄好了又想起炭火,本想拆了一面围攻子再加宽些,柳氏道,“岂不费事,只多砍些来,并着围子再加一小间给炭火,风也小些,不比大了空旷。” 侯骏说是,正在干着,只见罗全一溜小跑了来,冲两人说道,“我们当家子的……罗管家刚才来吩咐,高牧监要去西州公干,百多里路天黑前赶不到不行,让我找一匹好马。” 柳氏道,“这位牧监大人守着马场,却来找我们借马,岂不是怪事。” “好吧,不过说好了,算借。”侯骏道。 罗全一连声地答应着,一边透露道,“不是非借你的马不行,而是场子里的马大半都冻伤了。”说着怎么也拽不动炭火。炭火昂头相抗,就差尥蹄子了。 村外又有两骑官差飞驰而过,往马场那边去了,侯骏冲炭火唿哨一声,牵起罗全的手,在它脖子上搭了一下,炭火马上乖觉起来,竟由他牵了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 小小柴扉 自从炭火被罗全拉走以后,侯骏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就像是一位刚刚相聚的朋友,不得不分别开去出一趟远门。 好在已经说好了只是暂借,说不定那位高牧监大人有个一两天也就回来了。正想着,只听村里一阵马蹄声响起,侯骏透过新搭建的蓠障缝隙往外看去,他看到不久前从村外驰过去的两名官差在前,后边一位穿着墨绿色官袍的青年骑坐的炭火上,紧随其后。 炭火一身火红,四根黑蹄映着白雪地分外抢眼,再配上马上那人的一身绿袍,竟有着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只见炭火跑到了村口,“嗒嗒嗒”地原地转了两圈,像是极不情愿出这趟远门似的。 马上的青年有些不耐烦,回旋之间侯骏也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见他挥起手中的马鞭,叭地抽在炭火的身上。炭火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转瞬之间撵上了前边两匹马,三人三骑过后,路上沉寂下来。 侯骏心里想这位高副牧监的年纪确实不大,也就二十岁上下,想不到已经是一位正七品的官员。要知道,一县之父母官,管理着方圆百里地方,民户过千、人口逾万,也不过是个七品。而一个养马的头儿,竟然后有这么高的待遇,大唐帝国对于马政的重视程度真是可想而知了。 正在想着,从村里又驰出两个人,一个是罗全,骑一头骡子,另一个面相不是太好,虽然用一块巾子蒙了半边脸,但雷公嘴高颧骨还是一览无余,骑着一匹马。 此人正是那位罗管家。两人到了村口,罗全朝着侯骏、柳氏的居处,对那人指指点点,而罗管家坐在马上显然兴致不高。 早上被岳牧监抽的几鞭子,本来隔了厚厚的衣裤,也不算疼,但是最后一下,鞭稍带到了脸上,真是敢怒不敢言,不想患处越肿越高,像是一条紫蛇由领口蜿蜒爬出,停到脸上,被冷风一吹钻心地疼痛。 高牧监酒醒之后,也不知岳、陆两位大人怎么对他说的,临出门时罗管家凑上去问要不要自已跟着,高牧监看着他脸上的淤痕,没好气地斥责道,“你跟来做什么,又不是去吃宴席!”言语间似是对另外两位同僚遇事后缩有着大大的不满,但又不好明说,拿手下的奴才撒气。 岳青鹤大人破天荒地在马场里操劳起公务来,陆副牧监本来县城家中计划好了邀三两好友饮酒赏雪的,这样一来也不大好放下脸一走了之,只好也留在场里,将一众牧子群头们支使得团团乱转。 罗管家看看自己在这里也是多余,一个弄不好再挨岳大人的鞭子,自取其辱不说,主子也已经去了西州,想想还是脚底抹油的好。 罗管家对罗全的眼利还算满意,有心带他去柳中县城中走一趟,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繁华世界,以后对自己也好死心踏地。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罗全骑了头借助来的骡子,两人上路。 到柳中县城去,出了村子要往东南方向去,与去西州方向正好相反。柳中城正当古代中原通西域的交通要道,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东汉时即有西域长史驻在此地。 罗全与管家罗得刀一边走一边闲聊,罗管家是为显摆,罗全是为巴结,同时尽可能多地探听一下那位只谋一面的高副牧监的底细。不知不觉二人竟有了相见恨晚之意。 大约一个时辰,在前边随着地势一沉,黄沙退尽,一片走向偏东北、西南的宽阔走廊尽现眼底,竟是植不露土、水不扬波,远处的森林之中现出一带灰色城墙,被一片氤氲的雾气所笼罩,罗全的心情为之一荡,好似又回到了扬州故地。 罗管家手一指,“那里就是柳中县城了”。 二人打马入城,罗全看到城中街道虽不甚宽,但两侧买卖店铺却是一家挨着一家。布店、粮铺、绸缎庄、玉器店、酒楼、茶坊、妓院样样不少。再往前有驿馆、县衙,后边是一片官宅。罗管家带了罗全,东绕西绕来到一条小巷中,两人走到一座门首,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一个老妈子来开门。 罗管家嫌她开门晚了,嘴里不住的数落,老婆婆只是问,“公子呢,怎么没有回来?” 罗管家也不理她,院子坐北朝南,正房一间,左右东西厢房各一,大门后有拴马桩,整个院子里面里面冷冷清清,看来只有老妈子在家。 “高大人的房间、我的、她的,”罗管家简单地指给他看。看着罗全似有疑问,又说,“租的,”罗全心说,这位高牧监年纪也就二十上下岁,从罗管家对待那位老婆婆的态度上看,她一定不是主子。那这位高大人只身住在这里,倒不是很正常了。 罗管家好似有事急着去办的样子,匆匆回到自己的厢房换了身干净衣服,从床下的一只箱子里摸出一把银子和几吊铜钱往怀中一揣,对罗全说,“走,哥带你去乐和乐和。” 两人丢下老妈子往大街上一拐,朝着不远处那座最为高热闹的楼宇走去。远远看到门前一块金字黑匾,“黄翠楼”。 且不提罗管家带着罗全,到柳中城中最大的一座青楼中去逍遥,在村口,侯骏歪头打量着自己和柳氏忙了一个上午的劳动成果,还觉着过得去。 在蓠障朝了村道的地方,他们建了一座小小的门楼,小门楼呈伞字形,顶在柴门上方,门边上侯骏加了两道铁环,又从村正老汉家借了一把铁锁,这样柳氏和他外出的时候把门一锁就行了。 柳氏则在院内重新搭起的灶上烧了些水,打算将两人身上的衣服洗一下。但是侯骏经柳氏说了两次,总不动手更换衣服,其实在窝棚中的包裹中,他是有换洗衣裤的,不过他不想让柳氏来做这些事情,她养尊处优的惯了,冷不丁做这此粗活,侯骏觉着是有点欺负她。 待到柳氏催得急了,侯骏嘴里先说不用不用,瞧个空溜回窝棚里,手忙脚乱地找出包裹,想掏出干净衣服来换上。 柳氏随在他后边也进来,正好看到了侯骏只穿着一条亵裤的身体。 侯骏的身体是典型的习武人的特点,中等身材,不是那种高大粗壮的类型,但却结实、健壮灵活,四肢有着发达的肌肉。尤其是胸腹等处,随着他的动作,那一块块的肌肉似是要挣脱了皮肤跳出来。 柳氏看到,一时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竟有一阵一阵的发烧。说心里话,自打她进了国公府的大宅,就没有对侯骏正眼瞧过,一来那时他还小,离府时也不过才十三岁。 谁知这短短的四、五年的光景,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那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心头突突乱跳,又感觉到从此以后的踏实,像一片浪涛中的浮萍,那一点脆弱的根系终于抓到了实实在在的土壤。 侯骏并没有发觉柳氏脸上的表情,天气有些冷,他嘴里“嘶嘶”地吸着冷气,飞快地找出衣服,同样是一套粗麻布的白色衣裤。 柳氏回过神来,伸手去拿脏衣服,说,“我来洗吧”。可侯骏的意思是自已去洗,本意并不想把旧衣裤交到她手里。匆忙之间也没换衣服、就把旧衣服抓起来向外走,这么阴差阳错的,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侯骏的健硕体格,岂是柳氏所能抵挡的,脚下一绊,一下子就失去了重心,“哎呀”一声往后仰倒,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眼前的侯骏。 侯骏一看自己撞到了柳氏,慌忙丢了手中的衣服,去扶她,一想自己身着寸缕,有些不大合适,一碰到又把手松开。此时柳氏只揪住了侯骏的一根手指,侯骏吃痛,两人一下子从窝棚里滚动了外边。 这样跌出去,侯骏势必砸在柳氏的身上,情急之下,侯骏双手抱住柳氏的身子腰上一使劲,把她翻转到上边,两个人一下子摔到冰冷的雪地上。 两个人只觉得天地一下子没有了声音,侯骏搂着柳氏柔软的腰肢,感觉她饱满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抓在她背上的两手不觉松开。 他是个初生牛犊,根本不知个中滋味,一时丹田之下有一股热流不受他控制在奔涌冲突。 柳氏根本想不到,这么转瞬的功夫侯骏的身体就有了反应,手忙脚乱地爬将起来整理凌乱的发丝。 侯骏连声地说着,“这,这都怪我。” 恰在此时,柴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大笑道,“大白天的,你们叉着门,在地上挖金子还是银子?” 柳氏忙去开门,也不管侯骏身上光着,对村正家的儿媳妇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嘴上说着,脸上却是一片通红。 “不是哪样子?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我又不是个未出嫁的,还能让你唬了?”此时的侯骏已经抢先进了窝棚,闻言狠狠的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像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 他深知两个人刚才纯粹出于无意,但是即使无意之失也会伤到人的,他下了决心,不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变故,自己都应该照顾好柳氏。 村姑说,“好了好了,我不逗你,莫哭哦”。原来,她自从见到了柳氏之后,就被她光艳的外表和端庄娴静的气质所吸引,这个村姑,自小在闭塞的山村中长大,见过的世面极少,也没有个能够说说女人那些体已话的伙伴,她觉得柳氏初来乍到,正是可以深入结交的机会,如果两人成了好姐妹,今后的日子或许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枯燥乏味了。 因此,她趁着家中两个男人外出一时不会回来,又想着柳氏自从来到此地就一直是大风大雪的,房子又倒了,身上一定不清爽。于是自作主张,把自己平时洗澡的大木桶拿了出来,又烧了满满的一锅热水,然后跑过来叫柳氏过去洗澡。 柳氏知道了她的来意,也感觉自已这两日不梳不洗的身上有些腻腻的,但是又觉得刚刚认识两天、见了只有两面就冒然去对方家里不大合适,一时有些犹豫。 但村姑不由分说,拉了柳氏就走。 柳氏这一去竟然有过大半天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发丝还湿湿的,透出一股侯骏爱闻的隐约的幽香。柳氏似乎想起了刚才两人摔倒的事情,不过脸上却是平静多了。她还拿回来一包羊肉馅儿包子,说大风雪把村姑家的羊羔也冻死了一个。还有一小壶烧酒。 天色已晚,炭火也不在家,小小的柴门关上,两人竟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填充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包子有十几个,两人坐在了窝棚中,地上铺着被子。侯骏从小到大没有喝过酒,柳氏说是为了御寒的,说着自己先喝了两口,于是侯骏也喝也起来。像是附合一般,外边果然起风了,吹得柴门呜呜地响着。 窝棚条件简陋,算上村姑送的一套被褥,他们只能地上铺一条、一人盖一条。睡到半夜的时候,侯骏就被冻醒了,看柳氏许是喝了酒,一点动静都没有,和自己身上横竖打颤大为不同。 但是耳听着她的呼吸似乎不大顺畅,偷偷伸过手背,还没有碰她的额头,就感到了滚烫的热度。他想了想,掀起身上的被子,加到了柳氏的身上。然后自己也钻进去,柳氏穿着睡衣,身子发烫。 侯骏搓了搓手,把身子帖到柳氏的后背上去,将她抱在怀里。 柳氏只是轻哼一了声,还把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这次他不再打颤了,内心一片澄明,波澜不惊。梦中父亲和小弟均出现了一次,他注意到父亲不再像以前那么厌烦他了,他心里积蓄的十多年的对父亲的憎恨之情,也在他平静的呼吸之一间一丝一丝地烟消云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 解去西州 柳氏在村姑家里洗澡受了风寒,晚上还强迫自己喝了些酒,躺下睡着之后就一会冷、一会热的,浑浑噩噩,感觉腾云驾雾,身子底下无根。 谁知早上天光一亮,一醒过来感觉头脑清明,侯骏的两条胳膊一条被自己枕在颈下,一条软软地搭在自己的胸前,脑后仍旧传来侯骏均匀的呼吸声。 而眼下,自己正倦在侯骏的怀中,他的一条腿也于睡梦之中跨压在自己的腿上。此等情形让她心头一颤,似有一缕春风从心头拂过。 她就这么躺着,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来到西州以后发生的一幕幕以及刚才一睁眼的刹那,侯骏给她带来的心悸的感觉,像一出兵荒马乱的戏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虽然她没有回头,但是侯骏那张楞角分明的脸分明清清楚楚地映在眼前。她强迫自己处于一种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因为此时一阵喜悦之情正充斥于心,她不想因为已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让这个状态被打破。她得好好体会体会他不再恨自己入骨的感觉。 以前她锦衣玉食,从没有想过被人恨的滋味,直到大难来临孤苦无依,她才感到亲人之间心心相帖的珍贵。 只是,就只有这些吗,她是不是有些自私呢?难道一场苦难和陌生的环境还有那些寒冷、饥饿,还有说不出口的空虚就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拥有这一切? 儿子无双那天真的小脸浮现出来,他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爱自己,当自己彷徨无助的时候他的面容总是很模糊,如今终于清晰起来。 国公在眼前一闪而过,像一道风,他带走了自己所生的儿子,又把他的儿子留了下来。现在她不再住着宽敞暖和的国公府,现在她只是躺在了一架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窝棚里,外边冷风呼叫,但是她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也许是刚刚退了热,身体还有些虚,又思前想后了这么多,柳氏又陷入睡梦当中,而侯骏的脸时隐、时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待听窝棚门边“叭”的一声,她才彻底地醒来。 她不知道门外是什么动静,从躺卧处欠起身子来,回想着夜里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梦,侯骏在她的睡梦中都是怎么做的,可是却只剩下了一幕幕的片断,不过这些片断叫她身心慵慵懒懒的很舒服。 侯骏的脸上还带着刚刚起来时的混沌神态,一手端着一碗粥,而另一只碗却打破在冻得坚硬的地上,洒在地上的粥冒着热气。 他看着柳氏欠起身子仰着的白嫩嫩的、一尘不染的脸,似乎忘了解释碗是怎么打破的。她的睡衣很严谨,那是上等人家才穿得起的轻薄丝质睡衣,是从长安被赶出来时,官府准许带走的唯一一件,侯骏不敢过久地去看睡衣下被撑起来的两座尖顶的山峰,可是柳氏睡衣上边露出的白玉一般的脖子已经让他有些眼花了。 柳氏看着他笑笑,他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知道你夜里发热了,想让你喝了粥再起来,可是,”柳氏柔声道,“这哪里是你干的活?” 正把碗递到她的手中,只听外面有人很用力地拍门,侯骏想是谁这么没规矩,就听柴门外有人大声问,“侯骏在吗?” 侯骏应声出来,就见两名官差打扮的人站在柴门外边,忙作揖道,“正是在下,不知两位有何吩咐。” 其中一个说,“我们是西州都督府来的,想问一件事,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天午时去去西州的那匹马,是不是你的?就是高牧监骑的那匹。”侯骏点了点头。 两人对望了一眼,“这就好,马上收拾收拾,跟我们去趟西州。” 柳氏正待喝那碗粥,听门外的对话,满心的狐疑,赶忙穿好了衣服走出来,向两位官差问道,“不知有何事这么急。” 官差道,“我们也是不知,不过,带一个人还要都督大人亲自吩咐,却是少见,去了便知了。” 侯骏央告道,“两位大人,在下实在想不出哪里有什么问题,还要都督大人亲自过问,会不会弄错了?” 其中一人把眼一瞪,“你再敢说一句!让你去你就去,总归和你那匹马是有关的,其他的我们确实不知,就算知道,上面也没让我们告诉你吧?” 柳氏说,“也许两位大人说的不错,或者是都督大人看上了咱们的那匹马呢也说不定,咱们刚到这里也无仇家,应该不会有事的,”说着她把那碗粥端了出来,“你喝吧,我再做。”侯骏轻轻推回道,“你病刚好,这是我给你熬的,放心吧,顶多一天我看也就回来了。” 柳氏心神不定,看着两位官差和侯骏各骑了一匹马,向着西州方向驰去,直到看不清人的影子,才返回身来,关好柴门,好半天也定不下心来,那碗粥也没心思喝了,呆呆地坐了半晌。 此去西州一百二十里,一路上两名官差一前一后将侯骏夹在中间,这次办差是都督大人亲自安排的,由多年办差的经验看,这个十七岁的小伙子一定有什么来历。他们两人也不细问,只是一路上细心照顾,不敢有一点差错。 而侯骏也是从一开始就不清不楚的,大概真是如柳氏所说,都督大人看上了他的那匹炭火,心下有些后悔,不该轻易答应将马借给罗全,不过事已至此,大人想要,也只好割爱了。 西州交河郡,在贞观十四年以前还是高昌国的国都,从汉朝建城至今,经历代人修整完善,其规模可想而知。 远远看去城墙高大坚固,远非走过来看到的那些守捉戍镇可比。进得城来,但见商贾云集,往来不绝,城中还夹杂了为数不少的金发碧眼的波斯人、面膛紫黑牵了独峰驼的吐蕃人,乘坐了高轮车的回鹘人,贩卖帐棚的沙陀人,都能用汉语与当地人交流。 三人到了都督府大门,门前两座一人高的石狮,一左一右张牙舞爪,与长安街头阔门官衙也有的一比,八名身着牛皮紧身软甲的护卫分列大门两侧。 进到大门里面,只见人人肃整,行止有序,绝无人大声喧哗。两名押他来的官差一人飞跑入内去禀报,另一人在原地,侯骏左右看看,问他,“可知我那马现在何处?我想见见。” 侯骏心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炭火,“实在不行烦你找一下我们的高大人也好,”找到了高大人,当然也就能看到炭火了。 “稍安勿躁”,那人说。一会儿,进去的那人返身回来,说道,大人正在接见碎叶城来的使者,让你带他先去休息,说罢凑近了那人耳边低声说,“大人交待,不可声张,更不可让别驾和长史大人知道,”虽然他的话音已经压得很,但是侯骏在终南山修习,听力是十分的惊人,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两名官差领着侯骏绕过正堂,左拐右拐向后,进到一个别院,这里与前庭的纷乱喧哗又有不同,出出进进的官样打扮的人少了,倒多是些丫鬟婆子和家里下人的打扮,心下想这莫非是都督大人的后宅? 两人将他领进一间屋子,也不说话,退到门外立于门边,有个婆子还端进来一碗茶水,放在侯骏面前。侯骏想,这位都督大人搞得这么小心,看来真的是有求于自己了,不由的一阵心疼,仿佛已听到了炭火的嘶鸣。 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似乎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人来,侯骏的肚子有些饿,也不敢讨饭,慢慢地天就黑了下来。正在胡思乱想,只听门外有人喊了声,“大人到!”随后有人进来,朗声对侯骏道,“起来迎接大人,不可失礼”。 侯骏赶忙起来,也不知迎接都督大人的礼数是怎样的,有些惶恐。这时院子里先是忽噜噜进来六七个衙役,把住了进来时的那道院门,随后两位押他来的官差进到了屋子里,这时才听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由外踱了进来,左右一挑门帘,进来一人,侯骏不敢抬头,但知他正在无声地打量自己,听得他好似倒吸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似是心内正在盘算着什么。 侯骏心说,你想要我的马,背人背地的也就罢了,难道开个口求个人就这么难么?你早说,我早答应了,明天还能到家。 只听一位衙役低声喝道,“大人到了,还不跪下见礼,想吃板子么”! 侯骏刚想跪,却见那位大人一摆手,“不必,去拿个座位来,不要站着说话。”随后向着他问道,“你就是侯骏?” “正是小人”,侯骏道。 “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侯骏把头一抬,他看到那位都督大人已经在面的八仙桌旁坐下,高大的身材,看是习武之人,却穿着文官服饰,未戴乌纱,身着紫袍,饰金佩玉,面色白晰,三绺黑须,四十岁光景,有些疲态的脸上自有一股威严透露出来。 都督在他的脸上看了又看,半晌才对屋中两个官差模样的人说,“你们也出去吧,只须在外边守着,院子里那些人也撤掉,叮嘱他们,今天的事不能与外人道。”他顿了一顿,又道,“安排人弄饭”。 无关人等俱都下去,屋中仅剩下了都督大人与侯骏两人,立刻有人下去安排,趁此功夫,都督问道,“你先对本官说一说,是哪里人氏,年方几何,怎么本官看你竟如此眼熟?” “小人十七,祖籍三水,原居长安,从岭南来。” 侯骏只感觉自己每说一句,对方便抽一口气,“岭南哪里?”都督欠起身问道。 “回大人,端州。” 都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激动地问,“你父何人?说!” 完了完了,来时柳氏还对自己说,西州无仇家,事无大碍,这么快就遇上了,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顶不过一个死,“回大人,小人父姓侯,名君集,已因罪伏诛。”声音竟然有些哽咽,想不到父亲顶天立地,还要在这种情况下提到他的名字。 “啊!”都督几步到了侯骏的身边,一伸手将他抱住,“果真是你!”侯骏感觉到他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许是因为过分激动,语调也有些发颤,“好了好了,想不到郭某还能在这里见到故人之子。” 他冲外边大声道,“饭怎么还不来,本官饿了。”一边对他说,“你这孩子,话怎么这么迟,到了西州也不找我”。 侯骏仍在五里雾中,心道我知你是谁呀,找你做什么。听他这么说,心中越发忐忑。 屋外一排丫鬟婆子进来,罗列杯盘碗筷,不一会摆好了,相当丰盛。都督连连道,“来来来,坐下与本官吃饭!” 侯骏站着不动,都督来拉,侯骏道,“小人身无长物,大人若是看小人那匹马还有些用处,小人情愿奉送。” 都督哈哈大笑,以前的威严一扫而空,“你先坐下吧。”都督拉他坐在自己身边,还给他的杯子里倒上酒,“边吃边谈,这里有些事,没有个半夜是谈不完的。” 侯骏也确是饿了,坐下之后便狼吞虎咽。都督连说,“孩子,慢慢吃,你到了郭某这里就要像到了家里一样。” 侯骏想,一般官员,对待自己这样的重罪官员家属,一般都避之唯恐不及,今天都督却如此热情,且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却是何道理,看来不得不小心了。 吃着饭,心中想起了柳氏,也不知现下她正在干什么,吃没吃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 殷切相盼 郭都督看侯骏吃得差不多了才说,“侯贤侄,自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接连有两惊:一惊你的容貌与我的一位故人如此的相似,你的眉眼、鼻子、嘴巴以至身材,处处有八分相似,所以一见你便愣住了,我原不信世上的事情会有这么巧,可是偏偏就让我遇上了,你说奇怪不怪。” “大人与小人的父亲如何相识呢?” “我与你父亲陈国公原本同朝为官,相识不难。但是同朝为官的人因为利、权相争,相互之间明哲保身,意气相投、情同手足的,也就十之二三。” 郭都督喝了口酒,接着道,“你父当年当年带兵打下了高昌,临走便向朝延力荐下官担任西州都督,这三年来,我无时不在想念于他。” 侯骏闻此言沉默不语,良久才问道,“那么郭大人的第二惊又惊在哪里?” “第二惊,是惊在你的年纪和相貌还与一个人极为相似,他就是柳中牧的高牧监。” 都督说,“如果说你与你父相类,那是天性血缘所关,但毕竟还存在着年龄上的差异。但你与高牧监不但年龄相仿,而且容貌身材也相差无几,所差的也仅是举止、气质,这就不能不让人称奇了。从这一点说,本督见你之后的两个惊讶,这个应该排在第一才对。” 侯骏自到西州,对于这个高牧监也只是见过两回,两回都是他骑在马上来去匆匆,连正面都没有瞧过,更别提他长什么相貌了。若不是都督说起,他当真是一点不知,“高牧监昨天已到西州来,还骑了小侄的马,不知他现在何处,回没回去。” “他死了。” 侯骏心中一惊,两人没什么交集,但突闻死讯,心中还是不大自在。 都督说,“事起复杂,贤侄不必多问,且听我慢慢对你说”。郭都督放下酒杯,慢慢讲了起来。 原来,郭都督身为一州长官,不但总揽西州军政大权,还兼着本州的监牧使,州内五座牧场均在他的掌管之下。这场多年不遇的暴风雪降临之后,郭者督分头派出人去,到各处牧场了解雪灾后的损失,随后各地接连将情况报了上来,去往柳中牧场的两个人,还带了牧监一同前来。但却在半道上出了事故。 这个高牧监,骑的正是侯骏的炭火。这是匹性情暴躁的儿马,本来离了侯骏就十分的不乐意,再加上高牧监心里着急,难免多抽了几鞭子,被炭火一下子掀下背来。 高牧监酒刚过劲,又兼被岳、陆两位同僚当枪使,心情早就不爽,所以被丢下马来以后,在马后追着再是几鞭,被炭火飞起蹶子正踹在胸口上。 当时,高牧监一口热血就喷在了雪地上。两位官差赶忙过来察看牧监的伤势,却是有出气、没进气。解开官袍察看,胸前被炭火那一下踢得塌陷下去,连喊疼都不会了。 想去拽炭火,谁知炭火也再也拢不住,翻开蹄子、头也不回地跑回去了。 两人只好将高牧监抬到自己的马上,扶着慢慢回到都督府。下来时,高牧监已经硬了多时。 听到这里,侯骏心里立刻怕起来,没成想炭火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把一位当朝的命官给踢死了,那么等着炭火的命运,就不是自己能再控制得了的。 “这本是一次意外,我只须按本就章,察明缘委,如实上奏也就是了,”听着都督的话,侯骏不由想起今天的一幕幕过往,看来这位郭都督,是因为这个原由,才派人去村子,按马索人地去找自己。 那么,炭火去了哪里了?从时间上算,昨天的夜里就该见到它。另外,一件平平常常的案子,都督又为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不欲人知呢? “这就另有缘由了,这个高牧监,名叫高峻,与你同名不同字,他也是我的一位朝中好友的子侄,郭某是受他家人所托,才让他到的西州。这位高峻,二十岁了,许是在家中行为不端,频频惹祸,家里管教多次也不听。我听说他先是被扔到了扬州,做个织锦坊令,谁知却不务正事,还勾引了扬州长史李袭誉的独生女儿。李小姐寻死觅活,又是上吊又是服毒割腕。李袭誉气不过,想一状告到太宗皇帝那里,高家得到了消息,把李袭誉半路截下,千说万说才把事情压下。一看这个高峻在扬州呆不下去,可是放在别处还是不放心。正好那年得了西州,知我在这里主政,就将他扔到这个天高地阔的地方来了,任他胡作非为,也不管他。” “我本想将你拘来,问明缘由,连马带人往高家一交就完了,我只须落个监管不力的责任,倒也无事。但刚才我一见你,一个念头却是灵光闪电一般跳出来,你只要依我计而行,那真是一举两得。” 侯骏是什么人,前后一想立刻明白过来,他对都督说道,“小侄已然明白大人的意思,但我行不更名,不能从命。” 别的倒还好说,他堂堂一个男子,万万不会去顶一个纨绔的名字。他心里想着柳氏,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郭都督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着急,只是缓缓说道,“我正有此意,你与他除身体气质截然不同,穿了衣服从外表上看,任是谁都不能一眼看穿,更别说他的家里人对他不闻不问已有些年了,我这样做并不是全为了自己,我将高峻死讯如实报去,想来他家中也不会过分埋怨我。但你依了我的计策,弄不好将来事发,我就无法向人家交待了。为叔实在是考虑你更多一些。” “你父亲因为与太子勾连,被满门抄斩,我也仅仅侥幸得以自保,对他却无能为力,”郭都督眼圈发红说道,“如果没有机巧因缘,恐怕贤侄你终此一生,也不能够再度光大你父的辉煌成就了,试想,他临死之时,一不求天、二不求地,却为什么只求留下你一个人?” 侯骏陷入沉思,柳氏从脑海里时时闪现出来,阻止他进一步往下想。 “就算你遇到大赦,也只是除去了罪籍,再想袭得你父亲的爵位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那些公卿子弟如过江之鲫,哪里又轮得上你呢?” 都督的一番话,一点一点地,像水一样渗透进侯骏的心里。 他想起柳氏那件唯一的丝质睡衣,还有她现在所居的窝棚,这些都是不应当属于她的,她应当得到更好的保护,为了父亲,为了一直爱着他的小弟,为了自己在那天晚上暗暗发过誓,不论出现什么变故,自已都要像个男人似地去保护柳氏。 而自己现在又能给她什么呢?当听到都督又说道“反之,估计连你那匹马都会被车裂而死”时,他大声说,“郭叔叔,一切听你的。” 郭都督闻言,大笑,“如此,孺子可教也!” 自从侯骏被人带走,柳氏就一直心神不宁,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大事让一州都督派人来找他们,她与侯骏都只是帝国的刑徒而已。将来,去掉了罪籍,也只是一介平民。 看来真的如自己想的,只是那匹马的问题,这样一想,又有些踏实了。 早上侯骏熬的那碗粥一直放在一边,也没心思喝。不知道哪里还有自己想不到的地方,于是又去想,又不得要领。 就这样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了晚上,忽听得外边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她以为是侯骏回来了,冲到路上,才看到是炭火。 炭火知道柳氏是侯骏的人,也不挣扎,任柳氏牵了,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 柳氏把炭火拴好,又犯了寻思,马回来了,人还没影,那就是说,不是马的问题?心里越发的坐立不安。 想着想着,天就黑透了。又听有两匹马踢踢踏踏慢慢地过来,在自己的柴门外停下。柳氏侧耳细听,一个人是罗全,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罗管家,一个姑娘罢了……未见得她就好到哪里,你也犯不上生气。” 另一人也是喝多了酒,不平地说道,“我对她不薄的,一年到头从我口袋里流到她肚皮上的银子,没有一千两,也有八百两。” 罗全说,“还不是那个陆大人比你……哪个女子不找硬靠山。” “我呸!难道我家高大人就不行么?不都是正七品的官。” “嘻嘻,若是高大人,年轻英武,与陆大人相比,高下立判,可你是你,高大人是高大人,那个许不了、许姑娘可不傻的。” 柳氏在里面听着两人絮絮道道,也没有走的意思,心里无比的烦闷,又不好出去制止两人。 他们说的那些话里的意思,柳氏是知道的,心说这个罗全,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今后一定要告诉侯骏,离他远一点。 想起了侯骏,心里更是焦躁不安。这时只听罗全拍门,“老弟,老弟,在家吗?” 柳氏本不想理,但是拍门声音一直未停,于是打开柴门,看到门外的罗全和瘦子两个人,喝得有点站立不稳。两匹马放在一边,低头啃雪缝里的枯草,她说,“侯骏去了西州,还没有回来,有事等他回来再说”,说罢就想关门。 罗全伸手把门顶住道,“他去了西州?不是高大人去了么?”他看到一旁小间里拴着的炭火,“咦,高大人回来了,他,他去西州干什么?” 一边的罗管家,一直没有说话,今天,他带了罗全,带了银子,兴冲冲地赶去黄翠楼,却说许姑娘不在,一打听,许姑娘去了陆大人府上,他想陆大人不是在马场上么?再一打听却是陆大人今天聚友赏雪,许姑娘去捧场了。 这个许姑娘,在黄翠楼算不上头牌,但也颇有姿色,更让罗管家念念不忘的,是她结结实实的身盘子,正对罗管家的味口。 再加上许姑娘一沾床就会发嗲,她一发嗲,罗管家就发软,恨不得将家底都掏给她。 许姑娘像是吃准了他这一点,他一去,眼睛只往罗管家的口袋上瞄,而陆牧监虽说年纪大了些,毕竟是朝中命官,岂是一个管家可比。 罗管家寻人不遇,拉了罗全在酒馆喝了些闷酒,看看天交后晌,还不见许姑娘回黄翠楼,借着酒劲闯到了陆大人的府门,罗全拉也拉不住,两人被陆家家人一顿棍棒削了回来。 罗全说道,“罗管家我替你有些不值,不就一个许不了么,许都许不了你何苦生这气,不是我吹,有个女人,保管你见了,从此不知许姑娘为何物。” “谁?” 现在不必再问了,这个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自打她推开了柴门一露脸,罗管家的心就飞进了柴门里边。 他看到柴门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这个女子站在门口,背着光,她的身材没有许不了那么夸张的饱满,但是却饱满得恰到好处,腰身透出的隐约曲线窈窕动人,再一看脸上,那一片皎洁的光茫,娴静得不容亵渎。 罗全看了罗管家直勾勾的样子,心中很是得意,忙对柳氏说,“弟妹,这位是高牧监……高大人的管家,罗……罗……罗……” “在下罗得刀,罗得刀”,罗管家忙说道,“刚从柳中县回来,看看,看看”。 柳氏微倾了身子算是见了礼,道,“小女子家中男丁不在,罗管家有事请你以后再说。”说罢欲要关门。 罗管家这次亲自上手,掩住了柴门,道,“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这次从大县回来,心想这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别致的东西,就给你们带了些回来,” 柳氏看他急忙忙走回自己的马前,从搭裢里摸了一会,回来时手中抓了一条红红绿绿的软巾子,一把塞在柳氏的手上说,“莫嫌少,柳中城我常回去的,下次有更好的……” 柳氏低头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一抬手就掷在了罗管家的脸上,变了脸色道,“你这位管家,亏得还是在牧监大人的跟前行走,怎么什么都不知!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你有东西不见得给你老娘送,偏偏塞到这里来,有谁稀罕!我劝你还是本本分分,也省得半夜行路绊到石头上摔断了腿。”说罢也不管二人,拍地关了门,回里面去了。 她回到窝棚中,从被褥下边翻出了侯骏砍柴用过的一把匕首,内心突突乱跳。听了一会不见再有动静,才放了心,眼泪却掉了下来,心里叫着,“侯骏,你什么时候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 望眼欲穿 柳氏在家中望眼欲穿,罗管家和罗全两个人带醉到门上来骚扰过后,她更思念起侯骏来,感觉自己一个孤苦伶仃的一个年轻女人,没个男子在家,心就像风中的茅草一样。 柳氏想起了侯骏那硬邦邦的身体,正是自己流落异乡的最大依靠。 第一天晚饭也没有好好吃,早上看到天气在渐渐转暖,向阳的地方雪已经开始化了。就把炭火牵到了村子外边的山坡上,让它吃了会草,把它牵了回来。 看着紧锁的柴门,正愁眉不展,村正家的儿媳妇又来找她,撺掇她去马场玩,还笑话她道,“怎么,当家的一出门,就魂不守舍了?” 柳氏已经知道村姑的丈夫叫陈九,陈九有个堂兄陈八也在牧场中做事,是个群头,管理着一百二十匹马。柳氏想,“刚才我去放马,一个人看住一匹马,还得不错眼珠地盯着它,生怕它一转眼跑掉了,真不知道陈八一个人是怎么管住一百二十匹马的。” 经不住陈九媳妇引诱,两个人锁好了柴门,往牧场走去。在村中碰到不少人,天晴以后,许多人从蜗居的家中出来享受暖和的阳光、晒谷晾被。 两人一进牧场大门就碰到陈八,他不认识柳氏,对他媳妇说,“怎么带了生人进来,管事的看到不得了。” 他媳妇说,“怎么是生人,她家男人过些日子就到场子里喂马了,你是个做群头的,以后你还得好好地照看一下,放些轻活给人家干,知道不知道。” 陈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会分派到我的下边,就算是到了我的手底下,还有规矩呢不是。我看你们还是快些回家去吧,让刘牧丞看到了还会没事,要是让陆牧监或是罗管家看到了,会拿鞭子抽我们的。” 柳氏看得出他不是在乱说,也没想到罗管家竟然还有这个威风,心下有些后悔,自己怎就很轻率地就随了她们到这里来。 陈八说,“大雪天冻死的那些马和马驹,陆大人做主,说马上就过年了,死马都杀了肉,凡在牧场做事的人人有份,你们等着,我拿了肉,你们赶紧回去。” 一会,陈八手里拎了两坨马肉回来,分别交到了自己媳妇和陈九媳妇的手里,陈九媳妇道,“怎么没有柳妹妹的?他家日后也是养马的。” 陈八有些为难地说,“上边并没有说有他们的份,我也听说这次有近六十人以后会到牧场做事,可大人们没说给他们分肉,我又不敢做主。” 陈九媳妇跺脚道,“若是这样,我家陈九也不在牧场干活,凭什么我的就有?那好,我的也不要了!” 陈八吱吱唔唔,道,“其实这两坨马肉都是分给我的,我想着反正肉也不少,就分出些给二叔你们也尝尝,因为这肉是已经分到我手的,所以我能做得主。” 几个人正在这里推说着,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你们不做事,在这里做什么?”罗管家背着手从几人身后走过来,“不做事,这里是养闲人的吗?” 陈八忙着解释,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罗管家看到柳氏也在,故做沉思一阵道,“这好办,我去找两位牧监大人说一说,马肉也有侯老弟家的份儿,这次连大带小伤了近百匹马,还缺得了这一份吗?” 自昨天晚柳氏劈头盖脸将自己送出的丝巾子砸回到脸上以后,罗管家不但未觉羞愧,反觉得这个柳氏不但人长得荡魄,像月宫里的嫦娥,性子也像匹烈马般的难以驯服,果真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相比之下,黄翠楼的许不了姑娘为了几两银子,对自己百般的应承,反倒觉得俗不可耐起来。 今天碰到这事,正是在柳氏面前大显能耐的机会,还在陈八媳妇等人面前狠狠地压了陈八一头,岂能轻易地放过。 谁知柳氏冷冷地说道,“还是陈大哥说得有理,既然上边没有定例,我是决不会要的。” 陈八媳妇哪里都好,待人也热情,但就是好面子,她看到同样的事情这个罗管家敢大包大揽地应承下来,更显得自己的丈夫做事缩手缩脚,脸上早就有些挂不住。 罗管家看到眼里,有些洋洋自得,谁知柳氏的一番话,对自己的美意毫不领情,立刻说道,“哪里哪里,弟妹放心,我就要去与两位大人说,你们这些刚来牧场的,六十个人,人人有份。” 柳氏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听罗管家的话,好像我没有了这马肉,就睡不着觉似的,这肉,我不要。”她对陈九媳妇说,“姐姐,我们回去吧。”说罢一拉陈九媳妇的手,也不管罗管家站在原地,三个女人出了牧场。 路上,陈八媳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柳氏说,“妹妹,你看这都是我家陈八不会做事,才惹得你不愉快。”陈九媳妇与陈八媳妇是妯娌的关系,说话随便,“那个陈管家空献殷勤,依我看柳妹妹这等人,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见过,还能看上他几斤马肉。” 陈八媳妇听了这话,不禁仔细打量柳氏,看她的肌肤吹弹可破,却猜不出她的年龄,自己这边,自己二十九岁,陈九媳妇二十八,两个人不论谁与她站到一起,都显不出有什么年龄上的优势,听她方才应对罗管家的话,不卑不亢,是像个见过世面的,自己有心结交,于是说,“我们姐妹们一同出来,怎好让你空手回去,这样,我们把肉匀成三份就好了。” 柳氏手中拎了马肉,一路走着,心想侯骏说不定已然到家了呢,到了家一看,柴门还锁着。柳氏尽量不去想侯骏,忙着将马肉洗了,添水点灶,把肉煮上。天过晌午,肉都熟了,侯骏还没回来,于是从在村口等着天黑,天黑了,还不见人影。 她坐在窝棚里想,不知道西州离这里有多远,心想还不如白天不去做那些闲事,要是赶早骑了炭火出发,说不定现在她都到了州城、见到了侯骏了。 都说是好马识途,如果今天侯骏再不回来,明天,她一定亲自去一趟,两个人患难之中就应当相互扶持和关心,何况她也是做长辈的,于情于理,都该去找找看。 但是反过一想,万一侯骏已然在回程之中,两个人走差了可怎么是好。 半夜里她冻醒了,冷风不停地由柴屋的漏缝中钻进来,发出一阵阵般的鸣响。柳氏发现自己没盖被子就扒着睡着了。 四下里漆黑一片,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恐惧。柳氏在黑暗里有些妄想地往身边摸了摸,触手之处空空荡荡一片冰凉,她忽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在西州都督郭孝恪的带引下,侯骏在一间阴暗的小房间里看到了还停放在木案上的高牧监。 高牧监的身上只盖了一片白色的绵布,上边码放了一些从山顶凿来的冰块,小小的屋子里有些阴森,看得出郭都督对高峻之死还在封锁着消息。 他与侯骏移走冰块,揭开蒙着的白布,侯骏看到那个静静躺着的年轻人。忤作验看完尸身后并没有将高牧监的衣服穿回去,在侯骏看来,高峻与自己并没有郭大人说的那么相像,也许是自己太了解自己了。 如果说哪里像,在侯骏看来只是两人的脸形、鼻子、以及嘴巴上的唇线弧度有些相像,对方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大眼睛。 这样看来,两人最为相像的特点都集中在头部。至于身材上,除了身高之外,他看不出两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高牧监的身体有些瘦,也许是长期的的、没有规律的生活习惯,使他的皮肤看起来有些与年龄不相称的松驰。与侯骏满布肌肉的体格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对于这里的区别,一般高峻生活圈子里的人,是不会有机会去鉴别的。试想,又有谁会有机会鉴别副牧监大人不穿衣服的身体呢。 “我得赶紧找人,比照他的面部特点,给你做一些必要的修饰,这样看起来就更像了,比如把你的面色做得像他一样,再苍白一点,虽说面色不会持久,不过能维持个一、半旬,也就可以了,还比如这里,”郭大人手指着高峻眉心的一颗粟米大小的红痣,“要一模一样”。做一颗痣,在一些有独特技巧的人眼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这个”,郭大人从躺在木板上的人的脖子上,解下一条细金链子系着的一块玉,侯骏看那块玉,色如寒潭,只比一只核桃扁上一点,似是未经雕琢、无形无态又不圆不扁的,采上来就是这个样子,只在边缘最窄处钻了个孔用来穿金链子。 他在郭都督的示意下接过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知是对故世之人的畏惧,还是那块玉在阴冷的小屋中放置的些久了,侯骏刚一戴上,一道阴郁的凉气从脖子往上通到脑袋里、往下通到丹田,像一道闪电似地,让他接连打了三个冷颤,脑海中接连出现一片空白,让他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心也通通的乱跳了好一阵子才定下神来。 他再看高牧监似乎睡着了,而且正在做梦,奇怪的是侯骏好像知道他正在做梦的内容,梦里的情形如一片潮水,汹涌着挤进侯骏的脑海里,一些片断全然是一些他陌生的东西。定睛再看,仿佛高牧监紧闭的眼睛中流露出用意不明的笑意。 直到都督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孩子,你没事吧,你笑个什么?睁眼,睁眼。”侯骏这才回过神来,“大人,我觉着我应该就是高峻。我还知道我的祖父是吏部尚书、许国公、太傅高士廉;他有六个儿子,我父亲排行第五,叫高审行,今年三十六岁,我有个后母崔氏,后母还有个女儿叫崔嫣,十八岁了。” 侯骏只是机械地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不知是谁硬塞进他脑海里的相关信息说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摸出那块玉来看了看,朴拙得很,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名堂。 但是有的信息,侯骏只知其然、并不知其所以然。 比如,“他”的这个妹妹崔嫣,为什么不姓高,而是姓崔?侯骏试着去脑海中拣看那些杂乱的相关的记忆碎片,谁知一幅让他脸热心跳的画面却突然很清晰地跳了出来,侯骏赶紧按下这个念头,心想这个高大人平时也一定是把与崔嫣有关的记忆,都藏在了最不容易触碰到的地方。 “哈哈,孩子,你还知道些什么?”郭大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来,这真是天意。”郭都督看了看那个人,“他最多在这里再停放半天,夜长梦多啊”。 “大人,我们还得把他搞得和我像一点,我来西州,村里人都知道的,总不能不明不白没有下落啊。”侯骏想起了柳氏,内心一阵刺痛。 郭大人颔首道,“这个问题不大,我派人送他回去,再出具公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 高副牧监 贞观十七年腊月十五,西州都督郭孝恪在大都督府举行晚宴,答谢并欢送碎叶使者返回碎叶城。 陪同的有西州别驾王达、长史赵珍、西州司马莫贺,另外还有几位录事、参军,品级最低的也是个正五品。侯骏也被郭都督刻意的安排在陪同人员之中,他现在的身份是西州柳中牧副监,品级是正七品下阶。 席间,有些官员对于这个英气逼人的年轻下级官员,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样一个高级的涉外场合颇有些不解。但看到西州的军政首长郭孝恪在与碎叶城使者进行引荐时,在介绍完了别驾、长史以后,貌似无意地把这位副牧监拉至身前,对碎叶城使者说,“这位是柳中牧副监高峻,是我朝中高阁老之孙,别看今年才二十岁,已经在杨州繁华之地做过织锦坊令,今西州初定,他年纪轻轻能够立志边塞,投身帝国马政,就是郭某也是甚为嘉许。” 说完高峻之后,对那些五品、六品的手下,这位郭大都督就不再介绍了,热情地举杯劝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高副牧监的来头不小,而且在朝中的根基绝非等闲之辈可比。高阁老是谁,在官场混的人谁不知道,那可是当朝一品,虽然前边还得加个“从”字——从一品,但是也已经是除了亲王以外的最高品级了,就连西州大都督郭孝恪,也只是个正三品的官员,明白了吧,不要说人家高峻有一位身份地位如此显赫的爷爷,就算他仅仅得到郭都督的赏识,就足够他今后飞黄腾达了。 开场之后,郭都督就不再看高峻一眼,其实这是一种艺术,该说的都明白告诉你了,剩下的,自已去想吧。这也给人留下一种郭都督对于属下不分亲疏一视同仁的印象。 西州别驾王达,对于郭孝恪为什么能主政西州一直不甚明了,今天才算稍稍明白了一点。对这个高峻,以前他也只是知道他是朝中某位大臣的子侄,却着实想不到有这么大的来头。所以以前也有机会与高峻有几面之缘,但根本没有用心地观察过他。这个高副牧监给他的印象不是太好,整天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今天看到他,完全是精明干炼,元神充沛,心说是自己看走眼了。他瞅个机会,举杯走到高峻座前,朗声说道,“高大人可还认识本官?有些日子未见,高大人出落得越发的英武,高阁老一直是本官敬重之人,如仰日月,如临江海,高大人如果回京,见到阁老,一定要代为转达本官的敬意呀!” 言未罢,一帮参军录事见一个正五品下阶的官员主动向一位七品小官表达亲近之意,纷纷举杯上来。这位高大人似是已经不胜酒力,瞅空面向郭孝恪道,“郭叔叔……” 只此半句,正与使者寒暄的郭孝恪已然明白,遂以长辈的口吻对高峻说道,“时候不早了,柳中牧还有许多的事务压着,我就不留你了,记住,你去了之后,一定按我教导你的,务要兢兢业业,多有担当才是。”高牧监频频点头称是,遂与一众官员一一相别,然后昂然步出大厅。 这真是一个华丽丽的大转身,从此之后,他侯骏——一个罪人之子,不但从此脱掉了那身白衣、绿袍加身,而且一变而如此根基稳固,要风得风,郭大都督不管从哪方面讲,都会是他高峻最坚强的后盾。而他身后那个显赫的家世,近期之内根本用不着他去考虑,就像天上照耀四方的太阳,既让人有睁不开眼目的光芒,又远得实在太远,还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沐浴着温暖。 那位“侯骏”,已然被大都督提前安排亲信人员,执了都督府的官文,扶了灵柩返回柳中了。公文中说,侯骏奉命赴西州途中,不慎坠马,蹄踏胸陷,吐血数升、不治而亡。 高峻骑在快马上,可以说归心似箭,今日他已是一个正七品的官员了,那些个官老爷们所享受的身份、俸禄、排场、府第、随从以及威严,都会不请自来,更主要的是,从此他和柳氏不必再住那间四处漏风的柴屋了,他可以让她享受更周到的照顾,让那种本来就属于她的生活再度回到她的身边。 高峻只顾着高兴,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愿望与现实之间,更有一道幕布须要他怎么去拉开,他骑马飞驰,慢慢地才突然想起,他已经不是那个侯骏了,真是让人懊恼。 现在这个人,是柳氏的眼里的那位牧监,只不过骑着马在村头驰过两趟,而现在的“侯骏”,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打击呢? 想至此,高大人心如刀扎,恨不得一步跨到柳氏的身边,用自己臂膀去安慰一下她。 高峻是申时末才从都督府里出来的,正常情况下飞马回柳中要三个时辰,在村口至西州路方向的路边,他看到了一座新坟,白帆招展,纸钱满地,高峻心头一震,跳下马来观看。月当十五,十分的明亮,映着残雪,他看到坟头新竖起一块木碑,借着月色看,只见上面墨笔写着“侯骏之墓,妾柳氏立”几个字。碑上对于“侯骏”此人并没有称谓,想是村中人都已认定了他与柳氏的关系,如果在这里写明,柳氏无异于在给自己找麻烦,而一个“妾”字,可以看做是立碑人的谦称。看到这里他不禁悲从中来,洒下两行热泪。 以他的性格,本该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但是时也、命也、运也,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了。他在墓前坐下,脑海中似乎又显现出这个人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暗暗地道,“这位仁兄,你曾经不羁以待我,我将以你之名,为你正名!” 他站起身,牵着马轻轻地向村口他们那间柴屋走去,先把骑来的马拴在离柴屋较远的一棵树上,然后举步靠上屋门前。里面漆黑一片,没有点灯,隐约地听到柴房中一个女子“嘤嘤”的啜泣。他一下子愣在那里,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不可依赖的人,一步的距离,他在这世上仅剩下的一位亲人,此刻正处在绝望和孤独中,没有人安慰。而自己就站在如此近的地方无能为力,一位陌生的副牧监大人,凭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柳氏的眼前。 他听到在旁边的马棚里炭火略带不安的躁动,鼻子里喷着气息,不停地刨着地,似是十分的兴奋。不一会他听到柳氏从窝棚中出来,赶紧隐身在旁边的阴影里,只见柳氏出来,打开了马棚的柴门。他偷偷地看着她,那个自己十分熟悉的身影站在了炭火的身前。她搂住了炭火的脖子,自言自语起来: “炭火,我是不是吵着你了,你怎么不好好睡觉呢?难道你也像我一样,为了失去一个可以终生相倚靠的人而难过么?你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循着他的足迹一直找到我们,为什么从西州跑回来以后,不能马上驮我返回去,去找我们的阿骏呢?你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在山坡上吃草,撒欢,你难道不知我一直在挂念着他,一日里无数次地想着他回来的情形?” “没有了他你还能奔跑,可是我已经慢慢习惯了他在我眼前,习惯了他在风雪的夜里给我的踏实的感觉,我感觉我现在连站立也不能了……” “我以前对他太不好了,我太自私,为了自己的儿子,想出了一切的办法,让他自卑、让他的父亲讨厌他,驱逐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夜里,我清楚地听到,他在睡梦里也在喊我作泼妇,可是当我生病的时候他却把最暖和的怀抱给了我,让我在这个以前无比跋扈、如今却无比孤苦的女子,即使在这样简陋的柴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荒郊野外的地方也能感觉到无比踏实”。 “炭火,你知道么,即使以前在国公府里,我也没有这样的踏实过……是不是以前我做的坏事太多了,老天才会把我的依靠无情地抽走呢?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他伤痕累累地躺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都觉得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他的身体我见过的,那肯定不是他,他的身体多么结实,身上的腱子肉一块一块的,我不相信,我知道他的胸口有一块胎记的,可是、可是,是哪匹该死的马,把那里踹烂了,还有西州府的公文,我相信那不是他,那两条细瘦的胳膊怎么可能抱得我有喘不过气的感觉,难道人死了之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么?你告诉我,如果这真的是他,那么一个漂亮的女人死了以后,会不会变得丑陋不堪?好吧,你不说话,那我就去死,我不怕变丑,我只怕没有人把我埋在他的旁边……” 说到这里她再次啜泣起来,不但如此,她还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哽咽,粗声粗气的,她进来的时候只是把柴门虚掩了,一个她熟悉的身影推开柴门猛然蹿了进来,不等柳氏回过神,两条有力的臂膀就把她环在怀中,啊!什么都是虚幻,公文、官差、悲痛,柳氏知道连这个拥抱也是虚幻的,这不可能是真的,不过她需要,柳氏闻到了她熟悉的味道,深深地迷醉过去,当她稍稍清醒过来,想要去印证一下的时候,只觉得一条幽灵无声地从蓠障的上方飞出去了。 听着柳氏的喃喃自语,“高大人”情难自抑,忍不住冲上去把柳氏抱在怀中,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如果此时相认,或村中人看到的话,他和郭大人将怎样自圆其说?非但是这一点,还会把柳氏吓疯的。刚才,她只不过处于对侯骏过度思念的迷幻状态中,幸亏他走的及时,还动用了轻功直接跳出,柳氏回过神来看那柴门的时候,门还好好地关着,纹丝也没的动过的痕迹。 她回味着像梦一样短暂的温暖,希望这样的梦还会回来,柳氏不哭了,她关好门,匆匆回到了窝棚里,躺了下来,她相信那条飞走的幽灵就是侯骏的,他还会再来的,他要再来,自己一定跟他走,这样想着,就睡着了。 天亮她飞快地爬起来,再次到马棚里去看,炭火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不同,柳氏从里面出来,绕着蓠障的外围察看,她看到昨晚幽灵飞出去的位置,荆条的尖刺上挂了一缕墨绿色的丝线,轻轻随风飘着,她恍惚觉得在哪里看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高大人”跳出马棚,又远远地看着柳氏关了门,到窝棚里睡下,又帖着耳朵听到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这大半夜的,也只有牧场里可去,他听村正说过牧场的方位,于是解了马,飞身上去,两鞭子就到了,时间已近深夜,他看见到就近有一排房子中间还有灯亮着,心想自己虽不知高大人平时的做派,但眼下黑灯瞎火的,不大会露了马脚,于是跳下马走过去,只见亮灯的屋子里人影晃动,传出说话声。 “罗总管,你看看,这是不是天叫作天算不如人算?那个女人,如今死了男人,无依无靠,你瞧她再能刚烈得起来。” “唉,那晚我只是试探,就被她兜头砸了一下,骂了我几句,我都好几天了不敢走近,罗全,你倒想个两全齐美的法子,让她心甘情愿的从了我才好呢。” “高大人”在外边一听,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霎时间火冒三丈,腾地一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挺身进了屋。 屋里是罗管家和罗全,摆了一小桌酒菜正在对坐着饮酒,商量着两人的勾当,冷不防冲进来一个人,不用看就是高大人,罗管家忙站起来,迎住高峻笑道,“高大人,你回来了?” “高大人”看着罗管家谄媚的笑脸,想着两人刚刚在屋里盘算的勾当,一股厌恶之气油然而生,猛地抬起脚当胸就是一下,踹得罗管家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告诉你,那个女人,你若敢再打她一点歪主意,小心我扒了你的贼皮!” 罗管家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主子发过这么大的火,心眼一转,立刻就明白了高大人气从何来,柳氏这样一个众里难寻的美貌娇娘,如果高大人看上了,自己再想一想她就是作死,于是忙不迭地道,“大人,小人不敢了,不敢了。”高峻寻思自己以后还需要这个狗腿,没有他,自己连家都找不回去,当下忍住气,冲两人喝道,“还不起来给我让地儿,我都饿着呢!” 罗管家挨了踹,忍住胸口的不适,与罗全又张罗了些酒菜,弯腰站在旁边看着高大人吃喝,“高大人”怕他们看得久了自己露馅,又把一碗酒泼了罗全一脸,骂道,“败兴的混蛋,滚得远一点,小心我也踹你!” 罗得刀不晓得高大人去了一趟西州,回来脾气何以有这么大的变化,一来大概是生气自己招惹了他的女人,二来就有可能是公务不顺了,于是灰溜溜滚开去。这边,高大人吃饱喝足,往后一倒便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 柳中牧场 “高大人”吃饱喝足,歪在床上眯了一觉,正梦到师妹莺莺将自己诳到水里,扑腾之间,一脚将身下的方木桌,连同上边的杯、碟、碗、筷踹到地下,哗啦一声将他惊醒。看看窗外,天色已然微明。 罗得刀昨天挨了高大人一脚,胸口痛了半宿,不敢再有怠慢,在隔壁一直听着这里的动静,闻声马上过来,“大人,你夜间睡得可还行?” “嗯,连日奔波,又刚从西州回来,日间还不觉得,睡了一觉倒觉得腰、脚酸酸的。”罗得刀哭笑不得,心说,大人你踹了人,反倒矫情起来。但嘴上不敢说,出去打了洗脸水进来,侍候着洗了脸。 “那个柳氏,自我……”他本想说,那个柳氏,自我假死之后怎么样,突然子惊觉到,差一点说走了嘴,马上截住话头,感觉后背上冷汗像蚯蚓似地爬了下来。睽见罗得刀正瞪大眼睛瞧着自己,遂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说道,“那个柳氏,自我从西州回来之后,发现是她一个人住在柴屋里,一个女人家家的,地方又是紧靠着村子最外边,也是不大安全,你去村子里找一家干净、宽敞、且杂人少的、独门独院的清静住处,出钱租下来,你手里有钱没有?” 罗得刀心说高大人你这份要求,到柳中县城去找也未必找得到,但是他明白高大人的用意,这事他会办,马上说道,“大人,此事交给我,保管你放心瞧好,大人的五顷永业田,佃户们交上来的租谷每年用不了的。”侯骏正为自己险些的口误后怕,决心从今往后,自已当自己实打实的就是高峻,听罗得刀说到什么永业田,心中实是不知何意,但又不能问,只是摆摆手说,“行了,你去办吧。” 以往那个高峻从不过问自己一年的收有多少,自己吊儿啷当,每用钱只管罗得刀伸手,使得这个罗管家从中克扣了不少,罗得刀并非财迷,而是送去了黄翠楼许姑娘那里,刚才罗得刀话随情势,随口说出了高峻永业田的话茬儿,怕此事引起高大人的注意,今后再用高大人的钱就不那么自在了,心里不知打了自己多少个嘴巴。 听高峻的话,重心还是在柳氏身上,心一宽,心想果不其然,这个柳氏怪不得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原来早就与高大人勾搭上了,这样一来,她是主子,自己也成了她的奴才,以后还得着意奉承。于是接了任务,转身欲走。 高峻又叫住他问,“这次岭南解来的六十人,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吗?”罗得刀道,“那天我被岳大人抽了鞭子,再不敢过问牧场中的事,不过,此事如已定下,在刘监丞那里应该可以问到。” “他来了没有?” “监丞刘武刘大人一般旬月才会回家一次,昨夜应该也在牧场过宿的,等我把他给大人叫来,就去办大人的事。”说罢出去。 高峻瞧这个罗得刀虽不讨自己喜欢,但办事还算机灵,遂点头让他出去。不一会,从门外进来一人,四十来岁,生得端端正正,想来就是刘武,这次他学乖了,不先说话,那人进来后一揖道,“高大人找我何事?请尽管说就是。”听他开口,高峻心中确认,于是说,“刘大人,岭南来的六十人,如何安排,是谁在管?” “回大人,岳青鹤岳大人,做为牧场里的最高官长,平时也只过问用人的事,其他的事多半是不管,再加上你和陆大人两位也常不在,所以常放给我去做,至于这一批人,岳大人已经排妥,名册都在我这里,不过具体每个人做什么,卑职已按职份,交与手下的万团官去做了。” “那好,你把名册拿来,再把万团官与我叫来。”刘武领命出去,不一会拿来了名册,对高峻回禀道,“回高大人,万团官尚未到,卑职一定留意,一见他就让他来见高大人。” “好的,你先去吧,我有事再叫你。”高峻看看天色,已到卯时,听外面各级官役陆续到场,心想先看看名册,一会等这个万团官来了,再看看是如何安顿这些人的。 高峻打开名册,看到名册是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抄录好的,共有五十九人,分男、女两大部类分别录着名字,他直接去看女部,共十九人,他把手指在册子上划着,只找到一人姓柳,上面写着,“柳玉如,二十六岁,新寡”,再看男部,看到在自己的名字上打个红叉,心道,以往不知她名字,原来也是名如其人,看她品性,取这个名字是再恰当不过了。想想故弟——侯无双今年应该十岁,那么柳玉如是十六岁便生子,女子十四而癸水至,十六嫁人生子并不为奇。 高峻转念一想,十六岁实在还是一个孩子,做事任性,爱恨直抒,直来直去没什么奇怪,自己十三岁那年她不过二十二岁,心中不觉又原谅了柳玉如大半。现在,高峻最关心的是玉如被派做什么,她那样娇嫩的一个人,千万别派些她力不能及的事务,那样岂不让她做难?心中寻思着此事只能找这个万团官吩咐一下才行。 高峻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还不见万团官过来,担心是这个刘武将事情丢在了脑后,于是步出屋子,招手问一个人道,“万团官来了没有?”那人脸上似是有一股不屑之态一闪即逝,回道,“大人,万团官我还未见到。” “我且问你,牧场官、役,每日当几时到位?” “回大人,卯时三刻须到,”高峻抬头看看天色,已入辰时了,他问,“卯时未到,应如何惩处?”高峻实是不知该如何惩处,不过那人以为万团官误时不到,这位高大人是因动气才问,也没思索,即答道,“按《厩牧令》,误卯者,笞三十”,随后又略带忿意道,“不过都是他杖笞别人,谁敢打他?” 高峻瞧此人也是二十岁上下,一脸的正直,遂问,“我对你不熟,你做何职?叫什么?”此人素知这个高大人平时懒散是出了名的,记不清下属的名字不足为奇,于是答道,“小人名叫冯征,是牧场的排马,平时负责马群的排布清点,归群头节制,群头有事再向团官禀报”,听话听音,高峻已然明白了什么团官、群头、排马的关系,看来是监丞管团官,团官管群头,群头管排马了,不知排马下边又有什么名堂,想再问,又见冯片欲言又止,遂说道,你且去吧,有事尽管来与我说就是。 高峻左等姓万的不到,右等还不到,暗暗地有些气憋不住,如此等着不是个事,又循着记忆中那些碎片中找到的信息,走出来到处看看,并未发现岳、陆两位牧监在牧场里,他也看得出,原来那个高峻多数时间在外野着,对牧场中的具体事务并不上心,那些信息碎片中关于牧场正事的的内容真是少得可怜,才导致自己一上来像个门外汉,于是想着,不如自己去各处随便转转,临出门又嫌这身绿袍太招摇,于是脱下放在屋中,见屋中炕头有一身下人穿的白色外衣,不知是罗得刀还是罗全昨天脱下的,于是换在身上,骑了马,信马由缰地往牧场深处溜嗒出来。 正好看到那个冯征,对他招手道,你去牵匹马,陪我到处走走。 冯征看到一个白衣人骑在马上叫自己,匆忙间没有认出是谁,再看不由奇怪:高大人怎么这样的打扮,也不便问。本来他正要去做事,但是牧监吩咐,不由不听,于是也找了匹马,两人一起并辔上路。一路上,高峻对牧场中有些不明之事,想着法子旁敲侧击,抛砖引玉,幸好这个冯征年轻,无甚城府,真是有问必答。 高峻由是知道了那位万团官名叫万士巨,是岳青鹤岳大人的妻弟,仗着后台硬,平日十分的飞扬跋扈,有时连刘监丞都不放在眼里,平时三位牧监不在,只有刘监丞主事,而这位万团官俨然就是幕后老板一般,使得刘监丞做起事来总是拖手曳脚不能自如。 高峻由是知道柳中牧场共有马匹一千九百匹,牧场之大,方圆不下四十里,四周高岭列陈,有如屏障,北面山阳处都建了马厩,南面山阴处也排布座落着不少的房屋建筑,有侧草房、碾磨房,配料房,都是为牲口准备饲料的地方,还有铁匠炉,离得很远就听到打铁的声音,冯征说是在打马掌。这里倒是个小社会,还有畜医院,挂着白帘,还有一处院中一排高大坚固的木架,上面俱挂着粗大的绳索铁环,原来是钉掌的地方。 有一处宽敞所在,门首挂个牌子,上写“怡情院”,冯征不等高峻问,就说道,“母马发情之后就牵到这里”,高峻就明白了,忍住了不笑。 牧场的中间是开阔地,因为时节隆冬,有残雪未尽,但是能让人想到春夏季节绿草如茵的景象,此时场上有些萧索,有一条大车道蜿蜒着伸向西北。一座牧场,两人走走停停,直到晌午过了才由山阴转了过来,高峻才看到这里有一道出口,有几个执了长枪的军士在入口处把守,大车道就由这里伸出牧场之外,“此处可通牧场外面,平时由这里进牧草、饲料,那边有称量处,旁边的是拣草处,新来的女牧子们应该都在这里”。 高峻心头一动,立意看个究竟,示意冯征下了马,两人也不高声,悄悄进到了拣草处,只见四下里整齐地排列着一垛垛的牧草,有的似是刚刚购运进来,有的已然拣好,拣好的苜蓿与并无什么饲用价值的稗草分别码放,而苜蓿只待运去侧草间。有许多牧子正在做活,但并无女人在其中。 这时,两人在拣草处里随意走着,一垛垛的草堆像是小山一般,倒有些峰回路转的架式,刚转过一个草垛,后边现出三间青砖房,静悄悄的,冯征正待介绍,却有一阵男女调笑的声音从房中传了出来,只听有一女子浪味冲天地嗔骂道,“王哥,你又不老实了!”,又一阵纠缠不清的勾打连环动静传出,才听一个男子嘻嘻笑道,“浪妹子,若不是我,你哪能才到牧场就捞个拣草房的管事?你要知道,这回来的人比你好看的也有,要不是你会哄哥哥,这管事一职哪能轮得到你?就那个柳玉如,她不强上你万倍!” “哼,我一眼就瞧出那个姓柳的是我的对手,还有个叫杨丫头的,一定是个不省事的,明天等她们正式上工,看我不把她俩划到一组,好好整治服帖!”这真是人不欺人人自欺,想不到柳玉如初来乍到,就被人盯上,高峻并不多想,一推门,却见从内反锁,怒气上来,一抬腿就将一扇门从框上踹飞进去,正好看见一对男女乍从纠缠一处中分开,那女的三十出头,当着外人的面显出略略的不自在,但仍在搔首弄姿。那个男的一惊之下,再看来的不过是那个冯征,跟了个穿着下人衣服的人,当下镇定下来,手指着冯征骂道,“你妈姓冯的,你作死啊!” 冯征有靠山在,也不对其人亮明高牧监的身份,理直气壮地质问,“你不照看着钉马掌,却到这里鬼混!”高峻看那人流里流气并不认识自己,知道是自己听差了,就听那人不服气地道,“姓冯的,看你平时挺老实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在这场子里,万团官是老大,你爹我就是老二,怎么你不服?” 高峻方才听了那子的话,心中早有一股怒气忍不住,又不能明说是为了柳玉如,因此死死盯住男的,而那冯征平日里没少忍气吞声,有心看看这个不大露面的高牧监如何处置,于是也不说话,只是扭头看了看高峻。高峻手中还拎着马鞭,没等那人说完,扬手两鞭,没头没脸地抽去,那男子杀猪般地叫了起来,捂了脸起身开溜,“冯征,你等着爷爷我”。说完跑了出去,冯征看着那个女子问道,“姐们怎么称道?” “小女王彩莲,年方三十,今日头天到场,被委在此处做管事,今天只是领其他女牧子认场子,明天才正式出工……方才在外边不慎,草叶迷了眼,那边王哥恰好路过,帮我吹眼,并无其他。”这女子初来,并不认得牧场里谁大谁小,认定了冯征是个硬主,不等吓唬,竟一五一十有什么招什么。 高峻看这里都是些小货色,又不便直接问女牧子们明天的安排详情,那样的话就太明显了,觉得无味,也不说话走了出来。冯征见高牧监不说话,知道自己竖了敌,试探着说“这个王仁是万士巨死党”,高峻也不回头地道,“从今天起,你跟着我,那个什么排马不要做了。”冯征心中一宽,放心不少,回来的路上,两人从北面走去,冯征介绍起牧场的情况更加尽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 柳氏如玉 高峻从牧场中回来,天色已黑,四下仍看不到万士巨的影子,本来想着的如何对明日玉如的派活之事先点拨他一下也是不能,越想越气,认定这牧场中松散随意之风不刹不行,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处置这件事,要不要顾及一下岳牧监的情面。 随之不禁哑然而笑,原来那个高峻不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么,他暗自摇摇头,心想若是柳玉如派活儿的事办得好,暂且不提这事也罢。 他想起早上吩咐罗得刀找房子的事情,不知办得怎么样了,时下并不见罗得刀的影子,自己也无要事,遂换了官袍、骑马出了牧场,在马上低头想事,刚进村就听有人在路边毕恭毕敬叫,“高大人!” 高峻抬头一看是罗全,他满头大汗,跑到马前,一连声说道,“大人可是去看房子?”高峻想罗得刀一定是把找房子的事告诉了罗全,这两人倒是般配,不过一想也好,让罗全知道自己在意柳玉如,也省得他日后再去找玉如的麻烦。 罗全道,“房子我和罗管家已经找好了,就是不知道高大人满不满意,”高峻问,“房子在哪里?”罗全立刻说,“大人随我来。”说罢走在前边,一路小跑,给高峻带路。 房子就坐落在村子朝着牧场方向、路北,是一处别致的青砖小院,一人高的青砖院墙,实木院门,独门独户,还算严整。罗全忙着打开了院门,只见一条石板甬路,两边花圃井然有致,只是腊月里并无什么花,正面一幢整洁的正房,进去看是三间,正面一间较大是待客房,房间里几、凳齐备,还有一套精致的瓷茶具。 罗全边带路边介绍道,“这里原是一富家住宅,后来家里搬去柳中县城,此处只有一个老妈子看着,是这家的远房亲戚,我和罗管家费了事打听清楚,专门去了一趟县里,找到正主谈好了价钱,这就拿了钥匙回来,把老妈子打发了”。 说着,高峻推门进入第二间屋,里面靠南窗是一张宽大的红木床,被褥、床帐齐备,黄铜的灯盏,红木衣橱,还有一张宽大布椅。 罗全抢着打开衣橱边的一扇门,“大人看这里,”高峻进去,看到里面是间不大的房子,靠墙摆了个大大的檀木浴盆,大小正容一人躺卧,只因檀木质地紧密,最是适合此用,一般人家却是用不起的,在浴盆旁边竖着的架子上搭了绵巾、台子上摆了皂角,由墙上伸出两只竹管,正对着浴盆,罗全道,“墙那边就是厨房,在正房外边。可以随时烧了水,或冷或热的只要分头加水即可。” 高峻知道这是洗澡的地方,没想到这处所在正合已意,比预想的要好,心想若是自已来找,并不一定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心里原本对这二罗的那些厌烦之意稍有疏缓。临出来时,高峻又对罗全说,“床上的原有被褥都卷起来,全部要换新的…。不过买什么不买什么就不消你们决定,到村里找个利落的女人,由你或罗得刀带了,去县城采办,此事要快。”罗全见高大人吩咐事情,似是把自己与罗管家并列来提,好像受到了提拔重用,不停地点头记下。 锁了门出来,高峻接了钥匙,问罗全,“罗得刀呢?怎么还不见?”罗全寻思着说,“是不是去请柳夫人了也说不定。” 高峻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于是对罗全道,“你先回去吧,明天与罗得刀把我吩咐的事办好再去牧场……嗯,你在牧场做什么?有没有人按排你?” 罗全回道,“大人,我是牧子,能管五匹马吃喝拉撒。” “嗯,不错,做事没有捷径,一分勤勉一分功,但将心放正,前程日日红啊,你说是不是?” 罗全未将高大人的话当做是劝戒,还道是在暗示自己前程可恃,唯唯应承着去了。高峻看天色黑透,遂跨了马,径往村这头来。 时候已到了掌灯时分,村道上也无行人,高峻还是依照前法,离柴房还有些距离,就下了马,把马拴在一条小巷口内的小树上,举步往柴屋走来。远远看着屋内还有灯光,心中一暖,也不多想就抬脚走近柴门,猛然听得门内是罗得刀的声音,只好闪在旁边的黑影里,听他讲些什么,罗得刀似是在做最后的劝说,“柳……柳夫人,在下实在是奉了高大人的令来办这件事,昨天因我言语间对夫人稍有不敬之处,已遭了高大人的窝心脚,夫人若不考虑,高大人的驴性一发,我的腿就保不住了,还请柳夫人再想想,才不辜负我家大人的诚意。” 又听柳玉如在门边道,“罗管家,小女子与你家高大人实是不识,因此也就不存什么辜负的意思了,对高大人与罗管家的美意,小女子已然心领,但搬家的事小女子倒是闻也未闻,也不会去的..时候已经不早,我要饮马,且要休息,罗管家有劳你了。” 话音未落,虚掩的柴门随即拉开,罗管家走了出来,就见他回身,诚惶诚恐深掬一躬,若有所思地低头走入夜幕中。 高峻待罗管家走远,举步走到柴门前,心里寻思着以个什么由头接近柳氏,在柴门前忽觉脚下的一只靴子里进了石子,更兼还是想不好怎么开口,于是在柴门外蹲下来,一边除下右脚靴子整治,一边寻思着由头。此时隔间的炭火忽然兴奋起来,拼着命地长嘶,蹄下也不闲着,“嗒嗒”地刨地。 高峻弄好靴子刚站起来,冷不防柴门打开,原来是柳玉如听着炭火在隔间里折腾,遂端了原就准备饮马的水盆出来,门外黑灯瞎火的,突见一人从地上站起,柳玉如收势不住,一盆水由高峻顶上灌下。柳玉如吓得像只小鹿似地跳开,手捂着胸口惊疑地问,“是谁!”起初还以为是罗管家未走,再看之下心头像是打个响雷似的,有些站立不住,手扶住门边,失声道,“侯骏……侯……”她看到一个酷似侯骏的人身着了墨绿官袍,正以手抹着额上的冷水,头上的水顺着下巴滴嗒着淌下,衣服也湿了半边。 柳玉如,是乍惊乍喜想起亲人,高峻是突见柳氏,情不自抑,因而两人对视的一瞬,彼此看到对方都是眼圈湿润。高峻对柳氏道,“你先饮马吧。” 柳玉如听他这样说,像木偶般打开马棚,重又取了水,却看到马棚里炭火已经安静下来,只是还在不停地喷着鼻子,那个人此刻正用手梳理着炭火的鬃毛,而炭火对来人十分的温顺和亲热,低下头在他的官袍上蹭着,不时舔着那人的手掌。 高峻闪开身从柳氏手中接过水盆,放在炭火的脚前,低声道,“喝吧炭火。” 而柳玉如还处在短路的状态,她见来人转过身,心头再一次颤了一下,眼里含泪问道,“大人你……”她是看此人晚上过来,定是有事,也不像无状之辈,再者自己泼了人家一盆水,于情于理都得暂时放下心中的猜疑,问一下来意。 高峻也不知说什么好,苦笑着随口道,“你总该给本官找个巾子擦一下吧。” 柳氏——柳玉如,看着对面脸上宛如昨日的微笑,一时之间,才清楚一点点的神智又不知飞去了哪里,“哦”了一声,仍是木偶一般,回到窝棚里,取出一条干净的丝巾递与高峻,高峻接过,一边擦着头脸上的冷水,一边踱入柴房,柳氏双手互绞着,看着来人的背影,感觉自己的脑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迟顿,心里定不下来是由着他进屋,还是不让他进屋,她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已经进来了,而自己正跟在后边。 柳玉如终于问道,“大……人,深夜来此何事?” “哦……本官……本官是柳中牧副监,高峻。有一事不明,特来……来请教。” “哦,大人有何事?” “本官有永业田五顷,但不知何为永业田,想着也只有问你。” 柳玉如不假思索地道,“哦大人,这是按我朝均田制所定的:有职之官从一品直到八、九品,受永业田从六十顷递降至二顷,永业田么,在一个永字,是可以出卖的。此外,大人你应该还有些职分田,大人不知吧?职分田的地租是用来补充大人你俸禄的……不过职分田却是归朝延所有,会随着大人职位的变动而增减,所以,大人千万不能私下买卖。” “哦哦,我明白了明白了!”说完就起身往外走。柳玉如又随在后边,送他出门,她此时还在想着自己方才的回答是不是让高大人明白了,而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心里正冲她呐喊,“傻瓜!这不是重点——!”。 等高大人消失在夜幕中,她关门回来,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思维渐渐地踩到了实地,慢慢地把自己与他刚才离奇的相遇过程重新理了一遍,包括每一个细节、彼此的每一句对答,以及每一个眼神动作回忆了一遍,天哪! 天哪!如果他是高大人,怎么说在官场也浸了几年,凭啥连什么是永业田都不知道?凭什么“想着也只有来问你”?我和高大人见过面吗?没有。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说“大人你应该还有些职分田,大人不知吧?”?也只有侯骏这样的人才会分不清官员的品级和袍子,也只有侯骏才会让炭火这样焦躁不安——不不,它是兴奋! 柳玉如忽然想起那个幽灵出现的晚上,炭火也有类似的举动,对了!那个幽灵!她点起灯,抑制着想叫出声来的激动心情,举着油灯、用手拢着火苗儿,开门出去,在外边篱障的某处,从一根枝荆条的尖刺上,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根墨绿色的丝线,谢天谢地,这两天它竟然没有被风刮走。 柳玉如回到屋里,想用那块丝巾把这根丝线包起来,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丝巾了,只好从一片包裹上撕下一小块布,包好了丝线,仔细地塞进贴身的胸衣里,这次她总算抓住了最实质的问题——他是谁,姓侯还是姓高?她摸摸胸口,丝线还在,她只相信那个幽灵,它带给自己的拥抱让自己放弃了轻生的念头。还有当天她听到的那几声粗声粗气的哽咽,当初她以为是自己听差了,现在她相信是那个幽灵发出的。 高峻低头走回到巷口拴着的马前,见到罗得刀守在那里,罗得刀说,“高大人,我从柳夫人那里出来,看你马在这儿,怕你有什么事,因此没走。”高峻想想,从衣袋里掏出钥匙,一共两枚一模一样的,摘下一只给了罗得刀,把吩咐罗全的话又告诉了罗得刀一次,他这才在高峻的示意下离开,也不知去哪里过夜。 他骑了马往牧场走,边走边从那些记忆碎片中找与罗得刀相关的信息,高峻发现自己现在融合了两个人的记忆,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原来那个高峻的,结果他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几乎倒毙在玉门关外的沙漠里,高峻曾喂过他水,随后带走了他;与罗得刀的信息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婆婆,她是在甘州胭脂山的一个集市上乞讨时,被高峻带走的,一直带到了西州,现在,她在柳中县的一处房子里,与罗得刀住在一起。 想至此,高峻不解,相传这个高峻是个纨绔子弟,就连郭都督也说过他已往在扬州时的一些荒唐事,那么收孤助寡这些事是不是真的?那么那个扬州长史李袭誉的独女李小姐呢,念头一至,想不到又一幅让他脸红心跳的香艳画面跳了出来,于是赶紧停住不想。 现在的他,高副牧监——高峻,还真是个矛盾体,有着如此丰富的猎艳经验,却还是个童子之身。 他又回到昨晚睡觉的那间屋里,不想一进门,看到刘武刘监丞躺在炕上睡觉,昨天他也没有回家,昨天他钻哪里去睡觉了?高峻看到他不禁哑然失笑,想不到这位刘大人,竟然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 刘武夜谈 高峻不想打扰刘牧丞的好梦,轻手轻脚地在刘武的身边躺下来。心想,自从西州回来以后,只去了柴屋两次,柳氏的气色和精神也比上一次看到时好了许多,这样他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以后,自已成为了高牧监,只要在牧场里站稳了脚跟,要照顾好柳玉如的生活应该不成什么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已经从房子上体现出来了,村子那头,是自己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柴屋,而村子的这头是一幢还算别致的独门小院,这座小院不消自己动手,只是动了动嘴,就有人给办好了,难道权势之利,尽在于此吗? 他知道晚上去柳玉如那里时,自己的行为举止和有些个言语并不严谨,以柳氏这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事后绝不会没有察觉,不过高峻并不在乎。而且他坚信:就算是自己在柳玉如的跟前暴露出再多的马脚,她也不会站出来指证自己是个冒牌货。 她一见到自己时就直觉地叫出了“侯峻”两个字。但是紧接着就仔细地、一口一个高大人地给自己解释着什么是永业田,还额外讲解了职份田。嘿!这个女人是真傻呢?是假傻呢?还是当局者迷的临时傻呢? 高峻相信:今晚自己露了这一面以后,柳玉如对他所扮演的这个高大人的身份或早或晚会有所察觉或怀疑。而高峻心里暗自期待着,这个聪明的女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继续验证自己的身份?而自己是不是间或给她设置一点小小的阵,也算是对她以往费尽心机地“残酷迫害”自己的小小的惩戒。想想这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游戏,高峻不由在黑暗中笑了。 刘武忽然开口问道,“高大人,你又有什么高兴事啊?” 高峻被他突然发声吓了一跳,刚进来的时候就觉着刘监丞躺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原来这家伙根本就没有睡。 “刘大人,我哪有什么高兴事,不过是在想咱牧场里的一些事情。” 刘武一听心里想,高大人以往对公事一惯是不闻不问的,如今大半夜的,竟说是在想牧场中的事,真有些怪,不过他随即来了兴趣,躺在那里也不起身,把头转向高峻道,“什么事让高大人如此放心不下?” 高峻这一日来一直放心不下的其实就一件事,就是柳氏进入牧场后会给分配什么活,但是现在当刘武的面,不好直接说出来,毕竟柳玉如表面上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再说自己和刘武也不熟悉,冒然说出来,刘武指不定怎么想。于是思索着用词道,“我日间曾去拣草间察看,短短一刻功夫,竟然看到有许多弊端。” 刘武想,自己一直以来是柳中牧里面实际上的大总管,岳青鹤、陆尚楼、高峻三位牧监以往没有一人提到什么弊端,今天高大人猛然间提出,是不是对自己的职事有什么意见?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在床上欠起身子问道,“不知大人有什么发现?” 高峻瞧出他有些紧张,也知道他紧张的原因在哪里,于是道,“我看到在牧场中人浮于事,大白天的其他间、房的管事竟然离开本职去别处鬼混,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刘武听到此,果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脸有些红的道,“高大人你看到了什么!不妨对卑职说说。只因这场大雪,卑职只顾着善后,果真对场中杂事疏于监管”。 “哦?难道刘大人认为手下人不守本职、擅离岗位,更有的去与拣草间新任女管事鬼混,这样的事也是杂事?” 刘武一听,脸上竟然冒了汗,结结巴巴地说,“竟有这等事?不知大人所说的是哪一个?卑职一定察明,严加责罚,是卑职管教不力,须请大人恕罪。” “这个先不提,我且问你,万士巨万团官卯时不到场里管事,本官业已留意,他竟然一天都不知所踪,是刘大人别有差遣还是……” 刘武脸上忽晴忽阴,说话嗫嚅起来,忽然脸憋得通红,“他是岳大人的小舅子,下官……下官实在为难!” “请问刘大人,你说为难,难在何处!大人领取俸银的时候可曾感觉到难?” “这,这,”刘武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被这位二十来岁的顶头上司问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整个是要哭的架势,高峻已经知道他还算是个务实的官,不忍心过分挤兑,“我素知整个牧场里,刘大人算得上是勤勉为公的,试看这里大小官员,又有几个是甘心宿在这里的?刘大人不必这么板板正正的,现下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你做哥哥的,操劳牧事多年,这牧场里有多少弊端,心中必是比谁都清楚,不妨对小弟讲明,你我兄弟齐心协力,将这些弊端一件件革除,光大柳中牧场,才是当务之急。” 听高大人一讲,刘监丞心头一热,这些年自己活没少干,罪没少受,被岳大人排来布去,倒是像个童养媳,非但如此,连岳大人的舅子、职位在自己之下的万团官,事实上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以致自己一直以来当真是勉力维持,说不尽的艰难。 方才高峻短短一席话,里面似是恩威并至,有着拉拢的意思,今后自己路要如何走,不表个态,恐怕日后除了岳、万之流外,还得再加上高大人了。于是急忙说道,“高大人,下官一直以来,只因无人做主,又不懂得机巧变通,牧中职事操作起来,步履艰难,大人有意培植,下官怎敢不唯大人马首是瞻!” 当下一五一十,将一些牧场中的问题竹筒倒豆子,对着高峻讲了出来。刘监丞说,“这些日子正是收牧草的时刻,那个万士巨想是去外县了,因为是他主管草料这一块。” 不知不觉的,天光大亮。看看刘武还是意犹未尽,高峻道,“刘兄你不觉得饿吗?你可知附近有什么吃饭的所在?” 刘武头一次这么快意地向上司倾吐心声,心情也很愉快,马上说,“卑职知道村后有一酒馆,平时我不回家,常去那里,口味还算可以。” “我们就去那里,边吃边谈。” 于是两人出来,分骑了马往村中来,高峻看到罗得刀、罗全正与村正的儿媳妇站在道边,似有些纠缠不清。近了正好听那女人说,“我又与你们不熟悉,凭什么你们说去我就要去?而且还去柳中县,我长这么大都没去过,你们把我卖了怎么办?” 二罗起早就开始张罗高大人吩咐之事,饭也未吃,又不知村里哪个女子才是齐整麻利的,只有去问村正才行,到村正家一看到陈九媳妇,当即拍板就让她去,村正不好推拒,只是偷偷对着儿媳妇使个眼色,心说你们两人,本就行为不端,怎能把一个好端端地儿媳妇交到你们手里。示意村姑自己把此事搅黄。 谁知罗得刀看到陈九媳妇眉目清楚,又是年轻,就坚持要她去,心想半路上就是多与她调笑几句也不错。 自挨了高大人的窝心脚,柳氏那里的心思再也不敢有,但也不妨碍自已由别处找补。 三人正在夹缠不清,陈九媳妇忽然看到高峻从二人身后走来,脱口说道,“这不是侯……”冷不丁见来人着了官袍,对自己一瞪眼,心头一颤,硬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二罗回身看到高峻,打个千儿道,“高大人、刘大人,早。” “怎么还未动身?”高峻问。 罗全回道,“罗管家见这位妹子是个麻利人,采购的物品一定会让柳夫人满意,所以想要带了她去柳中县,可这位妹子却不肯去,因此正在商量。” “你们这两个蠢材!我要是她,也不会随你们去,怎么也要给她找个伴儿,再定好了答谢才行,你们可讲好了?” 高峻的话句句说到陈九媳妇心里,加之又听到“柳夫人”一句,寻思村中根本没有姓柳的夫人,难道是柳玉如?再看这位高大人,刚才朝自己偷偷瞪眼不要自己称呼他,其中肯定有不能让她明说的意思,自己看他除了面色稍白、额头有颗小痣外,活脱就是侯骏。正想借此机会探听个究竟。当下也不及细琢磨,就说,“可不是,我还怕他二人把我卖了,要不就让我嫂子做伴,这才有的考虑。” 高峻说,“正是,有你二人帮忙,把采买之事办得好,回来一人扯半匹布,各做身衣裳,算是本官的答谢,可好?” “这还差不多……另外还要套辆车,马是骑不来的。都答应了,就去。”高峻点头,又对罗得刀道,“回来时,记得把那婆子一并带回来。” 三人遂又领了陈八媳妇,套了车往柳中县去了。 高峻和刘武两人这才去饭馆吃了早点。高峻想起夜间刘武对自己所说的马草采购中的问题,决定去微服查访一番。 于是带了刘武,带上冯征,三人扮作平常模样出来,刘武夜里已经和高峻交待过,柳中牧场虽说所占地域在西州五座马场里是最大的,马场的西北方几乎跨到了紧邻的交河县,但是饲养的马匹只有一千九百匹,是个下牧的等级,而交河县牧场因为马数超过了三千匹,划在了中牧的等级圈子里。 如同军功要以获取敌人首级数来划定一样,牧场等级要看养马的种类和品质,还要看马匹数量,要是差了一匹马驹子,只得两千九百九十九匹,你这里地方再大也是个下牧。连带着牧监、副牧监以及监丞以下的所有官员的品级,都比临县的交河牧矮了一级。 因为三个人里刘武年纪最大,就扮作了一个掌柜,高峻和冯征扮做了伙计,三人骑了马出发,刘武有些惶恐,“高大人,下官从未做过掌柜,不如你来,你看哪间商号里没有老伙计?”见高峻不依,打定了主意遇事多看高峻眼色,刘武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上官看得起,也有心从此跟了高大人,好好做事。 柳中牧的冬季牧草供应,是由交河县的草商来承担。说起来,只因交河县地处山岭北侧,气候水土十分适宜苜蓿生长,山谷平坦之地尽是些野生的紫花苜蓿,这县中多数人家除了耕作亩数不多的土地之外,其余时间都是用来采割野紫花苜蓿,晾制成马草,卖与牧场做冬季马料。 一路上,刘武边走边讲,尽心尽力。由是,高峻也清楚了,每年的入秋前,正是漫山遍野的紫花野苜蓿的割采时间,此时野生紫花苜蓿已近长成,其中养份也达到最足。再迟了收割,野紫花苜蓿一旦花落籽结,茎杆中的养料也会随之流失。 就是趁着此时收割回来,并要找个阴凉通风处慢慢晾干。此物不能任由太阳暴晒,晒得如柴草似的就不行了;又要每隔一断时间翻腾一遍,提防发霉腐烂。 如此翻来覆去几遍,拣出杂草,要一个来月。直至野苜蓿的茎叶中水份既已晾出,但茎叶仍呈现青碧之色才算完活,马也最是爱吃,嚼起来甘甘甜甜,又不会闹肚子,正是各处牧场冬季必备。担去卖与牧场,成色好的可以换到每担两文钱。不要小看了这两文钱,须知大唐帝国物价颇为低廉,一担精米也只不过六、七文而已。 高峻和冯武二人由刘武领着,出了牧场西北谷口,正好看到在拣草房门口停了一辆牛车,一位老汉牵住了牛缰绳,正等十几个女人跳下车来。 那些女子原也是各地犯下重案发配到岭南的刑徒,一边叽喳着跳下牛车,有的还在插科打诨,呼叫打骂。高峻看到柳玉如也混在其中,身段模样实在是明珠落在沙砾堆里,十分的显眼,被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正两手捏了裙角、十分小心地往车下跳,并没有注意到高峻。 一个十八、九岁,浓眉大眼的姑娘正伸手扶住她。心说这一定是牧场将她们一起由村中接来第一天上工。也不知她这样娇生惯养过的女人会给派个怎样的活计,她吃不吃得消。有心过去说话,想想人多眼杂又不合适,一狠心带了两人径出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 微服察访 出谷不远就看到两架满载苜蓿的牛车缓缓驶来。待车至近前,高峻按着刘武所教,看着牛车上的苜蓿良莠相杂,夹了许多稗草,更有的想是前几天掺了雪,已经现出腐烂的迹象,不由地暗暗摇头。刘武说,“这样的牧草除了另费人工拣过之外别无他法,不然马若是吃了,还会闹病。” “这样的牧草我们也收吗?”高峻问。 “这就是现官不如现管,卑职也说过万团官,但他有岳牧监撑腰,总是答应的多,过后该怎么、还怎么。说得多了,还会甩我一顿脸子,我又能怎么样。” “岳牧监难道不懂这些?” “哼,不是下官背后嚼舌头,岳牧监所做的就是将“检草房”改成了“拣草房”,嘿嘿,一字之一差。但是所用人工比以前多费了几倍都不止,万团官到了外边还是该怎么收就怎么收,一点不知道收敛。” 高峻心说,看来这个万团官,根本不只是懒惰和懈怠可以解释了,若是懒,牧场中有的是轻松差事,岳牧监大可给他安排,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慷牧场之慨,姐夫小舅子之间定有勾打连环之事。“你带我去一处收草地点看看。”高峻决定。 “回大人,以前还有六、七处收草点,如今的收草点只剩下了一处了,”不等高大人问,刘武说道,“以前有六、七家草商可以竞争,专门将各村零散的牧草收集起来卖与牧场,如今针对柳中牧的草商只剩下了一家了,这也成了万士巨胡乱购进的说辞。” 高峻看着刘牧监,刘牧监摊了摊手,没再说话,他们逆了草车的来路,又往东北方向走了大约三十多里,刘武道,“前边就是了,正好也是我家所在的村子。” 高峻心想正好抽空去刘武家看一看。三人走近,却看到这处村子规模大得很,各地挑担赶车的送草人熙熙攘攘,村上房屋错落,沿街饭馆酒肆也有四五家,竟比个中等的镇子还大。村口的一处宽大场院里堆了成垛的牧草,两杆大抬称正在忙着收草称重,院里在装着车。 一人手托了帐本,看过称即喊着,“麻贵牧草两担,定二等,记钱三文——”高峻看那担草成色不错,却给定了二等,而紧接着又到了一车,明显不如麻贵的草好,那人却看也不看,直接喊成一等,心头不禁冒火,有些动气地问道,“这个杂碎是谁?” 刘武和冯征也很奇怪,摇头说,“按理说收草这么重大的事情,本该牧场中的人来做,可我不认识他。”高峻的话恰被那个托帐本的听到,歪头看着这三个人,有些蛮横地道,“谁在那边嚎丧,活腻歪了是不?”此人生得白白净净,一开口却十分呛人。 冯征见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就三个人,又是微服,不想惹事,抱拳对这人说,“这位哥哥,我们是外地来的草商,也收了些草,先过来看看。” “草呢?在哪儿?看你们乱说话,定个三等。” “我们的草不想往这交,想直接往牧场里送,这次只是看看行情。”高峻说。 那人一听就把眼瞪起来,“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草商,是给贾大爷我找茬儿来了,兄弟们,都出来。”话音一落,一下子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十多个人,个个横眉立目,手里提着草叉、称砣、木棒,一下子就把三个人围住。若说打架,高峻一点都不怕,这些人都捆在一起也不够他一指头,只是原来有些文弱的高牧监要是忽然之间能打架了,自己在刘、冯二人面前不怎么好解释,于是忍住气说道,“你也应该是个牧场管事的,这样良莠不分,胡乱定等,不怕我们告到万团官那里去吗?” “嗬!你还知道万团官,兄弟你也不打听打听,柳中牧的万团官和我们贾家是什么交情,你要找万团官?是不是?告诉你,万团官正和我爹在村子里喝酒呢,有胆子你就去。” 高峻不与这伙人纠缠,拉了二人骑上马就往村里走,身后那人说,“小子,告诉你,万团官骑的是一匹黑马,亮银的马镫,别找不到——”一阵狂笑。高峻三人也不理会,往村里走来,在路边一家酒馆里传出了猜拳行令的嘈杂之声,高峻看看整条街也就这里最热闹,其他几家多是一些零散的卖草人在吃饭,显得相对安静些。 他看看最热闹这家酒馆,门首并没有那人所说的那匹银马镫的黑马,冯征也说,“万团官的马的确不在。”他们假装着要吃饭,进去一看,在最里边确有两桌,围了十几个人,一桌上主座空着,旁边坐了一位,刘武悄声说是一位柳中牧场里的录事,姓王;另一桌则是牧场里随来的几个牧子、力工。看样子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想来空着的座位就是万团官的,现下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三人坐了下来,各点了一份饭,也没要酒,坐下来吃,也不惹人注意,意想着等等这个万团官回来,高峻自从西州回来之后还没有见过万团官,一时又找不到有关万团官的记忆。这伙人酒已半醺,话语不整,一个作陪老者脑满肠肥,忽问道,“团……官大人怎么……怎么还不回来,”一人接话道,“贾老爷你又不是不知,团官在这村有个相好,怕是不回来了。”一桌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有心跳过去揪了那个录事先打两个嘴巴出出气,一想不妥,遂强压了怒火,看看两人吃完,高峻带了出来,心说回去算帐! 刚一出店门到了街上,忽然从村口呼呼噜噜来了好些人,拥了四位黑衣衙役,刚才那个托帐本的人一眼看到高峻三人,对衙役道,“刘捕头,几位差哥,就是他们,没事找事,扰乱治安”。那位刘捕头一挥手,另三个执了铁链过来,不由分说往三人脖子上一套,说道,“跟爷到交河县衙走一趟吧……敢跟贾老爷作对,我看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不由分说把人夹到高峻他们骑来的马上,拉起就走。冯征想亮明身份,就冲他们喊道,“差官,你弄错了,这位是我们柳中牧的高牧监……” 不待差官说话,那个生得白白净净的上来问,“哪个是高牧监?你是?”他看了看高峻的打扮,“牧监做伙计,那你这位掌柜就是监牧使喽?”说罢冷不丁抬脚踹在高峻的腿上道,“我还是贾牧监呢!奶奶的,你要是高牧监,那万团官怎么不请你喝几杯?” “带走,到了县衙好好招待!”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眼下三人一身平民打扮,不好硬来。刘、冯二人心中十分不安,但是看到高峻若无其事的样子,满不在乎,只任由对方摆布,于是也不反抗。交河县衙离得倒不远,不一会就到了,刘捕头把三人带到一间屋子里,高峻仔细打量这间屋,除了一张宽大的木桌外,别无他物,窗户上挑着厚厚的棉帘。捕头冲几个人使个眼色,有人过去拉了严了窗帘,窗帘好似定制,屋中立刻暗下来。 “小子!看什么看,都脸朝墙站好,不要动哈,乱动的话爷手上可没准儿,不晓得会揍到哪里。”这几个人嘿嘿笑着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一条哨棒。 刘捕头一出去,随手拉门,待到门也关严,屋中漆黑一片。 刘武和冯征怎么也想不到会落到这个地步,正暗自害怕,只觉得屋中刚一暗,就被一只手一拉,竟然不由自主地随了移动脚步,头被人一按,伏下身蹲在一处角落里,听耳边高牧监低声道,“蹲着不要乱动。”语罢,二人顿觉面颊上一阵轻风拂过,随后,听到屋里乒乒乓乓一顿揍肉的声音,“哎呀”之声不绝,有人说“你怎么打我呀,哎呀……哎呀……别打啦!……哎呀妈呀……” 一会,屋里静了下来,只听到有几个人的之声,又是一阵轻风,还是高牧监低声道,“让出去再出去”,就听见门一响,屋中一亮。刘捕头在外听着屋里打完了,推门进来一看,愣在那里,嘴张得老大。 刘武与冯征也看到那几个衙役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一个个鼻青脸肿,口鼻冒血。十分不解地扭头看高大人,只见高大人低着头,一副老实样子,正蹲在自己的身边。“怎么回事?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先都滚出去!”刘捕头恼怒地吼道。 几个人挨了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屋中一黑,手中的哨棒就被夺去了,紧接着棒子雨点般没头没脸地落在身上,刘捕头看到三个人蹲在桌子底下,没好气地道,“谁让你们蹲在那里的,都给我出来!” 三个人没事似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高峻说,“不是你们让蹲在这里的吗?我道是几位差官心好,怕打着我们……请问捕头,在下孤陋寡闻,实在是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公事。” 捕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明显自己的兄弟是着了这伙人的道道了,可是说出去又太他妈丢人,说道,“等我去禀明大人再处置你们!”这边正闹着,捕头就看到交河县县令刘文丞,正陪了一人过来,刘县令也听到这边屋中的动静,停下问,“捕头,怎么回事?” “回大人,我们刚抓回几个闹事的,在贾老爷那边扰乱治安,刚带回来。” 刘县令对身边那人说,“赵大人,本县草商贾富贵,一直热心牧业,不但供应交河牧场用草,还能连带着供给柳中牧,一直是热心公益,令人敬佩啊!对于恶意捣乱的人,本县责令刘捕头,一概追究,从不轻饶。” 只听对方说,“哦?柳中牧……我在柳中牧倒有一位朋友,不知刘大人知道不知道?这人是柳中牧的副监——高峻。”说着两人就进了屋来。 高峻一看,觉得其中一人眼熟,联想着“赵大人”,心头一亮,说道,“长史大人,下官在这里呢,有劳挂念。”进来的正是西州长史赵珍,高峻在郭都督那里时还在一起喝过酒。赵珍与高峻,实是只有一面之交,此时高峻又未着官袍,愣了瞬间才恍然道,“高大人……高老弟,正说到你,怎么就在这里呢?” 从上次喝过酒后,赵珍就将柳中牧与高峻连在了一起。身为一个正五品上阶的官员,他可能记不得柳中牧岳青鹤这个从六品下阶的牧监,两人的品阶差着五六级呢。但对这个高副牧监却是记得很牢,只因高牧监是西州郭孝恪都督着意看重之人。因此,赵大人对交河县令言称与高峻是朋友,意在表示自己也与高大人亲近。赵珍问,“昨天我还听高都督说起你,不知老弟你怎么到了这里?” “你问问刘捕头吧,我带两位手下只是微服察访牧草收购之事,捕头说我扰乱治安,碍了贵县贾老爷的事,被刘捕头带人锁到这里来了,刚才他们还互殴了一阵,给我一个好大下马威。” 刘县令久经官场,立刻知道是摆了乌龙,忙不迭地道,“这是何来,大水冲了……”高峻打断了刘县令的话道,“大人快别说了,下官不敢居大,现在犯下事了,只等大人与捕头尽快查明缘委,也好放我等回去。”刘县令的脸象是被人打了一般,胀紫着脸对刘捕头吼道,“你个浑帐!也不看清就锁人,把本官的脸都丢到西州赵大人这里来了,赵大人若是再跟郭都督说上两句,本县就要几乎挖个坑跳下去,你可害苦了我!” 刘捕头吱吱唔唔说不上话来,也不知北在哪里,只是说,“贾公子说……”,刘县令吼道,“去他的贾公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个甚么东西!” 高峻接道,对对,就是这个贾公子,本官记起来了,我的手下当时还曾告诉他,也亮明了本官的身份,谁知他说,“你是高牧监?那我还是贾牧监呢!”请问刘大人,这个贾牧监是交河牧的?本官定要拜见这位同事。 刘县令一看,这个高大人是不嫌事情乱,一直拱火,当着赵大人的面真是脸都丢尽了,冲着刘捕头喊,“妈的你聋了不成!高大人让那个兔崽子立刻过来!”一边厚颜向高峻赔礼。刘捕头像遇到大赦,一溜烟去了,只一刻,就将那位面皮白净的贾公子带了进来。 高峻忙起身冲着贾公子一揖到地,“贾牧监,在下这边有礼了!”那位贾公子一路上早被刘捕头一五一十告诉清楚,此刻也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下一个劲地磕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 杨柳依依 原来西州长史赵珍,是奉了大都督郭孝恪的命令,到交河县视察三年一度的户等核定一事。 自贞观九年起,天下户等由三个等级改为九等,此后每隔三年,即以仲年(子午卯酉年)对各家各户的人口、财产进行全面的核定,以此做为当期片征收赋税的依据。 贞观十七年,正是癸卯年,因此是定户之年。眼见腊月都过了一半,西州其他四县都已定户完毕,只有交河县尚未做完,户部一直在催办,这才派了长史下来察看。 而刘文丞正因为本县定户的事拖了西州的后腿,被赵长史一见面就没头没脸地一顿好撸,此时的腰杆子比面条还软,数次捶胸顿足下了保证,赵长史才答应回去后不会添油加醋。但是严厉地对刘县令道,“三天定完,再晚自已去和郭都督说。” 所以刘县令把赵大人送出来的一路上,心里一直在生闷气,又不敢发作,面皮上一点点的笑也是硬挤出堆在那里的。 今天当了赵长史的面又演了这么一出,得知事情出在草商贾富贵这里,气得几乎疯掉,心说定户之一事,要不是你姓贾的千方百计想定个三等好少纳税,何至于我吃这回瘪。 两股火前胸、后背这么一烤,合该刘捕头倒霉,就算贾老爷在这儿,也定是要发作。一县之令也顾不得身份,冲上去抡圆了胳膊“啪啪啪”一连打了刘捕头十几个大耳刮子,刘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一阵赵珍一直在旁观,心说没想到这个高大人如此难缠,当真是得理不饶人。本想多看一会,但是有公务在身,急等着回去向都督复命,开始在一边劝慰高峻。刘县令也把父母官的脸面往屁股后一丢,一个劲地对着高峻三人作揖。 贾公子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平时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胡作,以为早天下无敌了,今天才知道自己捅了大马蜂窝。他看到平时连自己老爹都要曲意奉承的刘县令都如此表现,当下傻在那里,几乎尿在裤子里。 而高峻看看这一阵折腾,天都黑了,心中挂念起柳玉如来,也不知这一天她那里如何,且赵长史还陪在一边,心想再闹下去就过了。 于是说道,“赵大人,刘大人,再怎么说,我与两位大人一样,也是朝延命官,只不过两位大人是为民,下官是喂牲口罢了。今天光天化日的,被姓贾这小子当众踢了一脚,丢的真的不只我一个人的脸面,想想我都没脸走出这交河县衙了。” 刘县令见高牧监终于说话,恨声说,“他哪只脚踢的,看我不削了它!” “不必,不必,平时我的牧场中有哪头牲口不听话,我也只是踢一脚了事,今天只把这一脚还回来,高某绝不深究了,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刘县令乜斜着看了看跪在地上发抖的贾公子,“畜生,你还等什么,是不是等本官扶你起来?” 贾公子正度日如年,听县令大人发话,忙站起来挪至高峻面前站好,心说也只好认栽了。看这位高大人文文静静,一脚应该能挺住的。 高峻一边与赵大人客套,说着什么赵大人公务在身,下次一定请去柳中牧做客指导,一边又与刘县令说着讨扰,出门前对着贾公子抬腿一脚,也没见他使多大的力气,只听贾公子的大腿骨“咔嚓”一声,贾公子惨叫着扑倒在地。 临出门,高大人冲着地上的贾公子道,“明日辰时,让你老子到柳中牧走一趟。”随后与赵、刘两位大人“依依惜别”,领了两位手下出来。 刘武和冯征哪里看过这样的好戏,今天始知高大人的手段,整个过程先纵后擒,先抑后扬,把一个堂堂的县令玩得团团转。刘武暗自叹道,“我若有高大人十分之一的手段,还会吃了万士巨的亏。” 而冯征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州府的官员对一个牧监会如此客气。高大人当面胡作,长史一句埋怨都没有,看来真是天外有天啊,原来怎么没发现呢。两人心中都下定决心,今后唯高大人马首是瞻,做高大人的死党。 三人从交河县出来,打马如飞,不一会就到了去往刘武家的岔路口,刘武说,“高大人,天已黑了,正好去我家,卑职真想请您喝两口。” 高峻说,“我也急着回去,那就改天讨扰吧,”于是刘武与二人分手回家,高峻带了冯征,返回柳中牧场。 进入谷口,高峻在马上往拣草房方向看了看,那里只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寻思天色这么晚,柳玉如她们一定早就回去了。所以,二人马蹄得得,也不停留,直接驰回。 换了袍服,冯征说,“要不大人,卑职请你喝酒吧。” 高峻想着罗得刀和陈九媳妇他们今天去柳中县的事,心中实在是急着想知道他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忙说改天吧。 在牧场大门口,却意外撞到罗得刀与罗全正走进来。罗得刀见到高峻,忙着说,“大人,我们购了东西回来,既不见你,去柴屋也不见柳夫人,正好在这里碰到。” 高峻问,“柴屋没人?” “没人,黑着灯。” 高峻自语道,“难道还在拣草房?” 冯征说,“从拣草房经过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灯后边有两个人。” 高峻急道,“你怎么不早说。”返身上马直往拣草房驰来,冯征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也骑马跟在后面。不一刻二人到了拣草房,高峻不待马停稳,就飞身跳下来,往拣草房里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灯下的草垛后面果然有两个女子,正在那里拣草。一个正是柳玉如,另一个是白天看到的那个扶柳氏下车的女子。 此刻时间已是酉时末了,冬天天短,太阳早已沉下去,仍留在拣草房里干活的就剩下了柳玉如和杨丫头两个人。 这次新到的女牧子一共十九人,除去那个王彩莲做了拣草房的管事,余下的十八个人正好两人一组。柳玉如和杨丫头被分在了一组。 昨天,王彩莲与王仁背地里计划整治柳玉如被高峻撞到,王仁因此还挨了高峻一鞭子。但是这两个人压根就想不到打他的是牧场里的牧监大人,高峻以前很少到牧场里来,像什么马掌房、拣草房等处更是一步不登,王仁是一位马掌房的管事,这样的小角色还真不认识高峻,王彩莲就更不用说了。 她没有意识到王仁挨打是因为她与王仁两个人涉及到了柳玉如,所以今天女牧子们第一天出工,王管事就将早就想好的计划使了出来。柳玉如是因为容貌出众,王彩莲深怕她抢了自己的风头;杨丫头是因为年轻、快人快语,也触到了想在拣草房唯我独尊的王彩莲的忌讳。 她给这两个人安排的位置很有讲究,使柳氏和杨丫头干活的时候要跑很多的冤枉路,两个人分到的任务也是最难拣的,草堆里夹藏的积雪和着泥土,在翻拣的过程中让日头一晒,很快变成了一片一片的烂泥。 因为摸不着昨天那两个人底细,王彩莲今天只是小试了一下,看看一天时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异常,心里认定她所整治的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背景,于是放下心来。 看着柳玉如和杨丫头两个人一身两手的泥水,王彩莲心说这才不算最难受的,明天她要再加码。 杨丫头来自江州,是个典型的辣妹子,一向敢想敢干。她是因为一剪子铰了一个纨绔的胯下命根,既废了小子的一生、还算不得谋害性命,所以才被发配了来。 拣了一会,她抬头看了看周围那人手里的活,再看看自己和柳氏的,明显看出是王彩莲偏心。有心由着性子摔手不干,又怕都丢给柳氏的话,会更让柳氏吃不消,所以杨丫头就一直强忍着不作声。 她看出柳氏是个没干过粗活的人,也看出这个女人与周围那些人大为不同,第一次见面就对她有好感,因此干活的时候杨丫头总是抢在前面。 看看周围那些女牧子们陆陆续续地干完了,时间也到了收工的时候,但王彩莲说过,活没干完的不许走。 村里来接这些人的牛车也到了,赶车的老头看到这边还有两个人没完,有些迟疑把这两个人丢下合不合适。因为从拣草房到村子里,少说也有近二十里路,车走了,她们就只能徒步走回去。 但是那些已经爬到车上,抢了好位置的女牧子们一个劲地催促,看看管事王彩莲也没有不让走的意思,架起牛车就走了。 王彩莲看看这里满身泥污的两个人,嘴撇了撇,绕过两个牧草垛,往马掌房去了。 柳玉如今天算是领教了疲劳的滋味。 从今天起,她将疲劳这个词与寒冷、饥饿、孤独放在一起,将她们并列视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考验。她就在那里做着,偶尔和杨丫头说句话,“妹妹,要不你回去吧。” 杨丫头道,“那可不行,我一个人往回走害怕。”说着看看也没旁人,张口骂起王管事来,“这个,仗着找到靠山,整治起姑奶奶来一点不手软!” 柳氏心头一直有个预感,这个预感虽然不明确,也没有什么确凿的承诺做为凭据,但却一直隐约地存在,这个预感可以说是她这一天来能够默默坚持下来的希望。 那就是:那个高大人一定会来的。 杨丫头正骂着王管事,看到夜色里有两匹马驰到了近前,马上两个男子动作敏捷地跳下马向她们走来。 柳玉如和杨丫头的衣服因为沾满了泥水,再加上白天出了汗,晚风一吹,身上都感觉了冷。两个人有些牙齿打架地看着这两个男子由暗处走到灯影下。 杨丫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位穿着墨绿色官袍的年轻男子几步走到柳氏的跟前,也不说话,看看柳氏身上早已让汗水湿透的衣服,脱下了绿袍子披在柳玉如的身上。拉了她起来后,又一伸手从怀里掏出块丝巾,连头带脸地将柳氏包了起来,只露着两只眼睛。 柳氏乖乖地任凭他对自己做着这些,也不多说一句话,由他扶起来走到一边坐下,又是看着他走到她们没拣完的那堆烂草跟前,非常麻利地拣了起来。 另一个男子看来是他的随从,以杨丫头的机灵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她看到冯征几乎是紧随其后跑上去,与那人拣草。 “喂,我说,你干活不热吗?”杨丫头大大咧咧地问冯征。 一下子把这位小伙子问愣了。说心里话,冯征才二十来岁,从来没有接触过年轻的女人,一时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冯征只是看高大人亲自下手去干了,总不能自己站在那干看着吧?所以下来帮高大人一块干起来。 高大人听了杨丫头的话,回头说,“冯征,你要跟我学。”他恍然醒过味来,马上脱下自己的外套,也披在了杨丫头的身上。 柳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干活,她把眼前高大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与那天侯骏搭建柴屋的影子进行着比对。 渐渐地,她发现这两个影像没有意外地重合在了一起。 她顿时想到,“啊,看来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想着,一阵困意忽然袭来。 而杨丫头只问了冯征一句话,“你和这里各房的管事谁厉害?”冯征一时回答不上来,因为昨天高大人说他的排马不要做了,让跟着他,那他现在算什么? 还是高大人代为回答,“昨天他拿马鞭,抽了两个管事。”高峻把自已做的事安在了冯征的身上。杨丫头一声欢呼,险些跳起来。 她问高悛,“那你是什么官儿?这次是冯征回答道,“交河的县令对西州的长史大人相当的客气,长史大人对咱们这位大人更是客气,这位大人就是我们柳中牧的牧监高大人!” 两个男人干活当然很快,不一会就拣完了,杨丫头问,“你这么大官儿也干拣草的活?”高峻把马牵过来,说,“我得干呀,看你们两个漂亮女人这么晚了还没走,我这个做牧监的怎么能不管呢?” 柳玉如劳累了一天,高峻发现她已经歪坐在草堆上睡着了。高峻伸手把她抱起来,轻飘地跨到马上,率先缓缓驰了出去。 杨丫头不懂高大人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不过她看了冯征一眼,“怎么,小子,你敢不跟你们大人学么?”冯征被她激将法一激,也不说什么,把她抱起来放到马背上,随后飞身上马,两人并骑一马,也往村子的方向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 火烧柴屋 高峻骑马,一手操缰、一手扶住了柳玉如,不忍心将她惊醒,因此骑得有些慢,不过马背上十分的平稳。柳玉如先前的确是睡着了,不过在高峻上马的那会她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不动,她感觉着高峻一路上小心谨慎的样子,内心久违的安全感仿佛再一次飞了回来,白天的劳累感再一次袭来,这一次她睡得更为踏实。 冯征带了杨丫头,两个人远远地跟在高峻的后面,杨丫头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一路上问这问那,早将冯征的底细问了个遍,并主动向着冯征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杨雀儿”。冯征问你爹怎么起这么个名字,杨丫头说,你傻呀,我小时候生下来脸上就有雀斑,长大点又总是叽叽喳喳的。忽然她想起了王彩莲、王管事,对冯征说,“哎,给你当老婆行吗?”冯征在她身后闹了个红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杨雀儿以为他不乐意,脸上挂不住,身子一挣就往下跳,冯征一把将她抱住,“你不要命了!” “你都不乐意,我凭什么让你占便宜?” 冯征说,“那你也不能不吱一声就跳呀,我刚才想,总得有父母之命吧,我俩私定终身算什么。” “你早说呀,害我差点寻了短见。” “就你这样的,都自己安排婆家了,会寻短见?我不信。” “你不信我就再跳给你看!”杨雀儿说着做势又跳。冯征这次更紧抱住了这个女子,这个冯征随着年龄增长也是渐懂人事,但家里穷,又只是个牧场中的小头目,家中多次延请媒人为他说合亲事,总是没谁看得上,没有想到,这次竟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且看这个杨丫头伶俐单纯,几乎就是自己平日所想。冯征把今天的一切都归在高大人的身上,感觉只要跟定了高大人,后边的前程一定会日渐光明。杨雀儿想,这回我看你王管事再敢欺负我! 高峻载了柳氏,直接来到了新租下的独门小院,还不知道罗管家和陈九媳妇他们买了些什么,屋里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到了门首一看,院子里透着明亮的灯光,一敲门,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走来开了门,高峻知她是谁,将柳氏抱下马来,问道“婆婆,罗得刀呢?” 老婆子回道,“公子,他说与个叫罗全的当家子去村子里喝酒去了。今天是他俩,带了叫做陈八和陈九媳妇的两个人,把我接过来以后,县里的房子也退掉了,他们回来以后收拾了半晌,那两个媳妇拿了布回去,他两个就喝酒去了。” 灯光是从厨房中透出来的,正屋里黑着,老婆子走进屋里去,将灯点着。高峻抱了柳氏进去,一看屋中陈设果然焕然一新。客厅里最大的变化是加了座梳妆台,明亮的铜镜、胭脂水粉盒子、唇帖、钗簪、牛角梳子、还有首饰盒摆在那里。 进屋,红木床上新换了全套的行李被褥,崭新的帐子,他想把熟睡的柳氏放在床上,才发现她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老婆子说,“公子,我已经把洗澡水烧好了……饭也做好了。” 闻言想将柳氏往洗澡间送,又一想自己根本做不了这事,于是出来将柳氏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她身上还裹着那件绿袍子,高峻对婆子说,“你不要叫醒她,等她醒了,侍候着洗了澡吃饭、早点休息。”他说罢看看柳氏再看看那婆子,婆子说,“我让罗得刀在厨房里搭了个床,里面挺宽敞的,就是不知道公子你睡到哪里?” “你不要管我,我还要出去有事。”想了想又说道,“她醒了要问,你就说我去村子那头把柴屋拆掉,再把炭火牵回来,她就明白了。” 说罢,高峻走出院子,婆子把门从里边栓上,他径往村子这头走来。 炭火离着老远就嘶鸣起来,它一整天被子关在家里,早是又饿又渴,高峻打开柴门,看到窝棚里的摆设有种亲切感觉,那把匕首他别在腰间,先是给炭火弄了点水,看着它喝了,又喂了它草料,然后牵出来,再把窝棚里的行李、被褥卷在一起,放在了炭火背上。 这座柴屋孤零零在矗立在村子边上,离着前后住家都很远,它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史命,高峻打着火折子,引燃了一把软草,一团温暖的火焰在他的手中升腾着,他一扬手,那团火焰飞进了柴屋里。 高峻烧了柴屋,并不回村西小院,想起那婆子说罗得刀和罗全在村北的酒馆中吃饭,于是想问问两人去柳中县城的采买详情,就朝着上次吃饭的小酒馆走来。看到二罗果然还在,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盘酿豆腐、一盆炖白菜,两人喝得倒也热乎,高峻身着常服一跨进小酒馆,罗得刀面向门坐着一眼就看到,忙不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高峻对此次采办的东西还算满意,走过去一压罗得刀的肩膀让他坐下,说,“怎么就这几个菜,我还没吃,”罗全赶紧招呼店小二再上菜,不一会切了二斤熟牛肉、一碗羊杂碎汤上来,又叫了一坛酒。 罗得刀自上次被高峻踹过之后,对高峻的态度在尊敬中又多了份畏惧,待高峻坐下,忙问,“少爷,不知对我们这次所办之事可还满意?” “我要是不满意,就不会跑过来陪你俩喝酒了,”高峻问,“陈家那两个媳妇可答谢完了?” 罗全忙着回禀道,“大人,已按着你的吩咐,每人给了半匹布,两个人可高兴了。”正说着,就见冯征也走了进来,高峻知他刚才一定是去送杨丫头了,也不点明此事,三人又加了菜,看看酒还不够,又叫了酒。 罗全继续说,“我和罗管家只管搬货赶车,到底买什么,都是听了那两个陈家媳妇的主意,还真亏了她们,不然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买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我们还买了几样首饰,金的、玉的一样买了点,不过,罗管家口袋里的银子可是哗哗地往外流啊。” 罗得刀忙说,“那可是我家公子的钱,他都不心疼,我就更会花了。” 三人正说着,听到小酒馆门外又来了一匹马,等了一会,一个人低头走了进来,冯征一看,有些奇怪,“刘大人,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回家了吗?”高峻一看是刘武,心里也是有些不解。 刘武猛然看到在坐的三人,也像是没有想到,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三人,只是低着头坐了下来,几人只好又加酒加菜,高峻看刘武似有心事,但看看在坐之人,必是不方便在酒桌上提起,因此也不去问,只把牧场中的事情拿出来说。 刘武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地灌酒。一时之间桌上的气氛有些冷清。高峻问冯征,“你把杨丫头送到哪儿去了?” 冯征有些腼腆地道,“我把她送到村中她的住处去了,她是和另外两个人一起住的,都是牧场中的女牧子。”罗得刀一听女牧子的话,再看看冯征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追着冯征问这是怎么回事,冯征被逼问的没办法,才说,“大人,她说,说要给我做老婆,可我爹妈都不在这里,我,我拿不定主意。” 罗得刀忙说,“这有何难,我家高公子不是在这里吗,他可是你的主管,不如你求求我家公子,与你做个主还是可以的。” 高峻听罗管家这样说,心道这个罗管家平日里有些无状,但有些时候还算机灵,加之最近两件事情罗管家都做得令自己满意,心里就把他比平时更高看了一些,说道,“管家说得不错,如果冯老弟看得起我,就由我来做这主也行。” 冯征正为此事发愁,一来自己对那个杨雀儿确实比较满意,牧场里为数不多的十几位女牧子,除了嫁过人的也剩不下几个,而在剩下的这几个人当中,无疑杨丫头还算得上是眉眼清楚,年纪也与自己相当,人家主动以身相许,生怕回应的慢了会节外生枝;二来他知道身边像自己这样的年轻小子不知有多少,自己不取在前面定会有人取。想到此,冯征忙说,“全凭高大人做主就是。” 再看刘武,这边三个人说得热火朝天,还是不插一句话,酒喝得更猛,一杯一杯的,脸色也更加苍白,高峻道,“天色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刚才说好的那些事儿,冯征你要有不明白的,只管对我的管家说,让他和罗全操办。” 他问罗得刀,“管家,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总不能连自己的管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吧?” 罗全抢着说,“罗管家大人把你新租的小院子旁边那家租下来了”。 罗管家有些拿不定地回道,“公子,我想着公子有了新住处,又住着女眷,我们这样的粗人又不好也在里面,但是离得远了又怕万一夫人有什么吩咐,跑过来不方便,所以就自做主张……不过,这就又让公子你破费了。” 高峻说,“不错,管家的安排我认可,不行罗全你也住过去,要是住处宽敞,冯征不介意,你也来,平时也有个照应。”说着几个人就散了,高峻看刘武已然有些酒气上头,站立不稳,就让冯征扶了他起来,扶到酒馆外边,勉强扶上马,一起往罗得刀新租的房子处走来。罗全在前边带路,指着小院的一处房子说,“看,高大人家旁边这间就是,进去看看。”大家进去一看,是三间屋,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是却宽敞,也算干净,冯征马上决定也搬过来,于是与罗全两人去划分各自的床。高峻把刘武扶躺下,看着他昏昏沉沉的样子,心说从交河县衙出来之后他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天这么晚又跑回来?其中肯定有缘故,现在又无法问,想着隔院不知咋样了,柳玉如睡没睡下,就对另三人说,这里给我留个睡觉的地方,我去去就回。 院门里面栓上了,高峻四下看看没有人,找个黑暗处飞身进去,正屋黑着灯,厨房里却还亮着,悄悄地走进厨房,看到那个婆子正准备躺下,厨房里果然还不算狭窄,角落里堆了木柴,另一边靠墙安放着婆子的木床,她看峻进来,说道,“公子怎么到厨房来了,夫人让我给你烧了洗澡水。” “夫人睡了?” “睡了,她还给你留着门……怪事,院子的大门,夫人却说不必留着,我心里想,不留着大门你怎么进来?可是夫人说,不用我管,让我放心睡,我不放心,等到现在……咦?公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高峻一想自己一天东奔西走的,确是要洗个澡才好解乏,就对婆子说,“把水放上吧,然后你就睡你的”说完往正屋走来,一推门,果然里面没有栓。他点了一盏灯,看厅里没什么变化,自己那件墨绿色的官袍像是刚刚洗过,搭在长椅背上,地下滴了一滩水。 去往卧室的门也只是虚掩着,他悄悄地推开,门只发出了轻微的“吱”的一声,高峻蹑手蹑脚进去,借着窗外透进的朦胧的月光,看到宽大的红木床上,柳氏正安静地睡着,平时挽起的头发此刻披散开来,发着轻微的酣声。此处不比柴屋四处漏风,屋中十分的暖和,柳玉如一截藕棒似的胳膊露在外边,高峻轻走过去,帮她盖好被子。 他悄悄进了洗澡间,点了灯,听到厨房那边正在一瓢瓢地加水,一会热的、一会冷的,木桶里水渐渐地满了。 他脱了衣服,跨进浴缸中,半卧在里面。热水温度正好,水量也正好浸过了胸口,他舒服地享受着这一切,心说自己总算给柳玉如安排好了生活,以后就是一定要把牧场里的事做好,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在牧场里站稳脚的基础上,想着想着倦意忽然涌了上来,就在桶里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 小心求证 直到木桶里的水逐渐地发冷,高峻才打个激灵从睡梦中醒过来,他擦干了身子,看到旁边的木凳上平平整整地放着一套侯骏以前的衣服,不过是被柳玉如洗好了的,心里寻思着,也只有柳玉如知道这是他的衣服。 已经是后半夜了,原打算再去罗得刀那里睡,又有些太打扰人了,于是把衣服穿上,走至客厅,在那张长椅上躺了下来。 自房门一响,柳玉如就已经醒了,她听着高峻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进了洗澡间,耳朵里一直留意着高峻在里面的动静,谁知里面水声只略略地响了一会儿,就再也没有动静,也不知高峻在里面做什么。 晚上,她坐了高大人的马回来,不知不觉路上就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一个面目和善地老婆婆走过来让她洗澡,她问老婆婆这是哪里,老婆婆奇怪地说,“我家高公子没有与你商量么?” 她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不再问。只是在老婆子的侍候下洗过了澡,看到高峻裹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墨绿色的官袍就在身边,心中一动,赶紧拿过来,上上下下地检视一遍,最后她终于在袍子的后身下摆处,发现了一条被什么尖锐之物刮过的痕迹。其中有一条丝线被抽走了,那一块的袍面也有些微微地发皱。 柳玉如赶紧找到自己从柴屋外的蓠墙上发现的那条墨绿色丝线,放到灯下仔细地一比对,颜色、质地一般无二,长短也相符,把官袍捧在胸前,一时百感交集。 正好老婆子端了饭进客厅,招呼她吃饭。她一边吃着饭,一边问老婆子,“老妈妈,你家的高公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老妈妈笑着说,“没什么关系,以前我只是个要饭的,在胭脂山的一处集市上饿得昏过去,是高公子正好由杨州来西州赴任,就把我收留下来。那个管家,也和我是同样的苦命人,罗得刀是公子在玉门关外收留的。这些年一直管吃管住的,把我们当个亲人一样看待。” 老婆子说完了问柳氏,“姑娘一定是我们公子看重的人,不然的话他本来在县城里有房子,还给姑娘在这里找这么好的地方,还把全部的被子、褥子都换了。后晌曾来了两个媳妇,把里里外外地全都打扫过了,姑娘吃过了饭,就去里间好好地睡上一觉吧。公子临出去时还说,他去把村边上的柴屋拆掉,让告诉你一声。” 自从比对过高大人的官袍和那条丝线,柳氏心里已然十分清楚,这位高大人就是她日盼夜盼的侯骏。埋在村头的那个就一定是原来的高大人了。 她想不出倒底那些天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其中必有翻天覆地的变故。侯骏不与她明说,她也不能去问。她比谁都知道官场中的险恶,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对侯骏的事情有一点点的影响。 寻思着今后自己与他朝夕相处,如果心里仍时时将他看作侯骏,难免会在言语间露出破绽,而他身边有那么些外人,总是不大安全。她心下决定,从此就将他看做是高峻高大人,而把那个侯骏丢得远远的才是。“总归只是个名号而已,人还是那个人就行了。”她想。 于是吃过饭,先把高大人的官袍洗过,才躺在宽大的红木床上,所有人被褥都是新的,盖在身上松松暖暖的很舒服,老婆子曾过来问要不要给高大人留门,她说,不必留门,晚上不安全。婆子说,不留门公子怎么进来?她说,“你不必操心。”那个高大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像个幽灵似地跃出一人高的蓠障,怎么就进不来这道院墙?但是正房的房门只虚掩了。 果然,半夜的时候,柳玉如听到高大人在外边与婆子的对话,心说他果然进来了,心中又踏实了几分。不过她躺在床上,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不可思议了,柳玉如又犯了寻思。 对于自己的容貌、身材以及这些东西在男人眼里所能引起的震动程度,虽然不像他人说得那么严重,至少自己没有怀疑过。联想到传闻,原来的那位高大人的生活似乎十分的无状,也不乏招蜂引蝶的传闻,如果他万里有一的不是侯骏,那么他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一次猎艳行为。 这样一想又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后怕,更觉得那天晚上在柴屋里,自已因为悲伤过度,加之思念侯骏心切,那个幽灵会不会是自已的幻觉?再说,同样的丝线哪里都可能有,那条从蓠障的荆条上捏下来的丝线,万一是被大风从别处随便刮来的呢? 侧耳听着洗澡间里没有了动静,她忽地想起那天早上,自己与侯骏摔出窝棚的情景,那是自己唯一的一次看到侯骏只着了寸缕的身体。柳玉如轻轻地翻身从床上起来,踮着脚尖一步步地走近,洗澡间的门只是虚掩着,加之里面经常热气蒸腾,门轴并不干涩,她一推,无声地开了一道小缝儿。 她把身子靠近,抑制住剧烈的心跳,从门缝中往里看去,看到高大人躺在木桶里,水浸到了胸前,正睡得香。柳氏一眼就看到他胸前那个醒目的胎记——像个站立不稳的心。 柳平如看到这个,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脸上带着笑,艳若桃花,一跳一跳的回到自己的床上,心满意足地躺下。想起桶里的水冷了,这位高大人可不要着凉,这个家伙就已经出来了,磨蹭了一会在长椅上躺下,不一会就发出了酣声。 寅时三刻,老婆子就已经起来,在厨房里忙活着把早饭弄好了,过来敲着窗子叫人。高峻一跃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开了门,把饭端进客厅,柳玉如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正好好从卧室里出来,面对着这个成心不把实情告诉自己的高大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坐下来一道吃过饭,看看时间已近卯时,两个人都要去牧场,于是一起走了出来。 炭火夜里就拴在院里的大门边,看到高峻与柳氏出来,似是十分的兴奋。 就一匹马,柳玉如寻思高大人要怎么安排,只见高峻解了马,牵出院子,也跟了出来。此时隔壁院里罗得刀、罗全、刘武、冯征一起出来。 高峻揽了柳玉如的腰,另一只胳膊一兜她的腿,柳氏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想着那个埋了的高大人绝没有这样的力气,自己已经被高大人轻轻地放在马背上。婆子在里面打了招呼,关上了大门,高峻牵了炭火,正好那些人也走到近前,遂一起往村外走去。 冯征看高峻走着,说,“大人,不然把我的马给你骑吧?” “那可不行,你管好了杨姑娘就是了,再说夫人自己骑马我不放心,正好走走。” 冯征想起杨丫头也得去牧场,于是骑了马去接。出了村子,后边有一阵马蹄声临近,高峻以为是冯征,也没回头。不想来人到了近前,勒了马打招呼道,“高大人,你这是去逃荒啊?”一看,却是陆牧监。 陆牧监道,“岳大人和万团官就在后边。” 一听此话,高峻气就不打一处来,心说你这个万士巨渎职怠务,今天怎么也要说上一说才行。再想到岳青鹤岳牧监今天很少见地这么早就来牧场,一定是他小舅子透露了什么消息,是特地来给万士巨撑腰的也说不定。 扭头看看刘武,却是一脸红胀,就要喷发的样子,心下又上十分的奇怪,也不多问。不一会就听得后边一溜马蹄声过来,心想应该是岳牧监他们过来了,想回身答话,谁知马队从身边直接驰过,连停也未停。从背影上看正上岳大人、万团官及几个随从。心说好大的架子,他在马下走着冷笑一声,对刘武道,“刘大人,对万团官的事,不知你意应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哼,渎职之失,不笞他三百,难解我心头之恨!” “好,如果《厩牧令》确有此款,我又何须心疼他这个小小的团官呢。” 冯征正好接了杨丫头赶了上来,两人还是同骑于一匹马上,来时刚看到村里接女牧子的牛车刚到,那些一早集中在一起等车的女牧子们叽叽喳喳地抢座位,猛然间看到杨丫头坐在一个年轻牧官的马上,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杂在人群中的王彩莲也看到了这一幕,心头也是一惊。 冯征听到了高大人与刘大人的对话,提醒道,“高大人,万团官是岳牧监的小舅子……大人一定要计算周密了才好发威。” 柳氏一听,怕高峻不知轻重,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高峻前些日子对官员的品级都搞不清,对官场中的事情还不如自己熟悉,会不会把自己搞得被动了,坐在马上也说,“高大人……”又想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过紧张,又有些明显不妥,所以只说了半句就停住。高峻抬头,从柳氏的目光里看深深的关切,心中一热,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放心就是。” 七、八里路,几个人说说笑笑就到了,把柳玉如从马上扶下来,又对冯征说,“你在大门口,待牛车过来,就说是我的命令,所有女牧子先不要去拣草房,先在近处随便找个地方候着就是。”说罢自己往平日里牧场官员议事的大屋中走去,刘武跟着也进去。 冯征领命,去到大门口一站,等着牛车。杨丫头看到柳玉如,十分亲热地跑上前,拉着手说话,只一宿的功夫,却似乎有些日子不见。两个人听了高大人的吩咐,一看议事厅旁边有一间闲着的屋子,也没有人,杨丫头对柳玉如道,不如我们去那里歇歇,遂一起进去。 高峻和刘武迈步进入大厅,看到牧场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到了,有些人也从刘武、高大人以及岳大人的神态上嗅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气味,又拿不准,在那里猜疑,只有陆大人神情平和,事不关已的样子。 开始点卯,人已都到齐。 岳青鹤清清嗓子,说道,“诸位,前次暴风雪,我牧承受了很大损失,成马和马驹冻死一百多匹,但是在诸位同僚的通力合作之下,抢救马匹、弥补缺漏,总算是将这一关挺过去了,做为本牧最高官长,本官甚为欣慰,今日将大家聚到一处,一为了勉励大家再接再厉,二嘛,本官也有些事情要说。” 陆牧道,“岳大人所说极是,我们柳中牧自设立以来,自我以下的各位同仁,在岳大人的引领之下,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当然了,这也离不开在坐诸位同仁的合做,不过我个人认为,这其中岳大人是居功至伟的……”,下边几个人在附和,高峻略略用眼一瞄,就把谁是平时与岳青鹤走得比较近的看了个大概,心头一阵冷笑,且听陆牧监说些什么。 岳牧监脸上微微有些得色,伸手打断了陆尚楼的话,前边的铺垫已经够了,他话题一转,说道,“这里我要对大家说一说高牧监,大雪过后,岳某因为操心着牧场中的人事,没能亲自去西州向郭大人报告牧场抗雪的情况,是高大人不辞劳苦,亲赴西州,将我柳中牧的情况如实向西州郭大人禀报,岳某在这里深为感激。” 高峻道,“大人夸奖的,实在是下官份内之事,再要多说,你我就显得生分了。” 岳牧监说着是是,又对着刘武道,“不过,刘监丞我就要说你两句,不得不说,此次雪灾,我们还是有些漏处的,比如马间的保暖一事,一直是由刘大人负责……当然,刘大人离家远,对牧中的事务难免照顾不到,不过今后……” 万团官坐在下边,冷眼看了一会,见自己的姐夫轻易就掌控了局面,心说,还得是姐夫,换作别人,怎么会这样容易。 谁知刘武却大为不满,从座位上腾地站了起来,说道,“大人批评在下,在下无话可说,但是把雪灾的损失都说成是我的不是,下官实难苟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 杖笞团官 几年来,岳青鹤一直是把刘监丞当作软柿子来捏的,难干的差事大都安排在刘武的身上,有了过错就由刘武来承担,刘武也从没敢说个不字。 没想到,今天只是略略地说了他两句,就炸了毛。这倒大出岳大人的意料。在场的许多人也吃了一惊,心说刘监丞这是怎么了,一个个伸着脖子往下看。 岳青鹤定了定神,缓缓地问道,“刘大人你说说本官哪里冤枉了你,马厩的防风保暖不是一直都是刘大人负责吗?雪灾来到,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马厩的防风保暖么?” 刘武道,“这倒不假……但是大人,下官说句话,请你品评品评,倒是有无道理。” “刘大人你说。” “以往灾年,别说是马匹了,连人都有冻死的,但是在座的都知道,那些冻死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富足之家的人。为什么?想那些不缺吃穿的人,一年到头,裹裘吃肉,哪里会冻死。那些冻死的,非但身上无衣,而且是肚中无食啊。” “刘大人,我们在说马匹,你扯到人上边做什么。”岳青鹤一时之间没有转过弯儿来,但是坐在下边的万士巨却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岳大人,你说下官扯也好、不扯也好,下官以为,只要是在理,就不妨说说。各位试想,如果在大冷的天,让两个人不穿衣服站到外边去,一个脑满肠肥、另一个瘦骨嶙峋,哪个会先死?” 高峻心想,刘武这个弯子绕得,差点连我都没转出来,他这是想着法子往马料上领啊。 岳青鹤此时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头,再看看下边坐着的小舅子万士巨的神态,心说别不是舅子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了,须知在万团官那里,自己也是有些说不清楚的。 他一下子醒悟过来,厉声说道,“刘大人,你以为这里是戏园子,本官会由着你讲故事吗?本官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反思过错,查漏补缺,而你却在东扯西扯。你我同朝为官,为国养马,怎么就不能说你一句了?” 刘武自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憋着一口恶气撒不出来,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大声说道,“岳大人,既然是查漏补缺,就应该畅所欲言,各抒已见,有则改之,无则戒之,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让我说?” 陆尚楼清清嗓子道,“刘大人不必激动,下官以为,岳大人不过是操劳牧事心切,对你言语上可能会有些冲撞,但是你与我等俱是下属,还要注意一下说话的分寸,嗯嗯。” 岳青鹤看到今天这个刘武也是生着心眼子,有些不管不顾,对这样一个憨直之人,若是逼急了,又保不准他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因此也想着把话往下收一收,只要今天能把他稳住就行。来日方长,有道是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不信自己不把他调理得服服帖帖,“本官正是此意,刘大人,你不要多说了”。 高峻说道,“依本官来看,刘大人所言非但没有离题,反而是切中了要害。昨天本官下去微服私访,也发现了许多的问题,正好刘大人也一道去的,不如就请刘大人讲上一讲吧。” 怪不得刘武今天像疯了一样,原来是有人在后面撑腰、有备而来啊,陆尚楼一看,在这种情势下,自已最好不要说什么了,好在刚才自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接下来,且看看局势再说吧。 刘武说,“暴风雪当天,下官就赶到了牧场,通过清点那些冻死的马匹,下官发现了一个共同之处,那些成年马匹,个个都是瘦得皮包骨!从今年入秋开始,各个牧场都开始着手养膘,有道是秋高马肥,入了冬怎么会连一场大雪都挺不过去呢,依下官看来,这场所谓的雪灾,只怕是欺上瞒下的说辞,至于马驹儿嘛,就更不必说了。” “你你……”岳青鹤气得说不出话来,雪灾之说,在牧场中就是自己最先提出来的,今天刘武这样说,不就是暗中将矛头指向了自己,惊惧之间不禁思索,是什么人让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刘武有了这样的胆子,他看了看高峻。心中也不明白,平时有些稀里糊涂的高大人今天是怎么了。 高峻的余光已经发现岳牧监在瞟自己,心中冷笑,说道“刘大人此话,本人也有同感。此去西州,下官也顺便向西州都督郭大人打听了一下,西州其他四座马场的损失,好像并没有柳中牧这样严重。” 其实他并没有打听过,也许郭大人在自己去西州前也有过问此事的打算,但是自己去了之后,顶替高峻的事情就变得无比重要了。不过刚才的话自己说得圆滑,一是承认了其他牧场也有损失,只是损失不大而已;二是这个岳青鹤连去西州见郭大人都不敢,不恰好说明了他的心虚吗?三是通过刘武刚才一席话,联系到微服察访的所见,能像万团官那样大胆的牧场官员,大概也不会有多少。 打蛇打七寸,刘武心中不禁替高大人喊了声好。他接着说道,“自从万团官掌管牧场马料的采买以来,柳中牧的马草一日不如一日,下官做为万团官的上级,也在很早就发现了这样的苗头,也多次地与万团官提起过,但是万团官总是说牧草的供应紧张,原来的五、六家供草商只剩下了一家了,说牧草的质量不好控制。但这次下官与高大人一同去微服察访,却发现收草的现场连我们牧场的人都没有,而是草商贾老板的儿子在那里胡乱定等,趁着无人监督,将雪片烂泥一并装车运来。各位大人,这样的草料,能把马养肥吗!” 万士巨站起来嚷道,“刘武!你这是公报私怨、血口喷人!” 陆尚楼道,“刘牧丞,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刘武道,“下官又没有跳起来,一直在好好说话呢!” 岳青鹤铁青了脸道,“既然如此,在这座牧场中,还有本官坐阵,你怎么不及时地向本官禀明,而是任由事态发展?刘大人,本官事务繁忙,平日里一些事务都尽委于你,难道你就没有监管不利的责任吗?” “下官没忘,有一次下官将马草之事汇报给牧监大人,岳大人不是下令将牧场中的一个机构变动了吗?大人说,如今牧草供应紧张,我们要立足自身,大人下令把检草房改成了拣草房,诸位不要听差了,把检验的检,改成了挑拣的拣。” 底下有人偷笑出声,刘武所说的这事,许多人都是知道的。一些平时看不惯万士巨作派,又敢怒不敢言的,今天也是存心看他的笑话,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交头接耳之声。岳青鹤脸上已经挂不住了,刚要说话,没想到万士巨跳了起来,对着刘武破口大骂,“刘武,你敢连牧监大人都污蔑,有本事冲我来,是我惹了你,我姐夫又没惹你,有本事你冲我来。” 万事巨一说这话,刘武的脸上腾地一片紫红,高峻看在眼里,心说不知刘武与万士巨有什么过节,猛然想到昨天晚上刘武意外地由家里回到牧场,还有喝酒时闷闷不乐的样子,似有难言之隐。他拍地一拍桌子,对万士巨道: “万团官,你这是何意,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扯别的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岳大人是你姐夫吗?”岳青鹤暴跳如雪,对着舅子吼道,“你给我闭嘴,嫌我事儿少啊!” 万团官看到姐夫气成这样,把嘴里的后半句话憋了回去,岳青鹤的意思是把舅子压住,别让事态扩大。高峻看到刘武似是气愤得不能自控,心里想,刘武不能再让他冲了,于是不慌不忙地对在场的人说道: “昨天,我与刘大人一起察访,看到的一些事情,刘大人并未枉说。且不说在那里监称的都换成了草商的人,竟然连牧草如何定等都是草商一口说了算,下官当时就想,不知道这草商与我们负责采买牧草的人是什么关系,再看那些收上来的牧草,其中杂草、泥土、雪片相掺,就这样被装车运了过来,难怪要加一个拣草处了。” “是谁在那里监购牧草?一定严惩不怠!决不姑息!”岳牧监有些气急败坏。 陆牧监试探地说了一句,“是不是监称的人恰好在高大人到达时离开了一会也说不定……比如出恭之类。” 高峻说,“大人差矣!此次购草足足去了万团官、王录事,还有监称、初检、装车人员不下七、八人,哪有出恭要七、八个人一块去的?更有甚者,当我们去到村中察看时,却看到这七、八个人并非是在出恭……” “那下官就不明白了,这些人在做什么?”陆牧监本意是想替岳大人打打圆场,不想情势相迫,这一句,却好似是在帮着高大人穿线。 “不瞒陆大人,我们正好看到这七、八个人正与草商贾老爷在那里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而且我们从酒馆里走出来的时候,草商贾老爷的公子,竟然带了人来,还对下官说什么,‘兄弟你也不打听打听,万团官和我们贾家是什么交情,你要找万团官?是不是?告诉你,万团官骑的是一匹黑马,亮银的马镫,别找不到’,在下当时就不明白了,那万团官,你和贾老爷是什么关系?” 万团官事到如今,早已经方寸大乱,随口说道,“这……这是血口喷人!证据呢?把证据拿来,没有证据我就不认!” 高峻勃然大怒,手指着万团官的鼻子道,“本官微服察访,并有刘大人、冯排马做证,你还敢和我要什么证据?你倒说说本官哪里血口喷人了?实话告诉你万士巨,那位草商的儿子贾公子嚣张起来一点不差过你,他竟然找了交河县的捕头,立个名目将我们捕到了交河县衙。若不是半路遇到了西州的长史赵大人,我们三人就断送在交河县了!本官吃了暗亏,本不欲善罢甘休,也想录了贾公子的口供来。但一想到柳中牧场是岳大人在主持,闹得大了,也是岳大人脸上无光。你倒好,却来向本官要什么证据!” 高峻的这些话句句抽在岳牧监的心尖上,特别是听到“西州长史赵大人”一句,直吓得心又是一颤,心说这个高峻真的不能等闲视之。情势所迫,再不划清界限,连自己都搭进去了,一拍桌子道,“还是高大人顾全大局,你你这个万士巨,对高大人讲话还这样无状,不狠狠惩处,怎么能服众?”说罢扭头看高大人。 高大人不看他,却扭头看刘武,刘武会意,心说万士巨,今天打不瘫你,我不姓刘。立刻说道,“回两位大人,《厩牧令》讲,因渎职失察,致草、料污染,而遗害牧群者,笞三百。”高峻听了,扭着头问岳青鹤,“大人?” “拉下去!先打三百!”岳青鹤吼道。 早有两位牧子从门外应声而入,扯了万士巨就走,高峻对刘武说,“刘大人,就由你掌罚。”刘武领命出去。不一会,就听到门外传来万士巨的嚎叫声,而那杖笞之声却是不大,但一下是一下,屋里人听到笞杖落下时挂到的风声。 高峻不知道是谁在动手,一开始,万士巨对着刘武破口大大骂,十几下过后,陆尚楼心说,“这个万士巨何时吃过这个亏。” 看看岳青鹤如坐针毡,陆尚楼正想求情,冷不丁就听到外边许是万士巨被打得急了,喊叫声传进来: “好你个姓高的,谁不知道你,人家丈夫刚死三天,你就把寡妇接到了家里,你就不该打吗……哎呀、哎呀、哎呀——姓岳的……等着你的,看我不告诉我姐……”陆尚楼心说,“我还是省省吧,别再让外边这条疯狗把我咬了。” 高峻也不说话,心中默默数着杖数,打到九十多下时,万士巨就只剩下哼哼了。再往后,连哼哼声都听不到。只听到一下、一下的笞杖与肉皮亲密接触的声音。心说,“刘武你到底和万士巨有什么过节啊,别再把人打死。”一边想,“我接柳玉如的事,万士巨怎么知道得这样快?这事对我有什么影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 形势所迫 高峻正想着,我接柳玉如到家的事,万士巨怎么知道得这样快?这事对我有什么影响?万一岳青鹤拿这事问自己,该怎么回答。 毕竟做为一位上司,关心属下的生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自己确实没有想过《唐律》之中对此是如何规定的。正好这时,门外一个牧子进来,冲着岳牧监回禀道,“回岳大人,外边有一位女牧子求见。” 岳青鹤有些心烦意乱地挥挥手道,“让她进来。” 高峻吃惊地发现是柳玉如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进屋,落落大方地冲着岳青鹤、陆尚楼、高峻的方向深施一礼,说道,“牧子柳玉如参见三位大人。” 本来厅中交头接耳,嗡嗡之声不绝,随着柳玉如进屋,那些杂音立刻都消失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了柳玉如的身上,包括岳青鹤在内,都被进屋女子的美丽容貌晃了一下眼。陆尚楼心说,我怎么没注意到,柳中牧场里还有这样标致的女人? 高峻也不清楚玉如突然进来是什么意思,只好眼珠不错地看着她那清丽的脸颊,看她要说什么。 原来,柳玉如与杨丫头两个人,正在议事厅的隔壁闲聊。聊着聊着,就听得隔壁议事厅里似是为什么事争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隐约地听,好像高峻也发了火。 两个人走出屋子,想听得更清楚些。不一会,看见两个牧子像拖死狗似的拖出一个人来,摁在外边的冷地上,扒掉了裤子只留着中衣,那个早上与高峻他们一路来的刘大人挽起袍袖,从一位牧子手中接过一根笞杖,叭叭打了起来。 一牛车的女牧子们奉冯征的指令,都没有去拣草房,看到这个,一下子都围了上来,也不敢出声。她们头一次看到公事之中打人还是这么个打法。那个王彩莲也混在女牧子之中。 她对这个万团官的身份是清楚的,王仁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在柳中牧场里,只要万团官看得起,没人敢找别扭。 直到今天之前,她对此是深信不疑的。试想,连万团官看得起的一个王仁,就能让自己在来牧场的头一天当上拣草房的管事,那万团官本人,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只恨自己没有直接与万团官扯上瓜葛。但是看到万团官被打的那个惨样,又不太清楚了,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刘武,刘牧丞,恨不得一杖将趴在地下有万士巨抽成两半,下手一点力气也不省着,他恨死这个姓万的了。 昨天,他陪同高大人、冯武一起微服察访,从交河县衙出来以后,辞别了两人,一个人往家里走。他家住在村中的第二条街,转过街头,就看到在自己的家门口拴了一匹黑马,心说是谁来了,走近了一看,一眼就发现了黑马身上的两只亮银的马镫。心中狐疑,万士巨来我家做什么? 也不大声,悄悄走近。发现自己的小女儿并未在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堂屋的门虚掩了。还未进门就听到屋中传出男女嘻笑之音。心下大骇,一脚踢开房门,滚在床上的两个人冷不丁被人闯进,吓得一下子分开。再看那女的正是武氏、男的不是万士巨是谁?刘武气得混身颤抖,语无伦次,话也说不出来。万士巨说,“刘大人……本人,本人原说来找口水喝的……” 刘武联想到中午在酒馆里那些人说的话,吼道,“放你娘的屁!找口水你倒跑过了一条街来找,一口水你倒喝了一下午!你唬谁呢?今天老子绝不与你甘休!”说着就找斧子。 万士巨一听,一边说着,“好哇,你倒设了计来害我,从中午盯我到现在。等着,我告诉我姐夫去!”一边夺路而逃。 刘武举了斧子追到大门,看万士巨飞身上马一溜烟地跑了,追也追不上,返回身来揪住他媳妇的头发一顿狠踹,直打得手软脚麻方才罢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刘武的媳妇武氏,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再加上刘武不善逢迎,年过四十了还是个牧丞,平时没少冲着刘武发牢骚。时间一久了,刘武也嫌烦躁,加之与牧场离得远,就旬余回家一次。 而武氏年近四十,原本还是兢兢业业地守了孩子过日子,看看刘武也不长进,家中境况非旦没有什么起色,反而一会不如一会了。埋怨之心愈盛。又见刘武多日不回,一心扑在牧场里,慢慢地胆子就大了起来。 也只能说这个万士巨胆大妄为,知道了武氏是刘牧丞之妻,不但不收敛,反而更觉有趣。他欺刘武无势,一俟刘武在牧场留宿,必忍受不住地跑过来。 这世上总是充满了巧合,不信且看这个“巧”字,左边是称砣、右边是称钩,上边恰似称杆。而再上边那无形之手,才是巧字的精髓。因而任何的事,不要以为人不知而胆大妄为。总会有一只无形之手,迟早拨开迷障、让真相现出。 那万团官原以为刘武昨夜宿于牧场里,今天白天定是不回来,哪知道刘武与高大人私访之后路过村头,正好回家来。 这次被刘武撞着,万团官吓得夺路而走,回家后左想不稳妥,右想也不稳妥,生怕第二天刘武找自己别扭。 因此连夜赶到姐姐家,央告姐夫岳青鹤,要他第二天务必随他到牧场来。岳青鹤问他有什么事,这小子也不敢说,吱吱唔唔的。被他磨得没有办法,这才一起来了。 你说万士巨落到了刘武的手里,哪还有好?万士巨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把刘武累得气喘吁吁,谁知这小子被打急了,竟然脱口说出了高大人的事。刘武冲着一边的冯征道,“你来!打到九十八了,莫要打差!” 冯征已然把高大人视作自己的知遇之人,听着万士巨如此诋毁高大人,正恨不得亲自教训这小子,闻言接过笞杖,一杖一杖地打下来。重换了生力军,又同仇敌忾,只苦了万团官。 在看热闹的女牧子中,柳氏猛然听到万士巨说到了高峻和自己,心里把这人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忽然想到,高峻肯定不知这种事情里面的一些法门,生怕他应对不妥,着了岳大人的道儿。她知道在大唐律令里,对此种事的处罚是最为严厉的,弄不好不但自己受罚,连高峻都要受到牵连。想一想两人好不容易脱出苦海,怎么能又上难山?因此柳玉如来不及多想,挺身进入议事大厅中。 岳青鹤问道,“下面何人?何事?” 柳氏道,“小女子柳玉如,正是万团官说到的寡妇。” “哦?”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岳青鹤在内的一众人眼睛刷地一亮。岳青鹤心里想着,高峻这小子哪世修来的福,会捞着这么可人的一位俊俏佳人,一边觉得此事大有文章可做,必得先把事情坐实了再说。他一本正经地问道,“嗯,柳氏,你可不要听万士巨胡言乱语,你可知此事的后果?” “回大人,小女子知道。” “如此你便说说,万士巨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回大人,万大人所说属实。小女子家中男丁刚刚去世,昨天小女子已被高大人接到家中。”高峻听了心想柳玉如你不是吓傻了吧?只听柳玉如接着说道: “小女子知道,《唐律》中‘户婚’一则中,对于万团官所说一类事并无规定,但是在《别章》中确有说,取未满三年新寡者,流三千里。”高峻吓了一跳,心说,我这刚出苦海啊,不会是这样吧。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与高大人,还看着他犯错?”岳青鹤说道。 “大人你难道忘了,还有一句?” “哪句?” “若寡女无依,生活无着,凡新寡在七日内嫁、取者,不依此例,只做冲喜论。”柳玉如说道,“小女子从岭南到此,除已走之人外,身边再无亲人,独居村边柴草窝棚,不但每日生活在愁苦之中,就是日间取水,担担,劈柴等事也俱无人帮,小女子亦曾两日不能食……正好被高大人从西州回来时无意中碰到,高大人可怜小女子凄苦,不加嫌弃,这才令小女子得到倚靠。每想起来,小女子无时不对高大人心存感激……”说着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陆尚楼听了说道,“如此说来,高大人倒是让人敬佩了。” 柳玉如道,“这位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我家高大人果真是怜孤惜独的世间少有男子,小女子也是新近得知:高大人的管家,曾经是玉门关外荒漠中的垂死之人,还有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婆婆,曾经是胭脂山市集之中的讨饭人,这两人都有幸,遇到赴西州上任途中的高大人,并得到了高大人的救助和收留,才得以活到今日。” “哦,就是高大人的那位管家吗?”岳青鹤问。高峻的那位管家是什么德性,岳青鹤是知道的,前些天还打了他几鞭子。想不到这个高峻,并非只是乐于救助诸如柳氏这样的美貌娇嫩之人,连罗得刀那样的人都能收留至今,此举让岳青鹤也是大为感动。 不但如此,柳玉如的一番话在大厅中引起了一阵赞叹之声,而且不论是岳大人一派、陆大人一派、还是其他无派人等,几乎是异口同声。而高峻在众人眼中,一下子成了不得不让人充满敬意的高洁之士。 陆尚楼感慨地说道,“啊啊,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他冲高大人一抱拳,“高大人,请接受本官对你的敬佩之意。” 岳青鹤问道,“这么说来,高大人七日之一内是要有喜事了!幸亏万士巨这个杂碎胡口乱语,不然本官竟会错过了喝高大人喜酒的机会!” 陆尚楼道,“哪里还须等七日?岳大人,你我四日内是一定能喝到的……不是已经过了三日么?”岳青鹤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在这一刻他的内心里真的是十分的期盼这一时刻。把在外边受苦的万士巨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么片刻的功夫,高峻似是坐在了过山车上,一会吓个不用说,一会又被捧得有些得意,正不知说些什么好,有个牧子又来报,“回禀岳大人,交河县草商贾富贵求见。”高峻听了,连连示意柳玉如赶紧退下。 柳玉如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迫在眉睫的危机被自己轻松地化解掉,心里也无比的轻松。她走到外边,发现万士巨昏在地上,臀胯之处被打得血肉模糊,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扶他,更不要说抬到哪间屋子去休息了。心说“活该!”她找到了杨丫头,两个人手拉手跑到一边去了。 交河县的贾富贵昨天刚从酒桌上下来,就听说自己的儿子被拉到县衙去了,不一会就见儿子小贾鬼哭狼嚎地,被两个衙役送了回来。 一看,儿子的右边大腿肿成了足有两个粗,赶紧找正骨大夫瞧了,说大腿骨折了。待接了骨,打了夹板。才听说儿子惹了柳中牧的高牧监,中午的时候小贾也曾踢过人家高大人一脚。 贾富贵心中又惊又气,打发人找万士巨又找不到,心里就把姓万的骂到了上、下八代。又听说那位高牧监责令他第二天的辰时去柳中牧场听喝,虽放心不下儿子,又是有交河县里来的人紧盯着他定户之事,一时间只感觉末日要来。 最后想想,定户之事到月底还有几天,而这个高阎王,横着想、竖着想也是惹不起的。于是一早收拾了一下,就往柳中牧场而来了。 到了地方,离得老远就听到杖笞之声。走近了一看,好个万团官,已被揍得昏死过去,心里更是惊得魂飞魄散,要知道岳青鹤可是万团官的姐夫、柳中牧的主管,能把姓万得打成这样的人,倒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待有人通报之后,贾老爷战战兢兢、挑帘进到议事厅里,看到上头下头坐的黑压压的、看上去都是牧场管事的人,而自己却像是被开批判大会的主角似的,立刻就找不着北在哪里,说话的声音都打了颤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9章 轻描淡写 贾富贵进到议事厅里偷眼一瞧,在上边坐了岳牧监和陆牧监自己是认识的,岳牧监右边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官员,看其服饰认定就是那个高阎王。这人坐在上边正有些漫不经地瞅着自己,心头闪过儿子那副惨样儿,不由的身上一哆嗦,冲高峻作个揖道,“小的见过高大人。”高峻仔细打量这个人,身材不高,四方脑壳,虽然看得出他的内心很紧张,但是那双眼睛看上去却一直是笑眯眯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袍子。高峻奇怪地说,“你就是贾老爷?” “大人您客气了,小人正是贾富贵。” “贾老爷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一进来倒先问我,你不知道岳大人在那里吗?故意的吧?”高峻一点都不客气,“哦,是不是我踢了贾老爷的儿子,现在心里还恨我呢?” 才一个照面,贾宝贵脑门上就冒了汗,忙说,“哪里有这事,犬子狗眼看人低,冒犯了高大人,还请多多担待……”说着忙不迭地给岳陆两位大人请安。 岳青鹤不知道昨天的详情,于是问道,“是什么风把贾老爷你吹来了?” 贾富贵道,“回岳大人,昨天这位高大人吩咐,让小人今天辰时到贵牧来,小的实是不知道有什么事,还得问过高大人才知道。”高峻扭身向岳青鹤说道,“岳大人,昨天下官去探察牧草采购一事,有些建议,还得请岳大人把关,所以麻烦高老爷到牧场里来一趟。”说罢面色一整,对贾富贵道,“贾老爷今年过得挺滋润吧?” 贾富贵心说,“托你高阎王的福,今年前边大半的时间过得还行,却在快过年的时候撞到了你,算我晦气!”嘴上说道,“这这……昨天的事情确是小人教子无方,冲撞了大人,恳请大人放过小的吧。” 岳青鹤在刚才已经从高峻的话里知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又想起自己舅子被打,虽然与高峻的微服察访有关,但是在议事厅里大庭广众之下,也是话赶话情势所致,而且打人也是自己发的话,似乎是与高大人没有什么干系。细细地追究起来,就是这个姓贾的不好。一听他这话哼了一声道,“万团官不止一次地对本官说起过,今年以来草商好几家都撒走了,只有贾老爷你还在一如既往给柳中牧供应着草料。本来,本官对你还是很看好的,谁知你……你却不知自爱,看看你拉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高峻接道,“我们岳大人不是不体察你们草商的难处,为此还专门设立了拣草处。可是你也得大面上过得去、别让岳大人脸上难看才行……今天,岳大人得知牧草采购中的问题,把专门负责牧草采购的万团官给打了三百杖,想必贾老爷刚才也看到了。今天就是要让你知道知道,我们岳大人为了牧场,既然能大义灭亲,就不会再姑息你这小小的草商!你可明白?”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贾富贵一连声地说。 高大人的这番话让岳青鹤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也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能够大义灭亲的好官,怪只怪自己的舅子实在是太不给力了。他对贾富贵说,“今天,高大人既然把你找来,他所说的,就是本官要对你说的。他要你办的,也就是本官要你办的。你若是再不老老实实办事,本官不好打你的板子,但是在交河县衙,本官还是说得上话的。” 贾富贵说,“岳大人你放心,小的一定会全面照办,全面照办。” “那好,我就先说两条,岳大人看着是否合适,”高峻想了想,说道,“第一,今天万团官被岳大人处罚之事,虽有他办事不力的缘由,但是主要还是你贾老爷的不是——万团官年纪轻,又好喝两杯,可你贾老爷不该成心灌他的酒,让他把自己的正事给丢下,所以说,今天万团官实在是替你贾老爷挨了板子。本官意见:万团官所有的医费、将养开销,都得你贾老爷来出,你看如何?” 贾富贵心说,万团官这伤势,就是放在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上,也得几两银子,别说万团官了,还不狮子大开口?心尖上一阵一阵不自在。但他此时除了点头,还真没有什么其它的法子。岳青鹤原以为高大人会说牧场里的事,听到这里,心里满意,却说,“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就该让他自已承受。” “不但如此,本官估计,万团官恐怕……没有个十天半月的是爬不起来了,总不能你贾老爷惹下的祸,却让万团官的家里人费事吧?这样,万团官一天起不来,他一天的吃喝拉撒,进出起卧,都得由你贾老爷派人服侍,这个可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 “再者,可不许你随便找个五大三粗的莽汉过来,要找个轻手轻脚,心细如发、做事麻利的,这个可有难处?” “没难处、没难处。不知高大人第四条是什么?” 高峻眼皮也不抬,“谁跟你说第四条了?本官这第一条还没说完呢……本官寻思着,你那里也未见得就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如就由万团官或者我们找个人也行,反正牧场里也有十几个女牧子,眼下也没有什么事,派出一个人来服侍一下万团官也是可以的。不过工钱得你贾老爷出。本官以上说的全都是万团官的事,只能算是第一条。”贾老爷心里呐喊着,好你个高阎王,我儿子还在床上躺着,谁又给他找个细心如发的来服侍?谁又出这工钱?谁又出这药费? 陆尚楼接话说,“高大人所说极是,我们的万团官,真就是让你和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给教唆坏了,别说只有这些,再加上两条也不为过。” “第二条……”在座的人都摘耳细听,“本官看入冬前牧场里拉进来的牧草足有上千担,除去已经拣选出来的以外,目前没有拣完的、尤其是大雪过后所进的牧草,里面雪片、污泥相杂,绝不适合我们这些女牧子们来干,也只有麻烦你贾老爷找些粗壮的人,一担担地挑捡干净,所有挑出的牧草,如果确属合格,我牧自会按等出价,总不会少了你的。” 贾老爷心里一盘算,大雪后卖与牧场的草,少说也有三百担,那些以前进来没有拣完了草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这样算下来,没有十几个人,在年前还真干不利索。关键是,那些被儿子小贾特意派人掺进来的雪片、杂草,如今还得自己去挑拣出来,自然也算不得成草的份量。这么里外的总算起来,恐怕自己一大家子的年是过不好了。但高阎王说得句句在理,旁边的岳大人听得频频点头,也就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第三条……嗯……嗯嗯……本官还没有想好,不知岳大人和陆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岳青鹤看向贾富贵,“你可听好了,高大人所说,你一条一条去照办。”贾富贵领了差事,唯唯而退。这边岳大人刚打过舅子以后那一点点的不快,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从此刻起,岳大人觉得这位高大人虽然年轻,但是办事还算是滴水不漏的,言语之间也不忘时时询问高大人的主意。倒是陆牧监从其中嗅到了一丝危机。 刘武把万团官狠打了一顿,心中的郁闷之气才感觉稍微地消去了一些。听着高大人在里面叫自己,马上应声进来,高峻问,“昨天陪万团官一同去收牧草的,除了做随从的,岳大人、陆大人与我就不追究了,”陆尚楼抢过话头道,“正是,那些随从只是听喝,做不了主。但是跟去的有品秩的,却不能放过!” 岳青鹤道,“嗯,本官正要说这件事情,”他问刘武,“刘牧丞,你可知昨天是谁随了万士巨去的?”“回岳大人,昨天去的是王录事。王喜柱。” 王录事就在底下坐着,刚才暴打万团官的一幕,他已吓得不清,耳中一听说到自己,赶忙从下边站了起来,抢步到三位大人的面前,跪倒在地不住地说道,“下官知错,求三位大人从轻发落!” 岳大人在上边一拍桌子,“从轻发落?你他娘的倒敢想!本官看你是个流外三等,也算个管事的,那万团官的品级还在你之下,他都打了三百,你还要怎么从轻才随了你的意?” 这位王录事本想着蒙混过去,不想又被揪出,眼看软的不行,一顿暴打就要落在身上,于是心一横,抢白道,“谁不知道万团官平日里做事独断?明面上万团官的品秩低于下官,但是哪一次不是下官给他提靴子?昨天喝酒,我本来不想去,不是万团官硬拉我,我何致吃这个挂落!” 岳青鹤被此人一顿抢白,心说,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我连舅子都敢打,今天打你是轻的。于是冷笑一声道,“现在你倒想起他的品秩不如你了,该你管事和时候,你又去提靴子,你这样拿了俸禄,心里亏也不亏?也好,今天本官也不打你,先免了你的差事,公文随后报与西州赵长史备案,你下去吧,去喂马。” 有道是无欲则刚,这位王录事一看自己被牧监岳大人一句话贬去喂马,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闷声说,“喂马就喂马”,起身走了出去,把门拍得山响。 今天的这次议事,一改往日的松散拖沓,打团官、贬录事,在牧场许多中下级官员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表面上是岳大人在那里发号施令,但是明眼人一看,幕后的人却是这个平日里不大管事的高大人,散了以后,各人低着头走,心里都想着,今后的事情一定要像个事情去做,不然的话,指不定哪天鞭子就落下来了。 高峻对岳、陆两位牧监说,“两位大人,依下官看,是不是把检草房再恢复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从源头上把牢了牧草的进货关口,不瞒两位大人,西州的另外四座牧场,可是一直都有这样的机构。” 岳青鹤推心置腹地拍了拍高峻的胳膊道,“高老弟,你还看不出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么?拙荆要是知道我打了她的兄弟,还指不定怎么蛰我呢?唉,这个万士巨,一年到头不知给我惹多少麻烦,可……可我又真没什么好办法。今天借着由头打他一顿,最好十天半月地不要让我见到才好。” 说罢对高陆二人说,“我马上就得送了他回去将养,就是不知高大人你认为派个什么样的人一同去服侍他两天才合适。”高峻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王彩莲,说道,“大人若是定不下来,下官就找一个,”走到外边,见柳玉如、杨丫头一群女牧子正在那里,点手叫王彩莲,“你过来。”见高大人叫自己,王彩莲不知何事,小跑着过来,高峻说,“万团官需要一个人,随了去柳中县服侍,你可有什么不便?”王彩莲刚刚见到万团官挨打,心里盘算着与万团官亲近的王仁今后还管不管用,靠不靠得住,忽见高大人走过来说这事,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心说万团官再怎么犯错,他也是岳大人的舅子,岂有不去之理。当下满口答应道,“大人,小女子可以去的。” “那好,你就去吧,记着事事要精细,不可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至于你的工钱,我会过些日子,找贾老爷要来,或是派别人、或是派罗管家给你送去,自管放心。”这个王彩莲,已经知道了柳玉如与高大人的关系,想着自已曾把柳玉如当作了对头,第一天就使了不少坏,如今高大人不但不追究,还把这样的一份差事交给自己去办,不禁大为感慨。心说人家高大人和柳夫人是什么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岂会与自己一般见识,就回去收拾了换洗的衣服,随了岳牧监,扶了万士巨往柳中县去了。 岳牧监刚走,陆尚楼就过来道,“老弟,我县城家里还有些事脱不开,也得走,这里就靠你先维持,不过,你的大喜之事,老哥一定记着,定会与岳大人一同过来的。”说罢也骑马出了牧场。 看着院子里那些个女牧子,高峻心里说,十个里倒有八个不是省油的灯,眼下拣草房撤了,又把她们安排去做什么呢?心说这事也只有等晚上问一下玉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0章 事出有因 “刘牧丞,刘大人!”高峻一出来就喊刘武。 刘武立刻由屋中走出来,高峻说,“那两位大人都离开了,牧场里的事你也不能都指望我。今后你还要一如以往,凡事多多上心。有什么事,本官自会为你撑着。”说罢又关心地问,“刘大人家里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刘武早就把自己看成是高峻的人了,听到高大人有此一问,说,“高大人,下官家中确是有些事,又不好对大人讲……不过大人放心,刘武一定不让大人失望。”刘武多年来一直管着牧场中的具体事情,业务上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高峻问他,“这些女牧子,你总得给她们安排些事,你也知女人事多,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一闲下来不知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高大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他们,不过高大人你近日是不是要操办喜事?” 刘武的话倒让高峻想起了刚才在议事厅中的情景,当时真的把自已唬得不轻,一直后怕自己在接柳氏这件事情上的考虑不周,像是披了一件后背挂着漏洞的袍子在大街上走,露着脊背而不自知。 岳、陆两位大人已经知道了此事,而且也拉着架子准备喝自己的喜酒,箭在弦上,不发是不行了。自己长这么大,这种事情倒是头一次,又不知与谁商量,要不要给长安“自己”的家中放个信。 想起自己竟然要与柳玉如产生这样的关联,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不这样做,明摆着在自己脚前不远处就是一道深渊。要是自己跌个粉碎,那柳玉如怎么办?千头万绪地上来,头脑中竟是一团乱麻似的。 刘武看高大人有些愣神,道,“高大人放心,大人的喜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如何操办,刘武久居乡村,还是知道一些的。” 高峻由沉思中出来,觉着这事还是得听听柳玉如的意思。一念至,感觉自己最近好像在许多事情上都离不开她的意见,内心之中只有对她才是最不隔心的。也知道柳玉如见识绝非一般人可比。同时自己也绝对放心,她最不会有一丝对自己不利的想法。 他看到柳玉如正与杨丫头在一起,就过去,杨丫头看到高大人走了过来,拍着手道,“高大人,那个万团官是你让打的么?我和柳姐姐在这里看他被刘大人打得鬼哭狼嚎,可苦了那个王彩莲了,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想想她昨天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再看看今天,真是太解气了!”柳玉如悄悄地一拽杨雀儿的衣服,低声道,“小声点儿,人这么多。” 杨丫头脖子一梗,道,“我就是要说,本来就是呀,我为人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后来,我一看到冯征也上去打了,心里说,‘冯征你狠狠地打’,再看王彩莲的脸,一会青一会白的,真是好看极了!” 柳玉如看她两只手在那里边说边比划,一打她的手道,“你的脸倒是一会青一会白的试试,真有那么好看吗?”嗔怪之意浮在脸上,一片爱怜之意。这两个人,在短短的几日共同相处中,越来越像是一对姐妹。 高峻一看这会自已绝无与柳氏说话的机会,想起了在议事厅与贾富贵定下的事情,就要去检草房看一看贾富贵的人来了没有。于是牵了炭火飞身上马。冯征看高大人要走,也牵了马跟在后面。谁知杨丫头见了,大声地叫冯征,“你们去哪?我也去!” 冯征看了看高峻,在院子里这么多男男女女的注视下,脸一下子就红了。杨丫头也不管这些,已拉了柳玉如跑了过来。 此时杨丫头已到了冯征的马前,冯征没有高大人的话,也不好做决定,眼下是大白天,比不得那天晚上。高峻看到柳玉如被杨雀儿拉着,神态之中有一点点的犹豫,不知道此举妥是不妥,偷偷地回头看其他人。高峻看了心头一动。坐在马上弯下腰来、双手一掐柳玉如的纤腰,就将她提上马来,让她坐于身前,双手从她身子两边穿过去一抖缰绳,炭火就驰了出去。 冯征像是得了暗示,也如此这般,载了杨雀儿,紧紧地随在后面。两骑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往牧场西北方向驰去。 柳玉如脸上通红,幸好背对着高峻,她低低的声音道,“这样不好吧?”高峻说,“有什么不好,在柳中牧场里,谁人不知我高峻是个行为最为无端的人,又怎会前怕狼后怕虎。”柳玉如问,“你既是这样的人,却为什么又好心收留罗得刀两个人?” “他呀,”高峻心想,是啊,我怎么知道?嘴上说,“我这人平时每隔一段就会手脚发痒,不找个人踢踢就不自在,一看罗得刀这人皮实,就将他收留了,根本没有你对岳大人他们说得这么好。” 柳玉如坐在他的前边哧哧一笑,道,“看来让你来管柳中牧场却是正合适。”高峻不解。就听柳玉如又说,“牧监是头驴子,那些牲口们还不得老老实实。” 高峻看她坐在前边,发丝被风拂起,正轻抚在自己的脸上,腰、臀等处随着炭火驰跃,在自己的身前冲撞相摩,不禁心神激荡。又听了她的话,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是柳玉如在暗地里骂他是头驴子,两臂一夹,将她狠压了一下。 两肋下传来了一股力道,让柳玉如惊叫了一下,那两条铁棒似的胳膊给她带来的踏实的感觉愰如昨日。“这是高大人,是高大人……”她想道。 高峻也意识到了,心头的澎湃情愫一瞬间冷却下来。他心中奇怪,与柳玉如的接触已经有两次让自己心神躁动,一次是在柴屋里两人因故一同滚出来跌在地上,还有这次,自己的反应都是有些控制不住。还有刚才,为什么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拎起她放到自己的马上,细想也是一时的难以控制才做出的举动。 他放慢了马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柳玉如对高大人的身份还存在着将信将疑的成分。但自己不同,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她有个依靠(现在他有些怀疑)。他不想这个世上唯一与自己有关系的美丽柔弱的女人,在大漠狂沙之中颠沛浮沉,最后被岁月所埋没。他想让自己钟爱的小弟无双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而不必有所牵挂、时时地来到自己的脑海中。但另人烦恼的是,眼下自己正在想起他。 他想起在议事厅中岳大人、陆大人听说他接了柳玉如时,脸一那种似隐似现、难以琢磨的意味,看来冲喜之说,当真是形势逼迫。也许自己和柳玉如,就要以另一种形式互相扶持着生活。 十几里路一会就到了。他们先到检草房去看,里面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再听,牧场西北出口处一阵嘈杂声音传了过来,这时冯征也到了,对他说,“高大人,门口似乎有事。” “走,去看看。”两个人徒步在下边牵了马,柳玉如坐在炭火背上,与同样坐在马背上的杨雀儿道,“都是你,现在好了,他们做事,还得牵挂着我们。” 出口处有两间屋子,是柳中牧场把门的兵丁轮哨歇息的地方,此时只见大门外聚集了二十多个人,围了一辆牛车,车上坐了七八个男子,高峻看到贾富贵也坐在车上。那些围了牛车的人,有一些人穿了牧子牧尉的衣服,却不是柳中牧的。还有几个却是柳中牧场里的人,他看到那个王仁就在人群里面。 而一个身着牧监官袍的人,一手牵了坐骑,挡在牛车前边,正背对着这边不知挥着手说什么。他与冯征两个人走了过去。 贾富贵坐在车上,看峻过来,忙由牛车上下来,搓着手对高峻说,“高大人,你看……真是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真是没想到。” “怎么了?”高峻问。 牵了马的那人听到身后的动静,扭过身来,高峻看到一位四十多岁的官,身上也是一袭墨绿色的官袍,一张圆脸正中间顶个大大的圆鼻子,鼻洼两处嵌了几颗大大的麻子,把一对小眼睛显得有些看不着了。 还没等贾富贵说话,圆鼻子就开口说,“在下是交河牧的副监,不才姓王,别人常提起的王允达在下。” “哦,这个……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没怎么听说过王大人的名头。”高峻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问道,“王大人既然到了我柳中牧,为什么不请到里边喝茶,也好让高峻尽一下地主之谊……” “不必,”王牧监摆了摆手,“早上我到场里,看到贾老爷正把他那几个人招集起来上车”王牧一比划牛车上的人,“他们是贾老爷日常放在交河牧场,从事垛草、搬运的劳力,我一问,说是奉了这里高大人的命令,要来柳中牧场拣草的,我当时就对贾老爷说,‘你拉人可以,但是不能耽误了我交河牧场的事情’,难道有了高大人的命令,就可以把我们的事丢下么?” 贾富贵连连对高峻说道,“高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手里能够拨动的人也只有这些,不这样,又能怎么办?” 高峻一下子就明白了,在贾老爷恭顺的表面之下,还隐藏着一颗并不服气的心,明摆着交河牧的人就是他拉来的。一股厌恶之意涌上心来,可是事出突然,自己一时之间有些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 交河牧场有马匹超过三千,算是中牧,那么眼前这个王副牧监就该是个从六品下阶的官员,品级与岳牧监相当,恰在自己之上,自己实是处于下风。 高峻客气地道,“贾老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从交河牧场中拉人呢?虽说这些人是你的人,那也得和王大人商量一下呀?” 王允达一摆手,有些蛮横地说,“这事有得商量吗?我的牧场里有那么多的牲口要吃饭,人是一刻也离不开的,商量了我也是一句话——不行。” “哦,原来王大人,你那边吃饭的不只是人,还有牲口呀,我说贵牧牲口数量上要高过我们。” “你怎么说话哪!”王牧监有些脸上挂不住,贾富贵忙过来打圆场,“两位大人息怒,你们这样做,小的就左右为难了。” 原来,贾富贵回到家中,越想越气,心说这算什么?儿子让人打了,却要给人家去贴医药费,这么孙子的事,他姓贾的还从未做过。更让他窝火的不是这个,想着自己今后还要与柳中牧场有生意上的来往,只要岳牧监还是柳中牧的老大,自己花在万士巨身上的钱不愁回不来。但是若依了高牧监的主意,原来那些拉了去的牧草还要再拣上一遍,杂质扣除斤称,再搭上人工,这笔损失却是不小,如果不声不响地咽了这口气,那这笔损失就算是投到水里了,连个水花都看不见啊。商人重利,竟是越想越亏。但不去又不敢,红口白牙应下的事,怎么能再吞回去?忽然眼珠一转,主意就有了。 贾富贵与两大牧场有常年的业务往来,平日里与交河牧的副监王允达虽然没有过深的交情,但是酒却没有少喝,遂起个大早、怀里揣了一封银子到了交河牧,见到了王副牧监,把事情一说,王副牧监本不想管这破事,但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就一口答应下来。王大人心里盘算:别说自己的品级高过那个高峻,就是把自己的后台稍稍给他露一下,不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哼,你倒有什么为难的?又不在公门中做事,我等还有个规矩关着。你是有钱就推磨。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自己把贾老爷贩过来的牧草再拣上一遍,不过,贾老爷你要想好了,一旦我动手,今后柳中牧场的牧草就用不到你了——你可不要对我说什么贩草的只你一家的话,二道贩子哪里都有的,再说本官可不是万士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1章 两虎相斗 贾富贵脸色一变,又涎着脸说道,“高大人不愧是管马的,说话也把我比做推磨的牲口。你老的话太折刹小人了,小人哪有那个胆量?有道是靠着大树好乘凉,我怎会舍了柳中牧这块宝地呢?” “哼,我还以为贾老爷你有更粗的大树了呢!” 两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柳中是牧场中的事,把个王牧监晾在一边。看看这位高大人还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不耐烦地道,“贾富贵!你别磨磨蹭蹭的,我的事情还有许多。” 高峻笑着说道,“王大人,你若有事就先走,我这里与贾老爷还有些事,不留你了。” 王允达说,“那就好,贾富贵,既然高大人发话了,就让你的人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此时牛车上坐着的七、八个人也一阵鼓噪,喊着回去。 贾富贵看看高峻的脸色,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摊了手抖着,对高峻说,“高大人,你看这……”他指望这位高大人知难而退,这事就不了不之了。高峻说,“那好,王大人的面子我不能不给,走吧……不过,我说话算话,从今日起,贾老爷你不必再到柳中牧来了。” 贾富贵听了高大人的话,本已转身,听到后半句时不得不在心里划了几个圈子,入冬以来,贾富贵大量地收购了紫花苜蓿,满满地堆了半个村子,要不是因为儿子的事,只怕已经运过来小半了。这位高阎王说不要就不要了,而交河牧那边已经储够了冬草,这不是存了心要让自己的银子烂在手里吗? 这么一想,他又转了回来。“高大人,要不这样,我家里实是只剩下了几个不顶用的长工了,比不了车上这几个,实在不行,我就把那些人叫来,你看行不行。” 谁知王允达王牧监被高峻冷落了这会儿,脾气也上来,听了贾富贵的话,立刻挥着手道,“贾富贵,你不是说没有人手了吗?怎么这回又有了,不行,这些人手我也得要,你快去家里叫人!” 听了王允达的话,一股无名之火突然从高峻的心头涌起,自己与这个王牧监虽说并不熟知,但两人毕竟是同事,若不是他受了这位贾老爷的好处,决不会跑到这里耀武扬威,他感觉到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握在自己的手上,看到柳玉如不知何时下了马到了身边。冯征和杨丫头也在旁边,不知道高大人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只轻声地对贾富贵、又似是对着王允达说道,“好了,走吧。好狗不挡路”说罢对着冯征道,“走,我就不信,在交、柳两县,还找不着一、两家草商了!”说着,拉了柳玉如扭头就走。贾富贵受不了,真要是丢掉柳中牧的生意,他贾家的买卖就得丢掉四成还多,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忍不住看向了王牧监。 王大人本来是过来做做打手——真让他打也是不敢的。要是事没帮到、却因为自己让贾富贵受了损失,那封银子自己拿着也心虚。但是前边弓拉得太满了,又没个台阶下,而这个高大人从到了此处就一直不拿正眼瞧自己,心里也有气,于是口气强硬地道,“高大人,你说什么‘好狗不挡路’?本官到这里来,也是为了牧场中的公事,岂能受你的污辱!” 高峻冷笑道,“高大人既然是为了公事,就该到柳中牧场里去坐下来谈,可是方才本官已经好意延请,但王大人说了,‘不必’。那下官就不明白了,你办你的公事,为何拦住贾老爷的人,不让他们去到牧场中做事,难道大人为了自己的公事,就要耽搁着别人的公事吗?” “但是姓贾的把他的人从交河牧拉了出来,本官能不管吗?到底是哪个耽搁了别人的公事?” “王大人你倒没有糊涂,还知道那是贾老爷的人。既是贾老爷的人,人家愿往哪里拉、就往哪里拉,又岂是他人该管的?大人你看,在下何时干涉过贾老爷的事?顶多我们再找人就是了。” “姓贾的!人是你的,你看着办!”本来是来帮架的,现在却反过来逼迫贾富贵作决定,王大人看向贾老爷的目光也不是那么坚定了。贾富贵一看,今天这个打手真是请错了,再这样下去,双方的矛头都要戳到自己的身上,而自己两边谁也惹不起,看看王大人——色厉内荏;再看看高阎王——不怒自威,于是打好了主意,心说,任栽吧。于是悄悄拉了王大人道,“大人,依小的看,交河牧的事情也不是太急,况且那些牧草晚些时间上垛,也不会耽误了大事。但是这边,如不及时挑拣妥贴,雪捂在草里,万一天气转暖,就都烂了……” 台阶放下来,王牧监抬起腿要往上迈,却听着身边高大人说,“那怎么行,你要早说,何苦王大人挡了这许久?”他故意将一个挡字重重地说了出来,王允达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他又想起刚才那句“好狗不挡路”的话,转过身来面红耳赤地吼道,“放肆!本官的品秩再怎么讲也高过你,岂能任你如此污蔑!” 高峻把眼一瞪道,“王大人,你的品秩高是不假,请到你的交河牧去耍你的威风,天下品级高过高某的人千千万万,难道任是哪一个来到我的柳中牧来撒野,我都要接了吗?” 贾富贵忙往中间一站,横出两条胳膊道,“两位大人听我说,今天的事都怪我,没有两边说清楚,弄得两位大人不愉快,高大人你也要消消气,毕竟这是在你的一亩三分地,就让一让,”又转过头看看王牧监道,“王大人,你也消消气,要是把您老气坏了,万一别驾大人怪罪下来,小的有十个脑袋也是顶不住的啊。”表面上看,这位贾老爷是在两边劝和,但是让人怎么听,都是在两边拱火,高峻恨得把牙一咬,心说,你今天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了,真是给你点缝儿你就伸懒腰。索性今天就让你看一出大的。 而王允达也把贾富贵一推,推得他蹬蹬蹬地退出好几步,吼道,“你奶奶的,以为交河牧是好欺的么?今天本大人在这里,谁都别想打我这进去!”他牵了自己的那匹胖肚子马,说话间又把缰绳在手中挽了两匝,叉着腿往那一站、头一昂,心想“西州别驾的名头,会不会把你吓傻了?” 原来,西州别驾王达,是这个王允达的亲哥哥。王允达手里举着王达这块牌子,从交河牧场到交河县,一直是畅行无阻的。 别驾一职是从四品,倒也没什么实权。一些有军功的人,放在别处不好安排,给个都督又干不了,于是就给个别驾的职位,一些没有副都督的州府,一般都放个别驾在那里。实质上别驾多是闲职,大事有都督,小事有专门管事的官员。这样一来,大事小事都不须别驾来管。 王仁和几位柳中牧的牧子们,方才一听说北门口有热闹,放下手里的活就跑来了。早上他也听说了万士巨被笞三百杖的事情,一开始他还不信,心说谁又敢这么打万团官?难道是岳牧监?他能那么狠揍自己的小舅子?听有人把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是存了三分的疑惑。而牛车四周围着的人,也不知道这位高大人后边该怎么做,都觉着今天这事难办了。 柳玉如也暗暗地替高峻担心,今天的形势是两强相争,而高峻看上去还似乎略处下风。连冯征与杨丫头也为高大人捏了一把汗。 随了王仁一块来看热闹的人里边有位牧子,铡草铡到了一半,听说有热闹看,手里拎了铡刀就跑来了。高峻把心一横,一伸手就把那个牧子手里的铡刀夺了过来,往肩上一扛,眼睛发红地看着王允达,问道,“好话不说二遍,王大人,你让还是不让?” “不让!” 王允达不信,眼前这个小小的牧监不在乎王别驾的名头。再说了,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砍自己这位朝廷命官。 高峻也无二话,一压铡刀柄,单手把那口铡刀抡起一阵狂风,直冲着王允达牵的那匹胖肚子马的脖子削了过去。马一惊,把头昂起,躲过了脖子上的致使一击,却没有躲过马嘴。只听“噗”地一声,半片马嘴飞了出去。 鲜血溅了高峻一脸,那匹马不是好叫,撒开四蹄就跑,也不辩方位,直往路边的田里冲去。只是王允达手中的马缰还特意多绕了两匝,急切之间抖也抖不开。田里还竖了两寸高的粟米茬子,虽有雨雪浸蚀已没有多么坚硬,但是王大人被惊马拽了,在地里颠仆了十多步,才终于抖脱了马缰绳。再看脸也破了、袍子也扯了,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跟随他来的几位手下追着惊马跑过去,也拦不住马,任由它去了,只是把王大人架起来。 王牧副监说话差了气,口齿不清地冲着这边喊道,“算你狠,这事没有完呢!”几个人又找了匹马,扶了王大人上去,前扶后托地走了。 事出突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冯征在内,几乎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三个人围了上来,柳玉如看到高峻满脸的血,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问,“高峻,你有没事?” 她看到那匹胖肚子马被高峻削了之后,翻着蹄子紧贴了高峻的身子跑过去了,也不知道伤没伤到他。一边问,手还伸到下边去,在高峻的腿上捏了一捏,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高峻骂道,“三千头牲口,就把他狂成这样,老子把话放在这儿,两年之内,柳中牧的马匹要是达不到一万,老子就回家抱孩子去!” 杨丫头本来也吓了个够呛,此时一听高大人还在骂人,就说道,“高大人,我服了你了,这绝不是大话,”高峻不知她什么意思,眨巴着眼睛看她。就听她接着说,“两年之内。大人回家肯定是要抱孩子的,怎么是大话呢?” 柳玉如脸上绯红,心说杨丫头的嘴真是厉害。冯征一拽杨丫头的胳膊,“别胡说!” 高峻听了杨丫头的话,也没深想,待到一见柳玉如脸红,才转过弯来,立刻压制住心思,再也不往下想,转身面向呆在一旁的贾富贵喝道,“贾老爷,不去叫人干活还等什么?等别驾大人亲自来吗?” 方才听贾富贵提了一句“别驾王大人”的话,柳玉如心中也是一惊,她对于别驾是个什么职位是很清楚的。在官场上有个规律,越是没什么事做的官员,越是惹不得。这类人因了没有事做,整天琢磨人,场面上也最是八面玲珑,但也是最需要提防的一类人。但是听了高峻的话,似是对别驾并无惧怕,也就暂且放下心来。 贾富贵计无可施,到了今天,他才真正见识到了这位高阎王的厉害,马上叫着手下那些人,几乎是一溜小跑地进到牧场里。也不等高峻说,自已就安排你做这个、他做那个。那七八个人看到老爷如此,知道今天绝不是放懒的时候,一个个甩开膀子大干,离远了看,检草处里面尘烟蔽日,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柳玉如从怀里掏出丝巾,仔细地帮高峻擦着脸上的马血,一边擦一边后怕。心说,这要是让那头牲口刨到了腿上可怎么好,高峻,你这头犟驴,什么时候才让人省心,一天竟让人心惊肉跳个三、五回!边擦边轻声道,“驴子……以后你还这样干……” 事情了结,人都散开,高峻看着检草处方向,寻思着倒是派了谁去检草处负责,所以也没在意柳玉如说什么。 他把王彩莲支走,是相信这个王彩莲绝对挺不起这么重要的差事。检草处的管事,一定要秉公办事,为人正直,还得禁得起利益的引诱。还有那个万团官,虽然碍了岳牧监的面子不至于一下子换了他,但是他养伤的这段时间,也得有人顶他的差事,到底让谁去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雄心勃勃 高峻又到检草房去看了一眼,贾富贵眼尖,立刻快步过来,对高峻说,“高大人,这些须挑拣的,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至少有六百担,以目前的检、选进度,七个人每天每人选二十担,一天可选完一百四十,须要四天半的时间。” “不行,四天半,难道我这里还要等你四天半么?要知道,我这里一天原来还要进二百担牧草呢,四天半,你要耽搁我九百担的进项。” “高大人,小人这里已经是尽了力的,再紧了,恐怕……” 高峻看他的话里不像是打了埋伏,边往外走边说,“这还不是你原来偷功夹带造成的?你又怪得着谁?不过我看你今天还算卖力,我可以宽限你一天半,三天之内一定得给我拣完。” 回来的路上,高峻把心头所想与冯征说了一下,问他对于拣草房的管事一职的人选,冯征说,“高大人你说往哪里,我就去哪里,至于这类问题,小的实在还不如跨下这匹马。” 高峻笑了,问他,“此话怎讲?” 冯征道,“它还知道哪块地里的草好吃,就直接跑过去了,而小人还得高大人明示,才知道去哪里。”高峻想,冯征这个人倒是憨直得可以,不过这样的人,就像支钉子一样,钉到哪里绝不会移了半寸,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柳氏坐与高峻同坐于炭火上,听了他们的对话,对高峻道,“大人,我倒觉得有一人合适,”高峻奇怪,“是牧场里的人吗?” “是的,这个人是村正的堂侄,叫陈八,听说是个群头,我看这个人做事有板有眼,总把规矩记在心上,应该可以让人放心的。” 高峻心里纳闷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其实他不知道,在他去西州期间,因为分马肉的事情,这个陈八虽然有些不灵活,但是做事不逾越规矩的性格,已经给柳玉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高峻知道柳玉如说话决不会没有根据,因而说道,“群头与管事的级别是一样的,但是柳中牧场之内群头有十六个,而各房的管事只七、八个而已,更不用说检草房的管事,更是管事中责任最为重要的……那就先这样定下来,等回去后与陈八说说。” 检草房的确不同于其他间、房,其他房的管事,比如那个“怡情院”的管事、马掌房的管事,事务都是有周期性的,在淡季里牧监可能连问都不问,甚至会忘了他们的存在。 而检草房的管事就不同了,几乎日日都要向牧监汇报每天草料的数、量、品种,也是每次牧监招集议事时必须到场的管事。这样两下一对比,群头与检草房的管事虽然是平级,但是明显的,让陈八做检草房的管事,他是得到重用了。 四人两骑边行边聊,回到了这边,刘武走过来说,“高大人,那些女牧子,除了王彩莲被大人派去服侍万士巨、不算柳夫人与杨雀儿,剩下的十六人,我暂且让她们去到了各群,正好一个群去了一个。卑职以为,原来的各群牧子,一人管着五匹马,事情一多,就偷懒减料,而一个群头无论如何也照看不全面。正好女牧子们也干不了力气活,就让她们先去各群中负责监督和察看,暂且当做副群头使用,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对于刘武的安排,在听过他的解释之后,高峻也认为十分的妥帖,连柳玉如也在心中暗暗点头。这个刘武真是个可用之人,高峻道,“正合我意。” 刘武又说,“柳夫人和杨丫头虽然也在牧子之数,但是牧群并无这许多,已无处安排;另一则,大人每日劳心于公事,身边不能没有个人专门侍候,又考虑到近日内大人即要成婚,柳夫人就不算在内了;”又说,“至于冯征,每日跟随大人,也很辛苦,所以杨丫头同理不予考虑。” 杨丫头见刘大人把自已与柳夫人同等看待,心中十分的高兴。心想自己与冯征的事情,既然刘大人都知道了,那么几乎就等同于诏告天下了。在这十九个一起来西州的女牧子里面除了柳夫人之外,自已是第二个不被派活的人,这都是沾了冯征的光了,看向冯征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温柔。 刘武与冯征,原来的时候走得并不密切。但是,自从两人陪着高大人微服察访、特别是两个人一同杖笞万团官之后,心情上就比别人近了许多,今天在给女牧子们派任务的时候,对杨丫头也就特别地照顾了。 由于刘牧丞的理由充足,加之那些女牧子们每人都得了副群头的差事,不知道比原来拣草的面多少。若是让柳夫人和杨丫头加进来,倒成了僧多粥少之势,不知有多少人会担心轮不上自已,因此刘武的安排,倒是皆大欢喜。 高峻说,“刘大人,你也不要每天都在牧场里,抽些空还是要回家照看照看,不然,家中长年只留嫂夫人在家,就是你的不是了。”刘武“嗯”一声,不置可否。 “要不你今天就早些走,回家去看看吧。” “高大人,事情还没忙完,另外我也有些事情要向你汇报下,回家的事就等我再抽时间吧。” 高峻道,“那就依你,不过,我说的话你要考虑,一个女人,你让她一个人顶门口,总是不大稳妥……嗯,刘大人,我有个事,需要你先留心。” “大人请讲。” “柳中牧这么大的地方,却只有一千九百匹马,说出去让人脸红啊。你得想想,要如何才能把这片地方利用起来……我的意思是,在两年内,要达到至少一万匹才行,有什么地方掣肘,仅管与我说,但是这个目标是不能变的,不然我就得回家抱孩子去了。”柳玉如听他又这样说,原本挽着高峻胳膊的手,在高峻的肘内侧暗暗地掐了一把,高峻假作不知,仍看着刘武。 乍听高大人的这个规划,刘武吓了一跳,要知道一万匹马,放到天边去也是上牧的规模,那样的话整个牧场中的大小官员,每个人至少要连升两级。不得不说,高大人的这个目标让自己感到了激动和兴奋。他说,“大人,单从柳中牧场的地方来讲,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不过,此事又涉及到厩房、人员各方面的事,容卑职先拟个方案,再与大人详说,如何?” “好,就这样定了。”高峻又对冯征道,“你看到罗得刀或是罗全,让他们在村中再物色两处房子。”冯征不解,心说高大人的住处已经不错了,怎么还找房?高峻道,“你别看我,我寻思不如把刘武家的嫂夫人接过来,也好让他安心给我做事。” 刘武这几日一直把武氏恨得牙发酸,今天听了高峻的话,也在内心里暗暗地反省自己的不是,尤其是听到“你让她一个人顶门口,总是不大稳妥”这句话时,不禁想起妻子的好处来,一时沉默不语。有道是夫贵妻荣,想想自已这些年也确是没什么长进,家里的事情也帮不上什么忙,武氏的确是很辛苦的,又听到高大人找房的吩咐,心中更是感动。 但他不是个什么都挂在嘴上的人,想着若是按着高大人的路子走,柳中牧真成了上牧,那么自已的品级也自然会由现在的正九品上阶,一连跳过从八品下阶、从八品上阶、正八品下阶,直接升到正八品上阶的位置,这可是连跳了三个台阶啊,一个监察御史也不过就是这个品级,那还是京官呢。因此刘武暗下决心,一定助高大人达成这个愿望。 “大人,还有一处房子大人要做什么用?”冯征问。 “当然是给你们用了,”高峻一瞅冯征和杨丫头,“你们两人现在都与别人挤住在一起,万事不方便,我怕你们哪天急了,去我的‘怡情院’抢地方。”杨丫头听了,闹个大红脸,又不好冲高大人说什么,只好冲着柳玉如道,“姐姐你看高大人。” “两处房租钱就从我这里出吧,”高峻又是对冯征道,“谅你现在也掏不出来,将来有钱了就还我。” 反正柳玉如和杨丫头现在在牧场里也没有差事,就在大门口与刘武分了手,和冯征两个人分别载了柳玉如、杨雀儿,回村子来。一进村子,四人看到陈八媳妇和陈九的媳妇两个人在高峻的大门前,高峻收留的老婆子刚好打开了院门,三人说着什么。 这两个女子前几天刚被罗管家载了,往柳中县去了一趟,替高大人采购日用的以及女人常用物品,这二人长这么大从没进过柳中县城,城中的繁华和热闹见所未见。再看到罗管家花钱像流水一样,只因高大人吩咐了,买什么,如何买,要听两位女人的意见,因此二人无论谁说一句,“这个想必夫人用得着”、“这种款式应该不错”、“那个位置要摆这个才好”,罗管家一概立刻掏银子。在县城时两个人就一阵的唏嘘不已。再加上二人都与柳玉如认识,又一人得了半匹布,隔天就商量着让柳夫人看看她们画好的衣服样子,叫了门,正在与婆子说,柳玉如和杨丫头就回来了。 高峻想着方才刘武说有事,就把两个人放下,与冯征骑马回了牧场。这里四个女人进了院子,见了陈八媳妇,杨丫头嘴快,抢着对陈八媳妇说道,“柳姐姐刚才与高大人说了,准备让你家陈八大哥去检草房做管事。” 陈八媳妇听了又惊又喜,心说无怪人都讲近官者贵,这才几天,自己的男人就有出息了,心下十分的欢喜。陈九媳妇自来就与柳玉如投缘,马上掏出了所画的衣服样子请柳玉如参考,老婆子从外边提了热水进来,给几个人倒了茶。柳玉如想起高峻的话,就与陈家两个媳妇讲了找房子的事,毕竟二人对村中情况比罗管家要熟悉,陈八媳妇和陈九媳妇异口同音地说,“巧了,正好我家就有闲房。” 于是四人又一起出来,往这两家去看房。 高峻回到了牧场,没找着刘武,人屋中等了一会,才见他从马厩赶回来,叫住他问事,刘武倒不说了,也可能是嫌人多不方便。于是说,“时间也近中午了,走,我请你,再去小酒馆喝上两杯。”二人骑了马,到了村北的酒馆,找个雅座,点了酒、菜喝将起来。 一开始,刘武大概把刚想到的规划讲了一下。比如要想多养马、马厩要先建好。一间马厩十匹马,现在共有一百九十间,要是一万匹算,就得加建八百多间。至少一年要四百间的建造进度,这样算起来,过了年,从正月就得操持这件事。再有就是对幼驹的护理:以往对幼驹以及带了幼驹、或者怀了孕的母马,都与平常的马一样吃、住,造成了马驹一生下来就体格偏弱,有的还造成了成马对马驹的踩、压损伤,是不是再建母马的孕产房,让带了马驹的母马有个更这安全的环境,至少向阳的马厩要首先考虑它们。再就是在饲料上也得加精料。还有就是要想办法促成野孕,定期赶了母马去野外,越远越好。高峻懂得刘武这话的意思。刘武还说,要想办法引进优良的马种,比如大宛马种体型巨大,而突厥马种则筋骨合度,犹能致远。 说起养马,刘武侃侃而谈,听得出他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一问道他的家事,就不说话了。随着酒喝得越来越多,刘武才吞吞吐吐地、将万团官与自己的妻子武氏在媾和时被自己当场抓住的事说了出来。 高峻一听顿觉突兀,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就看你的想法了,要不想过,就在那些女牧子中物色一个也行,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有的是。” 刘武道,“高大人,我想过了,此事与我也有很大的干系。大人上午讲的话,刘武也听进去了。不管怎么说,武氏与我也一起受了多年的苦,我的心胸若不开阔,让她怎么活呢,都是父母之命撮合到一起的,还有孩子呢。” 听刘武如此说,高峻暗自想,是个有情意的人,心胸也开阔,决心把更重的担子交给他,于是说道,“吃过饭,你就回去,再收拾一下,待这边找到了房子,搬过来,就好照应了”。刘武也想着这两天自己负气出来,也不知道武氏在家里怎样了。吃了饭,辞别了高大人,骑了马往家赶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家中来人 高峻从酒馆出来,看看天色尚早,心想何不去柳中县看一看万团官,当然这只是个托辞,更主要的是他得把自己的两年规划与岳青鹤牧监说一下,毕竟他是牧场的最高长官,不过,估计问题不大。 有自己这个手下出头,岳牧监只须表个态就行了,而其中的好处是不言自明的。 高峻让冯征去检草房通知贾富贵,要贾富贵陪自己去一趟柳中县。话也不用说得太明,贾富贵一听就该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大人是让他回家拿银子。 对高大人的命令,贾富贵怎敢不听,对留在草场的手下千叮咛万嘱咐,绝不敢误了高大人的三天之期。随后贾老爷快马加鞭赶回家中,赶紧封了五十两一封的银子共三封,马不停蹄地来找高峻。 高峻带了冯征、贾富贵,三人骑了马就去柳中县,刚走到村口,看见从柳中方向来了人,浩浩荡荡地不下二十来匹马,队伍中还夹着一辆蓝篷马车,正朝村子方向走过来。 三人想看个究竟,于是驻马村边,见队伍缓缓走近。 从对方的马队中飞驰出一位仆人打扮的人,来到三人的马前,在马上对着高峻一抱拳,“请问这位大人,柳中牧可是这里?” 高峻一听来人打听柳中牧,心中寻思,不知是何方神圣,于是回答道,“正是,过村七里就是。” 来人将马头一拨,回到队伍中,向骑在马上的一位男子回禀,“高大人,前边就是柳中牧了,过了村子还有七里路。” 冯征跟在高峻的后边,离远了看到行来的队伍中,为首的那个年纪约三十六七岁的男子,在眉眼之中与自己的高大人似有七分的相似,就对高峻说,“高大人,来的别不是你的亲戚吧?怎么这么像?” 队伍来至近前,马上的中年男子也发现了站在村边的高峻三人,他不到四十的年纪,白面黑须,穿一件青色的袍子,外边披了一件裘皮的斗篷,气质不俗。目光只在对面三人的脸上一溜,就定定地留在高峻的脸上。片刻,忽然道,“对面可是峻儿?” 高峻正在猜测这些人为什么一来就打听柳中牧,再听他一下子叫出自己的名字,又结合冯征刚才的话,急速地把脑海里的那些存货翻腾了一遍,很快,将来人身份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此时又听对方像是最后肯定似地说,“怎么,认不出你六叔了?” 来人果然是高峻的六叔,高慎行。 高峻一待确认了对方身份,马上从炭火有背上飞身跃下,紧走几步高慎行的马前,一伸手抓住了高慎行的马缰绳,激动地问道,“六叔一向可好?小侄高峻可想念你了!” 高慎行最后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最为疼爱的侄子,不禁哈哈大笑,也跳下马来,双臂抱住高峻的肩膀,有些激动地说,“你小子,几年不见,长高了,也长壮了,我一见面差点认不出你!不过,有你六叔的风采!” 高峻知道,“自己”的祖父高士廉,一共有六个儿子。高峻的大伯高履行,二伯高至行,三伯高纯行,四伯高真行,他的父亲排行老五,叫高审行,而眼前这位,正是高峻的六叔——高慎行。 从高峻内心的感情来说,对这位六叔是最为亲热的,甚至比对他自己的父亲还好。此刻,他抑制着亲人相见的激动情绪,回身冲着队伍里骑在一匹马上的年纪约二十二三岁的男子招手道,“高峪,你还不过来。” 那人早一催马,驰到了近前,从马上一跃下来,抓住了高峻的手,亲热地问道,“兄弟,哥都认不出你了,”高峻还有些愣神,一时间定不好位,只听六叔说,“他是你二伯的儿子,高峪,”高峻这才回想起来,脑海中回映出一个十分淘气的小子,钻在高府深宅大院外边的老树上,手里捧着两只连羽毛都没有长全的小鸟。 想不到,当年的淘气小子高峪也成了大小伙子了。可也是,自己的实际年龄十七岁,可是按他眼下高峻的身份,是二十岁,记忆里高峪是比自己大三岁的。 高峻正不知说什么好,只见蓝篷马车的车帘一挑,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从里面跳了下来,口中叫道,“爹,高峻哥哥在哪里?”高峻看她身子略显单薄,还未发育成熟,但五官相貌却是十分的清丽,一双大大的眼睛透着聪慧,一下车就把目光定在了高峻的身上,一会儿,好看的大眼睛就笑眯眯起来,跑到高峻的跟前,牵了高峻的手,一连声地道,“峻哥哥,还认识我吗?” 高峻认识她,是六叔唯一的女儿,高尧。他一伸手就把高尧从地上抱起来,在原地上转个圈儿,也不避讳对方是个渐渐长大的女孩,亲热地说,“妹妹,你怎么来了?我可真是没有想到!” 高尧说,“峻哥哥,还有你没有想到的呢,你猜猜,车里还有谁?”声音清脆。 六叔笑着道,“你这丫头,就别卖关子了,”说着对高峻说,“车里是你大伯家的,高畅,长成大姑娘了,不好意思见人。” 高峻在高尧下车一挑开车帘的时候,就隐约看里还坐了个女子,一听六叔如此说,“哦”了一声,也不深问。 高畅是大伯的女儿,应该与自己一样大的年纪,今年都是二十岁,只不过她的生日要比自己大了两个月。他知道高峻与这个高畅有些不合,彼此关系可没有与高尧那样融洽。因此也不多问,只是问六叔道,“你老怎么有空到西州这里来了?” 高峪却有些着急地说,“老弟,你就准备在这里迎接六叔我们吗?快快地,带我们去你的牧场去看一看,我早就听说你做了牧监,一直想来看看,若不是抓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不知还要拖上多久……走走走。” 高峻一看,自己再去柳中县是不可能的了,看看天气还不算晚,一边吩咐冯征与贾富贵两人去柳中县,一边请六叔和他的人、车往村中走。边走边说,“六叔,二哥,我在村中安家了,不如先去村中歇息,牧场好说,有的是时间看。” 一行人缓缓来到村西高峻的家,高峪打量着独门小院说,“不错呀,比长安清静。”一进大门,又说,“我也想到西州来住下了。” 高尧蹦蹦跳跳地跑在前边,第一个进到屋里,但是马上又退了出来,拉着高峻的手,神神秘秘地问,“峻哥哥,屋里那个好看的姐姐是谁呀?” 此时,仆人们也把那辆蓝篷马车赶到院内,高畅再坐在车里是不行了,牵了裙子弯着腰从车上下来,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不过高峻看她,却是已出落成一位模样俊俏的姑娘,中等个子,眉眼虽不是好看到极致,但至少还算耐看,尤其是她的皮肤,红里透白,是一大亮点。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唇角微微有些下弯,在美丽中显出几分的刻薄。高尧兴奋地拉住她道,“畅姐,峻哥哥的房里有位好看的姐姐。” 此时,柳玉如刚从陈八家中回来,陈八、陈九家中各有三间闲房,虽说不是太好,也还过得去,于是就替高峻定了下来。回来后刚进屋里,就听到院里进了人。再听对方与高峻的对话,知道是高大人家里来人了,赶忙从屋里出来见礼。 高峻对六叔道,“六叔,这位是柳玉如,”又对柳玉如说,“见过六叔。” 柳玉如落落大方,冲着高慎行施了一礼,口中叫着,“六叔。‘ 高慎行抬眼打量眼前的女子,心里也被她娇好的容貌暗暗地惊到了。自己阅人无数,也猜不出她的年龄,不过他估计怎么也不会超出二十二三岁。更让他吃惊的是柳玉如雍容的举指和安静的神态,面对着突然而到的二十多位陌生人,丝毫没有紧张和局促的感觉。 高峻赶紧将各人让到屋中,高峪凑到高峻的身边,吃低声问?“兄弟,你娶亲了?怎么我们大家都不知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呀,有这么好的……”,高尧毕竟是小孩子,突然在峻哥哥的房里看到了一位这么漂亮的姐姐,内心的好奇是不用说的。 高峻待六叔坐下,问道,“不知六叔为何事,大老远的由长安到西州来?” 高峻的这个六叔,虽然在他五位叔、伯之中是年龄最小的,但在高峻的心里却是与六叔最为亲近。在整个家族中也是这位六叔对自己的关心最多,高峻知道,想当初,高峻在杨州犯事之后,就是这位六叔,找到了西州都督郭大人,将自己的侄子安排到了这里。 柳玉如很快就对高峻家中来的几人有了个初步的印象。 那位六叔,看得出与高峻彼此之间十分的亲热,是多年不见后猛一重逢后自然的亲情流露。 而那个高峪——也是就高峻的堂兄,看得出是一位大大咧咧的人,不过心眼不坏,与高峻的关系也不错。 高尧,那个小女孩,则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更多流露出对自己的喜爱、以及因为对自己身份不确定带来的好奇。 高畅,则要明显冷陌了许多,她的心思好像不在一家人团聚上,也不加入到大家的谈话中来。不过看得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有意掩饰着内心之中对高峻、高峻的这个家以及自已的好奇。 看一家人在屋里说话,在屋中要不时地承受来自高峪、高尧两人带着善意的目光,还有高畅偶尔飞快的瞥来的探询的眼神,柳玉如也有些不自在,于是出去,吩咐厨房中的老婆子,赶紧准备饭菜。 正在这时,柳玉如看到管家罗得刀有些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看得出罗管家在看到院子里的车辆和站在院子里的陌生人之后,着实有些惊讶。柳玉如问她,“管家,你做什么去了?” 罗得刀擦了把汗道,“回夫人,小的去收高大人的田租去了,马上过年了,花销也大,租子都是要收上来的,今天跑了上百里路呀。”柳玉如说,“你去屋中见过,高大人的六叔和几位家里人到了。” 罗管家一听,马上跑到屋里,与各位见过礼,就跑出来,看到厨房里就一个老婆子在忙,想帮把手,又插不上手。柳玉如对他说,“今天的人多,不如你再到村中哪个小酒馆,去弄些现成的来。”罗得刀领命去了。 高峻看到六叔此行,不但带了自己的女儿高尧,还带了大伯家的高畅、二伯家的高峪,这样的一个组合,自己还真想不出其中的曲直,大家刚刚见面,又不好追着去问。于是就对六叔说,“这间房子,刚刚找下来两天,我自己还没有在里面住过,知道六叔您要来,说什么我也得租一间大点的,我晚上一直都是在牧场中睡觉,说不得也只好委屈六叔你们了。” 高慎行刚一进屋,见高峻的家里走出一个女的,以为是自己这位侄子在西州三年已经娶了妻子。做为太常侍太祝身份的高慎行,平时管的就是活动庆典和礼仪之类的事情,深知家族礼法在人们眼里的份量。他心里正暗暗在埋怨高峻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家里一声。心说自己那位本来就看着自己儿子不顺眼的五哥,还不又得气得跳起来。 可是又听到高峻如此一说,却像是与这位姓柳的女子之间并无夫妻之实,那她为什么又住在高峻的家里,而自己这位侄子却去牧场中住呢?当着自己的三位晚辈也不好问,只好等过一会吃饭时慢慢地打听。 几个人说了会话,就见罗得刀领了罗全,还有两个小伙子,从院外抬进来两个大大的食盒,罗得刀招呼着众人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抬到屋里,一样一样地摆到桌子上。 高峻说,“六叔,二哥,我们一家好不容易在这里聚头,一定得好好地说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团圆家宴 高慎行此行除了带了三位晚辈之外,还带了随从仆人和家丁十六人。那些下人是不能到里边上桌吃饭的,罗得刀与罗全两人不待高峻吩咐,就自行领了这些人一起去村中唯一的小酒馆吃饭。 屋里,六叔、高峪、高峻、高畅、高尧、柳玉如,一共六个人,围坐在桌边。桌子也是不大,高峻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些人在一起吃饭,不过好在人也不算太多,罗得刀带来的那些酒菜,以及老婆子在家里炖的鸡、鱼一摆上桌,倒是把一张不大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显得十分的丰盛。罗全还不忘由酒馆中把人家镇店的两坛花雕给拿了来,一时间倒是很有些团聚的气氛。 高慎行坐于主位,左边是高峪,右边是高峻,柳玉如自然坐在了高峻的旁边,而小丫头高尧没等安排就坐在了柳玉如的身边。高畅坐于高峪、高尧中间。 高峻为六叔和二哥倒了酒,举杯道,“六叔,我真没有想到,能在离长安这么远的地方碰到您老人家,我还以为,家里人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小侄这里只有这酒,先敬你老一杯。” 高慎行闻听高峻的话,也是不胜感慨,说道,“想当年你去杨州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日过得真不算慢。不过,这次看着你长得这样英俊,身子也健壮高大了不少,六叔也就放心了。来来来,咱爷仨先干了这杯。” 高峪也说,“六叔你是不知道,高峻离开家的时候,身子骨那叫一个单薄,我当时小,不觉得什么,后来长大了,懂事了,真觉得高峻那时离家的背影有些……”他不再说下去,一仰头干了酒,眼圈有些发红。随后又说,“不过,看着我兄弟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绿官袍,又是一副威风的样子,又打心里为他自豪,六叔我问你,你老人家的官品现在都不如高峻了吧?” 六叔不以为然地道,“你这小子,与六叔比什么?谁不知道六叔就是个不堪大用的人?”说着对高峻道,“六叔这个太常侍太祝的差事,就是人家看老爷子的面子,给我的一个闲差,平时也没什么大事,我也不常去坐班,只有朝中举行祭祀、吉礼、宾礼的时候才有我点事。是个正九品的差事。” 柳玉如听着桌上几人的对话也插不上嘴,只是有些爱怜地抚了抚高尧的头发,给她夹了一只鸡腿。 高尧一见面就非常喜欢坐在身边的这位姐姐,感觉着她与自己的高峻哥哥就应该是一家人似的。当着父亲的面,又不敢乱说话,但是却不停地偷偷地打量她,觉着她是自己长这么大看到的相貌气质最好的女人。 原来高尧一直以为高畅姐姐和五伯家的崔嫣姐姐是最漂亮的,现在看起来,就显得崔嫣姐姐要比人家少了点什么。而高畅姐姐此刻就坐在桌上,高尧把两个人偷偷地一对比,就发现高畅原本还算漂亮的容貌此刻变得有些黯淡无光了,其至那张刻意修饰打扮过的脸显得有些呆板。 高峻听了六叔的话,才知这些人的来意。 原来,六叔是特意送高畅到西州的。高畅今年二十了,高畅的父亲,也就是高峻的大伯,想着要给女儿找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待把朝中几位高官的户口查了一遍,发现竟然没有十分合适的人选,不是门户不合适,就是门户合适但是年龄又不合适。先前大伯高履行看上了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的公子薛强,今年薛强二十六岁,各方面都合适。但是没想到高畅见了却不满意,死活不同意。 要是一般的人家,儿女的婚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没有说女儿的婚事还要姑娘亲自出头相看的。但是高履行对这个女儿却是丝毫没有办法。 高畅的母亲,是唐太宗的女儿东阳公主,东阳公主对高畅这个女儿是百般娇纵,言听计从。而高履行身为驸马,事事不敢拂了东阳公主的意。 可以说高畅除了是高家的大小姐之外,更兼了皇亲的身份。她找婆家一定要自己看了把关,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这样,把京官理了一遍、又从头理外官。等理到了西州都督郭孝恪这里,知道郭都督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郭待诏已经成家,还有个小儿子郭待封,今年二十二岁尚未娶亲,就这样,先是一封公函发到西州,人紧接着就过来了。 而高峪一听是去西州,本没有他什么事,因为想着自己幼时的好伙伴、好兄弟高峻就在西州下边一个县的牧场做牧监,于是执意地就过来了。 而高尧呢,一是自小就与父亲亲近,相比父亲的随和慈善,高尧的母亲就多了些严厉。二是她也是对高峻十分的想念,听说父亲来西州,那是一定要跟来的。 只是高峻不明白,高畅是大伯的女儿,为什么大伯家不来人护送,却派六叔前来,又不好细问,做为在六兄弟中年龄最小的六叔,出这趟远差也说得过去。 只有柳玉如坐在席间,听了大家的话之后,对这里面的缘由,十分的清晰和明了。 对于高畅的身份,柳玉如在陈国公府的时候就是清楚的,只不过两家先前几乎没什么来往,甚至许国公高士廉和陈国公之间都存着些许戒备提防之意,各家家中的人都没什么机会见面,所以现在,在坐的人没有一个能认得自己是谁。 她一边吃饭,一边悄悄地把坐在自己对面的高畅打量了一遍,心说这位高大小姐可真是有性格得紧,不远千里自己跑过来找婆家。 正是因为如此,做为朝廷一品大员的高家,主动地到边远之地去见一位正三品的外官,怎么说都有些面上不好看,倒好像是闺女嫁不出去,有些求着人家似的。 而高峻的大伯身为皇亲、驸马的身份,不想走这一趟也是可以想像的。他六叔出马也就可以理解了。 一来,柳玉如知道了高峻到西州就是他这位六叔找的郭都督,细想六叔与郭都督还是有些私交。二来,六叔是一个正九品的京官,有品级的官员里最低的一级,脾气又最是随和,只不过身上罩了一层高家的光环,以六叔的身份去见一位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也不会丢了高家的脸面。 柳玉如是什么样的人,桌上几人短短的一席话,就把大致情况拢了个清楚。不过她也看出这位高大小姐对高峻的态度似是不大好,其他几个人都是对高峻十分的亲热,唯独她从进来以后,几乎都没有正眼瞧过高峻一下。对于二人之间有些什么过节,心里又是十分的纳闷。 六叔问,“峻儿,我看外边那位瘦瘦的管家,忙里忙外的倒勤快,就是不知道由哪里请的。还有那位老妈妈,也是常年跟在你身边的吗?” 高峻将两人的情况与六叔说了一遍,六叔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谁知高畅第一次开口说话,“看那个管家,就不是什么好人,真是鱼找鱼、虾找虾啊。” 这明显就是冲着高峻来的,柳玉如有心回她几句,可又觉不大合适,不想将桌上的气氛搞的僵硬起来。而高峻心里寻思,看来她还对自己耿耿于怀,只是自己与她并没有直接的矛盾,高畅对自己的不善,还是从崔嫣那里来的。这样一想,也就不以为意了。 本来,六叔高慎行先问罗管家,再问老婆子,其意是要高峻介绍一下桌上的这位柳玉如的,这样一来,依次说到高峻身边的几位,就有些顺理成章,也不显突兀。 谁知让高畅一句话就把话路子打断了。只好又闲扯了两句。正好高尧与柳玉如很是亲近,问了一句,“这位漂亮姐姐,你和我高峻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高慎行一听正好是自己想知道的,于是就和高峪一同看高峻,连高畅也头一次看过来,高畅一直对柳玉如表现出不太在意的神情,但是心里对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出色的女人也存了强烈的好奇。 高峻说道,“六叔,其实你不问,我也会对您说的,”于是把柳玉如在岳牧监面前说过的话又对六叔说了一遍。 高慎行听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孩子,六叔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从你收留的那两个人里,我早就看出来了。而且我看这位柳姑娘,人品相貌都是没得说的,与你也没什么不配……两人有缘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强过人间无数啊,六叔在这里先祝福你们了……只是我这位五哥……唉!不说他了。” 这次高慎行出西州送高畅,他的五哥高审行还不止一次地出主意,许多连自己都想不到的环节,五哥都替自己想到了,只是五哥自己也有高峻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也到了婚娶之龄,他却是只字都没有提过。当真是把高峻当成了一枚弃子丢在西州,不管不问了。 但是做为长辈,高慎行对侄子高峻的事还是很上心的,他对二人说,“只是这冲喜之理,千万不能有一丝的耽搁……不然的话,过了期限,对你的影响可就大了,六叔的差事就是管这个,不得不再提醒你。” 柳玉如站起身来,冲着高慎行施个礼道,“本来,婚姻大事,没有家中长辈的同意,是万万不合适的,而我如今再无家人,正与高大人为此事犯难,谁知道六叔您就来了,一切还要六叔给我们做主。” 这话正是高峻想说的,流放三千里的处罚,就像是一把利剑始终悬在了自己和柳玉如的头上,刚刚有了些许起色的人生,绝对不能因为这事打断,他不能让自己和玉如再回到凄惨的生活当中去了。 高慎行说,“我正有此意,六叔早就拿定了主意,西州晚去几天,我要替我五哥,把你们的大事给操办了。”话语间饱含着浓浓的亲情。 “谢谢六叔”,高峻的眼圈有些湿润,虽然这位六叔,以及在坐的高家人,与自己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是人就是这样,总是会被那些自然流露的情感轻易地打动。 高慎行说,“小子,六叔不但由衷地高兴你能娶到一个这么出色的媳妇,更希望你在事业上有一番更大的作为。当然你不要像这个不争气的高峪一样,总是与六叔比,六叔自然是个上不得大台面的。再说我又只有这一个女儿,争个什么呢?但至少六叔不希望你低过高家同辈中的任何人。” 高尧不满意地说,“爹你不是常说,把峻哥哥当做自己的儿子么?言不由衷!”又转过身对柳玉如道,“如此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嫂子喽,漂亮姐姐成了漂亮嫂子,我觉得与你更亲热。” 高慎行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问,“为什么?” “漂亮姐姐早晚要嫁人的,就像高畅姐姐一样。但是漂亮嫂子就跑不掉了,永远是一家人了。”说得柳玉如脸上又是一阵发烧。而高畅听高尧随带着夸自己是漂亮姐姐,心中也是十会的顺意,面色上也好看了许多。 当下,高慎行就与高峻商量起如何操办婚事,决定事不宜迟,今晚休息一晚,从明天就抓紧进行此事。 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却听到院子外边有柳中县县令求见,屋中人倒是十分的奇怪,柳中县的县令来干什么。来了外人,柳玉如赶拉了高畅、高尧进到了里屋。不一会,就见一位年过四十的官员在两个衙役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一进屋就冲着高峻拱手道,“这位就是高牧监吧?久仰久仰,下官是柳中县令莫少聪,得知京城高大人到达鄙县,不顾天晚、特来拜见。”又转向高慎行道,“这位就是高大人吧,下官有礼了!” 高慎行道,“原来是父母官到了,柳中县是下县,大人是从七品下阶,本人只是个九品,受不起大人的礼啊。” 莫县令道,“如此说,这里高牧监的品阶最高,不也要给高大人行礼吗?大人是京里来的,下官无论如何是要拜的。”莫县令此话十分的客气。高峻拜六叔,那是因为是六叔;而莫县令将两者合起来说,就是以自己年尽四十的年龄,而在年仅三十六七的高慎行面前自认晚辈了。 双方不在这上面纠缠,高慎行问,“我此来西州,并未通知到柳中县,不知大人从哪儿得知的消息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夜色阑珊 莫县令说,“高大人你有所不知,自从西州郭大人接到你给他的信函之后,就吩咐下官,留意高大人一行一旦到了,及时地给郭大人传信。为此下官派出了不少的人,每天注意京里来的人。果然,高大人一到柳中县地界,这不就让下官得到了消息,”莫县令说,“下官已经连夜派人去西州给郭大人报信,想来明天一早,郭大人就该到了。” “这个郭大人,竟把我像盯贼似地看起来了,”高慎行说完之后,又觉有些自贬,又说道,“我与郭大人的交情,本用不着他这样。” 问到行程,高慎行将高峻的婚事讲了一下,莫县令道,“这个可就是下官消息不灵通了,没有想到这个……不过既然下官撞到了,就一定要尽一下本份。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大早下官会派人回柳中县,高大人婚事所需一切用度,都包在下官的身上了。” 正说着,院外冯征进来道,“岳牧监与陆牧监到了。” 原来,高峻不能亲自去柳中县,派了冯征与贾富贵拿了钱到柳中看万士巨,先见到的岳牧监,二人把高大人的意思一说,又随了岳牧监一起去看望了万团官。 万团官本来挨了揍,心里把高峻恨得入骨,谁知也是这个高大人做主,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女牧子,且王彩莲自到了自己的身边,服侍起来尽心尽意的。今天又派人专程带了银子来看望,心中对高大人的恨意立刻就消失了不少。 冯、贾二人随口说到高大人京里有家人来,岳牧监一想,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总得尽到礼数,遂同了陆牧监一道连夜赶来。 六叔坐在屋里一直没有起身,来了人都是高峻出迎,大家都认为是应该的。一进门,大家又免不了一番寒暄。 得知这位高大人要亲自为自己的侄子操办婚事,岳、陆两位牧监道,“我们二位也正为此事挂念,大事在即,我等与高牧监俱是同级,就算是把手脚都使上,也总觉缺少点什么。这下好了,高牧监有大人这样的长辈坐阵,应该算是圆满了,两人都表示高牧监的婚事用度,一定要算上自己的一份。” 高峻的屋中本来还算宽敞,但是一下子挤进去三拨儿人,就有些拥挤了。岳牧监说,山村促狭,没有什么楼堂馆所,要安顿屋中这些人,就只有到柳中牧去了。于是决定莫县令与两位牧监大人去牧场,村中陈八家新租下来的房屋派人重新打扫过,供高慎行一行临时歇脚,其余还有些随从,就去陈九家挤了睡下。这些人又说了会话,看看时候不早了,于是就分头散去。 高峻分头送走来客,看到高峪并没有走,知道他是想和自己多说会话。看看屋中柳玉如、高畅和高尧三人已经在准备着洗漱睡觉,于是两人骑了马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街上。 小小的村子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就是柳中县莫县令也是几乎没有踏足过这里。高峪问到此地地名,高峻道,“因为这里荒凉得很,村里的富户大都迁到县城去了,村子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字,人们都因为牧场在这里,习惯上称这里作牧场村。” 二人骑马到了村东的高坡之上,回首眺望,小小的村落隐身在浓重的夜色之中。远处柳中牧场里闪烁着几点的灯光,不时传过来隐约的马嘶。高峻问道,“二哥这些年都在忙些什么?” 高峪说,因为自小不喜欢读书,字也识得不多,这些年只是做些倒买倒卖的营生,从中赚些差价。他苦笑了一下道,“我爹做为国子监助教,向来看重这些虚名,总是希望我出人头地,博取个功名,最不济也得混到读书人的行列里去。唉,我又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高峪问,“兄弟我问你,方才在屋中闲聊,你对岳牧监说的那些事可还算真的?” 对于扩大牧场规模的事,高峻原本想亲自去柳中县说给岳牧监听的,因为六叔的到来没有去成,正好借着两位牧监到来,高峻顺势将自己的计划提了出来。 岳牧监深知此事在自己官场生涯中的重要性。如果成真,柳中牧成为一座顶级的上牧,那么自己就会连跳四级成为从五品下阶的官员,那可就是直接在吏部备案的上层官员了。 这正是岳牧监梦寐以求的。以前,岳牧监也想过要把牧场搞大。但终因能力、精力所限,以致蹉跎至今。听高峻一说,立刻表示赞同,而陆牧监也是同理。 高峻听到二哥如此一问,知道他拉着自己出来的重点,就该也是这件事。于是说道,“扩大牧场的事情,我想过了年就开始操持,怎么二哥从中看到了什么商机?” 高峪从高峻这里得了准信,心中的主意打定。说道“我正有这方面的想法,你的牧场若是达到了一万匹牲口,用人就多。人一多,就得吃饭。你看看,牧场村眼下连个正经的酒馆都没有,来个人也没有个像样的住处。再说,你那些马总得吃草料吧?想想,一万匹马!这是多大的生意啊。我佑计将来这里发达了,我再开几所妓院都会赚翻!” 高峻说,“那都是后话,眼下就有一个生意,只因我手里没银子,实施不起来。” 高峪问,“什么生意?” “我的牧场现在的马厩数量,绝对容不下一万匹马,要盖马厩,就得有砖、石、瓦料、木材,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个大买卖?”高峪眼睛一亮,“这个我倒没有想到,银子不是问题。我这些年手里存了一些,再不够,就回家到几位叔、伯那里借。赚钱的生意,他们是不会跟钱过不去的。” 高峻说,“一言为定,兄弟我大话已经吹出去了,原来真正的关键却是在你这里。” 做为一个滚打多年的商人,高峪知道,本来只是一趟闲散四逛之旅,转眼间就成了决定自己今后人生走向的重要转折,他有些庆幸。牧场村这片蛮荒之地,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块没人正眼瞧过的处女地,有高峻在这里,还不是任自己在上面耕耘? “木料什么的只须贩来就是,但是盖起马厩的砖料,倒运就不合适了,最好因地取材,我看在这里起几座砖窑就不错,将来搬运也方便,省不少的运费……还有,村中这条路得扩宽,将来这里的规模大了,路就成了关键,也是门面是不是?”高峪从现在开始就在规划了,“我看西州我也不去了,先回家,去凑银子。” 高峻道,“二哥,你不会为了赚钱,连兄弟我的婚礼都不参加了吧?当真是掉到了钱眼里了?”高峪笑了,说道,“哪里话,没有我,明天谁替你去迎新娘子?不过我眼下这心里呀,还真是像火烧一样的着急。” 二人在坡上聊了一会回来,看看现有的几所房子都人满为患,只好到隔壁罗管家的屋子里,看看也都是人挤人、人挨人,好不容易挤下来,兄弟二人勾肩搭背,又聊了许久,才沉睡入梦。 柳玉如看看时候已不早,让老婆子烧了水,先让高畅、高尧姐妹二人洗过,自己也洗了。屋中的红木大床十分的宽大,睡她们三人还有些绰绰有余。高畅与高尧二人已经躺下,点着铜脚油灯在等她。高畅在最里,高尧在中间,把外面的位置留给了柳玉如。 柳玉如新浴出来,身上只披了一条轻薄的纱巾,高尧躺在床上看了,道,“真不知我峻哥哥哪世修来的福,会找到柳姐姐这样的一个妙人。” 柳玉如身上薄薄的纱巾下透出一片朦胧而细腻的肉色,高尧意识到,柳姐姐精致柔美的脸蛋只是她美貌的一部分,脸蛋还是可以给平常人看的,而她隐藏在轻纱下的曼妙的腰肢才是最具杀伤力的。她向床边走过来,修长的两条腿、丰满的胸脯高高地耸起,而平滑、光洁的下腹会让任何一位少女都自惭形秽。 柳玉如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瞧你把我夸的,我算什么?依我看,倒是两位妹妹,都是国色天香的上等人物。” 高畅也一直没睡,她一直悄悄的打量着柳玉如,现在,心头也被眼前所见惊得颤了一下,一股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妒忌让她脱口而出,“想不到高峻这个杂碎,到了哪里都会抓女人……”刚说至此,忽觉当了人家的女人说此坏话不大合适,硬生生地把后边的话咽了下去。 柳玉如也听到了,又不能问,只是自顾地躺下,心说这位高畅大小姐与高峻到底有什么过节,说话这样刻薄。她观察着席间高峻的神色,倒是坦坦荡荡的,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高尧往旁边让了让,一见柳玉如躺下,却立刻又腻了上来,伸出胳膊搂住柳玉如道,“柳姐姐,我有些妒忌我峻哥哥了……也好,我今晚就先占占他的便宜。”说着更把腿也搭到柳玉如的身上。 柳玉如十分地喜爱高峻的这位小堂妹,天真无邪,真诚率直,不是旁边那位高畅可比。高畅就有些盛气凌人,果真像个骄傲的公主。看着高尧光滑的脸蛋,禁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了上去。 牧丞刘武中午与高大人吃过了饭,就骑了马回到家中。心里盘算着事情要怎么说,自己那天在气头之上有没有将武氏打坏。到家把马拴好,进到院子里,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女儿迎出来,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 他穿堂入室,先看到地上放了一只矮凳子,再就看到了上边武氏的两只脚,再往上就看到武氏正把脖子伸到从房梁上垂下的一条白练上。 刘武一下子就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冲上去一把把武氏抱下来,又劈手打了她个耳刮子,叫道,“你疯了!” 这两日,武氏真是度日如年,当时奸情被丈夫撞破,还只是害怕。刘武走后,细一思量,更觉得无地自容。她想到自已打从与刘武成亲,两人的日子并不是多么的宽裕,但刘武对自己却是从没有皱过一次眉头。家中大小事务、开支用度都是随着自己的意,自己有时拿出些钱来接济娘家,他也是支持的态度、从不干涉。 “我是从什么时候走上这条路的呢?”她想,那个万士巨从屋中仓皇逃出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她早就知道此人与丈夫刘武同在一家牧场中,而且万士巨的品级远远在刘武之下,这样说来,自己当真是猪油蒙了心窍了。 此事若是传出到牧场里,不但显得自己去高就低,让人说自己是个不着调的女人,一点脸都没了。再者,自己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历来看重名声二字,要是让二老知道了这件事,气个好歹,又是自己不孝了。 另外,此事又会对刘武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看他举着斧子追出万士巨的神态,似乎也是气愤到极点,今后他要怎么在牧场里抬头呢?会不会被人指指戳戳。 武氏思前想后,越想越后悔。出出进进的,也觉得邻里人看自己的目光多了些不解和嘲笑的意味。她把女儿送到了娘家,想要对父母说些后话也是不能。 回来后,两天了刘武也不见面,许是自己将他心伤透了,从此不再想见她。想想也是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这才搬了凳子,穿了白练,想要寻了短见。 武氏见了丈夫,低声地哭泣,无尽的悔恨之意不能言说。刘武也是满脸泪光说道,“你死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你想过没有,还有双方的老人,难道你只顾了自己吗。” 武氏道,“为妻错走一步,已是无可挽回,不死你也出了我吧!” 刘武扶了武氏起来道,“你我当年成亲,曾一个誓言说到地下,要白头偕老,这是闹了玩的吗?你嫁了我,那也是一位黄花闺女,是我用八抬轿子抬来的,这样有始无终,误了你后半生,当真要比一顶绿帽子还重要?我就不信会把我压死!” 武氏听了此言,更是痛不欲生,搂着刘武呜呜痛哭。觉得对不起刘武。 刘武道,“那个万团官,当真是着人恨,高牧监已为我做主,刘武已将他狠揍了三百杖,量他今后再也不敢再招惹你。” 他把高大人的意思对武氏说了,高大人要刘武把家搬去牧场村,既方便他照顾家里,又方便出入牧场方便。武氏一想,离开这个地方未见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也欣然同意,两人趁着孩子不在家,立刻收拾家当,想着天一亮就去与高牧监说。 夜里,两人搂在一起入睡,武氏感觉这两日自己飞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暗自决心从此要死心踏地随了丈夫过好下半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高峻挨打 第二天天未亮,高峻就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出来一看,莫县令等人正在吩咐手下,要套了马车去柳中县城采购婚礼用的一应物品。看到罗得刀也在旁边,招手将他叫过来吩咐道,“你也跟着去,我出银子,把新人穿戴之物依样再多购回一套。” 罗得刀马上就明白了,“大人是不是给冯征那小子一起操持?” “正是。” 岳牧监和陆牧监也过来了,派人去采买婚宴所需蔬菜、粮食、果品、鱼肉。 高慎行起来之后,吩咐高峻,先将柳玉如送至陈九家,她娘家不在此地,只好以村正一家暂居。过后迎娶时,就由村正家接回即可。高峻进去一说,高尧先拍手道,“好极了!柳姐姐我陪你去。” 于是二人与高畅,三个女子到了村正家。陈九的媳妇见了赶紧迎了进来,陪着说话。有生以来,村正一家人绝没有看到过一场娶亲仪式会由这么多位官员共同操持,也像是自己的大事一样,洒扫庭院,把最体面的衣服穿上。 柳玉如坐在屋中,想到今生的大事就在此日,从今后那些孤苦的日子一去不回,也是在心中把老天暗暗祝祷一番。 大家正忙着,听到村外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临近,有人飞跑着来报,“西州郭大都督到了。”高慎行、高峻、莫县令、以及岳、陆两位牧监立刻出迎,郭大人的马队已经到了大门口。 郭孝恪由马上下来,看到高慎行哈哈大笑,快步走上来,双手拉住了道,“老弟,想煞哥哥了!”高慎行也是十分的亲热,两人拉着手说了不少的话。 莫县令和岳、陆两位牧监立刻上来见礼。对于这位郭大人,一般时候除了大人见诏,他们是没有机会多见一眼的。高峻也上去见过,郭大人拉住了高峻,目光定定地看了一阵道,“孩子,回来后可还好?” 高峻心头一热,“郭叔叔,小侄都好,牧场中的事情也正在操办。”郭孝恪自高峻离开西州回来之后,内心一直放心不下,担心他年轻不够老成,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现在一看,就放下心来,心情大好。 他看到到处张灯结彩的,就问高慎行,“这里有什么喜事?” 高慎行说,“我带了侄女来,送媳上门,对大人来说难道不是喜事?” 郭孝恪哈哈一笑,由身边拉过一人,生得干净利落、一举一动中透着精明。对高慎行道,“高老弟你看看,这是在下犬子郭待封,可还入得老弟法眼?” 郭待封二十一岁,绝对是个出色的人物,高慎行看过笑道,“老兄你取笑我了,儿女之事,虽说要父母做主,依我看做父母的也只是牵个线而已,关键倒要儿女双方对眼,我朝尚道,那些儒酸之辞还是扔到九霄云外去好了。” “想不到高老弟虽在太祝职上,却是思想如此开化,这一点正是在下看得起你的地方。”说罢就冲高峻道,“峻儿,你带了待封,去见见高小姐。”这位郭大人,行事做派有一股军人气势,毫不拘泥。 郭大人听说今日就是给高峻办喜事,感慨万分,一是为高峻高兴,二是纳闷高家此举倒是有些临时决定的意思,显得有些仓促,有心问问,又有不便,与高慎行两人相携了进屋。 高峻与郭待封两人见过了礼,待封长高峻一岁。高峻道,“二哥,我这位姐姐,不但人物出众,脾气也是好得很,就是对我有些严厉,我都不敢去见她,以后你得好好调教着才行。不过你要受了气、不要找我来帮忙,我不行的。” 郭待封乍见高峻,见他神气俊朗,目光深邃,定是个不凡的人物,年纪小自己一岁已是七品官员,有心结交。所以一路上也有说不完的话。二人到了村正家门口,高峻道,“哥哥你先在此等下,我去叫了我姐出来。” 高尧与柳玉如到这边来,高畅看看那边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也不自在,所以一同跟过来。村正的媳妇见一下子来了三位天仙似的女子,以为是在做梦,待陈九媳妇说明,慢慢地才稳下心,又知道这位高大人是个有势有钱的主,忙着招待。 高尧始终不离柳玉如左右,看柳玉如喜事将近,脸上更是时时有一层红晕浮现,更是惹人喜爱,于是对她说道,“柳姐姐,我高峻哥哥是个可怜的人,但是我知道我峻哥哥的心很好,我爹就是眼里只有我峻哥哥,一直把我峻哥哥当做自己的亲儿子看待,几乎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不过也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嫂子了……你以后要对我峻哥哥好一点哦!” 柳玉如听这位模样伶俐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我峻哥哥”,当真是率真的可爱,心中对她有说不出的喜欢。 高畅冷冷接道,“只怕他那种花花肠子,像头种驴似的,以后见了更好的,就把你这亲嫂子丢到九霄云外云了!” 几人正说着,就听门外高峻说道,“死高畅,我什么时候也没惹过你,以前的事我做得就算再不齐整,又没弄到你的头上,一见面也总把姐姐二字挂在嘴上,何苦背后这样诋毁我!”说着,高峻由外一挑帘进来。脸上呈现着怒气。 高畅在背后说人,被人家听个正着,脸上有点挂不住,硬着口气道,“我诋毁你?你连一家的妹子都敢下手,我怎么诋毁你了?你说没有弄到我的头上,你还想怎么弄我?我也得瞧得上你!” 高峻本来是来叫高畅出去见郭待封的,谁知还没进屋就听了这些话,而且还是当了柳玉如和高尧的面,联想到见面后高畅阴阳怪气的已经有几回,禁不住一股火气腾地涌了上来。 “你以为你是谁,我会瞧得上你?一个高家的大小姐,在长安竟然找不到婆家,被千里迢迢送到西州让人相看……我牧场里牲口配种都不会这么费事……当真是送不出门去了,连我大伯都不好意思出面……弄不好还要倒贴!” 高畅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平时让苍蝇踢了也要大闹一番,又怎么能忍住高峻的奚落?当时一股怒气直冲房顶,顺手抄起身边的锡铸的烛台,朝着高峻迎面掷来。高峻没想到她一个柔弱女子,竟会这样敏捷,又加上正口若悬河快意诋毁她出气,根本没有提防,一下子被砸在脑门正中。一股火辣辣的痛感由脑门处传来,疼得他俯下身用手去捂,竟然发现流血了,指缝里粘粘的。 而高畅还不算完,跳下床来,瞧见高峻的腰间别着的那把匕首,顺手抽了出来。柳玉如突见两人动手、高峻被砸,惊得忘了说话。高尧看见了,大声喊,“峻哥哥快走,她拿刀了。” 高峻感觉到腰间的东西被人抽出,又听高尧一叫,吓得口里喊着“泼妇”,夺门而出,朝着院外跑去,高畅恨意不消,举了匕首在后面追。两个人在院子里一前一后绕了两个圈子,高峻看见了郭待封,叫着往他身后跑去。 郭待封正在院门外边候着,突然看到高峻满脸是血地逃出,身后一位俊俏的女子举着刀在后边追,也是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多问,一步上前,伸手就抱住了高畅。 高畅被人当胸抱住,挣了两下,反而越挣越紧。郭待封急切间只顾救人,两臂正抵在高畅的胸前,被高畅那两团软绵绵、又硬弹弹的东西触到,一时热血上涌,愣在那里,任凭高畅叫了几声,“你放开!”也是丝毫不觉。又听到对方叫了几声,才猛然醒悟放开了手。 郭待封问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高峻擦着脸上的血道,“郭二哥,这就是我刚跟你说过的脾气好得很那个人,我给你叫来了,”又说,“我早说了我不能见我大姐姐的面,她一见我就发疯、她一发疯我就吃亏,这回你看到了,可不是我撒谎。” 高畅猛听高峻这样说,又叫这人郭二哥,想起自己此次随了六叔到西州的目的,不禁认真地打量起郭待封来,见他一表人才,又兼刚才被人家死死地抱住,胸前私秘之处也被人家抱个完全,不禁脸热心跳,脸上浮现出一股小女儿态来。心说我这样凶蛮,不知人家看了会怎么想。 郭待封一见,恍然大悟,笑道,“兄弟你果然没有说错,高小姐果然一副巾帼英雄模样,”只因郭待封自小就随父亲长年在外,西州又地近胡地,风气尚武,一看高小姐这样的表现,倒是大为欣赏,言语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再细看高小姐眉眼,一时更是合心,心里就暗暗地认可了。 高畅见高峻这个混帐被自己打得如此狼狈,又当面称自己姐姐,心中觉得不大落忍,一听郭公子说“兄弟你果然没有说错”,不知道这个混帐东西又背后讲究了自己什么,又把杏眼一瞪道,“你还要找打么?” 高峻吓得一溜烟跑回屋里,对郭待封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二哥你要不像驯牲口一样地调理她,你就对不起我!” 柳玉如从屋里追了出来,看到高峻额上的血已经不再流了,还是心疼地连抚带摩,高尧也跑出来道,“峻哥哥你是不是听了我的喊叫才跑的?” 郭待封目不转睛地看着高畅,越看越是喜爱,而高畅被郭公子这么一看,倒像是有点手足无措,联想到刚才被人家那样抱住,心中更是不安。只听郭待封说,“高小姐可愿随在下去西州住上几日?” 高畅红着脸道,“正要去的……” 高峻正好出来听到高畅的话,奚落道,“大姐你记着,提醒一下六叔,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二斗红高粱米。” 高畅闻言欲怒,看看郭公子在旁边,又忍住。高峻道,“我今天始信一物降一物,早该叫六叔把你送来。” 这边闹够了,高、郭二人回来,见到去西州采购的马车已经回来。仆人们忙着披红挂绿,在宽敞处安锅垒灶。高峻叫人把冯征叫来道,“马上准备一下,今天你和杨丫头成亲。”冯征欣喜异常,飞跑了去通知杨雀儿。 高慎行和郭孝恪见东西购回,正在忙着计划筹措。高慎行身为京中太祝,对婚庆之事正是拿手好戏。此刻写着高峻、柳玉如的婚书,一边指派媒人证人。郭大人说,“媒人就由我来做。”岳、陆两位牧监争着当证人。正说着,见高峻二人一起进来,高峻的额上似有血迹未擦净。高慎行问道,“是怎么回事?” 高峻道,“是我大姐打得我。” 高慎行面露喜色,“我说本来还想去问柳姑娘生辰,给你们算上一算,此为‘问名’,也就是将女子八字拿来算一下婚姻吉凶。如此看不必了。高峻你在此吉期,额中见红,乃是大吉之兆,将来新妇进门,定是百般和美、夫倡妇随、子息丰隆!” 高峻嘟哝道,“这么说,高畅那个泼妇倒是我的贵人了!”看看众人并未听清,也就作罢,又听说有交河县县令刘文丞得知西州都督郭大人在牧场村,也带了手下骑马过来,小小的山村更是热闹异常。临时又加了冯征与杨丫头一对新人,大家又免不了一番忙碌。 时间已到已时之末。 按着高慎行大人的安排,高峻在高峪、郭待封陪同下,持了礼物去村正家报信,此一环节在婚礼中叫做“纳征”。都是什么东西呢?有玄纁(做为礼仪用的束帛)、俪皮(一对鹿皮)、银五十两。高峻手持一只打来的大雁,意为鸿雁传佳信。到了村正家,把东西放下,看到里面陈九媳妇、陈八媳妇、高尧等人正在将柳玉如打扮起来。高峻按着六叔的吩咐,把一条鲜艳的彩带系于柳玉如的头发上。但见柳玉如吉期在即,面若桃花,鬓发间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高峻渐渐地有些看痴了。 高尧俨然就是柳玉如的娘家人,拿了一根荆枝,在高峻的头上敲打着说道,“峻哥哥,过了今天,我家柳姐姐就是我嫂子了,你可不要想着欺负她,不然我会打你的……你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听清了,哥听清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最牛婚书 这位高慎行大人,高峻的六叔,真不愧是个太祝,把高峻与柳玉如的婚礼按着规矩一板一眼地排演下来,让在场的各位也大开眼界。 时间一进入午时,高峻就在傧相的陪伴下,拿了婚书再次到达村正的家中,婚书是高慎行亲笔所写: 大唐西州交河郡柳中县牧场村男高峻、女柳玉如,今凭西州都督郭孝恪为媒、太常寺太祝高慎行为保、柳中县令莫少聪柳中牧监岳青鹤为证,双方缔亲,备到纳聘彩礼若干,所愿夫妻偕老,琴瑟和谐,今立婚书为用。贞观十七年十二月十九日(郭孝恪、高慎行、莫少聪、岳青鹤具名) 这绝对是全西州最牛气哄哄的婚书。 一到村正家大门口,就看到高尧、陈八媳妇、陈九媳妇三人,每人拿来了根荆条在大门前候着呢。六叔高慎行事先已经说过,这叫“下婿”,高峻得任凭她们抽打、戏弄而不能反抗。 陈九媳妇先过来,对高峻道,“高大人,小女子要打你,你可不要怪罪,只因为这是必要走的过场,你暂且忍忍。”说着挥了荆条在高峻的腿上轻轻地抽了两下,并说,“高大人,想来小女子这辈子也只有今天敢打你了,你千千万万莫要怪下来。” 旁边围了不少村民,闻言俱被陈九媳妇逗乐了,有人说,“我还没有见过做娘家人如此低声下气的,不如让他打你吧,更像。”陈九媳妇禁不住众人哄笑,将荆条一丢,捂着脸跑了。 陈八媳妇自听柳玉如说了自家男人被高大人选去做了检草房的管事,对高大人就存着感激,知道自己丈夫今后的前程全系于这位新郎官一身。轮到她打高大人的时候也是手下留情,只是略微意思了几下就罢了手。 高尧说,“峻哥哥。刚才我已打过你了,记着我说的话就行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家里人,就不打了。”说着就想放高峻进门。 谁也没想到高畅忽然现出身来,从高尧的手中抢过荆条说,“太便宜了他”,叭地一声抽在高峻的背上,虽然隔了几层衣服,还是疼得高峻一抱肩膀。高峻央求道,“好姐姐,你不是家里人啊?真下得去手。” 高畅说,“你这头犟驴,现在认得我!我问你,倒是烧好了哪柱香,柳家姐妹竟然会落到你这牲口的手里,真真是把一位如花似玉的好人儿给糟蹋了。”说着又是一抽,说道,“看你穿着官袍,人模狗样,你道我不知你是个什么东西,她们几个怕你,我却不怕”。说着又是一下,又说,“日后你敢朝三暮四、见新忘旧,看我不揭了你的驴皮!”说着又是一下,又说,“这是我替嫣妹妹打的”。 高峻早听了六叔的嘱咐,也不敢反抗,虽然心里骂着,“你驴呀、狗地骂我,我却叫你姐,那你不是驴姐、狗姐,”但是不敢说出来。任高畅狠抽了七八下,还得陪着笑脸、姐、姐地叫个不停。 旁边人说,“这才是娘家人的做派!”高尧抓了高畅的手道,“姐姐,饶了峻哥哥吧,先记着打,还有正事。”高畅才罢手。 新娘梳妆打扮后,要迟迟不出门,直到新郎多次恳求方才起身。临出门前,村正夫妇代替娘家人将盖头蒙在柳玉如的头上,众人扶了她上车。这时又有好些村正的邻居、村人们把车围住,不让车走,这叫做“障车”,表示对新娘的惜别之情。随行的高峪知道该怎么办,掏出一把把的铜钱,分头散发,众人接了铜钱,这才让开了道路。 到了家,高峻由车上将柳玉如抱了下来,在进入院子的大门口放了一架马鞍,新娘要跨过马鞍,才喻示着安稳。玉如的头被盖头蒙着,看不到脚下的东西。高峻牵了她的手,低声提醒她,顺利跨了过去。 院子当中不知何时早已搭起了一座青布幔帐,叫做“青庐”,傧相引领着二人进到青庐里面,举行“交拜仪式”。男女嫁娶为阴阳相合,由此繁衍后代,故先拜昊天、地祗;新娘出嫁,就成了新郎家里的重要成员,故二拜新郎的长辈,六叔高慎行端坐在上边,接受了二人的礼拜;今后两人共同生活,要互相礼让、互相尊重,所以第三拜是两人相对礼拜,又称为“交拜”。 三拜之后,高峻和柳玉如各手持“同心结”(中间扎有花扣的彩带)的一端,由高峻倒退着,牵引新郎进入新房。喻示二人从此同心协力、永不分离。 又有傧相过来,拿剪刀在两人的头上各剪了一缕头发,拿了彩线系在一处,作为成亲的信物,称为“合髻”,走过了这个仪式,才可称做结发夫妻。 之后是“同牢”,两人共同吃了供祭祀用的肉食。 再后边是“合卺”(音仅),有人端过两瓢酒,让二人漱了口。盛酒的两只瓢,必须是用同一个葫芦剖开的两个,预示两人婚后要相亲相爱,小事要糊涂,不可由着性子、随口就说气话。 走过了这些仪式,高峻就可以扶着新娘在床上坐好,称为“坐床”。新娘坐床的时候不许走动、不许说话,除了坐着什么也不能做。然后就是等喜宴过后,由新郎亲手揭下新娘头上的盖头,再摘下新娘头上的“缨”。撤去红烛,婚礼也就结束了。 缨,是一种彩色的带子,唐朝的女子自订婚后就系于头上。因此,只要看到一个女子头上戴了“缨”,就说明人家已经订了婚了,媒人一看,就不再上门。而柳玉如头上的缨,则是高峻今天头一次去村正家时为她系在头上的。 整个过程说起来也要一会,排演下来就不是一会儿的事了,直到正午时分,这一切才走完,等到把新娘送到房中,高峻已然是出了一身的汗。 出来一看,原来在隔壁的院子里冯征与杨丫头也在进行着一模一样的过程。高峻这边进行得要早一点,就跑过去看。正好赶上“三拜”,正在这时,刘武也从家里赶到了,被几个牧子们推到正座上冒充了一把新郎的家里人。媒人当然是高峻莫属了。 院外鞭炮齐鸣,院内“青庐”已经撤下,随之被仆人们摆了十多张桌子,灶上不断有新出锅的菜被源源不断地端了上来。在正屋的客厅中,摆了一张大桌,西州郭大人、高峻的六叔高慎行、柳中县令莫少聪、交河县令刘文丞、柳中牧岳青鹤、陆尚楼两位牧监,以及高峻、高峪、郭待封八人在大桌边坐下。此时酒菜已经端了上来。 高慎行举杯说道,“小侄高峻大喜之日,有西州郭大人以及交河、柳中两县父母亲临,有岳、陆两位牧监到场,慎行感觉蓬荜生辉,面上有光。尤其是郭大人亲自为媒,更乃小侄之幸。慎行不胜感激!现在以薄酒一杯,替我五哥答谢各位的盛情……喜庆之日,请各位大人与高某同饮此杯!” 众人共饮之后,郭大人说道,“高峻贤侄年少有为,立志边缰,郭某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慎行老弟,在下一直视他是我的亲侄子。今天来此,原本只是来迎接你还有高畅那孩子,到达之后才知还有这桩喜事,只是我来的匆忙,并无准备,有些过意不去呀。” 高峻知道,郭孝恪说的并非只是场面话,心头一热道,“郭叔叔,你对小侄的心意,小侄怎么会不知?有郭叔叔与六叔亲临,小侄只当是父母俱在,没有任何遗憾!请二位叔叔喝了小侄敬的这杯酒。” 二人心情大好,举杯一饮而尽。高慎行道,“我那五嫂,极是贤惠,生下高峻没几年便撒手而去。而五哥又心粗得紧,对这孩子疏于关怀,这些年也苦了这孩子了!而我对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尽到做叔叔的责任,想想也是惭愧……” 高峻尽力回忆高家过去之事,在脑海里那些相关的记忆中,高峻的那些伯伯们,有的热衷功名,有的生活放浪、有的志大才疏。官宦子弟的那些不良习气多多少少都占到了一些;只有这位六叔最是淡薄名利、重情重义,对待妻子的感情也始终如一,从未听说过有沾花惹草的行径。在兄弟六人中对高峻也最是关心,很多地方甚至胜过了高峻的父亲。 听六叔这么说,高峻心想,母亲去世后的一些事情六叔一定是个知情的人,父亲对高峻如此冷淡,其中必有着自己不知的缘由。 由于那时的高峻年龄太小,许多事情根本就不清楚,因而在那些与父亲、后母崔氏、妹妹崔嫣相关的记忆里,多是些抵触、敌视、不满、疏远、冷淡、陌生、恶搞之类的事例。 一搜索到这些零星的记忆片断,那个他实际上从未见过面的崔嫣又一次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永远是羞红着脸、永远是无力地用手轻掩着衣襟儿、在她的身后永远是怒目而视的崔氏……高峻不由的打了个冷战,一股凉意不知由哪里涌出,竟是冷彻心扉——这些记忆已经与他原来的记忆融合成一体,竟然有些划分不清了。 不知道此时桌上说到了什么事情,高峻只看到交河县令刘文丞站起身来,额头冒了汗,正在解释,“……眼下就剩为数不多的几户正在核定,因其产业过大,人口、房产、奴婢、牲畜、土地、菜田等项均须实核实验,因此……” 看得出郭都督已经是尽力和颜悦色,他问道,“交河县的大户有很多吗?怎么每年缴上来的税收并不见得比别的县多多少?为了你一个县,户部已经催办了数次了,恐怕也只有我治下的西州才有这样的光彩事。刘大人,本官是不是敬你一杯呀。” 刘文丞已有些结巴,不停地用袍袖抹着淌下的热汗。 高峻想起上次当着西州长史赵大人,自己把刘县令闹得有些过火,有心替他解围。于是说道,“郭叔叔,我大姐与郭二哥见过面了,两人嫌我碍眼,大姐才将我打伤。”几个人都逗笑了。 郭大人面色稍缓,说道,“今天若不是贤侄大喜之日,我都不会与你好好说话,再到期不完,摸摸你的乌纱还在不在?” 刘县令唯唯诺诺地坐下,后背上已经湿透了。暗含感激地瞅了高峻一眼,心说这位高牧监,犯起浑来作得人脚筋生疼,善解人意起来,又让人直想哭。下了决心回去后就算不吃不睡,也得按时把结果交了上去。 看看时间已过未时,酒宴也吃得差不多了,郭大人首先对高慎行道,“这里条件不好,老弟一定住得很是不惯,不如你我兄弟就去西州,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再者,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里,小辈们必是不能尽兴啊。” 于是高峻回到屋里,把柳玉如叫出来。在坐的人中,郭大人和两位县令还没未见过柳玉如的真面目,一见之下,三人异口同声向高峻恭贺娶得如此佳妇,大家又说了些祝愿的话,郭大人起身,吩咐手下准备回西州的车马。 高慎行住惯了宽敞的房子,昨天夜里已委屈着将就了一夜。得知郭待封与高畅对上了眉眼,于是决定随了郭大人同赴西州。但是高峪说,他就不去了,其实他是心里装了事,只有高峻明白是怎么回事。 高尧既想去西州,填补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又想留下来和她的哥嫂在一起,一副难于取舍的样子,郭孝恪对她十分喜爱,直说自己没有第三个儿子真是亏大发了。高慎行对她说,总归还是要回来的,这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冲高峻和柳玉如挥着手。 高峻、柳玉如将郭大人与六叔一行送至村头挥手而别,看着车马辚辚走远,最后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之上,只剩下清风凛冽、高云漫卷,一股怅然之意汹涌而来,只感觉西州这广阔苍茫的天地间,自有一股正气和真情存在。 高峻紧紧地拥了柳玉如,二人对视了一眼,虽无言语交流,但彼此心思已自知道。所有的苦难和荣耀一样,都会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而远去,而只要你站稳了,不随波逐流,希望总是会迎面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夜探山村 送西州郭大人回来,岳、陆两位牧监以及柳中县莫县令就起身告辞。交河县令刘文丞临走前拉住高峻的手,推心置腹地说道,“高老弟,我有心与老弟做个知心的朋友,不知老弟你肯与不肯?” 刚才在酒席上,高峻看似无意的一句完笑话,正好打断了郭孝恪就定户一事对交河县的苛责。如果不是高峻的玩笑,郭都督接下来说出打板子的话也极有可能。因此刘文丞深知高峻替自己解围的用意,又做得不着痕迹,心中对高峻十分的感激。 他知道,能在今天的酒席上打断郭都督话头的人,也只有高慎行与高峻,无论是柳中牧的两位牧监、还是莫县令,都没有这样的胆量。 由此,刘文丞也看出了高家叔侄在郭都督眼里的地位绝对不是他们这类人可以相比的。加之就在不久前,交河县针对高峻的乌龙事件,放在一般人身上也许早就耿耿于怀了,高峻能巧妙地解除了自己的尴尬局面,不恰好说明了人家的胸怀之宽?所以临出门前,刘文丞说这些话,多半是由心而发。 高峻道,“刘大人你见外了,兄弟从见过大人第一眼起,就认为刘大人是个可结交之人,上次那件事本就与大人无关,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好好”,刘文丞由衷地说道,“等哪天为兄略备酒席,定要与兄弟来个一醉方休”。说罢二人挥手作别。 高峪这次并没有随了六叔前去西州,昨天晚上高峻与他所说的扩大牧场规模的计划当时就让他心动了。送郭大人一回来,他就急忙地对高峻说起了这事。 高峻问,“二哥,看你这急猴猴的样子,别不是想今天就要开始吧?” 高峪道,“为什么不呢?想到就要做到,迟迟疑疑的什么事情也做不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对高峻道,“今天是你的什么日子我是知道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这样逼你,不过没办法啊,你哥就是这么个急性子。”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一听这话,高峻一时间竟然愣住了。没有想起今天的日子与别日有什么不同。只是感觉自己让六叔一板一眼地将那一套仪式操练下来,也只是身上有些累而已。 高峻以为,今天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是对前些日子仓促接柳玉如回家的一个弥补。不这样做,他的一切计划都会付之东流,而他与柳玉如两个人将会重回刚到西州时的凄苦境况,无依无靠、衣食无着。不!!这是绝不允许发生的。 高峪的话让他猛然想起了家中的柳玉如。是啊,他们拿了郭孝恪都督亲笔签名的婚书,以后怎么办?高峻反倒有些害怕起来。说道,“好,难得二哥你这样上心,我就舍命陪君子!” 两人没有回家,一起回到了柳中牧场,找了一间屋,又把刘武叫进来商量事情。高峻说,“两年之内将柳中牧场搞成一个上牧的规模,我可不是说说玩的,但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二哥你有什么想法?” 高峪说,“养马就得首先有马厩,总不能把那些马匹扔在露天地里吧?所以第一步,是建马厩……木料什么的都好说,就是砖料不大好从外边运过来,高峻,昨天我和你去的那个山坡不知是不是无主地?” “你是说想自己烧制砖料?” “我正有此意。” 高峻也不知道,于是问刘武,刘武说,“像你们所说的那种山坡,没有人喜欢在那样的地方种地,担水浇地过于累人,一般都是无主地。不过有时遇上勤快人,自已开了荒,也是自种自收,不算在定户的财产范围。不行下官再去柳中县打听一下。” 此事议定,高峪又说,“你们这个小村子,也太过促狭,连个吃饭、待客的地方都没有。”高峻说,确实如此,因为离柳中县、交河县都很远,最近也要四十里。这个地方原来的大户和富户几乎都迁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贫户。有些房子本来空了,却依然是迁走那些人的房主,而留下来的贫苦之人,依旧住着原来低矮的茅屋。上次大雪,倒的大多是这样的人家。 “能不能把村中的房屋从新规划一下,那些无主的房,好的留下,或是由出钱我收了来,或是卖与那些房子破旧、住着已相当危险的人家;等着那些贫户们腾空了旧房,我打算再投入一笔银子,将旧房拆掉,再按着我的意思规划建筑。” “听二哥你这么一说,没有几万两银子是做不到的……你有这么多钱吗?”高峻问。 高峪有些自得地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你二哥我无心功名,又无须时时拿了银子出去打点孝敬,再加之从商已有个七、八年了,这点钱还难不倒我。” 牧场村之破旧,高峻一到这里就有了深刻的体会。村子恰好坐落在进入柳中牧场的谷口边,几十户人家除了少有的几处房子还像些样子,其他的都是些茅草、土坯筑就的低矮房屋。这些留下来的人家分散在谷口内,还有零星的几家将房子建在了山坡之上,远远看去整个村子像是一摊丢在山坡上的牛粪。 高峻当下点头,“二哥,你这个主意好,我十分的赞同。我们不能只想着牧场那些事,能在做好此事的基础上,再将的山村带入另一个好点的境地,正是我近日苦想的一件事。” 听了高峻这话,高峪不觉兴奋地举起手来,与他的这位堂弟拍了一下手掌,“此计大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刘武听了两人的对话也是大为认同。下午,他将搬家的事情告诉了高峻,高峻已经派出冯征套了牛车,并带了几个人,将刘武的家搬到牧场村,这也是柳玉如为他们找好的村正家的空房。他也不回去帮武氏收拾新房子,全赖冯征及手下人相助,因此对于高大人的感激之意又增加了几分。 当下,刘武就对高大人说,“时间还早,下官这就骑了马去柳中县,问一下那块地的事情,如果确实是无主地,那是最好。如果是有主的,我就顺便把另外还有的那些无主的地块详情给两位拿回来。”高峻点头,刘武急匆匆地去了。 刘武走后,兄弟二人又商量了一下,认为村子房屋动迁之事,绝非是他们兄弟二人说干就能干的,此事连柳中县也没有权限,只好过些日子,由高峻亲自去一趟西州,取得郭大人的支持才行。 这样一想,一切的事情最关键的还是起盖砖窑的事,高峪明显地处在了亢奋的状态,又不愿闲着,就提议说,“不如我们这就去村子里看一看,也好在心里的个大致的打算。”高峻正好不愿意回家,于是两个人就由牧场中出来,分骑了两匹马,往村子里走来。 牧场村的地形,俯看像个“丫”字形,上边两个分岔,一通东南柳中县,一通西州方向,下边那一竖是通往牧场方向,再过去就是交河县地界;而高峪看中的建砖窑的地方,就在上边两个分岔之间的山坡之上。 其他地方,就是随坡就势而建的村屋。而高峻现在所住之处,就在“丫”字一竖的左下方,村正家所在处,与他们隔了一条街,正好斜对面。也只有高峪看中的那块地方没有人居住。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议,在哪里盖一家酒楼,在哪处建一处旅店,那些村民的住处要集中建在哪里,这样一规划,顿觉原本有些拥挤的山村立时敞亮了起来。高峪想了想,还准在去往西旅店的路边起一处高大的楼房,高峻问他做什么,他又不说。 高峻道,“无论你怎样设计,村中建设的钱我是一分不出,我只管我的牧场。” 高峪道,“你就是想出我也不乐意呢,不然到时有了收益,我得分你多少啊,看你也不像个有底的洞。”两人还到住户的家中去瞧一瞧,看到村户中有很多男人都闲在家里,一问,却是时令隆冬,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闲在家中无事。高峪听了心中又是一亮。 将近傍晚的时候,两人已经快把整个山村绕完了。看到了村北小酒馆的再北边山坡上,孤零零地矗立着几间草房,这里是他们今天要访问的最后一家了。两人看看骑马有些不便,于是将马拴在了坡下,陡步走了上去。 时间已近傍晚,家家户户饭已熟、鸡、犬也喂过,正是吃过了晚饭就要吹灯歇息的时刻。鸡也不飞、狗也不叫。在一片安静的夜幕中忽然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两人循着声音走去,发现动静正是半山坡上这户人家中传出的。 一共是六间草房,两间一幢,呈“品”字排在山坡上一处平地上。外边整体围着篱笆。在篱笆内的院子里,正有几个人像是一家,正围了一个女人,似在争论着什么,那个女人身上穿着粗布的衣服,看样子过不去二十几岁,原本有些耐看的面容上透着一层病容。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子站在她的脚边,正抱住她的腿,似是对眼前的情景有些害怕,但仍坚强地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而围住女人的那家人,一男四十多岁、一个女人像是他老婆,两人边上还站了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旁边两人像是旁观的人。 只听那家人的男人道,“妹子,你也知道,咱家就是房子不多,你二哥的孩子还小,可大哥这里立刻就得给你侄子说亲,你说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谁会把自家的女儿往这儿送?” 他老婆满脸的不乐意,说,“妹妹,不是当嫂子的心狠,本来,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突然就有了孩子,我都没有说什么,总归是你们谢家的脸面不好看,又与我何干?但是我自己的儿子娶亲,就不能再容你了,是不是?” 被两人诘问的那个女子咳了几声,说道,“大哥大嫂,你们要让我上哪里去?就算妹妹以前做了错事,但是这个女丫头,总归算是你们的甥女,妹妹又病着,就不能心疼一下这个孩子?” 旁边的一位老者也在两边相劝,高峻一听,竟是村正。方才初到,在夜色里倒没有看出是他。听了此话,那婆娘也不顾新进来面生的两人,一甩胳膊抡开他丈夫伸来阻止她说下去的手,越发大声起来,好像欲让新来的高峻二人评评理似的: “我倒是心疼这女娃,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甥女。可我也得心疼我的亲生儿子呀?自己的爸妈都不疼,你倒让谁去疼?这孩子不是也有爹吗?让你带了孩子去找,你又不肯,想给你找个人家有个依靠,你还不肯,难道不成,你就赖在我们家里了?” 那个十七八的小伙子也说,“姑姑,你就去找我姑父又能怎么样?他家里那么有钱,出入的骑着高头大马,又使奴唤婢,就算他不认你,叫你做个洗衣的妈子也是有吃有喝呢!” 许是当了外人,那年轻的妈妈被娘家侄子这样一说,嘴张了张没法再说话,却是捂脸哭出声来。抱她腿的女孩子见妈妈一哭,也不再忍着早就含了多时的眼泪,哇地一声也哭出来。高峻有些看不下去,把身一挺,对那三人说道,“你们还是一家子,怎么这么不通情理?非要把人家母女欺负出去,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能这样吧。” 婆娘见来人并不向着自己说话,黑暗中又看不清高峻身上的服色,把脸一变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来管我们的家事,我们就算把她们的行李被子都抛出去,又关你什么事!”说着示意她的儿子,往一幢茅屋一努嘴巴“清官难断家务事,村正都管不了,还显了你!”。 她那不懂事的儿子看到娘的眼色,几步跨到一所茅屋的门前,一抬脚就从地上挑起一卷行李,用手抄了往篱笆院外走来。这卷行李想是那对母女的,早就被这三口给卷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连夜施工 村正是傍晚才听说山坡上老谢家正在争吵。做为村正,调解邻里纠纷和家庭矛盾正是他的职责所在,所以就来了。他听到高峻说话,已经认出了是高大人,忙弯腰给高大人见礼。这时,那个半大小子已经携了行李卷走到高峻与村正的身边,正要抬手丢出。 高峻一伸手把他的胳膊攥住,那小子只觉一条胳膊像是被铁钳夹住似的,一动也动不了,行李卷掉到了地上。 高峪也有些气愤地对那个男人道,“枉你还是她的亲哥哥,就这么任凭你老婆儿子胡闹,你还有没有脸!还是不是人?” 高峻对村正说,“他们这么闹,不知老伯你是什么意思?” 村正说,“高大人,我长这么大的年纪,说话办事都是把心放在正处来的,他们这一家原本老两口跟女儿住在一起,还有两个儿子,”说着一指那个男的,“这是老大,还有一个老二,住那间茅屋。”顺着村正手指看去,那间屋门窗紧闭,但是可以想到屋里有人。 村正说道,“两年前这老两口相继去世,只有女儿带了孩子住在房子里,那个当二哥的倒是没什么言语。但是从今年年初起,大哥大嫂就想让她搬出去,说是自己儿子要娶亲。” 高峻听了,厉声对那男人道,“你这么大年纪,不知道女儿未出阁,就是家里人?她住的是你父母的房子,父母去世就该由她来住。怎么,你父母管了他儿子的住处,还要管你儿子不成!” 男人听村正叫来人“高大人”,又见高峻说话间已站到了明处,身上着了官袍,就胆怯了,嗫嚅着道,“我并不想如此,只是我媳妇她……” 那婆子听来人说“父母去世就该由她来住”,心想自己计划了一年的事情眼看没有结果,儿子娶亲的事又远去了,心中一急,就放起泼来。往地下一坐,又哭又闹,说着什么“既然未出阁怎么有了孩子,有了孩子怎么算未出阁”。 “你不怜惜你的姑姑,看她还有着病,就敢把她的被褥往外扔?你这样的心肠,谁家的女儿会嫁与你。”高峻说到气处,轻抖手腕,已将那小子摔跌在地上,那小子爬了起来,也不敢吱声,往角落里一站,慢慢地往他爹身后躲。 高峻冲地上撒泼的婆娘说,“你再胡叫一声,看不掌你的嘴!” 那婆娘果然不闹了,但还坐在那里不起,有些不情愿地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边两母女也止住了哭泣,待到村正对她说,“这位是柳中牧场的高大人。”于是拉了孩子过来见礼。 高峻说,“你且放心在这里住,谁若再敢赶你走,看我不扒了他的草房!” 说着扭头看自己的堂兄高峪。高峪明白,是高峻的口袋里没有钱。于是从兜里摸一把碎银,掂在手心里用食指拨出三块,欲待给她。 高峻一把都抢过,道,“二哥你真是个奸商,总共就这几块,你还克扣。”说着伸手递与那母女道,“这是我堂兄给的,你拿去先请个大夫看看,再抓些药,剩下的买了粮食,够你母女吃些日子了,没有了再到牧场找我高峻。”说着又对村正道,“老伯,她们母女你要隔几天来看看,不要被人欺了。”村正答应下来。 那女人先是不要,见这位高大人真心实意地想帮自己,而自己也正有个幼女嗷嗷待哺,于是就接了,嘴里不住地称谢。 高峻看看天也晚了,就与高峪下了坡来,高峪说,“不是哥不愿意多给她们,实在是想着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再说,晚上我还准备请你去喝两盅儿呢。” 正说着,就见冯征从下边迎了走上来。 原来是冯征白天与杨雀儿,借着高大人的排场一块将亲事办了,晚上与杨丫头一合计,以自己两人的现况,要说怎么报答高大人还不是时候。于是趁天亮冯征就去打了酒,杨丫头亲自下厨房弄了几样小炒。去高大人府上一问,老婆子说高大人还没有回来,与村里人一打听,这才找来。 高峻两人正没有处去吃,闻言立即到冯征家,见小炕桌上已摆了四样菜,摆着酒壶。高峻笑着对杨丫头道,“你这新娘子第一天就下厨房,这个人情我受不了也得受了,我二哥本来想请我吃饭,可他把钱都掏给北坡上的那对母女了。” 几人坐下来,把酒斟上,杨丫头问,“是什么样的母女?” 高峻将情况一说,杨丫头道,“怎么还有这样的哥嫂,真是气人!不过那女人也忒不小心了,怎么跟了那样一个没良心的人。” 高峪说,“听起来似乎是个财主,这样的人心肠果然比王八还不如,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一拍屁股走了,真说不过去。” 此话一带而过,两人与冯征又谈论起了砖窑的事,就让冯征去找找刘牧丞回来没有。冯征出去没一会,把刘武领来,刘武一见面就说,“我去高大人家只有柳夫人在,正不知去哪儿找你们。我把下午的事与大人说说,大人你得回家去,柳夫人正担心你呢。” 他接着说,“我去县里,找到莫县令,莫县令十分配合,已经给察了历任县令的交割状,说那块山坡确属无主地。”说着还从袖中摸出了一卷纸,交给高峻。 高峻接过一看,上边还记了一些其他的无主地块。高峪说,“太好了,这些地今后就有主了,我高峪就是地主”。他生怕那些地会被人抢了去似的,对高峻说,“兄弟,不知你眼下能不能找到人?我想现在就动工,吃过了饭就开干。”见高峻不吱声,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忙说,“不是我着急,你看,这眼见着就过年了,过了年正月里人都是犯懒的,一晃就到二月,二月一过,那不什么都晚了!” 高峻看着他,像看个怪胎相仿。心说你光棍儿一个,难道就真不想想别人了?虽说自己眼下真不想回家,真怕去面对柳玉如,但是在一般人的眼里,再怎么着自己也是新娶了亲的人,他高峪兄也不该这么着像逼长工似地逼自己吧? 高峪说,“我的好高大人,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现在没有农活,村里的人都闲着,不正好招了来挖挖地基、平平地,甚至还可以正好连夜就将挖出来的土制成坯,天亮了太阳出来正好晒干。” 高峻被他一连三个“正好”逗乐了,杨丫头也笑着说,“看来这位高老爷的确是个干总管的料,大半夜的也能说出来正好。” 高峻想了想道,“要半夜去从村里叫人,这事我干不了,我怕挨骂。不如你去让罗得刀和罗全这两个人去干吧。我估计,要是你给得价钱合适,会找到人的。” 说干就干,放下酒杯,就让冯征去把二罗找了来,高峪对二人吩咐了几句,二人出去,立刻村子里就响起了一串锣声:“各家各户注意了啊——搂着老婆睡觉可没有人给钱——京城里来的高老爷——花钱雇人连夜挖坑——每人每宿四个铜钱——还有宵夜,先到先算——晚到不候——年老者不要——体弱者不要——来晚的不要——” 还真管用,别说。正是农闲的时候,村中的男人们每天吃过晚饭,又没有消遣的去处,只得早早地躺下,可是那精力、精神却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听到大街上有人敲了锣这么扯着脖子喊,怎么也不像是假的。有的婆娘就说,“不就挖个坑,还能有平时种地累?去!干上两宿能买多少米!去!也省得你晚上总折磨人。” 不一会的功夫,街上就聚集了二十多个人。把个高峪乐得,瞧着高峻道,“怎么样?” 高峻说,“算你狠!我不陪你折腾,我得回家。”举步刚走,就看到刚刚出来的这群人里,有个年轻的女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晚上刚刚见过的那个姓谢的女子吗?在她的肩头搭过去一条布袋,从背后揽着那个小女孩。小女孩已经有些犯困,两对眼皮直打架。 高峻在她面前站住脚,问道,“这位大姐,你怎么来了?” 那女人看到是傍晚刚刚去过她家的那位高大人,脸上泛起短暂的一抹红晕,说道,“大人,我听到街上喊,就来了……” “你也想挖坑?”高峻有些不敢相信。此时高峪已经在招呼那些男人们,到他那边去分派任务了。女人显是有些着急,“高大人,你不要管了,”背着孩子就要走过去。 高峻不让她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问道,“你大哥来了吗?二哥呢?”那女子脸又红了一下,摇摇头。高峻没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这么死命地拉了人家一个女人是不妥当的,追问道,“晚上给你的那些钱怎么也够你吃、用上半年,你怎么……” 女人想是急着让这位高大人放开自己,于是实话实说道,“哥嫂说……春天给我看病花了不少钱,还有他们说要给我去请大夫……钱我交给他们了。” 听到这里,高峻连连在心里说是自己考虑不周,大把的银子喂了狗了。一个肯把亲妹子和外甥女往外撵的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呢?那些散碎银子,足够他们娶上一房模样过得去的农家女了,而且还能再把房子起盖一下。 “大人,你就让我去吧……”女子的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气息不匀,又带来一阵咳嗽。 高峪在那边分派好了任务,也看到了高峻这边,没说什么话就明白了。他走过来说,“你身体不好,怎么能干这种活?再说,你又是一个女的。” 女子央求道,“二位大人,你们就让我干吧,我身体挺好的……再说,你们喊人的时候,可没说不要女的。”两人细回忆一下,当时还真没喊不要女人。 高峻说,“可你背着孩子,她这么小,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说到孩子,那女人变了声调道,“只怪她命苦了!” 高峻心里一颤,这又是一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孩子。心中不由把那个不知名的财主骂了不知道多少句“王八”。回身喊罗得刀,“你去,把她们娘两个送到我府上,让夫人给孩子安顿好了睡觉……这位大姐……你让她在府上的厨房,让婆子帮了,烧两锅热水,然后你给提到工地上来。” 女人说,“大人,我能干重活的。” 高峻的喉头有些莫名的发紧,罗得刀对她说,“走吧大姐,大人让你做什么只管做,工钱总有的。”女人将信将疑地随了罗得刀往高峻家走去,高峻又对罗得刀说,“烧完了水,她就不必来了,让夫人也暂时安排她在府上睡下。” 高峪总共招集到了二十六个壮劳力,现在,他将这些人分成了两拨儿,用石灰在地上洒下白线,围出砖窑大致的轮廓,窑址就选在了那块坡地的阴面,两拨人各有承包地段,一声令下,各都闷头大干起来。罗全不知道由哪里提了几盏防的风灯笼,各处一挂,照如白昼。不一会罗得刀提了两大壶水回来了,那女子跟在他身后,也提了一壶水,怀里还抱了几只瓷碗。 待罗得刀把水放下,高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你个蠢驴!我怎么和你说的!”罗得刀有些委屈地说,“大人,她非要来,我有什么办法?又不能绑了她!” 女人看罗得刀挨了打,有些诚惶诚恐,“大人,我干得少了睡不着觉的。” 高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说,“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罢在前边走,那女人再不敢坚持,脚步轻轻地跟在后面。“那个男人是谁?”高峻路上问。 女人飞快地答道,“大人,你不用问了。” “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我恨不得砍了他才出气,你倒好!” “大人……” 高峻不再问,叫开了门,让老婆子再烧了洗澡水。柳玉如已经服侍了女孩子睡下,她自白天婚礼后,是第一次见到高峻,见他又领了女人回来,也不多说,拉了她进去洗漱休息。 想想自己真还没什么地方可去,关了大门,高峻不知不觉地又回到了工地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0章 临行托付 这个高峪,做起事来真像头骡子似的,轰着手下这些男爷们一刻不停地干,时间已尽午夜,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高峪不但派出罗全去村北的小酒馆,半夜砸开了酒馆儿的门,逼着酒馆掌柜、伙计半夜起来蒸了两屉包子,顺带还让罗全拎了两坛酒过来。 高峪招呼人过来吃饭,“说好了啊,吃完了,谁都不许偷懒,谁要是耍滑,明天你就别来了!我这里的活儿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完事的,要想有料吃,就得闷头给我拉好磨!” 这帮男人,闲了一冬,正有使不完的劲儿,又有工钱,又有酒喝,知道机会难得,一吃完马上又扑到工地上去。高峻也在工地上吃了两个包子,一看进度真叫快,不但砖窑的地基早就挖好了,这帮牲口还套了牛拉水车,到山北边的一条河沟子里拉来了水,就地取材,打起土坯来。 山北有条土沟。在夏季,除了下了很大的雨才会存几天的水,不过很快就被晒干了。倒是在这个季节,前些日子下在山阴的积雪,随着天气渐暖慢慢地化了,雪水淌下来,倒汇集成一定的规模。 高峻是真顶不住了,心说自己枉还练了那么些年,竟然不如这些农夫。又一想也就明白了。那些人是养精蓄锐,又有铜钱撑着。而自己这两天又是私访、又是砍马踢人,动的可不光是傻力,再加之又马不停蹄被六叔高慎行、堂姐高畅折腾个够,就算是铁打的也会累啊。 他和高峪说了一声回去休息,把罗得刀和罗全留下协助高峪,自己缓步踱回家来。老婆子许是等过他一会,见他总不回来就睡了。水也烧好了,因久不用也凉了。高峻推开虚掩的房门,心头微微一热,柳玉如还给他留着门。 进去也不点灯,看看长椅上有地方,合衣往上一倒,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发觉有人在轻轻地往自己的身上盖一条薄被,他也不动。半眯了眼、看见柳玉如穿了薄透的睡裙,给自己盖好被子后踮着脚往卧室里走。 腊月二十,月光照进屋里已不那么明亮。但是高峻看到她那两条修长的腿半露在睡裙外边,迈步之中竟然比窗外的月色还皎洁,他赶紧闭上眼。听着柳玉如推门进去,并从门内卧室里传来女孩子的呓语和她母亲的轻声安抚,高峻不一会就睡着了。 早上天没亮,高峻从长椅上一跃而起,没接婆子递过来的早饭就直奔工地,他要看看工程的进展情况。 到了工地一看就把他惊得非同小可,这一宿的功夫,山坡南面向阳地方,整整覆了一面坡的土坯!如果这些现有的土坯晒制成了,起一座砖窑根本都用不了。高峻四处寻找高峪的身影,哪里也没有他。 一见罗全打着哈欠从地基沟里爬了出来,一问,罗全迷迷糊糊地说,“好像是带了人到北山伐树去了。” 等了一会,看见一辆牛车载了三根圆木由山那边转了出来,高峪那小子像打了鸡血,除了眼里有几根血丝,别的地方看不出他是吆喝了一宿的样子。 高峪说,“光使用土坯的话,砖窑怕是不牢靠,他已派了罗得刀去柳中县买一车青砖来,再加上这些圆木足够了。”他还说,夜里已经与那些男人们询问过了,要是让他们把自己现住的茅草房让出来,再给他们换上青砖瓦房,那些人基本上都同意,只不过要加一点钱。 要知道,这些半夜干活的人可都是各家里的顶梁柱,说话多半是算话的。虽然这些人的意见并不是全部,但大体上代表了多数人的意见。“接下来,该你去西州了,高大人。”高峪说。 想想郭大人和六叔从这里走了也才一天,自己这就追过去是不是显得有些猴急。高峪说,“兄弟,一年也就十二个月而已,你不急,那一万匹马让你老婆给你生啊?” 按高峪这进度,建起砖窑之后,再去西州的批文,等批文下来就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如果现在州里批文就弄到手,那么砖烧出来的时候就可以着组织手村民们建新房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活。想一想自己还真得按他说的做。就这样,高峻让他忽悠得,又要踏上西州之路。 临走之前,高峻把手头的事与刘武安排了一下,一是检草房让陈八去正式接任管事,二是贾富贵那几个人挑拣牧草已经过了一天,再有两天一定要拣完,三是从即日起,开始收购零散草户交来的牧草。刘武问,“万士巨到不了牧场上班,可是团官一职却不能空着,让谁去顶上一阵?”高峻说,“就让冯征先顶上去,一个团官的任用,还在我的权限之内。”高峻还想到了那个被岳牧监贬去喂马的王录事,对他这次的处理其实有些过重,别说是王录事了,就是牧丞刘武一直以来不也是对这个万士兵巨无可奈何吗? 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岳牧监的身上,是岳牧监让这个万士兵巨太过有恃无恐。有心借着这次去西州的机会,给那个王录事说说情,看事情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毕竟在建设“柳中上牧”这个大的目标下,有点办事能力的人还要利用起来。又想到自己这么做会不会给岳青鹤留下与他对着干的印象?高峻的头有些大。 看看天色大亮,高峻先回了家一趟,柳玉如和昨晚留宿的那对母女都起床了,小女孩只有三岁,脸蛋干干净净地很是招人喜爱,瞪着大眼睛看着高峻一点也不认生,一见面就叫哥哥,她妈妈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不懂事,叫叔叔”。 高峻好像记得她的妈妈姓谢,对她说,“谢大姐,你就住在这里吧,反正这几天我也不在家,正好你就在这里陪我夫人。” 那个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只把征询的看向了柳玉如。柳玉如听了高峻的话,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母女今天是碰上好人了,心里替这两人默默地祝福了好几遍。 有西州郭大人做媒、六叔高慎行做保、手里持着柳中县莫县令签字做证的婚书,柳玉如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高峻的新婚夫人。 整个过程发生的那么突然,柳玉如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走到了这一步,即使此刻她站在高峻的面前,也有些恍恍惚惚地像是在梦中。 但是高峻当了谢氏的面这样称呼自己,又认为没什么不正常。她听了高峻说这几天不在家,脸上一红,问,“夫君你要去哪里?” 谢氏见这两人脸上的神态,想到两人昨天新婚的第一天就没有在一起,心想这里面多多少少与自己母女的出现有一些关系。现在见两人有临别话说,识趣地抱了小女孩去了院子里。 看了柳玉如的表情,高峻心中一动,怀疑此去西州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急切,还是自己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现在他也弄不明白了。 他看着柳玉如的眼睛,像背书似地把去西州的打算和柳玉如说了,又说,“你知道这里是西州,不是长安……我不能像侯骏那样,让你住在四处漏风的柴屋里……当然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错,如果他活着,不会比我差……而且我知道这里是西州不是长安……所以理论谁对谁错毫无意义……我只想看到你有一个更好的生活”。 柳玉如忙转身给高峻收拾换洗的衣服,公门服饰要先脱下、裹起来,等面见郭大人的时候再换上,这样也显得恭敬。回想着高峻的话。她感觉到那个无比繁华的长安城在自己的心中越来越远——不是长安抛弃了自己,而是自己正从内心中把它推离。啊!西州,她猛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扭回身,直视着他的脸,高峻的脸上还稍稍带着一丝倦意,“能不能歇一天再走,这样拼命,会把身体熬坏的。”高峻新换上的便袍前襟上有两道褶子,她边说边伸出手去抚平。高峻感觉自己的胸膛变成了一池水,而柳玉如的纤纤玉指像是一阵轻风。 他坚决地说,“那可不行,绝对不行!我堂兄活脱就一头牲口,村里那些男人们已经一夜没休息了,他要看到我在家里偷懒,肯定会冲我尥蹶子。” “那母女两个……夫君你是怎么打算的?想一直让她们住在咱们家?怕是有些不大方便……而且,我看她也不是甘愿寄人篱下的那种人。” “只要我们没有瞧不起她们母女的意思,我想她们慢慢地会理解的,总之人人平等。” “可是我在这里,她们出出进进地、总会觉得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难免会有些拘谨!那样的话,事情反倒有些不美!” “怎么,难道你……”高峻眯了眯眼睛,猜她说这话的意思,他不想听柳玉如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在她那张光洁娇嫩的脸上,早已看不到当年被她自己抓破过的痕迹。当年,她驱逐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现在是这对母女?。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昨夜里已经和她聊过了,我是说……要是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婆陪着她,家外有事还有罗管家张罗着,我们也不必担心什么,那她住在我们家里会不会更自在、更安心一些?” 听了柳玉如有些急切地解释,高峻顿时觉着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人是会变的,以前那些事早该忘掉了!他心头一松,感觉这真是个好建议。他有些冲动地紧紧将柳玉如抱了一下,大声说道: “好!我带你去西州!” 柳玉如觉着高峻的那两条铁棍子似的胳膊就要把自己压迫进他的胸膛里,说道,“那还不去吩咐一下婆子和罗管家!” 两人同骑了炭火,经过工地的时候,看到罗得刀已经从柳中县城的官窑拉回了满满一车青砖,招手将罗得刀叫过来,把家中的事与他交待了一番之后,两人打起马,向西州的官道上驰去。 罗得刀这人除了私人生活有些不齐整、行为偶尔有些猥琐之外,但毕竟是近四十岁的光棍儿了,自己对自己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满意。而且他对于自己的主人高峻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这样还算体面的生活,而不再是那个四处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都是因了这位高大人。 就算有的时候这位高大人不高兴了会踹自己几脚,但他知道高大人心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在这一点上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高大人。 但是他也隐约地发现高大人身上比以往了明显的变化。比如高大人从西州回来后,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不再苍白、无血色;体格也健壮了许多,以往高大人也踹过他,但那时高大人使了吃奶的劲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最近这次却让他胸口闷疼了好几天。 还有高大人现在好像正经了很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寻花问柳,难道仅仅是因为忙了?还是因为新娶了娇妻,收了性子? 想着刚才高大人坐在马上,如此郑重地吩咐自己要好生照看着谢氏母女,一开始,他以为高大人还是以前的高大人,在沾花惹草方面的花样总是层出不穷的。毕竟那位谢氏才二十多岁,连他都看得出来,要是谢氏好好将养一番,一定会比眼下水灵一倍! 可是罗得刀又看到新婚的柳夫人坐在高峻的马前,身体略略后倾着、倚在丈夫的身上,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妒意。 看她身着了淡青色的紧身丝面棉袄,外边罩了大红的斗篷,脸上洋溢着即将远行的兴奋,又觉着那个谢氏如果站在柳夫人的面前就显得有些普通了,多少都显出些乡土气来。 想到此,罗管家感觉高大人似是头一次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负责,要比让自己去外乡收租子更有难度。还有那个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声音弱弱的,要是自己也有这么大的女儿该多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1章 男女同骑 高峻骑着炭火,载了柳玉如一同往西州去。 这次去西州主要是为了取得牧场村扩建的批文。大唐皇帝太宗陛下历来以民为贵,下边各个州、府对于涉及民众的事务总是十分的谨慎,像这样一次大规模地山村改建,没有西州大都督郭孝恪的首肯,那么将来在施工过程中万一出现个别民众的不满,高峻一个七品小官是承担不了责任的。 更主要的是,高峻要想大规模地扩建柳中牧的马厩和各种职事房,所需的花费不是个小数目,这笔钱不是高峻和他的堂兄高峪能够承担得起的。 而西州府总领西州五大牧场的管理事务,每年朝廷都会拨出大批的款项用于该州的牧业。柳中牧场也每年得到西州一定数目的款子。但是,因为柳中牧规模不大,在五大牧场中的地位不高,得到的银子除了维护现有的设施,就所剩无几了。 高峻此去西州,就是想争取到更多的钱。 炭火本来是一匹快马,日行千里也是十分的轻松,如果是高峻一个人的话,把马打起来,有一、两个时辰也就到了。但是这次他带了柳玉如,就只好把速度降下来。两个人骑在马上,倒像是游山玩水的一对情侣。 西州的官道并不如内地那样平坦宽阔,说是官道,其实就是弯曲起伏的山道,有的地方还十分的险峻。 不过这并没影响到柳玉如的兴致。从到西州来以后,她还没有过一天真正放松如斯的日子,而搬到现在的新家才几天的时间,与高大人一同出行去这么远的地方,怎么不让她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呢? 只见道路两旁的山势,时而高大、时而平缓,虽然时间是冬天,但沿坡而生的常绿松柏还是满眼的青翠。柳玉如并不惯于乘马,行进间有些紧张地倚靠在高峻的身前。 高峻因为临出发前对柳玉如的误解消除,此时的心情也是大好。 他心里对于柳玉如过去在国公府的行径并没有忘记。她那样欺负一个幼年丧母孩子的恶毒行径,一旦与一个有着惊人美丽外表的女人联系在一起,那个记忆就是相当深刻的。 只不过两个人到牧场村之后,他要照顾这个与自己有着关联的唯一女人,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有的选择。但记忆就像是风吹浮沙,暂时掩盖了青石地面上的花纹,但是风再大一点,石板上的花纹还在。让他偶尔想起来,与自己对柳玉如日渐增生的好感相互抵触。 如果在家里柳玉如表示出哪怕一点点要驱逐谢氏母女的意思,高峻就会更深刻地认识到她的自私,那么他曾暗暗地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只给她提供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再像亲人那样照顾她、关怀她。他是做得到的。 但是柳玉如的意思是给人恩惠而不自显,让那对母女安心住在家中,就让高峻内心隐藏着的对她的不良印象又轻了几分,感觉坐在他身前的这个年轻女人从内而外都很真实美丽的。 高峻一路上也注意到了柳玉如骑马时的紧张,一开始他把胳膊由她的两边围拢过去,双手持缰,将她环抱起来。炭火也懂得主人的意思,跑起来很平稳。慢慢地,柳玉如紧绷着的身子就松弛自然起来。 “夫……高大人,你上次去西州的时候,用这样的速度,要走多长的时间?” “呵,要是以这样的速度,恐怕一天的时间也到不了,”高峻想起了雪后急赴西州的那个高大人,还有被两名官差带去西州的自己,感觉世事倏忽。自己和柳玉如,两个人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哦?那我们岂不是要误事?” “怕什么,有道是事急从稳,其实我表现的那样急,有一半是做给我那个堂兄看的,你可不知道他,恨不得把一天当两天过,”还有另一半高峻不便说出的原因,他是想刻意地制造机会,不与柳玉如单独在一起。谁成想阴差阳错地,两个人倒骑到一匹马上来了。 “那我们岂不是天黑也到不了!”柳玉如暗暗地有些着急起来,想起大概是因为自己在马上的原因才走得这样慢。她觉得自己骑马也有些适应,想必再让炭火走得快一点也没什么,就说,“我想试试。” 高峻明白柳玉如的意思,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她,马上觉着自己的两只手就没处放了。柳玉如第一次抓着马缰,也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力地一抖,嘴里喊了一声,“驾——” 炭火是个极通人性的马,听了指令陡然加快了速度,一下子冲了出去。高峻两手正不知放在哪里,一下子身子后闪,好悬没有被炭火甩到下面去,两条胳膊紧紧地抱住了柳玉如的腰,嘴里叫着,“炭火,急什么!” 柳玉如也吓了一跳,口内惊叫,随着身子后仰,更是狠狠地拽了马缰,炭火正在加速之中,忽被勒缰,两只前蹄高高的抬起,一下子停住。 高峻急切之间紧紧地抱住柳玉如丰盈的腰肢,只感觉臂弯里、手掌下一片柔滑无比。又越过她的肩头真切地看到柳玉如的颊颈之间新冒出的一层细汗,闻着从她身上传过来的充满着迷惑的气息,高峻禁不住心神激荡,丹田下边再一次热流冲动,好在炭火已经停住,他坐在上边,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高峻说。“你还不知道,骑马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首先要知道骑马的指令,喊‘驾’为前行、‘驭’为停止,抖缰并腿夹马腹加速,勒缰是急停。你刚才又驾又勒的,可让它如何是好。” 柳玉如被高峻的话弄个大红脸,在马上扭着脸看向高峻,两个人脸对着脸,她的脸更红了,说道,“人家怎么知道,你又不早说。” 看着柳玉如似娇又嗔的姿态,高峻咚咚心跳,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再次波涛滚滚,忙接着说,“比如,坐在马上不能直挺挺的像根木头,而是要随着马匹的驰跃起伏,跟着它的节奏而动,身体的着力点不是马背,而在马镫上边。不然的话骑马的人累,马会更累,弄不好还会伤了它的脊骨。” “可是,我这里并没有马镫……”说着,她低头想看看脚下的马镫,却被高峻更紧地抱住道,“你呀,没有马镫还这样随便,不怕侧滑下去吗?” 柳玉如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高峻重又抖起了缰绳,驱马前行,于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也暗自按着高峻所说,将身子随着炭火这匹马有节律的起伏而稍加耸动,果然轻松了许多,慢慢的,渐得趣味。 而高峻努力地不去想柳玉如不时倚靠和磨蹭着自己的身体,只是专心驭马。时间不觉已近正午,肚子也有些饿了。 他知道沿途有一些村庄,看看路程只走了少一半,心下想着,要不要带了柳玉如去找一处人家,讨些吃喝再走。 正想着这事,猛然听到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人的呼救喊叫,声音甚是惊恐,还夹杂着另几个人的恐吓鼓噪和不知什么野兽的吼叫。炭火惊觉不安地背起了耳朵。 山道的左边是一带缓坡,一片松柏生得茂密葱郁,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柳玉如也听到了,紧张地把身体缩向高峻的怀中,颤着声问,“高大人……那边好像有事”,高峻也不答她的话,一拨马头,离了大路,往山坡上驰去。 炭火极不情愿地钻进树林,里面枝权纵横,高峻不时地弯腰,将柳玉如的身子压低,两人一马、由密林的间隙穿过。喊叫声越来越听得清晰。只见眼前一亮,在密林中的一处略为开阔之处,正有十几个官军打扮的人,手持了刀枪弓箭、围了一只猛虎。 柳玉如头一次见到老虎,吓得惊叫一声,在马上险些坐不稳,被高峻扶住。此时,那头身长足有八尺的猛虎正被几个人围住,华美斑斓的皮毛在绿林中十分的显眼。在它的脚边躺了一个腿部负伤的官兵,一把刀丢在不远的地上,此时正极力地撑起身体往远处爬。 他的腿上想是刚被老虎咬伤,鲜血淋漓。周围那些官兵看着同伴有危险,不断地跳脚顿跺、把手中的军械碰得叮当作响,有的手中持了弓箭也忘了射击。 而那头猛虎此时正张牙舞爪,龇牙向着周围的人员进行着恐吓,一边伸出右爪,“叭”地拨打在负伤人的肩头上。那人一翻,仰面躺倒,肩头衣服也碰了,鲜血从新伤口中迸射出来。 情势紧急,高峻来不及细想,留下柳玉如单独在马上,自己飞身跃下,两个蹿跃到了人群圈内,在离着猛虎三、四尺远的地方站住,从腰里拔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冲着老虎“嗬——嗬——”两声,引起它的注意。 猛虎想是出来觅食,腹部瘪瘪的,突见一人这么近地冲进来,感觉受到了威胁。它暂时放下地上负伤之人,抬头摇尾,长吼一声,一股兽腥气息扑面而到。炭火在不远处惊得长嘶,“嗒嗒”地刨着地面。高峻看见虎嘴中两对锋利门齿、血红的长舌、虎口边几缕被正午阳光照得剔透的白须。 在终南山的时候,师父曾经讲过,虎在一情况下不愿与人接近,除非饿得急了,又找不到其他的食物才会出来冒险。 而它们伤人的法门,是“一扑、二剪、三鞭”。一扑之势,摧枯拉朽。一般獐、鹿、牛、羊之类早就被这一扑所获;一剪,是对扑空之物乘势一击。对方若是往旁边一躲,不论躲到哪一边,虎的两条后腿都会借助腰部的力量迅捷踢出,并有一股剪、夹的力道。这一式,就连体材巨大的狗熊都难以躲过;一鞭之时,猎物已在身后,却万万想不到虎尾似鞭,卷打而至。那些敏捷机狡的狼、豺、之类,也难逃厄运。 高峻虽有武艺在身,也是汗毛立起,他可从来没有与一头体型如此巨大的猛虎对阵过。周围的那些军士见有人来助,歇了吼叫,飞快地跑进圈子里,将负伤的人拖离了危险地方。那个负伤的军士也忘了嚎叫,大家都看着这边一人一虎的对峙。 猛虎见自己的猎物被人救走,扭头死死盯住高峻,后腿微曲,随后带了一股恶风,朝着高峻扑来! 柳玉如坐在马上,惊得两手捂住了嘴巴,心跳失速,想喊又失了声。高峻本来还算魁梧的身体在猛虎的面前显得有些弱小。他要是有个闪失,自己的一整片天就塌了。哪怕受点伤也不行啊。 正在这时,猛虎已经飞身向高峻扑去,她只觉得心跳都停了,眼睛一闭,眼泪就流了下来。过了片刻,听到那些军士一片欢呼,“好厉害!”睁眼一看,只见那头老虎正摇摇欲坠,像是失了力气,又走了几步轰然倒地。高峻站在它的身后,手中的匕首已经不见了。 她喜极而泣,摇手喊着,“高峻——”想下马又下不来,笑着的脸上挂着泪珠。 高峻此时也是恍恍惚惚,虎扑过来时他倒是镇定,伏身避过它的两只利爪,随手将那把匕道插进了它的胸膛里。就这么简单,虎就倒了。许是插到了正地方,比如心脏?不过周围那些军士立刻欢呼起来,纷纷围上来,冲着高峻七嘴八舌地道谢。 原来,这十几个军士,同是一处离此不远的“独山守捉”的戍卒。受伤的那位军士这时再次喊痛,脸上热汗直流。人们将他背起,并对高峻说,“恩公从哪里来?请随我们回村,一定好好报答恩公的搭救之情。” 高峻有心想推辞,但这些人不由分说,抬了死虎、牵了高峻的马就走。高峻想想肚子真是饿了,就与柳玉如一同随了这些人,往林后走来。 柳玉如坐在马上,俯下身看着高峻周身,不停地问,“高峻,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让我看看。”但又因为坐在马上,够又够不着高峻,看他行走如常,也就作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2章 山村佳酿 一行人越山而过,远远地看到山坳里坐着一处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高峻只觉得肚中越发的饥饿,只想立刻就有顿饭吃,哪怕玉米饼子也好。 他想起件事,忽然对那些人中为首的一人说道,“我感觉事情没有完呢……” 那人问道,“恩公,我是他们的伙长,你有事就对我说吧。” “我看这头虎,腹腔瘪陷,定是出来觅食。眼下被我打死,不知它还有没有幼崽。” 有人说,“管它呢,它要吃我们,我们还关心它的崽子?” 又有人说,“这还真是一头母虎,我也听我爷爷讲,母虎在照顾崽子的时候才是最凶狠的,实在找不到食物,还会闯入村坊中拖走牛羊,人若阻止,连人也伤。” 高峻扭头就往回走,那名伙长知道他的意思,留下了两个人与他一起跟了高峻、柳玉如往回走,其余的人把虎抬回去,整治酒菜等他们回来。 几人沿原路返回,到了杀虎的地方。高峻知道,要是老虎有崽,那它的窝就不会离得太远。四下观察了一下地势,往山势更为陡峭的一处石坡走去,此处矮树、荆棘从生,没有像样的路。到后来人、马都不能走了。 有人看到在三、四人高的坡上一处巨石后边有一只洞口,大声指给高峻看。这里坡势几乎直立,想来也只有成年的老虎可以直跃而上。高峻飞身上去,潜入洞中。柳玉如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不一会,只见高峻怀里抱了两只虎崽子跳下来,有些神色黯然。 几个人围上去看那两只虎崽,只比一只家猫大了些许,刚刚生下来,似是还未满月,眼睛都没有睁开,委在高峻的怀里抖抖索索,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他的手。 高峻从看到幼虎的那一刻起就心中一沉,想不到自己助人心切,杀了它们的妈妈,若不是坚持回来看,注定它们不会活过两日。觉着自己做了一件不大光彩的事。 几人回到村中,伙长带了高峻,去到受伤人的家里,恰好这户人家已经把饭、菜弄好,高峻看这家人面色和善,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一对老夫妇五十上下,受伤的是他们的独子,今年十七岁,此刻正找了大夫给他们的儿子看伤。 此时,受伤的那位年轻的军士已经由大夫缝合了伤口,并抹好金创药包扎起来。他刚才还在屋子里大呼疼痛,见伙长几人把高峻和柳玉如迎进院落子里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出来,站到期高峻的面前就要往地下跪,高峻赶紧制止。 老奶奶和他的父母对高峻千恩万谢,而伙长则张罗着、请众人在饭桌前就坐,柳玉如坐在高峻的身边。一张大桌子坐得满满的。桌上也没有什么象样的菜,除了炖的一只家鸡,一盘炒鸡蛋,更多的就只是一些农家常见的蔬菜。不过高峻看得出,这已是这户人家倾其所有置办下的,暗感乡村人的朴实,让人挑不出理去。 几人互通了名姓。那名伙长自已介绍说,他叫孙伙林,是这些人的伙长。进入冬季农闲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进山操练。今天操练的是隐伏课目,一伙人在并无上边差官的督导下也练习得认认真真,尤其是这位被老虎抓伤的王多丁,他藏起来好半天,大家都没找到,谁知却被虎伤到了。 “没有上边的官员指挥,你们也能这样自觉每天操练?”高峻问。 孙伙长看看外边的大灶上热水已经烧开,派出两个人去把死虎剥皮取肉,等一会下锅煮。然后举了酒碗敬高峻,说道: “恩公你是知道的,我们大唐百姓能有今天的平安日子,不多亏了国家武功强大、军队勤于练兵?虽说日子还是苦了点,但总比每天让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用枪顶着后背偷生的好。总归农闲无事,大家练兵的热情还是很好,有没有上官下来都是一样的。” 高峻听了不禁肃然起敬,说,“我真该敬你们才是。” 孙伙长便劝高峻慢饮,意在等一等虎肉,因此聊起话来也就知无不言,不嫌啰嗦。但是高峻却是听得很认真。从孙伙长的话中,高峻知道此村叫善政村,眼下有一百多户人家。善政村自三国时期就有了,据说是为了纪念魏国一位曾在此地任职的刺史。 而他们这一伙人,则是按着大唐府兵制“每十户出一人”的法令抽选出来的。“伙”是唐军最低的一级组织,每伙十人,设伙长;五伙为一“队”,长官是队正;两队为一“旅”,设旅帅;两旅为“团”,由校尉指挥。孙伙长说,“再往上边怎么样节制,我就不清楚了。” 柳玉如接话道,“再上边就是折冲府了,贞观十年的时候,太宗陛下把军府改为折冲府,意即折冲于樽俎之间、备兵而慎用兵。折冲府长官都叫做折冲都尉。折冲府也分上、中、下三个等级,我记得应该是下府四个团、中府五个团,上府六个团。” 高峻知道柳玉如所言一定不会差多少,心中暗暗算了一下,各级折冲府的人数从八百、一千到一千二不等。孙伙林赞道,“想不到这位夫人竟比我们这些当兵的知道还多,一定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孙伙长说,凡是农忙、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这一伙人每个月要去负责的守捉值守十天,其他时间则由别村的一伙人去轮值,而在冬季农闲时节,除了上守捉,多数时间就是操练。 高峻看柳玉如,当着这些人,柳玉如不好大声,把手拢在高峻的耳边悄声说,“守捉,是唐军中最小的军营或最小一级镇守点。” 可是她的话还是让孙伙长听到了,他说,“守捉虽小,可是我们从不觉得它小,每次轮值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推拖,总能按时到达,而且除了长兵器是西州派给,其他的口粮、马匹、盔甲和护身的匕首之类都是我们自己置办”,言语间有一股自豪感。 另有人附和道,“这是应该的,我们这些被选上当兵的,自二十岁一直到六十,朝廷同样分给我们口份田,却不收税赋,自备盔甲也是应该的。” 此时,外边锅里虎肉已熟,香味飘来。不一会满满一大盆肉就端了上来,伙长招呼高峻二人吃肉,“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虎肉,这是头一次!” 几个人说,“谁又不是头一次?”高峻听了心说,我也是头一次。不过又想起那两头幼虎,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吃。柳玉如见到,知道他心中所想,也只拣些素的来吃,并对那些人说,“虎骨不要丢掉,是治跌打风湿的良药。配在身上一块,还可阻狗防豺呢”。 孙伙长问高峻,“在山上时恩公的身手绝不是一般的把式,不知师从何人?” “在下从十几岁时在终南山学了四五年的光景,但师尊有话,不许透露他半点消息……也请各位一听而过,不要对别人说起……”言及于此,惊觉柳玉如坐在身边,自己这么说不是不打自招吗?偷眼看她,见柳玉如正低头吃饭,似乎并未留意他刚才的话。 那位老奶奶和王多丁的妈妈并未上桌,单盛了饭菜在桌下吃。两人不时观察柳玉如,目光中不时流露出喜爱和羡慕之意,并且偶尔插进来与柳玉如说上一两句话,不时夸她长得好看。 老奶奶似是想起的孙子王多丁在山上的危险,又数落王多丁,“你是咱家独苗……才十七岁,还没给我娶回一房孙媳妇……这么冒失,怎么让你妈妈放心……” 高峻问道,“孙大哥不是说当兵是从二十岁才有资格吗,怎么这位王小哥才十七岁就……” “呵,恩公,我本不想说的,但恩公问起来,说说也无不可。善政村有一位财主,叫王满柜,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他家中有一百多张织绫机,雇着许多人手,是很有钱的,又很有势力。听说在西州还能扯上关系,我所知道的还有他的一位远房堂弟在交河牧场做牧监,比咱们柳中县县令官还大呢。” 高峻想起交河牧确是有一位姓王的牧监,两天前自己与他还打过交道,于是问,“这与王小哥有什么关联?” “大有关联呀,王财主把自己的儿子弄作了府兵,就少交了一份税赋,可是这位富家公子哥又吃不得操练的苦头,就花钱雇人替他出差,常年就是这么干下来的。” 王多丁的父亲连忙站起来,从里屋里拿出一叠文书,抽出一张来递给予高峻。 高峻接过来细看,只见上边顶头写着“上烽契”,下边写着,“兹有善政村王多丁,顶同村王隆之名,上守捉十日。到期无差,王隆给付王多丁钱三十。双方自愿,并无强迫,当期如有失漏获上烽追察,概由王多丁承担。”下边是立约双方及保人具名,并摁有红手印。 这明显就是一份私契,官府是不认可的。 王多丁的父亲说,“除了恩公之外,别人是看不到这些的。只因家中人口多,只有我一人种地,官府的税赋虽然不多,但是摊到我家里,总和起来就不算少了。顶替之事,确属自愿。” 高峻也就明白,这样双方自愿的事情,官府是不好查的。而那些知情的同村人,多半也不会往外张扬。 不过对于王财主家这样的做法,高峻不以为然。他知道就算是有了战事,这种人也是靠不住的。有心对郭大人说说这事,又担心断了王多丁一家的生计,所以心里也决定对此事不置一词。 不过他说,“小弟与一位柳中牧场的当家有些交情,我听说从今年开始,柳中牧场要扩建,到时定是需要不少像王小哥这样年纪的人手。连王老爹这样年纪的,也可以在农闲时去打打短工。应该还有吃住的地方,也不必天天往来奔波,而且工钱也不会少过王财主的数目。” 这些人立刻说,“那是最好!我们每人都有个三朋两友,正愁没有活干,不知恩公到时能否引见了去做?” “如此说更好,各位不妨私下里先统计一下有多少这样的人。能长干的多少、打短的又多少。过后我会叫我的朋友过来取,估计……只要身子骨过得去、人又实在的,都会录用……不过各位暂时不能声张,只私下统计即可。”众人听了欢欣鼓舞,更把自酿的米酒对高峻多多劝饮,不觉日已偏西。 等这些人吃完的时候,天已黑下来了。而高峻也被这些热情的人们灌得头重脚轻、看着人影打转儿。而且家酿后劲足,等这些人散去时,他已经快昏昏欲睡了。 王老爹对这位恩公十分的在意,别说他冒了生命危险救了自己的独子,就是凭他说的柳中牧场招人的事,就是自己家的一个转机。不但儿子有望去长干,自己也可能时不时地去干上几天。 不等说,就把高峻的马牵进了院子,好水好料地饮喂了。又叫媳妇把她出嫁时娘家陪嫁的崭新的压箱底被褥掏出来,打扫好一间客房,请高峻二人休息。 高峻迷迷糊糊感觉被王老爹扶进房间,又有柳玉如帮他脱去衣服,头一粘枕头就进入梦乡,梦见牧场里人员多多、马匹多多。一排排崭新的马厩、干净明亮的村子,还梦见王财主一脸焦急的样子,找不到替身…… 山村没入一片寂静的夜色,月钩渐锐,灯盏俱灭。白天不知潜伏于何处的狼群似乎到了活动的时间,一阵阵幽长而瘆人的狼嚎好像就在窗外那么近。 高峻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身子贴到了后背上,回头看正是他深恨的师妹莺。暗道你这丫头又搞偷袭,今天落在我的手中有你好看。借了酒劲反身将她抱住。也不说话,一双手在她身上上下地胡抓乱捏,快意地蹂躏了一番。待到想要有什么进一步的作为,又不知如何下手。心想这也足够了,于是把人一丢,满意地睡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3章 虎皮之争 一阵嘹亮的鸡啼把高峻惊醒。 他看到晨曦已照亮了窗纸,一夜过后,头脑又恢复了清醒。他看到柳玉如已经起来,此刻她正坐在的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高峻与她一对眼神,她却又有些慌忙地移去目光望向别处。高峻发现她的脸甚至连耳垂都是红红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也可能是吃了虎肉的缘故。 王老爹一家早已起来,洒扫院子,做好了早饭。见两人起来,招呼着吃了。随后高峻二人向王老爹辞行。 王老爹把昨天剥下来的虎皮打了个卷儿,交与高峻,“恩公好身手,这张虎皮竟然没有多余的刀口,放在老汉家里铺炕,水浸虫啃的怕糟蹋了”。高峻心想,此去西州正好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给郭叔叔,就收下了。 高峻临行想起那两只幼虎,对王老爹说道,“我去西州带了它们多有不便,暂且寄放在这里,烦请老爹找些狗奶羊奶什么的先喂着,我回来再带走。”老爹郑重答应,这才送了两人出门上马。 炭火休息了一夜,脚步轻快稳健,余下的路程跑下来,觉得比昨天要快。午前时分,西州府高大的东城门就远远在望了。西州的大街上行人众多,高峻怕炭火冲撞了行人,于是下了马,牵着炭火,载了柳玉如往西州大都督府走来。上次他来时,因为是被州府的两名差官带来的,而且当时自己心中有事忐忑不安,倒没有好好地留意大街上的繁华景象。 而此次不同了,身份变了,心境也变了。又有柳玉如同行,因此高峻有意在街上慢慢地溜达,边走边与坐在马上的柳玉如说话。 柳玉如昨夜里被山村外边狼群的嚎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多想,揭开了高峻的被子就钻了进去,把身子紧紧贴在了高峻的后背上。 现在看着高峻牵了马在地下走着,倒像是对昨夜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原本还有些难为情,现在也坦然地留意起西州大街上的风景与往来的行人。 时间已到正午,街上一些担担进城的小贩拿出带着的干粮,就着水壶里的水,就坐在街边吃着,而一些有钱的,则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酒馆、饭店中就食。高峻仰起头问柳玉如,“我们也找个地方先吃些东西,一会到了郭叔叔那里,又不好让人家另外费事。” 两人正走在一座二层高的酒店门下,就听得楼上有人叫道,“高老弟,高大人,是不是你?”高峻抬头一看,见一人在二楼推开一扇窗子,正把头由窗子里探出来叫自己。 头一眼看到那人没有认出,再仔细地一看,原来是交河县的刘县令。高峻站在下边对着刘文丞笑道,“刘大哥,我都认不出你了,怎么会如此打扮!” 刘文丞说,“你看我都叫你了,你还站在外边,是嫌哥哥不会待客么?那不是弟妹吗?你们快上来,正好一起吃顿饭。” 高峻只好把炭火拴在酒店的门前,手里拉着柳玉如进了酒店大门。 酒一楼是一些稍有身份的人在就餐,十几张木桌坐满了人,在靠里的地方有一架木制楼梯,两人携手拾带级而上,见刘文丞已经由包间里走了出来,站在楼梯口迎着二人。 柳玉如看到刘文丞一双乌皮履,素袜、革带,一身白袍子。但是却在头上戴了一顶貂皮胡帽,心说大唐帝国国势强盛,连人都那么自信。刘县令堂堂一位国家命官,穿衣也是这么随意。高峻说,“想不到刚刚分手,就在西州这么远的地方见到刘大哥,不知你到西州来……”猛然想起在婚宴上郭都督苛责刘文丞的事,“我知道了,刘大哥你也是来公干的。” 刘文丞忙着将两人迎进了一间包间,高峻见里面还坐了两人,一个方面大耳,四十多岁,刘县令介绍说,“曲县丞”,另一位略有些瘦,刘文丞说是交河县的主薄,姓高。两人都与高峻打过招呼,刘文丞又叫店小二上了碗筷,笑着对高峻说,“想不到兄弟你刚刚洞房花烛,就娇妻到西州来玩儿,果然不是哥哥能比的。” 高峻知道,刘县令刚刚受到了郭叔叔的批评,这次一定是来西州对本县定户一事做个善后的。也不知他见没见过郭叔叔,要是见过了,也不知这次刘县令挨没挨郭大人的批评。他见到自己领了美人,在西州大街上闲庭信步,话里夹着一点点的酸味也就可以理解了。 刘文丞说,前天参加完牧场村高峻的婚礼后,回到县里把所有的人都轰起来,连夜统计稽核,总算把帐目笼清。刘县令带了两名手下,于昨天就到了西州,把交河县定户的全套资料交割州户曹的手里。 “那你怎么今天还没回去?我知道了,你这是借着公事的由头,在西州玩得没够了!”高峻开着玩笑。 刘县令说,“可不是你说的这样,我是想着总也不到西州来,这次既然来了,一定要面见郭大人,才好放心。” “怎么我郭叔叔一天都没有见你?” “哪里的话,我到西州后,并非是郭大人不见我,而是他这几日没有在西州,现在是西州别驾王大人在主持日常事务。”刘文丞说。刘文丞公事办完,眼下只是在等着见郭大人一面。心情放松了,到街上逛一逛、下下馆子,穿得这样随意也就可以理解了。高峻问,“不知郭大人到哪里去了。” “我听王大人讲,郭都督是去了北庭,具体做什么我也没有听清,想想一两天内都可能见不到郭大人,这不,我们几位准备着吃顿中饭,就回交河县了。” 姓高的那位主薄忙着为高峻倒酒,说,“高大人,想不到你与我们刘大人如此之熟,在下高陆生,还望大人多多关照。”柳玉如总算知道高峻喝多了酒以后的德性,轻声对高峻说,“一会还有正事,你不好喝酒吧。”高峻听了,用手一捂酒杯道,“高兄,不必客气,小弟刚到西州,事还未办,不便喝酒。” 刘文丞哈哈一乐,对高主薄道,“你就不要强迫我兄弟了,他现在有弟妹管着了,上了嚼子!别让他难做。” 柳玉如见刘县令与高峻似是十分相熟,高峻与他说话也很随意,知道两人投了脾气。又听他话里话外的又在挑拨,就想气气他,说道,“这位刘大哥,你若是这样说,我就有些明白了。” 刘文丞初时一见柳玉如,看她似是比两天前更加俊俏,脸上时时挂了一层红晕。听了柳玉如的话忙问,“不知弟妹明白什么了?” “听了刘大哥的话,我才知道刘大哥向来是被嫂子带了嚼子的,只不过这次刘大哥大概是出西州的远门,嫂子怕大哥辛苦,才特意把嚼子卸去、换上了貂帽。” 刘文丞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嘴里说着“妙,妙!”一边举了酒杯对高峻道,“你不喝,哥哥自己喝,也只有等你有机会到了交河县,再好好地灌你了。想着去的时候,一定要把弟妹带上,不然你吃了亏,我可不管。” 刘县令的两位手下平时见惯了刘大人不苟言笑的样子,今天受了一个女人如此的奚落,反而这样高兴,也一齐看向柳玉如,心说这个女人样子好看,嘴上也不饶人。 正说着话,就听到楼下炭火在叫,又有一些人喊着说,“这马踢人了!” 高峻闻听,从窗口探出头去看,见到炭火原本拴在楼下酒店的大门边,似是受到了惊吓,鬃尾乱抖,而一个黑大个正从离它不远的地方爬起来,拍着裤子上粘着的土,想是他刚被炭火这匹马踢倒在地的。 高峻赶忙下了楼,生怕炭火惹祸,原来那位高牧监被它踢了那么一下子,从此再没有起来,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只听那个黑大个子用不大通顺同的汉话问道,“这马……主人,谁是主人!” 高峻走过去说,“是我,怎么了?”炭火见高峻出现,情绪稳定下来,有些温顺地一甩马尾。高峻知道炭火是不轻易动粗的,除非人有侵犯了它,一眼瞧见炭火背上那卷虎皮似是刚刚有人动过,早上王老爹用细麻绳绑得结结实实的,现在麻绳却有些松了。 那人说,“你,你的马……踢了我。你赔我钱。” 高峻看他脏兮兮的,黑面墨衣,脸上泛着一层油光,头发卷曲,柳玉如也下来,抱住高峻的胳膊悄声道,“这人是个吐蕃人。” 高峻看他没事放下心来,对那人一笑说,“你在街上走着,我的马在这边拴着,怎么会踢到你?” 那人转转眼珠,说道,“我想去吃饭……一进门,就踢我……你赔我钱。” 高峻指指酒店大门里进进出出的人说,“进这门的不止你一人,为什么他们就没事,这马单踢了你?”旁边的人也有的附和高峻,“是呀,不会是你想拿人家的虎皮了吧?” 吐蕃人被人一说,发狠道,“把虎皮给我……就没有事,要不你们都不能走!” 刘文丞与两名手下早也下得楼来,听了此人如此无理,都有些气愤,对高峻说,“别理他,如今我们大唐与吐蕃结了亲,对亲戚破了脸也不好。我看你们赶紧去西州都督府,量他也不敢到府上去找你们。” 高峻闻言也是,贞观十五年,大唐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女儿文成公主,下嫁给了吐蕃首领松赞。现下两边是亲戚,在西州的地面上,要是自己再惹出点什么事来,也会给郭叔叔找麻烦。于是听了刘文丞的话,扶了柳玉如上马,与刘文丞等人道了别,牵起来就走。刘文丞又跟了几步,对高峻道,“兄弟我这也回去了,告诉你一件事……我们交河牧的王牧监这几日也在西州府上。” 匆忙间高峻也没有在意,拉了马走。谁知那人却不识趣,起身就紧紧随在高峻的马后,嘴里不停了喊着“赔钱、虎皮。” 等追了几步,不见高峻有停步的意思,这个吐蕃人一急,一伸手就抓住了高峻马背上的那卷虎皮。此时柳玉如正坐在马上,猛见那人把手伸到自己的身后来,吓得一叫。 高峻人走在地下,其实耳朵一直在听着身后这人的动静,想着不理会他,让他觉得无趣,就算了。谁知道这人不依不饶,到最后竟然主动伸手来抢,再也忍不住脾气。 看看刘文丞等人已在老远,回身对着那人就是一脚。吐蕃人手里已经抓住了捆绑着虎皮的麻绳,冷不丁让高峻一脚踹在肚子上,人一下子倒飞出去十步远坐在地上,手里仍拽着半截断麻绳。虎皮失了捆绑,由马背上掉到了地上。 高峻弯腰由地上拣起了虎皮,掸了掸上面的土,重又卷起来交给马上的柳玉如抱在怀里。冷眼看着那人由地上爬起来。 高峻不由得暗暗一惊。这个吐蕃人刚挨了马一腿,倒不知是轻是重,现在高峻的这一脚,虽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但是力道也是不弱。不然他不会一下子倒飞出去十步远。 但是此人爬起来,也只是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揉着屁股,又大步地追了过来。 一旁的百姓和小贩们先是看到由这个年轻人的马背上带了一卷虎皮,初时也未在意。待虎皮一掉下来摊在地上,有些人都吃了一惊。看虎皮上血迹未干,又那么大一张,绝不是由哪里贩买来的。而个看起来并不很粗壮的小伙子,一脚就将一个黑大个踢出老远,心中惊奇不已。 吐蕃黑大个又追了上来,看来不得到这张虎皮是不会放手的。高峻心说,岂能让你赖到身上,待到那人跟近,暗自运足了力道在腿上,心说我让你在这里躺到天黑!你还能比一头牛更禁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4章 神秘人物 “你踢了我!更要给我虎皮!”吐蕃人追了上来。倒是个难缠的性子。高峻有些哭笑不得,心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样吗?一回身,那人已经追到了近前。 此人外表粗鲁,却是个有心计的。头一次挨了高峻的踹,这次一上来,看到高峻回身,一把抓住高峻的胳膊再不撒手。高峻若是踹他,也不会再被蹬出老远了。 两人刚一搭手,高峻就感到一股蛮力由胳膊上传了过来,当时马步一扎、手上加了力道与他抵住。 这人在逻些城(拉萨)向来在力气方面从未输过人,一头体型庞大的牦牛,如果被他抓住了角,让他扭倒在地也是早晚的事。 可是这次他感觉抓在这个小白脸的胳膊上,就似扭在了两条铁棒上相似,心中有些不信,再一加劲,对方还是纹丝不动,就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柳玉如也看出来人有些蛮浑难缠,又有把子力气,心里替高峻捏了一把汗。也不知他在终南山倒底都学了些什么本事。她想起来在善政村酒桌上,高峻脱口而出的“在终南山学艺”的事,心想他也真稳得住。 为了验证高大人的身份,柳玉如也曾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在酒桌上亲耳听高峻脱口说出来,又见高峻说完之后心虚地偷偷瞧自己,自己当时故作没有留意的样子,其实在心里已经把高峻骂了个够。 又转念一想,他不对自己明说,必然有他的道理,自己也只有顺水推舟,配合着高峻掩盖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想到眼下两人的关系,她感到自己的内心之中一片的混乱。 柳玉如正在胡思乱想,猛然听到那个吐蕃人“哎呀”一叫,再次往后倒去,立时回过神来,不知高峻用了什么法子,再将那人扔出十步来远。 只是这次他在地上拱了半晌,再也没有站起来。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大声地叫起好来。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原来,高峻瞧此人有把子蛮力,先暗自运劲与他相抗。吐蕃人不知是计,倾全身之力抵住高峻角力。谁知高峻力道忽减,吐蕃人再也收不住身子,脚下一虚,再被高峻一踢他的脚踝,身体即失了平稳。但他两手还抓了高峻的胳膊,心说我只要抓牢了你,就再也不怕被你丢出了。 可是转瞬间被对方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轻松地把两条胳膊由自己铁钳似的大手中脱了出去,随即肘部与胯下几乎同时一麻,接着肚子上再次挨了一脚。 高峻这两次都是同样的招式、同样的一脚,只不过第二次又加了些零碎,让吐蕃人心中不服。待要起来再战,却感觉胯部一阵阵的麻痒,再也难站起来。嘴里还在喊着,“你打了我,给我虎皮!” 高峻也不理他,理理自己的衣服,牵了炭火欲走。 就听人群外有人朗声说道,“这位兄台,请留步。” 高峻知是叫自己,驻步回头,见由人群中挤过一人,中等身材与自己相仿,面色微红,虽着了唐服,却一看与吐蕃人同种,在衣服之下也有着强健的体魄。 那人冲高峻一抱拳说道,“兄台好身手,在下知道是手下蛮人无理在先,在这里道个歉,还请兄台走前,解了他的道,不胜感激。” “你既然知道他在哪里着道,就自己替他解了,不是省事?” 那人面露汗颜,“在下只是看他起不来,似是胯处酸麻,想来,也只有关内的点之法可以让他如此。不过在下所知也仅至于此,解实在是不会。” 高峻走过去,伸手在吐蕃人的后背上轻拍了一下道,“起来吧。”那个人试了试,果然由地上爬了起来,也不知道高峻拍的是什么地方,心中大为惊奇。不过从此不敢放肆,乖乖在往旁边一站。 红脸人冲他一瞪眼道,“这回你知道人外有人,看你再胡闯!”又对高峻道,“在下禄东赞,由逻些城来,眼下就住在西州驿馆,我有心与兄台相识,不知可否赏脸,随在下去驿馆一叙?” 高峻看来人彬彬有礼,不似方才那人粗鲁无状。想想眼下郭叔叔又不在西州,心中对这些吐蕃人也存了好奇之心,就说,“这位兄台,既有请,只好从命。” 于是牵了炭火。与柳玉如一同随了来人,过了一条大街,往北再行百十步,就看到路边一座规模不小的青砖阔院,青色大门,门上一块匾,上书四个隶体大字“交河驿馆”。 禄东赞十分的谦恭,在前边引路,黑脸吐蕃人跟在后边,内心中对这位踢了自己两次的小白脸十分的不服,但又有些惧怕,跟在马后默不作声。 只因时近年尾,各地来西州行商、公干的人较平日大为减少,驿馆中住的人并不多。 禄东赞把高峻二人引到馆内一处别院,只见院子宽敞干净,中间堆砌了假山、角落里栽了绿柏,旁边一排客房。 高峻心说如不是大贾高官,谁又能住得起这样的客房?看禄东赞行为举上,似是个有身份的人,再看看那个后边的黑脸吐蕃,又是大为不解,搞不清他们什么来头。 禄东赞将二人引入最边上一间屋内,几人落座,就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头上的黑发密麻麻编了无数的小辫,手中端了酒壶、茶具过来。 禄东赞问道,“这位兄台,还未问你高名、在何处高就……是喝我们逻些城的青稞酒、还是喝西州的本地茶?” “在下高峻,只是我大唐一个养马的小官,说什么高就,真是让你见笑了……茶我倒没少喝,不如试试你说的……什么酒?” 禄东赞笑道,“是青稞酒。”那姑娘立刻将酒为两人倒满。禄东赞又瞅了柳玉如问高峻,“这位是?” “她是我的夫人,姓柳……”高峻看了柳玉如一眼,示意那小姑娘为她倒上了茶。 禄东赞细细地打量了几眼,对高峻道,“中原人物,想来个个都如夫人这样美貌如仙?在下原还以为只有我们的末蒙甲木萨才有如此的美貌,现在看来,却像是一对姐妹呢!” 高峻对禄东赞偶尔冒出的藏语不甚了解,也不便多问。不过听他口气,这位“甲木萨”一定是他们那里最为人公认的一位美女。听他这样夸柳玉如,自己的心里也十分的如意,不禁眼含笑意看向柳玉如。 随即问禄东赞道,“不知兄台到西州有何贵干。” 禄东赞略为迟疑,说,“在下经商,由逻些城贩了些牦牛到此,赚些差价而已。这位是我的顽兄——禄且乃。”他说是那位被高峻踹了两个跟头的黑脸人。 高峻此时为自己方才在大街上踢了人家兄长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在下方才莽撞,冒犯了尊兄,在这里道个歉。” 禄东赞笑道,“实在是顽兄无理,他一定是看上了兄台的虎皮……兄台有所不知,猛虎为百兽之王,我们逻些城最为强壮健硕的牦牛,见了猛虎也只能战栗哀叫。但是可惜得很,在我们那里,猛虎极为少见,而它美艳华丽的皮毛,同样展示着王者的尊严……因而在我们那里,虎皮也只有逻些城最为尊贵的王才能使用。” “如此说来,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张虎皮,是我来西州途中,为从虎口中救一人性命,才将它打死。本来虎皮是准备用来送人的……也好,为表示我的歉意,就将此皮送与你的兄长,还望贵兄不再对街上之事耿滞于怀。” 禄东赞大惊,说道,“这可使不得,要知道,一张上等的虎皮在我们那里,不说有半城之价,也是千金难求。这样的厚礼,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兄台不必客气,这虎皮也是在下随手得来,并未费什么气力,还请笑纳。”说着到了外边,拿来虎皮递与禄东赞。 禄东赞双手接过,仔细将虎皮放于榻上,动作轻轻展开,只见一整张华美的虎皮,毛发斑斓,大小比一头成年的牦牛也小不了多少,看了更为惊异。 又详细问了高峻打虎的经过,对高峻更为恭敬有加,再次让那编了繁复发辫的女子上来倒酒,又增加了几盘熏肉、干果,“在下认识了高兄,真是三生有幸,想再为兄台引见一人,不知意下如何?” 高峻心说这人还留了后手,到这时才引见,但也点头。 禄东赞说,“那么请兄台移步,随我来。”说着起身向外。高峻携了柳玉如跟在后边,不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三人穿过了前边的一排客房,原来在这排房的后面还是一处的小院,院内有六位身材健硕的藏服打扮的大汉,似是警卫。 六人见了禄东赞,俱都躬身施礼。禄东赞也不回礼,过去一敲门,里面让进去。不一会,禄东赞由屋中引出一人,白面黑须,目光炯炯,气势不凡,身穿了绸服,身上披了一件毛里大氅,年纪有三十上下。 禄东赞对那人说,“这位就是那个打虎之人。”那人冲高峻一拱手,道,“认识兄台十分乐意,请屋里坐。” 高峻猜测此人身份,拉了柳玉如与几人进屋。见屋内的摆设更是堂皇,桌上玉杯银盘,摆了果品,心说这又是什么人物。 那白面人先说话,“这位兄台,请先恕我的手下方才对你说了假话,但他们也是谨慎办事,并无可怪罪。不过,禄东赞已对我说了原委……既然诚意结交,就该以诚相待。” 高峻又听他说,“我就是逻些城吐蕃的赞普——松赞就是我。” 高峻吓了一跳,再次望向此人,才觉自己一见其面就在暗暗猜测的事情,这人脸上果然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势。忙站起拱手道,“原来是国婿大人,在下这里失礼了!” 松赞娶了文成公主,高峻这样称呼再恰当不过。连柳玉如都在暗暗称赞高峻,反应如此之快。自己也随在高峻身后,起身对了松赞施了一礼。 松赞笑道,“我逻些民众向来敬重英雄,今日见了打虎勇士,实是我的荣幸,还请不必多礼。”说着又对禄东赞道,“丞相,还请你把余下的人都叫了来,都见过。” 高峻这才知道,这位禄东赞原来就是吐蕃的丞相,只见他走出去,不一会由外边又叫进三人,引见给高峻。都是此次随之微服下来的逻些城官员。松赞说道,“我们此次下来西州,实是为了解公主烦闷,也未声张,不过事先倒通报了西州官衙,请他们知道即可,因此西州府也未声张我等的行踪。” “原来公主也在,在下身为大唐子民,对于远嫁贵邦的皇宗公主,虽说不是时时挂念。但我大唐普天下百姓,也多是每逢佳节,都要祝祷一番,祝愿我们的公主……今日幸有机缘,请容在下拜见。” 松赞笑着说,“我看你的夫人也是国色倾城,正是有心引见。”说着示意侍女。侍女进去里屋,不久,听得环佩声响,侍女一挑帘,从里走出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5章 唇枪舌剑 高峻与柳玉如闻声,各怀崇敬之心抬眼观看。此时屋中之人除了松赞之外,俱都躬身向那女人施礼。 只见她,上着淡白丝绸窄袖衫,袖口绣着金丝花边,下着黄色长裙,裙头高至胸口,下摆拖地,足着高头鞋、腰围丝带,肩头披了一块朦胧的长巾,显出来人瘦俏的身材,与柳玉如窈窕而不失丰腴的身材相比,是另一类。 再往脸上看,粉面红唇、明眸皓齿,就觉着与柳玉如二人各具特色,并不能简单分出上下了。高峻和柳玉如赶快施礼。高峻说,“大唐柳中牧副监高峻,与夫人柳氏,拜见公主,祝公主福泽丰隆、容颜永驻。” 文成公主先与松赞见过礼,又对高峻说道,“高大人不必客气。我闻听高大人深山打虎,心中也是想见一见母邦人物,看起来果然是英姿飒爽、与众不同。” 高峻忙道,“公主过奖了,像我这样的人物,在大唐岂不是随处可见,又怎敢得公主如此高看。” 公主说,“逻些城虽然气候有些湿冷,但松赞为我筑城、改俗,本也不觉得烦闷,但时时想起内地父老,家乡景、物,也是常绕于心,今日见了二位,足慰我心了,不想又见到这位姐姐,甚是觉得亲切。” 高峻见公主身体还算好,只不过如她所说,大概是气候和水土不服的原因,稍稍显得有些羸弱,不过气色还算好。看松赞对其十分的恭敬,事事顺着,心中也就放心不小。 双方言语一会,屋中皆是男子,公主不便久留,请示过松赞之后,亲手拉了柳玉如,二人亲亲热热地进到了里边不提。 松赞问道,“听说高大人是柳中牧的牧监,不知能否将牧场中的事说与本王听听。” 高峻心说,你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却是不能。他知道,大唐与吐蕃结了亲,也只是两三年的事情。在以前双方也曾是刀兵往来,而帝国的马政涉关军事,岂能随意示人。 于是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虽说是个牧监,但也只是个副的,平日里牧场中的一切事情都是牧监操心,下官一概不问。不瞒大人,我牧场中到底有几匹马、每天喂几顿草料,下官一律不甚明了……不然下官又怎么会携了夫人,到西州来玩?” 高峻说得客气,但松赞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愿意明说而已。也不作评价,只是颔首微笑。但是,高峻的话却气坏了下边一个人。 这人是松赞手下一位副丞相,名叫仲赞,见这位唐朝的牧监一个小小的官,竟然不把松赞的问话好好来答。松赞问你牧场的事,不就是想知道有马几匹,饮、喂几何吗?心中不忿,对着高峻说道: “难道唐帝国也会用高大人这样的官吗?连自己份内之事都不甚了了,如何能做好天可汗陛下的差事?想想我倒是有些替大唐皇帝陛下感到焦急了!” 这话夹枪带棒,高峻听了一皱眉,不过碍了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冷冷地说道,“这位大人你多虑了,我们太宗皇帝所管一事,岂是大人你能知之的?像我一个马官儿,遛马添料之职,又怎么会劳烦我皇陛下多虑?” 仲赞又说,“那不知高大人你平日里都管些什么,难道每日里牵了媳妇在街上走,也是留马添料么?” 另外两人也随着嘻笑出声,脸色上渐渐现出不恭之意。禄东赞知道玩笑开得大了些,当了松赞的面又不好出声制止,看向松赞。 谁知松赞脸上一点异常都没有,只是端杯慢慢饮茶。 高峻火往上撞,忍了又忍,一个外人,当面叽笑自已的女人,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容忍的事情。高峻原指望松赞出声制止。不过偷眼看去,看松赞若无其事的样子,似是有心往下边看戏,冷笑一声道: “国婿大人领了几位大人出来,倒是与下官的职事有些相同。” 高峻把自己与松赞放在一起比较,胆子之大也是禄东赞见所未见,不觉脱口问道,“不知何处相同?” “下官平日里的事务,也只是偶尔牵了几匹牲口,到向阳处晒晒太阳,偶尔有哪匹驹子乱刨,我就拿脚踹它,让它老实一些。” 高峻话外的意思,是暗在指责松赞驭下不严,让这位仲赞出来乱喷。 松赞何等样人,立刻就明白了高峻话中之意,冲着仲赞一瞪眼,仲赞立刻就不吱声。 但另一人只见仲赞出言,未见松赞阻止,也是跃跃欲试。出言道,“几匹马驹,高大人倒是可以用脚,只不过那是马驹而已,若是换上我们的巨型牦牛,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言语间似有不屑之意。 “呵呵,不止是马驹了,柳中一座若大的牧场,什么牲口没有?就是那些成年的牲口,也有的十分不着调。见到体型不如自己高大的,便冲撞冒犯;见到强过自己的,便抵近相摩多有谄媚之态,而见到与自己体型不相上下的,就会时时偷走一口草料,以为得意,竟如人害了红眼病一般。这种牲口,虽不是驹子,下官也是要踹的。” “你!” 那人被高峻一顿指桑骂槐,有口难辩,气得脸成了猪肝色。 松赞见手下两人都没占到上锋,心中不悦,只是冲那人摆摆手,对高峻道,“我在逻些城大宴宾客时,倒是常常将牦牛驱将出来,使客自射,射倒牦牛者,我即将牛馈赠给他。不过平日里也只是令力士与牦牛角力而已。高大人力能打虎,不知试过我的牦牛与否?” 这是斯斯文文的挑战了!今天就是让牦牛顶趴下,也不能让你几句话吓傻。高峻笑道,“国婿大人是想看一看喽,只好从命。” 松赞等人来了兴致,禄东赞道,“高兄,顽兄禄且乃的蛮力虽说对高兄不占上锋,但却是摔牛的好手,就让他陪高兄比划比划如何?” 禄东赞心里想,中原的武功变化莫测,兄长禄且乃与高峻动手,岂能找着便宜。但那牦牛却是不同,双方硬生生的角力,没有任何机巧,以高大人的身量,功夫上的变化再使不出来,那么禄且乃差不多能扳回一点面子了。 禄东赞说道,“我已与高兄说过,此次也带来几头牦牛,正好就在后院,高兄请!” 一行人往后院再走,又是一处宽阔场地,靠墙边果然一排六只松木牛笼,里面各关了一头牦牛。看其体型,均大过内地耕牛一圈,体毛垂地,利角弯曲,一双双牛眼瞪着来人。 文成公主这时携了柳玉如,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也由里室中出来看热闹。柳玉如也看清了院中的阵势,却不知道刚才自己不在的这会所发生的事情,心中暗暗埋怨高峻年轻好胜。“也不想想这摔牦牛的把戏是吐蕃人日常取乐的玩意儿,你连牦牛都是第一次见,怎么就应了。输赢还在其次,若是被那牲畜伤到哪里,怎么是好!” 柳玉如哪知,此时高峻的心里,已是把争胜之事看得比性命重要。须知此事不仅仅事关着自己的脸面。松赞提议来玩,说严重了就是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事了。 松赞一行人与公主、柳玉如一同上了院内的高台。这样,底下院中牦牛再是冲突,也不会伤了高台上的人。 禄松赞说道,“不如就让顽兄禄且乃先来。” 高峻有心想先看上一看,点头同意。禄且乃已被人叫来,往院子当中一站,手里挥着一块红布,挑逗尚在笼中的牦牛。 那六头牛关在笼中,已是被逗得个个举角抵足,跃跃欲试。一待有松赞的一位近卫上前,一斧砍开笼门。一头早就红了眼的牦牛吼叫着冲向了禄且乃。 禄且乃也不动,两眼紧盯着冲来的牦牛,看牛冲到了跟前的一刹那,身子提溜一转,十分的灵活,与先前的笨顿大不相同。 他一把抓住了牦牛的一支角,随后又瞧个机会抓了另一支角,使出全身的力气,身子前倾、几近倒伏,而牦牛也四蹄后蹬,把头抵得低低的,猛力向禄且乃顶去。 双方两股力量抵在一起,一时间,一牛、一人像是一座雕塑般,半天不见谁动一动。 过了大约小半柱香的时间,牦牛渐渐地有些力衰,蹄下有些松动。 禄且乃看看机会来到,更把全身的力量压到牛头上边,双手紧紧抓着牛角慢慢搬转,牦牛脖子被扭,有些呼吸不畅,牛涎淋漓洒了一地,发出低沉绝望的闷声吼叫。 禄且乃大吼一声,将牦牛摔倒在地,硕大的牛身砸得地面微微颤了两颤。 “好——”高台上的人们发出一阵喊叫,连高峻也发出了由衷的叫好。禄且乃眯眼瞧了瞧高峻,面露得意之色。 柳玉如悄悄走到高峻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驴子……别比了……我害怕!” 松赞看自己人先下一城,面色好看一些,看向高峻。却见高峻已然挺身走下高台,进入了场院当中。 他也依样子手挥了红布,冲剩下的五座笼中的牦牛挑逗。柳玉如手心里都出了汗,两眼紧紧地盯了高峻,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只见卫士又一斧砍开了牛笼上的链子,一头体型比方才那头牛更大的牦牛一下子冲了出来。 高峻依样学样,镇定地站在场中,盯住了冲过来的牦牛。待牛到近身,一伸手抓牢了一支牛角! 那头牛一股惯力冲到,冷不丁牛角被抓,有心接着往前冲,但觉角上传来的大力撼也撼不动,牛身围着高峻站立处为圆心,拉磨似地跑了个半圆。 而高峻此时也不多想,把平生力气运到脚上,对着那头牦牛的肋上就是一脚! 只见那头牦牛闷吼一声,整个牛身离地三尺高平飞出去七、八步远,正砸在另一架牛笼之上。 只听“咔嚓”、“咔嚓”一连几声,牛笼被砸得散了架。断裂的干燥松木锋利无比,顿时将笼内笼外两头牦牛穿在一起,鲜血喷射,两头牛低吼了数声,先后气绝。 场中一时寂静,没有人说话,倒是柳玉如情不自禁由高台上跑了下来,顾不得台上人众目睽睽地看着,双臂搂了高峻的脖子,叫道,“刚才吓死我了!还没等人家浑身的颤儿打完,你倒完事儿了!你这驴子,天天让人心跳!” 松赞也不说话,由台上走了下来,一下、一下地鼓掌。走到近前问道,“你平时就是这样踢那些马驹子么?” 高峻回道,“那可不是,下官的鞋子可是有数儿的。” 众人低头看高峻的脚上,一双乌皮履的底子都掉了,露了里面白色的袜子。松赞哈哈笑了“看来,高大人的脚力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想象得到的。” 高峻在山上学艺时,师父最重脚上功夫,说手像两扇门,全凭脚打人。平时磨炼他也是犹重腿脚,说学艺与做人同理。高峻刚才在牦牛巨大的冲之下,还能稳站如松,腿上功夫真是惊世骇俗。一双颇为结实的乌皮履鞋底掉了,也就不足为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6章 乌龙宝刀 禄且乃摔倒牦牛,柳玉如着实替代高峻担心了好一阵子。 在大街上,这个禄且乃先是被子炭火踢了一下,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凭着猜想,这一下子也不会太轻。随后高峻又是在众人围观下在禄且乃的肚子上踹了一腿,当时她是看到的,把禄且乃跌出了十步多远,后来看这一脚也没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似禄且乃这样一副浑铁一样的身板子,也与那头牦牛相持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那高峻会怎么样?她知道高峻的身子很强壮,但是与禄且乃比起来,块头上就不在一个档次。柳玉如生怕那头狂躁的牦牛伤了高峻。 如今在柳玉如的眼里,高峻就是狂风之中的一根桩,而她自己只是依附于他身上的一棵柔软的藤,只有桩立得稳,她才能生存。 她其实不知道,高峻踢禄且乃的那一脚只是用了浮力。毕竟一看禄且乃就是个浑人,真像踢牛那样踢他,那不是惹事吗? 当牛笼第二次被子打开、又一头牦牛横冲而出的时候,吓得她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一眨眼就见高峻把牛踢飞,柳玉如心中一块石头才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情不自禁地跑过去,搂了高峻的脖子,一边兴奋地踮着脚,一边说“刚才吓死我了!还没等人家浑身的颤儿打完,你倒完事儿了!你这驴子,天天让人心跳!” 可是她的这一情不自禁的娇憨举动,却让高峻浑身颤了一下。 高峻忙对松赞道,“在国婿大人面前献丑了!大人你看,只是踢了头牛,就把一双上好的皮靴给糟蹋了!” 松赞笑着说,“高兄果然不同凡响,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看看,我们吐蕃第一大力士的下巴都得用手扶了才不会掉下来!” 高峻这一脚,不但让禄东赞等人大吃一惊,就是禄且乃本人,也是心服口服。还有什么说的呢?不过禄且乃这人虽浑,却是个认赌服输的人,当时面红耳赤地走过来,冲着高峻施了一礼,说道,“你行,我输了。” 松赞也是吐蕃有史以来的一代雄主,向来崇拜实力,当时就对高峻由衷的喜爱,马上吩咐手下,量了高峻脚上的尺码,去到大街上再买一双靴子。又对高峻道,“我欲要与你结拜为兄弟,不知高大人能否同意?”言语间似是多有期盼。 高峻说“大人乃是大唐国婿,于我来说总有半君之尊。要是大人不说,我纵有此心,也是不敢高攀。” 文成公主本是大唐江夏王李道宗之女,而李道宗是亲王。因而高峻才这样说。不过也只是谦虚一下。但这已是让松赞十分的受用,马上吩咐排开香案,二人对天盟誓。松赞年三十五,长高峻十五岁,为兄。 禄东赞等人纷纷过来重新与高峻见过礼。松赞说,“我有你这个兄弟,脸上增光不少,有一件价值连城的礼物,做哥哥的要送给你。”他吩咐禄东赞,“去把我的刀拿过来。” 禄东赞闻言吃了一惊,心中只是暗想大首领真肯下本儿,对松赞说,“可这把刀是大首领号令吐蕃军队的信物啊!”但见松赞听了无动于衷,他不敢违拗首领的意思,出去不多时捧了进来交与松赞。高峻见那把刀用红绸裹了数层,心中不知是一把什么样的刀,能如松赞说的那样价值连城。 松赞接过,也不看。转身交与高峻道,“你赠我虎皮,又与我成了兄弟,做哥哥的一定要赠你一件礼物。思来想去,也只有此刀还拿得出手。” 高峻双手接过,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小心打开裹在外边的红绸,一柄入在鞘中的三尺长的刀呈现在眼前。 他看刀鞘不墨不绿的,十分坚韧,接头处以金钉接合,不知什么皮子。 松赞用手指着道,“具说此鞘用是热海中千年巨鳄的皮子制成。握之冬不冰手,夏不汗滑……这个兄弟不必怀疑,刀在我手中已把玩了一年,确是不虚。” 高峻现在虽是牧监,但内心里总把自己当做习武人看待,对于一把趁手的兵器早就十分的向往。听了松赞的话,更是急切地想看看鞘中的刀是个什么样子。当下左手抓鞘、右手握柄,一摁压簧,这把刀就无声地冲出半尺来长。 入眼一片混沌,刀身如墨,连刀刃部也不见一丝光亮。不但没有看见耀眼的光芒,好像连外面的光线也被它吞进去了一般。松赞忙用手一压道,“兄弟不忙,你可回去再细看不迟。” 松赞对高峻说道,“看来,我们大首领是真诚要与高大人结交了,不然,断不会把这把价抵半城的宝贝赠给高大人。” 方才虽然只看了一眼,高峻已知道此刀绝无仅有,说道,“我对兵器上的见识不多,兄长可否将这把刀的来历对我讲上一讲,日后如有人问起,我也有法答对。” 禄东赞替首领回道,“这把宝刀是我们大首领一年前从大月氏国得到的,是由大月氏国最出名的冶匠,用十分稀有的流星铁打制而成”。 松赞说,“兄弟可知这流星铁的来历?” 见高峻摇头,松赞说,“流星铁是天上陨落下来的玄铁。一般流星多半只是石块岩团,落下前已在天上焚化,能落在地上已然十分少见。而流星铁更是百中难见其一”。 禄东赞说,“此铁色泽乌黑、坚韧异常。放入冶炉之中,任是乌油煤炭百般焚烧、经数月方熔。锻打成型之后,要研磨锋利更是需要三五年的功夫。此刀能切金砍玉、吹毫而断,它有个名字——乌龙刀。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为锋利的刀具了”。 对二人所说的大月氏国,高峻自是丝毫不知。 松赞接着说,大月氏国在汉代时原本游牧于河西走廊一带,被匈奴所败,屡次西迁,最后落脚于伊犁河以西,距此十分遥远。如果由西州出发,沿天山北麓西行一千六百里,过了阿拉山口,再向西一千二百里,趟过伊犁河,再六百里过碎叶河,再西行一千二百里翻过一座山脉方到,总里程有近五千里。 高峻听松赞说起地处如此遥远的大月氏国,也能将来历讲得这样清清楚楚,尤其还是从西州说起,至何处几里、再至何处几里,心中十分的惊讶。他说的这些,自己一无所知。看来这位松赞大首领是个博记而机敏之人。 再看松赞目光沉稳柔和,却掩不住流溢而出的威严,心说此人幸好已作大唐国婿,若是与大唐为敌,应当是个劲敌。当时不由对这位兄长又是生出一股尊敬之意。 松赞看看时间不早,就要安排酒宴款待这位小兄弟。但是高峻心中有事,连连谢绝。 一是这次来西州,是为了取到牧场村拆建的批文。自己与柳玉如在善政村已耽搁了一天,今天又是一天,也不知高峪在家里把工程搞到什么样子了,高峻的嘴里说不急是假的。 二是高峻知道六叔带了高畅、高尧姐妹到了西州,又听交河县刘县令讲郭大人不在西州,也不知六叔高慎行这两日还在不在,会不会把高畅的事情办妥以后,就回长安去了也不好说。 六叔并不知道自已也来了西州,如果他已经走上回程,那是一定会到牧场村再去见自己一面。如此,两人岂不是马打对头,失之交臂?如果说真是这样的话,不能不说在高峻的心里会留下个遗憾。 因此,高峻对松赞这位义兄的极力挽留,只能说明原因,“不知兄长还在西州逗留几日,待小弟将事办完,兄长还在这里,小弟一定再来看望你。” 松赞说,“我们在这里只再待两日,就要离开。” “兄长是回逻些城吗?” “不是,离开西州后,我们打算再去焉耆(朋)国去游玩一番。随后才返回逻些城去。”松赞对于自己的行踪,一点也不向这位刚刚结拜的小兄弟隐瞒。 “那小弟就抓紧将事办妥,争取在兄长离开西州前,还能再来见见兄长。” 松赞说,“还是正事要紧,你我有缘,今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呢?” 文成公主与柳玉如也是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临到二人离开时,公主又把一件银狐皮斗篷送给了柳玉如。斗篷的内胆是由清一色的雪域银狐的毛皮一块块拼接而成,是件御寒的佳品。 双方挥手而别,高峻和柳玉如出了驿馆,凭了上次来时的印象,很快找到了西州府衙,正与看门的守卫解释来意,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由里面传出来。 随后,高峻看到他的堂姐高畅、堂妹高尧手拉了手由里面跑了出来,高尧一眼看到高峻,跑上来拉住柳玉如的手问道,“哥哥嫂嫂怎么又来这里了?才这两天我就十分想你们,想着回去时再顺路去看你们一眼,谁知你们倒先来了!” 高尧说,“明天还有一天,后天就是小年了,父亲说等着在西州过了小年,就回长安。”她与高畅是吃过了晚饭,相携了去大街上玩的。 高峻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可不是,后天就腊月二十三了,怪不得西州的大街上到这个时候还十分的热闹。 柳玉如十分喜爱高尧这个小妹,她怀里正抱了文成公主给她的那件斗篷,见了高尧,就把斗篷往高尧的手中一塞道,“这是姐姐刚得到的,送你吧。” 高尧一见知道是个贵重礼物,连连说,“这怎么样好意思!”又恍然悟道,“你怎么还姐姐、姐姐的?” 柳玉如也不接高尧的话,见高畅一副不理不采的样子,才察觉到自己只给了高尧东西,没有高畅的,是不是有点偏心的意思。说,“呵呵,我只有这一件,高畅就没有了。” 高畅心里确实有点不自在,听柳玉如这么说,就说道,“高尧是宝贝疙瘩,让着她吧。” 高尧回敬道,“我和你可比不了,你马上就是郭府的少夫人了,还和我争?”高峻已然知道,高畅与郭待封的亲事可能已经定下了。 高尧又对高畅说,“嫂嫂来了,我就不陪你上街了……要不,你也别去了。”高畅心说,我偏要去。对高尧说道,“谁要你陪,刚才还不是你硬拉了我来?你不去,我去。”说着一扭身就出了大门。 高尧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女孩子,没有察觉到高畅的不快,将柳玉如送她的斗篷披在身上,一手拉了高峻,一手拉了柳玉如,往郭都督的内宅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7章 冤家路窄 高尧领了二人,穿堂入室,七拐八拐来到郭府后宅。高峻看到六叔高慎行已吃过饭,正倚在床头,捧了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见到高峻进来,感到十分惊奇,问,“峻儿,你们怎么也来了?” 高峻将这两天的情况大略对六叔说了一遍。高慎行说,“没想到吐蕃大首领也与你有了瓜葛,也不知这对你是福是祸。” 高峻对六叔的话十分的不解,不知道自己与松赞惺惺相惜,又能有什么不妥当。 高慎行道,“吐蕃地处高原,地广人稀。盛夏常冰,地有寒疠。据我所知却是在时时窥视内地的繁华呀……但我大唐帝国兵强马壮,军威四震,令吐蕃不敢起非份之想。但做为一位雄主,松赞也是不断研究关内关外的山川地势、关隘州镇,一旦天下有变,我想他是不会老实地在逻些城呆着……此次他到到西州来,很可能是想探一探大唐新得的边陲——西州的虚实。” 高峻恍然大悟,不过又一想,自己与他结拜,纯粹是个人私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把松赞所赠的乌龙刀拿出来,让六叔看。 高慎行接过宝刀,由鞘内轻轻抽出,灯光下看这把刀,柄长八寸,可双手而握。刃长四十寸,刀背厚四分,刀身一片乌黑,散发着混沌之光,拿在手中十分的沉重。 六叔说,“我对兵器不太在行,不过看这把刀,绝非凡品……松赞以此贵重之物相赠,他没有向你打听什么事情吗?” “六叔,松赞曾向我问到过柳中牧场中的一些事,不过被我搪塞过去了。” 高慎行点头,对高峻说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许松赞只是与你投缘。” 高峻认可六叔说的这句话,心想,我与松赞纯是兄弟情谊,再说他又是大唐的女婿,六叔肯定是多虑。倘若他日松赞有背于大唐,自己与他划清界限、甚至两军相对也就是了。 六叔说,郭大都督从柳中牧回来之后就带了长子郭待诏去了北庭,至于有什么公干又不能多问,但郭大人说好了最晚到小年准回,让高慎行在都督府等他。 高峻问,“怎么我也没有见到待封二哥?” 高慎行道,“他这几日一直没身在府学中,接受考校呢,每天晚上都不能回来。” “考校些什么?” “你可能不清楚,每年,朝廷都要从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中选拔一些人,充实到天子羽林亲军当中。当年高祖从太原起兵,选拔三万精兵作为宫城宿卫,他们终身为皇帝亲兵、待遇是十分的优厚。后来这些禁军的来源主要限定在朝中高官的子弟,如果待封被选作千牛卫,身份就与朝廷正式的职事官相同了,也有俸禄、并能按资历逐级升迁。” 对这些事情,高峻以前哪里知道。六叔高慎行对这个侄子很是喜爱,因此也是知无不言,想着多利用叔侄两为时不多的见面机会,将自己所知尽可能多地告诉给他。 高峻于是知道:皇帝禁军分为两个系统,第一是太宗选善射者万人组成的万骑,以后又更名左右龙武军,第二是太宗精选勇士组成的北衙七营,后来更名为左右屯营、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羽林军统称羽林亲军,设羽林大将军,为皇帝之最亲信,地位远高于其他诸卫大将军之上。 高峻又把此次到西州要批办的公事与六叔说了一下。高慎行说,“你的这个扩建牧场及牧场村的计划,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总归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此事需要州中户曹与参军二人具体办理,不过郭都督一定会着力成全……只是这两日不在西州,一切大事小事都是别驾王达在处置,但愿事到临头一切顺利就好。” 想想今日已经天晚,高峻拿定主意,明天就找六叔所说的这两个人,先办办看。 叔侄二人又说了会话,那边高尧跑来找高峻,“峻哥哥,畅姐到这时也没回来,你要不要去找找她?” 高尧一回来就拉了柳玉如到自己的房里,两人有说不完的话,说好了今夜她就和柳玉如、高畅三人同卧,夜里接着聊。 直到两人想要休息的时候,发现高畅还没回来,于是来找高峻。 高峻对于这位屡屡对自己用意不善的堂姐十分的头疼,但是看今天的情形,也只有自己出去找,于是携了新得的乌龙刀,出了府衙大门,往大街上寻来。 因为时近小年,西州几条大街上都十分热闹。人们有的采办年货、有的人呼朋引伴上街看热闹,兜售各种年货的小贩摊位一处挨着一处。 更有从波斯来的金发碧眼的美女,在蝴蝶琴的伴奏下,大胆奔放地当众起舞。四下里围了好些人,不时有人叫好鼓掌。 高峻因在大门口见过了他的这位堂姐,记得她穿了一条五彩的袢裙,这是由两种或两种以上色彩的裙料,纵向拼接缝制而成的一种长裙,以幅多为时尚。这种裙子不论是在宫廷宴会上、还是在乡村庆典上,一旦被着裙女子旋转舞起,就会像风里飘飞的花朵,十分的好看。 因而大唐的年轻女子不分尊卑、贵贱都喜欢穿,区别是在用料和做工上边。贫穷人家的女子,可能只穿得起两种颜色的面料做成的裙子,而高畅所穿的,红橙黄绿紫各种颜色一样不少。 因此高峻也不看脸,只在人群中年轻女子的裙子上看去,由一处寻至另一处,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 眼看最后一条街就走到尽头了也不见她。,还是不见高畅的身影。心中寻思,这个疯丫头不知钻到哪里去了,别不是与她走过了对头,高畅现在已然回了都督府了。 正想着返身回去看看,却意外地听到从最把边的一处胡同里传出了高畅的叫声,还有几个男人的声音: 一个人说,“这位大姐,别不识挨举,你挠破了我们家老爷的脸,不随我们老爷去府上赔罪,是说不过去的。” 另一人说,“我家王大人向来只爱驯服烈马,跟我们王大人去了,让他老人家好好管教你一回,从此变得温顺可人,也省得你往后再到大庭广众来惹事。” 就听高畅吼道,“呸!一帮无耻之徒,说什么老爷、大人,我看你们就是无赖,识相的赶紧放本姑娘走,不然的话,一会我家里人找来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高峻所处的地方,正是西州三条大街里最南边的一条,相对另两条街冷清一些。但是因为年关将近,时至戌时了,各类买卖商家还没有打烊收摊的意思。 就在这条胡同口就有两份回鹘人摆下的烤肉摊儿,烟气蒸腾、肉香浓郁。还有挑了灯耍猴儿的朱罗国来的艺人,旁边围了许多人,一片七嘴八舌。 若不是高峻耳力好,又是专心留意着高畅,胡同里的情形也同样不会让他注意到。 高峻循了声音,来到胡同口,也不声张,定睛往胡同里看。这是一条死胡同,两边是高大的住宅,对头又被人垒了墙,胡同只有三、四人宽,但是伸进街里很深,足有五丈长,里面没有灯火。 高峻看到里面有四五个人影。其中一个,正是穿了一条五彩的袢裙,身量个头必是高畅无疑。 高峻头一次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堂姐遇到了麻烦,突见之下不但没有发急,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想法。再看那几个人眼下只是言语戏弄,并没有动手动脚,有心躲在暗处看一会热闹,因此也不进去。 原来,高畅被高尧拉了出来上街,在大门上遇到了高峻和柳玉如之后,高尧立刻丢下了自己,拉着柳玉如十分亲热地问长问短,心头就有些酸溜溜的。 后来,又见柳玉如把新得来的一件银狐裘皮斗篷给了高尧,虽然她没说什么,脸上也是极力地表现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的酸味却又浓了几分。 就这样带了情绪走到街上,面对了热闹非常的大街,总是觉得心情不爽。要知道高畅可是公主之女,从小要星星没有敢给月亮,早就养成了跋扈的性格。心里窝了火,不撒出来是绝对不舒服的。 她先是来到一处捏面人的摊子,选好了式样,待人家捏好了给她时,她又说样子不好看,把捏好的面人摔在摊子上,都摔得变了形,也不给钱,扭身就走。捏面人的摊贩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不与她计较,随她去了。 后来高畅又去了布料摊,选了三尺红布,说好了价钱,待人家下了剪子,又说不喜欢,转身就走,摊主看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敢怒不敢言。其实这种面料的布她根本就看不上眼,纯粹是找茬儿。 最后来到了这里。这次她先烤了两串肉,一边吃着,一边看朱罗国的艺人耍猴儿。但人头拥挤看不真切,高畅从来眼中只有自己惯了,恨不得吃shi都要占尖,于是不管不顾一往里挤,一不留意就踩了一个人。 这人圆脸、圆鼻、大大的麻子,眯眯的眼睛,着了便服。早就注意到了这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看模样十分惹人喜爱,但却十分不雅地举了两串烤肉,吃得粉腮上都粘了污痕,又见高畅的身边并没有随从,有心调戏一番。于是借了由头,一伸手抓了高畅的胳膊,不由分说把高畅拉出人群,非要让她道歉。 高畅哪里受过这个,三说两说就上来火气,一把挠在这人的脸上,这人的脸立时现出一道指痕。此人跟了三个随从,一见主人受气,围了上来,推推搡搡把高畅欺到个死胡同里。 “你家里人?看样子,你有家吗?别拿大话吓我们,看你也就是个没人管的,靠了骗吃骗喝、穿了一套好看的行头唬人,今天你乖乖地跟了我们老爷走就没有事,不然的话,别怪我们用强,把你用麻袋装了一扛就走,看你还硬个什么劲!” “对,再找块布把她嘴堵了,省得乱嚷。” 高畅先是不怕,以为旁边有这么多人,总不会吃亏。但是一来天晚,二来这些人只顾了看热闹,谁会在意几个人的争执。再说在三教九流云集的西州大街上,这种争执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听这几个男人如此说,高畅心里才觉出害怕来,后悔不该独自出来,往胡同口瞧了几眼,看看天色越来越黑,想着家里人没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受着煎熬,真是一点出路都没有了。若是让这些人抓了去,姑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又一个人说,“有时间你到街面上打听打听,我们王大人在这片土上,看上谁家的女子,不是这家的造化!你倒好,还推三阻四,不识抬举。谁让你先惹了我们大人,又挠了我们大人?今天,你不跟我们走一趟,怕是出不了这个胡同!任你告到西州府我们也不怕!” 说着说上手来拽高畅的衣袖。 “住手!”一声沉声怒喝从胡同口传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8章 夜说家事 胡同中几个人看到眼前这个女子初时气势往盛,经不住他们几句大话吓唬,脸上现出了害怕的样子来,觉得越发有趣。想着再吓她一吓,一边说着话就要上来动手。 此时高峻一声断喝,把几个人吓了一跳,纷纷住手扭头看向来人。高畅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心想可来了救星,内心激动,说话都差了声,“高峻,快来!” 高峻大步进到胡同里边,这三四个随从里有个胆子稍大的,也想在主子的面前显露一下。迎了高峻上来,嘴里骂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一个人也敢!”说着冲上来冲着高峻就是一拳。 高峻也不看他,头一晃拳就打空了,身子晃过这人,接着往里走。那个人一拳打空,面子上不好看,一转身又追着往高峻的后脑勺打来。高峻也不回头,把手中的乌龙刀带着刀鞘往回一磕,那个人立刻捂了手腕子,疼得蹲在了地上。 几人中为首的,也就是那个主子不是别人,正是交河牧的副监王允达。 自上次王允达在柳中牧场后门,被高峻砍了马匹之后,因为让那匹惊马拽着,在田地里拉了十几步远,身上、脸上被粟米茬子挂得到处是细碎的伤口,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伤,但是也是好多天一动浑身哪儿都疼。 王牧监平日里在交河牧场就是自由自在的,这次受了伤,更是象模象样的养了起来。看看年关将近,想着到西州看看自己的兄长王达。 因此就带了几位随从,来看他的哥哥。到今天已经来了四五天了。现在,当他听到眼前这个女子大声地喊出高峻的名字,心里也是一哆嗦,心说冤家路窄,怎么又碰上了这头活驴。 此时高峻已经认出了王允达,嘿嘿一乐,“怎么?王牧监真有闲情雅致,在这里来调戏良家妇女,不怕我把你告到西州王别驾那里去吗?” 王达心里怕高峻,但是当了随从,嘴上倒也毫不示弱,说道,“姓高的,上次的事还没完,正想找你呢,你却自己送到门上来了,你等着,咱们明天西州官衙见!” 说着,领了几个随从扭身就走。高峻也不与他们纠缠,一脸不屑地看了高畅,说道,“姐姐你可真行,倒是与别人不同,一家人都在找你,原来你到这里来玩耍。还不跟我回去?” 高畅初时一见高峻,以为来了救星,放心不少,又见高峻短短几句话就吓跑了几个人,一下子将心放在了肚子里。这时听了高峻的话,高傲的脾气又占了上风。 本来她就看了高峻不顺眼,听了高峻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脸一扭道,“我稀罕你来!本姑娘在西州大街上玩的开心,你管得着吗?凭什么跟你回去?” “玩玩?大姐你这次玩得是不是有点过了?信不信我把刚才的事情对六叔原原本本地讲上一遍?” 高畅心里也怕眼前这人把刚才的事情对别人讲。一个万事不吃亏的人,被几个大男人逼到了胡同的角落里,这事说出去,好说也不好听。再加上高峻说这话时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高畅的火气又被点燃了。 “这几个人怎么了?这几个人也比你强,他们在这里找我的麻烦,倒还没有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谁像你?你做出的那些事情,要说你是一头牲口,十个人得有十个都认可。” 高峻闻听,心说这个丫头怎么听不出好坏话来,要不是自己到的及时,恐怕你现在连哭的心事都有了。听了高畅如此的抢白,也是一股火气直撞顶梁,瞪起眼睛问,“我怎么了?我再怎么,还把你一个姐姐挂在嘴上。这么晚了,别人没有谁出来找你,倒是我一条街一条街地寻过来。你这么不待见我,为啥刚才一听我声音就喊我‘快来’?” 高畅平日里最不乐见别人占了自己的上风,听高峻的话,倒像是自己还得对他感激涕零似的,说道,“我和你走?你想得美,我跟你走还不如直接跟了那几个人走呢?” “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本姑娘就是不走,本姑娘不放心你这头大色驴,行了吧?” 高峻与他的这位堂姐不能见面,一见面就吵吵。而且高畅每次都把高峻过去那些不堪的事挂在嘴上。而每次高畅一说这个,高峻都会避蔫。但是今天的高峻再也忍不住火,冲上去一把掐住了高畅的脖子,嘿嘿冷笑道,“高畅,你总是这么纠住我过去的小辫子,不觉得没意思吗?” 高畅和被高峻掐住脖子,呼吸不畅,但仍是毫不示弱道,“我就是这样说你了,怎么着?别让我见到你,只要一见你,那些话我就会从嘴里流出来!” 高峻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红了眼道,“好,好,好,高畅,反正我在你的眼里也再不是什么好人了。与其让你天天这么数落、挖苦,不如本大爷今天就做给你看,也省得我名不符实!” 一边说着,一手掐了高畅的脖子,一边探下身去,一把撩起了高畅和的袢裙下摆,直接往上揭去,直接蒙在了高畅的脸上。 高畅脸被蒙住,人在里面有些惊慌地说道,“高峻……你……你要做什么!你可不能胡来!” 高峻发狠地道,“什么是胡来?你认为是胡来,在我看来却是很正常,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个二流子?” 一边说着,一边把整扇身子帖到高畅的身上,顶得高畅后背紧紧地靠在胡同的墙上动弹不得,一边伸手在高畅的胸前、腹下、大腿上乱掐乱捏撒气。 高畅万万没有想到高峻这头活驴会来这一招,她有些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打高峻的肋下,才打到两下就被高峻捏了两臂动不了。又伸出腿去踢,再次被高峻伸出一条腿紧紧锁住。 高峻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以前可从来都不知道。也许是自己手腿并用地去限制高畅的身体,再也腾不出空来。因而用小腹用力地去顶高畅的肚子,边顶边发狠地说,“让你说,让你再敢说我!” 这么发泄一阵,听听高畅没了声音,心想不是我把她掐死了吧?吓得赶忙放开手,裙子由高畅的头上滑落下来。高峻看到她无声地哭了,一时手足无措,回想着自己在刚才情急之下都做了什么。转而就后悔了,原来自己做得确实是有些过份了。 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高畅,高峻愣愣地站在那里。 高畅见高峻终于放手,一边哭着一边说道,“高峻,你等着,看我不告诉六叔去!”说着起身就走。 高峻跟在她的后边,脑袋里一片空白,想道个歉,随即又发狠地想,“活该,就欺负你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让六叔骂我一顿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三条街,回到了大都督府。 高畅已经不哭了,进门前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高峻以为她会去六叔的屋里告诉刚才的事。却见她一转身就进了高尧和柳玉如的屋子,“咣”地一声撞上了门。 高峻又怕她会把刚才的事情对高尧和柳玉如说,心里又像是装了两只兔子,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见了六叔,六叔问,“高畅找回来了?” 高峻“嗯”了一声,心里想着高畅现在应该怎么对柳玉如和高尧说刚才的事,而这两个人又会如何看自己,心里对自己的莽撞有些后悔。 躺下后,高峻问六叔,“六叔,我问你一件事。” “孩子,你说,有什么事?” “六叔,我因为从小就没有了妈妈,家中的一些事情也不怎么清楚,您能不能大致地给我讲一讲?” 高慎行犹豫了一下,好半天也没有说话。高峻以为六叔不想说,正要睡下。高慎行开口道,“峻儿,六叔也知道你年龄越来越大了,而且现在也是朝廷的命官,咱家的那点事情,是该让你知道一下了。” 高慎行清了清嗓子,与高峻爷两个躺在床上,除起了高家过去的事情: “要说咱高家的事,就得从你的祖父说起。你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亲,讳俭,字士廉。你爷爷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管什么书,看过一遍即能背诵出来。尤其是对对子,更是无人能比。当时的隋朝司隶大夫薛道衡、起居舍人崔祖,年龄都比你的爷爷大很多,却都主动与你爷爷成了忘年之交。” “后来,大约是隋朝仁寿三年,你爷爷去参加科举考试,一下子就夺得了文科状元,做了隋朝的治礼郎。” “再后来,因为受到了别人的牵连,你爷爷被贬为交州郡硃鸢县的主簿,被责令一家人都去了那个地处中国最南端的贫瘠的小县。我们这些人都你随着你爷爷去了,但是有一个人却不能去。” “这个人就是我的奶奶,当时她年岁已高,一家人都担心她去了瘴疠之地,必然不能活着回来,于是就奏请了皇帝,让她留在了终南山下的老家。” “一同留下来的,还有一个人,她是我几位嫂嫂当中为人为和善,也最贤惠的一个,她说,剩下老人家一个人怎么能行?旁边要有人供养才是,我留下来侍候她老人家吧。” “对,这个人就是我的五嫂——你的母亲。” “我们随了你的爷爷刚到南方,就赶上世道大乱,高祖起兵。我们一家人与长安的一切消息都阻绝了,也不知道你的母亲侍奉着奶婆婆在长安怎么样了。” “直到高祖武德七年的时候,我们和你的爷爷才被高祖起用,回到了长安。而在这之前一年,也只有你的父亲——我五哥,辗转着回长安看过她们一次。” 高峻躺在六叔的身边,细心地听着六叔说起高峻的家世,心里想着高峻的母亲在那样的一个乱世里,一个弱女子,是如何支撑着生活,又要照顾一位古稀的老人,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但是,六叔,我的父亲后来为什么对我母亲不好呢?按理说,他应该更加珍惜我的母亲才是。毕竟在那样的乱世里,肯于做出如此巨大牺牲的女人是不多见的。”高峻问。 “是啊,我们这些人,何尝不是这样想,但是……只有你的父亲铁了心似的,对你母亲冷冷冰冰。” “那是为了什么?难道六叔你不知道原因吗?” 高慎行再一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好久才说,“本来,这件事情我不打算对你说的,我以为哪怕是在心里想一想这件事,也是对我五嫂的亵渎,因为她是我心目中最为可敬的女人。” “六叔,你就原原本本告诉我吧,别让我蒙在鼓里。” “……也罢,我告诉你后,但你要想方设法,缓和与你父亲的关系,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是他错怪了你的母亲……在五哥回长安看过你母亲和奶奶一年后,我们回到了长安。我们见到了除了她们两人之外,还多出一个孩子——就是你。那时你已经一岁大了,还在五嫂的怀里吃奶。当时,我的奶奶也拍着胸脯说,她是知道这位孙媳妇的,还把五哥骂了一顿。” 高峻陷入了沉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9章 掌扇户曹 第二天一早起来。郭府的家人已经把早饭准备好,过来叫人。 高峻看到自己的堂姐高畅,随在柳玉如和高尧的身后,最后一个坐在早餐桌上。低垂着眼帘也不和谁打招呼。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昨天是不是和柳玉如、高尧告了状。 再看柳玉如和高尧二人,也同样看不出什么来,俱与往日没什么变化。但是高峻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趁人不注意,偷眼看高畅,谁知发现高畅正在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也不敢招惹她,匆匆吃罢离席。 高畅和问,“峻哥哥,你怎么吃这么少?” “哥心里装着事,放心不下呀。”高峻一语双关地说。这句话,放在六叔高慎行耳朵里,会认为他是在想着西州公文的事情。而放到高畅的耳朵里,就是高峻在害怕昨晚欺负自己事情暴露。心中暗想,“想不到这个犟驴也有害怕的时候。” 昨天高畅顶了气回来,先是决定向六叔告状。一想这位六叔看待高峻就像亲儿子,绝不会向着自己说话。 于是又想对柳玉如和高尧说,但一想这两个女人一个是老婆、一个是亲妹子,自己说了只会让她们笑话。再说这事又怎么说呢?说一向有多厉害的高家大小姐,大晚上的,让个男人顶在死胡同的墙边猥亵了一番? 不知为何,高峻感觉早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冷清。看看西州府衙正式点卯还有些时间,就把心中的疑惑拿来问六叔,“六叔,我曾听松赞大哥提到,过些日子要去焉耆(朋)国游历。但我不知道这个焉耆国是个什么来历,六叔可知道?” 高慎行闻言道,“此国初属d突厥,在西州西南三百五十里。大唐得了西州之后,焉耆国与突厥的联系被切断,成了孤悬小国。听说眼下又与x突厥联络上了,不过那里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高尧也对这个话题感了兴趣,“爹爹你快说说,怎么个重要法?” 高慎行说,“你爹爹接触最多的无非是打千作揖、东叩西拜之类的东西,又不是百事通,怎么会什么都知道?不过对这个焉耆国,因其距离西州不算远,我倒听你郭叔叔讲过,今天就卖与你们。” “那还不快些讲”,高尧的兴趣也被挑逗起来。 “首先要说说丝绸之路。大唐的丝绸之路,当然是长安了。终点,则是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而这条丝绸之路,有南道和北道之分。由长安过了玉门关之后,再往西走,就会遇到一片地域广阔、渺无人烟的洼地,里面是一片大沙漠,叫作‘塔里木’。你郭叔叔说,这是个回鹘语的名字,意为‘无缰之马’,一般的马队和驼队是绝对不能穿越的。因而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也就是绕行‘塔里木’的南、北两条路线。” “南道自不必说了,北道是由玉门关西行,经柳中县、从西州的南边进入天山南麓、贴着‘塔里木’的北部边缘一直西行。因天山上常有冰雪融化下来、又有当地人打的‘坎儿井’,饮水是不成问题的,这就是丝绸北道。” “那么这个焉耆国就很重要了,它就处在丝绸北道一出西州的咽喉要道上,由北道过往的所有客商,都要给焉耆国缴纳一定的税银,人家才会放行。” 听到这里,高峻也是若有所思,感觉自己这位新结拜的松赞大哥去焉耆国,真有可能不仅仅是游玩那么简单。但更深的问题高峻又想不透彻。 索性就不去想。他心中装了事情,看看时间已到到,起身往前边府衙而来,柳玉如不放心他,也一同随在了身后。 郭府的一位家人叫郭双,领了高峻二人,很快找到了西州户曹孙玄大人。昨天晚上,孙大人被西州别驾王达请到府上喝酒,一个从四品别驾,请一个从七品下阶的户曹喝酒,这从来都是不多见的事情。孙大人口中还带的虚微的酒气,想着眼下郭都督不在,别驾大人请自己喝酒,有着拉拢的意思,而自己也不能像根榆木疙瘩,要有所表示才行。今天是腊月二十二,再过几天,就是大年,自己要怎么答谢别驾大人才好呢? 孙玄刚坐入差房,高峻与柳玉如就到了。 西州属于中级州府,倒不是因为西州的地域、物产和户口人员的规模。而是因了它所处大唐西部边陲的战略位置。因而西州的六曹官员日常的业务并没有多么的繁复。 户曹孙大人主管西州的账目﹑婚姻﹑田宅﹑杂徭﹑道路等事务。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都督以下直接署理这些事情的主管官员。高峻要拿到牧场村的拆建公文,找孙大人就找对了。 孙大人正大在想着答谢王别驾的事情,高峻进来作个揖,将来意一说。孙玄立刻想起昨晚上在别驾王大人府上饮酒时听到的一件事来。当时王大人的弟弟王允达也在座,王允达无意中说起了柳中牧副监高大人飞扬跋扈,砍马伤人的事情。 当时孙玄喝酒正酣,兼之又觉得这个高峻远在柳中牧场,与自己八杆子都打不着。因此在席间也只是针对此事略略发表了一下见解,无非是说这位高大人有些过份的话。 对此别驾大人还训斥了他的弟弟,“你无故跑到人家柳中牧家门口去阻路,还要怪人家对你不恭敬,这就是你的不对。你也是个牧监,品级比那位高大人还高上一级,怎么就不知道让一让,非得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王别驾还说他弟弟,“我知道,你平日里没少在下边扛了我的大旗招摇唬人,这怎么行?你哥哥我是西州的别驾,可不是你王允达一个人的别驾。你这样做没事还好,若是有什么事,我是有心帮你也不能够了!” 当时,孙玄还由衷地感慨,看看人家别驾大人,对待自家兄弟也是秉公处事,说到高牧监砍了王牧监的坐骑,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不快,反而将自己的弟弟数落一顿。 但是看看眼前的这位高大人,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有些惺忪的睡意,身上只穿了一件常服,到西州官衙来公干,竟然连官服都没有穿。孙大人摇摇头。 高峻见他摇头,问道,“不知孙大人对此事有个什么意见?难道不妥么?” 孙玄说,“这位老弟,看来你是真的不懂规矩了,你说你是柳中牧的副监?我怎么知道?你的官凭在这里是不假,但这就行了?” 孙玄说得和颜悦色,语气委婉,倒把高峻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就直愣愣地看着端坐在面前的户曹孙大人。 “你的官服呢?”孙大人问。 高峻恍然而悟,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此来西州是带了官服的,早上知道要来办事,就该好好地把官服穿戴整齐了才是,于是连连作揖,说“是我的不是了,这就去换了来。” 孙大人看了看走出去的二人,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看来这位高大人果真是初入官场的一个雏儿。高峻与柳玉如二人刚出去,孙大人就站起身,对手下一位录事说道,“我有急事,出去一下,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先接洽着。” 他匆匆出了门,往别驾大人的府第走去。一路上又把刚才的事情梳理了一下,越发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昨晚,从别驾大人的话里并没有说这位高牧监有什么来头或背景,再加上自己方才对这位高大人的观察,这位高大人的行为做派更像是一位公子哥儿,到西州户曹衙门来批文,官袍也不穿,脚上蹬了一双吐蕃款式的皮靴。竟然还带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他哪像是一位朝廷的官员! 这样一想,孙大人就觉得别驾大人昨天在酒桌上的话大有深意了。 他又仔细回味着王大人的话——王大人就此事曾说过好些话。现在看这些话里只有几句是重点,犹如没有熟透的青草莓,隐藏在繁复的秧子下边:“怎么就不知道让一让,非得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我是有心帮你也不能够了!” 哈!孙玄大人在行进间一拍大腿。有道是听话听音,自己险些错过了一个与王别驾亲近的机会! 高峻拉了柳玉如,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郭府后宅。因为他听柳玉如不大确定地说,明天小年,这些六曹的官员们会不会放一天的假也说不定。如果真放了假,就得再耽误一天。而两人耽误的日子已经够多的了,不知道高峪在牧场村会不会急得跳起来。 高峻急匆匆地换好了官袍,再次拉了柳玉如回到户曹衙门。 进门一看,孙大人不在,座位上空空的,只有一位录事对他说,孙大人刚出去。问什么时候回来,又说不确定。 两人在屋里一会,还不见孙大人的影子,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高峻有些坐不住,开始在地上打转儿。 柳玉如见的世面要比高峻多,一开始还劝高峻稍安勿躁,但是后来一直看不见这位孙大人的影子,心里就有些怀疑。她与高峻一早就先来过一次,这位孙大人知道上午有公事要办理,但他却不声不响地出去,看样子也没有对留下来的录事们交待几句。 看看日上三竿,还是不见人影,心说这位孙大人午前是不会露面了。于是拉了高峻返回了后院。六叔高慎行见了他们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柳玉如代高峻答道,“六叔,我们一上午都没有等到人。” 高慎行说,“怎么会?非年非节的,这个时候六曹官员不该一去半天不见人的。” 吃过了午饭,高峻对柳玉如说,“害你陪了我半天,也没办到事。总归我也知道事情该怎么办,后面半天你就陪陪高尧妹子。”说完自己又到户曹衙门来等。 高峻一直在户曹衙门等到快至申时,这位孙大人才慢腾腾地踱了进来。抬眼一看高峻的打扮,立刻就认出,原来这小子的品级还高过自己。不过那又怎么样,萝卜个儿小、站在了背(辈)上,他还不得乖乖地坐在这里等? 他一抱拳对高峻说道,“高大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官方才有点急事,会不会让高大人等急了?” 高峻说,“哪里,孙大人总管一州户事,公务总是有的,在下又岂敢不耐心等着?” 孙玄刚从别驾大人的府上回来。他一进别驾大人的府第,就似无意地说起了高峻批办公文的事情。 王别驾一边说着,“下边的牧场想多做些事情是好的,我们州府的官员一定要急事急办、不可拖延”,一边又准备了丰盛的午饭,强拉了孙玄,说务必吃了再走。 这顿饭一吃就吃了近两个时辰。 回来的路上。这位户曹孙大人心里就有了底。他大概听了听高峻对拆建牧场村的计划,暗暗咬着牙说,“这么大的事情,下官有些难办啊……你怎么不早说?” 高峻听了孙大人的前半句话,还在担心的确是事情难度的问题,要拆建一座村子毕竟不是小事,也许当真是限于职权,让这位孙大人感到了难办。 可是一听他最后一句话,压了将近一天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一脚踢倒了孙玄的书案骂道,“你个贼官,推脱个甚么,你知道难办,凭什么一去大半天也不回衙门露个面?知道难办为什么不去请求上官?现在天都黑了,你轻飘飘一句‘难办’,就想再把爷爷打发了,没那么容易!今天你不把事情给我说道清楚,爷爷定是与你没完!” 说着上前一把抓了孙玄的衣襟,把他拽了起来,吼道,“走!我知道郭大人并不在西州,现在是别驾王大人在主持,你与我去见别驾大人,咱们说道个明白!” 孙玄一开始十分的恼怒,这位下边的牧场官员怎么这么无理!冲了高峻厉声叫着道“松了本官!你大胆,没见过你这样的,藐视上府,咆哮府衙,还了得了!” 高峻不听则已,一听他这么说,非但不撒手,反而拍地扇了孙玄一个嘴巴,再一抡将他丢坐在墙角里骂道,“再罗唣,打你个满脸开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0章 玉如解围 孙玄被高峻狠力丢在墙角里,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痛楚由屁股沿着后背直上后脑,脑海里七荤八素地翻腾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差着声道,“本官职位再低过你,可也是在州府听差。我出去了,是不假。难道说一州之事,就只有你高大人的事情算是急的?本官去了哪里,还要和你一个牧监报告么?” 被他这样一问,高峻心头也是一愣,心知是自己被这个孙玄不疼不痒晾了多半天,心中急了,若是玉如在身边,不知她会如何处置。再怎么说,人家也算是一位上官,州里的事情还不是由了他乱说? 孙玄见自己的话见了效,由地上爬了起来。心说,索性再给你往大了说说,不但要让你知难而退,而且你跌我这一跤也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说道,“本官一早知道了高大人的事情,感觉此事非同小可,限于本官的职权不好擅自作决定,想着也只有去问别驾王大人。可是我去找王大人的时候,王大人正与吐蕃大首领松赞大人在一起。” 梭赞到西州的事,已事先通报过西州府,这个孙玄是知道的。他以为只要说出了吐蕃首领松赞,那么别驾大人的行踪就有了交待,“本官见到王大人的时候,王大人正忙了接待松赞大首领,并命下官作陪,下官怎好不听?因而下官午后才回衙……怎么,高大人不会认为你的事情会比西州对外交往的事情还重要吧?” 高峻脸上方才因为气愤而涌上的一片胀红,此时又被难堪所代替。他虽然知道松赞在西州的事情,但是从昨晚自己与柳玉如回来后,松赞今天一天的行踪自己并不知晓。也许这位孙大人所说是属实? 高峻正在迟疑不决,只见门外人影一动,见是柳玉如走了进来。 她见高峻去了也有一阵子,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心中挂念,移步过来。一进门,就见孙大人的书案四脚朝天,文卷、笔墨撒了一地。孙大人的脸上印了一道宣红的掌印,再看看高峻面红耳赤的样子,知道是这头驴子又尥蹶子了。 于是对孙玄一个万福说道,“孙大人这是怎么了?是尊衙要搬家么?” 孙玄理理衣服,正色对柳玉如说道,“本官公务回来,被这位高大人不由分说,蹬了书案,打砸了砚台。就算本官愿意立刻为你们办理批文,也是不可能了……不过本官会将此事如实禀告别驾大人,至于高大人你如何赔付户衙的损失、要接受什么样的惩处,也要等下官与别驾大人说过才知道。” 接着又道,“本官刚才受了高大人的一巴掌,现在只感觉头脑晕晕胀胀,已不胜支持,还请二位闪上一闪,让本官找地方休息片刻。” 柳玉如一听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如果现在就由了孙玄离开,不但批文一事会无限期的拖延下去,高峻也会有不小的麻烦。她把高峻拉到一边,低声问了几句,然后回身说道: “两位都是朝廷命官,同披绿袍。为了一件公务闹成这样子,真是不大好看。眼下郭都督刚刚离开西州两天,别驾王大人才接手主持日常事务,你们两位就打翻了户衙、抓破了脸皮,实是不把王大人放在眼里。不知王大人知道了会怎么发脾气……” 柳玉如的话说得句句在理,而且不知不觉之间,就将今天这事情的责任移到了孙玄、高峻两人的头上。 孙玄由着柳玉如的话势一听,也觉着事情再往大里闹开,只不定姓高的这小子会干出什么事来,弄不好把屋顶掀了也有可能。 他猛然想起别驾的兄弟王允达所说的那件事情,心中也就怕了起来。真闹得不可收拾,无论是王别驾,还是郭都督,首先会将他二人各打五十大板。 那样的话,自己身为州里的官员,会比这位高大人更加的脸上不好看,也显得自己无能。正在迟疑间,又听柳玉如问,“孙大人,小女子方才已问过了高大人,高大人说,孙大人多半天未来坐衙,是陪了别驾大人一起去接待吐蕃大首领松赞大人,这样的大事比起我家高大人的事情来,我家高大人的事真得再往后放上一放……” 高峻听了柳玉如的话,猛然间心头一明,说道,“不如我就与你去问问松赞,看看你孙大人是否真的去干了这件正事!”高峻正要再往下说,柳玉如一手抱了他的胳膊,另一手似是无意地抚在高峻的胸前,用眼神示意他。 柳玉如的手抚如一阵清风,压平了高峻心头的涟漪。高峻心领神会,打住话头,却见孙玄的脸上涌上一片赤红,有些结巴地说道,“我看高大人是、是自在惯了,一点规矩都不讲……你你以为松赞首领的府第是你的马厩,想去就去……” 看了他的表情,高峻与柳玉如当下就明白了几分,看来孙玄是扯大旗做虎皮了。须知谎撒得越大,慌破的时候难堪也就越甚。 高峻心说,非得去看个究竟,去问问我大哥。如果你真的去陪了大哥,那讲不了,一切的责任我都担了,姓高的自会任凭你们处置。若是你有半句虚假,看我不拆了你姓孙的鸟巢! 正想开口,就听门外有人喊道,“西州别驾王大人到——” 王达自听了兄弟的诉苦,内心中早已不爽。再加上王允达添油加醋,说什么“我都报了大哥的名号……”王别驾就更是觉得憋闷。心说高峻呀高峻,我知你与郭都督的关系,也知你长安城中的后台,本想与你多多结交。可是你也太不给我面子。我官职再小,只是个西州别驾,可那也是凭了脑袋别在腰带上拼来的。我惧你势大,不敢与你正面冲突,但是从此不给你顺当还是做得到的。 正好孙玄过来,说知了高峻来西州批文一事,遂对孙玄言语间数次点拔,看着孙玄会意而去,着实自得了一番。午后再想起此事,生怕孙玄把事情搞砸了,再惹自己一身不是,那可就不美了。因而起身往州府而来,正好碰上这一出。 王达进门一见高峻,马上满脸笑容,一抱拳道,“高大人还记得下官么?十五那天我们还一起喝过酒的。”又一看屋中一片狼藉,吃惊道,“孙大人这是何意?” 高峻回礼,把事情略略说过一遍,就想看看王别驾怎么说。 王达冲了孙玄脸一沉道,“高大人的事,我曾一再地吩咐你,说下边的牧场想多做些事情是好的,我们州府的官员一定要急事急办、不可拖延,你看你是怎么做的!” 孙玄一见王别驾对高峻一见面,又是抱拳又是问候,心头就是一沉,看来王达与这位姓高的牧监早就认识。但是上次在郭都督宴请碎叶城使者时,从七品下阶的孙玄根本就没有资格入席,也就不会认识高峻。心里隐隐对王达有些不满。 再听王达又把官样话拿出来说,心里骂道,“你说得倒好,不可拖延,不可拖延怎么你非拉了我吃那顿中午饭,席间又是谁尽放些无味的屁了,你知道这姓高的牲口惹不起,又不提醒我,摆明了是让我冲在前面!” 孙玄心中不爽又不敢说,还得捏了鼻子替王达圆谎,“王大人,我都说了,今天一天来,王大人都在陪了吐蕃松赞大首领。下官也去作陪,因而才怠慢了高大人,可是高大人不由分说就把我这里砸翻了,想想下官也挨了高大人一巴掌,真是有些气闷!” 高峻与柳玉如都侧耳听王达怎么说。王达心里骂道,“孙玄呀、孙玄,我才要使唤你,你却将我摆到了火上。这么大的事,我若不来,你都不会与我说在前面”。 他的余光注意到高峻和柳玉如倾听的神态,脸上一乐,也不去说明接待松赞的事情是实是虚,只是对孙玄说道,“我与高峻兄弟早就相熟,也怪我没有及时对你提起,才有了今天的误会。高大人平日里脾气好得很,要不是你无理在先,高大人绝不会闹成这样,当下之急,是把你这乱糟糟的地方弄好,马上把高兄的事情办理一下才是正理。”绝口不提吐蕃、松赞等事。 高峻不依不饶,对着王达问道,“王大人,孙大人说他一去半日,是奉了大人之命,一同陪同接待吐蕃松赞大人,可有此事?” 王达变了脸色,冲着孙玄厉声斥道,“孙玄!我看你是越来越不着调了!西州府历来有个规矩,凡涉及对外蕃之事,要严格控制消息。绝不允许随意泄露,不许口无遮拦、挂在嘴上乱讲。你却把这事泄露于县、牧官员,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孙玄受了王大人的呵斥,心中有苦难言,脸憋得通红,说不上话来。王达也是籍此堵住高峻的嘴巴,要是高峻再问,那岂不是也成了口无遮拦? 依高峻脾气,非要把事情问个底掉才行,他感觉柳玉如的手再次在胸前微微一动,忍住了下边的话。心说,罢了,就不再揪了不放,只要你乖乖把文批给我就饶了你们。 谁知此时,一个衙役进来报道,“王大人,外边有吐蕃丞相禄东赞找柳中牧高大人。” 王达心中惊奇,这位禄东赞他是知道的,是吐蕃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点名要找高峻,不知高峻与他又有什么关联。忙起身出外迎接,高峻、柳玉如、孙玄一起随了出来。 原来这么一番吵闹,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见吐蕃丞相禄东赞,领了几人,站在府衙大门口处,他的兄长禄且乃也随在身后。有两架牛车,上边装了黑压压、毛乎乎的两砣东西,离远了又看不真切。 禄东赞一眼就看到了高峻,先是略与王达见了礼,就对高峻说,“高大人,我们松赞大首领昨天只顾了把宝刀赠你,却忘了一样东西。今天想起,派出下官专程送来。” 又向了柳玉如道,“高夫人昨天走了之后,我们甲木萨倒是又念叨了好几回,让高夫人有空过去再聊天。” 高峻问道,“禄东赞大人,我松赞大哥有什么事忘掉了?” 禄东赞一回身指了两架牛车,说道,“按我们吐蕃的规矩,这两头牦牛就应该是高大人的。这不,松赞大人想起,让我马上送了来给高大人。” “呵呵,禄东赞大人,不知我大哥今天都忙了些什么,这会儿才想起来送牛。” “还能有什么大事,此次我们松赞大人只是为带了甲木萨到西州散心,推绝了一应公事应酬……昨晚大首领只是仔细欣赏了高大人所赠虎皮,倒是对华夏风物感慨了几回。对于结交了高大人这样一位兄弟,感到十分的快意。” 高峻心中也然明白,孙玄这小子欺自己不知情,拿了此事搪塞。从禄东赞的话语中,已经很明显的知道,松赞并没有参加什么公事。那么孙玄所说一定是假的了。 “禄东赞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孙玄在旁边听了毛骨悚然,只觉得裤裆里一股热流急冲而出,一咬牙半路憋住。好在外边有官袍罩了,天黑又没人注意到。 连王达也是头脑中一片空白,暗自庆幸方才自己没有顺了孙玄这小子的话顺竿爬去,不然不得连尿泡都得摔碎? 柳玉如知道高峻要说什么,她深知在官场上,须留的脸面一定要留足,她生怕高峻这驴子再将事闹得不可收拾。急得她狠命地一掐高峻右臂内里的肉,痛得高峻暗暗一咬牙,嘴上问道: “我已经两次听禄东赞大人提起甲木萨,也知道这是对我朝文成公主的称呼,但是却不知内中意义怎么讲。” “呵呵,这个么……甲,就是‘汉’的意思,‘木’是女的意思,‘萨’是神的意思……” “合起来就是汉女神……”高峻自语道,“在下已目睹了公主的玉容,此一称呼,再恰当不过了。”禄东赞颔首赞同。 柳玉如暗暗松了一口气,赞叹高峻的反应敏锐。不过想他又让自己惊了一回,心中气不过,又在高峻右臂上同一处狠掐了一把,比上次更加了几分力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1章 快马送虎 旭日东升,天无片云。预示着贞观十七年腊月的小年这天是个晴朗的日子。 早饭刚过,高峻骑了炭火,由西州都督府的大门里驰出,与他一起出来的是冯征。 冯征刚刚新婚燕尔,英俊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成熟。昨天天黑下来的时候,冯征急匆匆地骑马赶来,是高峪见自己这位堂弟去西州三天音信皆无,放心不下,派了冯征出来打探情况。 昨天晚上,户曹孙玄都没来的及换一下尿湿的裤子,连夜将高大人所要的批文办好,战战兢兢送到郭府后宅。恰逢郭孝恪都督由北庭公干回来,正与太祝高慎行、柳中牧监高峻等人坐在一起饮酒。 孙玄看到这位高牧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尴尬,将公文呈给郭都督。郭都督看以后说,“孙大人此事办得不错,牧场村拆建之事,倒比本官考虑得还细致……嗯,村中道路方面,孙大人所作的补充很完善。没想到孙大人如此尽职尽责……天都这么晚了……不如一块坐下来喝一杯?” 孙玄偷眼看了看高峻和坐在他身边的高夫人,两人面色如常,看来并未将白天的事向郭大人回禀,这才稍稍安心,不由得一阵阵后怕。要是拖延半刻,让郭大人赶上,自己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哪里敢坐下来吃饭,唯唯应了说还有事,就退了出来。郭都督对孙玄道,“后边一段日子,不如孙大人就代表本官,着重负责牧场村拆建事宜。有事可与高峻多多商量,事急可先办、后报。” 从郭大人那里退出来,孙玄抹了抹头上的虚汗,如释重负。没想到此次能因祸得福,受到了郭大人的赞扬,今后唯有好好地协助高峻将他的事情办好才是正理。 当下,孙玄也不回家,直接回到了户衙自己的那间屋子,将被高峻踢翻的书案扶起、摆正,再仔细地收拾了一番,才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冯征说,这几日牧场村砖窑工地在高峪的日夜督战下进展神速,罗得刀专门去了柳中县请回两位泥瓦匠做大工,村中壮男干力工,第一座砖窑已起了大半。现在正在边封顶、边设计第二座砖窑的窑址。 “不过,高老爷……” 高峻知道冯征指的是高峪,笑着说,“我二哥算什么老爷,你这样称呼他他会不高兴的,以后就叫他高老板,说不定还有他顿酒喝。” 冯征笑了,在马上说,“不过高老板让我来,除了看看大人有什么事在西州耽搁了,还有一件事。” 高峻问,“什么事?” “昨天早上,不知道由哪里来了一拨儿人,也带了泥瓦匠,几辆大车拉的一字上好的青砖,就紧贴了我们第一座砖窑,挖开了地基,也不知要干什么。不但如此,他们还与高老板争夺村里那些壮劳力,出了比我们高一倍的价钱,已经有多一半的人都跑到他们那边去了。” “你们是怎么样做的?” “因为西州的公文没有见到,又都是在无主地上,高老爷也不好说什么,由了他们去干。人的方面,是刘牧丞临时由牧场中抽了些人补上。” “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不知道,但是能看出来,为首的是本地人,再详细的却不清楚。” 高峻带了冯征,二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了善政村。冯征不知高大人何意,只好随了进村,二人径直到了王多丁家里。 王老爹听到马蹄声,在院子里看到高峻带了一位小伙子过来,马上由院中迎出,“恩公,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高夫人怎么没随恩公一起回来?” 高峻说,“还算顺利,不过还得再回去一趟,多丁呢?” “他撑了伤腿,由伙伴们扶着,到村里各家去办恩公交待的事了。”王老爹想去村中找王多丁回来,高峻说,“不急,先看看我那两只虎再说。” 王老爹说,“恩公交待的事,小老怎敢不尽心去办?”说着带着高峻二人转到后院,见院中拴了一条体形高大的黑狗,nai头鼓胀着,正侧卧于地上。 两头虎崽头碰头、互相挤拱着,正在与四只黑绒绒的小狗争夺nai嘴。 近前看,两头小虎欢欢实实,眼睛已经睁开。随手抱起一只,肚子鼓鼓着,显然是在争抢中占了上风。 “王老爹,你准备一只木笼子,能装下两只小虎,要能背在身上。” 王老爹赶紧出去,不一时从邻居家拿来一个,大小合适,将两只虎崽子装了。又取了一只大葫芦挤了狗装满,交与高峻。 此时王多丁回来,高峻问,“王小哥,不知你联络了多少个人?” “回恩公的话,只有一百二十人可以长干,另有包括我爹在内六十人可以打短。另有二十几人两说着……是与王满柜走得近的。” 高峻说,“已经很合我意了,”又对冯征道,“缺多少人,自管与王小哥商量。” 高峻将西州的批文交与冯征,让他带回去给高峪,并嘱咐说,“抢地盘的那伙人,我不回去,你们务必不要乱动,先由了他。” 冯征问,“高大人,我们有了批文,不是更理直气壮?” “我琢磨他们的消息这样灵通,又处处针对我们,一定大有来头。不搞清楚这些人的底细,怎可冒然行事?你告诉我二哥高峪,什么事先不搭理他们……第二座窑址先不急,等我明日到家再定。” 放下王多丁到各家召集人员,随冯征去牧场村不提。高峻用木笼负了两只虎崽子,挎了奶葫芦,上马赶回西州。也没回都督府,直接去了交河驿馆。 进去一看,松赞等人不在,已经人去屋空。正在这时,驿馆的一位管事见到高峻,马上过来问道,“可是高大人?” 高峻惊奇,点头。 那人说,“原先住在这里的老爷说,有事先走。因不好再去西州府打扰,就没通报你。不过他们留了一封信给你,说是万一高大人来的话,当面交给高大人。”说着,双手递过一封信。 高峻接过,拆开一看,正是松赞所写: “高峻贤弟,我与末蒙甲木萨等人决意今日离开西州,去焉耆国一游,因不愿受繁礼所累,没去西州府辞行。我们预计在焉耆逗留几日,直接回去。为兄诚祝你我,后会有期。” 在信的最后,还弯弯曲曲地画了一幅图,直指一地,标着“焉耆”两字。 “这些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驿馆?”高峻问。 “回大人,恰好已走了半天。” 高峻出了驿馆,手里拿着地图,负了虎笼,飞身上马,沿着地图所示追了下去。 因松赞等是扮作客商模样,赶了剩下几头牦牛,又有文成公主所乘的马车在内,走得实在不算快。虽是早行了半日,待高峻单人轻骑赶上的时候,五成的路程才走了两成。 禄东赞最先发现身后一匹红马踏尘而来,报与松赞。松赞等人驻步回身,高峻已至近前,翻身下马,对着松赞施礼。 “大哥走得这样急,害得小弟猛追!” 松赞早看到高峻所负的虎笼,说道,“末蒙……你嫂嫂见了你们之后,倒惹起思乡之情,前夜起就有些愁烦,想着快些去焉耆走走,哄她开心。贤弟这是……” “大哥赠我宝刀,小弟甚为喜爱,想着也只有送大哥两只虎,才过意得去。”说着把虎笼解下,奶葫芦也被禄东赞接去。 松赞大喜,拥了高峻,不住地拍他后背道,“多谢兄弟,多谢兄弟!从此我吐蕃也有了猛虎了!”又细致地问高峻虎事项、应注意些什么。高峻尽自己所知,一一告诉松赞。 松赞道,“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去焉耆了。只有这一葫芦奶,怕急切之间找不到,不是要饿了这两个宝贝?我们这就赶回逻些城,定要全城找些犬,好好喂起来!” 看松赞喜形于色,恨不得一步赶回逻些城,高峻也不多话,只是冲了公主的马车深深一躬道,“公主保重!” 马车内似有低低抽泣声,有话传出,“兄弟……我见故乡人,而思乡之情更切,就不见面了。如果异日你有机会,就带了弟妹,再到布达拉宫来相见吧……日后,兄弟如果能见到我父江夏王——请代我问一声安好……你把我贴身所带玉佩交给他老人家,就说,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有松赞待我好……请我父王不必挂念。” 车帘一动,伸出一只玉手,托了一块尚带体温的玉。高峻伸手接玉,眼泪下来,回道,“公主放心,我一定将公主的话带到,逻些城也一定会去的。” 说罢与松赞等人洒泪而别。松赞一行果然掉转马头,径往逻些城方向去了。 高峻将公主的佩玉小心挂在颈间,打马回到西州。 郭孝恪都督正陪了六叔高慎行说话,见高峻进来,忙让他坐,又见高峻额间有汗迹,问他去了哪里。 高峻把早上以来的事一一禀告郭都督,只隐去了牧场村有人与高峪争地一事。正好高峻想起了万士巨等人的事情,就向郭都督请示。郭孝恪说,“那些流外官员,你可自行使用,只要记得及时报知赵长史便可。八品以下职事官,你若用谁,让我知道,我来把把关……不过贤侄所荐人选,我还是信得过的。” 这等于是将柳中牧人事大权尽放给了高峻。郭孝恪又说,“柳中牧眼下没有五品以上官额,将来有了的话,我也要报知吏部,让吏部核批。” 高峻看到郭待封也在坐。高畅陪在郭待封身边,低眉顺首,脸上也看不到往日见到高峻时的那副神态,问道,“郭二哥考校一事有了眉目了?” 郭待封道,“托兄弟的福,还算顺利,不过结果要年后才下来。” 高峻看郭待封神态,似是成竹在胸。六叔说,“不出意外的话,待封贤侄入选左右千牛卫,就是正九品的职事了。过个一年半载,若是做个千牛卫录事、参军什么的,就又升了两级,到从八品上阶;若是再干到左右卫中侯,那时就不与你分上下,也是个正七品下阶了!” 郭待封作谦道,“哪有那么快,再说,高峻又不会停下来等我”,不过话语间其意踌躇满志。高峻又问六叔,“不知道六叔打算何时回去?” 高慎行道,“别看我是个太祝,最烦那些俗礼,好在郭兄也是军旅出身,与我脾气相投。我代大哥送高畅过来,千里路程也非邻乡那么方便,高畅就不必回去了。郭兄如果愿意,今晚就让他们圆房我也没意见。要是我赶不上,家里一两日间又来不了人,高峻你就做你大姐个娘家人,在喜宴上代我坐个正席。” 高畅娇嗔道,“六叔,你就把我扔在这里了?” 高慎行笑道,“这是什么话,以后这里才是你家,六叔与你爹娘放心得很呢!” 高尧笑道,“我说什么来,漂亮姐姐早晚是人家的人,看来我今后还得多多拍我漂亮嫂子的马……”忽然停住不说,脸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2章 孤儿寡母 郭孝恪对高慎行说,“儿女大事,我不会办得太仓促,不过在待封入京之前是一定会办好的,”又觉此话有暗指高峻婚事仓促之嫌,就开玩笑道,“有高贤侄在西州,你们老家伙们来不来,我倒不稀罕。” 高慎行哈哈一笑,“如此我明日就走,回去向我大哥复命。慎行这半生,也只做了两件正事,就是峻儿与畅儿的婚事。看我两位兄长要怎么谢我。” 次日一早,高慎行说走就走,把高畅留在西州郭府,自己携了女儿与高峻一同上路。 高畅向来不是婆婆妈妈一类人,自己得了如意郎君,乐得留在西州自由自在。遂与郭孝恪、郭待诏、郭待封等人送了六叔一行后回府。 高尧拉了柳玉如一同坐了马车,二人在车内嘀嘀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一行人回到牧场村已是天黑。 高峻安顿好了六叔这些人,直接到村东工地上,见高峪正带人封第一座窑的窑顶,王多丁等十几个由善政村新到的小伙子,正干得卖力。 在新窑东边十几步远的地方,正有一伙人,大张旗鼓地盖一座建筑,用的一律好砖好料,倒显得高峪这边砖、坯混用的窑有些寒酸、气势也有些不如人家了。 高峪过来,说道,“兄弟,你让冯征传话,不让我计较这些人,可他们得寸进尺,方才又来高价诱拐我新到的这些人。你说,我们手里有了批文,怎么还让着他们?” 王多丁过来对高峻说,“恩公,你放心,我们这些人是不会去的。又低声说,我瞧出这些人的来头,正是我们村王财主一伙儿。” 王多丁的话,高峻深信不疑。王多丁带来的这些人,并非只为盖了砖窑完事,今后牧场里还有长工要干。村里还有百多口壮劳力等着这里接收,岂是对方多付几个大钱就能拉得走的? 不过王多丁的话也让高峻脑海里多打了几个圈儿,他对高峪、王多丁说,“不,他们要是再来拉人,尽管过去,有钱为什么不赚?” 高峪急道,“那怎么行?” 高峻说,“人不够,再让多丁回村去拉人。他们再来撬行,再过去。二哥你不但不能拦着,还要装作气极败坏,与他抬价——别真抬,知道不?我们要让这些村哥多得些实惠!” 高峪还在想是怎么回事,王多丁已经明白了,悄悄过去与自己带来那些穷哥们嘀咕,把高峻的意思转达下去。 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与王多丁相好的哥们,也知道王多丁与这位高牧监说得上话。再者,这些人平时也都看不惯王满柜、王隆父子为富不仁的行径,于是商量好了到时看王多丁眼色行事。 高峻安排好了这边就回家来,让把隔壁罗得刀租下的院子收拾干净,先让六叔高慎行住下。再一留意,发现家里少了两个人,就叫住罗得刀问: “罗得刀,谢家母女去哪里了?” 罗得刀吱吱唔唔,半天也没有回答清楚。高峻急了,他已经见识过谢家兄嫂的嘴脸,又看罗得刀神态,眼一瞪,喝道,“我托你的事就这一件,你是怎么办的,如实招来免打!” 六叔高慎行、高尧也听到高峻语调有变,一起看过来。柳玉如也想起这事,也问罗得刀。罗得刀一看再也躲不过,就一五一十把这三天的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罗得刀初见高大人把谢家母女接来,以为高峻沾花惹草的老毛病又犯了,前半晌照顾着这母女俩倒还尽心。后来又回想起高峻与柳玉如临行去西州时的情景,怎么想都不对劲。 柳夫人这样年轻美貌的一个人,又是新婚,见她与高大人共同骑在马上,对高大人接了谢氏母女到家一事,似是一丁点酸味儿都没有。 再者,就算高大人有想法,也绝不会这么大胆,明着让谢氏来占窝,别说谢氏还拖了个油瓶儿了。谢氏再有姿色,与柳夫人还差着一截呢。 罗得刀这么用心,全因他自己有了想法。既然高大人百分之一百二的只是同情谢氏母女,而没有额外想法,那自已有想法就不会挨窝心脚了。又想想柳氏现在的处境,若是自己提出来,估计不会有什么差池。 因此当天中午,罗得刀提了好多吃食,早早到家让谢氏母女吃,谢氏一开始不住地对着罗管家说些感激的话,更让罗管家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于是谢氏吃着饭,罗管家大着胆子把心中的话讲了出来。 谁知谢氏闻言,吃了一半的饭,放下碗筷、拉了女儿就走。 罗管家傻了眼,跟在后边一个劲地道歉挽留,可是谢氏说,“罗管家你不必留我了,高大人将来问到,我会说是我住不惯,回去老房子住了。” 见谢氏去意坚决,罗得刀无法,要留给她一点银子,谢氏也不接,说,“上次高大人给的还用不了。” 此时高峻问起,罗得刀不敢按谢氏的话来答复,厚颜将实情讲给高大人听。 高峻一听,火冒三丈,抬脚想踹,又一想自己正在气头上,这一脚下去没有轻重,又吼道,“你给我拿马鞭来!” 罗得刀不敢怠慢,小跑着拿了马鞭交给高峻,自己“啪啪”抽了自个两个嘴巴,往地下一趴。 高峻说,“看你气得我!哪有力气打你,你又不是不知谢氏的哥嫂是个什么德性……你这就和我去谢家看看。”说着拎了马鞭就走。 罗得刀由地上爬起,红着脸跟在后面。高慎行看到侄子发这么大的火,也想看个究竟。高尧更是好奇,因此同了柳玉如在内,几个人往谢氏家走来。 对于高峻发火,柳玉如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因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才会这样。有的人自己受了苦,会变本加利报复给别人,有人则正好相反。尤其是高峻,一见与自己命运、经历相近的人,定要帮一下才甘心。柳玉如知道,说高峻帮那个谢氏,倒不如说是在帮那个小女娃。 但她不知道,高峻心中已集中了两个人的心思和情感。高峻得知自己离开这三天的时间,谢氏母女竟有两天半不在家里,再想想谢氏的哥嫂,心里更是挂念。 五个人一路上也不说话,很快到了谢家。 果然,五个人一进到院里,就听谢氏屋里她的哥嫂正在没好气地数落妹妹。只听嫂子说,“妹子啊,你是铁了心耗在家里了,你哥哥从小没享过什么福,年纪大了还在受苦。最后一件人生大事,就是娶个儿媳妇。可你……那个高大人也是个人物,想来他的管家也不是孬货,有什么不好?” 谢氏的哥哥跟话道,“妹子,哥哥是有心无力,没有本事,本不该说你……你既这样挑拣,为何不去找你那原配老公?他倒是个人物,若是他心里有你,早来接你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定是早把你忘了,你早打算才是正理。” 谢氏哭道,“哥哥,嫂嫂,妹子若是有个安身的去处早就走了,不会厚着脸留在这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个女娃,要是没有她,妹子死了又怎么样。” 嫂子又说,“高大人的管家有什么不好?嫂子要是像你,早欢天喜地就过去了。” 谢氏急道,“嫂子不必再说,妹子要嫁也要嫁个大丈夫,你们不留我,妹子这就走!” 嫂子说,“嗬嗬,妹子倒是比我刚强,比我眼高。可好歹我现在也有爷们陪着,有本事你去嫁给那个高大人去。” 谢氏拉了女儿,拽了行李卷儿,一出门就愣在那里。她看到高大人、高夫人、罗管家,还有一个中年人、一位少女并不认识,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她的哥嫂紧跟着谢氏母女出来,心说这一顿软火、硬火终于见效,也看到院中几人脸色不好看,知道自己夫妇方才在屋中的话全让人听去了。人总是要脸的,当时站在那里,也不知说什么好。 罗得刀不知道自己的歪心思给人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更加上听谢氏“嫁个大丈夫”的话,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啪啪啪”又自抽了几个大嘴巴,给谢氏一跪,“小的无耻,让夫人受了委屈!” 又把上衣一脱,在寒风中光了膀子,对高峻道,“大人,你狠狠抽我,不然我不活了!”谢氏一把抱住高峻执鞭的手,哭道,“高大人,此事不怪管家,是我们母女没有那样的命,你千万不要打他!” 高峻看罗管家表现,知道他已自耻,本软了心不欲再打。见了谢氏央求,反倒举鞭做势道,“我不打他打谁,一片好意全让这牲口解歪了!不打下他两层皮来!” 柳玉如也看出高峻的意思,添了柴火说,“我怕妹妹在家不自在,才好意随高大人去了西州。谁知让罗管家把事办成这样,倒像是我有意这么干的。夫君,你一定要打狠些。” 高峻把鞭子凌空抽得山响,叫道,“罢罢罢,只当没有你这个管家!” 谢氏狠命拦着,“只要高大人饶了管家,怎么样都行。” 柳玉如说,“我家高大人实在是心疼你和这个小女娃。你们住在这里,与其受他们的,怎么就不能到家里去?一来家里条件好些。二来高大人忙得时候多,你来了也好帮我把手、做个伴,不是更好?” 高尧也说,“我峻哥哥从小没妈、孤苦惯了。我最知道他是看不得这小娃娃受苦……你女儿是从小没爸……还不是一样?姐姐你就给峻哥哥一个做好人的机会,跟他走吧。” 几个人说得这样诚恳,尤其是看柳玉如也发了话,谢氏想想哥嫂的态度,终于点头。 高慎行把事情看了个明白,本想说那哥嫂两句。几次话到嘴边,又觉着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就算他们当面答应了,过后还是没改。见事情得到解决,也就放心。对高峻这个侄子更是由衷喜欢。 一家人说说笑笑,拉了谢氏母女就走,也不理她哥嫂假意道谢。谢氏要拿行李,柳玉如说,“让人再置办一套好的,这套就留下给你大侄子娶亲!上次高峪二哥给的银子也不追了,就算你做姑的礼钱,留给他们!” 高峻见罗管家还跪着,喝道,“还给谁跪呢?还不快走!” 罗管家这才从夫人和高尧的话里,了解了高大人的本意。见这件事情总算圆满解决,心里一大块石头落了地,笑嘻嘻跳起来,披了衣服冲着谢氏作揖道,“夫人莫怪,高大人都骂了我是牲口,夫人别和牲口一般见识。你能回来,我就又捡回条命,再不敢造次了。” 高峻道,“你知道就好,以后我那院不许你进,有事隔了院墙回禀!记住了,在我家里,你是老七。” 罗得刀心里掰了指头数了又数,总差一个:高大人、夫人、谢氏母女、那个老婆子,还有谁?高峻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咬着牙说,“还-有-炭-火-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3章 罗全发威 高峻从西州回来,先是去工地,后是接谢氏母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倒把草场里最重要的贾富贵拣草的事放在最后一项。 看看母女在家里被安顿好,小女娃的生活再也不用被她舅舅一家打扰,高峻骑马到了草场。看到草场里被重新拣过的牧草码得整整齐齐才放心。这才又来到工地上,离着大老远就听到工地上两拨儿人在吵吵。 走过去一看,先看到高峪。他这位堂兄的打扮差点没有把高峻逗乐。高峪手里拄了一根粗点的树枝,一手扶着额头上的一块白羊肚手巾,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高峻以为二哥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累病了,走到高峪近前,刚要说话,看到高峪正用手挡了脸,冲自己挤眉弄眼,心里就明白了。 旁边那拨不速之客也在挑灯夜战,高峪土窑边上那座建筑也现出了雏形。是一座青砖小楼,看样子不是旅店就是酒馆。一层已经盖完,正在盖第二层。高峻看得出他们请来的泥瓦匠有两把刷子,那小楼盖得,四四方方,别致大气。 此刻正有一个模样特像交河牧王允达的人,手叉着腰站在高峪的土窑边上喊,“兄弟们,我这边正缺人手,有愿意过来的,我王老板情愿出双倍的工钱,每人每宿十个大钱。” 王多丁带的那些人停下土窑上的活儿,几个人在那里嘀咕了一阵,王多丁走到高峪的跟前,不好意思地说道,“高老板,你看真不好意思,弟兄们出来干活,就是想多捞些大钱。” 高峪没好气地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们算是把我害苦了!这三更半夜的,让我去哪再找人呢?”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手巾也掉了。 王多丁走到那人的面前,“满柜大伯,我们这可是半路辞了高老爷到你这儿来的,你可不能说话不自话呀?” 高峻于是知道,这位撬行的人正是善政村的财主,王满柜。 王满柜说,“不能,不能,乡里乡亲的,我怎能骗你们,这回看在同村的份上,先发钱、再干活儿。” 高峻悄悄问高峪,“你这边进度怎么样?” 高峪也低声说,“第一座窑已经完工了,明天正好是好日子,开窑!先烘着!” 高峻乐了。高峪瞅着他道,“一开始你让我由着他们从这里拉人,我还不理解。再加上你拿来了批文,还让我由着他们蹦达,我更不理解。这回我刚一说到开窑,才知道你小子一开始就没安着好心。” 高峻怕他高声,身上道,“你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小心让人听了去。” 高峪起身,冲手下人喊道,“大家这两天辛苦了,反正人手不够也干不了了,今晚歇工,留两个人看窑,剩下的跟我去下馆子,我请你们喝酒!” 第二天一大早,高峪、高峻二人就带人到了工地上,挑了一挂鞭,架起柴草、添了木炭开始烘窑。 只见浓烟滚滚的由土窑的上边着冒出来,就着西北方向吹来的小风,把旁边那座新起的青砖小楼整个遮在烟雾里。小楼上施工的人立刻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连大工在内,丢了工具纷给分跑下来躲得老远,站在那里看高峪这边烘窑。 王满柜昨天晚上在拉人一局中又占了上风,心中好不快意。谁知道人刚过来,那边高峪就拉着人撤下土窑去喝酒,真是有苦也说不出。但是事先说好了先给钱。也只好捏了鼻子掏了钱分给王多丁这些人。 王多丁这些人怎么会实打实干?一宿的时间,一会这个肚子疼去出恭,一会那个人烟瘾犯了先抽袋烟,总之说玩了一夜还差不多。每人十个大钱到了自己的兜儿里,玩儿起来也是花样百出,把个王财主气得,强打精神撑到了天亮。 天一亮想轰了这帮人干点活,高峪兄弟这伙人吃饱喝足了,又来点火。别说再干活儿了,连王财主都被浓烟呛跑了。 偏偏王多丁又带了人过来说,“满柜大伯,昨天的活、钱两清,今天你若还需要我们,我们就留下接着给你干。不需要,我们再去那边找找。” 王满柜没好气地说,“去吧去吧,我有活儿也干不了了!留你们干嘛?看——热——闹——啊?” 于是,王多丁笑嘻嘻地来找高峪,“高老爷给个任务呗。” 高峪两眼眯成了一条细缝说道,“新窑先烘着,你带人做了砖模子,在向阳的地方打坯,越多越好,等窑一干,马上烧砖!” “得嘞。”王多丁领着人去了。 高峻看着王满柜那些人,心里暗乐。也知道凭王财主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牧场村来搅和。看着王满柜与交河牧副监王允达颇为相似的面孔,这事情里面的关节,就是用脚后跟也能猜得清楚。 在西州别驾王大人的府上。客厅里,王达背着手站在窗前,气得手脚发凉。心说,看来有句话说得再好不过了,“与不会办事的蠢材共事,能全身而退者,可称俊杰”。 上一次,那个户曹孙玄,差点就把自己装到口袋里去,要不是自己机敏,怕是十个王达也装进去了。 这次又是自己的亲兄弟,在高峻那儿吃了委屈,又不甘心从此受了,一直想着扳回一局。也怪自己嘴欠,你说好好的、非把高峻批文要用那块牧场村村东无主地的事情告诉他做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他扭回身,挥着手冲他兄弟吼道,“这事儿我管不了,人家拿着批文,是你们去那里凑热闹,又不是我让你们去的,该!” 王允达一脸的惶恐,央求道,“亲哥,你不管,我找谁去?这回,那栋小楼可是把我的大半积蓄都吃进去了。王满柜这孙子,不但用的都是由柳中县拉来的砖、料、大工匠,材料用度多浪费了不少钱不说,连tm小工也比人家贵了一倍的价钱。” 王别驾把胸中的恶气压了再压,对他兄弟说道,“郭都督有话,那边的事只让孙玄来管。你去找他吧,我出个条子你带上。” 想了想又说,“你还是别出面了,高峻早就认得你了。你去,不是不打自招么?这事儿你让王满柜那个犊子去办。” 高峻由工地上下来,看到罗得刀。罗得刀也看到了高大人。因为谢氏母女的事情没有干好,高大人破天荒没有揍自己,心里想着,要怎么样弥补一下才好。看看高峪的窑开始烘窑了,主动到高大人跟前说道,“高大人,烧砖可不是闹了玩的,这个有必要请个大师傅,不然怕有麻烦。” 高峻没想到这个关节,赞赏地看了看罗得刀,“那你就去办这件事情,将功赎罪。”罗得刀领命去了。 高峻找到刘武,高峻告诉刘武,正式启用冯征做团官,负责牧草收购,另外有临时的活也多给他去做,刘武答应了,想着第二天在牧场议事的时候把冯征的任命宣布一下。这些天,三位牧监都不在,都是刘武主持每天的议事。 刘武知道,一个排马,能这么快地做到团官,冯征要不是遇到了高大人,干到四十岁也未见能。对高峻说,“那个王录事,除了胆子小一些,还是有些能力的。高大人,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再让他干回录事一职,不然牧场中许多的事情,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高峻想了想道,“我是担心,万士巨的差事没有了,王录事又是岳牧监亲口说贬下来的。让他这么快就官复原职,好像是我有意与岳牧监做对似的……这样,你可以先私下里与王喜柱说一说,让他踏实干活。干好了,总会再回来的。” 高峻说,“这两天给我累得够呛,你去牧场里盯着,我得回家躺一会才行。” 刘武辞了高大人,想着王喜柱,遂往马厩里走来。 王录事被贬之后,一气之下到马厩喂马,正好与罗全分在一个牧群,两个人还负责一间马厩。每人五匹马。 这个罗全不是个省油的灯,眼光往上撩。自以为与罗管家一同为高大人办了两码事,都还不错,就把自己同罗管家看成平起平坐相仿。再说,一笔又写不出两个“罗”字,是不是。 所以天天盼着这位高大人赏自己个好一点的差事,见到了刘牧丞派到本群的女群头,也是按捺不住心里发痒,就对这位姓刘的女群头吹了大话:说现在我在你下边,不用多久就爬到到你上边去了。 这位女群头叫刘采霞,三十来岁,一般模样,是个十分有心计的。她眼看着一起来的这批女牧子中,柳玉如嫁了牧监、杨雀儿嫁了排马,王彩莲因为与万团官的亲信拉上了关系,一开始是拣草房的管事,后来又去了柳中县服侍万士巨,眼见着步步高升。 可是想想自己,来了牧场之后一点起色都没有,还不是上边没有人?可是话说到眼前这个罗全,她却是十分的看不上眼。听了罗全的话,心里骂道,“就你这个样子的,老娘绝看不到眼里” 刘采霞在老家里是有老公的,只不过是因为自已被官府流放了,两人才分隔两地不能见面。心想以自己的条件,也不能和柳玉如、杨雀儿那样干。只想着认真些,把牧群里的差事办好就行了。不过听了罗全的口气,好像这位高大人也是个任人为亲的。就感觉再怎么干也是没有前途,也不搭理罗全。 偏偏王录事因为受了万士巨的牵连,贬到王采霞的牧群里喂马,时时受这个罗全的欺负。马厩里十匹马,罗全和王喜柱各管五匹。王喜柱虽然人下来了,可做事还算有板有眼,该上料上料,该饮水饮水。按着规矩走下来,才几天的功夫,他那五匹马就明显的比罗全的水灵。 罗全看看业务上落了下风,嘴上却不让人,对王喜柱说,“你就是再干,还能回到录事的职位上去?两眼盯着那个差事的人多了去!我把话放在这儿,就是我去干了录事,也轮不到你了。” 王喜柱没好气地说,“我是干啥吆喝啥,你上去了我恭喜你。不过干什么差事首先要人心服口服,先把你的马喂肥了再说吧。”罗全来了气,把手中端的铡草房铡细、拌了粮食的精马料胡乱加到马槽里,还故意扬了王喜柱一脖领子。 王喜柱抖了衣领道,“你往哪里喂呢?我这里是领口,不是马嘴!” 罗全满不在乎,说道,“我就把你领口当了马嘴,谁看见了?”正说着,刘采霞到各个马厩里检察,一步迈进来。 王喜柱气乎乎地对刘采霞道,“你看看他,不好好喂马,把马料都弄到我脖子里来了!” 罗全看到来人是刘采霞,心说刚给她灌了汤,敢不向了我说!“明明是你自己弄的,反来怪我,刘群头你可要秉公办理。” 刘采霞冷冷地道,“我都看到了,让我说昧心话却是不能,罗大哥,你看你把马喂成了什么样子!” 刘彩霞的态度让罗全大为意外,“好、好、好,你们两个勾搭好了来算计我,看我不告诉高大人知道,有你们的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4章 高峻醉酒 罗全正在跳了脚地发威,刘武就迈步走了进来。 罗全知道刘大人与高牧监的关系,想必自己跑前跑后地为高大人张罗事情,这位刘武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于是更来了仗势,恶人先告状道,“刘大人,这两个人合起伙地编算我,你可得给我说个公道话!” 刘武早在马厩外听得仔细,开口道,“你放心,罗全,本官绝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但对那些不好好做事的,一定不会姑息。” 罗全把脖子一梗,斜了眼睛看刘采霞,心说,“刚说了让你好看,看看,来了吧。” 刘采霞道,“刘大人,我是你派来到牧群里做副群头的,就是管牧子们如何喂马,别的事情我不管,有大群头在呢。” 刘武指了指王喜柱和罗全,“那你说说,他们两个是谁做得好些?” 刘采霞咬着嘴唇道,“刘大人,就算是罗大哥与你走得近,我也实话实说,是这位王大哥喂得好些,大人不信,看看便知。”说着手指了那些马。 刘武点点头,看了看罗全,心想若是高大人在这里,看他这副拉大旗、做虎皮的样子,肯定抬脚就踹他了。不过刘武却不是这样的脾气。当下对罗全说道,“罗全,怎么我看你这几匹马却是不如王喜柱的?有点点瘦。” 罗全道,“还不是前些天给高大人去办事,把它们耽误了,不过只要我下把子力气,很快就会有起色的,大人你还不知道我么?” 刘武一听,罗全又把高大人扯进来了,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对刘采霞和王喜柱有些严厉地道,“你们两个,跟我走一趟!” 说罢也不理罗全点头哈腰地送出来,带了刘、王二人出来。 回到屋里,刘武坐下,对王喜柱说,“王大人,你怎么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刘大人可别再叫我王大人,小人现在是喂马的小牧子一个,受刘群头的节制!”王喜柱还有些气不顺地说道。 刘武知他有气,转向刘采霞说,“刘群头做事公允,不怕事,本官十分地看好你……你和王录事两个人做得怎么样,本官都知道。不要听了罗全那厮胡说,高大人刚刚还对我说,要把像王录事这样的人再用起来呢。” 刚刚随了刘大人出来,这两个人还心里七上八下的,听了刘大人的话,还是有些不解。王喜柱问,“刘大人怎么不当面削削他的锐气!”刘采霞也是吓了个不轻,见刘大人语气严厉地叫自己出来,心说果不其然,官官相互呀。 但是听了刘大人的话,就在心里打翻了自己的判断,眼睛定定地看了刘大人也不说话。刘武说,“两只脚由水里抽出,脚上的泥自然会显露出来,还用我费事?你不要与他计较,回去先好好做好本职,不久自会给你个说法……”又对刘采霞道,“你做得不错,在高大人手下做事,就是要踏实,我会想着你的,你们去吧。对王录事与罗全两人的计较,你还得多费心。” 从刘大人的屋中出来,刘采霞的心这才放在了肚子里。在罗全与王喜柱的争执中,她也是大着胆子说了句公道话,心说就赌一赌,赌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又听了刘牧丞说道“我会想着你的”,不禁心头一阵乱跳,心思像脱了缰的野马冲了开去。 刘、王二人欢天喜地地回到马厩,却看到罗全并没有走,王喜柱喂的那五匹马被拴到了罗全那边。这小子将二人的马换了个对过。刘采霞一见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怎么这样大胆,那些马可都是有着排号的!你就是这样‘下把子力气’吗?” 罗全道,“我就是换了,怎么样?刘大人是怎么说你们的?来,来,刘群头,你先给罗大哥说说?”刘采霞正要说,却被王喜柱拽了一下袖子,遂又忍住。不明白王喜柱什么意思,难道这样的亏也能吃? 王喜柱心里得了刘大人的实底,得知自己还有起复的希望,真的不愿意与罗全这样的小人计较。心说别再因小失大,让刘大人不好说话。当下说,“这没什么,总归就这十匹马,我都喂了又能怎么样。” 罗全哈哈大笑,说,“你要早这样说,不就没事了!算你识相,有道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群头,怎么样?也让你长长见识,等我哪天到了你的上边,我也会照顾你的。” 刘彩霞一听,一扭身走了出去。想起了刘大人“我会想着你的”的那句话,揣摩来、揣摩去都相信自己的判断。心说,“要真是那样,一个小小的罗全,我还怕了你!” 不说罗全、王喜柱二人的明争暗斗。高峻回了家,看到谢氏母女已经让柳玉如安顿好了在家里,心情大好。见到了小姑娘正在院子里玩,就对她招招手道,“小妹妹,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对高峻有些陌生,谢氏代答道,“高大人,千万别这样称呼。你对我们母女三番五次地相帮,我们母女对你十分的感激,她至少要叫你叔叔才行…。。她叫谢甜甜。” 不管怎么说,小姑娘就是不过来。高峻起身,满身上摸来摸去,也想不出拿个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逗弄一下谢甜甜。正在无计可施,就见高尧陪了六叔从门外进来。 “峻哥哥,你还有犯难的时候?”高尧冲着谢甜甜一招手,“小姑娘,到我这里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迈开步子,跑到高尧的怀里,回过身冲着高峻笑了。 高慎行看到了这一幕,笑着说,“你身上有股虎气,小孩子的眼睛不揉砂子。”高峻与六叔、高尧打过招呼,六叔说明天就回长安。 高峻心中大为不舍,六叔父女从一见面就让高峻感到了亲情的温暖,细想想自己两世为人,只有六叔父女两人从一开始就接纳自己。高峻动情地说,“六叔,你看小侄这几天,只顾忙了牧场里的事,没有好好地陪你,不能多呆几天?” “峻哥哥,我倒想留在这里,我和我亲嫂子还没够呢。可爹说,你这里太乱,事情多,不让我给你添麻烦。” 高慎行说,“六叔还得回去向你大伯、二伯复命,这次带了三个孩子来,却只把自己的闺女带了回去,我还怕不好交待。再说你这里我真住不惯,必须走了。” 高峻见留不住人,只好安排了酒饭,又与六叔畅饮一番,席间不觉想起六叔在西州大都督府时,二人夜里说过的高峻的身世,不由得一阵惆怅上来。 原来自己所接替的那位高牧监,也是有着这样身世。又想起了独身在战乱中尽心服侍奶奶婆、最后含恨去世的“母亲”,又把自己的“父亲”高审行腹诽了一番。 “那位被炭火踢死的高副牧监,又为什么与自己这么相像呢?连郭叔叔都说像,难道,高审行并没有冤枉自己的妻子?”高峻只知道高祖由太原起兵,但是哪一年到的长安,却是不大清楚,他喝着酒,潜意识里把陈国公与死去的高夫人联系到了一起,不由地打个冷战。 不能再想下去了,就算他们两个人真有交集,高峻只会更瞧不起陈国公,而对死去的高夫人始终充满了敬意。 就这么思来想去,不觉的酒就喝多了,高尧和六叔劝也劝不住,只当他是临别难舍。倒把高慎行引得也多喝了不少。 高峻昏昏沉沉做了个梦,梦到隋末长安内外乱纷纷的样子,终南山下一个小小的村子,一个年轻的妇人提了篮子,从市上买了菜回来,她要给自己年迈的奶奶婆做饭。一家人除了她和奶奶婆之外,都被贬去了交趾。一小队人马飞快地由远处驰来,为首的一位姓侯的将官,一眼看到了眼前这个容貌秀气的女人…… 高峻大叫一声醒来,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一种心痛的感觉让他由睡梦里硬生生的回到了现实中来。“这只是一种可能,人与人相像的又不止我们两个”,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自打新婚以来,这是高峻第一次在这张床上睡觉。 天色已然大亮。小姑娘谢甜甜正在他的床边玩,见他醒了就跑了出去。不一会,柳玉如进来,高峻问,“六叔他们呢?” 柳玉如见高峻脸上泪迹未干的样子,回道,“现在都后晌了,六叔和高尧、还有郭二哥一早就走了……六叔说你喝多了,说什么也不让叫醒你……其实我看六叔也是怕两下离别都不好受。” 高峻坐起来,问,“我在这里睡了一宿,谢家母女怎么过的夜?” “还说呢,她们娘两个在椅子上睡的。” 高峻紧张地压低了声音问,“夜里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柳玉如脸红了道,“你睡得像个死人……再说外边椅子上还有那母女两个……” 柳玉如告诉高峻,郭待封已被录为了千牛卫,是正九品的职事。一早郭待封由西州过来,与六叔、高尧一同去长安报到去了。高峻问,“我那位吓人的大姐是不是也一块走了?谢天谢地!!” “谁像送瘟神似的非盼着我走?我偏不走。”说着见高畅由门外进来。柳玉如笑着说,“大姐这次不回去,郭二哥正月里还得回来一趟,那时再一起走,不然,大姐就太折腾了。” 高峻急道,“他老公又不在这里,赖在我家算怎么回事!郭二哥倒省心,怕她折腾,就放在我这里折腾我来。” 高峻由床上跳起,一边说,“好,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大姐你就好好住在这里,好好把我那些过去的事对玉如说说。”一边出了门往土窑来。 王满柜干净的青砖小楼一夜的功夫就被烟熏黑了半边,楼上施工的人也都不在。高峪笑呵呵地对高峻说,“再有一天,就可以烧砖了!” 罗得刀已经请来了会烧窑的师傅,现在正一步一步地给高峪手下的人讲解、划分人手,挖土的多少人、制砖坯的需要多少人、烧窑的多少人。这么一安排,五十个人用进去了。 接下来还得起第二座窑,并且牧场中马厩的选址、地基都得立即开工,等砖一烧出来,先盖马厩。高峻叫住王多丁,让他再回善政村拉人,并且要带上挖土的家什。王多丁回去,领了村民来,这些人留了十几个在小青砖楼的另一边起第二座窑的窑基础,剩下的三十来人被高峻带到了牧场里,在背面向阳的山坡上开出道路。 新的马厩要增加八百多间,牧场虽大,地方也得调算着用。刘武提议就在原来的马厩后边的山坡上,一级一级地排着盖上去,既利于马厩采光、又便于集中管理,高峻同意了。 王满柜白天去了王允达那里,拿了别驾大人的条子,找到了户曹孙大人。这次孙大人可没那么实在,知道在别驾大人和高大人两个人面前,自己谁都得罪不起。细分析起来,高大人的背后站了郭都督,更是不好惹一些。 见了王满柜,孙玄听他说明了来意,对他说,“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先后,人家先批了文,在那里烧砖、建村,于理是有理的。你们去时,既然知道人家是烧窑,还在旁边盖旅店,这是你们自找的么?” 见这位孙大人不给办事,王满柜无法,直接去了交河牧王允达那里报告,两个人又合计下一步的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5章 鸡鸣狗盗 王满柜与王允达两人也没有研究出个好办法。整栋小楼,还没有最后完工,已经花出去八百来两银子。眼看着投了大本钱盖起来的漂亮青砖小楼就那么熏在窑烟里,再往里投钱,又眼见着没什么利益。原本打算从柳中县、交河县请几位有名的窑姐,从那些打工的人兜里多掏些铜板,现在想想也不不大可能了。 王满柜气得无法,感觉自己一切的不如意,都是从遇到这位高大人开始的。心里把高大人骂了个够,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儿子王隆却找到了他。一问,才知道下一批上戍的任务又该到时间了。可是整个善政村,没有一个人再愿意出来替王隆的差事——涨了价钱也没人去。能动的人都到牧场村挣外快来了。 王满柜越想越憋屈,冲了他儿子王隆喊道,“没人替,你自己去!怎么这么废物,你说说只是这一码事,我倒替你白花了多少!”。王隆委屈着走了。 新的马厩设计方案随坡就势,极大地节省了地方,这样也不用占据两山中间的平坦地方。春天等草长出来,把这些马来个自然放养,那时的景象该是个什么样子呢?高峻想到这里,抑制不住兴奋,骑马到了牧场。 王多丁再一次回村,这次把能来的都叫来了,分成几拨儿人,在土窑工地、牧场里没天到晚地狂干,倒显得高峻成了可有可无的闲人。可是家里他又不能回去,想想高畅他就头疼,于是累了就在牧场里找间屋子睡一会,然后又起来各处瞎绕。 高峪把村子里临大街的一处宽大的房子租了下来,让罗得刀去县城请了一班厨子,抽人动手改造成一家饭馆,比村北的那家要宽敞许多。正好村子里来了这么多的人没处吃饭,就都到他的饭馆里去。高峻说,“二哥你可真会做买卖!” 高峪说,“这个不为挣钱,只是为了方便你我大家。” “第一批砖能不能烧好?有没有把握?”高峻问。 “就看你标准是什么,你要红砖、青砖还是黑砖?都没有问题。要金砖没有,要有我还收着呢!”高峻捶了二哥一拳,“最好什么都来一点,将来还要烧瓦、烧陶管,这次的钱会让你赚翻了。” 从柳中县请来的烧窑师傅很负责任,从选土、制泥、作坯开始,每个环节都盯着。比如,必须要选择黏性大的土,烧干后不易断裂。在豆瓣土、黏土、白沙土等各种类里,白沙型的土最合适。巧了,这种土满山坡都是。 制砖泥时,先将选好的土攒成堆,用清水浸泡几个小时以后,再用镐砸出黏性,就可以制作土坯了。 制坯的模具要选用烘干的木料。一般条砖的模具用长一尺半、宽九寸、高三寸的木板拼接成。砖坯制作就简单多了,只要用泥将模具填满、砸实,放在场地上,打开模具就行了。不过师傅又交待说,砖坯晾晒前要在平整的地面洒上一层细白沙,防止刚做出来的砖坯与地面粘连。 这边开始装窑,在王满柜的小楼东侧准备挖第二座窑的地基时,王满柜来了。 他找到了高峪,说,“高老爷,你能不能把第二座窑往远处放一放,不然的话,将来两边一夹攻,我的小楼就彻底熏黑了!” 高峪嘬了嘴说道,“这个……这个不好吧,王老爷你是知道的,烧砖不比坐在台子下看戏,这边看不清楚了,就挪挪屁股。我这里的砖坯可是要一块一块地搬进窑里,烧好了再一块一块地鼓捣出来,离得太远了怕不好办啊。” 王满柜就差点高峪跪下,任他好话说尽,高峪就是不同意,一边招呼那边挖地基的加紧。不过高峪也给王财主指了一条道儿:要是王满柜同意把这座刚刚盖了一半的小楼转手给他,他高峪还是乐意帮这个忙的。 王满柜于是当着高峪的面掰手指头,高峪说,“王老爷,你就别算了,一座半拉子砖楼,还没盖完呢。一口价,白花花的银子一百五十两,行就成交,不行我就挖第二座窑。” 为抢着盖这栋小楼,仅拉这些砖料的车脚钱就不止一百五十两这个数。王满柜是生意人,知道这次是入了人家的瓮了,一个劲地求高峪再加上点。高峪禁不住他软磨硬泡,一拍大腿道,“也好,看在大家都是生意人的面子上,我再添五十两。” “高老爷,你再行行好,加上二百五十两,凑个四百两的整数行么?”他算了,要是四百两的话,本钱才回来一半。 “就二百两。” “那就三百两也行。” “弟兄们,不开始挖地基还等什么呢?”高峪冲东边喊。又对王满柜说,“你要知道,我也是个商人,我现在要的是烧砖,你说你这半栋小楼放在这里,除了挡手挡脚还有什么用?能烧出砖来呀?能拆出砖来还差不多。不看你为难,我会出二百两的银子要它?” 王满柜一咬牙道,“也好,二百两,成交。”他琢磨了,能回来一点是一点,总比都打了水漂要强一些。 高峻看二哥买了小楼,不解地问,“你怎么要了?” 高峪嘿嘿一笑,“我只要把第二座砖窑放在这座窑的西边就可以了……现在是冬天,刮的西北风,到了春天东风一起,这小楼和我的砖窑谁也不妨碍谁。再说等我三座窑都起来,最晚到入夏,砖也烧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候,我不但拆了这几座砖窑,还要在这里再盖几座小楼呢。” “二哥你怎么这么招人恨?你不怕王财主打你的闷棍啊!” “哥也是在商言商。再说是我手里有西州府的批文,又不是他王财主有,我怕什么!”可是高峻还是觉得他把价钱压得太狠了,会不会惹来麻烦? 不过高峻眼下没功夫考虑这些事情。他刚才在牧场里看到刘武带了几个人又在满山坡地选址画线。王多丁带的那些人已经挖好了好几处,现在就等砖了。还有个事儿一直让刘武头疼。 眼下,干活的人是不少,管事的人却不够用。那些庄稼汉们,力气倒是有,但是地基怎么挖,挖到哪块,没人盯着还真不行。再有,每个人干了多少活,出了几天工,都得清楚地记下来,不然怎么样给人家开工钱? 一开始都是刘武一个人忙活,后来实在不行,就和高大人说了,直接把王喜柱从马厩里叫来,帮忙记帐、记工。王喜柱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又来了,把刘牧丞交待的事情认认真真地干了起来。 刘武腾出身子来,四下里研究马厩的新地址,不但是马厩的,还有职事房的、还有打算新增加的孕马和幼驹专用厩房,都得一次就规划好。这样跑来跑去,有时还接过家伙抡上两下子,一身官袍早就脏得要不得了。 刘采霞瞅空跟上刘武,递上一块热手巾,刘武接过来擦把脸感觉疲劳感减轻了不少。刘彩霞又说,“刘大人,你看你的袍子都这么脏了,不如先脱下来我替你洗一洗。”刘武满脑子的活、也不多想,把官袍一脱交给刘采霞。 看着牧场各处热火朝天的样子,罗全一心一意地等着高大人或是刘大人给自己个管事的差事。左等不见动静,右等还是不见动静。后来倒见那个王喜柱被刘大人叫去管帐,心里老大不乐意。 王喜柱一走,十匹马的饲养任务自然全都落在了罗全的身上。想在喂马的事情上偷点懒,偏偏刘采霞又是死死地盯住。心里郁闷了一整天,不知从哪里下点蛆才爽快。 正好这天罗全从马厩里出来,看到刘采霞给刘牧丞递手巾、又接了刘大人的袍子拿去洗,一下子就明白了。心说怪不得这娘们这么神气,敢情找着靠山了! 一时间,罗全就感到自己被刘采霞和王喜柱两人给戏弄了,自己还对着二人吹过大话。现在看,自己不但没有爬到这两个人上边,反倒是让这两个人爬到自己上边去了。 越发这天,刘武由罗全的马厩边经过,顺便就进来看了一眼,看到罗全管的十匹马又见瘦了,槽子里一点马料都没有,不由分说把他训了一顿。 罗全越想越气,感觉戏弄自己的人里边,这位刘大人也占了一份。心说看把你们给能的!不干点啥出了这口恶气,将来马厩盖好了,更没有我的出头之日。 他眼珠一转,在马厩里伏到半夜,悄悄地出了牧场、耗子似地躲了熟人、穿过村子,往砖窑方向来。 高峪这边白天打好的砖坯,还湿漉漉地摆在了土窑背面向阳的山坡上。时间正是在午夜,大部分人都休息了,只有窑上还有大师傅带了几个人看火。 四下里静悄悄的,罗全蹑手蹑脚溜到阳面坡的晒坯场地上,借着朦胧的夜色,一排排的土坯泛着白光。他照准了一块就跺了下去,有点粘脚,不过还行,这么一排排地走下去,不一会就踩完了一大半。 正在暗自得计,猛然听到一个人低声问了一句,“高大人……是高大人吗?” 罗全吓得扭头,借着坡那边土窑上透过来的火光,看到一个人影。罗全吓得魂儿都丢了,撒丫子就跑,想回到租住屋去、又总觉着会有人堵过来。一想还是牧场里人多好隐身,就潜回了牧场。 等到了马厩,平定了一下“嘣嘣”乱跳的心,才发现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也不敢出去,委身在马槽子下边捱了半宿,等早上天一亮,往脚上一看,吓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天中午,高峻在几个地方转了一圈,看看都在干着,一股困意上来,也不吃饭,就在牧场的一间屋子里躺下。一推门进来个人,正是高畅,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食盒。 已经几天了,高峻真像他自己所说的,一躲出去就不着面了,也不回家吃饭。为此,做饭的老婆子、柳不如、甚至那个三、四岁的小甜甜都注意到了。柳玉如还焦急地嘀咕过两回,“怎么能不按时吃饭呢?” 高畅这回就有些吃到心里去了,心说高峻这犟驴真的是在躲我?说归说、闹归闹,一旦人家真的不露面,任是谁都坐不住。 自从高峻在西州的那条胡同里对她犯过浑以后,高畅倒觉得这小子好像比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似的。回想自己到西州这些日子,观察着这小子是比以前正经了不少。每次要不是自己先发难惹他,他倒总是端端正正。 此次高畅没有随郭待封回长安,除了上边提到的原因,她还是有点被高峻这伙人、尤其是高峻的变化给吸引住了,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再好好地观察一下他们。见高峻几天不露面,就对柳玉如说,“这样吧,咱们把饭做好了,我去给他送。别因为我把你的如意郎君再饿瘦了!” 见高畅这么主动,柳玉如也想他们姐弟能够和好,就打发了婆子做好了饭、装了食盒。高畅也不让人领,自己找到牧场里来了。再找里面人一打听,推开门,发现高峻仰面靠在屋内床上,闭着眼睛。 高畅把食盒放下,看看高峻也没动静,原本想好的几种情况下的开场白也没法开口。想走吧,人家都不知道饭是谁送来的,自己这趟不白来了?于是站在屋里,看着高峻睡觉,她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从高畅到西州,她就没拿正眼瞧过高峻,心里一直把他当作以前那个酒色过度、脸色苍白的人。这次趁高峻睡着,看着高峻棱角分明的脸,高畅竟然有些发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6章 浪子回头 高峻根本就没有睡着,见是大姐高畅进来,还提了食盒,高峻故意不动,眯了眼睛装睡,只眼皮下微微地留了条缝看着她。 见高畅进退失据的样子,高峻强忍着不动。到后来发现高畅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似乎看的并不过瘾。又回身看看没人进来,更是俯了上身、凑近了来端详。高峻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高畅吓了一跳,自己的傻态被高峻看了个正着,又急又气地骂道,“我让你吃,饿死你才好!”从床上捧了食盒冲高峻砸去。 高峻一把接住食盒,连连道,“大姐送的饭,我还是第一次吃到,砸了多可惜。” 正说笑着,刘武走了进来。高峻说,“刘大人,我知道你还没有吃饭,来来,这是我大姐送的饭……亲大姐……给我送的……让你尝两口!” 刘武和高畅打过招呼,就对高峻说,“管事的人太少了,有点窝工!还有,银子不够使。” 高峻去西州,郭都督已经答应了新一年的牧场经费要多拨给柳中牧。但是眼下年还没过呢,西州定户的材料刚刚报上去。要等着户部批下来,按着新标准收上税来,才有的从税收总额里截留。 因为牧场这边急着开工,先把柳中牧原有的一部分银子用上了,又从高峪那借了一部分,但高峪那里还有事情要办,不好再向他借。高峻说,“那怎么办……有了,去把罗得刀叫来,我听玉如说过,我的那几顷永业田是可以卖的,先卖了银子应应急。” 刘武说,“那怎么行,你家几大口子人呢,卖了田你吃什么?” “没关系,我夫人说,我还有几亩职……什么的田。” 刘武说,“要不咱们牧场里的管点事情的人都凑一点应应急,我出五十两。” 高畅看两个人随随便便地聊着这么重要的事,都没什么官场上的架子,亲密无间的样子倒是与自已的想像大不相同。心说,真是看走了眼啊,高峻这小子真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正想着,门一开,又进来一个人,三十出头,后边还跟了个年轻人的女人。高峻和刘武一看,异口同声地说道,“万团官,怎么是你,不是在县城里养伤吗?” 万团官来牧场之前,心里还意意迟迟。听说高峻让冯征接替了自己的位置,还把高峻骂了几句。倒是这位服侍他的王彩莲,对这位高大人的所作所为有好感,对万士巨说,“高大人那么忙,你不在,总不能把那么一大摊子活扔了吧?” 这段时间,王彩莲尽心尽意侍候,让这个三十多岁还一直着没有成家的万士巨很是受用,七八天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连万士巨的姐姐都十分满意。 看着王彩莲把弟弟哄得言听计从,两个人的年龄又相当,就对两人说了自己要撮合他们的意思。一说,正对两人心思。此刻的王彩莲,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万士巨考虑,她说,“以前的事还是怪你多一半,我也看那位高大人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上工的第一天就算计了她老婆,人家都不记恨。这次不是他安排,你又怎么会碰上我。” 两人商量着,万事做个主动,就和姐夫岳青鹤一说。岳青鹤正为了小舅子的差事着急,自己做为牧监,不好明着就把刚犯了事的万士巨派个什么好点的差事。 想想这事就得让高峻高大人满意,让他发话才好办得顺理成章,当下叮嘱说,“舅子,姐夫以前就看你不顺眼……你姐不爱听我也得说,这次高大人打了你,都是你作到劲儿上了。这次去了,主动点,你干什么我说了不算。” 万士巨一进门,不但高大人热情地向自己打招呼,连刘武也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一见面还叫自己“万团官”,心下一感动,说道,“两位大人,我养得差不多了,彩莲让我早些回来,看看有什么事情做。” 听说牧场里银子吃紧,万士巨说,“高大人、刘大人,以前是我做的不好,在收购牧草时收了贾老爷的银子……怎么样能让大人你卖田呢?大人田都舍得,我那点不干净的银子还留着做什么……一共是三千五百两,我这就全交到牧场里。” “万团官,我高峻很是吃惊,不是吃惊你怎么会拿了这么多的银子,我是吃惊你的变化怎么这么大。看来这都是王彩莲的功劳……看来对王彩莲的使用,我没做错啊。” 刘武也说,“万团官,废话少说,这些天,把我累得够呛……赶到工地上监工去,我好歇歇。” 高峻说,“过后我和岳牧监说一声,你就还做团官,与冯征各负其责。让刘大人安排你,先帮他监工。王彩莲暂时还跟着你,你还没好透嘛。她也先按副群头的职事干着。怎么样,刘大人?”刘武点头。 高峻指着高畅对二人道,“认识一下,这是我亲大姐,西州郭都督的儿媳妇,怎么样?漂亮吧?”高畅看他一说到自己,一点正形也没有,与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判若两人。她也不拿食盒,一扭身就走。 万士巨听高大人开玩笑地这样说,心里暗想,“幸亏听了彩莲的话,不然高大人从此将自己踩在脚下也不是做不到。千难万难,开头最难,从今以后重新做起,也要像个男人似的。”当下跟了刘武出来,由王彩莲陪着到工地上监工去了。 再说罗全,在马厩里猫到天亮,一看脚上剩下的那只布鞋上沾了一鞋帮的白沙粘土,吓得不用说。晚上自己做的事情天亮了就会让人看到,那只丢了的鞋子慌乱之间又不知道掉在哪里了,要是让人拣到了,两下一对证,自己在牧场里也就再也混不下去。 于是也不敢出马厩,拿了个马刷子,站在马槽子后边遮了下半身,穿鞋的那只脚踩在马粪里,把那只光脚抬着。 刘采霞进来检察,罗全就假装在刷马,进来一趟在刷、过一会再进来,他还在刷。而马槽里一点料都没有。因她惦记着刘牧丞,心中狐疑,也没往心里去。 罗全要是两只鞋子都在,把鞋上的土擦一擦还可出去。眼下再给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光一只脚往外走。正无计可施,马掌房的王仁进来,弯腰一看罗全的脚,立刻就明白了。一早起,王仁就听说窑上新打的坯让人踩了一大半。高大人和刘大人正在追查呢。 王仁不说话,转身出去。罗全正吓得要死,以为王仁去揭发自己了。却见王仁回来,从衣服底下掏出一双皮靴扔给他。 罗全如蒙大赦,飞快地换了靴子,随手将脱下来的那只脏鞋塞在一只马槽子底下藏好,大模大样地走了出来。 就听王仁骂道,“王彩莲这个娘们,才几天就傍上了万团官,过去的情份一点不念……万团官不够意思,撬兄弟的墙角,从此定要势不两立。” 罗全得了自由,心里有鬼,匆匆把马槽里加了料,溜达出来四下里搔着边儿探听踩砖坯的事情。得知自己那只鞋子,正粘在一块砖坯上,让人拾了送到了牧监的屋里去了。 回来时,他看到王喜柱从山坡上走下来。 王喜柱看到罗全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懒得搭理这个小人,只是厌恶地撇撇嘴就走过去了。 罗全也感觉这个王喜柱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又转了几圈,猛然想起自己去窑上踩砖坯时,站在背光处喊“高大人”的,莫不就是这个王喜柱! 所谓做贼心虚,越想越是他。罗全吓得脑子乱成了一团。想当时自己站在黑影里,王喜柱不大可能一眼认准了就是自己,但是回味这姓王的眼神,总有怀疑的意思在里面。 再联想到自己与王喜柱两人共同喂马时的龌龊,眼看着姓王的就要东山再起,那时还有自己的好?左思右想,心说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他没回过味儿来,也趁着牧场里乱糟糟的,正好解决了他才省心。 于是,罗全悄悄溜回租屋,揣了把刀子,又潜了回来。往马厩里一呆,等着机会。 好容易等到了天黑,再加上这边马厩后边山坡上的地基早就挖好了,人们都在更远的地方干活,照明的灯火也移了过去。因此,罗全所在的马厩四周倒是十分黑漆漆的肃静。 罗全暗道,机会难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王喜柱,你可千万别不来呀。 等了一会,罗全听到一阵孤零零的脚步声,一个人低着头似是想事,由坡上走了下来。看个头是王喜柱。 罗全贴在马厩墙根的黑影里,猫了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几步冲了出去,也不多想,冲着那人就是一刀。 事有凑巧,正好另一个人,怀里抱了一叠洗净的衣服,正在马厩的后边等一个人。因为不想旁人看到,因此也是选了这个时候在这儿,也没出声。 远远看着上边低头走下一人,正是自己想了无数次的刘武大人,于是举步迎上去。猛的见一个黑影恶狠狠地向刘大人扑去,也不能多想,一步挡在刘武的身前。 刘武是忙了一天,想起自己的官袍让刘采霞洗了,于是下来,想着碰到刘群头最好。正想事情,就发生了这事。只听刘采霞“呀!”地叫了一声,无力地软了下去。 刘武一把抱住她,见她怀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正是自己的官袍。而她此时手捂了肚子、痛楚地出声,指缝里有黑乎乎的血冒了出来。 刘武也顾不得袭击自己的家伙一溜烟地逃了,抱起刘采霞,一边大声喊着,“快来人!有人受伤!”一边往牧场大门口跑去。 罗全是做贼心虚,比不得刘采霞专心等人。他一看扎错了人,而且还是刘大人,吓得失了魂儿似地猛跑,只恨牧草垛离得太远。 冷不丁由墙后闪出来一个人,抱了他道,“你跑个啥?生怕人不知道是你!”仔细一辨认,是王仁。两人闪在黑影里,看着人们纷纷朝着大门口跑去,罗全长出了一口气。 刘武抱了刘采霞,一路小跑回到议事厅旁边自己的那间屋里,把刘采霞平放在床上。只见她脸色像纸一样白,看着鲜红的血由她腹部不停地流下来,把衣服都浸透了。喊她也不回声。刘武心里方寸大乱。 高峻正好在牧场里没有回家,听到叫喊飞快赶来,拨开门口堵着的人群看到屋里的情景。刘武眼里转着泪说道,“高大人……” 高峻冲门外摆摆手,让人散去,关了门,伏下身察看刘采霞的伤势,见伤口在腹部,只见血流出,并没有肠子和其它污物流出来,对刘武说,“没事刘大人。” 高峻来不及多想,飞快出指,点中刘采霞膻中止痛、再点天枢、日月、期门,一把扒下她的鞋子、袜子,点了内庭止血。 刘武神志已乱,见高大人忙了这一会儿,刘采霞腹部的血不再涌出,接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做。高峻说,“现在不能再搬动她,不然伤口迸开,血就不好止住了。” 又说,“弄盆干净的清水来,给她清洗下伤口,我去家里,拿点干净的纱布,”临出门又安慰他说,“没事,你相信我。”说着走了。 刘武弄来清水,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关了门,把刘采霞的血衣从腹部撕开,看到一道不大、但看起来很深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于是小心地沾了清水,将伤口四周的血迹擦干,露出肉白色的肚皮来。 他这才稍微地放心,想着高大人怎么会这套止血的手法?要不是高大人在,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危险了。 正想着,高大人就回来了。拿来了一卷白净的绵布,还有一只小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7章 丫头片子 高峻看看刘采霞的伤口,刘武清洗得很干净。 他打开小瓶子,把里面白色的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最后用绵布把伤口包裹起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对刘武道“别弄得谁都知道,对外人就说只是小伤”。 刘武说,“高大人,我让我妻子过来侍候。” “刘大人,你吓糊涂了吧?我刚说了不能声张。这是你的屋……就由你侍候她,这才容易保密。” 说完,高峻示意刘武,两人慢慢抬起病人往床里挪了挪,又搬了个矮柜子挡在床头,再外边又加了一道屏风,“正好你这些天也累了,就在屋里办差。”高峻说。 刘武问,“要不要请个大夫?” 高大人瞅了他一会儿,笑道,“刘大人,看来你心是真乱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刘武的思路有一小会才理清楚了,“我知道了,高大人,这屋从现在开始除了你、我之外,谁都不能走近床边一步,不能看到她。”刘武指了指刘采霞,她还在昏迷。 “嗯,连我都少来,一个牧监整天向牧丞请示,本身就不正常。有事我让冯征传话……” 高大人走后,刘武想,离着高大人那样办事沉稳、遇事不慌,自己还差着很远很远。他回头看了看刘采霞,她的脸色还是那么的苍白。回想起今晚的危险一幕,不由得一阵后怕,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牧场里行凶? 想想自己这阵子并没有什么仇家,只与一个万士巨有过节,但是白天看到他诚意悔过的样子不是假的。更兼万士巨已经得知高大人与自己的态度,团官之职也保留了。绝不会是他。 再想想高大人,今天的事情,要不是高大人在旁边,也许刘采霞就真的危险了。他感到自从这场暴风雪之后,高大人与以前判若两人,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以前高大人整天迷迷糊糊、正事不问,连牧场都不常来。现在高大人不但一心扑在牧场的事务中,而且是一身的正气。微服私访、大闹交河县衙、脚踢贾公子、收拾万团官、整顿牧草收购……眼下又雄心勃勃地要扩大牧场规模,一件一件的事情让刘武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再想想自己,自到柳中牧供职以来,处处受夹板气。真真正正地像个人似地能在牧场中挺起腰杆子做事,竟然也是在高大人发生变化以后。 非但是刘武自己,冯征、王喜柱、万士巨、陈八、杨雀儿、柳玉如、王彩莲、谢氏母女……这么多人的境遇,都随了他一起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就连以前最不着调的罗得刀,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还想往下想,此时躺在床上的刘采霞口中发出了一声。刘武赶紧探过身去,看她终于发声,脸色也比刚才好看了一点。待要问,又见刘采霞沉沉睡着,就不打扰她,坐下来接着胡思乱想。 早上砖窑上出的那档子事儿也很蹊跷,窑上的人拿来来了一只沾满了白砂泥的布鞋,说阳面坡一大片刚刚制好的砖坯,夜里让人在每块坯上踩了一脚,看高大人像没事人似地,也不知道他怎么想。 床上刘采霞又发出一声含乎的声音,刘武把身子凑过去,再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这才听清,刘采霞说的是“喝水”。 刘武赶忙把火炉子上烧的水倒了一杯,再找个碗反复地倒来倒去地晾得正好不烫嘴了端过去,发现刘采霞没法喝——她躺着呢。 他想找个枕头把刘采霞的头垫高,往床上一看没有多余的枕头,也没有勺子。 刘武把水端过去,爬到刘采霞的身边,轻轻地、小心地把她的头用手托起来,端了水碗喂她喝。刘采霞喝了一口水,睁开眼皮看了刘武一眼,又闭上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小缝儿,有个人露头看了一眼。刘武坐在床上,因为挡了一道矮屏风,等他歪头看过去时门又合上了,不知道是谁。 一直到半夜,高大人从走后就再没有来过。不但高大人没来,其他人也像忘了这间屋子似的。刘武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 果然,刘采霞躺在床上,身子略带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扭动一下。刘武没办法,凑过去悄声问,“刘……采霞,你是不是要方便?” 刘采霞半天才微微地点了下头说要尿。刘武飞快地跳下床来,拉开门,又关上了。他想去找个女的,比如王彩莲什么的,想想都后半夜了,而且高大人也说过要保密。怎么办? 看到刘采霞难受的样子,刘武一跺脚。心说,刘武,难为你还是条汉子,她救你都豁得出去,你有什么豁不出去? 刘武也不再多想,从床下找了便盆,上到床上后迟疑了一下,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牧场村越来越热闹,王多丁从善政村带来了小二百人,王满柜请的人也没走,都跑到了高峪的砖窑、牧场的工地上来了。 这么多人集在一个村子,声势不可谓不大了。早有交河、柳中两县的商贾瞧到机会,把一些买卖铺子开到了牧场村的大街上,光饭馆儿就开了三四家。 一大早,卯时不到,高峻怕打扰到家里人,只到大街上吃了饭,再去窑上看了一眼就回到了牧场里。他经过刘武的屋子时看了一眼,门还关着。高峻也不进去,直接去了昨晚上刘采霞遇刺的地方。 在一排马厩后边七、八步远的土路上洒着一滩血迹。马厩后边山坡上的基础坑早就挖完了,晚上人很少。行凶的人选择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绝非是临时起意,应该对这里十分的熟悉。正想着呢,冯征早起没事,看到高大人在这里,也走了过来。 高峻问,“你知道这里最近的马厩是谁负责的吗?” 冯征看了看说,“正好是刘采霞群头负责……具体的应该是罗全和王喜柱两人。如今王喜柱抽出来,就剩下罗全了。” 两人进马厩看了看没有人,才由马厩中走出来,就听马厩里“咕咚”一声,随后见一匹马拉着半截缰绳冲出马厩,头也不回地冲着远处跑去了。 高峻和冯征也不追马,先闻声到马厩里,看见一只木头料槽翻到了地下,旁边地上丢着一只粘了白砂泥浆的布鞋。冯征说,“总算找着了,这不是和人从砖窑拣到的正好一双?” 高峻想了想说道,“先不急,先把料槽复原。”两人抬起料槽稳好,又让冯征再把那只布鞋塞到料槽底下,“不要声张,只当不知道。你找两个心腹盯住这间马厩。” 两人刚把里面复原,罗全就到了。他见高大人和冯团官在自己负责的马厩里,当时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地向二人打个千儿。 高峻一看,这小子脚上蹬了一双半新的皮靴子,也不挑明,上前一巴掌拍在罗全的脸上,叫道,“妈的!你是怎么喂马的?”说罢领了冯征头也不回地出了马厩。 昨晚上罗全行凶后,让王仁拉住没有乱跑,就把王仁当成了知已。两人又都对牧场不满,一起去了村里的酒馆。一喝上了酒,罗全就把马厩里的马忘了。 这些马让罗全干刷了一天也不喂料,再捱了一晚上早就饿极了。高峻、冯征二人进去,马们以为是来喂料了,谁知两人又走出去了。一匹马烈性一起,挣断缰绳、碰倒料槽跑了。正将罗全塞在槽子底下的泥鞋掉了下来。 开始罗全以为行凶的事败露了,高大人一打,更吓得不用说。谁知高大人只是因他没有喂马才打他,弯腰看看他的那只鞋还好好地塞在槽子下边。庆幸之余,才感觉到嘴里有两颗牙让高大人打掉了,心中恨意又起,“我这么跑前跑后为你办事,得了什么好处?” 早有人把那匹跑了的马拉了回来,原来它直接跑到检草房的牧草垛去了。 罗全喂了马,想把泥鞋转移,又似乎四周总有无关的人晃来晃去,一天也没有个机会。第二天上半晌还想着这事儿,还是没机会。下半晌看看还是风平浪静,就把这茬给丢到了脑后。 今天就是窑上出砖的日子,对高峻兄弟、牧场来说都是大事。高峻原本打算与刘武去窑上看看,但刘武让刘采霞拴住了,就带了冯征往窑上走来,老远就听着正在放鞭炮。 正想紧走几步,就见一位少女牵了匹马迎面向他们走来。 高峻一见少女,用手一挡脸,低声对冯征说,“你先去,跟我二哥说我有事,我就不去窑上了。” 冯征纳闷高大人怎么会怕见这位少女,她看上去只有个十六七岁,手里提了一把宝剑,个头与杨丫头差不多,但更比杨丫头俊俏。她也一眼见到了高峻二人,面露喜色,摇手叫道,“侯哥!” 高峻见躲不过,抬头挺胸道,“这位妹妹,你找错人了吧。” 冯征也说,“姑娘,这是我们高大人。” 姑娘死死盯了高峻,问道,“认错人了?那你躲着我干什么?” “谁会躲你!我这是有事正想走呢,”高峻说着也不管冯征扭头就走。 冯征奇怪,随后跟了来。见高大人头也不回,只把手回过来摆摆让他去窑上。冯征见后摇着头走了,搞不不清楚怎么回事。 那姑娘是个难缠的主儿,在后边紧紧追着高峻,一边说,“你有什么亏心事,这么怕见我,我就不信你是什么高大人……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连话都没有了?” 高峻往牧场里走,正碰上王仁由牧场方向走过来。高峻心说别再把这瘟神引到牧场里去了。只好一扭头往家里走。那姑娘见高峻不理自己,气得一伸脚从高峻后面使了个绊子。 高峻已经感觉到脚下风声到了,知道是樊莺师妹在故意试探自己的反应,决意一装到底,也不躲避,被樊莺伴了个狗趴。 他也不说话,爬起来看看樊莺身后并没有跟着师父,拍拍袍子上的土还走。后来让樊莺追得急了,高峻一扭头,手指着自己的额头点着道,“看清楚了,我姓高,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高峻是急则失智,以为现在自己额头上有颗痣,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就指给师妹看。 本来高峻让她绊了一跤,她都有点相信这人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了。谁知高峻又是来了这么一句,又顺着他手指处看去,这人额头上确实是有颗红痣。又一想不对劲,问道,“我要找的是哪个人?你说啊,我要找的是哪个人?你那有颗痣就不是了?” 高峻暗暗叫苦,心说我这不画蛇添足吗!也不回头,说,“我是指痣了吗?那是让你看清楚我的脸。” “看脸?你的脸长在后脑勺上呀?你头都不回让我看什么脸?” 就这么着,高峻、樊莺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高峻家的大门口。罗得刀见高大人让个少女逼得一副狼狈相,上前问道,“大人有事?” 高峻正不欲此事扩散,摆手让罗得刀滚远点儿,一抬腿进了大门。 高峻一进自家院落子大门,就看到堂姐高畅正站在院子里和柳玉如说话,他的心就是一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8章 别驾献计 高峻一进院门,看到堂姐高畅陪了柳玉如正站在院子里说话,心里就一翻个儿。心说高畅本来对自己就存了成见,师妹把自己堵到家里那还了得!再说高峻从哪冒出个师妹啊,这事儿越解释、越解释不清呀。 高畅自给高峻送了一回饭以后,心里对高峻的看法倒是去了几分。因此一见高峻进来,破天荒地主动打了招呼,“高峻!” 柳玉如倒没来得及说话,她先是注意到了高峻身后跟了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再看高峻的官袍上沾了土,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一时间脑子里没转过弯来。 高峻也不理高畅两人,扭回身想退出院子,一见退路让樊莺给堵死了,就硬着头皮往屋里走。他到了到了客厅,樊莺也跟了进来。 樊莺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口乌龙刀,一看就知道是不一般的兵器。习武之人对兵器的喜爱都是大同小异的,见到好东西总会把玩一番。当时也忘了自己追到人家屋里来是干啥、合适不合适,上前就由墙上摘了下来。 高峻见院里有高畅、屋里又有个樊莺,一时进退两难,脑袋里急速地运转着:师妹不知道自己到西州后的离奇经历,她要是执意认定自己就是她的师兄,那么自己当了高畅要怎么解释? 高畅和柳玉在院子里不知道高峻遇到了什么事,也没敢进屋,只是探着脖子往屋里看着这二人。 高峻正想着对策,樊莺看过了刀,又想起自己的正事,逼着问道,“你倒是说话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别让我这么猜……再说,你这样老躲着我,正常吗?放一个真是素不相识的人,我这么追着你,你也不只会跑吧?” “拜托——大姐——,我是‘妻管严’,好了吧?你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姐姐像逼债一样跟了我,我是怕我老婆打滚儿放泼地蛰我,对不对?我真的不是你师兄……” 樊莺正寻思对方的话在理,可听到最后半句又问,“我说过你是我师兄了吗?我只是叫了你声侯哥就把你吓成这样儿……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说,看我不宰了你!”。说完把手里看过后没入鞘的乌龙刀举了起来。 “随你的便,反正我就不是你找的那个人!”高峻也豁出去了,站在那里连头都不回。此时樊莺手中的刀就挥了下来! 柳玉如站在屋外,见里边两个人三言两语,那女的就举起刀来,吓得喊道,“高大人!” 高峻听到了脑后的刀风,连眼都没眨,反而把脖子一挺。心说再这么下去自己都快让她们挤兑疯了!以后还指不定再来个什么认亲的呢。如果自己真的是没命,索性今天就交待在师妹的手里也不错。 樊莺听到院中一个女人叫“高大人,”又见眼前这人连闪都不知道闪一下,联想前面绊他那一跤,又似个不懂武功的人。樊莺急忙将手中的乌龙刀往回一抽,刀刃划破了高峻右肩的官袍,血也下来了。 樊莺一愣神,高峻由屋中夺路而出。她把刀入鞘在墙上挂好,也追了出来。 牧场不能去,只能去砖窑。都快到了,高峻又想起这事也不能让高峪知道,再往回走。罗得刀看高大人像拉磨似的,一趟去一趟回,知道也不能上去添乱,就远远地跟着。 走到了街心,就看由一家院子里走出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冲了高峻喊道,“高大人,真是巧了,在这看到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是来看我的吗?” 高峻突见一个女人二十几岁,穿了大红的小袄,似是认识自己。脑海里飞速地检索一番,立刻喜形于色,大步地迎着那女人走上去,一把抱住了,笑嘻嘻地在她脸上一边啃了一嘴,“哈哈,么么!想死你了,怎么你不在交河县了?” “嗯嗯……高大人,你还是这么热情……到我屋里来?” 此女正是以前的高牧监沾花惹草时在交河县认识的一位姓杨的窑姐,她是看到牧场村日渐红火,昨天晚上赶着到村中租了一个院子。 现在突然见到她,倒让高峻有一种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觉。 是啊,我高峻高大人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人啊,怎么忘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只有越不像樊莺的师兄,她才会越早地离开。 高峻兴高采烈地搂了她,两人磕磕绊绊地进了屋。 樊莺人虽机灵,也不懂得这里面的关节,还以为这两人只是熟人。再看两人之间的那股亲热劲,又不仅仅是熟人,那是什么关系?心里总感觉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师兄,也不舍得走,就堵地院子的门口,心想你总有出来的时候,那时再揪住你细问。 姓杨的窑姐来牧场村的第一位财神爷,竟然是这位年轻英俊的高大人,有点心花怒放,拉了高峻百般逗弄。 高峻本是来避难的,只是嘻嘻哈哈地应付,一看窗外樊莺等得时间长了,好奇地捅了窗纸往里看。遂一把将杨窑姐推在炕上。 “高大人,你倒心急……嗯嗯……姐姐比你还急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搂了高峻直接去解他的裤子。又飞快褪下自己的衣服…… 樊莺在窗外一看,马上闭眼、羞红了脸,一跺脚回到院口。 只一会,高峻一面往身上胡乱裹着袍子,一边面红耳赤地出来。见到罗得刀在街上探头探脑,冲罗得刀喊道,“真不过瘾,罗得刀,你现在就去柳中县那个……黄翠楼,把那个头牌姑娘给我请来,带足了银子,快去!” 罗得刀只认为是高大人本性复发了,不敢耽误,装了银子,飞身上马向村外跑去。 樊莺无计可施,把见到这位高大人以后发生的事从头理了一遍,越发的糊涂。 明明自己探知师兄就在柳中牧场,难道世上如此相像的人竟会恰好都在这里?她不信。 想了想,再这么与他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看罗得刀似乎是与这位高大人十分的贴近,就要从罗得刀的身上探听一下。 看看罗得刀渐远,于是樊莺放过高峻飞身上了马,远远地尾随了罗得刀,也向着柳中县而去。 高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个刁钻的师妹打发走了。他感到右边肩头一阵疼痛,原来血都把袍子染透了。 经这么一番折腾,高峻有些筋疲力尽,直接往家中走来。一进院柳玉如就迎住,低声问,“怎么回事?” 高峻也低声回道,“是我师妹啊!” 正好高畅也走出来问,“怎么回事?” “姐姐,是个讨帐的,认错了人。”柳玉如代答。高畅恍惚的是听到高峻说什么“债”,也就不再疑心。正好谢氏抱了甜甜由厨房里出来,高畅又把刚才的事对谢氏讲了一遍。 柳玉如进屋,本想细问,也好帮高峻想想办法,看到高峻袍子上沾着血就歪在床上睡着了,于是作罢。 几天前,交河牧的王允达牧监与王财主合伙撬高峪的墙角亏了不少的银子,一口气也出不来,抓空又去看他大哥——西州别驾王达。 正好前些日子有人给别驾王大人送了几斤肉馅的元宵一直没吃。看到兄弟来了,王大人让下人煮了端了上来。 王达先是用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来尝,吃出一股臭味。原来西州历来暖冬,元宵馅儿早坏了。 听着兄弟说起与高大人的较量,不住地叹气抱怨。王达眼珠转了转,说道,“动动脑筋,叹气有什么用?来,先吃个元宵……” “呸!呸呸!哥,这……臭的还让我吃!” “就该你吃!不吃你怎么能开窍儿。”王大人慢条斯理地说。 王允达吧嗒几下嘴,“哥,你是说……这元宵先从馅上……从他们内部下手?” “我说什么了?不就让你吃了个元宵!” 王允达想了想,起身走了。回来把和柳中牧场有过关联的人从头数一遍,无认怎么说贾富贵都算头一个。 任凭是谁的儿子让人一脚把大腿骨踹折了,这口气都会咽不下去,但贾富贵就咽下去了。一是惧怕高峻的势力,二是以后还要把牧草卖给人家。但是贾富贵的心里不服气是明摆着的。 王允达马上派出个手下,立刻把贾老爷请来。二人推杯换盏小酒一喝,贾富贵就骂开了,“谁不知他姓高的以前只是个不长进的纨绔坯子!一转性成人,立刻就六亲不认了,踢伤了我的儿子不说,还把牧草的责任全他娘扣到我的头上。我给那个万士巨少送了?这倒好,姓万的把从我这里吃去的银子拿去做了敲门砖,我倒成了里外不是人了。” 王允达问,“你这些事是从哪听来的?” “他柳中牧场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一个叫罗全的,以前马前马后的也没少给姓高的跑腿,却什么都没有捞着,倒是让姓高的一巴掌扇掉了两颗牙……” “哈,贾老爷,你也太不爱说话了,这么大的事我不问起,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对我说?这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柳中牧马掌房的管事——王仁亲口对我讲的。错不了,那个王仁也是个倒霉鬼,以前给万士巨提鞋,现在万士巨把王仁的一双破鞋给穿起来了!” 王允达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王大人也让姓高的一铡刀把卵子给削去了呢,根本没有琢磨你还敢反阳。” “我呸!你会说话不?我那叫忍辱负重!善政村我有个远房的兄弟,我们哥俩一块着了姓高的道儿了,这口气不能再忍了。咱们得给那姓高的添点晦气……不过得说在前头,你说的那俩王八没有虾泥可不卧籽。要让他俩卖命大钱不能省着,我穷官一个,兜里没钱,讲不了你和王财主就得先垫上。” “你说这姓高的,倒是吃了哪服药,整个的都不是他了!” “贾老爷,废话少说。先操办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9章 管家受苦 罗得刀急匆匆地进了城,哪儿也没去,直接大摇大摆地进了黄翠楼。上楼就找许不了姑娘。老鸨迎上来,“罗管家有日子不见!这些日子在哪儿高就?” 罗得刀还有正事,只是想着在办正事之前,先见见许不了。谁知老鸨说,“许姑娘一早去了陆大人的府上。” 正说着,许不了却乘了一顶小轿在黄翠楼门前下来,一步三摇地上了楼。罗得刀迎上去,许不了假装看不见,偏了偏身子让开。 罗得刀手在许不了眼前晃了晃,“怎么,几天不见就看不见我了。” 老鸨陪着笑上前道,“罗管家,许姑娘如今专门往柳中牧的陆大人府上走动,每天忙得紧呢!你要是再看上别的哪位姑娘,我这就给罗管家叫来。” 看着许不了眼皮不抬的样子,罗得刀气不打一处来,心说再怎么,我罗得刀也在你身上使了不少的银子。今天攀上高枝了,就不认得我了。当下厚着脸皮上去搭讪。 许不了这才道个万福,对罗得刀说,“罗管家,你不在牧场里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小心你们陆大人看到你,也拿鞭子抽你。你要是因为我的缘故挨了抽,就是我的不好了。” 罗得刀心里合计,怎么我挨鞭子抽的事都传到柳中县来了,一定是那个陆尚楼拿我取笑。“陆大人没理由管到这里来吧…。。我明白了,你是拿陆大人吓我。” 许不了说“罗管家,你就别逗了,妹妹现在身上松垮得紧,我得上去歇歇,让别人接待你吧。”说着头也不回去了自己的房间,把罗得刀关在门外。 罗得刀气哼哼地出来,也忘了高大人的吩咐。想起许不了那副神态,不由得伤心起以往自己花到许不了身上的银子来。 经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前后无人,里面静悄悄的。正想着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猛然眼前一黑,被人用麻袋罩了头和身子。 罗得刀挣扎了几下,身上挨了狠狠几脚,有个耳生的声音恶狠狠地道,“敢吱声,一闷棍敲死你!” 罗得刀乖乖地让人抬起来,扔到一架小推车上,觉着小车出了巷子,又过了热闹的大街,在街上罗得刀也不敢喊,后来又觉着小车颠簸着似是在石子路上走了一阵,罗得刀的胯骨也在车板上硌得生疼。 一会又停下来,听一个人说,“老板真能找地方,”几个人把罗得刀卸下车来,往地上一扔。有人“哗啦”一声开了一扇大门,两个人走过来抓了麻袋的两个角,拖了罗得刀进去。解开了麻袋,把罗得刀拽出来,不由分说往柱子上一绑。 罗得刀看见这是到了一间高大的房屋里来,门窗也很高,下边堵得严严实实,上边却连窗户纸也没有。 拖他来的四个大汉罗得刀一个也不认识。他脸上堆了笑说道,“几位大哥,在下罗得刀,没办过遭人恨的事,就今天惹了许不了姑娘,你们是不是一伙的?那就好办了,我和陆大人也是相熟,放过我这一马,下次离她远远的。” 一个人说,“你倒坦白,看样子兄弟们在你的身上也费不了什么事。这样吧,我问,你答。爷爷们高兴了趁早送你回去。” “大爷你请说、请说。” “你侍候你家高大人日子不短了吧?” “回大爷,已经好几年了,问这个人做什么?” “没觉出他有哪里不对劲儿?有人怀疑你们这位高大人是假冒的,这方面你是最有话说的,说说吧。” 罗得刀确实早有感觉,他的这位高大人与以前大不一样了。行事作派干练麻利,最明显的就是这位高大人脚上的力道与以前大不相同。他的面色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苍白,身上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劲。不过高大人的善良却是一点都没有变。 “还没想完呢?边想边说也行。”一个人手里抖着鞭子说。 “回几位大爷,小的实话实说,我家高大人还是以前的那位高大人,一点都没啥变化,不瞒几位说,我这次到柳中县来,就是给我们高大人请黄翠楼的头牌去牧场见他。” “嗬,看不出啊,他让一个丫头片子追得满街跑,倒有胆量叫黄翠楼的头牌!”几个人哈哈大笑。拿鞭子那人上来叭地抽了罗得刀一下,“你骗谁呢!说你该说的、说爷爷想听的。” 罗得刀已经知道,这伙人抓了自己,实是冲了高大人来的。脑瓜一扬,嘿嘿一笑说,“这你们就找对人了,我家高大人如假包换,你们再打我也是这句话。”罗得刀暗下了决心,就是死了也不能做对不住高大人的事。 罗得刀话刚说完,一顿鞭子劈头盖脸就落了下来。罗得刀本来就瘦,皮包着骨头,这顿鞭子好像要把他的皮从骨头上掀下来。一开始还强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叫了出来。 鞭子停了会,又有人问,“怎么样,想什么没有,现在说了,好酒好菜地招待了再送你回去。不说,你就交待在这里了!” 再看罗得刀身上一点好皮都没有了,嘴角淌着血迹。今天落到这伙人手里,看来是没个善终了。他知道,就算自己说出点什么来。这些人也不会放自己回去了。看起来,他们与高大人不是一星半点的仇恨。 可自己再不着调也是个爷们,卖主子的事情坚决不做,不就个死么?他看看窗户,眼看着天就黑了,也不知道高大人现在在干什么,还能否再见到高大人一面。 就听一个人说,“看不出他还剩了一把子硬骨头……也好,他不想要命了咱就好好玩玩,去拿把刀来!” 罗得刀惊恐万状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爷爷以前是劁猪的,就这方面拿手。今天再拿你练练。先骟了你,再剥了你皮喂狗,骨头生火。” 罗得刀听他说一句吓得哆嗦一下,看着他掂了明晃晃的刀子向自己走过来,大嘴一咧就哭起来,涕泪肆流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别别……慢着,要我说也可以……不过我今天有一件心愿未了,只要你们随了我的意,我可以告诉你们。” “你不早说,吃这么多的苦!什么心愿,你只管说。” “想想那位高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想忍着一时之痛,哪怕是死了,也要保全了高大人……哪知几位兄台真不是人啊!我罗得刀这辈子一无财、二无权,也不好吃,只好烟花一顶。如今你们连我命根都要剐了去,死后到了地下也没得吹嘘了。想想人生一世,无非是随心所欲,做自己爱做的事,忠孝仁义算个什么!又何必叫真!今天我去黄翠楼,本是找了我的老朋友——许不了叙叙旧。但她眼高于顶,跟了陆大人,再也不睬我一眼,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只要你们能出银子把她请来,快活之后,定会实话实说。不然,就这么叫我背叛了高大人,绝不甘心!” 一人笑道,“你倒会做买卖!敲碎了你又有何用?不早说,害我费了这么多气力。”接着吩咐手下道,“你去黄翠楼务必请来许不了,敢不来就用银子砸她,反正老爷要的是结果,钱他不在乎;你想着去准备纸墨、红印泥,等罗管家快活过后,明早录口供画押。” 许不了长这么大都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钱,这人刚来的时候,她本不想接应,可随着来人一次次地加码,再也忍不了,生怕对方失去耐心起身离开。当价钱涨到三百两的时候,她说,“走吧,完事再把姑奶奶送回来。”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下了轿子,进了大门,一眼看到绑在柱子上的人是罗得刀。 罗得刀露着沾血的牙一笑,“许不了,你来了。” 有人过来,解了罗得刀,再最后检视了一遍门窗,随后关了门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罗得刀和许不了。 罗得刀躺在铺了一层茅草的地上,冲着许不了嘿嘿一乐,“还等什么?快过来,爷只要说一声爽,你的银子就到手了,是不是。” 看着罗得刀瘆人的惨样,许不了有些害怕,又听了罗得刀的话,虽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走过来,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谁让你脱了,还会不会点别的……”罗得刀吃力地说道。 “罗哥,那你说,要怎么才能让你爽。” “哥以往不惜花了大把的银子,只想脱了你的……可今天哥不想了……没力气了……你过来,帮我把衣服脱了!” 许不了听话地跪过去,有些地方已经与血肉粘连在一起,最后,罗得刀几乎裸了大半。许不了看了着他,又去揭罗得刀最后的短裤。 “不必了,”罗得刀说,“把我身上的血舔干净。” 许不了伏下身子,伸了舌头,从罗得刀的脸上开始,一口一口地舔去他身上的血迹,几次欲呕,仍在坚持。罗得刀咬了牙不吱声。等脚上也舔完,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你去吧,”罗得刀有气无力地说,“跟他们说,罗管家已经爽了……让他们送点好吃的来,然后你去领银子。” 许不了逃命似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人端了一碗大米饭、一盘猪头肉放在罗得刀身边。看看他也不可能再跑,放心地出去,锁了大门。 罗得刀爬起来,吃力地用手抓了来吃,半天吞咽完了,拣起一只空碗砸在地上,碗碎了。外边的人闻声进来,骂道,“吃个饭也不好好吃,为嘛不让许不了喂你!”收拾了碎碗片出去,又关了门。 罗得刀闭眼捱到半夜,听听四外无声,自言自语道,“高大人,看起来罗得刀是走不出这间房子了……不管你是真、是假,我罗得刀绝不出卖你……如你是同一个人最好,不是一个人也不错……前一个高大人救了我的性命……你却救了罗得刀的魂灵……以前我罗得刀也是个读书的人……时运不好……只拣了烟花柳巷快活……有道是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可是仙桃都长了翅膀儿……飞到你高大人嘴里去了……想想还是怪我罗得刀自己……也好……古人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等我罗得刀自己放了血……到那时……他们就是骟了我……我也不晓得喽。” 说着由身下的茅草里摸出一块碗片,朝着自己的腕子上割去。 一颗小小的石子打到了罗得刀的手上,瓷片掉在地上。罗得刀不觉得疼,以为是自己掉的,拣起来,又被一颗小石子打掉了,这才意识到有人。 借着柱子上挂的一盏油灯发出的昏暗的光线,罗得刀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蒙了脸由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对他低声说道,“能不能穿上衣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0章 窑姐揭秘 罗得刀知来人是来救自己的,点点头,只是吃力地把裤子穿妥,就说“行了。” 来人扶了他,用剑豁开一扇窗子下边遮挡的草帘,扶着罗得刀将上半身钻出,探出头趴在窗台上。再自己从上面跃出来,从外面扶着罗得刀爬出窗台。 外边是一片空地,墙角处生了一大丛干枯的蒿草。另一边扔着一架两个轮子的推车。 蒙面人扶了罗得刀爬上车子,罗得刀鼻子闻到一股女人的香气。看着蒙面人拾起了车把,歪歪扭扭地将车子推出后院。大房边上一间屋子有灯光,里面还有人声。 罗得马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有老老实实伏在推车上,不知这人要把自己弄到哪里去。 这个人推了罗得刀很快到了柳中县的大街上。时间已是后半夜,一个行人也没有。 小推车左拐右拐,蒙面人看到一家院门外边挂了锁,似是改变了主意,上前抓住锁头一用力揪开了,轻轻推开院门,可能是临近过年,这家人出去串了亲戚。 于是扶罗得刀下车进了院子,不好开人正房,只在院墙的角落里铺了层干草让罗得刀蜷缩上去,又找片草帘把罗得刀盖住。对他说“老实等我”,就出去拉严了院门。 蒙面人把坏锁装作好锁样子挂好,把推车拉过了半条街往角落里一扔,又脚步敏捷地连续一阵起落飞奔,也不带一点声响地回到罗得刀被囚的院子。 那间亮着灯的屋子还有人说话,蒙面人悄悄在窗子上捅开个小孔,往屋里看去。 屋中四男一女。三个男人卧在炕上,一个站了地下,全都看见个背影。不过那女的自己却认识。地下站的那个人说,“看把我累的,从县城跑回牧场村一趟,脚都跑细了。” 炕上一人道,“说说,怎么去这么久?” 地下那人道,“还说呢,我雇了棚子车,黄昏到了村子。村头还烧着窑,人多眼杂的又不能硬绑了她来……万一她嚷起来可怎么是好。于是假装嫖客,对她说县城有个老爷想吃远食儿,五十两银子把她诳了来。” 蒙面人在窗外听了心道,“这女人真是要钱不要命了,万一是人贩子怎么办。” 又听炕上的另一人问道,“柳中牧场姓高的那小子与你很熟啊,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女人满以为到了县城,银子就会入手,到了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见这些人也不像好人,怕惹烦了他们会受皮肉之苦,因此有问必答。 “回几位大哥,是说的高大人吧,他和我认识已有两年多了。只是最近倒有一个多月未见,” 一人骂道,“你再睁眼胡说!昨天你们还快活呢,怎么说一月没见?” 女人说,“大哥,人家才说半句……我是说我和高大人一个多月没见,昨天是头一次见到。” “呵呵,这么说你们挺熟啊,说说吧,你和这位高大人久别重逢,‘小别胜新婚’,有什么感受?说得好了,银子照给。”说着摸出一大锭银子在手上抛着。 这女人本来不好意思对几个男人说这事,真的假的有些扭捏。见了银子也就没什么不意思,开口说道,“小妹原来在交河县城谋个生活,高大人那时就偶尔去照顾我生意,所以很熟。这一个多月却一直没见他。小妹看看交河生意也不好,又听说牧场村最近热闹,来了许多外村人。想着银子从这些人身上好挣,就来牧场村租了房子,昨天才……” “让你说感受,那么啰嗦做什么?你就说这个高大人与以前比有哪里不对劲。” “人还是那个人,不过看上去面色比以前红润多了,眼睛也比以前亮了许多。一开始我还奇怪,等进了屋一上手,就觉着……觉着这位高大人好像是变了个人。以前他虽然体格并不大好,但是干起事来倒还成个样子。谁知一个月没见,身子壮了、本钱也大了,倒像是个童男子。因此老娘连钱都没好意思要。” “就这么多?还有没有了?” 女人不说,盯着那人手上的银子。 那人把手中银锭由炕上往她怀里一丢,女人接了才道,“更怪的是,我在扯他袍子时,看到他的胸前多了块胎记,有一颗核桃大,以前确是没有,难道是后生的?” 另一人笑道,“你真能扯,胎记怎么还有后生的!不过这些话,日后到大堂上你还敢不敢说?只要你如实地说,我们老爷的银子大大的有你的。” “大哥也不看小妹是做什么的,只要银子够份量,有什么不敢说?再说也不是我现编。” “这样最好,今天就写了口供画了押,省得你日后反悔。” 蒙面人听到这里,急急忙忙想走。又见房门外丢了一只空酒坛,拿起来往远处墙上一丢,坛子“哗啦”一声碎了。随后身影一晃上了房。 屋中人跑出来看不到人,赶紧去开了关着罗得刀的大房,哪里还有罗得刀的影子!前后院子搜了一遍,跺着脚道,“嘿,口供还没画,让这小子爽完跑了。” 一个人说,“把他打那个惨样儿,能跑多远,去两个人追追看。”立刻分出两人往街上跑去,好半天回来摇头。 一个人自己安慰道,“也行,今天得了这个妹子,倒比个罗得刀更有力。有了这个铁证据,管叫他公堂上原形毕露!” 说罢,几人也不再提罗得刀,解衣。蒙面人伏在房顶,听着屋里四男一女并未老实睡觉,发出的动静不堪入耳,于是轻轻跳下房顶,来到街上。 天已蒙蒙亮,勤快的店铺已开门营业了。这人找到一家大车店,雇了一辆有布棚子的骡车,拉了罗得刀,自己骑了马护着,往牧场村而来。 再说高峻睡了一觉,已经下半晌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没有师妹在身边捣乱,连头脑都无比的清醒,想想也该忙忙正事了。到了高峪的窑上,第一窑砖已经出来,整齐地码在地下,一抹水的青砖,足足有三万块! 老窑的西边,第二座窑也起了大半。高峪见到自己的兄弟,说,“马上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我得歇歇气。” 高峻说,“二哥,那怎么行?出了正月,一过二月村子里就没有闲人了!就是大年三十,你也得给我干下去!” 高峻不乐意了,“兄弟,你是怪哥哥在你的新婚之夜都不让你闲着是不是,等着在这儿报复我。怎么真拿二哥当牲口使啊……好吧,哥服你了,不过你得陪我。” 王多丁过来对高峻说,“村里的人有一半要回去,想过了年再来。” 高峻说,“应该,人们也够累的了,你给弟兄们传下去,留下来的人管年夜饭、工钱加倍!” 善政村留下来的这些人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还有什么说的?只有踏实地干活才是正理。人们把砖运到牧场里,和泥、码基础、挂线、砌墙!万士巨在王彩莲的陪同下,与王喜柱一起安排人员、清点砖料、木料、把那些富余的人力调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三个人虽然没有亲自干活,但是也被甩了一身的泥点子。到晚上的时候已经盖好了三间马厩。 这样一来,砖就成了制约进度的关键。高峻差一点没让人把窑边上的那半截小楼给拆了。高峪双手拦着,“第二座窑都起来了,还在意那点砖?” 高峻看到盯窑火的师傅干活挺踏实,就走过去拉起了家常,这位师傅带了两个徒弟,说好了过年也不回去,高峻大为感动,让二哥高峪包了一大两小三个红包,亲自递给师徒三人。 做师傅的老头高兴了,把烧砖的绝窍也给高峻掏了出来。 “烧砖要分四步,开始烧时,须把窑内潮气赶出来,要用小火烧过一天。窑内的潮气被赶走以后,就要用大火烧了。什么是大火?火苗子要超过看火眼,这个时候柴草一定不能省着!人也要整天整夜地盯住喽。大火烧一天,下边还得有齐火、抖火,学问多了去了..” 高峪说,“要是火跟上,还能再快一点……听说在北庭府往西北那边过去五百里,地底下能挖出一种乌油,沾火就着,而且灰还少,比木柴强得多,要是能弄点来烧窑就没什么说的了。” 高峻倒是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乌油,有心让罗得刀带人去拉点乌油回来,但是里外找不见他,过了一会才想起让自己打发到县城去了。心说,他别真的把什么头牌给自己弄来。 今天高峻让樊莺逼得急了,让樊莺绊了一跤、又在肩头划了一刀,再被那位姓杨的窑姐缠住。他长了这么大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高峻一个童男,对这种事既感觉新鲜,又想着把戏演真了,糊里糊涂让她扒了衣服。毕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底下再让个陌生女人赤条条地抓住了,一时间血脉喷张控无可控,一眨眼功夫就射了,出来后倒觉得不好意思。 现在想起来又觉得窝囊,自己堂堂一个男人,把赤子之身丢到一个窑姐的怀里,觉得对不起好人。虽然白天故意忙碌着不去想这事,但是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看看天黑下来,饭也没胃口吃。觉着去哪里都不大合适,牧场里有刘武服侍着刘采霞,自己去了不方便。家里已经有柳玉如、高畅、谢氏母女,根本没有自己的地方。再说高峻也怕堂姐高畅问起白天的事来,于是对烧窑的师傅说,“和你老学学烧窑看火。” 也不管烧窑的师傅阻拦,甩开膀子添柴加火。高峻又是没吃饭、又是让人折腾了一天,又是让窑火烤着,不一会出了一身大汗,感觉憋闷了一天的胸口似乎好多了。索性脱了外边的袍子,只穿了小袄大干。烧窑的师傅提醒别着凉,也充耳不闻。 一边干着活,一边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似乎都是冲着自己来的。除了罗全破坏砖坯的事已经暗暗查清,另外的还没有头绪。一边干活一边暗自地琢磨,总是不得要领。 时间大概到了寅时,高峻听到牧场方向隐约有人叫嚷,一回头突然看检草房方向火光冲天!直映得村北都发红。眼下正是牧草青黄不接的时候,做为此时牧场里品级最高的官员,高峻知道身上的责任。也顾不得穿回袍子,找了匹马飞身上去,循着火光到了检草房。 借助不小的西北风,检草房最西边的一垛牧草已经烧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高峻看见原本在工地上垒砖的好些人,正在万士巨的指挥下,提了活泥打水的桶、盆,飞跑着从马掌房的水井里拎了水来灭火。 只是打水的工具少,运水距离又远,眼看着火势控制不住。把个万团官急得直跺脚。 高峻从马背上跳下来,冲着万士巨喊道,“有桶的接着打水浇火,没桶的马上找草叉子跟我来!” 说完抢了一根垛草的木叉,跑到着了火的草垛后边。也不顾得掩饰自己的功夫,飞身跃到紧临的牧草垛上,用叉子挑了一捆捆的牧草甩下来。万士巨会意,指挥着人将高大人挑落的草捆搬到远处。 眼看挑的差不多,风向又变了,火星子又朝着另一垛牧草飞去。高峻飞身跃上,拼了命叉了草捆往下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1章 谢氏旧情 柳玉如与大姐高畅、谢氏在家里没什么事,只是东一家西一家的闲聊。高畅不明白谢氏母女因何会住到这里,就无意中间问起。 谢氏本来带着孩子住到高大人家就不自在,经高大小姐这么一问,脸上就有点红。既怕将哥嫂的事情讲出来让高小姐笑话,又怕这位心直口快的高小姐再问起孩子父亲的事,因此吱吱唔唔,好半天也没有答上来。 柳玉如偷着给高畅使眼色,高畅会意,才不再追问。谁知一家人刚吃过了中午饭,家中的老婆子就进来,向柳玉如说道,“夫人,院门外有个男的带了他媳妇,说是要来妹夫家认认门口,许是夫人你的家里人到了?” 柳玉如嗔道,“妈妈你又胡说,是不是老糊涂了,早跟你说过我家里再也没别人了!” 婆子说,“那我就让他们走。” 婆子刚出去,那个人就进来了,柳玉如认识。谢氏也听了婆子的话,正在纳闷,看了进来的两个人,脸上腾地就红了。进来的正是自己人的哥嫂。 柳玉如不想让他们二人进屋,起身走到了屋外,站在台阶上迎住二人,问道,“你们两位怎么样来了?” 谢氏的嫂子满脸堆笑地道,“夫人,我家妹子在这边,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着她面,我和她哥倒有些想了,再也想我们的小甥女,因此过来看看。” 柳玉如想起谢家这两口子前些日子的嘴脸,不想给他们好脸色,因此冷冷地道,“前些天恨不得把我姐姐扫地出门,连我姐姐的行李卷儿都卷出来了,怎么今天又关心起来了?” 谢氏也说,“你们不打招呼就闯进来,还有没有点规矩?还满口胡说,谁又是你的妹夫了?我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她嫂子不敢向柳玉如使脾气,见自已的妹子谢氏搭话,就向着她道,“你还说,我们当哥嫂的,到你家里来看一眼还不行了!不管怎么说,你也跟了一位大官。有道是‘是亲三分向’,谁家女儿又像你,自己到了福窝里,就对娘家人不管不问!” 谢氏急道,“嫂子你再胡说!越来越让我的脸没处放了!你们拿我不当人,凭什么往高大人和柳夫人身上泼脏水?” 她嫂子说,“你倒会说,咱们老谢家,穷是穷了些,但是穷得有骨气。也从不向人无故低了头过,你能住到了高大人家里来,我们做哥嫂的就能进高大人的这个门!这个理,就是我们喊便了整个牧场村,也讲得出去!怎么,我们到妹夫家串个门,柳夫人还没拦,你这个亲妹妹倒拦着了?” 高畅本来就对这里面的来去不很清楚,刚才问谢氏她又不说,因此这时也不好掺活,就在一边看着。 谢氏难过得就要哭出来,央求道,“嫂子,你和我哥就回去吧!别再这里现眼了。” 她嫂子见来了这么久,也不见高大人出来,知道是不在家。又以为柳夫人是个脾气不错的人,胆子就又大了几分。听了妹妹的话把眼一瞪说道,“怎么?我们老谢家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也生了孩子,就忘了家里的养育之恩了么?” 柳玉如听了早把这两人的来意猜个几分,问道,“大嫂你说你家里穷也穷得有骨气,这个我倒信了。我听高大人讲,村头窑上夜里敲了锣找人挖地基的时候,连你们的妹子拖了带病的身子、背着个小孩子都到外边来找活,倒没见你们谢家哥们出来露个面,当真是有骨气得很!你们的妹子病着时,一家三口把她往外撵,现在看她有了个好点的落脚地方,就又来攀亲。你说你想小甥女,她们母女无依无靠的时候,你们想过你们的小甥女吗?” 二人让柳玉如一番话问得有些脸上挂不住,见谢甜甜在地下玩,谢氏嫂子就向着小姑娘伸出手来,嘴里说,“女娃,来来,到舅妈这里来。” 谢甜甜本来独自在地下玩,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过去,反而起身跑开,嘴里叫着,“不去……坏!坏人!” 让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这么一说,谢氏哥嫂也有些恼,又听柳夫人方才的话只拣自己夫妇的事来说,倒不曾反驳“妹夫”一事,心里认定自家的妹妹一定是与这位高大人有了交集。 当下把从小甜甜那里受来的羞臊往怀里一揣,又理直气壮冲了谢氏道,“我们知道,你现在攀了高门大户了,瞧不上哥嫂了。但是你侄子不至于不认吧?他眼看就八了,连个媳妇都没有,还不是都嫌咱家里穷?你就心软一软,把你花剩的大钱给你侄子几个,好让我们把那几间不成样子的草房整治整治。你娘家过得红火些,那也是你在高大人家里的脸面。” 柳玉如怒道,“你们自己不要脸,跑到我和谢姐姐这里来找脸,自己穷疯了,还说得这样有骨气,当真你们就不知道廉耻是什么了?” 谢氏嫂妇把腰一插,回道,“要说到廉耻,我们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这妹夫,身为朝中命官,三番五次提了鞭子、领了仆人打上门去,把我妹妹抢了来,就顾了廉耻么?他接了妹妹来,可曾有个三媒六证?他堂兄高老爷丢下的那几两碎银,就当了聘礼么?今天事不说清,我们就豁出脸去,到村里挨家挨户去说道说道!” 谢氏是个老实人,这时只会抽抽噎噎的哭。柳玉如也气得反而笑了,“我们高大人就是接了你妹妹来了,也没有三媒六证,那么大嫂想怎么样才罢休,你说说看。” 谢氏嫂子立刻说,“也不多,只要给她侄子娶亲用的银子,拿出五十两来,我们就不再说什么了。” 高畅在旁边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清楚了,当时杏眼圆睁,手指着谢氏哥嫂骂道,“我兄弟是朝中命官不假,他也接了你妹妹不假,看把你们能的!我兄弟已经三媒六证地娶了玉如妹妹,难道再纳个妾还要这么费周折么?你到街上去打听一下,谁家纳妾还要三媒六证了?” 谢氏嫂子见高畅半天没有搭话,以为是个不相干的人,这时听了高畅骂,也毫不示弱道,“你又是谁?狗逮耗子,我们家的事用你来管?” 高畅从小到大哪里让人这样骂过,闻言跨上一步去就打了那女人几个耳刮子,骂道,“怎么不用我管,你到我兄弟家来胡闹,我就管得!” 谢氏嫂子往地上一坐嚷叫起来,“不好了——打人啦——到妹夫家让不相干的人打啦——不给个说法定要见官啦——” 谢氏大哥也开了口,挽着袖子道,“要是妹夫家人打倒可忍,你是谁,这么张狂。让你打我婆娘,我不饶你了!”跃跃欲试。 再看高畅,回屋由墙上摘了乌龙刀,出来骂道,“我是谁?让你知道,当今皇帝是我姥爷、公主是我娘,看我不光打了你,今天就砍死你们,就逼着你们去见官,正好把你们没脸的事说道说道。” 谁知高畅又不识乌龙刀的消息,抽了几下也拔不出刀来,往地上一扔,跑到厨房随手拿了根两尺长的擀面杖,没头没脑地往二人身上招呼。 谢氏哥嫂一个小户人家,哪里听过这么大的来头,单一句“皇帝公主”,就把脑筋吓乱了。再看那根棒子下来,绝不像虚张声势,棒棒往脑袋上打来。谢氏哥哥一把拉起媳妇,起身就跑。 高畅骂,“还敢要五十两银子,今天姑奶奶给你们这个——”抖手将擀面杖掷出去,打在谢氏大哥头上。她大哥也不敢停,一溜烟跑了。 高畅站在大门口骂了一阵,想想自己兄弟怎么会招上这么多的事。随即也纳闷,自己为什么一口一个兄弟,还替高峻那头驴打起了抱不平,有些奇怪。再看看院里谢氏哭、柳玉如劝的,也嫌心烦,就往牧场里走来,想看看高峻让拿剑女子追到哪里去了。 柳玉如好半天才劝住了谢氏,拉到屋里坐下,想想谢氏带了一个孩子,哥嫂又这样,心里替她感到可怜,不由地问,“姐姐,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总不说,让那个王八在外逍遥也不管你们母女,不便宜了他!你说出来,好歹高大人也认识几个人,或者能替你出了头,最好是让他认了,对甜甜也好是个交待。” 谢氏这些日子认清高大人夫妇是好人,又见柳玉如话语真诚,再也不能不说。她由自己怀里摘下一面牌子,不知是什么木质。坚硬似铁,由丝绳子穿着。递给柳玉如,“我也不知这是什么,不过是他给我留下的。” 柳玉如接过来,看这块牌子背面刻了一头麒麟张牙舞爪,旁边一排小字刻了日子“贞观十三年十二月”。正面刻了六个隶体阴文:“交河道总管侯”,油着金漆。 柳玉如手一松,牌子掉到地上,愣愣地半天没有说话。心里像是让刀给捅了一下,一滴一滴淌下血来。 贞观十三年,自己正带了六岁的儿子,在家里日日替他姓侯的祷告,祝他旗开得胜,平平安安。原来他除了打仗,还有时间做下了这事。 谢氏惊问,“姐姐怎么了?” 柳玉如回过神来,拾起牌子看了看,“你还让谁看过?” 谢氏说,“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能让谁看?是拿柳夫人知心,才独给你看了。” “高大人看没看过这块牌子?” “连我哥哥都不知道,怎么会给高大人看?姐姐你要说什么?” 柳玉如说,“不瞒姐姐,我们流放到西州前,就在长安,你这牌子,是个叫侯君集的将军给你的不是?他如今已犯重罪,满门抄斩了!你还在傻等。” 谢氏一听柳玉如一见姓就说出了名字,知道不是假的。哭道,“我根本就没有等谁,当时的事也非我自愿,更不会去找他。我留了这牌子,也只是想将来甜甜长大了,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知不知道这牌子如今是个祸害?让人知道了,不但你因与他牵连不能活命,就是小甜甜也不能幸免!” “姐姐,我是小户人家女子,不懂里面深浅,你给我出个主意吧。”谢氏央求道。 “这件事从今天起你就忘个干净,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了,甜甜长大了也不能说,不然她就是罪臣之女,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包括对高大人更不能提半个字……不然连他和我都牵扯不清了。” 谢氏听了连连点头。柳玉如从厨房拿了劈木柴的斧头,亲自找背人的地方,砍了半天才剁碎了扔进了灶里。问,“姐姐怎么遇到的他,能细说说吗?” “那年,朝延来了好多兵马,围了西州城攻打,他带了卫队,驻扎在这个村子里……我记得清楚,他就住在这个院子。”柳玉如浑身一颤,又听谢氏说: “前方有好多下来的伤兵,浑身是血,有不少血衣要洗。还有一些将官的衬衣,都是村里妇女洗了换些大钱。我母亲那时健在也领了来洗,平日都是她来送干净的衣服,正好那天她脱不开身让我跑一趟。正好让他骑马回来撞见……他们杀人如麻……他又力大如牛……我哪敢说个不字!说了又有何用!” 柳玉如听得满脸是泪,谢氏只当她是为了自己的事难过,反过来劝柳玉如。二人说话至后半夜,才惊觉高畅没有回来。正在乱猜,就听院门被人踢开,几个人抬进一个人来,并喊,“高夫人,高大人出事了!”。 柳玉如跑出去,见被抬着的正是紧闭着双眼的高峻,也没穿官袍,身上衣服沾满了草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2章 玉如秘法 柳玉如一看,为首的正是牧丞刘武,惊问,“刘大人,高大人他怎么了?” 刘武说,“我正在牧场我的屋中服侍……忽然检草房起了火,我也出不去,好半晌火才救灭,听人嚷嚷着高大人出事了,这才跑过来。” 有一个随着抬人的善政村村民说,“一垛草大火起来后,我们正因没有水桶,着急水供不上呢,高大人骑马赶到,把人分开两拨儿,他自已跳到大火后面叉草。后来明火压下去,一片浓烟,等烟散了找不见高大人,发现他晕倒在火灰里,这才救出来。” 刘武说,“夫人,为今之计,只能等大夫。我已让冯征骑了马出去请了,本村却是没有。要是我们有高大人一半的本事,可能高大人早就醒了。”刘武本想说高大人救刘采霞的事。想起高大人让保密,又不往下说。 柳玉如一见高峻这样昏迷,吓得浑身都软了。把高峻放倒在床上,拍了后背按人中,按过人中拍胸前,又拿热手巾给他擦脸,高峻就是不醒。听听心口窝也没有心跳,探探鼻息也感觉不到,只有身子尚热。 不知过了多久,冯征把一位白了胡子的大夫扛进院来,把他往屋中一放,大夫都站不稳了。冯征红了眼说,“把你毕生的本事都拿出来,要是救不过来,我把你绑在林子里喂狼!” 人们都去了院外也不散去,屋里只有柳玉如、谢氏和大夫。看着老大夫把脉。柳玉如担心高峻,谢氏想着好人怎么这么命苦,两个女人都不停地抹眼泪。 大夫把了半天脉,又翻翻高峻的眼皮,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了,瞳孔没大,身上也没烧得厉害的地方,身子也热,怎么就不醒。” 柳玉如哭着问,“老伯,他身子热,是不是因为是火烤的?怎么也不见他有口大气?” “他这症状,老夫也没遇到过,一般从火里过去的人,都是凭天由命。死就死了、活就活了。并不是几剂汤药能管了事的。要是淹了水,倒可以悬起来控着。” 这么一折腾,天光已然大亮。柳玉如说,“那你也不能干坐着呀,不能扎扎针么?你不做点什么,我们更没办法了!” 老大夫想想,又把了会高大人的脉。最后下了决心,掏出针包儿,哆哆嗦嗦在高峻的两个肩膀上各扎了一针。不想不见效果,反倒是摸着高峻的身子越发地凉了。吓得收了针道,“夫人,小老无能,钱也不收了、喂狼也情愿了!” 柳玉如一听,反倒不哭了,只是让婆子烧了水端进来,让人都出去,自己关了门。拧了热毛巾把他脸和身上擦干净,又找套干净衣服给高峻换上。 刘武、冯征等人在院子里不见夫人开门,又不能叫。心里想着高大人恐怕是凶多吉少。各人想着与高大人的往事,一个意气相投的兄弟一样的上司最后竟是这种局面,又感觉刚刚见到亮光的路又漆黑一片,都是十分的伤感。 柳玉如坐在屋里高峻的身边,呆呆发愣。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转眼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原来有他在时自己觉着生活就没有犯愁的事儿。 虽然他总不在家,但是柳玉如只要想想他还在牧场里,自己就能踏实在睡着觉。夜深人静时也暗自想过,这辈子的命运总算有了转机,苦尽甘来了。 谢氏的秘密虽说让自己难过了一阵,也恨过一阵。但那一段早就烟消云散的生活又怎么能影响到现在呢?谢氏的话不过是让自己把过去的事情丢得更彻底。 人不怕没希望,怕的是刚有点希望就让现实打得粉碎。以后自己在这座柳中牧场和这个村子又是个什么角色?一个怨妇?一棵倒了桩子的藤子?去做一天都没做过的女牧子? 她想起几年前在这个院子里驻扎的那位将军,他已经与自己毫不相干。她心疼只是为了高峻,这都是报应吗?是谁的报应? 门外有人用力的拍门,柳玉如也不起身。细听是个女声,好像是昨天早晨把高峻弄得满身脏土、又用刀划伤高峻肩膀的那个姑娘。 柳玉如怒不可遏,起身打开门就往那姑娘的脸上抓去,“这下你如意了!” 姑娘一闪,抓住柳玉如的手腕,另一只手又关严了门,急急地对柳玉如道,“姐姐,你可知他身上有什么标记是别人不知道的么?” 柳玉如一愣,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就是凭了那块胎记最后认准了人。这个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来人正是樊莺。她从柳中县急急地赶来报信。夜里偷听了那个窑姐的话,心说这位高大人就是自己的师兄再也不会假。那年在终南山,师兄被她诳到湖里,爬上来换衣服时她是看到过的,那时他还一边拧干水淋淋的衣服,一边骂自己是个泼妇。 樊莺来牧场前知道师兄是流放来养马的,一见这个人穿了官袍、又姓了高,怎么也不信。现在想想,一定是师兄遇到了什么不可说的变故,自己当了外人那么逼他,岂不是做了一件湖涂事? 因此在县城得了消息,樊莺就急着跑回来,一是最后验证姓高的身份,二是如果他确是师兄,正好把那伙人的阴谋告诉他好早做防范。 柳玉如说,“是有,他的胸口有块胎记。” 樊莺得了确认,十分的难过,想不到刚刚找到了师兄,师兄却不行了,“也没什么用了,师兄都这样儿了……姐姐,我也知他的胸前有心形的胎记,我是他的师妹。”于是急急地把从县城得到的消息说与柳玉如听。 柳玉如听了,起身把门打开条缝儿,冲外头喊那婆子,“妈妈,生盆炭火,烧把红烙铁来,要快!” 婆子不敢怠慢,不一会烧好了连火盆端了进来。 柳玉如待婆子出去,又关严了房门。她举着通红的烙铁,自己都嫌热得过火,怕高峻死了还过分的受罪。于是扯开高峻上衣露出胸前胎记,轻声道: “高峻,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从小受尽了苦处,也不知拿人报复。干活待人也实在诚心,就是你脾气不好。干了不少事、交了不少朋友,也招了鼠辈的记恨……眼下有人正想着法子地要害你呢,我不能让你死了还让人算记。” 看看烙铁上火候降了些,举到高峻胸前,一咬牙往那块胎记上狠烙了下去。一股焦肉味“滋——”地随着一股蓝烟飘满了屋子。她抬起烙铁来又烙。 只听得高峻“啊——”地一声惨叫,嘴里喷出一大口草烟味。眼睛也一下子睁开,狠瞪着柳玉如。柳玉如吓得把烙往地下一扔,拍着高峻的脸惊喜地叫道,“你醒了!醒了!我倒是欠你多少,又想吓死我!” 樊莺也是又惊又喜,看见地上扔的师兄那件沾满草灰的衣服,拿过来展开了,拿起地上烙铁,就着还热,把脏衣上胸前、后背、下襟等处烙得大大小小的窟窿,就像是火烧的一般。 等她也凑过去看师兄,见他又闭了眼睛,十分的萎顿。不过又能摸到心跳,出气也足了些。看他的胸前,那块胎记早不见了,代之一片焦黑的糊肉皮。 两个女人忘记了高峻被烙的痛楚,互相抱着雀跃。房门拍了一会儿,被刘武一脚踢开。冯征等人也一涌而进,见到屋里两个人的神态,再看看高大人似乎转危为安,惊奇之余以手加额,纷纷庆幸。 刘武激动地问,“是怎么治的?” 樊莺对刘武说,“是姐姐以毒攻毒的祖传秘法!” 一群人欢天喜地,冯征送老大夫回去,银子多多地照给;刘武是听高大人出事后急得没法,也不顾高峻先前的嘱咐,想想也只有与万士巨同住在牧场里的王彩莲可以借用。正好万士巨跑出来救火,刘武就去敲门,把王彩莲叫起来替换自己。 现在没事了,才想起王彩莲正替自己照顾着刘采霞,立刻回去牧场里换人。其他人也纷纷散开,该去哪里干活就去哪里,似乎身上的劲儿又足了几分。 一会高畅才从外边回来,身上穿着高峻的官袍。她对高峻昏迷了半夜的事全不知情,头发和衣服上似乎也有股糊味儿。柳玉如心放下了,问高畅,“大姐你也去救火了?”高畅一听“火”字,先是心里一愣,又嘿嘿一乐说,“我不说。” 又见了高峻的样子,听了柳玉如告诉了缘委,高畅道,“我兄弟命大,将来错不了。”说完,高畅打个哈欠道“困死我了,”看看大床上高峻的身里边还有空地,脱了鞋子,也不脱官袍,爬过高峻,头往枕头上一躺就睡着了。柳玉如心说,大姐真去救火了?等她睡醒了一定问问。 听了樊莺所说的罗管家在县城中的表现,柳玉如又是大为感慨,怎么这段日子,高峻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有这么大的变化!看看沉睡中的高峻,原以为已对他十分了解,此时又有些看不透了。 罗得刀此时正躺在隔院自已的屋子里昏睡。柳玉如吩咐婆子,让她买两只老母鸡炖上,也好给高峻和罗得刀都补补。谢氏带了女儿,帮婆子宰鸡、拔毛、浇火。 王彩莲半夜让刘武叫起,才知道在刘大人的屋里躺了一位自己的姐妹。又奇怪刘采霞怎么会让刘武大人亲自服侍,看刘采霞的精神也清楚了,伤口也已结痂,肚皮上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心想刘大人必是尽心尽意了。 后来二人听着外边那么热闹,似乎正在狠揍着什么人,离远了听不清是谁。刘采霞也睡不着,就与王彩莲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到后来两人说得心靠得很近,像是亲姐妹一般。 直到天光大亮,刘武回来,对着王彩莲千恩万谢,让她回去补觉。门外有人禀报,抓到夜里马场放火的一个人,刘武一问是什么人,那人回道,“一共两人放火,抓住一个,是马掌房的管事王仁,另一个趁黑挣脱了,不知道是谁”。 刘武正纳闷怎么是他,冯征也回来了,两人说,“让王仁过来见我们。” 来禀报的,正是冯征依高大人吩咐,派出去盯罗全的其中一人,几个人把罗全死死盯住。罗全全然不知,后半夜溜出牧场西北大门。盯稍的人也不随他出去,在各处潜伏了等他回来。不想正看到两个人趁黑溜进来放火,只把王仁抓住。 几个人边喊了人救火,边审问王仁同伙是谁。王仁咬牙不说,被这几人按在地下,抡了棒子狠打。 听了刘大人的话,这人说,“王仁自己过不来了,他不爬着来就得拖过来……他腿让我们打折了。” 刘武道,“你们倒狠,私自用刑是不行的。”也不深说。 那人说道,“最恨这样的人,当着管事不干人事,又一副很仗义的样子。要不是怕打死了,一定从天黑再打到天黑。” 刘武说,“他既然这么仗义,估计问不出什么来,找间新盖的马厩,先把他拴起来,等高大人好些了亲自问他。” 高峻一睁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感觉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身上,吃着力气歪头一看,是大姐高畅穿着墨绿的官袍搂着自己睡得正香。想挪一挪身子感觉浑身酸痛,胸口一阵火辣辣的。更不敢乱动,就闭上眼睛又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3章 高畅玩火 高峻想起来,自己的官袍在救火前是脱在了窑头了,怎么会穿到了高畅的身上?看着高畅睡得香甜的样子,倒像是比自己还累,隐约地嗅到高畅的身上也有一股糊草的味道,不知是不是自己身上的味道染到了她的身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和高畅两个人在睡梦里该是怎样的搂抱滚打,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此刻,谢氏的大哥大嫂正是欲哭无泪。 妹妹谢氏从高峪那里接过来的几两碎银,还没焐热乎就转到了她哥嫂的手里。有了银子当然就能办事了,谢氏第二次让高大人接走之后,房子空了下来。她哥嫂二人决心来个筑巢引凤,把这间茅草房子起盖一下。当时找了些相好对劲儿的、雇了个大工就开干,揭了屋顶、加固了土墙,重新来过。 谢氏的嫂子看看手中的钱还是不大富裕,这才有了去高大人府上认亲的举动。当然高峻对此一无所知。 谁知高畅大小姐针对谢氏哥嫂的一肚子气还没有撒出,出去到牧场里转了一圈,还是不舒服,于是在牧场里捱到半夜,悄悄地来到了村子最北边的山坡上。 谢家那三间呈品字形排布的草屋,有一间的顶上覆盖了新一年的茅草。屋子的门窗也重新油过,糊了新窗纸。 高畅认定这就是谢氏原来的房屋,时间已是半夜,高畅听听另两间屋子里人都睡了,拿出了火镰,引着了一把干草,借着北风扔到了新屋的房顶上。看看新房顶上的火苗一点点地燃成了片,高畅慢慢悠悠地从山坡上下来,觉得胸中的恶气总算出来一些,不再那么憋得胸口生疼了。 远远的听到谢氏的大哥、二哥从被窝里爬出来,站在院子里大声叫人救火,她大嫂衣衫不整、端了水瓢从另一间屋里出来,往着火的新房上泼水。高畅躲在暗处,心说,“让你们缺德!”拍拍手往回走。 高畅来到大街上,想回家里去又怕人问起来不好回答,正不知道往哪里去,忽见牧场里西北方向火光四起,心说难道这火是我这边引着的?想想又不可能,离得太远了。但是自己心虚、忍住了不去牧场看。 就见兄弟高峻骑了匹马,也没看到自己,一下子冲过去了。高畅想起高峪的砖窑,就往这边走来。一见高峪并不在,这个时候高峪大概也回他自己租住的房子里睡觉去了。 高畅也对窑上的事产生了兴趣,正不知如何打发下半夜的时光,干脆也缠着烧窑的师傅,让他再次讲解一番、挽起袖子烧起火来,直到天亮后还有些意犹未尽。不是看到昨天缠了高峻不撒手的那小丫头带了辆马车从村外急匆匆地进来,她倒会再干一阵才肯罢休。 临离开时发现柴堆上放了件官袍,知道是高峻的,正好身上有汗发冷就穿在身上。 高畅累了一夜,在床上打着把式猛睡,总觉着抱点啥东西才过瘾,正好碰到了高峻刚刚被烙铁烙过的地方,高峻一下子疼醒了。 高峻一想,自己人再怎么也不能和大姐争地方,慢慢把高畅搭在胸前的胳膊移开,忍着身上的酸痛,一点点爬起来,走到了屋外。 柳玉如正在和谢氏母女、老婆子炖鸡汤,正好高峻扶了门框出现在门口,见了师妹樊莺就在厨房的门边坐了个矮凳子低着头想事情。高峻扭头就往屋子里走,樊莺发现了,笑着追了过来。 “高大人、高大人,你怎么这么怕见我。” “这位小姐,你既然知道我只是高大人,还不离我远远的,”高峻头也不回地说。 樊莺已经知道了这位高大人就是自己的师兄,也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再那么鲁莽,除了这位柳夫人可以相信之外,其他人也不知道谁就会对师兄不利。 因此,听了高峻的话,也不生气,只是说,“高大人,你再怎么不愿意见我,但是我刚刚救了你的忠仆,你怎么也该向我道个谢才好呀。” “罗得刀?他能有什么事要你救。”高峻不信。 樊莺怒道,“亏我大老远地从柳中县雇了车把他拉了回来,不是我的话,他现在都成了一捆烧柴的骨头棒子了。” 高峻越发的不信,他这师妹是个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但是听她的话,罗得刀确是自己叫去的柳中县,也近一天多时间不见他影子,难道罗得刀真遇到了什么事? 樊莺说,你的罗管家就在隔壁院子里,不信你去问他。 高峻一想也是,起身就往外走,不想浑身不舒服,一迈步一咧嘴。樊莺一步上来搀住道,“高大人,您老慢点儿。”被高峻一把甩开道,“不用劳你大驾,我怕你再扔我一跤!我自己走。” 樊莺气得一跺脚,又没办法,只得在身后跟着。高峻被缠得不耐烦,脱口道,“我看你就别叫樊莺了,叫烦人最好!” 樊莺一听欲怒,不过转而一喜,“我啥时跟你说过我是樊莺?” 高峻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也不接话,往院外就走。樊莺一见师兄明明认得自己,生是不认,亏得自己还自做多情地替他掩饰,当下怒道,“姓高的!你不认我没关系,亏我从终南山跑这老远来找你!还救了对你忠心不二的狗管家。要不是我,你就等着在公堂上让人当骗子打!好,我也不缠你了,回去找师父告状!” 说完,在高峻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院子里解下坐骑,出去飞身上马,一阵得得的马蹄声渐去渐远。 正好柳玉如由厨房里出来,看到高峻站在院子门口,正望着飞驰而去的樊莺发呆。 柳玉如走到高峻跟前低声说,“高峻,她都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还与我一同解除了你身上最大的一处软肋,怎么就放她走了。”说着,伸出两根玉指,掀开他胸前的衣襟,指指高峻胸前的那处烫疤。 高峻虽不知其中的细情,但是柳玉如的话已让他暗自心惊了一下。想想师妹从柳中县来,一定是在柳中县有什么人要对自己不利。心中忐忑,急着找罗得刀问个究竟,让柳玉如扶了,到隔壁的院子里看望罗得刀。 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高峻由罗管家的房子里出来,也顾不得周身的疼难忍,在院中解了炭火那匹马就要往上爬。只是那只腿怎么也抬不到马镫的位置,急得直捶腿。 柳玉如由屋中捧了乌龙刀出来,对他说,“不然让冯征陪你去追?” 高峻摇摇头低声说,“除了你和我师妹,还想让谁知道我的底细?罗得刀都不知道。”柳玉如想想也是,帮忙着高峻上了马,挎了宝刀,往村外驰去。 柳玉如回来,想着高峻那句,“除了你和我师妹……”的话,心中一暖。想着樊莺那清丽绝俗的样子,也只是年龄尚小,如果再过几年,连自己都比她不过了。 又似乎在这茫茫人海中,倒不是只有自己背负了高峻这个天大的秘密,连做梦都加着小心。这么一想,柳玉如倒是盼着高峻立刻就追到樊莺一同回来才好。 正好鸡汤已好,安排着婆子给罗得刀端过去。柳玉如看到谢氏母女从厨房出来,柳玉如看这谢氏,也就是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虽说模样上与自己差了很远,就是与高畅、高尧也不是一个层次,但是放在一般的乡村中,怎么都是数一数二的。 不由得又是一股恨意涌出,难道男人们都是这样子么?行军打仗都忘不了这种事,而且还强迫一位村姑!可曾想到她还在家中? 那个与儿子一同死了的人在她心里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就算此时她的恨意冲天,他的模样还是清晰不起来。心说,怎么高峻就不与他一样呢?这么多日子,也只是两人一同去西州住在善政村时,高峻才对自己动过一次手脚,那还是喝多了酒。想至此,柳玉如叫住谢氏,“姐姐,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高畅在屋里睡觉,两人不便进屋,就站在在院中说话。柳玉如说,“姐姐的身世,从今后就烂在肚子里,能做得到么?” 谢氏道,“我这些年,哥嫂倒不知逼了我多少回,让我去认他。要不是我心中恨他毁了我的一生,不早去了?现在他有罪死了,怎么还能再去揭这伤痛?你今天不问,我都忘光了!” 柳玉如道,“如此就好……我是看你独自一人,带了甜甜,生活没有依靠……要不是高大人把你接来,恐怕你哥嫂也早把你撵出来了,我看高大人也很喜爱甜甜这小女娃,不如就两家并作一家多好?” 谢氏脸红心跳,小声说道,“不知这是高大人的意思,还是夫人的意思,以我这样的人才,怎么能与夫人站到一起?” 柳氏心中暗暗咬了咬牙,下决心道,“正是我的意思,是高大人那里由我去说。只是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甜甜的身世从此抛到爪哇国去,刀架到脖子上也不能对高大人说。不然,我们接收重罪人的亲属,他和我都死无葬身之地!”谢氏看了柳玉如,眼中含泪,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峪一觉睡到大天亮,又在床上折了半日的饼子,才起来听说了高峻的事,连忙跑过来,正好打断了柳、谢二人的谈话。 高峪大声地问,“弟妹,我兄弟怎么样了?我来看看。”说着也不等柳玉如让,几步钻进屋里。不一刻就被高畅打了出来,高畅道,“二哥,怎么连我便宜都占!” 高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还怪我,你不在郭府住着,占到我兄弟床上睡觉,偏偏还穿人家的衣服,谁都有个看岔了眼的时候!” 柳玉如笑道,“二哥,你兄弟刚有事出去了。” 高峪说,“他还能动?怎么有别人说的那样厉害,恨不得都快挺尸?害我挨了高畅一拳。他没事就好,我去窑上……看来我这眼是让窑眼晃花了。”说着摇着头出了院子。 高峪刚出院子,谢氏的哥嫂就进来了,谢氏和柳玉如也不搭理二人。她嫂子哭着道,“妹子,昨晚牧场大火,火星子飞到新屋的草顶上,把房子点着了!” 谢氏对此一无所知,怔怔地看着她哥嫂,柳玉如也不知道。高畅出来问道,“怎么,你家房子着火了?怎么没有听说?” 她嫂子道,“烧了个透,半夜也没人来救。” 高畅道,“怎么我听说牧场里着火,连那些外村打短工的人都没命地提了水去救?是不是你们夫妇亏心事做得多了才会这样?” 谢氏的嫂子道,“总之是火星子飞上的,高大人管牧场,就得管我们!” 柳玉如道,“难道许你家着火,就不许我们牧场里着火?要是我们也如你一样,污你家引燃了牧草,那又怎么说?” 高畅也说,“对了!我夜里在村头窑上烧火,也先是看到你们这片儿先起火,随后牧场就着了火,总归是你们房上的火星子飞过去点着的。待我告诉我兄弟,同你们算帐!” 她嫂子说,“小姐你别乱说,两处离得那么远,怎么会?我们今天来也只是求求我家妹妹,能不能找高大人帮助几两银子。” 谢氏刚刚在柳夫人这边得了准信,也不向着她哥嫂,只说,“这可不行,高大人只喜欢救助肯吃苦的人,怎么不见我两位哥和侄子去工地上打短工挣钱?只会挺了脸来要。” 她哥说,“还得妹妹与高大人过个话,给找个轻些的活儿。” 正好冯征过来看望高大人,听到了这些话尾。柳玉如对冯征道,“正好冯团官在这里,让他带你去干活儿。”说着偷偷对冯征使个眼色,冯征会意,领着二人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4章 王仁归西 冯征领了谢氏大哥出来,二人一前一后到了牧场,冯征说,“新盖起来的马厩已经有个四、五间,你去把里面的泥块碎砖清理一下,地面弄干净,完了我带你去领钱。” 谢氏大哥问,“大人,不知一天几个大钱?” 冯征说,“这可不是来耗着就能给钱的……你把这五间新马厩打扫干净,算半天的工。”谢氏大哥无法,拿了条帚、铁锨去了。不一会就怪叫着从一间马厩中冲了出来,喊着,“不好了!死人了!不好了!” 冯征出来问,“怎么回事?” “大人……马厩里有个人……一嘴的白沫子,怕是死了。” 刘武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到喊声也出来问,“怎么回事?”。 自从亲自服侍刘采霞以来,刘采霞的吃喝拉撒都是刘武一力承担。一开始刘武看到了刘采霞的身子,既觉着从未有过的新鲜,又觉着自己占了人家一位少妇的便宜,心里老大不自在。 又自我宽解道,你这是报人家的救命之恩,却在胡想些不应该的。于是把心放正,服侍起来一点都不敢放松。 刘采霞醒过来后,见这位平日里一脸严肃的刘大人,像个小媳妇似地照顾自己,也怕自己扭捏了让他难堪,于是刘大人替她解衣时,自己非旦不乱想、还尽量配合。没事时就与刘大人正常说话。 听谢氏大哥的喊叫,刘武对刘采霞说声,“我去去就回,”拉好了门出来,与冯征问清楚了,随了一同往新马厩而来。 一看,才拴到马厩里不久的王仁,此刻正倦卧在马厩的地面上,一手被绳子牵了吊在柱子上,一手捂了肚子,一口的白沫子,翻着白眼已经不动了。他面前的地上一只啃了一半的烧鸡,显是被人有下了毒。 刘武说,“这是命案,得报柳中县,”于是让人都由马厩里出来,封了厩房的门,派了个牧子骑马去报案,自又回到屋里来。在门外,万士巨说,“刘大人,刚才那个罗全鬼鬼祟祟往屋里探头,让我喝走了。” 刘武“哦”了一声进屋,心里想着王仁遇害的事情,也不对刘采霞说。只想这件事得让高大人知道。但是高大人刚刚恢复,又不好去打扰,也只有县里来人再说了。 谢氏大哥又找冯征要活,冯征也顾不是什么重活轻活,让他去工地上搬砖。随后到刘大人屋里商量这事怎么处理。一说,两人意见不谋而合: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被杂事所扰,专心干好高大人安排之事。 不想冯征刚由刘大人屋里出来,就有牧子来报,“冯大人,柳中县莫县令带人到了,已在大门口。”冯征诧异,也不敢自己出去,又回身叫上刘武,刘武怕外人看到刘采霞不好,从外面锁了门,同冯征一同接了出来。 刘武与柳中县莫县令在高大人的婚礼上认识,寒暄过后,刘武问,“莫非大人半路碰到了我们牧场报案的人?” 莫县令道,“正是。” “怎么这么一件案子才出,大人就先知道了,有些不可思议。” 莫县令说,“只是恰巧而已,如果只是这件命案,怎么也要忤作先验过了才行,但我今日却未带忤作,现让人去叫了。” 看看刘武不解,莫县令又说,“本县这次到牧场里来,实是有件案子,涉及了高大人,不知高大人现在何处?” 刘武道,“昨夜牧场失了大火,去冬所购牧草险些被烧个干净,要不是高大人舍身相救,怕是这里的近两千匹马一根草都没得吃了,”并把高大人晕迷半宿的事情向莫县令说了。 莫县令道,“不急,就让高大人安心休息,我们先不打扰。因此事关系重大,我已派人马不停蹄去了西州府报告,请州府派一位上官来共同审理,也好还高大人一个清白。” 一直到傍晚,西州府的上官才到,正是别驾王达王大人,带了四名随从。 西州郭大人接到柳中县的呈报,不知是何人大胆敢捅出这件事来。当时大发雷霆。又不知高峻哪里漏了马脚,须知一旦高峻在这方面有事,他郭孝恪自己也有需要择清的地方。有心自己亲自去看看,又太着了痕迹,于是就让王达来了。 王达得了这件意外的差事,连忙起程。一路上想自己这位兄弟——王允达,还真能掀起三尺的浪来,也不知抓到了高峻什么把柄。 王达一到牧场也顾不得塞喧,当下直接下令,让随来的手下带了柳中县的两位官差,一起去高大人府上请高大人。一会回来禀报,“高夫人说高大人有位女朋友,早上负气走了,高大人去追,还未回来。” 王达乐了,“你倒会说!什么样的女人又比得上高夫人,要高大人亲自去追?还不如实讲来!” “高夫人确是这么说的,小的没问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过小的怀疑,这位高大人是不是先得了信儿,找个借口逃了?” “你下去吧,高大人不在,我们也只好等他回来。你带两个人到高大人府上,守好了门,别让无关的人惊扰了高夫人。” 高峻骑了炭火,出村口看到一溜新踩的马蹄印儿,一直往东去了,于是在马上加鞭,循着蹄印追了下去。怎奈周身酸疼,尤其胸口里像是钻了只刺猬,马一快就万分的难受。 须知高峻在救火前已被师妹樊莺搅得心烦意乱,紧接着又在姓窑姐那里上了老大的火,一天不吃饭烧了半宿的窑。再去拼了全力地救火。挑了一垛牧草之后,再去挑第二垛时就已力不从心了,再加上浓烟借了风势将他包裹其中,吸入的时间久了,就与中毒相仿。又跌到烟中被人发现得晚了,一大口烟气噎在胸中出不来。如不是柳玉如在胸口那一烙铁,估计还不知昏迷到什么时候。 此时高峻骑在马上,只想尽快追到师妹,一来这是柳玉如的意思,高峻知道樊莺实在是他与柳玉如的恩人;二是高大人也怕樊莺回了终南山万一真把师父掬了来,自己这里会更乱。那老头既让这小丫头来找他,不是自己同意,就是也被她烦不过了才松口,自己再把这个烦人精踢回去,那不是没事找事吗?三是高峻也实在是不放心这位师妹,充其量她今年才十六岁不到,让她驰驱几千里自己回去高峻也是不放心。 从牧场村出来往东是一马平川的戈壁荒滩,板结的土地上疏疏落落地生长了一篷篷的蒿草,师妹的马蹄印十分的清晰,一直往东去了。高峻加了几鞭子,终于看到前边一个黑影,正俯身在马背上疾驰。 “师妹!你等等。” 樊莺在马上也不回头,只是抬手抹眼。高峻知她在哭,就在后边紧紧地随着说道,“是我不好,没能在众人面前认你。” 樊莺还不说话,只是抹眼抹得更勤了。高峻催马冲到前边去看她脸,樊莺把脸一扭不让高峻看,抽噎着说道,“我那么逼你你都不认我,高大人现在怎么了?”也不停步,倒把马催得更紧。 “师兄在牧场的好多事一时也对你说不明白,怕你误了事……” “不就是你冒了别人的名?这事总有你的道理……我是你师妹,还能当众揭发你不成?再说这么大点事,一句话都能说得清楚……怕我误事你不会先说与我听?反而恨不得一脚将我踢走,分明是你有了媳妇,嫌我碍眼!” 高峻听她抽嗒着说出这番话来,又觉得自己做得是有些不尽人情,央求道,“话已说开,那就回去吧?” “你说让我滚我就得滚、你说回去就回去?偏不!” 前边出现一处孤零零的村落,过了这里应该就出了柳中、西州地界了,“师妹,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回长安我不放心,怎么才跟我回去?要不师哥给你磕一个?” 樊莺听了高峻这话,似是破啼为笑又忍住,也不搭理高峻,径入村子,在路边一个茶摊儿下马,要了一碗茶、一碟儿点心,也不让高峻,就自己坐下来吃喝。 高峻看她有吃有喝,自己也觉得又渴又饿,一摸身上,官袍没穿、一文钱没带,当了几位正坐在茶摊儿上的老少茶客,又不好意思开口向师妹要,就讪讪地坐在一边。 “你怎么不吃?是不是等我给你磕一个才行?” “我……我没带钱。” “哼!不知道你在村子里时嘴怎么那样伶俐,一口一个‘我不是’、‘我不是’……你想吃多少自管点吧,总之我钱出得起,算是对你不认我的褒奖!” 高峻大喜,要了两碟点心一碗茶,也不顾得斯文,大口开吃。也快吃完了,听村子里一片嘈杂,马路声纷沓而出。 高峻抬眼见十几匹马上坐了胡人打扮的人,手提肩扛了像是由村中劫掠来的东西,从茶摊儿前一阵风冲出了村子。后边几位被抢的村民拿了棍棒徒步在后面追。 但这伙人马去得疾,出了村子消失在村外。茶摊的伙计嘟哝道,“真没办法,越到过年,越是来抢,抢了就走,状都没处告!” 高峻问他,“这是些什么人?官府难道不管?” 另一人道,“这些定又是北面大漠里的牧民,冬天无处放牧,但也有些人不闲着,像风似地到各处刮上一刮、办了年货,回去做良民。” 一位老者道,“小哥有所不知,此村坐落于西州、伊州交界外,正是丝路之必经。北面胡人虽说惧我大唐国威,不敢大肆抢夺,但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总是在所难免。伊州府屯了兵马就是为了侧卫丝路。但因离得远,对这些小股做乱的人有些发不出力的样子。” 伙计说,“村北几十里处倒是每隔几里设有一处守捉,但也是粗筛子不拦小鱼小虾,每每让他们得逞。” 高峻一抹嘴,站了起来。樊莺道,“师哥你要做什么?” “我定要去追上、拦拦他们这股小鱼小虾!” 说着飞身上了炭火,也不管樊莺,早已一溜烟地追了下去。樊莺一跺脚,“也不等等我,”从身上往外掏茶钱。老者说,“小姑娘快去助你师哥,茶钱我们出!” 高峻马快,望着地平线上未落的烟尘,像支离弦的箭紧追不舍。不到十六、七里的样子就看到了那伙人,正骑在马上鼓噪不停,中间还有一位女子。 不远处是一座大唐的戍点,几名唐军在上边守护着一杆旗子,旗子上写着“赤亭守捉”。戍点外,一名唐将骑在马上,身后十几名唐兵徒步压住阵角。 这唐将正在思虑,截住的这十几个凶悍胡人不好应对,见他们个个骑了马,马上驼了鸡、鸭、粮袋,想是刚刚由村子里劫掠而回。为首的一个壮年男子,目光炯炯、孔武有力,马上挂了根狼牙棒。他身边马上一位年轻女子,蓝手帕包了长头发、豹皮束腰,持了两柄弯刀,也不像一般牧民。 对方若是撒马由戍点边一冲而过,戍点里这十几个步兵是绝对追他不上。眼下这伙做贼的不但不跑,还大模大样停了下来,显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正在这时高峻飞马赶到,对那位唐将一抱拳,“将军辛苦,小民特来助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5章 小村剿贼 唐将见来了援兵,只是一个年轻后生,又是布衣打扮,虽借力不大,但总是壮了声势。瞧来人骑的那匹红马鬃尾乱抖,似是临阵十分的兴奋,旁边挂了一口乌柄的刀。于是也一抱拳道,“兄弟何人,捉贼乃是我赤亭守捉份内之事,有劳兄弟相助。” 高峻道,“将军,我只是西州府柳中县一小民,姓高名峻,见到贼人抢掠,岂能无动于衷?那不愧对了大唐子民的名号?” 唐将说,“快哉!我是此处赤亭守捉副使,正在发愁腿短追他不上,兄弟你这马定是脚快!待我上去将他们打散,你就专捉逃兵,看他们往哪里走!” 两人正说着,樊莺由后边飞马赶到,也不过来,手持了宝剑,就在那伙胡人身后驻马。这边只是多了两人,倒也立刻有了前后夹击的味道,胡人中已有人现出不安的神色。 远远的,又见被劫村中男丁们手持了棍棒徒步追来,人还离着有段距离,但唐军方面声势显然又大了几分。胡人中那名女子低声对男子道,“让你逞能,人多了不好脱身。” 男人伸手摘下狼牙棒,对女子道,“三妹,怕什么,依我看这里没一个硬茬子,我正想玩玩,不然这一趟也忒无味。” 已有一个持了长枪的胡民忍耐不住,见这个后来的素衣小子没完没了地与唐将套近乎,冷不防一催马,马后捆着的两只鸭子嘎嘎直叫,挺着枪往高峻身上刺来! 高峻还未动,炭火这匹马倒是机警,看着对方马近,一伸脖子,张嘴就咬住了对方的马耳再不撒口。此时长枪也刺到了,高峻一弓身长枪刺空,枪杆子被高峻轻轻往前一带,那人上半身就斜了,握着枪杆的左臂几乎伸到高峻的怀里。 高峻左手牵住那人袖子,右手在他身后一点他的环跳,那人立时以下失了知觉。一愣神的功夫被高峻一手牵了胳膊、一手托了腰眼,由马背上举起来往地下一扔、摔得一口气好悬没上来,枪也丢在一边。 步下的唐兵扑过来几个,在地上按住、找绳子捆了。又有军士从后边跑上来,抓住了让炭火死死咬住耳朵的那匹马,牵到了自己这边来。 樊莺在后边的马上大声叫好,“师哥你好麻利!” 高峻笑道,“师妹你只要随了我回去,什么麻利事儿没有!” 守捉副使也是大吃一惊,对付刚才这个偷袭的人,换了自己也得手忙脚乱一阵,没想到让这位小兄弟一招半式就捉住了。他在马上哈哈一笑道,“兄弟你要有心到我这儿来,这位副使的位子就是你的了!我让贤!” 正在此时,远处又有两股烟尘滚滚而到,副使一看,对高峻道,“兄弟,南北临近的守捉也来支援,看来今天要有大的斩获!”唐军的军功系统是以敌首为准,斩得越多,功劳越大,那么升迁得也快,副使的兴奋是可想而知的。 握了狼牙棒的那人没想到,当初想对这处守捉的戏弄之举,转眼就要演变为对自己的聚歼,形势对自己十分不利,再看唐军新到的两拨人个个弓箭上弦,对准了自己这些人。看架势自己这边稍有个轻举妄动,箭就射过来了。 当下朗声说道,“人多算什么本事?如有人打得过我,不论什么要求,我们都一一遵守,杀剐存留任你们处置,如果没什么人是我的对手,哼哼!人多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多死几个罢了。” 高峻说,“逮你们这些人还用得着正规唐军?我一个大唐的平民足够了,”唐将副使低声问道,“兄弟,你要是半路吃力,可得赶紧开跑,他那狼牙棒可不像是个简单的!” 那人已经催马驰了开去,地空地上兜了个圈子,喝到,“谁先受死?” 高峻道,“条件说好了,如果你胜了我,鸡、鸭、粮食你们只管带走;不然的话抢来的东西就要一件件放下。” “少废话,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高峻在马上摘了乌龙刀,黑黝黝的刀身平淡无奇,但掂在手中甚是沉重。那人笑道,“一把锈铁片,也敢在这里张狂!”一踹马镫,高举了狼牙棒冲向了高峻。 樊莺清脆的声音从后边传到:“师哥小心了!他力气不小。” 看看两匹马打了对头,对方的狼牙棒呼地一下拦腰打来,以往这胡人的经验,只消这一棒,对方就会被他从马背上扫下去。周围的唐军也对这位前来帮忙的小伙子捏了一把汗。就连樊莺都不知道自己的师兄能不能扛住对方这一棒,不错眼珠地盯了高峻。 高峻知他力大,也有心试试对方的斤两,一招海底捞月式,乌龙刀的刀背由下往上撩出。众人只听到一声震耳的铁器碰撞之声,两匹马就跑开了。 胡人一是轻敌,并未将这个小白脸放在眼里,刚才三脚猫功夫的胡民被捉只不过让他取了巧。再者自己是打、他是迎,本身自己就占了便宜。谁知让高峻的黑刀一碰,狼牙棒被震起多高,就觉得虎口发麻,好悬没把腰拧了。 高峻刚才使了全力,这一震倒觉得胸中的积淤之气一下子散开了,精神为之一爽。二马对头再次冲向一处,一错马头的功夫,那根浑铁打造、布满尖锐铁刺的狼牙棒又迎面朝高峻打了下来,这次胡人把全身的力气倾注在了棒端。 哪知黑光一闪,狼牙棒碗口粗的棒头就飞到了高峻的手中,随后,只见高峻也不回头,一抖手将那根半截棒头朝了胡人的后背流星般飞掷出去。 一声闷响,正中胡人后背,他在马上歪了一下,口吐鲜血,手里的半根棒杆也丢在地下,两手抱了马脖子,跑回到自己人群中。 一切都地一眨眼的功夫,胡人抹抹嘴角的血迹,对高峻道,“你刀虽好,但敢硬接我一棒,又来削这样粗的铁器,足见内力之深,我心服口服,任凭发落。” 她妹妹道,“哥哥,还有我呢,怎么这么就认败了?”说着摆起双刀就要上。 樊莺跃跃欲试,冲高峻喊着,“哥哥,你让给我!” 谁知那胡人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留得青山在……”止住了妹妹。 副使说,“兄弟,今天哥哥开了眼,你说对他们怎么办,就怎么办。” 高峻道,“大人,咱有言在先,他们只要留下抢来的东西,人可以走。我响当当的大唐,可不能让人小看了。” “好,就依你,不要他们的狗头了。”副使说。 胡人决想不到对方会这么痛快放自己走,须知狼牙棒一断,这里再也没人是这小子的对手。也对手下人挥挥手,马背上那些所获之物纷纷扔到地上,胡人盯着高峻道,“你可敢将你的名号说与我听?” 高峻笑道,“我只是西州柳中县一小民,姓高名峻,常年在此处行走,随时接受好汉的讨教就是……不过,我还是劝你今后少来这个地方,下次也许就不这么便宜了!”十几个胡人扔了马上的东西,也不管被高峻抓的那人,一溜烟驰远了。 村中追来的百姓满地抓那些乱飞乱跳的鸡、鸭。另两处支援的守捉也退了兵。副使拉住高峻的手,非要留饮。高峻固辞,与师妹樊莺打马回牧场。 “师兄,你为什么放他们这些人走?不怕再来抢夺这里的百姓?”樊莺问。 “凡事威慑为上、杀人为下,再说这些人在北地大漠里也只是普通的牧民,家家有妻儿老小,能留些情总是要留的……再说,他们也未杀人。其实刚才我只要反手一刀,就将他从后背上砍为两段了,可以说是一念即让他生、一念也可让他死。” “你就吹吧,师兄。”樊莺嘴上不服,但话语中的钦服之意也十分的明显,“师哥,你这刀如此厉害,为什么我在家中做势砍你,你却一动不动?” “唉,我那时让你逼得走投无路,真是连死的心都有。再说能死在你的手上,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真就那么让你讨厌?那你还追我回去!” “你再不好,也是我唯一的师妹,让你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独自回终南山,路倒是有多远!我怕师父那老头子不放过我。行了吧?” 高峻那句“唯一的师妹”让樊莺很是高兴,心说自己与师父千磨万缠、终于让师父不胜其烦、同意她来找师兄,真是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哼!你知道就好。这次我就不走了,反正师父说了,只要来找你,以后就不要再回去,以后我就跟定你了。”言语间不觉颊上飞红,别有一番情趣。 高峻心中一苦,看来他师妹这是盯上自己不放了!这样想着,心头倒有一股隐隐的喜意,只是又不知今后自己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不堪。“不过,你不能老是师哥师哥那么叫我,高大人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来的师妹?” “那叫什么才合适?” “师妹有所不知,这位高大人正是个下三烂的货色……你说亲戚倒是不行,他家中都有现成的族谱……不如就算是新骗来的小老婆最好遮掩……” “师哥——!!!” “还乱叫!撵都撵不走你,我说骗来还俊着说哩。” 二人到了牧场村的时候,王仁的案子已经一锤定音了。事情很简单,忤作验出烧鸡中掺有大量砒霜。下毒之人也已明了,人们在翻动王仁尸体的时候,在王仁的身下砖地上,用鸡大腿划了几个油乎乎的字,“罗全杀我”。 王仁想不到,好心送出一双靴子、回来一只鸡,最终害了自己一条命。莫县令出具了海捕公文四下张帖,捉拿潜逃的罗全。 罗全也绝想不到,只因妒意作祟,使巧、欺弱、换马、踩砖、行刺、放火、下毒……步步行来,倒像是有根线牵着似的,最后落得个杀人的下场。 此刻,罗全知道在牧场中是再也回不去了,只有先跑得远远的才是上策。他连王允达那里也不敢去,生怕也落个与王仁一样的结局。 临离开牧场时,罗全对心里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件事情还是充满了好奇。他不知道自己晚上那一刀到底把个刘采霞捅成了什么样子,怎么刘牧丞将她抱进屋里去就一直不见动静?难道是自己不注意时已经送到别处去了? 他悄悄地来刘大人的屋门口,门虚掩着,罗全轻轻推开,探了脑袋往里看。一扇屏风挡住了床上的大部。正在此时,只听有个人在背后问,“谁在那里?” 罗全嘻嘻笑着回身,“是我是我,”见是万士巨团官,也不打招呼扭头出了牧场。罗全潜回租屋,看看自己那些破烂行李卷儿,叹了口气,“唉!想不到我罗全英雄一世,没遇到好人,如今败走麦城了!” 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在行李下摸出了几串大钱往腰里一揣,带了刀子,穿着胡同、绕了行人往村后走来。见一户人家的门口拴了匹黑骡子,恰像是外出刚回来、人进院中取什么东西。罗全上前悄悄地解了,飞身上去。 出了胡同,见刘牧丞的六岁大的小女儿正在院子外头独自玩,眼珠一转,上前和蔼地问道,“小刘姑娘,你妈妈呢?” 小姑娘一见来人对自己笑,也不警惕。再见他说出了自己的姓,就回道,“在屋里。” “你爸爸——刘武牧丞,刚有人送了一对小兔子,让我来接你去牧场里玩耍呢!” “好吧,那你带我去!要不要告诉我妈妈一声?” “不必了,反正中午也能回来。”罗全抱了刘武女儿,心中暗笑,“让你们风光,我就算找处大镇子,随便卖她几个,也能凑合上几顿。”催动胯下的黑骡子一溜烟地往村外去了。 高峻领了师妹到家后,正看到大门口的官衙守卫,再看院中的柳玉如的眼色,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也不多问,换了官服,与柳玉如、高畅、罗得刀一同被衙役带往牧场,西州府、柳中县临时设立的公堂就在牧场的议事厅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6章 夫人放泼 柳中县令莫少聪说,高大人你公务繁忙,有这么多的事务要你操心,下官还来打扰,实在是不太过意得去。但是有人告你,我又不能不应。下官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把公堂设在你的牧场里,不用劳高大人尊驾去柳中县了。 “莫大人说得哪里话,在下不知得罪了哪个孙子。我在这里为国卖命,那帮孙子在背后鼓捣是非,还把王别驾劳动到这小小的牧场里,是高峻的过错了!” 王达道,“高大人、莫大人,闲话少说,不如就此开始?带原告。” 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被带到了堂上,罗得刀悄声对高峻道,“他是村中一个泼皮,怎会来告你。” 莫县令一拍桌子,“大胆刁民,擅告国家命官,按律先打一百杀威棒,拉下去!” 王达道,“看他那枯干的样子,先记下打,正事要紧。” 莫少聪问道,“为何闲中生事,告到高大人头上,还不从头讲来!” “小人蒋三,牧场村人,现年三十六岁。因那日晚去村中杨姐妹家闲坐,说起这位高大人,似乎是与以前那个高大人出入太大,怕是假冒的。想着自己也是大唐的子民,维护国法尊严责无旁贷,因而才有此一告。” “大胆,你只凭不相干一女子的胡口乱言就敢来告状,也真不拿本衙当了一回事了,拉下去……再记一百棒,本官问你的话,如有不实一并打你!” 蒋三吓得不用说,忙回道,“小人岂敢,只凭老爷发落。” 莫县令道,“高大人牧场里也有不少人,日日里见面,怎么也有比你更清楚的,待我先问来。” 刘武就在堂上,闻言站出说道,“莫大人,对高大人真假,下官倒可说上几句。” “刘大人请讲。” “高大人以前,确实是不大管牧场中的正事,也爱浪迹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处混日子。但是自从今冬大雪,高大人去了西州郭大都督驾前回禀公事,被郭大人好生教诲之后,当真洗心革面,就像换了个人,连下官都深为惊异,深感郭都督诲人有方……但说到高大人真假,简直是笑话,我们这些做高大人属下的,还不如一个泼皮眼亮?” 莫县令频频点头,“郭大人的风采,下官也有缘见到,刘大人这样一说,连本官都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正说着,外头来报,牧监岳中鹤到。少不了一阵寒喧,大家坐定。王达好似听兄弟王允达讲过,这位岳牧小舅子让高峻打得不轻,当下问道,“岳大人,想必你已知道今天的事情,就请你说说,本官倒是极想听听。” 岳牧牧监对于高大人对小舅子的处置,由一开始的生气、到后来的佩服。心说舅子这样一个蒸不熟的人,自己都拿他没办法。想不到高大人的一顿暴打,倒让他洗心革面、像换了个人。 再者他已听说舅子万士巨不但官职未丢,如今还十分的受高大人重用,心说罢了,自己都无力办到的事,还不亏了高大人?再说大雪后有了天大变化的又岂止高大人一人? 当下说道,“还说什么,那西州郭都督与高大人的家中长辈也是十分的相熟,岂会有假?本官一点都不怀疑,要说有些变化也自然,难道不会是柳夫人枕边之功?莫大人若还不信,怎么不叫高大人家中仆人、婆子说上几句?听说高大人对他们都有救命之恩,要是半途换了人,他们岂会不为恩人鸣冤。” 罗得刀说,“小人罗得刀,是高大人在玉门关外救下的,对高大人十分的清楚,他若有假,小人情愿挖下一对眼珠子在地下踩!” 王达问道,“管家莫急,我们在这里设堂,也是为高大人的清白,你日日与高大人在一起,何不说说他哪里与以前不同?” 罗得刀看看高大人,见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心下安定不少,“回王大人,我家高大人心地好、一直是没有变的,只是最近……牧场里事务繁杂,他好像也没有功夫再去会他那些……那些……女朋友,只是前日,大人百忙之中让小人去柳中县黄翠楼请头牌过来,小的也未办到。” 一会儿,一名衙役回报,“高大人家的婆子不来,说任你们什么大官,又能把她一个婆子怎么样……她说正忙了洗高大人的衣服,偏叫不动。还说,谁说高大人有假,她就日谁祖宗。” 蒋三面上一红,刚要说话,不想柳玉如哭了、拧了高峻的耳朵道,“好哇,家中有现成的不用,我还好心替你说下了谢家的妹子,人家也答应了与你做小。才两天的功夫,你又骗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心甘情愿地跟你……这些我都不会说一个字,怎么你吃着锅里、又看着碗里,又去找什么头牌!难道我们姐妹还比不上一个窑姐!” 高峻被掐得哇哇大叫,官体尽失。好半天柳玉如才不哭了,冲蒋三道,“这位大哥,你不用怕,只管讲来,你是怎么看出他马脚的,好让几位大人给我们姐妹们做主!” 王达听了几人前后一说,不觉暗暗失望。有道是江山易改,就算这位高大人变化再大,他所好的那一口却是一点没变。看看柳玉如泪人似的、又将高大人掐得直咧嘴,心说,此趟白来了。 蒋三让高夫人一说,胆子又壮,道,“并非是我无中生有,只是小人那位姓杨的朋友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不信,不信的话让她来说。” 不一会杨窑姐款款摇了上来,对在场几位大人说道,“小人原是交河县一位青楼女子,原在交河时就与高大人相熟。前日搬来牧场村,与高大人偶遇。” “你倒说说,因何污蔑高大人?”莫县令问。 “并非是我胡说,只是这位高大人,在……在……床第间变化太大,以前还能撑个多半刻,这次却是……不由不让人生疑。” 高峻脸上红透,自己的丑事让一位窑姐当了柳玉如、高畅等相熟之人道出,真是无地自容。 高畅也暗暗道,“我只说这驴洗心革面,从此做个好人,原来还是没变,难为自己还处处维护着他”。想起在西州时他在胡同里对自己的轻薄,原来时时回想起来,当做姐弟二人之间的小秘密,现在倒像是吃了颗苍蝇。心中对高峻的轻视之意再度浓厚起来。 窑姐乘胜说道,“这还在其次,只是这位高大人的本钱也比原来不同……”还没说完,就见柳玉如疯了一样冲上去,一把揪了杨窑姐的头发骂道,“我家老公是什么样子,岂能让你在这里胡嚼!”一边对她连踢带打。 王达笑着叫人拉开,问道,“此事高夫人最是有说话的权利,高夫人,不知姓杨的是否胡说?” 柳玉如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脸了!我家高大人再有不堪,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让人污蔑!这也是我们妻妾几人的脸面……”柳玉如脸红道,“我家这头驴子……又岂会像她说的那样……” 又恶狠狠盯了杨窑姐道,“我明白了,是他照顾你以前的情面,又不好推辞,因此才草草应付了事,你怀恨在心,才来污告!” 杨窑姐吱吱唔唔道,“还……还不止于此,他……他,”说着指高峻胸前。 没等她说完,柳玉如一把扯开高峻胸前衣襟,指着他胸前的烙痕冲几位大人说道,“几位大人,我家高大人,为了救下着火的牧草,跌在烟火里半日才让人扒出来,身上烧得大小伤疤,昏迷了大半宿才活过来,怎么再忍心让这泼妇胡说。” 杨窑姐一看高大人胸口,确有一块火烧的疤痕,心中狐疑,“想是那日匆忙,自己看差了。”于是低头不语。 莫县令一拍桌子,“大胆窑姐,不知天高地厚,伙同蒋三,污告命官,各打二百,杨窑姐逐出柳中县,不许再回来!” 高峻忙道,“莫大人,下官有话讲。” “高大人请说。” “他们告我,也是为清正法典。下官求情,只打蒋三一百,杨窑姐就免了……屁股打烂了,让她如何谋生……再说她混生活也不易,就让她随意在哪里也罢。” 柳玉如又一伸手掐了高峻耳朵,发狠道,“你倒心好!从今往后,我们姐妹定是看住了你,再不许蹬她门上一步!” 此事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挺严肃的一座公堂,嘻嘻哈哈就散了。柳玉如掐了高峻一直出了牧场还不放手,低声问,“杨窑姐那里怎么回事?” 高峻见身边无人,脸苦道,“还不是我师妹逼得我走投无路,正好姓杨的招呼,一头撞进去了。” “那你怎么还替她求情,就依了莫县令,逐出去不是更好?难道要再续前缘不成!”别看柳玉如一个弱女子,今天是发了狠劲地掐来,高峻有些吃不消了。 “怎么会。她一个女人,何苦过不去!这次若不是她,我这下三烂的本质,又要谁来宣扬……你放手,放手……有你、又有你搜刮来的、再加上撵不走的,我哪还有那样的精神到外头去!” 正说着,见三匹马从村外行来,二人是牧场中的牧子、一人身上有血,抱了一个女娃,近了才看清是万团官。 不等问,一位牧子道,“高大人,刘牧丞的女儿让罗全拐走,是我们和万团官抢回来了,但是罗全让他跑了!” 原来,万士巨看罗全在刘武门口鬼鬼祟祟,心中怀疑。带了两个牧子骑马出来就不见了罗全的踪影。在村中街上看到刘武的妻子武氏,往村外一边跑一边哭叫,“来人呀,有人抢孩子啦!” 万士巨带了两人,朝了武氏所指方向去追。出了村子、循了蹄印赶出老远,才看到罗全骑了头黑骡子没命的跑。刘武的女儿先是听说去牧场,后来也感觉方向不是那个方向,开始大哭,给万士巨指了方向。 万士巨马快,追上罗全,伸手就去抢孩子。罗全急了,掏出尖刀胡乱朝万士巨身上、胳膊上乱扎。万士巨也不顾自己,让他扎到几下,倒把女娃抢在手里。此时两个牧子也赶到,罗全看自己人单势孤,丢了孩子打起骡子跑了。 武氏再看到自己的女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从万士巨怀里接了孩子,也不知对混身是血的万团官说声谢谢。万士巨拨马转回了牧场,心里总算觉得稍微的好受了一点。 高峻往家里走着,看着柳玉如。感觉对她的感觉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好过,这样的场面放在别的女人身上,恐怕不等人问,自己就找不着北了。 看她娇艳的脸庞不禁一阵冲动,一把拦腰抱起。才进了院子就看到谢氏和樊莺,又只得放下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7章 三颗珠子 贞观十八年正月,天气虽然还未彻底转暖,但位于天山臂弯里的西州大地已经开始有了转暖的迹象。所有山坡向阳的地方,都像是刚刚从酣睡里醒来的一个女人,慵懒地想伸展一下肢体,开始想着酝酿些什么。 白杨河发源于天山北麓,一直蜿蜒向北,这里水草丰美,沿河两岸五十里像是一条绿色的绸带,在准格尔的大沙漠里异常的耀眼。 正月十六,西州都督郭孝恪亲率大军,平定了白杨河流域的一股突厥叛乱后刚刚班师回到西州。交河牧的王允达副监随后就来找他大哥,他是带着牧监的任务来的。不过一见面就被别驾王达泼了一盆冷水。 “你小子,包括你们那位草包牧监,捆到一起都不是高峻的对手,你要那些马匹准备养在哪里?就算我弟妹她们都把炕头儿腾出来,那也摆不下四只马腿!” “这怪我吗?高峻那小子处处走在前面,从年前就盖马厩,现在虽说不一定能一口吞下这两千匹马,但是也剩不多少,而且我看透了:这小子铁了心了,他要肯吐出一只马蹄子来,我王字倒着写!贾富贵探听来的消息,柳中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盖马厩呢!” 王达在郭都督班师的当天就敲着锣边儿问了一下,郭都督说,西州五座牧场,我谁都不偏不向,谁有能力接收这两千匹缴获的战马,那就给谁。 做事像下棋,总不能一步错步步错,得往前多想出几步,王别驾点拨说,“这些马你就别想了,我看高峻的规划不小,将来牧场村怕是要大规模的改建,你在这里想想办法。” 高峻这两天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虽然村头第二座砖窑也已经烧了好几窑了。无论是砖料、人工的供应上都没有问题。但高大人还是一个劲地冲高峪、万士巨、刘武等人吵吵,嫌他们干活慢。这些人也不在意他的话,只顾闷头干活。 眼瞅着柳中牧的牲口总数超过了四千匹,用不了多久这些人的职位都得随着牧场的升级见涨,至少比交河牧场这座中牧要硬气得多了,还有什么说的呢?像头牲口似地干吧! 人员不够用,牧子、群头都得人来干,刘武把那些女群头都抽出来自管一群,善政村的王多丁和本村的六十多年轻人都被招入牧场,成了牧场正式的人员,也拿了官饷。 倒是高畅看不惯高峻,“你瞧你高大人,像个奸商似的,你白得了两千匹马,已经胖得走不动了,还不知足。” “你以为我想要?我这么没日没夜的建马厩,是要用来安置我们牧场自己养起来的马匹,郭叔叔不求着我,我都不想要。没办法,你老公公硬是压我,只好委屈了我。” “你瞧你,越发一副得便宜卖乖的样子。你收罗了大小两个小老婆,柳玉如是不是还得给你卧两个荷包蛋安慰你一下!”高畅说。 高畅也不说走,郭待封捎回来信,说朝延念郭孝恪平叛有功,超拔其次子郭待封为千牛卫录事,正八品上阶的职事官。郭待封说公务烦忙,正月里不回来了。 于是高畅就理所当然地与柳玉如、谢氏、樊莺挤在那张大床上,哪里还有高峻的地方!高峻乐得她如此,也不赶她。 后来高峪看不过去眼,派人拉了砖、灰、材料,在高峻的正房客厅外接出一大间做卧室,高畅还不说走,最后倒把高峻欺到新盖的屋子里去了。“你们谁想了,谁去找他,反正一推门就到了,我是不走。”她对柳玉如等人说。 樊莺一则在高峻追她回来的路上就被告知,从今往后再不能人前人后、师哥长师哥短。二则师哥到西州后新娶的这位漂亮媳妇一点都不排斥自己,也只是把师兄的意思重复了几遍。那天见高峻与柳玉如过堂后从院外头进来,一时之间倒不知怎么称呼二人,言语间就有些口吃。 “高高……大人,夫人……” 柳玉如“扑哧”一声让她的酣态逗笑了,冲高峻道,“多么好的女子,都让你骗家里来了!”樊莺听了脸上更红,一扭头跑回了屋里,心砰砰乱跳。心说自己不远千里寻了他来,原来就是等的这个结果。 虽说她第一眼看到柳玉如时,心头暗暗地跳了一下,想到今后不能与师兄单独相伴,不免有一点点失落。但是让她再有另外的选择却是不会。加上这些人里也只有柳玉如和自己知道这位“高大人”的底细,无疑自己还要比那个谢氏近上一层,以后他还不乖乖地对自己好? 她涉世未深,从年幼时即在终南山拜师学艺,又与师兄朝夕相处了几年,早把高峻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如今师兄不再撵她走,已是暗自高兴得不得了。 高峻见柳玉如、樊莺和谢氏三人有说有笑,像早就是一家人一样,也就放了心。想着前些日那些乱糟糟的事情,简直就是不想让他活的样子,这不也都过去了吗?还白拣俩媳妇一女儿,真是人走时气! 不久西州的公文就到了,柳中牧酌升为中牧,牧监岳青鹤由从六品下,升至正六品下,跳过从六品上阶、连升了两级。陆尚楼、高峻都由正七品下,升至从六品下阶。刘武从正九品上阶升到了从八品上阶,这些人都连升了两级。连一众下属也各有升迁,各各掩不住的欢喜。这才干了些什么活?不就是大年三十没放鞭炮,三更半夜盖马厩不睡觉吗? 在议事会上,高峻说,“人不够用,我准备让罗得刀到马掌房当管事。” 升官之后,陆尚楼就不在柳中县住了,也把家搬到了牧场村,把原配夫人留下看老宅子,只带了如夫人许不了过来。现在陆大人就在座,听了高峻的话说道,“高大人,此事是否有欠考虑,不怕人说高大人的闲话?老兄是考虑你呢。” “说我什么?说我任人为亲?”高峻早就得到了郭孝恪的首肯,在一些柳中牧的中下级官员的任命上是有专断权的。 陆尚楼不知道。陆大人只知道许不了在被自己赎身离开黄翠楼的前夕,还深夜去见了罗得刀一回。许不了信誓旦旦地说当时只用了嘴,陆牧监就更为生气,“你tm对我还没舍得用嘴呢!” 因此,陆大人一听高峻的提议,首先提出了异议。 “呵呵,你高大人是什么人,谁不知道,老兄只是说让你再考虑考虑,至少要请示一下岳牧监吧,至少要交给在坐的议一议吧……” 万士巨说,“此事我已经与岳大人说过一回,他没有意见。” 刘武和冯征也说,“没什么不妥,陆大人。我们也才知道罗管家是有墨水的,一定错不了的。” 高峻说,“他敢有错,看我不再踹他!”陆尚楼心说,也只能如此了,换上个自己的亲信,说不定高峻这牲口哪天也像打万士巨一样的把他削上一顿,到那时就更不好了。于是也点头同意。 晚上,罗得刀站在高峻家的院墙外边叫老婆子。高峻正好在屋里,笑着出来道,“罗管事,还记着我不让你进院的话哪?快进来说话。” 进来后罗得刀动情地说,“高大人,我又想去、又不想去做这个管事,我走了,谁来侍候您呢?” “这你就不必多想,还是正事要紧,马掌房的差事并不重,要是你干得好,我还想把怡情院交给你管呢,正对你路子。” 罗得刀说,“那大人你的那些地租田亩和佃户总得有人管吧,我一直说交给夫人,可是她一直不接手。” 柳玉如说,“管家总算有个正当的差事,我和高大人一定会让你轻装上任的。你这就把那些帐本拿来,我准备让谢家妹妹接过来,她出身庄户人家,也不会手生。” 谢氏想不到柳夫人这样相信自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暗下决心把好高大人的财政关口。没有夫人和高大人的同意,任是谁都别想捏走一文钱去。 高峻这天中午在院子里逗甜甜这小丫头玩,“来,你告诉我,你姓什么?” 甜甜使着童音说,“我姓高,叫甜甜。是妈妈说的,以后不姓谢啦!”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甜甜已经不与高峻认生,一见他有空就缠上来。高峻想去窑上看看,甜甜不放他,只好抱了出来。 现在的牧场村与高峻初来时已经大不一样,一些从村中搬走的人家又搬了回来,另外从柳中县和四里八乡也来了不少,人们都看到了善政村村民们在牧场中得到的好处,知道牧场里还会大批的用人。因此牧场村的房子倒是日渐人满,街上也热闹起来。 高峻抱了甜甜在街上走,正好看到杨窑姐举着一只鞋,拿鞋底子抽出一个人来。高峻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告自己的那个蒋三,上次挨了莫县令的板子,如今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杨窑姐边打边骂,“姑奶奶也是受人指使,怎么会害了你!你不图他两个大钱,会去干那缺德事?你倒有功了,天天想吃白食。” 蒋三边逃边嘟哝道,“总归是由你连累。” 高峻正好赶到,站下问,“蒋三,你不干正事,天天到这种地方来,兜儿里可有钱?” 蒋三看到高大人本想躲,一见人家问话,只好堆了笑说,“高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求情少打了一百,小的万分感激,不然就要两边拐了!” “你找杨家姐妹我不反对,但总得给她钱呀。你要不嫌弃,去找牧场里的王录事,让他安排你个铡草的差事,就说是我说的。正好你眼下这个毛病,铡起草来别人还看不出你瘸。” 蒋三眼含热泪地去了,杨窑姐正好听到这些,站在大门边,对高峻说,“高大人,我也得谢谢你,上次是我眼睛上糊了泥,差点害了你。” 高峻说,“杨家姐姐,不用多想,我也知道你混生活不容易。有什么困难只管对我说,我这人还是念着旧情的……不过你不能误会哈,我不是那意思,我说的是正经话。你知道我现在那几位老婆、一位心思比水晶珠子还灵活、一位算盘珠子打得山响,还有一位拉了宝剑瞪了眼珠子瞧着我,我可不敢有额外想法!!” 杨窑姐不再不好意思,笑道,“怎么会!高兄弟你这一口气三个‘珠子’,别说是你,连我的想法都没有了。”她想了想,走过来低声说,“不知道我这消息对你有没有用……” 高峻听后说,“谢谢你姐,太有用了!” 说完再往窑上走,甜甜又想让背着,高峻依她,背了往窑上来,心里想着杨窑姐的话,心里暗暗地打定了主意。 第三座窑又在两座窑的西面开挖地基了,虽然眼下还是北风,但偶尔一阵东南风刮来,烟都往北面飘去,高峻想,不知道王财主看到了会怎样骂他们兄弟。 和高峪才说了几句话,就看从西边的官道上黑压压地过来一片,近了看清是一大群小牦牛,不下三百头的样子。一会赶牛的人骑着马从牛群后边闪出来,老远就对高峻这边喊,“高大人、高大人——” 高峻一看,是吐蕃丞相禄东赞的哥哥——禄且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8章 松赞大礼 高峻看到禄且乃赶了牦牛过来打招呼,就抱了甜甜迎上去问,“大哥你这是往哪里去?” 禄且乃道,“好容易打听到了柳中,正要细问就看到你。正好这是三百五十头牦牛犊,一百七十五对,是松赞大首领让赶了来送给你的。” 禄且乃说,藏年后逻些城一场酷寒,连成年的牦牛也冻死了不少。这些新下来的牦牛犊子是松赞大首领让送给他义弟高峻的,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 高峻忙着让人找冯征,带了牧子们将牛赶去牧场里,一面张罗着安排招待这些远来的客人。禄且乃也不客气,与随来的手下在牧场村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禄且乃等人就回去了。高峻晚上高兴,喝得酩酊大醉,让人抬回家中。 柳玉如怕他自己半夜吐酒呛到,把她安顿在自己的房中。高畅一看自己再挤在一间屋里不合适,笑骂着去了新接出来的房间,“便宜了他,让他总算找到了机会!” 谢氏和樊莺也不说走,都来抢着侍候,天晚了看高峻昏昏沉沉地睡着,就都在一张床上挤着躺了。半夜,高峻忽然醒来,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躁热得不行,触手身边一人滑若无骨,也不知道是谁,也不吱声只感觉要做点什么、被她引导着跌入迷醉的巷中,好半天才绕出来…… 早上天一亮,高峻的心里想着新得的三百五十头宝贝牦牛,一咕噜爬起来。见樊莺在大床的最边上还未睡醒,而柳玉如的眼圈儿微微有些发红,似是夜里哭过。再看谢氏时,谢氏一扭身低了头出去了。 高峻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牵了柳玉如的手低低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伤心?我……不想看到你不高兴,你说出来不论是谁,我定替你出气!!” 柳玉如难得见高峻如此心细,又听了他低低的话语,心情就好了起来,回道,“我哪有事,还不是偶尔想到自己命苦……快忙你的正事去。” 马厩是再没有空的了,三百五十头牦牛犊只好先圈在露天地里,好在这种牲畜是耐寒的,并没有什么不妥。 刘武穿着按新品级定做的官袍,心气顺,气色好,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 大唐的官服是有严格规定的,天子袍衫用黄色,黄色是臣民禁服的。亲王及三品以上官服用大科绫罗,紫色,并饰以玉。五品以上服小科绫罗,硃红色,并饰以金。六品以上官服的材质为丝布交梭绫,犀牛角雕刻为佩饰;七品官服用绿色饰银。八品九品官服用青色,饰以俞石。流外官、庶人、部曲、奴婢,则服白布,饰以铁、铜。 所谓人是衣装马是鞍,从服饰上即能看出一个人的档次。看到刘大人穿着崭新的官袍带了人在南边的山阴处丈量、划线,意思是要把牦牛棚建在山阴里,群头刘采霞远远地看了,只感觉肚子上的伤口里还有些丝丝拉拉地疼。 不过她是再也不能在刘大人的屋子里呆了。 上次刘武的女儿让万士巨找回来之后,武氏抱了小女儿到牧场里找丈夫。经过这次惊吓,小姑娘脸蛋上的泪痕虽然早已干了,但还不时的抽噎两下。 一进门,武氏正看到刘大人正把刘采霞抱在臂弯里专心地喂水,当时脸上就不大自在。心说好啊,你嘴上说不计较,这才几天!我说你连家也不回,女儿让人拐走了也没见你的影子,原来在干这个。所以抱了女儿扭身往外走,刘武追出来解释都不听。 刘采霞双手把了床边的屏风,吃力地想起来,却把屏风搬倒了。刘武说,“刘群头,你还没好利索呢,急着起来做什么!” 刘采霞轻声道,“刘大人,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刘武说,“这怎么行,这个样子出去,怕是连走路都费劲!你别看她那样,刀子嘴豆腐心……等我回家对她细说。” 高峻听说后也对刘采霞道,“不是你替刘大人挡了那一刀,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他了,他侍候你两天怎么了?就是让他再服侍你一年也还是便宜了他。你今天要是走了,刘武会让人说不像个男人。” 这样,刘采霞就又躺到了正月初十,坚持要走。说这里是你们办公事的地方,我一个群头躺在这里算怎么回事。看着刘采霞吃力地挪动步子,刘武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想想妻子的态度又不好说什么。 刘武带人画好了灰线,交待了万士巨马上开工。又想起群头刘采霞,她现在是的大群头了,事情多。也不知现在伤口怎么样了,于是就抓空走了过来看她。 刘采霞眼睛一直远远的没离开过刘武,见他走过来忙转身装作有事。刘武见她手里端了料盆,根本不是群头要干的活,一迈步还暗暗地咧嘴。就伸手把料盆端过来,“我来吧。”也不说话,亲自把马厩里的料槽里加好了料。 刘采霞又去提水桶,又被刘武抢过来,去打了水饮马。 刘采霞拿起了马刷子,又被刘武抢去,也不说话,只顾把那十匹马从头刷起。刘采霞只好站在旁边看着,马厩里也没有别人,她大胆地看着刘大人,不知说什么好。 负责本间马厩的牧子从门外探了下头,看到刘大人正在让刘群头看着刷马,一缩头。心说怪了,啥事都有,这种事却是头一回看见。 刘武忙完了,扶着刘采霞到群头的屋子里坐下,刘采霞拧了手巾让刘武擦擦额头上的汗,偷眼见他虽已四十来岁,但是腰杆挺直、白白净净,绝非自己家里那个赌鬼可比。 又联想到刘大人一连十来天衣不解带的服侍自己,做为女人那点秘密也都毫无保留地让他看到。一想起来就觉着在这人地两生、远离故乡的牧场,自己好像不再孤独——至少心里感觉如此。晚上挪回租屋里时,刘采霞也曾自顾才三十岁的年轻身体,如同刘大人正在看着,想着让他喂水时的情景,就觉着冷冷清清的租屋瞬间有了人气。 刘大人擦完了汗,两个人又无话说,好半天刘武才说,“我夫人那里你不要多心,她也是个好女人……就是心眼小点。” 刘采霞问,“刘大人说了‘也’字,那还有谁还算好女人呢?” 刘武定定地看了刘采霞,嘴唇哆嗦了几下,手里拿了毛巾不知往哪里放。刘采霞探身接过来,小腹处又牵扯得有一丝隐隐的疼。她一皱眉让刘武见到,刘武说,“我察过案底,你是定州人,不如我禀过高大人,安排人去定州接了你家里人来,总胜过你一个人没个照顾。” 刘采霞说,“我家里没人了。” 家里哪还有人,只有一个赌鬼,还有个可怜的五岁孩子。一想到孩子,刘彩霞的眼圈红了,她把这个当做了理由,眼泪毫不掩饰地涌了出来。 刘武有些诧异,看案底明明她家里有人的,“那你先歇几天,人我来安排。” “不必了刘大人,我一个人在租屋里……还不如出来做些事。” 早上,刘采霞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梳洗后吃了点饭,关了门出了院子,看到刘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辆驴车正在街上等,车上还铺了一块棉垫子。 见到刘采霞出来,刘武马上过来扶住,小心地帮她上了车,赶了驴车往牧场走,“难为你了采霞……我平时去牧场都是骑马,今天才知道这七、八里路对你来说,太不容易了。” 刘采霞看着刘大人走在地下、穿了官袍的背影,眼圈又红了,也不顾村中人好奇的看着这奇葩的一幕,自顾自地抹起了眼泪。 晚上,刘武眼睛瞄着刘采霞过来,立刻收了公事,拉起驴车扶她上去,一直送到她家里。又抱了柴烧火做饭,看她吃了才走。 第二天又是如此。 第三天,事情来了。两人早上刚起步,刘武的媳妇武氏抱了孩子出来,往驴车前边一站,“我说你早出晚归的,原来是有大事要做!” 刘武急道,“你胡说什么?她是为我伤的,这里又没个亲人,我不管谁管?要不是她,今天要坐车的就是我!” 武氏道,“你好歹也是八品大官,倒天天赶起车来了,你不要体面,我还要呢,你不会派个人来做?” 村中早起的人见有热闹看,已经围上七、八个人。刘采霞见了,咬着牙要下车,被刘武按住,“别动,”又对武氏道,“什么大官?大官就不是人了?当了官,体面就比人情重要?”又低了声对武氏道,“你就别添乱了,我不这样做于心不安,是人得讲良心!” 武氏见丈夫低声下气,以为理壮,也不再冲刘武说话,只是对了刘采霞道,“你要能走,趁早自己下来走,不能动还坐什么车,是怎么上去的?刘武抱上去的?” 有人哄笑,刘采霞嘴唇发青说不出话来。刘武一股火气冲天而起,抡圆了胳膊扇了武氏个大嘴巴,“你还有没点人味?再胡搅,看不从你肚子上捅一刀试试!” 武氏挨了打更觉有理,往车前一坐,偷偷在孩子屁股上狠掐了一把,娘两个一起大哭起来。刘武一看车走不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索性把背朝了刘采霞道,“你上来,我背你去牧场!” 刘采霞本来一见武氏,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似的,见她这样放开了闹,也把心一狠,听话地起来,双手搂了刘大人的脖子,伏在他身上。 才走了几步,武氏扔下孩子,冲上来狠劲拉扯,刘武被拉得一个趔趄。 高峻早上出来,看到了街上的一幕,走过来对武氏道,“识相的你就立刻放手,你既知离不开刘大人,就该处处帮他,为何如此胡搅个没完?再闹,我就勒令刘大人休了你!” 武氏知道对谁都可放放赖,但这位高大人却是不行的,乖乖地放了手,去抱起孩子。高峻说道,“刘大人是怎么做的,别人不清楚,我高峻清楚,他没什么出格的地方。你再不思已过,小心我让你滚蛋!” 又对刘武道,“刘大人,我本来想安排个人来接她,又一琢磨有些人情是要亲自还的……你不知道驴车颠簸,她的伤口会疼吗?从今天起,你不许用驴车,就先背一个月,敢有违命,我撤了你这大官!”说完,高大人骑上马先走了。 武氏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唯唯而应,看着丈夫背了刘采霞走了,心中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头了,“也没什么嘛。”拍拍身上的土,抱了孩子回家。 什么事还能比丈夫的大官重要,要是惹翻了高大人,影响了丈夫的前途,那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刘采霞伏在刘武的背上,狠劲地把胸脯帖紧了刘武的后背,似乎这样才能发泄一下对武氏的怨愤之意。正好王录事从后边赶上来,下了马道,“刘大人,来了三百多头牦牛,人不够用,怎么也要再录用些人。” 刘武就在地下走着道,“录啊,我这么忙,你录就是,录事录事,为嘛问我?” 王录事哭笑不得,“是是,刘大人你忙着,我去录了……”说完上马走了。 看看没外人,刘采霞在背上问,“刘大人你忙什么大事?” “高大人让做的都是大事,我敢不做!” 刘采霞一阵冲动,想把脸帖到刘大人的脖子上,又一想他是个正经人,没敢。 等刘武把刘采霞送到了地方、回到议事厅的时候,看到陆大人等一众人都已到齐了,高大人正夸奖罗得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9章 双料管事 罗得刀主管马掌房没有几天,就做成了两件事。 一件是让打马掌的改了马掌钉。原来的马掌钉只是简单的钉进去,时间久了会有的钉子脱落,弄不好飞驰中的马匹会这此拐了腿。以前发生过这种事。于是岳大人就让加长了钉子。但是这样一来,在上马掌的时候往往钉到肉上。那些马一往马掌房里牵,感觉是要上刑,百般不乐意,为此还踢过人。 罗得刀不知怎么弄的,让手下人铸了个模子,马掌钉烧得红软了之后,用钳子夹了,入到模子里这么一拧,在钉口上拧出花纹来。钉子也减短了三成,再钉掌的时候只须把掌钉拧进去即可。 第二件是他把钉掌的铁架子也改了。原来钉掌的时候是先把马拴在架子上,然后着人弯腰下去将马的两条前后腿用绳子拴好,再慢慢地将马放倒。这是个危险活,没个三五年的经验没人敢上去。 罗得刀让人用结实的红松木做了个与铁架一般高的木板,下边用轴固定在铁架的两根柱子上,上边加铁环,用绳子把板子拉直立起来。要钉掌时只须把马靠木板拴好。原来板子上在马的前后腿、肚子、脖子等处都是可松可紧的结实皮套,人站在板子后边依次扣紧皮套就把马老实地固定了。然后松了吊在架子顶上的绳子,把板子放倒,一切齐活! 这几天,为了亲自试试这新玩艺,马掌房的年轻牧子们差点打起来。 高大人说,“马上春天了,母马们也该发情了,我们不能光指着人家送马,那样不仗义,自己人也得使劲……这样……怡情院也归你,务必给我想出办法来。就是你自己冲上去,到了年尾,十匹母马,你得给我整出八、九匹驹子来,不过你的官俸也是双倍。” 一则罗得刀头两脚踢得漂亮,二则高大人的指标也过于的高,此事并没人觉得不合适,就连陆牧监也不能说什么。 不过他偶尔想起许不了用嘴侍候罗得刀的事情来,总是如鲠在喉,都不敢带许不了在街上走,生怕遇见罗得刀。再加上以前许不了为了多得些银子,曾使过在罗、陆二人间周旋激励的法子,陆尚楼并非是新近才瞅罗得刀不顺眼。心说来日方长,先让你蹦达出错儿来再说。 几天后,高大人又提出一件事,陆大人提出了不同的见解。 三百五十头牦牛不是个小数目,且与马匹的饲养方法不同。高大人在议事时提出,把牛、马分开,再安排一位牧丞专门负责这块,好让刘武专心操持好养马的主业。 这意味着在刘武之外要再安排一位副牧丞,连带的副牧丞手下一应群头也新增加不少的职事。对这个事,陆大人并无异议。但是在副牧丞的人选上,陆大人出奇的坚决,一定要把牧场中的另一位录事——马维,推到副牧丞的位子上去。而高峻的意思是王喜柱。 事情明摆着,谁做了这个副丞,那他身后一溜手下的人事安排就多半有了参与意见的权利,这可不是件小事。高峻与陆大人同级,不好由着性子胡来,于是交由岳大人商量。 岳青鹤心里合计,不能让陆尚楼太软了,但也不能明着逆了高大人的脾气,于是来个两头和泥,“两位大人说得都有理,依本官看,你们写个公文,把两个录用意见写清,谁同意谁,谁又同意谁,我们送给郭大人决定。” 于是各自写好,合在一处送往西州府。一天后郭大人批文下来,用王喜柱。 陆尚楼无法,又说,“按厩牧令说,细马监称左、粗马监称右,而牛、羊、驴、骡、驼之类均归入下监……那么这个副丞按中牧算做正九品下阶就不合适了,应该按下监,顶多是个流外一等,不入品级。” 高峻不懂这个,只是说,“陆大人,我这是牦牛,不是黄牛,西州除了咱们,哪个牧场里能有?将来养大了做了皮甲你就知道有哪里不同了。再说,我还想做些毛毡赚些外块呢。不必再说,再说恐怕品级还得往上提。” 陆尚楼暗自把牙咬得挂钩生疼也是无法,眼见是提一回异议打一回脸。下边的明眼人恐怕早把二人的斤量看了个明白。自己与姓高的同样是升了同样的官职,怎么自己五十来岁的年纪,倒像是姓高这小子的孙子! 这样王录事就变成了王副丞,正九品下阶,正经算是个官儿、也有官袍穿了。包括他在内,任是谁都没想到,被岳牧监一句话赶下去喂马的人,一个月就升了官。王喜柱知道自己是怎么翻身的,也知道这位高大人绝不是两句好话就能糊弄,一上任就一心扑在正事上,有时连家都不回,只想做出点成绩,别让高大人说不出话。 而王喜柱录事的差事也是高峻提议让万士巨顶上,团官就由冯征一个人做,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王喜柱本来就想招人手,这下自己主事了,立刻就张罗起来。告示帖下去之后,十里八乡的人都得了消息,纷纷来报名。 许不了娘家的光景并不好,不然她也不会出来做小。家里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小弟,这小弟今年十七。因为是最小的独生儿子,从小娇生惯养,无论怎样胡作也没人敢管。也学着四位姐姐的样子,从小擦姻脂抹红嘴唇,没事也穿个绣了花骨朵的肚兜儿,一说话还好弄个兰花指。 这次爹娘好歹地哄着,说来牧场找个正经事做,不然连个媳妇也找不到,那怎么传宗接代!正好大女婿是牧场的副监,就与许不了说了。 谁知许不了与陆尚楼一说,陆大人差点没把头摇掉了,“你让我省省心吧,好人我都扶不上去,你这不给我添乱!” 许不了老大不乐意,几夜不让姓陆的挨身。在爹娘跟前包揽下来的事怎么好不了了之?她一想也只好求求罗管家,于是找个功夫溜到牧场里,让罗得刀看在旧情面上与王副丞过个话。 罗得刀说,“过话可以,但不一定管用,还得人来了让王副丞过过眼。” 许不了放心地回去,让兄弟过来。而陆大人嘴上说不管,背地里也找王喜柱敲了锣边,此事似乎不会出差子了。 谁知到了报名的那天,王喜柱一看那小子的做派,当时就在许不了兄弟的名字上划了个大红叉。并像送灶王爷一般地把他送走。 第二天,陆尚楼找个由头,当众把王副丞狠训了一痛,并在议事时说,“牧场中人员的家属要酌情安排,这不也是为了让人踏实干些正事吗?就说我吧,我一晚上让许不了踹床底下十六次,骨头架子都散了。” 众人包括高峻在内都哈哈大笑。 王副丞说,“我不是不考虑,陆大人的面子我还是看重的。但是我怕呀,你说他要是来了,我的牦牛都不下崽,高大人饶得了我?”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高峻说,“陆大人说得也在理,年纪也大了,许夫人这么做怎么行。要不就让他来试试,很快天就热了,哪怕去烧个水提到各处去给大家解渴不也行?人在量材而用,哪有废人?” 高峻发了话,事情就定下来。不过陆大人怎么想都不是滋味,非但不念高峻的好处,倒越发显得自己说话像吹泡。 尤其是许不了,也知道兄弟此次的差事来得不易,当了陆尚楼的面,用手指数次点了兄弟的脑袋数落,“你去了可得好好干,要不是亏了你姐去求了老朋友、再有高大人点头,谁会要你!”把个陆大人臊得,把这笔帐都记在了高大人头上。 正好西州府历年分配牧业经费的时间到了,这是大事,关系着新的一年里牧场能得到多少银子。可是高峻实在走不开:孕马专门厩房、马驹抚育厩房正紧张开建,刘武说野牧的事要先操办着。 再者高峻也感觉柳玉如近几日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轻易没有笑模样,问她也不说。自己总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想了好久也不得要领,寻思着自己已经把她的生活安排得妥妥的,难道还有哪里不周到? 因此西州的事情高峻就不想去,他不想离开。再说,经费银子的事也不会出什么意外,牧场的规模在这里摆着。也正好让陆大人去趟西州府,代表柳中牧办这件事情,好让他知道自己无意专权。 陆尚楼领了如夫人许不了到了西州府,还没干正事,就让别驾王达请了去赴家宴。 席间别驾大人问起柳中牧的事,尤其问到高大人。许不了要接话,让陆尚楼在桌子底下狠劲一掐她大腿,许不了赶忙把嘴闭了。 陆尚楼道,“我们高大人做事雷厉风行,往往能力排众议。而且,而且事必躬亲,比如……比如像安排个烧水的丫头,他都要亲自过问……我虽然与他同级,但他总是体谅我年纪比他大,不让我多操心。” 王达就明白了,又说,“我和高年兄很早就认识,我是对他是了解的,尤其是他那位夫人,真是万里挑一的人品啊。” “是是,王大人说得极是,那位柳夫人就是一万个里面也难找出半个来。高大人新近又纳了两房小妾,小的那个才十几岁,将来不会次过柳夫人……听说还有郭都督的二儿媳,都住在一个院子里,一家人其乐融融。时常见郭大人的儿媳提了食盒去牧场中给高大人送饭。” “哦?”王大人眼睛一亮,“那高大人的房子……我是见过的。” “回王大人,高大人在私生活上倒很低调,也不讲什么排场。这一点上比我可强多了,我倒是劝过他,让他也换处大点的、宽敞些的房子。但他一直不肯,一直住着只有一间卧室的正房,整天只把心思放在牧场里。” 王达举杯道,“陆大人,你我的走动也忒少了,郭都督时常说我们府、牧官员不像一家人,这怎么行!怎么能把事情办好!以后你可不能这样了……我有个兄弟在交河牧做副监,你没事多指点他一下。这小子不会来事,心眼儿直,净给我惹麻烦。” 高峻心里想着柳玉如的事,时间一到就回了家,见谢氏正在厨房里算那些地租的帐目,樊莺在院子里逗高甜甜玩。 进屋一看柳玉如一人在床上躺着,以为她病了。伸手去摸她额头,不烫。柳玉如也不睁眼,高峻看到她的长睫毛在动,不像是睡着。 高峻又轻轻地去推了推她,她顺势把脸扭向了床里。 往日自己一回来她早迎出来了,今天是怎么了,高峻想得脑袋生疼都想不出什么原因。 难道是有谁气着她,她又碍着面子不说,只是在生闷气?高峻把几个人从头过滤了一遍。谢氏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樊莺更不可能啊,这小丫头怎么会!婆子?不会!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的疑最大。 正好高畅从外头闲逛了回来,见到高峻二人在屋里,大声道,“起开起开,我要睡觉!”高峻瞪了眼说,“嚷什么!你给我到那屋睡去!没见这里人躺着?这儿不是长安,也不是西州府,是——我——家。以后她睡觉,谁都不能扯脖子嚷!否则别怪我翻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0章 安慰举动 柳玉如一听高峻冲别人发火,坐起来嗔怪道,“我身上乏想睡会儿,你冲大姐发什么火,不让别人嚷,你倒比谁嚷的都凶!” 高畅大大咧咧人却不傻,一看就明白了几分,作势道,“不就多吃你家几顿饭,看看你算盘打得山响,好,我这就走!”一扭身就出了院子。 柳玉如看高峻仍旧气鼓鼓地坐了不动,忙推他道,“好好,怪我行了吧?算是我怠慢了你,以后你一回来,我一定远迎近送——还不快把大姐追回来,她有个闪失,看你怎么向郭二哥交待!” 高峻此时看柳玉如,脸上丝毫不见任何的不快,与平日并无两样,看起来还似乎很高兴。也想是自己多心了,于是起身去追高畅。 一出门却见高畅并没有走远,就在院门外站着。高畅说,“弟妹让你追来啦?” 高峻说,“大姐,我心粗,你莫怪。” 高畅说,“唉,冲你这声大姐,我也不好怪你了。反倒是怪我,一直看不得你小人得志、左拥右抱的样子,由着性子搅和在中间想看你笑话。也罢,今天我就点拨点拨你这木头……不过你怎么谢我啊?” “讲不了就再让你送次饭,我也不乱笑了。” “呸!你以为谁都像有些人似的,拿你当宝贝呀,哼,伏耳过来……”高畅在院子外头捏了高峻的耳朵,红着脸把话讲完。高峻道,“哪有的事,你胡说呢。”说完也不进院,只对高畅道,“你可不许乱跑,你丢了人我没法向郭二哥交待。”说罢也不顾天黑,出来找高峪。 高峪刚由窑上下来,一见兄弟,立刻拉了他到村上自家的小酒馆,要与高峻喝酒。要了菜,酒也上来了,高峻却死活不喝,只要了碗鸡蛋汤陪着。高峪奇怪,“太阳能打西北边出来?”一边独自喝酒,一边把窑上的事与高峻说。 现在窑上的出砖量已经能供应牧场里的工程进度了,眼看着第三座窑再起来,那就是日均一万块砖的进度,“再过几天,村子里的房子我也该着手操办了,”高峪道。 “二哥,恐怕这事你已经办到后边了。”高峻把杨窑姐告诉自己的话对高峪讲了一遍,又说“这次又是谁呢?该不会又是那些人吧?” 高峪分析,十停里倒有八停还是王满柜那伙人。小楼儿的事王满柜赔了一笔,是个裤裆里有货的都不能这么算了。 可他又说,王满柜上次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还这么干,不怕把裤头都赔进去? 高峻知道这个王满柜和交河牧王允达、西州别驾王大人的关系,心中冷笑一声。 高峻道,“兄弟你不能不理这事儿,村子里这事不办,我窑上的本钱也收不回来。要只是盖马厩,哪用了三座窑,你也知道马厩的结构看着挺大,就三面半的墙。” “二哥,恐怕我们还得旧瓶装新酒,还是老招法,再加些零碎儿障眼法。” 几天内,牧场村两拨人马在村中空闲房屋的争夺上就已较上了劲。村正家陈九媳妇、陈八媳妇、杨丫头、还有各自的三朋友两友都成了高大人的眼线,今天谁家的闲房子多少银子让人买走了,明天又是谁家的卖了多少,都一五一十地跑到高大人家说上一遍。通常这些人都是打着到柳夫人家里串门的旗号来的,也不被外人所知。 高峪则按着兄弟的吩咐,派出一拨儿人到村里抬价,大有寸步不让的意思。而高峻则去了一趟西州,偷偷找到户曹孙玄,又把柳中牧场西北的大门外那片几十顷的无主坡地批文弄在了手里。 孙玄当然知道这位高大人的来头,当王别驾来投石问路的时候,孙玄就装傻,整个比王大人还糊涂。 谢氏的两位哥哥谢广、谢大这两天正在闹别扭。因为房子的事,王满柜的人也来谈价钱,原本谢氏住过的那幢茅屋出到了二十五两银子。因为地势离着正街太远,价钱上不去,不然六十两都不在话下。 就这二十五两银子,也闹了矛盾。是谢大媳妇先鼓弄着丈夫去和大哥说的,“卖屋的钱一家十二两半,考虑到大哥先前翻新房子花了些钱,又失了火,那半两就不要了,只要十二两。” 老大媳妇说,“我们谢家以前也是名门望第,办事任是谁都不能挑出理去,二弟你的意思我和你大哥都认同。不过翻新房子的钱总共花了三两六,一家一半,合一两八。到时就算在一起,直接给你们十两二钱,我们是……借一来十、五退一剩四、去二来八……总共实得十四两八钱。” 老二媳妇说,“那三两六翻新房子的钱是哪来的别当我不知道,是烧窑的高老爷看牧场高大人的面子掏给妹子的。难道妹子不是我们的妹子?凭什么都算是你的?” 老大家说,“妹子看病找大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掏一文钱?还不都是我家破费?” 老二家撇了嘴道,“大嫂,我可只听你一回回说找大夫抓药,但是大夫长啥样儿,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样吧……你今天要是能把药罐子拿出来,我就依你的算法,至于妹子是怎么病的,我就不多计较。” 三说两说,妯娌两个就互抓起来,随后谢广、谢大两兄弟也加入了战团。 有人知道谢氏的新住处,飞跑了来告诉谢氏。谢氏想去看看、劝劝,毕竟是自己哥哥们。高畅道,“别去,他们连挖坑都挖不了,又能打多厉害?你忘了他们怎么撵你的?” 谢氏没去,有人去了。 是高峪的人,到那儿一看,乐了,说,“别伤了和气,这样,我们给三十两,正好一家十五两怎么样?” 谢家兄弟一听,马上不打了,四人坐到屋里,脸上、鼻子上的血也顾不上擦。一合计,不能给准话,看看行势再说,先把先前来的那份悔了,谁出的多就卖给谁。 王允达手里的银子眼见不够用,现在与高家二公子的争夺已经明着来了,只能进不能退。贾富贵和王满柜也是吐着血了,实在拿不出钱来。 王允达只好来见他大哥。 “哥,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呸呸……我是说,高峪那小子眼都红了,处处与我们做对,房价也越来越高,我们已经不能退了。” 王别驾说,“真的假的?别又着了高峻那小子的道道儿。” “哥,你兄弟能做到牧监也不是白给的,姓高的已经落在我的后面,而且他那窑上日夜不停地出砖,怎么会有假!到时村子里肯定会干,等他拆旧房子的时候,我只要倒把手,把到手的房子卖给他们,上次的亏空就能加倍地拿回来。” 禁不住王允达的游说,王别驾也感觉这次似乎正点在高峻的软肋上,难道西州的扩建批文还能有假?给孙玄俩胆子他也不敢糊弄自己。 于是王副牧监怀时里揣了哥哥的两万两银票,信心满满地走了。 再说高峻,从酒馆里吃完了饭回家,一路上寻思大姐的话。感觉也不是没有道理。看柳玉如的意思以及谢氏的表现,八成是自己夜里借了酒劲动了谢氏。 那样的话,早起柳玉如眼圈儿发红就有了解释,从六叔高慎行主持操办了两人的喜事,高峻一直在有意地躲着柳玉如,甚至一次对她的非分之想都没有过。 只有莫县令来过堂的那天自己有些情不自禁抱起了她,感觉她的随便机应变没人可比,自己在官场里混也离不开她。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一半是形势所迫,两个人都输不起啊。 他极力回想昨天夜里的事,总是愰愰忽忽。待要由心里否认,夜里的片断又一截一截地清晰起来。 那种感觉对高峻来说又新奇又刺激。怀里是温香软玉,感觉却是被温香软玉紧紧包裹,让人身体一波一波的舒服。 高峻赶紧停下不再想,如果是这样,他感觉有点亏欠柳玉如。欠在哪儿又不得要领。 一抬头到了院门口,推门进去。 高峻和二哥在酒馆吃了半天的饭,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进屋就习惯地推门进了高峪二哥给新接出来的那间屋子,平时他都是独自睡在这里,而柳玉如高畅她们睡在正屋。 高峻摸黑进去,怕惊着人,悄么声息脱了鞋,伸手扶床。手掌隔了被子摁到软软一片。诧异着是谁,又上下地摸索,就听高畅又羞又急、又不敢高声道,“找死啊!滚你屋里去!” 高峻吓了一跳,才听到樊莺睡梦中翻了个身,还有另一大一小两种呼吸声,怕是谢氏母女两个。 柳玉如正自己躺在大床上。晚上大姐高畅找个由头,拉了樊莺和谢氏母女去睡,把自己留在这里。她的耳朵一直听着院中的动静,听到高峻心事重重地进来,摸进了对面屋。 一会儿又慌慌张张地退出来,站在屋地上犹豫着。半晌才摸到床边,也没穿鞋,直接爬到床上躺下。 柳玉如身上的被子有大半留在了他这边,朦胧中见他掀了被子盖在身上。一会儿又悄然起身,想是他鞋子落在了大姐高畅房里、只穿了袜子走过来的,坐在那里扒了半天的袜子,才又躺下。 不一会儿,他又起来,脱了身上满是土味的袍子,抖落的灰土直呛口鼻。柳玉如悄悄捂了鼻子嘴忍住咳嗽,见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点呼吸声都没有。 柳玉如在黑暗里瞪着眼睛也睡不着。 把谢氏拉到高峻的身边来做小,几乎就是柳玉如听到谢氏身世后瞬间做出的决定。一方面她是怕谢氏住在这里久了,高峻万一知道谢氏的身世后会背上更大的负担。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高峻这个人柳玉如是了解的,要是让他知道了这母女两个是谁,那自己夹在他们中间又是个什么身份? 另一方面,她是想报复几年前驻扎在这个村、又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也觉得只有这样,对谢氏才是公平的。不这样,难道让谢氏就这么苦熬了下半生?这样做恐怕是对甜甜最好的安顿了,高峻做得到。要是换了别人,谁知道会怎么样! 再一个,柳玉如不想自己内心里太孤单。 夜深的时候,感觉高峻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在床上转过身来,从被子底下伸过一条胳膊,轻轻地搭在柳玉如的腰上。 她感觉到高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有一丝酒味。一波颤栗从腰上传遍了全身,每只毛孔都张开了,每一寸肌肤似乎要跳起来去迎接什么。但她又怕高峻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不一会儿就响起高峻平稳的酣声,搭在她腰上的胳膊也沉了起来。 柳玉如很满足,想起白天高峻对大姐吼过的,“以后她睡觉,谁都不能扯脖子嚷!否则别怪我翻脸”的话,还有前天他说“不想看到你不高兴,你说出来不论是谁,我定为你出气的话”,知道他还是最在乎自己,并没有因为与谢氏的亲热而疏远自己。 这就够了。柳玉如知道今晚他这么做,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对她表示安慰的举动,她喜欢这种踏实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1章 万象更新 早上天一蒙蒙亮柳玉如就醒了,她发现高峻搭到她腰上的胳膊还在,另一条胳膊也到了自己脖子底下。两人脸对脸,近在咫尺。 见高峻睡得很踏实,柳玉如借着晨光仔细端详他的脸,浓重的眉毛、高高的眉骨、挺峭的鼻子、颊上的汗毛……只听旁边门一响,高畅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柳玉如赶紧闭了眼装睡。 柳玉如感觉大姐高畅停了一下,蹑手蹑脚地来到大床边,随后一根指头肚在自己的下巴上勾了一下。她再也不能装,睁眼看到高畅正摸着脸、吐着舌头、挤眉弄眼地羞自己,顿时满脸通红。高畅悄声道,“你那点小心思还瞒得了我!对这头蠢驴你就得来直接的。光让他猜,不把他累塌了胯!” 柳玉如不甘心让大姐奚落,用嘴型冲高畅说,“你试过啊?”高畅想了想装作没看懂,一扭头走了。 高峪站在大街上,对照着陈九媳妇送来的牧场村旧房收购敌我态势图,一个劲的嘬嘴。现在是双方割据,犬牙交错,那些将来必拆的低劣房子大部分都在对方的手中,价钱让他们抬得这么高,再收好点的房子那得掏多少银子!想去找高峻商量一下,时间又早,他这个当大伯的这么早去不方便。正闹心着,高峻就来了。 高峪抖着那张纸,对高峻摇了摇脑袋。高峻接过来看了看说,“烧你的砖吧,别想这么多,价钱能再往上抬就抬一抬,实在费劲就停手,别把打砖坯的钱都花到这上边。” 高峻骑了马转身往牧场里走,半路上正遇到刘牧丞背了群头刘采霞走在前边,高峻一催炭火赶上去,“刘大人,可还吃得消?” 刘武没来得及回答,刘采霞在刘武背上不好意思地说,“高大人,我说能走了,刘大人说你没有发话呢,他非要背着我。” 刘武额头上有一层微微的细汗,扭头对高峻道,“高大人我吃得消,不但不觉得累,反而饭量还增加了,白天满山坡的转悠都不觉得累。” 刘采霞的手里握了块手帕,给刘大人擦擦头上的汗,又说,“高大人你就说句话吧,让我下来。”却见高大人已经笑着打马驰过去了。 这几天,刘武这位从八品上阶的官员一早一晚地背着个女人出入牧场,这在村子里、牧场里不但没有人笑话,反而人人挑大拇指,觉得他这样做是应该的。 也有些女群头看到后在偷偷地猜想,这两人眼下是个什么关系。须知刘大人是目前在牧场里官阶是仅次于三位牧监的,刘采霞能这么巧地因为这件事情与刘大人扯上联系,不得不说这是一般人想都想不到的事。心说刘采霞从今往后的路子怎么都要平坦起来了。 可是细观察二人,又没有什么过分地举动。刘采霞还是干着她的群头,刘大人还是在工地上忙,只是到了要回家的时候,这二人才到一起。于是有的女人就想了,要么两人没事,要有事也是在家里,谁会傻到在牧场里表演。 高峻发现罗大管事正拿了帐本册子在各个马厩里转,走过去看他又搞什么名堂。罗得刀让高大人看,原来是他做的各月份马匹怀驹记录,罗得刀说:眼下牧场共有母马一千八百二十匹,自去年怀驹未生的六百四十匹,还剩一千一百八……母马孕期八个月,正月已快过完了,还有三个月,到四月前要鼓捣完…… 高峻笑道,“好,看来你是用心了,双份银子没白给你。” 罗得刀说,“高大人您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表功,是要您同意我买点豆饼、花生饼之类的,得给它们加料了。” “好,这事别烦我,去找刘武。” “刘大人早晚的背刘群头,我也找不着个合适的时候。你说人家俩在那走着,我去说配种的事儿合适吗?” 高峻瞪着罗得刀,琢磨他这句话。罗得刀憋不住了,连说,“好好好,这事你去说更不合适,就我去说。”又说,“高大人,我又弄出个新样的蹄铁,你不看看?” 新马蹄铁不是圈儿,是一整块圆形的,中间凹进去一点儿,里面衬了皮子。 罗得刀说这是专用的沙漠马蹄铁,旧式的蹄铁一到沙漠里,沙子会塞进蹄甲中间的掌肉里,马跑起来,旧式的马掌简直是累赘,万一塞进了石子马脚就磨坏了。新式蹄铁保护马掌肉,又像个碟子能刨住沙子,万一进去沙子也能在奔跑中甩出来。 高峻赞赏地看着罗得刀,这家伙上任没几天,天天有新花样。高大人对罗得刀说,“你就这么干,完成了我的生马驹子的大事,年底黄翠楼的头牌我不要了,赎出来给你。” 又对罗得刀说,“还有野牧的事你也一并想想,都要什么配备。”罗得刀喜滋滋地答应了。 谢广、谢大兄弟俩等王满柜的人来送钱收房子,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一再让再加点儿。来人厌恶这兄弟俩出尔反尔,一甩手走了,这正合谢氏兄弟的意。于是专心等另一位主雇上门。 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见人,耐着性子又等了几天,谢广亲自去村头的窑上问高老爷。高峪愁眉苦脸地说,“我现在是真没钱了,与他们拼得都吐了血,你再等我周圆一下。”其实高峪是讨厌谢家的德性,生着心眼儿这么说。 谁知这话就到了王满柜的耳朵里,很快王允达、贾富贵也知道了。三人对掌相庆,心说,他没银子就好办,咱也刹刹手。这些现有的房子夹在整片村子里,他就是拆盖哪片儿都躲不过咱去,让他姓高的能!非狠狠赚他一笔! 谢家兄弟让高峪拖得心慌,又返回来找王满柜这边,得着话说,“房子收够了,多半间也不要了。”哥两个回来,一顿窝心,都病倒了。 这回到高峻府上来的是老二谢大的媳妇。一见妹妹谢氏正趴在长椅子上算地租,旁边摆厚厚一摞帐本、一个红枣木描金的小算盘,正在谢氏纤纤玉指的拨弄下噼啪作响。她二嫂想想以前、再想想现在,鼻子一酸就哭了。 谢氏问过了来龙去脉,想着二哥并没有过份地难为过自己,顶多是啥都不说。有心帮二哥,又觉得这不是自己能做得主的。 正好柳玉如自那晚高峻安慰之后心中敞亮,再加之觉得这位谢家二哥并非像老大一样的人,就对谢氏说,“姐姐你看二哥需要多少,自管拿给二嫂。” 二嫂说,“连前带后总花了有三吊多钱,家里下月已经揭不开锅了!” 柳玉如说,“谢姐姐的二哥就是我二哥,拿三十两吧。”谢氏二嫂拿了银子欢欢喜喜走了,回去也不和大哥说,两口子偷着乐了半宿。 高峻回来听说了这事,就把眼一瞪,“这哥俩一个操性。”谢氏吓得脸都白了,看柳玉如。柳玉如说,“你吹胡子瞪眼的干嘛呀,想吃了谁就明说……我是觉着这位二哥总算没有跳出来逼过他妹妹,还有点人情味,就让给了。” 高峻一听沉思着说,“嗯,你这一说,我也觉着应该了。”再也不问一句。谢氏暗暗后怕,幸好自己没有自作主张,从这件事也看得出柳玉如在高大人跟前说话的份量绝非自己可比,对柳夫人也越发的恭敬,不敢有半点逾越。 正月末,在高大人的督办下,牧场的另一边——紧挨着交河县方向的牧场大门外,新村落开建了!这消息仿佛一个炸雷一样,把王允达、贾富贵、王满柜炸蒙了头。 柳中牧又从远近各村招收了一百来号人,按着高大人的意思,等工程完事了,这些人一并充实到牧场中。得了这句实信儿,这些人干起活来人人争先,夜里也不歇着,把几十盏灯挂满了工地,打夯的号子喊得震天响。 陆尚楼副牧监没等早上的议事会开始,就找到高峻,打听村子老址上是个什么打算。高峻说,没什么打算,既然眼下老村子这么乱,十八家子的人都盯着,估计要是开了工麻烦事儿不少,先放着。 陆牧监问,那放到啥时是个头儿?高峻说再看,要不我倒有个打算,等秋后把那里弄成个晾草场也不错,要不就做个肥料场,眼下马匹多了,马粪没处放。陆尚楼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急道,“那怎么行!西州府的公文白纸黑字地在那放着,怎么能说变就变!” 高峻知道这次肯定是戳到陆牧监肝尖上了,也不着急,“西州府是有公文不假,但是也只是说要改建,至于在哪里建,那还不是咱们柳中牧说了算——再说,西北大门外那块地方,西州府也批给咱们了。” 陆牧监听了,眼睛直着走了,连早上的例行议事会也没有开。他是不好交待呀,别驾王达大人也是听了他的话,才把两万两银票给了他兄弟王允达。再说,他陆尚楼自己不是也动员许不了把她多年的体已钱都拿出来去收购了旧房? 随后,柳中牧场的告示就帖下来了:新村三月中旬完工,到时牧场村集中搬至新村,各家各户按兜儿里的银子选房入住。 那些卖了旧屋的村民揣着银子,就等去挑新房子了,有不少人来牧场里打听房子怎么选。牧场里有冯征、万士巨,村子里有陈八、陈九媳妇和杨丫头等人给大家解释:高大人说了,总不忍心让你们卖房子的钱都掏出来,怎么不得留两个过日子? 高峪窑上赶紧加急烧制新村排水用的陶管、瓦片,窑上排了三班,每班十五人轮流着,歇人不歇窑。前些日子高峪帖上去的银子让他兄弟高峻一次都还上了,又去北庭府外拉来了好几车乌油,扔进一块去火苗子立时腾起老高,烧一窑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钱现在不是问题,陆副牧监刚刚由西州府领回来三十二万两的银票,足足有其他下牧的两倍。谁都知道这是郭都督关照的,可又有什么办法,谁有人家柳中牧的高大人牛?人家的规模在那儿摆着呢! 眼看着旧村的房子价钱一天天的往下落,再也无人问津,人们的眼睛都盯着新房子,谁不是喜新厌旧?王别驾背地里对王允达等人说,等等,我感觉高峻还会有下文,你们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稀里糊涂着了人家的道儿。 王允达心想,我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了!又不敢顶撞他哥。压着性子又等了两天,果然高峪的人上来从他们手里收购旧房子,不过价钱压得太低,不到收购价的三成。 王别驾说,“看看,让我说着了!他们就是想来个回马枪,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们哥仨就给我扛着,价钱不能落!” 于是王允达、贾富贵、王满柜,再加上暗地里的陆牧监就等啊、等啊,等着别驾大人说的高峻的后续手段。 高大人像没事儿似的,偶尔抱了甜甜在大街上玩。甜甜这小姑娘现在和高峻混得很熟,只要高峻在家,她的手里总是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到最后甜甜都不跟谢氏了,一见高峻从院外回来,马上张着小手去追高峻。 王别驾说,“他这是之计,你们别让他诳了,忍!!!” 谢家大哥又来找妹妹哭穷,正好让高峻赶上,高峻也不发话,柳玉如和谢氏知道他不想给钱,于是谁都不吱声。有心背地里提醒一下他大哥,趁着旧村里房子便宜买下两处好点的房子先住着。不过转念一想,就他那德性,就是填不满的坑。再到处宣扬坏了自己的大事,于是又没吱声。 又等了几天,进入二月,果然高大人有了新的动作。 是许不了的弟弟——许多多回来告诉他姐夫的,高大人要亲自带着人去野牧。去哪野牧不知道,不过许多牧子们都报了名,争先恐后要随着高大人出去。许多多也报了名。 陆尚楼吃惊地问,“你也去?有人逼你?有女牧子的名额?” “你让高大人挤兑傻了是怎么着男女不分!”许不了终于做了狮子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2章 大漠夜饮 要说这许多多能长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多半的责任半不在他身上。只怪他父母老来得子,太过娇惯了。又是从小生在丫头堆里,每日见着这个姐姐描眉打眼、那个姐姐擦胭脂抹粉,以为做人就该这样。能有个好吗? 这次要不是狠了心把许多多放出来,就算长到八十他也没个改。 柳中牧场又是什么地方?大唐西部边疆的狂放粗野之地,又有一部分全国各地充实来的流放犯人,其中的难以描画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罢了,知道了估计许多多都不敢来。 刚到牧场烧水的第一天,许多多提了水壶到一间马厩里送水,正赶上一哥们暗恋着本群的女群头好久都不敢开口。看到许多多风摆杨柳的步态,兴致大起,把许多多顶到马槽上调笑,被高大人一步碰到,狠抽了两鞭子。以后这些牲口们虽说有些收敛,但是背地里取笑的话却是不少。 不过许多多对高大人却是十分的感激,也觉得自己确是与众人不大一样,有心要改。又怕高大人野牧出去,这些人又来欺负,所以执意要跟着去。 执意要去的还有蒋三,长这么大蒋三都没有出过远门,上次挨打的腿也差不多好了,就让罗得刀来说情。罗得刀说,正好高大人让我琢磨野牧的配备,也要去实地观察一番,于是就与高大人一说,高大人同意了。 执意要去的还有高畅,这位高家大小姐可轻易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撒野机会,但是没等高峻说话,柳玉如就央求道: “好大姐,你再走了谁来陪我,要是谢家哥嫂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没有大姐耍擀面杖还真是不行……再说,眼看着你就要办喜事嫁人了,姐妹相聚的机会是一天少似一天。比不得樊莺这小丫头,讲不了我们姐妹以后还要一块让高大人欺负,还是让她随着去吧。” 高畅笑道,“你嘴倒甜,我还不知你怎么想的,怕我跟了去给我兄弟添累赘。也好,就便宜了樊莺那丫头。” 又选了二十名家中不是独子的年轻牧子,参加此次野牧的就这些人。一共二十五人、三百五十头牦牛犊子——高峻最是看重这些新奇牲口,将来牛毛、牛皮都有大用。再者高峻也想看看它们的习性,以后一定要扩大饲养。 二月初二,第一批野牧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队伍前边一杆白缎子镶了锯齿飞边的大旗,上写“大唐西州柳中牧”几个大字,另有无字旗两面、牛车两架,上边拉了粮食、清水、半车豆饼、四顶帐篷、两桶乌油以做引火之用。 刘武、陆牧监等人一同出来相送,柳玉如、谢氏、高畅也送至村口,高甜甜伸着小手哭着要跟了高峻走,柳玉如又叮嘱几句,娘几个赶紧回来。 陆牧监在高大人临行又问了旧村改造的事情,高大人说,“还没有想好,等我回来再说。”陆尚楼问,“高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高峻说,“看情况吧,一个月?两个月?或是三个月吧。”陆牧监暗道,你这和没说一样。许不了惦记兄弟,跟着队伍走了好几步,千叮咛万嘱咐的,把许多多弄烦了道,“你看谁像你这样,高大人家里人都回去了!”这才做罢。 出了牧场,罗得刀上来问往哪个方向走,高峻乌龙刀一指东方。 樊莺一听要野牧,又是师哥带队,就想着要求了跟着。正不知如何开口,玉如姐姐就替自己说了。樊莺喜在心头、又不敢当了高畅的面表现得过分高兴,怕她反悔来抢,直等队伍出了牧场,樊莺这才打马到高峻身边来,与师哥并辔而行。 因为要长时间的远行,樊莺穿的是紧身衣裤。上身着黑绸圆领窄袖小夹袄、下穿带竖条的窄口黑绸裤,脚穿半靿软皮子马靴,腰里扎着皮制蹀躞带,皮带上挂了刀子、砺石、针钱简、火石袋等物。 还有柳玉如拿的一件斗篷让她夜里御寒,放在牛车上。看起来这次出来前柳玉如没少了嘱咐樊莺,让她着意高大人的生活,连针线筒都带来了。 看她骑在一匹白马上,一身黑衣拿着宝剑,头发上系了一条红缨带子,更显身姿窈窕可人。高峻也不禁多看了几眼。樊莺轻声问,“高大人你看我什么?” “我在想你能不能使得惯针线,会不会缝针脚。” 樊莺道,“既带了必是会用,不信给你弄破了我缝缝试试。”说着真上来拉扯高峻身上的衣服,身后队伍里有牧子们起哄,便住了手。 这些牦牛犊初到西州,今天是第一次放出来,个个新奇、争先恐后。低头找了新草初生的地方啃上几嘴,又撒了欢地追上大群。队伍前行的速度倒不慢,天黑时已走了一百二十多里,樊莺说,“高大人你看,不就是我们上次捉贼的地方!” 高峻一看正是,不远处地平线上已露出一杆旗子,上书“赤亭守捉”四字。再走,又露出戍点的土城。不一会,一位唐将骑马带了十几个步下军卒过来,离着老远就高声问道,“对面何人?” 高峻一看,正是上次共同杀贼的那位副使,于是在马上一抱拳道,“兄长不认得小弟了?我是高峻。” 那名唐将在马上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哈哈,原来是你,你不是柳中县的村民么?为何扛了柳中牧场的大旗?”上次他见高峻时,高峻还穿了素服,这次见他一身从六品下阶的官袍,又带了不少的人,不禁大为惊奇。 二人简短寒暄,高峻知这人也姓高,名让。是此处守捉副使。高让笑道,“我原说让你来做副使呢,谁知你的官职比我大了不知多少。我这个小小流外六等的副使,怎么能让大人看得上眼。” 说着请高峻等人赶了牛群到至戍点土城下又说道,“我这里实在装不下这么多人牛,不过,高兄你倒可以进去,末将这里正好有陈年的好酒,欲与高兄一醉方休!” 高峻看看身后的人,“不了,小弟只在城下扎了帐篷就行,还劳高将军庇护一夜。” 于是手下人忙着扎牢四座帐篷,又与两架牛车共同圈出一个圈子,将牦牛赶到圈内,罗得刀安排人给每头牛犊喂了半块豆饼以御夜寒。并排好了值夜的牧子,两人一拨,有事叫嚷。 这些都做好后,高让那边的饭就做好了,命人把桌案抬了出来,并说,上次被劫村中也给了信。不一刻,十几位村民抬了大大的食盒过来,认出高峻后,纷纷拱手致意,于是又摆出了不少的酒菜,军、民、牧三拨人就在土城的下边挑灯畅饮,一时笑声不断。 樊莺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心中好奇,紧紧随了高大人坐在一起。看这些人豪爽之至,大口喝酒,大声讲话。看高大人与他们毫不生疏,举杯往往一碰而尽,想着柳夫人的话,待要劝一劝,内心又实是不忍,倒隐隐地希望他只要不喝得烂醉就行了。 高让在席间说道,“前几日有一位白瞳仁的,来到守捉土城下,说就是柳中牧场的,只是问他要过关的过所,却掏不出来。后来往北折往大漠里去了。”高峻知他说的是罗全。 过所是通过水陆关隘时必须出示的交通证明。大唐为保证正常的贸易往来、稽查行旅、防止逃避赋役、拐卖人口等事,实行严格的过所制度。过所由中央尚书省或地方州府发给。失落过所须审查后予以补发。领到过所者就可以照规定的路线,从西北边疆到东南沿海,迢迢万里都通行无阻。 罗全戴罪之身,哪敢去办什么过所,也许只有茫茫大漠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不过,听了高让的话,高峻才意识到自己也没有过所,因而当高让问起他此行去向时,高峻只好说,正要去大漠牧牛。 高将军有些担心,“那边虽说也属半个大唐,但毕竟是游牧人的天地,恐怕高兄会有麻烦。”高峻笑道,“坐在家中麻烦也是有的,怕了还行?” 这些人直喝到半夜才散,村民们回去,高让将军请高峻和樊莺去土城里休息,高峻婉辞,只拣了一座帐篷做为二人的休息之所。 此行二十五人,平分下来每座帐篷要住六人还余一人。但大家都知道樊莺与高大人的关系,这两人当然要独占一座帐篷。其余人每帐七人,再有二人循环着值夜,也能凑合。 但见空旷寥廓的大漠沉睡在黑漆漆缀满星斗的夜空下,时间仿佛静止,樊莺依偎在高峻的身旁,夜风吹起她系住长发的红缨——这是高峻给她系上的,表示已经有了人家。“就这样停在现下多好,”樊莺心中暗暗地想。 自从高峻答应师妹留下来之后,感觉樊莺平日里顽皮任性的禀性好似改了不少,行事中多了一层持重,竟然也许久不再大声的讲话,动不动还脸红,知道她是情窦初开,因而也多日不曾逗她。 今夜无旁人,看她在夜色中明亮的眼睛以及紧紧相依的姿态,禁不住开玩笑道,“我在考虑……今晚就将你这红缨去掉,不知你意下如何。” 放在平日樊莺肯定是粉拳相加,而此时闻言身子一颤,只道,“高大人,我有些冷呢。”高峻拥了她往帐篷中走去。 不久,就听大漠里狼嚎声起,高峻由帐中走出,只见土城城头挑了一盏气死风的灯笼,不远处草丛之中正伏现了三十多头苍狼,一对对眼睛被微弱的灯光映得明亮。 此刻值夜的是许多多和另一个人,罗管家照顾,把许多多排在第一拨。听到狼嚎,许多多紧紧夹了肩膀,拄着一杆扎枪瑟瑟发抖,望着远处一盏盏小灯似的狼眼,想着万一它们冲上来该怎么办。 高峻让罗得刀带人在牛群外升起三堆篝火,回帐篷里拿了宝刀,对樊莺道,“敢不敢和我去猎狼?” 樊莺豪意顿起,持了宝剑随在高峻身后,二人几个起落落入狼群之中。没等高峻动手,樊莺已由皮囊中掏出飞蝗石激射出去,只听数声惨叫,已经在地上躺倒了六、七只狼。 帐篷中的牧子们听到动静,待爬起来看时,只看到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狼尸。乌龙刀将一头体型长大的头狼死死钉在地上,脖子已经断了。高峻笑问,“诸位看我这小夫人的身手如何?” 众人一边纷纷夸奖,一边跑出来抬起狼尸,连夜扒皮、支了架子来烤,少不了又是鼓噪了半夜。罗得刀将剩下的也制成些熏肉做干粮,还有二十多只,留给了守捉众人。 许多多见到高大人的小夫人都有如此的身手,再想想刚才自己吓得那样,暗暗有些害臊。偷眼去看樊莺,见她英姿飒爽,面似桃李,长发红缨,有如天女下凡。心说,“这才是女人,我这不伦不类的打扮,正给女人丢脸……天亮尽都要抛却才行!” 天亮赶了牛群往北而走。高让将军不放心,抽出五名军士带了刀、弓箭相护。 话说罗全,逃出牧场村时恰与高峻、樊莺二人走得两条路,高峻离开赤亭守捉不久他就到了。只听土城上有人要查看过所,要是他有,只须扬起来让上边看看即可,小守捉不比大的关隘,职责也就这么多。 罗全闻言往上翻了翻眼,堆笑道,“官爷,小的要去北边,只是出来匆忙,没有带清水。”上边有军士看他唐人打扮,好心扔下一只水袋,并提醒道,“大漠白天有胡人,晚上有狼,你去那里做什么”。罗全也不应承,拣起水袋、打起骡子赶紧开溜。 走出十多里,看到一群牧人打扮的人正在席地休息,为首的一男一女。男的嘴角挂着血丝,神情萎顿;再看女子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蓝帕包头,大大的眼睛、圆圆的下颌,招手问他,“你是哪里来的,到大漠中做什么?” “回姑娘,小的是大唐柳中县牧场中的牧子……因不想干了因而到此。” “柳中县?有个叫高峻的人,二十几岁、模样英俊、功夫了得,你可认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3章 狭路相逢 罗全见这位年轻女子相问,弄不清她的真实意图。不过听她的话多半对姓高这小子有些好感,罗全不敢随口胡说,心想说好的总差不了。于是骑在骡子上说道,“认识、认识,年轻有为,待人也好,我与他还算相熟!” 谁知那女子未曾说话,她身边那些牧民里立刻有人鼓噪起来,“他好?!打伤了我们二殿下,好在哪里!看这小子是那年轻人的相熟,三公主,不如我们宰了他给殿下解恨!” 罗全吓得魂飞魄散,忙从骡子背上滚了下来,对这帮人又磕头又作揖道,“误会了公主殿下,我是看你那样夸他,没敢说实话。我与他实是有仇,才被他赶出来的!” 那女子道,“你这句话就是实话了?我们与那人正好有仇,怕你胡咧咧才那样问你,你这随风转的口风让我们怎么信你?正好我们有位兄弟落在赤亭守捉,不如将你这没底子货送去换了他回来。” 正说着,就看被抓的那人从赤亭守捉方向徒步而来,原来高副使看他就是个牧民,留着还得管饭,就放他走,只把马匹扣下了。有人说,“正好省了个人质,就拉他回去放血,给二殿下出气。” 罗全眼泪鼻涕全下来道,“几位大爷,你们不拉我,我也得跟随你们走,眼下我是再无别的去处了!” 那位受伤的二殿下有气无力地说,“就别嚷嚷了,拉他走吧,总算一头骡子换了匹马,也不亏……带回去慢慢问他。” 于是这些人押了罗全一直往北边大漠深处而行。这些人马快路又熟,一天下来走了二百多里,见这个叫罗全的家伙真像他自己说的,不用押解,自己拼命地打了骡子跟随。 晚上,罗全见这些人要在一处沙岗下露宿,殷勤着跑前跑后,帮着插橛立帐篷、拾柴生火。那些人把些生肉放在火上烤熟了、举着酒袋边吃边饮。 有人扔给他一块啃了一半的骨头,罗全将就着吃了,那些人吃饱喝足,留了守火值夜的,各自入帐去休息。 罗全找了处帐篷后边背风的地方倦缩着刚要入睡,就见那个别人都叫三公主的年轻女子在他身边坐下,罗全不知这位三公主是个什么级别的人物,赶紧爬起来。 只见她新换了一套衣服,脸也刚擦过,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让篝火映着别有一番动人之处。三公主问,“你白天说是让他赶了出来……”罗全知他说的是高峻,连连点头。 她迟疑着问道,“我知他姓高,你姓罗。他又是个村民,怎么赶得了你这个牧子?” 罗全道,“三公主他诳你呢,什么村民?他是我们西州柳中牧场的牧监,好大的官儿呢!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二十来岁的年纪,踹我们这些半大老头子像踹孙子似的。” 这些人又走了一天,夜宿的时候,三公主让人给罗全扔了条旧毯子,又问,“怎么你们大唐的牧监都这么年轻么?还要有一身的功夫?” “那倒不是,柳中牧三位牧监也只有他这么年轻,另两位一位年龄与我相仿,另一位该做我爹了……再说他能有什么功夫!不知公主你问他这么细做什么?” 罗全本是一问,谁知这位三公主无故怒道,“他打伤我二哥,难道我不该问细些吗?早晚找到西州去,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罗全不敢多话,心说你要是多么厉害,怎么任他打伤了你二哥?事后英雄。再说那高大人除了脚头硬些,能有什么本事?看起来你们这些人也不过如此。一边躺在帐篷后盖了毯子,一边回味三公主的话。 到第三天的酉时初刻,罗全看到草原深处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远远的听闻羊咩马嘶,又有妇女孩子在帐篷中出入,夜风里有煮马奶的味道。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景象与西州又是不同。 在低矮的帐篷群后边显出一座华丽大帐,帐篷前竖了高大的白纛迎风招展,帐外甲士巡逻,牛皮鼓震心的敲击声由帐后传来。见三公主兄妹进了大帐,罗全不敢大声,不一会儿,三公主出来站在帐口招手让他进去。 高峻带了这些人赶了三百五十头牦牛漫无目的边玩边走。这些初生的牦牛犊从小在雪域高原生活,哪里见过如此开阔的地方!这里气候适宜,草芽也遍地都是,牛犊们一个个边走边撒欢儿。高峻这二十多人骑在马上四下圈拢,反倒有些吃力。人们像是让这些牛犊引着似的,几天后渐渐地离开了内地,深入到大漠里来。 这几日里,许多多也争着抢着赶牛,骑了一匹矮马跑前跑后帮忙。自第一夜后,许多多偷偷把衣服上那些女里女气的装饰揪掉,又从身上拽下那只绣了花骨朵的肚兜儿埋在沙堆里,晚上值夜也自告奋勇,让高大人有些刮目相看。 樊莺自不必说,能与师哥单独出来这么远心情也是大好,一些牧事杂活根本无须她做,每日里只是紧跟着高峻,乖乖巧巧地讨他高兴。 高大人实是拿她当做小妹妹看待,处处呵护。晚上怕冷时,二人同盖了皮裘毛毯相拥而眠。几日下来高峻觉着樊莺性情与以前大不相同。以前从没仔细端详过她,现在用心地打量起来,发现这丫头就如碧池中的白莲,不蔓不妖、色不淡而香又远。 这日,罗得刀上来说,“高大人,我们出来已有些日子,尤其已深入大漠,怕有不妥。”高峻想,第一次野牧只是长些经验,以后牧马才是重要的。于是点头同意回转。 人们圈了牛慢慢慢往回走。刚走上半日,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如擂鼓般临近,高峻在马上回头,见由远处飞驰来七、八十匹马,马上人胡服带械,一边催马追来、一边摘着弓箭、挂弦拉弓。 高峻说,“不好!这是要抢咱们!” 双方离着还有一箭多地,对方就是等马再跑近些,箭就要朝着这边射过来了。高峻知道自己人带这些人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对方这顿箭要射下来,自己手下这些人绝不会顶上半刻。 “莺莺,你护着牛群快走。”高峻话音未落,炭火已趟出一道笔直的沙烟,迎着追来的胡人马队冲了过去。 这八十多个胡人想不到对方一人一骑也敢如此逆袭。眼看着对方红马像离弦的箭,转眼就离着有几十步远,慌忙把已架在弓内的箭支瞄准了来人同时射出!见来人手里舞着一把乌黑黑的刀拨打着羽箭,速度丝毫不减,再要射箭已经来不及了。有人匆忙中把手里的弓挂好、有的干脆把弓往地下一扔,纷纷摘刀迎敌。 这边,樊莺见高峻冲出,怕他有个闪失,对罗得刀和高副使派来护送的五名军士喊了声,“你们快往回走,不要回头!万一有漏网的追来,远了先用箭射,近了就群殴他。”说完也不顾这些人,清叱一声随后来助高峻。 对方的弓箭没了用处,待高峻冲入人群就失了先机。高峻知道哪怕给对方一点之一机,哪怕让他们三五人一伙分散跑开去十几人,自己这二十多名手下就危险了。 因此下手毫不留情,一把乌龙刀招式简简单单、直往致命处招呼。有人用刀来搪,就连刀带半匹肩膀一齐被高峻砍断。 炭火极是兴奋,又加之新换了罗得刀打制的沙漠马掌,驰跃间在松软的沙地上也有力可借,一眨眼驼了高峻在敌人马群中划了个圈子。 高峻手中刀也不停,片刻间这几十人就被打了个人仰马翻。樊莺也赶到了,手中的宝剑神出鬼没,剩下的十几名胡人再也没了斗志,丢下马匹、死尸落荒而走。 身后的牧子们欢呼着骑马奔过来,他们从没想到过高大人还有如此能耐,更看到了樊莺一个娇小女子的身手,纷纷向二人问候。 樊莺此时再看高峻,额头见汗,左臂染红,原来已中了一箭,忙撕了干净的衣服替他包扎了。高峻说,“有人走脱,怕是不妙,也只能有多快走多快,多半要看运气了!” 人们匆忙圈了那些无主的马,不算跑的共有三十多匹,与牦牛混在一起,急急地赶着往南便走。 此次双方突然相遇,如果遇上个优柔寡断的,等对方把箭射出来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高峻带来的这些人虽然都是年轻体壮的小伙子,但铡草扛包还行,这样的场面都是第一次遇到。 二十多条命、三百五十头牛,都是高峻一人带出来的,万一在大漠里有个闪失,高峻怕是就回不去柳中牧了。因而高峻一上手就大开杀戒,再说对方箭已上弦,是他们先要动手的。这样一想,高大人心里并无一丝自责的意思。 众人脚下不停,赶了牛马向赤亭守捉的方向靠近,怎奈这几日由着牛性,走得实在太远了。高峻心中虽然着急,又不好明着催,只是暗暗地告诉樊莺,如再遇敌,不许再冲,只要护着人畜快些接近大唐守捉就行。紧要关头牲畜都可不要,人不能有事,尤其向她叮嘱了许多多,这可是许不了家的独苗,一定要看好。 樊莺只管答应,为的是不让高峻分心,但心下早打定了主意,临事绝不丢下他不管。 经过这一阵奔走,大概离着赤亭守捉还有上百里路程。眼看一轮日头擦着了地平线,天色已快入黄昏。高峻想,要是捱到天黑,也可以放轻了慢些走了。 但是,一阵更为沉闷的蹄声震动着脚下的大地,正北面远方的沙丘下冒出来黑压压的一片马队!队伍前头有一杆三角旗子,半白半红镶了飞边儿,迎风飘舞。 许多多“唔唔”地哭了起来。 蒋三骂道,“嚎啥嚎?大不了一死,别给大唐的男人丢脸!” 高峻只道,“哭也哭不活人,省点力气还有可能拉上一个垫背。”许多多闻言立刻止住哭声。听高峻道,“前面有个沙丘,把牲畜赶过沙丘去!” 追来的胡人队伍足有一千号人,看着前边这伙人只有不到三十人,但牛、马却有不少,不过那杆白段子大旗十分的醒目,“大唐西州柳中牧”几个大字十分的显眼,离得多远都能看清。 眼见这就是群瓮中之鳖,带队而来的二殿下反倒不急着追了。他传下话去:列开马队逼上去,看他们如何。 震人心弦的蹄声反而不见了,马队慢慢逼近。 二殿下看到对方二十几人匆匆忙忙地把牛马赶过了沙丘,但忙而不乱,并未出现他意料中夺路狂奔的景象,一丝冷笑浮上了他的嘴角。 在双方南面两、三百步的远方,一位老汉赶了一架牛车慢悠悠地从沙丘后冒了出来,车上放了一只硕大的木桶几乎占满了整个车厢。 牛车前,一壮年男子中等身材,浓眉朗目,鼻直口阔,一身唐民打扮,白巾白袍,骑在了一匹白马上。马鞍桥上挂了一杆方天画戟,身后斜挎了铁臂硬弓,箭壶里插满了羽箭。因这边双方对垒,谁都没有在意这一老一少,只当是拉水的农夫。 高峻坐在马上,目光直视着师妹道,“一会儿你要再敢追上来,我就不认得你是谁!眼下这一击,我们就这一次机会……你若看到对方未能溃散,趁早领了人跑,牛、马、帐篷通通不要,保命要紧!” 樊莺眼里转着泪花,有千言万语知道不能再说,高峻已经拨马转回头去不再看她。他左手执了柳中牧的大旗,右手紧握着乌龙刀,看对方千多号人排开了阵势,由队伍中驰出一匹马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4章 薛礼说兵 伊州外六百里,阿尔泰戈壁中有一个颉利族突厥部落,此部民众二十万,首领号称思摩可汗。这位思摩可汗三十来岁,倚仗着三万骑兵来去如风,个个善射,虽然表面上臣伏于大唐的羁縻都督府节制,但内心里也是狂傲得很。 而这位二殿下,就是思摩可汗的二弟思拿。正是名如其人,思拿常带了手下扮作普通牧民,突入大唐内地抢掠。伊州府也曾多次以官文知会、告诫思摩。但一则这位二殿下少有失手,没有证据。二则是思摩可汗有意袒护兄弟,让这位二殿下日益猖狂。 上次在赤亭守捉土城下,二殿下被高峻打得抱鞍吐血,已是大大的丢了人。听新投靠来的罗全说这位高峻是柳中牧的牧监,早已拿定了主意,要找机会报了此仇。 正好午后一拨八十人的小股胡民欲抢牛群,让高峻师兄妹打死足足七十个。逃回部落后一禀报,二殿下一听是柳中牧的,立刻纠集了队伍猛追下来。 现在,借着落日余晖,二殿下几乎能一个个数清对方的人头,志在必得,吩咐一名手下道,“去告诉他们,只要下马投降,跪在我的马前叫三声爷爷,我立刻饶他们性命,否则催马踏碎了他们!” 一名小卒立刻应了,飞马而出向对方驰去。 二殿下眯了眼睛看着对面,就见一人着了官袍,执了柳中牧的大旗,骑了一匹红马迎了上来,感觉应该是自己上前更气派。 正想着,就见来人越驰越快,手中大旗被疾风扯成了镜子面儿,瞬间迎面碰上那名小卒,黑光一闪,小卒翻身坠马。他大惊失色,刚要下令攻击,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柳中牧的大旗后面,一百多头长毛怪牛紧随着来人,像奔腾的潮水一样向他们冲了过来。蹄声震撼了大地!几乎就有排山蹈海的气势!这种阵法他们见所未见,想不明白大唐的牧场难道都把牲口玩得这么好? 高峻哪会给他时间多想,大唐柳中牧的大旗一下子搅入了敌阵,旋风般地冲乱了敌人的队形。高峻快马快刀,所过之处枪尖儿、刀刃、胳膊、战马和人的头盖骨乱飞,一下子就冲过去了!这些人刚扭转了身子,高峻又一拨马杀了回来! 随后,一百头尾巴上着了火焰的牦牛怪叫着冲到,见人就顶,跌到了马下也不放过,暴跳着把地上的人踩在蹄下。 眼看着手下这么多人就要现出溃散的架势,二殿下挥刀砍落一个抱头而蹿的手下,喊道,“乱什么!马比牛快,绕过去!” 高峻循了人声,认准了那个发号施令的正是上次让自己打伤的人,知道他才是最危险的。于是挥刀直向他冲去,旁边有十几把弯刀向他砍来,高峻不为所阻,一心只要擒贼擒王,只把左手的大旗狠劲扫开砍到的兵刃,仍旧朝着目标冲过去。 半途看到一人,头上戴了一顶貂皮胡帽,骑了一头黑骡子正欲趁乱溜走,不是罗全是谁。高峻心说,机会难得,不正好结果了你!罗全看到高峻,也是吓得就要尿到裤子里,原来以为他只是会踢人的牲口,现在看来就是二殿下弄不好都有麻烦,暗叫“英雄末路也……”催了骡子专往人多处钻。 高峻一连劈倒几个挡上来的胡人,再要找罗全时,牦牛已冲到了! 高峻知道红了眼的牛敌我不认,机会一失,高峻吓得拨马逃出人群。离远了又听到那人在乱哄哄的人群、牛声里喊着,“不要恋战,围攻沙丘!” 此时的高峻左臂有伤,方才的一顿砍杀,早已累到极致。而那些牛也已是强弩之末。方才他让人拉出一百头牛,每头牛的尾巴上抹了些乌油一齐点了火。但经这些天生火取暖做饭,那些乌油实在是没有多少了。 高峻闻言向沙丘上看去,见自己那些人包括罗得刀、蒋三、许多多在内,不但并未按自己事先的吩咐及时逃走,反而在樊莺的带领下,举了马杆、长镰等牧牛之物,喊叫着冲了过来。 高峻暗暗叫苦,经这顿冲杀,一千多敌人只是伤亡二百出头、三百不到。他们只是乱了阵角而已,以如此少的人来冲杀,就算以一当十,也无异于飞蛾投火。高峻虽是心苦,但心头一热,能与这些人一同赴死,又有什么遗憾!心说再也见不到柳玉如和甜甜她们了!下世再说罢! 话语虽多,也只是片刻。正在高峻无计可施时,接连两支羽箭由百步之外破空而至,先一箭洞穿了二殿下思拿的脖子,思拿翻身栽落到马下。再一箭射断了胡人的旗杆,那面三角旗子随风飘到杂踏的马腿下不见了踪影。随后,一骑白袍白马冲至。原来是带了牛车那人冲到了。一杆方天画戟被他舞得刮起一阵狂风,如猛虎下山,当者披靡。 胡人见思拿已死,众人胆气尽失,几百人一哄而散,恨不多生两条腿,往北方大漠深处蹿去。 那些牛尾上的乌油已经燃过,这一百头牦牛犊除了秃了尾巴外倒无更大损失。此刻倒有不少的牛犊抢着天黑前的光线,去地上啃起草来。高峻也没力气追敌,下马往地下一躺,只觉得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突突乱颤。 樊莺也已到了,找到高峻拽也拽不起他,再看他满身的血迹,以为是受了重伤,吓得哭了。高峻道,“哭我做什么,你没成寡妇呢,还不谢谢人家。” 白袍人道,“兄弟好章法,二十人对千人,我也开了眼。在下薛礼,字仁贵,定州人,这里有礼了!” 高峻站起道,“全凭大哥关键时刻最后一击,不然……我高峻就见不到天黑了!” 那人道,“我也是看到旗上‘大唐’二字才会出手,同为大唐人,岂能不帮!若不是这旗子,还以为你们也是放牧的胡人呢。” “小弟高峻,柳中牧副监,不知兄长为何到此?” “呵呵,我本在定州务农,只因家母年前浑身生了不少的红疹子,日夜奇痒难忍,吃什么药都不见好转。是我师父由终南山云游到了定州,告诉我这是由血液中得来的病,必须要西域外有一处山顶之海——热海之水每日泡澡,再辅之以草药方能见好。因此雇了水车前去取水。” 由定州之西域不知几千里远,高峻听他这样说,心中暗暗钦佩。此时那牛车的把式也从车子后边爬起来,刚才把他吓坏了。 薛礼道,“另外我看你们是柳中牧的,正好替人捎信要去柳中牧场,遇到你们正好转告。” 高峻说,“兄长莫忙,你去西域,西州府是大唐最西边的府城,总是要换过所的,小弟倒是能说上句话。不如我们一起走,路上慢慢说,不是更好?” 薛礼道,“可不是!我就是嫌批办过所麻烦,因而由关外沙漠中绕远而行,不巧前日遇到大风沙,这才被吹到了这里。兄弟如此说最好。” 一行人并作一处,先到了赤亭守捉,归还了军卒。少不了守捉副使高让治弄了酒菜款待。席间说起这两场交锋,高让也是拍着大腿,对高峻道,“只可惜我这职位低得可怜,不然非让给你了!一年到头,我让这些胡民折腾苦了,夜夜不敢脱衣,总要睁着半只眼睡觉。” 几人酒逢知已,直喝到天过子时,高峻舌头都短了,指着罗得刀说,“罗、罗、罗……你肚子里有东西……弄首诗助兴!” 罗得刀真就摇头晃脑吟出一首,只不过包括薛礼在内都够量了,谁都没有听清。看看天晚,怎么样都得休息会,薛礼让高将军让到了土城中安歇。高峻也让樊莺搀到了帐篷里。 高峻躺下后心中仍是十分的兴奋,为自己舍命保下了三百头牦牛而数次乐出声来。不但如此,还缴获了马匹一百三十多匹,真是意外的收获! 樊莺怕他酒后受寒,二人挤在一起,把毯子、皮衣重重盖了取暖。高峻想到樊莺在生死关头也不离开自己,心头热浪翻涌。带着满嘴的酒气抱了樊莺在她脸上、嘴上、脖子里一通乱拱。樊莺知他爱意正浓,也不推却,任由他隔了衣服在自己身上捏捏弄弄,禁不住心中涟漪层层,一夜无眠。只觉得到今天,师兄才真正与自己心近。 早上高峻、薛礼众人辞了守捉副使一同往西,一路上薛礼仍对高峻昨天傍晚的打法赞不绝口。高峻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哥不要再夸,我哪懂得什么兵法,只是临事急中生智罢了。” 薛礼道,领兵之法,不外乎因势力导、随机应变。俗话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若拘泥于死法,不就成了赵括之流?定是要吃大亏的。 高峻道,“我于此道一窍不通,但又好奇,不知大哥能否讲上一讲。” 薛礼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就比如昨天那一仗,对方有人马上千,为何却败在我们手下?人们只道兵多才好,却不知人多则难以统一。临阵时各怀心思,一有风吹草动先自乱了起来、各奔东西。更甚者相互冲撞踩踏,更是乱上加乱。如果倒了大旗失了主将,致使前后失去了响应,那人多就更是败乱得快些了。 反观你们这边,人虽少但个个同仇敌忾、舍生忘死,就像一个人的心思一样,战斗力当以三倍而计了。 “怪不得大哥一箭取敌将,一箭射旗杆,原来却有这么多的讲究。” 薛礼道,“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就是这个道理,试想昨天,你方虽人人抱了必死之心,如若没有你一马当先,妙用牛阵,也是危险万分了。” “不知若是大哥带兵,希望能带多少合适呢?” 薛礼想了想道,“当然是越多越好了,兵多成势,也要看如何运用。但具体到一场战事,我只须三千铁骑足矣!” 高峻心道,看薛大哥的身手,能于万马丛中轻取敌将首级,为何只是务农?但碍于面子,就没有问。反而是薛礼忽然想起什么,问高峻道,“兄弟,不知你的柳中牧中可有一位叫刘采霞的女人?” 颉利族部落的败兵返回本部,罗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思摩可汗一说,思摩可汗知道了二弟思拿连个尸首都没有回来,悲痛欲绝,当即就要发兵西州为二弟报仇。 只是族中丞相突利劝解道,如今大唐威服四方,兵强马壮,我们只有区区三万人,战斗力也有待考验。人家一个小小的牧场,二十几人赶了三百头牛就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思拿殿下连个全尸都没剩,那正规唐军是个什么吓人的样子?绝不能轻举招灾啊! 思摩可汗咬着牙问,“这口气就这么忍下,不怕得肚胀风?” 突利丞相献计道,“我们还算受大唐羁縻都督府节制,不如来个恶人先告状......”突利伏在思摩可汗耳边低语了几句。 思摩大喜道,“就依此计,不过大唐皇帝能扫荡四方,说打谁就打谁,与他们强悍的重甲骑兵是分不开的。我们突厥族向来以马上战力为傲,鼎盛时曾经控弦百万、无所畏惧。自周至汉初,他们哪一朝奈何了我们?还不是乖乖把漂亮的公主、白花花的银子送来!丞相你一定要想个办法,还我部旧时昌盛!” 突利颔首领命,并请示道,“那可汗你认为派谁去告这一状合适?” 思摩说,“以丞相口才必算一个,我们不是去打架,丑陋的就不带了……就让我三妹思晴去如何?” 于是去传三公主思晴,下人却回报说,任是哪儿都找遍了,没有三公主的影子。 思摩可汗道,“怪事,她又能去哪儿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5章 多多转性 天将黑时,高峻一行人即远远望到牧场村的炊烟了。 此次出牧,连去带回大概有十多天,高峻心中十分挂念家中几人。一进村口,看到第三座窑也出砖了,二哥高峪正好由窑上下来,拉着高峻就不撒手。 高峻给他引见了薛礼,又说,“二哥你赶紧去自家酒馆张罗酒饭,好酒自管拿出来,一会我要与薛大哥一醉方休。”高峪应了,自带了薛礼和他领来的车把式先去安顿住处。 高峻让人把牛和一百三十匹缴获来的马赶去牧场,并把许多多送到陆牧监家,看着他进了大门口,这才与樊莺往自家走来。 婆子在大门口看到成群的牲口往牧场去了,又有一杆粘满血污、让利器划得破烂不堪的大旗在里面,知道是野牧的人回来了。跑回院内就叫,“不好了!他们回来了!” 柳玉如正在与谢氏母女、大姐高畅围坐在桌边吃晚饭,听婆子叫,柳玉如问道,“妈妈什么不好了?谁回来了?” “夫人,出去放牧的回来了,我看那杆白旗都变灰的了,上边都是血迹,也不见高大人影子。” 柳玉如一听,手中端的碗就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饭洒了一地,猛地站起身来。 就听院门一响,高峻和樊莺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柳玉如道,“妈妈你真是人老不中用了!也不看清就胡说吓人,这不人都好好的回来了?” 屋里人赶紧迎了出去,小甜甜跑在最前面,高峻把刀交给樊莺,伸手抱起女娃,左手到身上摸摸,什么逗她玩的东西也没有,只是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道,“明天给你买。” 柳玉如看到高峻的左胳膊上缠了布带子,外边浸透着血迹,忙把甜甜接过来交给谢氏,与高畅、谢氏三人拉着樊莺问长问短,安排婆子烧洗澡水。待给高峻盛饭,高峻说了遇到薛大哥的事情,一会还要出去。还说有件事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等晚上回来再细说。 等樊莺洗了澡,高峻又洗,出来换好衣服,高峪二哥派人来叫,说酒饭已准备好了。 高峻带了樊莺,出了院门半路上悄悄对樊莺道,“今晚的酒定是不能少了,待会回家时,晚上你就陪我与夫人睡在大床上。” 樊莺只当经此次野牧,师哥对自己已经情不能禁,再加上昨天晚上已在帐篷中领教了他酒后失德的样子,不禁芳心乱跳。 又听高峻道,“一会回来我还要与夫人说正事,因而这样安排……不过,如果我夜里有什么放浪之处,还请师妹制止。” 樊莺问,“这是为何?” “你哪里知道,醉酒乱来最是伤身,以后我还要慢慢消遣你们,岂能图一时之快。”樊莺了然。与高大人直接来到高峪的酒馆,原来薛大哥和他带的老汉已到。刘武、冯征、罗得刀、万士巨等人作陪。 菜已摆满了桌子,酒是陈年花雕,虽没有山珍海味,但也很是丰盛,足见主人热情。 于是开饮,高峻得薛礼相助,牛马人口得以保全,又得了不少的马匹,因而一上来就频频劝酒。薛礼道,明天还要上路,酒不能多饮。高峻说,“这怎么行?薛老夫人的病虽然不能耽误,但是此去千里迢迢,必要好好准备一下。你那木桶我看了,灌了半桶沙子,用它拉水回来,不等到家就成泥了。” 薛礼道,“那是遇到了大风沙,回来时用布蒙上即无妨。” 高峻道,“兄长错了,再往西走都是山路,这敞口家伙总是不妥。待我让人专为你箍个大些的木桶,横放在车上,只做个小口。一来能多装些又不会泼洒;二来也好密封、水不会脏。再说你那牛也不行,耕地的牲口怎么过得了天山……给你换一头牦牛,是专走山道的。” 薛礼一听,还真有留下几天的必要,于是放开了量地喝起来。二人喝至半酣,话语甚是投机,异口同声非要结为兄弟。一论齿序,薛仁贵是大业九年生人,过了年三十一,大了高峻整十岁。 高峻又问起刘采霞的事情。薛礼道,“为兄本绛州人,为给母亲看病移居定州已有两年,此次出来前两个月,在街上遇到一将死之人,好像是因欠了赌债还不上,让人打到内伤,大冬天的僵卧在街上等死。我看不过,将他搬到家中,已是水米不进了,不两日便就离世。” 众人皆问,“难道他与刘采霞群头有瓜葛?” “正是她的丈夫……他临死时只说嗜赌败家,不但几十亩地、三间房卖了抵债,就连四岁的女儿也被他卖了,如今都不知沦落到了何处……说对不起妻儿,只求我以后如有机会能到西州柳中牧场,务要代他传话,让刘采霞好自为之。” 众人黯然无语。 高峪打破沉默道,“一个赌、一个懒,这样男人最不招人待见,”又面对高峻说,“兄弟你那当村的两个舅子除了懒还是个懒,我看在谢家弟妹的面子上,前几日答应了谢老大来窑上烧火——这可比挖土做坯的活轻快多了,钱也应得比别人多些。谁知他只烧了半宿,就推说腰酸屁股疼,再也不来了。眼见着别人家再有一半月就迁入新居了,他们连旧房也没卖掉,看他们如何是好!怕是到时候还会再来求你。” 高峻不想说这些,问高峪,“村中的形势如何?” 高峪知道他的意思,“那些人还在观望,抓到手里的那些破旧房子不忍心出手,不过再也回不到入手时的价格了。”高峻听了后心情更好,对万士巨说,新居工地上的声势要再大些,进度再快些。 高峻想,等村人大张旗鼓地往外一搬,估计王满柜等人就该慌神了。高峻又敬薛礼大哥,高峻敬后,桌上所有作陪的又各敬了薛大哥一杯。喝至半夜时,连薛礼在内,个个扶着墙走了出来。 高峻由樊莺搀了,跌跌撞撞回到家来。高畅和谢氏母女已在另屋睡下,柳玉如正坐在正屋的大床上等二人。 高峻头一沾床就呼呼大睡,哪里还能商量什么事情!柳玉如和樊莺怕他掉到床下,两人一里一外将他夹在中间。樊莺躺在床边,记着高峻的话一直不敢睡。不到半个时辰,这小子果然折腾起来。 先是冲着樊莺不老实。樊莺心说你只要不动真的、不要吵得旁人睡不着就好。哪知他折腾一阵儿,又一翻身,冲着柳玉如那边去了,嘴里还叨叨咕咕说着胡话。 樊莺听了会儿夫人也没动静,知道她因为等着自己和高大人睡得已经很晚,不好被他吵醒,没办法在高大人背上点了两处道,他这才老实下来。 早上天一亮,樊莺刚给他解了道,高大人就一下子爬起来,嘀咕道,“怎么累成这样,梦见和抢牛的人开打,这刀怎么也抡不开……连炭火都不听使唤。”樊莺心中暗笑,闭着眼睛也不理他。 高峻见二人都睡着,禁了声,蹑手蹑脚出去。 高畅和谢氏睡得早,起得也早。高畅推门出来,看到这边大床上柳玉如和樊莺都睡的很沉,似是各个夜里没睡觉似的。高畅摇了摇头,心说这都补觉呢,也蹑手蹑脚地出去。 高峻出来后直接去找薛礼大哥,两人坐下来吃早饭。薛礼说,你们再也不能这样出去那么远放牧了。这回死里逃生怎么说都是侥幸的。护牧的人、家伙都还不行。 高峻说,正为此事发愁,还请兄长指点。二人吃过早饭,一同往牧场走来。 薛礼说,“你的护牧队伍要好好锻炼,拉出去一百人非得敢冲对方一千人的马队、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这才行。” 说着又拿根树枝在地上画着道,“短时之内,任凭是神仙来了,也不能把他们练成兄弟你的样子。不过小队做战最要紧的不是个人能力,而是互为补充、长短配合、行动迅猛一致,给对手接连不断的打击。” 他在地上画了一种马队阵型:前面二十人手持长刀冲击,后边八十个弓手、在弓手两侧各是五名弩手、十名长刀手在最外。 薛礼说,“冲击时,弓箭手要远距离首先射杀敌人,这些弓箭手不要求箭法多么准确,但要能射得远、射得齐。四十人一拨,第一拨箭射空后在奔驰中后退,重新抽箭上弦,而第二拨四十人补上去再射。这些人的任务是最重的,关键就是‘远’和‘齐’二字——不要忘了敌人也有弓箭手,你要在他射不到你的时候把箭射到他那里——像下雨一样,造成敌队的伤亡和混乱。” 高峻听的眼都直了,“那刀手和弩手呢?” “弩手的紧要处是‘快’、‘准’,弩箭有四连发和七连发,为的是消灭中程的敌人,也有对刀手、弓手的保护作用,要间不容发,出则必中。” “而前面的刀手重在杀伤残敌,侧面的刀手重在替换前边的刀手、保护弓弩手——须知弓弩手一乱,这个队型的威力就全失去了。” 二人边走边谈,一进牧场大门就见罗得刀骑了匹马出来。说去柳中县请个最好的箍桶师傅来,还往不远处的马厩一指,“高大人,有人打起来了!” 高峻与薛礼往马厩走去,走近一看有几个牧子围着滚在地上的两人起哄。原来是许多多正把一个矮个牧子骑在身上,边没头没脸地打身下那人,边吼道,“再敢取笑我一个字,就白刀子进去、黑刀子出来!” 薛礼欲上去劝解,高峻阻止道,“许多多打人,我可不管。” 可是地上二人已经听出了高大人的声音,慌忙住了手,由地上站了起来。许多多起身后犹自忿忿然,挨打的牧子眼圈青了一个,他早上又像往常那样逗弄许多多开心,不想捅了马蜂窝,挨了打还有些不好意思。 高峻笑着问许多多,“不都是红刀子出来么?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黑刀子?” 许多多也就不害怕,说道,“黑刀子厉害嘛!” 高峻看许多多的穿着一改往日的风格,身上那些女性化的零碎也都不见了,行止也不再那样扭扭弹弹,“好啦,我和薛大哥马上要选拔护牧队的刀手和弓弩手,你们接着打。” 说完高峻与薛礼二人就转身往议事厅里走,而那些年轻的牧子们呼啦一下将两人围了起来,争着让这位薛大哥看自己够不够格。高峻挥着手说,“家里是独子的趁早一边玩去。” 此时刘武牧丞背了刘采霞走进了大门。 高峻发话以后,刘武的媳妇武氏一次也没敢再跳出来胡搅。而刘采霞已经能够自如走动,但是看刘武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看来不背满一个月他是不会停下的。渐渐的刘采霞倒盼望起一早一晚的时刻来。 刘武昨晚陪酒时已经听到了她家里人的事情,想了一晚也没想好,要怎么对她说起这件事。今天这一路走来也没开口,怕是她听了哭哭啼啼的,倒是让人乱猜疑。 他见到高大人见了也没有开口说此事的意思,只好决定自己白天再琢磨琢磨,看看找个什么机会和她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6章 牧丞谎言 薛礼为了兄弟的事极是热心,当时就在前来报名的年轻牧子当中挑选起来。捏捏这个的胳膊、拍拍那个胸脯,在一百二十个人里挑中了八十人。许多多连被挑选的资格都没有,气呼呼地跑回家去找他姐许不了。 不一会陆牧来了,冲着高峻一个劲地作揖:“救救我吧高大人,你就让我多活两天吧。”这样,经高大人特准,许多多被录用了。 薛礼说,“进了护牧队,不是为了出风头,想出风头的,立刻就走。”没有人吱声。 薛礼又说,“将来,自己和同伴同时有危险,要先救同伴,做不到的立刻也得走。”众人面面相觑,薛礼把随身带的铁弓拉出来往众人面前一放,“谁能拉开这张弓?” 有牧子们跃跃欲试,脸胀得通红也拉不动,一连试了十几个,没有一个人行。高峻也手痒,说,“我试试,”拿起弓来就觉得很沉,与自己的乌龙刀差不了几两。高峻站好后,左手推弓背,右手拽弓弦,一使劲也只拉开了七成满。高峻说,“不要说瞄准了,拉着都费劲!” 薛礼把弓拿过来,抽出一支箭,眼往上瞄了瞄,见高空中有只苍鹰悠闲地张了翅膀滑翔。薛礼拉弓如满月,对上流星似的就是一箭。众人紧跟着仰面向天,也没看清楚箭是怎么飞上去的,只看见那只苍鹰身子一歪跌落下来,“噗”地掉在地上,那支箭正好插在鹰的胸脯上。 众牧子们吐了吐舌头,无不心中佩服。 薛礼道,“你们拉不开这弓不要紧,但若是按着我说的做,将来遇到比我厉害的人,他也不敢对你们有一丝的小看。”众人都在想薛礼的话时,薛礼又问,“自己和同伴同时有危险,先救谁?” 众牧子顿悟,同声答道,“先救同伴!” 薛礼道,“正是!每人只有一双眼、一双手,临敌时要是自顾自已,就被敌人各个地击破了。先懂得了这个道理,才有资格学射箭、格斗的技法。” 薛大哥这一番话下来,众人受益非浅,高峻也有顿开茅塞之感,知道薛礼是诚意来教。等罗得刀领了箍桶的师傅来,高峻又把他叫过来,让他按着薛大哥的要求去置办器械,并着重说,“弩弓要买七连发的,四连发的不要,不要心疼银子。” 晚上,刘牧丞背了刘采霞回到她的租屋,低着头把饭做好,端到刘采霞的面前。然后自己找个矮凳子坐下,还是不说话。 往常,刘大人把饭弄好后就回去了,今天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刘采霞大为奇怪。这半个多月来,刘大人总是按时出现在她的面前,比钟表都准。这个人不苟言笑,却处处体贴。处处体贴,却从无半点逾越。刘采霞都觉得有点离不开他了。 见刘大人这样,刘采霞轻声问,“是不是从明天起就不背我了?” 刘武抬起眼看着她,“采霞……我心里有句话是要对你一个人说的,都憋了一天一夜了,也不知从何处说起。可是再不说,连我也会受不了了!” “刘大人你说……我听着。” “我觉着你是个好女人,我知道不该骗你,更不该骗自己……但你得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你倒快说啊!要急死我!” 刘武下了决心,“是这样……嗯……其实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你能不能搬到我家去?你看你这里就自已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只要你同意,我去和高大人说,武氏那里你也不用担心。” 刘采霞的心嘣嘣乱跳,“刘大人,你就拿这话来骗我吗?你骗人也与别人不一样,先说出来是骗。让我当成真的多好……虽然我家里……” “哦,要不我也不会说这话,昨天从定州来的那人,是高大人结拜的薛大哥。他绕道来柳中牧给你捎了个信儿……说你家里那个人已经把你出了……他说你常年在外,也照顾不了家里……他带了女儿又找了个富家遗孀。据薛大哥讲,现在父女俩过得很好。” 刘彩霞眼睛定定地看着刘大人,不一会眼中就转出泪来。心说定州这赌鬼难道离了这么远都能懂一回人的心思?一时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喜。 刘武慌忙道,“我说错了?你同意吗?我一定想法把女儿找回来……同意就点个头……你别光哭……好!我这就去找高大人说!!” 第二天一早,刘采霞还没起床,就让门口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了,正自狐疑。只见高大人家的柳夫人、谢氏、樊莺,还有高畅大小姐、杨丫头满脸喜气地进来。 柳夫人笑道,“刘大人果然老成持重,到现在还把新娘子蒙在鼓里!” 高畅说,“愣着干什么?我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把你们抬过去!” 说着从众人身后抬过个大妆匣,人们抖出大红的新衣,帮着刘采霞穿上,匆匆替她梳好头、打扮整齐,扶出门来。 刘采霞看门外停了一顶花轿,刘武胸戴红花,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站在轿子旁,远处街上高大人正与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笑。村中陈八、陈九媳妇等人也忙活着。刘彩霞糊里糊涂让几个女人们塞进轿子,听着唢呐声响成了一片。 两家就一条街斜对面,很快到了。刘采霞让人扶出来,看到武氏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对她说,“还不叫姐姐。” 高峻正在街上与几位同僚说笑,看到交河牧王允达副牧监骑马,带了随从由村头过来。王允达一眼看到了高峻,一抱拳道,“高大人,别来无恙!听说刘牧丞今日大喜,我也来凑凑热闹。我还听说高大人前些日子带人到大漠里转了一圈儿?哈,回来没少什么东西,就少了一百多根牛尾巴,哈哈,我听说那种地方烧饭都是用牛粪的,哈哈哈,是不是牛粪烧完了才烧的牛尾巴?” 高峻看了看身边的陆牧监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消息就是从他这里透露出去的,看姓陆这老家伙三番五次地打听村子搬家的事情,八成他也搅到王允达这伙人中间去了。 “王大人,难道你没听说我还白得了一百三十匹马?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眼下我柳中牧已有如假包换的马匹四千一百出头!嘿嘿,年内就算是有一半母马偷懒,今年柳中牧也能挤到上牧堆儿里去了。没办法王大人,刘武人长得俊,又升官又娶媳妇,好事就是多!” 高峻明确告诉王允达,一旦柳中牧晋升了上牧,刘武又会连升两级,由从八品上阶到了正八品上阶,言外之意,你王允达还不是同样低过我两阶? 两人话里明枪暗箭地、随众人入了席。高峻暗想王允达这副乐到癫狂的样子,也许恰好说明了他的心虚。心虚过后是疯狂,真的要小心了! 高峻也不理他,只顾与同桌的薛礼大哥推杯换盏,边聊些护牧队操练的事情。罗得刀已经采办了弓、弩、长刀、牛皮甲等器械和护具,练臂力用的石锁也拉了一大车,大小有好几套。入选护牧队的年轻牧子们操练的劲头高得狠。 “兄弟,你还别说,那个叫许多多的力量虽不算大,但是做个弩手,一定是非常称职的。”薛大哥说。 高峻喝了口酒,忽然有些闷闷不乐起来,“大哥,有些从不被人看好的人正一天天的好起来,简直像是脱胎换骨……比如这个许多多。但是有些人本来还像个人,却越来越不像了……你说我要不要对他们客气?” 薛礼道,“那说明他原本就不是人,只是让日头晒得再也穿不住外套罢了。外套一脱,就不是人了!兄弟你行事只要光明磊落,借鉴太阳的胸怀,谁又奈何了你。” 两人正在低语,就听王允达的桌上哗啦一声,有不少的杯盘碗筷被人扫落在地上。二人一同往那里看去,只见交河牧副监王允达脸色极难看地站了起来,嘴唇哆嗦指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报信的手下破口大骂: “你nnd,还能不能做点事?怎么搞的!本来我牲口就少,真是越渴越吃盐!嘿!看来我这副监也……”王允达看了看高峻这边,止住了话头,看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手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啪”地扇了他个嘴巴道,“还在这里现眼,滚!” 随后,他也匆匆穿起外套要往外走,高峻大声问道,“王大人,你出去穿外套做什么?外边的日头可毒啊——” 王允达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匆匆而去。冯征本来就在王允达同桌,此时笑嘻嘻地凑过来低声说,“高大人,方才王大人的手下来报,交河牧场出了大事!不知何人在草料里下毒,已经有十五匹马死了,另有五十匹马也不妙!” “……你去,弄两条狼狗,一个大门拴一条……中午马料停一顿儿,只拣三匹马喂了看看,如果没事,晚上再全喂上!” 听了高大人的话,冯征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飞快地出去了。 “兄弟,就看你这反应,我相信了,对胡人那一战也不算侥幸……不过,你就不多安排些人吗?” 高峻举杯,“大哥,冯团官听的不仅仅是事儿,他一定还听出了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和办法……他会做好的。” 薛礼冲他挑起了大拇指,与他碰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兄弟,怎么好手下和好东西都让你碰上了呢?宝刀、宝马……弟妹们……你那马可是汗血马,知道吗?” 高峻摇头,“一次也没见它流过一滴血汗,上次和胡人打那么厉害,它也没出一点汗,不过挺通人性的。要真让你说中了是汗血马,大哥,我就把它送给你,以慰你爱马之心。” “难道是我看错了?”薛礼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 五天后,薛礼拉水的木桶箍好了,占据了牛车的整个车葙,比他原来车上那个大了一倍。车轮也加固了,车轴里淋了足有半斤香油,精选的一头体壮牦牛架在了车辕里,薛礼与送别的众人挥手做别。 高峻动情地道,“大哥回来时,一定从柳中牧经过。”薛礼答应,与罗得刀一起往西州去,罗得刀带了一封高大人给户曹孙玄大人的亲笔信,相信薛大哥不会遇到一点麻烦。 有两个口音生硬的村民到新居工地上找到万士巨团官,要求干活。万士巨看二人体格健壮,立刻就答应下来,让他们到工地上去运砖。眼下工地上就缺这种人,再有些日子,高大人要求的第一批新居就得交活儿了。 刘大人的热情像是深埋在地底的火山,只要给他一个喷口,他的热情会熔化掉一切。晚上等客人们散去,刘武的手轻轻抚摸着刘采霞细腻肚皮上的刀疤,让那里像是开了一朵小花。 高峻在牧场里忙了一天,检查各个马厩中马匹没有什么异常才放心。 这都要归功于刘牧丞,他制定了一套与众不同的饲养方法,让柳中牧马匹的整体状况一天天变好。比如一条:洁泉美料,厩凉栈温。给马匹饮以清洁的泉水、饲以精美的草料。新建的马厩更能够保证夏天凉爽、冬天温暖;另一条:翘足而陆,交颈相靡。说的是定期让马追逐奔跑、相互亲昵惬意,让它们在自由自在的环境中成长。 两个大门口也拴上了体型高大的狼狗,守门的军士也被冯征特意叮嘱过,任何生人不得入内。看过这一切之后,见时间已晚,高峻低头往家里走,他没有骑马。 半路上有条黑影抽冷子跳出来,对着高大人的脖子就是一刀,高峻一缩脖子,第二刀又向他肩头砍来。高峻躲过第二刀,一掌砍在那人的手腕上,刀掉了。 高峻让此人的突袭惊出一身冷汗,一点不敢大意,凝聚精神招招紧逼,让对方没有拣刀的功夫。几个回合在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一个女人“哎呀”叫了一声,蹬蹬蹬往前跑了几步,顺势一跃,隐入路边的树丛里不见了。 高峻由地上拣起一柄弯刀,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7章 孝恪代笔 高峻方才在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就觉着不对劲,感觉怎么都不像个壮汉,不由得脚下收了大半的劲道。再联想到那人的叫声,看看手里的弯刀。这只是其中的一把,使双刀的人他最近只遇到了一个,也是女的。 他提了刀,一步步地走到家里来。 高峻喝酒那天半夜回来,柳玉如发现樊莺也没等让,就也同自己和高峻躺在了一起,当时也没有多想,只道是她也担心高大人。而高大人喝多了酒之后是个什么表现,柳玉如比谁都清楚。 高峻在睡梦中朝了樊莺那里使坏的情形都被柳玉如听在了耳朵里,心说这两个人一起到野外去了十来天,回来第一天就这样,自己还傻乎乎地坐在床边等了他大半夜,是不是有点不识趣了。 很快,听高峻老实了没有半刻,又扭了身子朝着自己来了。柳玉如知道他在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对自己这样,不过心头也稍稍有些宽慰。他在睡梦里还是想着自己的,因而任凭他手不老实,只是闭了眼睛不动。 但是耳朵里听着樊莺在旁边欠了身子,在高峻的背上只轻轻地拍点了两下,高峻马上躺平了身子老实地睡去,柳玉如又犯了寻思:高大人在十来天后已这样听樊莺的话? 樊莺是高峻从小耳鬓厮磨的师妹,两人说话不隔心的样子浮现在柳玉如的眼前,她在黑暗里大睁着两眼,一点睡意都没有,感觉床边就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滚下去了。可她又不敢朝高峻那个方向靠,因为樊莺睡在那里。 就这样心事重重了足有两天,柳玉如观察着高大人对自己和樊莺的态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他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了牧场的事情上,心里又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天黑后,柳玉如看高峻走着回到家中,手里还提了一把刀,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回事。高峻道,“可能是野牧时结下的仇家,现在找上门来了。” 高峻拉着柳玉如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别人还好,樊莺会武艺,谢氏只是个不打眼的村妇……我只是担心着你,怕他们拿了你来要挟,这可是我的死呀……不过你也不用怕,我会让樊莺一刻也不离开你。” 柳玉如听了心头暖暖的,从他一句话里提到的三人看,自己这些天的胡思乱想就成了庸人自扰了。柳玉如瞬间有了把头贴在他胸膛上的冲动,但只是轻声安慰他道,“我哪儿也不乱动,你放心做你的事。” 第二天冯征又来报告,说交河牧场又出了大事,有人趁夜间值守的牧子倦怠,钻到马厩里,用匕首刺伤了十多匹马,等叫喊起来时,人已经不见了。冯征说,“我已经让咱们这边加紧了夜间巡逻,那些护牧队的刀手和弓弩手正好派上了用场,八十个人,有六十人在两处大门分三班看守,另外二十人在牧场里游动检查,做后备队。” 高大人对冯征的安排十分的满意,想到柳中牧两处大门外边一处是村子,一处是工地,都不常断人,无意之中让这里安定了不少。 那两个外地口音、来找万团官要活干的人就是思摩派可汗和他的丞相突利派出来的。 他们先是去了交河牧,趁黑在马料里投了毒药,很轻易地就得了手,又想着再祸祸柳中牧一把。不想到这里一看,里面人喊马叫,更有上百的人在里面举石锁、练劈刀射箭,只好先出来在新居工地上稳住了,要待机而动。 谁知再想进去,却发现大门处已经拴上了一条凶猛的狼狗,虎视眈眈地盯了自己,吓得退了回去。一想还是交河牧好下手,趁夜又去使了把坏。 只苦了交河牧的王允达等人,早该想到祸不单行这句俗话。经过这两场事故,牧场里三千匹马已经不足数了,他们肩膀头上扛着的这个中牧的牌子像张纸片,只欠哪位大人吹口气,就飞了。 交河牧的那位大牧监再也不管王允达副监有什么来头不小的哥哥,劈头盖脸把王允达喝斥了一通,让王允达鼻洼里的那几颗大大的麻子都变成了紫红色:“你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找地方,我现在交河牧缺的是牲口,不缺没用的笨蛋!!” 别看王允达平时耀武扬威的,他也知道损失的这些牲口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在屋里憋了半晌,出来对大牧监道,“要不咱也去野牧。他姓高的小子能,咱就孬了?你在家看着,我带人出去。” 于是此事就定了下来,头一批不多带,只带三百匹马,一百个人,也往高峻去过的地方试试。这些人带足了干粮和水,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晚上,柳玉如对高峻说,“高大人,你不在家时,谢家姐姐的大哥大嫂又来哭穷了,你说怎么办?” 高峻没耐烦地说,“我又不是他爹,让他们找他爹去!” 柳玉如赶忙捂了他嘴道,“祖宗,轻点声儿,你不知道现在人家也是你舅子?不看别人面子,还得看谢家姐姐呢!” 高峻把气平了平,问她,那你说这事该如何?柳玉如道,“任是谁,眼看着新房子盖成了不急?我打听了,一套不算好的农家院子,也只要四十两,不然我就给他们两兄弟一家五十两银子?” 高峻说,“以前大街上铜锣敲得山响,整街筒子地叫人挣钱他们谁都不急,现在才知道急了,”又想了想说,“现在咱家里不太平,有人盯着咱呢,你就不要出去,让我晚上给他们送去就行了。” 晚上,吃过了饭,柳玉如让谢氏包了五十两一封的两包银子,交给高大人。高峻怀里揣了,往北坡上谢家走来。 时间已经是不早,天也黑透了。高峻到了谢家院子外边,想直接进去把银子一交,又心中十分的不忿,心说此例一开,还不打壶酱油都来伸手! 就这样,高峻揣了银子在院外黑影里转了半个时辰,最后一咬牙,把两包银子投进院子,正落在谢家出恭的茅房门口。扭头想走,又觉得好笑,这不做好事不显名吗?于是在黑影里蹲下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等了半天,看见谢老大起夜,迷迷糊糊地提了裤子出来,闭着眼睛进了茅房。一会又闭着眼睛出来,正踩在一封银子上,一下子摔了个狗趴。 他爬起来骂道,“谁这么不开眼,把石头扔在这里!”本想上去一脚踢飞,又期待谁还会像自己这样倒霉,也就不管了,径自进屋去了。 高峻心里好笑,这不是好心找骂吗?不一会见谢家二嫂也出来,一眼看到地上的两封银子,四下里看看,也不出恭了,拾了两封银子快步轻脚地钻进了屋里。 高峻觉得好没意思,耽误了自己大半夜的觉。回来看高畅和樊莺、谢氏母女在一房里睡了,只柳玉如在等她,“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谢家哥嫂千恩万谢的?” 高峻脱衣躺在她身边,把自己送银子的事说了一遍,“什么千恩万谢,带了顿骂回来了!说我不开眼呢。” 柳玉如听了,“咯咯”地笑了伏在他肩头道,“傻瓜,有你这么送银子的吗?” 她的气息轻拂在高峻的脸上,让高大人有些心潮涌动,禁不住搂了柳玉如肩膀,在她额上轻吻了下,谁知这一举动更是火上浇油一般,让高大人的心跳也乱了,忙放开手道,“听说交河牧王副牧监也去野牧了,你怎么看这事?” 柳玉如难得高峻如此,也想利用这大好的时间和他说说话,于是想了想道,“我听你说的交河牧这些天的情况,他并不该急着出去,这不家里着火,倒去外边砍柴吗?” 高峻忧心地说,“眼下牧场里的事真不少,这太被动了,想个什么办法呢?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呀。” 柳玉如知道他在想牧场里的事,也不打扰他,过了很久也不听见高大人说话,再一看是睡着了。她回味着高大人刚才的那个吻,把头枕在他肩膀上。 三公主思晴偷袭了高峻一次,没有占着什么便宜,刀还丢了一把,还让这家伙踹得胯骨生疼,一走路就钻心。她想起了罗全副丞相的话,看来这姓高的脚上的功夫真是不俗。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在村上找个小店住下,一是养伤,二是等机会。 天亮还没亮,高峻躺在大床上没睡够,柳玉如就推他,“冯征叫你呢。”高峻欠起身子细听,果然是冯征在院外叫,“高大人,郭都督在牧场里等你呢!” 高峻吓了一跳,郭叔叔这么早来干什么,肯定是半夜就由西州出来的!他一滚身爬了起来,也不洗脸吃饭,骑了炭火直接往牧场里来。 郭都督长话简说道,“长安六百里加急到了,说是颉利族思摩首领把你告到了皇帝陛下那里,说你杀了他们二殿下、打死打伤人员三百,抢马二百匹,可有此事?太宗皇帝来了旨意。” “郭叔叔,有此事。但那马不是我们抢的,是缴获。怎么,是让我去长安吗?”高峻有点紧张,他可从来没有见过仰慕已久、雄霸四方的皇帝呀。 “那倒没有,只是询问,说颉利族的使者还在长安回复,我们总该把详情禀报给皇帝陛下。” 高峻把上次牧的事情从头至尾地和郭叔叔讲了一遍。郭孝恪脸现怒容道,“原来如此!无耻至极……这样,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再加上我的奏折,一起送去,至于后情再说罢!”又催促说要快,长安的使者在坐等。 高峻哪会写什么,急切之中想起罗得刀,眼下他应该还没到。高峻大声吩咐,“去个人,把罗管事给我叫来!” 有两个人飞跑着去了,不一会罗得刀骑了马匆匆赶到,“高大人。” “你把上次野牧的事情写出来,让郭叔叔推敲一下,行了送给皇帝陛下看。” 罗得刀赶紧钻到屋里,铺了纸、研了磨,拄了腮帮子字斟句酌起来。 高峻等了一会,不耐烦道,“怎么样了?” 罗得刀在屋里道,“给皇帝的文章我哪写过呀,我这里刚忍着没尿出来,文思才起。” 高峻急道,“有理的事倒让你搞得这么啰嗦,不是说文人下笔时文思泉涌,你憋尿做什么?”又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咱们大胜胡人后,在赤亭守捉饮酒时你写过首诗,就那个篇幅就行了!” 罗得刀说,“高大人你可别往岔道儿上领我,那怎么行,这可是给皇帝看的,太不严肃了!” 郭都督问,“是什么诗?拿来我看。” 罗得刀回想着那首酒后写的诗,不一会儿誊写出来,交给了郭大人。郭孝恪拿起来一看,大喝了声,“好诗!就是它了!快找纸来写上。” 高峻说,“不用纸,来人,把上次野牧时我们打的旗子拿来。” 郭大人看到了那面血迹斑斑的旗子,“大唐西州柳中牧”几个大字在血迹和刀痕中十分的醒目,“好,就依贤侄,今天本官现丑,帮你们誊在上面!” 说罢,铺平了旗子,举笔酝酿了许久,压制住胸中起伏的豪情,在大旗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一挥而就。并落上了款:柳中牧副监,高峻。 众人凑近去看,见那笔势苍劲有力,似有万马奔腾不息,一齐鼓掌叫好。 马上将旗子工整地叠起来,并把自己的奏章一并夹在里面,找油纸密封好,外边罩了布袋,再由郭都督写上,“大唐皇帝陛下亲启。郭孝恪。”交给了长安的使者连夜送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8章 宝刀瘸驴 送走了长安城的使者,郭孝恪都督长出了一口气道,“西州至长安三千里。六百里加急的话,白天五百里,夜间一百里。有五天也就到了。此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十天后再看吧。”说罢起身。 高峻挽留着吃饭,郭都督不肯,又只对他一个人道,“郭叔叔目前也忙得紧,那个焉耆小国,最近没少找大唐商队的麻烦,前些日子扣了我们不少的丝货。这样的挑畔,我岂能坐视不理。” 高峻听了,知道郭叔叔确实是忙着大事一件,也就不再挽留。送走了郭都督,高峻想起自己也没有吃饭。就往家中走来。 刘武接了刘采霞进门,武氏的心里是大不乐意的。只是将心比心,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又怎么好多说一句话呢?上次的事情好悬没有把高大人惹烦了,看来这一回刘武也是得了高大人的旨意才敢对自己说。与其一哭二闹还不如落个好人缘。 看这位刘采霞的人品相貌都在自己之上,年纪也小自己许多,将来若是与她搞不好姐妹情谊,再给自己穿起小鞋来,那不苦死拉倒!只要自己拿出个做老大的姿态来,不再斤斤计较,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差。人往往是这样,好了时总想锦上添花,走下坡路时,就是退而求其次也能忍受了。 一连几天,刘武都是在刘采霞的屋中过夜。武氏几次恨不得冲过去把丈夫拉过来也没敢。数次打发着女儿去看什么情况。可那孩子还小,去了几次倒让刘采霞用些好吃的拉拢住,竟然一头钻进去就不回来了。 其实刘采霞是好意,想着既然是一家人了,把这小女娃当成了是自己的。后来她也看出武氏的心思,晚上刘大人去了武氏的屋里睡。刘大人睡了一宿,想着牧场里有事,早早地起来,到街上吃了早饭往牧场这边赶。 高峻进了院子就发觉里面的气氛不对,周边透着一种紧张。再看婆子脸都白了,见到自己进来也说不出话,只是用手往屋子里指了指,然后蹲在厨房外头,不停地用手拍自己的胸口。 高峻一把推开房门,先看到樊莺、高畅堵在房门口。再往里看,见那个头上包了蓝头帕的胡人女子手里一把弯刀正架在柳玉如的脖子上。高峻吓得大叫道,“你想干什么?” 这人正是三公主思晴,她在小旅馆里养了两日,觉着身子已没什么大碍,于是趁着天色微明、提了剩下的那把弯刀出来到了街上。她已经探知了高峻的住处,悄悄往那里走来。没想到离了那间院子还有段距离,就见院门“咣”地推开,高峻从里面冲了出来。 思晴赶紧往旁边一闪隐了身子,看到他急匆匆地往牧场方向去了。连院门都忘了关。思晴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四下里静悄悄的。她看到正房里的门也虚掩着,提着刀走了进去。 有间房门关得严严的,另一间房的大床上躺了个年轻的女人,还在睡着。她决定不了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有心先一刀下去杀了这女人出气,但举起刀来一见她的模样,又不忍心下手了。 思晴仔细端详起这个女人来。只见她柳眉弯弯,睫毛低垂,一只手放在腰上,另一只手倦回在下颚边,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启着,呼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软,暗道,想见她就是这位高峻的女人了,如果在睡梦中让自己一刀结果了,倒是没什么痛苦。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是找他男人算帐,何苦为难她。 于是也不吱声,持了刀在床边坐下,再次打量起熟睡中的女人。她皮肤像羊脂般白晰,透着细腻,体态不胖不瘦,如同画儿里画的。虽是仇人之妻,也把她看得呆了,暗暗将自己与她比较了一番,也不敢说半个强字。 高畅夜里睡得好,起得也早,揉了眼睛出来。一见个陌生的人持了弯刀坐在柳玉如的床边,而柳玉如还是丝毫不知,吓得“妈呀”一声躲回屋里。 樊莺已经一跃而起,由床头抓起时时备在身边的宝剑,一步跳到夫人的屋里。此时柳玉好已经让大姐惊醒,她坐起来,看到了来人,一把刀也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樊莺喝道,“原来是你?不好好地在沙漠里呆着,跑到这里来做甚,不怕回不去么?” 思晴道,“为我二哥报仇,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我知道你身上有功夫,但是她如今落在我的手里,还怕你什么功夫!”她已看出,被自己挟持的这个女人是个不会武功的,这就好办了。 樊莺不敢乱动,说,“你放开我姐姐,我让你随意处置。” “算了吧,谁不知道手里抓个小绵羊更把握!你去叫那个高峻来,只要他让我在他脖子里割上一刀,我就放过她。” 双方正在僵持,高峻就一步跨了进来。乌龙宝刀就挂在屋中的墙上,与自己只有三步之遥,但是他不敢乱动,自己怎么也快不过她。 高峻说,“你把刀拿开,万事好商量。如果伤了她就不好办了。敢伤了她,你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活不过去的。” 思晴道道,“高大人,到了这时你还敢威胁我,想不想看看我现在就先在她的漂亮脸蛋划一刀?我偏就划一下试试,看看你怎么着我!”说着做势要划。 柳玉如道,“高峻,我不会求她的,让她杀了也不求她一个字,但是要记着替我报仇。” 高峻不听她说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那把弯刀上,举了双手冲思晴道,“好好,是我杀了你的人,抢了你的马,什么事都冲我来。来吧,冲这来一刀,别为难我的女人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高峻指着自己的脖子道。 思晴说,“当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我的刀离了她脖子,你再反悔,我怎么办?”又一想,不这么办就一直呆坐在这里?于是说道,“是个男人的话,总会言而有信的,我想你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看不起自己吧?我放了她可以,但是怎么处置你,得听我的。你答应了我就放人。” 高峻长出了一口气,“好,我答应。” 柳玉如急道,“高大人,你总得听听她什么条件!” 思晴知道再拖下去也没什么好处。高峻这小子即便答应了受死,自己的刀从这女人脖子上移开再去砍姓高的,要是他反悔的话自己也同样没有机会,他的身手自己是知道的。还不如赌上一把,将他一军。 她一边后悔那晚丢了的那把刀,一边把手里刀往地下一扔,“姓高的,姑奶奶今天就相信一回你是个男人。我们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高峻看她扔了刀,一步赶过去,把地上的弯刀踢走,又去扒了柳玉如脖领子去看她脖子。也不理她的问话。 思晴知道,自己现在再去抢那把刀,拿剑的女子也不会给自己机会了。她轻蔑看了高峻,“今天就算我失手。” 高峻看柳玉如并没受丝毫的伤,放了心。转身说道,“不就是个死,只要她们没事,我又怕了甚么!来吧,我不皱一下眉头。” 樊莺叫道,“你傻呀高大人!”又冲思晴道,“他答应了你,可我还没答应。我是个女人,没那么多的讲究,我只知道你敢伤了他,我会与你一起死在这屋里!” 思晴看这女子眼都红了,想了想说,“他不想现在死也可以,但是必得随我去颉利部……他杀了我二哥,就得去我们那里,听我兄长思摩可汗的处置。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高峻道,“如此正好,樊莺,你把剑收起来,我随她去,正想会会这个人呢。” 又转身对思晴说,“不过我可得说好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二哥不该动了贪念,他是死有余辜。我们奋起自卫难道还有了错?再说第一次在赤亭守捉时,我已经对他手下留情了,还警告过他。谁知他不思悔改,实在是自找的。要是有人无故抢你的牛马,你会怎么做?” 高峻说的句句在理,看她低头无话,又道,“因此可以说我并无必死之理。但是为我夫人的安危,我已经答应了随你去,那是必要去的。我保证一路上绝不会想着逃走。但是一旦到了那里,如果有个一言不和,我打将出来,那就是我的造化,我们二人的事也就算一笔勾销了。” 高峻的话,让三公主并无半句反驳的余地。想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于是点头。高峻说,“给我弄饭,一早起来就让郭都督叫了去,说颉利部把上次的事告到了长安。若不是我急急地出去,你又如何能得了这次的机会。” 任是柳玉如和樊莺心思再灵,眼下也失了主意。听了高峻的话马上吩咐婆子弄饭。饭端上来,高峻又对思晴道,“你也吃些,等会押解时也好有力气。” 思晴怕婆子在饭里做过手脚,有些迟疑。但见高峻坐下,盛了饭就吃,也觉着自己饿了,边吃边寻思:这算怎么回事,怎么在人家这里吃起来了。 刘武经过高大人的院子,见院门大开,就走了进来。 高峻见到刘武笑道,“怎么,新郎官这么早起来,不怕我们刘群头生气?我倒有些后悔让你接了她,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以后我的群头管起了牧丞来!” 刘武见一位脸生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了吃饭,也不奇怪。笑着道,“高大人,如今的事情千头万绪,我怎么能偷懒!” 高峻说,“正好你来了,我这些天要去漠北去一趟,这是不得不去的,家里的事就有劳你了。有几件大事:每天训练护牧队、新居工地月底完工、马厩抓紧建、还有牦牛、砖窑……都替我操心些。”刘武答应,也不便问高大人去漠北做什么。又听高大人说,“你去牧场里,让人给我挑一匹最不好的马来,我要骑着。” 刘武纳闷,出远门怎么不骑那匹炭火?也不便问,刚要走,高峻又说,“算了,婆子你去村正家,让他把家里那头瘸驴送来,我们再给他钱。” 柳玉如已从高峻的话里听出,他此去一定是危险万分,不肯把炭火带去。她心头一阵难过,只在心里怪自己大意。想起高峻前两天才说过的“这可是我的死,”更是悲从中来,只想在他离去时再多看他几眼。 高峻起身,对柳玉如道,“乌龙刀也不带了,万一我回不来,炭火和乌龙刀都送与薛大哥。”柳玉如等人强忍着不哭,把要在路上用的东西准备好,又带了一条毛毯,几十两银子,干粮和水。 此时村正也把驴牵了来。这头懒驴有个典故,夜里拉碾子时转着圈儿睡着了,往碾道里一卧就睡。正好那架破碾年久失修不甚结实,它一卧,把碾滚子拽了下来,将一条后腿砸瘸了。 村正说什么都不要钱,只说,“高大人最好回来把驴还上,这驴懒是懒了点,但是跟了几年。也算有了感情了。” 临到出门,柳玉如捧了宝刀往高峻手里一塞,绝意让他带上。高峻看她眼中的意思,不好再推辞。于是在夫人小妾们依依不舍的注视之下,带了宝刀瘸驴,与思晴上了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9章 一路押解 这位高大人特意穿了官袍,像是要去什么非常正式的场合。他与三公主思晴一前一后出了村子,先往东走,按着老路必得先到了赤亭守捉,才会有往北的路。 思晴心里倒是十分焦急。她怕这位高大人一旦反悔起来,以两个人的武功,自己是绝计斗不过他的。一想起此事就暗暗地害怕,路上一个劲地催促高峻快走。 这位高大人一开始也是真的在不停地吆喝驴子快走。怎奈这驴原本就瘸,又已老迈,走起路来两条后腿时不时地打起边鼓。高峻催得急了,这驴子干脆对吆喝充耳不闻起来,你喊你的,我走我的,把个高大人在驴背上颠簸得一起一伏。 本来打起马来,有半天时间就能到赤亭守捉,但是此次二人走下来,眼看日到头顶,十成的路途才走了三、四成。 到后来,高峻也不忍心让这头驴子十分的辛苦,干脆往驴子屁股上驼的毯子卷上一靠,把宝刀抱在怀里,手摸着刀把儿,半眯了眼睛装睡。 如此一来,那极为有韵律的颠簸倒成了旅途中放松身心的一大乐事,高峻偶尔偷看三公主骑在马背上焦急的样子,不禁暗暗好笑,越发的不着急起来。驴子走累了,低头啃路边的草,他也不管。 思晴见他睡着,有心抽出刀来给他一下,试了几次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真的睡着了。心里又觉得不行,人家已经答应了随自己北去,一路上也老老实实的,自己这么做就说不过去了。 这位思晴公主心地倒也不坏,不像她的两位哥哥,偶尔随他们出去也是硬被拉去的。她在颉利部可以算得上是头一个美人,不然思摩可汗在考虑去长安的人选时就不会第一个想到她了。 中午时高峻歇了驴,放开缰让它随意吃些青草,自己也解了干粮包,地上铺了毯子、就着清水吃起来。思晴这才想起出来时并没人给自己准备这些东西,只好在离高峻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看着远处发呆。 她有点后悔到柳中牧来,细想想二哥真如高峻所说有点死有余辜,他平日里以劫掠唐民为乐,自己劝了也不听。 高峻把两块干粮以及水袋递到她面前,她也顾不得考虑里面是不是有毒了,大口的吃起来,凭着自己这两日对这姓高的观察,他一定不屑于做这种下毒的事情。 两人吃了干粮又接着走,一路上无话,天黑时总算了赤亭守捉。土城上的高让副使看到了高峻,马上下了土城把二人迎了进去,一看随高峻来的女子好生的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就问,“兄弟,上次那小夫人呢?怎么这么几天就换人了?” 高峻忙说,“高将军你误会了,上次那位是我小夫人,这个实在不是,认不出她?不就是上次来村子里抢鸡鸭粮食的,里面就有她。” 听了高峻实打实的话,思晴的脸上腾地红了,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高让一听,手就往腰间的刀把上摸。高峻忙说,“高兄不忙,其实我话只说了一半,上次她也是让那些人裹挟来的,实在不是她的本意。”高峻已看出她的难堪。 到了赤亭守捉就像到了家里一样,高将军又是好酒好菜地招待,与高峻边吃边喝,临了又在土城中安排了一间屋子给两人,“兄弟,只能将就一宿,已经住了一拨西去的客商,天晚不能再走的。” 高峻说,“已经不错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几宿住在露天地里。” 高让问,“你两个怎么凑合到了一起,该不是往大漠里去吧?”高峻说正是,高让也不再问。看着高大人骑来的那头毛驴,心中十分的不解。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高峻一进来就把毯子抖开在地上,合衣往地上一躺,不一会就酣声出来。思晴看他把床让给了自己,也无法客气,客气就睡地。于是上了床,拽了床上的被子盖上,就把自己的两把弯刀扔在了地下,闭上眼睛。也许是这两天累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二人接着走,本来想再快一点,谁知驴子的瘸腿到了沙土地里行动更是不便。走一步,那条不利索的腿就扬起一片沙子。高峻只骑了它半天就于心不忍,下午干脆自己下来,牵了它在地下走。 思晴骑在马上,快了怕把高峻丢下,那不正合了他的意?慢了还真不如走着,于是她也下了马,两个人一起走。如此一来,说话的机会就多了。 高峻说,“原来你也会脸红,这一点你与我老婆倒是一样。我知道,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会脸红,因为他们知道对错。” 听了高峻的前半句话,思晴欲怒,因为他把自己比做了他老婆。但是后半句话,又是在夸自己,于是也就发不了火了。想起在大唐的土城里高峻替自己打了圆场,就更觉得不该发火了。 高峻问,“你叫什么?总不能这么些天的路上我们一说话就哎、哎的吧,那多难听?彼此仇人似的,怎么能这么爱、爱的呢?岂不让人奇怪!你告诉我叫什么,我好有句话问你。” 思晴说,“告诉你又怎么样,我叫思晴,颉利部的思摩可汗是我大哥,死在你手上的是我二哥。”她觉得自己内心的仇恨总算聚集起来。 “哦,思……是晴天的晴,还是情谊的情……还是马们思念春天青草的青?” “是晴天的晴。”她想,这有什么,你能问我为什么不能答,不然不显得怕了你。 高峻问,“思晴,我们的交河牧场这两天一直出事,先是有人下毒,再是半夜里进去人刺伤了马匹,这是不是你们颉利部的人干的?我想是,你们做得出这种事来。” 思晴怒道,“怎么不好的事都安到我们颉利部的头上,我看你们牧场里也不都是好人,那个逃到我们颉利部做了副丞相的人,我看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就是说,我也不算坏人了?”思晴没法回答,只好不说话,高峻说,“以你二哥的做派,他出事是早晚的,是他自己害死了自己。”思晴还是没法回答,他的话自己也多次与二哥说过的。只是这半天只有他在说,倒显得自己像是让他教训似的,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把形势扳回来。 天黑的时候,二人总算到了上次那座沙丘,高峻忙着四下里拾些干草和沙漠里陈年的枯沙棘枝子引火,思晴就看着,等火引起来。高峻把毯子打个对折,往地下一扔道,“半铺半盖,给你用吧。” 人二把各自的牲口在火堆的两边卧了,让它们挡风,高峻只是没有毯子了,不过还不大冷。半夜里火有些熄,思晴看到高峻爬起来又去拣树枝,心中开始对他重新审视起来。 看得出这是个正直的人,本事也在自己两位哥哥之上,也看出他与他那几位老婆的感情很好。他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只带了二十几个人,就敢深入到她们颉利部的势力圈子里来放牛,而且还能全身而退。 要知道,一千多全副武装的马队,只要是个有常识的人都会正眼相看的。想了半宿,思晴的觉也耽误了,早上醒来后恹恹的,也不急着起来。这时她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高峻把半只烤得熟透的野兔递到她的面前,“吃了吧,好赶路。” 又走了小半天,二人同时看到远处的沙丘下冒上来一大群人,多半在地上走着,看来已经筋疲力尽的样子。高峻走近了一眼认出一个人正是王允达,脸上有一道赤紫的鞭痕。 高峻迎上去,一抱拳道,“高大人,幸会、幸会,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在这荒凉的地方遇到了!” 看他们的样子,高峻已然猜了个大概。知道他们也出来野牧,让人抢了。又急于知道交河牧的具体损失情况,高峻就问,“王大人此次带了多少匹马出来?” 王允达心中十分的羞愧,只说了句“三百,”就不再说话。王大人疲惫不堪的手下见两人说话,正好跌坐在地,抢了时间休息。 这次王大人带了他们,开始两天还没什么事。王大人讲了柳中牧高大人有关烧牛尾巴做饭的笑话,这些人还大大地讥讽了一番。想不到自己随后就遇到了颉利人的马队。好几百人啊,旋风似地刮过来,四下里包围起来,弓满着弦,让人连跑都来不及。 不但所有的马匹让人抢了去,就是人都让人家狠狠羞辱了一个遍,王大人想逞下强,还换来了一鞭子。 “呀!这么多?可惜了……连上两次的,再加上这次的……还有你们这百十号人骑了的,总也凑够了五百之数了吧,看来交河牧不得不降一格了!” 高峻又问,“王大人你告诉我,是谁做的,是不是颉利部?如果有机会,一定向他们讨个公道!”高峻的这句话多半发于内心,但在王副牧监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挖苦。 《厩牧令》上连一头成年牛马都不许擅杀的,令曰:“官私马牛,为用处重。牛为耕稼之本,马即致远供军,故杀者徒一年半,”这回一下子损失了三百匹马,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惩罚呢? 王大人倒霉则是倒霉,但也不想在这位高大人的面前过分地失了脸面,不想让他在这事上纠缠,只是问,“你这是何往?” 高峻道,“我已经被颉利部的公主思晴小姐所擒,现在是被押解去颉利部。” 王允达看他说得一本正经,而他提到那位颉利部的公主定是眼前这位女子了,她对高峻的话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如果是真的,真难为他还能这样轻松地说出来。 王允达撇了嘴道,“你都让个女人擒了,还说替我讨公道!就此别过,能像我们这样全身回来,恐怕也得烧香!” 看这些人拖远了的身影,高峻对思晴说,“颉利部真的离了抢夺就不会干别的了,再这么干下去,我看连你大哥都够呛!” 思晴不服气,“你们的牧场也不都像你这样,看看他们那些刚过去的人就知道了。” 高峻有些诧异,“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难道遇到了弱的就活该挨抢吗?那我现在抢你可不可以?” 思晴说,“我不是这意思……其实,我对两个哥哥的做法早就不满意了,可有什么办法!谁会听我的。” 高峻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对这位公主的话是相信的。傍晚时候,二人边说边走,路程倒走得不近。二人正要再找地方过夜,忽然听到一阵小孩子凄惨的哭声,高峻的耳朵立时就竖了起来,伸着脖子四下里找。 他也不管思晴,跳下驴子往哭声方向奔去,不一会儿就在那边喊,“把驴牵过来!” 思晴赶紧牵了马和驴子过去,在暮色四合的沙地上,俯卧了一个人,浑身是血,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正在他身下探出头来大哭,鼻子里、嘴里都是沙子,嗓子都哭哑了。 高峻对思晴说,“他们遇到狼了。”不远处的沙地上扔了半条木棍子,再远处有一道淋漓的血迹延伸到远处,已被风沙埋得断续的了。 二人俯下身扳开趴着的人,看他五十多岁,胸口窝热着还有口气,不过两条腿已经被咬烂了。高峻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把水喂进去,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找孩子,看他正抱在一位年轻女子的怀里,这才放心,又把眼睛闭上,歇了好一阵才撑着要给两人行礼。 “……长生天一定会保佑你二人长命百岁、有草原的地方就有你们共有的牛羊……保佑你们二人共同的子孙遍布所有的……土地……” 思晴羞急地道,“你胡说什么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0章 春入长安 高峻闻言呵呵一乐,对那人道,“但愿借你吉言”。又问他为何到了这种地步,那老人道,“这个娃娃是我的孙子,他父亲原是可汗卫队中的旗手,去年死在战场上了。他母亲也改嫁去了别处。” 老汉说,只因可汗常动刀兵,自己祖孙二人老的老、小的小,在颉利部只能算无用之人,不想再给思摩可汗添麻烦,因而带了孙子想去大唐境内找处安定的村子、或是给人家做个部曲,或是买半亩地,趁自己能动,把孩子抚养长大。 “哎,如今看来,买地是不用想了!银子已没有了!给人家为奴,看来也成了泡影,谁会要个腿瘸之人!” 高峻道,“大漠里的狼也是怪,专抢银子!”他一直认为这老汉是让狼咬的。 老汉说,“不是狼,我是被颉利部那位新任的罗副丞相带人打伤的。他们带了狼牙齿子的铁棒,难怪你会看错……原来可汗对族人南北往来之事倒不多计较,但是他来之后,不知与可汗说了什么,一下子就控制得严了起来。” 高峻一边听他说,一边察看他腿上的伤势,看来下手之人成心只想废了他,并不往致命处打。只有一条腿能凑合着接上,另一条却是彻底废了。 高峻懂得接骨之法,让老汉忍了痛,双手握了老汉那条麻杆一样的细腿,运力一拉一合,把断骨接上,只是没有止血药。他去找了一段结实木头,挥刀削了两片夹板,将那条腿夹住了。只是没有绳子捆缚。 高峻把毯子展开铺在地上,用乌龙刀切了两指宽的带子,一点点地为老汉把伤腿绑扎好。对他说,“你是想再去唐境,还是想回去?” 老汉愁道,“我想去又如何,要钱没钱,要腿没腿,无亲无故的带了个小娃娃谁会接收。”说着脸上再次拢上一片愁云。 “这个你不用管,从今后我高峻便是你的亲故。我可与你写封信,你带着去西州柳中县牧场,找刘武牧丞,他见了信自会接收你。” 老汉听了又要磕头,让高峻止住。将他抱上那头驴背,又将孩子递到他的怀里。干粮和水、银子俱都留给他,“你骑驴到了牧场村,会有人向你要它,你自管替我还了。” 待要写信只是没有纸,只好把最里面衬衣撕了一块。又没笔,高峻抽出宝刀,食指在刀尖上浅浅地划了一下,鲜红的血立刻流了出来。 高峻写了书信又告诉老汉道,往南到了赤亭守捉,副使高让也可以求助。老汉听了千恩万谢,又道,“恩公,你把驴子给了我,自己又骑什么。” 高峻道,“我也许就回不去了,还要驴子做什么……只是可惜了这把宝刀了!” 老汉一听,呜呜哭道,“我只想绝处遇到了恩公,今后日子或许苦尽甘来……怎么,你这是要去赴死么?”高峻不置可否。 老汉道,“恩公不生,我岂能离你而去,不如就随你北去。我不知你犯了何罪,但你这样的心地哪有必死之刑?老汉拼了性命,也要向可汗喊冤……即便不成,也定要为恩公办了后事,有生之年定要日日陪伴恩公!” 思晴一直在边上看高峻做了这些事,看他救助老汉祖孙尽心尽意,也暗暗地受了感动。心说,这祖孙二人还是我颉利部的人,为什么却想离了故土南去?打人的虽是那位副丞相指使,多半也是自己的同族人。想不到,一位大唐的官员,对待这无亲无故的二人也有如此的耐心,一点一滴都不马虎。 再看高峻忙了这一阵,额上有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正在愣愣地想老汉的话。思晴想,这么多天才发现他原来有多英俊,痴痴地看了他有些走神,高峻问她话也没听到。 “我也想这里离了南方太远,看老汉一时半会的下个驴都不能,万一夜里再遇狼群,不是反倒害了他和孙子!公主你的意思呢?” 高峻问了两遍,思晴才转过神来,试探着说道,“高大人你说的不错,再说你这驴子……你这……等你办完了事一路带他回去,岂不更为稳妥!” 老汉听这位高大人叫思晴公主,认出思晴身份,在驴上作揖道,“既然公主说恩公能回去,那就一定没事的,老汉这就与你们同行。” 思晴一听有些糊涂,在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方才的话抛却了所有的枝蔓,只拣内心里最想说的话随口说了出来。这是自己最想说的话么? 长安古都坐落于渭水南岸、终南之北,山川拱会,帝王之都。早春二月,街头的的柳枝已然微微泛青,再有些日子,那满眼的绿色将会在所有的街坊间镶上一道翡翠花边儿。 唐人尚道,几乎各个坊间均有道观庵堂,在整座长安城中,称得上中等规模的就有二十六座之多。紧邻了西市的崇化坊,正在长安城西城墙下。只因这里地处偏僻,又挨了闹哄哄的市场,坊间并没有高官大户的家宅。 也正因如此,崇化坊东南角的清心庵并没有什么香火。偶尔来这里进香的,也都是在丫环陪伴下匆匆而来的中、下户的小姐,多半会问些情意中的事。再就是挎了菜蓝子的普通民妇,刚由市场上回来,在这里上柱香、许一下愿。 附近的女人都说,庵中有位道号作“纯青子”的女道士,最能善解人意,任你是愁肠百结,也能几句话替你梳理清楚。 早上,清心庵来了位大户人家的丫环,身上所穿绫罗衣裙随着她急切迈动的脚步,把苗条的身子勾勒出来。她一进门,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这位纯青子。 “小姐,这些日子家中事多,夫人让我接你去府上住些日子。” “你代我回复了夫人,就说我已无意红尘俗事,让她不必挂念着我就是。”一句话如玉碗轻敲,风动银铃。随后,这位身披淡青色道袍的纯青子转过身来。 丫环看了眼前这位年仅十九岁、凤目红唇的美丽女子,一缕青丝由她的道帽中泻了出来,“崔嫣小姐,你并未落发,说什么红尘?正该回去一趟才是正理,不然夫人又要怪罪我了。” “我不落发,只是答应了夫人不好反悔,若非这样,这些烦恼丝早就去了……总之我不会去,你告诉夫人,早没有崔嫣这人了,这里只有纯青子而已。高府的大院门朝哪开也不关我一个出家人的事……你去吧,以后再不许来这里,说不定我哪天就云游访仙去了……我这里来了施主,你走吧。” 丫环意有不甘,但看小姐已转身去迎新进门来的施主,这才转身离去。 此刻,位于皇宫脚下的兴禄坊,高阁老府上的大门内外,仆人们正在出出进进。高慎行刚从外面回来,低头入内。让他挂念不下的,是他的侄子高峻被颉利部所告之事。 高慎行是不必去早朝的,自十天前父亲由朝上下来说了高峻的事,高府一家人的心就没有平静过。 父亲说,高峻领了柳中牧的人,打死打伤颉利部牧民三百,抢了马匹二百,更有甚者,还将颉利部思摩首领的二弟给打死了。此事已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唐对于未曾明着反抗的周边蕃属向来本着安抚之策,不但事事商量、还常有赏赐。如今这事就像是天上打了个响雷,把上至玉皇大帝、下至泥土中的蚯蚓都惊动了!对此事的处理,无疑正有不少的首领、可汗们盯着看结果。 高慎行想着心事,在大门内看到五哥高审行,这事是五哥的儿子干出来的,无疑让高审行成了长安城内的一个焦点。但是他看得出,五哥在极力的回避着这件事。 太宗皇帝接到颉利部的告发,虽然没有立即下达旨意进行处理,只说派出飞使去西州柳中牧察问详情,这已经是看了高阁老很大的面子。但是具体的情况回来后、事情又是个什么样子,连父亲都说不好。 一家人此刻都聚拢到议事的大厅里,高慎行看了看,家中哥六个,除了大哥家的高畅、二哥家的高峪、五哥家的高峻和崔嫣不在之外,其余的竟然全都到齐了。 而不在的四人之中,崔嫣也只算是外姓人,与高家并无血缘。除了她以外,另三位竟然都在柳中,他们恰恰又是高慎行最不反感的三人。此刻,三人中的高峻又是狂风暴雨的核心,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高阁老虽已年近古稀,但身子骨还硬朗,对于高峻在西州做下的事情,他也说不好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这个高峻虽然从十几岁就被丢到了杨州,现在又到了柳中,简直是离着高家这棵大树的树根越来越远了。 高阁老想,即便如此,他也是自己的孙子,能为他遮避一下总得试试的。当朝的宰相长孙无忌是自己的外甥、已故的长孙皇后是自己的外甥女,真为此事闹得红脸他是不在乎的。此刻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只想听听儿子们对此事的言论,看看能否从中理出一条清楚点的脉络。 长子高履行道,“父亲,我看这事八成不会好办,那颉利部虽已不如当年强悍,但怎么说也算一号,唉,高峻侄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惹了他们。” 高履行因娶了太宗第九女东阳公主,品级在兄弟几位中也是最高的,官拜滑州刺史,正四品下阶,平日里他的意见父亲是最看重的。渐渐的高履行也把自己看成了高家下一代中的掌门人。 不过话说过后,高履行看父亲并无明确的表态,闭着眼睛似乎在等下文,于是又说,“无论如何,父亲你在这件事情上一定要体现出我们高家的姿态来。” “什么姿态?”高阁老要听的是这个。 “这个……我倒没有细想过……不过我想,高畅是不能再让她在西州那里胡闹了,听说郭都督的二儿子已去接她了,看她的意思是想在西州完婚。”高畅正是他的女儿。 “至行,你对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高至行是阁老的二子。 见父亲动问,身为从六品上阶的国子监助教高至行慢慢开口。在兄弟六人中,他的官阶只大过了六弟,比一些侄子辈的人也是不如。不过因他说话持重,父亲总喜欢听听他的意见,“父亲,我听说颉利部人都凶悍异常,而高峻侄子不过是养马放牧,怎么会伤人、抢马、还伤了思摩的二弟?依我看,这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俗话说知子莫如父,不知五弟是什么看法。” 众人一齐看向高审行,高审行脸一红,说道,“这东西在扬州就闯过祸,本想放在远一些的地方不会惹麻烦,谁知这麻烦倒越惹越大了!总之全凭父亲定夺,到时绝不能牵连到族中兄弟就是了。”话语间有将高峻这枚弃子扔得更彻底的意思。 高慎行未曾说话,倒是他的女儿高尧一听不干了,“五伯你怎么、怎么这样说!我峻哥哥是个什么人难道你不了解,他的牧场里我去过,要污告他伤了颉利部三百人,谁信?把饮水放料的都拉出去也做不到呀。” 对于女儿如此抢白五哥,放在平日里高慎行早就制止她了,但今日高慎行不但未加制止,反而频频点头道,“父亲,我看尧儿说得在理,柳中牧我是去过的,即便有似是而非的事,我看也是对方无理。” 正说着,门人来报说去西州的特使回来,先来拜见阁老。这是临去之前,高阁老特意暗中交待的,于是除阁老外大家纷纷起身相迎。 特使只有四十上下,也不多话,寒暄几句直入正题,取出一个布包儿,恭敬地放在高阁老面前的桌子上。 阁老看了看布包,上面有郭孝恪的笔迹,这是不能拆开的。阁老用手摸了摸,里面软软的,夹了个硬芯儿。看来小孙高峻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面了。他摇了摇头,又问了些具体情形,命人赏了来人,让他带了布包离开。 一切都在明日见分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1章 风涌朝堂 高审行回到自己的房中,见到妻子崔氏正坐在床头打开一个布包,里面露出几本经书来,心中纳闷她摆弄这些做什么。崔氏今年三十六岁了,保养得很好,身体微微有些发福。她见丈夫刚从议事厅中回来,也想知道这几天府上众人都在议论的事情有了什么结果。 不过,当她再次看这几本经书的时候,一股怒气冲了上来,暗暗地骂道,“这小畜牲从家里作到杨州、又从扬州作到西州,这下好,又作回长安来了!” 高审行叹了口气问道,“夫人,这经书是要自己看的?” 崔氏答非所问,说道,“老爷,今天我让丫环去清心庵,想让女儿回来住两天,可她死了心要抛开我了……你那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高审行苦笑着说,“还能怎么样,西州的回复已经到了长安,也不知这里面说了逆子些什么。若是因他牵连了高家,我也就再没脸走入这座高府的大门了!” 崔氏正因为读不懂女儿崔嫣的心思犯愁,过了年女儿就十九岁了,一晃她去了清心庵已经有两年。女儿这样的年龄要是放在平常人家早该有媒人上门了。想着也只有下下笨功夫,看看这些经文里都说了些什么,或许将来还能说到她心里去。 听了丈夫的话,想了好几句安慰的话,又都咽下去了。看看这诺大的房屋,本该儿女双全的两口子,现在只影相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崔氏不由得又恨起高峻那个小畜牲来,不论是今天合府上下的惶恐不安、还是女儿的离家出走,哪一码与他脱得了干系! 国子监是个清水衙门,在众多衙门里算是与名利场上的纠缠最远的。在这里任职的官员,往往明面上十分受人尊敬,动不动被人以师尊相称,而实际上背地里看得起的人却是不多。 从官位而言,一个国子监助教,也只不过是个从六品上阶的官员,说是朝延中清高的机构,实则也只比一座偏远的地方小县的县令高出两级罢了。 老二高至行早起到了国子监,平日里关系不大好的同僚也有几个凑上来打招呼,他知道这里面有着不能明说的看热闹的意思。高峻是他五弟家的侄子,以他为核心的这件与颉利部的冲突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到现在也不甚明朗。 但是以高至行的经验看来。此事弄得不好会动摇他高家本来还算稳固的根基,就算太宗皇帝只是苛责几句,那影响也需要许久才能扭转得回来。 弄得好了,最后不了了之的话,他高家的下一辈也会给人留下惹事生非的印象。总之,他不看好这件事。 太宗皇帝清晨起来,在紫辰殿让人侍候着更了衣,又坐了一会,看看上朝的时间快到了,才往宣政殿而来。 众文武大臣们早差着半个时辰就已经穿过由左右金吾卫严密把守的丹凤门,在含元殿外的左右朝堂上整理着自已的衣冠、还有要奏的本章,思量一下稍后上朝时会出现的事情。 他们看到平日里无须听朝的高阁老最后一个到来,知道西州的飞使怕是已经回来了。看高阁老正襟危坐、面容冷静的样子,众官员由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宣政殿上,有人出班奏道,“陛下,昨夜去西州的飞使已然回来了,现有西州大都督郭孝恪亲封的密信在此。”说罢,把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儿呈了上来。 太宗有些诧异,他还从来没有接到过这么特立独行的密信,手在布包上按了,也不说打开,却先开口道,“各位爱卿,对于西州府这件事,朕想听一听你们怎么说。” 众人的目光也都偷偷地盯了皇帝手底下的布包,心里嘀咕,谁知那里面又说了些什么,还是别在这里显摆自己的小聪明了。 只有右武卫大将军、驸马都尉薛万彻奏道,“陛下,我朝以德宣化四方,向来只重一个理字,也正因如此才使四方归顺、万邦来朝。西州柳中牧出现这样的事,为臣以为这是个苗头,不应当轻视。” 薛万彻娶了高祖第十五女丹阳公主,也算是位国戚,因此还敢说话。再加上暗地里对高阁老一派长期受太宗皇帝的重视有些不服,因此只想把这件事说得严重些,但也不说是好苗头还是坏苗头。这是必须的。 皇帝看看再也没有别人说话,又朝向了高俭,“阁老,你对此事又有什么看法?” 高阁老出列奏道,“陛下,此事涉及了我的小孙高峻,老臣不便多说什么。陛下向来对任何事情的处置都是让人心服口服的,老臣不会有半句微辞,请陛下放心。不过,老臣昨晚在家也与几个儿子嘀咕过此事,心中还有些疑虑,只觉得颉利部使者所告之事疑点颇多啊,只有靠陛下明断了。” 突利已在长安呆了有十多日了,十天前他第一次面见了大唐皇帝。把思摩的书信递交给皇帝的时候,突利以为事情的主动权是捏在自己手里的。对于这样的大事,皇帝至少也应该当众安抚两句。但当时太宗只是略略看了看,并马上安排了飞使去西州。其余就再也没说什么,让他在长安一呆十天。 这十天里他也没有闲着,除了在长安城四下里游玩了一番,并在横贯长安的漕渠里乘舟领略了一下两岸的风景,他还带了重礼拜访了几位朝中的大臣,把颉利部的委屈再说了数遍,以取得他们的同情。 今天是他第二次站在大唐最高权力的殿堂上,看看也只有薛万彻站出来不疼不痒地说了这么两句,知道此时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于是站出来,对上面说道,“皇帝陛下,柳中牧抢了我们的马匹、杀死我们三百多牧民,每日里这些牧民的家属都到思摩可汗那里哭闹,现在他是连自己的大帐都不敢出了,请陛下秉公处置,给我们那些家属位一个交待。” 太宗不说话,只命人打开了案上的布包儿,从中拿出了郭孝恪的奏折仔细看了一遍,面色顿时铁青,将奏折重重地往龙书案上一摔。下边众大臣袍子下边的身体不由地颤了一下。只听皇帝问突利道: “这件事情果真严重得紧,不知突利丞相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讲来!” 突利缓一缓激动的心情,说道,“只求陛下让柳中牧还我们的二百马匹,并对死伤牧民多加抚恤,安定一下他们凄惨万分的心、感受一下大唐皇帝对他们的爱戴……特别是那位牧监高峻,务必严加惩处,以收杀一儆百之效,同时也抚慰了我们思摩可汗的丧弟之痛。” 高阁老已忍无可忍,怒道,“我们皇帝还没有发话,你倒先处置起来!你倒说说,我孙高峻,是带了多少人马、才抢了你们二百马、杀了你们三百人?谁不知道你们二殿下思拿,拿了根狼牙棒四下骚扰成性?我这里也有不少大唐边民的诉状,你要不要看?” 突利有些张口结舌,思拿的所作所为他岂有不知?但是形势所迫,容不得他多想,当下也开口冲高俭道,“话虽如此,但你们大唐又有哪个皇子皇弟让人乱刀砍死了?若不是我们思摩可汗顾全大局,恐怕早就提兵来见了!” 只听上头太宗皇用力一拍龙案喝道,“突利,说什么你们大唐!难道思摩不属我的羁縻都督府节制么?西州的呈报我已看过,柳中牧只是西州五座牧场中的一座,那里全部的人手也过不去三百人,难道他们不务正业,都拉去了和你们干仗?” 他又看到了那件裹了奏折的布包,眼前一亮,自己动手慢慢展开,那面血迹斑斑的白色大旗整个地盖了龙书案,并在四角垂了下来。 就算在下边站立的大臣们,也能离远了看到原本白色的旗面,已被刀枪豁砍得千疮百孔、并且沾满了血污。 皇帝看到了在旗子稍微干净的地方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首诗,禁不住朗声念道: “牧马狂沙春草长,挥刀鞑虏气势狂。三百好牛冲敌阵,二十老弱战顽强。两箭轻穿猛胡甲,一刀快斩敌首亡。千骑难撼柳中牧,万里江山属大唐。” “好诗!快哉!真有我当年的气势!读来令人心潮澎湃!好想纵马驰骋!”太宗皇帝大声说道。 众大臣在下边听了,也一片喝好之声。这首诗胜似千言万语,把事情的原委道了个清清楚楚。当时的敌我对比,以及双方厮杀的激烈场面再次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突利脸色发青,腿下发软,不知道一向怒比雷霆的太宗皇帝要怎么发落自己。 谁知皇帝似是心情大好,只是和声细语地对他道,“突利,你回去吧,我不追责你们。只是这样的事情,以后就不要来烦我……你去告诉那个思摩,柳中牧场要是再去他地头上放马放牛,他可不要再惹事。不然就算柳中牧放过他,我也是不干的。” 突利慌张离殿而去,有些大臣不顾朝堂礼仪,纷纷向高阁老致贺道,“阁老,我们只说高府里人才济济、遍布朝堂,谁知在西州那么远的地方,也有你高阁老的孙子在为皇帝陛下建功立业!” “高阁老你这位叫高峻的后辈不知年至几何?可曾婚配?我家小女品貌女工尚可说得过去……” 太宗皇帝问道,“太仆寺卿,这个柳中牧的副监,到底是个什么官职?” 有人出班回道,“陛下,年后柳中牧刚刚由下牧晋升为中牧……这个副牧监,是从六品下阶。” 太宗只说了一句,“小啦,按上牧牧监超拔。” “陛下,上牧监正该是从五品下阶……但他只是个副监,况且柳中牧还是有正牧监的,该如何赏?” 太宗道,“我只赏有功之人,若通通想搭了顺风车,那谁还立功?吏部,从五品下阶的武散官该是个游击将军吧,一并赏了高峻。”说完,皇帝似是累了,摆摆手让退朝。 高阁老往回走着,心才算放在了肚子里,想到高峻由从六品下阶,越过了从六品上阶、正六品两阶、直接到了从五品下阶,连升了四级。高阁老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像这样的超拔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由得又想起高峻这个孩子,离家的时候只有十六七岁吧,他那时清清瘦瘦的,也不知这几年长成了什么模样。他又凭了什么本事,在敌军千骑当中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唉,看来自己平时对这些晚辈们太不关心了。 回来后,把朝堂上的消息一说,最先跳起来的是高尧,“爷爷,我就说我峻哥哥是有理的,不但没被皇帝批,还升了官。这个游击将军是个什么职位?领多少兵?” “呵呵,他还是柳中牧副监,不过却大过了顶头上司两级,这倒是个什么事儿!”阁老摇摇头又道,“游击将军只是个衔儿,不带兵的。” “皇帝真抠!”高尧道。 高峻和思晴带了老汉祖孙,生起火休息了一夜,又望北而来,午后就看到了草原上成片的帐篷。 罗全到颉利部后,处处伶俐,时时小心,很得思摩可汗欢心。再加之听他说是来自柳中牧场,思摩正想着消损大唐牧业的计策,于是就给了他一个副丞相的虚差,把个罗全乐得做梦都笑出声来。心说是金子放到哪里都发光,这话真就不假。 看着远远的高峻与思晴走过来,直接进了可汗的大帐。他没敢立刻上前,让手下人探听了消息,得知高峻是让思晴公主押来的,这才现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2章 故技重施 罗全昂首走进了思摩可汗的大帐,帐边把门的军士纷纷对他行鞠躬礼。感觉不错。 大帐内披甲武士严阵以待,手都扶在刀把、枪杆之上。可汗手下的众多官员也大部分在座。 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瞧见了高峻,他盘腿而坐。在身前小方桌上,一只竹筒里做装饰用的几支野鸡尾色泽鲜亮,他若无其事地拿起一支,在指间捻捏着打量玩味,全然不把大帐中一触即发的形势放在眼里。 而思晴公主此刻就坐在与高峻紧挨着的另一方小桌后面,连腰里的双刀都没有解下来。罗全只在脑袋中略微地闪过一丝疑问:这位高大人的身手自己是知道的,上次跟随二殿下在大漠里都没有占着便宜,二殿下也命丧这小子手中,思晴公主又是如何孤身擒得他来? 罗全对高峻故意装做没有看见,只是冲着思摩深施一礼道: “大汗,不知可有什么事吩咐?” 思摩用手一指高峻,“丞相既然是由柳中牧场来,可认得此人?” 罗全这才道,“我岂能不认识他?他就是杀死二殿下的、柳中牧副监高峻。此次被思晴公主擒来,正好叫做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了!” 高峻冷笑道,“罗全,这么说,你在柳中牧场里用毒药杀死了王仁灭口,却能跑到大漠深处来逍遥,是报应未到喽?” 罗全怒道,“大胆!我现在是颉利部可汗帐下的副丞相,岂能容你随便抵毁!”又转向思摩道,“大汗,我请求立刻将他锁到帐后,乱刀分身!” 思摩道,“丞相不忙,你别看他在乱军之中还能凭了侥幸取胜,以我二弟的身手,也只能算他运气好。如今看我妹子在,他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坐着!” 思晴也不说话。罗全又冲了她道,“思晴公主果然技高一筹,不过你可要小心,他那把乌刀可不是吃素的……在下好意提醒公主莫要大意,还是把双刀搁在他脖子上稳妥。” 思摩已经看到在高峻的身上有把乌黑柄的刀,此刻就放在他盘坐的腿上,闻言道,“那是把什么刀,有些与众不同,给我拿过来瞧瞧。” 罗全不敢过去,示意旁边一名武士去取。武士迈步过来,隔了高峻的桌子,探身出手就去抓那把刀。谁知手也抓到了,正要起身时,让高峻不经意地出手在刀鞘上一按,武士只觉得抓到手中的不是刀,而是一棵千年古树的粗壮根子! 因着惯性,武士的上半匹身子再也没了稳定,脚下一滑就往高峻桌里跌来。 只见高峻按住刀鞘的手一翻,乌龙刀迅疾抬起,刀鞘在武士早已往前倾斜的胸前轻轻顶住了。高峻说道,“人在刀在,岂能随便让人把玩!”说罢手上一用力,武士“蹬蹬蹬”地倒退了几步才站稳。 思摩也一惊非小,由此一招一式,就能看出这小子至少在力气上,绝非帐中任何武士可比。他不禁奇怪:妹子思晴虽然刀法还算精巧,又是怎么擒了这样大力之人。又看思晴面上一点紧张气氛都没有,她那两把刀还漫不经心地放在身边的鞘中,就更是奇怪。 思摩按下心中疑虑,只是随口说,“不让看就不看,反正迟早也是我囊中之物……我听说你有些骁勇,敢带了那么几个人到我颉利部的地盘上来放牛,还抢走了我们二百匹好马……只是有句话说得好:在大漠上混,吃了不该吃的,早晚要吐出来。高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让人往柳中牧送个信儿,把我那些马匹送回来?送回来的话,也许你还有命在。” 高峻道,“我来时就看到西州交河牧王副牧监,得知他此次带的三百匹好马也在大漠中被抢,大汗既然知道早晚要吐,凭什么还吃?” 思摩被高峻问住,有些气恼,在这座大帐中谁敢如此?别说他一个俘虏了。正要发火,猛听帐外有一老者高声求见,以及把门武士的阻喝之声。 罗全喝道,“谁在那里?让他进来。” 由帐外进来一位五旬老者,腋下夹了双拐,一条腿拖在地下,另一条才被高峻用木板捆夹了的伤腿倒当作了好腿来用,几乎就是蹭着进来。一个幼小的男孩子怯生生地用手拉了老者的衣襟。 似是让帐门边的军士一把推进来的,老者才一进帐便摇摇欲坠。帐中所有人都预料到他们祖孙支撑不了眨眼的功夫就会跌倒在地,思晴也是心中暗暗一惊,谁知高峻坐在桌后,腿下一弹就跃到了老者身边,伸手扶住了道,“老汉,你来做什么?” 老汉看清是高峻,眼露喜色,“恩公,大汗没有为难你吧?我们爷两个正是来给你求情。”说罢就望着大帐上边要跪,但被高峻挽着又跪不下,只好两只手往上作着揖道,“大汗,我们祖孙正是大汗麾下颉利族人,我儿别里忽,也曾是大汗帐前的卫队旗手。” 思摩面色稍缓道,“原来如此,你不在家中养腿,到这里做甚么?” 老汉指了罗全道,“大汗,我带小孙外出,被这位大人带人,于半路上用铁狼牙棒打断了双腿,正好看到思晴公主押了这位恩公来,是他帮老汉正骨,并给了银子干粮,这才能够回来……不知这位恩公犯了什么罪,我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一命,求大汗开恩!” 罗全不等思摩说话,先道,“你想私入唐境,我打你冤了?” 高峻扶着老汉,慢慢走到自己的桌边坐下,这才笑着问,“罗副丞相果然法令森严,‘想’做未做的事都能如此的严办,不知像罗丞相这样已经做出私入之事的,又该如何处置?” 罗全被问得张口结舌,高峻又道,“你身为柳中牧牧子,不好好做事,踩坏我的砖坯、刺伤我的群头、杀死你的同伙、抢夺刘牧丞的女儿,奸谗阴狠,坏事做绝,却来这里惩罚一位好人!颉利族收留你这样的小人,也真与瞎了眼无异。” 思摩见这位高峻两度出手都技惊四座,言语间也条条在理,小小年纪倒有威武不屈的架势。反观罗副丞相,越看越像这人所说,并非什么好鸟,听了高峻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脸没处放,心说自己定下的消损大唐牧场的事,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思摩再看自己的妹妹,正旁若无人地痴痴瞧了高峻,全然忘了帐中唇枪舌剑的争斗,哪有一点严阵以待的样子!心中也就明白了几分,暗道这丫头哪是去擒人,分明是把自己交到人家手里了!不由的又想起了二弟的仇恨,心里十分的矛盾。 正在这时,只听帐外有人大声报道,“大汗,去长安的使者突利丞相回来了!” 思摩忙叫,“快进来!” 突利进了大帐,于罗全的右侧坐下才道,“大汗,我此去长安无功而返,还被大唐皇帝训了一顿。只是不知那位柳中牧的牧监是个什么人物,多大年纪,既能在万马军中自由出入,又写得那样的好诗,当真是文武全才了!” 思晴接话道,“丞相,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已经把他擒来了。” 突利顺思晴的目光看到了高峻,忙由座上起身来至高峻座前,深深施了一礼道,“突利真想不到,高大人会这么年轻有为。怪不得高阁老在朝堂上说话那么硬气,在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又对思晴道,“公主,你真是把他‘擒’来的么?那可是我颉利之幸了!” 思晴闻言脸上一红不再说话。须知大漠女子心胸敞亮,尤其对爱恨之事绝不会有半点扭捏。这些日子,思晴看他英俊、正直、果断、善良、能文、能武,正是自己想像中的理想人物。 心中早已不知不觉地逐渐滋生出对高峻的爱慕之情,那些咬牙切齿的仇恨什么时候被挤到了偏僻的角落里,再也不能占据她心中的正位。想想二哥的所为,人死不能复生,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终身大事? 所谓女大不中留、女大向外,在这里就有了更真切的写照! 高峻不知突利去长安是个什么经过,也不好多说,只是略略回礼。而思摩一听就知道了大概,突利丞相在自己眼中的地位绝非罗副丞相可比,见突如此谦恭,知道事情有了突变。 忙把话圈圆回来道,“既是丞相看好的人就不该这样对待。时间也到了,来人,马上安排宴席,我们与高大人慢慢谈。” 不一会儿,东西就摆满了桌子,多是些烧烤羊肉、手撕牛筋、奶酪奶酒之类。思晴在大帐里头一次对高峻说话,见他对着那些刀叉没有动手的意思,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吃?” 思摩端起了酒杯,听了妹子的话,也是这么问。 高峻道,“可汗有所不知,我久居中原,早就习惯了米饭青菜,这一字儿的肉食看了害怕……这些刀叉也怕豁了嘴。” 思摩笑着吩咐厨房去另弄饭,罗全听了忙起身出去,帐中人都未在意,只有老汉坐在高峻身边低声道,“恩公,那坏丞相出去了。” 高峻未注意,听老汉一说,不明白他是何意。思晴听到,随即悄悄起身随出去。 罗全先出帐,看看身后无人,先往自己的帐篷去了一回,由褥子角落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是上次他毒死王仁时砒霜买多了,想着有大用处,不用费力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就带到大漠里来。 他揣了纸包,再往厨房来,见有两名厨子正在忙碌。 他走上去吩咐道,“可汗帐中宴客,我吃不惯那些酒肉,你速与我做一份米饭炒菜,完事端到大帐来。”厨子认识这位新任的罗副丞相,心说,你这里的酒肉还少吃了,半夜都来要肉,今天人多又来摆谱!不过敢怒不敢言,连声应了。 罗全又掏出砒霜包放在肉案上道,“这是我的独门佐料,你想着在饭里、菜里各放上一点儿,不能忘记了!” 罗全回来坐下,暗等加了料的饭菜上来。他知高峻恨自己入骨,原本见思摩心里有杀弟之恨,定不会轻饶高峻。谁知突利一来,形势急转而下,万一他们彼此谈好了什么默契,还有自己的好?自已漂泊半生得来的富贵绝不能让它付之东流! 不一会,见思晴与两位厨子一前一后进了大帐,两名厨子端了饭菜,径往罗全那里去,一见上边早摆满了牛羊肉,放又没处放,不知如何是好。 罗全道,“我是让你们给高大人做的,快送到那里去!”手一指高峻。 二人将饭端过来,果见这边都空着,将饭菜和碗筷摆下。谁知刚要离去,思晴说道,“你们先不急着走,我且问你们,是谁让你们做的饭菜?” 其中一名厨子道,“公主,是罗丞相让做的。罗丞相说吃不惯酒肉。” 高峻已然有些明白,也不动筷,听思晴说,“那还不快给罗丞相端过去?” 罗全心里暗苦,忙说,“公主,这饭菜实是给高大人做的,我怕厨子不用心,才说是我要吃的。” 另一名厨子急忙分辨,“怎么不用心了?你要我们加放的佐料,我们饭里菜里都没忘加。” 高峻听了,冷眼看罗全急赤白脸的样子,也不说话,随手将桌上装饰用的野鸡翎抽出一根,在手指上搓了两下。又把乌龙刀拉出一寸的刃儿,将野鸡翎搭在上边,轻轻往上吹了口气,那支翎尖已然倏然而断。 罗全急道,“胡说!我哪懂什么做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3章 思摩嫁妹 高峻道,“我来可汗这里,就算是饭后拉出去砍了,也不能下毒吧?我可是知道罗副丞相在柳中牧时,就会这种加佐料的伎俩……这饭我可不吃了!” 说罢把手中的一支筷子往桌面上一丢,任它在桌面上滴溜溜转,只留了一根放在手中旋着玩儿,脸上的不屑之意任是思摩和突利都受不了。思摩大声问,“罗丞相,我还没发话呢……你当真是自作主张了?” 罗全抵赖道,“大汗你不发话,我哪里敢!他可真会污蔑人!” 高峻把那根筷子一头儿在乌龙刀鞘外的刃上削了个三楞锥,又举起来对着明亮处比对两眼才道,“你若要为自己洗脱,这事也容易,端过去吃给大汗看不就行了?” 罗个道,“大汗你又不是不知,我……我是极吃得惯这些肉食的,这些南边粗鄙的食物再是不肯动上一口!” 高峻此时已在筷子的另一头轻轻劈开一条小缝,捏了那支削掉的翎尖仔细地插入筷尾的缝中,一支小巧的竹箭便做成了。他也不着急,将小箭又修理着,低着头道,“也好,你不吃,找条狗来吃吃也行呀。” “去牵狗!”思摩有些恶狠狠地盯了罗副丞相说道,他可看不上这样的做派。 不一会,果然由帐外牵进一条土狗来。有人将高峻桌上的饭菜各拨上一点,端到那条狗的跟前。那条狗只是思摩的亲兵随手由普通牧民家里牵来的,平日里只能吃到些剩饭冷粥。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味,它也不客气,想是厨子给罗副丞相做的菜中多放了油水。不大一会,让那条狗吃了个干净。 再看罗全,脸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见那条狗不一会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罗全厉声对两名厨子叫道,“大胆!你们竟然不听我的吩咐,暗中下毒,要害大汗的客人。是要找死么?” 说着腾地起身,似要出帐找人。高峻早就把他意图看透,他这是要跑。喝道,“罗全,你站住,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罗全已经溜到了帐口。正要迈步溜出。闻言扭头来看高峻,只见高峻的一只手似是刚刚挥过,接着罗全感到有根尖利之物,像是掰断的小羊肋骨,一下子刺入自己的脖子。他低头,只看到鼻尖下露着一支野鸡翎尖,也不觉得疼,只是感觉气有些透不开。 他想问。“这是……这……”却说不出来。随后一阵刺痛才传了出来,手捂了脖子跪倒在地。死死地盯着高峻。 帐中众人也冷眼看着他,颉利部人讲究的是真刀真枪对砍,对投毒这样下作的手法多是不屑,看着罗副丞相垂死的样子没有一个人同情。众人方才都把注意力放在那条狗上,纷纷惊讶高峻什么时候做成了这样的竹箭。 高峻坐位离帐口还有十多步远,能一击中的,端的令人吃惊,只听高峻道,“在这样的距离上,别说是你,罗全,就是只老鼠也逃不脱。” 众人听了无不惊骇,连思摩都暗自比量着自己与高峻之间的距离,心说,总算没有过分地惹毛了他,不然再冷不防给我一下子! 罗全急着为自己辩解,忍了剧痛一把拽出筷子,但鲜血随后涌进了气管,把他的话像溺水一样堵在了嗓子里。他朦胧地看到没有一个人有过来抢救他这位颉利部副丞相的意思。罗全心头一凉,意识很快模糊。 思摩道,“来人,把他和那条狗一块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又对高峻道,“失礼、失礼,高大人,不如我们一边等饭,一边听丞相说说大唐皇帝都讲了些什么。” 看着妹子思晴再一次起身去了厨房,思摩苦笑一声。先听突利大致把长安之行的经过讲了一遍,又对高峻道,“高大人,看来我们也只好化干戈为玉帛了!连你一座柳中牧都奈何不了,是我二弟及手下人的狂妄,你不必放在心上。” 帐中众人早已被高峻折服,又大多看透了思晴心意,听大汗如此说,纷纷道,“还不是中了奸人挑唆!”。 为了表示再无敌意,思摩又对高峻道,“高大人,如此可否让我一睹你黑刀的真容了?” 高峻道,“还是不能,此刀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是吐蕃首领松赞大哥所赠,片刻不离我身,还请大汗见谅。” 思摩惊道,“怎么,吐蕃的松赞是你大哥?” “回大汗,我与松赞是结义的兄弟,情同手足。” 思摩叹道,“看来是惺惺相惜了!”看到思晴进帐,思摩眼睛一亮,朗声说道,“他有宝物送你,难道我就没有么?我这里也正有一件宝物送与兄弟。” 众人不解,纷纷看了思摩。思摩道,“我这妹子思晴,就不说贵为公主了,但凭她‘大漠第一美人’的称号,难道还算不得宝物一件?嘿嘿,他松赞能作你大哥,我就做得了你大舅子!” 思晴一进来就听思摩在说什么宝物,待听到最后,不由跺了脚嗔叫道,“大哥,你敢把我当东西送人?” 思摩说,“你不乐意,我马上就反悔也是不算数儿的!”再看思晴已经跑出去了,帐中人哈哈大笑。 只是高峻心头暗苦,心说你们哪里知道,我虽然三妻四妾,却是个和尚命!想要拒绝,又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头不让他说出来。暗道:也许交河牧那三百匹马会当做思晴的嫁妆? 真是干啥爱啥。这样一想,高峻不假思索地道,“公主是百里挑一人品,柳中牧也是小门小户,大汗你在她陪嫁上不许抠唆便是。” 从来都是迎娶公主,如今嫁出公主。倒是百年罕有。思摩可汗为高峻二人举办了空前隆重的婚礼,颉利部从上到下大大的庆祝了三天。 洞房之夜,公主思晴得了如意郎君。高峻也因远离了柳中,心中的顾虑去了不少,又都是性情中人,因此两人在这三天里百般缠绵、爱得酣畅淋漓,自不必多说。 三天后,思摩大汗送高峻和思晴回柳中。高峻对那些场面上送别的话倒不在意,倒是那三百匹纯种的突厥马让他时不时自喜一番。 本来。思摩想将由王允达那里夺来的马匹转送高峻,高峻也正有此意。谁知思晴说,“两家有了亲戚。别再让人家说我们勾结了谋他的马匹。” 思摩无奈地道,“颉利部算是白养你了!”高峻一听有理,一想自己的牧场里正好缺少突厥马种,于是求了来。一同带了上路。 一同上路的。还有突利安排了护送的队伍,并有牛车两架。一架拉了老汉和他孙子及他们简单的家当,另一架拉了村正家那头瘸驴。回去路程这么远,再也禁不起它耽搁了。 队伍浩浩荡荡往南而行,入夜择地扎帐篷宿营。高峻头脑里虽有两个人的记忆,但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都还停留在理论上,实际上他仅有的两次还是出现在糊里糊涂当中。 一看这思晴以身相许,还救了自己一条性命。再看她除了肤质不如家中几位细腻,其他方面倒不愧了大漠第一美人的称号。 又一想不日回到柳中。自己又要过那苦行僧的生活,不如就在半路上多多补偿了思晴。于是在夜帐中,对思晴倒有了刻意讨好的意思,让思晴百般承欢。 四天后,大队人马回到牧场村。 高峻骑了瘸驴走后,柳玉如在家中坐立不安。从他要留下炭火来看,连高峻都不对此行抱有多大的把握。心想高峻这人性格,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她也不能阻拦,只能看着他往危险的处境里一步迈进去,只能暗自祈祷。 当晚几个女人围在一起无计可施,最后高畅道,“我猜他不会有事。”另三人同声问,“为什么?” 高畅说不上来,禁不住人们说,“你就暂且说上一说,有理无理的只当给我们解心宽不就行了!” 高畅本是随口一说,被逼无奈道,“依本姑娘看来,你们三位,均非寡妇之命!” 若在平时,三人早就扑上去捶打,但是这此柳玉如听了,也只是更加伤神。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却由西州来了大车小辆,领队的正是郭待封。原来他得了空,与禁卫中请了假回来完婚。 高畅道,“你既然是由长安来,为何不到我家中去?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随来坐席!”说着抹眼泪。 郭待封说,“谁说没有去,我去后你家人说,有高峻在这里不正是娘家人!再说因为上次大败颉利人的功劳,他刚刚得到皇帝的超拔,现在都是五品官员了,再说一个京官又能有多大品级?” 众人这才得知高峻连升了四级,还得了游击将军的散秩。又想到高峻生死未卜,连高畅在内都高兴不起来。 郭待封道,“你们不必担心,那个突利早该回到颉利部了,高峻十拿九稳不会有事。不如你们几位弟妹就算做高畅小姐的娘家人,一同去往西州。” 柳玉如仍有疑虑,“郭二哥,上次长安来人,五天就到了,怎么这次你都到了,宣赏的官爷未到?会不会中途又有变故。”她想,若是事情有变,那个什么突利就救不得高峻了。 郭待封笑道,“弟妹你是不知,上次是飞使——六百里加急的,这次却是钦差,带了喜讯来,当然是急不得的。这样轻松的差事,放在我身上也会边走边玩。比不得我和突利,一个是急着见娘子、一个是急着复命,都与那六百里加急差不多。” 柳玉如这才略微放了点心,再加上高畅一定让几个人一同去,这才答应了。 柳玉如、樊莺、谢氏抱了甜甜,只留婆子看家,套了车陪高畅到了西州都督府。原来这里早已张灯结彩准备好了。休息一日,第二天也是高朋满座、鞭炮齐鸣地把喜事办了。 郭待封因假期有限,只住了一日就得带了高畅返回长安,顺便带了柳玉如等人回牧场村。郭孝恪由二子待封口中得了实信,也是十分的高兴。安慰柳玉等人道,“你们放心回去,依我看高峻不会有事。再有两日高峻不回,你们派出个人来,我定会亲带了大军去要人。” 半路上,柳玉如与高畅大姐坐在一辆车上。也许从这一别,二人多半会有几年见不得面,因此互相拉了手有说不完的话。 高畅在村里高峻的家中,住了不到两个月,彼此早有了感情。此次回长安,不能再见兄弟高峻一面,高畅心里的遗憾像是养了数月的花,只盼着花开那日。谁知有事出去,回来却发现那花已经开谢了相仿,其中的惆怅不能对任何人说。 柳玉如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取笑道,“大姐你在家时,每晚上霸占了我们的大床,这下高峻回来,怕是不习惯了。”说得声音大了些,只听车外郭待封在马上“啪”地狠抽了一鞭子,驰到前边去了。 高畅只盼着到村中时恰好高峻回来,又想想到了长安又没有什么知心的人说话。高尧还小,心里除了有她峻哥哥外什么事都装不住。于是拉了柳玉如,放低了声音道: “弟妹,我感觉这次回了长安,也会不大如意。” 柳玉如忙问缘故。高畅说,“待封到了西州,就与在村中不大一样,宴席过后一直对我冷冷冰冰,一句话都没有。夜里……夜里……也……” 柳玉如就明白了,安慰道,“大姐你不要胡想,是你们彼此对了眼,还能有多大的事?我看他只是来去五六千里,累得。不然你倒来回跑上两趟试试,保证你就不这样想了。” 高畅一听也有理,又高兴起来道,“若是他敢欺负我,我就让人来送信,让我兄弟去给我出气。”柳玉如听了说到高峻,也沉默了。 到了牧场村,郭待封放下柳玉如等人,也不停留,径带了高畅起程。 柳玉如仔细观察了郭二哥的表现,心想他刚到时所说的“急着见娘子”的话,要是有问题多半出在西州,不由得也暗暗地为大姐担起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4章 家里风波 傍晚,陆牧监站在大街上,看着牧场村旧街上错落的房子难受,自己投进去收购旧房子的银子一天天的往下缩水,就像有根线拴在他的肝尖上,时不时地被人拽上几下。 他一个小牧监又能有多大的财力,由黄翠楼赎许不了就花去了八百两,再加上平日里的上下打点、县城和牧场两处安家,仆人随从、老婆小妾,哪片嘴不是张开了朝他要银子! 陆尚楼在搅和到王允达兄弟、贾富贵、王满柜等人收购旧房的事情里去时,掏出一千两银子,再加上许不了的体己钱五百,总共就这么多。按着眼下的房子价钱这么算下来,他那一千两就没有了。 高大人去野牧回来后,对于旧村子的最后处置压根就没有提一句的意思,这些天听说他又去了大漠,一点音讯都没有。难道自己真的什么事都听那个王别驾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房价往下出溜? 陆牧监正在犯愁,看到小舅子许多多兴冲冲地从牧场跑回来。现在这小子变化很大,不但性格不再那么娘娘腔,似乎连心也靠到了高大人那边去了。有的时候陆尚楼想擦着边从他嘴里打听点事情,这小子会警惕地问,“姐夫,你一个牧监怎么向我打听事?不会去问高大人?” 许多多在大街上见到了姐夫,难抑兴奋地对他说道,“嘿,好消息!高大人又拉回来三百匹马,全新的品种!” 再想细问他。许多多不理会,直接找他姐去了。 陆牧监心里奇怪,许多多的话像只鱼饵逗引着他。他决定骑了马到牧场去看一看。 陆牧监在牧场里看到高大人正在指挥着牧子们给他新带来的三百匹马分配厩房,刘武也在帮忙。待要向高大人细打听,却见高峻急匆匆地像是还有什么急事,只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回家去了。 他向刘牧丞打听,刘武也摇摇头说,“几天前有个胡人女子陪高大人去了一趟大漠,就把马带回来了。别的我也不知道,陆大人你去问高大人吧。”说罢往马厩走去,把陆牧监丢在了当场。 陆尚楼知道交河牧的王允达前些日子刚刚在大漠里让人抢了三百匹马。现在高大人紧接着就从那里拉回来三百匹,这也太他妈巧了! 眼下王允达还在为了自己的饭碗发愁呢,弄不好他这个交河牧副监就干到头了。听说这事连西州郭大人都发火了,并拿此事与柳中牧高大人舍身护牧的事情话在了一起来说。郭大人说。“看看你们交河牧场现在还有多少牲口?原来人家柳中牧不如你们,他是下牧,你是中牧。现在呢?你们三千头牲口连死带丢,还剩下两千四了。没说的,交河牧降为下牧,正副牧监听候发落。” 陆尚楼拿不准是否要将此事及时地通知到王允达,再看看高大人、刘牧丞、甚至许多多对自己的态度,再想想自己与王允达兄弟之间的买卖。他咬咬牙,骑了马趁天黑往交河牧而去。 柳玉如正在家里寻思大姐高畅的事情。连带着又把高峻想了一遍。正在百无聊赖之时,就见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上次带走高大人的那女的又回来了!还有不少的跟班!” 柳玉如心中一喜,看来高峻终于有了消息,忙问,“高大人回来没有?你见没见高大人?”见婆子摇头,柳的心就提起来了,连忙往院外来。 她首先看到有十几个胡人打扮的人正在院外卸车,从一辆车上抬下两只沉重的大木箱子,另一辆车上是高峻骑走的那头瘸驴,上次带了刀逼迫自己的那位女子也正从马上下来,人群中唯独没有高峻。 柳玉如心里直往不好的地方想,是不是高峻让他们扣押在大漠里了,这次又来向他们来要挟什么事情?她看那女子脸上并无什么恶意,一见到自己反倒还现出一副不大好意思的模样来,心中十分的奇怪。 柳玉如也顾不得几天前这人还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快步走到她的面前问道,“我家高大人呢?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思晴与高峻到了牧场村之后,高峻的心思全在那三百匹突厥马上,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牧场里安顿,只是让一名牧子领着思晴她们先回家,说自己随后就到。 思晴本想等着高峻完事之后一同回家,又想想在牧场里人多眼杂更是不妥,于是随了牧子往高峻家来。高峻的家她是知道的,上次还登堂入室,持刀带走了高峻,只是这次自己是以全新的身份来的,今后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也不知他家中的那些女人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心里有些忐忑。 见到柳夫人问,思晴答道,“姐姐……” 柳玉如也发现了思晴神色上的不同,不像上次那样横眉立目,手里也没拿着刀,心里就猜到了七、八分。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我问你,我家高大人没事吧?” 思晴说,“姐姐,高大人没有事,他就在牧场里,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 柳玉如听了,把柳眉一竖道,“那你还来做什么,难道我们还欠你什么?”她无由地恨起高峻来:我们在家里提心吊胆的,你不说派人送个信来,看来又在大漠里有了好事了!说罢也不再理会思晴,一扭身回到了屋里,往床上一坐生起闷气来。 她从思晴的话中知道了高峻没危险,那么现在高峻做的好事就要好好追究一下了。柳玉如想到,他不能出去,只要出去走一趟,那就不论是牲口、还是女人,准会领回家里来。 她也不知道气该由哪边生,只是坐在床上。脑袋里一片混乱,婆子进来问,“夫人。那女的要怎么样招待?”她也不回答,脸上冷冰冰的。 谢氏抱了孩子,随后也进了屋里来,站在柳玉如的身边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出个什么主意,一时间只是站在那里。 樊莺手里握了宝剑,站在院子里看着思晴也不让她进院。樊莺拿不定主意,她知道这女人是有两下子的。眼下柳夫人等人的安危就全靠自己了——还有吗?怎么她看上去这个胡女不像上次一样?看她的脸色也和善了许多,不像上次来时苦大仇深的样子。樊莺的戒备之心也就放了下来。那些胡人把两只大木箱抬下了车,见公主不发话。只好先放在院门口。 这时,炭火在院子里仰天长嘶,它闻到了主人的气味,多日不见高峻。猛然知道主人回来。它兴奋得不得了。 果然不一会,高大人骑了匹牧场里的马出现在院外。 他见思晴被冷落在院外,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马上对身边人说,“你们带这里胡人兄弟去找我二哥,让他安顿吃住,明早再回去。” 随后走上前牵了思晴的手道,“到家了,还不快些进去。” 樊莺在院中看到高峻回来。惊喜之余见他忙着安排这安排那,又急着牵了思晴的手。竟是一眼都顾不上瞧自己,心里的火也压不住,冲高峻嚷道,“我们在家提心吊胆地等你,你野到哪里去玩耍了?你俩这是怎么回事,化敌为友了?问过我们柳姐姐没有?没有的话不准你们进屋,不然我手里的宝剑不认得你们是谁!” 高峻道,“妹妹,别乱来……” 桅莺道,“谁是你妹妹,妹妹的手在你那里牵着呢!” 柳玉如在屋里道,“樊莺不要无理,你到屋里来。”樊莺瞪了高峻一眼,扭头进了屋。把高峻和思晴扔在了院子外边。高峻扭头看看思晴,怕她刚一入院受不了樊莺的一顿抢白。但见她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只是紧紧地抓了他的手不放。 高峻知道这件事让家里所有的女人都不高兴了。他苦笑了一下,见思睛眼睛里带着看热闹的神态,手紧紧地抓着自己,心说你倒放心了,来看我的热闹。 他牵着思晴迈步进屋,见柳玉如坐在床上,谢氏抱了甜甜和樊莺一同坐在长椅上,屋里再也没有自己的地方,只好站在屋子当中,冲柳玉如笑道,“夫人,我回来了……你们这是……” 柳玉如也不看他,只是说,“高大人,你回来就好,我只说高畅大姐走了,这屋子里总算宽敞下来,原来大人你早有安排。” 高峻向谢氏一努嘴,谢氏会意,抱了孩子坐到柳玉如的身边来,把地方让给了思晴。高峻嘻嘻笑着说,“这些天,我无时不在想你们,一路上还寻思你们是怎么担心我的,在路上都没敢耽搁。” 樊蒙重重地“哼”了一声。 柳玉如道,“高大人你又升官又娶女人,真的会想到我们姐妹?我可不信你这虚得站不住脚的话。” 高峻知道,今晚上不搞定了柳玉如,怕是自己和思晴连顿饭都没得吃了,连忙靠近前去,笑嘻嘻了拉起柳玉如的手说道,“总之我是知道的,夫人你在这些天是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让你受惊了!” 一听此话,柳玉如的眼圈红了,总算这驴子还是知道自己的。那么这些天他在大漠里又是经过了什么样的事情呢?从这位胡女前后的变化来看,这些天发生在高大人身上的事情总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她打起笑脸道,“你也不给我们姐妹们引见一下,今后让我们怎样相处?” 高峻明白夫人已经有了缓和,忙给众人引见思晴。 柳玉如说,“我们姐妹刚才生气,是因为你又要害了一位妹妹,现在我们看明白了,只要思晴不觉得委屈,我们生的什么气。”于是吩咐婆子赶紧弄饭。 高峻说,“你们先吃着,我要到二哥那里去,看看他安顿得这些人怎么样了,一会儿再回来,你给我说说大姐的事情。” 高峻迈步出院,感觉到院里院外没有了大姐高畅风风火火的身影,像少了点什么,又说不清楚。想到她与郭二哥此时也许正在半路上疾行,只是默默地祝他们一路顺风,边往二哥的酒馆走来。 高峻见着二哥高峪,见他把那些人早就安排妥当也就放了心。他又问了问这几日村子里的事情。高峪说,新村的工地上已经用不了这么多砖了,眼看就要完工,而村子里的局势还是相互僵持着,怎么办? 高峻让他砖窑上接着大力出砖,今年马厩的施工已经完成了,但是明年的呢?砖是不必发愁放的,又不怕风吹雨淋的烂了,怕什么。 高峪放下心来,要拉着高峻喝酒,高峻推辞后回了家。乡村的晚上没什么意思,吃过晚饭就剩了睡觉一宗事,等他到家的时候,发现几个女人都已经黑了灯,这次他学乖了,进屋先往柳玉如那里瞄了一眼,看她独自躺在床上,知道思晴是与樊莺和谢氏去睡了,于是他洗过了澡,到柳玉如的大床上来躺下,在被子底下拉住了她的手。 也不管柳玉如睡没睡,高峻低声地把这些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没说回来路上的那些事。他知道她在听着,因为在说道罗全让他一筷子射死时,柳玉如的手用力地攥了一下,她的掌心里潮乎乎的。 高峻知道她已经原谅了自己,觉得自己的愧疚感越来越厚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两人是谁先开的口,柳玉如说了郭待封来西州后态度上前后截然不同的变化,高峻说,“我料定,这事坏在王达身上,等以后定要搞清楚,不能让我大姐受委屈。” 他发觉了柳玉如有些委屈的样子,扭过身子去安慰她。他把她柔软丰腴的身子搂在怀里,手在她光滑温暖的背上抚过,感觉有一股热流欲来,像是大山那边的潮水轰然作响。 柳玉如任他安抚,试探着用手和嘴唇去回应,她第一次摸到了坚实胸膛上隆起的肉疙瘩,还有他腹部一块块田垅似的沟壑。她不想再做些什么事情,这是急不得的。她往高大人怀里靠了靠,放心地进入了梦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5章 牧场争马 陆牧监见到王允达副牧监的时候,王大人正在与王满柜、贾富贵借酒浇愁,桌子上一片狼藉。 贾富贵已经喝倒了,他的财力不如王满柜,姓王的家里有两百多张织绫机,雇着上百号人,织出的绫子都销到长安和西域去了,损失这点当然不算什么。 贾富贵反观自己,绝对算土里刨食,每年看天吃饭,从牧草中赚些差价。眼下柳中牧场里的好处让高大人一伙给掐断了。而交河牧马上面临降级,两千匹牲口能吃多少! 贾富贵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得谁都对不起自己,只有酒最亲。因此左一杯右一杯,不等着劝,就喝得钻了桌子。 王允达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交河牧一降格,他这个副牧监就由从六品下阶出溜到正七品下阶了,滑下两级。想想两个月前自己还在柳中牧的大门边笑话高峻,拿着高人一等的气势去压人家,现在倒好,都反过来了,怎么有脸再去人前走动。 将来就算是这个下牧副监的职位,好像也是挂在秋风中树枝上的最后一只柿子,就算风不大,也搁不住树枝子摇晃了。再想到牧场村收购房子的那点破事一点光亮都瞅不见,自已这些年的私房钱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想到此他咳声叹气,酒也是一杯接一杯。 这时陆尚楼到了,他看到钻在桌子底下的贾富贵,也不扶他,只是把他坐的那把椅子拉到自己屁股底下。倒了杯酒喝了说道。“高大人从大漠里新拉了三百匹马回来。” 只听到了这一句话,王允达就由座位上跳了起来。 高峻早上一睁眼,看到柳玉如睡得正香。丝质的睡裙退过了她的小腿,露出一截莲藕棒似的小腿,领口也微微地敞开着,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的一只手,口鼻里呼出的气息拂在自己的胸膛上麻苏苏的。 他不敢再在床上停留,轻轻移开她的手。由床上坐了起来。 在街上,他看到陆副牧监仿佛是刚刚由牧场里回来,就问道。“陆大人,这么早去牧场里操劳,不怕许夫人怪你?” 陆尚楼答非所问地道,“是啊。那三百匹突厥马可真不错。这下我们柳中牧离着上牧又近了一步了!”柳中牧原来有四千一百匹马。上次高峻去野牧缴获了一百三十匹,这次是三百匹,这是总共四千五百三十匹马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上牧,居然在高大人轻描淡写的运作下,转眼就快达到了。 开春后,牧场现有的母马们再生下些来,五千匹似乎是明天早起就会发生的事情。陆牧监知道,一到上牧。自己的官阶又会上升到正六品下阶。不到一年的时间连升四级,这在官场上来说是极为罕见的。 他思索着。自己把牧场中的事偷偷地告诉交河牧应不应该,这总有点吃里扒外的意思。不过抬眼看看那些村中破烂的房子,他的心狠了一狠:官职要升大家升,可那些银子却是自己的。 一到了办差的时间,高峻就坐在了牧场里,那些牧场中的官员看到高大人面有喜色,心情也是蛮好,新到三百匹突厥马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万士巨录事对高峻说道,“高大人,不介意把事情的经过对我们说说吧?” 高峻不以为意的说,“那是思摩可汗给她妹妹的陪嫁。” “哦?”众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原来高大人你大头的好事是在家里!” 高峻问起他不在家这段日子里牧场里的情况,刘武说,“高大人,你临走时吩咐的事情都没什么纰漏,西北新村的房子也快竣工,马厩也在盖,今年的目标已经达到了——共是四百间。您的宝贝牦牛也都个个欢实。” 众人正说着,门外有牧子报,西州郭大人派人来了。 高峻赶紧迎出去,看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户曹孙玄。高峻拉住孙玄的手问道,“孙大人,这么早你来有事?” 孙玄的脸上显得风尘仆仆,长话短说的把郭大人的意思讲了一遍:原来,郭大人半夜就听说了高峻从漠北拉回来三百匹突厥马的事情,这是别驾王达连夜找他的。王达气势咻咻地说,郭大人这还了得,眼下有一种十分不好的苗头,我们有的牧场中的官员,不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养马上,而是放在了抢马上了。 郭大人得知高峻已安然回到牧场,心中放心。但是对于王达所说的事情,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派出了孙玄,起了大早到这边来问问什么情况。郭大人说,“高峻那里新村子的事情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孙大人你正好去打听一下,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在那边临机处置,多听听高峻的意思。” 上次孙玄让高峻打了之后,连夜办妥了高峻要的批文。此事在郭大人的头脑里留下了勤勉公事的印象。从那之后,郭都督对这位孙大人总是高看一眼,有什么事也会与他商量,这倒让孙玄有了因祸得福的感觉。 另外孙玄还说了一件事,“最近郭都督忙着很大事情,尤其是焉耆小国的事几乎占了郭大人多一半的精力。郭大人说上次在你这里看到了一个人才,这次让我来与高大人说说,准备让他去西州。” 高峻想到他说的是罗得刀,于是就对坐在下边的罗得刀道,“罗管事,你的好事来了,去了西州,可就是州府一级的官员了,我们见了你都要打千儿了。”说着哈哈大笑。 罗得刀急道,“高大人,这可使不得,我会些什么!再说你交给我的那些事还没完呢……牧场里还有一半的母马没有怀上孕,我怎么好拍屁股就走?” 高大人笑道。“罗管事你这就不对了,好像我们牧场里母马怀孕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放心去高就吧。我们这里公马还多的是。” 罗得刀说不愿走看起来是真的,他不想离开高大人。当下动情地道,“高大人,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图什么富贵,只想与你在一起,每天为高大人做些事情就行。” 高峻想想。上次吩咐他野牧装备的事情还没完,就对孙玄说,“孙大人。让我的管家去西州,不知郭大人要给个什么差事?” 孙玄说,“高大人,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看郭都督的意思。六曹里正好有了空缺,怕一不是让罗管事去顶上。高峻想,这就是个从七品下阶的职位了,与自己刚做副监那会是一个档次,难道郭大人真有这样的魄力,直接让他的这位管家坐到这样一个不算低的座位上?” 他说,“我郭叔叔想要的人,我可不敢顶着。不过罗管事在牧场上任以来接连出彩,我也有些不舍得他。有道是千金买宝马。我郭叔叔不能就这样便宜地将他拉走。孙大人你可对郭叔叔说,罗得刀跟了我这么久了,我还有件心愿未了……本来想着到了年底再给他操办,这下我可就管不了了。” 罗得刀和孙玄同时看向高大人,孙玄问,“不知是件什么事,难道郭大人还替你办不得?” 高峻道,“这件事按理说郭叔叔不会太难,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谁说哪个州府的都督办过这样的事情。不过只要我郭叔叔答应了,罗得刀不想去我都捆了他去西州府。” “高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看。” “柳中县黄翠楼的头牌……我可是应过了罗管家……若是……便应允……” 高峻刚把自己的要求说完,就听到议事厅外一阵嘈杂,乱哄哄的,不一会一个牧子慌张地跑进来的,“交河牧的王副牧监带人来找马了!” 高峻等人听了脸色大变,马上停了议事,纷纷走出议事厅。众人看到王允达带了一伙人,手里拿了家伙,正在一间马厩一间马厩地找。 高峻带人迎上去,大声问道,“王大人,你这是何意,到我这里来找些什么?” 王允达气哼哼地回道,“我要找找看,你们柳中牧与颉利部串通好了劫持我们交河牧的马匹现在在哪里!别让我找见。” 高峻也不生气,回道,“王大人此话差了,马匹身上都烫有字号,我又怎么稀罕你那点马?” 王允达指着一间马厩里吼道,“这些突厥马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一百三十匹是我缴获的,三百匹是人家送我的,有什么不对吗王大人?” “颉利人是什么样谁不知道,他们会那么好心把这么好的马送给你?怎么不送我?我说你高大人急得跟什么似地去大漠里放牧,原来是与人勾搭去了。你还我的三百匹马来,不然就去西州府说道!” 高峻冷笑道,“王大人你还别生气,别说是马,就是颉利部的公主人家也送我了,人与人能这么比吗?你趁早该去哪儿就去哪,别等我生气才好。” “啊,那我的指证就更坐实了,你的亲戚抢了我的马,更要冲你说话,还马来!”王允达声高势小,只是嚷嚷不敢运真格的,他尝到过高峻的厉害。 陆牧监也闻声过来,他也怕王允达这小子弄到情急时不管不顾,把自己的老底也亮出来,因此赶忙过来两边劝解,说同在官场,各人留些面子。 王允达道,“高大人有面子给我吗?大家有本事别在暗处使劲,公公平平地在桌面上比试。陆大人你看看你们,这两个月来哪里下了一匹马驹?不都是抢别人的!原来我官职在你们上边时还不这样,如今你们翅膀一硬就算计起我们来,大家现在还都是从六品,真闹起来谁又怕了谁!” 一些人正在争吵不休,只见由柳中牧场东大门外驰过来十几匹马,十多名护卫打着迎风招展的旗子,簇拥着一位白净面皮四十来岁的官员。他们许是看到这里聚集了不少牧场里的人,直接朝着这边过来。 离得不远,众人俱都看清,这些人俱是京城里官差打扮,那些人中有一人问道,“柳中牧副监高峻在哪里?” 高峻应道,“在下便是,不知官爷你们来此为了何事。” 那些人到了近前勒马站定,官员由上边下了马,对高峻道,“柳中牧副监高峻领旨!” 高峻惊讶,随即想想柳玉如昨天生气时说过的,“高大人你又升官又娶女人”的话,八成是郭二哥来时已经透露了消息给她。当下也不敢多问,撩起袍子跪倒。 众人忙闪在一边,陆尚楼和王允达也不知什么事,不过看这些人气宇轩昂的样子,谁都不敢吱声。听那人展开一幅黄绸子面的东西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州柳中牧副监高峻,在春牧中率领部从二十五人,深入大漠七百里,面对夺马之贼,舍生忘死,同仇敌忾。先溃敌八十骑,次溃敌一千骑,并轻取敌首性命。大唐牧群得以保全,国威得以宣扬,陛下甚喜。今擢升高峻为上牧牧监,从五品下阶,赏游击将军。命仍操柳中牧事。随从人等各赏银一百两、绸缎一匹,由西州府给付。钦此。” 高观念叩头谢恩,早有钦差的随从过来,将一身崭新的朱红色官袍帮高大人罩在旧袍外边。高峻起身对钦差道,“不知大人名讳,就请到村中,容高峻略尽地主之谊。” 那人道,“高大人不必客气,下官乃是太仆寺丞,姓刘名钰,如今本官也只比高大人高了一级,是个从五品上阶。但是与高大人杀场立功比起来,大人是蒸蒸日上,我这苦熬出来的就不算什么了。如今长安高阁老府上也在庆祝这件喜事,下官还要赶紧回去向皇帝陛下复命……另外高阁老那里也得去回复一声,就不多耽搁了。” 说完众人挥手作别,钦差队伍驰马而去,转过了牧场大门不见了踪影。 再看王允达副牧监已息了声,带了随从悄悄地溜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6章 人财兼得 交河牧副监王允达全程目睹了钦差宣旨。高峻升到从五品下阶,连带还有了游击将军的散阶,把他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如此一来自己这个中牧副监比人家整整矮了四级。而且他王允达这个副监能不能保得住还两说着呢。王允达一想,还争个什么劲儿?人家高峻野牧总共去了二十五个人,带了三百五十头牛。除了烧了一百根牛尾巴,全都安然回来了。而自己带了一百人三百匹马,一匹不差地全给扔在大漠里了。这真是人比人得死呀,也难怪皇帝陛下金口大开,封起官来一点不含糊。 陆尚楼也吃惊非小,此时高峻比岳大人都高出了两级,以后在这柳中牧场里到底谁说了算?要说岳牧监说了算,官阶比高副牧监矮。说高大人说了算吧,皇帝陛下又没明说撤了岳青鹤的正牧监。他也不再转这个阵,只知道同为副牧监自己和高大人是再也没法比了。 当下对着高峻一抱拳说道,“恭喜高大人,看来皇帝陛下的眼睛是亮堂的,下官今后还要高大人多多提携……提携!” 孙玄也说,“高大人,你高升的消息恐怕郭大人还不知道,我这就立刻赶回去,也把有关罗得刀大人的事情与郭都督念叨一下。”孙玄此次带了郭都督的意思来请罗得刀,本来他想这事不是个难事。谁不想升官?罗得刀从一个马场的管事摇身一变就到了州里听差,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谁知头一个,罗得刀就不是那么心情迫切。而高大人还提出个如此“荒谬”的条件——让一个州府都督去给一个头牌赎身。再一想也就释然,也许整个西州府敢这么做的就高大人一个了,他孙玄连怀疑的心思都没有,心说自己不也或多或少地由高大人身上借了光么?他不敢耽误,打起马往西州府赶。 两天后,柳中县令莫少聪带了几名随从。护了两辆带篷子的马车到了牧场村。 他接到了西州郭都督的命令,让他尽快将黄翠楼的头牌赎出来送到牧场村高大人那里。一开始莫县令十分的纳闷,也不便打听其中的缘故。但上官的差遣哪能当儿戏,他知道此事不可声张,于是立刻起身,只带了一名心腹进了黄翠楼的大门。 黄翠楼的老鸨是第一次见父母官登门,原来到这里来的最大的官就是个陆牧监。一听莫县令的来意,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是委婉地提出:黄翠楼的这位王姑娘从十岁就在黄翠楼里,一直被当做摇钱树供着。向来是只卖艺,顶了天会陪客人喝喝茶,再说这么多年也没少在她身上花钱……要三千两银子。 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得限时到达。莫县令一口答应,当时人、票两清,拉了王姑娘就走。这位王姑娘已经二十五岁,只听说有人替自己赎身,也不知这位大爷姓甚名谁,但是老鸨银子都收了。此处再也不是自己容身之处,因此乖乖地脱了那些花枝招展的衣服,卸掉了那层庸脂俗粉,只换作平常人家的小姐打扮出来。莫县令一看倒是不亏这三千两银子。 头一眼见到了莫县令,王姑娘以为是自己的正主,心说许不了嫁个牧监,自己跟个县令岂不更好。等到颠簸一路下了车。被人让到了一处大院子里,看到三、四个美貌的女人迎了上来围着自己问长问短,也看不到一般人家妻妾间争风吃醋的苗头。不禁暗暗称奇。 再看这位叫柳夫人的,当是这些人中最为美貌端庄的一个,那种雍容的举止是自己见所未见。还有个叫思晴的,姿容比柳夫人稍差,但也同样光彩照人,也不知年纪相当的这两人谁大谁小。还有个十几岁的姑娘头上扎了红缨,手里提了把宝剑,是这些人中最为清丽脱俗的一个,她又搞不明白对方是个什么身份。 还有个让叫谢姐姐的,王姑娘暗自把自己与她比对了一番,觉得自己与她还有得一比。又见她怀里抱了个女娃,就认定她是老大。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见莫县令冲着大步迈进院中的一位红袍官员拱手问候,“高大人,想不到几天未见,你又连升好几级!我这个下县县令真是汗颜!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可以交差了!” 听莫县令如此说,王姑娘又想,“原来是这位大人,看样子比个县令还大”。于是偷眼看去,见他眉清目朗,正是自己心幕中的理想人物,不禁暗暗喜欢。 却见这位高大人与莫县令寒暄后,先与柳夫人打招呼,次与思晴。而拿剑的姑娘不等两人说完,即上来问道,“高大人,你都快成媒婆儿了……罗管家呢?”看她随意的样子,王姑娘心中再次搞不明白。 高大人道,“什么罗管家,马上就是州府官员了,还管家管家的。”说着从高大人身后闪出一人来。此人四十来岁,虽然说不上十分丑陋,但看得出脸上挂了春风得意的神态,眼里透着精明。 王姑娘大吃一惊,心说这不是罗得刀么? 只因罗得刀以前时常去黄翠楼找许不了玩耍,王姑娘是认识的这位罗管家的。只是高大人讲他马上就是州府官员,又听那扎了红缨的姑娘说高大人什么“媒婆儿”,就又把高大人由心中剔除了。心想这位罗管家又是什么州府官员呢? 高峻对罗得刀说,“你朝思暮想的人给你带来了,郭都督这么利索让把此事办妥,看得出我是再也不能留你了,西州公事大过天,你现在领了人走……” 罗得刀方才正在怡情院忙着,冷不丁让高大人叫来,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事。看了王姑娘在院子里,又想起高大人以前的玩笑,这才知道怎么回事。他真的舍不得高大人,苦着脸说,“不去不行?” “美得你!都说好了的,你赶紧带人滚!不然王姑娘这里我还有比你好的人家。郭都督这么大的面子你还敢矫情!” 罗得刀看这位王姑娘,见她正是自己的梦中人,没想到高大人一句玩笑话也当真为自己办到。心里对高大人更是舍不得。 他说道,“可是高大人你当初是有言在先的,我得替你把那些母马照顾好才有这样的好事给我,眼下我这里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把人给我领来了,这……” “废话,谁让你没事儿吟什么破诗让我郭叔叔看到!生马驹子用不起你了,去和王姑娘生儿子去吧?还不走,等我用马鞭子再抽你。” 罗得刀闻言,果然轻车熟路地跑到炭火那里。含着眼泪把马鞭给高大人拿了过来。 高峻哭笑不得,放低了声调对罗得刀道,“罗管家,好好待王姑娘吧,她可是十个许不了都比不得的,没事把情诗多对人家吟几下……去我郭叔叔那里要把差事做好……” 罗得刀自跟了高大人,多半时间是不务正业,眼下刚刚崭露头角,又让郭都督看上。高峻心中也是不舍。再加上罗得刀在柳中县城宁死也不出卖高大人,更是让高大人此时的心里像是被人抓着一样。 正在此时,院外马蹄声响。莫县令从柳中出发时就派人往西州送信,孙玄接到消息立刻起来接罗得刀。因莫县令一行脚慢,双方正赶到一处。 孙玄对高大人说,他已去法曹任职,户曹一职正是罗得刀去做。 一听此言。莫县令道,“恭喜罗管家,你如今也是从七品下阶了。今后我柳中县有事,还要你这个家里人多多关照。”听了此话,王姑娘心中那点失望之意也就没有了。 莫县令又说,“一车里的人已经交割了,另一车里的东西必要仔细,还得孙大人写个收据,我才肯放手。” 众人问,“我们正纳闷这第二辆车里是些什么。” 莫少聪道,“没办法,皇帝陛下赏你们的钱物,让州府给付。郭都督让我们柳中县垫着,说年底一并退给我。只是我一个下县,一下子拿了上万两银子,年底前我怕是要常喝些稀粥了!” 说着,莫县令让手下打开车葙,里面是两千五百两现银、二十五匹上好绸缎。 高峻说,“罗得刀,上次野牧你也去了,今天正该你财色兼收。另外我那一份算做是你们的贺礼了。时间太紧,郭叔叔等着要人呢。喜事我就不替你办了。” 于是把二百两银子、两匹绸缎放到王姑娘的车上,孙玄催促着,罗得刀一步一回头地,随孙玄一行人去了西州赴任。 谢氏正抱了甜甜,替柳夫人等人送王姑娘出来,见到自己的二哥谢大手里提了只鸟笼子由旁边的胡同里晃出来,里面一只金丝雀跳上跳下的。谢大猛见高大人的院外这么多人,吓得往后一缩头,还是让他妹妹看到。 谢氏抱了甜甜走过去,问她二哥,“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拎起了鸟来!” 谢大说,“怎么,不行么?想当初我们谢家不也是名门望族,提个鸟笼子还新鲜!” 谢氏说,“你哪儿来的闲钱?” 谢大也不回她这话,只是冲着远去的车辆怒嘴问道,“那是谁家女儿?” 谢氏说,“是高大人替管家从黄翠楼赎出来的头牌……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我知道高大人有天晚上给你们送了各五十两银子,那是让你们买新房的,你怎么净花些没用的!”说完也不理他二哥,抱了甜甜扭身进院子了。 自那晚高峻往谢家院子里扔了两封银子、让谢大媳妇半夜出恭拾到之后,谢大两口子直到天亮都兴奋得没能合眼。两人躺在被窝里把银子放在左边端详端详,再放在右边端详端详,然后一边一封再看,只觉得蓬荜生辉。 谢大说,“人走时气马走膘,半夜拣银子,还是命里有啊,你看他们深更半夜去挖坑的,让他们累半年也挣不到这么多。” 谢大媳妇道,“好时气也是我给你带来的,怎么谢我?”谢大正为买房的事情发愁,眼下银子到手,心中有了底,闲情逸致也就格外地高亢起来。偷眼看看孩子睡熟着,而女人已经醉眼迷离,当时也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早起两人再看大哥起来后,一条腿走路一拐一拐的,一问是晚上出恭崴了。谢二哥大方地摸出五个大钱道,“去买帖膏药!!” 白得了一百两银子,再加上前些日子柳夫人让妹妹给的三十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放在一般的农户人家,置几亩地、弄头牛不算难事。谢大两口子商量,不能露富,慢慢来,省得大哥疑心。于是也不声张,只把平日里的做派依旧拿在人前。 只是谢大穷得久了,兜儿里有钱烧得慌,没几天就拎起了鸟笼子。再加上起早听妹妹说那位其貌不扬的罗管家平白得了县城里的头牌,心中就起了波澜。 樊莺也有赏赐,一百两银子她不稀罕,当时往谢氏帐上一交,只抱了那匹绸缎,说姐几个一人做上一身好看的衣服。 剩下的钱、物,高大人让拉到牧场里,趁着人都在,给应得的人分了。 莫县令告辞,高峻拉住不让走,非要喝了酒再放人。莫大人也有心多与高大人结交,当下就在高峪的酒馆里喝到半醉才回了柳中。 樊莺记着上次高大人说过的话,见他与莫县令又去喝酒,偷偷对柳玉如道,“姐姐,看来今晚还要我俩陪他睡了。” 柳玉如不解,樊莺道,“他没对你说过吗?他说酒后乱来最是伤身,因我会点,让我看着他。” 看着樊莺一本正经的样子,柳玉如这才想起那天夜里樊莺在高大人后背上拍点的举动,原来是在点。这样想着,心底里隐隐的有些说不清的一丝指望也渺茫起来。 正在想着心事,就听高大人回来,进屋一见二人就说,“樊莺,你去那屋睡,我有事和夫人商量。”听他口齿清楚,走路不晃,显然并未贪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7 章 深夜定计 柳玉如借了灯光,看到高大人穿了崭新的朱红色官袍,衬托着他白净的脸庞没有一丝酒气,脸上那对明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今天高大人遇到了莫县令,破天荒地没有歪歪扭扭地回来,这让柳玉如大为奇怪。见樊莺离开,柳玉如不敢瞅他,想了半天才有些慌乱地问道: “高大人……你……回来啦!这身新袍子比那身可好看多了……像个新郎官儿。” 高大人听她如此说,注意到她脸上浮现了一层以往从来没有过的表情。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官袍,自嘲地说,“是吗……我刚才和莫县令没有喝多少酒,怕耽误了正事找你,现在好了,到家了……不知还有没有酒。” 时间已经不早,那些人都已经睡下了,柳玉如也已经是只穿了一身轻薄的睡裙委在床上,“嗯……看来你是真的犯难了……不如让婆子把晚上的菜热一热,把酒温上。” 说着,就下床披了外罩去吩咐。不一会儿,婆子把热好的酒菜重又端了上来,柳玉如指了指那屋,“高大人,要不要她们再出来陪着?” “不必了吧,我想这事也就是我们两人的事,与她们无关的。” 柳玉如听了,满心欢喜。高大人已经在桌边坐了下来,看得出他在外边确实没有吃多少东西,搓着手,“婆子的手艺真是让我舍不得啊。” 柳玉如已经在高大人的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捏了用兰釉画着仁女的白瓷酒壶,仔细地为高大人倒了酒。屋里很静,只有清澈的酒落入杯中时溅出的低而悦耳的声响,酒倒满了。 高大人看了看,伸出手也不端杯。只是在桌面上将它轻轻地推到了柳玉如的面前。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满杯,近距离地看着柳玉如,看着她的脸慢慢地起了一层红晕。 他发觉柳玉如的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外套底下就是那件睡裙。他把自己身上红袍脱下来,罩在她的身上,“小心点。别着凉了。” 然后,高大人端起了酒杯,用低得只有两人才听得清的声音道,“能陪我喝酒的,除了你还有谁……樊莺自己还是个……还是个孩子。” 由高大人的话,柳玉如听出他是发自内心的,他有两个人的记忆,身上承载了两个人的感情,此刻她更清楚地看到。他是把自己和樊莺放在内心中最里边的一层了。 她脸对脸大胆地看着高大人,端了酒杯轻轻地与高大人碰了一下,然后一仰脖自顾喝了。酒入口没什么感觉,但是胸腹中立刻升起一股暖流。看到高峻也一口而干,她又为彼此倒了酒,征询地望着他。 “我眼下有一件难事……此事处理不好,怕是什么事都无从说起了。”高峻说道。 “高大人,能有什么事让你这样为难。在我心里只有过一件难事,只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 高大人来了兴致。“哦?不妨说一说,是什么事?” 柳玉如说,“就是过年时你在牧场里救火……人们把你抬进来……”她的眼圈一红,没有再说下去,可是高大人已经明白了她说的是哪件事。 他安慰道“我不是好好的吗?再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柳玉如听了这句平淡却让她感动的话。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无声地再次端起酒杯,又是一仰脖喝下去了。高峻注意到她羊脂玉一样的脖子,不是思晴那种淡淡的小麦色,“我的难事其实就是……”他用手指了柳玉如的身前。两个人坐得近,几乎点到她的身上。 柳玉如的脸色有些苍白,高大人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凉呢?”他伸出手来,拉了官袍的两个对襟拽了拽,将她裹严了些,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身子,感觉对方颤了一下。 “这身袍子,真是把我愁死了,”说着,高大人自己一饮而尽,又再倒满了说道,“我都想不好穿了它要怎么去牧场里。” 柳玉如缓过神来,原来让他犯愁的事不是他和自己,而是这件袍子的事——这种官场上的事情。她抑制着由心底涌上来的激动安慰道,“这没什么的,你是怎么想的高大人,说一下,也许我有主意。” 高峻说,“我如今的品级要高过岳牧监两级,可是皇帝陛下只说赏我做上牧监,可上牧在哪里?这里只有个中牧,岳青鹤还是牧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今后的格局是怎么样的?” 柳玉如笑着说,“原来是这事呀,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 高大人看她轻松的样子,心里有了底,端杯道,“有你做智多星,看来我是多虑了,我敬你一杯,你说说看。”他认真地看了她,竖了耳朵听。 两人喝了一杯,柳玉如道,“这个岳牧监,别看平时对牧场里的事不闻不问,那是因为不管你做出了多大的成就,那里面都有他的一份。如今皇帝只封了你,把他甩在了后边,恐怕今后的麻烦还是真的不少。别的不说,他只是明里暗里与你唱唱对台戏,事情就难办了!” “对呀,”高大人兴奋地一把抓了她的胳膊道,“你说我这身袍子算怎么回事?整个一惹事的东西,夫人你既然看清了这点,总该有个应对的方法吧?” 柳玉如嗔怪地说道,“刚才还知道压着声,不怕把人吵醒。” 高峻放了手,“你快说,怎么做?” 柳玉如低着看了看袍子,“这袍子不错,我穿正合适,肯不肯送我?” “我的就是你的,凭什么这么问?你就穿着吧,我不稀罕这件。” “高大人,你不是不稀罕,而是穿了它时时的有麻烦。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穿了它去牧场里做事——正式场合当除在外……你还穿那件旧的。” 高大人立刻就明白了,“不知道郭叔叔对这件事情是个什么打算。他一定不会让我如此犯难吧?” “那你何不找机会问一问,再说罗管家眼下去了西州,我想他也会为你问的,不出我的意料的话,也许三天内就会有消息。”柳玉如说。 她的这个不穿新官袍主意倒像是眼下唯一可以做的。高峻心下大为轻松,笑着问道。“官场中的事,许多的时候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说的三天未免有些太快了,郭叔叔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哪能只想到我。不如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柳玉如道,“打就打,我难道还会怕了?要是三天内郭叔叔那里不来话,任凭你处置。”高大人探了身子,热切地看着她不停地点头。直到柳玉如有些不好意思,才一把抓起酒壶对了嘴喝了两大口,说道,“看把我难的,早该想到问问你。” 柳玉如道,“时间不早了,还不休息?” 高大人放了心,拍拍肚子起来向大床走去。离着老远把两只鞋子一甩,跃起来摔到床上。伸展着四肢道,“真舒服!” 柳玉如在高大人身边躺下,“这还不算完呢,你这两三日里试着别乱发号施令,只找些细碎的活来做。那两位牧监说什么你最好别反对,做个聋子试试也很好玩儿。” 高大人扭转了身子向了她。“什么活是细碎的?可我的眼中只看得到大事。”他看到柳玉如低垂了眼帘,似在考虑那些细碎的事情,灯光下有脸庞无比的妩媚。随后一条胳膊搭过来,轻轻地放在高大人的脖子上,“那你就不要想牧场里的事。多想想别的不就行了。” 高峻愣了愣,柳玉如搭在他脖颈里的胳膊虽似无意,但却像极了一条藤子,把他全部的思绪都圈了进来。高大人挥手扇灭了床头的油灯,屋子里黑了下来。“还有件事,眼下旧村子里那些房子的事已成僵局,谁都不肯放手,再这么下去两个月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可是就这么扔着?” 柳玉玉在黑暗里沉默着,高大人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才听她说: “不想放手,是因为很难的……也许事情的最后出路就在放手二字。”她把那条搭在高大人脖子上的胳膊抽了回去,“因为双方都想要,觉着很难的,若是一方放了手,也就不难了……” 高大人没有明白她的话中之意,“放手怎么行,我们已经投入了那么多,二哥也不会同意的……你说话呀,急死我了。”高大人说着,摸黑伸过手去推她,正推到不该碰到的地方。他下意识地缩了手。又觉着这样太伤人了,又试探着把胳膊搂过去,“说说看,说好了有赏。” “对……我说的是放手,我们可以假装放手!高大人你看,新村月底就完工了,我们就大张旗鼓地操持着村民们买房搬家,这边的旧村子不妨就做出丢弃不要的样子给他看看。” “然后呢?”高峻来了兴趣,原本袭上来的睡意一扫而光。 “然后,他们再不动作,我们拆一座窑,不行再拆一座。到时我们都搬过去。”她说,“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样子,我们有几间房……” 高峻听明白了,柳玉如的主意是自己怎么都想不到的,他感觉那盏被自己弄灭的灯再次亮了起来。于是兴奋地一把抱了柳玉如道,“真有你的,我怎么离得了你这个有用之才。我就这么办,看那些什么王牧监、陆牧监、贾老爷、王财主们怎么办……哼,当然背后一定还有个什么王别驾了!那些房子就叫他们搂了吧,爷再也不要稀罕了……嗯……当然是假的!看看他怎么办。” 又叮嘱柳玉如道,“此事关键在个严密,只要你知我知,连二哥都不能告诉!” 听柳玉如不说话,问她,“你睡着了?” 柳玉如平静地说,“等你赏呢呀,不然哪里敢睡。” 高大人听了,回想起自己刚刚随口说过的话,有些笨拙地凑近了去,“赏你一间最明亮的房间,一张最舒服的床,你还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都答应你。” 黑暗中,高大人感觉那个火热的身子倦进了怀里来,还有那摸得到看不到的瀑布一样的乌发,裹了一丝香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好香啊……大事有道……可以睡了。”他把胳膊放在了一个让自己更舒适的地方,不一会鼾声即起。 许多多拿给他姐的一百两银子和一匹上好的绸缎,把他姐许不了高兴坏了,当了陆牧监说道,“还得是我家多多,随高大人出去一趟就挣回来这么多的东西,不像有些人,信誓旦旦地说要挣、要挣,连我这妇道人家都看到了要赔的架势,还在那边硬挺着。” 陆牧监的心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高大人身上那袭大红的官袍晃得他多半夜合不上眼。心里一直合计着今后要怎么个行事才稳妥。不与他姓高的顶牛是一定的,但就算自己这么做,姓高的也不会瞧在眼里。他的嫡系多的是,又怎么会瞧得上他这个日薄西山的。 他想起了岳牧监,他眼下的处境比自己也好不了哪里去。去年腊月大雪之时,高峻这小子还是个醉得扶不上马的人物。这才几天,带了柳中牧场先是到了中牧这一等,各色牧场中官员俱升了两级。他高大人自己竟然蹿上去六级,红袍子都披上了。 听许不了有意无意地拿话刺自己,陆牧监也不生气,只是说,“多多啊,高大人对你有再造之恩,你瞧瞧你,原来那副样子!再看看眼下,我看用不了多久,那些家里有好女儿的,都会求着要嫁女了!好好跟高大人干,不许耍滑。” 又对许不了说,“收旧房的银子,咱们才出了多少就把你急成这样?做买卖就是有赔有赚的,你急什么。要像你这样,那王别驾还不得上吊!” 许不了没好气地道,“你以后少跟他掺和!” 第二天牧场议事,连岳牧监、陆牧监都到了,高大人却迟迟没到,有人来说,“高大人夜里与夫人对酌,喝多了,现在还没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8章 腻在家中 听了下边人说高大人酒喝多了,岳牧监哈哈笑着道,“高大人新得了从五品的职事,心里高兴也是应该的。我们就不必等他了,总归还有两位牧监在这里嘛。再说他也是真的累得不轻。” 岳牧监转向陆尚楼道,“以前我们两位也是省心惯了,但是不能什么事情都要高大人费心,他才多大的年纪!你说是不是,陆牧监?” 陆尚楼连连点头道,“岳大人你说得极是,一来是你岳大人有意陪养下属,让他们多多得到锻炼——看高大人磨练得有多快,真是让我们吃惊呀;二来也是我人老心懒,不爱管事。不过看连我皇陛下都雄心不减当年,我们小小一个牧监又何敢再放懒下去!” 岳牧监听了大为赞同,说道,“就是,我看高大人近日也真是累得不轻了,牧场中的事不妨我们就多多操办起来,等过后高大人有了空闲,我们再向他回禀一下也无不可。” 陆牧监道,“岳大人你这样高风亮节我们还说什么呢?我们一直都看你是我们的牧监,你说怎么做,就一定怎么做。” 岳牧监道,“春牧这件事不容耽误,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想,接下来的野牧就由我亲自带了人走一趟,家里就有劳你陆大人了。”陆尚楼连忙说好。 于是就操办起第二次野牧的事情来。 决定此次由岳青鹤带队,六十人护牧,三百匹马,还是去大漠。陆牧监问道,“岳大人,你临走要定下一件事情,不然我自己可拿不定主意。”他说,罗得刀原来一身兼了马掌房、怡情院两个管事。现在人高升了,差事不能停。 岳牧监有意趁高大人不在卖个人情与他,就算高大人知道后万一不满意再尥了蹶子,那也有陆尚楼扛着。于是说道,“不知陆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 陆尚楼道,“我提一个群头。最好刘牧丞也提一个。”陆尚楼不傻,他知道刘武与高大人关系不一般,这次把刘武带上,万一将来高大人有什么微辞,那不也得寻思寻思? 岳大人道。“行,要不就把刘大人的二夫人……她现在是个群头吧?干得不错,”岳青鹤心道,把刘牧丞都干到床上去了,“就让刘采霞去做……”忽然想到无论是去做马掌房的管事,还是去做怡情院的管事都说不出口,于是转向刘武问道,“刘大人不知你是啥意思?” 刘武浸官场多年,早把岳、陆二人看了个明白。当时冷冷地说,“她嘛,两位大人就不要考虑了,别让人说出什么来。” 陆尚楼道。“如此说我再提一个,两位大人看看行与不行。”说罢提了两个名字。 岳牧监当时拍板同意,从议事厅散了之后,带了舅子万士巨、立刻拉起了六十人、三百匹马。打了大旗浩浩荡荡地往大漠里去了。一路走一路想,也许带人出去放牧就是眼下最适合自己干的活儿,不用时时地与高大人惹眼的红袍子去站在一起。眼不见。心不烦。 天一亮,高峻习惯性地准备一滚而起,不想柳玉如的胳膊紧紧地搂了自己的脖子。有道是春寒料峭,夜里发凉,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把一条被子整个盖到了身上。她一条玉葱似的胳膊擦着自己的肌肤,搂得紧紧的。 他试了两下看看也不能挣脱,就闭了眼睛不动,只是觉得两只手再也没地方放,如此身子僵硬地挺了一会儿,感到比干活还累。 正在无计可施,只听柳玉如“噗嗤”一笑,“你昨天把床砸得生响,还叫着什么‘舒服’,原来就是这么个上刑的舒服法儿!” 高峻看她如此娇媚地调笑,暗道,“有郭叔叔画圈儿的婚书在此,我怕什么!”脑袋一热,翻身将她压在下边,不想才一触到,立刻被蜇了似在一跃下床,裹了被子遮住了羞处,红着脸道,“还有正事呢!” 柳玉如轻笑着道,“你去做你的正事,倒把被子还我。”高大人看她光溜溜地躺在床上,睡裙抹到了胸前,他慢慢地除下身上的被子,走过去盖在她身上,又四下里压了压,“我想起了你昨夜里说的,什么t娘d正事!干脆我还就不露面了!” 说完再次跳上去,揭了被子钻进去。不过此时内心翻滚的岩浆已经平复下来。两人无话找话地闲聊了一阵,听到旁边屋中谢氏和甜甜先有了声音,接着听樊莺和思晴似乎正在商量着去牧场里看护牧队的演练。 不一会儿,就见三人起来。樊莺见高大人和柳夫人还在躺着,就问,“姐姐你们这边夜里什么动静,我直以为高大人在修床腿……没看到床腿坏呀?” 柳玉如说道,“妹妹你还说呢,高大人是跳到床上来的,不信你看他那双鞋子。”樊莺一看,果然是东一只、西一只。 樊莺和思晴有事,匆匆吃了两口饭就各骑了马出去了。二人刚走不久,就听谢氏的二嫂站在院门口叫她,谢氏不知道是什么事,拿不准什么主意。 高峻道,“你去看看吧,看又有什么幺蛾子,不过银子咱家可不能再给了。” 柳玉如道,“看高大人的扣嗦样子。谢姐姐,若是二哥真有什么急处,你就做得主,不用听他胡说。”高峻听了也不再多说,谢氏抱了甜甜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了两个人,高峻看着柳玉如,发觉眼下的情形不大妙,挣着想起来。柳玉如方才人多时只是将被子盖得严了些,她的胳膊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脖子。 高峻说,“上次郭叔叔来,说颉利人把我告到长安,都把我吓坏了。我让罗得刀写文章,他倒吓得忍尿。”见她无动于衷似地闭着眼,高大人大着胆子把手掌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胸前,她轻哼了一声,把头舒服地枕在高大人的肩膀上。 谢家二嫂见到妹子出来,急切地说道,“你二哥昨天一宿都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去了哪里,都把人急死了,妹妹你一定想个办法找找。” 谢氏说,“我看他拎了个鸟笼子,又扮作个富人的样子,能去哪里?总之我是再也想不到他会去做什么买卖!” 二嫂说,“说到做买卖,我倒想起了,你二哥还揣了五两银子走的呢,别再让人趁黑打了杠子!”越发地着急起来。 两个人正在院外说着。就见谢大提了鸟笼子由街那边溜达过来,那只鸟在笼子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再跳叫得欢实。谢氏二嫂跳上去一把掐了谢大的耳朵道,“天杀的,你成宿地去了哪里!” 谢大一挣道,“我能去了哪里,还不是街上遇到个朋友,多年不见的,就去街上喝了酒。喝多了睡到现在。” 二嫂问,“银子呢?是不是你花的银子?”说着上前翻找,找不见。谢大道,“别找了。不就五两银子,咱家还缺这些!” 谢家二嫂没在谢大的兜儿里摸着银子,脸一变就想哭,随后发狠地道。“你倒是请的谁?以往没钱的时候,一个朋友都不朝面,现在有了几两破银子。就都称起朋友来!你说,到底是谁,看不让他吐出来。” 甜甜在她妈妈的怀里童声问道,“二舅妈,银子吃了能吐出来吗?那以后出门让二舅把银子吃下去,用的时候再吐还省得丢。”甜甜这些日子身边总是少不了思晴、樊莺等人的逗弄,时间不长懂事不少,但刚刚四岁大的孩子问起话来还是脱不了稚气。 谢氏听哥嫂在自己家门口这样,不耐烦地道,“你们要闹,就回家闹去,小心高大人在屋里睡觉,吵得烦了再出来吼你们。” 谢家哥嫂闻言,立刻相互揪扯着回家去了。 谢氏抱了孩子回来,见柳夫人和高大人已经穿戴好了起来,就把院外的事情一说。柳玉如知道谢氏还不晓得高峻那夜抛银入院的事情,就对谢氏道,“姐姐你有所不知,上次让高大人去送银子送给二哥他们,他图省事,也没进院直接扔进去的,都让谢二哥家嫂子拾去了。” 谢氏跺脚道,“我才不信他说的去喝酒,一点酒味都没有。” 高峻道,“反正你以后把咱家的银子看紧点,从今后一两也不许给了。”说罢吃过了饭也不出院,带了甜甜在院子里玩。 不一会刘武来了,一进院子就看到高大人,也不像是酒醉的样子,只把早上议事的事情对高大人说了一遍。刘武问,“岳大人和陆大人都到了,唯独你没到,他们定的这些事情,高大人你有什么想法?” 高峻听着刘武的话,不得不在心里再一次将柳玉如佩服了一把。她居然能把岳、陆二人的行事看得一清二楚。当下说道,“我不管,随他们去,你也不用管……不知道你二夫人那里你是怎么想的?若是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再去了,她有没有事?” 刘武道,“哪能那么快,我还怕她常在家里,武氏会想着法儿地动心思,就让她还做着群头,我看着还放心。” 高峻道,“万士巨和岳大人去野牧,村子工地上是谁在操心?” “是冯团官在那里,我看三月末就能搬家了。” “嗯,到时我们两家做邻居,有事也方便商量。” 刘武来只是把早晨的这事告诉高大人,说完无事便走,说,“罗管事走了之后,事情显得多了起来,这个月倒有三十多匹去年孕上的母马生养,我得走了。” 高大人猛然有一天在家,进院的人还真是不少,不一会儿,二哥高峪竟然和杨窑姐走了进来。高峻笑道,“二哥,你们怎么到了一起。” 高峪笑道,街上碰上的,又对杨窑姐道,“你先说。” 杨窑姐与高大人也不认生,由兜儿里掏出五两银子道,“你家的二舅子昨夜去我那里,折腾我一夜,还要我找零。我说没零钱,他非不干,说是先记着过晚还来补回。我一想高大人你对我还算有不少的好处,我不能在他这里纠缠不清。给你吧,这银子我可不敢要,只求你高大人往后看顾我些,别因为这事再给我小鞋穿。” 高峻笑道,“你应得的,找什么?”又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他新进了一百三十两……如今已经剩下一百二十五两了。你也不容易,有本事你就都拿去,这又关我什么事!” 杨窑姐有些不信地看着他道,“高大人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怪起我来。”杨窑姐说完,揣了银子放心地走了。 高峪道,“兄弟,明年的砖也不差多少了,你看这事怎么办?别看眼下房子不值钱,等咱们再去往回收,马上就会翻着个儿地上来。” 高峻道,“把建旧村的房子先用到明年起盖的马厩上去,然后去收收旧房子看,没人卖的话咱就拆座窑,不干了。” “那怎么行,我可是投了不少的钱进去,这么做我不赔了!” “别当我不知道,就你那三眼破土窑连三千好砖都用不上,能有多大的本儿?新村的全部进项我可没有要一分——顶多二哥你也就是少挣一点,还能像你说得那么可怜。” 高峻嘿嘿乐着,“也是。做人不能像你似的太贪了,是不?该放手时就放手,你看你这屋里,才几天时间,都快塞不下了!” 高峻知道二哥说的是什么,忽然想起了高畅,就把柳玉如说的话对他又讲了一遍,“你说郭二哥不会是听了什么闲话吧?” 高峪道,“就算是有闲话也与我无关,将来大伯万一追究起来,我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绝不会出卖兄弟。” 高峻急道,“你这是什么话,天地可鉴,她在这里我可连家都不能回……但愿知我者,郭二哥也。”又说,“正好我在家,中午咱哥们好好喝一场。” 高峪说,“也行,正好对对口供,将来糊弄大伯……再商量个事儿,总之我不能闲着……这还是罗管家在时和我说过的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9章 新官上任 思晴公主来了之后,二哥高峪都没有时间过来一趟。时至正午,婆子把饭菜弄好了端上来,他往桌上一坐,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思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默默地倒了酒先喝了一口。 高峻说道,“二哥你有话就说别憋着,会把肠子憋坏的。” 高峪说,“兄弟你看我吧,人也长得不比你差,还是个老板,过了年也都二十四岁了,怎么就没人看上我?眼看着你不出几年就成群的孩子满地跑了,我还独身一人,让我情何以堪,怎么去见我老爹!” “谁让你把心思都钻在了钱眼里,你把挣钱的心思拿出些来多想想这事不就成了。” 高峪摇摇头,“难啊,也许你二哥的缘份根本不在西州,唉!”他看了看高峻,“既生瑜,何生亮!” 柳玉如接话道,“二哥你可别这么说,我家高峻哪有你强啊,你腰缠万贯的,谁家女子不图个生活踏实稳当,吃用不愁!可别像我家高峻,给舅子几两银子还掂来算去的,不就是没钱?” 说着站起身来,捧了酒壶亲自为高峪满上,说道,“你们兄弟哪个不是好汉,还能愁了这个。”高峪说,“借你吉言了弟妹,也许人家正坐在家里想我呢。” 甜甜正在地上跑着玩,听了高峪的话跑过来,伸手在桌面上临近的碗里抓了块肥肉,在桌上众人的惊讶里跑到高峪的身边,举着肉送到高峪的嘴边,“伯伯,我想着你呀!” 高峪高兴地张了嘴边了肥肉,边含糊地回道,“好好好,终于有个小美女想着我了!”甜甜送完了肉,举手看自己手上油腻腻的。顺手在高峪的袍子上擦了擦,又跑开去玩了。 高峪不以为意,举杯一饮而尽,感慨道,“看来,还是有眼亮之人啊!” 见柳玉如敬酒,谢氏也把酒壶端起道,“二哥,我们也敬你一杯。”高峪喝了,樊莺和思晴又来敬。转眼之间。四杯喝进去了。 他看高峻看着自己笑眯眯的,“你小子不去牧场,只不定在家里怎么快活,只有二哥是个苦命的人!” 高峻止住了笑说,“不是有正事吗?到底是什么事?” 高峪说,眼看春天即在眼前,窑上的活也差不多了,他想再找块地,把野苜蓿种植起来。“这是罗管家对我说过我,我没忘。”高峪说,去年冬天,罗管家没事在检草房的垛底子下扫了一小口袋苜蓿籽。都是起初贾富贵运来的不合格苜蓿上抖落的。 只因野苜蓿一打籽就不能喂马,那些不合格的苜蓿都让贾富贵拉走处理掉了,但是落下了一地的草籽被罗得刀收拾起来。 高峻道,“这是个好主意。罗得刀眼下正管无主之地,你去求他不是正好。” 高峪说,“我去说总归隔了一层。要不怎么想起来找你喝酒。”高峻笑他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高峪无奈又喝了一杯算是陪礼。此事就算是定了下来。酒也喝得差不多,高二爷说窑上有事,起身晃着出了院门。 高峻吃过了饭也觉得在家无事,近在咫尺的牧场又没心思去,寻思着不如就去西州府走一趟,顺便看看罗得刀。 时间已是午后,高大人临时想起要走,柳玉如忙着打点路上要用的东西,并问高峻,“让谁陪你去?” 高峻说,“正想让你陪着,到了罗得刀那里,罗得刀可是个会吟诗的,我想他老婆也定是有两把刷子,我可不能让他们比下去。” 柳玉如笑道,“我可不给你去挡风,再说,路这么远,我去多有不便,不如就让思晴妹妹陪你走一趟,让樊莺在家陪我。” 高峻听了也只好如此,当下换了红袍、带了思晴,二人各骑了一匹马、带了兵器出村子往西州而去。 家里剩下了柳玉如、樊莺和谢氏。谢氏带了甜甜去睡午觉,只留下柳玉如和樊莺坐在大床上说话。樊莺想起什么问,“姐姐,你们昨天半夜真的没有修床腿?” “看你说的,要修也得白天,哪会黑天半夜的修这个,”她坐在大床上起伏着压了压,“再说这大床如此结实……”看着樊莺正在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柳玉如恍然大悟,“哼,你要非想修床腿,等高大人回来,我一定把你所想告诉他,让你二人同修便是。” 二人坐在床边有说不完的话,彼此都把对方当作是可以分享高大人秘密之人,心与心之间感觉比另两个姐妹还要近上不少。樊莺道,“姐姐,等你生了孩子,我一定要给他做干妈才行。” 柳玉如听了此话,当下沉默起来。只是伸手抚了抚樊莺的头道,“好,姐姐答应你,只是你急不得才好。” 樊莺说,“怎么不急,我不但要当干妈,还要当师父,把我这绝世的武功都教给他。”又不好意思地道,“姐姐我吹牛了,有高大人在这里,哪里轮得到我!” 谢氏哄了孩子睡后,自己躺在床头并未睡着,她隔了屋子听樊莺与夫人对话,欠起身子看了看熟睡的女儿,心想这个苦命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不知道亲爹是谁,以后也定是一点都不可能知道了。高大人虽说对孩子并未有半点的疏远,但是真如樊姑娘所说,将来高大人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到了那时又会怎么样? 她躺在床上,听着那边屋中柳、樊二人没了动静,自己想着自己无论是在容貌还是才德上都无法与她们任何一个人相比,更是辗转反侧地无法入睡。 高峻回到了窑上,烧窑的师傅已经把一座窑熄了火,旁边的场地上码满了烧好的砖。师傅问,“高老爷,再烧,就没地放了!” 高峪想着兄弟的话道,“不烧了,等窑凉了,安排人拆掉。” 罗得刀到了西州面见了郭大人。心里诚惶诚恐的。郭大人看出他的紧张,只说,“罗大人,谁都不是天生当官的命,想当年我二十几岁,第一次当了伙长,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这不也过来了!你去与孙大人做好交接,马上干好你的差事。” 郭大人还让人在西州大街上紧临着州府衙门的位置给罗得刀找下了一处宅子,又派人修整了一番。罗得刀就携了王氏住了进去。 王氏今年过了年刚刚二十五。比罗得刀小了十五岁,行起坐卧都受到了罗大人的极为体贴的照顾,心说这还真是不错,不强过高大人的那些女人,晚上单独躺在一起都不容易。 再看到这位罗大人,别看其貌不扬,但言语之间倒是引经据典,与自己更是有着许多的话可谈,因而踏下心来。好好地随了罗大人过日子。 孙玄大人已去法曹上任,所管的事情也比原来的差事少了许多,只是一些狱法、盗贼及与收受赃贿等事情的处理。 郭大人把罗得刀超拔上来,一是看出孙玄干得有些吃力。又没有撤掉他的意思,再加上罗得刀真有能力。孙大人知道郭都督能这样安排,至少说明他对自己的好感还是有的,不禁再次想起了柳中牧的高大人。自已还不是借了高大人的光?于是与从高大人那里来的罗得刀也是诚意结交,几天内就成了知已。 罗得刀上任伊始,半天的功夫就将孙玄积压了半月的公事处理个干净。想想郭大人和大公子郭待诏带了三千兵马去了焉耆。不会再有什么人来找。天一擦黑罗得刀就急着往自己的新家里走来。 罗得刀的夫人叫王兰,此时正在家里料理晚饭。罗得刀说请个下人,王兰不让,说二人刚刚成家,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呢,哪好再铺张。但是若要说起做饭,她却真的不会。 只因她十岁即入青楼,老鸨看她模样可怜是个可造之材。也只是花了不少钱请了人教她唱曲、识字、做诗、弹琴之类,谁又会想起让她做饭?因些自己摆弄起这些青菜鱼肉,有些笨手笨脚的。那尾活鱼刚刚由市场上买来,不时地弹上两下,甩得她一身的腥气。 王兰先把菜洗了,看着那条鱼是怎么都下不去手。正想该把饭先做上,罗得刀就回来了。他一看就知道她正在犯愁,挽了袖子上来帮忙,把米放入了锅里后,王氏烧火,罗大人拿了把刀,冲着那条鱼运气。因为他也是头一次做这事。 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问道,“罗大人,宰鱼可比做诗如何?” 只听这一句话,罗得刀就听出是谁来了,他忙放下刀连连说道,“高大人,你来了!”他看到高大人新收的颉利公主也跟来了,忙着把手在衣服上擦了,请二人进来。 罗得刀这两日离了高大人,虽说是到西州府高就,但是心里一直像是没有了主心骨。在西州安了家,还是感觉牧场村才是自己的老窝。只是一整天忙于公事,没功夫去想。此刻罗得刀看到高大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感到异常的亲切,搓着手站在高大人的边上,就像是以前做管家时那样。 高峻挽起袖子,拿起案上的刀子,一边杀鱼一边把此行的目的讲了。罗得刀说,“高大人,这事我早就留意过,地方都找好了,也巧我正管这一摊儿。你且放心地在我这里住上一夜,天明即刻就为大人办好。” 高峻听说郭都督带兵去焉耆的事情,心说郭叔叔总是开始行动了,也不知军情如何。 待到四人吃过了饭,罗得刀安顿敢高大人和思晴一间屋子。高大人躺在床上想着焉耆的战事,倒睡不下了。 思晴此次与高大人单独出来,心里十分的快活。柳夫人提出来让她相随,就暗暗地感激了柳夫人一把。此时万籁俱寂,连个虫声也没有,思晴钻进了高大人的被中,试探着去触碰高大人的身子。 自从二人在大漠里几度缠绵回到牧场村之后,高大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股如火的热情像是消退了不少,平时也没什么话。思晴以为是身边还总是有人晃来晃去的,高大人有些矜持。 今晚有这样安静的夜晚,思晴把火热的身子靠近前去,温热绵软的手掌先是轻轻放在高大人的胸膛之上,在那隆起的肌肉上流连,把高大人的思绪由焉耆一下子拉了回来。 高峻在黑夜里看不晴的脸,但她那双流露着内心渴望的眼睛已经明白地诉说着她的所想。高大人这几日刻意不去想这事,强迫自己不去考虑思晴的感受。但此刻被思晴用一双手轻松点燃了如火的热情。 他回想起二人一同去大漠的半路上思晴几次趁自己假睡时挥刀欲砍的样子。那时他在装睡,心想着只要她当真砍下来,那他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直接跃起结果了她。可是这女子又几次把举起来的刀放下,那种犹豫不决的样子犹在眼前。 高峻问,“在去大漠的路上,你刀都举起来了,为何又不砍?” 思晴恍然悟道,“原来你都知道,却是在骗我!”她心中想到,要是当时真的砍了,又怎么会得到这样的如意郎君?口中埋怨着,心里却是充满了温情。 她一边表达着自己的爱意一边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高大人的呢?是第一次在亦亭守捉的土城之下? 当时高大人那一身素袍红马,果敢而灵动的身影的确让她心动了一下,只是双方争斗在即,来不及细想。那日自己随了二哥返回大漠的途中,几次向罗全打听高大人的情况,罗全问她缘故,她为什么一下子就冲罗全发火了呢?是怕他窥探到自己的心事? 自己为什么不与大哥说,就鬼使神差地,按着从罗全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找到了柳中牧场?她想到高峻那天傍晚在自己胯上蹬的那一脚,感觉到此刻还有些骨头疼呢。 那日在高大人的家中,思晴的刀压在柳夫人的脖子上,其实她当真是没有将刀挥下去的意思,除了柳夫人这样一个女人让她心有不忍之外,原来在她的心中还隐隐地有一丝不敢,可她又怕的什么呢?原来嘴里说的报仇二字,现在连自己都不信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猛然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摸到了高大人的敏感之处。此刻那里暴怒异常,跃跃欲试,把她吓了一跳。正在惶恐间高大人宽阔而厚实的胸膛就朝她俯身压了下来……“哼,你那时居然想谋害我,可曾想到会有今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0章 夜入焉耆 两人恩爱半晌才罢,高峻忽然问道,“你既然跟了我,可敢与我去郭叔叔那里一看?或许咱们还能再捞他几匹马驹子。” “高大人,你能吃得消吗……方才……” “嘿嘿,只要一想到马驹子,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二人一拍即合,当时穿好衣服起身,见到罗得刀那边睡得沉稳,高峻和思晴悄悄地出来掩了门,牵了各自的马匹,带了兵器,出了西州大街。 在南门值夜的军士见来了一男一女两骑,忙上前询问。高峻掏了随身携带的官凭,对方一见眼前只是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官凭之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是位从五品的游击将军,那身火红的官袍也不会有假。又想到前方有军情、又是出城,因而也不阻拦,立刻开城门放二人出来。 高峻与罗得刀饭后又聊了许久,二人睡下时已是半夜,又缠绵了足足多半时辰,出来时已是寅时初刻了。 但上次高峻送虎给松赞时曾经在这条路上跑过半截,此时轻车熟路,又都是在马上惯了的,因此高峻和思晴两人打马如飞,在深夜的山道上留下了一串清脆的马蹄声。思晴的马不如高大人的炭火快,但骑术精湛也落不在后边多远。 天色刚刚似亮而未亮,两人听到前边一阵喊杀之声,在一座山坳里火把照如白昼,人声鼎沸,一片喊叫声传来:“弟兄们,努努力冲近去,大家共同擒了郭孝恪领赏啊——”。 高峻与思晴听了,马上加鞭驰进了山坳里,一眼看到前边几座孤零零的大帐被上千人的一队人马围在核心。那些人如同归巢的野蜂,一层层地冲击上去,刀剑碰击之声不绝于耳。 中间被围的几座大帐前、木栅之后,有少数的卫士正挥了刀枪抵御敌人疯狂的进攻。一杆大旗在大帐前飘舞。旗上书写着“西州大都督郭”六个字。 高峻冲思晴道,“跟在我后边,给他们来个暗算无常!”说罢,抽出乌龙刀,催马冲了上去。思晴也挥动了双刀紧随在后。 郭都督这时正站在最大的帐篷门口,手中提了刀望着围栅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敌军。没想到对方如此的骁勇,竟然弃主城不顾,没命地围攻这里。 看着帐外的形势,郭孝恪想,若是再过些时候。恐怕连自己都要挥刀上前了。刚才他就想出去,但是卫队长挡了道,“郭大人,我还没死怎么能让您上?万一您被流矢误伤,大公子回来还不砍了我!” 对于此次用兵,郭孝恪准备了不短的时间。从昨天白天大军开到焉耆城下已与焉耆开了两战。对方虽说战力不如唐军,但焉耆城依着山势建在高处,对方两次败退进去后就紧闭城门,只是隔空将利箭如雨般地射下来。 一同随着来的长子郭待诏想带了人马硬攻进去。郭孝属不允,那样的话伤亡太大了!他这三千唐兵哪一个都不能白白地牺牲了性命。父子二人算好了对方会来夜袭,于是定下了乘虚而入之计,由郭待诏领了大部人马隐于暗处。自己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做出初战得势的欢庆举动。只待敌军出动,城内空虚之时由待诏带军冲入占了敌城。 果然到了半夜,对方就杀将过来。但对方也很狡猾。显然并未倾巢而出,来得充其量只有一千来人的精锐。问题是,郭孝恪担心儿子兵力不足。已把大半的人马尽拨与他,自己的中军只留了贴身的卫队大概两百人,这样一来形势就严峻起来。 郭都督深知,此刻的战局已不是当初设计好的那样,可以说已有多种预料不到的变化。如果自己这边支撑不住,那么这些敌军杀回去,郭待诏那里很快就成了腹背受敌的形势。 自己这边支撑的时间久了,因为对方的大部并未吸引过来,郭待诏那边也只是打个势均力敌,仍然会十分的艰苦。 最好的局面,就是自己这边一举打散来敌,尽快赶去与长子待诏会合、助他一臂之力。只是看眼前的形势,自己这两百人要想轻易地脱身也是不易,对方发了疯似地往上冲来,已经显露出不会善罢的态势。 他想到自己在天晚时就派人奔回西州,让别驾王达再派出两千兵马增援,也不知什么情况,人是一个未见。想到此,郭都督不由得焦躁起来,他将帅印往腰间一别,一伸手由帅案上抓起写好后正在润色中的一叠行军规划,“咔咔咔”地撕了个粉碎往地下一丢,提了刀就往帅帐外走来,他要亲自上阵杀敌。 只是他马上看到了有两骑突出,从敌人的背后杀了过来。离远了看不清来的两人什么模样,但这二人像两道激流,一下子将死死围住自己这边的堤坝冲垮了! 再看这二人身后并无大队人马,想见不是西州的援兵到了,那又是谁?是待诏不放心自己这边,派人来了?总不会只派出两个人吧? 冲在前面的是匹红马,一霎时冲到木栅前边。等郭孝恪一眼看清楚了坐在马上之人,那匹马又往右边冲去了。他看到高峻手中的黑刀砍人无声,只有在斩断敌人兵器时才发出嚓的一响。许多忘乎所以围了大帐进攻的焉耆将士只闻脑后马蹄声起,风声过后头颅便凌空飞了出去。 敌方众人发现有人偷袭,呐喊着扭身向后,长枪丛丛,刀影霍霍。而思晴的马也冲到了,一对弯刀左劈右砍,也是毫不手软。 “不好啦,他们来了帮手!”部分人心头惊骇,不知道此时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就想着快点斩了来人。斩不了来人也要拼了命地冲出去。 郭都督大喜,提刀大步跨出帐外冲手下人叫道,“还等什么,随我出去砍杀!” 手下二百卫队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刚才的一阵抵挡中并无大的伤亡。众人此时看到有人相助,群情振奋,打开了木栅挥舞着刀枪冲了出来。 场上的形势只因了高峻与思晴二人的突然出现马上有了逆转,正如薛仁贵所说的一点不差。一则天不大亮敌我不明,一则已方有人喊逃,这不到一千人就像豹子撵在身后的麋鹿,有的连家伙都不想要了,如一股激浪般夺路而走。 高峻驱马见到郭大人,见他无碍,说道。“郭叔叔,我们不能给他们留的机会,宜速追赶。”说罢又对思晴道,“你只需保护好郭叔叔便可。别的交给我,切记!” 高峻说罢拍马紧追下去。郭孝恪分出三十人护身,剩下的全都驱了来助高峻。思晴听了高大人的话,持刀一步不离地随了郭大人,跟在这些人的身后。 有这些逃兵领路,高峻等人很快见到了想了无数次的焉耆古城。只不过此刻的城头已然高卷了大唐的旗号。郭待诏站于城头,他不能离了城中,刚刚派出八百人出城去助父亲,就看到城下不远处有一群溃兵来到。后边只追着百十来人,为首的红马之上正是柳中牧的高大人。 两处人马虽都不多,但敌气已夺,再也无心恋战。除少数几个马快的逃走之外,其余大部尽都扔了兵器求活。 郭都督到后,进城安抚城中百姓、捉拿不轨、张贴告示、并将焉耆旧君看管起来,写了奏章。派人送去长安请示如何处置、禀报战事,少不了一痛忙活。 等一切都分派妥当,才有功夫找高峻说话。郭孝恪拍了高峻的肩头道。“贤侄多亏了你及时赶到,不然这仗就夹缠不清了。” 高峻说了与思晴二人到西州的经过,又对郭叔叔道,“既然已去叫了援兵,怎么我和思晴在西州一后晌带大半夜,都不见一兵一马调动?” 郭都督闻言一愣,心中转了个个。这个别驾王达近期里确是大不正常,也是自已大意,出兵前没有好好地安排。高峻又低声道,“郭叔叔,你有所不知,王别驾与他兄弟插手到牧场村的改造中来,已经深陷不出了!” 郭都督想了一下说,“你不必多虑,我若不是军务缠身,早就腾出手来整治交河牧了。王达这样因私废义,我岂能容他,难道他不知我郭孝恪是为大唐起兵么?” 又笑着对高峻道,“你带来的这位小朋友也是功力不俗,抵得上我手下一名上等的偏将!怎么也不早和我说这样好事?” 高峻这才想起了把思晴引见给郭叔叔。得知思晴竟然是颉利部思摩的亲妹妹,郭孝恪大喜道,“这正是不打不相识啊,如此我们西州与北边大漠也算是结了亲,这倒让伊州的压力小了不少啊。” 郭等诏也进来与高峻两人相见,对他二人的表现大为认可,高峻说,“大哥你可不能光弄些虚情,谁家农忙时出来打工,不都要些工钱?” 郭等诏不等回答,郭都督就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让这些战马给勾引来的。待诏,你去清点一下,此役我们有多少马可以送人。” 郭待诏回道,“父亲,已经清点完了,净得像些样子的战马八百六十匹。” 高峻嘬了嘴道,“不多嘿,一个堂堂的焉耆国,只有这么一点儿?我不信,别不是郭大哥你打了埋伏。” 郭家父子还未说话,倒把思晴逗乐了,“高大人,你怎么不知道满足,你就挥了几下刀罢了,在我们颉利,八百六十匹战马,怎么不得个头领做做。” 郭孝恪道,“贤侄你如今也是游击将军了,不要老是想着马匹,为叔看你很有些打仗的天资,也许说不好哪天,就把你拉到我的大帐里来了,你要有个准备。” 高峻道,“郭叔叔,要说起打仗,我却比一人差得太远,你若是给我凑个整数,我就把他引见给你。”玩笑过后,高峻即把自己的结拜大哥薛礼薛仁贵自露面以来的表现说与郭都督听。郭孝恪道,“真有这样的将才,我必收拢,等他再来你一定为我引荐。” 焉耆城离西州五百里,位于天山南面支脉最东南的山坡之上,依着险峻的山势而建,确是易守难攻之地。郭都督运筹了多半个月,如今一鼓而下此城,当然心情大好,一口答应了高峻的要求,再在四处搜罗了一百四十匹马,给他凑了个一千的整数。 随后叔侄二人摆下酒宴,也不等郭待诏带人去城中四处检查巡视,径自举杯,思晴在旁边相陪。二人说了不少的话,高峻道,“王允达把交河牧五百匹马搞没了,不知郭叔叔你想怎么处置此事?” 郭孝恪道,“没有规矩哪来的方圆,是他自己不行,怎么处置都怪不得别人。”说罢,把自己的大概想法对高峻一说。 高峻听了心里有底,不得不把柳玉如大大的地心里佩服了一番。看郭叔叔的意思似是班师后即处理此事,高峻想起柳玉如和自己打的赌,有心让郭叔叔缓行几日,又觉着虽是与柳玉如的玩笑,犯不上动这心思。他想,“打赌输与夫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罗得刀与夫人王氏早上起来,由西州大街上买了现成的早点,见高大人的房中没有动静。罗得刀心说,是不是早了?高大人与新夫人老远地赶来,一定是尚未起床。 夫妻二人坐了一会还不见高大人的动静,只好吩咐王氏在家候着,自己吃了早饭,先去了府衙。他按着高大人的意思,把牧场村北山后面的大片荒地批给了柳中牧场,只等郭大人回来后确认一笔,此事即办成了。 他回到家中已是正午,见还是王氏自己在家,也不见高大人和思晴,罗得刀问高大人在哪儿,王氏道,“还没出屋。” 罗得刀觉得不对劲,过去拍了房门听里面寂静无声,不像是有人,他这才看到房门是由外边带上的,直怪自己大意。进去一看,果然屋中没人,心说高大人去了哪里?二人正在乱想,就听到大街上敲锣打鼓一片欢腾,原来是郭大人班师了。 不一会高大人喜滋滋地携了思晴进来,一见罗得刀就叫道,“真是无利不起早,罗管家,我可发了个大大的利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1章 别驾闹心 岳青鹤牧监带了三百马匹和六十人的护牧队伍,远远地离了西州往大漠里而来。此时正是春光初现,万里晴空,只有蓝天白云下泛青的草场寥廓无际。岳大人感觉着多日来的抑郁之气一扫而光。 野牧的队伍在大漠里没有遇到丝毫麻烦,即便有小股的颉利马队出现,也都是远远地露个头就往别处去了,让岳大人初遇时的忐忑心情慢慢地习惯和平静下来。 选好了草场之后,岳大人就是在自己的帐外来回走走、晒晒太阳,两天后他的心里感觉上次高大人野牧的事有点不可信。为什么这样的好事自己就碰不到? 他却不知这次是帐外的那杆“大唐西州柳中牧”的旗子暗中助了他,那些颉利人看到旗子,知道是这里放牧的什么人,也就不敢来骚扰。 但在岳大人看来,就有些对高大人有了些许的怀疑,只是一点点而已。但是听舅子万士巨的口风,那回的事绝不会有假。他也不敢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那不显得自己太不明朗了! 不过眼下的太平日子却让岳大人感到十分的无味,怎么着自己也是个牧监,就这么四平八稳地放两天马回去?他找来万士巨说,“我们往远处走走看。”说过后也不听万士巨的劝阻就下令开拔,一群人赶了马匹,也不往北去,径朝东面而来。 众人行了两日,前面就是高山。虽不险峻,但看上去也不会轻松翻越。听向导说再往东就是戈壁阿尔泰山岭,看看走得也不近了,就扎下了帐篷。 岳牧监带来的人中,除了四十人的牧子外,其他六十人是护牧队组建后第一次拉出来的。他们平时都是二十人一组的马队在牧群的外围巡视。如果有事又能极快地组合在一起,这让岳大人放心不少。不过这么久了一点事情都没有,在岳大人看来倒像是多余带了他们。 岳大人叫在舅子万士巨,两人坐在帐中,拿出随带来的酒对酌,喝了两杯后岳青鹤就说出了心里话。“舅子,你说说,我现在在牧场里倒是个什么角色!做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局面,我是太上皇?” “我呸!”万士巨道,“姐夫你别不知足,就让你还回到过去,让你做个下牧的牧监,什么都让你说了算,这就如意了?要不是高大人。我看你也就死在从六品下阶上了。别得了便宜就卖乖,我告诉你啊姐夫,你不想干也别倒拉车,小心我扇你!” 听了舅子的话,岳牧监哭笑不得。想不到这小子挨了高大人的狠揍,心也跟着过去了。二人正喝着酒,听到帐外有人回禀道,“岳大人。有情况!” 岳大人和万士巨扔了酒杯,出来看到东面的远处山谷中有马队出没。也没旗号,远远的看对方的打扮定是胡人无疑。没等岳大人吩咐,护牧队三支小队已经集结在了一起,队长是个体格粗壮的汉子,对岳大人道,“可能是突厥别部的人。他们不认识我们,大人需要小心”。 在远处,发现在情况的十多名牧子正在驰马收拢跑得远的马匹,此时正处在双方之间的位置。从对方上百人的队伍里冲出来十多匹马,像旋风似地。马上的人挥了马鞭劈头盖脸朝那几个牧子们抽去。岳大人看到,对护牧小队喊道,“快去相助!” 六十人的护牧队飞快地驰出,最前边二十杆长刀挥舞着,随后就是三十名弓手、十名弩手。这里面有上次随了高大人打过仗的,知道临敌勇气最重,在气势上绝不能让人压在下面。这些人远远的就在飞驰中上了箭,看起来有模有样。 过来骚扰的十多名胡人,再也不抢马,双方还离着有一箭开外的距离就拨了马头遁走。远处的大队胡人似乎看到对方的底细,也无心接触,很快又隐回到山谷中去了。 柳中牧这边毫发无损地将散马收拢回来,岳牧监连声叫道,“返队、返队!” 队长说,“岳大人不可。那些人说是走了,谁知不会伏下来看我们动静?我们这么匆忙走掉,说不定人家立刻就追过来了。” 万士巨道,“听你的,是不是再散逛一会儿?”队长说,“正是。” 于是岳大人在提心吊胆中,看着这些人又将马匹散开去,在四处草密的地方啃了一个时辰,这才下令收拢了马群,收拾了帐篷等物慢慢地走上归程。 此次小规模事件又让岳大人的信心足了起来,不得不佩服高大人的远见,看来柳中牧的护牧队不是白配置的。心说就这么做个不操大心的牧监也不错。 他们一回来,人马无缺,连旗子都是干净的。前来迎接的高大人冲岳牧监道,“岳大人野牧可还顺利?” 岳青鹤道,“遇到大批的胡人的骚扰,让我们一个冲锋打跑了!” 将马送回马厩时,万士巨才发现原本宽敞的厩房变得十分拥挤起来,这才看到牧场中又多了一千匹马,跑回来对岳大人说。高峻听了道,“哦,是郭都督取了焉耆,新送来的一千匹。”丝毫未说自己与思晴的事情。 这样一来,柳中牧的马匹总数是五千五百三十,实打实的上牧了。岳大人想到高大人已经早于自己做了上牧监,而自己的职位如果依照定法再升上去,那又谁大谁小?他不禁喜中掺忧,不知道与高大人之间要怎么划分。 高峪拆窑的事情早就到了王允达的耳中,他好似被人打了一闷棍,怀疑起大哥王达是否摸对了高峻的脉。正想着此事要怎么计较,又有人传来话说,柳中牧再得一千匹马,现在高大人正操持着村民们乔迁新居呢! 想想对方红红火火,自己这边都快活不起的架势,王副牧监怒从中来,摔了好几只酒碗,还不解气。又把高大人骂了几句。骂过了高大人又骂贾富贵,当初姓贾的不来找自己帮忙,自己又何至于与高大人产生这么多的纠葛,真是贪了人家几十两银子,倒把自己的前程砸得不成样子了。 他别无他法,只有再去找王达。找王别驾——他的大哥想想办法。 王别驾正在府上坐卧不宁,自己因为投入到牧场村的那两万两银子的事情真不算个什么,让他一直是心如乱麻,做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的,是他没有按时发出援兵的事。 那日中午接到了郭都督由前线发来的催援信件,他马上去找兵曹派兵,谁知兵曹郝大人不在衙内。恰好此时他派出去牧场村的心腹刚刚回来,告诉他高峪拆窑的事情。有道是关心则乱,王别驾有些气急败坏。难道是又着了高峻这小子的道道? 据他所知,高大人的堂兄在背地里也一直收购那些旧房子,他们这时候拆窑,难道旧村子里就不建新居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老大不放心,这个时候王别驾还想着调兵支援的事情,但是陆尚楼牧监随后让人给他送来的消息,就让王别驾把什么都忘了,眼里只剩下了他的银子。 陆尚楼副监派来的人说。村子里的人正操持着买新房子呢,那些从他们手里得了卖房钱的村民们。此时正忙着在新村子中选房、交银子,操持着搬家的事情。现在整个村子都没有一个闲着的人。 王别驾一想,自己别总是坐在这里听信了,少不了要亲自去牧场村一趟,也好看个真实的情况再做打算。这样,王达带了随从骑了马直奔牧场村。找到陆牧监,又仔细地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按兵不动。只要盯紧了高峪,他不动咱也不动。就不信他高峪会拿了手里的银子当砖头扔。 大计定下。陆牧监是放了心。于是看看天晚了,上州别驾来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岂有不好好招待之理。因此谁也没通知,连王允达都没告诉,就大大的破费了些,在家中把山珍海味尽都做了来孝敬王大人。 王大人也为自己有了主意而放了心,再加上许不了那是个劝酒的好手,不但尽都拣王大人爱听的来说,还把那风月场中练来的经验使出了大半,哄得王大人更是什么都忘了,席间不免多喝了几杯,就在牧场村住下。 待到清晨酒一醒,他才猛然想起了郭都督催兵的事情,吓得好半天才穿好了鞋子,飞马赶回了西州。王别驾一看,郭大人已经班师了。 贻误军情弄不好是要罢官的,郭大人得了胜还好,若是因为援兵不到吃了败仗,郭都督一刀砍了自己都不是没有可能。他也不敢像别的官员一样出去迎接得胜之师,躲在屋子里转圈儿。 正在此时,他的兄弟王允达到了。 王别驾只是对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话,“回去烧烧香吧,”他摆着手道,“别忘了给你哥也加上三柱香。”言外之意,他们兄弟的官职怕是都要不保,还想什么银子!郭都督只要处置起他们兄弟来别太严苛就好了。 王别驾把兄弟打发走,还是不敢露头,只等着郭大人提他过堂,谁知郭大人像是把他忘了,一直到天黑也不理他,让他又生出一点点的希望来。 高峻在牧场里看到,二哥拆了一座窑没顶用,那些人还真坐得住,他回家来找夫人。 一进门,高峻看到柳玉如正招呼着家里的几个女人们收拾家当,准备搬家呢。高峻曾带了她们,随了二哥高峪去新村看了他们的新居。 高大人的新院子座落在村子的正中间路北,一人半高的院墙内是宽阔的院子,里面花圃都安置好了,大门边还有两间门房,高峻由漠北带回来的老汉已经和他的小孙子过来看院子了。 院子的中间青石甬路,对面是一座别致的二层小楼,小楼的底下是宽敞的客厅,里面设施一应俱全。沿着楼梯上去,二层是六七间的向阳房子。高峪当时还低声对兄弟说,“怎么样?二哥给你想得周到不周到?” 原来,二层的主卧室在最东边,与二层的客厅相连,客厅的对面是接连的六间小规格的卧室,既不彼此相通,又能同时开门到客厅里来。“怎么样?抓点紧吧,你这几间小卧室还差着几位女主人呢。” 房子的布局让柳玉如十分的满意,不在于它有多大,而是她想到自己搬过来以后,总算能够与高大人有个单独相会的地方了,再也不必时时有人打扰。眼下她正与几位姐妹做着搬家的准备,高大人回来了。 高峻说,“村子里还没动静呢!”柳玉如就明白了,笑着对他低语道,“高大人你这么多的主意,该不会是来问我的吧?” “不瞒你说,这时候我还就是想问你呢。” 柳玉如问,“那就看你舍得不舍得了。” “夫人此话何意?”高峻还不明白。 “接着拆。”柳玉如只说了三个字。高峻急道,“不行啊,你都看到又进了一千匹马,马厩又紧张不够用,再拆了一座窑,我上哪找砖去?” “谁让你拆窑了,人家是让你拆房——你和二哥买那些旧房是做什么用的?不就是想拆了盖新的?与其等什么都准备好了再拆,为什么不提早着手?也省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马厩紧张你就不懂得盖?没砖怎么不把村边的半截子小楼拆了?” “是,夫人,我这就去办。” 高大人说过此话,把樊莺、思晴和谢氏都逗笑了。大家笑的什么,柳玉如一想便知,看着高大人匆匆地出去,她也忍住了笑,指挥着几人接着干事。 谢家大哥夫妇两个正犯着难,村里人都迁去新村,留下他们一家在北坡上就更孤零零的了。要银子没有,眼看着脸也没有了。任你是什么名门大户,拿不出银子买房也就脸上无光了。她们看着二弟一家这些日子倒是坐得稳,谢大还拎起了鸟笼,心里十分的纳闷,又不好问。 谢家大嫂咬咬牙说,“我去探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2章 狗皮膏药 谢家大嫂转出房门,听到谢家二嫂正在屋里摔盆。就听谢二嫂差着声问,“你说,银子哪去了?幸亏我发现得及时,不然我夜里出恭得了来的上百两银子都让你这耗子拿去喝酒了,是什么生死的交情让你这样放得了手去喝?” 原来谢家二嫂见村中人家都在准备买房搬家的事,就与丈夫商量此事宜早不宜晚,晚了好地势都没有了,可是说了几遍谢大也不热心。 原来家里的银子此时已经让他拖出去了六十多两,虽说不至于影响到买新房,但是不长的日子出现这么大的亏空他也不好说得出口。 当媳妇发现帐目不对询问起来时,谢大一口咬定是去与人喝酒了,只字也不敢提这些日子自己流连于杨窑姐那里的事情。 不过,两口子在屋里的口角却让谢家大嫂一字不落地听了过去。她也不进二弟的屋,一转身又回到自己家里来。一进屋,谢广就发现她的脸色不好看,他媳妇恨恨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把自己无意中听来的秘密与丈夫一说,谢广说,“怪不得那天早上二弟大方地给我五个大钱让我去买膏药,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你说什么?是她夜里出恭时拾到的?” 谢家大哥想起了那天夜里自己崴脚的事,顿时不说话了。也许那次自己稍动善念,回头去搬掉那“石头”,今天捏了喝酒壶甩狗皮膏药的就是自己了。 高大人从夫人那里得了锦囊妙计,马上出来与二哥高峪商量。高峪想了想道,“就这么办。”他在牧场村自己买到手的那些最破烂房屋里选了几间,找了人拿了镐头铁锹就拆开了。都是些土坯房子,甚至都不用家伙,上去三个小伙子喊了号子一推,墙就倒了,砸起一片尘雾。 高大人一看二哥行动起来,也不在街上吃烟。又溜回牧场里和刘武商量加快马厩建筑的事情。刘武这些日子一直与刘采霞在一个屋子里休息,偶尔刘采霞撵他,才去武氏的房里过上一夜。这天早起,刘大人从武氏的房中披了衣服出来。看到刘采霞正坐在床头抹眼泪。刘武以为是自己冷落了她,过来好言安慰,问她怎么回事。 原来是刘采霞夜里独睡,猛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也不知她如今过得怎么样。如果真像刘大人所说。女儿随了她父亲找个好人家,那为什么自己夜里梦到她时总是十分的凄苦?难道梦都是相反的? 刘武问明了缘由,也是这么安慰着她。又想起当初自己对她瞒了女儿的真切消息实在是出于好意。本来嘛,女儿被卖是女儿一人受罪,又何苦再加上她妈妈? 不过刘武想到自己当初对刘采霞的承诺,因为这些日子杂事过多,真的没有认真的想过兑现的步骤。这让刘大人回想起来倒像是自己虚意骗了刘采霞似的。 高大人来找他时,刘武正低头想着这件事。他与高大人不隔心,把这事对高大人讲了出来。高峻说,“找这孩子如大海捞针。既要看运气,还要看那孩子的造化……不知刘群头可提起过她女儿有没有什么特别好认的地方?” 刘武说,“这我倒忘了!”又脸红着道,“高大人,幸亏是你问,你说我怎么没想着问她呢!等回家一定好好打听。” 高大人说,“如果有标记那是最好,我去让罗大户曹通过州府的渠道想想办法。如果没有,我就放你和刘群头的假。这事宜早不宜晚,等孩子大了就认不得了。你们要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定州四下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高大人这样推心置腹地出主意,让刘武大受感动,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事业上一直委委屈屈不能伸展。一切的好转竟然都是从那晚自己同高大人的夜谈后才开始的。像高大人这样的上司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自己在差事上要是再有一点点拖懒,那就良心难安了。 所以,当高大人要求他抓紧增建马厩时,刘武二话不说,立刻出去布置。 牧场村街上拆房可是件大事。这说明人们背地里嘀咕了许久的搬迁正式地开始了。人们吩吩涌到冯征和万士巨那里,他们两个是高大人指派主管此事的。人们问价钱、定房子,性子急的已经操持着开搬了。 而一些老人孩子还有些妇女们没事了就跑到大街上看热闹。高甜甜也让她妈抱了出来,母女俩找了处背风的角落看那些人拆房。 高峪和王允达两边收购的旧房掺杂在一起,高峪打算好了,拆房也不着急,做好了计划一天拆它一两处。不为别的,只为做个声势,而且哪里夹缠不清就从哪里拆起。 如此一来,王允达他们的那些旧房更显得像是一个个弃妇,越发的不值钱了。 杨窑姐的租屋两边正好该拆,此时房东、房西尘土一片。她也没什么客人,也是这两天她由谢家二哥那里不多不少套来了六十两银子,也不指望这两天。她甚至想着两边拆完后再努努力,就能在新村里买一套大些的院子,那时自己就不做姑娘,也要做起鸨妈子试试! 因而她心里跟凉水似的,也出来看热闹。正好一眼看到了谢氏母女,杨窑姐看她衣着光鲜、面色红润,出了高大人的院子满村都找不出比她好看的了。心说人和人的命真是不一样,自己最早与高大人产生了交集,如今却还在做着买卖。也只能想法儿琢磨琢磨谢家二哥了,反正高大人有话又不怕什么。 谢氏正抱了孩子站在那里,她大嫂不知何时凑了上来,见面才说了两句话,她大嫂就哭起穷来。谢氏对她大嫂一直没什么好感,此时一手抱了甜甜,一手把冲了大嫂那边衣襟子上的尘土拍了拍说道: “嫂子,我有什么办法,想当初街上夜里敲了锣叫人挖坑,我生着病背了甜甜还出来找活儿,也没见你和我大哥出来,现在急也没用……挖坑的活儿也没了。要不我替你和高大人说说,让大哥去牧场里搬砖去?” 谢大嫂为难地说。“你做妹子的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扶个油瓶都能闪了腰……总归你和他是一母同胞……” 谢氏道,“一母同胞不假,可是大嫂你说这话有点晚了。我眼下靠不住一母同胞,我们母女只能靠高大人。再说,同样是一母同胞,我二哥他们怎么不像你们一家?” “哼,你还说他们。不知夜里发了什么利市,出来上茅房都拣了成百的银子!” 谢氏有心气她大嫂,就说,“这事我知道,那天晚上有个好心人看你们日子难过,本打算一家送你们五十两来着,只是他也不愿意进去见你们,趁黑把银子投进了院子,怎么,大嫂你没拾到么?那就怪不得人了。” 她大嫂眼睛一亮。“好心人……是不是高大人呢?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他,你给我个准信儿,高大人哪天去的,我也好去你二哥那里要回我们那份。妹子你是不知道,我们不去要也让你二哥与狐朋狗友们喝了酒了,糟蹋了身子不说,还把大好的银子浪费了。” 谢氏看她大嫂猴急的样子道,“我可没说是我家高大人。” 她大嫂道,“妹子你总是要行行好,去你二哥那里说上一声才行。” 如此软磨硬泡了半天。看看也没打动了妹子,她大嫂转而得意地道,“妹子你也不必这样,谁还看不见谁!别看你现在吃喝不愁。我猜呀,等高大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有甜甜的好处喽!你不趁着眼下的时机为甜甜……也为哥嫂谋弄下一些些,看你将来交了算盘怎么办。”说罢扭身走了。 大嫂的话让谢氏一股气上来,也不说句“回见”,看她走远才回味起来。觉得一股凉气由脊梁骨钻上来。 她想起那天樊莺与柳夫人的话,樊莺说等柳夫人生了儿子,要做他的干妈。“现成的女儿在此,樊姑娘为什么想不到来认?看来远近是人管不了的!”谢氏眼前一阵子一阵子发黑,她在女儿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抱起甜甜回了家。 高峪的人正在拆房,交河牧的王副牧监骑了马来了,他带了几个手下一上来就阻止着不让干。王允达也叉着腰站在了拆了半截的房基上,这边的人只好停了下来。 高峪拆房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王允达和陆牧监的心里一时比一时的凉——看来高大人兄弟两个真要放弃这里了。新村的地方要比这里大上好多,人们搬过去以后,旧村址上还真没什么必要再盖房子。 真要是像高峻所说的将来把这里用做马粪场,那他们几个的大批银子就沤到了马粪里了!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豁出脸去阻止他们再拆下去。有房子在,他高大人计划中的的马粪场就用不起来。 可是陆牧监与高大人同在一处为官,肯定是不会出头的。而王财主又没那个胆子,贾富贵的胆子早就让高大人吓掉了,能出面的似乎也只剩下王允达。 王允达站住了位置,冲高峪的人嚷道,“你们要拆也可以,不要震动了我房子的地基,不要把土烟飞到我房子的院里,再说还有风水关着哩……总之你们不能再拆!实在要拆也行,你们出银子把我这些房子买了去,我马上就走,绝不阻拦。” 人们马上报与高峪知道,高峪来了以后冲王大人拱拱手道,“这房子实在没什么用了,想着可能拆出几块砖来,不省得我费工费火地去烧?既然王大人不乐意,那我就不拆了……我去拆村头的那半截小楼,那里一定不会震动了王大人的地基,风水也离得大老远。” 说罢,招呼了手下人去拆村头的小楼。王大人站在拆了一半的废墟上,忽然发现这些拆到一半的房子更严重地影响了他的“风水”。眼下这半半啦啦的破败样子倒不如拆干净瞧着舒服,他甚至有了去叫他们回来的冲动,又抹不开面,只是站在那里运运了会儿气就走了。 谁知才吃过中饭他又带了四个人来,此时村边的小楼只拆了个头儿,他带来的那四个人趁高峪的人去吃饭,一人拿了个蒲草垫子往小楼的四角下一坐。他们这近乎耍赖的做法也没把高峪难倒,高峪招呼手下人道,“别再砸了四位兄弟,先不拆了,放一放,人手分到两座窑上帮忙去。” 王允达一看人家那里忙得热火朝天,自己这边四个闲人像是摆设,显见着高老爷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高牧监更是自始至终连个面都没露,他就这么干守下去? 王允达正两下里为难,却看到从西州来的大道上驰来了几匹马,为首的正是他的哥哥王允达,后边是罗得刀和几名随从。 王允达让人晾了一天,总算见到了亲人,他想着正好把这件为难的事情对大哥讲上一讲、讨个稳妥的主意,于是几乎是蹦着来到大哥的马前,高兴地问道,“亲哥,你怎么才来!” 高峪看到了来人是王别驾,也从窑上走过来见礼。 王达看到村中处处拆了一半的房子有些不解。高峪道,“王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些房子真的是砸在手里了,想拆两块砖王大人也说不行,只好先扔一扔了。” 王允达也伸了脖子仰了脸等他哥哥的指示,没想到王达一听,挥起巴掌“叭叭叭”打了王允达三个大嘴巴,嘴里训斥道,“我说你的牧场怎么会一天不如一天,原来是你不务正业!你倒用眼看看,这里除了你,还有那位牧监在这儿像个泼妇似的耍赖?陆大人在吗?高大人……就更不必说了,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打醒!” 王允达摸着肿起来的腮帮子,有委屈也不能说,他知道大哥这里是出了新情况了。就听王达说,“罗大人,麻烦你带我去见见高大人,西州郭都督有关柳中牧、交河牧的处置方案要马上传递给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3章 两牧合并 罗得刀应了一声,领了王别驾去牧场里找高大人。临迈步之时,王别驾悄悄对兄弟王允达使个眼色,也让他跟上。王允达用手捂了火辣辣的脸跟在别驾大人的后面。他带来的那四个人扔了蒲草垫子追在后边问:“王大人,我们还占不占地儿了?”王允达不好当了人回答。四人没得到王牧监的明确指示,又追在后面问了一遍。 王允达走在罗得刀和他哥的后边,让人问得不耐烦,扭回身来闷声在一人屁股上狠踢了一脚,指指自己的脸也不说话。四人想了想,夹起蒲草垫子灰溜溜地撤了。 王别驾等人在柳中牧场的议事厅里见到了高峻。王达长话短说:郭都督经过深入考虑,决定对西州柳中牧、交河牧的机构作一下调整。他说到这儿,王允达才明白为什么大哥会让他随了来。他那颗因为损失五百匹马而提了十多日心脏再一次跳得没了个数。 高峻问,“不知郭大人是如何安排的?” 王别驾道,“郭大人说,皇帝陛下对高峻大人的官职是下了专门旨意的,这个任谁来了也不能随意变动。而且五品往上的职事官要经过吏部审核,权限并不在州府。眼下鉴于柳中牧三位牧监职位上的矛盾,以及交河牧因近期的损失已经不足中牧的规模,这才决定对两个牧场进行合并。” 在场的几人马上就明白了王别驾话里的意思,第一个感到失望的就是岳青鹤牧监。本来柳中牧的马匹总数已经到了五千多匹,怎么说这些人都要水涨船高地往上迈两级,但是别驾大人的话让他的这个希望之火灭掉了。 郭都督的意思很明白:西州没有权限升一个从五品的官职,而太宗皇帝除了高大人之外并没有提出给别的人加官。如此一来就算柳中牧已经达到了上牧的规格,吏部那些看着皇帝眼色行事的官老爷们也不会欠欠儿的再提这件事。 第二个心里晃上忽下的是陆牧监,他眼下就是中牧副监,从六品下阶。很明显柳中牧和交河牧合并之后一定就不会再是中牧了,怎么也会是实打实的上牧规模。那自己这个副牧监会不会按正常的路子上升到正六品下阶呢? 陆牧监想,如若这样提升自己,并不会触碰到从五品这道线,西州是有权利的。那样一来自己岂不是与岳大人平起平坐了!可是一想这未免太让岳青鹤难堪了。因此他伸了脖子想听王别驾的下文。 还有一个就是交河牧的王允达,他最关心的是自己在这样的变革中会捞个什么样的位置。如果两座牧场不合并,那他几乎就是面临着降职一条路了。现在合并了,又是他大哥亲自来传达郭大人的这个安排,这里面莫不是自己的大哥从中使了什么力气? 几个人中最是心里踏实的就只有两个人:高大人已经听出来,不论怎么样变化他这个唯一的从五品是不会这变的。谁让皇帝陛下特意下达了旨意呢?今天就是自己与岳青鹤牧监在职务上划分清楚的日子,因而他不着急。 再一个不着急的就是牧丞刘武了,不管怎么变动,只要高大人稳坐最高处,他刘武就永远只须踏实做事,自己最烦的那些欺欺诈诈、勾心斗角的事情就不会找到身上来。 众人等了一会也不见王别驾再有下文,首先是王允达憋不住劲了,“哥你倒说呀,郭大人是怎么安排我们这些人的?” 王允达瞪了他兄弟一眼让他住嘴。掐住后半截话不谈,反而训斥起他兄弟来。“你不好好地在牧场里做你的事,跑到人家工地上捣乱!若不是我一步赶上,谁知道你是在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又对高大人道。“我这兄弟心眼不多,就是个傻实在,以后他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你尽管替我抽他!”又说,“牧场村里面旧房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总归大家要拧成一股绳嘛,总这么两半着怎么行……允达,你从此后一切要听高大人的。绝不能再顶牛。” 王允达还是第一次有大哥在身边,心里的底气也足,大哥的意思他懂,明着是说自己兄弟,实际上是做给另外的人看的。 王别驾又问,“不知高大人你对旧村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如果事情做不妥当,就成了我们从兜儿里掏银子,帮那些村民们买新房了。” 高峻还未说话,罗得刀接着说,“别驾大人,郭都督让我陪你来这趟,实是还有另外的事情。就是牧场村山北那大片的荒地,郭都督已经同意给牧场做自种的草场了,今天州里的批文我都带来了。” 罗得刀的话让高峻心中有了底,他对王达说道,“这件事我二哥高峪也损失了不少的银子。要是从我这里说,绝不会为了自己兄弟的银子就改变原来的规划。既然郭大人已经同意了自有草场用地的批文,那旧村子的地址还是准备要用来做晒草场的。” 王别驾一听,心说我那两万两银子算是让风吹走了,他心中虽有不快但还忍住了不表现出来。但是王允达立刻就跳了出来,“那怎么行?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便宜了那些村民!” 高峻也不理会,心说是我让你来的?你银子烧手关我屁事。本来高峻还有些不忍,现在却是一点都不可怜他了。只是问王别驾,“牧场中的职事安排,我郭叔叔到底有没有什么话?” 王达清了清嗓了才说道,“郭大人说,高峻大人是皇帝亲封的从五品,职位在两座牧场中又最高。郭都督说这件麻烦事他也懒得理、一时也理不清。因此说自高大人以下所有人的使用都交由高大人决定,事后只须把人事情况报给西州府备案即可。爱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声音不算大,王允达立刻就安静下来。敢情他哥王别驾此次到牧场里来,一点作用都不会起,他只是个传声筒!王允达偷偷看了一眼这位高大人,就见他眨着眼睛,似乎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除王达以外的几个人瞧着高大人,试图由他的脸上看出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般。想不到在场的这么多人。竟然要看一个年轻人的脸色。他可千万、千万、千千万万别不高兴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把哪个人撵到马厩里去添料。 “高大人,你是怎么想的?”王别驾试探着问。 半晌,高大人才说道,“郭叔叔倒会省心,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也得好好地斟酌一下……一时间恐怕拿不出个像样的主意。” 王别驾道,“那你总得给我个准信让我回去向郭大人复命吧。” 高峻说,“这好办,大人你自管回去,待我和岳大人、陆大人、刘大人商量过后。会派人把最后的决定送到州府。” 王别驾起身告辞,他也看出今天是等不到高峻的准信儿了。临走时又厉声训斥他兄弟道,“莫再给高大人添乱,小心我收拾你。”说罢,在众人的拱送下,跨了马带了随从走了。罗得刀心中想着夫人一人在家,本来有好多话要对高大人说,此时也没有功夫,就与王达一同回了西州。 这时在柳中牧场里就只剩下了王允达一个外人。有心趁着人不注意悄悄地溜出去,心里又有不甘。于是就半推半就地留下来,想听听这班人是如何研究的,因而意意思思地有些尴尬。 高峻也不理他。与自己这边的几个人只拣些无关的话来闲聊。这些人都看出了高大人的意思,一齐将后脑勺儿对了王允达副牧监。这更让王允达感觉自己的前边漆黑一片,找个由头告辞,也听不到有谁对自己客气两句。出了门上了马。寻思了寻思,就往西州追他哥去了。 高峻的心里当真是一团乱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瞧着王允达走了,高大人只是对剩下的人说,“既然是郭都督的意思,我就不能草率,容我回家好好想想。”于是众人散了各回各家。 刘武临走时对高大人讲,他中午时已问过刘采霞,刘采霞说她女儿今年四岁半,样子和甜甜长得差不多,不过在左耳垂背后有个红痣,就是姑娘大了扎耳朵眼的位置。 高峻道,“要找到她也只有靠这颗痣了,那么小的女娃长得都差不多。”又说,“本来想给你和刘采霞放假去找女儿,可是又来了这么件事情,那些人各怀了心思,怎么也不能放你出去,只好再忍耐些日子。” 高峻回到了家,看到家里的大半家当已经打包装柜,只留了夜里必要的铺盖,这是紧等着搬家的架势。看到高大人回到家后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柳玉如问他有什么事。高峻说,“我与你打赌已经输了,才三天不到郭叔叔就传过话来,说打算将两座牧场合并。” 高峻把让他难办的地方详细一说,柳玉如一时也拿不定个主意。这里面最难的就是四位牧监该怎么处置,交河牧那两个牧监本来差事未做好,牧场面临着降格,他们的期望也不会有多高,只是那个王允达有别驾的关系会不好安排一点;最难的就数岳牧监和陆牧监两人。柳玉如分析道,“柳中牧日子蒸蒸日上,这些人都有个盼望,要是安排得不妥当,反到把人心搞散乱了。” 高峻说,“正是,看得出郭叔叔已经觉察到我在柳中牧的为难之处。但是似乎他也没有个好办法给我。他这样做,就是把主动权都交给我了。我有什么办法?夫人你晚上不睡觉也得帮我把主意拿定。” 樊莺、思晴和谢氏听到此话,也知道自己绝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要不来添乱就行了。因此那几人吃过了晚饭早早的去休息,养足了精神天亮搬家。 而高峻就拿柳玉如做了智囊,眼巴巴地瞧着她,恨不得立时就把主意给他拿出来。 一开始柳玉如坐在桌边,拄了腮微蹙着眉去想,觉着不论怎么安排,总不能把那些能做些事的人冷落了。这样一想就觉得交河牧那两个废物就该有多远踹多远。 但是她又琢磨:如此一来也是不妥,无形中就为高峻竖了两个敌人,她可不希望高峻刚刚升了官就有人做对。可是不这么着又能怎么办? 高大人看柳玉如想得辛苦,亲自去厨房倒了水、沏了茶,毕恭毕敬地端到桌上,也不敢出大动静,就敛了声在长椅上坐着。后来柳玉如似是想得累了,也靠到了长椅上来。她说,“最好的办法是让所有人都至少做到不降职,然后再把高大人你希望重用的人提上来才行。” 高峻说,“我正是此意,不知你有什么好主意?不要有什么拘泥,郭叔叔说了,只要是从五品以下,我们怎么扒拉怎么行,他不管。” 柳玉如掰着手指头,把四个牧监、三个牧丞——刘武、王喜柱、还有交河牧一个,从头想了一遍,刚说“有了!”又马上觉着还是不妥,又接着陷入沉思。 高峻看看时间已晚,不禁有些着急,从长椅上站起来在屋中转了个圈子。柳玉如道,“高大人你不要拉磨,都把我转晕了。”高峻听了,乖乖了坐下。明天一早那些人就会伸了脖子来听他的安排,而他的所有计策全部都在柳玉如这里。 直到夜深时,柳玉如才长出口气道,“你去研墨。” 高大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弄好了,恭恭敬敬为柳玉如把纸铺好,笔尖上蘸好了墨,双手托了笔杆子送过去。柳玉如一见“噗嗤”一声笑道,“高大人你以后不做官,去给人做个书童也会合格。” 不大一会,柳玉如就写好了。高峻拿过一看,白纸上清清秀秀地用小楷小了半篇儿,他看后一拍大腿道,“嘿嘿,连我都想不到,夫人真有你的……且看我明天怎么拨啦他们。”说罢,两人心满意足爬到床上睡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4章 暗中挑拨 第二天天一亮,高峻心里面有事牵着,早早地就醒了。他歪着脑袋一看,柳玉如还睡得正香,许是昨夜里她因为牧场里的事情有些思虑过度,此刻对身边高大人的动静丝毫未知。 只见她呼吸平和,鬓角一缕乌黑的长发已经搭到了口鼻之间,左边一只胳膊正搭在她的胸口上,丝质睡衣的袖子自然地褪回到腋窝处。高峻看她那条胳膊细腻如瓷、圆润似玉,高大人忍不住瞎想,“一条胳膊就像是无价,不知……” 他在床上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脸上狠劲拍了两下,晃了晃脑袋。将她那缕弥漫于唇边的头发轻轻理到一边。 临下床时高大人又觉得她这样捂了胸口会不会做恶梦,又小心将那条胳膊移到身侧,这才蹑手蹑脚下了床,在桌上把柳玉如昨晚写好的那张纸小心叠了一折往怀里一揣。只在厨房里找婆子要了些吃的,胡乱地往嘴里一塞,就往牧场里而来。 王达别驾由牧场村回到西州,去向郭都督回复。看到郭都督的脸色平静如常,也揣摩不出他是个什么想法。他深知自己在操办郭都督援兵一事上做得确实是过分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涉及大唐整片西部边陲形势。别说一个别驾,哪怕连一个刚懂事的孩子,都不会如自己这样马虎。 因而王别驾见到郭都督这样的不温不火的态度,越发的心里打鼓不停,像是有口刀悬在自己的脖子上,总觉得后脖颈子那块老是像得了风湿一样。 他兄弟王允达随后就跟了上来,眼巴巴瞧了他。王别驾由桌边踱到窗前,王允达也跟过去,王别驾再踱回来,王允达也跟在身后。别驾大人气急败坏地道,“你别跟块绊脚石似的!绊脚石还知道老实呆着。” 王允达委屈地说,“哥。在西州这里我不找你还能找谁,眼看我的小命都攥在高峻那小子手里,你务必不能见死不救呀!” 王达忍着焦躁的情绪,用尽量柔和的语调对王允达说。“兄弟,你哪里知道哥哥眼下也是笼子里的蚂蚱,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巴掌就拍下来了!” 他对王允达说,“眼下牧场里那么多的事,人人眼睛盯在那边。你怎么就只会盯了我?就不知道回去与他们把面和在一处?你这么大的块头难道肚里只是食包,心眼儿长在哪里了?” 把兄弟这尊大神请走后,王别驾稳了稳心神,刚刚损失的那两万银子一点都占据不了他的心思。有官职在,银子自会再来。他姓王的拼了性命挣得的这份差事绝不能就这么不疼不痒地黄了。是人都得未雨绸缪,不能事情到了临头再干瞪眼。他在屋里转了一百圈儿,最后下了决心。 王别驾仔细掩了书房的门回身在桌边坐下来,也不用人磨墨铺纸,一切都亲自动手。不论是银子还是官职,都是高峻这小子在威胁。自他腊月十五那天一出现,自己就再也没有痛快过。 他知道高峻这小子能这样硬气,除了他家里后台硬以外,最主要的还是有个郭都督给他撑腰。他家里的势力再大,多数事情也是鞭长莫及,而他来自于郭都督的支持简直就是顶门杠,那可是硬邦邦、实打实的。 王达对兄弟王允达几个在高峻背后使的那些坏十分的清楚,这小子能够一路坚持着走下来,连王达都很佩服。不过那些人的能量又怎么能与自己相比!他知道,除了从郭家与高峻的中间用力之外。还要在上头动动脑子。这么里外加攻才够他受。 上次郭家二公子回来成亲,王达只拣没人的时候凑过去,端了酒杯与郭待封碰掉,说。“高峻高大人怎么没有来呢?真羡慕你们兄弟……能像高小姐这样与兄弟、弟妹们打成一片、时不时送饭到牧场里给高大人吃,混得简直像一家人似的真是让下官佩服呀,整座西州又能找出几个?在我们大唐又能找出几个?” 当时郭待封什么都没说,但是王达知道他吃进心里去了。王达想,你郭都督不是待高峻如亲儿子似的么?那好,让你两个儿子闹起来。看你向着谁。 王别驾收回思绪,他觉得自己的策略是非常正确的,自己虽然无法郭都督,不代表不能把一团烂絮投到高峻身上,让他少有些精力给自己填堵。 王达在纸上刷刷点点,不一会就写成了,又觉得还差了些素材,想着等兄弟再来了,也许能补充上一些。因此,他小心地把书信压在一摞书下,只等这材料里再添些肉,看起来就有理有据地就丰满了,然后他就要找个心腹送往长安,他总感觉时间太不够用。 至于这封信送往哪里,他也早算计好了。 大唐行政体系内部有两个垂直监察部门,一个是官吏的考核,另一个是官吏的经济审核。都隶属在尚书省所属的吏部之内,专门有考功郎中一职负责考核全国官吏政绩。王达知道吏部正是高峻祖父高阁老的大本营,他才不会把信送到那里。 监察制度中规定了由给事中、中书舍人监督对官员考核,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实极重要。考功郎中属吏部、吏部属尚书省,而给事中属门下省,中书舍人属中书省,与尚书省是不同部门,这样就可避免尚书省一家独断,收相互监督之效。 恰巧他有位世交就在中书省任中书舍人,虽说职位不高只是个正五品上阶,说话也不一定管用,但总得试试不是?现在,王别驾倒盼望起他兄弟王允达赶紧快来。 高峻一出大门,就看到街上已经有人家在趁着早起人少搬家了,看到有的人家连个车都雇不起,只是由家里的男人担了担子,女人则怀里抱了大包小包,有的衣襟上还缀了个孩子。说是乔迁新居,但怎么看起来像是逃荒似的。 不过人们的心情还都不错,纷纷与高大人打招呼,虽然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前头那座实砖实瓦的小院子,也是让自己这辈子最扬眉吐气的了。他们都知道这院子是高大人给带来的。像做梦似的,住了几辈人的土坯房就换掉了。 高大人进了牧场,看到岳牧监、陆牧监、以及交河牧场的两位牧监都到了。今天是高大人揭锅的日子,高峻也第一次见到了交河牧的大牧监——陈年谷。四十几岁,一看是个耿直人物。几个人见了礼,都瞧着高大人的眼色。 高大人说,“这样吧,我们先把牧场里的事放一放。去帮村民们搬家,从旧村搬到新村得从牧场里过,你们看看这都跟逃荒似的。选十头牦牛套上车,去搬家!早一天搬清楚了,才好静下心来做事。” 岳牧监说,“我去选牛。” 陆牧监说,“我去找车、派人。” 王允达也凑上来大声说,“高大人,我去帮你搬家。”高峻道,“不必了王大人。我家里那几位昨天就把包打好了,已经让冯征带了车去了……不如你就帮陆大人去吧,他年纪大,许不了也不知体恤。” 只有那位陈牧监还直愣着坐在议事厅里。他是从交河牧过来的,想着自己与这边的村民们也不熟悉,不知道事从哪头做起,也不想添乱。但是高峻却看出他是不愿意像王允达表现的那么积极。高峻见事情已安顿妥当,就坐过去对陈牧监说话。陈年谷说,“高大人,交河牧混到这个降级的份上。是我本事没你大,心服口服任凭你安排。” 高峻只是笑着说,“谁不知道陈大人你是个老牧官?要不是人不顺手怎么会这样?其中的缘由我是知道的,”又说。“不过我有句话得先说在前面,交河牧降等多少人看着,陈大人你就是再有理也是个大牧监,有事肩膀头必须首先扛着。” 陈年谷听高大人的话似是对自己的印象还不错,尤其是说到了“人不顺手”的话,看起来高大人虽然未与自己见过面。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陈年谷心里想着这些,倒有些急着想知道自己会轮个什么差事了。 别人都忙着搬家,许不了正和她兄弟许多多在家里着急,陆牧监带了王允达和四名牧子就到了。王副牧监大呼小叫,指挥了四位年轻牧子搬柜子箱子装车。 陆尚楼深知王允达这么积极表现的用意,也知道他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事情,包括让人在柳中牧场里点火、罗织高大人冒名之事他都知道。再看看王允达现在的表现,陆尚楼不禁苦笑,如今他陆大人自己也是忐忑得不得了。 王允达一边指挥着四名牧子搬这搬那,一边自己也伸手搬些力所能及的家具。那四名牧子是柳中牧场的,有两个人并不认识王允达,另两人已经看到过王允达的做派,也不听他吆喝。 王允达看到一间屋子里别的东西都搬空了,只剩下角落里一件茶几,上边两个抽屉、下边是对开两扇小门,只有半人高。他感觉应该不会有多重,于是挺了草包肚子上去,一哈腰抱了起来。 谁知茶几不大,抱起来却异常的沉重,才走了两步就吃不消了。有心找人帮忙又没有理他,想放又放不下,好容易挪到了二门口,王允达脚下吃重,正踢到门槛上,一只手滑脱了。 王允达用肚子顶着茶几,蹭着门框想把它放下,此时茶几上边两只抽屉滑出来掉到屋里地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他把茶几落下来,回身去拾东西归拢到抽屉里。原来净是些女人用的小零碎儿,但是他看到了一本精致的小册子,绸子包面,大小放在巴掌里都看不到。 王允达看其他人都在别的屋子里忙碌,陆牧监也在外头车边指挥,好奇地打开小册子翻看了两眼,立马两眼放光,嘿嘿笑了两声,将小册子揣到贴身的衣袋里。 牧场里几乎所有参与搬家的人都没顾得吃中午饭,大家忙活了半天多,慢慢地把该搬的都搬完了。 高大人家里是冯征带了人去的,两趟就搬完了,东西放新房子里就显得房子真是宽敞,樊莺知道东面的大卧室她是不能占的,但是西边的向阳房子让她一脚给占住,对谢氏和思晴道,“两位姐姐,这房子就让给我。” 另二人也不和她争,思晴知道这个樊莺就连高大人都让着,而谢氏在北山坡上的茅草屋中住过,对于眼下干净明亮的房间已是十分的满意,就更不挑拣了。思晴的房间靠着樊莺的,谢氏说,怕甜甜夜里哭闹扰了大家,选得是西边最北边的屋子,中间三间就空着。 天交未时,这些牧监牧丞们不等着说,就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议事厅里。高大人也在,他知道大家都在等什么。于是郑重其事地由怀里掏出了那张纸,清清嗓子。其他他人的耳朵就都竖了起来。 高大人说,“按着西州郭都督的意思,从今往后,柳中、交河两座牧场就都由高某统辖,但是具体的事务还得靠在座诸位。” 众人都道,“这还有什么说的,高大人你的魄力我们谁不知道,尽管吩咐就是。” 岳牧监原来是老大,此时虽说身份尴尬,也低声地随声而和,只求高大人快些揭锅。 高峻说,“交河牧降了级,原来两位牧监的职务讲不了就都得按着新等级来,这没说的。至于进一步追责之事就免了,这个我做得了主。但是,交河牧的问题是有的,恐怕是当局者迷,因此……我想从柳中牧这边派过去一位有经验的人……” 众人屏息静听,一边在心里把这几个人掂量了一下,有人就想,这边过去一个,那交河牧那边谁能出来呢?只听高大人捧着那张纸像捧着圣旨,照本宣科道,“陆牧监由柳中牧副监同级去交河牧,做大牧监。” 王允达听了,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摸怀里的小册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5章 几家欢乐 高峻说完,偷眼观察陆尚楼的表情。看他似乎是长长的出了口气的样子,不禁暗暗佩服起夫人柳玉如。看来陆牧监对这次的安排还算满意,至少不算失望。 陆尚楼本来是一位中牧的副监,这次的调整虽然没有高升,还是从六品下阶,但是去到一座下牧去当大牧监,这也算是大掌柜,上边再也没人管着,心情上还是能够接受的。 “陈年谷大人,我知道你有些委屈,”高峻说,“但是也没有办法,交河牧两次让人混进去刺伤、毒杀马匹,陈大人你的责任是推不掉的。交河牧由中牧降为下牧,陈大人也只好船随了水落,给陆大人做副手,按着正七品下阶安置。” 陈年谷也说不出什么来,从正六品下阶降到正七品下阶,他这次一连降了四级。事情未做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按他预想的这个饭碗都有可能不保。他能还穿了这身袍子也就行了。 “王允达副牧监,在野牧中丢失马匹四百,不是简单的降为下牧的副监就行的,因陈大人是副牧监,所以王大人你这个副牧监只好比陈大人再低上两级。” 王允达暗暗的算了一下,原来自己是中牧副监,是与陆尚楼平起平坐的。如今比他也少了四级,看看陈年谷降了四级也没说什么,他也没有吱声,心说总算保住了副牧监的位子。按理说下牧的副监是没有从七品下阶这个级别的,看来还得念高峻这小子的好处了。 岳青鹤一直没有吱声,他看到高大人对陆尚楼的安排,似乎还是念着两人同在一处办差的情分。他也觉得高峻对陆尚楼的安置就连自己都说不出什么来,于是静静地等着高大人安排自己的去处。心说,难道要给我个柳中牧副监干干?那可太难为情了。 “岳大人一直勤于牧事,经验也多,我考虑着必得给岳大人个重些的担子才行。柳中牧马匹总数已经到了五千多匹,实际上已经是上牧了。各位知道,柳中牧的牦牛可是个稀罕物。看看大唐所有的牧场也只有咱柳中牧才有。将来一定得扩大规模,我想这差事恐怕除了岳大人,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高大人没有明说岳大人的职位,那就是默认他还是中牧的牧监。岳青鹤也暗暗地松了口气。对于这几人的安排。要是让他岳青鹤来安排的话,他自忖就是给他一宿他也扒啦不清楚。谁知高大人只是回家一夜,就安顿得井井有条,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高峻又说,“这样一来。柳中牧马匹这一块就剩下我自己了,没个帮手哪行,但是也没有合适的牧监了——几位牧监都各有职分。刘牧丞自始至终都操心着马匹的事,这次我会报请西州郭大人,将刘大人按上牧牧丞安置。” 王允达在下边听了,心里嘀咕,“什么没有合适的牧监?你姓高的把我们三个牧监像腌肉一样的压缩到一座下牧里,反过身来就说没有牧监。”不过此时他可不敢再有异议。 “至于各位牧监手下的主薄、牧丞、录事等差事,我就不管了,由各位主管自已量材而用。” 这次的调整。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到,只有刘武一个人往上升了两级,是正八品上阶了。谁都知道刘武是高大人的嫡系,但高大人对其他人的安排也挑不出什么理去。有皇帝陛下的圣旨在,谁还敢说个什么? 众人领了差事,从议事厅中散了之后各自归位去忙。眼下换了主管,谁都得把自己手下人编排清楚,尽快地把头三脚蹬出去。 王允达是这次调整中最落套的一个,名义上他还是副牧监,但是那个阶级却是不当不正。还从来没有过一个下牧的牧监是从七品下阶的,他虽有不平也只好如此。 由高大人身边经过的时候,王允达偷偷瞟了一眼高大人手上捏着的那张纸,上边写了半页清秀的小楷字。怎么看都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笔。 陆尚楼骑了马在前边走,他要马上到交河牧去,以后交河牧才是他的地盘。王允达骑了马跟在陆大人的后边,一出柳中牧西北大门,他不禁想起在这里给贾富贵撑腰的那件事来。再看看整齐有致的新村房子一抹水青砖带院,他心里的草又冒了出来。 “唉!”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多月是他王允达最操心累神的一段时间。公的、私的,他的心思是一刻都没停过。说句不好听的话,夜里搂了小妾睡觉都不是尽心尽意的,总是留了半块地方想这些事。 谁又知道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还有这个姓陆的。王允达想,这人以前也站在高峻的对立面上,在很多事情上也或明或暗地与自己这些人勾扯着,但真有事情来的时候,人家不还是一个牧场里出来的!凭什么他陆尚楼就跑到交河牧来发号施令? 柳中牧是达到了上牧的规模不假,但是又有哪一匹马驹子是他姓陆的弄来的?这老家伙除了逛青楼外带喝酒,也没办过什么正事儿! 想到此,他又想起了自己无意中得来的那本小册子,骑在马上又偷偷地伸手往怀里去摸了摸,像是摸到了最后一杆杀手锏。王允达在心里暗暗冷笑了一声:“陆大人,你可别跟我摆什么大牧监的驾子,小心我不高兴了,当头打你一闷棍。” 高峻把这大小的几位难以安置的牧监挨个安放在了位置,心里一大块地方立刻就宽敞起来。他想起自己这一天都没抽出空回家看看,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就对刘武吩咐了几句,骑了炭火往家里走来。 刘武是这次唯一的一位升了职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满意,半年不到连升四级,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看来高大人真是自己的福星贵人,现在他只比那位王允达副监小了一级,王允达是从七品下,自己是正八品上阶,而两个人所管的业务,王允达就更是没法比了。 交河牧是三位牧监管着两千四百匹牲口,柳中牧这里却是五千多匹马。而高大人的意思刘武也隐隐地发现了一些——他没给自己安排副牧监。只是把刘武一个人提了两级,摆明了这是在给他压担子。 刘武也知道,高大人想把自己一个刚刚干了两个月的中牧牧丞提拔到上牧副监的位子的确是有点不像话。谁能说这不是高大人的一个过渡的策略? 只是自己一个人也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他寻思着再给冯征和万士巨压上些担子。又没有想好该怎么和高大人讲。看看天色已晚,刘大人喜滋滋地往家里去了。 高峻到了新家,在院门外下了马,只有他上漠北带回来的老汉和他孙子一同出来开门,夫人她们几个人一个也不在家。小楼上边静悄悄的。 老汉拖着病腿要给高大人拴马。高峻不让,自己把马拴在院子里问他,“老爹,夫人他们去了哪里?” 婆子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道,“高大人,你一天都没有朝面,不知道家里这么多的屋子,这么多的人,连一件像样的家俱都没有?你们那张大床还是人家房东的。这次没有带过来。夫人要是不说带了她几个姐妹去县城里买,看你回来睡在地上!”婆子叨叨咕咕,忙着手里的事情。 高峻对这位婆子向来不拿主子的架子,只把她看做是家里的一员。在他的影响下,不沦是柳玉如,还是后来的这几位,都与婆子亲近,对她成年累月辛辛苦苦的侍候都是认可。因此婆子对这些人说话从不低声下气,像个长辈一样。 听了婆子的话,高峻问。“怎么就她们四个人去的?” “谁说四个?还有你宝贝女儿不算一个?” 高峻倒不担心她们跑那么老远,有思晴和樊莺护驾哪里会有事,只是心里觉得好奇,不知道这花枝招展的几位出现在柳中县的大街上会是个什么个惹眼的风景。 正在想着这事。高峻注意到在新院大门外有两个身影晃了一下,不用想就是谢氏的大哥大嫂,村中人大部分都搬过来了,估计眼下也就是一些外来打短的人、或是还没拿下固定的主意,像杨窑姐那样的还住在旧村里,再剩下的也就得是这谢家兄弟了。 他猜到了这两口子来意。也不招呼二人。 老汉却不认识他们。以为是陌生人,想一拐一拐地去关大门。高峻说,“老爹不急,给夫人她们留着门。”他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坐了,与老汉闲聊。 谢家大哥大嫂本打算到了天黑过来找找他妹妹,求些个银子,到了以后看到高大人骑了马回来,二人先躲在墙角让他过去,又站在大门外边偷偷听了婆子的话,知道妹妹不在家。正在拿不定主意是去是回呢,就听到由牧场里来了一溜三辆牛车,车上装了不少家俱木器。还有一架棚子车、两匹马。 原来是柳玉如她们买家俱回来了。因为去柳中县必须由牧场里经过,回来时牧场里的四五个年轻的牧子看到是高大人家里的,结了伙跟着来帮忙。 高大人看到柳玉如和谢氏抱了甜甜由棚子车上下来,忙迎上去。“夫人可是让你们辛苦了,这都是该我做的。” 樊莺从马上下来道,“唉呀高大人你可别这么说,谁不知道你现在是从五品,我们柳姐姐可不敢劳动你。只把我们赶了去县里抓差。” 人们一拥而上,由车上将东西往小楼上搬,柳玉如看起来很高兴,也顾不得与高大人说话,跑到小楼里,楼上楼下指挥着,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什么东西是谁的。高峻看到还由车上搬下来一张小床,想来是甜甜的,他由柳氏怀里接过孩子,对她道,“看到你哥嫂没,就在院外。” 他低声对谢氏说,“我和你打个赌,你大哥要是肯进来帮着我搭把手搬搬东西,银子你就给他,我也不管。”谢氏听了暗自希望她哥真的能上来搭搭手,眼见着那四五张床、木椅、书桌、碗柜,还有茶几、矮凳,梳妆台就有四架,还有日用之物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小件,四位牧子也不是一会就搬得完的。 他瞧着高峻抱着孩子进了屋,悄悄地出了院子来找她大哥。刚一出来,她哥嫂就由墙角的黑影里出来,她哥搓着手刚要说话,谢氏胸中突然就涌上来一股气,心说哥啊,你怎么就让高大人猜得这么谁!也不等她哥把话说出来,谢氏一扭身就回了院子,把两人扔在黑影里。 自那日谢大嫂在街上听了妹妹的话,一边往回走着一边想对策,与谢二哥两口子的第一句话总是不好开口,妹子这边也没明说,这两口子就来个装糊涂,她一点法子也没有。回来把这事与丈夫一说,谢广也没主意。 两人合计了半晌,他媳妇说,“我上次听老二两口子说起,好像是什么喝酒,可是这些天你闻到他嘴里的酒味了吗?”谢广摇摇头,说道,“你明天不会注意一次,看他到底是去干什么去了。” 结果一盯两天就发现了老二的秘密。 谢家二哥自从偿到了杨窑姐的滋味心就野了,《老谢家治家格言》上的告诫是一条也记不得了,总像是有条线牵着他,瞅个功夫就钻到杨窑姐那里。 他也知道银子来得不易,一开始还时时提醒自己,“怎么也得留下五十两,只要有房子住,老婆那里就不会翻天。”只是这宗事也和赌博差不多,上瘾。再加上杨窑姐从高大人那里得了实底,也是成心套他那几两银子,把那些嗔勾逗怨的手段使出来,让谢二哥把什么都忘了。 谢大嫂看清了此事,立刻去找二嫂,心想你若肯把钱分我,就告诉你,那样的话大家都好。结果二嫂一推二托说没钱,谢大嫂什么也没说就回来了。 直到村中人纷纷搬家,谢二哥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再看银子,没有了。 谢家大哥没要着银子,带了媳妇回了家,还没了进到院子里,就看到二弟谢大头破血流地从屋里跑出来,胳膊上流着血,也破了。 谢二嫂手里举着菜刀在后面追出来,嘴里骂着,“那晚我那泡尿还真不如不出来尿,拣来百十两银子,让你半月就尿光了!今天算是不想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6章 清明时节 谢大在前边跑,他媳妇举着菜刀在后边追,两人前一后从北山坡上跑下来。一进正街,谢大想别再把媳妇引到杨妹妹那里去,她正在气头上眼都红了,万一再把杨妹妹伤了可就再也没银子赔了,于是谢大转身向牧场方向跑来。 头上的血从额前流下来淌到了眼皮上糊住了视线,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立刻就花了,不过跑得还不慢。他媳妇追不上他,握了菜刀弯了腰拄在膝盖上,喘着气骂道,“你再跑,跑到天边也饶不了你,不把我银子还回来,你就死在外边!” 谢大见媳妇停在那里喘气,也歇了脚道,“别闹得让场子里的人笑话,咱家都是要脸面的人,怎么着也要再想办法,你说实话,家里还剩下几两?” 他媳妇一听又来了气,迈步举刀追着道,“还来透我实底,是不是还给那女的送去!”牧场中轮值夜班的年轻牧子们哪见过这样的热闹,都像观戏法似的从远处跑过来。 谢大一边跑着与媳妇拉着三、五步的距离,一边回头道,“有什么事不能在家说,至于嚷到了外边,天大黑的门都没关。” 谢大媳妇跑着听了谢大这话,顿时停了脚步说,“天杀的还不是你气得我,刚才数完了把三十两丢到炕上出来抓刀,怎么还不能凑合着买间小些的。只是我白拣的一百两还没捂热!” “这不是还能有房子住,你倒像天塌下来似的,万一银子丢了,事都误在你这娘们的身上!”二人也顾不得再打,心里都想着炕上的银子,一齐扭身往回跑。 几位牧子们不大看得明白,见谢大媳妇把刀也扔了,在前边跑得飞快。谢大跑到地上的菜刀跟前,心说银子得要,刀也是银子买来的。一弯腰把刀拣起来。提在手上也满脸是血地往家跑。 牧子们以为是谢大发了威,齐齐地起哄着嚷,“这才是爷们!” 且说谢大两口子一前一会跑回院子,就见自家的屋门还是大敞四开的。也不顾喘口气都钻进去,不一会又都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去看大哥家的屋门却是铁将军把着门。谢二嫂往地下一坐,双手拍着地就哭开了。 谢大也傻了眼,炕上哪里还有半块银子!方才一听说还剩下了三十两。谢大还放了心认为也能搬到新村子里去,谁知真让他猜着了。 他也不劝媳妇,看着大哥家紧锁的房门想,平日里他家总能有个把人的,今天却是为什么。她媳妇由地上哭够了爬起来又抓他撒气,两人正闹着,大哥大嫂由院外回来。 谢大问,“哥、嫂,你们干嘛去了?” 他大哥没说话,他大嫂就接过来说。“这不都买房子,我们也不如兄弟有银子,只好去娘家拿了些回来,明天就去找冯团官记上名。” 谢大问,“回娘家拿了些?这大黑天的不怕遇上贼?你们拿了多少?” 大嫂说,“哪有多少,刚刚三十两,仅够置个小院子。” 二嫂也不哭了,听了此话冷坐在地上哼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也没听大嫂娘家有过银子。平时拢帐都是按铜钱算的,怎么这么一刻就有了银子了!” 大嫂说,“这倒也不奇怪,昨天还四下里哭穷。今天就去逛窑子的也不是没有,怎么我们娘家就该受穷?” “巧了大哥,我们家今天就刚好丢了三十两,我想起来我们打出去时正看见大哥大嫂进院儿,怎么见我们敞了门出去也不给带上门,这么屁大一会儿你就往丈人家走个来回?”谢大冲他大哥说。“大哥你丈人家离这里不说十五里也少不下十二三里路,是飞着去的?” 谢家大哥两口子由妹妹家里回来天都黑了,还没进院子就见老二家两个大人举着刀冲到街上去了,谢二嫂嘴里还说着银子的事。谢大哥和他媳妇也不去拉劝,见老二家的房门大开,悄悄进去,在灯光下一眼看到炕上的银子足有三十两,他大嫂一把抓起来揣到怀里,拉了谢广出来。 谢广说,“这怎么行?” 他媳妇说,“怎么不行了?实话告诉你,这银子就是我们的,今天回来也是天意,差那二十两也不要了!”谢家大哥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就出主意道,“我们先出去躲躲,不然回来不好说。” 两人找个地方一躲,一直等到谢大两口子回来这才现身。听了谢大的话,他大嫂也不急,笑着说,“可不是有些远,前些日子咱家妹子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说是兄弟两个都是五十两,是高大人照顾了让买房的。我一想万一遇着贼就不好了,还好娘家人多,出出进进的有贼也不好下手,就把银子放在了娘家了。昨天就给了娘家信,让他们送了三十两来,刚巧你们出去的时候就送到了,我和你大哥刚刚把人送走……怎么妹妹给的银子你们没收到?可也是,兄弟都过上了提鸟笼、顿顿有酒喝的日子,怎么会看上区区的五十两。” 说罢,谢家大嫂拉起丈夫回了屋,把那两口子晾在黑摸咕咚的院子里。 谢家二嫂气得都不想哭,也再没精力打了,这百十多两银子只手里捂了捂,到现在又是一文不剩。也许是她在地上坐得久了,也许是方才跑得猛,一站起来就眼前发黑,一下子摔跌当院里。 这次高峪并没有搬家,他的营生全都在这头,砖窑、酒馆,还有新批下来的苜蓿地块立刻就得找人平整出来一小块,再过些日子就到清明,他要赶在清明之前把地弄好,上些肥料,等天上下了雨就把草籽撒上。 因此这天吃过了早饭,他到牧场里叫上了高峻,两人骑了马往山北走来。路过村口的时候,高峻看到了路边的那座坟,让二哥等他一会。 他下马走到坟边,见那上面已经长着一丛丛新生的野草,弯腰将草拔掉。那块木头砍出来的墓碑上面的字已不大清晰,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悲凉之意。 高峪见兄弟在一座坟前踟蹰了许久,就过来道“你倒有心,”高峪在这边的窑上日夜的忙碌。也不敢到这里来拔草,其实这里离着他的砖窑只有百步路。 高峻说,“二哥你雇两个人,把这里修一修。幔上砖……碑……就不用写这么费事,刻上名字即可。” 高峪应了。二人离开时,高峻仿佛觉得有一阵风从身后拂来,阳春三月的风,不冷不热。马上就到清明了。他忽然想回长安看看。 罗得刀新送来的批文,上边将山北一大片荒地都批给了高峪,对于这种有利于大唐牧事的生产活动,西州府有足够的理由给予大力的支持。高峪在路上说,我为你们种草,价钱总要比外边便宜。 高峻知道他在说正事,也不打哈哈,只是说道,“这样最好,但我也不想你吃多大的亏。将来只要总是比贾满柜送来的低上一些就行了,我也不想什么人在背后嚼咕。” 其实这块地离着谢氏两位哥哥的住处并不远,从谢家的草房出来,往北登上高岗,就能看到这片地的全貌,但是高岗的下边就是一道刀削似的陡峭的山坡,却是一条小路都没有。 两人只好出了村子东口,去柳中县的大道左边是一条过山的羊肠小道,正好走一匹马,两人一有一后骑了马上去。 高峻看到小道的里面山坡上有不少的桑树已经抽出了绿芽。有些长得疯的枝子都能在马上伸手碰到。它们也是自生自灭,无人修整,不由地让他再次想起了那座孤坟。心说正是人如草木,转眼即是一个轮回。桑树春天来了还能抽枝。而故人却只能是越来越远,比阵风都不如。于是更拿定了主意要去长安看看。 这片地夹在南北两道山梁之间,有个七八十亩的样子,中间的地势倒也平坦,但是夹杂了由两边山上滚下来的砾石。北边山顶风很是强劲,拳头大小的石块滚了满地。土层也不好。再加上进出的山路狭窄难行,以前有过人想在这里开荒,但花费不是小数目,就作罢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做着打算,要想在这里把草种好,一要马上雇人拣清了地里的石头,翻地上肥。为了稳妥还应该在两边山下砌上挡墙,以防后边再有石头滚下来,再一个入山的小路也得拓宽,好方便出入。 二人站在地边正在商量,听到头顶上有人争吵,陷隐的能听到一些。只听一个女的道,“妹夫给了你我两家各五十两,怎么我们就不能有这银子?你们把银子弄丢了,却来怀疑起大哥大嫂来!”高峻听出这是谢氏的大嫂在说。 只听另一女的道,“哼哼,你倒说得明白,人家高大人是在何时何地把银子交到你的手中的,可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们去找高大人当面对证。”这是谢氏的二嫂。 高峻一听,马上招呼二哥快走,他脸上也为他们发烧。二哥说,“你以后要不要告诉他们一声,今后说话就不必这样大声的了,我这地里以后外人多起来,别再听了不该听的去。” 高峻哼道,“几两银子的破事,谁爱听谁听。” 高峪低声笑道,“你有这话在先,那我可听了。”说罢真的把手拢在耳边听去,只听得上边此时双方已经动了手,两个妇人互撕了一阵,又各打前来拉架的自家男人,嫌烦他们没本事。好像是拉扯之间大嫂抓到了二弟谢广,二嫂毫不示弱也去抓大伯子还上,一家人打得分不出了个数。 二人听得无味,打马回来,高峪在路上说道,“有这样的精力要是干些正经事,怕是我见了他们都要打千儿。” 高大人扔下二哥从村头回到牧场,把近期牧场里的大事一码码地对刘武细细交待了一番就回了家,柳玉如和谢氏正带了甜甜在院子里翻土,婆子和老汉帮着搬了些砖,正在修整院子里的花圃。而思晴和樊莺两个人一个拿了宝剑,一人持了双月弯刀,正在另一边切搓。 高峻道,“这边老的老、弱的弱正在干活,你们两个有力气的却在玩耍。” 柳玉如笑着说,“不用你来挑拨,这叫各尽所能。”甜甜和老汉的孙子两个娃娃正拿了小木铲玩土,甜甜说,“我们不是正帮大娘干活儿。” 高峻对柳玉如说,“马上要清明了,我要去趟长安。”柳玉如知道他的意思,高峻问她想不想回去看看,她说,“已经没什么牵挂,不想去,再说家里还要好好地打理一番。” 高峻看她红润雅致的脸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儿,想起即将的远行,高大人心中忽然生出了不舍。但见她已经完全丢下了长安,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这里,心中大是欣慰。 樊莺听了跳过来道,“我跟你回去!一定去。”脸上挂了央求的意味。 高峻看到思晴也看着,说道,“你不怕有人怪你私定终身把你扣下了惩罚,就去。我这里没什么,连思晴没去过长安的都不比你急,你说我带谁?我谁都不带了,你和思晴在这里拿刀动剑的,我也放心。” 柳玉如等人一听,问清了行日,马上放了手里的活来为他打点。下午他去了趟西州,在罗得刀那里办好了过所回来。第二天起个大早,高峻带了乌刀、牵了炭火飞身而上,冲着送到院口的女人们挥了挥手,双方作别。 高峻中午时分就到了赤亭守捉,高峻只是匆匆吃了顿饭,补了水袋又再上路。 路上,高峻想起薛礼大哥说炭火是匹汗血马的事,寻思自它到了自己的身边,不大不小的阵仗也经历了几回,怎么一次也没看出来。 高峻有心试试,路上不停地快马加鞭,夜里也是让它吃了些草料又行了有二三百里,还是见不到它出一丝血汗。 不过到早上天快亮的时候,离西州足足有一千二百里的玉门关,已经远远地在晨曦中显露出高大雄伟的关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7章 过玉门关 玉门关属沙州敦煌郡,沙州本叫做瓜州,贞观七年更名,有下县城两座:一是敦煌县、一是寿昌县,只有民户四千二百、人口一万六千,是个地广人稀的地方。只因这里西有阳关、西北有玉门关,扼守着丝绸之路的门户,历来十分受到长安的重视。 高峻在关口验了过所顺利过关,因急着赶路也不停留,只在路上遇到一个西去出关的客商。他往东行了约莫有个四、五十里的样子,沙地慢慢地变少,路边的树木也多了起来。 他向一个行人打听,那人挑了副担子,里面白白的块状东西高峻不知道是什么。那人说挑的是石膏。说再往前走个三、里地就有座三危山,山里就出这种东西。高峻问,“这有什么用?碾面做馒头?” 那位中年人笑着说,“这可不是,敦煌盛产石膏,石膏可是给长安的贡品,每年过了清明就该由县里收购了,挑拣上乘的送去长安。” 他挑了担子走得飞快,脸上洋溢着笑容,边走边告诉高峻,石膏这东西做豆腐要用到,此外它还有清渴、除烦、清热解毒的用处。“是不是很妙?”他自豪地问。 一路走去,果然见一座不高的山,树木森然,林子后边传出开凿之声,心想这就是那位路人大哥所说的三危山了。山口处有一家饭馆、一家茶馆,门外还有辆驴车,车上前后插了挡圈,里面装了石膏,旁边拴有三匹马。 有位穿了蓝底白花衫子的大嫂从饭馆里出来拍打着身上沾的面粉,一眼看到来了一位骑了红马的年轻人,就打招呼道,“兄弟你是从关外来的,进来吃口饭吧……过了这个店,往东百十来里没有吃饭的地方。” 高峻看看时间并未到正午,不过听大嫂这么说,往东边大道上果然也见不到村庄。又听大嫂说,“走时还可为兄弟准备好干粮,”就下了马,让店家帮忙喂些好料、饮饮水。 店里有四位吃客。一主两仆,还有位上年纪的,凳子边靠着根秃了梢儿的短鞭子,是赶车的把式。他们的桌上摆了两大盘包子、鸡蛋汤、几碟子小菜一坛酒。为首的四十四五岁,白胖面皮。白缎子面的夹袍。 高峻知道这是位商人,而且店外的驴车就是他们的。商人不论多有钱,穿戴上也不能乱来,只能按身份穿白衣。不过看得出此地离长安还远,管得也算松宽,这人身上袍子的质地却是比一般人高档了不少。要是放在西州,穿戴上还会更随便一些。 高峻也要了包子,店家大嫂又端出一大碗鸡蛋汤说汤不要钱,那位商人主动对高峻打招呼道,“兄弟往西去还是朝东走?”高峻说往东。那人又问。“是去肃州?” 高峻嘴里咬着包子摇头。那人来了兴致,“那就一定是凉州了,我不信你只背个布包儿还能走得再远。”他心情不错,对偶遇之人也有多聊几句的意思。 高峻说去长安,旁边一位仆人说道,“可真不近!我们与老爷是从肃州来买石膏的,现在陈年的豆子正是做豆腐的时候,不然新豆子下来就不好说行市了。” 高峻吃惊道,“你们这是要做多少豆腐,家里存了多少陈年豆子至于用车来拉。” 店家大嫂笑着代答。“兄弟真实在人,看不出这位老爷是吃豆腐不是做豆腐的?看他白白净净哪是做豆腐的人,说我像还差不多。”高峻不解,大嫂又说。“石老爷在肃州批发石膏生意。” 另一仆人接话道,“这位兄弟,我们老爷喜事临头,你道个喜,说不定我们石老爷会替你付了包子钱。” 高峻看那石老爷马上对仆人使使眼色,仆人立刻不再说下去。高峻笑笑。心道这人刚才还说个不停,一到好事还不说了!不过他岂能贪图两个大钱的便宜,只是拱手道,“在下虽然不需你们代付,也在这里恭喜石兄了。” 石老爷笑问,“兄弟你跑这么远去长安有什么事?” 高峻心说,你不与我交心,我就偏不说。只是随口道,“去给故人送马。” 店家大嫂问,“兄弟你就那一匹马,送了去如何回来?” 没等高峻答话,这四人起身结帐。店家大嫂不去接钱,而是冲后边喊了一位男人出来算帐。自己匆匆穿过店堂去了后面。 高峻出来时看到大嫂怀里抱了个正睡着的孩子递到石老爷的手里说道,“怕受凉,先戴上我手织的套脖,下次进货再来给我,忘记了也不大紧。” 石老爷千恩万谢,大嫂进去拎了一袋包子给高峻。高峻已经在马上,包也背在了身后,忙着解包付钱。大嫂说,“别麻烦了,几只包子罢了……你回来时再来光顾我们店里就行了。”说着,石老爷四人已经赶了车往东走了。 高大人只一鞭子就赶上了驴车。冲石老爷挥手打了招呼,驰到前面去。往东道路逐渐宽阔平坦,炭火刚刚喂了料饮了水,跑得性起,不一刻就奔出了八十多里。高峻坐在马上回身看去,笔直的大道上似乎还能辨认出驴车的影子。 他忽然勒马不走,停下来寻思事情。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心尖上跳来跳去。他把刚才的情形回放了一遍,找不出是由哪里带来的提示让他有这样的想法。 出了店门后他只遇到了那四人,他与石老爷挥手时无意瞥了一眼抱在他怀里的孩子,这不大合常理。谁家四个大男人出远门拉石膏还带着小孩子?那家小店莫不是拐卖孩子的黑店? 高峻回想着在店里这位石老爷不欲人知的神态、还有店家大嫂的举动,更是疑心大起,心里强烈想去证实一下,“若是让我猜中,看不砸烂了它!”这样一想,他拨转马头,迎着驴车驰了回去。 一个仆人看到这人骑了马又跑回来在他们驴车前驻马,笑问道,“看来你道儿还不嫌远,怎么又回来了?” 高峻说。“我刚才过去时无意中看到石老爷抱的孩子很眼熟,想着回来再看一眼。”石老爷紧张地把孩子抱了抱紧道,“你胡开什么玩笑,我老来得子。你却来认。” 高峻道,“真是你孩子,让我瞧瞧有什么,我瞧过了省心赶路,绝不打扰你们。” 两名仆人把马圈过来挡在高峻与石老爷之间喝道。“凭什么,快闪在边上,别耽误走路!” 高峻越发怀疑,也不让路,“我看这孩子并不是你们的,是刚买来的吧?有无官府凭证和随带过所,拿不出来就别想痛快走。” 那位石老爷在马上更是紧紧护了孩子,冲手下人叫道,“这人真无理了,刚才怎么没看出来。再不走就打开你了!赶紧赶车,轧伤了不管。”驴车把式得了令,挥动短鞭子赶驴。高峻把乌龙刀握在了手里,一顶驴车的辕头,驴车说什么也前进不了半步。 一个仆人急了,由车把式手里夺了鞭子朝高峻抽过来,嘴里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来找我们石老爷的别扭!”鞭子没抽到,就被高峻另只手一把挽住了鞭子梢夺了过来,将鞭竿在驴背上打成两截儿。 那驴子受了痛、蹬了蹄子往前要走还是纹丝也动不了。高大人说道。“再不老实,先拆了你们这架破车,过所呢?乖乖拿来我看。” 石老爷等人已经看出这人有把子力气硬搞不行,一人威胁道。“我们没法你,你不要猖狂,前边不远就是祁连戍,戍主可是我们石老爷的堂弟,敢来要我们的过所,不怕到时有人查验你的过所么?” 高峻笑道。“过所就是让查的,我怕什么?就算戍主是你老子也还在东边没到呢,先过了我这关,不然天黑你们也到不了祁连戍了!” 这些人无法,只好极不情愿地掏了过所出来,高峻看后喝道,“怎么只有你们四人,孩子的名字不在上面,果然让我猜到了。快说,那店主与你们勾搭着拐卖了多少!” “哪有,莫冤枉了人家。” “那就是你们与那个什么堂弟戍主勾结……你没过所也只有他能有权放你们过去了。看来他这个戍主也干到头了。” 这阵吵闹早把熟睡中的孩子吵醒,再加之石老爷紧张抱得紧了,孩子受了压迫更是一张嘴哭出声来,一听是个女娃。高峻看她睁了眼,惊恐地看着自己,眉眼之间似是有些眼熟。细端详与刘采霞极是相像,心说不能吧?定州离这里有多远,竟然贩到这里来? 石老爷被挡了许久,再耽搁一会驴车怕是天黑也到不了。无奈实话实说道,“这位大爷我不瞒你,这孩子原本不是我的。是我们一来时在那家店里赶上,有个单身客商带了她西去,因她哭闹不休正在挨打,我这也是好心。” 一位仆人也道,“我们老爷中年无子,对她十喜爱。一问是他在定州买的,过所也有。但过所上一纸两人,客商还要过关,总不能将过所给了我们吧?” 石老爷一手抱了孩子,一手由怀中掏出张纸,递给高峻看,“事发突然,又没法去县城办过所,只好托了店主做了证人,双方各执了一份的字据在此。回去定会去我们福禄县衙报告的,不然别说是兄弟你,我堂弟也不会放过我。” 他看这些人说得恳,又怕吓到女娃,于是把语调放缓道,“实不相瞒,我看这娃娃似是朋友失散的女儿,她也是在定州被卖的。若是我朋友之女我按价给钱,不是的话孩子还是你的。” 又说,“我也不乱认,孩子你先抱着,到了祁连戍我们再让戍主做见证。” 一个仆人道,“你这么肯定,孩子可有什么记号?” 高峻道,“哪有什么记号,只是眼熟。” 这样一来高峻就跑不快,与驴车同行。石老爷听他说没有记号,又不急着来抢孩子,只盼着到了戍点堂弟处做个了结。一行人走到天将傍晚,行了八十里的样子果然见了一座半生半熟的戍城,城墙半是砖、半是土坯,叫做半生半熟。因地处玉门关内不远,戍点规模不大,平时并无战事,只是维持治安、查验过所的事情多些。石老板叫开了门,他堂弟迎出来,看到了孩子道,“这不是白天验过去的,怎么又抱回来了。” 石老板把手续给兄弟看过,又低声与戍主说了几句话。戍主大声对高峻道,“你是何人,既无记号,怎么胡搅蛮缠?来人好好查看。”有人掌了明晃晃的灯过来,看高峻打开身上的背包,一眼看到包里的朱红色官袍,叫道,“哈石大人,抓到一个偷官袍的贼!” 这是柳玉如怕高大人去长安后万一用到,给放在包裹中的,高峻说,“又不能吃,我偷它做什么。”说罢把过所递过去。石老爷的堂弟亲自看过,上边明白写着“高峻、西州柳中牧监、从五品下、游击将军。由西州赴长安,沿途关隘戍镇验过放行。” 又验了高峻官凭确认无误。戍主吃惊非小,他这个下戍主才是正九品下阶,眼前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岁,怎么竟然是个大过自己十四级的官员,已经四十岁的戍主忙着躬身施礼,“末将祁连戍主,石敢,见过将军!方才职责所系对高将军多有冒犯,请将军不要见怪。” 高峻忙伸手扶起道,“戍主你要是不这么查验,马虎放我们过去的话,我倒是真会计较。你这样认真我怎么会怪你呢?”石老爷在旁边一听也惊呆在那里,见兄弟对这位高大人也如此恭敬,再也不敢拖延,主动把孩子抱过来,只求这位高大人看过了不是才好。 高峻道,“我未曾细看过她,只把我要找孩子的特征讲出来,让二位验看。” 石老爷道,“不是没有记号么?” 高峻也不理会,只说,“我要找的女孩子左耳耳垂背面有颗红痣。”女娃的脖子上围了店家大嫂的套脖正好盖了她的耳朵,高峻路上是绝看不到她耳后的样子。 石家两兄弟听了,一齐移灯近前,摘了女娃围着的套脖来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8章 去找妈妈 石家两兄弟一齐来看小女孩的耳垂,在灯光下,两人同时看到了她耳后那颗痣。 小女孩自从在定州被她父亲卖掉还了赌债,已经不知换过几手。各种脾气的买主都有,有的是想倒手转卖,有的是想买个童养媳。但小女孩乍离亲人总有不适,哭啼不停,有脾气急躁的除了呵斥还会动手打上两下。她的心里早就怕得要命。 因而三个人围着她扒着耳朵来瞅时,她以为又要相看了换人家,当时就吭吭叽叽,又不敢大声,只是眼里转着泪花。 高峻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怎么安慰。忽然灵机一动,轻手将她抱在怀中,和蔼地问她道,“小姑娘,叔叔问你,你妈妈不姓王,对吗?”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高峻又问,“叔叔知道你妈妈叫刘彩霞,对不对。” 她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猛地一亮,随即溢满了泪水。她有多少个夜夜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盼望着妈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刘采霞……拿银子来……刘彩霞……妈妈!” 高峻抚着她的头说,“莫哭莫哭,就是你妈妈让叔叔来接你去见她的。” 小女孩听懂了,她的心思立刻就飞回到妈妈的身边,回想着妈妈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不过妈妈温暖的怀抱她忘不了。她在高峻的怀里伸出两只手,仔细地、轻轻地摸了摸高峻的脸,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 石老爷在旁边听了,悄悄背过脸去抹眼泪。他打心里喜欢这个乖巧可人的小女娃,真心实意要买了来做女儿。可是眼下她找到了亲生的妈妈,自己再舍不得也得放手了。 石敢高兴地说道,“果然是,末将恭喜高大人终于找到孩子!天色已晚。请高大人与我进戍城中畅饮几杯以示庆贺!” 高峻看到了石老爷的表现,忙说,“石大哥花了多少钱,我会照数拿给你,总不能让你吃亏。”他还没说话,堂弟石敢大声说,“谈什么钱?不管多少都不许再要,只当与这小娃娃相识一场的见面礼了!”石老爷连连点头。 高大人被祁连戍戍主热情相邀,当夜留宿在这里,并且与石氏兄弟喝了不少的酒。但他不敢过量。夜里睡下的时候,小女孩依偎在高大人的怀里,似乎睡得十分香甜。谁知早上高峻没醒她就先醒了,轻轻地推他。 高峻懂得她的意思,是要急着走。有心立马返回西州去让他们母女相见,但是一想再来个往返就赶不上到长安的日子了。于是对小女孩说道,“你不许着急,总之叔叔带你不停地走就是了。路很远才能见到你妈妈。”小女孩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神往。 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高大人心情极好。飞快地爬起来收拾行装。他一眼看到小女孩的胳膊上有一片紫红的淤痕,小女孩发现这位叔叔正在看自己的胳膊,立刻说,“能见到妈妈就不疼啦!”童声清脆。把高峻都逗乐了。 吃过早饭告别时,石老爷将高大人给的一百两银子又塞了回来说什么也不要,并将自己那张买卖字据、以及祁连戍主的证明交给了高峻。高峻与石氏兄弟挥手而别,骑了马。一手牵缰、一手抱了女娃再往东走。 这次他不敢再纵马狂奔,生怕吓到她,一路上只是匀速。一个四岁大的小女孩抱在手上也不觉得累。高大人还觉得很好玩,旅途之中多了不少的趣味。正午时高峻已经带着女娃过了疏勒河。 疏勒河八百里,由祁连山上流下来,在官道上向北穿过后折而向西,春季水量并不大,但异常的清澈。一群村妇正在河边洗衣服,官道上过河的桥栏杆上晾满了洗过的衣服。有几个年轻女人连洗边唱。她们看到从南边来了一位骑了红马的英俊小伙子,还抱了个小女娃,有两个大胆些的女子不但不压声,还把哥声放大了开来: “正月里来是新春,青草芽儿往上升,天凭上太阳,人凭上心……三月过后是清明,桃花不开杏花红,蜜蜂采花上动……” 大唐民风淳朴,路遇堪比亲朋。高峻对这些村姑村妇们略带调笑的歌声也不介意,看看桥上晾的袍子、被单让风吹得飞扬起来,已将不宽的桥面占个半满,生怕给人再弄脏了,看河水清澈见底,因而也不上桥,催着炭火直接踏入河水里。 小女娃坐在高峻的怀里忽然抬头对他说道,“叔叔我也会唱。”说完也不管高峻同不同意,亮开童声唱了起来,“小羊怎么叫,草地咩咩咩。小鸭怎么叫,河边嗄嗄嗄,小猫怎么叫,床边喵喵喵,青蛙怎么叫,塘里呱呱呱。” 半日下来,小女孩已经与高峻不再认生,尤其是想到能见到妈妈了,心里再无担心,因而听河边大人们唱,她也大声地唱了起来。 只不过那些村妇村姑们听了她的童谣,很快就停了歌声,小女娃稚嫩的童谣无意中将她们比作了河边的鸭子和塘里的青蛙。 在河的对岸是一座几十户的村子,村口支个烤肉摊,一个老汉守在边上。高峻看看路边再无饭馆、面摊,只好停了下来把马放在一边,让老汉烤了半斤碎羊肉,用一尺长的竹签子串了递了过来。看着小女娃眼睛看着肉串,高峻忽然想逗逗她,“叔叔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告诉我,就吃肉。” 小女娃不满地说,“我有好几次想告诉你我叫蕾蕾,可你也不问。这回我就不说。”把烤肉的老汉都逗得笑了起来,“冲这娃娃,少要两串的肉钱。” 高峻怕她坐在马上举了肉串吃不大稳妥,因而耐着心等她吃完再走。但小女孩子没有那么多的考虑,还把吃了一半的肉串举到炭火的嘴边让它吃,炭火嗅了嗅把头低到地上吃路边的草。 借此机会,高大人问老汉前方的路程。老汉问明了高峻的去处说,按正常的路线走。三十里外过了嘉峪关,就要到肃州城投店,住一夜往东四百里才到甘州,再往东他长这么大没有去过。 老汉说要是急着走路,就由嘉峪关北边的山道上走。山路很窄,大批的商队驼马是走不了的,所以官军查得也松。这样就免了过关查验的繁琐,一直沿着山北的张掖河往东,可以越过甘、肃二州。要是走不动了,就往右拐到官道上来。每三十里就有一处驿所,也很方便。 辞了老汉,看看天似是要下雨的样子,高峻有些着急,哄着蕾蕾收了肉串,上马赶路。他按着老汉所指,绕过嘉峪关驰上了山道。果然行了不远头顶上就打起了雷声。 高峻看看也无防雨东西,灵机一动,将女娃放在袍子里在胸前裹紧、领口下的防风带子系了死扣。只由领口让她透气,再把腰间的皮带紧了紧,防止她滑下去。 这样一来,女娃倒像是装在一只透气又保暖的摇篮里。有道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刚把这一切弄妥,天上就下起了小雨。高大人在马背上稍稍伏低了身子,让雨点打在自己的后背上,催了炭火加快了速度。 山道并不好走。但临出来时。高峻知道往东去的大部分路程是山道,已让马掌房给炭火更换了专用的山道马掌,以防在山石上打滑。再加上炭火脚力快。灵活矫健,因而没见它怎么吃力,才半个时辰就越过了山顶。 不一时雨也住了,炭火沿着东西走向的张掖河南岸急驰起来,两岸风景高峻也顾不上细看,待到越过河水后,站在山口处往对面看去,一座广阔的城池已在身后了,按路程估算该是已经过了甘州城,而天尚未黑。 高峻感觉女娃在怀里很安静,揭着领口看了看,原来她正背朝外,倦在里面睡着。直到又跑出去八十多里,她才伸着懒腰醒过来,嚷着要喝水。高峻看看天色已晚,按着老汉的指点,往右过山岗、上官道,不远处正有一所驿站。 大唐邮驿业十分发达,贞观年间水驿二百六十所、陆驿一千三百所、水陆两驿八十六所,像一面大网似地密布在唐境内的交通大路上。陆驿备马、水驿备船,供官吏往还和政府文书传递。在大的驿站旁边还有私人开设的店肆,不仅出卖酒饭,而且有驴租赁,“倏忽数十里”。 高峻催马过去,驿站门口挂着“张掖郡巩笔驿”的牌匾,进去后交验官凭过所,安排了住处。在前厅给女娃蕾蕾倒了温开水喝着。这时又由驿所外来了两个骑马的人,风尘仆仆的。一人年老些,另一个是小伙子,这两人一进门就有个驿丁招呼二人,似是熟悉:“两位,有多半年不见了,不知王别驾又有什么美差委给二位?” 年轻的那个答道,“去给长安中书省的王老爷送封信。” 驿丁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西州王别驾与中书大人家既然是世交,这次你们为何不去王大人的大哥家里拜访?他家离这里也不远呀?” 还是年轻的回道,“这么晚了怎敢去打扰,明早从那边一过去请个安也就是了。” 高峻听这二人寒暄心头一动,不知王达有什么信送往京里。这时那个驿丁嘴快地说,“正好,今天也有一位西州来的……”说罢看向高峻,却被高峻用眼色制止。他已经由官凭知道了高峻身份,不敢说破只是借故离开。而这两人同向高峻看来,见是个小伙子,还牵了个三、五岁的小女孩,就问,“喂!你去哪儿?” “啊,小弟柳中人,带了孩子去长安串亲戚。” “哦?没出过远门吧,就跟了我们吧!路程上照应你,谁让一处来得呢!” 高峻谢过,又问,“怎么二位在西州别驾大人跟前听差?去长安定是天大的重要事情。”年老的已经坐下四平八稳地喝茶,年轻的道,“那是,京城中书省王大人与我家别驾是故旧,多年走动,”言语间甚有得意之色,“知道这座巩笔驿的来头吗?” 高峻真不知,于是摇头。年轻的说,“中书王大人在考去长安前曾在此驿苦读,做了京城高官,连个小小的驿站都借了光!” 高峻有心探探细情,于是诚惶诚恐地道,“小弟没权没势,正想诚心结识二位,我们他乡遇故知,不如小弟做东,请二位哥哥喝上两口?” 二人并无意见,于是三人带了蕾蕾,去往这老少两位的房间,由高峻出银子,在驿所的饭堂叫了十来样冷、热、荤、素小菜,好酒三坛,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经不得高峻几句好话哄,两人仗了来头也不加疑,不一会儿就已醉意朦胧,被高峻点了昏睡的道,往桌上一扒鼾声顿起。 高大人轻轻打开二人随带的背包,翻两下找到了一封糊得严严实实的信函,上首端端正正写着:“中书舍人王前明兄长亲启”,下首写着,“弟西州王达恭呈”,有心拆开又怕不能复原如初,正琢磨呢,见蕾蕾正看着自己。 高峻怕她小孩子明天说漏,就轻声对她说,“嘘……这是地图……我偷偷看怎么去找你妈妈走路最近……要是让这两个伯伯发现就不好了!”蕾蕾郑重地点了点头。 早上起来,这两人临走还没忘记叫上高峻,对昨夜之事一点不知,喝过酒后对高峻更是热心,说不妨带你去京里王大人的兄长家去看看,那可是书香门第。 高峻随了二人东行十几里,进入一个大镇子。二人在一处高门大院前停下,进去一会就出来,对高峻道“王大人的兄长在镇上茶楼里赛诗,正好带你去开开眼。” 他们向镇子里行人打听着,很快在大街里看到一座二层大茶楼。那个年轻的说,“就是这里,咱也进去闻闻书墨香”。高峻正欲看个究竟,在后边随着。 他把马拴好,抱了蕾蕾、拿了东西,随两人轻轻走进。整座茶楼的一层座无虚席,八张大桌俱已坐满了摇扇品茶之人,他们好容易找到空座位,要了茶,人们也没谁注意他们。 因为高峻也听到一个人正在朗声念着两句诗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9章 谁盗骂谁 “我兢兢业业两更天写出两章节,获利以劳,媳妇出寒屋市上买些黄花菜。你偷偷摸摸一瞬里抓走一篇文,因私废义,老婆进洞房腰中藏过乌鸡心。” 高峻看念对子的这个五十上下的老者面色瘦黑,穿了一件灰布的袍子多日未洗,脸上油泥糊了一层,眼角挂着眼屎。更特别的是,别人的面前都摆了茶壶茶杯,白瓷盖碗儿里浮了各色香茗,小碟中摆了精致的糕点、干果。唯独这位老者的面前只是一只白瓷小酒杯、一只高腰酒壶,此外再无一碟酒菜。 他念出了对子也不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来端起面前的酒杯。一条胳膊不动则已,端起杯来高峻才发现他的手抖个不停,把一只寸大的杯子筛成了箩,酒都洒了出来,送到嘴里的估计也剩不下多少。 高峻虽不知他诗句里的全部含义,但这两句里包含的意思他却能听懂,正是与自己相合,不禁低低地叫了声“好。” 又问,“老伯,为什么入洞房腰里要藏乌鸡心呢?难道这是个俗例?” 高峻话音刚落,另外一桌边坐的一位戴了书生巾的中年男子脸胀得能红,在座位上晃了晃身子说道,“你、你血口喷人,我家里诗书万卷,岂会偷你的诗。” 老汉这才注意到这个年轻人,高人满座,却只有这个小伙子还看着顺眼些。他也不理那位书生,呵呵笑着说,“人们常说,常做偷文之事,比偷人钱财还可恶。只因这种事穷人不会做。穷人食不裹腹,难道拿了诗文去生火?偷文者多是脑满肠肥、偏偏肚中又无一点文思,于是就偷偷抓走别人的,说装点门面是假。其实他们那点心思,还是在口腹之欲上了……为了达成私欲,真是无所不做,还说得十分动听。” 又说,“小兄弟你女儿都有了,却不知乌鸡心的典故!是把窃文之贼,与洞房里用乌鸡血装点清白的女子划了等号。官府虽不像对待小盗那般惩处这些文贼,但他们的行径都不如一个小贼。” 四下里的坐客都是本镇挂了名号的读书之人,今天应镇里王老爷之邀,来此参加本镇一年一度的清明赏诗会。听了老者的对子也是大不以为然。有人低声说,“不至于这么说吧,谁说王老爷的这首诗就是你写的?有道是诗文共赏,再说这又不是贪官奸商祸国殃民,读书人的事能说偷吗?” 老者把小酒杯放下,一直揣在裤兜儿里的左手又抽了出来,却是捏出几粒花生米,先放在桌上几颗,只留了一颗往嘴里一放。他这只左手一点不抖。老者也不听别人议论,嚼了花生米,不紧不慢地又念出一副对子: “读着盗文骂贪官,实为一丘之貉。同是无偿而取,多亏你无职权,否则贪得更甚。卖着假货花假钱,真乃二草同根。俱为以假损真,幸好天有阴雨,不然岂会遭雷?”顿了一下才要说出横批。不想更是在大厅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凡家里能读得起书的,谁不是田宅多处、三妻四妾、吃喝不愁?不然也没有心思吟诗做对子。在高峻看来,满堂在坐的只有这位老者面带沧桑之色,他虽不懂的诗文之道,但听老者的两次出口,似乎与自己的脾气有些相投。只不过他的话似是触到了某些人的痛处,当时几个人把扇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摔,别过脸去不瞅他。 有人把盖碗碰得山响,“真是有辱斯文!王老爷亏你还要把他拉上。” “我们刚说王老爷的这首咏柳诗必定夺下今年清明诗会的魁冠,却有穷酸跳出来认领,许是看上了那五十两的奖赏了!” 刚才那位中年书生再次说道,“孟兄,王某本无意争这个头筹,银子你想要我定会奉送。你我相交有年本无芥蒂,昨天还去你家中亲邀赴会,并没见你写过什么诗句,怎么就说我这诗是你的?还这样抵毁于我!” 下边也有人说,“就是,王老爷的兄弟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中书舍人的要职,不是凭了直才实学还能凭什么!人家书香门第还会看上你那些酸诗!” 老者轻轻地哼了一声,用不颤的左手再次倒了酒,偏偏又用抖个不停的右手起来,桌上淋淋漓漓地又洒了不少,“我只言盗文,不谈官场事。众位,诗文专入贫贱腹,偏有肥肠硬灌之……嘿嘿,老夫的几首诗也不值几个钱,偏偏有人喜欢。” 他抬头问那书生,“你说此诗非我诗,但不知王老爷刚刚吟过的这首咏柳诗,内含了什么寓意,有些什么机巧?” 书生说,“能有什么机巧,不过是我感时伤怀之作。” 老者道,“此诗乃是回环诗,王老爷你没看出来吧?正读咏柳,反读讽人,王老爷你真是才高,于不知不觉中作出这样的好诗来真让在下佩服。只不过王老爷这诗若是让你兄弟看到,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书生闻言,赶忙低头去看桌上的一张诗签。诗只四句,不一刻就在心里反复读了两三遍,他额上的汗珠顿时冒了出来。 老者似是无意在那首诗上纠缠,又在口中念道: “小盗饥肠辘辘戴假面,偷米偷炭偷富贵户,还得趁夜行事。文贼文质彬彬披人皮,盗章盗节盗穷文人,竟会冠冕堂皇……横批:谁盗骂谁。” 他说罢,一手拿杯,一手拿壶站了起来,看到高峻怀里的孩子,对他道,“小兄弟,你给这女娃娃吃了什么,已经伤了食了!” 高峻赶紧低头看蕾蕾,才发现这半时自己只把精力放在大厅之中,没有发现蕾蕾已经歪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只见她鼻下赤红,出气粗声,摇了两三下才醒,但也是显得无精打采,乜斜着眼睛朦胧着看他。 “看你是外镇人。”“老伯,我带她去长安……不知这可是病?”“无妨,小孩子贪吃,吃些烧食即好。” 高峻没想到这么一会孩子就伤了食。急得不知如何中是好,老者说,“你出门在外,又有什么烧食……如不嫌弃,就随我来。”说罢丢下满堂的文客举步出门。 高峻抱了孩子跟在后边,老汉出门跨上一头毛驴,带了高峻出了镇子,在镇子外围偏僻之处的一座院子门前站定。他说,“我孤身一人,除了那位王老爷。已多久没人上门了。” 高峻看这座院子年久失修,中间的院门也摇摇欲坠,不大的院子里面两间草房,房脊都塌了。老汉牵驴进院拴好了把高峻让进来,不多话,只是抱了柴在灶中点上,由水缸后边抓了三枚土豆丢入灶里。 高峻问,“老伯,我方才听你说媳妇买黄花菜。不知大婶可在家中?” 老者笑道,“小兄弟你真是实心人,做诗文做对子讲究个平仄对仗,随意用词。哪会说什么有什么,不成了神仙?我可就先对上含着三间大瓦房和一位美人的对子了!” 屋里除了生活必备的锅灶、被褥、一架少了腿用砖垫稳的木桌外别无他物,桌子上放了笔墨纸砚和几页书稿。 把孩子放到炕上让她睡着,二人坐在灶边闲聊。从老汉的话语中高峻知道。他叫孟凡尘,五十二岁,未娶过妻子。一生酷爱诗文。你偷拿他半袋米还不算什么,但拿了他的诗文去冒充就犯了老者的大忌讳。 他说,“这位王老爷是本镇的大户,只因他的兄弟在长安做着中书舍人,家道殷实,偏偏好附庸风雅”,又说,“诗会即是他发起的,应者颇多,连我都给了请帖。可是我昨夜思虑半宿所得的诗,却眼让他抓走,你说,我骂他是不是该!” 高峻说,“我只是觉得听了老伯的对子十分的解气,里面的规矩却是不懂。” 老汉说,大唐无论都市乡村、高官小民,都会吟上两句,而这对子实是做诗的基础。对子讲究字数、词性、韵律、平仄对仗,读来要朗朗上口。要想做诗,对子是必要精通的。于是摇头晃脑地当即又念出一首: “骂贪官,读盗文。卖假货,花假银。实为一丘之貉,真乃二草同根。同是无偿而取,俱为以假损真。都说日朗无雷,幸好天有雨阴。多亏你无职权,否则贪得更甚。” 高峻奇道,“老伯,这明明是你在茶楼上做的对子,让你一顿颠倒排开,就是一首极好听的诗了!”他不禁对老者十分的佩服,心说在自己认识的人中,除了罗得刀还能弄些诗句,还显得高深莫测。而这老者的讲解听来浅显易懂,连自己都听得十分的明白。 老者道,“唐诗的绝句实在就是两联对子,而所谓的七律、五律,里面的启、承、转、合四联,没有至少两联是不成律的。” 高大人还是关心那位王大人的事情,于是问起。老者说,这王氏兄弟老大不学无术,老二王前明还有些才学,早年也曾经寒窗苦读。入了京后也上升得很快,如今三十出头已经是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了,不过老二的发达还亏了他的名字。 高峻不解,老者笑着说,“凡人取名都须避讳,而这个老二原叫王乾民。只是乾字犯了废太子李承乾的讳,民字就更用不得了,讳了太宗陛下的名号。因而改叫王前明。反倒是含义更比原来的名字更好——王前明,王驾前边一片圣明!没想到王前明这名子助了他升得飞快。”他忽然问,“小兄弟你是个性情中人,不知高姓?” 高峻说,“老伯果然聪明,既然已知怎么仍来问?小侄高峻。” 老汉点头道,“好名字,比那王前明更是志在高远,好比昆仑之与高阶,高低立判了。”又道,“我这又有恭维你的意思了,这可不是我的品性,说白了还是与你投缘,话也中听了些。那些取了动听名字却又粗鄙不堪的人,也大有人在。” 高峻道,“你这样贬损一个有身份的人,不怕他暗地里使坏?还是早做计较。” 老者说,“我这人就这点不好,口直话快,不犯寻思,这辈子吃在这上面的亏已经不少。你这一说也觉着害怕,那王老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只是胸意不抒,活着要多委屈了自己!”听了此话,高峻更觉与他相投。 此时灶里的土豆已烧得焦糊,被老者用棍子拨出来,拍去草灰,让高峻喂与蕾蕾吃了。小女娃是在半路上吃多了羊肉,随后又不运动,在高峻的怀里睡了半晌,因而伤了食,酸气积于腹中十分的不舒服。此时吃了老者烧的焦熟的土豆,不大会就欢实起来。 高峻与老者相谈甚欢,还把自己的官凭取出来让他看过,老者看了忙起身施礼,“让我说着了,你这么年轻只比王前明低了两级,真是十分的少见!” 高峻道,“老伯你孤身一人,又这样耿直,以后不知有什么打算?”老者道,“我一无牵挂、二无钱财,只有一驴,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驴骑走掉。” 高峻道,“恐怕老伯你已是不能轻易的走掉了。”他已听到在土墙外边已经有几个人出现。虽然对方脚步很轻,但大白天的这就更不正常。老者的门前已经有人盯上了。 老者也立刻紧张起来。高峻道,“无妨,有我在这里,他们还掀不起什么风浪……老伯你无依无靠,难道不想教教学堂诲人子弟,也好有个安身养老之处?如不嫌弃,不嫌路程远,我倒想请你去我的柳中,教几个孩子识字。” 老汉正自发愁,眼下高峻在外边那些人还不至于大白天为难自己,但高峻走了又会怎样?听了高大人的话,老者顿时说道,“我骑了驴便可走,只是千里迢迢,于高大人多有麻烦。” 高峻见老者应允,忙说如此甚好。二人又聊至掌灯时分,悄悄地收拾了几卷诗书,破铺盖卷儿高峻也不让要了,老者只背个布包儿,牵驴要走。 高峻止了他,侧耳听听院外人还在,两人牵了牲口,来至后院。这里本无后门,高峻抽了乌龙宝刀,在土坯院墙上轻松掏个豁口,回到屋中吹了灯给人睡下的样子,再由豁口中出来。 后边无门自不会有人注意,他们悄悄上马上驴,高峻抱了蕾蕾,带了老者上了官道,走出老远才打起牲口快行。走出大远回头再看,老者的院中已经腾起一片大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0章 玉店相逢 高大人在甘州结识了老汉孟凡尘,心中十分的快慰。△頂點小說,x.只因他于诗文上是个门外汉,当初就对罗得刀能够作诗大吃过一惊的,原以为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只会喝酒玩女人。谁知他一首诗做出来有模有样,那种简练传神的诗文句句入心,正是自己所不能。才想重重用他又让郭都督抢去了。 而他自己的身边再也无一个拿得出手的操笔之人,有道是尝过甜头心中挂,今天他见到老者孟凡尘,无论在诗词上还是在性格上都与自己相投,就有了带上他一同走的意思。 再者在牧场村还真没有一处教孩子们读书认字的地方。眼见着甜甜、刘武的女儿都到了识字的年龄,如今再加上个蕾蕾,村中小娃娃也有不少,让孟老汉去教他们,高峻还是放心的。 老汉的驴子走惯了山道,行在夜色中一点也不见慢。二人边走边聊,老汉见蕾蕾吃过烧土豆肚里的不适已经消去,在驴背上把三字经、百家姓一句一句地教她念出。 这孩子对老汉所教的东西不是很明白,但念起来像是新歌谣一般,学习的兴致也很高。三人两骑,心中没有挂碍,一整夜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蕾蕾不一会困意上来,高大人再依前法把她裹入怀里睡去。剩下的两人更是打起牲口,速度不觉又快了几分。天亮时凉州城就遥遥在望了。 长话短说,这一日中午,高峻带了老、小两人到了长安,算算正是清明当日。高峻此来是为祭奠母亲,并无半点去高府上看望的意思。一则自己对高家并无真正的亲缘,二则对自己的“父亲”高审行并不亲热。家里的崔氏也不大待见自己。何苦去招人烦气? 只有六叔高慎行和妹妹高尧是他想要见上一面的,这两人虽说只在西州见了短短的几日,但他们对自己的感情是真挚的,一想起来让人感到亲情的温暖——还有大姐高畅。 他带了一老一小两个人由延平门而入,进到城中也不往里走,只在城门内大街左侧的丰邑坊找了家客店住下。只因此处去终南山十分方便。回西州时也省得穿街过巷的麻烦。 高峻的母亲葬在终南山的山脚下。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去过唯一的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去过。也不知过了这么些年还找不找的到,但是想再问谁,似乎已经没人能告诉他了,高大人每当想起来都愧疚万分。 安顿了下脚处后,高峻立刻就带了蕾蕾和孟凡尘直奔终南山。 终南山离着长安城五六十里,一打马就到了,眼下正值清明当日。一路上前往祭扫的人群三三两两,山脚下、山坡上随处升起着袅袅的青烟,让人更觉进入了仙境。 高峻只凭着儿时依稀的记忆去那片地方寻找,但是年代久远、此地变化颇多,墓地的分布也大不一样了,又新增了不少的荒塚。 似乎那棵千年的古松还是老样子,但是母亲的坟却已不见,那个地方变成了两座新坟。此时正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在那里焚烧纸钱。高峻站在那里茫然无措。手中提的祭拜之物掉在了地上。 他小时被父亲带着来的那次才五、六岁,当时在他幼小的心中只是想着记住这株古树便不会错。但是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三年,连古树的模样都变了许多,他竟然再也没有来过。 孟凡尘看出了高峻的意思,“青山作塚,古木为幡,高大人不必伤感。只要你鹏程万里,已故去的亲人自然得到了安慰。” 高峻听了心中释然,把带来的纸钱焚化掉,又对着青山凭吊一番,这才领着老小二人走下山来。幼年学艺的地方就在山上。他并不想带了这样的情绪、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去看望师父。三人回到长城中,吃过了饭高峻还是闷闷不乐。 蕾蕾似乎是以为到了这样的大地方,一定是离着见到妈妈为期不远,但是她又看到叔叔带着她去了山上一趟,也不再走,却在这里住了下来,就拉住高峻的手央求道,“找妈妈——” 老汉说,“不如你就带她到大街上走走也好,总不能千里来到长安,就在旅店里闷着吧?”于是高大人带了二人,到了大街上。 延平门是长安城西边三座城门之一,平时出吐蕃、去西域的行人商旅都由这里经过。一些由西域来的客商还在这片坊区开起了玉器店,久而久之带动了不少商户都将珍珠、玛瑙、象牙、犀角、玻璃等买卖移到这里开起了店铺,使丰邑坊成为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珠宝集散之地。 高峻到了街上,看到一家挨一家的珠宝商家店铺中夹了一间裁缝店,带了老小两人走进去,选好料子给老汉和蕾蕾量了身量尺寸,各做里外两套新衣服,约好了一天后来取。高峻一想,明日自己去看师父一天,回西州时正好能穿上。他觉得到了长安后只这件事还算合意,因而交了定金高高兴兴地由店中走出。 谁知刚刚出来,便听到隔壁间的玉石店里传过来争吵之声,且其中一个女人的声音自己十分耳熟,听了不禁心头一动,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只听那女人说,“明明我刚选好的羊脂玉挂件不是这件,怎么交了钱的功夫就换了?你们也敢欺负我么?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高峻站在店外用心辨认,只听另一男的西部口音说,“这位小姐,怎么会有错,我们在这里做了好几年的买卖,却是从没有发生过你说的这种事。” 女的说,“你明明换了,再不认,就把银子退给我,不买了总行吧?”在男的嘀咕声里,似乎是在找退银,不一会女的又叫起来,“怎么银子也不是我刚给的了!我的银子可不是这种成色。” 男的不耐烦道。“小姐你好啰嗦,在这里还想讹我们么?去打听打听,长安县管辖的地方谁敢找我们的别扭。”旁边又有两人帮腔,“你这样讹人,小心县衙来人锁了你去!”。 “夫人,这里只我们主仆两个。不如……”是个谨慎的女声。 对方又说,“识相的赶紧走人,你们挑挑拣拣费我这大半天的功夫,也就不与你们计较。要不,保管我半柱香便叫了官府的人来,到那时你想走都走不得了。” “哼!本姑娘也不是让人吓大的,还能怕了你,你不把我好银子拿出来想让我走,没门儿!”高峻已经听出了那个女的是谁。他对孟凡尘说,“老伯你带蕾蕾先回客房。” 见老汉左手抱了女娃走了,高峻转身过来,从这家玉器店的大门口往里望去。果然没错,那个侧身朝着自己、依旧穿了一条五彩袢裙的女子,不是大姐高畅又是谁!在高畅的旁边跟了一位十几岁的小丫环,主仆两人此刻正被店里的三个胡人夹在当中争执不休。 一位四十来岁的胡人似是店主,听这女客说不走。冷冷一哼,对旁边一位年轻的戴了胡帽的伙计道。“她说了不想走,你就去县衙找几个人来。” 年轻胡人伙计听了,立刻飞奔出店。高峻打发走了老汉和蕾蕾,本想就与大姐相见,但一听店主如此说,他心里也是纳闷:一个西域胡商怎么这么自信。与长安县官衙什么关系,敢说让他几时来就能几时来? 长安城内有两座全国级别最高的县:长安县在西、万年县在东,这两个县因为紧靠皇城,是京、畿、望、紧、上、中、下七个等级中最高的京县。别看管辖地片不大,但京县县令却是正六品上阶。比一个地方下县县令高出了六、七级。这些远来的胡人又是怎么与县衙中人拉上的关系? 长安县县衙坐落在长寿坊西南角、大街路北,与这家玉器店只隔了南北一条竖街。看着那个小伙计飞快地跑过街面,轻车熟路地入了县衙。于是高峻就不急着进去,只站在门外边不动,到底要看个究竟。 高畅在清明当天,独自在家中坐了半日感觉十分的无味。自西州婚宴过后直至回到长安,郭待封对自己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怒也怒不得,问又问不知怎么开口。总不能刚刚新婚就破了脸打将起来——连什么原因都不清楚。再说人是自己挑的,这方面的委屈又不能对家里人说。 高畅想起了堂妹崔嫣在崇化坊的清心庵,也只有到她那清静之处排遣一回。于是带了贴身的小丫环出了家门。高畅与郭待封的新住处是她的妈妈东阳公主出钱购置的一套院落,与清心庵只离着斜对角两个坊区。 见到崔嫣后姐妹二人说了半晌的话,如今的崔嫣道号纯青子,于排解女人忧烦方面心得也不少,但说了半天也没让高畅开心起来。高畅说,“你小嘴巴巴儿的还来劝我,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就这么清灯冷庙地混下去?高峻那里大的小的都排到大街上了,你趁早做决断。” 从清心庵出来天色已晚,路过这家玉器店想进来看看,不想遇到了这样不讲良心的店家,还有些气势汹汹地出去找人。以高畅的身份本不会怕,但眼下自己主仆两个女子,让人缠住了想去叫个人也是不能,即使丫环走出店去了,又剩下自己一人在此,左右都为难,高畅的心里也有了些惧意。 不大一会,那个跑去叫人的伙计果然领了两个衙役快步走过来,伙计边走还说,“两位差哥,遇到不讲理的了。”一人笑道,“看你说的,在我这片儿还有这样的人!看我不摁了他的头给你们老爷认个错!我就不叫陈捕头。” 随来的另一个随从低声劝道,“陈捕头,天子脚下什么来头的人没有?还是先问明白的好……别惹了马蜂窝!” 陈捕头当了伙计,嘴上岂能表示出半点软弱,说着,“要是惹了别人就按你说的,但他惹了县太爷的舅子,再要像你说的这么畏畏缩缩,也就太没眼利了。”二人旁若无人大步进到了店中。高峻怕大姐吃亏随在二人身后步入。 陈捕头一进店门就高声喝道,“哪里来的狂徒敢在这里撒野!来!让本捕头见识见识你,是不是想到长安县衙的班房里蹲上一夜?” 高畅听说来了人,心中也不免慌张。只因天色已晚,自己的信儿又送不出去,虽然最后费些周折也会没事。但一位高府大小姐、千牛卫录事的妻子,真让他们锁到县衙里去蹲上半夜的班房,这样的羞辱任是谁都受不了的。 她抬眼看来人,却见两人的身后进来一位着了便装的年轻男子,手里拎了一口黑刀,身姿挺拔、目光炯炯,眉宇之间有着一股傲视一切的气势。高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说这竟会是他! “高峻!”她欣喜的叫了一声,从两位衙役的中间穿过,迎住高峻,几乎就想展开双臂去拥抱他,但想想有外人与丫环在,此举不妥。只伸出两手摇着高峻的胳膊,不知说什么好,眼睛里闪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高畅在西州的两月,与高峻这位兄弟由敌视到了解,他为人诚恳、做事投入、对待家人和善、宽容的一点一滴之事像是春水融冰,打消了她对高峻的误解。 回到长安后,一则郭待封并未给她带来新婚夫妇那种亲密无间的喜悦,二则她再看高府大院中那些人与人之间隔了一层冷纱似的彬彬有礼、无处不在的行止规矩,又岂能与西州牧场村那种随意而有些粗放豪爽的日子相比! 因而一见高峻,高畅似乎又回到了两个月前。拉着兄弟有力的手臂,看着兄弟脸上亲切的笑容,方才冒出来的担忧与惶恐一瞬间飞得无影无踪。只是在两人的身后,早已气坏了陈捕头。 放在往日,这样的两个弱女子早该叫他一嗓子吼软了腿,这次自己两个差官竟然让人家当了县太爷舅子的面,由身边一穿而过一点反应都没有,脸上十分的挂不住。又冲这对男女吼了两声还是泥牛入海,人家如同未闻,陈捕头一步跨上,伸手就去抓高峻的胳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1章 各有威风 陈捕头一伸手抓住了高峻的胳膊,嘴里叫道,“哪来的野小子,听不到我在问话!”高峻与大姐见了面,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高畅的身上。他有些日子没见高畅,看她回到了长安又是新婚,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到新婚女子那种幸福喜悦之态,心中十分的挂念,忙着问这问那。 他本想自己已经是一名官员,在长安城中尽量不要惹事,本打算与大姐见过面,两边劝和一下了事。谁知碰到了这么一个性急的陈捕头,一上来就动了手。 高峻的那条胳膊正被高畅拉住,冷不丁又被陈捕头抓住,他又不能挣脱,只是尽量和气地对陈捕头笑笑,“官爷,我是她兄弟,刚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只是两边的一点小误会。让我劝劝他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陈捕头在长安县地界也算得上是有两下子,平日里石锁杠铃没少了抓弄。他本来以为自己这大力一抓,这小子的胳膊定会吃痛讨饶,那样一来,他的面子上也就过得去,火气也就消了。但是手一抓上去就觉着抓在了铁疙瘩上似的,不但纹丝未能撼动,这小子的脸上也未见丝毫变色,仍在笑嘻嘻地说话。 当时脸上就先变了色,说道,“你劝劝他们?你是谁?像我一样也是拿了这份银子的?既然是当事人的家里人,就该乖乖地给爷闪在一边听本捕头决断,怎么你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高峻老实地答道,“捕头你再说一遍,在下方才真的没有听到。” 高畅有了仗势,向兄弟告状说,“这是家黑店,赖货顶好货,坏银换好银,还狗仗人势,拿着官差吓人,我是吓大的么?”高峻不想生事。忙劝高畅道,“大姐,你我姐弟相见就不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何苦在这里纠缠,就放过这一次如何?” 高畅一听也在理。说道,“好吧,就不计较了,我们走。”说罢拉起高峻就往外走。这下子是彻底将陈捕头激怒了,他把手一伸拦住两人的去路道。“让你们走了吗?” 高峻面向他,有些不解地问,“这位差哥,不让走要管饭?本来两边只是些小龌龊,让你一来倒成了大事,难道长安城里这就算是大事?那还要个捕头有何用!” 店主木萨看出点门道儿,忙说道,“陈捕头,既然他们也不再无理捣乱,就让他们走。我也不在计较刚才的事了。” 木萨的妹妹去年夏天由西域过来,一见到长安的繁华就不想再回那个风沙满天的地方,每日里只在哥哥的店里帮些忙。西域姑娘生性好动,店里活儿少时,就在玉器店的门口路边,把她最擅长的胡旋舞玩耍起来。 这种急速旋转如风的舞蹈当时在长安宫廷内外十分的盛行,皇家贵族与高层士大夫常在宴席上请西域姑娘们舞了来观赏取乐。愉巧那又在店门外舞蹈,彩裙如盖,明眸善睐,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观看、喝好声不断。 长安县县令班文志恰好看到。被这位年轻女子顾盼生姿的美貌面容吸引得饭也吃不好,托人做媒收做如夫人,平日里对这位如夫人言听计从,因而对舅子这边也是多有照顾。木萨的玉店有了这层关系。大事小情都无人与他们较真。 但是今天木萨一看来的这位小伙子气度不卑不亢,不像是个平凡人家里没见过世面的,就想着息事宁人,让他们走了便是。 哪知陈捕头一来,就想着三脚踢出一片乾坤,哪会轻易放过这两个人?本来天晚了已不在当差的时间。陈捕头正与手下在衙内喝酒呢,一听说有点屁事可以在手下人的面前长长威风,二则也因为这屁事涉及了县太爷的亲戚,于是带了三分的酒性就出来了。听了木萨的话,他把眼冲高峻一瞪道,“把本捕头都惊动了,能说走就走?” 高峻问,“那就依捕头,你说怎么办?”高畅的手还牵了高峻,一听他如此说,以为高峻还是世面见得少,这里不比西州,是他胆怯了。但是自己贵为皇亲又是高阁老的孙女,哪吃过这样的瘪子,大声冲了陈捕头道,“我说走走不得么?” 陈捕头说,“走不走得了,试试不就知道,”他往门边移步挡住二人去路说道,“先对着木萨老爷陪了不是才好往下说。” 高峻按下大姐跃跃而动的情绪,对着木萨一抱拳道,“这位大哥,我大姐是个女的,你不要与她计较,有什么事情都由我陪礼了!”木萨本来是怕多事,如今一看高峻谦卑的态度,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倨傲本性立刻就翻了出来。他把脸一仰道,“我这里的玉店还从来没人敢找茬儿,今天你们硬是要碰,那就不怪我们了!” “得罪、得罪,”高峻说着,拉了高畅就往外走。陈捕头再一拦道,“小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让你们走了吗?” 高峻强忍了怒气陪笑道,“若依捕头该怎么办?”陈捕头一怒嘴,冲了木萨道,“去问问木老爷。”木萨说,“也罢,看在陈捕头的大面上,你们只要把刚才选好的那件东西买了走,此事算完。” 高峻摸摸怀里,从西州带来的二百两银子除去一路上吃用以及给孟凡尘和蕾蕾做衣服的花销,还剩下了一百二十两,就问道,“不知那件挂件多少钱?” 木萨眼珠转了转,“三百四十两。” 高畅一听就跳起来,“你这不是抢劫吗?刚才还是八十,怎么一眨眼就涨出来了这么多?”陈捕头把脸一扛,“你们先谈好的,如今又嫌贵,我看你们是成心扰乱治安,马上应该霄禁了,你们就随我到衙门里走一趟,让本捕头给你们开导开导。” 高峻道,“这事的来龙去脉我都知道,其实要想和和气气的解决了也不难。” 陈捕头说,“怎么解决?” “店家大哥把我大姐的好成色的银子拿出来还给她,我们立刻走人,决不在这里没完。不然你就是想请我们走也是不能!” 陈捕头带来的捕快忙道,“两家消消气。别把小事闹大。” 陈捕快把眼一瞪道,“你小子帮谁说话哪!我还用你当和事佬,滚一边去!”说着抬脚踢了他一下,又对高峻道。“你无理取闹,假装买货实为骗银,立刻跟我去长安县衙,省得我动了链子!”说着伸手向后摘腰里的锁链。 高峻的火气一压再压,此时也压不住了。见他动手就不再给他机会,一抬腿蹬在陈捕头的胯骨上,把陈捕头像块砖头似地踢出了玉店的大门。高峻嘴里骂道,“你这无赖是怎么披上的这身黑皮!” 陈捕头的跟班本来还算实诚,但是看到捕头挨了踹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当即也把链子抖得哗啦啦响往前靠上。高峻不想为难他,只把另一只手里的乌龙刀连着刀鞘往他肩膀头一压,那人裂着嘴硬扛了片刻,腿一屈跪在当地,一动也动不了。 木萨一看动了手。呼哨一声由店里冲出三个年轻的胡人,手里提着木棒等物也不打招呼,直接朝着高峻三人身上打来。陈捕头挨那一脚也是高峻留情,一转眼爬起又从高峻的身后冲上。 高峻一手护了大姐高畅、一手拿刀挡开打向丫环的木棒,只是把两条腿使开,只听一阵哎哟妈呀之声,不大的屋子里几个人横飞着跌出去,把柜台砸得东倒西歪散了架。里面的珠宝玉器砸烂了不少,有的迸跳到地面当中。 陈捕头半晌由地上爬起来,才要说话又被高峻踹趴在地下一脚踩了。伸手将他腰里的锁链拽住道,“你手握政器不思正义,非要做狗么?”说罢链子一抖,陈捕头再次滚出去好几步不敢再动。 木萨偷偷要从后门溜走。早被高峻一摆链子卷了回来,“拿出我大姐的银子饶过了你,不然拆了你的黑店!”木萨无法,一瘸一拐找了银子,双手递过来。 高畅接了银子道,“看你们这鬼样。不是我兄弟来,你们还以为自己是阎王。”一低头正看到一件玉镯子丢在当地,一脚踩碎了道,“什么破东西,岂能入了姑奶奶的眼。兄弟,我们走。”说罢拉了高峻高高兴兴地走出店来,店里人谁还敢动一动? 三人到了街上,高畅再次拉了高峻的手道,“兄弟,你是怎么到的长安?当时一见你在那两条狗身后,我还以为兄弟你又立了功,被提拔到长安做官来了!是什么事到的长安?玉如妹妹她们没来么?” 高峻没办法说是来看师父,也没办法说是来扫墓,但总得说个理由,只好说,“我听玉如说起你离开时有些事情,实在放心不下,近日牧场里没什么事,特意到长安来看看大姐。” 高畅一听,眼睛立刻就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地道,“好兄弟,我刚去时还打过你,又占了你的屋子不给你好脸色,真的不计较?” 高峻道,“大姐说得什么话,这么点破事我再记个没完,不跟个娘们一样?如今大姐你不在西州,我就是想让你再打我,也是盼不到啊!” 高畅听了心花怒放,真的抬手用拳头重重捶了高峻两下,“那就打你,这些日子手痒,都找不到地方磨磨。”高峻到了这时,才发现大姐的脸上重现了以往那种自然流露的神态。 谁知高畅见到了亲人,很快想起自己不能对外人说的那些烦恼,情绪低落起来。高畅对了丫环道,“你先回去,待封若回来就说我见到了兄弟,去他那里坐坐。然后就让兄弟送我回去,让他不用挂念。” 小丫环走后,高峻领了高畅回到了住处,此时时间已进入戌时,孟凡尘老汉和蕾蕾已经睡下。本来高峻三人只要了一间客房,但此时与高畅相见定会高谈阔论一番,高峻怕扰了一老一小两人休息,只好在下边再定了一间客房,拉了大姐进去。 客房里陈设虽然不甚豪华,但清肃洁净,两人怕扰了别人,把门关严了坐在床上说话。高畅看着兄弟,几时不见仿佛身量又魁梧了不少,想起在西州时他还凭了意气在胡同里轻薄过自己,那时他看起来仍有些不老练,从今天的事情上看得出来,他又有了变化。 高峻问道,“大姐你倒说说,玉如说的那些事是个什么原由,不会有大事吧?你这样俊俏的人往郭二哥身前一站,他有什么事还不都忘得一干二净!” 高畅闻言,叹了一口气:“我哪里知道,他刚到牧场村接我时,还一脸急切的样子,谁知在西州婚宴过后就就变了个人似的,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由西州回来的一路上只和我说过两句话,回来后更是一天不似一天。” 高峻说,“这还猜些什么?定是在西州的婚宴上有人和他说了什么对你不利的话了。” “谁又会对我不利?我在西州得罪的人里面满打满算也就是兄弟你一个,难道是兄弟你说了我的坏话?那里你还在北边大漠里……那会是谁呢?这个天杀的!坏我的好事。” 高峻笑道,“都坏了大姐你什么好事了?不妨说说。” “你这小子,不说替我分析一下,还看我热闹。”她实在是找不到一个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人,于是就直来直去地对高峻说道,“从回来到现在,他……他……一直对我不闻不问,更不要说那些事了。最近更是加了码儿。白天不着家我还理解,他在禁卫中事多。但是夜里又不当值,还是回来得少,也不知在忙什么。” 高峻道,“大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何不直来直去问明白了他,听了什么闲话你给解释一下不就行了。再说,你堂堂的高府大小姐,岂能这么没有章程,任由事情到今天的地步?” 高畅道,“和谁说?怎么问?我拿你当了亲人,你还说我的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2章 姐弟之情 高峻说,“可也是,我大姐平日里让蚂蚱顶了都不会善罢甘休,人家郭二哥又没顶你,你找谁撒泼去!”随即又道,“郭二哥要是顶了你你就没这么多话了。”看看高畅欲怒忙道,“没事,等我送你回去,见了二哥就让我和他说,保管你们如胶似漆。” 看看时间不早了,高峻送大姐出来,并说后天回西州前再可见上一面。 郭待封和高畅的新居坐落在长安县永平坊,与高峻的客店不算远。高峻的宝刀从不离身,此时带了刀,护送了大姐高畅往家里走来。刚才两人在客房内说了不少的话,等出来时已经到了亥时初刻。 此时街面上已经没有行人,高畅走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听到兄弟沉稳的脚步声就在自己的身侧,真想再牵起他的手,体会那种踏实的感觉。 这半个月的“新婚生活”让她对自己以往的憧憬有了一丝丝的怀疑,为什么会是这样?她远远的看到自己家的大门,心说郭待封不知道回家来没有。要是回来了,一听高峻到了长安,还不得立刻就出来相见? 高畅希望高峻与郭待封见面后,对郭待封多加劝慰,说不定待封就回心转意了。 正在胡思乱想,她看到由街的对面驶来一架带棚子的马车,就在自己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郭待封平时出入都是骑马,那这辆马车又是谁的?她拉了高峻停在黑影里,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只见由车上跳下来一位下人模样的,与车夫一同由车上扶下一人,看样子是喝多了,正是郭待封。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去……去叫门……让高……高畅那娘们来开门。” 一个人立刻去把大门拍得山响,另一个人讨好地说道,“郭大人。小红这姑娘侍候得还让您满意?”郭待封道,“怎么还不强过高畅那娘们!不看她家里惹……惹不起,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收拾她了。” 那个小丫环把大门打开低声回道,“郭老爷,夫人说她兄弟从西州到长安了,正在客房说话,一会就让她兄弟送回来。” 郭待封听了,“哼……哼……哼哼,追到长安来了,让她们说吧……好好说。走……今天郭老爷……也和你好好说说,”说着让丫环扶了进门,把大门关上。 看着那驾马车驰远,高畅泪流满面。一切事情的原因不用问都明白了!高峻气得就想上去踹门,他要当面向郭二哥问个清楚。他不恨郭二哥的误解,他更恨那个背后嚼舌头的家伙。他倒要问个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要这样暗地里使坏。 高畅紧紧地拉了高峻不让他动,“兄弟。姐都明白了,有些人只看一眼是看不到他的胸襟的……姐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我们去打扰他们说话做什么?让他看了我恶心呀?我们走,姐这里还真的有好些话也想对你说说。”说着扭回身。拉了高峻就往回走。 高峻急道,“让他这么抵毁你、误解你,你怎么还能说得下去话!” 高畅道,“我们现在进去不是坏了人家的好事?走吧。”高峻回想起郭待封临进门时说的话。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一想眼下他喝得神志不清,能说些什么?只好带了高畅,两人再次返回了客店。 高畅在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但是一进了高峻的房间、关好了门,她扭身伏在高峻的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今晚在自己的家门外无意中听到的话,原来就是郭待封这些日子所有表现的真正原因! 是哪个天杀的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但是这些人离着她很远,兄弟高峻回到西州后离他很近,兄弟不会轻饶了他们的。但有一个一直以来让她认为是自己下半生亲人的男人,只用了短短的几句充满了酒气的话,就把她的心打得粉碎! 高峻不知道怎么安慰大姐,只是任由她伏在身上痛哭失声。他想,这个捣鬼的人是谁呢?这么可恶!多半是与郭都督或自己有些怨恨的,想法在自己与郭家人之间制造矛盾和隔阂。郭叔叔那里有什么仇人他不清楚,但是,高峻仔细地把自己在西州的那些关系梳理了一遍,心里就有了个大概的眉目。 眼下他也无法劝大姐,见她哭累了只是把她扶到床上休息,看来今晚也只能把她安顿在这里了。高畅不哭了,说道,“有些饿了。”高峻出来去让店家弄些霄夜进来,两碗面条卧了两个鸡子,一碟咸菜。 高峻说,“这事……我还以为我会劝得了他,哪知道他把我也当了仇人了。大姐,你不能这么下去,这是什么日子!你找找我大伯,让他劝劝郭二哥吧。” 高畅冷哼了一声道,“劝他什么?让他好心收留我?”她沉默了一会,抬起脸来看着高峻道,“兄弟,回去时带上我,我懒得看他了!” 高峻见大姐在气头上,不好驳她的话,只是好言相劝。 看看时间真是不早,高畅脱了鞋上了木床,对高峻道,“这么晚了,你就不必再去找房,我们将就一夜吧。”她不知道高峻还带了另外两个人,以为这就是他的房间。 高峻十分为难,有心再去敲老汉的门,一想大姐正在难过,走了不放心。他想了想,只把客房里的一块长条的地毯拉起来抖了抖再铺到地下。只听高畅道,“上来睡。”高峻糊里糊涂地爬到了床上躺下,高畅几乎没等他躺好就把身子伏上来压在他胸膛上。 高峻像挺尸一样啥都想不起来了,感觉着高畅火热的嘴唇很快帖了上来,两只手抱了他在他的头发上、耳朵上抚摸,又有两滴微热的眼泪滴到自己的脸上。 高峻一阵心浮气躁,两手不由自主地搂了高畅,在她的背上没轻没重的回应,高畅那条昂贵的丝质五彩袢裙像肌肤一样光滑,高畅摸索着坐到高峻的身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很笨拙,好半天才抓到高峻已经暴怒异常的身体。袢裙是她在西州时穿过的那件,高峻曾把它撩起来罩住她的脸面。现在。是她亲手再把它撩起来,高畅决定,今天她要把自己全部交出去。 她觉得郭待封一直以来对她的冷漠其实并没有伤害到她,伤害她的,是他轻视了自己那颗一直以来都高傲无比的心。 高峻猛然间清醒过来,事情不能就这样。他还没到随便找理由的时候。情急之下,他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是一伸手到她胯下挡在那里不让她得逞。高畅有些气极,但手中的那条东西随即冷静下来。她感觉到高峻温热的手掌还托在自己那里,一根拇指还轻轻动了动。 “这不怪郭二哥。不怪你、也不怪我。我们总不能这样……岂不正让人说中了!怎么也得把事情搞清楚才行,要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会亲自捅烂他屁股!” 高畅没动,任由他托着,幽幽地说道,“我和崔嫣不一样……不过郭待封和你也不一样……我更与那些个什么小红不一样。”她再次在高峻的身边躺了下来,搂住他的脖子。高峻在黑暗中拍拍她的脸,“睡吧大姐,明天事情少不了的。” 随后高畅感觉他大胆地搂住了自己。但这让她的心很快平静下来,那些个破事再没有进到她的脑海里,她几乎把所有的人都扔到了大街上,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天还没亮。高峻就让店外的吵嚷声惊醒了,高畅也一下子坐了起来。不一会儿店小二敲门。高峻打开门听小二道,“高老爷,长安县衙的差官来。说让你们速随了去衙门里有事。” 高峻应了一声,出来看到昨天让自己踹过的那位陈捕头带了十多个手下,个个如临大敌。把店门口围个不透风。高峻笑道,“你们真早啊,去就去吧,来这么多人请。” 陈捕头道,“小子,还敢嘴硬,那女的呢,别说她不在,夜里有人盯了你们一起过的夜,一起带走!”高畅听他们如此说也不恼,随了高峻一起出了店、过了大街就到了长安县衙里。 昨天陈捕头在县太爷的舅子面前吃了大亏。不但如此,还没能保住木萨的玉器店,家具、柜台被捣毁了不少,还损坏了不少的玉器,估计不是个小数目。陈捕头回来后连夜向县太爷班文志禀告了详细情况。 其实班文志早就知道了,他的舅子木萨已经第一时间把此事告诉了他,木萨的妹妹在边上不依不饶,必得要班县令给她的哥哥出气才行。班县令为了稳妥,着人连夜布了岗、小心这对男女走脱,一大早将他们堵在客店里。待人到了以后,立刻升堂。 班大人问,“在下何人,实话说来,小心本县动刑。” 高峻道,“大人,在下西州柳中牧牧监高峻,到长安才两天。因看到不良店主欺负我大姐高畅,以次充好、贪图好银子,双方争执起来。在下原想好意说合,大事化小,但是陈捕头到了以后嫌事情不大,从中拱火,硬要把被欺负的人拘押到衙里来,我岂能坐视?” 班文志本来是一心向了舅子的,准备把来人弄了来,不说打个皮开肉绽,总得让他们赔了银子才行。可是听堂下这年轻人不卑不亢地讲出这番话,当时把他吓得不轻。忙验了高峻的官凭,确认无误,当时就由堂上起身走到高峻的身边,拱手道,“是下官驭下不严,给高大人找了麻烦。” 且不说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官职比自己还高了一级,就是他一听了高峻的名字都吃惊非小。现在整座长安城谁不知道西州有个高峻?他只带了二十来人就把颉利部的上千马队打散,连他的从五品也是皇帝陛下亲封的,谁不知道?给他班文志两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呀。 这小子身后是高府强大的势力,别说是砸了玉器店,把他惹毛了,将这座县衙砸了,京兆府还得怨自己不会办事!当下再把陈捕头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让舅子木萨也到大堂上认个错,不到一个时辰就恭恭敬敬把这尊瘟神送了出来。 高畅此时完全没有让昨夜的事弄得不好意思,反道与兄弟更亲密无间起来,两人一出县衙,高畅笑着道,“真看不出哈,你的名头会响到了长安来,看把他吓的脸都黄了。” 高峻说,“是咱姐弟有理,不在官大小。”两人出了县衙,高畅却不知道往哪里去。她不想回和郭待封的那个家,于是劝高峻随她回高府上看看,高峻不去。他说,“我送你回去,正好问问待封,是哪个孙子说的坏话。” 两人也不必坐车,步行着很快到了大门前,敲了半天,那个小丫环才来开了门。 郭待封今天不当值不必去禁卫里去,因而昨夜才敢放心大胆地去喝酒。回来一听丫环说高峻和高畅在一起,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了,当夜就将十几岁的小丫环给办了。早起酒醒后虽然有些后悔,但是看到高畅一整整夜都没有回来,郭待封心里把高峻骂了千百回,也对自己的行为原谅了大半。 早上郭待封和丫环还在床上缠绵,高峻和郭待封就来敲门。进了屋,郭待封一眼也不瞧这两人,身上的衣服仍旧不整,屋子里床面上还保留着夜里癫狂时的痕迹。高畅见了也不着恼,连问都不问。她心说,“就你这样饥不择食的,就算与头猪快活又与我何干。” 只是高峻的表现更让郭待封心中的怀疑找到了证据。被高畅的漠视几乎就激怒了他。高峻皱了眉头说,“郭二哥,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郭待封道,“是,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以为高小姐是真喜欢我的,原来她只是为了以后跟自己的心上人腻在一起更方便,我是真没想到。怪不得在牧场村都不想回来” 高畅厉声说道,“姓郭的,你不能抵毁了我再乱喷我兄弟,看看你做的好事,又是小红又是小丫环,你还是个男人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3章 怒打待封 郭待封慢慢腾腾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也不理高畅,只是转向了高峻十分轻蔑地问道,“高大人急着到长安来是有什么公干?还只是专程来看看你大姐呀?这才几天!” 他说着由床上站起身来,对小丫环说道,“晚上记着给我留了门,我准时回来。”小丫环偷偷地看了一眼夫人高畅,对郭大人的话也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高畅道,“没事,妹妹,尽管按郭大人说的做就是。” 小丫环觉得对不住郭夫人,快步离开了这令人尴尬的屋子。郭待封道,“那就是没有什么正事了,我可要去做正事了。你们正好无人打扰,慢慢来,慢慢来。”说着起身往外就走。 高峻已经忍无可忍,本来他到这里来,还想着好好向郭二哥一下西州那个嚼舌头的人是谁,看郭待封的表现,看来他是真的不拿自己当好人了。高峻一步跨上,伸手一拦道,“少tnd阴阳怪气,有什么话当面说出来,总得容我解释。” 郭待封道,“解释什么,昨晚你们整夜的在一起,还用解释吗?闪在一边,我懒得瞅你们这对奸夫fu。” 高峻脸色胀得通红,眼看郭待封已经走过去,他一伸手抓了郭待封的脖领子,脚下一踢他脚跟,让郭待封失了根基。郭待封被一股大力直拉向半空之中,重重地摔倒在床上。他愤怒已极,待要由床上爬起来,高峻已经一跃骑跨到郭待封的后腰上,抡起铁拳砸了下来。 郭待封也算是禁军中的头领,于身手上也是有两下子的,趴在床上使了两下猛劲,终是动不得半分。但后背上那顿拳头却是一刻也没有停下,只觉得肩甲骨都要让高峻砸出裂纹来了。 他大声地叫道,“你放开我,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有种你让我起来。让我与你见个高低!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就不姓郭!” 高峻听了此话,不信他在自己的手下能走出两步去,于是由郭待封身上一跃而起,站到了床下。“起来,你有种最好,我不打无种之辈!” 高畅突见高峻动手也吓了一跳,但她此时的心中正燃了一团怒火,尤其是她听郭待封骂自已和高峻那么难听的话。恨不得自己都要上去打他。因而高峻打郭待封,就像是自己打到了他身上一样。 郭待封也是身手敏捷,腾地一下由床上跃起。才要跳下床来,又被高峻飞起一脚踹在床上。郭待封一屁股坐了回去,只听“咔嚓”一声,一张大床由正中央塌陷下来。 郭待封被埋在被褥之中挣扎了两下才扯开被褥,跳起来伸手去抓挂在墙上的宝剑,红了眼睛吼道,“你三妻四妾的,还来抢我这一个老婆。可恨我爹还这样看重你!可恨我对她这样痴情。” 说罢拉出了宝剑就往高峻的身上乱砍。高峻本来恨不得把郭待封大卸八块,猛然听了他这话,不由的像是做了理亏之事。 他想起郭叔叔对自己的再造之恩,再想想郭待封只是受人蒙蔽,不知实情,他只是脑筋上没有转过变来罢了。而自己却是知道其中内情的,何苦与他在这里缠斗,岂不是正中了奸人的诡计? 因此高峻心头之火霎时熄灭下来。看到郭待封的宝剑砍到了,他也不去针锋相对,只是跳闪躲避。口里叫着,“郭二哥,你真误会了,我哪是你想的那样。再说高畅她是我亲大姐,我再无状也不会找兄弟的便宜。” 郭待封刚被高峻狠揍一痛,哪里肯饶高峻,当时在屋子里追着来砍。高畅怕兄弟吃亏,身子往前一挺护住高峻道,“郭待封你先砍死我!” 郭待封猛然见高畅横了出来。挥到一半的宝剑举在那里却不能砍下来,他瞅着高畅红着眼珠子道,“你闪开,他偷我老婆,我只找他,你要死便去上吊也与我无干。” 高峻看出郭待封不拿大姐说事,于是有了仗势,躲在高畅的身后道,“郭二哥,你怎么一点头脑都没有。有谁这么好心,会告诉你这种事。再说我大姐可是挑遍了整座长安城,最后才到西州看上的你,我这样无状之人岂能进了她的法眼?你真是个二货,轻易就中了奸人的圈套!” 郭待封并不听高峻的话,举着宝剑只恨高畅挡在前面,又不忍砍她,情急之下用另一只手拽住高畅,把她拉跌到那张坏床里。高畅惊得一声尖叫。郭待封见露出了空当,挺着宝剑再次向高峻刺来。 高峻看到他对自己大姐出手那么手重,又听不进自己的话,好容易忍住的火气再一次熊熊而起。看着郭待封的剑刺到了,高峻使个空手夺白刃的招式,一把抢了郭待封的宝剑往地下一丢。 郭待封又挥拳朝高峻的面门打来,被高峻一把抓了拳头,用力拧到他的身后,骂道,“我看你是油盐不进,郭叔叔对我有再造的恩情,我岂能做你说的那事!你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高畅是我亲大姐,我与你有仇还是怎地?我要夺你老婆,你就是在当面瞧了也屁招没有!” 郭待封让高峻一招制住,挣了两挣没有挣动,再听高峻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自己的心里也是一翻个儿。高峻的话像是泼了一盆凉水,也让郭待封彻底的冷静下来。 高峻看他再也不反抗,就放了手,过去牵了高畅的手将她拉出坏床,“我大姐在牧场村倒是做事不拘小节,但这不正是你看中了她的么?我大姐在我家中,夜夜与我老婆们在一起,总让我到别处找地方睡觉。她这样挤兑我,我都一次也没敢这么摔她,你是她丈夫就可以么?” 高畅听了兄弟的话,一阵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了哭出了声,说道,“你听了谁的胡嚼,也不和我讲明,从西州到长安了这么久的日子,就给我个冷脸,让我怎么想?” 郭待封听了高峻话也有理。他看得出高峻对自己的父亲那种尊重不是装出来的。这事放在自己的身上会这么做么?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是被人利用了。但是他心中还是十分的不忿,嘟哝道,“那你们昨夜去了哪里?” 高峻见郭待封第一次正经说话,说道。“你酒醒了还这么浑来,昨天你醉着把我和大姐骂个够,能和你讲出理去呀?再说你正和丫环说话,我们怎么来?” 郭待封此时才能冷静地想些事情,对于王达此人。虽然没听父亲正面说过,但从父亲侧面的话语里,郭待封也能看出父亲对王达的不认可,看来自己是真着了王达的道儿了。可是事情至此,他又不好立刻就转了态度,只是往地下一蹲再也不说话。 正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人叫,“郭录事,在家吗?”来人叫了两声,见到房门开着就走了进来。是个郭待封手下的千牛卫。他似乎与郭待封很低熟悉,一进门对屋内的情形大吃一惊。只见郭夫人站在那里抹眼泪,另有一个年轻人也在屋中似是余怒未消,而郭大人却两手抱头蹲在地上。 郭待封问道,“我又不当值,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说道,“郭大人你还不知道吧,因为西州郭都督取下焉耆有功,皇帝陛下特准提拔你任左卫中侯,是个正七品下阶了!” 这本是一桩好事。但郭待封只是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人刚走,又有人到访。这次来人却不同一般。他在郭待封的门首下了马。将马匹交给随从,自己也不等报就迈步进了屋里。高畅先看到了来人,忙恭敬地站好叫了一声,“父亲。” 郭待封和高峻闻言都转过头来,郭待封道,“岳父大人。” 高峻一听高畅大姐这样叫。从没有见过大伯高履行的他立刻反应过来,冲着高履行深施一礼道,“大伯,小侄高峻有礼。” 高履行今天是特意到这边来看郭待封的。高府在皇城根下的兴禄坊,要到这里来需要穿过三条南北大街、五条东西向大街,还要过漕渠、清明渠、永安渠三条水道,委实不大顺便。但是一来他多日不见爱女,二来得知郭待封因为亲家取焉耆新升了职,因而特意过来瞅瞅。 他一见屋子里乱七八糟,床也塌了,女儿的脸上似还挂了泪痕,就有些不解。但是随后又见一个年轻人过来叫自己大伯,一时没有想起来是谁。 高畅笑着说,“父亲你不认得高峻了?我五叔家的高峻!”高履行这才想起来,连连说道,“哦哦,看我这记性!”他抬眼仔细打量高峻,见他眉清目朗、气度不凡,心中暗暗点头,“高峻侄儿,我听说你因上次的功劳已经升到了从五品下阶了,这不简单,大伯也为你高兴,怎么这次是来看你父亲的么?” 高峻实话实说道,“我大姐由西州回来时,我听人说她不大高兴,心中挂念着她。此次是专程来看我大姐的。”高畅听了心头一热,郭待封觉得高峻当了大伯的面不会乱说,再想想自己由西州回来后对高畅的态度,不觉有些羞愧。他转而又怕高峻当了面将这事说给岳父听,心中暗自担心。 高峻也发觉此事不能再往下说,又对大伯说道,“只因牧场里十分的繁忙,我也是抓了功夫才能来上一两日,计划里实是没有回家去的意思。” 对于女儿高畅一直以来对高峻的态度,高履行是知道的。高畅与崔嫣从小要好,因而对高峻欺负崔嫣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想不到这小子还能为了女儿专程回来一趟。再看高畅听了高峻的话也无反驳之意,心中就更是奇怪。 不过,他暂时把这事压了压,对高峻道,“也好,大丈夫当以公事为重……不过我这里也正有一件事牵扯到你,看到你正好说说。” 高峻道,“大伯,不知是什么事?” 高履行说,“西州有人来了一封匿名密信,交由中书舍人王前明,信中所说之事件件涉及了贤侄你。” 高畅急道,“父亲,到底什么事?西州那里真有些人对高峻不利,总是背后使坏,还把脏水泼到了你女儿的身上。父亲你一定在朝堂上多助我兄弟一力,不要让奸人得逞!” 高履行说道,“只是那封信并无具名,看起来是西州内部的知情之人。他诬告高峻与颉利部互相勾结,侵夺大唐的马匹,此外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事情,比如信中说高峻利用职权,让自己的妻子摆脱了牧子的身份,比如还说道……”他看了郭待封一眼没有说下去。 高峻接道,“还说道我与西州郭都督的二儿媳眉来眼去,关系扯也扯不清。” 高履行正在踌躇该不该把这句话当了郭待封的面讲出来,不想高峻倒先说在了前面,当下就点了点头。 高峻怒道,“我在西州大刀阔斧地做事,不知触犯了哪个孙子,就这样来抵毁我,不过也好,我此来已经将这事与郭二哥讲过,不然我大姐倒要背着这黑锅过日子了!” 郭待封到此时才完全清楚,也顾不得羞愧,开口道,“岳父,我上次回西州,是别驾王达对我说过此事,我……我还差一点着了他的道儿。” 高畅说,“你不是已经着了人家的道儿了么?”郭待封脸红不语。 高峻也回想起什么说,“我此次来,在半路上就见到两个人,是替王达送信到长安的,而收信人就是王前明,估计信的内容定是大伯你说的这些了,看我回去不刀劈了他!” 高履行闻听,沉吟了片刻,“好在你已经知道背后使坏的人是谁,这就好办了,凡事不能鲁莽。方才所说的那些都是小事,连皇帝陛下听了都不以为然。不过,此信中说了一件天大的大事涉及到你,却是我和你爷爷都不能干涉得了的!而且皇帝陛下又为此派出了特使,想来已经起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4章 渡你西去 高履行言及于此,不禁也在心里纳闷,五弟家的这个侄子到底有什么能量,短短的时间里竟然让皇帝陛下两人次派出特使跑去西州那么远,就为了澄清一个从五品下阶小官的一些事情。 五品官员在地方上都不算是高阶,更别说是在长安的朝堂上了。若依高履行的经验,一般时候皇帝陛下处理这种事情是很果断的,或升或降、或罢或贬,当时就会拍了板。只有在涉及高峻的两件事上出乎意料的谨慎,给人一种护犊子的感觉。 再看看女儿高畅对高峻的态度,又让高履行大为不解。高畅只去了西州短短两个月,对高峻的态度就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难道真的像匿名信上所说,这姐弟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高履行不再往下想。 高峻问道,“大伯,不知道这件天大的事是什么事,这次的特使是哪位大人?” 高履行说,“这件大事便是说你与吐蕃大首领私下往来,过从甚密。要知道这是为官的大忌呀……这次去的人来头可不小,是江夏王爷李道宗……也就是文成公主的父亲。本来我和你几位叔伯都想劝你父亲一同前往,家里去个人,总会在一些事情上有些照应,这事江夏王也默认了。他去了也只是随在王爷身后,能有多大的不妥?但五弟说什么都不去,我们也没有办法。” 高峻只能说,“小侄这里真没有什么事,我父亲不去自有他的道理,他去了倒显得我们高家心虚。再说西州那边有我郭叔叔,他也不会任由外人无中生有……信中所说的事情只有一件属实,就是小侄的妻子脱离牧子身份的事。不过也好说,她随时可以回去牧场中做活,但是我有个条件。” 高履行问,什么条件? “吐蕃大首领松赞送的三百五十头牦牛、颉利部可汗思摩送的三百匹突厥良种马,我就不再给牧场里。那都是人家送给我个人的。难道这六百多头牲口,还抵不上一个女牧子的工钱?” 高履行和高畅同时问,“怎么你与颉利部可汗还有这样的交情,人家白送你这么多的良马?你们不是刚刚还大打出手吗?” 高峻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思摩的妹妹思晴已经跑到我屋里去了!那些马是他送给妹妹的嫁妆。” 高畅恍然大悟,“兄弟,你是走到哪儿耧到哪儿。那些女子怎么都会看上你,我说你什么地方好呢?”高畅用手点着兄弟的脑袋问道。 高峻嘻嘻笑道,“那是她们的眼光太低,她们要是有大姐你一半的眼光,谁会看上我呢?你找个郎君都要跑到西州去。” 郭待封此时再看高畅、高峻二人说说笑笑,就完全是姐弟两人人之间的玩笑了,他看在眼里,心里再也没有一丝的气恼。他回想起自己由西州回来后的表现,不由得想打自己两个耳刮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高峻道,“岳父大人在这里。二哥也要给你陪个不是,是二哥错怪你了。” 高峻说,“你给我陪不是有什么用,不知道该向谁说这句话?” 郭待封硬起头皮转向高畅,欲要说话,高畅却扭了脸不去瞧他。高峻道,“也罢,谁叫我是你兄弟呢,你只须在长安城里最大的饭庄请我一顿,我就替你在大姐的面前求求情。让她能给你一点好脸色。” 高履行见几个小辈开起了玩笑,而西州的事情也知道了大概的眉目,他放了心,就起身告辞。高峻、郭待封等人出去送走了高履行。回来就开始说饭庄的事情。 高畅见这两人一转眼就和好如初,而自己感情上还要有一个大大的弯子要转。她知道自己和高峻两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走到一起去的。想起晚上与高峻在床上的事,高畅既有后怕,又隐隐的有些失落——也许自己与高峻走得最近的也就是这一晚了。 高畅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高峻,还是该恨他。马上又想起郭待封在对待感情的事情上如此轻率,只为不相干的人背后说了几句。他就整出这么大的风波来,又是小红又是丫环的,高畅的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在当晚的酒桌上,高畅也是从不主动理会郭待封,只是低声的与高峻说话。郭待封知道高畅的心思,能坐到一起来,事情就有回转。 高畅说,“兄弟,你不去看看我崔嫣妹妹吗?我知道她的心病都是你这个二货惹出来的,正好你来一趟长安,怎么也该有个决断。” 高峻不知道说什么好,从自己的记忆里好像高峻并没有怎么着她,“我不就是解了她一次衣服……还是上衣!”高峻没敢大声说,但高畅已经瞪了眼睛揪了高峻的耳朵说道: “原来你也会说这种混账话,你要是知道你老婆以前让人解过上衣,你会怎么想?”又叹了口气道,“唉,女人的心你怎么懂……大姐只是看她死了心烧蜡似地耗着青春很是心疼。她现在叫纯青子,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本来很纯情的一个丫头——心让哪个混账东西掏走了……除了玉如和樊莺,她比你哪个老婆差了?凭什么她们到了蜜罐儿里,就只把我妹妹扔在道观里?” 一整晚,只有高畅大姐的这段话深深地印在高峻的脑海里,尤其他又想起那晚高畅说过的,“我和崔嫣不一样”的话,心中似乎有一点火星闪了一下。 吃过饭双方分手。高峻回了客店,说天明要去趟终南山,高畅以为他是去给母亲扫墓也没多想,双方定好走的时候再见一面。 高畅还有些不大乐意地跟了郭待封回家,到了家也不搭理郭待封。架不住郭待封认错的态度如同认罪,边说着忏悔的话边打自己的嘴巴,才打了两个嘴巴就被高畅拉住。 当晚二人终于躺到一起的那刻,高畅的心头还有一点点的失落,但白天见他要与兄弟高峻拼命的样子,还不是因为自己?看来郭待封心中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又想郭待封也许是除了高峻之外最为出类拔萃的人了,不然为啥自己一到西州就看上了他?于是也就暂且原谅了他。 早上起来,郭待封看到床单上的点点落红。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回。遂待高畅如初,不敢再惹她生半点气。对于兄弟高峻那里,想着也要用个什么机会弥补一回。 高峻起个大早到终南山看望师父,这老头见了高峻的乌龙刀眼睛一亮。高峻说,“师父要是喜欢,就留给你吧。”说着把乌龙刀解下。 老头把刀放在手里,摩娑了半晌又递给高峻,“它放在我这儿也只是玩玩。但你还要建功立业,我不要。”又把宝刀的用法着重给高峻讲解了一回。 看师父舞起乌龙刀无招无势,但气势如虹,很有着摧枯拉朽的意味,高峻真正明白了师父的话,“宝刀无俗招。”他想,于官场中的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师父临别还有一句话让高峻犯了寻思。师父说,“你手握了宝刀,怎么总斩不断过去呢?能斩断的速速斩断,斩不断的就要承担。不要误人青春。” 高峻从终南山一路低了头走回来,进了延平门,他决定去崇化坊的清心庵看看。 清心庵不大的院子坐落在崇化坊的东南角,这里十分的肃静,院子里的一排柳树已经满枝翠绿,有两人个道姑正在洒扫。高峻问明了道路,一步步走了进来。 “仙长,请你给我出个主意吧,”一个附近坊间居住的年轻媳妇,脚边放着一只装满了蔬菜的竹篮。虔诚地跪在地上一只蒲团上。她刚刚由西市买菜回来路这里,“我家那位什么都听他妈妈的,我的话一句也不听。” “你可有孩子了?”纯青子问。 “有啊,是个可爱的孩子。也只有他最听我的话了。不然我都没法活了。” “你丈夫听母亲的话,如同你儿听你的话,有什么不好。有一位母亲爱着你的丈夫难道不好么?是你和他母亲的所想不同?若是你儿长大了不再听你的话……” “我明白了,谢谢你仙长。”她提起菜篮,又往桌上轻轻地放了两枚铜钱,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纯青子微微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有一位年轻的男子站在那里,正背对着自己欣赏墙上的那幅《松鹤长青图》,她问,“施主你有什么疑难要解?” 那人也不回头,只是问道,“我家中三妻四妾,个个美貌如花,可是我仍想着多多益善,是不是我不好呢?” “好与不好其实全在人心所感,如果尊驾确有能力供养她们的生活,又让她们彼此心情平和,不致于因你的做为感到委屈难过,也没什么不好。” “嗯,我并非滥情之人,只怪年幼时虐气深重,看不得一位女孩子父慈母爱,因而对她恶意挑逗……使她直到现在仍孤身一人,甘愿独耗光阴……” 纯青子闻言,身子不被察觉地颤了一下,心中对这女孩子的同病相怜之感,让她很快说道,“那是她心有所属,能解她心结的恐怕也只能是阁下一人了。” “可是我已经左拥右抱,是不是对她不大公平……仙长,只因我年幼不懂事,不知自己所为会让她这么久也不能释怀。但等我长大了思量过来,已经如此了,我怎么是好?” “那倒也无妨……无论如何,你总该站到她的面前,让她取舍。如若她不能容忍你现在这样,也许就释怀了……不过,贫道看她这样痴心,心中绝不能再容他人。阁下既已知错,就该去见见她。” “只是,还有一层……她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这又怎么是好?”身后,纯青子手中的翡翠杆儿的拂尘呛然落地,断为三截。她慌忙伏身去拣拾,只听那人又道,“她的母亲因我非礼了她的女儿,一直对我恨之入骨,我将如何去说这件事?我家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纯青子的语调恢复了平静:“天下夫妻不都是异父异母的兄妹……她母亲恨你,是因她女儿不开心,不然她恨你何来?你家人的看法与这女子的幸福比较,看你最在意哪个……” “嗯,我当然希望她能快乐起来,家里的看法又算个……不过她已遁入仙道两年,每日里为坊间女子解惑释疑。我怕自己所想万一非她所想,不是再一次伤害了她?仙长你给我个明示,在下的一切行动都在仙长一句话。” 身后再一次响起珠玉坠地的声音。这次是一串玛瑙手串在纯青子的手中不知为何断开,十几颗珠子蹦溅着滚向角落里。纯青子忘了去拾,她声音哆嗦着,极力在脑海里搜寻着恰当的字句:“那……那这女子的母亲……还恨你吗?” “想来恨得更切了,因为我人到长安三天,都不敢回去家里一趟。”身后好久没有声音,高大人回过头去,看到她已经跌坐在蒲团之上,眼里含着眼泪直勾勾地看着他。几年不见,崔嫣原本有些稚气的面孔已经不见了,代之以青丝如黛、明眸红唇。 高峻道,“你还没告诉我该如何做。只因一位前辈还有我高畅大姐分别对我说过,斩不断过去就要果断承担……我这才敢来。只是没得仙长明示,在下十分的困惑……明早,我将远赴西州,也许关山重重,从此再也不能前来问道。” “……”一阵啜泣之声。 “也好,仙长如果现在不好答复,可以再好好考虑一夜。明日寅时三刻将有一辆青幔棚子的马车由清心庵门前经过,那时我再要你的答案。”说罢,这位前来问道的男子略略冲纯青子弯了弯腰,倒退着走了出去。 纯青子好半天缓缓站了起来,不知在地下坐了多久,腿都麻了。她收拾了自己所用的东西,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好,又去屋中地上的角落里将那些散落的玛瑙珠子一颗颗拣齐,用线仔细地串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5章 一二百两 高履行言及于此,不禁也在心里纳闷,五弟家的这个侄子到底有什么能量,短短的时间里竟然让皇帝陛下两人次派出特使跑去西州那么远,就为了澄清一个从五品下阶官的一些事情。 五品官员在地方上都不算是高阶,更别是在长安的朝堂上了。若依高履行的经验,一般时候皇帝陛下处理这种事情是很果断的,或升或降、或罢或贬,当时就会拍了板。只有在涉及高峻的两件事上出乎意料的谨慎,给人一种护犊子的感觉。 再看看女儿高畅对高峻的态度,又让高履行大为不解。高畅只去了西州短短两个月,对高峻的态度就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难道真的像匿名信上所,这姐弟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高履行不再往下想。 高峻问道,“大伯,不知道这件天大的事是什么事,这次的特使是哪位大人?” 高履行,“这件大事便是你与吐蕃大首领私下往来,过从甚密。要知道这是为官的大忌呀……这次去的人来头可不,是江夏王爷李道宗……也就是文成公主的父亲。本来我和你几位叔伯都想劝你父亲一同前往,家里去个人,总会在一些事情上有些照应,这事江夏王也默认了。他去了也只是随在王爷身后,能有多大的不妥?但五弟什么都不去,我们也没有办法。” 高峻只能,“侄这里真没有什么事,我父亲不去自有他的道理,他去了倒显得我们高家心虚。再西州那边有我郭叔叔,他也不会任由外人无中生有……信中所的事情只有一件属实,就是侄的妻子脱离牧子身份的事。不过也好,她随时可以回去牧场中做活,但是我有个条件。” 高履行问。什么条件? “吐蕃大首领松赞送的三百五十头牦牛、颉利部可汗思摩送的三百匹突厥良种马,我就不再给牧场里,那都是人家送给我个人的。难道这六百多头牲口,还抵不上一个女牧子的工钱?” 高履行和高畅同时问,“怎么你与颉利部可汗还有这样的交情,人家白送你这么多的♂♂♂♂,m.☆.co∧m良马?你们不是刚刚还大打出手吗?” 高峻不好意思地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思摩的妹妹思晴已经跑到我屋里去了!那些马是他送给妹妹的嫁妆。” 高畅恍然大悟,“兄弟。你是走到哪儿耧到哪儿,那些女子怎么都会看上你,我你什么地方好呢?”高畅用手着兄弟的脑袋问道。 高峻嘻嘻笑道,“那是她们的眼光太低,她们要是有大姐你一半的眼光,谁会看上我呢?你找个郎君都要跑到西州去。” 郭待封此时再看高畅、高峻二人笑笑,就完全是姐弟两人人之间的玩笑了,他看在眼里,心里再也没有一丝的气恼。他回想起自己由西州回来后的表现。不由得想打自己两个耳刮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高峻道,“岳父大人在这里,二哥也要给你陪个不是,是二哥错怪你了。” 高峻。“你给我陪不是有什么用,不知道该向谁这句话?” 郭待封硬起头皮转向高畅,欲要话,高畅却扭了脸不去瞧他。高峻道。“也罢,谁叫我是你兄弟呢,你只须在长安城里最大的饭庄请我一顿。我就替你在大姐的面前求求情,让她能给你一好脸色。” 高履行见几个辈开起了玩笑,而西州的事情也知道了大概的眉目,他放了心,就起身告辞。高峻、郭待封等人出去送走了高履行,回来就开始饭庄的事情。 高畅见这两人一转眼就和好如初,而自己感情上还要有一个大大的弯子要转。她知道自己和高峻两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走到一起去的。想起晚上与高峻在床上的事,高畅既有后怕,又隐隐的有些失落——也许自己与高峻走得最近的也就是这一晚了。 高畅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高峻,还是该恨他。马上又想起郭待封在对待感情的事情上如此轻率,只为不相干的人背后了几句,他就整出这么大的风波来,又是红又是丫环的,高畅的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在当晚的酒桌上,高畅也是从不主动理会郭待封,只是低声的与高峻话。郭待封知道高畅的心思,能坐到一起来,事情就有回转。 高畅,“兄弟,你不去看看我崔嫣妹妹吗?我知道她的心病都是你这个二货惹出来的,正好你来一趟长安,怎么也该有个决断。” 高峻不知道什么好,从自己的记忆里好像高峻并没有怎么着她,“我不就是解了她一次衣服……还是上衣!”高峻没敢大声,但高畅已经瞪了眼睛揪了高峻的耳朵道: “原来你也会这种混账话,你要是知道你老婆以前让人解过上衣,你会怎么想?”又叹了口气道,“唉,女人的心你怎么懂……大姐只是看她死了心烧蜡似地耗着青春很是心疼。她现在叫纯青子,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本来很纯情的一个丫头——心让哪个混账东西掏走了……除了玉如和樊莺,她比你哪个老婆差了?凭什么她们到了蜜罐儿里,就只把我妹妹扔在道观里?” 一整晚,只有高畅大姐的这段话深深地印在高峻的脑海里,尤其他又想起那晚高畅过的,“我和崔嫣不一样”的话,心中似乎有一火星闪了一下。 吃过饭双方分手。高峻回了客店,天明要去趟终南山,高畅以为他是去给母亲扫墓也没多想,双方定好走的时候再见一面。 高畅还有些不大乐意地跟了郭待封回家,到了家也不搭理郭待封。架不住郭待封认错的态度如同认罪,边着忏悔的话边打自己的嘴巴,才打了两个嘴巴就被高畅拉住。 当晚二人终于躺到一起的那刻,高畅的心头还有一的失落,但白天见他要与兄弟高峻拼命的样子,还不是因为自己?看来郭待封心中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又想郭待封也许是除了高峻之外最为出类拔萃的人了。不然为啥自己一到西州就看上了他?于是也就暂且原谅了他。 早上起来,郭待封看到床单上的落红,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回。遂待高畅如初,不敢再惹她生半气。对于兄弟高峻那里,想着也要用个什么机会弥补一回。 高峻起个大早到终南山看望师父,这老头见了高峻的乌龙刀眼睛一亮,高峻,“师父要是喜欢,就留给你吧。”着把乌龙刀解下。 老头把刀放在手里,摩娑了半晌又递给高峻。“它放在我这儿也只是玩玩,但你还要建功立业,我不要。”又把宝刀的用法着重给高峻讲解了一回。 看师父舞起乌龙刀无招无势,但气势如虹,很有着摧枯拉朽的意味,高峻真正明白了师父的话,“宝刀无俗招,有招即被套。”他想,于官场中的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师父临别还有一句话让高峻犯了寻思。师父。“你手握了宝刀,怎么总斩不断过去呢?能斩断的速速斩断,斩不断的就要承担,不要误人青春。” 高峻从终南山一路低了头走回来。进了延平门,他决定去崇化坊的清心庵看看。 清心庵不大的院子坐落在崇化坊的东南角,这里十分的肃静,院子里的一排柳树已经满枝翠绿。有两人个道姑正在洒扫。高峻问明了道路,一步步走了进来。 “仙长,请你给我出个主意吧。”一个附近坊间居住的年轻媳妇,脚边放着一只装满了蔬菜的竹篮,虔诚地跪在地上一只蒲团上。她刚刚由西市买菜回来路这里,“我家那位什么都听他妈妈的,我的话一句也不听。” “你可有孩子了?”纯青子问。 “有啊,是个可爱的孩子,也只有他最听我的话了。不然我都没法活了。” “你丈夫听母亲的话,如同你儿听你的话,有什么不好。有一位母亲爱着你的丈夫难道不好么?是你和他母亲的所想不同?若是你儿长大了不再听你的话……” “我明白了,谢谢你仙长。”她提起菜篮,又往桌上轻轻地放了两枚铜钱,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纯青子微微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有一位年轻的男子站在那里,正背对着自己欣赏墙上的那幅《松鹤长青图》,她问,“施主你有什么疑难要解?” 那人也不回头,只是问道,“我家中三妻四妾,个个美貌如花,可是我仍想着多多益善,是不是我不好呢?” “好与不好其实全在人心所感,如果尊驾确有能力供养她们的生活,又让她们彼此心情平和,不致于因你的做为感到委屈难过,也没什么不好。” “嗯,我并非滥情之人,只怪年幼时虐气深重,看不得一位女孩子父慈母爱,因而对她恶意挑逗……使她直到现在仍孤身一人,甘愿独耗光阴……” 纯青子闻言,身子不被察觉地颤了一下,心中对这女孩子的同病相怜之感,让她很快道,“那是她心有所属,能解她心结的恐怕也只能是阁下一人了。” “可是我已经左拥右抱,是不是对她不大公平……仙长,只因我年幼不懂事,不知自己所为会让她这么久也不能释怀。但等我长大了思量过来,已经如此了,我怎么是好?” “那倒也无妨……无论如何,你总该站到她的面前,让她取舍。如若她不能容忍你现在这样,也许就释怀了……不过,贫道看她这样痴心,心中绝不能再容他人。阁下既已知错,就该去见见她。” “只是,还有一层……她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这又怎么是好?”身后,纯青子手中的翡翠杆儿的拂尘呛然落地,断为三截。她慌忙伏身去拣拾,只听那人又道,“她的母亲因我非礼了她的女儿,一直对我恨之入骨,我将如何去这件事?我家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纯青子的语调恢复了平静:“天下夫妻不都是异父异母的兄妹……她母亲恨你是因她女儿不开心,不然她恨你何来?你家人的看法与这女子的幸福比较,看你最在意哪个” “嗯,我当然希望她能快乐起来,家里的看法又算个……不过她已遁入仙道两年,每日里为坊间女子解惑释疑。我怕自己所想万一非她所想,不是再一次伤害了她?仙长你给我个明示,在下的一切行动都在仙长一句话。” 身后再一次响起珠玉坠地的声音。这次是一串玛瑙手串在纯青子的手中不知为何断开,十几颗珠子蹦溅着滚向角落里。纯青子忘了去拾,她声音哆嗦着,极力在脑海里搜寻着恰当的字句:“那……那这女子的母亲……还恨你吗?” “想来恨得更切了,因为我人到长安三天,都不敢回去家里一趟。”身后好久没有声音,高大人回过头去,看到她已经跌坐在蒲团之上,眼里含着眼泪直勾勾地看着他。几年不见,崔嫣原本有些稚气的面孔已经不见了,代之以青丝如黛、明眸红唇。 高峻道,“你还没告诉我该如何做。只因一位前辈还有我高畅大姐分别对我过,斩不断过去就要果断承担……我这才敢来。只是没得仙长明示,在下十分的困惑……明早,我将远赴西州,也许关山重重,从此再也不能前来问道。” “……”一阵啜泣之声。 “也好,仙长如果现在不好答复,可以再好好考虑一夜。明日寅时三刻将有一辆青幔棚子的马车由清心庵门前经过,那时我再要你的答案。”罢,这位前来问道的男子略略冲纯青子弯了弯腰,倒退着走了出去。 纯青子好半天缓缓站了起来,不知在地下坐了多久,腿都麻了。她收拾了自己所用的东西,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好,又去屋中地上的角落里将那些散落的玛瑙珠子一颗颗拣齐,用线仔细地串起来。 ps:别走。看一下夹子里还有没有推荐票?别浪费了,莫让我沦落到谢大那样子:)。不要求现钱打赏。但是月票呢?让我看看还有木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6章 各怀鬼胎 刘武与二夫人刘采霞商量好了这件事后,让她下午提前一个时辰回家去,与武氏一块弄两个菜,张罗着办好这件事。两人商量好了,到时候只说是请柳夫人过来商量一下找刘采霞女儿的事情。然后由刘彩霞把听来的话说与柳夫人知道。 刘武已经是柳中牧场事实上的二把手,再加上群头刘采霞两个人都负责着一摊子,要是都离开各自的职事一块去找孩子,对牧场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找个孩子又不是去打醋,往少里说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假也不行。 这个理由在面儿上说得通,等高大人回来时由柳夫人提个醒,让高大人准了刘武与刘彩霞的假,高大人家里的其他人尤其是谢氏也不会怀疑。 晚上刘武收了差事,一边考虑这事情要怎么和柳夫人开口,一边走往家里走来。 西州别驾王达自从写了污告高峻的密信,并交给两名心腑送去长安之后,心里才开始七上八下的有点后悔起来。当时虽说自认为此事做得很严密,事后想起来还是感觉到了有些不妥。 王达的这位世兄王前民是在中书省供职不假,一个正五品上阶的中书舍人,对下边说起来很了不得似的,但是得看放在哪儿。王达心想,把王前民放到朝堂之上与高阁老比起来就是小虾米对大河马。 弄不好王前民有一半儿的可能会为了他自己的前程,把那封密信往高阁老书案子上一交,那就是把自己放在了肉板上了。让人知道他做了这样掘阴沟儿的事情,那以后他王别驾就不要在官场上混了。 就算是王前明是个够意思的,把信交了上去,他信里面真正有些份量的也就是说高大人私会吐蕃大首领这一件。上边有一半可能真派了人下来核察这件事情,但是皇帝派下来的人还有一半的可能是高府的人;就算来的不是高府一派的人,那还有一半的可能最后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经过他事后这么一半一半地砍下来,王达觉着自己费劲巴啦写的这封信越发的轻飘飘起来。送信的两个人走后,王达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万一这巴掌拍下去打不死高峻这只马王爷。那么这个马王爷三只眼都闭上也会撞到他脑袋上来,他王达就等着挨蛰吧。 恰好此时去长安送信的那个年老的人快马回来了,他对王别驾说,中书舍人王大人已经答应要管这件事。王达就放了一半心在肚子里。他忙问这人,“王大人没有说什么吗?” “回大人,王大人的大哥恰好捎去了话儿,说是有个叫高峻的带走了他大哥的一个死对头,中书王大人绝计是要管这件事的。” 王达又放了一半的心下来。又问,“你没瞧出来是什么样的死对头?” “回大人,小的正好亲眼见证了这件事——这个老头是与王大人的大哥在对对子的时候产生了龌龊。老头说王大人的大哥偷了他的诗文。王大人的大哥当众受了污辱,晚上叫人燎了老头的草房,但没见着人影子,但是此前那个高峻是和老头在一起的。” 王达好容易听清楚了,“和你去的那个人呢?” “王大人说让他留下来在长安听消息。一旦上边下来人,他会飞马赶在使者的前边来给别驾送信儿。” 又盼了几天,那个年轻的送信人就给王别驾带来了好消息,长安的特使已经出发。估计此时快过了黄河了。王达这才把整个的心归了位,他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听说高峻人不在牧场里,王别驾重重地赏了两个心腑,让他们去把交河牧的王允达叫到西州来。他要再做些什么。 两人刚想出发,王别驾又说,“不劳动你们了,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王别驾决定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临出门前恰好见到太仆寺的公函到了。 作为别驾,他要问问公文中说的什么事情也很正常,主管接文的录事对别驾大人说。是太仆寺发到西州西州府的绝密公函,正要给郭都督呈上去呢。 王达把手一伸:“给我吧,恰好我去柳中牧场和交河牧场。”录事听了虽不情愿,也不敢顶了别驾大人。就把这封公函交给了王大人。 这封盖着大红“密”印的公函按理是要直接送与郭都督的,但别驾要看也无不可。正常情况下一位别驾是会自觉躲着这样的事的——郭都督又不是没在家。就算是王达先拆阅了此函,也应该先说与都督知道。 但是王达一则是听了长安回来的两名心腑刚刚带来的消息,内心里兴奋得有些跃跃欲试,二则他正要在特使来之前在高峻的牧场里搞他一家伙,因此王大人看到公函上说。“兵部筹备大唐六月对高丽战事,太仆寺要西州各牧场征调战马三千五百匹”的内容时,就更决意先不与郭大人说了。 当下,王达骑了马也不带随从,怀里揣了密函出了西州城,往柳中牧场方向而去。 交河牧被郭都督划归了柳中牧场之后,王允达有一阵子是比较老实的,他就是再不服气也知道谁在辖制着自己。 他不知道高大人给他个小牧监的职事已经是对他的照顾,反而仍然对上次高峻由颉利部赶回三百匹马的事耿耿于怀。他总感觉高大人这三百匹突厥马就是他被抢去的那三百,只不过是换了个幌子罢了。 因这件事而导致的交河牧场降等、自己降职,都让王允达隐约感觉是受了高大人的算计。可他又不敢明说,只好憋在心里头。再加上陆牧监又来主管交河牧,本来两人平起平坐,现在差了好几级,王允达的心里真不舒服。 王允达暗自琢磨,眼下陆、陈两人与自己三个刚刚凑合到一张桌子上,大家先客气着把碗筷抓牢了再说。等稳定一阵子这饭怎么吃、谁吃多少还得看各人的道行。他有一位做别驾的大哥,怀里还揣了姓陆的记了黑帐的小本子,他怕啥? 上次王允达帮陆牧监搬家的最大收获就是这本小册子,那上边细致地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姓陆的收了谁多少银子、送了谁多少银子。涉及的这些人里有下级的京官、州里的中层官员、连他由黄翠楼赎许不了花了八百两都记得清清楚楚。 关键时刻把这么重要的小本子抛出来,能把陆大人砸晕死过去。他片刻不敢让它离身。有一次让他小妾看到了想拿过去看看是什么新奇玩艺。当时他就板起了脸,厉声厉色地狠训了她一顿。 平时,这小妾在王允达跟前是很有脸的,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王允达越捂着盖着她心里越像有只小猫抓挠着。怀疑是他背着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此抓了个亲近的机会,给王允达来了个掉包之计,拿了个大小差不多小本子塞在王允达的衣兜儿里。心里盘算好了,万一他发现本子没了,她就推不知道。要是看看没什么再偷偷给他塞回去。 正好王允达这些天忙,有时想起来也只是隔了衣服摸一下,并没有机会拿出来看上一眼,因此他就这么把个假本子揣了好几天也没发觉出来。 陆尚楼到交河牧走马上任之后对原来的两位牧监也是尽意抚慰,除了不能让这两位坐地户炸窝之外,他是知道自己的这个职事全都是高大人一句话才有的,高大人那天手里轻飘飘地夹了一张纸,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他吹到交河牧当老大来了。自己人以后要想坐得稳,就要与高大人多走近。 他曾经想到过走一下许不了——罗得刀——高大人这条路线。一想罗得刀在州府高就、而且对高大人死心踏地,此事弄不好会事得其反。又不能直接提了银子去高大人的府上去,这法子太不把握了,万一高大人翻了脸,那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两个人:谢广、谢大。 谢家兄弟什么德性陆大人十分的清楚,听说高大人掐着半拉眼犄角都看不上他们。但他们再不行那也是高大人的舅子,一般人绝想不到去打这二人的主意。高大人空闲时背了抱了甜甜在街上玩,说明他对谢氏还是很喜欢的——妻娇子抱嘛。 他把姓谢的这哥俩维持好了,谢氏总会看到眼里的。她要是关键时刻在高大人枕头边说上一句话,作用那还用细说? 谢家一家子动不动在北山上撕在一起的事全村人都知道,还不是一个“钱”字闹的!村中大部分人都搬到新村来了,他们还窝在半山坡上的两间破划房子里。他要来个雪中送炭。 陆尚楼与许不了商量了一下,许不了大力支持,两人估算着有个六、七十两银子能把这哥两个彻底拉拢过来。当下许不了取了八十两交给陆尚楼让他趁早去办。 陆大人说,“日子不可长算,这笔支出先记上。”许不了去抽屉里拿那本小册子却没翻到。恰好许多多从牧场跑来对他姐说,“谢二哥家的嫂子去杨窑姐那里讨谢二哥的嫖资。正在互骂。” 许不了听了催道,“谢老二家这是穷疯了,济人济在急处,你还不快去!回来再记帐也不迟。”把陆牧监推了出来。 陆牧监这么大的官员连夜造访,真把谢家兄弟吓得不清,待到陆大人说明了来意,愿意资助两兄弟在雨季到来前搬入新居。谢广谢大恨不得给陆大人跪下磕两个。 倒是他们两个媳妇是沉得住气的,大嫂说,“我们本不缺少什么银子,上次我们妹夫直接把银子给我们扔了进来,连进院喝口水都没用。”这是她根据谢广夜里出恭、以及二嫂骂街的话综合着猜测的。 而谢二嫂则把与杨窑姐对骂时说的话又吹了一遍,俨然她谢家妹子就是高府的大奶奶一般。陆牧监听了不由不信,暗道得亏来得及时,不然等高大人再抛了银子,他拿的这八十两真不算个什么了。 交了银子、又搔着边儿说了几句对高大人感恩戴德的话,陆大人告辞走出来的时候,谢家嫂子们一个劲地说,“陆大人吃了再走,不然不坏了我们老谢家热情待客的门风!”一边抢着去为陆大人开门。 站在谢家院子外的山坡上,陆大人向南望着旧村子里的灯火,似是无意地说道,“也只有高大人才有这样大的手笔,把整个村子都迁到了那样干净整齐的地方去,我听人说高大人打算把旧村子改造成晾草场,不知谢二哥知道可有此事?” 谢二哥未曾开口,大嫂抢着道,“这还有假!那天我去找我妹妹说话,妹夫留了吃饭,我在桌子上听他亲口讲的。再说妹夫的堂兄弟已在北山外开了荒种了不少苜蓿,不正好在这里晾草?” 陆尚楼拱了手告辞,走在路上,盘算着方才谢大嫂的话,他认为是真的——高大人再瞧不上他们,那大嫂去聊天赶上饭了还能轰出来?吃饭是真,那她听来的话就没多少是假的了。再说自己刚刚送了银子,谢大嫂更没必要睁着眼睛骗自己。 他决定:这件绝密消息先不与王允达哥两个说,王满柜的贾富贵就更不要指望了。若是大家都知道了一齐将收到手的旧房子抛,那些房子还不卖成韭菜价? 他拿定了主意,喜滋滋地回到家,忙着让许不了再找册子来记帐,许不了还是找不到。陆大人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埋怨了许不了两句,让她明天好好找找,放到个更稳妥的地方。 二人脱了衣服躺下,陆大人把听来的消息和许不了一说,两人在被窝里击掌相庆。却听大门外有人道,“陆大人,王副牧监让你立刻去他家!” 陆尚楼披衣起来,隔了大门问怎么回事,那人低声说,“别驾大人刚到了,现在王副牧监家,说让你过去。”陆尚楼嘴里嘀咕着,穿戴好了往王允达家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7章 失而复得 搬入新村后,刘武与高大人的新居紧挨着,高大人家在东,刘武家在西,两家只隔了一道院落墙。【全文字阅读】两家挨得这么近,谢家二嫂与杨窑姐在旧村里争吵的事情刘武的大老婆武氏都听到了,而一墙之隔的高大人院子里的这些女人们却谁都不知道。 柳玉如自到牧场村,实打实地去牧场里干活就是拣了一天草,她与一同来的女牧子们比较熟悉的只有个杨雀儿,其他人有的到现在都叫不上名字来。因为刘武的关系,最近柳玉如才对刘采霞熟悉起来,自从上次高大人为刘武和刘采霞操办了婚事,两个人见了面才说上几句话。 这天傍晚柳玉如正在院子里和谢氏摆弄那些花圃,见刘采霞出现在院子门口,柳玉如忙起身打招呼。刘采霞道,“柳夫人,晚上我和我武姐姐做了几个家常菜,想请你过去赏个脸。” 柳玉如一听她这么说,又不住地拿眼睛瞟在自己身边的谢氏,心里就有点明白,也不等刘采霞再往下说,就回道,“刘大人你们跟高大人和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就等高大人回来直接与高大人说就是了。” 刘采霞一站到院门口就看柳玉如和谢氏在一起,原本想好的话说出来就有些犹豫。但她只说了一句话柳夫人就把她的下半句接上,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她心思转得快,当时脸上堆了笑过来拉了她道,“夫人说的正是这事,但是还有些与此有关的,必须夫人亲自过去才能讲。” 谢氏在旁边一听,心里也猜测着这是要柳玉如帮忙说话的,也就不多想。但是樊莺在二楼上一把推开窗户喊道,“柳姐姐,你去哪里我都是要跟着的,高大人有过话。” 刘采霞想只要谢氏不跟了去就行,于是引着柳玉如、樊莺到了自己家。二人一看桌上已经摆好了四凉四热、还有一小坛酒。刘武也在。五个人客套了几句,饮了三杯后刘武就话入正题,把武氏由街上听来的话一讲。 当说到谢二嫂说“柳夫人花钱也得朝她妹子伸手”时,樊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柳眉倒竖地道,“我要是在当场,定会给她撂上一跤、两个嘴吧!柳姐姐几次与高大人说要多多帮他们,没想到背地里这样张狂。”又说,“谢姐姐……”突见柳玉如拿眼神制止。遂顿下不说。 刘武忙道,“柳夫人,我们今天请你来绝不是挑拨的意思,只是听她这么白着口地在大街上嚷真是不妥当,最好背地里找谢夫人去家里说说……” 柳玉如知道刘武的意思,才要说话就听院子外边有人叫,“刘大人,西州王大人让你立刻去王副牧监那里去有急事商量。” 刘武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急,再说自己也与王别驾没什么往来。柳玉如说,“估计是与两座牧场有关的。”忙携了樊莺告辞出来。 柳玉如与樊莺站在已经黑下来的大街上,见刘大人匆匆地出了院子往村中大街的西边去了,又见方才来叫人的又领了陆尚楼走过去,心里寻思这个王别驾大晚上的把人叫去会有什么事?她拉过樊莺,低低地耳语几句,樊莺点点头暗暗地随了过去。柳玉如自己走回家来。 她看到谢氏已经回到自己的屋中去哄了甜甜睡觉,而平时谢氏记帐的帐本就放在客厅里,上边压了那把金丝枣木的小算盘。她有心过去拿起来看看又觉得不妥。那不是太不相信人了? 可是刘武大人不把事情问明白了是不会随便说的,她知道刘武对高大人的心意。可恨谢家哥嫂这么不懂好歹,难为自己还替他们想。柳玉如坐在自己的大床上生了会气。躺下来又琢磨此事,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虽说她相信高大人最看重的还是自己,但搁不住他出去一趟就领回来一位,而且个个如花似玉的。放在谁的身上谁能受得了!她躺在床上自已抹了会眼泪,看看空荡荡的大床,不由得怀念起旧村村头的柴屋来。 正在这时,她听到樊莺脚步轻轻地走上楼,轻轻地敲了门进来。 陆尚楼一到王允达家,见到西州别驾王大人、交河牧的陈年谷牧监、刘武等人都在。王别驾清了清清嗓子。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一封密函道,“京城太仆寺来的密件,要西州各个牧场筹集良马三千五百匹,此事关系到我大唐王师能否如期开拔,各位商量一下我们怎么分派马数量。” 刘武道,“西州五座马场,只须按着牧场等级合理分派就是。” 王达说,“刘大人说得极是,此事紧急,我们也不能按部就班,要早早地把马匹定下来,大家也好分头去准备。” 王允达、陆尚楼同时表示要遵从王别驾的安排。陈后谷不说话,他不傻,历来上头征调军马都是州府都督亲自过问的,从来没见过一个别驾冲出来过。他已经看出个大概,还是少说为妙。 王别驾说,西州有三座下牧:高昌县牧场、天山县牧场、交河牧场,一座中牧:蒲昌县牧场;只有柳中牧一座上牧,他的意思是下牧出四百匹、中牧出六百匹,上牧出一千七百匹。如果地处偏僻的高昌、蒲昌等牧场马匹不能如期到达,就暂由柳中牧补齐。 刘武对西州各牧场的马数是清楚的,他心里暗暗算了一下,如果按着王别驾的路子,那么三座下牧和一座中牧都能保住原来的等级不变,只有柳中牧的马匹由五千四百降至三千七百。 这个方案他是不能同意的,如今高大人不在家,他哪能做得了这个主。当下对别驾拱拱手道,“大人这个方案下官不能苟同,须知军马的调度除了数量之外,更要看马匹教习的质量,柳中牧虽说在马匹数量上不少,但是别驾大人你不要忘了,我们有一千五百匹马是近三个月内新补充进来的,根本没来得及训练,这样的马拉到战场上去,不是拿着我们大唐军士的性命开玩笑?” 王别驾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时无言以对。倒是他兄弟王允达接话说。“你们柳中牧不是还新到了三百多匹突厥马么,那些马哪里用得到教习!还有你们上次野缴获来的一百三十匹,那可都是上过战场的。除去这些,你们这么大的牧场。再挑选出一千来匹战马还能像刘大人你说的那么难?” “话不是王大人你这么说的,你还在别驾大人跟前说你们、我们,难道柳中、交河牧场是两家?万一战马拉上去不能蹈阵、影响了战事,上边怪罪下来谁能承担?高大人不在家,我一个牧丞是担不了这个责任的。” 他这么一说。王副牧监也没了话。刘武拿定了主意,不改征马方案他就一个字也不应。王达本来想趁高峻不在牧场,一个刘武还好对付时坑他一次,谁知刘大人全不是他想的那么好捏。他正色道,“高大人不在,不是把牧场中的一切事情都委托给你来操心吗?怎么一有事就推诿起来!” 在征马这件事情上陆尚楼绝对是站在王达这边的,他也看出王达的矛头直指柳中牧场,于是陆牧监笑着说,“刘大人你可不要把自己看成个牧丞,谁都知道你的权力大过我们在坐的任何一位牧监的。” 刘武心里哼了一声。你这是拉了两个踢我一个。他也不理陆尚楼,只对别驾说,“既然事情这样紧急,不知郭大人是个什么意思,郭大人未到场,那么此密函上该有他的示文,下官能否看看?” 王达知道官函上根本没有什么批示,郭都督连见都没有见过密函,哪里来的批示呢?他闻刘武之言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做为大唐的牧官。为战场输送良马本就是份内之事,刘大人你这样推托,就不怕上头责怪下来?别说是你,就是高大人在。也不敢像你这样子!” “别驾大人,你不必多说,我刘武就那一句话,这个方案我是不同意的。”说罢起身要走。他惹不起还躲不起? 王达厉声喝道,“刘武!你刚刚说过了,交、柳两牧现在是一家子。这么看来此事还真的轮不上你说话。”他转向了一直未说话的陈年谷,“陈大人,你来说两句,对本官的马匹分配方案有什么看法?” 陈年谷道,“别驾大人,高大人当初派我是到交河分牧做副牧监的,我虽是个牧监,但是却做不了柳中牧的主……不然你看看陆大人的意思?” 王达又转过头去看陆尚楼,陆尚楼假装没看见。刘武的话他也懂,这不怪刘武,只是怪他王达太外行了……也许就是生了心眼子要这么干,他又何苦趟这浑水! “王大人,下官在此也是多余,告辞!”王达伸手要留,但刘武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他气得狠狠一拍桌子,堂堂别驾的面子真让刘武撅到姥姥家去了。 王允达在旁边道,“哥,他太嚣张了,如今姓高的不在,他张狂个什么!实在不行你就给他来点硬的,明天一早我从交河牧场带了牧尉、教习牧子们一同去柳中牧选马。有你这个西州二把手站在后边、我就不信他能怎么样。” 王达胸中气愤难平,他心中定下的大计让一个小小的牧丞从中阻断哪里会心甘,听了话未假思索就脱口而道,“他可不是在冲我嚣张,他嚣张的是看不起这个!” 王别驾说着,再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上的密函,“高大人手下一个正八品上阶的小牧丞,就敢拿着太仆寺不当回事,我看他高大人早晚会有麻烦!”。 陈年谷慢慢幽幽地说道,“下官拭目以待,不知别驾大人你要怎么做?” 王达下了最后的决心,坚定地说,“就这么办!”他想,也不知道京里来的特使走到了什么地方。在特使到来时,让他看一幕高峻大本营里的闹剧岂不是妙不可言? 新村落成之后,交河牧的陈年谷和王允达都将家搬了过来,为的是出入着离总牧监高大人的家近些,不然总有些离群索居的意味。王允达的家就与陆尚楼家离着不远。晚上王允达的家里来了这么多人讨论事情,他的小妾一直在边上添茶倒水,想抓了机会瞧一眼那个小本子总是没有机会。 等早上起来,王允达急吼吼地出去拉队伍,她这才坐在桌边,把小本子拿出来,想仔细地看看王允达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谁知下人说陆牧监家里的许夫人来了。 她把小本子随手往凳子上一放,赶紧将许不了迎了进来。姐儿两个的丈夫同在一处供职,少不了一见面要表现出亲密无间的样子。小妾忙着端茶、上糕点瓜子,而许不了一进来就看到了凳子上那个熟悉的绸子面小册子,她走到桌边,一屁股坐在了上边。 陆尚楼眼下不怕事大,柳中牧里闹得乱哄哄的,他才好趁机会赶紧把那些旧房子出手。许不了就是他一大早支使着来观风的。 两个女人七长八短地聊了一会儿,得知王允达已经去交河牧拉牧尉牧子,许不了也就起身告辞,她在袖子里紧紧地抓了那本小册子,一回到家就急忙拿给陆尚楼看。 陆尚楼拿过来只看了一眼脸上就见了汗,有些不信地再问了许不了一句,“真是从姓王的家里拿回来的?” “这能有假?看样子这两口子正在计议什么事情,临时放在凳子上,叫我一步赶上。难道是上次姓王的给搬家时袖走的?” 陆尚楼闻言,抱了许不了狠狠亲了两口道,“我的奶奶,你大功一件,总算把咱命根子找回来了!”他有些后怕,看来自己这点底细一字不落地都让王允达看去了。不由得暗咬牙关,心里想道,“王允达你这是存心不良,枉我还拿你当人,以后别叫我拿着机会!” 他叮嘱许不了好好藏了册子,自己起身往柳中牧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8章 夫人护牧 自从交河牧接连出现马匹被伤事件,柳中牧场在高大人的安排下分派了人手严密控制进出牧场的人,是个外松内紧的样子。别看谢大两口子可以把架打到牧场里来,那是因为他们在护牧队的视线里还算是内部人,他们别说在牧场里打架,打滚儿都没问题。 本来交河牧的王允达副牧监也算得上是个熟人,平时出出进进柳中牧场没人拦。但是今天他带了二十多个教习牧子和两个牧尉一起来的就不行了。更别说一路上王允达为壮自己人的声势,一边走还一边冲手下人叫嚷着: “进去之后不管哪间马厩,不管什么马,只要够格的统统打上记号做好帐目!” 大门边的护牧队一看,立刻把门挡住,“王牧监,你带了这么人来干嘛?不许进。” 王允达说,“我是谁你不认得?还不快闪开!” 护牧队今天带班的小伙子冲王牧监一乐,“当然认识,要进你一个人进去,别人我不认识,谁都不能进。” “我奉了西州别驾大人的命令到牧场里选马,怎么你还不让进么?” 小伙子还是一句话,“别驾是谁?我不认识,不许进。要进得找我认识的人来发话。比如冯团官、万录事,谁说句话都行,你能让刘牧丞发句话那是最好。” “那好,你等着,我去找刘武。”王允达正说着,刘牧丞就由他家的方向慢腾腾地走了过来。现在家离着牧场大门比原来还近了,也不用骑马,刘大人一边走还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袍子。王允达说,“刘大人,昨天你走后,我哥和我们几位牧监商量了,还是按昨天的法子,柳中牧的一千七百匹马是少不得的,你发句话吧。让我们进去选马。” 刘武道,“你们都定下的事,还问我干嘛?我没办法你们,但是我管得住我的嘴吧。让我发话是没门儿的。”说罢也不理王允达,径直走进了牧场,把王允达等人晾在了大门外边。 这些人在外边叫嚣了一阵,还真没有人敢硬闯柳中牧场的大门。谁都知道柳中牧的护牧队是名声在外的,一千人的颉利部人都不惧。更别说现在是今非昔比,这些小伙子们平日里也不喂马,高大人特准了就是举石锁、劈刀射箭,谁不怕走上去让人家惯个跟头? 不一会别驾大人亲自来了,他往大门口一站,手中举着那份封皮上盖了大红“密”字的太仆寺公函,冲护牧队的人说道,“这里都快成了高大人自家的牧场了,怎么我一个西州别驾还进不得你这座大门了?” 说罢带头走在前面,对王允达道。“你叫你的人跟着我后边,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说罢王别驾昂首而进。王允达和他手下得了仗势,跟着王大人往里就闯。 谁知护牧队带班的小伙子也不傻。刘牧丞刚才已经把意思说得很明白了,他对手下人使个眼色,只管放了王别驾进去,但是王允达走过来时,他们再次把人一拦,“王牧监,你不要乱来,我们也是有规矩的。刘大人不发话,我们要是放过了你那就是吃干饭的了!” 此时冯征和万士巨也到了,他们两人刚刚在牧场里见过刘武,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时两人正看到护牧队将王允达拦在外边。看样子王副牧监急了眼硬要往里闯。 冯征怕自己人真把王允达摔在大门口不好看,就对把门的道,“把王牧监让进去,让王牧监去与刘大人商量,其他人一个不许进。” 交河牧来的这些人见别驾兄弟两个都进去了,以为护牧队也是虚张声势。当时就有两个胆子大些的,随了王允达往里走。谁护牧队的两个小伙子让过了王允达,两人身子一横把后边人挡住,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人掐了一条胳膊拧在身后,朝了那人屁股上一人一脚就踹了回去。 王允达站在门里看到了这一幕,冲着自己人喊道,“真他娘的丢人,你们没手吗?”这边交河牧的人堆里有两个王允达的亲信听了,挥着手叫道,“他们才四个人,我们二十人还冲不进去?”鼓动着这二十人一齐朝大门里冲进。 这边冯征万士巨也急了眼,一边叫牧子飞跑回去叫人手来,一边也挽了胳膊袖子道,“打他个鼻青脸肿!”两边就动了手。有几个被护牧队员抓住的倒了霉,按住了连踢带打,但是大部分人一冲而进。 柳中牧场中又有十几个护牧队员一齐跑向大门,却被王达兄弟并身拦住,王达叫着,“你们还敢打我这朝延命官?”两边僵持不下,王允达叫道,“都去马厩,二人一伙,把合格的马匹给我标明了!” 刘武已是气愤不已,这不是以大欺小吗?要是由了他们在此胡作非为,高大人回来怎么看自己。他也豁出去挺身上前对王别驾道: “王大人,我刘武虽说官不大,但是也算个朝延命官,你都不怕,我还有什么怕的。”说罢严声对护牧队说道,“今天不管什么别驾牧监,谁敢乱来就给我往瘸里打,顶多我脱了这身袍子不干。” 王达冷笑着道,“刘大人,你这芝麻大的小官是不怕丢,但是你替高大人想过没有?我手里拿着的可是正经太仆寺公文,我是在为国选马,高大人在此也多半不敢像你这样阻拦着,你真当自己是这里的老大了?万一闹出了乱子甚至伤了人,最后是要高大人背黑锅,你可要想好了!” 王达这话确是让刘武犯了寻思,自己倒没什么,万一今天冲突起来真让高大人受了连累怎么办?王达见此话见效刘武有了迟疑,抓了时机对手下人说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只管去选,所有合格的马匹都选出来,谁敢动你们,谁就是想把高大人往火坑里推!” 交河牧来的这些人除了被打的四五人外,其余的一齐挨个去往各个厩房里,刘武已是束手无策。不但如此,交河牧被打的几人也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王达见了更是瞪了眼道。“这还了得,我亲自带了人来,还让打成这样,我看高峻这里快占山为王了!待我禀明了郭都督。定要不顾了同僚情份也要参他一本!” 岳青鹤牧监在牦牛厩房里早就看清了这边的一切,他见王达坐镇,自己出面也无济于事,因而装做没看见,连厩房都没迈出一步。交河牧的人在柳中牧厩房选马的事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操持起来了。 刘武气得浑身哆嗦。可是毫无办法,王达摆明了就是趁了高大人不在才冲柳中牧来的。高大人一去十多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回来后自己要怎么面对他。刘武的脸都有些扭曲,身子摇摇欲坠。冯征万士巨走过来扶住,两人也是没办法。 王允达从一间厩房里出来得意地说道,“这么多的突厥良马还说没有,今天我让它们都去为国效力!哼哼。” 刘武强忍着气愤,用还算平静的声音对王允达说道,“王牧监,你错了。突厥马种在草原大漠中是正当其用。但高丽多山,气候也与大漠极为不同,这些突厥马未经教习个一年半载,去了高丽就是累赘,你要误了军国大事!” 王允达道,“我才不听你胡咧咧,欺我不懂,今天我就是要把你这些宝贝疙瘩一匹不剩地挑出来,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有人千方百计地由颉利部弄了它们来,却不思为国效力。我想高大人就算在此。也不会像你这样小家子气。”说罢又往另一间厩房里钻进。 正在刘武无计可施的时候,有人叫了声,“柳夫人到了。”刘武抬头往大门口看去,见柳玉如带了樊莺和思晴正走进来。 柳玉如昨晚听樊莺回来。把她偷听来王达等人计议之事一讲,当时便知道王达的意图所在。眼下高大人不在,只有一位刘武职小势微,怕是抵挡不住他们胡来,但是她自己想了半宿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早上她起来就听到牧场大门那里争吵之声,后来听着大门处肃静下来。知道交河牧的人已经冲进去了。 樊莺昨晚听过王达等人的计划,此时着急地对柳玉如道,“姐姐你快拿个主意,不然高大人的这些好马就一匹不剩了!” 柳玉如听罢下了决心,对思晴和樊莺道,“我们去里面看看。”于是思晴和樊莺各带了自己的刀剑随柳玉如进了牧场里。此刻正是刘武无计可施之时。 刘武见了柳夫人,气愤地低声道,“柳夫人,他们这是趁高大人不在,明火执仗地欺负人!” 王达等人突见由牧场大门走进来三位年轻女人,他只认得柳玉如,另两个却眼生得很。见她们一个十七八岁执了宝剑,一个二十二、三岁握了双刀,个个颠倒众生的模样,心里大是疑惑。他带来的这些人大部分是头一次见到世间还有这样好看的女子,不由地一齐忘了鼓噪。 王达笑道,“柳夫人不在家里,到这里何干,难道是替你家高大人来管事?”这些人听了这才知道来的是柳中牧高大人的夫人,那另两个拿了家伙的又是谁呢?不会都是一家的吧? 柳玉如与王别驾见过礼说道,“高大人不在,这么大的牧场只有刘牧丞一人主事,今天牧场里乱糟糟的,我们姐妹当然要过来看看。不然高大人回来要是见到了一副乱摊子,让他动了怒伤了肝火,岂不让我们姐妹心疼?”交河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三位全都是高大人的女人,不由的心里把高大人恨了一把,这也太不公平了! 王达听了不阴不阳说道,“柳夫人你若是在家老实呆着,我倒想不起你该是柳中牧的牧子,怎么我听说是高大人让你脱离了牧场不用来每天喂马,这事若是有人咬上,怕是连高大人也不好解释吧?” “大人,这个我可不知怎么回事,你要不明白可以单找高大人去问。但是今天,这里的有些马匹你们是动不得的,”柳玉如说罢,又笑着对樊莺和思晴说道: “妹妹们,去看看谁动了咱姐妹的嫁妆,高大人不在也只好我们出头护着,咱们姐妹又不是什么朝延命官,不必省着他们。只要不动刀剑,谁伸手摸摸那些马匹,尽可将他扔出来。” 樊莺和思晴听了柳玉如此话,双双飞身跃入马厩,不一刻,只听“哎哟!”一声,身躯圆胖、足有二百斤重的王允达副牧监就由一间马厩里被丢了出来。 刘武看王允达被丢到马厩外半天才爬起来,心头大喜,知道王允达等人对自己这些牧场中人有办法使横,但却不大敢对柳夫人怎么样,当下对冯征等人道: “你们别的不用管,注意保护好高大人的家人,我们不能在高大人不在家的时候,让高大人的夫人们有个闪失,谁要是敢碰一下她们,你们就往瘸里揍,这个我是敢负责的!” 王允达由地上爬起来,一时间把周身的疼痛都先忘了,只觉得自己身为牧监让两个年轻女子轻飘飘丢了出来,脸比屁股还难受。于是爬起后就做势挽袖子,不过他听了刘武的话也不敢真动,只是站在那里嚷嚷,“不好了……站不住了……这里是强盗窝吗……” 王别驾见各个马厩里不断有人被打将出来,而柳夫人也没有让住手的意思。自己这个别驾还真不敢对她们娘们如何,只好又把手里的密函冲柳玉如挥了挥道,“柳夫人,你还真敢对抗兵部的征马大计,难道就不怕给高大人惹了麻烦?” 柳玉如道,“我们女人们没资格看什么大计,只是有些马匹是我们的嫁妆,岂能放任别人随意染指,什么军国大计大人尽可去与我家高大人说。” 王别驾问,“那你总该指出哪些是你们的嫁妆。” 柳玉如摊了手道,“谁知我家高大人临出门时把它们胡乱塞到了哪里,我们虽不清楚,但是有人拉它们出来,却是一眼就能认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9章 王爷驾到 这个高峪,做起事来真像头骡子似的,轰着手下这些男爷们一刻不停地干,时间已尽午夜,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高峪不但派出罗全去村北的小酒馆,半夜砸开了酒馆儿的门,逼着酒馆掌柜、伙计半夜起来蒸了两屉包子,顺带还让罗全拎了两坛酒过来。 高峪招呼人过来吃饭,“说好了啊,吃完了,谁都不许偷懒,谁要是耍滑,明天你就别来了!我这里的活儿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完事的,要想有料吃,就得闷头给我拉好磨!” 这帮男人,闲了一冬,正有使不完的劲儿,又有工钱,又有酒喝,知道机会难得,一吃完马上又扑到工地上去。高峻也在工地上吃了两个包子,一看进度真叫快,不但砖窑的地基早就挖好了,这帮牲口还套了牛拉水车,到山北边的一条河沟子里拉来了水,就地取材,打起土坯来。 山北有条土沟。在夏季,除了下了很大的雨才会存几天的水,不过很快就被晒干了。倒是在这个季节,前些日子下在山阴的积雪,随着天气渐暖慢慢地化了,雪水淌下来,倒汇集成一定的规模。 高峻是真顶不住了,心说自己枉还练了那么些年,竟然不如这些农夫。又一想也就明白了。那些人是养精蓄锐,又有铜钱撑着。而自己这两天又是私访、又是砍马踢人,动的可不光是傻力,再加之又马不停蹄被六叔高慎行、堂姐高畅折腾个够,就算是铁打的也会累啊。 他和高峪说了一声回去休息,把罗得刀和罗全留下协助高峪,自己缓步踱回家来。老婆子许是等过他一会,见他总不回来就睡了。水也烧好了,因久不用也凉了。高峻推开虚掩的房门,心头微微一热,柳玉如还给他留着门。 进去也不点灯,看看长椅上有地方,合衣往上一倒。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发觉有人在轻轻地往自己的身上盖一条薄被,他也不动。半眯了眼、看见柳玉如穿了薄透的睡裙,给自己盖好被子后踮着脚往卧室里走。 腊月二十。月光照进屋里已不那么明亮。但是高峻看到她那两条修长的腿半露在睡裙外边,迈步之中竟然比窗外的月色还皎洁,他赶紧闭上眼。听着柳玉如推门进去,并从门内卧室里传来女孩子的呓语和她母亲的轻声安抚,高峻不一会就睡着了。 早上天没亮。高峻从长椅上一跃而起,没接婆子递过来的早饭就直奔工地,他要看看工程的进展情况。 到了工地一看就把他惊得非同小可,这一宿的功夫,山坡南面向阳地方,整整覆了一面坡的土坯!如果这些现有的土坯晒制成了,起一座砖窑根本都用不了。高峻四处寻找高峪的身影,哪里也没有他。 一见罗全打着哈欠从地基沟里爬了出来,一问,罗全迷迷糊糊地说。“好像是带了人到北山伐树去了。” 等了一会,看见一辆牛车载了三根圆木由山那边转了出来,高峪那小子像打了鸡血,除了眼里有几根血丝,别的地方看不出他是吆喝了一宿的样子。 高峪说,“光使用土坯的话,砖窑怕是不牢靠,他已派了罗得刀去柳中县买一车青砖来,再加上这些圆木足够了。”他还说,夜里已经与那些男人们询问过了。要是让他们把自己现住的茅草房让出来,再给他们换上青砖瓦房,那些人基本上都同意,只不过要加一点钱。 要知道。这些半夜干活的人可都是各家里的顶梁柱,说话多半是算话的。虽然这些人的意见并不是全部,但大体上代表了多数人的意见。“接下来,该你去西州了,高大人。”高峪说。 想想郭大人和六叔从这里走了也才一天,自己这就追过去是不是显得有些猴急。高峪说。“兄弟,一年也就十二个月而已,你不急,那一万匹马让你老婆给你生啊?” 按高峪这进度,建起砖窑之后,再去西州的批文,等批文下来就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如果现在州里批文就弄到手,那么砖烧出来的时候就可以着组织手村民们建新房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活。想一想自己还真得按他说的做。就这样,高峻让他忽悠得,又要踏上西州之路。 临走之前,高峻把手头的事与刘武安排了一下,一是检草房让陈八去正式接任管事,二是贾富贵那几个人挑拣牧草已经过了一天,再有两天一定要拣完,三是从即日起,开始收购零散草户交来的牧草。刘武问,“万士巨到不了牧场上班,可是团官一职却不能空着,让谁去顶上一阵?”高峻说,“就让冯征先顶上去,一个团官的任用,还在我的权限之内。”高峻还想到了那个被岳牧监贬去喂马的王录事,对他这次的处理其实有些过重,别说是王录事了,就是牧丞刘武一直以来不也是对这个万士兵巨无可奈何吗? 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岳牧监的身上,是岳牧监让这个万士兵巨太过有恃无恐。有心借着这次去西州的机会,给那个王录事说说情,看事情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毕竟在建设“柳中上牧”这个大的目标下,有点办事能力的人还要利用起来。又想到自己这么做会不会给岳青鹤留下与他对着干的印象?高峻的头有些大。 看看天色大亮,高峻先回了家一趟,柳玉如和昨晚留宿的那对母女都起床了,小女孩只有三岁,脸蛋干干净净地很是招人喜爱,瞪着大眼睛看着高峻一点也不认生,一见面就叫哥哥,她妈妈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不懂事,叫叔叔”。 高峻好像记得她的妈妈姓谢,对她说,“谢大姐,你就住在这里吧,反正这几天我也不在家,正好你就在这里陪我夫人。” 那个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只把征询的看向了柳玉如。柳玉如听了高峻的话,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母女今天是碰上好人了,心里替这两人默默地祝福了好几遍。 有西州郭大人做媒、六叔高慎行做保、手里持着柳中县莫县令签字做证的婚书。柳玉如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高峻的新婚夫人。 整个过程发生的那么突然,柳玉如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走到了这一步。即使此刻她站在高峻的面前,也有些恍恍惚惚地像是在梦中。 但是高峻当了谢氏的面这样称呼自己,又认为没什么不正常。她听了高峻说这几天不在家,脸上一红,问。“夫君你要去哪里?” 谢氏见这两人脸上的神态,想到两人昨天新婚的第一天就没有在一起,心想这里面多多少少与自己母女的出现有一些关系。现在见两人有临别话说,识趣地抱了小女孩去了院子里。 看了柳玉如的表情,高峻心中一动,怀疑此去西州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急切,还是自己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现在他也弄不明白了。 他看着柳玉如的眼睛,像背书似地把去西州的打算和柳玉如说了,又说,“你知道这里是西州。不是长安……我不能像侯骏那样,让你住在四处漏风的柴屋里……当然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错,如果他活着,不会比我差……而且我知道这里是西州不是长安……所以理论谁对谁错毫无意义……我只想看到你有一个更好的生活”。 柳玉如忙转身给高峻收拾换洗的衣服,公门服饰要先脱下、裹起来,等面见郭大人的时候再换上,这样也显得恭敬。回想着高峻的话。她感觉到那个无比繁华的长安城在自己的心中越来越远——不是长安抛弃了自己,而是自己正从内心中把它推离。啊!西州,她猛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扭回身,直视着他的脸。高峻的脸上还稍稍带着一丝倦意,“能不能歇一天再走,这样拼命,会把身体熬坏的。”高峻新换上的便袍前襟上有两道褶子。她边说边伸出手去抚平。高峻感觉自己的胸膛变成了一池水,而柳玉如的纤纤玉指像是一阵轻风。 他坚决地说,“那可不行,绝对不行!我堂兄活脱就一头牲口,村里那些男人们已经一夜没休息了,他要看到我在家里偷懒。肯定会冲我尥蹶子。” “那母女两个……夫君你是怎么打算的?想一直让她们住在咱们家?怕是有些不大方便……而且,我看她也不是甘愿寄人篱下的那种人。” “只要我们没有瞧不起她们母女的意思,我想她们慢慢地会理解的,总之人人平等。” “可是我在这里,她们出出进进地、总会觉得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难免会有些拘谨!那样的话,事情反倒有些不美!” “怎么,难道你……”高峻眯了眯眼睛,猜她说这话的意思,他不想听柳玉如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在她那张光洁娇嫩的脸上,早已看不到当年被她自己抓破过的痕迹。当年,她驱逐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现在是这对母女?。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昨夜里已经和她聊过了,我是说……要是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婆陪着她,家外有事还有罗管家张罗着,我们也不必担心什么,那她住在我们家里会不会更自在、更安心一些?” 听了柳玉如有些急切地解释,高峻顿时觉着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人是会变的,以前那些事早该忘掉了!他心头一松,感觉这真是个好建议。他有些冲动地紧紧将柳玉如抱了一下,大声说道: “好!我带你去西州!” 柳玉如觉着高峻的那两条铁棍子似的胳膊就要把自己压迫进他的胸膛里,说道,“那还不去吩咐一下婆子和罗管家!” 两人同骑了炭火,经过工地的时候,看到罗得刀已经从柳中县城的官窑拉回了满满一车青砖,招手将罗得刀叫过来,把家中的事与他交待了一番之后,两人打起马,向西州的官道上驰去。 罗得刀这人除了私人生活有些不齐整、行为偶尔有些猥琐之外,但毕竟是近四十岁的光棍儿了,自己对自己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满意。而且他对于自己的主人高峻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他知道自己能有今天这样还算体面的生活,而不再是那个四处流浪的无家可归之人,都是因了这位高大人。 就算有的时候这位高大人不高兴了会踹自己几脚,但他知道高大人心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在这一点上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高大人。 但是他也隐约地发现高大人身上比以往了明显的变化。比如高大人从西州回来后,气色一天天好了起来,不再苍白、无血色;体格也健壮了许多,以往高大人也踹过他,但那时高大人使了吃奶的劲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最近这次却让他胸口闷疼了好几天。 还有高大人现在好像正经了很多,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寻花问柳,难道仅仅是因为忙了?还是因为新娶了娇妻,收了性子? 想着刚才高大人坐在马上,如此郑重地吩咐自己要好生照看着谢氏母女,一开始,他以为高大人还是以前的高大人,在沾花惹草方面的花样总是层出不穷的。毕竟那位谢氏才二十多岁,连他都看得出来,要是谢氏好好将养一番,一定会比眼下水灵一倍! 可是罗得刀又看到新婚的柳夫人坐在高峻的马前,身体略略后倾着、倚在丈夫的身上,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妒意。 王达气得暗自苦笑,有道是好男不和女斗,这话看起来一点都不假。柳玉如这么说就是摆明了这牧场里的任何一匹马都有可能是她们的嫁妆。而且自己真心是拿她们没办法。她们能把自己的人当麻袋扔,自己却不能下令对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太宗改旨 说:“本章今天8:30在上传,pc、app都能看的。看正版的朋友们莫在8:30前的时间点开。喜欢看盗版的朋友可以随便点,反正你点多少次,我哥也见不到一个点击。我是东风暗刻的弟弟,我哥被朋友推荐到工地上码麻袋去了。他说辛辛苦苦写10章,就是全看完了也就一瓶矿泉水的钱,但是有些人想看不花钱的他也没办法,“就在大路边,为寻盗版钻深山”,他真心不想写了,说工地上的大老粗好像比较讲良心,码一条麻袋给一份钱。他委托我把剩下的100万存稿传上来。我哥临去工地前说,你千万别传些乱码,手生的话可以把以前的章节传一传,先练习下,让喜欢看盗版的朋友们温习温习,学而时习之。 罗得刀马上就明白了,“大人是不是给冯征那小子一起操持?” “正是。” 岳牧监和陆牧监也过来了,派人去采买婚宴所需蔬菜、粮食、果品、鱼肉。 高慎行起来之后,吩咐高峻,先将柳玉如送至陈九家,她娘家不在此地,只好以村正一家暂居。过后迎娶时,就由村正家接回即可。高峻进去一说,高尧先拍手道,“好极了!柳姐姐我陪你去。” 于是二人与高畅,三个女子到了村正家。陈九的媳妇见了赶紧迎了进来,陪着说话。有生以来,村正一家人绝没有看到过一场娶亲仪式会由这么多位官员共同操持,也像是自己的大事一样,洒扫庭院,把最体面的衣服穿上。 柳玉如坐在屋中,想到今生的大事就在此日,从今后那些孤苦的日子一去不回,也是在心中把老天暗暗祝祷一番。 大家正忙着,听到村外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临近,有人飞跑着来报,“西州郭大都督到了。”高慎行、高峻、莫县令、以及岳、陆两位牧监立刻出迎。郭大人的马队已经到了大门口。 郭孝恪由马上下来,看到高慎行哈哈大笑,快步走上来,双手拉住了道。“老弟,想煞哥哥了!”高慎行也是十分的亲热,两人拉着手说了不少的话。 莫县令和岳、陆两位牧监立刻上来见礼。对于这位郭大人,一般时候除了大人见诏,他们是没有机会多见一眼的。高峻也上去见过。郭大人拉住了高峻,目光定定地看了一阵道,“孩子,回来后可还好?” 高峻心头一热,“郭叔叔,小侄都好,牧场中的事情也正在操办。”郭孝恪自高峻离开西州回来之后,内心一直放心不下,担心他年轻不够老成,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现在一看。就放下心来,心情大好。 他看到到处张灯结彩的,就问高慎行,“这里有什么喜事?” 高慎行说,“我带了侄女来,送媳上门,对大人来说难道不是喜事?” 郭孝恪哈哈一笑,由身边拉过一人,生得干净利落、一举一动中透着精明。对高慎行道,“高老弟你看看。这是在下犬子郭待封,可还入得老弟法眼?” 郭待封二十一岁,绝对是个出色的人物,高慎行看过笑道。“老兄你取笑我了,儿女之事,虽说要父母做主,依我看做父母的也只是牵个线而已,关键倒要儿女双方对眼,我朝尚道。那些儒酸之辞还是扔到九霄云外去好了。” “想不到高老弟虽在太祝职上,却是思想如此开化,这一点正是在下看得起你的地方。”说罢就冲高峻道,“峻儿,你带了待封,去见见高小姐。”这位郭大人,行事做派有一股军人气势,毫不拘泥。 郭大人听说今日就是给高峻办喜事,感慨万分,一是为高峻高兴,二是纳闷高家此举倒是有些临时决定的意思,显得有些仓促,有心问问,又有不便,与高慎行两人相携了进屋。 高峻与郭待封两人见过了礼,待封长高峻一岁。高峻道,“二哥,我这位姐姐,不但人物出众,脾气也是好得很,就是对我有些严厉,我都不敢去见她,以后你得好好调教着才行。不过你要受了气、不要找我来帮忙,我不行的。” 郭待封乍见高峻,见他神气俊朗,目光深邃,定是个不凡的人物,年纪小自己一岁已是七品官员,有心结交。所以一路上也有说不完的话。二人到了村正家门口,高峻道,“哥哥你先在此等下,我去叫了我姐出来。” 高尧与柳玉如到这边来,高畅看看那边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也不自在,所以一同跟过来。村正的媳妇见一下子来了三位天仙似的女子,以为是在做梦,待陈九媳妇说明,慢慢地才稳下心,又知道这位高大人是个有势有钱的主,忙着招待。 高尧始终不离柳玉如左右,看柳玉如喜事将近,脸上更是时时有一层红晕浮现,更是惹人喜爱,于是对她说道,“柳姐姐,我高峻哥哥是个可怜的人,但是我知道我峻哥哥的心很好,我爹就是眼里只有我峻哥哥,一直把我峻哥哥当做自己的亲儿子看待,几乎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不过也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嫂子了……你以后要对我峻哥哥好一点哦!” 柳玉如听这位模样伶俐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我峻哥哥”,当真是率真的可爱,心中对她有说不出的喜欢。 高畅冷冷接道,“只怕他那种花花肠子,像头种驴似的,以后见了更好的,就把你这亲嫂子丢到九霄云外云了!” 几人正说着,就听门外高峻说道,“死高畅,我什么时候也没惹过你,以前的事我做得就算再不齐整,又没弄到你的头上,一见面也总把姐姐二字挂在嘴上,何苦背后这样诋毁我!”说着,高峻由外一挑帘进来。脸上呈现着怒气。 高畅在背后说人,被人家听个正着,脸上有点挂不住,硬着口气道,“我诋毁你?你连一家的妹子都敢下手,我怎么诋毁你了?你说没有弄到我的头上,你还想怎么弄我?我也得瞧得上你!” 高峻本来是来叫高畅出去见郭待封的,谁知还没进屋就听了这些话。而且还是当了柳玉如和高尧的面,联想到见面后高畅阴阳怪气的已经有几回,禁不住一股火气腾地涌了上来。 “你以为你是谁,我会瞧得上你?一个高家的大小姐。在长安竟然找不到婆家,被千里迢迢送到西州让人相看……我牧场里牲口配种都不会这么费事……当真是送不出门去了,连我大伯都不好意思出面……弄不好还要倒贴!” 高畅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平时让苍蝇踢了也要大闹一番,又怎么能忍住高峻的奚落?当时一股怒气直冲房顶。顺手抄起身边的锡铸的烛台,朝着高峻迎面掷来。高峻没想到她一个柔弱女子,竟会这样敏捷,又加上正口若悬河快意诋毁她出气,根本没有提防,一下子被砸在脑门正中。一股火辣辣的痛感由脑门处传来,疼得他俯下身用手去捂,竟然发现流血了,指缝里粘粘的。 而高畅还不算完,跳下床来。瞧见高峻的腰间别着的那把匕首,顺手抽了出来。柳玉如突见两人动手、高峻被砸,惊得忘了说话。高尧看见了,大声喊,“峻哥哥快走,她拿刀了。” 高峻感觉到腰间的东西被人抽出,又听高尧一叫,吓得口里喊着“泼妇”,夺门而出,朝着院外跑去。高畅恨意不消,举了匕首在后面追。两个人在院子里一前一后绕了两个圈子,高峻看见了郭待封,叫着往他身后跑去。 郭待封正在院门外边候着。突然看到高峻满脸是血地逃出,身后一位俊俏的女子举着刀在后边追,也是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多问,一步上前,伸手就抱住了高畅。 高畅被人当胸抱住,挣了两下。反而越挣越紧。郭待封急切间只顾救人,两臂正抵在高畅的胸前,被高畅那两团软绵绵、又硬弹弹的东西触到,一时热血上涌,愣在那里,任凭高畅叫了几声,“你放开!”也是丝毫不觉。又听到对方叫了几声,才猛然醒悟放开了手。 郭待封问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高峻擦着脸上的血道,“郭二哥,这就是我刚跟你说过的脾气好得很那个人,我给你叫来了,”又说,“我早说了我不能见我大姐姐的面,她一见我就发疯、她一发疯我就吃亏,这回你看到了,可不是我撒谎。” 高畅猛听高峻这样说,又叫这人郭二哥,想起自己此次随了六叔到西州的目的,不禁认真地打量起郭待封来,见他一表人才,又兼刚才被人家死死地抱住,胸前私秘之处也被人家抱个完全,不禁脸热心跳,脸上浮现出一股小女儿态来。心说我这样凶蛮,不知人家看了会怎么想。 郭待封一见,恍然大悟,笑道,“兄弟你果然没有说错,高小姐果然一副巾帼英雄模样,”只因郭待封自小就随父亲长年在外,西州又地近胡地,风气尚武,一看高小姐这样的表现,倒是大为欣赏,言语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再细看高小姐眉眼,一时更是合心,心里就暗暗地认可了。 高畅见高峻这个混帐被自己打得如此狼狈,又当面称自己姐姐,心中觉得不大落忍,一听郭公子说“兄弟你果然没有说错”,不知道这个混帐东西又背后讲究了自己什么,又把杏眼一瞪道,“你还要找打么?” 高峻吓得一溜烟跑回屋里,对郭待封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二哥你要不像驯牲口一样地调理她,你就对不起我!” 柳玉如从屋里追了出来,看到高峻额上的血已经不再流了,还是心疼地连抚带摩,高尧也跑出来道,“峻哥哥你是不是听了我的喊叫才跑的?” 郭待封目不转睛地看着高畅,越看越是喜爱,而高畅被郭公子这么一看,倒像是有点手足无措,联想到刚才被人家那样抱住,心中更是不安。只听郭待封说,“高小姐可愿随在下去西州住上几日?” 高畅红着脸道,“正要去的……” 高峻正好出来听到高畅的话,奚落道,“大姐你记着,提醒一下六叔,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二斗红高粱米。” 高畅闻言欲怒,看看郭公子在旁边,又忍住。高峻道,“我今天始信一物降一物,早该叫六叔把你送来。” 这边闹够了,高、郭二人回来,见到去西州采购的马车已经回来。仆人们忙着披红挂绿,在宽敞处安锅垒灶。高峻叫人把冯征叫来道,“马上准备一下,今天你和杨丫头成亲。”冯征欣喜异常,飞跑了去通知杨雀儿。 高慎行和郭孝恪见东西购回,正在忙着计划筹措。高慎行身为京中太祝,对婚庆之事正是拿手好戏。此刻写着高峻、柳玉如的婚书,一边指派媒人证人。郭大人说,“媒人就由我来做。”岳、陆两位牧监争着当证人。正说着,见高峻二人一起进来,高峻的额上似有血迹未擦净。高慎行问道,“是怎么回事?” 高峻道,“是我大姐打得我。” 高慎行面露喜色,“我说本来还想去问柳姑娘生辰,给你们算上一算,此为‘问名’,也就是将女子八字拿来算一下婚姻吉凶。如此看不必了。高峻你在此吉期,额中见红,乃是大吉之兆,将来新妇进门,定是百般和美、夫倡妇随、子息丰隆!” 高峻嘟哝道,“这么说,高畅那个泼妇倒是我的贵人了!”看看众人并未听清,也就作罢,又听说有交河县县令刘文丞得知西州都督郭大人在牧场村,也带了手下骑马过来,小小的山村更是热闹异常。临时又加了冯征与杨丫头一对新人,大家又免不了一番忙碌。 时间已到已时之末。 按着高慎行大人的安排,高峻在高峪、郭待封陪同下,持了礼物去村正家报信,此一环节在婚礼中叫做“纳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鼎鱼幕燕 别驾王达深知郭孝恪对自己的不满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二人同属西州高层官员,品级也是相差最少的,按照常理,郭孝恪当了江夏王李道宗的面,对王别驾必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但是郭孝恪数次在王爷面前对王达厉声训斥、言语之间的不满和愤懑已经丝毫也不掩饰。 王别驾表面上还不表示出什么,但他的心里已经是吓得六神无主了。郭都督如果对他有了强烈的负面看法,那他以后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别驾的任免权限在吏部,郭都督无权直接罢免他,但是这不代表郭都督不会给他量身定做几双小尺码的鞋子让他穿穿,也不代表郭都督不会在除了他睡觉之外的一切时候,时时的用语言的鞭子抽打他、羞辱他——对此,他这个堂堂的别驾也只能承受别无他法。 上官的不好看法一旦形成,这局面还有个好么? 虽然郭都督并不知道这封针对高峻的污告信是出自王达之手,但是王达兄弟在此事上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前台,已经让精明的郭孝恪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谁不知道高峻是郭都督十分看重之人?有高峻在,郭孝恪在牧场这一块就有个十分得力的助手。想动高大人,就是在动摇郭孝恪的根基,话是可以这么说的。 对于王达私下里处置太仆寺征马之事,郭孝恪已经对他不高兴了,但这还只是事务层面的不满。一旦让他得知王达是污告一事的主谋,那他王达就不要在西州混了。 离了西州,自己去里呢?一个被上级主官踹出来的别驾,就是市场上被人挑剩下的柿子,已经提不起价钱来了! 王达这么多年窝在别驾之位上不能再上一步,一开始他还总认为是怀才不遇。慢慢的,在郭孝恪的面前他才知道自己离一个都督的能力还差得很远。但这不表示他王达就自甘沉沦,至少竭力保住自己的位置的想法是十分正常的。 利用郭都督中午陪李王爷吃饭的时间,王达立刻找到他兄弟王允达。让他立刻把他手底下那些人约齐到他兄弟家会面,眼下已经是到了最后的关头,无论如何他都要全力以赴,不能束着手地让人捏弄。 中午吃饭时郭都督连一句让王达作陪的客套话都没有。对此王达虽然不舒服,但是这正好给了他谋划的时间。 不一会儿,王满柜、贾富贵就到了。王达看看兄弟拉拢的这两个人,心头暗自苦笑。但是又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他知道这两人一进门,就时不时的拿目光在自己的脸上逡巡。让他们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物看出一点点的无望,他们会立刻一拍而散。 于是,王达让兄弟去吩咐下人弄上一桌好饭,自已满面春风地对这三人说道,“这次皇帝陛下派出了一位亲王来查办高大人的事,看来是龙颜动怒,依我看高大人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下阶的小官,就算他是一品大员恐怕也要脱一层皮了!” 贾富贵接话道,“我只要把交河、柳中的牧草一块再抓起来就知足了,只是这位高大人的堂兄又在北边山洼里开荒种草。这么下去,他们就是想在我姓贾的碗里夺食了!” 王允达不无讥讽地说道,“嗯嗯,谁不知他高大人已经在你碗里吃得肚子溜圆?原来还以为你贾老爷家大业大满不在乎哩。” 贾富贵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怒道,“要不是皇帝陛下派人来为我出气,我就是再有不满还能与他打去?看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直到现在他出出进进的还架了一副拐棍儿!” 王满柜受了贾老爷的感染,也把牙咬得咯咯响,他只是说,“小楼那件事我们已经认栽了,但不表示我们对旧村那些房子也不在乎。我们有多少银子可以这么往大街上扔?谁不让我把自己的银子拿回,我就与谁急,我亲爹都不行!” 王别驾很满意,“两位有所不知。其实在下也正有近两万两的银子砸在那些旧房子上面,如果李王爷不来,恐怕我都不再指望着能收回来了。” 几个人说到了银子,忽然想到了陆尚楼,王达有些埋怨地对兄弟说道,“有道是众人携带柴火焰高。你怎么把陆牧监给忘掉了!” 王允达说,派人去陆大人的家里去请,但是陆大人不在,只有他如夫人许不了在家,但是许夫人对去的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两句话就给轰出门来,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王达立刻使眼色制止了兄弟再说下去,“陆牧监还是挻与我心近的,我们哥们的感情也不次于兄弟你,不许你胡说。焉知你派出去的不是个不懂礼数的二货,惹了许夫人的不快?再去个灵利的去村里找找。” 说罢,几人凑坐在桌前,一边互相举杯劝饮,一边把接下来的事情好好计议一番。王达在边上稍回点拨,指出过后江夏王再有问到的话,哪些事情要说、哪些事情要怎么说、哪些事情不要说,几人听了频频点头,认为大事可成。 王达虽然不对郭都督抱有奢望,但是从江夏王的态度上,他还看不到自己该收手的意思。他深知皇帝陛下派出一位亲王来,最关心的只是他的密信中讲到的一件事,而这件事情靠眼前这几个人是不行的,得他王达亲自出马,他们的作用也只是壮壮声势罢了。 看看事情准备到了这种程度,看上去已经是十分的周全,只少了陆尚楼这一支队伍,王达不禁想姓陆这小子到底去了哪里,说心里话在这几个人中只有陆尚楼算是跟高峻接触最紧的牧场官员,他说出一句话的份量远远强过王满柜或者贾富贵。而兄弟王允达不不作数的——谁不知道他是自己的兄弟? 陆大人早就打定了主意,在高大人被查这件事情上采取若即若离的方略。即不跳在前边攻击高大人,也不与别驾等人划清了界限,到时候看看形势再进一步的明朗自己的态度。 小册子的失而复得,让陆大人除了庆幸之外,更多的还有担心。虽然原证已经拿回,但是谁知道王允达这个狗东西将册子里的内容看去了多少?这好比一个人不得不穿了一身透明的衣服去赴宴,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在王家兄弟俩带人去柳中牧场选马之时,陆牧监就悄悄的溜到了谢家兄弟的家里。谢家两位兄嫂见这位陆大人去而复回。以为是高大人亲戚的身份带来的威风,当下在接待时就不似上次见了恩人一般。 陆楼道,“眼下旧村子马上就要拆建成草场,是个发财的机会。陆某素知谢家是个大门大户。不屑于追逐这样的小利,但有道是马不吃夜草不肥,难道两位就不想趁此捞上一笔?” 谢大嘴里说着“陆大人你是真了解我们的秉性,”一边眼睛发亮地凑近了问下情。陆尚楼一乐,“只因此事不须二位出工出力。只须动动嘴皮子便能成把的拣银子,因而陆某才会想到你们……毕竟我与高大人同牧为官要互相帮助。但高大人是你们至亲,在此事上是必要避讳着的,总不好亲自来说与你们。” 这兄弟两个连同他们的媳妇竖了耳朵听陆大人的下文,他们知道囊中羞涩、面比纸薄的日子有多么的不好过,而高大人岂会如陆大人嘴上说的那么好?他给几两银子也是恨不得像扔两个酸馒头喂狗,这样的嗟来之食哪比得上自己挣来的花着气派?再说也不须出力! 陆大人说,“你们只须每日里到旧村中去私下找人说,从高大人那里得到了实底,多则两月、少则一半月。旧村中就要起盖新房。” 谢广和谢大不解,陆尚楼说,“如此一来,本来已经是粪土一样的房价就炙手可热了,你们只须悄悄地领了人到我这里来,又不大势声张,总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谢大媳妇问,“要给我们多少的花红?太少了的话我们是不会去骗人的,谁不知道实情并不是这样子?再说我们也担着风险的,要是让高大人知道我们散布不良消息。还不给我妹妹小鞋穿!” 陆路尚楼心里把这兄弟一家骂了两三遍,脸上仍笑着道,“看你说的,我让你们挣钱便是让高大人挣钱。怎么会做买卖似的算计你们……只要大事一成,我们三七分帐!” 陆尚楼刚刚由谢家出来,王允达家里的一个下人就在街上找到了他,说别驾大人有请。陆尚楼说,“本来我是要去王大人家里商议些事情的,只是中午时间已过。又突然听说一件大事,心都乱了,就不去了。” 那位灵利的下人马上问,“不知有什么事情让陆大人这样伤心?” 陆尚楼道,“我从高大人的舅子那里得了实信:不久的将来,旧村就要变为一座晾草场了。”看着那人匆匆地离去,陆尚楼冷笑了一声径往家去了,拿真话哄你们不算缺德。下午他打定主意还不露面,就让他们双方死磕去吧。 西州都督郭孝恪陪同李王爷吃过中午饭就起身告辞,去往蒲昌牧场安排军马的抽调之事。 江夏王李道宗酒足饭饱之后也顾不得休息一会,立刻找密信中所牵涉到的人到柳中牧议事厅,他要一件一件从头问起。此时在议事厅里除了李王爷和他带来的几位随从再也没有别人。 王允达副牧监面对着这位威严的李王爷,气也不敢大口出,对王爷的问话不敢隐瞒。他说柳中牧高牧监从颉利部带回来三百匹突厥马,自己从一开始就十分的怀疑。 “颉利部什么样子王爷你应该是十分了解的,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凭什么他高大人头一次去时双方打得头破血流,第二次去了不但送马,还送亲妹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王允达说,“我们上次拉去一百号人护牧,都没有保住我们的三百匹马,那些颉利人的马队像旋风似地刮过来,连让你拔刀上马的时间都没有。他高大人能只带了二十几位老弱牧子就完好无损地回来?王爷你经验丰富,觉得这样的事情可能性有多大?” 李道宗看着眼前这位长得圆滚滚、一脸麻子的交河牧场副牧监王允达,他说话时嘴角冒着白沫子,说完这段话之后期待地看着自己。 说心里话,李王爷并不喜欢这个人,他在向王爷阐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在变相地为自己丢失了马匹之事进行着隐蔽的开脱。 王允达临出门前抓住机会又说,还有一件事要说与王爷知道:前些日子也就是高大人去颉利部之前,我们交河牧连续两次出现不明人员潜进牧场伤害马匹的事情,我们怀疑就是颉利部派人干的。但是这期间柳中牧却是一点事情都没有,这不奇怪吗? 李道宗听罢,摆摆手让他出去。王允达最后的这几在话让李道宗不由地问自己,这么浅显的事情,怎么一个笨蛋都看出来了,精明强干的西州郭都督会看不出来?难道真的需要他这位堂堂王爷来“明辨是非”? 想到此,他吩咐手下人,去把那位颉利部的公主找来。不一会儿,由门外进来一位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子,李王爷不禁眼前一亮,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子,身材丰满、举止干净利落,有着健康的肤色,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点点的泼辣。听说她有“大漠第一美人”的称号,看来所言不虚了。 王爷想,这个高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位大漠的漂亮公主甘愿随了他到西州这座偏僻的牧场来?别说高大人还打死了公主的二哥、抢了颉利部上百匹的好马?王爷是有些不解。 思晴与王爷见过了礼,王爷给看了座,问道,“你是思晴?”见思晴点头,王爷又问,“有人说你们颉利部和高牧监合起伙来谋夺交河牧的马匹,你怎么说?” 思晴说,“王爷,我现在是高大人的妻子,您说我会怎么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众女登场 看王爷一愣,思晴说道,“那时双方是仇敌一样,侵害交河牧马场的事确实是我大哥让人干的。当时我大哥也想连柳中牧一块坑害来着,只因我家高大人管得严密,他们在柳中牧场没有找到任何机会……连大门都进不来。” 李王爷一听,觉得从她的口里也的确不可能听到对高峻不利的证词,思晴公主又说了高大人在被她押解去大漠的途中救助祖孙二人的事情、只用一支筷子射杀了罗副丞相的事情,最后她对王爷说,“凡是与我家高大人做对的,事后都证明不是好人也没有好下场,那不就是说,我家高大人就是一位好人?” 王爷暗暗点头,随后看她袅袅婷婷地走出去。又找了柳中牧的团官冯征、管事陈九、万士巨、岳青鹤、许多多、蒋三等人,这些人无一不说高大人如何如何好,简直这位高大人一点毛病都没有,王爷倒有些不信,随后又有一个人被叫了进来。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来人抖抖索索地回道,“小人是牧场村谢广,高大人是我的妻弟。” 李道宗问,“我知道那位思晴的兄长正是颉利部的可汗,怎么你这里又出来一个管他叫妻弟的?” 谢广道,“王爷您误会了。我妹妹叫谢金莲,与刚才出去的那位不是同一个人。我妹妹她也在高大人的房中,想来在高大人家中位置还排在公主的前面,是管财政大权的。” 谢广说,“高大人他还是不错的。只是有一点,就是对自家的亲戚有些照顾不周。新村买房时,他都没有好好地给我们些钱,还是陆尚楼牧监对我们更亲热些……” 李道宗不耐烦地摆手让他出去,总算听到个说高大人不好的,又是这么个不招人待见的东西!王爷叫手下人去找这位陆牧监,同时让把那位谢金莲叫来问话,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李道宗看出这个陆尚楼是个滑蛋。左一句右一句不着边际,把自己撇得清清楚楚。而谢氏则完全是一副小户人家的女子模样,她只是说,“小女子啥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找我家柳夫人说罢。” 江夏王爷李道宗正事没问明白,却是逐渐地对高大人的家事有了兴趣。听了谢金莲的话,忙叫人去叫柳夫人。他倒要看看,这位高大人家中的几位女人都是个什么样子。 当柳玉如在樊莺的陪伴下进了门的时候,李王爷半晌没说话。 眼前这两位女子一个二十五六岁、一个十七八岁的样子。大这个的仪态雍容恰似盛开的牡丹,小的那个婷婷玉立如出水白莲,一个赛一个的肌肤胜雪、难画难描,站在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更好看一些。 王爷纳闷,这样两个人能同时出现在西州这样的蛮荒之地,更能同时与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大人扯上关系,姓高这小子前世到底积了什么德。以李王爷看来,这二人便是在长安街头一站,也会让众多自比嫦娥的佳人们相形见绌。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李道宗隐隐约约地觉得眼前这个叫柳玉如的女人有些眼熟。但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难道是在长安?王爷暗暗摇摇头以为是错觉。王爷问:“不知柳夫人是从哪里来的西州?” “回王爷,小女子由岭南到此。” “看起来柳夫人是个见过些世面的人,不知柳夫人在长安可认识什么有名望的人?” 柳玉如低垂了眼睑,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回王爷,小女子长这么大所见过的最尊贵的人就是王爷您了,除此该算是吐蕃大首领和她的夫人——文成公主了。” “哦?你还见过文成公主么?”李道宗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会知道自己同文成公主的父女关系。他接着问,“正好,你丈夫高峻和吐蕃松赞私下交好的事情,已经有人告发到了长安。把你知道的全都如实讲来。” “王爷,这件事情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家没有一个人是眼皮往上撩的……其实高大人和吐蕃的松赞首领结为兄弟、我与文成公主结为姐妹都是由人家主动提起,我们怎么好不识抬举?但说到因为此事让西州吃了多少的亏却是一点都没有。公主不但以珍贵的雪域银狐的裘衣相赠。松赞首领更是赠以乌龙宝刀和三百头高原上的牦牛……” 李道宗的思绪已经飘飞到了连他自己都尚未去过的逻些城。女儿一走三年多,孤身一人到了雪域高原,如若没有特殊的机缘,怕是至死都不能相见了!王爷想,也不知女儿现在过得怎么样,住不住的惯、想不想家……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柳玉如将王爷惆怅之意看在眼里。又说道,“其实王爷有所不知,高大人在西州送别松赞首领与公主时,公主曾有一件贴身之物、要他找机会转交她在长安的父亲,并为她转达对生身父母的相思之情。” 王爷几乎要站起来,身子在座位上倾向了前面,急切地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又有什么东西让你们转交?现在东西在哪里?” “王爷,我家高大人受了公主所托,说这些东西只能交与公主的父亲,只是高大人对此事一直守口如瓶,连我都不吐半个字,我也实在不知公主的父亲是谁。不过我知道公主让转交的是一块她随身佩戴的玉佩,一直是戴在我家高大人的身上。” 李道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激动心情,他有些不够老练地对柳玉如道,“经本王多方察访看来,高峻大人是一位能力出众的牧业官员,自他主持柳中牧场以来,柳中牧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由一座下牧晋升到了上牧的规模,这是很了不起的。” 柳玉如与樊莺两人闻言,齐齐地朝了王爷深道了个万福,樊莺谢道,“王爷这么说我们就吃了定心丸了!像我家高大人这样的好官平白受奸人污告,若不是王爷亲自来西州,我家高大人的这口黑锅就背定了!” 李道宗说道,“至于有些凡枝末节的小事。依本王看也只是高大人年轻所致,你们放心,本王回到长安,一定会替高大人美言。” 他还有一句话也挤到了嘴边。“叫高峻一回来立刻见我。”但是一想,这样就显得太急躁了,就是不说,高峻一回来还敢不来见他?因此将这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话已说完,江夏王破例起身。告诉她们但放宽心,并亲自送柳玉如和樊莺出了门。在王爷转身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要怎么样向皇帝复命。虽然他还没有见到高峻,但是他相信这个柳玉如是不敢骗自己的。 接下来,李王爷要做的事就是耐心地等待这位高大人回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些事做,江夏王察看了旧村村头高峪的砖窑,在刘牧丞的陪同下察看了柳中牧场的新建马厩,在高峪的陪同下视察了北面山洼里的新草场,青苗已经钻出了老高,绿油油的一片。 江夏王很满意。他看得出牧场的最高官员高峻虽然不在,但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让吐蕃大首领松赞、自己的女儿、颉利部的思摩可汗都如此看重,自已这个堂堂的江夏王,不是也有些急切地想见到他吗? 最后,李道宗还想去新村里去看看,他带了众多随从出了牧场的西北大门,看到在大门的门口也拴了一条高大凶猛的狼狗,守门的护牧队员精神抖擞,王爷点点头。 走到街心时。江夏王听到两个妇人在大声说话,看样子就快吵起来的样子,王爷信步走了过去。这两个妇人站在一座院子的外边,看装束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女人。王爷听到其中一人说道,“你进屋之前我就把它放在凳子上,你又是正好坐在上面,怎么你一离开它就飞了?” 另一人年纪稍长,比说话的人大上一两岁的样子,她闻言说道。“照你这么说我以后不能去你家了,小心让你讹上我。你说的本子我没看见,心里有鬼的人才对别人家的帐本感兴趣呢,我心里没有鬼,会稀罕你什么本子!” 先前那女人说道,“那就怪了!我也寻思着,你家陆大人职位高过我家王大人,两人又同在交河牧为官,也不致于处心积虑来探我们的底细。许姐姐要是你拿了我也不怪你,只求你看过了把它还给我,不然我家王大人知道以后还不打死我!这本子他从来不曾离身,怕是他记的牧场里业务上的事,我是好奇才从他身上偷来,想看看再还回去的。” “哼,我都说过不是我拿的,你啰啰嗦嗦讲这么多有意思吗?我许不了盗亦有道,岂会像有些人似的,表面上是个爷们却尽做些娘们都不做的事……” “许夫人,我只是好言好语来冲你讨还东西,你指桑骂槐地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真要是撕破了脸皮谁又怕了谁,你别忘了我家大伯——西州别驾眼下就在我家里。再说,窥探别人家的私事就有意思了?” 王爷饶有兴趣地站在远处,两位女人因为激动,声音比往日更为尖细,倒能听得清楚。从她俩的话里,李王爷也听到了是关于一个小本子的事,他想再听听。而此时交河牧副监王允达匆匆地由旧村方向赶回来。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江夏王,还有这两个纠缠不休的女人。 王允达走到近前,一下子就听到了她们争论的事由。他先给王爷见了礼,然后小跑到两个女人的面前,低声说,“你们在吵个什么,不怕人笑话!” 他的小妾说,“王大人,你的小本子让人偷拿走了,我来要人家又不承认。” 许不了见了王允达,脸上挂上了笑,柔声问道,“王大人,嫂夫人非说本子在我这里,到底是个什么稀奇的本子,能给我们看看吗?” 王允达忙摸摸胸口,本子还在衣服里,许不了说,“呦,看王大人揣得这样仔细,定是事关身家性命的东西,我没那个瘾就不要看了。”王允达的小妾接口道,“王大人,你身上那个本子是假的,不然你拿出来瞧一瞧就知道了!” 仆人从陆大人那得来的消息一传到王允达耳中他就坐不住了,丢下他哥王达跑到旧村里探听风声,也没见村里出现什么大动静这才回来。 他准备和他哥哥商量一下,把手中的旧房存货尽快出手,省得最后砸在家里。机会是稍纵即逝的,等到村中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就什么都晚了! 谁知他一跑回来就碰到这事,听了小妾的话,王允达哪里敢掏那个本子,碍于江夏王在侧,他想尽快止住两个女人的争论,什么本子不本子的已经顾不上了。 但是他的小妾见来了仗势,越发撺掇着丈夫掏本子验证,信誓旦旦说王允达怀里本子是假的。王允达气极了,啪地打了小妾一个大嘴巴,骂道,“多事的东西!江夏王就在这里,你们也太无礼了!” 许多多和小妾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立的人,方才二人急于辩个是非,谁又会注意到什么江夏王!听王允达一说,两个女人慌忙小跑过来与王爷见礼。王爷笑呵呵地说道,“本王也对你们说的那个小本子感兴趣了,能否拿出来让本王瞧一瞧?” 王允达知道,小本子若是真让许不了拿回去了,现在王爷索要,要害怕的该是他们。他赶忙由怀里把本子摸出来,一看封皮就不是原来的。他双手捧给江夏王,“王爷请过目。” 李道宗问,“是这本吗?” 王允达一时没法说话,若说不是这本,那真本子哪里去了?要说是这本那就欺骗了王爷,他这芝麻绿豆的小官可没这个胆量。 王允达这么一瞬的犹豫时,他的小妾捂了脸道,“王爷,那真本子我见过,是细绸子面的。许夫人到我家只坐了小半刻功夫本子就不见了,除她之外谁都没去过,不是她又是谁?你就朝她要,看她有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阳关三叠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 王爷听了王允达小妾之言,把脸转向了许不了。许不了的脸马上就变得苍白起来,额头见了汗。王允达也就明白过来,知道那本小册子已经物归原主了,心说陆大人,真心对不住你了! 只听许不了说,“王爷,我哪哪有什么……她说的本子。” 江夏王对shǒu下人吩咐道,“带两位夫人找间空屋子好好问问,不许她们串通!直到本王看到本子为止。” 江夏王李道宗说罢,也不再村中多呆,于天黑之前返回了柳中牧议事厅。 许不了的见识再广,以前也从来没有机huì见亲王府的差官。一听王爷这样吩咐许不了的心都跳到了一处。 午饭过后,她正在家里把这些日子的出帐入帐好好地回忆出来,在失而复得的帐册子上一笔笔地作着补录,王允达的小妾就在外边叫门。 许不了只想把帐作细致,因而只是把小册子往桌子上一搁,就在大门口把对方迎住,想着三言两语地把她打发走就是了,哪知道两人一见面纠缠起来没完没了,把个江夏王都吸引到了。 此刻,许不了一个劲地后悔没把册子藏仔细,被王爷的差官一人看住了不能动,另两位差官往屋里一进,就看到了那本细缎子面的小册子。 王允达的小妾看到差官手中拿了小册子出来,当时就冲许不了说道,“以前枉我拿你当了知心的姐妹,你倒会顺手牵羊!现在人脏俱获,你倒是再说啊!” 许不了咬牙切齿地回道,“这册子本来就是我家的……这下我家陆大人一身的清白都有毁在你们夫妻手里了!”王允达的小妾一下子愣在那儿。 别驾王达把下午要怎么答对江夏王的事情从头盘算了一把。如果江夏王再找他,那么肯定要问到高峻和吐蕃松赞之间的事情,这才是重头戏。他知道这一次的机huì要是不好好地抓住。那他自己就不会再有机huì了。 从郭孝恪对自己的态度上,王达感到他接下来的这一口如果只是叼住高峻已经是于事无补。高峻倒了,郭孝恪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到他的身上。王达想,以郭孝恪与高峻两人的关xì,难道郭孝恪会对高峻结交吐蕃大首领的事情不知道?鬼才信。 王达坐在兄弟的家中,把以往自己注yì到的点点滴滴慢慢地搜罗到一块。像做文章一样把它们串起到一个主题上,觉得再面对江夏王时自己要回禀的事情就更丰富了。 只是兄弟王允达匆匆了跑出去,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绊住了,陆牧监也不着面。王达想,陆尚楼目前与自己若即若离,能拴住他不跳走的绳子就是旧村中收购房子的事情,他们是有共同利益的。陆尚楼一定希望高峻最好从此失势而不能再阻挠他发财。 不一会王满柜和贾富guì就到了,真正与高大人苦大仇深的恐怕也就是这两个人。但他们两个的份量太轻飘飘了。王达看看这两个人,感觉自己一位大将军只带了两个马弁去冲锋,有些悲怆的味道。 不过形势逼人,只能进不能退了!他等待着江夏王爷的召见,他要孤注一掷! 高峻带了崔嫣、老汉孟凡尘、女娃蕾蕾这日傍晚到了巩笔驿,上次接待过高大人的那位驿卒看到他们,马上跑过来接应:“高大人,去了长安一趟。回来人丁兴旺啊!我这就给你安排两间上好的客房,热水也马上就送到你房里去。” 高峻谢过。吩咐驿卒好好把两匹马饮喂洗刷、加些好料,自已带了三个人到客房来。驿卒早就知道这位高大人的来lì,因而不等着说就安排了两间相临的上等客房。 自打经过孟凡尘那两间被大火烧毁的旧房废墟时,女娃蕾蕾心中就有疑惑:怎么这位叔叔说是带我去找妈妈,却又回到了老路上来?现在看看这个地方又是早就住过的,觉着是高峻骗她。心中老大不乐yì,又不敢问,但是在行动上就不如以前那样乖乖的了。 晚饭是驿卒带一个人用食盒提到客房来的,一个辣子笋鸡、一个红烧狮子头、一盘腐竹烩菜、一盘凉菜,一盆鸡蛋汤。主食是米饭,倒是冷热都有,荤素搭配。尤其是南方来的新笋口味很好,高峻食欲大开。 只是蕾蕾说什么也不吃,嘟着小嘴坐在那里,任高峻怎么哄都不张嘴。高峻以为是孩子路上着凉了,去摸她额头像是一点毛病都没有。他正不知何,意蕾蕾冲他道,“叔叔是骗子,我不吃!” 崔嫣笑着哄她道,“那么你看姐姐像是骗子吗?”蕾蕾摇摇头,“姐姐是好人,好人会弹琵琶,骗子不会。”高峻就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对崔嫣道,“那你这个好人就哄着她吃一些,只有吃饱喝足了,一会摆脱我这骗子的魔爪时才跑得快”。 蕾蕾一听高峻亲口承认自己是骗子,嘴一咧哭起来,看来果真是再也见不到妈妈了。高峻紧哄慢哄,好话说尽了也无济于事。 倒是崔嫣说,“他是坏人,我们不和骗子说话了,你只要跟着姐姐一定会找到你妈妈,但是你要吃饭呀,不然你饿瘦了妈妈见到你也不认识了。” 蕾蕾说,“姐姐,连你都让他骗来了,你还能笑。”不过总算吃了一些。崔嫣当了孟老汉的面,让个小娃娃说出这样的话来,羞意瞬间涌到了脸上,忙带了蕾蕾去另一间客房里,两个拨弄了会琵琶,才哄她睡下。 高峻与孟老汉在房间里说了会儿话,大概到了戌时时分,两人就听驿站外人喊马叫的又来了一拨儿人。驿站中负责的人也到大门口去迎接,不知又有什么高官到了。只听来人说什么速速找好马换上,再弄些简单的饭让这些人吃了,钦差大人还要连夜赶路去西州。 高峻在房中听了纳闷,自己在长安时就听大伯说去西州的钦差已经出发,怎么倒走到了自己这行人的后边。这时又听驿站中人说道。“最近西州有什么大事么?怎么这钦差过了一拨儿又是一拨儿,还一趟比一趟急?” 有人道,“你管得了那么宽么?皇帝陛下有什么事还要先让你知道!赶紧做好了我吩咐的事要紧!”高峻听了明白是第二拨儿,只一会就听那些人匆匆离开赶路,高大人这时才隐约感觉到西州的事也许不似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天亮后得加快些步伐才好。 崔嫣带了蕾蕾一屋。高峻与孟老汉一屋,由于连日奔走身子劳乏至极,高大人也想早些休息,谁知道这位孟老汉打起呼噜来震天动地的,且这呼噜声还极没有规律,扰得高峻翻来覆去的怎么都不能入睡。 自打带了孟老汉同行,高峻还真没有机huì和他同睡一屋过,也不知蕾蕾那两晚是怎么过来的。高峻看看真是不能在这屋呆了,于是披衣悄悄地起来。带了刀去敲崔嫣的房门。 高大人进屋,看到女娃蕾蕾已经睡得沉了,而崔嫣脸上没有一点睡意,就问,“怎么你也睡不着么?” 崔嫣轻声道,“我若是睡了,就没有人给你开门了。”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像是有魔力一般,又让高大人心头一动。借着灯光往她脸上看去,见她正抬着长长的睫毛大胆地看着自己。高峻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千言万语的一齐涌上来,只是说,“是我不好……” 崔嫣小巧玲珑的身子紧紧地偎着高大人,抬起圆圆的下颌,望着他道。“也许这就是因果吧。我母亲带我进高府时我还小,看着那里高大宽敞的院落觉得很陌生,但是看到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郁郁寡欢,就觉着自己也许并不孤独。” 高峻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在高府也不开心?我父亲不喜欢男孩子,他对你很好的……还有你妈妈,你怎么会和我一样。” “但是我就有这样的感觉,感觉你是我的同命人……” “现在不同命也不行了,”高大人说,“你都看到了,只往西州去的钦差接连着就两拨儿,他们都是冲了我去的,我倒后悔把你带来。” “是怕让我随了你受惊吓吗?我不怕的,我苦苦修行两年了,只要别再让我回到那座清冷的庵堂里去,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高峻搂了这个印象无比深刻、而形体却如此陌生的年轻女子,他心里有一点点负罪的感觉。感觉自己是冒了别人的名去侵占了佳人之心。 怀中这具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的双臂也从后腰上环绕过来搂住了高大人。高峻始信她方才所说的“因果”一词,似乎在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存在。柳玉如、谢氏、樊莺、还有崔嫣,自己与她们上辈子到底有些什么瓜葛? 这样一想,高大人对这件事情原有的一丝困惑,在崔嫣近在咫尺的湿润红唇前也就瞬间不存在了。他一阵动情,低头吻下去。崔嫣的身子发软有些站立不住的样子,已被高大人拦腰抱了起来轻轻横放在床上。两个人都已动情,崔嫣有些含糊地道,“蕾蕾……” 蕾蕾睡在床上翻了个身,小脸红扑扑的,嘴里嘟哝着,“妈妈……” 想起蕾蕾在饭桌上的表现高峻不禁好笑,一个几岁大的女娃竟然心思也是不少,他随口对崔嫣道,“以后可得加些小心,对你们女人不敢再随便了!难消美人恩呀。” 崔嫣生qì道,“难道嫌我硬赖了你……”撒开手不理高峻。看她故做生qì的样子别有一番风情,高大人忙解释,“能接你出来已经十分的快慰,我哪还会说你。我说的是这小女娃,心思一点不比你少。” 又说,“这会儿于我来说,什么钦差大事都在九霄云外,只想与你厮磨,补偿以前对你的亏欠……这样好的夜色,你敢不敢与我去外边弹琴赏月?” 崔嫣一阵心动,她临行买了琵琶,就是要为心上人弹的。她闻言道,“我们两个早已是大逆不道,还有什么事是不敢的。只是清明刚过,哪里有什么好月?” 高峻怕她受凉,再把自己的红色官袍给崔嫣披上,拉着她带了琵琶出来道,“和妹妹在一起,就算天上只有个月牙儿也有的可赏!”他们从外反扣了房门,悄悄出了驿站大门。 只因驿站每一时辰都有可能来人投宿,大门不关,只有两位值更的在。此时他们正在瞌睡,忽见从里面出来一对年轻的男女还带了琵琶,两人立时清醒过来。一人对高峻说道,“我们正在无味,女长官大半夜的就不要走远了,就在这里弹上几支曲子,也让我们这些俗人过过耳瘾!” 高峻笑道,“那就便宜了你们!”于是一位驿卒跑去拿了两把椅子,还带了茶水小桌、一盘瓜子。一位驿卒问道,“看这位女长官品级也是不低,想来也只有长安京城中才有带琵琶的女官,你们也是去西州的?” 高峻奇道,“你这么聪明,真让你说对了。”他指指崔嫣道,“这位崔大人可是长安唯一的女乐官,今天能听她弹曲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运气。” 听高峻随口胡说,崔嫣嗔道,“你还和以前一样不见改一点。大地方也这么吹牛,万一我弹得不好不是让人家笑话。”另一位驿卒听了笑道说,“不会,看女长官这么好看的样子,想那曲子一定也是闻所未闻了!” 新月如钩,夜空如洗,大唐的夜晚安静详和,一阵清越的琵琶声在夜风中传播开来。 琵琶声时而委婉缠绵,似山间潺潺的小溪在述说无尽的相思之意,时而如泣如诉一唱三叹,如海面上接连涌来的浅浪让人胸潮起伏不已。高峻听过一曲意犹未尽,揽了崔嫣的肩膀道,“妹妹,我今晚始知你的好处,琴声像洗涤了我俗不可耐的魂灵一样,这些年倒是我的损失了!” 崔嫣听高峻这么说,一股幸福感觉充斥心头,“我未到西州心已越过阳关,不如再为你弹一个《阳关三叠》,你愿yì听吗?”若不是旁边有两个听呆了的驿卒,高大人早就动情不已,闻言忙道,“愿、愿!”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人心难测 旁边一位驿卒看到高峻和崔嫣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禁不住问道,“敢问这位兄弟,你是女长官的什么人呢?恕小人眼拙,半晌没有看出来。↑,”另一人说,“你不好好听琴,却问人家这个,万一人家女长官不好回答怎么办?” 高峻回道,“实不相瞒,我是我们崔大人的家丁,此次是陪了我崔大人去西州游玩几日。”两人听了心里对这位年轻人的家丁十分的羡慕不已。 崔嫣低声嗔道,“你又开始胡说了……这首《阳关三叠》本是古琴曲子,听来空旷悠远,余味无穷,但是我却喜欢用琵琶来弹。” 高峻不解忙问为什么。崔嫣低声说,“其实,自打我知道你到了西州,就开始练习这首曲子……”高大人听了心中一阵悸动,谁不知道玉门、阳关是河西走廊去往西州的必经之地? 就听崔嫣又说,“古琴听起来总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不像琵琶容易弹出些希望。”说罢,崔嫣立刻把这首阳关三叠弹了出来。 在连绵不绝的琵琶声中,高峻仿佛看到了矗立在大漠尽头的雄伟关隘、关隘上倚着垛口思乡的军士、驿道边静默的杨柳、还有杨柳下执手相送的友人。琵琶声不紧不慢,像是大漠中朝了绿洲行进的驼队。崔嫣的手在琴弦上灵活的拨弄,另一只手纤纤玉指似是在琴弦上跳舞,每一个舞步都踩出一个独特的音符。 崔嫣此时脸上专注的神情让高大人痴迷不已,她的琵琶声将他带回到不算远的过去,那些平时总不敢想的记忆片段纷纷跳了出来:青山古松、寂静长夜、月光溪水、秋风飞鸟……还有渐行渐远的亲人,都化作了独行人无比漫长的足印。 高大人猛然想起了终南山下那层淡淡的烟雾,如同母亲那关爱的耳语可望而不可及,虽然时空相隔。相见时难,但总在不经意间邂逅……当崔嫣收拨终曲时,她发现高峻已经满脸的泪痕。“你难过么?”她轻声问。 “我难过,但是有你陪着我就好多了。”高大人说着伸出双手,珍爱地捧起她在夜色中仰起的脸,有些凉凉的。他觉着自己的心有些日子没有这样的柔软过。两人相扶着起身。发现两名驿卒已经在刚才漫长的琴声中歪倒在座上。 “这两头牛。”崔嫣“吃吃”地笑着低声道,她的声音让高大人感觉到了她的内心。他拦腰抱起崔嫣往回走,发现有两三间客房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着,窗后是一位两位不眠的远行人。 上楼梯的时候崔嫣轻声道,“你累吗?放我下来。”高大人没有理会,脚步踩在木制的台阶上沉稳无声。过道里漆黑一片,但高大人感觉到怀中的崔嫣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脸,他感觉到了她的心跳。 两人打开反扣的房门,看到在窗外投进的依稀的月色中。小女娃蕾蕾揉着眼睛刚刚从床上坐起来,“天亮了吗?”崔嫣说着,与高峻一边一个躺在蕾蕾的身边,按着她再次躺下去。 此时此刻,在西州柳中牧的议事厅里,别驾王达毕恭毕敬地坐在江夏王所赐的座位上。王爷打了个哈欠,“别驾大人,你说什么……中书省的王前明是你的……远房堂弟?” 王达从天一黑就盼望着王爷的召见。但是一直没有人来传。王允达回来时告诉了他一件事,关于那本小册子的事。“让李王爷拿走了。” 别驾问,“你都从册子上看到了些什么?” 王允达说,“匆匆忙忙的当时只看了几眼,好像说从黄翠楼赎许不了是花了八百两。”他尽力地回忆着,“好像还有长安和西州的一些人,姓陆的送了多少都一笔笔地记着。” 别驾紧张地问。“你再想想,都有谁?有没有郭都督、有没有我?” 王允达摇了摇头,“好像……似乎……”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个子午卯酉。王达恨得直咬牙,“那这件事你与陆尚楼通过气么?我是说王爷拿走了小册子这件事。” “哥,这事还用我去说?许不了早说在前边了。再说要放在你身上你还有脸去和人家说?我怕人家用棒子打出我来,没敢去。” 王别驾在不掌灯的客厅里坐到半夜,终于下定了决心主动去求见江夏王。此刻听王爷相问,王达忙回道,“正是,王大人的祖父和下官的祖父是一个爷爷的孙子。” “哦,怪不得,王前明大人的文章在同朝的官员里是很出类拔萃的,本王很是欣赏,他递交上来的这封密信,本王当时都以为是他所写了假托他人……不错、不错,有理有据,忧国忧民啊!” 王达眼睛发亮地道,“王爷您是这么看这封信的么?实不相瞒,此信……此信……正是下官的手笔!” 王爷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王大人也有如此的文笔?本王第一眼看到此信就拍案叫绝呀,想不到西州远在边陲,竟然有这么多胆大妄为之事,真以为天高皇帝远么?难道就不知道有个天理昭昭!你不妨细说,本王洗耳恭听,待我回到长安、上达圣听,一定还西州一片晴朗天空。” 王达激动万分,“王爷,下官还听说交河牧的牧监陆大人也是高峻的同伙,此人有些圆滑得紧,与高大人走得很是近乎。下官听说他惯常记些黑帐、弄些无中生有之事。此次郭都督授意高大人将柳中、交河牧场合并,高大人将很有些经验的交河牧监陈年谷降级使用,而让十分庸常的陆尚楼去主持,下边人很是不满。” 王爷手中托出了一本缎子面小册子,“确是如此,我已大概看了个开头,里面竟然污蔑西州都督郭孝恪大人,气得我再也看不下去,”说着。江夏王伸手用力,将小册子一撕两半,再复撕了几下往桌上一扔,“来人,把它烧了,本王再不想看这无稽之谈!” 有王府卫士躬身过来。由桌上扫了那捧碎纸出去,门外飘进一股纸烟味道。江夏王又道,“依本王的意思,西州地处边疆,各级官员理该相互扶持、同舟共济,替圣上做好份内之事。想不到王大人信中所列之事竟然如此的严重,真让本王痛心。” “王爷,下官在想,那陆尚楼平日里惯做些真真假假的事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许那册子里有些事是真的也说不定。” 江夏王道,“王大人,难道你们有些奇才的人话都这么迟么?不早说!也罢,圣上最关心的还是吐蕃那件事,你且说说。” 王别驾在坐位上挺直了身子,“吐蕃大首领带了夫人到西州并未听说有什么公事,而恰在他来的时候郭都督却离开了西州,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但是与郭都督关系十分紧密的高峻高大人却携了夫人恰好到了西州。而且高大人来到西州时先去驿馆会见的松赞……到了府衙后又暴打了户曹孙玄孙大人,为此孙大人很是委屈。直向我诉苦,但有郭都督在前面,下官也只有对孙大人好言安慰了!” “王大人你是说……” “下官最看不起诋毁上级的行径,不过有些事情还要看情况……两月前柳中牧曾经发生过一起状告高大人系他人假冒的案子,在郭都督的干涉下不了了之了……下官以为,高大人与郭都督的关系已经很不正常。” “比如……”江夏王问道。 “据下官的兄弟说。高大人来西州的一天晚上,曾经在西州大街的一条胡同里当众轻薄了郭大人未婚的二儿媳,而郭大人对此是知道的,但郭大人对此未置一辞。还有……高大人与郭都督的二儿媳曾经有近两个月都住在只有一间卧室的院子里,郭都督的二儿媳经常提了食盒去牧场中给高大人送饭。两人在屋中常常一呆半晌,这事有人看见,仅陆大人就与下官说过几次。” 江夏王想起什么,问道,“王大人不是说这个陆尚楼与高峻关系不一般么,怎么又会将此事说与你知?” “王爷有所不知,下官猜测也许是因为旧村房屋拆迁一事在两人之间产生了龌龊。本来陆大人收了不少的旧房等着提价出手,但高大人执意将那里改成晾草场……这事谁都制止不得,高大人一向说一不二!” 王爷一拍桌子道,“这还了得!连我皇陛下还开言纳谏、从善如流呢!他怎么敢!” 王达“还不是因为郭都督……”刚说半句,议事厅的门一下子被人一把推开,郭孝恪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我刚到门口就听有人在说我,说我什么?” 江夏王忙道,“哦,我与王大人正在说起征马之事,说郭都督辛苦。” 郭孝恪面色稍缓,进来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王爷,征马一事我已办妥,立即马不停蹄赶来。” 王达忙起身道,“都督辛苦,下官告辞,不耽误王爷休息了。”郭都督未有表示,李王爷起身送至门边,对手下道,“王大人回村路黑,你们去两人打灯送送。”王达唯唯而退。 出了议事厅,王达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燥热了一天的胸口在夜风中十分舒畅,一团乱麻在自己的激情砍削下如乱絮般飘飞。不过他隐约感觉自己在刚才的应对中有失草率,尚未看清河底的石头便一脚踩了下去,这一向不是自己行事的风格。 不过他还有什么办法呢,从王爷刚才替自己人圆谎的举动看,多半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真是天助我也,”小册子不可复原,就算姓陆的记了自己什么黑帐也查无实据了。 议事厅内,江夏王由袖中滑出一本精致的缎子面小册子递给郭孝恪,“郭老弟,看看吧,看看里面有没有你的名字。”郭都督接过来只看了前边两条,就把册子一扔,“我郭孝恪为官以来,只受过柳中牧高峻一头牦牛,肉我吃了,屎已拉了,爱怎怎的。” 江夏王哈哈大笑,“不知军马征调一事郭都督办得怎么样?” 郭孝恪说,“阻力不小,蒲昌牧已经抽空了,只留了种马二十五对,倒比那些官员还多了,下官正不知如何安顿,王爷有何高见?” “呵呵,本王拨弄棋子还行,你说的却不在行……不过我倒有个主意,郭大人为何放着省心不省?”看郭孝恪看着自己,李王爷道: “这还是交河牧陆牧监——也就是小册子的主人告诉本王的。在交河牧、柳中牧合并之时,高大人的幕后似是有位女军师。本王见这册子一码码记得条理分明,军师一事似乎不假。” 郭孝恪眼睛一亮,“他说的一定是高峻的夫人——柳玉如,把我两个儿媳捆在一起都到不了她的十分之一。就依王爷放一回赖,把这难缠之事一推了之!” 二人说着话,天光已然微明,十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般进了柳中牧的大门。为首的太常寺丞高审行下马看到只有一间房中的灯光未熄,一推门走了进来,“江夏王一向可好,审行这边有礼了!” 江夏王和郭孝恪一愣,郭都督道,“我还以为是日盼夜盼的高峻高大人回来了,原来却是他老子!”高审行一听就火了,“怎么,这个小畜生还没有回来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倒敢摆起架子,让老子等他。” 江夏王说道,“能有多大的事?他不在也没见这里乱了天。” “长安翻了天了,这个东西砸了长安县令舅子的玉器店、打了皇帝陛下千牛卫录事、强买了太乐署订好的琵琶,就为了取悦清心庵的女……”高审行止住不说了,他说不下去,胸脯气得鼓鼓的。 “难道高大人急忙赶来就为了这事?”郭都督问道。 高审行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这倒不是,我是让这王八羔子气糊涂了!”说着,他掏出了圣旨想念,见郭都督起身站得笔直而王爷坐在那里打哈欠,就把圣旨往江夏王怀里一塞道,“王爷自己看吧,我让他气得再念差了声,就是大不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翁媳见面 江夏王李道宗拿起圣旨从头看了一遍,有些不解地问道,“此旨不叫再查不正是喜事一件?皇帝明察秋毫、不信奸人对高牧监的污告,你还怎么还气鼓鼓的,到底还是不是他老子?” 高审行道,“不瞒王爷,审行正是因为看了皇帝的新旨,才越发感到这小子的做为有负圣望,我刚刚讲过他在长安的那些事情,难道还不让人气炸了肝肺?” 郭孝恪问道,“不知皇帝还有什么谕示。” 李道宗说,“不但高峻之事不再追察,而且皇帝还要我们找出污告之人,严加处置。” 郭孝恪说,“恐怕有些难查吧。” 江夏王笑道,“这有何难?污告之人已经亲口承认了……只是本王诳他,有失了本王身份了!” 郭孝恪说,“王爷即使不说,孝恪已猜出个大概。对这样奸险小人,你不诳他他怎么会主动坦白……王爷你且别说,看我猜得对是不对。” 议事厅中有现成的笔墨,郭孝恪顺手取过来在手心里写了向王爷展开,只见上边写着“别驾”两字。江夏王点点头。 高审行问道,“原来王爷与郭都督早知道,只急了我一个人,一路上连个完整觉都没有睡过。”说罢忽然又想起儿子高峻来,高审行把一路上的劳顿都归罪到高峻的身上,又把高峻狠狠地骂了几句。 江夏王道,“事情既已有了这样的转机,我们也不必再着急了,不如就在这里躺下补觉如何?”郭都督与高审行俱是整日奔忙困乏已极,二人听了一齐说好。 高审行道,“不能让那小畜生看到我们几个大人为了他一副憔悴的样子。定是要睡个好觉再说,等他来了也能精神地与他算帐。” 议事厅里有现成的大床,江夏王、郭都督、高审行合衣往床上一倒,挨肩搭背,不一会酣声大作。三人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柳中牧场中的人陆续来到。牧场中已是一片喧闹。 王府的差官到大街上买来早点侍候着三人吃了,郭都督对高审行道,“上次是你六¥℉¥℉,弟慎行为高峻主持的婚姻大事,你这当爹的也不着面,这次你再不去儿子家里看看就说不过去了!” 江夏王也连说正是此理,高审行道,“这小子又不在家,难道还要我一个长辈去给晚辈问安?我才不要去。” 郭都督道,这里离着新村尚有近二十里路。你是想坐在这里等高贤侄的几位媳妇们跑过来给你施礼喽?三人正说着,牧丞刘武推门进来,他向江夏王和郭都督行了礼,却不认得高审行。 待郭都督引见之后,刘武大吃一惊,“高大人,怎么你都由长安到了,我们高大人却未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待郭都督把事情讲明白,刘武才放下心来: “几位大人既然在等我们牧监。不妨就由下官陪着到牧场中各处走一走、看一看,也好给我们做些指点。”高审行正不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闻言忙点头。他还真想看看高峻主持的柳中牧是个什么样子。 待往牧场中一路走来,里面的规模也是让高审行吃了一惊。但见厩舍整齐、马如蛟龙,饲牧人员精神抖擞、各司其职,处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高审行看了也不禁暗自点头。把刘牧丞夸了两句。 刘武谦虚道,“高大人莫再夸我,我在这座牧场中干了好些年,也没有能力让柳中牧改到个好样子。还不是多亏了高牧监,他主政才三个月出头、四个整月不到。就让柳中牧由一座下牧晋升到了手屈一指的上牧。我们实在是都沾了高牧监的光了!” 高审行虽然嘴上还在骂自己的儿子,但是此时心里也觉大为光彩,只是不表现出来。 他此次被皇帝点名来西州传旨,临行前夫人崔氏是有交待的,让他在办好公事后,着重地把高峻家里的三位夫人好好地考察一番。这其中的话崔氏没有明说,其实就是怕女儿崔嫣到了这里会受委屈。 因而一行人边走边看,慢慢地接近了柳中牧的西北大门,郭都督再一次提示去高峻的家里看看时,高审行也就不反对了。只是这三人包括郭都督在内,都没有来过高峻的新居,于是刘武陪了来认门口。 (读书在,创作无极限。我是东风暗刻,此章完成于25日3:00。如果看到这里认为还过得去,请来把你宝贵的点击留给我:/) 柳玉如早上起来,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高大人的行期已经十多天,估计人也该回来了。正在领着樊莺、思晴、谢氏等人收拾院子、打扫房屋好迎接当家的回来,恰好刘武领了这几位进来。郭孝恪见了,笑道,“玉如,难道是你们知道家里来人了么?” 柳玉如一见忙停下手里的活,招呼其他的姐妹一齐过来见礼。柳玉如冲江夏王和郭孝恪万福道,“原来是郭叔叔到了,这不是高大人去长安已有些天,我们收拾了省得他回来看了闹心。” 郭孝恪手指了高审行对柳玉如道,“看看这是谁?” 柳玉如一开始就看到了高审行,但认不出他是什么人。听郭都督一说,抬眼往高审行的脸上望去,发现高审行也正在看着她。 从郭孝恪的话里,高审行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就是柳玉如,一见之下他也吃了一惊,恍惚的感到这副美艳面孔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就是无法确定,以为是自己眼花。恰好郭孝恪道,“这便是高峻的父亲。” 柳玉如知道郭都督不会打诳语,立刻把心中所有的疑虑先都放下,引着另外三人重又与公爹见礼。高审行临来时已被告知,高峻在西州有三位夫人,哪知道又变成了四位,心里骂道。“看来这小畜生主政柳中牧四个月,也没尽干正事。” 可是想归想,这些儿媳们向自己施礼,高审行也不好将心中的不快表现出来,按着礼节问过了每个人的名字,柳玉如一一做了引见。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些尴尬。还是柳玉如忙着请几个人到屋中正厅里落座,亲自与樊莺两个给几人倒了茶水。柳玉如问道,“不知父亲由长安来可曾见过高峻?他已去了十多天,想是该回来了。” 高审行一见儿子家里这么多女人,正在思虑着崔嫣来了算老几。猛听柳玉如问起高峻,高审行心中不免又有些生气,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郭孝恪和江夏王以往对高审行接触也不多,但是看他当着刚刚见了面的儿媳妇们这样甩脸色。两人心中也是大觉好笑。 郭孝恪笑着打圆场道,“玉如,你公爹正在怪高峻,他去了长安十来天,把个长安闹得乌烟瘴气,愣是没有回家看一眼,你说,能不让人生气吗?” 樊莺没等柳玉如说话。就接话道,“也许我家高大人实在腾不出功夫呢?谁说他一定该回去看看了?我家高大人与柳姐姐新婚。人生的一件大事,高大人家里只到了个六叔,高大人也没说什么该不该的啊。” 郭孝恪绝对想不到这位十七八岁的女子敢这样说话,不过她率直的脾气倒是很对自己的秉性。表面上樊莺是抢白的了自己,但实质上还是说给高审行说的。他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她这话问得恰到点子上。于是微笑着去看高审行。 柳玉如吓得忙在身后一拉樊莺。让她不要说话了。樊莺平日里最听柳玉如的话,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直白,于是就不再说话。 高审行闻言不禁将这个樊莺细细地打量了几眼,心中也不禁暗暗地点头。还别说,这小子眼光还行。于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忙把话头拉转回来道,“高峻打小胡作非为惯了,他回不回去也没谁计较,只是今后就要你们几个好好地管住他那野驴一样的性子,也好让我们做长辈的放心。” 柳玉如道,“父亲对高峻的印象恐怕还停留在几年以前,如今的高大人哪还须我们管。他事事想在前边,我们姐妹几个听话还来不及呢!”这就又像是让高审行吃了一颗不软不硬的钉子。当了江夏王和郭都督的面,高审行有脸上有些挂不住,禁不得脱口而出道: “我们当父母的只盼望你们能和和睦睦的就好,我听说此次高峻回长安,也不经过我们同意就又领回来一位,也不知这件事……他事先与你们几个商量了没有。” 柳玉如一愣,她没想到会从公爹的嘴里听到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估计多半假不了。她的心里就有些生气,又不好发作。只是说道,“父亲你听说得消息还是少了,高峻临走时曾与我们商量,原想回来时带两个回来的。但他说还要看有没有功夫。功夫够就带两个,不够的话也许一个也不带回来,我们都是知道的。” 樊莺乍一听高审行如此说话,当时险些跳起来。只是柳玉如回复得快,让她听了感觉柳姐姐这样说反倒比自己跳起来更加气人,当时就附合道,“正是这样,我们这些日子都盼着看新来姐妹呢,父亲大人你先见到了?” 江夏王自打进来就一直没有说话,他被屋中这四位女人各具千秋的容貌晃得眼花缭乱,再时不时地看看高审行让他这些儿媳们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觉得大有意思。 连郭孝恪也替高审行如坐针毡的样子感到难受。正想找些话说出来缓和一下气氛,就听到院子外边有马车停下,婆子小跑着进来对柳玉如道,“夫人,高大人回来了!” 屋里四个女人也不顾什么王爷都督,一齐跑出去迎接。江夏王与郭孝恪见高审行突闻高峻回来,面色上像是有副重担放下一般,却坐在那里装大,于是也就都不动。刘武碍于身份想要起身迎出去,忽见郭大人在朝自己使眼色,也就坐在那里不动。 只见院外停了一辆蓝布篷的马车,一身便服的高大人正由车里扶出一位女子,年纪大约只比樊莺大个一两岁,身上着了高峻的朱红官袍,旁边还有位四五岁的小女娃,站在车上嚷着下来。 当时迎出来的四个女人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但见高大人转身朝了她们大步走上来,当先搂了柳玉如在脸上狠狠嘬了一口,又抓过樊莺、谢金莲和思晴一人脸上一下,叫着,“可想你们了,半夜都没住店一路往家赶,就为早日见到你们!这是崔嫣,大家来认认。” 高审行坐在屋子正当中,已经由门内看到了儿子这得意忘形的样子,气得身上都有些抖。但是高峻不知道,高峻此时正被以柳玉如为首的几个女人晾在一边,她们一句话也不与高大人说,纷纷笑着冲崔嫣围过去,一下子把崔嫣围在中间问寒问暖。 柳玉如先道,“崔嫣妹妹,我早就让高大人抽空去长安把你接了来,我们大家在一起也好做伴儿,谁知让他拖了这么久!这回要不是我们姐几个用棒子打他出门,恐怕还是不能与你相见。” 樊莺也道,“可不是!我们四人自从高大人一走出家门就天天盼着你来呢,这下好了,我也有个年纪相仿的玩伴了。” 思晴哪能看不出这里面的关节!只因在这四个女人里,真正与高大人数度春霄的也只有思晴,因而她心中对高大人的思念之意更多了一层内容。突见高大人回来,思晴有心上去问候,但见柳夫人与樊莺妹妹都不理会高大人,思晴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当时与谢氏一起,也是拉了崔嫣的手,十分亲热地问候一路上的情况而不去理高大人。 蕾蕾在地下跳着大声问,“我妈妈呢?我妈妈呢?”高峻完全没有感觉到家里女人冷落自己的意思,看到她们对崔嫣这么亲热,也就大放宽心。听了蕾蕾的话,忙把她抱起来道,“嘘——你不许叫,你妈妈就在近处,待会儿我们吓她一吓,让她看到你吃惊好不好。” 他丢下崔嫣在内的五个女人在院里,抱了蕾蕾先进屋。迈步进来后一眼看到屋中的几人,郭都督、刘武他认识。但还有两人一位乐呵呵、一个冲自己横眉立目,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里想说些什么话就有些结巴。u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贼不空过 两毛一章,笑傻奸商,无偿能开,即是销脏。【】此书正版,发于,何时能看,十二点半。桥段之前,东风有言:沥血之文,毁于盗版。夜半拟文,字酌句斟,劳而无功,点击无论。几欲太监,不是本份,偶发防盗,不愿常用。第十三章,无聊走光,跟至此处,全是知音。盗版泛滥,正大光明,美言如花,龌龊是根。堂堂中华,字若烟霞,文贼猖狂,以妄为常。吾常慎独,因有子孙,上梁不端,下梁难正。贪小便宜,人人可用,你用我用,人人难静。 马嵬之变是玄宗天宝年间中枢政局的一次大动荡,是唐代中枢政治内部不同政治集团之间长期斗争的结果。它的发生确非偶然,更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由于安史之乱的爆发,天子播越,使这一斗争有了一个突发的缺口,从而使久蓄的矛盾斗争演化为京师之外的一次流血事变。这就是说,当时最欲意处死宰相杨国忠和杨贵妃的人,一定是同他们有尖锐矛盾势难两立的人物,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我认为,在天宝中枢政治集团中,恐非太子李亨及其集团中人莫属。 李亨是在李瑛被废后开元二十六年六月被册立为太子的。自他正位东宫之日,朝中权相,中书令李林甫就处处与他作对,据《旧唐书》卷10《肃宗纪》:“及立上为太子,林甫惧不利己,乃起韦坚、柳勣之狱,上几危者数四”。韦坚、柳勣之狱分别是在天宝五载正月和十一月间构织的,地方军将皇甫惟明、王忠嗣等均被罗织其中。表面上看,李林甫数兴大狱构陷李亨,是因他曾附顺武武惠妃、劝立惠妃之子寿王瑁。实际上这也是唐代太子的特殊身分地位所决定的,陈寅恪先生说:“凡唐代之太子实皆是已指定而不牢固之皇位继承者”故李林甫之倾动东宫亦即宰相与太子之间产生矛盾本不难理喻。数次大狱,李亨都颇觉威胁,为求开脱与自保,他先后同韦坚之妹、太子妃韦氏和柳勣之妻妹、太子良娣杜氏离了婚。残酷的政治斗争。使李亨未老衰,他与宰相集团之间矛盾之尖锐,可见一斑。李林甫之后继任的宰相杨国忠对待李亨的态度无丝毫改变。事实上,李林甫在位时数务构陷太子都有他积极参与。据《旧唐书》卷106本传载: 时李林甫将不利于皇太子,掎摭阴事以倾之,……以国忠怙宠敢言,援之为党,……自是连岁大狱。追捕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国忠发之,林甫方深阻保位,国忠凡所奏劾,涉疑似于太子者,林甫虽不明言以指导之,皆林甫所使,国中乘而为邪,得以肆意。 由此可见。天宝年间宰相集团与太子集团之间的矛盾较量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至于天宝年间何以会出现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权相,实为天宝中枢政局之一大问题,因无关本文宗旨,此不赘述。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举兵叛乱,对天宝中枢政治结构造成了强烈冲击。宰相与太子集团之间的斗争不仅未因安禄山叛乱而消弭,反倒因政局的风云激荡使这一斗争增添了新的内容。换言之,这一中枢政治斗争转而围绕安史之乱而展开了。安禄山打出的“诛杨”旗号,更为这一政争掺入了浑水。 叛军南下后,来势凶猛。当年十二月十三日。攻占东都洛阳,全国局势急剧恶化。玄宗于十二月辛丑颁布亲征制书,制令太子留守京师,担当监国重任。此事引起了杨国忠的极大惊恐。据载:“玄宗闻河朔变起。欲以皇太子监国,自欲亲征,谋于国忠,国忠大惧,归谓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姊妹哭诉于贵妃。贵妃衔上请命,其事乃止”。杨国忠担心太子监国成为事实会使太子地位得以巩固危及杨氏一门,故力阻玄宗亲征。结果,因其从中作梗,太子大有希望的监国之任成为泡影。这一亲征风波当然反映出双方斗争较量的内容,太子并未因此善罢甘休,暗中的较量仍在紧张、激烈地进行。 高仙芝、封常清兵败被诛后,原河、陇节度使哥舒翰被委以东征军副元帅之职出镇潼关。这时,“素有雅称,风格秀整”、挂名征讨元帅的荣王李琬“忽然殂谢”,看来,荣王之死确有跷蹊,时人都若有所失。而后哥舒翰的身份却成了“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这似乎是说,玄宗亲征未果,却要令“皇太子统兵东讨”了,只是太子乃“君之嗣嫡,不可帅师”,故以哥舒翰为先锋兵马元帅。特讨兵马冠以皇太子兵马的名义,说明太子已在名义上控制了这支镇守潼关的大军,这也许反映出,太子李亨因征讨叛乱拥有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后来的事实的确也可证明此点。正因如此,两大集团之间的较量转而又围绕着潼关战事展开了。 潼关守军中,以王思礼为首的一股势力企图通过哥舒翰回兵诛杀杨国忠:“思礼白翰谋杀安思顺父(?及)元贞,于纸隔上密语翰,请抗表诛杨国忠,翰不应,复请以三十骑劫之,横驮来潼关杀之”这一动向,引起了宰相杨国忠的警觉不安。杨国忠遂奏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禁苑训练,令剑南军将李福德、刘光庭等负责,另新募兵万人以亲信杜乾运统领,驻于霸上,“名为御贼,实备翰也。”不难理解,杨国忠所防备者,乃已为太子先锋兵马的潼关守军;更何况,王思礼、哥舒翰都是当年与太子李亨关系密切的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部下。我认为,军中诛杨之动向与杨国忠的防范,其实正反映出两大集团之间斗争较量的内容。 由于太子李亨已可控制征讨大军,哥舒翰上表情杜乾运所统新募兵属潼关和要求得以实现。天宝十五年六月初,杜乾运被哥舒翰借口于军中处死,杨国忠之防备力量不复存在,这又引起他极大的恐惧,他曾对儿子杨暄说:“吾死无日矣。”耐人寻味的是“翰自是心不自安。”看来,杀杜乾运一事,有极深的政治背景,太子李亨大概正凭其把持的征讨大军开始向杨国忠反击了。据记载:在长官沦陷前。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欲于城中诛杨国忠”,只因时机不成熟,没有付诸行动。但此一信息不可漠视,这也许正表明双方斗争已趋于白热化。 面对这一威胁。杨国忠未曾坐待。为解除威胁。亟需解除太子李亨的潼关守军的控制权。这样,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安禄山决战。所以,杨国忠极力鼓吹要哥舒朝山关决战。史称:“国忠以翰持兵未决,虑反图己,欲其速战。自中督促之。”这一动议恰合玄宗心意。再者,安史乱起,唐朝廷对事变缺乏应有重视,甚至以为朔胡犯阙,是自取败亡,必计日可定。玄宗遂不顾前方将领力主坚守的意见,数派使者敦促大军出关作战。由于错误地估计了前线形势,致使哥舒翰出关后惨败,长安门户洞开。 随之是玄宗携少数皇室成员及部分大臣秘密出逃剑南。杨国忠与李亨之间的较量仍在暗中紧张地进行着。临行前,玄宗曾令陈玄礼选闲厩良马九百匹及禁军战士厚赐钱帛。还派宦官王洛卿先行告谕沿途,以例接驾。所以,说玄宗处逃毫无准备并不属实。但因王洛卿及沿途地方官员的逃亡,给数千人逃亡队伍的饮食供应造成了许多麻烦。史称“官员骇散,无复储供”,故此,也不必完全怀疑玄宗一行到达咸阳后发生饮食困难并出现士兵饥疲的情况。我想,这正给暗中操纵、策划兵变者提供了绝好时机。事变在到达马嵬驿时发生而不是别的地方,与逃亡中的这一实际情况当不无关系。 密谋策划事变的情况,据《通鉴》卷218。肃宗于德元年六月条记载: 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官李辅国以告太子,太子未决。云云。恐非事实。据《旧唐书》卷108《韦见素传》:龙武将军陈玄礼“乃与飞龙马家李护国(即李辅国)谋于皇太子,请诛国忠,以慰士心。是月,玄礼等禁军围行宫,尽诛杨氏”;又据《新唐书》卷208《李辅国传》“陈玄礼等诛杨国忠,辅国豫谋”等记载。应是东宫宦官李辅国与陈玄礼具体策划。再看“辅国侍太子,扈从至马嵬,诛杨国忠,辅国献计太子,请分玄宗麾下兵”和“宦官李靖忠(即李辅国)启太子请留,(张)良姊赞成之”等文字,张良姊也同李辅国一起积极参预了此事。既然是“谋于皇太子”,自应是秉承了太子的指令并为其奔走的。李辅国、张良姊之流的目的,无疑是贪拥戴之功。从李亨即位后李、张二人之骄横跋扈可知其必有大功可以恃仗,而这一大功正是协助李亨胜利地对付了政敌杨国忠并另立朝廷。也就是说,太子之所以要乘逃亡之际收拾杨国忠,正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实现敌中夺权。 由此可知,马嵬之变正是两大政治集团多年矛盾冲突、相互较量斗争的结果。这一矛盾斗争对李亨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他在灵武即位颁发的大赦令中对李林甫、杨国忠耿耿于怀:“其逆贼李林甫、王鉷,杨国忠近亲合累者,不在免限”。即位不久,李亨甚至曾想捣毁李林甫的墓馆,因谋臣李泌的劝解方罢。 为何杨贵妃也在政变中同遭祸殃呢?《旧唐书》卷51《杨贵妃传》云: 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启太子,诛国忠父子、既而四军不散,玄宗遣力士宣问,对曰:‘贼本(按《新唐书》本传作‘祸本’)尚在。’盖指贵妃也。力士复奏,帝不获已,与妃诀,遂缢死于佛堂。 似是说杨国忠被杀后,政变者出于对封建国族关系的考虑,将其株连。这种因素当然存在。若是与杨国忠的这层关系,政变者是否朋理由逼玄宗将她赐死呢?我看是有的。 唐代皇后权力极大,故自长孙后以来武则天,韦后等屡干朝变,玄宗自废王皇后,中宫一直虚位,虽宠爱有加之武惠妃、杨贵妃生前皆无皇后之名,仅仪比皇后,实为防后宫干政。本来,杨贵妃入宫多年,也无干预朝政之举,但前已述及“衔土请命”劝阻玄宗亲征一事,正使她陷入了太子与宰相集团矛盾斗争的漩涡之中。太子因故未获监国,势必引起他的忌恨。政变一起,杨贵妃当然在劫难逃。这就是说,政变殃及杨贵妃乃在情理之中。这也是政变的一个重要步骤。看看玄宗声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但又不得不“割恩正法”的无奈情形,可体味出杨贵妃之死,实表明玄宗的天子神威与尊严已遭损害,白居易《长恨歌》咏“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可谓一语中的。这正是李亨为其乱中夺权所要达到的效果。 正因马嵬之变缘于天宝中枢政治集团的矛盾斗争,策划者又以李亨为首,那么,死者为宰相杨国忠和杨贵妃而“勿伤韦相(见素)”更容易理解了。同样,何以“马嵬涂地,太子不敢西行?”何以很快李亨即灵武登基,虽立朝廷,也都很好理解了。说穿了,这一斗争的核心就是权力的角逐。 为什么太子李亨能够在这一斗争中取得胜利呢?我认为关键在于他掌握了逃亡队伍中的部分禁军,尤其是掌握了飞龙厩兵马。 据《旧唐书》卷116《承天皇帝倓传》载:“禄山之乱,玄宗幸蜀,倓兄弟典亲近扈从。”由此推测,在玄宗一行之中,太子一系成员皆在后军之中。且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都已在太子的控制中。 (读书在,创作无极限。我是东风暗刻,此章完成于26日1:00。请12:30来起点中文网支持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各打算盘 两毛一章,不算奸商,无偿打开,即是销脏。【】此书正版,发于,何时能看,二十七日八点半。(读书在,创作无极限。我是东风暗刻,此章完成于26日1:00。请12:30来起点中文网支持我。) 马嵬之变是玄宗天宝年间中枢政局的一次大动荡,是唐代中枢政治内部不同政治集团之间长期斗争的结果。它的发生确非偶然,更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由于安史之乱的爆发,天子播越,使这一斗争有了一个突发的缺口,从而使久蓄的矛盾斗争演化为京师之外的一次流血事变。这就是说,当时最欲意处死宰相杨国忠和杨贵妃的人,一定是同他们有尖锐矛盾势难两立的人物,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我认为,在天宝中枢政治集团中,恐非太子李亨及其集团中人莫属。 李亨是在李瑛被废后开元二十六年六月被册立为太子的。自他正位东宫之日,朝中权相,中书令李林甫就处处与他作对,据《旧唐书》卷10《肃宗纪》:“及立上为太子,林甫惧不利己,乃起韦坚、柳勣之狱,上几危者数四”。韦坚、柳勣之狱分别是在天宝五载正月和十一月间构织的,地方军将皇甫惟明、王忠嗣等均被罗织其中。表面上看,李林甫数兴大狱构陷李亨,是因他曾附顺武武惠妃、劝立惠妃之子寿王瑁。实际上这也是唐代太子的特殊身分地位所决定的,陈寅恪先生说:“凡唐代之太子实皆是已指定而不牢固之皇位继承者”故李林甫之倾动东宫亦即宰相与太子之间产生矛盾本不难理喻。数次大狱,李亨都颇觉威胁,为求开脱与自保,他先后同韦坚之妹、太子妃韦氏和柳勣之妻妹、太子良娣杜氏离了婚。残酷的政治斗争,使李亨未老衰,他与宰相集团之间矛盾之尖锐,可见一斑。李林甫之后继任的宰相杨国忠对待李亨的态度无丝毫改变。事实上,李林甫在位时数务构陷太子都有他积极参与,据《旧唐书》卷106本传载: 时李林甫将不利于皇太子。掎摭阴事以倾之,……以国忠怙宠敢言,援之为党,……自是连岁大狱。追捕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国忠发之,林甫方深阻保位,国忠凡所奏劾。涉疑似于太子者,林甫虽不明言以指导之,皆林甫所使,国中乘而为邪,得以肆意。 由此可见,天宝年间宰相集团与太子集团之间的矛盾较量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至于天宝年间何以会出现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权相,实为天宝中枢政局之一大问题,因无关本文宗旨,此不赘述。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举兵叛乱。对天宝中枢政治结构造成了强烈冲击。宰相与太子集团之间的斗争不仅未因安禄山叛乱而消弭,反倒因政局的风云激荡使这一斗争增添了新的内容。换言之,这一中枢政治斗争转而围绕安史之乱而展开了。安禄山打出的“诛杨”旗号,更为这一政争掺入了浑水。 叛军南下后,来势凶猛。当年十二月十三日,攻占东都洛阳,全国局势急剧恶化。玄宗于十二月辛丑颁布亲征制书,制令太子留守京师,担当监国重任。此事引起了杨国忠的极大惊恐。据载:“玄宗闻河朔变起,欲以皇太子监国。自欲亲征,谋于国忠,国忠大惧,归谓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姊妹哭诉于贵妃,贵妃衔上请命,其事乃止”。杨国忠担心太子监国成为事实会使太子地位得以巩固危及杨氏一门,故力阻玄宗亲征。结果,因其从中作梗,太子大有希望的监国之任成为泡影。这一亲征风波当然反映出双方斗争较量的内容。太子并未因此善罢甘休,暗中的较量仍在紧张、激烈地进行。 高仙芝、封常清兵败被诛后,原河、陇节度使哥舒翰被委以东征军副元帅之职出镇潼关。这时,“素有雅称,风格秀整”、挂名征讨元帅的荣王李琬“忽然殂谢”,看来,荣王之死确有跷蹊,时人都若有所失。而后哥舒翰的身份却成了“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这似乎是说,玄宗亲征未果,却要令“皇太子统兵东讨”了,只是太子乃“君之嗣嫡,不可帅师”,故以哥舒翰为先锋兵马元帅。特讨兵马冠以皇太子兵马的名义,说明太子已在名义上控制了这支镇守潼关的大军,这也许反映出,太子李亨因征讨叛乱拥有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后来的事实的确也可证明此点。正因如此,两大集团之间的较量转而又围绕着潼关战事展开了。 潼关守军中,以王思礼为首的一股势力企图通过哥舒翰回兵诛杀杨国忠:“思礼白翰谋杀安思顺父(?及)元贞,于纸隔上密语翰,请抗表诛杨国忠,翰不应,复请以三十骑劫之,横驮来潼关杀之”这一动向,引起了宰相杨国忠的警觉不安。杨国忠遂奏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禁苑训练,令剑南军将李福德、刘光庭等负责,另新募兵万人以亲信杜乾运统领,驻于霸上,“名为御贼,实备翰也。”不难理解,杨国忠所防备者,乃已为太子先锋兵马的潼关守军;更何况,王思礼、哥舒翰都是当年与太子李亨关系密切的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部下。我认为,军中诛杨之动向与杨国忠的防范,其实正反映出两大集团之间斗争较量的内容。 由于太子李亨已可控制征讨大军,哥舒翰上表情杜乾运所统新募兵属潼关和要求得以实现。天宝十五年六月初,杜乾运被哥舒翰借口于军中处死,杨国忠之防备力量不复存在,这又引起他极大的恐惧,他曾对儿子杨暄说:“吾死无日矣。”耐人寻味的是“翰自是心不自安。”看来,杀杜乾运一事,有极深的政治背景,太子李亨大概正凭其把持的征讨大军开始向杨国忠反击了。据记载:在长官沦陷前,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欲于城中诛杨国忠”,只因时机不成熟,没有付诸行动。但此一信息不可漠视,这也许正表明双方斗争已趋于白热化。 面对这一威胁。杨国忠未曾坐待。为解除威胁。亟需解除太子李亨的潼关守军的控制权。这样,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安禄山决战。所以,杨国忠极力鼓吹要哥舒朝山关决战。史称:“国忠以翰持兵未决,虑反图己。欲其速战,自中督促之。”这一动议恰合玄宗心意。再者,安史乱起,唐朝廷对事变缺乏应有重视,甚至以为朔胡犯阙。是自取败亡,必计日可定。玄宗遂不顾前方将领力主坚守的意见,数派使者敦促大军出关作战。由于错误地估计了前线形势,致使哥舒翰出关后惨败,长安门户洞开。 随之是玄宗携少数皇室成员及部分大臣秘密出逃剑南。杨国忠与李亨之间的较量仍在暗中紧张地进行着。临行前,玄宗曾令陈玄礼选闲厩良马九百匹及禁军战士厚赐钱帛,还派宦官王洛卿先行告谕沿途,以例接驾。所以,说玄宗处逃毫无准备并不属实。但因王洛卿及沿途地方官员的逃亡,给数千人逃亡队伍的饮食供应造成了许多麻烦。史称“官员骇散。无复储供”,故此,也不必完全怀疑玄宗一行到达咸阳后发生饮食困难并出现士兵饥疲的情况。我想,这正给暗中操纵、策划兵变者提供了绝好时机。事变在到达马嵬驿时发生而不是别的地方,与逃亡中的这一实际情况当不无关系。 密谋策划事变的情况,据《通鉴》卷218,肃宗于德元年六月条记载: 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官李辅国以告太子,太子未决。云云。恐非事实。据《旧唐书》卷108《韦见素传》:龙武将军陈玄礼“乃与飞龙马家李护国(即李辅国)谋于皇太子,请诛国忠,以慰士心。是月,玄礼等禁军围行宫。尽诛杨氏”;又据《新唐书》卷208《李辅国传》“陈玄礼等诛杨国忠,辅国豫谋”等记载,应是东宫宦官李辅国与陈玄礼具体策划。再看“辅国侍太子,扈从至马嵬,诛杨国忠,辅国献计太子。请分玄宗麾下兵”和“宦官李靖忠(即李辅国)启太子请留,(张)良姊赞成之”等文字,张良姊也同李辅国一起积极参预了此事。既然是“谋于皇太子”,自应是秉承了太子的指令并为其奔走的。李辅国、张良姊之流的目的,无疑是贪拥戴之功。从李亨即位后李、张二人之骄横跋扈可知其必有大功可以恃仗,而这一大功正是协助李亨胜利地对付了政敌杨国忠并另立朝廷。也就是说,太子之所以要乘逃亡之际收拾杨国忠,正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实现敌中夺权。 由此可知,马嵬之变正是两大政治集团多年矛盾冲突、相互较量斗争的结果。这一矛盾斗争对李亨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他在灵武即位颁发的大赦令中对李林甫、杨国忠耿耿于怀:“其逆贼李林甫、王鉷,杨国忠近亲合累者,不在免限”。即位不久,李亨甚至曾想捣毁李林甫的墓馆,因谋臣李泌的劝解方罢。 为何杨贵妃也在政变中同遭祸殃呢?《旧唐书》卷51《杨贵妃传》云: 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启太子,诛国忠父子、既而四军不散,玄宗遣力士宣问,对曰:‘贼本(按《新唐书》本传作‘祸本’)尚在。’盖指贵妃也。力士复奏,帝不获已,与妃诀,遂缢死于佛堂。 似是说杨国忠被杀后,政变者出于对封建国族关系的考虑,将其株连。这种因素当然存在。若是与杨国忠的这层关系,政变者是否朋理由逼玄宗将她赐死呢?我看是有的。 唐代皇后权力极大,故自长孙后以来武则天,韦后等屡干朝变,玄宗自废王皇后,中宫一直虚位,虽宠爱有加之武惠妃、杨贵妃生前皆无皇后之名,仅仪比皇后,实为防后宫干政。本来,杨贵妃入宫多年,也无干预朝政之举,但前已述及“衔土请命”劝阻玄宗亲征一事,正使她陷入了太子与宰相集团矛盾斗争的漩涡之中。太子因故未获监国,势必引起他的忌恨。政变一起,杨贵妃当然在劫难逃。这就是说,政变殃及杨贵妃乃在情理之中。这也是政变的一个重要步骤。看看玄宗声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但又不得不“割恩正法”的无奈情形,可体味出杨贵妃之死,实表明玄宗的天子神威与尊严已遭损害,白居易《长恨歌》咏“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可谓一语中的。这正是李亨为其乱中夺权所要达到的效果。 正因马嵬之变缘于天宝中枢政治集团的矛盾斗争,策划者又以李亨为首,那么,死者为宰相杨国忠和杨贵妃而“勿伤韦相(见素)”更容易理解了。同样,何以“马嵬涂地,太子不敢西行?”何以很快李亨即灵武登基,虽立朝廷,也都很好理解了。说穿了,这一斗争的核心就是权力的角逐。 为什么太子李亨能够在这一斗争中取得胜利呢?我认为关键在于他掌握了逃亡队伍中的部分禁军,尤其是掌握了飞龙厩兵马。 据《旧唐书》卷116《承天皇帝倓传》载:“禄山之乱,玄宗幸蜀,倓兄弟典亲近扈从。”由此推测,在玄宗一行之中,太子一系成员皆在后军之中。且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都已在太子的控制中。《旧唐书》卷10《肃宗纪》载“留后军厩马从上”似“留”比“分”更能反映真实的情况。太子控制这支武装力量尤其是飞龙厩马对其策划政变成功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夜色双拥 两毛一章,不算奸商,无偿打开,即是销脏。..此书正版,发于,何时能看,十一点半。(读书在,创作无极限。我是东风暗刻,此章完成于28日1:00。请11:30来起点支持我。) 马嵬之变是玄宗天宝年间中枢政局的一次大动荡,是唐代中枢政治内部不同政治集团之间长期斗争的结果。它的发生确非偶然,更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由于安史之乱的爆发,天子播越,使这一斗争有了一个突发的缺口,从而使久蓄的矛盾斗争演化为京师之外的一次流血事变。这就是说,当时最欲意处死宰相杨国忠和杨贵妃的人,一定是同他们有尖锐矛盾势难两立的人物,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我认为,在天宝中枢政治集团中,恐非太子李亨及其集团中人莫属。 李亨是在李瑛被废后开元二十六年六月被册立为太子的。自他正位东宫之日,朝中权相,中书令李林甫就处处与他作对,据《旧唐书》卷10《肃宗纪》:“及立上为太子,林甫惧不利己,乃起韦坚、柳勣之狱,上几危者数四”。韦坚、柳勣之狱分别是在天宝五载正月和十一月间构织的,地方军将皇甫惟明、王忠嗣等均被罗织其中。表面上看,李林甫数兴大狱构陷李亨,是因他曾附顺武武惠妃、劝立惠妃之子寿王瑁。实际上这也是唐代太子的特殊身分地位所决定的,陈寅恪先生说:“凡唐代之太子实皆是已指定而不牢固之皇位继承者”故李林甫之倾动东宫亦即宰相与太子之间产生矛盾本不难理喻。数次大狱,李亨都颇觉威胁,为求开脱与自保,他先后同韦坚之妹、太子妃韦氏和柳勣之妻妹、太子良娣杜氏离了婚。残酷的政治斗争,使李亨未老衰,他与宰相集团之间矛盾之尖锐,可见一斑。李林甫之后继任的宰相杨国忠对待李亨的态度无丝毫改变。事实上,李林甫在位时数务构陷太子都有他积极参与,据《旧唐书》卷106本传载: 时李林甫将不利于皇太子。掎摭阴事以倾之,……以国忠怙宠敢言,援之为党,……自是连岁大狱。追捕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国忠发之,林甫方深阻保位,国忠凡所奏劾。涉疑似于太子者,林甫虽不明言以指导之,皆林甫所使,国中乘而为邪,得以肆意。 由此可见,天宝年间宰相集团与太子集团之间的矛盾较量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至于天宝年间何以会出现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权相,实为天宝中枢政局之一大问题,因无关本文宗旨,此不赘述。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举兵叛乱。对天宝中枢政治结构造成了强烈冲击。宰相与太子集团之间的斗争不仅未因安禄山叛乱而消弭,反倒因政局的风云激荡使这一斗争增添了新的内容。..换言之,这一中枢政治斗争转而围绕安史之乱而展开了。安禄山打出的“诛杨”旗号,更为这一政争掺入了浑水。 叛军南下后,来势凶猛。当年十二月十三日,攻占东都洛阳,全国局势急剧恶化。玄宗于十二月辛丑颁布亲征制书,制令太子留守京师,担当监国重任。此事引起了杨国忠的极大惊恐。据载:“玄宗闻河朔变起,欲以皇太子监国。自欲亲征,谋于国忠,国忠大惧,归谓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姊妹哭诉于贵妃,贵妃衔上请命,其事乃止”。杨国忠担心太子监国成为事实会使太子地位得以巩固危及杨氏一门,故力阻玄宗亲征。结果,因其从中作梗,太子大有希望的监国之任成为泡影。这一亲征风波当然反映出双方斗争较量的内容。太子并未因此善罢甘休,暗中的较量仍在紧张、激烈地进行。 高仙芝、封常清兵败被诛后,原河、陇节度使哥舒翰被委以东征军副元帅之职出镇潼关。这时,“素有雅称,风格秀整”、挂名征讨元帅的荣王李琬“忽然殂谢”,看来,荣王之死确有跷蹊,时人都若有所失。而后哥舒翰的身份却成了“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这似乎是说,玄宗亲征未果,却要令“皇太子统兵东讨”了,只是太子乃“君之嗣嫡,不可帅师”,故以哥舒翰为先锋兵马元帅。特讨兵马冠以皇太子兵马的名义,说明太子已在名义上控制了这支镇守潼关的大军,这也许反映出,太子李亨因征讨叛乱拥有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后来的事实的确也可证明此点。正因如此,两大集团之间的较量转而又围绕着潼关战事展开了。 潼关守军中,以王思礼为首的一股势力企图通过哥舒翰回兵诛杀杨国忠:“思礼白翰谋杀安思顺父(?及)元贞,于纸隔上密语翰,请抗表诛杨国忠,翰不应,复请以三十骑劫之,横驮来潼关杀之”这一动向,引起了宰相杨国忠的警觉不安。杨国忠遂奏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禁苑训练,令剑南军将李福德、刘光庭等负责,另新募兵万人以亲信杜乾运统领,驻于霸上,“名为御贼,实备翰也。”不难理解,杨国忠所防备者,乃已为太子先锋兵马的潼关守军;更何况,王思礼、哥舒翰都是当年与太子李亨关系密切的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部下。我认为,军中诛杨之动向与杨国忠的防范,其实正反映出两大集团之间斗争较量的内容。 由于太子李亨已可控制征讨大军,哥舒翰上表情杜乾运所统新募兵属潼关和要求得以实现。天宝十五年六月初,杜乾运被哥舒翰借口于军中处死,杨国忠之防备力量不复存在,这又引起他极大的恐惧,他曾对儿子杨暄说:“吾死无日矣。”耐人寻味的是“翰自是心不自安。”看来,杀杜乾运一事,有极深的政治背景,太子李亨大概正凭其把持的征讨大军开始向杨国忠反击了。据记载:在长官沦陷前,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欲于城中诛杨国忠”,只因时机不成熟,没有付诸行动。但此一信息不可漠视,这也许正表明双方斗争已趋于白热化。 面对这一威胁。杨国忠未曾坐待。为解除威胁。亟需解除太子李亨的潼关守军的控制权。这样,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安禄山决战。所以,杨国忠极力鼓吹要哥舒朝山关决战。史称:“国忠以翰持兵未决,虑反图己。欲其速战,自中督促之。”这一动议恰合玄宗心意。再者,安史乱起,唐朝廷对事变缺乏应有重视,甚至以为朔胡犯阙。是自取败亡,必计日可定。玄宗遂不顾前方将领力主坚守的意见,数派使者敦促大军出关作战。由于错误地估计了前线形势,致使哥舒翰出关后惨败,长安门户洞开。 随之是玄宗携少数皇室成员及部分大臣秘密出逃剑南。杨国忠与李亨之间的较量仍在暗中紧张地进行着。临行前,玄宗曾令陈玄礼选闲厩良马九百匹及禁军战士厚赐钱帛,还派宦官王洛卿先行告谕沿途,以例接驾。所以,说玄宗处逃毫无准备并不属实。但因王洛卿及沿途地方官员的逃亡,给数千人逃亡队伍的饮食供应造成了许多麻烦。史称“官员骇散。无复储供”,故此,也不必完全怀疑玄宗一行到达咸阳后发生饮食困难并出现士兵饥疲的情况。我想,这正给暗中操纵、策划兵变者提供了绝好时机。事变在到达马嵬驿时发生而不是别的地方,与逃亡中的这一实际情况当不无关系。 密谋策划事变的情况,据《通鉴》卷218,肃宗于德元年六月条记载: 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官李辅国以告太子,太子未决。云云。恐非事实。据《旧唐书》卷108《韦见素传》:龙武将军陈玄礼“乃与飞龙马家李护国(即李辅国)谋于皇太子,请诛国忠,以慰士心。是月,玄礼等禁军围行宫。尽诛杨氏”;又据《新唐书》卷208《李辅国传》“陈玄礼等诛杨国忠,辅国豫谋”等记载,应是东宫宦官李辅国与陈玄礼具体策划。再看“辅国侍太子,扈从至马嵬,诛杨国忠,辅国献计太子。请分玄宗麾下兵”和“宦官李靖忠(即李辅国)启太子请留,(张)良姊赞成之”等文字,张良姊也同李辅国一起积极参预了此事。既然是“谋于皇太子”,自应是秉承了太子的指令并为其奔走的。李辅国、张良姊之流的目的,无疑是贪拥戴之功。从李亨即位后李、张二人之骄横跋扈可知其必有大功可以恃仗,而这一大功正是协助李亨胜利地对付了政敌杨国忠并另立朝廷。也就是说,太子之所以要乘逃亡之际收拾杨国忠,正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实现敌中夺权。 由此可知,马嵬之变正是两大政治集团多年矛盾冲突、相互较量斗争的结果。这一矛盾斗争对李亨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他在灵武即位颁发的大赦令中对李林甫、杨国忠耿耿于怀:“其逆贼李林甫、王鉷,杨国忠近亲合累者,不在免限”。即位不久,李亨甚至曾想捣毁李林甫的墓馆,因谋臣李泌的劝解方罢。 为何杨贵妃也在政变中同遭祸殃呢?《旧唐书》卷51《杨贵妃传》云: 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启太子,诛国忠父子、既而四军不散,玄宗遣力士宣问,对曰:‘贼本(按《新唐书》本传作‘祸本’)尚在。’盖指贵妃也。力士复奏,帝不获已,与妃诀,遂缢死于佛堂。 似是说杨国忠被杀后,政变者出于对封建国族关系的考虑,将其株连。这种因素当然存在。若是与杨国忠的这层关系,政变者是否朋理由逼玄宗将她赐死呢?我看是有的。 唐代皇后权力极大,故自长孙后以来武则天,韦后等屡干朝变,玄宗自废王皇后,中宫一直虚位,虽宠爱有加之武惠妃、杨贵妃生前皆无皇后之名,仅仪比皇后,实为防后宫干政。本来,杨贵妃入宫多年,也无干预朝政之举,但前已述及“衔土请命”劝阻玄宗亲征一事,正使她陷入了太子与宰相集团矛盾斗争的漩涡之中。太子因故未获监国,势必引起他的忌恨。政变一起,杨贵妃当然在劫难逃。这就是说,政变殃及杨贵妃乃在情理之中。这也是政变的一个重玄宗声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但又不得不“割恩正法”的无奈情形,可体味出杨贵妃之死,实表明玄宗的天子神威与尊严已遭损害,白居易《长恨歌》咏“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可谓一语中的。这正是李亨为其乱中夺权所要达到的效果。 正因马嵬之变缘于天宝中枢政治集团的矛盾斗争,策划者又以李亨为首,那么,死者为宰相杨国忠和杨贵妃而“勿伤韦相(见素)”更容易理解了。同样,何以“马嵬涂地,太子不敢西行?”何以很快李亨即灵武登基,虽立朝廷,也都很好理解了。说穿了,这一斗争的核心就是权力的角逐。 为什么太子李亨能够在这一斗争中取得胜利呢?我认为关键在于他掌握了逃亡队伍中的部分禁军,尤其是掌握了飞龙厩兵马。 据《旧唐书》卷116《承天皇帝倓传》载:“禄山之乱,玄宗幸蜀,倓兄弟典亲近扈从。”由此推测,在玄宗一行之中,太子一系成员皆在后军之中。且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都已在太子的控制中。《旧唐书》卷10《肃宗纪》载“留后军厩马从上”似“留”比“分”更能反映真实的情况。太子控制这支武装力量尤其是飞龙厩马对其策划政变成功具有重要意义。xh:..baiyuege.co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闹剧没边 陆尚楼、王允达、贾富贵、王满柜、谢广、谢大这些人都堆在旧村的街上,旁边吵吵嚷嚷地围了许多人。一部分人围住了陆牧监,嚷着退房、退银子;一部分人围了谢氏兄弟质问旧村改造消息的真假。王允达这边人手最多却没什么外人与他纠缠,此时他正抱着双臂兴灾乐祸地说: “你们真是胡闹,以为牧场村就是自家的磨了,想怎么推就怎么推!西州可是大唐皇帝陛下的西州,不是哪一个人的。” 更有已经将银子换了房产的六七个外来村民把陆牧监夹在街中间,七嘴八舌地说道,“是你们散布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要扩建村子?” 王允达在边上加柴,“嘿嘿,村子改不改建现在还是未知,早早买了房子做什么?哪有手里掐了银子踏实!” 陆尚楼忙着解释,“这个……我估计着是一定的,这还有错?谢家兄弟就在那边不会去问?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柳中牧牧监高大人的妻兄,要是他们说的话有假,那在牧场村这片土上还有真话吗?” 要在平时,陆尚楼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把高大人搬出来。只是他让这些人缠得实在脱不了身,情急之下也只能把谢广谢大推到前面。 马上有两个人嚷了起来,“到底哪个是真的,我可是亲口听谢大哥说这里要建草场的,你们还骗了人买房子,安的什么心!” 谢氏兄弟没有想到,为了几两花红能引火烧身,哥俩让两方面的人逼得没办法,只想快快脱身。说建草场的是他们。说改建新居的也是他们,现在让两拨人夹住了左右不是。 谢大一边往人群外边挤一边说道,“房子不是我们卖的,不去找正主,却来纠我们,让一下各位。我得到我妹夫那里去一趟有事,不奉陪了!” 有两个人大概是把仅有的几十两银子都投到房子上,见哥俩要走,伸手搡住他们道,“不能走,话不是屁,撒出来往大路上一丢就不担责任。” 王允达现在一点都不把谢家哥俩放在眼¢∈¢∈,里,成心让他们难看,“众位。不要为难这两位,他们也只是受人所托,要是有人拿了银子给我三七开我也知道怎么说。” 又说,“或许眼下旧村子不会建草场,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大家还不知道吧,京城里的钦差刚刚走,来了个亲王把高大人查了两天两夜。我估计着牧场村怕是要变天喽!” 陆尚楼何尝不知道王允达的用意?他就是想把自己的买卖搅黄,听了王允达的话。陆大人有些不满地道,“王大人。我们还都在高大人的手下做事,你这样讲,恐怕有些不妥当吧。” 王大人道,“有什么不妥了?我撒了谎了?还是把方的说成圆的了?钦差没来吗?” 陆尚楼口风一软说道,“王大人,大家都不是外人。何苦……” 王允达脸上顿现得意之色,大声道,“陆大人,我苦么?哈哈,大不了我这几千两银子往水里一扔也就是了。但我不会为了甩货出手,雇了帮手去忽悠村中的兄弟们。” 恰好众人看到柳中牧的牧丞刘武大人和团官冯征走了过来,于是纷纷地说道,“让刘大人说说看,刘大人一直替高大人管事,应该知道一些实情。” 又有人问,“刘大人,上头的钦差真的是来查高大人的?好人为什么也能惹来这么大的事?”刘武还未说话,倒先把谢氏兄弟们吓了一跳,两人忙着散布消息、抽花红,对钦差之事他们一点不知。高大人虽然不待见他们,但那也是一座摸不着的靠山。因而听了此话也想听听刘大人怎么说,也不急着走了。 刘武来时由高大人那里得了指示,见有人问,当时就回复道,“众位,刘武不说假话!钦差确实刚走。” “是来查高大人的?高大人有没有事?如果高大人有事,那他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你给透露一下,对旧村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刘武道,“我们怎好盼了高大人有事呢?高大人前些日子才去长安了一趟,回来又接待钦差现在正在家里睡觉。至于旧村的安排,恕在下愚钝,一直不曾听高大人讲起过。” 王允达笑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这么快就没心思做事了?长安的钦差怕是还在半道没见到皇帝呢。” 陆大人见刘武和冯征到了,于是想借机会走掉,反正手里的房子已经抛出去了,白纸黑字的字据在手里握着他并不怕什么。 王允达跨上一步拦着道,“陆大人你急什么,走得了和尚走得了庙么?万一这些受人蒙蔽的村民兄弟们堵到陆大人家里去怎么是好?再把陆夫人吓着就更不好了。” 陆尚楼见他又被引到旋涡的中心,有些愠怒地道,“王大人!我现在还是牧监,请你自重点,你夫人到我家无故索要小册子的事我还不与你计较,你倒是没完没了!” 王允达已经从他哥那里知道小册子已经不复存在,听了陆尚楼的话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陆大人,小册子我不知道,我又不记谁的黑帐,要那东西干什么?你倒沉得住气,难道不知道小册子现在在钦差的手里?怕是已经快交到皇帝陛下的手里了!” 别驾王达在兄弟家里睡过了午觉,看看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就骑了马穿过牧场要回西州。以王达的估计,这次不但高峻的日子不好过,恐怕连郭恪也会有麻烦。本来他想起郭都督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些害怕,想在牧场多躲些日子,但那不显得自己太胆怯了? 王达到了旧村,远远地看到一帮村民把陆牧监围住,有人正对谢氏兄弟和阎宏等人推推搡搡,王允达在边上推波助澜: “我王允达是讲良心的,我手里的房子少说也积压了三五千两银子。但是我不会去害人,不就是三、五千两银子么?一栋房子再怎么卖还过得去五十两么?怎么就为了三五十两的银子连同村的兄弟也坑!太不像话了!” 王达一步赶到,看到兄弟正背对了自己口惹悬河,当时脸色就不大好看,王允达没看到他哥,还在那里说。 陆尚楼赶紧地过去与王达见礼。王别驾也不理陆大人,对着兄弟大喝一声道,“你们两个交河牧的牧监都在这里,牧场里一点正事都没有吗?” 王允达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哥因何也把自己搁到了里面一起喝斥。只是嗫嚅着道,“哥……你怎么来了。” 王达哼了一声,心说我要不是赶得巧,怎么知道你买旧房只花了几千两!却诳了我两万去。王达一直以来对兄弟是十分信任的,再者对旧村里的事情一直只听王允达一面之辞。直到此时王别驾才注意到,村子里这些房子哪里要那么钱。 人们见来了大官,利益所关也顾不得礼仪,又纷纷把王别驾围上,七嘴八舌问村子里房子的事情。王达背了手将腰杆子一挺道,“众位,我以前倒是听高大人说,有将这里改为晾草场的想法……” 人们一下子就炸了锅。有两个脾气暴的,忍不住伸手就往身边谢氏哥俩人脸上打去。“让你们胡说!”脚底下也不留情,只一阵功夫便将两人打得手抱了头蹲在地下。再仰起脸来时,鼻子、嘴角见了血迹。冯征和刘武忙过去拦着,也拦不住。 王达又说,“不过,”打人的人住了手。回身看着别驾。别驾又道,“不过这只是想法,我也大概知道一开始要将这里改建住宅,这事在西州户曹那里是有案底的。” 谢家兄弟抹着嘴上的血迹站起来,大挥着手道。“我们怎么说的?别驾大人的话总不会错,倒像是我们骗人……是有案底的!我们再怎么也不会为了几两花红去骗人!” 凡事一开头就有人照办,那些听了他们的话,刚刚在王允达那里毁约、亏了定金的人又冲上来吼道,“那你怎么又胡说坏我们大事!”有道是破鼓万人捶,又把谢家哥俩围在地上揍了一顿,边打边叫。“赔我们的定金。” 谢家大嫂、二嫂听说丈夫挨了打,两人跑过来钻入拳脚丛里,拼了命地把自己丈夫拉出来,冲众人哭道,“你们买卖自愿怎么冲了我们跑腿的来了,走,我们去找妹夫说道!” 王达见刘武与冯征在旁边,想起他们平日里就是高峻的死党,有心点拨他们一下,便对二人说道,“两位大人,现下你们高大人恐怕一是没什么心思管你们了,但是牧场里的事情千万不能丢下。” 二人唯唯地应着问,“别驾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王达道,“虽说眼下高大人有了麻烦,但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不是还未到?怎么就这么让高大人的亲戚受苦?还不快快拉了去擦洗一番!”刘武与冯征听了,巴不得快走,一人一个挽了谢家兄弟走出人群。 谢大道,“刘大人,我们无官无职的,怎么有劳刘大人你一个八品官员来搀着?”话虽这么说,但是感觉仍然很受用,觉着刚才挨那几拳几脚的面子瞬间就找回来了。刘武听了对冯征道,“你去看看高大人,就说他舅子让人打了,看看高大人怎么说。”冯征领命而去。 王别驾又对众人道,“不都散了还等什么?你们刚才私殴,我是极看不过眼,不过也体谅你们的心情就不再计较。若是再胡闹,别叫我让柳中县衙派人来干涉!” 有人嘀咕道,“那我们总得有个实信才好安心。” 王达冷笑道,“真是没有章法,有道是买卖自愿,你看好了下银子,怎么反倒怨这怨那?你们受到那样无状之人的左右,不反省自家的不是还像是有理了!再说他们可是高大人的舅子!今天吃了亏可能还不能拿你们怎么样。若是放在我身上,不让你们脱层皮!” 陆牧监凑上来低声问,“别驾大人,那准信儿是……” 王允达也把脸凑过来看着他哥。王别驾说道,“怎么好在这里说,还嫌这里不乱么?” 陆楼躬身道,“下官这两日忙于私事……正好有心请别驾大人……” 王达不待陆尚楼说完,就把手一摆说道,“本官事情多得很,不是为了太仆寺征调军马一事,我怎么会想起到这个地方来!这两天为了高大人的事,本官职责所系又不得不留下来接待钦差。江夏王总算回京复命了,我也急了回西州去处理公务,多事之秋啊陆大人,怎么再有闲心耽搁!” 说罢也不理他兄弟,跨上马就走。王允达在地下追了两步道,“哥,你怎么不多等我半日,那两万两银子本是我借了来以防万一的,眼下也用不着,正想给你送回。” 别驾大人已经驰了出去,在马上也不回头地道,“你我兄弟还急在这一时,我不能再多呆了,晚上你连夜派人给我送去也就是了。” 经过这么一闹天也黑透了,陆尚楼觉着今天与王允达闹得有些大了,便脸上堆了笑对王允达道,“王大人,你看这是怎么说,都怪本官事先没有与王大人商量。” 王允达把脸一扛道,“这个我听我哥哥别驾的话,不会与你计较的,不过,那本小册子的事情,估计是许夫人去我家闲坐时落在那里,不然她怎么想起到我家里去找?” 陆尚楼不去说这事,仍接着前文道,“我是说……别驾大人刚刚对交河牧的事情苛责了我们,本官也看出高大人现在没什么心思了,你我兄弟二人正该抛弃前嫌,尽力为牧场多多操心才是正理。” 王允达暗中撇了撇嘴,“陆大人,不是还有陈年谷么?” “哈哈,谁不知道你王大人是屈了才的……人中蛟龙还能总窝在烂泥塘里?赏个脸去下官家里坐坐,也让你尝尝许不了的手艺。” “唉,陆大人,我却是从没发现原来你有这么啰嗦,勉为其难吧。”u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蒲昌来人 高峻一早醒过来,看到思晴和谢金莲睡得像两只醉了酒的猫似的,裸露的胳膊腿互相叠压在一起,大概是在昨夜都拼尽了全力。平日里她们看起来性格有着很大的不同,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同样的热情奔放,恨不得把高大人淹没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高大人坐在两人身边回味了一阵,怕再过一阵子别的屋里人都起来后将三人堵在屋里不好说,于是也不吵醒她俩,悄悄地穿好了衣服下地打开房门。婆子正在厨房里弄早饭没有发现高大人。他由院墙上跳了出去,打算过一会再像模像样地由大门口进来。 刘武也起得很早,最近他总是比别人早半个时辰到达牧场里。他在街上碰到了高大人,就把昨天的事情一说,高峻说道,“打他们两顿也好,省得我动手了,早就看他们不顺眼。” 刘武一笑,转而愁眉苦脸地道,“高大人你给出个主意吧。” 高峻忙问怎么了。刘武说,还不是武氏!她这人没有大毛病,只是心眼比豆粒还小,蕾蕾没找回来之前她还消停了一阵子,眼下蕾蕾回到了她妈妈身边,怕是我又不得安生了。 高大人知道刘武所说的是什么事了。刘武也是个女儿,只比蕾蕾大上半岁的样子,小名叫齐齐。两个孩子成日在一起倒不会有什么大事,小孩子都是喜欢玩伴的。以高峻对武氏的了解,肯定会出现刘武所担心的事。 刘武说,“这才几天,平时她掰一块点心也能分出大小多少,时间短了刘采霞还不会察觉,高大人你说。这么下去我还有没有安生日子了!” 刘采霞白天与刘武在牧场里只有晚上到家,两人每天一到家时武氏倒是能把饭菜做好,但是她一旦存了偏向的心思就更没有人看到了。 高大人听了,只想了想就说,“这好办,” 刘武忙问妙计。高大人道,“哪里算妙计,只是要你晚上做些牺牲。若听了我的,恐怕以后你与刘群头再要办事就得等夜深人静了,怕你受不了。” 刘武说高大人你别把我看扁了,√√,再说采霞她夜里很安静的,不像高大人你那几位,动静大得连我们隔院子都听得到。 两人如今相处的有如兄弟,在没人时说话也随便。高峻知他是在言语上不落后边地胡说。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自从搬过来也只是在昨夜里偷了回腥,而思晴与谢金莲恨不得彼此捂了对方的嘴,生怕让人听到。 高峻说,“反正白天你与刘群头也不在家,也看不住她如何,只要你对她们说好了,两个孩子白天归武氏带,而晚上都要随了刘群头去睡。我保管你今后不再为这事操心。” 刘武说有这么好用么?也只好试试再说。此事议定,高大人又让刘武马上安排泥瓦匠。在新村里找个位置起盖一所学堂,刘武答应了今天就办。 先说刘武得了高大人的锦襄妙计,高高兴兴地去牧场里,拉了人过来在村中央高大人院子斜对过打了地基、拉了现成的砖过来,又请孟凡尘老汉到现场规划了规划就算开了工。 晚上刘武和刘采霞回到家里,刘大人按高峻的主意把话一说。刘采霞和武氏都没有意见。武氏寻思这样正好,也许从今天起刘大人到自己屋里来的机会就多起来了。 再说高峻离了刘武,看看吃饭的时间已到,便大模大样地回到了家里。此时柳玉如等人俱已起来,正坐在桌边等着樊莺。柳玉如问。“高大人你昨夜里去了哪里?明明樊莺这丫头晚上还在,吃饭时却找不见了人影。” 刘武看看思晴与谢氏两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只是说夜里牧场里有事,说罢他忽然发现崔嫣的嘴角似是挂了笑意,想起她的屋子就在思晴的旁边,莫不是昨晚的事让她察觉了? 高大人吃过了饭,匆匆地骑了炭火出门。当他跨上马背的时候,猛然发现了自己昨夜有件事情是疏忽了的——就是这匹马。从家里去牧场的议事厅不骑马是不正常的,而炭火昨晚自她们由柳中县回来就一直在院子里拴着。以柳玉如的聪慧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看出来的话为什么又不明说? 高峻狐疑着,只好不去深想。已经很多日子没有见到高峪二哥了,他准备先去窑上看看高峪,然后再与刘武商量一下接手蒲昌牧的事情。 刚刚骑马进了牧场的大门,高峻看到樊莺由牧场里出来。牧场把门的所有人都知道樊莺的身份,是不会有人拦她的,因而她由牧场里走出来高峻也不吃惊。 樊莺拦住他道,“高大人,你昨夜去了哪里?” 高峻一想,刚才已经在柳玉如那里说过一次,总不能现在再说出两样话来,便随口说,“在牧场里啊。”樊莺瞪了眼道,“你先下来再说。” 高峻下来,立刻笑嘻嘻地改了口道,“妹妹,刚才是我胡说,你可别生气,昨天夜里我确是在家里睡的,你们回来时我累得睡下没能起来,等能起来你们又都睡下了,因而没吵你们。” 樊莺面色稍缓,站在高峻面前拉了他的手道,“你骗不了我的,刚才我已问过牧场里的人了,说你早上并未由牧场里出来,那就一定不在牧场里。” 高大人问,“怎么你一夜不见我就想了?” 樊莺啐道,“呸!我是看到思晴和谢金莲早上时从一个屋里出来的……吓得我都没敢声张,赶紧来这里找你,你累了不出来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就怕你做了不敢承认随口胡说。你能骗过柳姐姐么?” 高峻原以为自己做得十分的隐蔽,谁知此事怕是一个人也没瞒住,忙对樊莺道,“那怎么办?谎已撒出去了,求你想办法周圆一下。” 见高大人这样来求,樊莺面上比刚才更好看了一些。她低声说道,“早上我猛一见她们两个那副样子,还以为是这两个人鬼混,当时很生气。等我一出院子看到了炭火,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脸红着道,“你又何必像小偷似的。如果你真撒了谎便严重了!晚上自己去找柳姐姐解释吧。”说罢,樊莺扭身走了。 高大人想着樊莺的话,恨不得立刻就回去解释。此时冯征骑了马过来道,“正要去找你高大人。蒲昌牧的几位牧监都到了,就在议事厅里。” 高大人一到议事厅门口,透过大开的厅门看到里面坐着的三个生脸人。其中一位脸堂与岳牧监有些相似,墨绿色官袍让他胖大的身躯撑得紧绷着,正说着一句,“高大人怎么还不到。我还从未等谁到这么长的时间!” 听岳牧监在屋里说,“郝大人你且耐心等等,时间还未到,是你来早了些。”高大人此时已进到议事厅里。刚才说话的人见到穿了朱红官袍的高大人进来,就已经知道了高峻的身份。 郝石其,蒲昌牧的牧监,正六品下阶。他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柳中牧的高大人,没想他这么年轻。他也没想到自己刚刚表示了一句不满的话就让高大人一步赶上了。但是脸上也只是微微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便即刻恢复了正常。 岳牧监说,“高大人。我是看你未到,就过来接待一下郝牧监等人。” 郝牧监只是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子道,“高大人,下官这身肉已经压死了好几匹马了,起起站站的实在是累人,就不起来了。” 岳牧监打着哈哈。指着旁边坐着的两人引见了给高大人,一个是蒲昌牧副监张召、一位是副监王道坤,都是从六品下阶。这二人倒是十分的客气,站起身来冲高大人拱手致意。 郝石奇坐在那里说,高大人。蒲昌牧算是黄摊子了,下官带了两位手下到柳中牧来了,来借个吃饭的地方。本来西州郭都督说要亲自带我们过来认认高大人的门口,我说不必,总归是寄人篱下的,还摆什么谱? 高峻对郝牧监的做派不很喜欢,心说你的谱已经够大的了,郭叔叔怎么没对我说起过要亲自送你们过来。但高峻想,蒲昌牧马匹减少不是人家郝牧监的毛病,马匹都拉去上了战场了。于是也不介意地说道:“郝大人你说得哪里话,谁不知蒲昌牧是为国担责。” 王道坤副牧监道,“高大人你客气了,牧场养了马可不是壮门面的,送去战场也是理所当然,这个道理下官还是知道的。” 郝牧监打断了王道坤的话道,“话是这么说,但也有一点点马走茶凉的意思,不然怎么不是高大人带了手下去求我们、反倒是我们几个低声下气地来求高大人,区分还是有的。” 看来王道坤平时没少了受郝石其的压制,此时听了郝牧监的话,王道坤也只是息声不语,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之色。反观另一位姓张的牧监倒是不言不语,只是老老实实在在座上坐着。 这位郝牧监对此次全部由蒲昌牧抽调马匹有些不满,高峻已然看出,并对他的狭小见识有些不屑,因而脸上也现出一股冷意,他问道,“不知西州郭都督对各位大人的安排有过什么话没有呢?本官近日事情很多,没有好好考虑几位的事情。” 岳青鹤接话道,“刚才郝大人已经讲过,不希望到这边来。”高峻不解地看岳青鹤,岳青鹤说,“郝牧说机构暂时划在柳中牧这里,但是马匹都还在蒲昌牧那边,人都过来多有不便。”郝石其连说,“正是。” 高峻问,“这就是西州郭都督的意思?怎么郭都督并未与我说起?” 郝石其被高大人问得有些结巴,憋红了脸道,“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还要郭大人说么?我们几个坐在一起说过了一拍板子不就得了?” 高峻说,那倒不必,郭大人只要指出大致方向就行了,这么芝麻绿豆的小事怎么好麻烦郭都督来定?不过要说到拍板子,是由谁来拍?总不能七嘴八舌谁都说两句吧? 岳牧监打圆场道,“郝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大事就怕七嘴八舌、你一嘴我一嘴的,比小鸡夺虫子还无趣,把什么都扯黄了。” 郝石奇脸上变颜变色地道,“我是大唐的六品牧监,岳大人却说什么虫子!” 岳青鹤与郝石奇官阶相同都是正六品,本来是好意却受了他的一顿抢白,心里也是十分的不悦,当时回敬道,“怎么一位六品的牧监是铁帽子么?《厩牧令》说得明白,牲口有多少,官职有多高。以郝大人现在那五十匹马,你看该给你几品?” 高峻听岳青鹤说出了自己的不快,就把火压了一压说道,“岳大人说得正是,你们要不愿意过来,我也乐得省心。本来郭都督是让我按着各位的能力和品级,尽量安排你们新的差事,既然郝大人愿意按自己的意思办,高某也不勉强。” 郝石奇听了高大人的话有些犯傻,郭都督没对自己说过这些话。看着眼前这位异常年轻的从五品牧监,年龄要比自己小上二十来岁,但官阶却大过自己两级,暗道是自己小看了人? 但是要他立刻转弯子也是不大抹得开面子,于是硬着头皮说道,“马没有了,不是还有近三百号人吗?有个安排得恰当不恰当,万一这些人闹将起来,我是压服不住的!” 高大人遇到这么一位同行也是十分的头疼,但这位郝牧监刚刚到柳中牧场来见头一面,总不能上去就是个耳刮子打到脸上吧?父亲和郭叔叔才刚说过,要自己遇事冷静的。 高峻把火气压了两压,笑着对郝石奇道,“这样吧,就按你说的暂时先不动,让我好好地想想,总之我会尽量要大家都满意,过两天再找郝大人商量如何?” 郝牧监看高大人起身要走,又不阴不阳地加了一句,“我骑马是很不习惯的,不想三番两次的往这边跑,怎么说也百十里地呢!” 高大人出了门,尽量压制着火气回道,“也好,那本官找时间去蒲昌找郝大人商量。”u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狂的要压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蒲昌牧三位牧监走的时候高大人没有露面,太他娘狂得没边了!只是岳青鹤与刘牧丞相送。其实那时高大人就在村子里,他先看了峻工的小学堂,又让人去柳中县订制了木制桌椅板凳,随后孟凡尘老汉正式搬入了学堂吃住在那里,生活所用一切开销由牧场担负。等东西买来后就可开馆授徒了。 随后高大人到旧村去了一趟,在街口他看到了谢广。谢广的鼻孔里塞了两只棉球,走路一瘸一拐的。他见到高大人什么也没敢说,甚至怕高大人问起什么,只打了个照面就想开溜。高大人说,“你和二哥的房子也该换换了,缺钱的话去找谢金莲。” 谢广没想到高大人这么通情打理,他试探着问,“高大人你看,我们是在新村里买呢,还是在旧村里买?” 高峻说,“新村哪还有地方?在旧村买吧,尽量压低价钱,实在压不下来就找我高峪二哥,从他手里匀两套好一点的。” 谢广大受感动,夸张地咳嗽两下,“这些人竟然下手这么狠,我没敢对妹妹说,怕她对高大人说了让高大人发火。” 高峻知道他是在试探,这种人对亲戚也总是在自作聪明。高大人心里潜伏着的对谢氏兄弟的厌恶之感再次冒了出来,“跟我说了我也管不了。我这些日子受的气还少?” 谢广回到家就与兄弟商量,两人一同找陆大人,他手里剩下的三套院子是比较整齐的。陆尚楼问,“是高大人让你们来的?” 谢广说,“我妹夫说让在旧村买。”陆尚楼听了寻思,“看样子旧村做晾草场这事儿八成是不可能了,”他说,“你们先找王允达牧监去问问,看他那里能不能挑到更合适的。没有的话我来兜底。” 谢氏兄弟这次牢记了妹夫的话,再加上从高大人的话里也听不出多大的底气,因而在与王允达谈价钱的时候一点都不松口,一套差不多带院墙的院子。这哥俩只答应每套出十五两银子。 王允达本来想吞他哥两万两银子,让他哥识破后乖乖将银票交回去,去时王别驾一点好脸也没露,饭也没留,还说利息就不要了。 王允达回来一路上想起高大人的好处。与高大人相处这么久,自己也对他也做过不少见不得光亮的事情,而高大人最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只是用铡刀砍了自己一匹马。 听了谢氏兄弟的价钱,王允达一算一套赔了十两,他说,“也就是看高大人的面子,成交!”于是交了银子、找了中人,写好了房契,哥俩同一天搬到了旧村的正街上来。 而高大人也没有出面恭贺乔迁之喜,旧村中的人们从这件苗头性的事件上似乎发现了什么。看来高大人先前定下建草场的事情已经八成黄掉了。或者说,高大人已经对牧场村的大事力不从心。 一些对买房仍持观望态度的人们也放开胆子将手里的银子掏出来置办房子,没想到王允达手中的积货成了香饽饽,房价一天比一天涨了上来。把个陆尚楼气得好几天没吃好睡好,他手里已经没的可卖了。 高大人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女人们正坐在客厅里围着甜甜做准备,明天她就上学了,这件大事是柳玉如亲自操办的。高大人看到了一只全新的布挎包,还有笔墨纸砚等物。人们正教甜甜见到先生时的礼节。 他有些讨好地凑上去表示关心,而柳玉如只对他打了声招呼就回屋了,多一句话也没有。 然后是樊莺几乎同时离开。这让高大人感觉是与前一天夜里的事情有关,因为谢氏和思晴也避嫌似地躲掉了,只把崔嫣留给了他。 高峻百无聊赖,“妹妹。不如弹首曲子听听。” 崔嫣说,“别在客厅里,再吵到别人,”于是两人回到崔嫣的房间,坐下后,崔嫣抱起琵琶。刚拨了一下弦就说,“屋里也不行……不合时宜呢!” 高大人问,“你怕谁?就不怕我生气?” 崔嫣放下琵琶,“我能怕什么呢?连惹我母亲生气都不怕……我是怕你在家里不会做事,搞得大家都不愉快,有些事情干嘛偷偷摸摸的,以为谁都不知道似的。” 高大人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我看这件事就是你不高兴。”崔嫣赌气地道,“哼!好心当做驴肝肺!”扭过脸去不理她。高峻笑嘻嘻地凑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样子,让我看看。”说着凑过去就扯崔嫣的衣服带子。 崔嫣的脸红到了脖子,“你又说谎,谁知道是真是假,别搞得连柳姐姐都不信你了。”高大人也不管她半推半就,只管隔了衣服去骚扰,把崔嫣弄得手忙脚乱地将琵琶都碰响了。她有些急地道,“成心气人是不是?还不快去柳姐姐那里把慌圆了!要不以后不敢让你进屋子了!” 高峻立刻出来,一推东面大屋的门,发现并没有关,柳玉如坐在床边,看到他进来,只是说,“我在这里等着听琵琶曲子,怎么都是乱音?” 高大人坐在她身边,拥住了她道,“是我不好,夜里与她们胡搞又耍聪明,连郭叔叔都知道你最聪明,我错了还不行,还不是怕你生气。” “我有那么打紧吗?有那么小心眼儿吗?我有那么……让人惦记吗?该不是有什么事情求我吧?”柳玉如靠在高大人怀里幽幽地道,“我还不了解你”。 高峻说,“事情还真是有,但是绝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怕你乱想才胡乱说的,你看我一进屋就讲明了嘛。” 柳玉如道,“说说看,说慌的事先放放,说说什么事?” 高大人把蒲昌牧的事情讲了出来,“我宁可多与牲口打交道,人的事很难琢磨,搞得我这两天胃口都没有。那个郝牧监,养马的官儿却骑不得马,女军师,你倒说说看,把他放在哪里合适?” 柳玉如想了想道,“我算什么军师,不过是想事情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高大人,若你是郝牧监,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想?” 高峻道,“还能怎么想?养马如养兵,养之千日用之一时,要是我牧场里抽不出可用之马,我会很难受的。” “怪不得高大人想不明白他们,你是跟人两样。”柳玉如道,“你说的话我是信的,但是别人未免不把这话当作冠冕堂皇之语,想想郝牧监,抽他的马可能他也理解,但是马抽走之后呢?随之而来的降级、降等,再怎么想得开的人也想不开了!” 高大人寻思一会儿点点头,“我也想不开,可是《厩牧令》在那儿,我也没办法。” 柳玉如扭过身来,看着高大人道,“这个令、那个令,都为做事,做事看结果的。对人也不能千人一法,狂的用在狂处,不服的要压,软的要用到软处,能扶的要扶。总之都要把心思用到做事上来,那你这个牧监就好做了。” 高大人听了后怕道,“夫人,你要是早一天对我说这么多,我就不敢胡话搪塞你了!吓死我了!”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冲了柳玉如一躬道,“本官昨天扯谎,后悔莫及。” 柳玉如脸上没啥表情,“骗的不行,又来哄了,一点真的没有。那事还没完呢,都是你的不是,把姐妹们搞得做贼似的……最后还不把怨气算到我头上来。你以为是为我好,其实是害我,你以为樊莺是生你的气?那丫头才是最聪明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哎,你听没听我说……” 高大人已经三下五除二扒去身上的衣服跳到了床上,“让我想一想,狂的要怎样压一压才行。”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9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牧场夜话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高大人这一句话就让柳玉如失了说话的力气,见他一巴掌扇灭了灯,接着一把拽倒自己,她的心狂跳起来,身子僵着没有了活泛劲儿。高大人有些气极地就要把她衣服扯破,一边说,“怎么和谢金莲不一样?昨天才一眨眼她衣服就没了。” 柳玉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只是用不大像是自己的声音道,“你是现学现卖……去柳中县……人家可是没舍得买身衣服!” 高大人瞬间轻手轻脚起来,让她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复苏,像春天的柔软土地,已经感觉到了植物强壮的根系正在蠢蠢欲动。 而她不敢去碰,因为她已经敏感的丧失了意识,她怕那件已经想了多回的事情真要发生时,自己表现得不如她们,那又会怎么样的难为情。她比高峻先听到院门“啪啪”地响了起来。 “高大人、高大人,”柳玉如听出来是冯征的声音,她无力地推了推高大人。高大人一手撑床跳出去,飞快地点了灯,柳玉如再次看到了高大人让人心动的胸膛,还有胳膊上的箭疤,“这么晚冯征叫门一定是出大事了,我得去看看”。说罢披了官袍就往外走。 冯征和罗得刀站在门外,叫了两声后,脚步声就出现在大门后边。高大人一边穿着官袍一边开了门。“罗管家,”高峻愣住了。 “郭都督午后只带了卫队去了焉耆,天擦黑时派一个人回来调兵,到我出来时王别驾还没踪影。兵也未发。”罗得刀用最简短的话把事情说了出来。 高大人一听,就回身解马,同时对冯征道,“去集合护牧队。”冯征转身去了牧场里。 高峻回身高声叫道,“拿我刀来!”樊莺的房间向阳,很快就亮了灯。高大人问。“你骑马快不了,怕不是有两个时辰了吧?” 罗得刀道,“拼了命跑来的。” 高大人道,“那时间也不短了,” 樊莺提了乌龙刀跑出来说,“我和你去。”这时柳玉如和思晴也出来了。高大人说,“你陪着夫人……我把护牧队拉去焉耆,你和思晴再看着点牧场别出事。”说完已经上马,与罗得刀往牧场里驰去。 柳玉如对樊莺和思晴说。“关了大门,让婆子和谢姐姐、崔嫣看家,我们也去牧场里。”此时新村里已经响起了锣声,“护牧队不当值的都到牧场点卯——”锣声和喊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无比清晰。 家里有护牧队员的纷纷亮了灯,马匹和bīngqì都是随人走的,各处院门开关的声音、马匹喷着响鼻的声音、bīngqì碰撞的声音响在一起。 在牧场里,冯征已经把当夜轮值的三十名护牧队员集合完毕,柳中牧的旗子把在许多多的手里。冯征说。“不当值的人也正在招集。” 说着话就有护牧队员骑了马纷纷赶来。平日里这些护牧队员已经不从事饲喂任务,除了训liàn、值勤就是外出护牧。纪律的严明程度一点不差过正规唐军。八十名护牧队不到小半柱香的时间都到了。 高大人朗声道,“焉耆有紧急军情,需要我们马上驰援,”他看到柳玉如和樊莺、思晴也骑马到了,说道,“家中是独子的都给我留下。听我夫人吩咐看护牧场,其他人跟我去拼命!” 若在平时,早就会有是独子的站出来表示不满,但是今天这些人听出高大人的口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十几个人也就不费话地自觉地站出来。许多多不情愿地把旗子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高大人道,“带足了箭支,出发!”说罢与罗得刀一起在前,冯征打了大旗,三人带了人马出了旧村方向,不一会如雷鼓般的蹄声就远去了。 柳玉如并未听到高大人与罗得刀前边的话,只知道是去焉耆,看他们这么急急忙忙地走掉,肯定是军情要紧,想起高大人直到走时也没有好好休息一会儿,不由有些担心。 但是高峻走时说了让自己在牧场里主事,也就不多想,把留下来的队员分了五人一组,大门处两组,牧场里一组。 柳玉如道,“哥哥兄弟们,高大人是带了人去拼命的,我们在家里守好了牧场不出意外,能让上战场的弟兄们没有后顾之忧,就与上了战场是一样重要了。” 这些护牧人员平日里就传说高大人的夫人不但姿色无人能及,就连谋略上也是不差,今天见高大人的大小夫人们一下子三位全到齐了,一见一听之下不觉心服,纷纷答道,“夫人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就是。” 刘武也匆匆骑马赶来,他是听到锣声,不明所以,到了牧场一见柳夫人等人都在,问明白了缘由就说道,“刘武在此,柳夫人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柳玉如道,“高大人既然有吩咐,我们哪能离开。再说就是到家里也睡不着了,不如多个人多份力气也好。”刘武听了只好依从。柳玉如笑道,“不过刘大人来了,我们就退到幕后,有事刘大人只管吩咐就是了。” 刘武坐在议事厅里权当值夜,连批办些公事。柳玉如对樊莺和思晴两人道,“不如就到宽敞处学学骑马,真到用时也省得像现在这样笨手笨脚。” 她知道高大人临走时这样安排并非是牧场中真有什么事。只是以防万一,不致出征之时心存顾虑。见刘大人已到,柳玉如做为之前的一位女牧子,真没有什么理由再发号施令,而樊莺和思晴就更像是局外人一样。听了柳玉如的话两人都没意见。 于是思晴在厩房里选了一匹温顺些的马,姐妹三人就在牧场宽阔处教授起骑马来。 之前柳玉如随高大人去西州时,已经听他大略地讲过骑马的要领,此时上了马,抖了抖缰绳,两脚在镫里磕了磕马腹,轻声说了声,“驾!”那马就听话地一路小跑起来。 起初樊莺和思晴还替柳姐姐担心,随了一会才笑道,“还用我们教?我们没得教你了!”柳玉如道,“思晴把你的双刀匀出一把来。” 思晴道。“这可使不得,要学也得由木刀开始,划了马脖子不打紧,高大人有的是马。万一姐姐把脚脖子划伤了,高大人就得叫我们偿命了。” “姐妹们不都是一样的,叫你们说得这么悬乎。” “能一样吗,姐姐你打我们瞧不出来,高大人昨夜里跪得床板直响,我们都听得到的。”樊莺说着,不知由哪里砍了一只木棍,交给柳玉如权当刀练习。 “他那是不好好上床,每次都跳上跳下的,还让樊莺疑心是修床腿……”柳玉如说着,马上的速度渐jiàn地也快起来。 “那就更让我说着了,昨晚我和谢姐姐送上门人家都还懒得动弹呢!”思晴不觉把这事说出口,才意识到,已经晚了。 就听柳玉如在夜色里驭马奔过去,送过话来,“是谁早就有了想法,却对着大伙说,‘高大人怎么还不回来?’,我估计我和樊莺都没有这心机,” “……” 一会又驰回来道,“还拿了刀从大漠里跑来,拿腔作势地说报仇,当时我们可都当真了,谁没有让你吓得脸白?谁知是押了高大人帮着去哥哥那里取嫁妆!” “……” 樊莺道,“思晴姐,你的话呢?” 就听黑暗里有几个牧子突然跳起来扯了嗓子鼓噪道,“都让我们听去了!”三人惊觉,驻了马往黑影里看去,几个牧子一溜烟地跑掉了,连几个人都没看清,更不要说是谁了。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兄嫂惑妹 读书在,创作无极限。我是东风暗刻,请来-起-点-中-文-网-支持我。 马嵬之变是玄宗天宝年间中枢政局的一次大动荡,是唐代中枢政治内部不同政治集团之间长期斗争的结果。它的发生确非偶然,更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由于安史之乱的爆发,天子播越,使这一斗争有了一个突发的缺口,从而使久蓄的矛盾斗争演化为京师之外的一次流血事变。这就是说,当时最欲意处死宰相杨国忠和杨贵妃的人,一定是同他们有尖锐矛盾势难两立的人物,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我认为,在天宝中枢政治集团中,恐非太子李亨及其集团中人莫属。 李亨是在李瑛被废后开元二十六年六月被册立为太子的。自他正位东宫之日,朝中权相,中书令李林甫就处处与他作对,据《旧唐书》卷10《肃宗纪》:“及立上为太子,林甫惧不利己,乃起韦坚、柳勣之狱,上几危者数四”。韦坚、柳勣之狱分别是在天宝五载正月和十一月间构织的,地方军将皇甫惟明、王忠嗣等均被罗织其中。表面上看,李林甫数兴大狱构陷李亨,是因他曾附顺武武惠妃、劝立惠妃之子寿王瑁。实际上这也是唐代太子的特殊身分地位所决定的,陈寅恪先生说:“凡唐代之太子实皆是已指定而不牢固之皇位继承者”故李林甫之倾动东宫亦即宰相与太子之间产生矛盾本不难理喻。数次大狱,李亨都颇觉威胁,为求开脱与自保,他先后同韦坚之妹、太子妃韦氏和柳勣之妻妹、太子良娣杜氏离了婚。残酷的政治斗争,使李亨未老衰,他与宰相集团之间矛盾之尖锐,可见一斑。李林甫之后继任的宰相杨国忠对待李亨的态度无丝毫改变。事实上,李林甫在位时数务构陷太子都有他积极参与,据《旧唐书》卷106本传载: 时李林甫将不利于皇太子,掎摭阴事以倾之。……以国忠怙宠敢言,援之为党,……自是连岁大狱,追捕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国忠发之,林甫方深阻保位,国忠凡所奏劾,涉疑似于太子者。林甫虽不明言以指导之,皆林甫所使,国中乘而为邪,得以肆意。 由此可见,天宝年间宰相集团与太子集团之间的矛盾较量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至于天宝年间何以会出现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权相,实为天宝中枢政局之一大问题,因无关本文宗旨,此不赘述。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举兵叛乱,对天宝中枢政治结构造成了强烈冲击。宰相与太子集团之间的斗争不仅未因安禄山叛乱而消弭。反倒因政局的风云激荡使这一斗争增添了新的内容。换言之,这一中枢政治斗争转而围绕安史之乱而展开了。安禄山打出的“诛杨”旗号,更为这一政争掺入了浑水。 叛军南下后,来势凶猛。当年十二月十三日,攻占东都洛阳,全国局势急剧恶化。玄宗于十二月辛丑颁布亲征制书,制令太子留守京师,担当监国重任。此事引起了杨国忠的极大惊恐。据载:“玄宗闻河朔变起,欲以皇太子监国,自欲亲征。谋于国忠,国忠大惧,归谓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姊妹哭诉于贵妃。贵妃衔上请命,其事乃止”。杨国忠担心太子监国成为事实会使太子地位得以巩固危及杨氏一门,故力阻玄宗亲征。结果,因其从中作梗,太子大有希望的监国之任成为泡影。这一亲征风波当然反映出双方斗争较量的内容,太子并未因此善罢甘休。暗中的较量仍在紧张、激烈地进行。 高仙芝、封常清兵败被诛后,原河、陇节度使哥舒翰被委以东征军副元帅之职出镇潼关。这时,“素有雅称,风格秀整”、挂名征讨元帅的荣王李琬“忽然殂谢”,看来,荣王之死确有跷蹊,时人都若有所失。而后哥舒翰的身份却成了“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这似乎是说,玄宗亲征未果,却要令“皇太子统兵东讨”了,只是太子乃“君之嗣嫡,不可帅师”,故以哥舒翰为先锋兵马元帅。特讨兵马冠以皇太子兵马的名义,说明太子已在名义上控制了这支镇守潼关的大军,这也许反映出,太子李亨因征讨叛乱拥有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后来的事实的确也可证明此点。正因如此,两大集团之间的较量转而又围绕着潼关战事展开了。 潼关守军中,以王思礼为首的一股势力企图通过哥舒翰回兵诛杀杨国忠:“思礼白翰谋杀安思顺父(?及)元贞,于纸隔上密语翰,请抗表诛杨国忠,翰不应,复请以三十骑劫之,横驮来潼关杀之”这一动向,引起了宰相杨国忠的警觉不安。杨国忠遂奏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禁苑训练,令剑南军将李福德、刘光庭等负责,另新募兵万人以亲信杜乾运统领,驻于霸上,“名为御贼,实备翰也。”不难理解,杨国忠所防备者,乃已为太子先锋兵马的潼关守军;更何况,王思礼、哥舒翰都是当年与太子李亨关系密切的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部下。我认为,军中诛杨之动向与杨国忠的防范,其实正反映出两大集团之间斗争较量的内容。 由于太子李亨已可控制征讨大军,哥舒翰上表情杜乾运所统新募兵属潼关和要求得以实现。天宝十五年六月初,杜乾运被哥舒翰借口于军中处死,杨国忠之防备力量不复存在,这又引起他极大的恐惧,他曾对儿子杨暄说:“吾死无日矣。”耐人寻味的是“翰自是心不自安。”看来,杀杜乾运一事,有极深的政治背景,太子李亨大概正凭其把持的征讨大军开始向杨国忠反击了。据记载:在长官沦陷前,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欲于城中诛杨国忠”,只因时机不成熟,没有付诸行动。但此一信息不可漠视,这也许正表明双方斗争已趋于白热化。 面对这一威胁,杨国忠未曾坐待。为解除威胁。亟需解除太子李亨的潼关守军的控制权。这样,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安禄山决战。所以,杨国忠极力鼓吹要哥舒朝山关决战。史称:“国忠以翰持兵未决,虑反图己,欲其速战,自中督促之。”这一动议恰合玄宗心意。再者,安史乱起,唐朝廷对事变缺乏应有重视,甚至以为朔胡犯阙,是自取败亡,必计日可定。玄宗遂不顾前方将领力主坚守的意见,数派使者敦促大军出关作战。由于错误地估计了前线形势,致使哥舒翰出关后惨败,长安门户洞开。 随之是玄宗携少数皇室成员及部分大臣秘密出逃剑南。杨国忠与李亨之间的较量仍在暗中紧张地进行着。临行前,玄宗曾令陈玄礼选闲厩良马九百匹及禁军战士厚赐钱帛,还派宦官王洛卿先行告谕沿途,以例接驾。所以,说玄宗处逃毫无准备并不属实。但因王洛卿及沿途地方官员的逃亡,给数千人逃亡队伍的饮食供应造成了许多麻烦。史称“官员骇散,无复储供”,故此,也不必完全怀疑玄宗一行到达咸阳后发生饮食困难并出现士兵饥疲的情况。我想,这正给暗中操纵、策划兵变者提供了绝好时机。事变在到达马嵬驿时发生而不是别的地方,与逃亡中的这一实际情况当不无关系。 密谋策划事变的情况,据《通鉴》卷218肃宗于德元年六月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星夜赶到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 高峻带了护牧队的人马,随了罗得刀一路上飞驰不停,路上罗得刀把大致的经过对高大人讲了一遍。罗得刀说,郭都督带了卫队走时王别驾并没在,但别驾一回来就与往日大不相同。 傍晚接到了郭大人派人回来催兵的手令,王别驾看后只是漫不经心地往边上一丢,说在考lǜ考lǜ。这事罗得刀正好看见,等了一会儿别驾出了府衙再不回来。罗得刀忙去问兵曹,兵曹说,“都督不在是由别驾定事情的,这样调动兵马的事情,半点都不能逾越。” 他还举了个例子:两年前柳中县大旱,县民们都揭不开锅了。当时的县尉数次催促县令开仓放粮,但县令说要请示州府,揣了粮仓的钥匙到西州来请示。但是灾情一日也缓不得,县尉自作主张在县令回来前砸了仓锁,把粮放了。但此事让郭都督知道后将县尉罢了职。只因县仓的主管是县令,是县尉做事有了逾越。 兵曹说完后一摊手,表示一点办法都没有。罗得刀知道再指望王达是不可能的,急切之间他想起了高大人。他知道高大人与郭都督两人的关xì非同一般,而且高大人打jià的本事是他亲眼见过的,于是找了匹马没命地跑到柳中牧来搬兵。 高峻听了咬了牙说道,“这样见死不救的事他竟敢连做两次!上次还半遮半掩,这次就明着拖延!难道真是赖蛤蟆听到了汛头?郭都督没事便罢,他要有个闪失,我拿刀劈了他都不解恨!” 这些人很快到了西州的东城门下,罗得刀对高大人道,“我人叫得刀,却挥不了刀。放在西州城里还能望些风。”高峻让他回城密切注yì王达的动向。罗得刀提马上前叫门。他现在是西州的户曹没人不认识他,虽说时间是半夜也没什么妨碍。 但是这些城头的军士却不开门,而是飞跑去报告。不大一会,城头上一个人露出半截身子,高峻借了城上火光一看正是王达。 王达问道,“城下是谁?不知道眼下军情多变?也敢来半夜叫城!” 罗得刀道。“别驾大人,你不认得我么?我是罗得刀。” “原来是罗大人,夜半三更不在家里休息,怎么到了城外?万一有敌军混入城来,一城的安危就都毁在你的手上了!远处这些人是什么人?” 高峻在马上问道,“别驾大人,你可曾接到了郭都督的调兵命令?为何按兵不动?” 其实王达早就看到了柳中牧的大旗,也立刻猜到罗得刀是去干嘛了。 接到郭大人的手令后,王达几乎都没用想。直接压了下来。 如果说上次是他忙中遗漏、忘了发兵只是无心之失,那么这次他按兵不动就是成心的了。他已感觉到了郭都督对他的不满已经到了愤怒而不能自控的地步,如果让郭大人缓过神来,自己一定是没有好日子过。 正好钦差到了西州,王达由江夏王那里得了实信,断定高峻是躲不过这一劫了。那郭孝恪岂会放过自己?正好郭孝恪父子一同困在了焉耆,王达几乎做梦都没有想到上天会给自己送上这么一个大好的机huì。让他发兵,那不是做梦一样!他们从此回不来才让人省心。 听了高峻的质问。王达说道,“高大人你怎么知道军情上的事。本官接到现报,说焉耆已有叛军到了西州城外,正伺机而动。我若发兵,不正中敌军的计策?这事我自有分寸,又岂是你一个马官能够指责我的!” 高峻心如火燎,知道不能在这里与王达磨嘴皮子。冲手下挥挥手道。“我们去焉耆!” 王达在城上喊道,“高大人,你再一意孤行,不怕罪上加罪么?你可知私动军马的责任!郭都督也承担不了的。” 高峻已经驰开去,高声回道。“我去放牧关你屁事!” 西州至焉耆直走也要四百里,但是若去焉耆,必先往西州西南方走上一百二十里,进入天山谷口才有大路通往焉耆。 从罗得刀送信直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半时辰,要是再加上王达拖延的时间就有五个时辰了。再算上郭都督派来报信的卫士由焉耆跑回来,一路上又不知耗费去多少的光景。因而高峻不停地催动炭火,恨不得一步跨到焉耆才好。 只是他手下这些人的脚力却是不能与炭火相比。高峻有心丢下他们先赶过去,但是又担心这些手下不识得路,万一走岔了更会误事,因而压了马速两相就付。天蒙蒙亮时这些人就到了天山的谷口。 在谷口边,一南一北相距七、八里有两座土城,城上飘扬着大唐旗号。南边的旗上是“南平城”,北面的旗上是“安昌城”。这是西州扼住西去山谷的两处军事要隘。高峻领人赶到的时候,两处城上的守军早已离远了看到,高呼站住受查。 高峻勒马,等两边城上各下来两人,对高大人道,“柳中牧的人去西边做什么?可有过所?”高大人在马上道,西州郭都督现在焉耆,已派人回西州搬兵难道你们不知? 两边人验过高大人的官凭,知道他是柳中牧的五品牧监,更是一位游击将军。于是同声道,“高大人,郭都督派来的人我们已经见过,就等他带来西州兵曹衙门的调兵令函,我们就协同发兵了。西州要出大部分,但大队伍行动迟缓,但只要先有一个人持了兵曹衙门的令件到了,我们两城就好抽人做先锋出发。” 高峻问道,“两城共有多少人马?” 一人回道,“两城均有一团,分别有骑兵一旅、步兵一旅,我是北城骑兵旅帅,段正海。”另一人道,“我是南城骑兵旅帅,段正江。” 高峻问,“你二人是兄弟?”二人点头。高大人长话短说道,“西州兵马被军情绊住已出不来了,我以游击将军的身份命令你们,立刻拉上两旅共二百骑兵,随我去焉耆驰援,哥哥领队、弟弟留下守城。” 二人迟疑不决,高峻知道他们是没见到兵曹令件的缘故才会如此,厉声问道,“你们什么官职?可知道军情紧急不可拘泥死理?可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可知道你我大旗上miàn的头两个字写的是什么?” 这二人俱是从八品上阶旅帅,各有一百人的马队。两人确实见过了郭都督调兵的卫士,又见这位高大人几乎未加思索就说出了二人的骑兵数目,想来这个从五品的将军不是虚挂了名的。二人游疑了只是瞬间便下了决心,“我们还不认得大唐两字!宁可犯错也随大人出兵!” 高峻说,“速集合了不怕死的来,天塌了也轮不到你们顶着。”二人飞马驰回城中,不一刻由南北两边驰出两支马队,旗号鲜明,灰明甲亮。高大人让弟弟段正江留守,哥哥段正海带队随行马上出发。 这一阵子又耽误了时间,天色已然放亮。不过高大人成功拉到了两旅正规的骑兵,声势壮大了不少。现在他不知道郭都督什么情况,不停地督促着这支军、牧混合的骑兵队伍,高举了两杆大旗,趟起一路的烟尘直奔焉耆方面而来。 这些人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跑过了二百二十里到达了银山湖,又疾行四十里至焉耆边界吕光馆。这里的守军都是焉耆旧部,不知为何未加阻拦,大开界门放这些人冲了过去。冯征提醒道,“莫不是郭大人他们已遭不测,这是放开口袋要让我们进qù?” 高峻道,“莫要胡说,如果是你说的那样,我更要进qù了!” 辰时时分,高大人带队到了焉耆城南十里的淡河,这是一条十几步宽、深浅只没到军马小腿的浅河沟。高峻打量两边河岸,就算是在汛期时也只能没到膝盖以上。 河这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那面便是一马平川直达城下。隔了近十里远,众人耳中已经听到了城中隐约的喊杀之声。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内紧外松 读书在,创作无极限。我是东风暗刻,请来-起-点--支持我。 马嵬之变是玄宗天宝年间中枢政局的一次大动荡,是唐代中枢政治内部不同政治集团之间长期斗争的结果。它的发生确非偶然,更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由于安史之乱的爆发,天子播越,使这一斗争有了一个突发的缺口,从而使久蓄的矛盾斗争演化为京师之外的一次流血事变。这就是说,当时最欲意处死宰相杨国忠和杨贵妃的人,一定是同他们有尖锐矛盾势难两立的人物,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我认为,在天宝中枢政治集团中,恐非太子李亨及其集团中人莫属。 李亨是在李瑛被废后开元二十六年六月被册立为太子的。自他正位东宫之日,朝中权相,中书令李林甫就处处与他作对,据《旧唐书》卷10《肃宗纪》:“及立上为太子,林甫惧不利己,乃起韦坚、柳勣之狱,上几危者数四”。韦坚、柳勣之狱分别是在天宝五载正月和十一月间构织的,地方军将皇甫惟明、王忠嗣等均被罗织其中。表面上看,李林甫数兴大狱构陷李亨,是因他曾附顺武武惠妃、劝立惠妃之子寿王瑁。实际上这也是唐代太子的特殊身分地位所决定的,陈寅恪先生说:“凡唐代之太子实皆是已指定而不牢固之皇位继承者”故李林甫之倾动东宫亦即宰相与太子之间产生矛盾本不难理喻。数次大狱,李亨都颇觉威胁,为求开脱与自保,他先后同韦坚之妹、太子妃韦氏和柳勣之妻妹、太子良娣杜氏离了婚。残酷的政治斗争,使李亨未老衰,他与宰相集团之间矛盾之尖锐,可见一斑。李林甫之后继任的宰相杨国忠对待李亨的态度无丝毫改变。事实上,李林甫在位时数务构陷太子都有他积极参与,据《旧唐书》卷106本传载: 时李林甫将不利于皇太子,掎摭阴事以倾之。……以国忠怙宠敢言,援之为党,……自是连岁大狱,追捕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国忠发之,林甫方深阻保位,国忠凡所奏劾,涉疑似于太子者。林甫虽不明言以指导之,皆林甫所使,国中乘而为邪,得以肆意。 由此可见,天宝年间宰相集团与太子集团之间的矛盾较量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至于天宝年间何以会出现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权相,实为天宝中枢政局之一大问题,因无关本文宗旨,此不赘述。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举兵叛乱,对天宝中枢政治结构造成了强烈冲击。宰相与太子集团之间的斗争不仅未因安禄山叛乱而消弭。反倒因政局的风云激荡使这一斗争增添了新的内容。换言之,这一中枢政治斗争转而围绕安史之乱而展开了。安禄山打出的“诛杨”旗号,更为这一政争掺入了浑水。 叛军南下后,来势凶猛。当年十二月十三日,攻占东都洛阳,全国局势急剧恶化。玄宗于十二月辛丑颁布亲征制书,制令太子留守京师,担当监国重任。此事引起了杨国忠的极大惊恐。据载:“玄宗闻河朔变起,欲以皇太子监国,自欲亲征。谋于国忠,国忠大惧,归谓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东宫监国,当与娘子等并命矣。’姊妹哭诉于贵妃。贵妃衔上请命,其事乃止”。杨国忠担心太子监国成为事实会使太子地位得以巩固危及杨氏一门,故力阻玄宗亲征。结果,因其从中作梗,太子大有希望的监国之任成为泡影。这一亲征风波当然反映出双方斗争较量的内容,太子并未因此善罢甘休。暗中的较量仍在紧张、激烈地进行。 高仙芝、封常清兵败被诛后,原河、陇节度使哥舒翰被委以东征军副元帅之职出镇潼关。这时,“素有雅称,风格秀整”、挂名征讨元帅的荣王李琬“忽然殂谢”,看来,荣王之死确有跷蹊,时人都若有所失。而后哥舒翰的身份却成了“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这似乎是说,玄宗亲征未果,却要令“皇太子统兵东讨”了,只是太子乃“君之嗣嫡,不可帅师”,故以哥舒翰为先锋兵马元帅。特讨兵马冠以皇太子兵马的名义,说明太子已在名义上控制了这支镇守潼关的大军,这也许反映出,太子李亨因征讨叛乱拥有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后来的事实的确也可证明此点。正因如此,两大集团之间的较量转而又围绕着潼关战事展开了。 潼关守军中,以王思礼为首的一股势力企图通过哥舒翰回兵诛杀杨国忠:“思礼白翰谋杀安思顺父(?及)元贞,于纸隔上密语翰,请抗表诛杨国忠,翰不应,复请以三十骑劫之,横驮来潼关杀之”这一动向,引起了宰相杨国忠的警觉不安。杨国忠遂奏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禁苑训练,令剑南军将李福德、刘光庭等负责,另新募兵万人以亲信杜乾运统领,驻于霸上,“名为御贼,实备翰也。”不难理解,杨国忠所防备者,乃已为太子先锋兵马的潼关守军;更何况,王思礼、哥舒翰都是当年与太子李亨关系密切的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部下。我认为,军中诛杨之动向与杨国忠的防范,其实正反映出两大集团之间斗争较量的内容。 由于太子李亨已可控制征讨大军,哥舒翰上表情杜乾运所统新募兵属潼关和要求得以实现。天宝十五年六月初,杜乾运被哥舒翰借口于军中处死,杨国忠之防备力量不复存在,这又引起他极大的恐惧,他曾对儿子杨暄说:“吾死无日矣。”耐人寻味的是“翰自是心不自安。”看来,杀杜乾运一事,有极深的政治背景,太子李亨大概正凭其把持的征讨大军开始向杨国忠反击了。据记载:在长官沦陷前,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也“欲于城中诛杨国忠”,只因时机不成熟,没有付诸行动。但此一信息不可漠视,这也许正表明双方斗争已趋于白热化。 面对这一威胁,杨国忠未曾坐待。为解除威胁。亟需解除太子李亨的潼关守军的控制权。这样,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安禄山决战。所以,杨国忠极力鼓吹要哥舒朝山关决战。史称:“国忠以翰持兵未决,虑反图己,欲其速战,自中督促之。”这一动议恰合玄宗心意。再者,安史乱起,唐朝廷对事变缺乏应有重视,甚至以为朔胡犯阙,是自取败亡,必计日可定。玄宗遂不顾前方将领力主坚守的意见,数派使者敦促大军出关作战。由于错误地估计了前线形势,致使哥舒翰出关后惨败,长安门户洞开。 随之是玄宗携少数皇室成员及部分大臣秘密出逃剑南。杨国忠与李亨之间的较量仍在暗中紧张地进行着。临行前,玄宗曾令陈玄礼选闲厩良马九百匹及禁军战士厚赐钱帛,还派宦官王洛卿先行告谕沿途,以例接驾。所以,说玄宗处逃毫无准备并不属实。但因王洛卿及沿途地方官员的逃亡,给数千人逃亡队伍的饮食供应造成了许多麻烦。史称“官员骇散,无复储供”,故此,也不必完全怀疑玄宗一行到达咸阳后发生饮食困难并出现士兵饥疲的情况。我想,这正给暗中操纵、策划兵变者提供了绝好时机。事变在到达马嵬驿时发生而不是别的地方,与逃亡中的这一实际情况当不无关系。 密谋策划事变的情况,据《通鉴》卷218肃宗于德元年六月条记载: 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官李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恶战待援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 落昭派在此处的小头目有些迟疑,他片刻后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他见对方人并不多,以为尚可搪塞一下。于是独自由王府大门内走出,昂着脑袋问道,“你们不在镇衙待着,为何到此?” 郭孝恪的这名卫士听了二话不说,居高临下挥起手中的马鞭,“啪”地抽到小头目的脸上,“大胆,西州大都督在此,你睁了狗眼看不到么?” 小头目被马鞭子抽得脸上火辣辣的,弯下腰捂了脸、眼也睁不开时,郭都督身后的卫士们已然冲上来四五位,对着此人重重几脚,“让你无礼,绑起来让都督发落!”而其余人几乎未做停留,随了郭都督直奔王府大门冲到! 对方剩下的人在大门内见来人气势汹汹,头目挨打,这又是他们想不到的。里面有两个机灵些的想起来推了两边大门要关上时,郭都督等人已经到了近前。 郭都督手下的这些人,身手都是三五个人近不了身的。在马上也不用下来,一边用马倚住了大门,一边把一只脚由马镫里抽出,咣咣几脚就将他们蹬翻在地,随后每人脖子上都架上了明晃晃的利刃。 二十人把了大门,弓箭上弦警戒,里面一人将手指屈了,含在口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给不远的郭待诏报信。十人随了郭都督轻车熟路直奔王府后院。 府中的仆人、丫环吓得往后边跑来报信,也把话对主人说完了,焉耆王也听清楚了,郭都督也站在了他的面前。 待诏在镇衙内听到哨音,早就整装待发的近四百人呐喊一声冲了出来。所谓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敌人的放在这里的兵力确是不少,但他们是分布于镇衙的四周。而郭待诏这四百人却是集中了拳头打在一点上,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冲散了正面之敌,旋风一般刮到了王府这里。 等对方反应过来,调集了其他处的人员追到王府时,郭待诏这些人已经进了大院,关上了厚重的大门。上栓落锁。于高大的王府围墙上严阵以待了。 双方此时就算向对方挑明了意图,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一场恶战就要来临,郭都督把焉耆王及其妻、子等相关人员集中起来关到一间房中叫人看了,下人们另关一处不许乱动。 郭孝恪坐阵大厅正中,对shǒu下人道,“马上就要有一场恶战,我们只有依托王府高大的围墙与之周旋。等援军到后,我们再冲出去里应外合,打他个落花流水。” 郭待诏又叫人去到王府搜寻了不少的菜油、灯油。扯了各寝室中棉被里的棉絮做成火箭备用,四周墙上要紧之处由人重点防守,又分出一百人手持钢刀于院内转圈巡视,以为救急。刚刚安顿好,落昭的人马就围了上来。 落昭算计得好似天衣无缝。他见郭孝恪父子在镇衙内饮酒,仍怕夜长了梦多,准备到城头最后看一眼便正式举事,哪知有手下气喘吁吁地跑来。报道,“郭氏父子已冲进了王府了!” 落昭听了脊背发凉。此时才发觉自己千算万算,还是不如郭孝恪棋高一招。在焉耆城内最为易守难攻之处也只有王府一个地方,恰恰这一处地方就被郭孝恪占住了。 他决心用最短的时间、不惜代价也要把王府夺回来,不然这里就是他落昭心尖上的一把针锥子,早晚都要给他捅上一下,这肯定是很难受的。 因而。落诏看到城外暂shí并无动jìng,也看不到西州援兵的踪迹,一开始就调集了优势的人马,潮水一般向王府冲来。 待诏在院墙上看敌人赶到,里面一位骑了马的四十岁的人。站在人群的后边高声叫道,“你们还想做困兽之斗么?也不想想能支持多久?速速放了我们焉耆王,开门纳降才是正理!”郭待封也不理会,只是在墙垛后边暗暗将箭上了弦。 那人身边总有卫队晃动,将他挡了个严实。 郭待诏大声道,“你若放下手中bīngqì,于你的性命还有个机huì,难道非要执迷不悟,等西州大军开过来碾碎了你们?” 落昭哪有时间与他磨嘴皮子,耐着性子吼道,“让郭孝恪出来答话,现在开门出来饶你们不死。再晚一晚就冲进qù了,他真忍心看你们这几个屈指可数的人送死么?” 墙上另一边有个郭都督的卫士骂道,“去你妈的,郭都督岂会跟你一个反贼说话?”说着,一只装满了灯油,瓶口处的棉芯已点燃了火的瓶子由墙上飞出,正砸碎在落昭这群人的马脚下。落昭的卫士纷纷拨马躲闪,将落昭闪了出来。 郭待诏瞅准了时机,由墙垛后现出身来,流星似的一箭朝着落诏射去。 落昭也是个有两下子的,手疾拧开身子躲闪,让过了胸口,左肩头却正好中箭。郭待诏叫道,“滚下马来,还可给你解药,晚了就去挺尸吧!”他那箭上确实在油罐子里蘸了不少的菜油,因而在落昭的胳膊上插得甚是滑溜。 落昭气急败坏,拨马退到后边取箭,差了声吼道,“给我踏平了他们——” 他带来的千把人倒是不少,但也没有想过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攻城,因而只能蜂拥在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密麻麻地朝了王府的大门上冲来。有人往上射箭掩护,十几人扛来了粗长的圆木撞击大门,“咣——咣——”墙上众人感觉到连墙都在颤动。 郭待诏指挥手下,把浸透了油的棉絮和碎布团子点燃了扔到底下有人群中,撞门的人群里立刻烟火交加,糊肉皮味儿传了开来,丢下圆木退潮一样下去了。 而落昭胳膊上的箭已经取出,绑了绷带回来人群在后边督战,他看出自己这边挤在街面上只攻大门一处点位,发挥不出已方人多的优势。只有四面强攻才好让郭孝恪不算多的人手四下里分散开来应对。于是指挥了手下四面围攻起来,又有人找来了城中的梯子,仗着人多势众,把个王府水泄不通地围起来猛攻。 府内的压力立时大了起来,郭待诏也不能再只守了大门一处,他在墙上四下飞奔着,带了敢死之士挥动手中的bīngqì,将那些蹿到墙上的敌军搅肉一样推下墙去。利刃割在甲叶子上刺耳的声音、与切在肉体上时伴随的惨叫声、刀剑撞击的声音掺杂一处,在四下里响起。 郭孝恪站在大厅的门口,两手叉腰,目光炯炯。他看已方借助高大坚固的院墙一时未见下风。而墙内一百预备队、看守焉耆王室及其下人的二十人都还未用。不禁暗自盘算西州的援兵到了哪里。 他在城内的行动时机算得不错,城内的动jìng足够传出城外,只要天黑前外围开始攻城,以他对shǒu下这群虎狼之兵的了解,反攻出去并给对方狠命一击也是做得到的。 眼下自己这方只有四下围墙上参加肉搏的一小部分人负了伤,但无人倒毙,他对这一段的战果很是满意。他大声喊道,“待诏,用火箭射着远处草垛,放起烟来!” 待诏应了,站在高墙上把火箭将射程内的易燃之物尽都点燃,一时城中浓烟四起,令落昭看了更为心焦。没命地督了人马围攻。 双方的战斗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夜晚降临,敌军始zhōng没能前进一步,但城外仍然毫无动jìng。 落昭的人马短暂地停歇了进攻下去休整,郭孝恪借此机huì,将墙上人与墙下人对换了,拼了半日的卫士们一由墙上下来,便靠在墙跟下睡着了。 郭都督叫人监督了王府的下人们,煮了大锅的米饭送到现场,竟然还有府内积存的猪肉也炖了一齐送上来。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最后打算 众人一面警戒一面轮换着吃饭。第二拨刚吃到一半,落昭换了生力军再次冲了回来。郭大人把这边预备队也顶替上去,双方一场攻防的恶战再度发生。 郭待诏不能休息,因为父亲就在大厅里,郭待诏已经下了决心不死不退。他冲手下人高喊道,“弟兄们,我们西州的援军再有两个时辰必到,顶到半夜我与你们一同杀出去!” 众人听了精神为之一振,喊杀之声也再度高亢起来。 按着郭孝恪的估计,西州援军应该已经到了吕光馆,如果在吕光馆遇到抵抗的话,那么这里的四百来人就得再支持一到两个时辰。好在焉耆王府墙高且厚,自己人占了地利。不然的话就算再添上四百人,战到这时也剩不下多少了。 郭孝恪想到此,大声吩咐道,“来人!去王府的后堂,立刻去烧几锅滚开的水,找东西提到墙上去。”手下有人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战至半夜,双方都到了强弩之末,喊叫声稍停。落昭站在大街的对面,冲了墙上唐兵叫道,“还不把郭孝恪交出来,难道你们都要陪他死在这里么?家中难道没有妻儿老小,何苦把命丢在这里!” 墙头有个卫士骂道,“有胆量你走近些,让我一箭穿死你。”而落昭闻如未闻,故作侧了耳朵倾听状,“城外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唐军八成是不会来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不出你们都是些死心眼子货,就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墙后边半晌无人搭言,落昭以为得计,清了清嗓子待要趁热打铁再说上几句,谁知王府院墙上的垛子后面同时闪出来十四、五个持了弓箭的军士。对着落昭所处的地方一齐将箭射了过来! 事出突然,落昭半分都没有想到。看到半空之中十四、五支雕翎箭齐刷刷地朝着自己飞到,身边十尺的范围内躲无可躲,落昭挥起手中佩刀,尽力拨开来箭。 但他左肩头已让郭待诏射中一次,这时只剩下一只好手。拨来打去一个不注意,在左肩旧伤处再中一箭,身下的马匹也在前胸脯处插中了两支。疼得前蹄高高扬起,咴咴而鸣,落昭被掀下马来,重重地跌在地下。 另有人在墙头笑道,“再让你爷爷耳根子不清静,就射你右肩。”在墙上一阵粗犷的笑声中,落昭的手下跑过来几个。架起他复去疗伤。 对方主将两次负伤士气跌落,进攻也稍缓下来。利用这个间隙,郭孝恪叫了待诏到近前,看到长子已经浑身是血,郭孝恪让他坐下休息,对他缓缓说道,“也许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郭待诏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他岂能不知父亲此话的含义?按着时间推算。援军即使不是急行军,先锋部队也该到了。但是城外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郭待诏看着父亲坚定地说。“只要有我在,绝不让他们跨进此院半步!” 郭孝恪沉思良久,有些懊悔地说道,“我已隐约想到事情是坏在谁的头上……是为父大意了!如果天亮后援兵不到,我要你带了能走的,尽力突围出去。” 郭待诏再要说话。只听到西边的墙外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墙上有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是属老鼠的么?放着大门不进,却来打洞!” 原来是靠在墙内打盹的唐军,忽然听到墙外传来凿墙的声音。悄悄通知墙上探着身子往下察看,正好看到六、七人敌人正趁乱在墙外凿洞。于是事先准备好的一壶开水淋了下去。 一计不成,落昭再次改变了战术。原来他还担心着真有唐军来援,只想着速速解决了郭氏父子以除后顾之忧。但是双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獒战,城外一点唐军的影子都没有,他也就有些放心。心说西州两位带兵的都困在这里,又怎么能下令搬兵?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于是落昭决计把自己的两箭之辱慢慢地讨还回来。硬攻他没有捞到便宜,便采取了熬鹰的战术。一面密实实在把大院围住了,一面派出数拨人在王府大院院墙的四周不时骚扰,一会凿墙,一会搭梯,让院中人时时紧张、不能休息。 但只是实施了几次便让郭孝恪识破,他让待诏带了大部分手下在院中就地休息,自己带了几个人在院墙上来回的巡视,严密防备敌人偷袭。 双方你来我往,不觉天光已经亮了起来。 郭待诏休息了半夜,一骨碌爬起来替换父亲。郭孝恪道,“一会敌人再攻,我在此处带些人顶着,你带了剩下的人由焉耆北城坠出去,进到山里就没有危险了。” 郭待诏听了大声道,“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放在平时,郭都督早就发火了。但是此时他只是无比爱怜地看了儿子一阵,却用了最平静而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去,把手下人清点一下,家中不是独子的留下五十人,其他的能走都走。” 他见郭待诏仍想说话,又补充道,“我们父子不能都死在这里……你一定要出去,回西州查清楚,是谁拖延了我的搬兵军令!”郭待诏听了,这才出来按着父亲的吩咐把该做的安排妥当。 王府之中并不缺少长绳,焉耆城依着天山余脉而建,地势北高南低。他们只有出了北城、进了大山才有生路。见郭待诏选人,这些卫士们都明白了郭大人的意思,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谁都知道大战的间隙有多么的短暂。 墙外鼓噪声再起,似乎新的进攻就要开始。郭都督神情一凛,正色说道,“众位,孝恪无能,连累了大家!我们来世再见!” 待诏道,“父亲,你听!”原来敌军并非进攻,而是纷纷喊叫着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了。郭孝恪登上屋顶看了一阵,下来大声吩咐道,“原部署作废!严阵以待!听我命令!” 高峻在天亮时带人到达焉耆城南,先在淡河南岸的树林中商议对策。 他们这些人只要过了淡炣,在焉耆城头上便会一览无余地看到。若是在一马平川的大漠上,这些护牧队再加上两百正规的唐军骑兵,倒是一支不容人轻视的快速冲击力量。 但他们面对的是一座高大的城池,用骑兵攻城高峻知道这就和开玩笑是一样的。但是西州离了焉耆这么远,不带骑兵他又怎么能这么快地到达这里? 城内的厮杀之声离了十里还能隐约地传到人们的耳朵里,可以想见那里厮杀的激烈程度。高大人脑海里疾速转动着,否决掉一个个的方案。 段正海有些着急,他以为高大人没打过仗乱了方寸,于是说道,“高大人,城中千钧一发,不容我们迟疑,末将要带我的人马冲过河去攻城。你的人做我后援。” 高大人伸手制止道,“不可,我们人少,又以已之短攻敌所长,这怎么行?” 段正海道,“但是救兵如救火,晚一时郭大人就危险一分,怎么能再耽搁。” 高大人道,“你要知道,我们今天到达这里的,是全西州能解救郭大人的唯一人马。只要我们这三百人在,事情就有希望。若是不管不顾、大冲大砍地杀过去,让这些人都倒在焉耆城下,还有谁再去救郭都督?就算还有人,再让他们由西州跑到这里,你认为城里的人还有希望吗?” 以弱击强,只有找到强者的弱点,抓住唯一机会奋力一击。高大人手中的筹码就只这些,他不能草率。“你们闻到了什么气味了吗?”高大人嗅着鼻子问道。 冯征和另两人道,“是烟火味道,由城内飘过来的。” 高大人说,“你们看这焉耆城座落在半山之上,城内日常用水还可借助于坎儿井,但用水量一大,坎儿井是不够的。焉耆欲反,必然积蓄了大量粮草……此计倒可一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城中火起 段正海道,“大人是要去烧他粮草?但郭大人正需我们冲到身边,我们却去烧他粮草!就算都烧光了又于事何补?” 高峻知他救人心切,对他在言语上的冲撞也不以为意,只是耐心地说道,“将军想差了,焉耆的粮草事关他们长期固守的大计,这是对方的软肋。??.?`我混进城去尽力烧起大火,任是谁都不能放任不管。” “那又如何?”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要管则必用水,城内那几眼坎井够用么?不够用的话,他们会到哪里来取水?”众人眼睛一亮,段正海道,“大人是想让他们主动打开城门!此计妙是妙,但我们由这里快马冲去,未到近前,恐怕对方早已关上了城门。” 高大人心意已决,摆手让众人息声道,“不要再多问,听我吩咐。”这里只有高大人职位最高,众人听了一齐静了下来。 高大人道,“一会,我自带了绳索绕到对方城下僻静之处,想法进到城中,拣对方要紧处放火。若是城内大火一起,我自会先去助郭大人。敌人有人出城取水的话,必然是用水车等物——十里远,傻子也不会用人来担——你们只须隐蔽妥当,待水车到后抓了取水之人,扮做他们的模样,带着满载的水车去骗开城门——我估计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他们连盘问都不大可能盘问。过吊桥时一定要挥刀砍断吊索让它再也扯不起来。要将水车拉至城门口,将大门掩住,让它不能很快关上。??.?`敌方必然来抢。因而去骗城的人,身手一定要好到能支撑到我们的骑兵冲过这十里的时间。” 众人领会了高大人之意,高大人又道,“若是城中不见火起,有两种情况:一是我已遭遇不测,水车也就不大可能会出城了。你们可由护牧队带了马匹在城下招摇。对方若是出城来抢,诱敌的护牧人员就随他们进城,但到达城门口处就要作起来。支撑到段将军的人马冲过这十里,这是中策了,不得已而为之。” “第二种情况,若是城中大火不起。也有可能是我找不到要烧之物。那么我会尽力潜行到南城门下,待你们诱开城门时大家共同坚守在城门处、等待段将军大队冲到。如果你们诱不开城门,只好我拼了性命自去开城,你们在城下诱敌的护牧队员耳朵要时时竖着,只要听到城门内喊杀声起。就给段将军信号,大家一起冲近了来壮大声势、减轻我在城内的压力。” “若是不见大火,你们诱城不开,而城门内又听不到我的厮杀之声,大家就可拼命硬攻了,至少还能给城内的郭都督一些声援。不过这就是最下策了!” 众人听清楚了,无不为高大人细密的计划暗自钦服。大家分头在树林里隐蔽了做准备。高大人背了一条长索,上了炭火,沿着淡河此岸迂回往西,再往北。在一片不算茂盛的丛林中穿行着飞驰。 他的手无意在炭火的肩胛骨上一摸,掌心里是一片殷红!而它并无伤口!高大人在马上道,“炭火,想不到你真是一匹汗血马,”这次长途驰援郭都督,高峻的马始终没有提起来,但他却第一次见炭火冒出血汗,心中有些不解,也不去多想。.?` 淡河在城西绕城而走,不过此处山路陡峭难行。敌人取水也不会选择这里,而一定会去城南的平坦开阔之处。 在城北,高峻已经站在高耸的城墙下。虽然离得近了,但城中的厮杀声音却不是很激烈。他不由得心焦起来。 在城墙上并无巡回走动的人影,大概是这里山势险要不适合大部人马行动,因而不是防守的重点。他并不知是落昭用人心切,急着要去围攻郭孝恪,从他认为最不要紧的地方将抽人走了。 城北并无大门,城墙足有三丈多高。用大块的方石垒成。日久年深,有一颗种子落在两丈高的城砖缝里,竟然长出了手腕粗的一株小树。高大人有了主意,卸下背着的绳索,用绳索的一头把自己的乌龙刀拴结实了,一把将刀带了绳头甩过小树,乌龙刀绕过树干回落下来。 高峻将刀解下,抓牢了两根绳子,他要爬上去。 看到炭火还停在那里看着自己,高大人回来想了想,用刀将内衣削下一块,划开食指在上边写了,“我已入城、依计而行”八个字,将布几角系在炭火笼头边,拍拍它的脖子。炭火通人性,似是知道主人的用意,恋恋不舍地看了高大人一眼,扭身按原路跑入了树丛。 高峻背好了乌龙刀,抓了绳索双臂用力,脚下踩住了城砖缝隙,不费什么力气就到了两丈高处。他丢了绳子,双脚一蹬树根,身子直飞而上,双手扒在城墙垛口上。 马道上十几步远处只有两名军士看守,此时他们正伸了脖子往城内一个方向看着,并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高大人受他们两人的指示,很快看到了那座高大的焉耆王府。府院内匆匆的人影也看不真切,但是他在大街上看到为数众多、着了陌生装束的军兵。由他们的异动上高峻知道郭大人多半就在那座大院里。 而距着那座院子一箭之地的范围内,许多的草垛、草房都有烧过的痕迹,但都已被人用水浇灭了,但还散着熄火后的水汽柴烟。 在另一个方向,高峻看到一处开阔的草场,垛了整齐的一垛垛些草,四周边的仓房门窗闭得森严。场内有不多的军士把了大门,他们似乎对不为远处的厮杀所动,看得出他们看守着要紧的所在。 高峻正伸了脖子往城内看,城头那两名军士已然现了他,举着手里的刀跑过来喝道,“哪里来的奸细!”高峻一跃上去,抽出乌龙刀“噗、噗”结果了他们,顺了马道直奔草场而去。离着老远就有人现了他,在对方一片“站住”的喝喊声中,高大人挥刀冲了进去。 这些人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当面拦着的人一眨眼倒在血泊里,把砍成两截的枪杆、刀尖刀把丢出老远。其余的人让高峻甩到后边仍紧紧追着。高大人也不纠缠,他的目的是放火。很快冲到一处垛草下,将草引燃。这些看守之人一见烟起来,一部分人继续挥舞了兵器来抓高峻,另一部分人立刻分出去,由一间仓房内拎了水桶水盆往这边跑来。 高大人怕他们把火浇灭,点火后并不离开,砍倒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不让他们接近,看看火势大了才往下一处垛草跑去。 如此这般,高大人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之下,边打边放火,将三十几垛柴草隔一座点一座,点着了十多座柴垛,并砍倒一路上追得紧的三十几人后,那些人才领了落昭派出的援兵冲进草场里来。 不过此时由北边山谷里吹来的罡风,已将火势无限漫延开去。 焉耆城内很快浓烟滚滚,还在燃着的草灰、火屑被强烈的热流翻卷着冲上半空,借着突然猛烈起来的北风一直飘过半座城池,复引燃了远近的民房、草垛,远在南城城墙上守卫的焉耆军士也很快被包裹在滚滚的浓烟里不住的咳嗽,他们纷纷回过身来,看这城中吓人的一幕。 不一会儿,三驾拉了大桶的水车由城内大街上飞快的往南门驰了过来,赶车的军士仍不住地挥起鞭子狠抽在驾车的马匹身上,嫌它们跑得不快。 马车离着南城门还有段距离,他们便在水车上扯了脖子高喊,“快开门!丞相有令,出城拉水——” 也不用验看什么手续了,有人手忙乱地打开城门,马车一阵风似地冲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西州大军 这座粮草场乃是落昭花了无数的心血积攒起来的全部家底。【风云小说阅读网】焉耆要想起事就得做长久的打算,落昭不但准备了充足的粮草,他还在城中各处又加打了一些坎井。以为各方面都准备得差不多时他才敢行动。 接到粮草火起的报告后,落昭吓得心惊胆战,万一焉耆城让西州唐军四面包围了他们这些人吃什么!当下拨出大半人去救火,并气极败坏地叫道,“找出那个人,把他大卸八块!” 高峻看看目的达成,甩开身后追兵,趁乱砍开一处木栅从草场中跳了出来,想直奔先前看到的那处大院。但是迎面遇到了两三百名焉耆反兵,一下子将他围了起来,“放火贼在这里,莫让他跑了!”高峻无法,只得挥舞起乌龙宝刀在人群里左冲右突、先顾自己性命要紧。 郭待诏在墙头看到有一部分围兵撤走,不一会又看到西边喊杀阵阵,下来说与父亲知道。郭孝恪道,“城外安静城内却乱了起来,我还真是没有想到。”正说着,只听墙上的卫士喊道,“郭大人,有人冲过来了!” 是高峻冲开一条血路,冲着墙头上高喊道,“郭都督在不在里面!”喊过一句,身后丛丛的刀剑再次冲着高大人刺了过来,高峻忙又回身招架。 墙头上人丛里现身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他回道,“高峻,我是郭待诏,我父亲正在这里!”高峻大喜,一边与纠缠上来的人周旋,一边问道,“你们有没有事?若无事,我就去南门,开城放援军进来!” 郭待诏道,“等我下去助你!” 院内人听郭待诏说,立时群情大振,郭都督向众人喊道,“我们大军到了。一起冲出去,一部随待诏去南门接应;一部随我趁乱冲杀,让他们首尾难顾!”四百来人大开府门,兵分两路一声喊杀冲了出来。 高峻见到郭待诏。对他喊道,“只须把兵给我一些,你再去护卫郭叔叔!”待诏一想也是,以高峻本事他并不会有什么挂碍,心里却是一直担心父亲的。于是把百十名卫士交与高峻。自己径去与父亲会合。 郭孝恪深谙用兵之道,此刻敌方才现混乱,时机须要抓住,不能让对方缓过神来。且自己这里援兵已到,正局势出现大逆转之时,他绝不会随了高峻去南门,而是要带人往敌人最混乱的地方冲击。他们人虽然不多,但是仍然能够兵分两路,让对方不能兼顾。 但是郭孝恪恪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直盼望的西州大军也只有三、四百人。他的心中也有些纳闷。怎么是高峻先出现在城里。不过此时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于是就按着城外拥有万马千军来布置城内的打法。 郭都督已判明了敌方最乱的地方,带着手下三百人一阵风地冲到粮草场,这些人边冲边喊道,“西州大军已到,扔了兵器的既往不咎!”这些唐军被人堵了在王府里堵着打了一天一夜,此时得知援军到了,士气再次高涨起来,所到之处掀起一股不小的波澜。 所谓兵败如山倒,落昭手下人是不少。但死心跟了落昭冒险的却是少数。大火一起已就心头慌乱,再见唐军居然打开了王府冲了出来,心知局势发生了逆转,再听唐军喊着西州大军到了。立时丧失了斗志,纷纷四散逃命。 郭孝恪的手里也提了一把刀,只来得及砍倒两三人,郭待诏就到了,郭孝恪问道,“来了多少人马?”郭待诏道。“没来得及问高峻,怎么还少得了三五千。” 郭都督闻听大喜,吩咐手下道,“二十人一队,分头进剿残敌,莫让落昭跑了!”众人答应一声,三百人立刻分作十几个小队,旋风般地往四下里去了。 不一会,郭都督就见一名唐将率领两百骑兵冲到,那人正是段正海,他直奔着西州大都督的旗仗处冲杀过来,见旗下只有三五个人,段正海认出郭都督,在马上喊道,“郭都督!”他也是纳闷:眼下两军乱战,这位西州大都督怎么敢身边只带三两个人在这里,居然还敢高打了都督的旗子。 “报郭大人,末将是安昌城骑兵旅帅段正海率部下来援,请大人示下!” “太好了,段将军,我命你率领本部兵马,即刻于城中寻找顽抗之敌,务必剿灭干净!”段正海听了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跳下马,来到郭都督的身边低声道,“都督,我带来的只有这些人马,不需我来保护都督的安危了?” 郭孝恪一愣,段正海道,“都督,人都在这里了……还有柳中牧高大人带的七、八十名护牧队。”听了此言,差点没把郭孝恪惊得坐在地下! 落昭要是知道城外只有那么几个人,他也不会忙乱。但是一眨眼城中局势就已经控制不住,再听唐军喊声,知道大势已不在自己这边了。他趁了城中乱糟糟的,换了便服、带了十几名亲信护卫偷偷由西门跑出,直奔龟兹方向去了。 高峻带了人冲到南门下的时候,城头的军士已经跑了个干净,在城下空地上,已有几百降兵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兵器丢在一边。 他们都是焉耆本地人,说他们受了落昭的蛊惑也不尽然,前一阶段城内被落昭控制,这些吃粮当兵的家小都在城中,谁又敢站出来唱反调? 此时他们一看唐军杀进城里来,有些人立刻脱了军衣、丢了兵器,串着小胡同跑回自己家去了。站在这里的还都是些跑的慢的。 高峻首先看到了冯征,“你们来得好快呀!” 冯征说,“若是我们这些人,恐怕还要费些周折,高大人你看,那边是谁?” 高大人抬眼往城门下看去,见大开的城门处有几名护牧队员,已把一架水车推到城门下,爬到水车上正翘着脚的要把插在城门上的一杆方天画戟拔下来。只是那杆戟插得太深位置又偏高,整支戟尖深没入城门厚实的木板之中,戟杆横过来,只差三、两尺就能顶到另外一扇城门。 他一见之下便立刻想到了一人,但是他左右前后地看了好几眼也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就问冯征,“薛大哥也到了?” 原来,在焉耆城南门十里外的树林里,段正海、冯征等人正在焦急等待,伸长了脖子往北方城头看,觉得时间从没有这样漫长过。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众人看到有一位骑了白马的白袍人,随了独自返回的炭火一同过来,冯征一眼认出是薛礼。 大家见了面,简短几句把事情讲明,薛礼道,“我已取了水,赶了牛车回来。谁知在半路上见到炭火,正好助你们一臂之力。”他听冯征把高峻安排的计策讲了一遍,点头道,“也只有这样才是上策。”说着,薛礼的水车才慢慢地由那个车把式赶着到来。 一切都按着高大人的预料进行,城中火起后,不一会南门大开,从里面出来三辆水车直奔淡河边驰来。众人按高大人之计,一板一眼地施行起来倒还顺利,只是在水车过了吊桥之后就露出了马脚,城头上有人喊,“怎么不是原来那些人!南边有人冲过来了,快关城门!” 此时扮做取水军士的冯征等六人直接将满载的水车赶到大开的城门下,但那匹拉车的马受了惊,拉了水车再往里跑。冯征一狠心,追上去挥刀砍断了马腿,但城外的吊桥已经再度高高地扯了起来。 而开城的军士听了城上喊声,一边抽刀挡住冯征等人一边急忙关门。冯征等人由水车下抽出事先藏好的七连发硬弩,纷纷射杀城上赶来支援的敌军,而城门却在缓缓地闭合。 若不是有薛礼在,以冯征这几个人陷在城内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薛礼马也快,一见水车过了吊桥就催马冲过了淡河,段正海率了骑兵紧紧跟在后边。 薛礼一马当先,在远处一箭射断吊索,见城门正在缓缓关闭,又奋力将大戟掷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高镇守使 薛礼这杆方天画戟惯足了力道不知道有多沉,一下插到左边城门上,将这扇大门连同关门的人一起推跌在地,城门重又大开,戟杆将右边那扇大门也一扫而开,薛礼飞马过桥,顾不得拔戟,只抽出佩刀就冲进了城里。??.??` 高峻看到自己的手下竟然有十多人严密地看住那些已经投降之人,挥手道,“看他们做什么?人很够用么?只要脱了军衣的立刻放走,只是不许出城!”那些人如遇大赦,三下五除二自扒了军衣,只穿了内衣内裤,分头四散了往各家里去了。 高大人现在只担心人手不够用,至于那些降兵他想了,放他们在城里,什么时候不能找来审问?再说在这种形势下,就是让他们再穿起军衣拿起刀枪与唐军做对,估计也没人干了。 城中形势很快就被唐军控制,各处零星抵抗的叛军已经没了领,像是深秋的落叶一样被一举荡平。郭都督见到了高峻,见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犹在那里与一位白袍人聊得热乎,禁不住走过去,一把抱住高峻道,“贤侄,这次又亏了你了!” 高峻忙着引见,说,“郭叔叔,这位便是我对你说起过的薛礼。”薛礼过来相见,让爱将出名的郭孝恪一见便暗自喜欢上了。 有人将那杆大戟拔下扛了送来,但是戟杆已经在城门上扫弯了。薛礼道,“我须将它直一直才行。”高峻问,怎么直? “就这么两手把了,在膝盖上一扳就行,不过这样的话恐怕这杆铁戟就废了。?.”薛礼说着,请郭都督叫人去烧了开水,将戟杆一端在一棵大树上捆绑牢靠,着人提了热水壶,将滚烫的开水均匀地浇在戟杆的弯曲处,而他扳住另一头,一点点地将戟杆校正。 就算是这样。郭都督也是对薛礼的神力十分惊讶,又听高峻把以往薛礼的表现从头说了一遍,郭都督心里就更有了将他收在帐下的想法。 焉耆城重又掌握在西州的手中。 清点人员后,郭都督再次大为宽慰。除了自己的卫士中有一个人重伤不治之外,只有八十人身上挂彩。而牺牲的这位卫士是他在墙头提了热水去浇挖墙的敌军时,身子探得过于突出中了敌军流矢。而高峻和段正海所带人员无一伤亡。 郭待诏和段正海带人到城内各处维持秩序,张帖安民告示。而高峻和薛礼则陪了郭孝恪回到焉耆镇衙。 大家听了郭都督在城内的经过,都不禁有些后怕。但又对郭都督的临机安排心悦诚服。如果不是他们占住了焉耆王府。高峻这些人赶到的时候,也许就见不到郭都督站在他们面前了。 郭孝恪听了高峻的禀报,对别驾王达看得更为真切,上一次他按兵不动是失误,而这次他就是故意而为了。郭都督一拍桌子,“这样满腹私货的人,怎么配坐在别驾的高座上!也许他只记得不让我姓郭的回西州,但却忘记了焉耆、忘记了许多!” 在说到对叛军的处置方案时,郭孝恪听说高峻已把降军放归城里,忙问其故。??.??`高大人道。“我听说这些人一见我们进城,扔兵器、脱军衣比什么都快,眼见的他们并非落昭的死党,只是受了蛊惑或是胁迫罢了,若是都一一处置了,只于我们没有好处。” 郭都督点头,他并没有接到抓获落昭的报告,想是已经跑了。但是,对于焉耆旧王他却不能放过,派人将他一家老小囚禁在王府里。待报请了长安之后再做落。 到了现在,郭都督喜欢有什么事都问一问高峻,“接下来,西州要派出多少大军来镇守焉耆城为好?” 高大人道。“郭叔叔,这样的军机大事我怎么好胡说,要是我夫人在,倒可问问她。” 郭孝恪道,“也无外人,但说不妨事。” “若是依我。除了焉耆城内原来的西州官员,我一个兵都不派。不但如此,我还会精减原来焉耆衙内的人员,只留几个便好。” 高大人道,“落昭能在我们放松之时轻易地起事,只是说明焉耆初定、人心不稳,这里的居民没有能见识到我大唐的军威。上一次郭叔叔取焉耆时是用计,也许焉耆人包括他们的王都认为我们是凭了侥幸,所以心中不大服气。” 郭孝恪道,“说得真是在理,不过这一次我估计他们不服都不行了,我郭孝恪带兵这么多年,也从没有见过只凭了三百杂牌军就能取下一座城池,而无一阵亡的……那你说……在这里我要留下几名官员才好?” 高大人道,“又不为摆阔,若是我,只留一位主管和三、两位衙役也就够了。一来向城内人彰显我们西州的自信之心,二来就算再有事的时候要跑也跑的没有牵挂。”众人一听哄堂大笑。 郭都督说,让你小子一说我还真动了心……但是这位留下来的主管,可要好好地选上一选,胆子小的恐怕不敢只身在这里。郭都督说着把目光盯在了高峻的身上。 高峻觉了连连地摆手,“郭叔叔,你可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只是个养马的小官,再说我都好些天没有回家了,这一次也只算是帮闲工,你不要抓我的差!” 郭都督道,“你越推辞我越坚定了这个主意。这差事让待诏来做我都不放心,他要是能让我放心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事了。你不留下做这个应急的镇守使,那也只有我留下。” 高峻无法只能应允。他总不能把一州的大都督单独一人留在这里。不过他提了几个条件:一、只算帮差,正事还是牧监。二、以一月为限,到期不论郭都督派人不派人,他拍拍屁股就回柳中牧。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给他留两对信鸽,有事好给西州报信。郭都督一一答应了。 当晚,郭都督在焉耆王府大排宴席犒劳这些远道驰援的军士与牧子们。席间郭都督对薛礼百般挽留,但薛礼说必得先回家一趟将母亲的病治好,郭都督便暂时放下这茬儿。 第二天,郭都督带人回西州,安昌城旅帅段正海也带人离开,郭都督当真百分之一百地采纳了高大人的建议。他走时一个唐兵都不留,说,“有胆子再反个!我三百放牛娃娃就能平了叛军!”当然这只是豪言壮语罢了。 薛大哥带了水车走时,高峻执意将炭火送他,但薛礼道,“我怎么能夺人所爱?你有炭火在,万一有事跑得也快些,”薛大哥坚辞不受,高大人也就做罢。 郭大人走时与高峻约好,只要焉耆的信鸽一至,西州大军分秒必到。高峻对此是深信的。只是看着大队人马出城,高大人的心里也没底起来,不住地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多舌。 冯征却表示一定带手下这八十个护牧队留下来保护高大人。高大人道,“回到牧场去保佑焉耆没事吧。要有事的话八百护牧队也没用。”高大人只留下十个人、十匹马,其余的都放回柳中牧了。 就这十个人,高大人也分作了两队。一队八人常期驻扎在焉耆城的北城墙上,不许外人靠近。另两个人暗地安排在北城墙外,让他们在树林里搭个帐篷,看住了这些人的马匹。 一旦有事的话,只要北城墙上这八个持了硬弩的护牧队员能够坚持上半柱香的时间,这些人就能由城墙上坠到北城外去。他要保证这些人能够全身而退,没把握的事他是不做了。 城外这两人至关重要,他们平时要不被人注意,但又能随时随地能与城上联系,还得打理好这十一个人的马匹以为急用。晚上休息的条件虽然艰苦一些,但高大人给送来的好吃喝却多的是。 而焉耆旧王及王子王妃等一众人都暂时押在王府等候长安落。 高大人一打量,焉耆王府比原来的官衙离着北城墙更近,更便于逃跑,就在王府中占了一间屋子,遣散了原来在城中召募的临时衙,把这里权做临时官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如此镇守 (未完待续)这是一次很奇怪的镇守。※%,一座城池,城中居民以五、六万计。西州只派出连官带兵十一个人镇守,而且没有一名正规的唐军,最高长官是一位从五品下阶的高牧监。 高大人留下来的手下曾经问过他,焉耆城总共有大门三座,晚上还要不要派人把守?高大人说,人呢?人在哪里?我不但不派人守城门,夜里把大门全都给我打开,一个也不许关。 这些手下见惯了高大人特立独行的行事作风,虽然想不明白,但往日听了高大人的从没有出过大错,也就一一照做。到了晚上焉耆城三门大开,城门口一个把门的都没有。高大人说,“你们只要把我的退路看住了就行,马匹喂得饱饱的。” 一开始的几天,焉耆城内的居民心里还有些惶惶不安。尤其是那些家里面曾经有人跟随落昭造反的,生怕西州给他们来个秋后算帐,左邻右舍都定好了攻守同盟,若是官差问起,就说从没有干过当兵的事。 第一天夜里,靠近三座城门的街区里那些住户发现城门大开,那些当过兵的就跑光了。高大人岂会不知?连问都不问,只是在王府中侍弄他那两对信鸽,弄些好食好水喂它们。 第二天大白天,在北城墙上驻守的护牧队下来一个人到王府里找高大人,汇报说,“高大人,三座城门除了东门之外,南门和西门白天都有人背着包儿往城外跑,我们要不要制止?” 高大人说,“我去看看。”说完并不出门,手下就在旁边等着,见高大人将乌龙刀挂在身上,把两只关信鸽的笼子里添了食、加了水,一手一个提了就要出门。那个牧子问。“大人,你去逛鸟市啊?” 高大人说,“不这样还要咋样?你让我一个人拿了刀在两个大门里堵截?”牧子要跟着,高大人说,“你想得美,两天了,一座王府里的人都是我一个人看着,总算你来了还不替替我。”说着把提了一把弩弓的牧子留在王府,自己提了两只鸽子笼来到了大街上。 现在的焉耆大街像赶集似的,大包小包行李卷儿。有人手里还牵着一个——那些新婚的,总不能把媳妇留在家里,那多不放心? 高大人刚刚在街上站稳,就看从巷子里跑出来一位,背着行李卷,还挎着个小包,里面大概是干粮。也不知是走得匆忙,还是一出巷子猛然见到这位身穿红袍的大唐官员心里发慌,背上的行李卷儿一下子就散在地上。那人有心扔下行李不管。又想着出门在外的没有行李怎么过夜,当时就愣在那里。 高大人抢步上前,小心地把两只鸽笼放在地上,过来帮他把行李卷打捆结实。又提了帮他背在背上道,“出个门也这么毛手毛脚的,你家里人没人嘱咐你吗?” 那人惊魂不定,背了东西一溜小跑地出了南城门。 高大人看了。出城的都是些青壮年,老年人一个都没有。他放心地回来让牧子回到北城墙去,并告诉他。“白天你们盯紧点,回来进城的人一多,一会不能耽误的立刻告诉我。”牧子走后,高大人把王府的大门在里面上了锁,钥匙往腰里一系,合衣躺下呼呼大睡。 到第三天,城中往外走的几乎看不到了。 高大人白天从外边锁住王府大门,提了鸽笼到各个街区里走动,看到家家剩下来的几乎都是老年人。家里的青壮年不在了,生活上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抱些生火倒可应对,提水担担就吃力得多了。 再加上前些日子城中激战,有靠近王府的好些人家房子让火箭烧到了,虽说半路上泼水救了下来,但是满眼的一片狼藉,这日子简直都不是能过下去的样子了。 还有的人家院子里的草垛也烧净了,每日里还要到落昭原来的草场里去拣些烧剩下的柴草拿回来引火。粮草场里的粮仓也让高大人打开了一间,家里没有米的,自管去仓房里用袋子背回家去吃。高大人私下里对手下说,让那些老头老太太可劲地背还能背多少! 而高大人在大街上看到了,总是小心地放下他那两只宝贝鸽笼走上去帮忙。有时人们常常看见一位穿了红袍的大唐官员在前边担了柴担、米担,他身后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替他拎了两只鸽笼。 高峻也发现有的人家是人口齐全的,家里的青壮也在,就走上去搭讪,他们说自己不是当过兵的,高大人也信。高大人对这些人说,“可不可以到我的镇守使衙门里做些事情?” 这些人一开始无一例外的都有些迟疑,高大人说,“不强迫你们,想做事的到王府找我。万一落昭的人打回来,我也不要求你们替我打仗。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战火一起,马上脱了这身黑衣服回家——脱慢了别怪我就成。”说罢,高大人拎了鸽笼,晃晃悠悠地回了王府。 高大人刚到王府里坐下,刚才的那个小青年就过来了,“高大人,我干。” 高大人说,“我要喂鸽子呢,走不开,”说着从身上解了一把钥匙交给他道,“自已去原来的焉耆镇衙,找身合适的衣服穿上,第二个人去之前,你就负责守在那里。” 几天的功夫,陆续的有三十二人报名,再往后就再也没有了。高大人这才拎了鸽笼子出来给他们分派活儿:留二人守衙,其余人十人一队,由队长领着去到承包的街区里,替那些家里没有人的打扫院子、修整房屋……所有人家欲干而无力干的,这些人都要管。 高大人说,各人的工饷先记帐,堂堂的西州府还能赖了你们的帐不成?但是粮食管够,不够我再开一座仓房。 于是焉耆城里就有了热火朝天的气氛,大街也让这些人打扫干净了,粮草场里的草灰、垃圾逐步地清理干净,连石路上的血迹都让人拿清水冲刷干净了。 高大人说,“去,去三个城门,把大门用红漆刷上两遍。” 城门刷好后,有人问,“高大人,这下子晚上该关城门了吧?不然我们辛辛苦苦地收拾这么好,夜里再来祸乱了怎么办?” 见高大人一个劲地摇头,这人又问,“那吊桥晚上总该扯起来了吧?” 高大人说,“你不说我就忘了,去,派出些会木匠的人,把吊桥好好修一修,弄结实一点,怎么我走上去感觉‘咯吱咯吱’不大稳妥。” 很快,在高大人的治理之下,焉耆城夜不闭户,晚上狗也叫了,早上鸡也打鸣了。 焉耆旧王被高峻看在王府里,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这些日子他夜里都不能安然入梦。他想,这次谋反虽说自己是遭落昭胁迫,但是落昭跑了,所有的帐还不都算到自己的头上?谁知高大人对他们倒也宽松,只是王府的核心成员不许出王府的大门,一座若大的王府里面随便他们走动,而原来的那些丫环仆人照旧可以外出买菜、担柴。 出去买菜买粮的仆人当天跑掉了六七个,但也有忠心的照旧回来,把大街上的事对焉耆王一说。焉耆王子就对他父王说,“不然我们也跑。”焉耆王没有主见的毛病这时又显露出来,他迟疑地说道,“跑去哪里?在这里还有高堂暖床,到了外边谁认得咱们是谁?” 王子说道,“不跑,还等着大唐圣旨到了砍我们的脑袋?谋反大罪谁会轻饶了咱们?”几个妃子王后也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就这样,一会跑、一会不跑,一家人竟然私下里争论了六、七天。 王子说,“跑不跑得出去还两说着,但我是决计要走走试试的,那些的大白天的都出城了,只有我们老实得像兔子。”又说,“只是大白天的不好行动,每天夜里大门又上了锁,我们如此这般……” 请输入正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银子难要 (未完待续)孟凡尘老汉对于高大人给自己安排的这个开馆教徒的差事十分的用心,不说这座学堂是新砖新瓦、粉刷一新、窗户也亮堂堂的,比自己原来的那座塌了脊梁的草房好上十倍。??.?`只说是自己也算是老来有靠,衣食不愁,还能整日里与自己喜欢的诗文为伴,这就让孟老汉对高大人有着说不尽的感激。 孩子们入学之后,孟凡尘先就是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篇毛笔字的描红稿,上边只有三个镂空的大红字:上、大、人。让他们自己研了墨,举了毛笔描黑。 这些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接触了新鲜事物,一个个也不吵闹,抿着小嘴,运着力气,一笔一划地完成老师所教。孟凡尘背着手在每个孩子的身后看看他们握笔的架势,有不正确的就拿过他的毛笔来示范一把。别看孟凡尘右手端酒杯时会抖个不停,但只要一拿起笔来,便气定神闲,像捉了刻刀一样一点都不抖。 快到中午的时候,柳玉如和樊莺、思晴才打自已的屋里出来,昨天晚上她们在牧场里折腾了半夜,起来后仍觉得身上乏力。樊莺看了看时间说道,“马上中午了,也不知甜甜在学堂里学得怎么样。” 思晴说,“谢姐姐也不在,八成是去接甜甜了,等回来你可问问。” 婆子把饭菜端上来,众人等了一阵子也不见谢氏回来,樊莺道,“我去看看。”她出了院子往街对面的学堂里一走,见那些孩子们已经大多让家里人接走了,只有谢氏二哥家那半大小子和甜甜还在。 樊莺见了甜甜却不见谢氏,就问她,“你妈妈呢?” 甜甜说,“妈妈送了我来就走了,还拿了我的书包。?? .??`”孟凡尘见到樊莺,也把自己的所见与樊莺说起,他说。“谢氏走时心神不定,别再有什么事情。” 樊莺本想把她二哥家的孩子一同接到家里吃饭,却见谢家的二嫂匆匆地赶过来,手里拿着甜甜的书包。谢氏二嫂没想到在学堂里碰到樊莺。手里的书包就不知道往哪里放。樊莺问,“二嫂,我谢姐姐呢?怎么不见她来接孩子?” 她二嫂满脸堆了笑地道,“在我家里呢,从她过门后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总算家来一趟,就留了吃饭。”樊莺听了虽然有些疑心,也只能先拉了甜甜回家。 回到家与众人一说,大家也十分的纳闷,柳玉如说,“谢姐姐以前在娘家时哥哥嫂对她也不好,怎么今天孩子也不接了倒做起客来。” 崔嫣说,“她也不会骑马,是怎么去的?怎么也不见她事先说一声,我们也好去替她接孩子。”樊莺又问甜甜。只是这小女娃被妈妈送去时心里只想着上学的事,并没有留意更多。只是说,“早上妈妈和二舅、二舅妈在学堂的门口说了半晌话。” 樊莺联想起孟凡尘老汉的话,疑心就大了起来,见谢氏的屋门走时匆忙间并没有关上,就推了门进去在屋中打量。除了谢金莲在床上辗转反侧走时没顾得上收拾,床上有些零乱之外,也见不到与平日有些什么不同。 樊莺伸手替谢氏把被子叠起来,在抻平褥子时听到床板“叭”地响了一下。说.`她好奇,掀了褥子看。现了那道暗门。原来是谢氏在闭合暗格上的盖板时,匆忙间将褥子夹在了里面。 柳玉如听到樊莺在谢氏的屋里叫,走过去看,床头的暗格里是打开的一只布包。里面还留下了两封银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柳玉如知道,谢氏平时都是把家里的银子放在客厅里的一只枣木柜子里,帐本和那只小算盘就放在柜子上边。她回到客厅,拿过帐本来从头看了一遍。很明显,谢氏床下的银子并不在帐目之内。但她并无自己的进项。床里的银子就出现得可疑了。 她对樊莺和思晴说,“你们去旧村谢二哥家找找谢金莲,我怎么感觉她是有事了呢。” 谢金莲在牧场里搭了一辆车匆匆赶到了二哥家里时,谢大和他媳妇也刚刚到家。不过此时谢大已经斜靠在一院子中的一把摇椅上,手里捏了一把比拳头还小的紫砂茶壶,正嘴对嘴地喝着茶水。 听了妹妹的来意,谢二嫂道,“我们为了你们母女好,你却像是防贼似地防着我们,看来上午半晌的话对你白说了。我们做哥嫂的,真不是图你这几两银子,看看,”她用手转圈点着院子,“哥嫂家什么没有?” 谢氏说,“谢谢二哥二嫂的好意,我刚才也想了,不管高大人是福是祸,我都不能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是妹妹一时的糊涂,我这样做,是要让那些人对我寒心的……把银子给我吧,我拿回去只当没有这回事。” 她二嫂听了,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看着她,“听妹妹的口气我们就是外人了,那你还来这个门口里做什么。” 她二哥谢大也从摇椅上跳起来,他是怕隔壁的大哥大嫂听到动静,压着嗓子冲妹妹道,“我们两口子变着法子想给你留下条后路,原来你却是这么想我们,走吧,快走!从此就当没有你这个妹妹。” 谢金莲咬了牙道,“走就走,你不认我没关系,但是你得把银子还给我。” 她二哥冷笑一声问道,“为了你和甜甜的后路,哥哥今天就狠狠心,也是要做下这事的,银子的事你干脆就不要再想了。我也不怕你四处去说去,难道你就不怕你家高大人知道了拿马鞭子狠狠抽你?” 谢氏到现在才真正后悔起来,这事要是让高大人知道了保不准真要大动肝火,这样一想她就更不能大吵大闹的,让旧村里的街坊们知道谢家的这宗丑事,尤其是此事的起因就更是不能张扬。 看着哥嫂的无赖嘴脸她更加的后悔,眼见着要回银子无望,谢氏恨恨地说,“把银子交给你们保管,也是我猪油蒙了心了,高大人就算是诛九族,也一样跑不了你们。” 她二嫂听了道,“妹妹,我们好心好意地,却来这样咒我们。从今是再也不认得你了,快滚出去,以后不论你有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再管你了。” 二嫂又对丈夫使个眼色道,“我本以为你这做姑的在新村那边,中午就不必再接你侄子回家吃饭。谁知你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有娘家人,只想着那几两银子。也好,我去接孩子,剩下的事让你哥对你说。”说着慢慢出了院门。 就这样走了自己不白来了?回去怎么和柳夫人那帮姐妹们交待?谢金莲看到二嫂拿了甜甜的书包从屋里出来,料想她是刚刚把银子藏妥,起身就往屋里闯,“你们不给我就自己翻。” 谢大冲过来打了他妹妹一个大嘴巴,“银子?什么银子?有我和你嫂子的收条吗?真是狗咬吕洞宾!再闹下去,就把你告官、私闯民宅!” 谢氏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二嫂躲出去,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吐这三百五十两银子了。眼见软求不成,硬拿又有二哥拦着,事到如今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谢大见自己一巴掌见了效,也不劝妹妹,复又回去躺在摇椅上,端起了茶壶。心说你们这点小心思还瞒了我!一哭二闹、上吊不敢,哭累了还不得回去接孩子。 他在摇椅上刚摇了两下,院门外他大哥大嫂就进来见妹妹在地上哭,“总也不回来一趟,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让外人看到又该笑话我们了。” 谢大一见,暗自埋怨媳妇走时不关院门,一边笑着道,“妹夫遭的这场天大祸事,还不是大哥你从街上听了来的?你说说,西州别驾说得话能有假么?这个高大人做事不牢靠,惹到了皇帝、派出了钦差,我也真是怕妹妹蒙在鼓里吃亏。正和妹妹说,她这是吓哭的。” 谢金莲已经哭得没力气了,听了二哥对着大哥说这样的话,大哥也不反驳,哭着道,“你们要是为我着想,就该一五一十告诉我,让我早早与柳夫人她们商量着做个打算,怎么能背了人做这种事呢?” 大哥谢广两口子一听忙问,“妹妹说得有理,不知是什么事?” 请输入正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姐妹讨银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谢金莲说,“二哥和二嫂上午让我从家里拿了三百五十两银子,说是替我保管着,预防着高大人被人抄家时给甜甜留些后路。?? .??`可是大哥大嫂,你们说我这么做合适吗?下午我来要回,二哥说什么都不给”。她求助似地看着大哥,希望他能说上一句公道话。 谢广听罢,眼睛看着兄弟说,“呀,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与我商量,高大人对我们也不薄,三番两次地指点我们。要不是他的话,我们兄弟两个还住在北山坡上呢,做人可不能这样子。” 谢氏听了央求二哥道,“二哥,你看大哥都说话了,就让我把银子拿回去赶紧入了帐,省得高大人回来我没法做人了!” 谢广从别驾大人的话里分析这回高大人是一定不能好了,能够抢在高大人事前,连哄带诈的先从谢金莲手里落下了三百五十两银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还没高兴够呢妹妹就要上门来了,谢大心里那股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现在大哥又知道了这件事情,他的话明显的表示出对自己独自出手的不满。谢大急赤白脸地道,“这件事我自打听到那个消息就在琢磨,也一直是想与大哥商量的。这不是正好在新村学堂碰到了妹妹,想着机会难得、错过了这次就算一直错过去了。这才让她先把银子拿过来保管。可……还没等我们两口子晚上去和大哥大嫂说,她就找上门来了!” 谢大媳妇听了,琢磨着措辞对谢金莲道,“妹妹,哥嫂从大街上听来的话是假不了的,官场上的事你哪里知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呀!你现在把银子拿回去,说不定到了晚上抄家的钦差就到了呢?你一念之差,坑得可就是你自己了!” 谢大见大嫂的话风有转。.知道这是有条件的,忙说道,“让我独自替你保管这些惹祸的东西我还有些提心吊胆呢。讲不了大哥也是你的至亲,他要不承担些风险我是说什么都不干的。” 大哥听了。像是下了决心似地,一拍大腿道,“二弟你讲得不错,妹妹摊了大事,我们当哥的不管。谁管?别人看笑话还来不及呢!谁会管她!这样,我当大哥的就多担承些,我替妹子藏匿下二百两,到事了就是打板子,也先打在我的屁股上。” 谢金莲到了现在,才算把两位哥哥的心思都看透了。现在高大人还没犯事呢,他们只是听到了一点点的风头就这样算计起来,那等高大人将来真的失了势,谁还会承认替她保管了银子!恐怕连自己这个妹妹都认不得了。 她眼里含了泪道,“你们老谢家是书香门第、识书达理。大哥也常说渴死不饮盗泉水、饿死不吃嗟来食。怎么你们明明知道这银子很有可能……是高大人的罪银,还这样抓了不肯放手?难道你们口中的理……是随了银子跑的吗?你们若是再不把银子给我拿回去顶帐,我就到大街上去喊,也没必要去顾及你们老谢家的脸面!” 大嫂听了,哼了一声道,“你两位哥哥何时拿了你的银子?你平白跑到娘家来喊,是看到我们置办了新房、手里有了两个钱么?去吧去喊,你一个罪官的家属,喊破了喉咙还有人管你!” 此时,谢大的媳妇接了儿子回来。w?恰好听了大嫂的话,心里也就明白了个七、八。于是接口道,“不喊,哥嫂这里还认得你是妹妹。若是喊得谁都知道了。怕是高家、谢家你都回不得了!” 谢金连一字一句道,“算了,银子我也拿不回去了,也没脸回去见那些姐妹,就死在你们家门口,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们高大人遭了祸。一齐来落井下石,今天姑奶奶先让你们摊个人命的官司!” 谢广、谢大一听,一齐跳起来,一前一后地拦住妹妹叫道,“真是个丧门星,越的不知好歹了!要死滚到大街上去死,别污了我们的新院子!” 二嫂在身后叫着,“你冷静些吧,甜甜还一个人坐在学堂里没人接呢!” 谢金莲一听到甜甜,刚才必死的心又软了下来。她只到院门咣地一声让人踹开,回过头去,见樊莺怒目圆睁赤手走了进来,身后一人是思晴。于是哭着道,“妹妹——” 樊莺走过来,搂了谢氏的肩道,“姐姐你莫怕,这样要帐的事也不带上我,看谁敢说个不字!”说罢提起院中的一只矮凳,嗖地掷过众人头顶,哗啦一声撞破了窗户飞进屋里,“就着我们高大事还没来,先仗势砸一家算一家!”说着脚下一勾,又一只矮凳抄到了手里。 思晴也不落后,抄起了院中谢大刚刚坐过的摇椅,单手一用力,摇椅就飞出了院子。 谢二哥夫妻俩一见,冲上来抢樊莺和思晴手中的凳子,生怕她们再出手乱砸,却被两人不知使个什么法子,一齐惯跌在院中。谢大媳妇在地上撒泼道,“砸吧,砸烂了正好那三百两顶了再置好的!” 樊莺听了冷笑一声,“想得美,今天你们不把银子乖乖拿出来,就让你们拿了去治腿!”谢大见高大人家只来了两个女的,何曾有一丝惧意?他刚刚由地下爬起来,气势汹汹想抄家伙,冷不防又让樊莺绊倒在地,一只踩住后背,“思晴姐,去找根棍子,他们一时拿不出银子,我们就一直打他腿,打折了腿就顶银子。” 谢广两口子也不敢上来劝,溜到了院门口才大声道,“快给了他们吧。” 见谢大夫妻两人仍没有动的意思,思晴果然由院中的柴垛里抽出一根粗木棒,抡圆了,“呜——”的一声砸了下来,连樊莺和谢氏都吓了一跳,心说你这娘们是玩真的,万一砸坏了可怎么好。 谢大被樊莺蹬在地下,动也动不了,听到思晴的棒声,嘴里先叫了起来,“快去拿银子,”木棒已经一下子砸在了地下,咔嚓一声断了。谢二嫂摇着手道,“莫动手莫动手,”爬起来冲到屋里去了。 樊莺冲思晴吐吐舌头,看到她是把棒尖打到谢大腿边的地上,断棒头在谢大的腿上跳了两下不动了。二嫂由屋里拿出银子包裹,往妹妹手里一塞,也顾不得说什么,先去地上扶自己的丈夫。谢大试着从地上站起来,仿佛腿上真挨了一下似的。 樊莺见目的达到,连个场面话都没有,拉了谢氏就往外走。谢二嫂在后边说,“妹妹,这扇窗户可是废了……你也不留……” 樊莺闻听,把本已丢下的矮凳再次抄起来,直接又砸破了一扇,“你咒我家高大人有事,就先让你有事!”说罢,与思晴扶了谢氏出了院子。 院内,谢二哥与谢二嫂欲哭无泪,谢大道,“唯……小人与……女子,”刚说到一半,那只让思晴丢到院外的摇椅从院墙上飞了进来,吓得他赶紧住嘴。 两口子看着东西两屋窗户上的断窗棂子,谢大一把推搡开女人,骂道,“你说你那心思怎么那么活!那小蹄子爱好则好、爱坏则坏,用得着你来操心!”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扶正了摇椅,似乎腿上真挨了打一般。又想起了紫陶茶壶,左右一找,原来是壶盖壶身分着家丢在地上,赶紧拾起来,吹吹上边的土,重又捏在手里,“总算没有闹大,要是闹到街坊邻居都知道了,看你怎么出门!”他恨恨地说。 回来的路上,谢金莲想对这两位妹妹说几句话,却现谁都不理她。 她是坐在樊莺的马后,手搂了樊莺的纤腰,探着脑袋看她粉面似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便隔了她的衣服伸手在她肚皮上搔了两下道,“妹妹,是姐姐一时糊涂,多亏了你们及时赶来,不然姐姐就死在那里了。还望一会见到了柳夫人,多多替我遮掩……” 樊莺让她拨弄得有些忙乱,说道,“有和你夜里一起偷偷摸做事的不求,反倒来求我干什么?”思晴急着制止道,“还不住口,还想让那些牧场里的家伙听是怎么地?” 姐妹三个到了家里,谢氏看甜甜已被接了回来,吃过饭正在睡午觉,柳玉如闻声也从屋里出来。 谢金莲搂了柳玉如,想说些欠意的话,柳玉如笑着说,“我倒后悔让樊莺去了,正该是让思晴陪你去,姐两个也好不走露了风声。”谢金莲知她说的是什么,脸一红就把要说的话忘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装大瓣蒜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谢金莲到了屋里,把床下暗格里的银子都拿出来,与追回来的银子一块汇入到总帐里,把帐目弄平了,心里总算踏实下来。?.??`她这时再看家中的几个姐妹,都像是从没有过这事似的,内心里的愧疚之感越的浓烈。 又细看这些人的表现,哪有一点点大难临头前的惶恐不安?她想起以前没跟高大人之时哥嫂们的嘴脸,才彻底明白他们绝对不是自己可以依赖之人,不由的把二哥二嫂又腹诽了一番。 谢金莲看到柳玉如一点都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再想想正是她把自己拉入了高家,从此自己和甜甜才算脱离了苦海,自己这么做真是太不应该了,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晚上,高甜甜放学回来,樊莺问她都学了什么,甜甜有些炫耀地说,学了《三字经》,说着就把孟凡尘在课堂上所教的一句句地背诵出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谢氏禁不住又想,大哥二哥平日里总是拿读书人自比,按理说该是最明理的,怎么做出事情来却是这个样子? 一家人正逗甜甜玩,刘武在外边敲门,婆子开门把刘大人迎进来。柳玉如问,“刘大人,采霞呢?怎么不过来玩?” 刘武晚过上来显然是有事,自那晚高大人匆匆拉了八十名护牧队员与罗得刀一起走后,一直到今天也没个音信,今天一来是打听一下高大人有没有消息带回来,二来是他有件牧场里的事拿不定主意。??.??`听了柳玉如的话,刘武说,“晚上刘彩霞还要带两个孩子。”又说,“蒲昌牧的三位牧监今天白天又来了,再不安顿好他们,恐怕会惹事。” 刘武说。白天蒲昌牧的三位牧监郝石其、张召、王道坤一起来到牧场里,态度与上次来时大不一样。 柳玉如听高大人说过,刘武大人在养马的业务上是没的说,性子也耿直。但是就缺少点灵活性。刚才听刘武说起刘采霞正在带两个孩子,不由的又想起高大人和自己说过他给刘武出过的这个武氏管白天、刘采霞管夜里的主意,想不到他还真一板一眼地实行起来。 她再回想起村中人传说的,武氏在街头大闹那次,高大人让刘武背刘采霞一个月。他真的一天都不敢少地背了刘采霞一个月。这样一个憨直之人也是真着乐。想到此,柳玉如不由自主地笑了。 刘武莫名其妙,问道,“柳夫人,连郭都督都知道你是高大人的女军师,现在高大人不在,你不给拿个主意,反倒笑个什么?” 柳玉如道,“郭叔叔真是这么说的?”谢金莲等人听了,也一齐把看向刘大人。刘武道,“这种事我怎么敢胡说,恐怕这件事情连江夏王爷都是知道的。” 柳玉如笑道,“好了刘大人,你再这么谬传下去,恐怕就连皇帝都信了。既然你给我戴了这样一座高帽,那我怎么也要装一装,你倒说说,他们有哪里不一样了?” 蒲昌牧现在只有五十匹马,但是原来的牧子却仍是三百来人。?.??`自从郭都督将三千五百匹马由蒲时牧抽走之后,这些人就一直闲在那里。上次蒲昌牧郝石其三位牧监来的时候,本来还可与高大人好好研究一下下一步的打算,但是郝石其在高大人面前摆架子。高大人有心晾他一晾,也没有个准话就让他们回去了。 郝牧监那天刚走出柳中牧时心里还以为得计,心里盘算着高大人这位毛头小伙子说不定一天半天就会主动来找他们,蒲昌牧那就可以谈些条件出来。谁知三人回来之后,柳中牧高大人那里从此音信皆无,他们哪里知道高大人急着去援助郭都督? 等了三天。郝石其就坐不住了。很明显的,现在蒲昌、柳中两牧就不缺牧监,他看到岳青鹤一位中牧牧监不也只管了三百头牦牛?万一把高大人惹烦了,他就这么一直把自己晾下去,那么按照《厩牧令》的规定,自己这位正六品下阶的中牧牧监降到从六品下阶的下牧监也不违理。 有心主动到柳中牧来再找高大人说句软话,可是变脸又不是掀门帘子,他脸面上还是放不下来,想了两宿还是到西州府去找郭都督说一说。到了西州郭大人不在,别驾王达一听他的话音,便说,“你们蒲昌牧一下子拉了三千五百匹马出去,本来这个方案我是不同意的,但是郭大人执意如此,我又能再说什么?” 王别驾此言让郝牧监像是见到了亲人,随即把肚子里的苦水一股脑儿倒给了别驾大人。别驾安慰道,“你们为国出力,我是不会放任不管的。郝大人你可能不知,这个高牧监年纪轻轻地升得这样快,还不是凭借了郭都督的提携?可是他做事也太没个大小,把皇帝陛下也惹怒了……查他的钦差刚走,估计眼下已经到了长安,我担心他这回不能全身而退了,弄不好连郭都督都要连累。万一高峻不再是牧监,那柳中牧岂不是群龙无?” 郝石其忙请示他该怎么办,别驾说,“郭都督眼下绊在焉耆城,高大人也在那里,现地柳中牧已经是群龙无了!你说你现在该去哪里?” 郝石其临走时别驾又说,“大胆地张罗,现在柳中牧谁又大得过你!” 郝石其在别驾大人那里得了准信,回来带了另两位同仁直杀向柳中牧,一进柳中牧的议事厅,郝大人就大模大样地往正位上一坐,张嘴就要各个职事房的管事们汇报本职,到最后时,郝石其眯了眼睛问道,“牧场里三百头牦牛的饲喂情况怎么样?这事是谁负责?近日里有些什么事?怎么不见人说说!” 牦牛归岳牧监管,本来岳牧监和郝牧监两人的品级是一样的,而郝牧监麾下已无马,更该比岳牧监低上些才是,就算两人平起平坐,郝石其也不该明知故问。 但岳青鹤见他今天一来气势上与上次大不一样,一点都摸不到他的底细,心说是从西州得了上方宝剑来了?见郝牧监说完就拿眼睛盯了自己看,岳牧监不得不接话,把自己负责的牦牛这块情况说了一遍。这样一来,让那些柳中牧不明缘委的中下级官员以为柳牧又来了正主儿,那高大人算什么? 最后,这位郝大人还敲了桌子,慢条斯理地说,“养马、养马,可不光是为了养马!瞧瞧咱们柳中牧,这些日子像是吃了面肥,马倒是搜罗了不少,西州给的经费也是五座牧场里最多的,可是结果呢?帝国有战事,须要我们拉出马匹来的时候,竟然一匹马都拉不出来,想想令人汗颜呀!” 蒲昌牧的张召副监也在旁边敲锣边儿,“这次我们蒲昌牧听了西州郭都督的,几乎把全部的马匹都拉出来了,可我们觉得这是为帝国出了大力,是值得地。” 郝牧监于是问,“牧场里平日里是谁在主抓马匹的教习?” 刘武说,“是我。” 郝牧监道,“庸才!再这样下去,恐怕到下次征马,柳中牧还是拉不出一匹!这样的牧监竟然还有脸再坐下去!” 刘武辩道,“郝大人,你说下官没关系,下官的品级在大人之下,但是大人你这样背地里说谁?说我们高大人吗?你再说,刘武可以不在这里听!” 郝牧监冷冷一笑道,“高大人又怎么样?品级高就说不得喽?牧场里这么多的事情,他高大人去了哪里?我若不是听了西州别驾大人的话来得及时些,恐怕这座柳中牧场就要乱得不成样子!” 郝石其最后对刘牧丞说,“你赶紧的,把各个厩房中因饲喂不善而马体虚弱、因教习不善而不懂驾驭的不合格马都清点出来,数目天黑前报到我这里。” 刘大人问,“做什么?” “我奉了别驾大人的指示,要将它们拉到蒲昌牧去调理,蒲昌再不出手还不误了大事!”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夜打牧监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刘武把白天的事情对柳夫人原原本本地一讲,问该怎么办。柳玉如听了寻思了半晌才问刘武,若是人家拿了西州府的任命文书,白纸黑字的说从此他便是柳中牧的牧监,那就算是高大人来了,也得听人家的。 刘武说,“哪有什么文书,瞧他们那副狂样子,要是有的话还不顶在脑门上让人看?满嘴里就是别驾长、别驾短的,可是别驾什么时候有权力管起牧场的事来?都是都督管的。” 柳玉如说,“连我都知道郭叔叔眼下和高大人都在焉耆。那这三位就是过来唬人的。这事要是让我一个女人拿主意,高大人不在我就不会多事,一切等高大人来了再说。但是就是把所有的人都轮上一遍,也轮不到我说话……刘大人,你说要是高大人在这里,他会怎么处理这事?” 刘武气呼呼地说道,“以我对高大人的了解,若是他在,这些人也不敢如此的猖狂。不过按高大人的脾气,不打他们一顿是不会罢休的!”刘武说完又问,“柳夫人,你不是真要我去打他们一顿吧?我哪有那力气!” 柳玉如笑着说,“我可不敢教唆刘大人使坏!你只管回去安心睡觉,明天见了郝牧监大人,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一切有高大人回来定夺。” 刘武道,“柳夫人,他让我往蒲昌牧拉马我也拉?万一高大人回来说我怎么办?你还不如发话让我找人去打他一顿呢!” 柳玉如笑着说,“我哪敢呀?刘大人明天只管听话就是了,高大人说你还有我解释呢。”刘武这才摇着头走了。 郝石其牧监白天在柳中牧众人面前一痛狠耍,也没见哪个人站出来说个不字。心说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如果真如别驾大人所说,这位高大人失了势的话,那么柳中、交河、蒲昌牧到底谁说了算?职位最高的岳青鹤都不过如此,别人还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刘武一天都没有把≡⊥≡⊥,他所要的马匹数报上来,郝牧监也不着急,大不了等上一夜,第二天议事时就拿他刘武说事,看不揭下他一层皮来!于是郝大人也不说走,像模像样地在议事厅里住了下来。三人里只有王道坤家中有急事,一到点就匆匆地走了。 晚饭的时候郝牧监摆了谱儿。当晚牧场北大门正该许多多带班值更,郝大人腆了肚子冲他一摆手,“去给本官弄点饭来!” 许多多白天已见过郝大人在牧场里招摇,他一个小牧子也弄不清什么情况,回家吃饭时就问他姐妹。陆牧监说,“你听喝就是,只要比你官大你就听。”因而许多多立刻去旧村高峪的饭馆里,弄了六个菜一坛酒给郝大人送到了议事厅。 郝大人与张大人对坐在桌前边吃边喝,张召牧监对郝大人挑起了大拇指。“大人你真高!依下官看古时候诸葛孔明在江东舌战群儒都不如你厉害。那帮儒生们还知分辩两句,这些牧监牧丞们一句整话都没有。”二人说着大笑。 郝牧监撇了嘴道,“张老弟,放在平时我哪敢?咱们寄人篱下的装孙子还来不及呢!若不是我先得了别驾大人的话怎么敢这么硬气!”二人吃完了。郝牧监冲着门外喊道,“来个人,把东西撤下去,再一人打一盆洗脚水来!” 许多多心里再不愿意。只能心里骂这二人,还是乖乖地照做。二人烫过了脚,又喊人。“怎么不把洗脚水倒了去,真不懂规矩!”可喊了几声也没有人进来。是许多多气不过,躲得远远的故作不知。 郝牧监喊累了不见人来于是作罢,二人把盆往边上踢了踢,合衣盖了被子心满意足地睡下。半夜的时候,有两个人骑了马从新村里进来,西北大门上看门的护牧队员一看两人的模样也不阻拦,直接放二人进去。 二人下马,悄悄地走到了议事厅的门口,耳朵帖到门上听里面鼾声大作,各自掏出了蒙面布把脸遮了,一人手里一根三尺长的花椒木棍子,用刀把议事厅的门栓拨开,进门点上了灯。 只见这郝石其、张召两位牧监许是酒喝够量了,仰面躺着大张了嘴睡得正香,屋里灯亮了、来了人也浑然不觉。 进来的两人见床边搭了两条擦脚布,一对眼色,每人捏起一条来往两个人的嘴里一塞。没等郝、张二人反应,又一把扯了二人身上的被子连头带脸地蒙了,随后两条木棍就雨点般地削了下来! 郝石其两人睡梦里挨了揍,想揭了被子挣扎出来,可一露手就直接就让棍子敲在腕子上,一出脚踝子骨上就重重的挨上一下。手脚缩回来,身上又没头没屁股地挨削。想喊,嘴里又塞了洗脚布,于是就只剩下挨打的份了。两人嘴里含乎不清地“呜呜”着,要是能喊出来,估计连“爷爷”都叫出来了。 好一阵子才没了动静,两人揭开被子见房门大敞四开,一个人影子也没有。郝牧监额头顶着青包,嘴角流着血丝,站在议事厅的门口咆哮了一阵一个人也没上前。 两人骂了一阵回屋,抬了卷柜死死地顶了门,把身上的官袍脱了放心去睡,心说等天亮了一定查个底掉不行。话虽如此,两人也睁了眼睛、竖了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好半天才沉沉地睡去。 刚睡着,只听议事厅的后窗“咔嚓”一声让人踹开,那两个人又跳了进来。这次是轻车熟路、连灯也不用点,再依前法儿将二人蒙了被子猛揍一阵,临跳出去时把地上两盆未及倒掉的洗脚水全泼到二人身上。 郝牧监和张牧监最后咬着牙起来,一看各自的官袍也不见了。这回他们不敢站在门口叫嚷了,也不知后半夜打人的还要来几回,一商量还是先躲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两人的马匹来的时候就拴在议事厅的山墙边,郝牧监和张牧监身上的内衣都的,相互搀扶着找到了马。一摸,马鞍子也不见了。二人更是害怕,想喊人来壮胆但是东大门处一个看门的也不见。 于是解了缰绳骣骑着爬了上去,二人齐抖马缰,张牧监的马跑出去了,但是郝牧监的马前蹄子一编蒜,就来了一个前栽葱。把个郝牧监从马脖子上扔出去,摔得骨头架子都散了。 张牧监听到动静把马头拨回来,见身材胖大的郝牧监躺在地上哼哼,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那匹马也自己从地上挣扎起来,两条前腿兀自一跳一跳的,借了远处厩房里的灯火仔细一看,两条马前腿让一条绳子拴住了。 二人到此时才后悔不该到柳中牧来趟这次浑水,恨不得长了翅膀飞离这个地方。摸着黑解了马蹄子上的绳子,大门上也没有人拦着,骑了马就出了牧场。旧村村头上总算见到了砖窑上的火光,二人一看彼此,鼻子、嘴角的血迹都已经凝固了,一点牧监的模样都瞧不出来。 他们用袖子挡了嘴脸从窑前经过,烧窑的也没人理会。过了砖窑,在一片黑影子里,二人猛然发现路上有骑了马的两个蒙面人。她们跳下马来,一人身材娇小玲珑,一人窈窕曼妙,都是长发,一人手里一根疙里疙瘩的木棍。 黑暗里,又一阵惊恐至极、痛楚不堪的嚎叫声传出好远。 柳玉如一直没有睡,听着院子外的动静,她想着自己的这法子是不是符合高大人的脾气。高大人虽说不在牧场,岂容人扯了他人的大旗来招摇!又担心这两人下手会不会打重了。正想着,樊莺和思晴嘻嘻哈哈地跳墙进来了。 问过情况后,柳玉如说,“明天想着告诉刘大人,假装把东大门夜里看门的都罚一遍,让人偷走两匹马,这还了得!”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u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宝贝女儿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自从蕾蕾到了家,武氏的心里没少画圈。她也知道因为自己与万士巨那档子事,在刘大人眼里已经没什么分量。她也看得出刘大人对刘采霞的喜爱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她也知道刘武绝不会对自己做得太过分,刘大人确实每隔几日便会到武氏的房里过夜。 但是她看到蕾蕾乖巧伶俐的样子,与自己的女儿齐齐分不出个高低。俗话说有亲妈才有亲爹,自己在刘大人眼里不占地位,那女儿呢?于是武氏的心里就担心自己的女儿会受了委屈。正如刘武看到的那样,武氏一开始掰一块点心给两个孩子也会分出大小——大的给齐齐。这些刘采霞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 是高大人的法子让武氏改变了做法。晚上齐齐随了蕾蕾去到刘采霞的屋里睡,一开始连着几晚武氏的心都不坦实。有道是啥人多啥心,她生怕刘采霞夜里不给把被子盖好了,齐齐着了凉怎么办?半夜给蕾蕾吃小灶没齐齐的份怎么办? 一连看了几天,见每天早上起来这两个孩子相互拉着手高高兴兴地由刘采霞的屋里出来,看齐齐的脸色也白里透红的才慢慢地放了心。 再白天照顾这两个孩子时,武氏也就不敢再偏心,一是她看出刘采霞对这两个娃娃一视同仁,再者她也怕万一自己做得不到,惹恼了刘采霞,还不是给自己找事?因而轮到自己时,也就尽心尽力起来。 刘武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对高大人挑起大拇指,一件让自己头疼不已的事,就这样让高大人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也难怪人家高大人家里五个女人。还处得极为融洽,要放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就拨弄不开了。 这样一来,刘大人和刘采霞便能把大半的精力放在牧场里。昨天晚上刘武回到家里。把牧场里郝牧监的事情与刘采霞一说,并让她帮着分析一下柳夫人的话中之意,两人琢磨了一夜也不得要领。因而早早地吃过饭,双双往牧场里来。 到了牧场里,就有两位牧子跑来向刘大人报告:早上一来。就在一间马厩里看到有两匹马背上各搭了一件牧监的官袍,地上还多两副马鞍子。 刘大人赶紧到马厩里去看,果然。他看官袍似乎就是郝大人的,刘武心里不解:难道是夜里勤快洗了?看着不像洗过的,再说也不能晾到马厩里啊! 刘大人赶紧到议事厅去看,没有发现蒲昌牧两位牧监的人影,他们的马也不见了。本来,刘大人昨晚去找柳夫人讨要应对之法,并没得到柳夫人的什么明确指点,柳玉如只是让他听喝。他正发愁怎么回复郝牧监要的马匹数目,一见两人不在,心里巴不得他们总不见才好。 过了一天、一夜,还是不见他们现身。 刘武哪里知道郝牧监和张牧监挨了打之后,背地里也分析了几次,心说从打他们二人的身材上看一定是两个女人,是谁会对他们这么恨之入骨呢?想不出。 两人一想,还是去找西州王别驾给做主吧。于是两人把脸上的血擦了擦,但是额上的淤青是擦不掉的,正好做为在柳中牧遭到强暴的证据。二人到了西州衙门说找别驾。有衙役领了二人到别驾的公事房里。二人一看这位别驾他们不认识。 这位别驾大人五十上下、清瘦的脸庞,颌下一绺胡须,绝不是那位白白净净一脸富态的王别驾。别驾对二人道,“本官李袭誉。两位找我有何事,不妨讲来。” 郝牧监试探着问,“大人,西州别驾王大人……” 这位李大人立刻警觉地看着二人,“王达不思政务,贻误军机。处心积虑污告朝廷命官,吏部已发文贬职为民,昨天回原籍了。这还是朝廷念他往日军功,不欲深究……你二人是何人,与他什么关系?” 两人听了惊得北都找不着,连连说,“大人,小人没事,就要往外走。” 李袭誉大声道,“来人,带他们下去录清了身份备察,人可以走,但是不许擅离西州。”两人听了,把手在袖子里抖了几回,真是争了抢了来沾这份腥膻!这个王达也真不是个东西,他娘的,临死还拉了两个倒霉蛋。 录了身份,二人像丢了魂似地回到蒲昌牧场,却见牧场里已经人马不见。有两个留下来善后的牧子说,一大早柳中牧刘牧丞派人来,把人马都拉到那边去了。二人听了,抱到一起痛哭一回,都不知道该不该去柳中牧报道。 话说李袭誉原来是扬州的长史,是个秉性倔强之人,不好钻营吹拍,凡事讲个理字,同僚关系也不大和睦,因而混到五十岁还是个上州长史。 尤其是三年前,李大人的独生女儿李婉清带了丫环去踏春,正好让当时在扬州做织绵坊令的高峻碰到。那时的高峻正是个愤世不恭、沾花惹草的东西,一招惹上李小姐时,却很得李小姐的好感。 可这位痴情的李小姐却不知这位高公子只是耍了她玩,根本不曾入心。使她伤心到又是上吊、又是割腕的,把个李大人吓得不用说,一气之下扬言要到金殿上去告御状。 高峻六叔高慎行多方央告,半路上拦下了李袭誉,不然凭了李大人的性子绝不会甘休。后来李大人得到高慎行的承诺,立刻让这小子从他的眼消失,他这才做罢。 高慎行托郭孝恪的关系,把侄子安顿在了西州柳中牧场。但李小姐却念念不忘,每日以泪洗面。一开始,李大人还想着日子一久女儿会忘了这个畜生,谁知李婉清心里这段感情却似一坛酒…… 到最后,为了独生的、自小没妈的宝贝女儿,李大人再找高慎行时就有了要挟的意思,“我要去西州任职,官职高低不计较,只要能看到那小畜生便可。” 此事高慎行自从上次西州之行一回来就知道了,也早早地通过高阁老在吏部的关系打好了招呼。只是各州官员一直没有空缺,而李袭誉原是上州的长史,从五品上阶的职事,去往边陲之地平调都说不过去。 正好王达因污告一事丢了别驾的职事。空缺一出,吏部立刻让李大人由长史升迁别驾,从原来的品级升到了从四品下阶,连升了三级,也算是高家还了李大人一个人情。 只是高慎行知道,李袭誉可不是冲着这个别驾去的。他倒想把这个信息提前告诉侄子高峻知道,但是上次高峻回长安却没有回高府,因而也就没有机会。 高慎行心说,“自已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这位李大小姐多半推不开的了。这小子家里已经有了四位,再加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崔嫣,看这小子怎么办。” 而这位李婉清小姐,年龄还比高峻长上半年。高峻到西州这三年李小姐一天都没让她爹好受过,如今得知父亲终于也要去西州,李小姐虽然脸上还是不见笑容,但是往日一直舒展不开的眉头却是一下子舒展开了。 在随父亲经过柳中牧场时,听父亲说高峻就在这里任职,再加上李小姐看到在牧场村的村头生长着成片的野桑树,当时就执意要留下来——因为她随父亲打扬州启程时,特意带来了蚕种。 李大人爱女如掌上明珠,当时就哄劝道,“女儿,以爹的性子,岂会对一个毛头小伙子服了软?爹这般年纪还到西州这鬼地方来,还不都是为了你!咱父女西州来都来了,还在乎这一时么?有道是上赶着不是买卖,先跟爹到西州,等爹给他个下马威,他才能珍惜你。” 李小姐说,“爹你可不许为难他,你依了我,我就依了你。” 见李大人点头,李小姐这才随着她爹越过了牧场村到西州府来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吏部公文 郭孝恪由焉耆回到西州后第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长子郭待诏精选了两千兵马驻扎在南平、安昌两城,一旦郭都督接到高峻的飞鸽传信,郭待诏便驰援焉耆。 对于此次脱险,郭都督每想起来都恍如做梦一样。如果不是自己在进入焉耆城门前派人回来报信,如果报信者到了西州后,罗得刀没有当机立断跑去柳中牧找高峻,如果高峻在安昌城和南平城未能说服守将段正海兄弟投入了全部的骑兵,如果自己没有抢占到焉耆王府,事情的结局无疑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而高峻无疑是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决定因素。是他把所有可以利用的因素在有限的时间内全都汇聚起来了。郭孝恪不知道,要是在柳中牧没有高峻这么个人的话,还有没有报信的罗得刀、有没有闯城的薛礼,那事情会是个什么样子? 对于别驾王达,郭都督回来后根本没有传他问话,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者郭孝恪算着时间,长安很快也要有信到了——关于王达的。且不说他污告一事,单单江夏王爷带走的那本小册子上边,就有好几笔王达收受贿赂的记录。 郭孝恪看着王达故做镇定地昂首挺胸进进出出西州府衙,禁不住暗想江夏王李道宗的瞒哄之计做得天衣无缝,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了王达按兵不动的底气。也许王达直到现在为止还掐着手指头算计着长安的来信吧,真是可笑。 郭都督想,还是让他把梦再做两天吧,因此也不理他。郭孝恪又想起高峻在谈到第一次用计取焉耆时无意中的评价,禁不住再一次暗自点头。焉耆的反复,正是因为第一次的巧取。没有让有些人领略到大唐的军威。 所以,当高峻提出他镇守焉耆的独特方式后,郭都督略微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了。但他回来后,虽然安排好了西州的接应人马,还是时时为高峻的安危担心。毕竟只一个人带了十名牧子镇守一座城池的事,古往今来也再找不出另一次。孔明唱空城计身边还有几百兵马呢。 这些天。郭孝恪让几拨人密切留意信鸽※$※$,的影子,自己也是一天几问有没有焉耆的飞信到,但焉耆方面一直静悄悄的。 郭都督被这事弄得都有些像个没主见的小媳妇了,一会想是不是高峻让人给连窝端了?一会又想肯定不会,就算真有情况,两对信鸽怎么也得飞回来一只吧?千万别睡着觉让人偷袭,连放鸽子的机会都没有。又一想高峻宝刀宝马,谁又能拦住他? 兵曹郝大人见了郭都督也有些脸热,因为他知道南平、安昌两城就当机立断出兵了。而自己在接到都督的求援信之后,一味地等别驾的首肯,竟然让户曹来问兵事! 而自己不但没有动作,反而给罗大人讲了什么柳中县放粮的事情。其实不就是怕头上的小乌纱翅掉吗?他是硬了脖子等着郭都督训的,但郭都督好像没有这回事似的。等了两日,兵曹有些坐不住了,主动去找郭大人检讨。 郭孝恪对他说,“你做得没错。上次柳中县县尉越级开仓,我为什么罢了他的职?就是因为他逾越了。一州之事谁都不按章法来那不乱了?”郭都督说,“政务方面我这样处理是没有毛病的,但是这次的事我就不想这样处理了。” 兵曹忙问该怎样处理,郭都督说,“无令发兵,是个斩!” 郝大人吃惊地瞪眼看着郭大人。郭大人说,“我能斩了段正海兄弟吗?我不能上表替他们请功,心里还觉得不落忍哩!你只知柳中县的县尉罢了职,却不知他又被荐到了江南道一个富县去做了县令。你只知柳中县原任的县令揣着仓房的钥匙到西州请示,没有受到我的苛责。却不知他半年内即被核为不合格官员被免。” 兵曹低头不语。 郭都督说,“法为至情……政令之本在为民,军令之本在打胜,有些时候,有些行为虽不违法令,却是忘了本啊!” 兵曹听了,“扑通”一声跪到郭都督面前,眼泪下来了,“郭大人,我不违法令,但求你处分!”郭孝恪扶起他道,“处分在于教化约束,大人你已这样,我有什么理由处分你。” 就像是在为郭都督的话做注解,这天,吏部的官文由长安快马送到了西州。郭都督破例招集了西州衙门里七品以上的官员,让众人听公文的内容。 别驾王达踌躇满志,一进门与到位的各级官员拱手致意,也不等让,便坐在郭都督以下所有官员的上垂首,郭孝恪道,“柳中牧高峻被告一事,吏部已有回复,别驾大人,你来这大家宣读。” 王达撇着嘴,面色整肃,伸手接过,打开,朗声念道:“前,中书省接信匿名诉西州柳中牧牧监高峻玩忽职守、徇私舞弊、勾结颉利部谋夺交河牧马匹及私交吐蕃一事,经钦差督察……所……所诉……诉不实……”王达忽然面色苍白,豆大的冷汗珠子瞬间顺着鼻洼鬓角淌了下来,身子一软瘫在座位上,手中那几页纸也滑到了地下。 郭孝恪道,“别驾大人身体不适,罗大人,你来念。” 罗得刀从地上拾起公文念道,“经钦差督察所诉不实,不予理会。同案查实西州别驾王达,在察办此案过程中提供虚假证辞,有恶意中伤之嫌。兼有数次收受柳中牧副监陆尚楼贿银计两千二百两,证据确凿,有失官体。按圣意,念其往日军功不多追究,罢职为民,永不录用。陆尚楼免去副监一职,原牧听用。是日生效。西州别驾一职另有委任,令随人到。” 郭孝恪喝道,“接下来,本官要与各位大人谈些公事,来人,把王达架出去!” 两天后,新任西州别驾李袭誉带了委任文书到了。郭都督一见李大人,像是十分相熟地笑问道,“不知贤侄女可一同到了?” 李袭誉闻言一愣,心说我与郭大人并未谋面,怎么一见面这问这个,似乎对我的家底门清啊?郭都督道,“我那高峻贤侄正在独自镇守焉耆,怕是几天内都见不到他……” 李袭誉一听,像是被人窥探到了心事,哈哈一笑道,“我倒忘了郭大人与长安高府的渊源,让大人见笑了!哎……我这哪是做官,纯粹是为哄女儿!” 郭大人道,“包在我身上,他敢摇头,我打他的板子。”二人话到此就止住,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但彼此好像关系就进了一步。 关于陆尚楼的处置,郭大人就派出罗得刀去一趟柳中牧宣布,通过此事,郭孝恪更把罗大人看作是心腹,重要的事总是放心交给他去做。罗得刀又骑了马到柳中牧场,未曾办公事,先去见了柳夫人。 柳玉如一见他便说,“罗管家,你上次三更半夜的,把我家高大人从被窝里拽走,如今你又来了,我家高大人呢?”樊莺和思晴也问。只有崔嫣不知道这其中的底细,明明罗大人穿着西州户曹的官服,柳姐姐怎么说话这么随便。她又见罗大人丝毫不以为意,就更是奇怪。 罗得刀把高大人带了十名牧子镇守焉耆的事情一讲。樊莺先不干了,“郭大人真会做事,怎么不把他儿子留在那里呢?还一个兵不给,白使人也不带这样使啊!” 罗得刀说,“几位夫人别怪罗某,若不是高大人去,恐怕郭大人就回不来了。再说,是高大人自己非要一个人留在那儿,谁又有办法?不信去问冯征,那十名护牧队还是他硬塞给高大人的。” 柳玉如等人听了,心里恨得什么似的,随即心里面又万分地惦念起高大人来。 罗得刀去牧场宣布陆尚楼的事情走了以后,柳玉如与众姐妹商量道,“郭都督放心,咱能放心吗?干脆大家一起去焉耆,帮高大人守城!”众人没有一个反对的,齐声问,“柳姐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u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夜进王府 柳玉如道,“我们都去焉耆,是替高大人守城呢?还是去给他添累赘?像我刚学会骑马别说守城,逃跑都得高大人拽着。拽一个人还成,算算我们有几个?” 一听这话,谢金莲和崔嫣就不吱声了,思晴和樊莺就跃跃欲试起来。柳玉如道,“你们也不能都去,都去了高大人是美了,万一家里有事,岂不是还让高大人不放心?” 她看了看思晴,又看了看樊莺,“樊莺去吧,一来爬城可能更拿手,二来思晴是高大人眼里的乖宝宝,不比樊莺关键时刻能撂下脸来,都由着他还不反了天!”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等罗得刀宣布了西州的决定,樊莺辞别了众人,随罗大人先到了西州。见到郭都督时,郭都督正和李袭誉坐在一起闲聊。 郭孝恪得知樊莺的来意道,“正好我也不放心,有心派兵去,又坏了我叔侄二人定下的大计。现在你一个家里人去,不算我出尔反尔。”说罢,又让罗得刀给找了位向导,带樊莺走了。 李袭誉一见樊莺,是个万人难及的绝代佳人。原以为自己的女儿就是个众里难挑个对手的,这样一看,自已这个当爹的也不能硬要偏心说女儿比她强。心说她是什么人,就敢独自一人去往焉耆? 再听郭孝恪说她是家里人,李袭誉就更是奇怪。郭孝恪早看明白了李大人的心思,心中暗笑,你心里先有个准备也好。于是李大人不问,郭都督也不主动说。到底李大人因此事关系自身,忍不住问道,“郭大人,刚才那位是?” 郭孝恪道,“唉!男人要是好上一点点,愿意跟的人就多,还不是高峻的如夫人!一个赛一个……不算这个。高大人家里连大带小还有三位……也许这都是老黄历了!不过李大人你且放心,侄女的事包在我身上!” 李袭誉嘴上支应着,心里盘算道,看来我这下马威更得狠使。不然哪有我女儿的地位!又怕自己过分了万一鼓了包怎么办?真要闹得不可收拾了,让郭大人去搬梯子?真成了麻杆打狼两头怕了。 且说樊莺,由向导领着纵马飞驰直奔焉耆,一路上的景致也无心看,只想一步跨到高大人身边。在安昌城下。段正海验了樊莺所带的西州开据的过所,心里也是纳闷,郭大人派出了这么一位又是唱的哪一出? 因为顾及着向导,樊莺马速慢了不少,直到掌灯时分才来到了焉耆城下。本来她还想着需要叫城,会费些周折,谁知这么晚了城门大开,吊桥放着,连个出来问她一声的人都没有。进了城,大街上一片寂静。但是住家户里却是灯光明亮,隐约闻着鸡犬之声。 打听着到了焉耆镇衙,也是大门敞开,灯笼高挑,只有一位黑衣衙役坐在门槛子上打盹儿,樊莺上前一问高大人,那人出来用手一指不远处一座高大的院落,“高大人每天晚上都在那儿睡觉。” 向导回不去,就随衙役进到里面过宿。樊莺得了衙役指点,不用人带路就往焉耆旧王府而来。走近了一看,大门紧闭由里面锁了,里面透出灯光。 樊蒙本想叫门,又好奇高大人独自在里面做什么。她看看高大的围墙。这难不倒她,来的时候什么都带齐了。樊莺由兜子里取出登城索——四角钢钩,后带结实的长绳。樊莺将登城索抛上墙去搭牢了,使起轻功一跃到了墙头,看到最近一所房屋里透出着灯光。 这晚正上焉耆王子定下计策要骗过高峻出逃的时刻,他与父亲商量。与其留在城里做个瓮中之鳖、是杀是留由旁人说了算,不如舍出一头做个流亡的自在。再说丞相落昭已经在外,出去后投奔他,最坏也有个安身之处。 但是通过几天观察,这位高大人有两件事特别的仔细,一是两对鸽子寸步不离,二是大门钥匙不离身。王府这些人养尊处优的惯了,不是没想过挖墙而遁,但是动静太大,又非一天之功,还就得由大门走。 王子出主意说,反正是逃跑的事,又不能把后宫的女人都带上,干嘛不让她们出力给他来个美人计?焉耆王一开始有些不忍心,后来一想出了城外便是自由,除此哪有别的法子?于是就默认了。 一说,正好众妃子里有个心思活的,模样也过得眼。心想反正你也说了丢下我们,一个落魄的王爷都不如个挑夫,就给你戴个绿帽子,说不定讨了得势的高大人欢心,又能接着荣华富贵。于是说道,“虽不能随王爷出逃,但愿最后出力去盗大门钥匙。” 天黑下来,瞧着高大人关门上锁进到了屋里。这位年轻的妃子收拾打扮一番,环佩叮咚,袅娜着来到高大人房门前敲门。 高峻正在屋里刚刚给鸽子添了食、喂了水,合衣靠在床头想事。最近城内该跑的都跑光了,不想跑的也刚刚安下心来继续过正常的日子,正是相对安静的时刻。这种安静不知能维持多久。 他知道包括落昭在内的好些人都在观望,有的人是惦念着家中父母,有的人是贼心不死,这种安静让高大人睡觉都支着耳朵。又想起家里的几位女人,头一回觉得长夜漫漫。 正想到这里,门响了。高峻一下子由床上跳下来,在门内侧耳去听,却闻道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他放心地打开门,那位妃子站在门外,脚边放着一只食盒,她冲高大人深施一礼,“大人,深夜一人可曾寂寞?”屋中灯光投射到门边,正好照着这位风情万种的女子,让高大人一时一晕。 “你……我又未叫你……你来做什么!” 妃子轻笑道,“我家王爷说这些日子兵荒马乱的,多亏大人庇护,大家才能平安无事。又无以为报,让奴家带些酒菜过来,给大人解闷。”说罢弯腰提了食盒侧身挤进门来。到桌前由食盒里取出四样精致小菜,一小坛酒、两只玉杯、两副碗筷。 妃子见高大人愣着在门边未动,把酒倒在玉杯里,“大人为何不肯赏脸,是嫌奴家粗鄙的容貌影响到了大人的兴致?” 高大人并不想吃这饭,不过这女子忽然夜里到来,绝不只为送饭。他慢慢走过来,“新鲜事,这菜里莫不是有毒?嗯,酒倒挺香,越香越不能喝!” 妃子听了,自己端起一杯来,放在唇边抿了半口,又把身子紧帖到高大人的身上,她柔软的肚皮已经触到了高大人腰间那串钥匙,不过她却不想要。 她将剩下的半杯酒递到高峻嘴边道,“大人莫怕,奴家已尝过的,大人总该放心了吧?”灯光下她似乎是已经半醉了,要倚着高大人才能站稳。 高大人忍不住伸手到她身上揉了一把,“嗯,够绵软。不过在下不知你……是……谁的妃子?”妃子在高大人手下轻哼一声道,“大人真不解风情,现在还说那个做什么……只要大人愿意,奴家便是大人的。”说罢又贴上来。 高峻也不用杯,捧了坛子灌了两大口酒,摇手道,“错,错,本大人的可都在西州,个个无人能比。实不相瞒,本人家里的债都还不完,真心不想再欠了!不过感念你的美意,大门的钥匙虽不能给你,但你要说走,我可以放你出去。” 妃子已知要无功而返,幽幽地道,“如果没有倚靠,我便外出又能走多远,”说罢也不拿东西黯然转身往外走,“如若大人记得今晚,还求以后庇护!” 她移步出门,走入房后甬道。此处没有灯光一片昏暗。只觉身后轻风一拂,一个与她个头相仿的女子跳到眼前拦住去路。 还未等说话,这女子伸手朝她脸上抓来,“让你半夜不睡觉,来魅惑我男人,非挠烂了你这张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高峻剃须 这位妃子走入昏暗的甬道本就有些害怕,冷不丁被人挡住去路,对方的话刚听到手就到了,以她与樊莺二人的实力绝无躲开之理。当时脸上就被樊莺挠出血淋淋的几道指痕。突然被袭,她本能的起胳膊去挡,却被樊莺一把打开,脸上又挨了几下。 樊莺还不解气,冲了捂着脸蹲在地下的妃子又踢几脚,把她踹坐在地下,看她并无反抗还手的意思,低声问道,“说!你是谁?为什么勾引我家高大人。敢说半句假的,就把你皮扒下来!” 妃子已经由来人的语言中猜到对方的身份,这真是偷鸡蛋抓到了鸡粪上,只能怪自己先动了歪心。身上哆嗦着回道,“姐姐饶命!是我无依无靠,身似浮萍,因而动了不好的心思,姐姐你打得不屈,只求饶过,再也不了!” “你没听到么?我问你是谁。” 妃子道,“我是此地焉耆王宫中一个偏妃,王爷说,感念高大人不曾刁难,让我来送饭,是我一见高大人,就动了歪心,再不敢了!” 樊莺见对方服软,话也不似欺骗,胸中的恶气就消了不少。更主要的是她在门外已经知道高大人并未入了她圈套,不觉又认为自己下手太狠了。但是也不扶她,恶狠狠道,“深更半夜的让你一个女的送饭,我看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你走吧,明天中午找我来给你抹些药。” 妃子慌忙离去,樊莺急着来见高大人,到了门边一看房门又让高峻大人由内插了。她对高大人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想到片刻后即与心上人单独相处,樊莺自己在门外,脸上已是忍不住地笑意。她抹了抹脸,强自板起脸来伸手敲门。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都说了,家里还欠着不少帐呢,实在是没有心情,你走吧。”樊莺听门里面高大人“嗞”地嘬了口酒,又道,“再不走,万一我一个忍不住了。欠了你的帐倒不愧疚,就怕没脸见家中夫人们了。” 樊莺在门外听得心花怒放,屋中高大人背对了门、坐在桌边也偷偷地扮个鬼脸。门外站的是谁他岂能不知?这些天他便一直在耳朵上紧绷了根弦儿,如果说第一次赶走妃子是他发自内心的,那么这一回就是成心哄樊莺了。 樊莺并不知道。高大人是偷偷瞅见她挠人之后刚刚返回屋里在装,心中涌起一片柔情蜜意,娇声道,“高大人,是我。” 高峻这才开门,故作大吃一惊道,“怎么是你?” 樊莺板着脸道,“是不是不如那妃子更顺高大人的意?我要不是一步赶到,高大人是不是就打算欠帐了?”说罢也不等高大人让,便由高大人的身边挤进屋去。 “啧啧。我和柳姐姐还不止一次担心高大人独自在外,吃不得吃,睡不得睡。柳姐姐派出我来看望,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没坏大人你的好事?” 高峻听她在门外答话时,语调中还有想要相见的急切,到了屋里却故意板着个脸,也不去说破,只是辩解道,“此事天知地知。妹妹你可是成心冤枉我了。你是不知,就在刚才,那女人硬往怀里靠,我都是手背在身后躲了的!” 樊莺哼道。“那怎么我倒听高大人说什么‘够绵软’,是怎么回事?”高大人一愣道,“多亏我没做亏心事,我是尝了这酒,才有此赞,你想到哪里去了!” 樊莺让他把话堵回来。也不想再装,便说,“高大人不必害怕,就算你真动手动脚了,我也不告发你的。”说着坐下来,俯身在桌子上把几样小菜闻了一闻道,“还真不错!半日水米未进,我也饿了呢。” 高大人赶紧绕过桌来,挨了樊莺坐下,给她倒了一杯酒,“这两天我正想你们呢,寻思柳玉如会把你派来呢?还是思晴?果然没让我猜错。” 樊莺此时已是掩饰不住地心情大好,嘴里仍道,“口是心非……当我真不知道你是在骗人?”高峻道,“这可不是骗,而是对你们的了解。思晴虽然功夫也不弱,但是她的轻功可不行,爬城墙可比不上你。” 樊莺听高大人夸奖自己,说的是实情又并非曲意奉承,心美滋滋的,又不好表现得太浅薄,只是岔开话问道,“还说爬城,怎么你一个人在城里却连城门也不关、吊桥也不扯起来,真是让人不省心!” 高峻笑道,“像你说的那样做,未免表现得太心虚了。这样反倒不好,反正我手底下也没有兵,他们谁爱来谁就来。我越这样他们反道越不来了,你说怪不怪。” 高大人有樊莺到来,忙坐下陪了吃喝。樊莺的心思哪里会在守城上?一边吃着饭一边把眼睛不住地在高大人的脸上瞄,发现他自从半夜由家中走后,这些日子腮帮子都有些塌陷了,胡茬子也生出老长,脸色也不大好。于是怜惜地道,“郭大人可真舍得!” 她把杯碗一推,对高大人道,“猜我带来了什么?”说罢从随身的挂包里摸出一把剃刀,“来,你躺好,让我给你修整修整,你看看你,像是没人管似的!” 高峻听话地在椅子上靠下来,听她出出进进的,到后边厨房里打来了热水,又不知道由哪里拿来的皂角粉,浸了热毛巾,拧了给他擦脸,一举一动有板要眼。高大人靠在椅子上笑道,“真看不出,你还蛮像回事,干啥像啥。” 樊莺不让高大人说话,把热毛巾再拧了一遍,给高大人蒙在下巴上道,“须得焐一焐,胡茬子才软了好刮!”她的动作小心,像是干一件大事。 高大人抬起眼皮,正看到樊莺一脸认真的样子十分的好看,忍不住抬起手来,抚摸了她脸一下,“能得妹妹这样的人,是我哪辈子修来的。我以前却还骂你,要放在现在,我哪里舍得!” 樊莺到了牧场村之后,因为担心他露馅,已经强制自己忘了之前的身份,只把他当做高大人看。听了他的话,似是在说以前在终南山他骂自已的那回事。自己的思绪不由得让他拉回到真实的这一面来。 她揭了高峻脸上的毛巾,用手沾了皂角粉在高大人的下巴上涂抹,触手一片扎扎的。她心头一阵暖意涌上来,就低头把脸靠近高大人。高峻知道她已动情,靠在椅子上尽力努起涂满皂角沫子的嘴迎上去。 樊莺意识到了,用拳头在高大人的肩头轻轻捶了一下,“刮个胡子也不老实!我是看看你胡茬子怎么还这么硬呢。” 她一边给高大人刮胡子,一边把最近这些日子牧场村的事情对高大人讲了一遍,她说了替谢金莲去旧村里讨回银子的事情,高峻手一拍椅子扶手,恨道,“这谢家哥俩,动不动就把什么名门挂在嘴上,做出事情来却是一点都没有名门的意思,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看得起他们!” 想起谢金莲做的事,要是当时自己在家,一定会气得跳起来。但是在这里听了,知道她一定是为了甜甜,也就没有了生她气的意思。只是体会了一把她去要银子时的情形,又摇了摇头。谁知他一动,已经拿了剃刀开刮的樊莺没注意到,一下子在高大人的下巴上刮开了一道口子。 “好哇,你这是谋害亲夫!” 樊莺脸一红,又说起她和思晴夜打蒲昌牧郝、张两位牧监的事。本以为高大人一定会解气地夸奖两句,哪知高峻听了道: “也就你们女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这两位牧监怎么说也只是马匹征空了闹心,说不定还是受了哪些人的蛊惑。若是我,当时气不过还可能打他,哪像你们,竟然能捱到半夜还有心去打……唉,有句话说得好:最毒不过妇人心。” 樊莺听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就道,“是不是后怕了?幸亏你方才没有沾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飞鸽传信 樊莺又说起她经过西州时看到的新别驾,高峻恍惚觉得这个李袭誉有些耳熟,过了片刻才猛然想起,“呀!”了一声就想坐起来。.?`? 樊莺一个措手不及,剃刀又在高大人的下巴上划了一下。她并不是专门做这个的,本来就手生,眼见着不大一会儿就划了高大人两个口子,也不想这都是高大人乱动引起的,樊莺只怪自己不注意,有些欠疚地用手掌心压一压高大人下巴上浸出的血迹道,“都怪我。” 高峻心思全没在这上边,又问,“这个李大人是不是从杨州来的?” 樊莺说,“我去了也只是等郭都督给安排向导,人家一位别驾大人在那里,我会上前去问人家从哪里来的?” 高大人“哦”了一声不言语了,不一会又猛地想坐起来。这次樊莺早有防备,一把按住哄着道,“没拉疼你还是怎么的?老实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高大人问,“你知不知道这位李大人,是不是带了他女儿一起来西州的?” 樊莺警惕地问,“怎么了?原来你这样一惊一乍的,是惦记着人家的女儿!看来今晚你是不能好好睡觉了。要不要我立刻回西州去给高大人打听清楚了告诉你才行?” 说着,脸已刮完。樊莺洗了毛巾把高大人脸擦干净,高大人站起来道,“还真是几天没好好睡一觉了,”说着伸个懒腰,眼睛就往床上看。??.?` 樊莺给高大人刮脸用的水盆等物是由厨房中拿来的,送回去时现两个厨子正在锅里炖着鸡汤已好了,樊莺道,“是谁这么会享受?给我盛些!” 这两个人见樊莺不是府里人,料想一定是与前边高大人一起的,闻言一边往一只大碗里盛着鸡汤一边说,“是我们王爷说高大人辛苦,特别嘱咐让给高大人熬的。” 一听他们这么说,樊莺并不立即端走。命令道,“你们先喝喝试试。”两人知道樊莺的意思,用勺子从锅中舀了小半下,举到嘴边喝了。樊莺道。“谁让你喝锅里的?喝碗里的!” 那人又从碗里舀了半下喝了,樊莺看看没事,这才端了碗回来。一看,高大人正靠在了床上,睡意已经十分充足。但强打着精神在等她。樊莺招呼他道,“来,把鸡汤喝了,今天你负伤两次,得补补。”高大人困劲刚起来,靠在那里不动。 樊莺端了汤碗,跪着也上了床,拿碗里的汤匙舀起来自己喝了两口,“真鲜呀!”高大人还不动,眼睛也不睁。却把嘴巴张开来。樊莺用汤匙喂他喝,问道,“高大人,有奴婢喂你,觉着如何?” 高大人只顾了喝汤,喝了这口,没等樊莺另一匙送过来,他的嘴已经张在那里等着了。放在平时,樊莺早就说点什么了,可是这次两个人远在焉耆。樊莺与高大人久别重逢,心中正被一股柔情包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该取笑他,只是尽心将汤喂下去。 喝了小半碗鸡汤。.高大人才说,“你以为给人做老婆,只是喂喂鸡汤这么简单吗?要做的事情多哩!这才哪到哪!” 樊莺知他说的什么,装作不理会,把东西收拾下去,又仔细地插了门。自己也爬到床上,却现灯还未熄,待要下去吹灯。高大人道,“吹灯干嘛?好容易看见你,还不让我过过眼瘾。”说罢,一伸手把樊莺揽到怀里,让她枕到自己的胳膊上,歪过脸来看着她。 樊莺第一次在灯下让高大人这样揽着,两人又脸对着脸,她这才扭捏地轻声问,“除了喂汤,还做什么呀?”说完,感觉自己像是在暗示高大人什么事,不觉得脸又红了。 高大人看着她一脸娇羞的样子,把一条胳膊、一条腿压上来道,“嗯,这个……你还小……以后再慢慢地告诉你吧。再说,好东西要留在最后慢慢享用……” 又听樊莺小声说,“至少要把外套脱了吧?这样也不解乏……” 高大人迷迷糊糊地道,“你这丫头,真以为这里是咱们柳中家里的大床?我自从来到这里,就没脱过衣服。”樊莺听了,往高大人怀中偎了偎,闭起眼睛感受高大人心跳,耳听着高大人已经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樊莺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轻轻地把手抚在高大人的胸膛上,见屋中鸽笼中有只鸽子正歪着头看着自己,她闭上了眼睛,感觉这焉耆城中的夜晚真是安静。 这天,郭孝恪正在处理公务,一名手下急匆匆地赶来,“报,郭大人,焉耆有飞鸽传信到了!”郭孝恪神情一凛,这么多天了,高峻总算有信到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消息,“拿过来!” 郭都督接过一只一寸宽的纸卷儿,小心地展开,只见上边狂放不羁地写了几个字,“告牧场新村高牧监家几位夫人,焉耆安好。”郭孝恪摇头道,“这小子!” 不过,郭都督的心却是放下来了。他叫道,“去喊户曹罗大人来,有机密信件让他立即送去牧场村。” 把罗得刀打走后,郭都督再把焉耆的事情想了想,高峻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送这样的信回来,说明现在焉耆城里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了。高峻到底用的什么法子?难道逃跑的落昭真的让他吓破了胆,再也不惦记焉耆城了? 都督想起才去了焉耆的樊莺,向导已经回来了,她没有回来,高峻这小子别掉入到温柔乡里放松了警惕,那样的话万一有事可就是大事了。 对这个樊莺,郭大人可是知道的。他都看得出在高峻的家里面除了柳玉如以外,能支使动高大人的也就是这个人了,柳玉如能让她去焉耆陪着高峻必然有她的道理。郭大人想,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只求这丫头不要沉迷其中忘了正事才好。 郭大人对重取焉耆后局势的稳定是十分重视的,樊莺去了一天后,他便派人去提醒长子郭待诏:可以一部分兵力进驻吕光馆。平时分批次派出探马,潜伏于焉耆城外密林中,注意城外的动静,若有事便可飞马报信到吕光馆。郭孝恪觉得这样才算是给高峻加了一道保险。 但是郭待诏让人回复说,“早先就派出了探马,倒是让高大人提了鸽子笼在城头现了。高大人已经郑重说不要再派探马了。”听了这个消息,郭都督才算稍稍放下心来。心说高峻几次临敌都不是按常理出牌,这小子不带兵有些可惜了。 一晃樊莺到焉耆也有六、七天了,按高大人心里的算计,落昭再有忍劲也该有些试探性的动作,他让北城墙上的护牧队员们眼睛睁大了,千万不能放松。 从北城城墙上虽说一眼望不到南门和西门里的动静,但是居高临下,只要进来人,城中几条大街上的动静却是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睛。这八个人两人一拨儿,到了晚上在城头上也不点灯,白天夜里的不错眼珠紧盯了。 只是樊莺平日里便是个干净人,这六、七天以来天天衣不解带,到了晚上就往床上一委。才过了两天就感觉身上有些不自在,只觉得哪里都痒。 与高大人一说,高大人道,“在这里烧了水洗,我不看着难受,看着更难受……有了,等到晚上,我带你乘着月色,到城外的淡河去,找一处河弯林密的地方,让你洗个够!” 到了晚上,两人出来锁了王府大门,高大人手里拎了两只鸽笼,带了樊莺、牵了樊莺来时骑的马,过大街,奔南门。 北城墙上远远地传来一声鸟叫,高大人站在了月亮地里,回身朝北边挥了挥手,对他们的警惕表示满意。 城门大开、吊桥也是新修过的,高大人过吊桥时还特意跺了跺脚。出了城,两人一块骑了樊莺的马,信马由缰往十里外的淡河溜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淡河月夜 高峻和樊莺两人骑了马,马的两边挂了鸽子笼,只带了乌龙刀往淡河边来。⊙,此时万籁俱寂,清辉如洗,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中唧唧地鸣叫,二人一路无话,似乎怕打破这难得的良好心境。 淡河自天山南麓下来,蜿蜒几十里,先从焉耆城北绕过城西,到达城南时流势已十分平缓。河水在这里左绕右拐像是流连着不愿离开,在河弯处细柳和灌木丛生。 高大人骑马趟过了河水到了南岸,在一处安静的河弯处下马。“这里怎么样?无人打扰。”他把马拴在一株柳树下,鸽笼挂于树杈上。也不管樊莺,自顾自脱了衣服先下到了水里。河水本不深,但在水流的回旋处恰好冲出了一处半人深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说罢,高大人找了处水浅的地方,平躺在铺满细沙的河边,只把头枕在两只手上,脑袋露在水外边。“你怎么还不下来,”高大人头也不回地问。 这才听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动静,然后水声轻响了几下,樊莺下来了。夜晚已经凉了下来,但河水却不凉。高大人想起去看樊莺时,樊莺已经把身子没到了水里。 躺了一会儿,见樊莺洗个没完,高大人道,“深处水凉,到浅处来,”一连说了两遍,樊莺才道,“浅处水就不凉?骗人。” 又过了一会儿,高大人实在忍不住,嘻嘻笑了,从躺的地方爬起来,凑到樊莺跟前去。樊莺也不躲,高大人歪着头低声问她,“这里比终南山如何?” 樊莺用小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道,“那里人迹不绝,我可没有下水试过……你跌下过一次,难道不知水里的滋味?” 月色下。她的脖颈和半片肩膀露在水面上,像是天底下最为细腻的白瓷。高大人已经情不自禁,却说,“我们得快些洗,我忽地担心王府那些人会搭了梯子爬墙逃走!” 樊莺也不理他,自顾低了头撩了水洗着,又把头发浸到水里用手搅拧着。高大人近在咫尺,只有她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像着了火。 “城里不能总没有人,万一此时有奸细潜入,我怕那些牧子们不能应对……” 樊莺还不应声。只有水声淅淅沥沥。 高大人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道,“干脆我帮你胡乱洗洗,我们得赶紧回去。”说罢也不管樊莺同意不同意,在水中兀自把手伸过去,在她身上胡乱搓弄。 樊莺道,“怎么好像有人来了……来了呢……是……是真有人来了!” 高峻侧耳去听,果然听到不远处出现了有人趟入河中的声音。双方也就隔了一道河弯、一片树林。只听一个人说,“回去怎么说?”一阵撩水的声音。 “还能怎么说,反正我娘说了。不能惹恼了落昭大人,但也不能死心眼替他卖命。”一个人在水里说道。 “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城里的那些西州的官儿还不错,也不打骂城里人。她不让我在外边流浪着了。家里又没个人照应,柴草都没有了……可又怕落昭丞相杀回来找后帐。” 高峻把一根手指头竖在嘴边,冲樊莺示意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出水。慢慢往河岸上走去。拴在树后的那匹马刨了一下蹄子,把樊莺吓得心跳在一处。只听不远处两人中的一个道,“什么声音?怎么我听不像是咱那两匹马?” 两人静了片刻似乎是在听。一个人说,“一惊一乍,要不你就趟过去看一眼。” 高大人也顾不得擦身上的水迹,飞快地穿衣服,只听那边一个人“哗哗”地趟了水往这边走了两步,“我这些天心总在嗓子眼堵着,想是耳背了。”又停在那里与另一人商量,“要是回去照直了说,城门大开一个兵都没有,那丞相不是很快就会打回来?可我又不想他这样。” 另一人道,“可他又不是只派我们两人来打探,要是不这么说,万一和别人说的不一样怎么办……”两人倒像是让这个问题难住,竟然咳声叹气起来。好一阵子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哗哗啦啦的水声。 高大人已经穿好了衣服,听那边动静不小,就对水里的樊莺招招手。樊莺也知道机会难得,轻轻地往岸上走来。 高大人借了月色,看樊莺动作不敢快了怕弄响了水声,一座玉塑般的身体一截一截缓慢地由水面下升上来,直到一双修长的腿也露出。他早早地一手提了樊莺的衣服,一手抄了擦身子的手巾等着她。 等她轻巧地跳到了岸上,高大人把手巾塞给她飞快地擦了几下,然后将衣服帮她披好,歪过头听那边的动静。只听一个人又说,“不然我们就回去说,城门大开,吊桥也放着,但是城里有伏兵,怎么样?” “这谎能骗过丞相?有伏兵你们是怎么跑回来的?”一个人以另一种语调问,像是在模仿落昭。一会儿又恢复了本来语调道,“我知道城中并没有伏兵,但不想照直了说。” 此时樊莺已经穿好衣服,才有心思听对面两人的对话。听到这里,伏在高大人的耳朵边悄声说道,“这话要是让那个什么丞相听到,趁早打消了念头!” 许是刚刚出水,樊莺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高大人揽了她的肩膀,示意她别说话。但那马在树下又喷了一下鼻子。对面一人狐疑地说,“难道是我耳背得厉害?怎么总像是有马在树林里!” 另一人也怕了,“嘘——”用更低且慌张的声音道,“我让你吓得也神经了……不过正好,我们就回去说,在城外就见城门大开,听到城里和城外树林里有马叫,这不得了!” 两人瞎话编妥,匆匆上岸,收拾收拾骑了马沿河往西去了。听人走远,樊莺道,“这两个探子编瞎话,害得我澡都没洗好。” 她忽然想起刚才高大人在水里把自己摸个遍。上岸时又整个暴露在他面前,就打住不说。禁不住把方才的情景回想一遍,双手抱了高大人的腰,头靠在他胸前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她发现高大人也一声不吭,便轻声问,“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还有三天就十五了,不如我们三天后再来,今晚的月色总觉不大亮。”他说得一本正经。樊莺的手在高大人腰里轻轻掐了一下,“我们回城?” 高大人道,“我本有心悄悄跟了他们去打探一下,不过听这两个家伙的话,我改变了主意。”两人解了马,共同骑了回城,一阵清脆的蹄声在夜色里传出好远。 在焉耆城西、淡河西岸的密林里,一支八、九百人的队伍正在等候落昭最后的命令,这些人是从焉耆城中逃出去以后重又被落昭收拢起来的。落昭以为就逃出来这么多。他说服不了龟兹王哪怕出一百兵力好让他凑上一千。龟兹只给他提供了这些人的兵器和马匹。 龟兹王说,“这些东西并不能说明有我们龟兹掺和其中,派兵?那就说不清楚了。是你惹的西州,你好自为之吧。” 他半个时辰前派到南门去的两个人回来。说一男一女出城往河边去了。本来,他只要派出一支二十人的快弩手,找准了时机便能将这两个人射杀在河里。但是他没有,放人一马的感觉并不能让他有多舒服。他更想一击而中。体体面面地拿回焉耆。 落昭知道一次体面的胜利意味着自己可以再次拉回城中那些摇摆不定的人,按他的估算,他原来那些兵至少有两千滞留在了城里。 这一男一女在他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自己略施小计就迷惑了他们。迷惑了那个穿了官袍的人,几乎就相当于迷惑了城中的唐军。 按他的估算,上次唐军能把仗打到那个程度,没有三千人是做不到的,除了护送西州都督出城的五六百人,目前西州在焉耆城中至少留有两千人马。 这么些天焉耆城三门大开,他派出来的几拨儿探子回来后竟然都是含糊其辞,说不清城中有多少人马,说不清各城门上的兵力部署,说不清城内敌军的驻扎地点。听起来这些人大概连城都没敢进!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会估算。 他看看时间只到了戌时末,他要再等等。这一男一女两人出城的时候还知道放慢了马蹄,回去时便无所顾及,不正说明他们放心了?他打算最早也要子时发动攻击,这个时候是人们一天中睡得最沉的。 一直有人盯了焉耆城头的动静,没有灯火、没有人影子,他又想出最有把握的一招,即便不能成胜,至少可以保证自己冲到城里砍杀一阵后还能够全身而退。 好容易到了子时,落昭挥挥手,这百人马寂然无声地由密林中出来,也不迂回,大摇大摆、放慢了马速往南城门而来。 高大人此时正拥了樊莺,两人合衣躺在床上,刀剑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进屋前两人先去了北城墙一趟,告诉当值的人密切注意大街上的动静,睡觉的人也机灵一点。高大人说,万一夜里有敌人冲进来,不许鼓噪,只须等他和樊莺到达后再听他的命令。 躺下前高大人放了第二只鸽子。 已经快子时了,樊莺倚在高大人的怀里直打瞌睡。高大人忽然挥手扇灭了灯火,这是这些日子第一次熄灯,“睡吧,我们一起睡。”高大人说过后,不一会鼾声便响起来。 樊莺自河边洗澡回来就看高大人的行为有些与往常不一样,见他放心地灭了灯大睡,自己的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听着怀中樊莺睡着了,高大人忽又把眼睁开。也不动,静静地躺在那里想事,耳朵竖着听着外边。如果事情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那他就拉起樊莺和这十名弟兄溜之大吉。 只是到了西州见郭都督时脸上不大好看罢了,也许新到的西州别驾李大人会瞧不起自己,会说自己还是三年前那个上不了台面、办不了正事的玩艺儿。那他高大人拼命积攒下来的这点威望就丢得一点不剩了,想到这儿高大人暗暗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让他带了老婆和有数的这几个人硬去拼命可不行。再说自己单枪匹马替他们做了十来天的镇守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有些为自己这些想法脸红了,后悔晚上轻率地带了樊莺出城涉险,只是他从一发觉后就没敢说出来罢了,想起来后怕啊。 那两个洗澡的人根本就没有下河,只是挽了裤管在河边故意趟出动静。全身浸在水里与站在水边的动静是有出入的,这瞒不了高大人。再说,两个探子明知这里离着南门只有十里远还能敢故意弄出大动静,还说什么“那些西州的官儿”,鬼才信。 落昭的人马走走停停,观察城头的动静,一直到了南门外。手下人悄悄过来请示道,“丞相,怎么看城头都没有人!大街上也不像埋伏了人马的样子,我们一声呐喊冲进去将他们砍翻在被窝里!” 落昭举手让他噤声,吩咐道,“莽撞!都像你这样,一万兵都不够!来人。给我砍断吊桥的绳索,城门门栓卸下来丢到护城河里。”想关门打狗都让你做不到。 人们分头行动,不一刻都回来报告,“丞相,吊桥上没有绳索!”“丞相,城门门栓不知让谁劈了!”报告的人从城门洞里举了城门栓出来,不错,是举了出来的,原来一尺半见方、十多尺长、由整根红松木削成的城门门栓,现在变成了一堆劈柴胡乱堆在城门洞里。吊桥的绳索被割成一段段的丢的哪都是! 落昭一瞬间头脑中一片空白,“唐军不在城里,唐军大部在城外!”这是他最快得出的结论。他几乎不假思索,差了声地叫道,“撤、快撤!这是空城计!”说罢也不管这些人,拨转了马头,“叭叭叭”就是三鞭子,打起马没命地往来路上跑去了。 随他来的这百人,见丞相突然这样大转弯儿,早吓得魂都没了。反应慢地还挡在道上,那些反应快的已经打起马撞开他们随后跑了。有人坐的不稳被撞到马下,更有的被马踩到,喊叫声、马嘶声响成了一片,这伙人像退潮的水一样退去了,只在城门外丢下一片杂沓的蹄印和几个抱了腿呻吟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一呼百应 落昭打起马一直跑到了淡河以西,看看身后那些人陆陆续续地跟了上来,犹自惊魂不定地问手下,“看没看到追兵?” 先前被落昭派去河边行诳敌之计的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跟上道,“没……没有人追。”落昭一见这两人,心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多此一举,也许是这二人露了破绽。他心头一阵懊悔,脱口喝斥道,“看好了再说话!” 落昭对手下几个头目说道,“若非我当机立断,今天你们焉有命在。”众人连连说是,又有一位心腹知道丞相是硬扛着脸往上帖金,于是建议道,“兵法最贵无章可循,他们再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过去。” 落昭叹道,“有道是知已知彼……我们连人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这回马枪又往哪里杀?”那人凑近了问道,“我知道丞相心中一定已有妙计。”落昭心道,“我知道你这是马屁,我都不知道什么计,你却说我知道!” 但是他也不说破,沉吟道,“原来我手下总有两三千人马,这次城中总该滞留了不少。你们说,若非西州人马强行压制,他们怎么会不出来与本相汇合?仅由这一件事,本相即得出两个结论。” 众人忙问何故。落昭撇着嘴说,一,能够压制住我的小两千人出不得城,那么西州军力一定不会小于两千,有道是十则围之,三则攻之,本相估计他们在城内兵力至少不会低于三千人。二,西州人半夜可曾关过一次城门?这样放心大胆,更将吊桥绳索和城门门栓弄毁,摆明了是不怕我们进城,那他们在城外又会摆下多少伏兵才会这样大胆呢? 心腹问道,“丞相,于情理上说,我们进城后一定会关牢了城门严守,他们这么做。不正是不想让我们守得住么?” 落昭闻听心里一惊,问那两个去往淡河边的探子道,“你二人在焉耆城南门,一开始可曾留意过吊桥上的绳索?” 其中一人思索着道。“当时并未细看,但那些绳索断的一截一截的,大亮的月亮地,总不会看不到吧。” “那就是这两个人听了你们河边的那些话,回去后才弄坏的。你们这两个蠢才!竟然把我的一本好戏文给念差了!” 心腹问。“难道正是丞相在大门口喊出的那样,这次真是他们摆下的空城之计?” 落昭闻此心中有苦难言,他当时脱口喊出“空城计”,怕得却是城外的伏兵,以致当时慌不择路只想着逃走。 现在再看,西州兵马总共就是自己算到的那些,撑死了过不去三千人。那么对方把人放在城外,则城内无人,但城中自己那些人被死死地看住,只能说明对方人都地城里。城外便无人了。 他寻思,当时如果没那么多心眼,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一定会有不小的斩获。但是眼下再冲过去,恐怕人家早就有防备了,还不是自投罗网? 想至此他吩咐道,“派出两拨机灵些的,先围了城外打探,找机会了混到城中,一定把他的虚实弄清!”马上有人下去安排妥当。 夜里。落昭这些人也无处去,就在河西树林里过夜,等探明了情况,天亮再做打算。 高峻在床上躺了半宿。心中总是不大放心。对方既已露头,那么这些日子的平静便要打破了。他总不能这么灰溜溜地带了樊莺等人回去见郭叔叔,有时人为了脸面必是要拼一拼的。想至此,高大人轻轻地爬起来,见樊莺仍睡着,也不打扰她。出来由外锁了门,带了刀悄悄地出来。 他先去南门,看到城门外的空地上那片杂乱的马蹄印,地上还似乎有斑斑点点乌黑的血迹,看来一场悄悄临近的危险又悄悄地隐去了。 他返身回来到了北墙上,正好有个牧子想下来找他。“高大人,抓到了一个奸细!” 高大人吩咐给北城墙外二人的任务即是看护好这些人的马匹。这两个护牧队的牧子今天像往常一样,吃过了饭,把马喂了就躲到林子里的窝棚里休息。 谁知后半夜城头上一粒石子正丢到了窝棚顶上,又是一声悠长的鸟叫。这些牧子长期护牧,彼此早就有一套暗中联络的法子,知道是有陌生人来了。 两人悄悄爬起,一人麻利地爬到一棵树上往远处看,城北正是月亮照不到的地方,高大的城墙暗影里并不能看到什么。 此时,城头上再次传出两声鸟叫,像是在争窝鼓噪。顺了城上指引,爬在树上的牧子这才发现一个黑影帖了城墙根溜嗒过来。 这是落昭派出来的一个探子,他并不想半夜空忙,知道城北没有城门只是一片树林,打算悄悄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天亮了编个理由搪塞。 恰巧走到这里,冷不防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来一只套索,牢牢地连脖子带半片肩膀一齐套了收紧,被一股大力拉跌于地。这人吓得不轻,惊叫着爬起挣扎。树上那位飞身扑下,又将他扑倒在地。一把刀压在脖子上,“再像鸡似的乱扑腾,就给你放放血!” 高大人见到这个人时,他已经被拽到了城头,五花大绑,仍在不住的求饶。高大人一乐,刷地抽出乌龙刀朝他走过来,那人说,“我父母都在城里,只求见最后一眼。”高大人的刀已经在绑缚他的绳索上一拉,将他解放,“去吧,看过了再回来。” 看这人消失在街道上,有牧子问,“大人,不怕他去报信。” 高大人说,“我们有什么消息会比他父母还值钱呢?再说他出去说什么?说城里没有唐兵?估计不用他说,落昭已经知道了。” 不一会儿,一对老夫妇拉了那个人原路回来,一边走一边数落,“落昭什么人,可曾有一次替我担米担柴?你若再执迷,就让高大人打死你!”那人到了高大人面前道,“小人杜佑,这两位是小人的父母,如今再不回去了。只求随高大人守城,城外情况大人自管问,小人知道的绝不隐瞒。” 樊莺睡得正香,被高大人推醒。“随我迎敌。”樊莺一下子爬起来,一看窗外已微见亮色,揉了眼道,“敌人在哪里?” 她拿了宝剑便要出门,高大人笑道。“必要梳洗停当才行。”樊莺纳闷,见他也不着急,以为是逗自己玩,外边何曾听到一句喊杀声? 高大人似乎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瞧了心爱的人梳洗,最后还捧了她脸仔细端详一阵,伸手替她抹了抹眉。待她收拾好了,两人出来,樊莺往北城墙上一看,那几名牧子都看不到了。这才感觉到与平时有些不同。 落昭派出去的四个探子一个不少地全都回来了,在落昭问到城中情形时,一个去焉耆城南打探的说,“哪有一个伏兵的人影子!” 去城里的三个人说了三样,只有杜佑说的有鼻子有眼:城中没有一个西州兵,只有二十名放马的牧子、一个带了老婆的牧监。东城门是完好的没有人把守,南城门和西城门上各有十名牧子把守,而西城门上的人正忙里忙慌地关城起吊桥。 落昭心道,“我看你这空城计已经演不下去了,西城你能关得上。南城那里又临时到哪里去找合适的门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已经让城里人诳得够了,当时大声对手下道,“机会难得,城中情形一直是我怀疑的。你们随我一鼓作气冲将进去,焉耆城唾手可得!” 这些人受了鼓舞,纷纷上马提兵器,直接由淡河西边的树林中呐喊了冲了出来,个个争先唯恐生怕跑到后边。他们从焉耆城西门一晃而过,看到城门已经关闭。吊桥也正在高高地扯起到半路,城头插了“大唐西州柳中牧的大旗”。 落昭并不在西城停留,带了这些人马直奔南城门。远远地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城门门洞里吃力地推动沉重的大门想要关上,已经推妥了一扇,另一扇也只推到剩下一道能容人侧身挤入的空隙。此时门内人正高声催促城外吊桥上的四五个人,他们正手里拿了柴刀、砍刀,拼命地毁坏那座已经扯不起来的吊桥。 落昭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这百人并没有攻城的器具,等他关了城就要大费周章了。落昭心头冷笑,“放马的怎么懂得守城,难为他们了,还能装模做样地摆了十多天的空城之计瞒我这么久。”他在马上把手里的刀一举,高声喝道,“冲进去,打散这些人、护下吊桥!” 砍桥的这几个牧子一见敌人冲到,把手里的柴刀往桥上一扔,扭身便往城里跑,偏身挤进了门去,另一扇城门缓缓地推上了。落昭也顾不得先后,率先一马冲过了吊桥。 收复焉耆城是他塞满胸膛的唯一愿望,焉耆王?哼,我落昭此次回来,哪里还有你的座位!有道是打下的江山坐得心安,我为收复焉耆殚精竭虑,身冒矢石,你又做了什么!这一回我要像模像样好好修一修焉耆王府。府中妃子还是有几个像样子的。 他手下的几心腹正是到了表忠心的时候,争先恐后一拥到了城门前,下了马合力推开虚掩的城门,门后几个人鼓噪着一哄而散。落昭人马像一阵风似在直接呐喊着冲到了城中。 此时天光已然亮了起来,焉耆城里仍是静悄悄的,只在当面的大街当中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英姿飒爽骑在马上,手里提了一把宝剑,让落昭看了胸口里好似一直挂着的那颗心一下子摘了钩,张了大嘴两眼直勾勾地瞧了离不开。 那个男的身着朱红的官袍,手里提了一把乌黑的刀,也没有骑马,站在女子的马边。冲他拱了拱手道,“你就一定是落昭了!一大早冲进城来,可是做的什么打算?在下西州柳中牧牧监高峻,在这里恭候多时!” 樊莺骑在马上,对高大人道,“你对他还这么客气,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落昭闻言回过神来,志得意满地道,“你就是那个牧监了,不错,还有些让本相看得起的地方,比如你的胆量,你的空城计摆得有模有样。” 高峻道,“你只带了百人也敢生出这样的贼心,胆子也是不小。不如滚下马来让我绑了去西州,也好留个全尸。” “事到如今你还口出狂言,我这百人全都是焉耆本城的子弟,我们既已揭竿而起,城中自然一呼百应,人还是问题!本相倒是替你担心,还不跪到我马前求饶。本相尚可考虑让你独自离开仍去放你的马,但那女子便要留下来侍奉本相了,哈哈哈哈……” 樊莺气得脸色发红,恨不得冲过去一剑刺死这个狂妄的家伙。高大人却不生气,笑着道,“在下既然敢独自镇守焉耆,一定是有所倚仗。只是落昭你数次扰乱这座清静的城池,怕不是为的城中百姓吧,还说什么一呼百应,本官不信。本官这里倒是有些城中百姓能够听我的,让我呼给你看看?” 说罢,在落昭惊讶的注视下,这位高大人冲南城城头挥了挥手,叫道,“各家的孩子各家领,没有人领的,本官一个不留!” 落昭闻言,惊惧地在马上扭头往城头看去,只见城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本城的居民,大概有个三、四百人的样子。多是些白发苍首的老者和一些怀中抱了娃娃的年轻妇人。 这些人听了高大人发话,纷纷冲着落昭身后这些人喊道,“娃,西州高大人对我家恩情不轻,你还为谁卖命?”又有女的在喊,“夫君,我们母子在家一日三念,盼你扔了刀枪,速速到家过日子!”还有稚嫩童声在喊着爸爸、爹爹,一时乱成一片。 落昭大惊失色,喝道,“惑乱军心,给我砍散了!”手下多半人未动,只有十几个死心踏地的,呼哨一声举了刀枪往城头冲去,落昭人马里有人发出叫嚷,“丞相,不要!”。但这些人已经快速冲上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初次见面 【播报】关注「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风云小说阅读网】 高大人在城中高声喝道,“这些贼子,尽可灭杀!”只见由城头这些父老人丛中闪出八位年轻的牧子,手中持了七连发的硬弩,居高临下冲了这十几个人开了弓。 只听一阵阵机簧连响之声,事先在弩中上好的利箭没有停歇地射到了这些人的身上。一片惨叫过后,这些人倒伏在上城的马道上再也不动。 落昭大队中已经有人叫道,“落昭你不是人,爷爷不侍候你了!”又有一部分听了煽动一起附和,把刀枪一丢返身往城上跑。一下子有二三百人由落昭大队中分离出来。另外还有大部分正在左右观望,但是心思已经活了。 高大人笑着道,“傻呀,人有刀枪才不会任人欺压,你们也不必上城,带了家伙离开这个是非之人便是!” 再有城头家中人喊话,落昭人马几乎摇摇欲坠,斗志全无。正在这时,只听城外三声号炮,郭待诏领了两千西州兵马到了!落昭知道大势已去犹作困兽之斗,冲手下人道,“抓了这对男女,我们打开西城冲出去!” 是人都有三五死党,落昭叫声过后后,有七、八十人呐喊着朝高大人和樊莺围了过来。而其他人则一边扔家伙一边甩掉了身上的军衣,飞快跑上去与家人汇合。城头有老人喊道,“你这犊子怎么不去助高大人两口子!”这些已脱了军服的人听了,跑到了一半再返身下去。 樊莺早就看落昭不顺眼了,她砍倒十几个贼兵,眼睛只盯了落昭,见他正抛下手下人意图去西城门,樊莺催马追了上去,已见高大人身形一纵拦在落昭的马前。落昭的马见有人拦路,抬起前蹄便踢。樊莺喊道,“高大人小心!” 高大人闪身让过去,一把拽了落昭的衣带。落昭手中的刀朝高大人砍来,被黑刀一格。身子已经离了马鞍被高大人丢到了地下,刀也扔了,马跑了出去。 此刻城中局势一边倒,郭待诏的人马已经进城。那些还想反抗的人一见,机灵些的有五十人丢了兵器跪在路边。不开眼的一眨眼便惨叫着毙命。 郭待诏找到了高峻,跳下马来拥抱高大人。落昭早已由人押了,捆得结结实实仍在口中大骂,“你们西州人不讲章法,擒了我不算本事,有胆量放了我拉起人马再战!” 有位牧子上去几个大嘴巴,“你这牲口,也只配我们放马的对付,再鼓噪就骟了你长肉!”高峻笑道,“我有功夫还要回家睡觉。哪会陪了你玩起来没完!” 郭待诏问道,“我父亲曾交待,焉耆定下来后,怎么处置要听听兄弟的意思。” 高峻说,“这倒简单,先丢了兵器的既往不咎,死党就让随了落昭去吧。” 落昭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有本事只对我一人下手,决不皱皱眉头。只求放过这五十人。你应了我便服了你!” 高大人道,“我要你服!你这枭雄临死还在买好,偏不依你!”落昭听了把头一低。自从焉耆起事,他只道是西州兵马强大。这次却是败在这个人手里,心中早已服气了。不过他又问,“让我死个明白,你可能说说这十多天来你的人马安排在在哪里?” “马十一匹,人十一个……不对,加上我家樊莺正好一打。都在这里了。”高大人说罢,落昭不语了。 城头的父老纷纷下来,高大人指着那些已被押起的五十人道,“这些贼子,若是有城中家人来领尽可放归,不过他们须得在焉耆镇衙留下案底以待观察。若有再作乱者,我必亲自来用小刀片他!” 于是又有十多人被家人领出,一边往外走一边被老父亲、老母亲或是妻子捶打,只是低头不语。剩下的三十几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只听郭待诏喝道,“这些人与落昭立即押到城南淡河边,削首示众!” 高大人连忙道,“不如押到城北,别让他们污了河水,我们回家之前总得清理一下。示众倒不必,剩下的都是自家人,就不要再吓了。”郭待诏笑着改令,这些人被押走了。 大事已定,高大人取出一只鸽子对郭待诏道,“我已放了两只,这第三只,就有劳兄长了。”郭待诏取笔写下,“焉耆已定,贼首落昭伏诛。”缚在鸽子身上放飞。 接下来郭待诏安排人员到山上砍了一棵大树,找木匠砍削了新的城门栓,南门吊桥也重又上了索,并发布告示安民、招募镇衙役员。高大人道,“我已经替你找下了衙役三十二人,尽可放心使用。” 西州郭都督的飞鸽也传回信来,说焉耆旧王在此次兵乱中意志不坚,有两边投机之嫌,嫡妻嫡子押赴西州,择日解去长安待审,其余偏妃仆从就地遣散。郭待诏一一照办。 高大人与樊莺又在焉耆待了两天,焉耆再定的消息传得飞快,第三天便有西去的客商驼队由内地到达,少不了高大人与樊莺又帮忙着安顿这些人住宿,税也暂时不收了,得到客商们的叫好。 到此时,高大人这个镇守使便自动解职。晚上,郭待诏安排下宴席请高峻这些人,众人喝得酣畅。高峻抬头看看皓月当空,不禁想起家中柳玉如她们,此时是否也正在抬头赏月。他想像着这些人月光下精致美艳的脸庞,一时归心似箭。 宴罢,趁了月色明亮,高大人携了樊莺,再去城南淡河一回。这次高大人并未下河,而是持了乌龙刀在岸上守护,由着樊莺像条美人鱼似地耍够了,才一同回来。 第二天一早,高大人领人带了所获军马八百匹,并押解了焉耆旧王一家,辞别了郭待诏往西州赶。这十多天高大人脸上有些消瘦,但精神好得很。焉耆王的那个被樊莺挠过的偏妃并不在押解之列,但她求高大人说,自己在焉耆没有亲故,王府失势怕是不能再呆于此地。求高大人收留。 但樊莺一听便把杏眼瞪起,高大人装做看不到樊莺,深思道,“如不嫌弃。可带你到牧场村找个可靠的牧子嫁了,除此本官不敢有别的办法。”那妃子应允了便一同跟来。 在西州城外,大都督郭孝恪带了本州五品以上官员迎接归来的这些人,少不了当众对高牧监一番褒奖,并将高峻引见给新任西州别驾李大人。 高峻只是印象中有李袭誉这么个人。见却是头一回见到。他硬了头皮上前躬身施礼,却被李别驾袍袖一抖拂到了脸上,当时僵在那里。 郭孝恪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但他知道事情的缘委,知道这是高峻必要经历的,在旁边只是一个劲地对高峻使眼色不让他乍刺。 但郭都督身边那些一同来的官员们,个个想一睹柳中牧监高大人年轻有为的风采,却看了这么一场。不知道这位初来乍到的别驾李大人到底有什么来头,敢对郭都督十分看重的人这个态度。见郭都督都不奇怪,这些人就更是奇怪。 高峻被李袭誉闹了个大红脸。仍是一揖到地,“晚辈高峻,拜见李大人。” 李袭誉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句话都不说扭身走了。李大人这次出迎是一定要来的。以前在扬州时自己就让这小子搞得家宅不宁,但却一直没有机会仔细打量高峻一回。这次一见之下,心头也就对自己女儿往日的痴情默认了,这样的小子还真是不好找。 郭都督看了,只好对高大人道,“酒宴已经摆好,去与不去。我却要看你的意思了,放心,本官绝对理解,是走是留悉听尊便。”再看高峻。把焉耆王一家人丢给郭都督,自己早带了手下灰溜溜地走了,他才不去触那个霉头! 却说郝石其和张召两位蒲昌牧的牧监,自从被打之后,人也让拉走了,马匹也没有了。王道坤也不着面。这两人想再去柳中牧,却是没有了胆量,想回各家又怕从此就再也与牧场无缘,二人去找了西州郭都督一回,郭都督让他们在原牧场里等。这一等就是十几天,各方面一点音讯都没有。 有心再去找,但人家郭都督已经有话让等,那就只好等了。只因心中有事,郝牧监又吃不得吃,睡不得睡,第六天便一病不起。张召只得担负起照看病号的责任,好在蒲昌牧中还有些粮食锅灶,张召每天熬些软粥,侍候着郝大人喝了后,两人余下来的时间便是相对长吁短叹。 郝大人道,“唉,人这一世,结交上一定不能大意了,有些人惯会拿话哄人当日子过,一个不小心就让他诳得找不到北在哪里,唉!”他说的是原西州别驾王达。 张牧监也无语点头。二人正在闲聊,听到蒲昌牧大门外人喊马嘶,一阵震动大地的马蹄声响起,郝、张二人不觉大眼瞪起了小眼。只听门外有人喊道,“柳中牧牧监高大人到了,里面有没有人出来一个!” 二人听了,吓得连滚带爬地由床上下来,郝牧监的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光了,趿拉着鞋子,一边整理着身上几日不洗、已经打了褶的官袍,头上顶的一块白羊肚手巾也忘了摘下来,与张召一同迎了出来。 只见有小一千的马匹正被七八位牧子赶了进到牧场里,一位身着红袍的年轻牧监,正在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陪同下,二人并辔站在门外。 郝石其与高大人已有一面之缘,见到高大人连忙施礼道,“高大人,蒲昌……牧……牧……”他想说蒲昌牧牧监郝石其见过高大人,但是一想,自己还算牧监吗?但郝大人额头上顶的那块手巾却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樊莺在马上见了郝、张二人的狼狈样子,想起那晚自己与思晴两人暴打他们的情形,再一见他手巾也掉了,话也说不利落,忍不住“哧”的笑出声来。郝石其和张召闻声,抬头一看这个女子有些熟悉的模样,吓得大惊失色,差一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高峻连忙下来,搀了两人的手道,“这是在下屋中女人,不大懂得礼数,怎么……两位大人见过?”又回身对樊莺道,“见了本官同仁,也不过来见个礼!” 樊莺听了,利落地由马上跳下,郝、张二人一见她下马的姿势,更是魂飞魄散!只见樊莺下了马走到二人面前浅浅一个万福,燕语莺声地道,“小女子见过两位牧监大人。” 高大人连忙说起正事,“上次两位大人去柳中牧,本官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此次在焉耆新得了军马八百,虽然不如蒲昌牧过去的多,但总能先撑起门面,我再从柳中牧抽调一些过来就是……只是蒲昌牧由下牧恢复中牧,就看两位大人的本事了。” 两人绝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一见那些马匹已经都入了厩房,心中感激不已,连声说些感谢的话。高大人对那十位护牧队牧子道,“本来该让你们早些回家,但是眼下蒲昌牧的人都抽到柳中牧去了,就得你们帮忙照看半日,待我回去派人过来你们再走不迟。” 众人异口同声应了,高大人也不多呆,与两位牧监告辞。 待高大人与樊莺走后,郝牧监犹自吓自已道,“怎么我越看越像是那晚打我们的那女人!”张召道,“大人,这都是没头帐了,算是我们造化,没被打死还有的牧监做!再说即便是高大人家里人打了,我们还能告到西州去?再说我看这位高大人也不错,他家中女人哪能有多坏,八成是看错了。” 二人有了马,也就不再去想什么下牧中牧的事,精神也就抖擞起来。郝牧监病也没了,里外张罗起来。高大人不是说了,只要有本事马匹照样会多起来的。 高大人与樊莺带了焉耆王那个偏妃一同回到牧场新村,高大人与樊莺到了家门口,柳玉如等人已经站在那里接着了。高大人从头一看,柳玉如、谢金莲、崔嫣,独少思晴,就问,“我到了家,思晴这婆娘也不来接我,枉我这些日子想她。” 柳玉如说,“高大人错怪她了,思晴确是不在家里。”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回到家中 nt_up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回到家中 nt_up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帐房先生 那晚谢广喝高了说,“陆……陆牧监,不对,你、你他娘的根本就不是牧监了!那我叫你什么呢?就叫陆老兄?陆老头儿?陆老板?” 陆尚楼听了也不生气,勾着谢广的肩膀,口齿不清地说道,“此一时,彼、彼、彼彼……”谢广接道,“彼一时,老家伙。【风云小说阅读网】眼下你背个箩筐去大道上拾粪,都给拾大粪的丢脸……我怎么和你……坐在一起喝酒……掉价!” 陆尚楼还不生气,抬着喝得红扑扑的脸瞪着谢广。 谢广与陆尚楼碰了下杯,自顾自地喝了道,“我要不是看你走到了暗处……都不想理你,我们老谢家……穷是穷了些,但是穷得有骨气!更不落井下石!几千两银子……” 陆尚楼接道,“不是几千两,是……两千多两。” “啧啧!两千两,那得找多少窑姐,都让你喂了狗了还惹一身骚气!以前还、还真看不出,你陆大人开口之乎……闭口者也,也做这种事。” 陆尚楼低垂着眼皮,自己给自己倒酒,酒都倒到杯子外边了,举起还空着的杯子放到嘴边,很响亮地嘬了一口,“你个穷酸!敢取笑本大人,你就是啃咸菜的命!” 谢广凑上去问道,“哎!你说的那件事到底有没有谱儿?” 陆尚楼道,“你瞧不起我,还不是瞧着我问出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看看……你看你,有多好的门路,不知道利用……” 高峪坐在边上,听这两人断断续续地说话,事情也听了个大概。原来是陆尚楼罢了牧监一职后不想在交河牧呆了。他说大唐正欲对高丽用兵,要与谢广两个人合作,去北边大漠里贩些牛皮。听他意思是在长安的军器监还有些门路,正好利用谢广与高大人的关系,那两人在大漠里还不是畅通无阻? 高峪知道,高畅的大哥高岷眼下正好在军器监做监丞。不知道陆尚楼所说的这个军器监里的关系是个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他的职位是在高岷之上,还是在高岷之下。 再者说,陆尚楼能找到谢广的头上。意思很明显,他是想利用谢广与高峻的关系、高峻与颉利部思摩的关系打通这条进货的路子。若不然一般的人去到大漠里,别说挣钱,早让人抢光了。 陆尚楼的酒活,连高峪都有些吃惊。自己也是个做买卖的。却没有想到把买卖与大唐的国事联系到一起来想主意。但是他又有些奇怪,难道陆尚楼从此就抛下了牧场里的差事不做了?大唐的律法能容? 在高峪看来,他二人商量的事情,既牵扯到了高峻,又牵扯上了颉利部,还似乎与高岷有了些瓜葛,这件事情怎么说都得先和高峻说一声。 高峪正想到这里,忽然看到许多多跑到旧村上来找他,“高老爷,高大人家柳夫人让来叫你。不知道是有什么事。”高峪听了正好把刚才想的这件事与弟妹她们说一下,于是骑了马到了高峻家。 一进门,却发现除了婆子和瘸腿老汉在院子里,柳玉如等人一个也没有迎出来,高峪问婆子,“家里的人呢?” 婆子说,“柳夫人她们都到隔壁去有事,让你先进客厅里等一会儿。” 高峪进了客厅,看到有位年轻的女子正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是谁。女子见高峪进来。忙起身与高峪见礼。高峪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女子,高高挑挑的,举手投足有板有眼,让他心里一动。 屋中也没有旁人。高峪一个做大伯子的,和一个陌生的女子在一起就有些不自在。柳玉如叫自己来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想走又不能走。此时这位女子就起来为高峪倒茶,说,“高老爷是高大人的哥哥?”高峪说是。女子又道,“怎么不带嫂夫人一起来坐?” 高峪笑着说。“夫人还在丈人家呢。” 女子又问,“原来是回了娘家,怎么高老爷没有一起去?” 高峪道,“是远是近的,我都还不知道丈人家在哪里呢。” 女子便是焉耆王的偏妃,她见高峪盯了自己看,大大方方地说,“小女子姓邓,叫邓玉珑。因家中没有依靠,这次是随了高大人从焉耆来,想着能不能在牧场村找个人家……或是做些事情。” 高峪这才明白了女子的身份,敢情是这么回事。邓玉珑见高峪又看自己,笑问道,“高老爷是不是在看小女子脸上的抓痕?是前两日小猫挠的,都说不妨事,过些日子便会消了的。”说罢再次起身为高峪续茶。 高峪又偷眼打量邓玉珑,试着把她脸上那几道隐约的抓痕去除,立刻变成了一种让人心动的模样。他有些结巴地问,“这么说,你你不是我兄弟屋里的了?” 邓玉珑腼腆地道,“怎么,高老爷的这位兄弟是个见异思迁的人么?我从焉耆一直跟到这里,看着高大人倒不像。” 见高峪没有话,又问,“听说高老爷在这里开着几家买卖,不知可有小女子干些粗活儿的地方?我早些出去自食其力,也省得让柳夫人她们操心呢。” 高峪听她这么说,暗地里禁不住有些心花怒放,连忙说,“有!有!原来是这样,你若是急着干活儿还不好说,我现在酒馆儿、砖窑、草场里都有些计帐的差事,不知邓小姐文墨方面能不能抓得起来?你知道,我是个老粗,摊子铺的越大心里越是乱成一团。” 邓小姐马上道,“这有何难?我们现在不妨就算上一算,做买卖的事,没有本清楚帐可怎么行?”说着不知道由哪里搬出了文房四宝,就先磨起墨来。一边研墨,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与高峪聊些买卖上的事。然后铺开了纸、蘸了墨在上边写写画画。 高峪坐在旁边,又偷偷地把她打量一番,真是越看越喜欢。又看她提笔写字、记数丝毫也不停滞,心头大喜,恨不得带了她立刻就走。 但是又一想此事怎么也得与弟妹们说一声,不然自己来一趟就把人带走了,以后还不得由着她们取笑。于是一边说着话,高峪就透过客厅大开的门往院子看,希望见到柳玉如她们回来。 邓玉珑已经高峪刚才说的那些都记在纸上,捧起来给高峪看,“高老爷的砖窑既然想熄火,那窑上下来的人或是去咱们的牧草场做活,也可找一下高老爷的兄弟,看看牧场里能不能收留。眼看雨水下来了,地里除草、施肥、浇水的活多起来了,可草场上现在的人却不多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帐房先生 高峪连连称是,伸手接了那页纸,见上边已经把自己刚才零零散散所讲的,都极有条理地记在一处,又见她已经把牧草场叫做“咱们的牧草场”,心头更是欢喜。【全文字阅读】 他又往院子里看,见还没有人影,就有些坐不住,急匆匆对她说,“怎么去了这么久?待我去看看。”说罢辞了邓玉珑走出院子来。 一出院门,就见柳玉如和樊莺、谢金莲、崔嫣站在大门外边,也不像是刚刚回来。几个人只是瞅了他笑,只有崔嫣问道,“二哥,家里也没有人,你怎么进去这么久?我们正有事要和你商量,总也等不出你来。”在这些人里,崔嫣与高峪最是相熟,话里带着取笑的味道。 高峪此时也不害臊,挺着胸脯说,“嗯,是有些事,方才我找了个帐房,已经谈妥了正想与你们吱会一声,天黑前便领了她去我店上。” 柳玉如笑道,“还等天黑做什么?你现在带她走我们也不拦着,就着天光大亮领回去干活儿,天黑前那些帐也就拢清楚了。” 高峪乐得一蹦,也不顾得大伯子的尊严道,“如此正好!”回身朝了院子里喊道,“邓小姐,没事咱得走哇?别在这儿耗着了!”不一会,见邓玉珑收拾整齐,已经站在了院中。 谢金莲笑问,“二哥,干脆你再从我们几个人里聘个媒人出来,反正我们也不在乎多些事做,那她给你记帐就更尽心尽意了!” 高峪也看出她们找自己来就是这事,想不到自己光棍打了这么久,真找到个中意的人也并没有多难,当下呵呵乐着,领了邓玉珑往外走。 又想起来对谢金莲说,“你大哥和姓陆的说是贩牛皮去了,告诉你一声。”谢金莲再想细问,高峪已经拉了人匆匆地走掉了。 到了旧村,高峪先带了她到自己的几家饭馆里看了一眼。高峻对众伙计说,“大伙都认着点,这位就是我常和你们说起的老板娘,以后要多多恭敬。不许掉歪!” 众伙计齐声答应,店中食客也纷纷道,“想不到老板娘是这样标致,”邓小姐听高峪这样真假相掺地介绍,更加明白了高峪的心意。心也就放在了肚子里。 谢金莲只从高峪那里听到了一句关于大哥的去向,看看已经到了学堂下课的时间,便去接甜甜,把高峪的话对来接儿子的二嫂说了,让她回去转达。 这边柳玉如与众人进了院子,对樊莺说,“以后你去二哥家,怕是连口热茶都不好喝到了。”樊莺知道柳姐姐说的是自己挠了邓玉珑的事,回道,“不是我当机立断。以后她就坐在屋里和几位姐姐们喝茶了,你们喝完茶,再坐屋里哭。” 想不到高峪二哥和邓小姐的事情会这么顺利,看得出这两个人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三下五除二就把大事定了下来。柳玉如心里也是感慨了一番,似乎他们高家兄弟在抓女人这方面都是这种直来直去的脾气,倒是省去了不少猜来猜去的麻烦,这对于女人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 正想着,由牧场里来了个牧子,在院门口说。岳牧监和高峪老爷在旧村的饭馆摆下了酒席,还有交河的县令刘大人都在,说是让高大人家也去个人。 柳玉如本来想高大人不在,不想掺和这种事。又想起高峪二哥临走时说的谢广的事。便让接甜甜回来的谢金莲去,谢氏道,“这种场合,我去了好不好?” 崔嫣说,“总之有二哥在呢,还能有事?今晚他必会带了邓小姐显摆。我们去个人也好让邓小姐不拘束。”于是谢金莲把甜甜留下,坐了车往旧村里来。 她先去了一趟酒馆,见人未到齐,便对高峪说去一趟大嫂家。从上次到大嫂家来要银子到现在,谢氏都没有和大哥大嫂好好说句话,她一进门看到二哥二嫂也都在。这些人见了妹妹,脸上都有一闪而逝的尴尬。 那些天里,这家人异口同声地说高大人要遭灾,没想到高大人不但没事,反而更风光了,反倒是前些日子耀武扬威的王大人和陆大人现了原形。 此时再看自家妹子,肤色细腻、唇红齿白、眉眼清楚,更有着让男人心动的韵味,怎么看都是一脸的贵相,一举一动在柳中县都找不出个更为得体的似的。 因而见了妹妹到来,这些人便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热情,又是倒茶倒水,又是问长问短的好不亲热,而谢氏始终是撂着脸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到这家来。 大嫂问,“多谢妹妹把你大哥的去向让二嫂带来,不然我这心还是放不下……不知妹妹你天黑了到家来还有何事?甜甜甥女呢?知道我们想她想得会什么似的,你怎么不带她来?” 谢金莲道,“交河县的父母官刘大人在旧村里请客,本来是请我家高大人的,但高大人正好不在。又正好高二哥新找了娘子,说在一起喝顿酒,柳姐姐就让我出面应酬一下。” 三人一听是交河县令请客,心里都羡慕十分。想想谢金莲那些日子里带个孩子委身在北坡上的茅草屋里,就是家里这些人也都把她们母女当成个累赘,必欲请出去为快。真是想不到,现在妹妹都已经有资格成为一县之令的坐上宾了。 要知道在西州这样地广人稀的乡下地方,一位县令便是闭了眼睛横着走,半个月都不一定撞上个大过他的,一眨眼,自家妹妹便坐在了县令的酒桌子上了。大嫂就想绕亲眼弯子把上次的事向妹妹说些小话,不让她心里有疙瘩才好。 此时,院外有高老爷派来的人叫,“高夫人,刘县令他们人都到了,高老爷让来请你过去。”谢金莲起身欲走。谢二嫂连忙对丈夫道,“妹妹去坐席,家里不跟个人怎么行,你快些换上衣服,陪妹妹一趟!” 谢家大嫂也极力说是,又心里后悔自家爷们不在,错失了与县太爷亲近的机会。 谢金莲听了也不反对,自顾走出院子来,谢二哥一边找着袍袖子一边追了出来。 走在半路上,谢二哥抢在妹妹的前边,一脚踢开路上的一块小石子,一边问道,“妹妹以后有时间多回来几次,毕竟是一家人。哥嫂都总惦念着你……” 高峪的酒馆有好几处,今天摆酒席的是最大最宽敞的,正好在旧村大街中央。二人到了一看,门前拴了一匹高头大马,还有两位皂衣衙役,想是刘县令的了。正好刘文丞和岳青鹤看到谢金莲到了,一起与高峪离座迎出门外,谢二哥就有些局促不安。 刘文丞冲了谢金莲一抱拳,“都说高大人家里几位夫人各顶个上得了台面,今天一见果然不虚,谢夫人,本县这里有礼了!” 岳青鹤也道,“谁不知谢夫人不但人品出色,算盘打得精,高大人家里的大小帐目全在她三个手指上。”岳青鹤说的是打算盘要用到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不无恭维之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二哥赴席 谢金莲虽说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自从跟了高大人之后,家里几位姐妹在待人接物这方面可以说全都是她的老师。谢金莲就算是平日里不刻意去学,耳濡目染的也会了。 谢氏见刘文丞和岳青鹤这样说,也落落大方地道,“二位大人高抬我了,若不是正好到旧村里哥嫂家有些事情,金莲是不敢出席这样大的场面的。” 刘文丞已经看到了谢金莲身边的谢大,此刻谢大正是也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放,便问道,“这位是?” 谢大已经知道眼前这位便是一县之令,连忙微微屈膝道,“县太爷,小人是高大人的二舅子,谢大,见过县太爷了!”看他一双腿欲屈欲跪的样子,谢金莲也替他难受。 刘县令一听忙道,“原来是高大人的亲戚,相请不如偶遇,高大人不在,今晚就由谢二哥全权替代了高大人拼酒,一会不许客气。” 众人进去落座,谢金莲果然看到高峪把邓玉珑领出来与大家引见。刘文丞一听高峪说邓玉珑是他请的帐房先生,不禁开玩笑道,“巧了,你和高大人兄弟两个各都有一位女帐房了,待一会倒要看看,谁的帐码更清楚一些!” 谢金莲正好挨了邓玉珑坐下,二人左边是高峪,右边是谢大。岳大人和刘县令在另一边坐了,分别是挨了高峪和谢大,高峪吩咐上菜。 第一道菜上来直接端到了刘县令的面前,这是对坐在主位上人的尊重。刘文丞忙欠起身子,将菜盘轻轻移到了岳青鹤的面前。因为在今天的席面上岳青鹤是正六品下阶的中牧牧监,而交河县是个中县,县令只该是个正七品上阶,刘文丞比岳青鹤小了三级,他这样做就是知道高低。 但是谢大并不知道,在他的眼里一县之令是该最大的了。而这位岳牧监还在自己的舅子手下,能有多能?他未等岳青鹤客气,直接站起来在刘文丞的面前探过身去,身子越过了刘县令,伸手再把刘文丞推到右边的菜盘再勾回来。 岳青鹤见了,连连致谢道,“看看谢二哥虽然未着一词,已经替我把话说了……今天我和高峪兄弟是坐地户,现应刘县令为上座,刘兄。你就不要客气了。” 说话间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七碟八碗,岳青鹤举杯道,“今天虽然刘大人远道而来,但是这第一杯酒,我还是想敬高老爷新请的帐房先生,这样的帐房可是不好找呀,岳某不承敬意。”说罢便想干杯。 刘文丞拦住道,“岳大人,你说错了话就要先罚你了。高二爷说是请的帐房。你这样的火眼金睛还看不出人家不仅仅是帐房么?”邓玉珑听了,拿眼瞟高峪,脸上满是不置可否的笑意。 刘文丞道,“干脆我们在坐的。一起敬两位帐房先生罢。”众人附和,纷纷举杯。刘文丞此举,一是不想过早地多喝,另外也是照顾高大人家里来人的面子。但是话说得不着痕迹,只有高峪和岳青鹤看明白了。 谢广也把手中的杯子举起来,就去碰妹妹手中的杯子。然后一口干掉了道,“刘大人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要说礼法上,我们老谢家那是门清,想当初我们祖上在晋朝可是做过几品大官的,每天的行止坐卧、饮食起居,都有现成的章法。” 谢大的话语间满是自负神情,连刘县令也不由得扭头看他,并举了杯道,“失敬失敬,”二人碰了杯子分别一饮而尽。刘县令又问道,“不知谢兄祖上在晋代哪个职位上任职?” 谢大本想张嘴胡说,冷不防谢金莲伸手在桌子底下狠命一拧他大腿,这才把话转回来道,“这一时还真说不好,得回去翻翻家谱才说得清楚!” 自从上次高峻在婚宴上,高峻替刘文丞在郭都督的面前遮掩交河县定户拖拉一事,让刘大人免于受到郭都督进一步的苛责,此事刘县令一直记在心里,一直想多多与高大人亲近。这次刘县令听说高峻从焉耆回来,这才主动派人来联络。 眼下虽然高大人又去了大漠,二人失之交臂让刘文丞稍微有些失望,但是高大人家里夫人、舅子、堂兄都在,他也不忘表示一下亲近之意。 接了岳青鹤的提议后,刘县令又举杯冲岳大人道,“柳中牧自从高大人主政以来,事业蒸蒸日上,大家有目共睹。只可惜高大人不在,不能与他一醉方休。不如我们共同敬高大人家中人一杯。”岳青鹤忙表示赞同,高大人对岳青鹤实在是照顾也不少,岳青鹤哪有不应之理。 谢广听了满心欢喜,张口干了杯中酒又道,“可不是!以前我妹夫只是个副监时候,柳中牧才是个下牧,眼下不但升了上牧,看样子牧场的规模还在扩大,这可怎么是好!”说罢又自已伸手抄了酒壶为自己满上。 岳青鹤脸上有些挂不住,谢大说者无意,但他的话中就衬托出岳青鹤主政柳中牧时的无能。刘文丞看出来岳大人脸上的不自在,忙举杯与岳大人单独饮了一杯,岳青鹤问道,“刘大人,今天怎么有这多空闲,想起来要喝酒呢?” 谢大为自己满上酒之后,发现妹妹谢金莲正用白眼瞧着自己,谢金莲是看二哥在桌子上像是剁了尾巴的猴子,自己看了脸上有些发烧。而谢大遭了妹妹白眼,也意识到自顾自的喝酒、倒酒,在两位官员面前有些失了礼法。 他想着怎么补救一下,看到新端来的红烧肉十分的诱人,于是夹起一块来,那肉在筷子上颤颤微微地就往刘大人面前送来,谢大嘴里说着,“刘大人,请。” 肉夹到了,谢大才发现刘大人的筷子正横担在碗上,这块肉怎么也放不到刘文丞的碗里去。刘大人要是看到了,自然会拿起筷子,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是刘文丞正歪了头与岳大人说话,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谢大一着忙,那块肉就落在了刘大人的两只筷子上,正好架住了也不掉下碗里去。 刘文丞正说道,“早就想与高大人岳大人喝顿酒一直没见机会,这次正好听说了大漠颉刘部的一些事情,也不知高大人知不知道,正想与高大人说说。” 刘文丞与岳大人说着话,也没低头看,伸手去抓自己的筷子,正好抓到了那块红浇肉上。他吓了一跳,怎么抓筷子却抓到了什么肉乎乎的。刘大人的手一抖,那块红烧肉就从手里飞了出去。 东风:这是一个版权意识极差的阶段,这是一篇需要付费才能打开的章节。如果在这里找到了梦,请感谢:起,点,中,文,网。这是这个梦唯一发起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二哥赴席 谢金莲与刘大人之间隔了谢大,但那块方子肉越过了谢大,直往谢金莲的怀里飞来。¥℉,若是让肉掉在谢夫人的身上弄脏了衣服,就是刘大人的不是了,谢金莲也一时愣住。 刘大人也意识到了,但他摊了两只沾了汤汁的手丫子,已经没办法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谢大手疾,肉块飞到妹妹胸前的时候,被他一巴掌拍上半空,肉回落下来时又一把抄住,直接塞到嘴里。 谢大含糊不清地道,“幸亏是我来了,不然谢家的礼法……”众人看了听了,没想到一场虚惊会是这么个结局,一时哄堂大笑,桌上的气氛倒活跃起来。 刘县令一边擦着手,一边接着说,“交河县本来离着大漠要比柳中近上些,但是因着北面的大山,要去往大漠却是不如牧场村方便,得翻过勃格达山的雪岭,不像牧场村往东一出便是大道。但是前些日子,我县里到雪岭上打猎的猎户中有人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却是与高大人有些关联,本官这才急着要见高大人一面。” 众人皆问,“不知是什么消息?” 谢大也问,“猎户?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雪岭,也不知雪岭上都有些什么猎物。” 众人正竖了耳朵要听与高大人有关的消息,又听谢大专拣不要紧处问,一时都忘了说话。谢金莲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深感这次真是不该带了二哥来。 刘县令却不在意,先回谢大道,“这个……下官倒是知道一些,勃格达山乃是准葛尔和吐鲁番的界山,山势陡峭,上有冰雪常年不化,交通甚是不便。至于猎物,那倒多了去了。雪鸡、猞猁、岩羊、野鹿……连雪豹都能看到呢。” 谢大兴致上来,本想再问山上还有没有什么珍稀的草药,冷不防大腿上再一次钻心的刺痛传过来,妹妹的脸色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他一咧嘴把话顿住,刘县令问道,“谢二哥,你有什么事?” 谢大忙道,“我、我是听闻大人说到这件事与我妹夫有关,一时心急,咬了嘴里子。” 众人忙道。“还得是一家人!” 刘文丞这才从容的说道,“正是猎户们回来,传闻颉利部眼下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听说是思摩可汗手下有个首领叫做黑达的,手底下自拥了两万多人马要自立。思摩带兵镇压,双方势成水火,已经多次在大漠里火并。” 岳大人问,“刘大人,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细致?” “颉利部的族人已经有不少人跑到勃格达山北麓来避乱。猎户们就是从他们那里听说的……还有传言说思摩已经呈现败象……大家想想,颉利部本来只有不足五万人马,让黑达拉走了两万多,思摩手下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别说这些人里也是三心二意地分了好几个部落!” 高峪听了,已经先就对刚刚去往大漠的兄弟高峻担心起来,他听说高峻是去大漠找思晴的,而思晴已经先前三日往大漠里去了。 众人一时无话。深感权势如水不好驾驭,谁知谢大听了先就一下子从桌边站了起来,“不行。不行,我得走了,恕不奉陪!” 谢金莲听了刘县令的话,正在为思晴和高大人担心,看她二哥又来这么一下子,她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不满,生气地问道,“二哥,你这是往哪里去?” 谢大道,“你说呢?大哥前三日也去了大漠,这样兵荒马乱的,真要有点事他还能指望那个姓陆的?我要去找大哥,万一他有点麻烦,我也好能帮得上他。” 说罢,在众人惊讶的注视当中,谢大也顾不得与在座的几位告辞,丢下妹妹谢金莲,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刘文丞感慨道,“我一见面便看谢二哥是个性情中人,果然没有看错。”又对了谢金莲道,“我听说高大人也去了大漠,只感到我这消息来得晚了半日。不过谢夫人也不必担心,我想高大人是不会有事的。若是高大人三五日内不回来,本官建议谢夫人与柳夫人你们商量一下,去西州求一求郭都督,让他想想办法。” 岳青鹤也安慰道,“高大人的本事,可能刘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倒是以为高大人这次赶过去了,思摩的危难也许就此解了也未可知。” 这顿酒已喝得差不多,刘县令看看时候不早,便与众人告辞,岳青鹤与高峪送了出来,两边挥手分别。 高峪看出谢金莲脸上的焦虑神色,也安慰道,“弟妹回去只先与柳弟妹说起大漠的事,不可弄得人心惶惶。”谢金莲知道二哥的意思,答应一声坐了车回新村里去。 岳青鹤走了以后,高峪坐在那里想自己也帮不上高峻,光担心也不顶事,看看身边多出的这位邓小姐,越看越觉得她好像是上辈子与自己有些瓜葛。没有外人时,邓玉珑对高峪道,“高老爷,有件事我得说在前面。” 高峪问什么事,邓玉珑道,“我以前是焉耆王后宫里一个偏妃,入宫后不久焉耆便归了西州,再加上焉耆王年已老迈,确是不曾侍奉过他。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不怎么清白。” 高峪问,“既然这样,怎么不清白了?” 邓玉珑就把焉耆王父子计议着让她去勾引高峻,骗取宫门钥匙的经过一讲。还说,要不是高大人未动心,恐怕她就不是现在的邓玉珑了,但还是感觉要讲出来心里才踏实。 邓玉珑还说,“我脸上的抓痕根本就不是小猫抓的……是让樊莺挠的。” 高峪听了由衷地道,“看来,还是我兄弟最懂我的心,有好东西知道给他二哥留一口。”邓玉珑就明白高峪并不介意,也就不说那晚高峻在她胸口上抓的那把了。高峪又说,“幸亏你没有惹她太深,不然樊莺那丫头就不是挠你了,砍了你都可能。” 说罢又坏笑着道,“我可不想听你一面之辞,我要豁出我这二十多年的修炼,看看你说得有假无假。” 邓玉珑对高峪也是认真的,深感从此后半生有了倚靠,她听了高峪的话也不难为情,低声说,“随你了,如我说的没假,只把你所有的帐本给我。” dfak:这是一个版权意识极差的阶段,这是一篇需要付费才能打开的章节。如果在这里找到了梦,请感谢:起-点-中-文-网。这是这个梦唯一发起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大漠夜行 高峻打马如飞出了村口,因为惦记着思晴,路上也不耽搁。在路过赤亭守捉的时候,也只是朝土城上挥了挥手,便一直往北而来。眼下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往远处一看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如果此时带了牧群出来,倒是一个不错的差事。 半路上,高大人遇到了好几股赶了牛羊的北方牧民,行色匆匆的并不见悠然自得的神态。驻马一问,有个年老的牧民道,“颉利内部又打起仗来了,我们这是去躲一躲。” 再加细问,高大人才知道草原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思摩可汗有病的事,高大人不由得担心起思晴来,在马上又加了几鞭。 第二天的夜里,高大人就到了颉利部的旧地,到那里一看,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帐篷、人员一个不见了。只有天上一轮十五过后的月亮,照着地上几具未及掩埋的尸体和斑斑点点的血迹,还有几只折了旗杆的旗子胡乱扔在地上,想是不久前在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厮杀。 高大人极目四望,在远处也没有一点灯火光,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也只好就在这里下马,让炭火随便啃些青草,自己拿了干粮充饥。他想等着天亮之后再做打算。于是抽了乌龙刀在沙地上掘了个浅坑,能容身坐靠进去抵御夜风,炭火就卧在他的坑边将就了半夜。 高峻正在坑里靠着睡觉,听到离着自己不远处有一片马蹄声滚过,蹄音敲得人心乱跳。炭火也机警地竖起耳朵却没有起身。高大人听出,过去的不下两千人马,这些人是往东的,他摸黑起来飞身上马。顺着这些人的去路追在后边,不大一会已经与这队人马头衔了马尾。 这支队伍像是长途奔袭,马队里没有火把,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地打马向前。最后边的人已经察觉到有人骑了马跟上来,以为是个撒尿掉队的。也没有人仔细回头看高大人。也是仗了月色掩在浓重夜雾里,高峻身上的红色官袍也没人注意到,随了他们一路往东飞驰。 高峻心想,管他是敌是友,先跟住了不愁找不到思晴。高大人听路上牧民说过颉利部内乱的事情之后,对于此事最大的担心便是思晴。 大漠里既然是在打仗,去牧场村报信的人至少会提上几句,但去的人却只说思摩生了重病,那么这件事情里蹊跷就多了。高大人直觉这不是思摩派出去的人。 思摩原本兄妹三人,二弟思拿死在自己的手里,妹妹思晴嫁给了自己,他最亲近的人也就是思晴了,是个对手恐怕也会想到把思晴抓在手里。那样一来,无论局势对他有利无利,思晴都将是个有些份量的筹码。 想至此,高大人有些心急如火起来。反倒恨这些人跑得慢了,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思摩这些人。 约莫过了多有半个时辰。大队的前边忽然慢了下来,有人从前边一个一个传过话来,“就地休息,吃干粮。”众人纷纷下马,高峻牵了炭火在稍离着远些的地方,找了处灌木丛一待。这些人没人说话。各自拿出干粮、水袋自用。这些人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往地下一躺,看来是跑了不近的路程。 此处正是大漠深处,很少有高大树木和起伏的丘陵。一个人吃着干粮像是闹了肚子,弓着身子四下里找隐蔽些的地方。他一下子看到了灌木丛。往他这边跑来。 高大人往地下一蹲,那人过来褪了裤子与他并排蹲了,随即一阵恶臭飘了出来。不远处几个人纷纷起身,低声骂了几句到离得更远些地方。 高峻与思晴在一起已有些日子,二人也多次单独相处,无事时思晴也把常用的胡语对着高大人讲,因而高峻与这人一些简单的交流是不犯难的。 高大人问,“今夜这样的行动你却闹了肚子,不怕拖累了我们!” 那人肚子里已经轻松,低声笑道,“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又说,“再说思摩已成惊了弓的鸟儿,我们也不必这样着起身。 高大人已经明白了,飞身扑上去,一只铁钳似的手掐了他脖子,让他挣脱不开。另一只手和腿脚配合着缠压住不让他乱扑腾,不大一会他就再也不动了。 高大人把他拖到灌木丛后边,脱了他的衣服,把自己的官袍换下来卷好了垫在马鞍子下边。这时大队伍又开始行动了,前边有人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道,“你快些,一会来追我们。”说罢随了大队上马,又往前边驰去。 高大人已经换了装束,由灌木丛后边出来,上了炭火。他见有匹马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吃草,上前去解了一袋箭,一张弓自己带上,还有一把刀就不要了。他也不管这匹马,上了炭火复追了上来。 高峻在大漠里最远的地方也就到过思摩的旧地,现在这一顿摸黑跟了瞎跑,早就不辩东西。只见马队向左一拐,脚下的地势忽然高了起来,随后身边也渐有高些的灌木擦到马身子。草原上弥漫的夜雾已经到了脚下,高峻借着朦胧的月色,看出马队上了高大的山坡。 山坡下边三箭地远,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山坳,地势平坦。在夜雾浮动的层面上露出一片白色的帐篷圆顶,有的帐篷中还透出灯火光,不时有报时的鼓声传来。 这些人像是得到了命令,纷纷抽刀,检查随身携带的弓箭,做着冲击前的准备。 高峻暗暗地替山坳里的人担心,心说思摩,怎么说你都该懂些行军扎营的套路,怎么会让人长途找过来还一点察觉都没有!暗哨呢?游动哨呢?让人睡梦里这样一冲,你这两万人就再也凑不齐了! 他更担心的是思晴,也不知她到底在不在下边。看这些人已经在排定冲击的次序,首领大概是要兵分三路,一队马队正面冲击,另两队两边包抄一齐冲砍过去。高峻骑了炭火慢慢挤到前面,开声道,“此计不妥当。” 一个小头目低声骂道,“谁让你说话!不要命了。” 高峻说,“家里还有老母,正是想要命了才会说……我们这么冒然冲下去,万一山上三面让人占住了,山口一堵,我们还回得去么?” 小头目听了,觉得有理,飞快地去找上头。不大一会儿又回来,“刚才说话的是谁?”高峻站出去,那人道,“算你聪明,让去个人到山坳里探一探,提防中了埋伏,”一指高峻,“就你了,让你多话。”又说,“我们见你点起一堆火为号,见到火便冲下去。”说罢塞给他一只火折子。 这人安排正合高大人之意,他几乎笑出声来,忙牵了炭火,提了乌龙刀,悄悄地顺了平缓而高大的山坡,借了灌木丛生的掩护走了下来。 dfak:这是一个版权意识极差的阶段,这是一篇需要付费才能打开的章节。如果在这里找到了梦,请感谢:起-点-中-文-网。这是这个梦唯一发起的地方。 请输入正文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大漠夜行 高峻迂回到后面接近那片帐篷,此处夜雾更为浓重,再看自己下来的那片山『≤, 帐篷中透出的灯火也十分的晕暗,但是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连个站哨的人都没有。他骑着马接近了营门也没有人吱声。他一提马缰,大胆地溜达进去。 高大人找到帐篷丛中最为高大的那座,帐篷边旗杆上白纛垂着不动,大门敞开,帘子挑起一半,从外边能看到里面的桌案,上边点了粗大的白蜡。 他也不进去,骑在马上,只是伸出乌龙刀把帘子再往上挑了挑,这下看清楚了,里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在看什么?别动。”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回头看看,你就不敢动了。” 高峻在马上回头,看到旁边离在大帐门口不远的几座小帐篷的阴影里,席地坐了十几个持了弩弓的胡人军士,正把上了弦的箭尖都对准了他。 高大人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意识到的不正常的地方。按思摩的等级,这些小帐篷是不该离着思摩大帐这么近的。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思摩连日征战又未取得胜势,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细节,现在才知道这是他故意这样安排的。 大帐门边接连三座小帐篷,黑漆漆的也不点灯,谁会注意到这些人会一直坐在冰冷的地上等着他这样的不速之客? 对于弩弓的厉害,高峻岂会不知?在这样的距离上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走了。不过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见到思摩的人了,他愁得是见不到他们。 高峻坐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只要自己有一点妄动,那些冰冷的利箭便会射过来。他只是开口道。“你们可有人见到思晴公主?” 身后没有动静,高峻知道自己的话见效了。他也不回身,而是两腿一磕马腹,一挑帘子往帐里去了。要是他在帐口转身的话,那些箭也许会真的射出来。 高峻在大帐中虽是骑了马,但一伸手也够不到帐顶。他借了明亮的烛光。举起手中的乌刀,“有谁知道思晴公主是嫁给了谁?”身后还是无人吱声,也无人下令发箭。高大人这才拨转马头,缓缓地转过来,马头朝着帐门外。 “思晴公主!”终于有人发话。 思晴在牧场村接了大哥思摩的信,得知大哥突发重病,内心之中十分的焦虑挂念。自二哥死后,自己又到了柳中县,虽然平时嘴上不说什么。但她偶尔想起大哥,也会心里难过上一阵子。 她常暗自感叹,从小是兄弟,长大各乡里。思摩掌管了一个颉利部,日常琐碎事务、部中争斗、外族事务都不会少。而二哥走了、自己再也帮不上他,一想起来没少过担心。 只因思摩与思拿对待妹妹极为不同,思拿是大大咧咧从不顾妹妹的感受,一点都不如大哥对妹妹上心。思晴出嫁那天也感受到大哥思摩强作欢颜的样子。 但她乍得心上人。哪里会顾及到大哥的感受。这回得知大哥病重,思晴也顾不得等高大人回来。辞别了家中姐妹就往大漠里来了。 三天后的傍晚,思晴到了颉利部的帐篷就像已经见到了自己的哥哥,她担心着大哥的伤势,一点都没有必要的警惕,直接让人领着,一头钻进了黑达的大帐。她一进去立刻就被黑达控制起来。 黑达是颉利部少有的强硬派首领。细说起来他与思摩兄弟同是颉利部始毕可汗咄吉的后人。他也常认为自己身上流着始毕可汗高贵的血液,是与常人不同的。 始毕可汗曾经带领着颉利部走过一段辉煌。在隋大业之乱时,咄吉嗣立为可汗,他领导有方,使得颉利部兵强马壮。一度控弦百万,戎狄炽强,古所未有。 就是南边种地的内地人因为战乱不止无法谋生,也多来依附到颉利部的麾下。契丹、室韦、吐谷浑、高昌等地皆役属于颉利。窦建德、薛举、刘武周、梁师都、王世充等虽然倔起虎视,但都是以下臣之礼尊之。 黑达常把颉利部目前的卑弱的境况与它最强盛时相比,只把原因归结为思摩昏聩,没有可汗之才。上次思拿遇害,思摩不但没有把送上门来的高峻碎尸万段,反而把大漠第一美人拱手相送,更是让黑达大大的不齿了一番。 黑达认定思摩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内心里对思摩的轻视之意更是与日俱增。 而思摩前些日子确实生过一场病,黑达积蓄已久,认为也就是这次机会难得,岂有不抓住的道理。于是,黑达在手下亲近的拥戴下举了反旗,更有平日里不被思摩可汗看好的七八个颉利部的小部落也同声附和,一时声势就大了起来。 思摩带了手下剩余军队,已与黑达交手数次,双方互有胜负。但这样胶着的形势对思摩是极为不利的,它让人看到了思摩的实力也不过如此,相比之下倒显得黑达的力量足以与思摩抗衡,眼下思摩队伍里出现的人心异动,恐怕只有思摩才有切身的感受。 而黑达则不同了,他只要保持住了眼下的局势,那么思摩的根基便会一地动摇,让他最初起了反心的原因还不止前边提到的。黑达原先对思摩虽有些瞧不起,但平日对思摩也是毕恭毕敬,事事听从,这都是为了思晴公主。 黑达年过三十没有娶妻,一直对拥有思晴抱着幻想。他平时总没少把思晴美貌的样子想到半夜,卧于帐篷之中难于入睡。他想着有朝一日把这位大漠第一美人揽在怀中,那还不是把颉利部抓过来大半? 谁知从西州柳中牧冒出来一位高大人,不但弄死了思拿,还接走了公主。把黑达恨得直骂思摩,心说你原来是这个样子,谁打你打得疼了,你就放出好处给谁! 这次双方战事一起,黑达第一个就没忘了派出个亲信去往柳中牧场,先把思晴这个美人诳到手里。一来节制了思摩,二来,黑达也想再努努力,看可否诚心感化了思晴公主,让她主动投怀送抱。 如此计可成,不但抱得美人归,那思摩也没什么心思与自己再较短长了,把颉利部拱手相让也未可知。 思晴一进黑达的大帐就有些明白,因为她看黑达在大帐中的摆设、规模和仪卫都俨然是一位可汗的架势,她开口问道,“黑达,我大哥呢?” dfak:这是一个版权意识极差的阶段,这是一篇需要付费才能打开的章节。如果在这里找到了梦,请感谢:起-点-中-文-网。这是这个梦唯一发起的地方。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误入贼帐 听思晴问,黑达尚未说话,他帐下有一位头目便接话道,“思晴公主,你一进来,不先问候我们颉利部的新可汗,却问什么你大哥,也不懂点规矩!” 思晴也不理他,仍旧对了坐在正中的黑达,提高了声音问道,“黑达,我大哥呢!” 黑达一见思晴,就半天说不出话来,眼见着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就在面前,与自己隔在桌案也只有几步的距离。只要她愿意,自己马上便可牵起思晴的手来。 她离开颉利部的这几个月时间,出落得竟然比以往更要迷人,把个黑达都看呆在那里了。如果说以前她还只是一颗圆润而青涩的果子,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只熟透了的、散发了诱人香味的仙桃了!问题是,这颗仙桃就在自己不远的枝头伸手可摘! 黑达的班底都是刚刚组建起来的,手下不乏投机之辈,方才说话的这位便是其中一个。他刚才接话是想在黑达面前表现一下,没想到思晴对他不理不睬,这让他心中十分的不快,见黑达沉吟不语,便又说道: “你怎么如此无理,不知道在你面前的正是颉利部新可汗么?” 黑达也忘了说话,只是冲了手下虚虚地按了按手,他的意思是不要打扰了他细细观赏眼前的思晴。 思晴听他一连两次提到了颉利部新可汗,那么自己大哥这位原来的可汗呢?她见黑达也不说话,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了自己脸上看,思晴心羞成怒,一扭头朝了刚才那位发话的人道,“你又是谁,口口声声说什么新可汗,新可汗在哪里?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到?新可汗有大唐皇帝的册封么?” 黑达看思晴开口说话,更觉得这声音入耳,哪怕是愤怒斥责之语,也句句如甘泉入了心窝。一时竟然看得更痴。 那人见黑达并不阻止自己,认定自己接话接得对了,当下更把倨傲神情摆在脸上,把头一抬道。“我是谁岂会对你讲来!不要以为自己还是个什么公主了。思摩无道,颉利部群起而攻之,现在他已成丧家之犬,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舔毛去了。你是他的妹妹,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样尊贵的凤凰?今天你自投罗网。还不乖乖地求我们大汗饶你一条贱命,竟然还敢在黑达可汗面前口出狂言!” 又有人不甘落后,随声道,“什么凤凰,我看是只长了两根长翎子的野鸡还差不多,以前我们都惧了思摩那家伙,不敢对你怎么样,如今你若再敢对我们大汗不敬,黑达大汗宽仁大量不理会你,我们却是不答应!” 凡事都是有出头的便有随流的。更有一位张口笑道,“好好的一位大漠第一美人,却便宜了一个放马的南蛮,我看她也就是一条贱命。各位对她如没想法,我倒不嫌是个剩货,可就要把她收在帐中去了,管叫她夜夜,时时求饶,方显我的能耐!” 帐中有些人再也忍不住,不禁哄堂大笑。以前一位尊贵无比的公主。现在能这样取笑戏耍,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黑达此时已经进入了忘我状态,他直了眼睛由大案后站起身来,一步步地朝了思晴走过来。他伸出一只手。嘴里喃喃道,“公主……”他仿佛已经看到思晴公主依偎在自己的怀里笑靥如花,倾国倾城,自己高居王座,俯视苍生。 有手下人急呼,“大汗小心!” 只因思晴北来带了自己的双月弯刀。进帐时刀还在腰中挂着,看帐内情形有变,已在将两把弯刀抽出来握在了手里。一见黑达直愣愣地朝自己走过来,心说正是机会,只盼他再走近些便用刀架住了他再做计较。 但是旁边附合的那人看出是个救主立功的机会,一见黑达有危险,抽了腰间的佩刀一步跨了出来,挥刀向着思晴头上砍来。 思晴正待发动取了黑达,不想旁边有人搅乱,一看正是刚才那个口出狂言的家伙,她往旁边一闪身,左手刀顺势一抹对方砍来的刀势,右手刀疾如迅风由下往上撩出! 这个人以前对思晴的刀法多有了解,知道她刀法多变是个不能轻视的,出手时也加了小心怕她反攻。一见她出手,立刻将先前旨在救急的那式虚招撤换了,往下边格挡思晴的右手刀。 但是他不知道思晴在牧场村时,与高大人时而请教刀路上的技艺,多得高峻的点拨,刀招已非以前。她右手刀的招式竟然也是虚晃的,见他刀往下格来,左手刀紧随了对方的兵刃往他外手背上削来。 黑达此时已经醒悟过来,往后急急地退了两步,他是知道思晴在双刀上功力的,刀式轻盈灵动。虽然是个女子力道不大,但是出手往往让人防不胜防。黑达不去制止,抱了双臂饶有趣味地看着,欣赏思晴的另一面,更觉得她像是一枝带刺的玫瑰,真是想放手也不能了。 那人一边两式落空,嘴里“呀”了一声,想往后跳离一步先脱离思晴的攻势。但是思晴招势太快,见他手里刀又往上挡来,自己左手的刀就让他架住,而已经撩到上方的右手刀再不给他机会,往里手一挥,连削带抹,只听一声惨叫,那人的一条右臂连同手里的佩刀一起到地下。 思晴往后一跳,闪开对方身上喷溅出来的血沫,一点都不让沾到衣襟上,轻蔑地道,“让你狂妄,去你一条狗腿,回你帐中去吧。” 那人右手捂了创口,剧痛难当,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子当时就由脸上滚了下来。他看自己的断臂就丢在思晴的脚下,有心俯身去捡,又怕思晴随手给他脖子后头一刀,再看右肩已经让鲜血染透了,再也站立不住,往地下冲黑达一跪,“大汗,你要为小的做主!” 帐中众人已思晴的身手吓得禁声,以前这些人也都或多或少地看到过思晴动刀。但是今天看她一出手,接连四式,三虚一实,是怎么断了这人的一条小臂都没有看清楚。他们也一齐扭头看向黑达,想像他发怒的样子,思晴就是再有两下子,一会也有得好看了。 谁知黑达倒先鼓起掌来,“好,好,公主的刀法越发的像公主的人一样好看了,”又对地下那人喝道,“不滚去你的帐中,还在我这里现眼,颉利部的英名都让你卖干净了。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不能脱身 那人羞愧万分,晃晃悠悠地抱了右肩站起来往帐口走去。思晴恨他方才口出不敬之语,用脚尖一挑他丢在地下的半条胳膊,“把你狗腿带去!”那条断臂一下子被挑飞起来,直砸在那人的后背上,把他砸了一个趔趄。他俯身拾起来,夹在腋下,灰溜溜出去了。 思晴知道在这里是没什么好处,心里也急着找到大哥思摩,就想着怎么脱身。她面无表情对黑达道,“黑达,以前我在大漠里时,也敬重你是条汉子,并没有与你过不去。今天我远道而来,你若念及过去情面,只要把我大哥下落相告,思晴定会感激不尽。” 黑达正色道,“公主提到了过去的情面,黑达本不该为难公主。只是眼下大漠里十分的动荡,黑达倒是怕有人不识好歹伤了公主,只好委屈公主留在我这里……至于思摩,我却不知他游荡到何处。不过,只要公主在我这里,他岂有不来相见之理?” 黑达的话说得客气,但话里有两层意思思晴还是听清了的:他不会放自己走。他还要以自己为饵抓住思摩。 思晴笑着说,“黑达,你要做大汗,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子,也不会为了维护我哥哥与你大打出手。只求你念及我们都曾是始毕可汗的子孙,凡事留些情面,你已做了大汗,思晴在这里先恭贺了!” 说罢,思晴对了黑达飘飘一个万福。 黑达感觉眼睛一花,往思晴的脸上看去,见她这些日子在南边,许是水土滋润的关系,原本有些小麦色的肌肤似已换上了一层细腻的东西,嘴里说道,“公主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唐人了么?黑达倒想见公主对我行草原上的礼节……” 黑达话说到一半,猛的见思晴一个旋转,手中的双刀似两片发亮的翅膀,脚下轻盈两跳。已经到了大帐的门外。黑达猛然醒悟,急忙叫道,“快去拦了她不许走掉!” 帐中众人呼啦一下拥了出来,听黑达又在帐中大叫着。“谁敢伤了公主,我要他命!” 思晴一见再周旋于此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刚才只是她的惑乱之计,她才没有心思对了黑达来笑。眼看自己轻易就出了帐,思晴心头暗喜。也不敢怠慢,一出来先看自己的马,已经不知道让牵到哪里去了。 这时帐外军士们听到帐里声音,已经举了兵器先截堵上来,又听黑达在帐中的后半句,忙把向前的刀尖、枪尖冲了脚面,人却不离开,反而一层层地越来越多。 思晴挥了双刀对这些人讲,“各位兄弟,思晴与你们都是一家人。何苦不快些放我走。” 黑达已经出了帐篷,站在那里高声道,“公主,想不到这么久了,你还对黑达这样不诚心。我已说过,只要公主踏实在这里住下,我们就真的如你所说,是一家人。” 思晴心头焦急,头也不回地说道,“谁和你是一家人。颉利部因你分崩离析,越发不如以前强盛,你便是,也是颉利家中的不肖逆徒。” 黑达说。“如此你便走,不过,对你面前这些兄弟,你只能挥刀砍死他们,谁若对你动了兵器,我一样饶他不得!你走吧!” 有人献计道。“大汗,我们不用刀枪,一样可以擒了思晴献于大汗。” 黑达问道,“快说!” “大汗,我们这么多人,只要一拥齐上,压也把她压在那里动不得!” 黑达骂道,“去你妈!”这人挨了骂,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挨骂,就不再吱声了。 这些挡在思晴面前的军士们面有难色,按了黑达的命令他们不能躲闪,也不能举起手中的刀枪,只能用血肉之躯去阻挡思晴公主。 只听黑达又坚定地道,“只要公主愿意,黑达便是跪在思摩的面前,请他回来再做大汗也是可以的!” 思晴道,“我大哥岂会等你来送大汗之位,你也太瞧不起我们兄妹了。”她往两边冲了几步,见这些人只是缩了肩膀紧紧挤在一起,组成了密实实的人墙,果真没有举刀也不散开。 她心头猛现无可奈何之感。这些人都是颉利部的子弟,哪一个人的身后没有父母兄弟?她这一顿乱刀下去,不但自己跑不脱,还替大哥多弄出些仇人出来。她哪里下得去手!思晴不禁想,若是自己有樊莺那样的轻功,也还有些法子想。 “要我留下不是不可以,但是黑达,你须得答应我几件事,我才暂且留下。” 黑达笑道,“别说是几件,就是几百件我都应你。” 思晴道,“我可暂随了你的大队,但你必得给我一座帐篷,任何人没我的同意,都不能进帐骚扰,包括你黑达在内。” “应了。还有什么?” “我的马匹双刀你不能扣留,再给我找个女伴儿,让这些男人离开大帐三丈之外……怎么,你不应么?不应趁早闪开路让我走。” “……这有何难,都依了公主!还有么?尽管讲出来。” 人群外忽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声报到:“大汗,抓到了两个奸细!鬼鬼祟祟的,怎么处置?”说罢人墙中闪开一条通路,几名军士推推搡搡从外边押进来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唐人打扮,一个却是胡人的装束。唐人打扮的那人脸上被拳头砸得青了半边,胡人打扮的这个人年纪稍轻些,但鼻口里也冒着血,似乎也没少了挨打。 黑达一看,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你们自去押下去严重刑拷打便是,这也来烦我!” “慢着,”思晴说道,“黑达,这两个人也交给我,让他们随我差派。” 黑达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细细打量起这两个人来。他说,“这就不大好了,连我都不能随意进你大帐,这两个臭男人怎么敢!难道真的是奸细?” “你错了黑达,这二人都是与我家高大人同村的,在这里碰到,我岂能不闻不问?”见黑达还不说话,思晴又道,“这就算我最后一个条件好了。” 黑达道,“也罢,大丈夫既然话已出口,岂有反悔之理,就依了你。”又对手下道,“去按公主吩咐的准备好,但这两个人要看紧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陆谢相争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 当下有手下人一声答应分头去准备,不一会儿便腾空了一座帐篷请思晴公主进qù。这些人已经看出黑达对思晴的心意,心中再也不敢小看,所备的帐篷也是最为干净的。不大一会,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丫头也派到思晴帐篷里来,头上扎了一排小辫,模yàng乖巧。 思晴是临到傍晚时才到的这里,刚才一阵折腾,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下来。她感到一阵阵的身心俱疲,往帐篷里一坐,在那里想心事。 这次自己急急忙忙地出来,也没有见上高大人一面,不知他在焉耆那边战事如何。上次若是柳夫人让她去焉耆陪高大人的话,也许今天自己就不会陷到黑达这里无计可施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拼了一死往外硬冲,但是一生中两个她最帖心的男人一个都没能见到,如果就这么死了还真是不甘心。她不知道大哥思摩的下落,高大人是好是坏也一点都不知道。 原本她以为大哥是真的生了重病,现在看起来这多半是黑达使的诳骗计策,心中对思摩又有些放心了,只要他没有生命之忧,什么可汗不可汗,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自己原本是一位大漠的公主,不也是嫁到了南边,只甘心做一个低眉顺目的小媳妇?只要能与自己心爱的人长久地厮混在一起,不也很好。 正想着,被她救下的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帐篷,他们一进来,便也不约而同地随着外边人的叫法,冲了思晴问候道,“公主……” 思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他们也这样叫自己,不禁脸上一红道,“你们怎么也这样叫。只叫我思晴就好了。” 谢广身上穿了一件半路上由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胡袍,鼻子下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他对思晴弯了弯腰道,“思晴……多谢你刚才搭救,不然我们两个又免不了挨上一顿棍棒。” 另一个是陆尚楼,他也站在那里对思晴拱拱手,想不好说什么话。 思晴对谢广道,“怎么说我们两家也是亲戚,一句话的事,我怎么能不说?只是眼下连我也自身难保了!只求你们二位放机灵一些。瞅准了机huì自己逃命去。要是到了牧场村,告诉高大人让他来救我。” 又说,“也许高大人仍未回来,那就不必说了,不能让家里姐妹们为我犯险。” 谢广回头看了看陆尚楼,对思晴道,“都是我听了他的哄骗,说什么到这里来贩什么牛皮!这下好了,谁都走不脱。” 陆尚楼何曾想到过这样的结果?他听了谢广的埋怨。只得说,“公主说得极是,我们两个顶不上外头人半个,也实在是帮不上公主。还会成了公主的累赘,要是能回去报个信,也算是废人有用了。” 两人到了半路上,已经知道大漠里正发生着骚乱。陆尚楼也劝过谢广,两人就此回去,也省得有危险。 谁知谢广正好碰到了被人慌乱中丢在半路的一匹死马。趴在死马身上拔出了防身用的片刀,就把这匹马开膛破肚,什么马肉、马下水,分门别类地摆好,还说马皮归他了。俨然没有想到这些东西要怎么带走。 谢广刚把这活儿做完,从那边尘土飞扬地冲过来一队溃兵,不但把谢广扒出来的马肉抢劫一空,还赏了两人几鞭子。 如果两人从这件事里看到了危险,扭身回去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但是谢广似乎更不甘心,也似乎看出此时的大漠里会有更大的便宜占,信心倒更加坚定了起来,一路上拉了陆尚楼往大漠的深处来。 谢广说,“富guì险中求,陆大人你还不知道这个?就说那匹马,放在太平年景怎么不得三、五两白花花的银子……你这样子胆小如鼠,离我们老谢家人的抱负简直差得太远了!” 听了陆尚楼的话,谢广不以为然,“姓陆的你这话我不爱听,怎么说我妹妹也跟了高大人,这位思晴公主也是我妹夫屋里的女人,那就也是我的妹子,我能看她陷在这里自己跑路?回去怎么见我亲戚?亏你说得出口。” 思晴前些日子还与樊莺砸过谢广的家,此时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反到对自己以前的所为有些不落忍起来。 陆尚楼挖苦道,“说得好听,也没见你以前对亲妹子有多好,今天是怎么了!又认起了妹子。” 谢广昂首道,“以前怎么不好了?那是我妹子,我怎么欺负那是我们一家人的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那时我知道,本人再怎么搜刮她,她还有高大人,我就是把她碗里的肉丸子都搬过来,一转眼高大人又给她加满了。现在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陆尚楼撇嘴,大为看不起谢大这番言论,“你都成了这些人碗里的丸子了,还讲这么些大道理!真是迂腐得紧,也难怪你凡事赶不上点子。” 两人只顾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冷不防帐门外有人大喝一声,“都闭上你们的鸟嘴,大汗刚说了要吃肉丸子,不安静,捉了你们去下锅!”这下两人才安静了一会儿。 思晴刚得的这位小侍女从外边端上来晚饭。看得出黑达还是动了心思,没有一味地送上些肉类,特意炒了两样青菜,主食也是白米饭。丫头对谢、陆两人说,“你们快去端自己的,我只端了公主的。” 两人出去,不大一会也把各自的饭菜弄进来。除了思晴有方小桌,这二人就在地上蹲了,菜碗放在地上,伸手由地上的碗里捞着吃。思晴道,“大家都是落难之人,就不要客气,一同放在桌上来吃吧。” 陆尚楼听罢起身端了碗就要上桌,却被谢大一把拦了道,“你还以为自己是陆大人?”于是也就作罢,嘴里说,“跑了这多天,一顿肉也吃不上。”只因他们碗里也一样的青菜米饭。 谢广依旧不依不饶地道,“不把两千两银子送了狗官,王八肉都吃够了,还会像你这样可怜!”他忽然瞥见思晴往嘴里送饭,跳起来道,“慢着!”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谢家做派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 思晴愣住,谢广跳到思晴的桌前,伸出手里的筷子,在思晴的饭碗、菜碗里各夹了一下子放到嘴里,吞下去后又对思晴说,“你先略略等上一会儿。” 思晴已然知道了谢广的用意,是怕黑达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之类,心中不禁大为感动。说道,“大哥,以前是我不好……还去大哥家里砸,”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谢广一笑道,“哪里是你不好?对我来说,乃是活着不好,如今想要平平安安地出去也是万难,让做大哥的替你验验饭菜又有多难……你若是以后逃出去,对我妹妹好一点……”思晴听了,无语哽咽。 黑达似乎是在忙着有什么行动要趁黑进行,晚饭后也没有来打扰,思晴在帐中听到外边不时有人走过去。这两天她也真是困乏得很,靠在帐中就迷糊着睡着了。 陆尚楼和谢广吃过了饭,也想找个地方委一宿,但是除了思晴那里有张床,别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垫一垫的东西了。陆尚楼偷偷地把脑袋伸出帐门帘子外去看,不想被人一脚踹了进来。 谢广看了,知道帐外人是断不了的,就把思晴的双刀拿过一把来,在怀里抱了,直接往帐门口一坐。陆尚楼则在帐门边的地上,找了一处稍微干燥些的地方,帖了帐篷蜷缩着躺下。黑达找来的丫头也不知是不是盯梢的,也随了思晴在帐里休息。 几个人刚刚睡得实在,冷不丁听帐篷外一阵拳打脚踢之声,伴随着一个人痛苦不堪的哀叫求饶。谢广和思晴睁眼一看,陆尚楼并不在屋里。不大一会儿,陆尚楼被两个人拽到了帐篷里往地下一丢,“再想逃走,砍了你的狗腿!” 陆尚楼伏卧于地,动也不能动一下。一动腿上、屁股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也不知道骨头被他们打折了没有,忍了痛苦再也不吱声。 思晴知道他是想趁了夜深人静往外跑,这样看来,黑达的看守是极为严密的,也就不再做其他的打算,只是安心的睡觉。 谢广抱了思晴的一把弯刀,在帐门口内坐到半夜,肚子里一阵难受,大概是坐在地上着了凉的缘故。他钻出帐篷去。虽然夜已深了外边不再那么热闹,但仍然三步一岗,绝无逃走之理。谢广就在思晴的帐篷口外三尺远的地方每隔了两步拉上一堆儿,随后心满意足地回来,仍在原处一坐。 半夜的时候,谢广便被帐篷外的一句骂声惊醒,“妈的,是谁这么烂屁股,在这里拉粪!”随后听到一阵鞋底在地上刮蹭的动jìng。谢广暗乐。从地上站了起来。 黑达一挑帘子进了帐篷,他看到帐中几个人也是一愣。他确是没有想到这两个思晴救下来的人也在帐篷里。黑达看看诚惶诚恐站在一边的陆尚楼和谢广,想起刚才自己在帐篷门口踩了粪的事,对这两人喝道。“滚出去!” 陆尚楼忙往帐外走,谢广道,“为什么出去?天、天都这么晚了,大汗你、你也该找地方休息了。”谢广心里怕这个人。但是思晴在这里,他没有要走出去的意思。 思晴也醒过来,看黑达伸手指了谢广的鼻子道。“我们颉利部的人在一起说说话,还要让你在边上听着,出去!再不出去,让人拉你出去打一顿鞭子。” 却见谢广已经把怀里的那把弯刀举在身前,对着黑达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家大半夜不睡觉还找人说、说话?你脚上踩了屎,还到公主帐里里来打扰。颉利部就是……这种规矩?给、给我们老谢家提鞋都不要。” 思晴也把另一把刀抓到手里,对黑达道,“我大哥说得对,你不要给颉利部丢人了,怎么也要有点大汗的做派,还不出去!” 黑达本想着趁了夜深人静过来看看思晴公主的虚实,如果可能的话再好言相劝,让她能实心眼地跟了自己才好。 不想临进门先踩了粪,再碰到这么一个臭粪一样死扛的人。有心一掌把他打出去,但是自己临进来时酝酿好的心境却是一点都不在了。他想了想,对着谢广威胁道,“天亮扒了你皮!”就抬脚走了出去。 在大帐外,黑达看到那个刚刚被自己赶出来的老头,正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他鄙夷地想走开,那人却低着声说道,“大汗不就是想与公主亲近,这有何难?” 黑达站住,这人看他有听的意思,便凑了上来,伏在黑达的耳朵上低语了几句。黑达听了,对着陆尚楼就是一脚,骂道,“我对公主是真心喜欢,岂是你那些下三烂的手段可以用的!” 陆尚楼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进了思晴的帐篷,也不知这两人听没听到黑达在帐外骂自己。陆尚楼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又找了个地方躺下睡觉。 只是身子底下冰凉的地面怎么比得上家中的锦被暖床,别说还有许不了那副绵软的身板子。陆尚楼已经五十多岁,一连奔波了几天,又受了惊吓、刚才还挨了一顿拳脚,此时再也睡不着,躺在那里把自家的身世想了又想。 想当初自己也是一位六品的牧监,出入有人弯了腰接着,一天到晚的对着旁人发号施令就是自己的正事,那还得看自己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了躲在家里和许不了厮混也没人管。现在怎么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自己想着逃回去又有什么好处,去受人的白眼?去给那些马匹添草饮水,从此了了后半生?只是这罪好受,面子又往哪里放? 想到这里,陆尚楼只觉得天上地下再也没有自己半点活路,不由得暗暗地叹气。 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胳膊摊在地上,忽然听出在极远处的地面似是发出了一阵震动。多年牧马的经验告诉他,那是一队为数不少的马队正在临近。 他也不管谢广和思晴,悄悄起身,还放慢了脚步出了帐篷。刚跑出去,就有两个军士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又想跑!” 陆尚楼低声且焦急地道,“快去告诉大汗,有不明马队冲过来了!”这名军士本来还要再骂,看这老头不像是诳人,便飞快地跑去汇报。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诸葛先生 不一刻,帐篷外号角声响成一片,人马调动,口令纷然。黑达在极短的时间里也来不及怎么调度手下兵力,更排不下什么像样的阵势。他只能把自己的主力尽快转移到外围去,免受敌人第一拨冲击。 思晴在帐篷里也听到外边乱成一团,那个小丫头吓得抱了脑袋坐在角落里浑身抖着,谢广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提了那把刀,低声对思晴道,“公主,我们快些趁乱冲出去。” 思晴道,“谢大哥,你想错了,我哪里也不会去,只在帐中待着。” 谢广寻思一会,也明白过来,“对啊,我们又不是黑达的人,怕些什么!” 两人正在计议,从外边大步走进一人正是黑达,进来也不多话,一眨眼把谢广手里的刀夺过去,反往他脖子上一架,对思晴道,“马上随我出帐,不然立刻砍了他脑袋!” 谢广本来一个文弱之人,再加上常年也不动力气,他哪里是黑达的对手,虽然在那里狠命地挣扎,却是一点辙都没有。他对思晴道,“你且走,我一条贱命今天倒值了钱!” 思晴把剩下的一把刀抓在手里,本想一走了之,但是她知道自己一走,谢广这条命就真成了贱命了。她站那里犹豫了一下,便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能轻松走脱了。 黑达若是只来强迫着思晴走,恐怕他一定不能如愿,不说四下里乱得紧,就说思晴挥刀硬冲,眼下大敌当前,黑达也抽不出更多的精力应对。 谢广一边挣扎一边对思晴喊,“你这丫头,刀也在你手里,现在不跑还等什么?”黑达把谢广往随后进来的亲兵手里一推,“看住了他。公主要走尽管走,公主一走你们就在他身上捅上三百个窟窿!”说罢,黑达再次出去。 此时,那只被陆尚楼事先察觉的马队风一样地冲到了。这正是思摩手底下的两个千人队,分左右两路直接冲击黑达的大帐,他们一边砍杀那些匆忙中从帐中爬出来的黑达手下,一边随手把明晃晃的火把往帐篷上一丢,随即火光四起,惨叫声不绝。 ¥】¥】,马上一员胡将带人冲到黑达的大帐前,看里面灯火还在。人影皆无,大声道,“黑达不在这里,我们留意外围!” 话声未落,黑达的刚刚避过敌人头一拨冲击的两个马队,分一左一右反身冲了回来,这都是骑了快马、反应迅捷的精锐,每一队足有五千人。 他们并不冲进来与敌人混战,而是在帐篷区的外围划了两道半圆弧线。很快便有合拢之势。马上胡将挥手道,“先机已失,我们走!”两个千人队随即兵合一处,于对方包围圈子合拢之前冲出去了。 黑达也不追赶。自己回到帐区清点人马,安排手下救火。他手下军力两万有余,刚才能够在极短时间里整装转移的都是他的精锐,但是仍有一万来人在刚才的混战中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一清点。连伤带死去了两千多人。他虽然痛心,但心里仍然惦记着思晴,大声问道。“公主何在?” 那小队新兵跑过来,“大汗,公主在这里!” 思晴刚才还有机会趁乱走脱,但是谢广让人死死地抓在手里,这些黑达的亲兵可能不敢对思晴下手,但是砍下谢广的脑袋似乎没有人会眨眨眼。他们也看出谢广这人的价值,也不管思晴公主,在乱中只是提防她暗下黑手,再把谢广抓牢了就是了。 黑达吩咐道,“这里不能再呆了,天也快亮了,我们拔帐转移!”他回到了大帐,见陆尚楼正蹲在里面,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冷的,抱了肩头不住地抖着。 黑达笑眯眯走过去,脱下身上的袍子披到他身上。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短短时间里就帮了自己两次,一次发现思摩的人来偷袭,一次是出主意如何控制思晴。“以后你就随在我的左右吧,”他说。 陆尚楼马上跳起来,“大汗,趁敌方那些人还没走远,何不暗派哨马随着,盯准了对方的老巢,咱也给他来个依葫芦画瓢?” 黑达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人,连连点头。陆尚楼道,“在下陆尚楼,原本是西州交河牧牧监,不被人赏识罢了官职,如蒙大汗器重,敢不尽心竭力。” 黑达一面按陆尚楼的意思安排手下尾随思摩的人,一边问陆尚楼道,“依你说,我们该向哪里去?” 见黑达问,陆尚楼这几日来头一次恢复了自信,端整了面色回道,“依在下看来,思摩急着找大汗决战,心情之上是要比大汗更迫切的,我们切不可随了他的节拍起舞。” 只这一句就说到了黑达的心里,忙问下情。陆尚楼道,“大汗只须稳扎稳打,不要自己出了乱子为敌所乘,再派出小量人马不时骚扰对方,大事即成功了一半了。只因这思摩是被人抢了大汗之位,” 他说道这里,猛地瞥见黑达似有不悦之色,忙改口道,“思摩必是急了来抢大汗之位,我们稳住了营盘,只须布好了口袋等他来钻。三次里只须有一次成功,他便再也没有力量来争了。” 黑达听了说妙,陆尚楼又道,“这埋伏之势在下并不懂多少,就看大汗的意思了。不过我看西边的勃格达山,山势险要、峰岭回环,却是个布口袋的好所在。” 黑达夸奖道,大唐真是浪费了人才了!一切都按你的意思,“我得了先生,竟有刘备得了诸葛的感觉。”说罢天光已亮,黑达下令往西开拔。从这时起就把陆尚楼当了宝贝,也给派了卫队,拨了两名使的丫头,饭里也加了肉。 路上,陆尚楼又献计道,“大汗你手里握了一块极有份量的筹码,不知什么时候才想起投出去赌一把。” 黑达忙问详情。陆尚楼道,“这位思晴公主所嫁之人,是在下在西州一位对头。实不相瞒,在下在西州的一切厄运都是这位对头发迹后才接连到来的。此人原本是在下的一个手下,只因极会钻营,反倒爬到了我的上边,在下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十分的窝屈。” 黑达道,“你还未说到筹码。” 陆尚楼说,“大汗控制了思晴公主真是棋高一招,但是你并未让思摩知晓此事,他在行动时一点顾虑都没有。再者,大汗若尽早把思晴公主收了,对于思摩的打击,恐怕效果不会低于两个千人队吧?” 上次若不是抓了谢广,差点让思晴趁乱跑了。现在黑达也改变了原来的主意,还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更稳妥。只是他仍不想对思晴用强,又没有更好的计策,于是忙问陆尚楼。u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相伴西行 陆尚楼道,“其实上次在下已经对大汗讲过了,只是眼下那个谢广寸不不离地在思晴公主身边,此计实施起来,怕要变个花样儿才行。”二人边走一边把军中的大事从头计议起来,竟然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在天黑时,黑达的队伍已经抵达了勃格达山的山脚下。人马站在这里,一抬头便能看到远处白皑皑的雪顶,山腰以下却是绿树苍翠,鸟语花香。 黑达拔营时派出去盯梢的哨马回来了,说思摩的本部驻扎在草原东北部的山中。看来思摩的算计与自己大体相同,先稳住后方确保无失,再把中部广阔的草原成为两人最后摊牌的地方。 陆尚楼给黑达献计,从黑达的一万精兵里选出了两千轻骑,准备到天黑后对思摩的驻扎地点来一次突袭。 剩下的大部人马则依着山谷的走势,选择有利地势摆布开来。再派出三千骑兵在山谷外警戒,一可以驰援偷袭的人马,二可以拱卫山谷中的大队。 思晴一直是随了谢广走的,一路上谢广曾经对她言道,“公主,你与我妹子同是高大人屋中人,也就不公主公主的叫了,只把你也叫妹子吧。你不必随了我走,想办法逃出去。此时正是他们看你看得松的时候,等他们换了章法,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思晴知道谢广的好意,她不是没有想过先逃出去,再回来找人救谢广。但她知道自己走了,以黑达的脾气怕是谢广连半刻都活不过。 又听谢广这样把自己的安危放在了前面,思晴心中不禁大为感动,原本有的想法也一并剔除了。涉及人的事有时就是这样,善念一起,往往不知不觉就先救了自己一命。谢广如果还是先前那样的自私做派,思晴反倒会轻身而走。 思晴不走。谢广在黑达的眼里便成了有用之人,再不是可有可无的人物。谁都知道押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广,要比看住一个身手不错、黑达无比在意、她若伤了自己就可能没命的公主强上百倍。 因此,平时那些押解了他们的军士也只是多拿大话吓唬①▽①▽,谢广让他老实,倒是再也没有狠命地动过拳脚,日间的吃喝也就没有多么苛刻。两人就这样随了黑达的大队往西而来。 黑达于行军布阵方面还是有些心得,在勃格达山北麓少不了易守难攻的地方,把两、三万人马扎进去,人不走近了根本就发现不了。 黑达把大营扎下,特别把思晴的帐篷扎在了离自己大帐不远的地方。他还给谢广备了顶小帐篷,离着思晴的帐篷不远。但是谢广说什么也不过去住,晚上仍在思晴的帐篷门口里面铺块毯子过夜。 思晴原来对谢氏兄弟的看法要多不好有多不好,这兄弟两个一般的懒不说,为了两个小钱就把平日里挂在嘴头上的“老谢家的什么什么”都忘了,做事情只想到自己,连亲妹妹都可以不顾。 但是这两天,思晴看谢广完全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了,仗义而且无畏。很有些大丈夫气派。难道一个人的变化竟然会有这么大?一个从没有见过血腥的谢广,就敢拿了刀,对着黑达说不。 反倒是这个陆牧监,原来他给思晴的印象至少是个有些涵养的长者。长期官场,知书懂礼,怎么一不做牧监了就是这副德性。头一天晚上她明明听到姓陆的在给黑达出馊主意,还有两次想丢下谢广偷偷逃命。如果是把谢广换成了陆尚楼,思晴早就跑了。 看到谢广晚上就在帐口里的地上铺块毯子,而且这块毯子小得只够谢广在上边倦着。前半夜的时候思晴醒过来两次都看到谢广坐在毯子上边低了头打盹。 后半夜时思晴又醒了一次,看到他倦在毯子上边,腿伸到了地上,整个人横在了帐口。思晴的心头再次一热,他这是在保护自己,像个大哥哥一样。上次黑达从谢广的手里抢刀像玩一样的轻松,思晴知道谢广此举象征意义大过实际作用,不过她还真有种踏实的感觉。 黑达这阵子忙活,就没有机会再骚扰思晴。谢广正在思晴的帐中坐着,帐外有个军士身子在帐帘外,探头进来对谢广摆了一下。 谢广不知何意,起身出去前悄悄对思晴道,“有机会你赶紧跑,我一个大男人,他能把我怎么样。你走了,我给他们抱抱柴、生生火的还有些用处,怎么也比弄死我强。”然后就出去了。 不得不说,谢广此言是有些道理。但是思晴在进谷的时候就已经把地势看了个清楚,自己要走,从谷口出去是行不通的,每座小山包后边都有黑达的至少一个小队,这样硬拼出去恐怕高峻也是不能。 她走出帐篷,装做观看山中风景,往山谷里边眺望。看守她的军士不敢对她使横,但是明显的是提高了戒备。思晴进帐,一会儿带了那个小丫头出来,往帐篷后边就走,帐后是一片树丛,树丛的后边就是陡峭的悬崖。 看在这里的军士马上跟过来,“公主,你去哪里,”思晴道,“我能去哪里?”军士不便细问思晴,又冲小丫头使横。 ,“公主说去方便一下,我能不跟着?” 军士们只好远远地随在后边,在树林中往深处走了大概几十步,见那个丫头站住不动,公主却看不到影子。军士中有个人道,“别再让公主跑了,我们怎么交待?” 另个人说,“有胆量你去看一眼。”那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想多活两天呢!”几个人正在担心,就风思晴与那个丫头从树丛里走出来。 谢广跟了一个军士绕过十几座帐篷,在其中一座帐篷前站住,“进去吧。” 谢广满腹狐疑,不知是什么事。挑帘往里一进,首先看到两个胡服女子,她们站在背对帐口而坐的一个人身侧,一个人在大桌上的一座炭盆上正摆弄着串好了羊肉的十几只铁签子,肉已烤得滋滋冒油,一阵诱人的香味直扑鼻孔。另一女子正把了一只锡酒壶给那人倒酒。 谢广从背面一时也认不得那人是谁,那人头也不回,“来吧,还不坐下,肉都替你烤好了。”谢广这才听出来是陆尚楼。陆尚楼新换了身胡袍,脸也洗得十分干净,正把一杯酒喝干。 谢广也不说话,先抓起两个肉串子,又端起酒杯,也不知是先吃肉还是先喝酒,手里举着问陆尚楼,“你是不是认贼作父了?”u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谢广开窍 陆尚楼道,“怎么说话呢?谁稀罕我这么大儿子!”谢广这才把肉放在嘴里嚼了问,“那是你认黑达作儿子了?这么孝敬你。” 陆尚楼慢条斯理,把架子摆足了才道,“做人不可忘了大义,不可丢了气节,这是没有毛病的。但更要懂得策略,不然人都没了,你那大义冲谁说去?”陆尚楼说,“你先吃饱喝足,我再对你说。” 谢广于是埋头狠吃,一会儿就说,“好了,你快说,我得马上回帐篷去。” 陆尚楼笑道,“一个思晴公主,一个黑达,本就是颉利部的两个人,你何苦掺和其中。” 谢广道,“我哪有?我也得有那个资格!也只是想思晴与我妹妹是一家子,我要不管,回到牧场村就不够人一说了,姓谢的兜儿里可以瘪,腰杆子不能塌。” 陆尚楼道,“你也得能先回去再讲这些大道理吧?你要是埋骨大漠,再硬的腰杆子也挺不过两年,准烂。”说罢不等谢广答言,陆尚楼冲身边一个女人摆摆手。 她立刻心领神会,身子整个倚到谢广身上,先捏起一串肉,双手翘了指头举了送到谢广嘴边,谢广张嘴从串子上撕了一口嚼了。 女人再端起一杯酒送过来,谢广又喝了道,“是比我家婆娘懂事……”又捏了女人的手摩挲着,“手也细嫩!” 陆尚楼也不多话,弯腰在桌子底下一撩挡帘,露出下边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摞银子,银子最上边还摆了三只金元宝。谢广眼睛一亮,伸手想够那些黄的。 陆尚楼道,“不让你拼命,只是别碍眼就行了。” 谢广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金元宝。陆尚楼道,“也不值多少,一块黄的便可买你现住那样的宅子五处。只要晚饭时不该你尝的别乱伸筷子。连金带银,我们二一添作五。” 谢广就明白了。下决心说,“娘的,就因为这些臭哄哄的东西,搞得我们兄弟空有满腹诗文,却混得跟叫花子似的……你先说说,三块金元宝,两个人怎么分。”陆尚楼给谢广问住了一时语结。 谢广说,“这事是你求我,你不好分我来分。”说着抓了其中的两块就往怀里揣。陆尚楼想拦已经晚了。 谢广道,“金的算定钱,事成了再分银的。”走到门外时,谢广又退回来,看着两个女子道,“都说英雄能难过美人关……”陆尚楼道,“你开窍倒快!” 一会儿,谢广系着袍子从陆尚楼的帐篷里走出来,想想又进去。对陆尚楼道,“事情是我打头,让你坐拿功劳。事后也不能让我说不出话来,加药的时候把我的也加上。这才没有破绽。” 陆尚楼笑道,“我算看清楚老谢家的嘴脸了,又想做,又想立牌坊。”于是。谢广抹了把脸,回来。 思晴坐在帐中,见谢广去了这么半天也不回来。看看已是正午,那个丫头又把饭菜端了过来,她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发慌。毕竟她是个女子,虽然武艺身手不弱,但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是希望倚靠些人。 这时谢广回来,嘴里喷着酒气,看到思晴桌前的碗碟,走过来在一个里面夹了一口吃了,就走回去往毯子上一躺不说话。思晴一边吃饭,一边想起高大人来,要是现在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该多好。 高峻并不认识眼前这些人,但是这些人却认得他。想当初思摩嫁妹办得也是风风光光,颉利部但凡是个头头脑脑的都有印象,再见他先说出思晴公主,再举起手中的黑刀,先就把对着高大人的弩箭撤去。 “思晴呢?”高大人问。见这些人纷纷摇头,高大人又问,“思摩呢?” “大汗领了人马在北山后坡,这里只是我们几个守座空营。”高大人就明白了思摩早有准备,“在帐区远处点一堆火,然后我们撤。”高峻一听思晴不在这里,心里不禁焦躁起来,细算她到了大漠已经多日,不在思摩这里便在敌方手中。 山上,黑达这队人马中有人报告,“山下火起了!”带队的胡将把手中的长刀一举,马队中纷纷把事先备好的涂了松油的火把点起,整片山坡瞬间火红一片,随后一声呐喊,分三路向思摩的大帐冲去。 蹄声如鼓,山岗为之震颤,火焰如龙、刀光闪闪,像三道闪电迅捷猛烈。一队直插正面,两队分左右沿着山坡包抄过来。马队冲破了山洼中低回的浓雾,惊飞了林间栖息的夜鸟,虫兽四散。而思摩那些帐篷静静卧在那里,等待着雷霆一击后再被撕成碎片。 那些人准备带他去见思摩大汗,但高大人到了北山坡上便不再走。只见他从马鞍下抽出自已的官袍,麻利地换上,重又上马,把黑刀握在手里。 此时,敌人正面的马队冲击路程最短,已经冲到了近前。只须再跑上十几步,他们手里的火把便朝着那些帐篷顶上抛去了。这是他们惯用的打法,火光一起敌心必乱,再乘势砍杀,没有能挡得了的。 但是没等他们把火把投出去,身下的马匹蹄下一空,冲在当头的连人带马跌下了陷坑。这是思摩连夜让人在营地前的开阔地上挖的一道一丈宽、数十丈长的深沟,沟上担了木枝茅草,上边只虚虚地覆了一层浮土。 因为时间紧迫,这条沟挖得并不好,深浅不等不说,伪装也很滥,但是借了夜色和雾气的掩护还是发挥了作用。 马队冲起来之后再想疾停是不大可能的,想停也要前边的先圈转了,跑个弧才行。此时前边跑着跑着跌到地底下去,后边发觉后想停已来不及,有的一时勒马停下了,后边又撞上来,人马像下饺子似地坠入坑里。 这些人手里的火把也撒了手,没头没脸地烧将起来,一片惨叫之声与焦糊血腥气味由沟中腾起。先跌到坑沟里的当时被砸死砸伤了不少,这一队的攻势先就卸了。后边的想回身往外跑,却发现身后已经让人堵了去路。 另两队马队冲到一半情知不妙,但是事先也没有安排如何对付这样的情况,冲势立减,迟疑间只见两边的山后亮起漫山遍野的火光,各处都是伏兵,刀枪晃眼。有人呐喊道,“扔了兵器,思摩大汗饶你们不死!” 左队打头的胡将是黑达的死党,他情知降了也是个死,拍马舞刀对手下喊,“我们造反在先,不要信他们鬼话,冲出去呀!”他见当面一人红马红袍只带了几匹马便敢往人丛中冲来,于是一马当先迎了上去。 只是身后有人惊呼道,“是他!!”这是上次随了思拿在大漠上抢牛的一人,他认出了高峻,声音里带着恐惧。但是这位胡将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两匹马对面一冲,只见黑光一闪,高峻连人带马冲过去。胡将已经从腰中断成了两截,上半身掉到右边,下半截仍坐在马上往前跑了十几步,才被颠了下来。而那位红袍的高大人一刻不停又往另一队冲去了! 此时山上思摩的人马已经一层层地压了下来,他们高举着数不清的火把,刀枪如林,气势如虹。胯下的座骑已经由一步步前行变成了小跑,很快便会变成一片巨浪洪流。 这些人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在对方发起最后的冲击前,飞快地把兵器丢在地上,抓了头上的胡帽撇在地下,两脚恨不能一齐脱了马镫,纷纷由马上跳了下来,还不忘了在自已马的屁股上拍上一掌,让它们独自跑开去。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只欠天黑 黑达吃过正午饭,忽然有人来报,“大汗,去突袭的人回来了。【【,”黑达从座上一跃而起走到帐篷外边,看到从谷外方向驰来了十几匹马,马上坐的人全都带了伤,他们见了黑达纷纷滚下马来,“大汗,我们失利了!” 黑达心中大骇,他原本也知道此次偷袭不能有多么的顺利,但是只要能起到对思摩的骚扰、动摇,再能全身回来,让思摩不能稳稳当当地组织反击也就达到了目的了。 但是,黑达却没有想到会败得这样惨,两千精兵乘夜出击,就剩下了这么十几个人,他也有些禁不起这样结果,厮杀该有多么的惨烈? 黑达问过此仗详情,让人安顿他们下去休息疗伤,马上让人把陆尚楼叫来问他的计策。陆尚楼道,“大汗,思摩怎么说也是一方枭雄,你又怎么能指望凭借着一次偷袭就让他败下来?” 黑达说,“别的不怕,我只怕他乘胜掩杀过来。刚刚这些人回来,怕是我的军心已然受到了动摇啊。” 陆尚楼说,“那我们就稳定军心,他不来,我不动,且站稳了脚跟做你的大汗。只这一条就会让思摩食不甘味,非欲急着分出高低不可。试想,一个大汗变做了两个,大汗你说谁更急呢?” 正说着,听谷外人喊马嘶,杀声震动。不一会儿有人跑来报,“大汗,有一个思摩的千人队冲到离谷五里的地方,已经被大汗设于谷外的大队打散,往北逃去了!” 黑达大喜,“不要理他,看来思摩也没什么力量和胆量拿他全部的家底来拼了,我们不要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又问陆尚楼,他吩咐的智取思晴公主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现在黑达倒有些急着把这件事情实施起来了。这事一成。恐怕思摩便没有了斗志。陆尚楼说,“万事俱备,只欠天黑。”黑达听了心中大喜,仿佛已把朝思暮想的思晴收服,真不知与大漠第一美人在一起,该是一副怎么旖旎的情状。 黑达心头的好事刚想至一半时,谷外再次一阵大乱,又有人跑来报道,“大汗,又有两个千人队。一前一后冲过来骚扰,还喊着‘还公主来’!” 黑达大惊道,“公主在这里,对方怎么知道的?”那人说,“不知,只是这次比上一次更加冲得勇猛,不过又被我们打散,分两边跑去了。” 未时末分,思摩又分出三个千人队来冲。这次对方冲击得更为疯狂,一度把黑达布置在谷边的三千人马压到了谷内大半。多亏谷中增援了一千人,才把对方打退了。黑达问,“退向了哪里?”军士睛说。“一部往北去了,一部向东南逃了,还有上千的人原路退了回去。” 申时左右,思摩又派出了两个千人队来冲。还是无功而返,大有不罢休的意思。 黑达问陆尚楼下一步该怎么办,陆尚楼却不敢再乱说了。“大汗,陆某从未打过仗,哪敢信口雌黄,此时千钧一发,万一误了大汗的大事,那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赎罪了!” 黑达独自想了一阵,又道,“你尽管讲来,我不怪你就是了。”陆尚楼这才说道,“思摩这些人像泼汤似的,一勺、两勺、三勺,我看他的锅里已经没有太多东西了。但这些人一触即溃,若不是无心死力替思摩卖命,便是疑兵之计。大汗,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陆某再不敢胡说了!” 时间未到酉时,太阳已经掩在了高高耸立的勃格达岭后边,谷中忽现幽冥。为防夜间的恶战,思摩把已在谷外战了一天的三千人撤换到了谷中,再派出三千人的生力军驻防。 换下来的这三千人一进来,先被黑达大大褒奖了一番,再派人烧火做饭,化了雪水烫脚,一时谷内乱纷纷的。但是黑达的心里却渐渐地有了点谱儿。思摩既已得知公主在他手里,于脸面上讲绝不会无动于衷,不救出他妹妹的话,思摩在气势上就更弱了。 不过看思摩的动作再大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了。思摩手下最多有两万两千人,前前后后的已经泼出来八千了。他没有一次组织起超过五千人的冲击,想来思摩在后边的日子也是难过得很,怎么比得上自已?黑达想,只需再捱上半个时辰,他便给思摩最大的、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黑达坐在大帐中用饭,帐外的天色已经慢慢地黑了下来,又听谷口那边地动山摇,喊杀声动,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叫道,“大汗,不好了!思摩四个千人队就在谷外,我们快顶不住了。” 黑达再不能坐得住,站起来叫道,“牵我的马来。”他跨上战马,手里拎了自己铁棒,带了两千人冲出去。 此时双方正在混战当中,黑达人猛棒沉,增援队伍像一股冷风,霎时间吹灭了场上的火星。对方一员将领被黑达一棒扫到马下,淹没在无边的马蹄之下。主将一死,那些人像潮水似地四下里退去,隐入夜幕里,蹄声渐远。 从马上下来,黑达发觉自己的身上也见了汗,有些脚步沉重地进到了大帐中。细想从中午吃过了饭,思摩竟是一刻也没让自己闲下来过,难道真是自己触到了思摩的痛处?他真是疯了! 不过也好,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大的阵势。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思摩你这都已经是多少次了,一点章法也没有。刚想到这里,谷外又像是翻江倒海一般。又有人来报,“大汗,思摩亲带了三千人来冲,我们不用大汗吩咐,自去了两千人支援,已经把他们打退了!” 黑达挥挥手让他下去,“严阵以待,不许疏忽。”以他的经验看来,他已经再也不用去想思摩。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已经是思晴。 思晴的帐篷就离着自己这里不远,黑达按捺不住嗵嗵乱跳的心,站在思晴公主的帐门口,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对把门的两名军士道,“公主呢?” “回大汗,公主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 黑达挑了帘子一看,先看到谢广横在脚前,睡得跟死猪一样,怀里一颗金元宝滚出来摆了胸前。再往床上看了一眼,遂回身冲两名军士道,“你们滚远点儿!”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小姐进村 谢金莲从旧村回到家时仍记着高峪二哥的话,把从饭桌上听来的话只对柳玉如说了。柳玉如听了之后不由地替高大人和思晴担心起来,她有心立刻让樊莺去一趟西州请郭叔叔拿个主意,又怕高大人两人在大漠里没有事,庸人自扰不说,还惊扰了公务缠身的郭大人。因而与谢金莲两人商量再等等。 对高峻有关交河牧场的官员安顿方案,郭孝恪第二天就回复了——照此办理。刘武回到家,把自己人要去交河牧做副牧监的事对武氏一说,武氏再去学堂里送两个孩子的时候,感觉腰杆子就比以前还硬了。 刘采霞知道此事后,首先想到往后大白天自己再也看不到刘武在牧场里转悠,倒说不出十分的高兴。刘武去交河上任的第一天,刘采霞靠在柳中牧场马厩的门框上,看着山坡上以前刘武忙忙碌碌走过的地方,现在都变成了一排排的新厩房,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但是晚上回到家,刘大人就用火一样的热情填补了她的空虚。 新任西州别驾李袭誉上次当众甩了高大人一顿脸子,之后一连几天都不见高大人的面。他总觉得是这小子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是故意这样怠慢自己的,李大人肚子里的气就有些足。 回到寓所再看女儿李婉清那幽幽怨怨的样子,李大人心里就没有底起来,隐约有些后悔,不如一开始就亲亲热热些也许后面的事还好说。李大人有心自己去一趟牧场村探探风声,可又放不下身架。 郭孝恪知道李大人想的是什么,他请李大人代自己到牧场村看一看旧村改造情况,而他正在考虑焉耆今后的管理事宜,局势稳定之后不总让郭待诏在那里,正规的官员还是要派出的。于是李袭誉带了女儿立刻到牧场村来了。 出乎李大人意料的是柳中牧最高官员高大人并不在家,只有岳青鹤在,李大人在旧村里转了一圈儿,提出去新村看看,岳青鹤亲自带路。到了新村以后李大人问。“高大人家在哪里?我们这么进去不大好吧?” 岳青鹤心说,“你这是想去。”忙道,“有什么不好,高大人家美女不少。正好与李小姐做伴儿,今后熟悉了不是正好。”岳青鹤领了李大人、李小姐进到院子的时候,楼上正传出一阵嘻笑声和琵琶声,这些女人除了柳玉如和谢金莲,都以为高大人只是去看望病人。因而还像往常一样快乐着,一点都不担心。 李别驾一到,柳玉如等人就迎了出来。樊莺和崔嫣看到李婉清之后一起打量她——年龄比崔嫣大、比思晴小,身材就像崔嫣刚来的时候有些清瘦,现在看上去崔嫣就比她丰满些,但是李婉清清秀又有些任性的眼神又不同于别人。 只有柳玉如知道她的底细,因此揣摩李婉清的心思也更准。柳玉如心想,与其等高大人回来再费周折,不如来个主动。 等李大人告辞的时候,李小姐跟着站起来。但是目光还在四下里偷偷流连。柳玉如拉了她手道,“妹妹回西州干嘛,一个人没意思,就在家里住些日子,家里也有收拾好的屋子……你就住崔嫣边上这间!” 崔嫣一面之下与李小姐很投缘,也在挽留。李袭誉心说,“这就算是硬塞了!”他出门时,李小姐一在身后说,“不如让人把我带的蚕种送过来,我在旧村看了。过些日子那些桑叶便老了。” 高大人的女人们就齐声说,“太好了!大家正闲得没个正事做。”李大人步出了院子,心里说,“这不算完!”回到西州还是让人马不停蹄地把女儿交待的事办了。 再说谢大。晚上从饭桌上跑出来后,回家把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对媳妇和大嫂一说,“你们给我准备干粮,还得带上劈柴的斧子!带一盘绳子、五两碎银子——都要碎碎的。” 两个女人立刻分头准备。谢大媳妇怕斧子别在丈夫的腰里划了肉,找条布带子连斧头带斧柄一起缠了,第二天一大早谢大就出了家门。 他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但是他听酒桌上的人讲。连大漠中的人都往勃格达岭跑,那大哥出发时并不知道北边骚乱,他和陆尚楼这么些天不见回来,被裹挟到逃难的人流里极有可能。 他准备先到勃格达岭,找不见大哥再往大漠里寻他。因而一出门就雇了辆车,先把他载到交河县,然后独自一个背了东西要翻越大山。 一开始还有山道,谢大边走边寻思路上的花费要怎么和大哥说。在半山腰上他遇到了三位结伴下山的猎户,人人拎了野兔山鸡。他朝猎户打听道儿,猎户中有个人说,“你穿成这样,在山上不把你冻死!以为去避暑呀?” 说着一人脱下身上的皮坎肩,一人摘下腰上挂着的皮耳朵,教他怎么箍在耳朵上,另一个人与谢大换了鞋子,三人才下山去了。 谢大按着这些人的指点往山上走,后来就没有现成的路了,路边的青草野花也慢慢绝迹,只有些生得歪歪八八的松柏,再往上时空气就冷冽起来。 谢大小时家境还算好些,所有的事情都是大哥出头,砍柴担水这类事一次都没做过,更不要说独自爬这么高的山了,路上的艰苦不必细说。 天黑时他按着猎户的指点找到了一处半山腰的山洞,洞内还有不少猎户们烧剩下的干柴。谢大在洞口点了两堆火,就着水壶里的冷水吃了干粮,然后在火堆边倦缩着躺下。 半夜的时候,谢大被不知哪里传来的狼嚎声吓醒,忍了好几忍才手忙脚乱地把尿尿到了裤子外边。再躺下后,谢大就看到洞口外被火光映出的一对对亮萤萤的狼眼睛。 他毛骨悚然,嘴里一阵阵发苦,不知是不是苦胆裂了。谢大心眼儿是不少,可经验不多。大哥是一定要找,狼也怕,他一边哆嗦着往火堆里加柴,一边咧了大嘴狼狼哇哇地哭开了。那些狼蹲在洞口半宿,都跑了。 天一亮谢大就爬起来,头顶上就是雪顶了。 黑达轰走了帐篷门口的两名军士进了思晴的帐篷,进去后先把谢广摊在地上的手掌狠踩了一脚,谢广一点反应都没有。来侍候思晴的小丫头不知去了哪里。 思晴仰面合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是药力发作了。她的头歪在一边,一缕乌发遮了半边脸颊,双目紧闭,一条毯子掀到了一边,只盖住了她的一只手,一条腿横在床沿上,另一条腿伸到地面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死缠烂打 思晴的这个睡姿让黑达口唇发干,他站在床前的地上,用目光把思晴从头到脚抚摸了一遍,手却在发抖。自思晴公主第一次引起他注意的那一刻起,黑达便有了幻想。他自认为在颉利部的青壮年男子当中,没有人能比得上自己,不论是力气还是骑术、摔跤,如果思摩在颉利部内部选人,闭了眼睛也要选上自己。 谁知道她却看上了放马的南蛮,眼睁睁看了一朵鲜花就这么飞走,黑达有多少个夜里睡不着觉,恨得几乎把自己的头发揪光。他恨那个大唐的牧监,恨思摩,恨颉利部。 帐外又是一片涨潮似的喊杀声起,有人在帐外四处跑着喊,“大汗呢?又有一个千人队来冲了,我要找大汗。”说着又跑到别处去了。 黑达从迷乱中清醒过来,“千人队……哼哼,思摩你来得正好,今天正好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你的汗位、你的妹子我都要!一个胜利者是有这权利的。” 他看着横陈于面前的大漠第一美人,她的侧脸、鼻梁、口唇柔和的弧线立刻在他心中燃起了一团火焰。他慢慢地伸手解了身上的袍子,让它滑到地上。 黑达的手摸到了腰带上,眼睛却仍在欣赏着自己的猎物。他发现那块毯子碍了眼,于是赤了膊、俯下身子伸手去揭毯子。这是他离着思晴最近的时候,已经闻到她特有的、令他迷醉的味道。 毯子揭开,思晴的右手露了出来,手中紧紧攥了一把弯刀。黑达恍然未觉,直到她猛然睁开美目,弯刀划出一道闪电朝他砍来,他才想起往后躲闪。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刀尖划过他的左额、左眼、鼻下。剧痛也是有赤红颜色的,一道斜斜的刀口里喷洒的血迹丝毫没有让思晴停顿,黑达捂了左脸扭身便逃,思晴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朝黑达后背又接连挥刀。但是都砍空了。 而谢广刚刚从身子底下抽出另一把弯刀,刚刚赶上在黑达那条迈过去的小腿上砍上一下。只是隔了裤腿没用上力,黑达已经怪叫着逃出去了。 思晴恨意不消追出帐篷,谢广金子随后跟出来。弯刀上挑着黑达丢下的袍子,一边举了摇着,一边扯了嗓子大喊,“黑达死了——黑达让思晴公主砍死了——” 黑达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去包扎伤口,但有十多名军士看到谢广。挥了刀往两人站立处冲来。思晴一拉谢广道,“快走,去后边!”她上次已经在帐篷后的树林中看过一遍,虽然没有找到完整的退路,但至少可以钻到林子里让人不好找。 谢广丢了袍子,随了思晴往帐后跑来,他已不再喊,但却听身后好几个方向都有不同的嗓音在喊,“黑达死了——黑达死了——黑达死了——” 他腿脚没有思晴利落,边跑边奇怪山谷的回音还能回出不同的调子。身后有个追赶得紧的,已经与谢广前脚接了后脚,谢广吓得哇哇怪叫。思晴转身来救谢广,却从旁边的灌木丛里突然跳出一人,挥了手中的斧子冲那个军士头上就是一下。 军士顿足往边上一歪头闪开,不知对方手里是什么兵器也忘了还手。思晴一看谢大还闭了眼睛胡砍,斧刃被布缠得成了榔头,终于有一下正砸在鼻子上,没有口子,只流了血。军士捂了鼻子蹲下。思晴一拉谢二哥,“快走。” 谢大说着“往这边,”跑在前边带路。三人七拐八拐,树林尽处是一面高有十五六尺的陡峭的断崖。上边顺下一条绳子。身后密林里只闻有人搜寻一时还见不到人影子。谢大说,“我从这儿下来的,咱再爬上去。” 两人让思晴先爬上去,轮到谢大时抓了绳子试了几下爬不上去。谢广急得在下边托着,思晴在上边拽着才上来,然后二人再拉谢广。峭壁的上边是一块仅容四、五人站脚的平地。此时三人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居高临下见谷内火光四起,一阵大乱。 思晴看到谷中有一千人马队在敌群中像旋风一样乱搅,火光映出一匹红马红袍的人,舞着黑刀冲在前边,正是高大人! 思晴鼻子一酸,跳着喊,“高大人,我在这儿!”怎奈已经抽抽噎噎,似乎高大人就在身边,更多了委屈的味道,也喊不高声。 谢大说,“让我喊,”随后手拢在嘴边,扯了嗓子喊叫。他那能吓走野狼的嗓门马上让高大人听到了。高大人回头看了一眼悬崖这边,率队再往敌群中冲去。 此时谷中仍有人在四处喊“黑达死了——快跑哇!”敌军不明所以,乱蜂一样往谷口外涌去,马踏人踩倒毙者无数。 黑达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喊他死,草草包了伤口,披了件脏兮兮的袍子,找到了马和铁棒后局面已经无法控制。 亲信们簇拥着他,被人流裹出山谷。天黑、心慌,先是没命地往南跑,但南边现出一哨人马,先把箭像下雨一般射到溃兵群中。 黑达随着骑了马的、地下徒步跑着的人群再往东,又被一队人马拦住。这次对方没有射箭,马队像刀锋直接劈入人群,挥起马刀一顿冲杀,将这些人冲得七零八落。黑达跑出来时,身边人已经不足三成。远处有两三个千人队不知由哪里冒出来的,专门圈人,一时降者无数。 黑达见大势已去,领着亲信再转头往北。北边也在厮杀,先前让他打跑的那些敌军已经在这里以逸待劳等候多时,黑达最后的那点兵力都断送在了这里。他无心恋战,只带十几名亲随悄悄入夜色里。 思摩驻马揽缰,踌躇满志。颉利族的乱局一战而定,说实话多亏了高峻。他不禁回想起妹夫高峻在战前定计时那气极败坏的样子。 消灭了黑达偷袭的两千人后,当时思摩手下众将都倾向于先休整,天亮后再做打算。一来敌情不明,二来新收两千俘虏总要派出三千人来看守。这样一来思摩剩下的不足两万人长途奔袭黑达,胜算不大。 但高大人不干,“敌情不明?你们在这儿睡觉当然不明了,”并威胁思摩说,“等到明天你妹妹就没命了!”思摩知道高峻打仗有两下子,也担心思晴,就让高峻先说说如何打。 高大人说,“死缠烂打!不能给黑达喘气的机会。” 现在看来,这仗非但不是高峻所说的死缠烂打,反而是十分的有章法。先是十几个“负伤”军士进入黑达的本部,关键时刻在黑达内部扰乱其军心。 然后从中午开始每一拨出击的人都是高大人下令。冲往哪儿冲,逃往哪儿逃全都是高大人说了算,似乎每一队的人数都关系着胜负。思摩手底下这些将领也怪了,一个反对的都没有。 思摩百思不解,打算等闲下来时好好讨教,此时他看到妹妹思晴正坐在高峻马上,靠在他怀里向这边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兄弟分金 本来,按着思摩的估计,能平息掉黑达的叛乱怎么也不会这么容易。黑达骁勇不说,他带走的兵力几乎是颉利部的一半,而且不乏本部的精锐。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与黑达平分秋色、分掌颉利部的最坏打算。在消灭了黑达两千偷袭人马后,就连自己手下的将领们也有喘口气的想法。 但是高峻的出现像个奇迹一样扭转了这股颓势,人马还是这些人马,将领还是这些将领,打法却是思摩等人见所未见。也没有预想的那样的惨烈,甚至还有一点点猫戏老鼠的意味。 要知道,在敌我人数大抵相当的情况下能把仗打出这样的局面,找遍了颉利部都不会再有一人。在对黑达进攻的态度上,高峻的坚决甚至都在他思摩之上。这种坚决直接感染了包括思摩在内的大多数人。许多人都忘不了当时高峻那双充了血的眼睛,恨不得谁说个“不”字,他便会扑上去撕咬。 思晴陷落入黑达手中,思摩做为哥哥同样有一股焦躁、担心的情绪充斥于胸,但这种情绪还收拢在理智的圈子里,当时连他都以为在担心思晴的表面下,更有着好斗的本性在驱使着高峻。 不过,在看到思晴与高大人相依相偎的样子,思摩终于明白了。此时的高大人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种恶狠狠的样子,他一手拉了马缰,一手从思晴的身后伸过去,轻轻地扶住她的腰肢,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身上,边走边低下头与她耳语。不知道他对思晴说了些什么话,让思晴的脸颊上突现红霞。 思晴的眼角还隐约的有一丝泪痕,那是她在崖上猛然见到高大人时,情不自禁跳跃呼喊时留下的。 见到高峻和思晴二人骑马过来,颉利部多位将领纷纷下马,冲着二人见礼。思摩也是立刻迎了上去拉住了两个人的手。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住地看着妹妹点头微笑。 他看得出思晴在黑达那里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因为她还有心情对自己的哥哥开玩笑。思晴说。“你没生病啊大哥?把我担心死了!” 思摩一愣,随即说,“怎么没病?心病!不过已经让你家高大人给治好了!” 思摩的手下都忙着清理战场,收罗降兵。丞相突利派人给思摩送过来两个人。这二人到了思摩众人的跟前,才刚刚松开互相揪扯着对方衣服的手。但是嘴里仍旧在争辩。 高峻一看,正是自己的两个舅子,谢广和谢大。他们是为了第三块金元宝争得面红耳赤。谢广说应该自己拿两个,这些天自己担惊受怕的。拿两个还不应该?谢大说至少要兄弟对半分,在雪顶上他苦胆都让狼吓裂了,难道不该拿两块? 思摩已经知道这二人在黑达营中保护妹妹的举动,尤其是这个谢广,更让思摩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激。见两人这个样子,思摩开口就想说再给他们补足了所缺。一位颉利部的大汗,多拿一两块金元宝是小事一件,但是高峻笑着制止了他。 高峻已经从思晴那里知道了谢氏兄弟的表现,听了二人的争论也不生气,一伸手道。“拿来,我给你们分。” 谢广把手里的元宝丢给高峻,没好气地道,“争吧,便宜了妹夫!”谢大也不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妹夫把第三块金元宝接过去。 却见高峻把手里的金元宝往地下一丢,见它骨碌碌地在草丛里滚了几下,静静地卧在那里不动。众人一时不解,只见高峻抽出了乌龙刀往上边砍去。“嚓”地一声,金元宝分成了两半。谢家兄弟抢上去。一人一半揣到怀里。 思摩曾有多次想一睹宝刀的真容,以前也开口说过两次都被高峻拒绝了。这次当面看到他用刀砍金,就像是切豆腐一般。再看分作两半的金子,切口整齐平整。竟比仔细打磨过的还细腻。 他还想再好好看看,但是高大人已经收刀入鞘了。思摩小声对妹妹道,“好妹妹,你让他把刀给我略略瞧上几眼如何?” 思晴回道,“我累了,赶快给我安排好睡觉的地方。待我睡足了,有了心情,再好好地把这刀的底细对你说说。”思晴说,平日这刀就挂在我家内室的墙上,家中的几位姐妹谁想用谁用,有时拿它劈柴呢! 思摩讪讪地道,“看你狂的。” 思摩一战定鼎大漠,虽说黑达去向不明,但是想来他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漠中原本在黑达、思摩两人之间有些摇摆的小部落,此时再度把心放平稳了,纷纷聚拢到思摩的帐下。而那些在双方混战时逃遁到勃格达领避难的牧民散户,也都举家返回,开始重建家园。大漠上很快现出升平模样。 当天,思摩把本部仍迁回到原址,立大帐升起白纛,在帅案前坐稳。有两名初附黑达,此时又不肯归降的将领被推了进来。这二人被五花大绑,进了帐来仍然昂首挺胸,也不说话。思摩挥手喝道,“把这两个贼子给我推出去砍了!” 帐下有与这二人情重之人脸上露出不忍之色,但形势至此,根本不敢出面求情。高大人正在边上落座,见帐下刀斧手过来,已推了二人走到在大帐的门口。抬手道,“大汗且慢!” 高峻说道,“我牧场中驯马,都讲究将马匹当做密伴哑友,很少呵斥鞭打,对那些桀骜难驯的更视做良朋益友,如此下来,真是好马多多。”帐下那些原打算替二人求情的,此时看到了机会,纷纷过来躬身向思摩道,“此二人多是受了黑达的蛊惑,还求大汗念在用人之际,饶过他们。” 思摩岂会不知高大人的话中意思,闻言借坡下驴,说道,“推回来,松绑。”又对二人道,“愿去找黑达,自去找,我不为难你们。”两人被解了绑绳,先对思摩说,“原意弃暗投明,再不敢有二心。”思摩大喜,二人又对高峻躬身道,“多谢。” 当晚,思摩大排宴席犒赏手下,大家露天席地,点起篝火,更有族中民众载歌载舞,彻夜不休。高峻、思晴、突利、谢广、谢大与思摩同坐一处,喝得均是东倒西歪。思摩对高峻道,“我、我要上表替你请功。” 高大人酒已半醺,听思摩的话也未在意。宴席散了以后,早有人给思晴公主安排好了一座帐篷请二人入帐休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姐妹采桑 连日以来,高大人担心着思晴的安危,又是长途奔波,又临时客串了一次颉利部的大帅。??w?排兵布阵,算敌算已,最后又亲自上场厮杀,这顿酒后早已疲惫不堪。被思晴扶着入帐后往床上一躺,两只眼皮就打了架。他知思晴就在身边,此时心已放在肚子里,睡意立刻无边无际地涌上来。 迷迷糊糊之间,只是觉得自己的靴子被思晴扒下去,又不去理会她有些吃力地翻动着自己的身子将那身袍子脱去,随后一条轻软的被子覆在身上,高大人睡梦里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伸展了四肢。 不知什么时候,高大人才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上有一只柔软的手掌在来回轻轻的摩挲,右半边的身子被一具温软的躯体紧紧地帖住,更有右臂边触到的饱胀挺扩的压迫感觉。他瞬间便清醒过来,听帐外一片寂静,虫声起伏,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思晴已经知道高大人醒过来,低声问,“你可休息好了?”高大人并不说话,只是侧转身来抱住她,一只大手在身上不停地抚摸捏弄,“天亮,我们就回去。” “天亮还早呢。”思晴说着,身子像条蛇一样攀附到高大人的身上。 高大人自去焉耆到现在,一直是精神高度紧张。先是落昭,再是黑达,个个都是不能等闲视之的对头。w?在焉耆之时,更是有个妖精一样的樊莺在身边骚扰,心中的之火早就积压得像座火山一般。 此时大事以了,高大人心中再无一点牵挂,都落到了思晴的身上。因此,压抑已久的一条巨龙一旦被思晴牵出,便再也不是思晴所能左右。 一时闪电雷鸣,在黑漆漆的云雾里神出鬼没,尽显本事。思晴也如腾云驾雾一般。像要飞出帐去,却被高大人紧紧拥住,力大无比,要挤压进他胸膛里一样,其中矛盾的滋味不能尽言。 第二天一早,高大人急急忙忙地打点着要走,思摩想留都不行。于是给谢氏兄弟也各备上一匹好马,大家一齐出来。此次大漠之行,谢氏兄弟赚得大发,不但一人一锭半金元宝。连银子也每人小三百两,挂在马上沉甸甸的,因而骑在马上也是意气风发。 谢大对思摩说,“大汗,等我们兄弟一回到牧场村,再让人把马送来。”思晴骑在马上接话道,“说什么话二哥,颉利部的一匹马而已,还提什么还不还的。就给你们了,以后串亲访友的,没个坐骑怎么行!” 谢广说兄弟道,“你这虚里虚气的本色什么时候才改上一改。大汗牛马无数,还记着你骑的这匹!再说我们家可从不说废话,你看我就不与大汗客气,再说都是亲戚!” 高大人闻言哈哈大笑。`马上一鞭先驰了开去。 牧场村。柳玉如留下了李小姐之后,先是把她日常的一应用度一一安顿好,再问李婉清年纪。柳玉如道。“以后姐妹们在一起,大大小小的一定说清楚才不会弄混。” 李婉清见柳玉如接待自己的热情,并听了柳夫人的话,其中意思并未把自己当作不速之客,似是就要把自己长久的留下,因而心里也就放心大半。 只是高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李小姐自已实不知他怎么想,不免有些忐忑。但见家中这几位一点都没有生分的意思,细想高峻回来也不会怎么样。听了柳玉如问,就如实答道,“姐姐,我今年二十一岁了。” 樊莺本来见李大人带了女儿来,以为只是偶尔路过。一见柳姐姐相留,初时也只道是客套。谁知李别驾非但不拒绝,反而像是一件大事办妥了似的拍拍屁股走人,樊莺的心里就有些明白。她知道这肯定不是师兄认识自己之后才招惹上的,其中必有自己不知的缘由。 因而听了李婉清说出年纪,她立刻说道,“我今年十八岁,那你正经是姐姐了!” 众人一一报出自己的年纪,排列如下:过了年,谢金莲二十五,思晴是二十四岁,李婉清二十一,崔嫣十九,最小是樊莺十八,最上边是柳玉如过了年二十七岁。除了思晴之外众人都在,大家重新按大小见过了礼。 此时李袭誉已经派人把女儿的蚕种带过来,最小的三位樊莺、崔嫣和李婉清就坐不住了,相约着一起去旧村的村边采野桑叶。没有采叶箩,樊莺就四下里张罗,还跑到到刘武家里向武氏借来了两只竹篮。 李婉清初来乍到,也不知高大人家的规矩,就这样抛头露面地去村中采桑会不会合适,她禁不住扭头去看柳玉如。 柳玉如像是看明白了她的想法,说道,“樊莺这丫头,别说我在这里,便是高大人在,她要说玩什么高大人都是纵着,你们去吧,出了事我只问樊莺。”于是这三人兴高采烈地找了车往旧村里去了。 这里只剩下了柳玉如和谢氏,两人想起了高大人离家已经有些日子,也不知眼下在沙漠里是个什么情况。柳玉如说,“要不……等樊莺回来,让他去西州一趟,把事情向郭叔叔说说?” 谢金莲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了柳玉如的话不住地点头,她也十分惦念高大人的安危,但只会说,“一切全凭姐姐的话。” 柳玉如想起高大人正置身于大漠的狼烟之中,恨不得立刻就把樊莺叫回来,让她骑了马去西州。又怕扫了李小姐的兴,又怕高大人两人在大漠里没有事,庸人自扰不说,还惊扰了公务缠身的郭大人,一时反倒编算不定。 高峪此时正在村头的窑边,邓玉珑的出现让高老爷的日子出现了天大的变化,人也精神起来,穿着也比往日利索了许多。他这是准备再看住最后两窑砖,然后就熄火、拆窑。 他看到樊莺和崔嫣带了一位女子,每人挎了一只竹篮,不知她们要去干什么。更看到与她们在一起的李婉清是个面生的,一眼看去先看到她于袖中露出的半截手腕子上,隐约现出的一道细细的暗红色刀疤,心里就明白了大概。 再看她身材、脸上,虽比不上樊莺、崔嫣,但是因着年纪的关系,脸上的成熟之气却是二人此时所不具备的。高峪一边与她们打着招呼,一边暗暗地把兄弟高峻腹诽了一番:这小子到底哪里好,处处走狗粑粑运。 李婉清在街头遇到高峪,又见樊莺两人叫他“哥”,心头先是一惊,心说这哪是高大人,他不是在大漠里么?又不便问,到走开后听樊莺一说,心里才明白。 高峪与高峻是堂兄弟,但是面目却极无相似之处,李婉清于那年离开高峻,到如今已经三年有余。日间回想高峻的面容清晰无比,但见了高峪之后反倒有些不确定起来。 直到三人到了村头,再往里钻入上山的小道,李小姐依旧在想这个问题。也不知三年来高峻长成了什么样子。这样想着,樊莺在前边问她,“姐姐,这么多桑叶,要采什么样的?”她还恍然未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姐妹采桑 樊莺的手伸到李婉清的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忙回答道,“选那些枝尖上长得嫩的。”樊莺听了,尽力地伸手扳了桑树的枝条去采上边的嫩叶,“前些日子我从村边经过,还看到这里的野桑树刚刚抽出新芽儿,想不到这才过了几天,有的就已经长得老了。” 樊莺的话再次让李婉清走了神儿,别说才几天了,自从高峻从杨州织锦坊转到西州做牧监,三年都过去了不也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时高峻正是十七岁,清清瘦瘦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现在想起来还像是在眼前。而三年的时间对自己来说,怎么过得那么慢呢。 李婉清幼年时母亲就已离世,虽然李袭誉百般呵护,爱如掌上明珠,但在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孤独。她有好些话是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梦里出现的母亲说的。但是梦不是每天都有。 也许这就是高峻能够乘虚而入的原因吧?李婉清那年十八岁,还大高峻一岁。“他是乘虚而入吗?怎么有他在的日子,每天都是快乐的?”他有些玩世不恭,很坏,但很真实。不像母亲那样够不到、摸不着。 他现在还是那样坏吗?怎么家中的这些姐妹们一提起他,脸上都是一种自豪和幸福的模样?她正伸手去够一处高枝上的嫩叶,左手腕子上的那道浅浅的暗红色疤痕暴露在自己的眼前,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采到手里的桑叶飘落到竹篮的外边。 崔嫣正好在李婉清的身侧,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疤痕。此时李婉清察觉到她在看自己,抬起眼来看着崔嫣,看她正对着自己微笑。崔嫣好看的眸子里映出了自己鬓发的影子,但是她唇边的那抹理解的意味又是樊莺无忧无虑的笑容里所没有的。 崔嫣拉起她的左手,摩娑着那道疤痕轻声问,“这是他给你拉的?”李婉清摇摇头,随即又认为这事是与高峻有关的。又点点头。 这下又轮到崔嫣发愣,她知道这位李姐姐是高峻离开长安到了杨州时才认识的。而那时,自己正处在高峻被迫离家的纠结之中。 一直以来,崔嫣只觉得高峻偷解自己衣服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妥。但母亲更有些小题大做了。那时两个人都涉事未深,似乎都有着对高府豪门大院的排斥,这件事情连崔嫣都说不清是高峻强迫,还是她本身就愿意。 她知道,母亲带着自己进入高家。内心里是有一种如临大敌般的戒惧的——高峻的父亲没有三妻四妾,因而母亲并没有情理上的对手,所以她选择了高峻?发生在高峻和自已之间的那件事只算是个引子罢了。 如果母亲不闹起来,高峻也许还会在高府生活一段日子,也许眼前这位李姐姐就不会受这样的伤害。崔嫣看李婉清的目光里已经包含了这些说不清的意思。但是她又想,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与李婉清又怎么会有机缘走到一起? 因此,在崔嫣的心里,就把李婉清看作了是有同样经历的朋友一样,再次拉起她的手。久久不愿意撒开。 樊莺按着李婉清说的,只找那些嫩叶采摘,她是学武出身,身子比这两人更为轻盈,轻轻一跃,便跳到半空,伸手拉下柔软的桑树枝条,起落间衣带飘飘,更有了令人赏心悦目的飘逸和灵动,不大一会她的篮子里就塞不下了。 樊莺扭头再看另外两人。却发现她们的篮子里还只是少半下。未曾张口问,就发现二人手拉着手也不说话,四目相对发愣。 樊莺虽然不知道李婉清的经历,但是对崔嫣她是知道的。看到二人的神态。樊莺心里也就明白了大概,知道这都是师兄前边那个人欠下的。这本来与师兄并没有瓜葛,但是现在躲都没法躲了。想到这里,樊莺倒有些可怜起师兄来。 她笑着,对两人说道,“是不是在恨高大人?他这人也忒是可恨。只有柳姐姐、谢金莲和思晴拿他当回事儿,等他回来,我们三个一定拿他出出气,怎么样?”樊莺的提议是这两人从来不曾想的,但是又觉得应该可以解恨。 只是又都觉得不妥,尤其是李婉清,都不知道高峻眼下长成了什么样子,人都没见到呢就计议这事,行吗?她看着樊莺。从柳玉如的话里,李婉清听得出高大人对这位最小的妹妹是很纵惯的……行吗? 樊莺道,“算了算了,就我去恶人,上次在焉耆就是柳姐姐让我去挠人,幸亏是我去,不然……”她想起邓玉珑引诱高大人的事情已经不便再提了,于是忍住。 随即又冲二人道,“我看你两个很快就跑到柳姐姐、谢金莲和思晴那一边去了,我还是少出馊主意的好。”说罢专心采桑,不理二人。李婉清和崔嫣看她心直口快的娇憨样子,禁不住都逗笑了。 总之生活的希望不是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可难过的呢?希望就像三人彼此,年轻,美丽,有依靠,也会有人爱。生活就像是西州广阔而充满野性的天地,可以撒着欢儿地做梦。 傍晚的时候,三姐妹挎了篮子,由山上穿行着桑枝横拦的小道下来,刚刚能看到有一红一白两骑飞驰入村。樊莺看出是高大人和思晴回来了,想招手喊住二人,看看已经跑远了便作罢,心头一股醋意猛然涌了上来。 李婉清问道,“那个骑白马的真漂亮,是谁?也是这村里的?” 崔嫣也看到高大人和思晴回来,虽然未有机会在村头说话,但是她知道只要回到家就能见到二人,心头不由一松,连日以来的担心都没有了。听李婉清问,她正想回答,却听樊莺道,“男的没看清是不是高大人,但那女人是思晴姐。”崔嫣分明瞧出她有些不乐意,就不多话。 到了村道上,谢广和谢大跑得慢,才骑了马从村外进来。樊莺也想急着从二人嘴里询问一下大漠里的事情,见到二人后她一下子跳到路中间伸手拦了说道,“站住。” 谢广和谢大忙把马勒了,他们可不敢惹眼前这丫头,谢大脸上堆了笑问道,“高夫人,有什么事?”樊莺也不在意他的称呼,问道,“是与高大人一同回来的?” 谢大把头一昂,“那是当然,从万马千军之中一路冲杀过来地,我们共同襄助思摩大汗定鼎大漠,眼前目下正是凯旋而归。” 谢大一边回答一边想走,樊莺牵了马缰不让,“好能耐啊……思摩大汗没好好地招待你们?没留你们住两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高峻进门 谢大急着回家显摆,急匆匆说,“唉,只留一夜,若不是高大人急着回家,多住几天我也没话说。『,”樊莺忽然看到两人马上挂的包裹沉甸甸的,“没少了带些家当……” 谢广、谢大一听,忙把手护了包裹道,“这是正路来的,大汗赏的!好妹妹,你就放我们走吧。等着回家里去点数目哩。” 崔嫣和李婉清从没看这样的事情,两个大男人在樊莺面前完全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李婉清哪里知道这二人已经让樊莺砸怕了,恨不得立刻躲开她才好。 谁知樊莺问,“大汗只赏了你们?赏没赏我家高大人呢?” 见二人摇头,樊莺道,“你们平时都口口声声怎么惦记你们的甥女,现在银子就在你们这里,怎么不见你们有一点点的意思?以往你们怕老婆,还情有可原,但是这次连家都还没进,银子拿回去多少还不是你们兄弟说了算!谁不知道老谢家是最重情意的门风?” 让樊莺当了崔嫣和李婉清的面这样说,谢广先有些坐不住了,他也自知以往对妹妹谢金莲有些亏欠,再听对方把“老谢家的门风”抬了出来,更是脑袋一热,瞪了眼道,“谁说我们没有想着甜甜?看这是什么!”说罢由怀中把那半锭金元宝掏了出来。 谢广道,“在你们高大人的家里,谁会稀罕银子,这大块金子便是我做长辈的心意!”谢大不甘示弱,因怀里还有一块整的,此时掏出另半块也就没多割心。当时也把金子一掏,往樊莺手里一拍,说道,“小瞧了我们,人要有本事,谁还怕老婆!又有多少金子挣不来。我们兄弟岂是吝啬之辈!” 樊莺接了两半金锭,往中间一合,正是一块完完整整的,当下挑了大拇指道,“不错,我就说我是不会看错人的,只是好好的金锭,为什么砍做两半?” 两人想起在大漠里争夺撕扯的事,一时不好说出。但樊莺目的已经达到,就不看他们窘迫的样子。挥手放二人过去。李婉清并不知道这兄弟俩的底细,听崔嫣一讲,才知道与谢金莲的关系。 樊莺没有骑马,为的是与崔嫣和李婉清走到一路,一来一去都是她自己赶的车。三人坐了车回到家中时天已经黑下来,自家的院门里已经挑起了明晃晃的灯笼。她们看到陆尚楼的如夫人许不了从街对面走过来,眼圈红红的,似乎是刚刚哭过。 她见了樊莺和崔嫣略略地行了个礼,就要随着往院子里进。樊莺问道。“你有什么事?”许不了说,“我听说高大人回来了,但是我家陆大人也与谢家大哥去了大漠,到如今却没有回来。想过来问问。” 樊莺道,“咦?怎么我刚刚在旧村上看到谢大哥,却没有你家人的影子。” 许不了听了,眼泪又涌了出来。樊莺忙道。“别哭别哭,高大人正好回来,你去问一问他。也许两边走差了。也许此时你家陆老头已经在家中坐着呢。” 高大人与思晴打马回到家里,把柳玉如和谢金莲高兴得,一边问这问那,一边吩咐婆子打水,让二人洗去一路上的征尘。高峻往各屋里看了一看,问道,“樊莺和崔嫣她们呢?” 谢金莲道,“去旧村村头采桑叶了。”高峻知道那片野桑树,但是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心血来潮去采那东西。于是就说,“准是樊莺这丫头的主意。” 柳玉如说,“这回却不是,是李大人家的李小姐说要去,我家樊莺怎么好不跟着?” 高大人一愣,“李大人、李小姐?” 柳玉如冲了谢金莲笑道,“你看咱家高大人又在装糊涂。” 高峻立刻就明白过来,慌忙道,“坏了坏了,让人家打到老窝里来了。趁她没回来,我得躲上一躲。”说着就想往就近的屋子里钻,似乎李小姐马上就要进来一样。 高大人知道这位李婉清小姐,一个急了眼敢把刀子往自家手腕子上拉的女人,想当然是不好惹的,虽说惹下债的并非自己,他也知道自已多半跑不掉,但是猛然一听之下竟然乱了方寸。 柳玉如就想看看高大人的窘样,忙说,“呀,她们说过要这个时候回来的,莫不是已经进了新村?”说着对谢金莲挤了挤眼睛,谢金莲又冲思晴挤了挤眼,说道,“我得去接甜甜,高大人你们一回来差点忘了孩子”。 高大人更没有了主意,连连说道,“李别驾人面都不朝,只把李小姐送来,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上次从焉耆回来时,他在西州城外当了那多人的面,把袍子甩到我脸上……你们只好好照应了她,切莫委屈了她就是,我得走了!” 说着匆匆就往楼下走。柳玉如道,“你这样下去,正好让人堵在半路。不如到房里躲上一躲。”说着把高大人往李婉清的屋门里一推,又找了把锁,从外边把门锁上。 此时就听樊莺在楼下喊,“柳姐姐,许夫人来了。”高峻在屋里隔了房门听到,直在心里说柳玉如有先见之明。 只听门外有许不了询问陆尚楼的声音,高大人只是从谢家大嫂的嘴里知道陆尚楼与谢广去大漠了,并不知道陆尚楼在大漠里这些天的行径。回来时也没有见他的影子,暗道自己大意,对一个熟人疏忽了些,要是让许不了堵在客厅里,还真不好答对。 他一边悄悄听她们在厅里说话,一边感觉自己进来的这间屋子有些不大对劲。以往这屋里是一床蓝色白花的被子,这是为了自己晚上回来得晚了,不便打扰其他人而临时在这里休息用的。 而这时再看,原来的东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床锦被,窗边也竖上了一架梳妆台,上边简单地摆了些女人用的东西。屋子里也飘着淡淡的脂粉味儿。 他看到床头一个小小的包裹,悄悄走过去解开一半,又都是女人的内衣,心中更是狐疑。只听外边樊莺说道,“我看到谢家大哥二哥已经回来了,不如你就让许多多去那边问问。” 许不了听了,道了谢匆忙走了。樊莺又说,“我们回来了,高大人怎么不露面接一接?是出去了?还是不想见我们?” 屋外有一阵没有声音,高峻在屋里帖了门缝去听,这时才听柳玉如说道,“高大人连日操劳不得休息,方才又一听家中有新人到,高兴得一下子晕过去了,正在屋里休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谁戏耍谁 李婉清听到柳姐姐和樊莺她们挤眉弄眼的,打趣高峻的同时似乎连自己也包含在内,她知道这些人为了高大人和思晴平安回来,揪了多日的心已经放下。另外看到大家这么心无芥蒂地说笑,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心中不由的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她想到以往自己与父亲在一起时的日子,父亲一天到晚的只是忙他那些公事,只把自己丢了闰房里。晚上回来也就是那几句关心的话,连个花样都没有。现在看了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有着没完没了的乐趣,而自己也将正式融入到里面,怎么不叫人高兴? 她看柳玉如和樊莺在说话间直拿眼睛瞟自己的那间屋子,意思是高峻就被锁在里头,又把她吓了一跳。这些人摆明了是光明正大地拿他和自己放在一起来编排了,本来还有一些不好意思,脸也有些微微地发红。 但是转念一想,“哼!本姑娘三年前为了他,死都死过几次,还能让这场面吓死!”因此只是含笑不语,看她们能搞出什么花样。只是听着自己的屋子里静悄悄的,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难道那个生马蛋子似的高峻真让她们摆弄得服服帖帖,像个小媳妇了? 又听了一阵子,发现屋子里仍是一声不吭。李婉清心想,果真是听到我来晕过去了?他要真是拿我这样大紧倒好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柳姐姐怎么不去照看服侍,反倒将门锁得死死的?莫不是高峻本来就不在里面,这些姐妹们只是拿自己开心?这样一想,越看越像这么回事,于是又扭捏起来。 不大一会儿,谢金莲领了甜甜进门。小姑娘这些日子在学堂里很得先生的器重,一是她聪颖好学,二来孟老汉知道甜甜乃是高大人家里的孩子,教起来格外的用心,因此甜甜学起来兴致极高。进了门把书包一放,就往外掏本子,说要温习功课。 樊莺逗她道,“甜甜,你新来了一位李姨娘,怎么不见个礼?”甜甜这才发现坐在一边的李婉清,看屋中再无旁的陌生面孔,就站起来,按着程式对了李婉清略略屈了屈膝道,“姨娘好。” 李婉清刚把那阵子扭捏劲忘掉。一下子又被这小姑娘把众人的眼光吸引过来,当下脸上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只道这孩子是柳玉如的,却听谢金莲说,“这孩子,我去的时候孟先生正在学堂里当众夸她。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难道真能出息个女状元么?” 樊莺由怀里掏出半块金元宝,往甜甜的书桌上一放,“这是你李姨娘给的,让你买墨。”谢金莲忙道,“一个孩子,怎么让妹妹这样破费!” 李婉清刚要解释,见樊莺又掏出另半片道,“这块么……是你樊姨娘给的,但是你得把学来的给我们背上一背。” 甜甜对这金灿灿的东西很是喜欢,正好翻了本子用它压住,但是本子的另一边却翘着。一见樊姨娘还有半块,正合她意。于是脆声背道,“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 说罢跑到樊莺的面前,伸着两只小手硬从樊莺的手中抢了跑回去,仔细压在本子的另一面。樊莺道,“这才念了几个字,小嘴巴巴的,一眨眼就顶上三五个壮劳力一年的进项!樊姨娘都后悔舞刀弄剑了,明天也找孟先生去。”说得众人一片笑声。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就在客厅里围桌坐下,婆子把饭菜端上来,思晴想起身去开门叫高大人出来吃饭,但是一见柳玉如根本没有叫的意思,就先按下不说。 樊莺是在村头看到思晴与高大人出双入对,那股醋意还未散去,虽然刚才对着甜甜说笑,但是心里对高大人躲在屋里一声不吭有些不满。心说门虽锁着,你在里面拍拍门总可以吧?因而也不说去开锁放高大人出来。 谢金莲因与思晴年纪相仿,在高大人的事情上不与别人比,却总是暗暗地与思晴比较。她一见思晴与高大人回来,从思晴的脸上的神态,即看出这两人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少不了琴瑟相合之事,心里也暗自生出一股酸味,因而也不吱声,只看了看柳玉如的脸色,端坐了吃饭。 崔嫣倒是想提一句,这些天高大人不在家里,夜里她也没少了辗转反侧地牵挂,一见高大人被锁在李婉清的房子里,更觉得此事要说也得是李婉清说,又与自己何干? 这样一来,只把个李小姐难了个不用说。想提一句,又怕显得自己比这些人还在意。大家都不说请高大人出来,是否就是在看自己如何开口?那她就偏不说,差了一顿半顿饭也饿不死谁。 又想到自己初来,姐妹们都已经容纳了自己,偏这个高峻躲在屋里,大家说到自己时他绝对不会听不到,这家伙连个表示都没有,也不说出来见面,自己何苦多话。 一时间桌上谁都不说话,只顾低头吃饭,连桌上的醋瓶子都不用打开了。 这些女人们一到了一起,心里恐怕哪个姐妹认为自己过于与高大人亲近了会引起众怒。这些人表面上嘻嘻哈哈,感情上也十分的融洽,但是彼此那点心思谁不知道。 有道是把本事使到背人处,一旦有机会单独对了高大人就不是这般表现,怎么亲近还不是现成?只要这些人扎了堆,是一个比着一个的矜持,大概只苦了高大人。 吃过了晚饭,樊莺还记着她们采来的桑叶,缠着李婉清问有些什么事做。她这样一说,倒把所有人的兴致勾了起来,连柳玉如也被吸引了。回来时是把桑叶放在了楼下的,大家一同去到楼下,在李婉清的指导下清洗叶子。又一片片地用丝线拴了挂在通风的地方。 李婉清说,不晾干了叶子上的水分,第二天桑叶就会发黄,不能用的。 她在西州时已经把蚕种孵化了,李大人把它们盛放在几只纸盒子里送来。李婉清说,天亮后等院子里日头暖和了,把蚕簸箕里铺上洗净晾干的嫩桑叶,再用毛笔轻轻地把蚕蚁拨放到里面。 说到这里,李婉清又想起还没有蚕簸箕,樊莺说,明天到旧村头砍些荆枝子,看门的老爹能编的。这么忙碌了一阵,天色已经不早。樊莺打个哈欠说,“我去睡觉了。”与众人摆摆手,自去了自己的屋子。 困意似乎是能传播,众人纷纷说要睡,一眨眼只剩下了柳玉如和李婉清。二人一起上了楼,李婉清的房门仍是铁将军把门。 柳玉如轻声对李婉清笑道,“我也是怕当了人,有些话你们不能尽情说开,”说着将一支小巧的铜钥匙往她手里一塞,“你们的事高大人早就与我说过。这个给你,进与不进自己说了算。”说完坏笑着进东面屋里去,把门掩上。 李婉清站在客厅里好一阵子,心嗵嗵乱跳,不知道要怎么做。唐风再说开化,自己也与高峻相识三年,但就这么被爹爹送来,又一个引见的都没有……就开门进去? 有心也不开门,只在客厅中椅子上委一宿,但会不会被姐妹们小看?谁不知自己是费劲巴力地由扬州追到西州来?再说自己三年前便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大家又都是彼此,谁又能小看了谁。 李小姐自小有父亲娇惯,百依百顺。虽说诗书女工的也算个大家闺秀,但是性格里还是有些虎气的。她一想又不能锁高峻一宿,怎么也得先把他放出来,那样他爱怎么的就怎么的。于是轻轻移步过去,用钥匙将锁捅开。 屋里黑着,她站在门边倚了门先听屋里的动静,客厅中的灯光在门口映出一道曼妙的剪影。随后,她轻轻地走了进去。 这边屋子里思晴、谢金莲虽然已经熄了灯,但都支着耳朵留意着客厅里的动静,听过最后那一声关门的响动,心里暗暗地说,“睡觉吧。” 柳玉如进了门脱衣上了床躺下,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只有那床锦被还算整齐。时近五月夜里不凉,她把自己的一条修长而圆润的腿由被子里伸出来,它在灯光下闪着瓷釉一样的光辉,她有些自恋地把手摸上去,心里想着在善政村的那个有野狼嚎叫的夜晚,忽然觉得它们无比的亲切。 第二天一大早,樊莺就第一个起来。她一走出自己的房门,便看到崔嫣也正蹑手蹑脚地拉上门返身出来。二人心照不宣,一同走到李婉清的门前,把耳朵帖到门边听里面的动静。随后的些失望地坐到客厅的厅椅子上。 不一会谢金莲和思晴也出来,装做无事一般与两人打招呼,眼睛也不瞅李婉清的房门一下。吃饭的时候柳玉如还没有起来,这些人都懒散惯了,早饭时睡觉也是常有的事。送过了甜甜去学堂,谢金莲看到独独李婉清的门还是没有开。 婆子站在院子里叫,“高大人,牧场里来了人让你过去,说是李别驾在牧场里。”一连叫了几声,也不见高大人应声。柳玉如怕他误了正事,便走过去敲门。 李婉清把门开了,柳玉如往里看了看,没有高大人,以为是自己晚起时他已经出去了,便对众人问道,“谁知道高大人去了哪里?”众人都一齐扭头看李婉清。 李小姐也是怔怔的,昨天晚上她进屋的时候,除了看到自己放在床头的包裹让人动过了,哪有高大人的影子。 樊莺先跳过来,倚了柳玉如的身子也往屋里看,见李婉清的被子已经整齐地叠了起来,不像是有两个睡过的样子。 她问柳玉如,“姐姐,真把他锁到屋里了?”她有些不信。柳玉如也慌了道,“这还有假,昨天思晴一块看着的,人哪去了?”樊莺机敏,进去检视屋子的西窗,看到窗扇底下的锁板是打开的。 她伸手一推,窗子便从下往上打开了。樊莺探了身子往窗外看去,自家小楼的西边山墙下边便是刘武大人家的院子。窗口离着地面足足有两丈来高,这么高的位置,底下除了一道半人高的花墙再也没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这样的高度她樊莺是不敢跳的。 大家这才回想起吃晚饭时这屋里便静悄悄的,莫不是那时高大人就已经跳出去了? 正好刘采霞收拾好了要到柳中牧场去,她走到院子门口,见樊莺趴在小楼二楼窗户上问高大人的下落。刘采霞说,“昨晚还和刘武在我家喝酒,我带了两个孩子睡得早,一夜也未见刘武回来,这时两人都未见呢。” 樊莺等人这才感觉是被高大人耍了。几个人本来夜里还对李婉清有着淡淡的醋意,此时倒替她不平起来。说道,“高大人这么不知好歹,竟干起跳窗子的勾当。” 柳玉如不担心高大人的腿脚,她是担心让李婉清误会,要是让她认为这些人的跳窗之说只是对她的敷衍就不好了。因而对李婉清说,“妹妹,你是不知道呢,高大人到了西州后不知和谁学得,一个月里怎么也要跳几次”。说完,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乐。 又偷偷地问李婉清,“你晚上没见过他?”李婉清急着替自己辩解似地道,“真没有,他除了动了我的内衣包裹什么都没动,人哪里见得着!”说完又觉得此话不妥,想收回来也晚了。 柳玉如看了看放在床边的那只包裹,被人扒开了半边。也难得李婉清一宿都没有动它,还保留着当时的样子。柳玉如说,“这两件事又有什么联系?朝思暮想的人在这里,不见,却拿了人家的内衣跳楼!” 李婉清结结巴巴地摇着手说道,“姐姐,不、不是这样,”她发觉柳玉如有心拿自己开玩笑,也就知道高峻一定是没有事。 不过又想,难道这三年时间高峻真的有这么大的变化?原来在扬州时,高峻偷爬长史府后边的院墙时还是一副有胆无力的样子,今天却有了这样的能耐?她心里对到此时仍未见面的高峻又多了一层好奇,就更想早一点见到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成何体统 柳玉如说不清为什么,当她一开门看到李婉清的屋子里没有高大人的时候,竟然有心情与她开起了玩笑。玩笑过后想起来,自己刚才在人家面前的表现是不是有些过分。于是匆忙间没话找话地对李婉清道,“以后一定让人拿铁条把西窗都封死,省得他再跳了。” 小楼西侧的山墙上,除了樊莺的房间因为是在最南面,窗子是开在正面而没有西窗之外,西边思晴、崔嫣、李婉清、谢金莲还有多余的一间屋子各有一扇窗子用于采光。 柳玉如的话本意是封了窗子,提防高大人今后再一次像昨晚一样从屋子里逃走。崔嫣和樊莺因为不识其中滋味,听了这话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听在思晴、谢金莲甚至是李婉清的耳朵里,却像是还有另一层味道。 这些人想,高大人既然能从窗子里跳出,能不能从窗子里跳进?因而这些人听了柳玉如的话,并不像平日里那样附和。 李袭誉这次到柳中牧来,完全是没事找事。他是放心不下自己的独女一个人在这里。一直以来女儿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每天都能见到。他这才两天时间看不到她,李大人的心里就担心起来。 李大人想,高峻这小子在家里搜逻了这么些妖精似的女人,上次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听说还有个叫思晴的没在呢。要是这些人凑齐了,对初来乍到的女儿一人动上一个心眼,那还了得! 昨天夜里一想起这件事,李袭誉恨不得就连夜过来看看。他才刚刚从牧场村回去西州,又去与郭孝恪说,想再来看一看牧场村旧村改造的事情。 郭孝恪岂会不知道李大人的心思,当下回复道,“李大人刚刚到了西州,就马不停蹄地为了公事操劳,本官甚感欣慰。这样吧,我就把牧场村的事情全权托付给李大人去督办。户曹罗得刀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事,就让他随在你身边,随时听你吩咐。” 这样,李袭誉这么快的第二次来牧场村就不显得突兀了。 户曹罗大人对他说,为了更好地携助李大人办好牧场村的事,他打算把夫人一起带上去牧场村,不把李大人的事情办好绝不回来。 罗得刀这样说,其实还有另外的一层意思在里头。罗得刀的夫人王氏在西州的家里没什么女伴,一天到晚没什么意思。她知道牧场村同年龄的女人多,而她们的家里又都与自家丈夫相熟,因而听说罗大人要去牧场村,一个劲儿说要跟着。 罗得刀对夫人向来百依百顺,她要去了,自己就更能安心留在牧场村了,因而不假思索当时就答应下来。 这样一来,罗大人就得收拾一下,带上些两人日常要用的家俱衣物,免不了晚些时候。李袭誉心急等不得罗得刀,一个主管起了个大早给随从打前站来了。 到了柳中牧场时天光刚刚亮,换班的牧子群头们才刚刚走进柳中牧的大门,就看到西州李别驾在议事厅里,由岳青鹤陪着。 眼下刘武去了交河牧,高大人也没有说谁来接替刘大人。高大人只是从焉耆回来时提过一句,让原来蒲昌牧的副监王道坤先帮忙着。但是随后高大人就去了大漠里,一连几天不见。所以现在柳中牧的日常事务,人们都自然而然地来找岳大人。 岳青鹤刚刚知道高大人回来了,所以一见李别驾来了,他立即让人去新村里请高大人,而自己则在议事厅里一块坐等。每天例行的议事,今天也没人说不议了,因而柳中牧所有该来的大小官员,也陆陆续续地进来,并与李别驾见礼。 现在,堂堂的西州别驾,就与柳中牧的众官员一起等高大人。 但是,不大一会去的人就回来了,禀报说,“高大人不在。” 李别驾不悦地说道,“不在?不是已经回来了么?到了公干的时间也不见面,他也太放肆了!不知道忙些什么大事!” 岳青鹤派出去叫高大人的这位牧子十分的伶俐,他在高大人的院子里隐约的听高大人家里的几位夫人的话头儿,这时便回禀道,“别驾大人,小的听说高大人昨晚时还在李夫人的屋里,但是今天一早再看时,高大人却不见了。听另几位夫人讲,高大人是跳了二楼上的窗子出去的,眼下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袭誉这次来,一是想看一眼女儿留在这里一天后是个什么情况,二来也是抱着早就打好的算盘,要找机会给高峻来个下马威。 在扬州时,这小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便掏了女儿的心,现在翅膀比那时不知硬了多少,不好好压服一下,那怎么行? 其实李大人第二个想法仍是与自己的女儿有关,是怕她到了这里算个外来新到让人欺负。当时听了牧子的话,李大人也不及细想,便当了柳中牧那些已经落座的官员们,一拍桌子说道,“这、这还像什么话!有正门不走,却去跳窗子,还有没有个牧监的体面!” 岳青鹤坐在旁边听了,不由得也是十分惊诧。高大人家里有几位夫人、姓甚名谁,他是知道的。一听牧子说到李夫人,岳青鹤心说,乖乖,昨天还是李小姐,今天就是李夫人了,高大人真能。 又一听牧子说高大人是从李夫人的窗子里跳走的,不禁又想,当时是个什么情况?让另几位夫人给堵到李小姐的屋里?走投无路了才狗急跳窗? 李袭誉见岳大人的脸上阴晴不定,面露笑意又极力忍住的样子,这才猛然醒过味儿来。他早已把高峻家里的情况摸个清楚,牧子所说的李夫人,不是自己的女儿还能有谁? 别人还不知道这位“李夫人”是什么来路,但正是岳青鹤领着自己和女儿去高大人家的。当时自己是怎么把女儿留在高峻家的情形,瞒过谁也瞒不过岳大人,细回想起来倒有些硬塞的架势。 现在一见岳青鹤的表情,李别驾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有些气极地喝道,“真是成何体统!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众人里除了岳大人,都不知道高牧监跳窗子与李别驾的脸有什么干系,一时尽都愣住。 李大人也愣了一下,这不是已经默认了!再看岳青鹤低垂了眼皮故意不看自己,李大人吼道,“派人四处去找!不把他找出来见我,谁都不能好好歇着!” 议事厅中的众人一见连岳大人都不敢吱声,都道这位新任的李别驾是要比原来的王别驾厉害许多。王别驾在时,见了高大人还毕恭毕敬的,这位李别驾简直什么不论。一听别驾发话,正好脚底抹油,装着也要去找高大人。 李袭誉又吼道,“你们出去做什么!难道也去做那些跑腿的事?”众人只好又回坐下来,看看这位李大人还要说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跳窗喝酒 谁知李大人看到众人又坐回来,随即又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岳大人留下就成了。”牧场里各位管事的一听,呼啦一下夺门而出。李袭誉问岳青鹤道,“旧村的改建,郭都督已经全都委到本官的身上,你先说说,有个什么规划,要怎么建?” 岳青鹤回道,“李大人你有所不知,只因以前这些事情都是高大人一人定夺,怎么改建高大人自有安排,下官……下官确实不大明了。” 又是高峻,他一天到晚的不在牧场里,却什么事情都自己说了算。李袭誉道,“今后有本官在这里,就由不得他再只手遮天……”又说,“今后这方面的事情,本官意在让岳大人多多担承一些。” 李袭誉说过这话,料想岳青鹤定会欣喜万分,谁知岳青鹤连连摇手道,“大人,不可。此事中的原委曲直下官一概不知,再说都是高大人在管,下官不大合适这么接手。” 岳青鹤想,别看你眼下拍桌瞪眼的样子,有你女儿和高大人的关系在,早晚翁婿和好。我夹在中间掺和什么!李大人以为是岳大人谦虚,又劝说了两句,岳青鹤还是那句话,“要不,就等高大人回来再定?” 李别驾这就明白了,说道,“你不做,我就再找他人,”他问道,“我听说旧村改建的事情与几方面的人有关,你可知道是谁?” 岳青鹤说,“下官知道这其中有一位是高大人的堂兄高峪。高老爷眼下经管着牧场村的砖窑、山北的牧草场,听说旧村中的房屋也有一些是在他的手里。另外还有一些酒馆、饭馆。” 他见李袭誉没有反应,揣摩他是对这个人不大感兴趣。又说,“还有两位是交河牧的副监。一位陆尚楼已经因事被罢了职。还有一位是王允达还在职上,听说他两人也收购了不少的闲房。” 李袭誉听这三个人,高峪与高峻有这层关系,他本来对姓高的就有种抵触,这次就不去想。姓陆的已经没有了官职,也不用再考虑。一听岳青鹤说到这个王允达,李袭誉也不假思索便说道,“你去让人把这个王允达给我找来。” 高峻在李婉清的屋中听柳玉如这些人在屋外说笑,又听甜甜背书,再听到樊莺说给甜甜两半块金元宝,心里纳闷,难道是不自己给谢氏兄弟劈开的那两块? 他开始时还耐心地在屋里听,在众人的话语间过滤出与李婉清有关的词句。李小姐在高峻的记忆里是三年前的样子、是别人故事里的一个片断。三年后她便要进入到自己的故事里来,她眼下的样子、性格才是高大人最想知道的。 但是听来听去也只听到樊莺对甜甜说到一句“李姨娘”,而李婉娩清却一声未吱。也没有一个人理自己这茬儿,从大漠里回来他早就饿了,后来又听众人吃过了饭去楼下清洗摘来的桑叶,就更没有人理他了。 他知道这些女人都在等着自己与李小姐见面的那一刻。她们一个个故作轻松、说这说那,却都故意地绕开自己,也只是希望把她们猜得到的那个结局尽量往后推延一下罢了。 可与李小姐这样见面却不是高峻希望的,不会一会李小姐的父亲——西州别驾大人,便这样草草地把他内心里有些期待的故事了结,便像是在高朋满座的地方没有人引见,就坐到摆着珍馐美味的桌子上吃喝一样。这么做不但自己的女人们瞧不起,恐怕连李别驾都瞧不起自己吧? 再说李小姐已经是自己屋中人了,他急得何来!高峻在屋里来回地走了两圈,忽然看到了那扇窗子,立刻有了主意。高大人走过去拨开了窗扇上的锁板,推窗往外一看,是刘武家的院子。只是窗口离地面太高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跳下去。 正在这时,刘武骑马进了自家的院子。他一抬头,正好看到高大人挂在自家小楼的窗口。他还在纳闷呢,也不知道该不该打声招呼,高大人已经一松手,从上边跳了下来。 刘武吓了一跳,高大人落在花墙的对面也听不到有一点声音,这时高大人已经一搭花墙的墙顶,翻身跳到自家的院子里来。 走到刘弄面前,高峻说,“进屋,弄饭。”看高大人急吼吼的样子似乎是饿了多久,刘武赶忙进家吩咐武氏和刘采霞快些把吃的端上来。蕾蕾已有些日子没见高大人,腻上来缠了好久才去。 两人喝着酒,高大人问交河牧的情况。刘武说,自从陆尚楼从交河牧监位子上下去之后,牧场里的冷言冷语有很多,大都是冲了陆尚楼去的,这些都是陈年谷牧监告诉他的。而刘武到了交河牧场之后,说这些的人就少了,恐怕是这些人都知道刘武是高大人嫡系的缘故,不管怎么说陆尚楼都是高大人派出去的。 高峻听了倒不这么认为,陆尚楼只是他念及同僚之意,平调去交河牧任职的。再说他是与原别驾王达搅和在一起才出的事,与自己何干?他在意的是刘武去了交河牧场之后的事,尤其是副监王允达的情况。 刘武说,王允达倒老实。他哥王别驾失了势,王允达背后一座大山倒了,眼下只是安分守已,话也不多,一见刘武的面总是点头哈腰。没有必要的公事,王允达与刘大人都是绕开了道走。 高峻道,“王允达与我以前有过过节,又与王达牵连上,我倒是希望他只要今后踏实做事,日子能好过一点,别像是欠了谁似的。” 刘武听了笑道,“要都像高大人这样,那官场上的烂事不就少得多了!我也正是这样考虑,因而有些事在别人看来,成了我在看他脸色似的。” 两人喝着酒,刘武又问高大人家里的事。高大人一向把刘武当做可以推心置腑之人,就说到了李小姐。高大人说,“我偏不在她们编纂好的套路里走,不然也太拿一位绝代佳人不当回事了。”刘武听了道,“你是对这位佳人的父亲还有些顾虑吧。” 高大人扭头看见刘采霞出出进进的身影不时地牵扯了刘大人的目光。刘群头这些日子找了如意郎君、寻到了女儿,再也不似以前那怨妇一般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些风情,定是也没少了刘大人的滋润。 高大人让刘武一句话说中心事,不好反驳。看到刘采霞,坏主意上来道,“刘群头,今晚刘大人是轮到哪屋呀?”武氏在对面屋听到高大人这样问,也竖了耳朵听刘采霞如何回答。 刘武去了交河牧,刘采霞没法跟着。白天在牧场里再也看不到刘武忙碌的身影,于刘采霞来说,未免有些遗憾。她也知道刘武能有今天,都是借了高大人的力。而她能有这样的结局,更是少不了高大人。 听了高大人问,刘采霞也不羞臊,笑着回道,“我家刘大人哪像高大人,到谁的屋里多去一趟,是不是都有人背地里揪耳朵……我和武姐姐可没这规矩,全是刘大人自己说了算。” 高峻让她这么一说,只得讪讪一笑,“他说了算!今天偏不让他说了算,反正我今晚也没脸进家,岂能让他左拥右抱。刘大人,你跟我出去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0章 好大英雄 二人在谢大的正房前站定,听到西屋里有个女人娇嘀嘀地道,“谢大哥,你可真是勇猛有谋,比我家老陆强上万倍,哦……不知你把儿子撵去隔壁院儿,谢二哥会怎么想。” 又听谢大气喘吁吁道,“老陆岂能和我比,那时见了黑达……黑达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就见他一刀将人劈作两半!姓陆的都恨不得跪下去……哼!他已经跪下去了……是你爷爷我,敢拿着刀冲黑达这魔头比划!” 高大人已经听出来是许不了在屋里,只听她复娇嘀嘀道,“你我都已这样,还占我大辈份!”高峻赶忙拉了刘武,蹑手蹑脚往院外走。 刘武不愿,边让高大人拉着,边扭着头往后看。出了院子,高大人恨道,“我这里有家不能回,他倒好,门都不关!大嫂也是,为什么偏偏不在。” 茶没喝到,高峻连说晦气。他站在街上想了想,也只有高峪二哥家可去。刘武知道高峪得了邓玉珑,晚上一定休息得早,就对高大人说了。 只因高峻回来后,到家话没说两句呢,便让柳玉如锁到了李婉清的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和他说起邓玉珑的事情。此时一听,更是拿定了主意去骚扰,“我若不得好觉,除了谢广这位大英雄,谁都不能尽意。”说着已到了二哥院门前,高大人“咣咣咣”敲门。 过了好半天,高峪才有些不满地应道,“都快拉窑了,还来烦我!”开了门,高峪见是兄弟,忙说,“睡糊涂了!以为是窑上的人。”忙把二人让进屋去。 灯是刚刚点上,连灯烟味儿都像是新飘起的。高大人看到随自己来牧场村的那位焉耆王妃,脸上让樊莺挠过的的痕迹已经没有了,面色光洁,但有些拘谨。便一躬到地,“小弟高峻见过二嫂,二嫂这样标致人物,不知二哥是从哪里搜刮来的?” 邓玉珑灯下一见是高大人,猛然想起在焉耆王府的事情,脸上顿时通红。她知道高大人与高峪的关系,见到后本不好意思。一听他这样开玩笑,也是在暗示她不必不自在,于是自去倒了茶来。 高峪说,兄弟你可来了,正有好些事要商量。于是把自己马上要熄火拆窑的事情一说。高峪道,“砖已任哪儿都是,再说天热起来了,一刮东风南风村子里都是烟尘,再说这些人要撒到牧草地里去。” 高峻点头,说起旧村里的事情,高大人说,“那些茅草屋马上拆,早盖起砖房把牧场码砖的地方腾出来我有大用,”又说,王允达手里的房子还有,二哥你与他好好商量着。有道是和气生财,再说他哥王别驾已经不在了,就不要为难他。 还有几处房屋也属于拆了重盖的档次,但已经买入外来人的手中。高大人说,对这些人,将来的新房子要比其他人再便宜上一些就是,应该不会有大事。要尽量把四里八乡没事做的劳力吸引到旧村来。牧场要扩大、草场要扩大,再说我这里马上还要扩植桑林呢!用人的地方不少。 高大人在李婉清的屋里已经听到女人们说养蚕的事,旧村边山道上的野桑要移植出来,谁说将来牧场村产出来的丝绸就不会销往长安、西域? 高峪闻听眼睛一亮,高峻不等他发话便道,“这事二哥你就不必想了,养蚕的事我倒可以答应,让二嫂入个股。”高峪知道高峻的意思,他也想让邓玉珑与兄弟家这些人多多亲近,虽然不能把这植桑的事抓到手里,但这样也不错。 三人越谈越欢,转眼已到了半夜,高峪说道,“难得兄弟和刘大人来,我们就不睡了,去我酒馆畅饮一顿!”于是带了邓玉珑出来不提。 许不了按着樊莺所说,本打算让兄弟许多多去谢广家打听陆尚楼的消息。但一来自家已经撑不起牧监的门面,许多多又支支楞楞她不放心,于是雇了车到旧村里来。 谢广提了银包进门见媳妇不在,一问谢大媳妇,才知前天回了娘家。这几天儿子都是谢大媳妇接送学堂,吃睡也在谢大那里,今天才让谢大打发回来。 一见许不了到,谢广当即对儿子说,“你再去你二叔家吃饭过夜。他要问起来,你就说你姑捎话儿了晚上要来,你姑的意思大概说是高大人救我们不是白救,要把金子分半,这事由我与你姑对应,就不劳他了。” 许不了一见谢广如此大胆,情知自家老陆的事有些不好,莫非有了不测?未曾说话便哭哭啼啼起来。谢广知道二弟夫妻两个听了侄子话打死都不会过来露个头,等起来也极有耐心,并不去劝。 等许不了哭得没了意思,谢大才道,“当时杀声四起,哪一处都是胳膊腿乱飞、马脚都踢到了肩膀上,刀片子、扎枪头擦着头皮过去。以我这样身手才堪堪脱险,谁知道老陆老胳膊老腿的会怎么样!不过要是他没有事,即使走散也早该回来了!” 说着便走过去替许不了抹泪。 许不了自陆尚楼被上头罢了官,心中大山轰然倒塌,这会儿听了谢广一痛咋唬,只感觉身似浮萍,再一次被冲入了动荡的激流中。 她见谢广此举,分明是没怀好意。深谙此间门道的许不了知道,谢氏弟兄与柳中牧牧监高大人的关节是扯也扯不断的。她知道做窑姐的艰辛,绝不再回到老路上去,因而对谢广真的也是不由自主。 另外她想,若是此路能通,说不定自己兄弟许多多还能得到高大人的提拔,他要好了自已不是就有了真正靠山?因而对谢广尽意迎合,让谢广差点死过去。 事后许不了道,“天这么晚了我怎么回去。”谢广道,“你可不能住在这里,再晚我得将你送过新村去,不然万一叫我老婆明早堵住了,丢不起这人不说,还一定闹得满街都知道了,有损老谢家门风!” 于是二人连夜牵了马,关门上锁,扶了许不了上马。谢广着意指了马显摆道,“看到这马没?是颉利的思摩大汗感念我的功绩,特意赏的!”许不了听了只会当真,哪有半点怀疑。 谢广自已在地下走着、牵了马穿过牧场往新村来。二人情意绵绵,边走边说,走到陆尚楼家已是半夜。到家一看,仍没有陆尚楼的影子。许不了牵了谢广的手道,“你看天都这么晚……” 谢广会意,看看街上无人,遂拴马进院,自在陆尚楼家里歇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送人上门 高大人正在二哥高峪的旅店里睡着。高峪开的这种旅店,不比朝廷开办的驿馆要有符券才可入住。也不比柳中馆、交河馆这些州县所开的那样正规,日常的经营十分随意。 入住时也不需要任何证明,无论官私客人、举子使者、僧人商旅都可以入住。再加之有柳中牧在这里汇聚了大批外地人,又是去西州的必经之地,因而生意很好。 李袭誉派人到处找高大人的时候,他要是有心见一见高峪的话,也许很容易就找到高大人了。眼下他让人去交河牧找王允达的事高大人一无所知。 高峻已将牧场的事情交待给了刘武,他此刻既不考虑与李婉清见了面说些什么,又不必硬着头皮去见李别驾,像个驼鸟似地在旅店里蒙头大睡。 刘武早上也起晚了,他要赶往交河牧去,把昨天夜里高大人对他说的有关驯马的事尽快操办起来。在牧场里,他看到了刘采霞。 刘采霞发现他袍子的前襟、后背上压了不少的褶子,嘴里还有浓重的酒味。看得出晚上与高大人没少喝,睡觉也是合衣睡的,一边替刘大人整理抚平袍子前襟,一边心疼地说道,“你年龄也不小了,哪能还跟高大人那样正当年的比,以后可不许了!” 刘采霞又说,高大人家里夫人们都找疯了也不见高大人的影子,你要是知道高大人在哪儿,回去赶紧告诉她们一声,听说是别驾也在找高大人。 刘武心想,这个别驾不就是高大人不想见的李大人么?高大人为躲李小姐都跳了窗户,现在李小姐的父亲又在找,我说是还不说呢?经过高大人家时,刘武果然让樊莺、思晴在大门外拦住,两人异口同声向他要高大人。 刘武也不瞒这两人,告诉她们高大人的下落后又说,“高大人昨夜酒喝多了,现在还未醒,让他满嘴酒气地去见李别驾大有不妥。下官听高大人的意思也不想就去见李别驾,剩下的事情你们两位就与柳夫人商量着办。”说罢,匆匆回家骑了马,往交河牧去了。 思晴、樊莺听了刘大人的话深信他没打诳语。二人怕李婉清听了保不住会多心,两人上了楼只是悄悄对柳玉如说。柳玉如一听,就对二人道,“这就是高大人的不是了,他也知道这位李小姐躲不过,那还躲躲藏藏地干什么,再说他心里只不定有多高兴呢。” 又想起什么道,“呀,是不是咱们昨天玩笑开得大了,让高大人抹不开脸面?不过我看这位李小姐还没怎么的,他至于吗?” 崔嫣陪了李婉清在楼下摆弄那些小蚕,正好不在楼上,谢金莲也凑过来,四个人合计怎么办。樊莺说,这位李别驾好像对咱家高大人有些不满,上次我和高大人由焉耆回来的时候,高大人在西州城外就让李别驾甩了一顿袍袖子,也难怪高大人会躲着他们父女俩。 柳玉如听了说,这就对了。别驾这关不过去,咱家高大人就是有贼心也是无贼胆。我看别驾才走一天,又找到了牧场村来,火气一定憋了不小。高大人不愿见他,咱们得帮帮高大人呀。 另三个人同时凑过头来问,怎么帮?柳玉如看她们的神态,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别人家里的女人们有像咱这么干的吗?刘武大人家里只两位还分了宿呢?咱们倒好!” 思晴和谢金莲听了这话都不作声,樊莺心直口快道,“柳姐姐你就说说该怎么做,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能看高大人做难不是?哪怕把这件事情摆平了,咱就也学刘大人家分宿!”思晴和谢金莲接话道,“对!” 柳玉如看着眼前这三人,先把樊莺看个大红脸。而思晴和谢金莲应得快,正好暴露了内心所想。两人回过味来忙齐声说道,“对!先把这关过去。” 柳玉如说,婉清不是正想养蚕吗?昨天还说没有蚕匾,得砍些荆条子让看门老爹编几个。咱就借了这个引子,带了李小姐去找他。他不是躲着吗?就给他送上去看他怎么办。 大家知道柳玉如说的是高大人,樊莺担心道,“柳姐姐,会不会让高大人做难?” 柳玉如说,“哪会!他怕见的是李小姐的爹,可不是怕见李小姐。最好让他们三人碰在一起才妙。让他们又怕又爱的,说不定就把高大人的难题给解了。” 樊莺最先明白过味来,“我去。” 柳玉如说,“你和崔嫣就别去了,在家陪姐姐吧。万一你们去学了坏,回来也吵着和我分宿可、可怎么好?” 思晴和谢金莲故作没有听出柳玉如的话中之味,说道,“那就我俩去。”两人带了李婉清,坐车到了街上,思晴还带了把弯刀。李婉清只当是随着二人去砍荆枝子,哪里知道她们心中的打算。 陆尚楼家的院子与高峻的院子斜对着,有个二十多步远,谢金莲看到陆尚楼家的大门开了,大哥谢广牵了匹马从门里出来,在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见到大哥,谢金莲心里一动。 谢广出来后站在大门口,把马放在那里,只顾低着头系身上的袍带子,没有看到这边车上三个人。谢金莲坐在车上忙把身子一扭背对着谢广。 她想,这么早他从人家院子里出来,倒像是在这里过的夜。要是那样的话真羞死人了,这么明目张胆的也不怕惹上麻烦。 这时谢广已经翻身上马往旧村方向去了,思晴对谢金莲说,“谢姐姐我跟你说吧,陆尚楼八成是还没回来,不过你可得转着弯儿提醒大嫂一下,把大哥带回来的银子看紧些。” 谢金莲明白她说的意思,知道思晴也注意到了这件事,她顿觉脸上无光,偷偷去看李婉清,见李婉清并不认得谢广,也不知道她们说的什么,她的心里还好受点。 在半路上她们看到交河牧的副监王允达急匆匆打马往同一方向驰去,也顾不得与她们打声招呼。 三个人到了旧村大街了,谢金莲见高峪的旅店大门口已经不远,偷偷对思晴挤了挤眼道,“我想起来了,我大哥二哥从大漠回来之后,我还没去看一看,这于礼数不合……我自去看一眼走走过场,随后去找你们汇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婉清挥轴 车上只剩下了思晴与李婉清,走到高峪旅店门口,思晴提议到,“反正也要等等谢姐姐才好,正好这里是高大人二哥开的店,我们进去歇歇连等她一会。” 两人一进大门,思晴看到高峪正从里面出来,赶紧给李婉清引见了。高峪昨夜里也陪着喝了不少,与邓玉珑是在旅店里过的夜。他乍见思晴带这位女子来,一时搞不明白思晴的意图。 高峪也忙着把邓玉珑引见给她们,邓玉珑两个人都不认得。她到牧场村时思晴正在大漠里。乍看到她们两个,邓玉珑心里又惊得不用说。加上挠自己那位、加上抱琵琶的那位、再加上柳玉如,这五个人哪一个不比自己强?怪不得高大人对自己的引诱无动于衷。 一想起高大人,邓玉珑脱口对二人说道,“高大人喝醉了在这里睡觉,正好你们来了有人照看照看他。” 思晴正不知如何把柳玉如的意思告诉高峪,听了这话立刻接道,“二嫂,你先领了婉清上去,我先看看谢姐姐回来没有”。说罢也不等李婉清说话赶忙出来,心说总算把这位妹妹送到正位,我还砍什么荆条! 高峪一打听,拍着胸脯对思晴说道,“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们弟妹们做?你们就在这里陪玉珑坐着,我安排两个伙计一会就砍回来!” 思晴哪里会在这个是非之地呆着,一见高峪二哥走了,她车也不要,给了车把式钱让他走人,而自己一溜烟地跑去谢广家找谢金莲去了。 一眨眼的功夫,一同来的三个人就剩下了李婉清,她还浑然未觉。听说高大人在这里,她的心里只剩下嗵嗵乱跳了。紧张归紧张但是心里说还好,那两位姐姐一会就上楼来,自己总不会过于难堪。 邓玉珑领她上楼,在一扇门前站住,轻轻把门推开对她道,“高大人就在这里,你先进去。”李婉清就迷迷登登地迈步走进来,身后的门又让邓玉珑带上了。 李小姐一进门就看到靠着窗子床上横卧了一个人,身上是朱红色的官袍,已经在翻滚睡卧中揉得不成样子。 她知道这便是三年来搞得自己死去活来的那个冤家。此时此地见到了,她的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想着是不是冲上去先打他几下解解恨,不然,一会谢姐姐和思晴回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想,就算要打他,也得走近些才行。于是迈动步子轻轻地朝他走去。高峻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但是李婉清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 就是他,虽然三年的时间已经让他的模样有了些变化,但是大轮廓是差不了的。眉骨高高的,鼻梁也挺挺的,原来光光的下巴上现在也生出了一层硬扎扎的胡根。 她忍住胸膛里一阵一阵不能控制的抽动,但是忍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三年前那个鬼里鬼怪的家伙,曾经带了她,把扬州织锦坊里好几架织绫机的丝线搅乱,只为让她一笑。 三年后,他的呼吸都变得这样沉稳,露在袍袖外边的胳膊粗壮有力,胸脯隆起。三年前他跳墙进来到长史府找她,三年后他跳窗子避开她。难道柳姐姐所说他“朝思暮想”的话都是假的?只为了敷衍的话,为什么她主动开口让自己留下? 李婉清看得出柳玉如在家中的地位非他人可比,她处事得体,美貌聪慧,看得出她把妒意极好地隐藏下来。如果不是为了高大人,她怎么会这样接纳自己?如果她说的无假,那他为什么跳窗而走,跑到这里来酣睡? 三年的时间,他身边的这些女人就算一年搜罗到一个,那也只得三个,可你看看有多少?李婉清越想越觉得,现在他躺在那里呼呼大睡,而自己站在这里抹眼泪同样的不公平。她抹抹眼,转头四下里搜寻。看到在高峻床头的胆瓶里插了几轴字画,黑漆的木质画轴露在外边。 她走过去,从中抽出一轴,走回到高峻的床边,将画轴举过了头顶,又拿不定主意打他哪个地方。打腿打折了怎么办?打胸脯打伤了怎么办?打他头打傻了怎么办? 她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生气,辜负了三年来那些个悲悲切切的日夜。她气自己已经胜过了气高峻,因为连他的样子也看不清了。 外边木质楼梯上响起了有人走上来的声音,至少是两个人。大概是思晴和谢姐姐吧,等她们上来自己这气就再也撒不出来了!她下定了决心把手里的画轴朝着高峻的身上挥了下去。 挥到一半又顿住,不确定打在这里合不合适,再次举起又朝另一处,还是落不下去。脚步声明明是朝了这里来的!她一闭眼,喉咙里已经哽咽出声。必须得打他,哪怕是一下。 但是高大人已经被惊动了。他的酒是多了点,但有人这样对他,足以把他这个习武之人的酒意全部吓光。他一睁眼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人影,正挥了凶器打下来!高大人只是凭借本能,在床上一滚就到了地下,一伸手抓了对方的两只脚脖子。 李婉清画轴也抛出去,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便飞了起来。要不是他一只手在自己身上大力一摁,她觉得自己都要从窗子里飞出去。 他把她仰面朝天摁到了床上,随后身子一跃腾空下来,骑到她的身上挥拳就要打。李婉清吓得闭着眼睛一声尖叫,两只手死死抓住高大人袍子的前襟。 高大人只觉得胯下骑着这人,身子软软的,这哪是行凶之人的体魄!再听她出声、看到脸上去,高大人更是三魂出窍。这,这不是……他发觉自己的左手掌正狠命地按在她的胸前,师父就是这么教的……他把手停到半空,愣在她身上。 客房的门开了,西州别驾李大人推门就往里走。 李大人在交河牧副监王允达的陪同下,在旧村的街头看到两个慌慌张张的女子。一个姓谢他认得是高峻家里的,一个说叫思晴也管她叫伯父,不用说也是了。他不失威严地问,“你家高大人呢?” 按着她们的指点,李别驾很快找到了这家旅店。这还了得!简直成何体统!一个上牧牧监、到时不去公干,日上三竿还在宿醉不醒、夜不归宿!李别驾一边走一边骂。 她们说他是在二楼。邓玉珑一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哪敢阻拦,领了二人直接到了门口。但她与王允达都不敢进去,高大人的虎威王牧监是领教过的。 李大人进了屋,正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惊慌地分开,下边那人眼睛红红的,鬓发散乱、衣着不整是他的宝贝女儿。 李大人只看了一眼扭头就走,出来时把门“啪”地关上,铁了脸对王允达挥了挥手,王允达不明所以,跟着下了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一步赶上 李袭誉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冲进门去,再这么一个屁不放扭身走出来。这件事着实让王允达想不明白,心说这些做别驾的果真是与人不同,但又不敢问。 他深知自己大哥王达倒了台,自己就像是风中之烛,谁一口大气就能灭了自己。总算再有一位新别驾看得着自己,哪能一点眼利都没有。 他并不知道别驾与高峻的关系,不过,看到李别驾对高大人的态度,又让他的心里有了想法。现在的王副牧监已经今非昔比,连原来一个小小的牧丞刘武都爬到了他的上边,而他一点大声都不敢出。如果……靠到别驾这棵大树上会怎么样? 李袭誉下了楼,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刚才的一幕着实让他吃惊不小,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看到女儿让那小子压在下边,似乎还正要挥拳去打,要不是自己一步赶上,高峻那小子的拳头就要落下去了! 这样一个暴虐的家伙,女儿凭什么对他念念不忘!李婉清自小在李袭誉的身边,哪里吃过这样的委屈,这着实地让李大人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当时的情形又容不得他进屋大闹,那样的话女儿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他越想越气,走到了旅店的楼下忽然站住,他看到高峪正带了个人回来,这个人的身上背了一捆刚刚由山上砍来的新鲜荆条子。 李大人方才在街上,已经通过谢金莲和那个什么晴的嘴里知道了这人便是高峻的堂兄。他一步跨过去,从那人背上的荆条捆中抽出了一枝,看了看嫌细丢在地下。又拣了一根更为粗大的在手里抖了抖,不狠削这小子,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看到王允达愣愣在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喝道,“瞅什么。也拿起来!”王允达得了别驾的命令,他不知道李袭誉的意图,但也一步跳过去抽出一枝握在手里。李大人喝道,“让那小子出来!” 高峪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过节,见邓玉珑随后跟出来,就冲她使使眼色,邓玉珑赶忙上楼去叫。 高峻发现被自己制伏的人,眉清目秀、梨花带雨,瞬间猜到她是谁。但是他脑海里的印象还是三年前的,嘴里惊疑不定的问。“你,你是……李婉清?”说着话举了拳头,也忘记了还骑在她上边。 李婉清见他出声认出自已,正要答话时,客房的门一下子大开。两人慌忙分开扭头去看,高峻一看是李大人,李婉清一看是自己的父亲,两个人内心的惊讶无法用语言描述,一齐坐起来看向门口。而李别驾已经一转身出去了,连脸上表情都无暇看。 别的什么细情都不用说,先顾着这件大事要紧。李婉清想,父亲一定是以为高大人一夜未回。是与自己在这里厮混,这个冤枉可是不小。又纳闷谢姐姐和思晴去了哪里。她急忙起来对高峻说,“你先去看看,别把我爹气出毛病来!” 高峻立刻醒悟。整理着衣服出了门,正好邓玉珑上来。 李袭誉气得手都抖着,对王允达说。一会姓高的下来,你二话不说就替我抽他两下出气。王允达还在迟疑,别驾道,“有我给你撑着腰,你怕从何来?”正说着,高大人一步从门里走出来,别驾喝道,“给我打!” 王允达心里有了底也不吱声,高高地举起荆条往高大人头上打来。高峪、邓玉珑两人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看到了这一幕,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旁人还以为别驾是因为高大人过了时间,不去牧场中操持公务而生气,但以这样的方式当众惩罚一位牧监也太不可思议了。这时王允达手里的荆枝条已经带着风声落了下来。王允达心说,看来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高峻的反应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冷不丁受到人突袭,本能使他一歪头躲过去,王允达手里的荆条打空了。高大人伸手抓了这人的胳膊,借着他的来势往前一带一抛。 王副牧监肥胖的身躯横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到了地下,嘴里闷哼了一声把脸转过来,高大人愣住了。他又看到李袭誉的手里也拿了一根荆条子,一见王允达跌出去,李大人勃然大怒,挥了荆条上来,没头没脸地往高大人身上抽来。 高峻此时已经看清,可再不敢像刚才那样去摔李别驾。想跑开又觉得让他看到了屋中一幕,不让他出了这口气也是不行。因而只是护住了脸面,任李大人把荆条抽到身上。幸好李袭誉只是个文官,手上哪有什么力气,自己累得面红耳赤,再看高峻还在嘻嘻的笑。 这就更让李大人气从中来,又狠命地抽了高大人几下。李婉清紧随着走下楼来。她没有看到高峻摔倒王允达的一幕,却看到了父亲正在打高峻。李小姐也顾不得什么了,从门内冲出来,一步挡在高大人的身前,把两只手扶到他肩膀上。 李袭誉抬起的胳膊就放下了,当了王允达的面,他反倒怕女儿挑明了父女关系。这要是她情急之下一声“爹”叫出来,那不相干的人不一切都明白了?女儿与姓高的在旅店中相会,让李大人一步赶上……李大人找了帮手打人出气。想至此,他急着一抖手把荆条扔下,扭头就走。 王副牧监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出了旅店的院子。在外边,李大人看到了擦着道边站立的谢金莲和思晴,也搞不清今天的所遇与她们有没有关系,因而只是恶狠狠地冲她们瞪了瞪眼,甩着袍袖往牧场里去了。 两人赶忙来到旅店,看到李婉清正在替高峻整理官袍,地上扔了一捆荆条,还有两根摆在一边。高大人一见她们立刻就明白了,是这两人搞得鬼。不然的话李婉清初来乍到,怎么会找得这么准。不过又一想,李小姐来得正巧,不然今天怎么脱身? 想不到自己与李婉清的相见却是这么个场景。 李婉清见父亲已离开了,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腰有些不适,胸口上让高峻摁过的地方也不自在,两只脚脖子也火辣辣地疼。不由得扶住腰,咬了牙不吱声。 谢金莲一见,忙过来问她,“妹妹你怎么了?难道是李大人发威?”二人想,再发威也不能当众打自己女儿呀? 高峻也发觉李婉清的异状,弄不好是刚才在里面让自己一掀之力给闪了腰了。她刚才急着出来可能不觉,这下知道疼了就不能再拖延,于是说道,进房,我给你摸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罚俸三月 谢金莲和思晴也看出她的脸色不对,额上也冒出汗来。迈了两步就“哎呀”出声。高峻弯腰抄起她来,步入楼上客房内,谢金莲和思晴在后边跟着,也吓得不用说。 高峻进屋,把李婉清轻轻放下,先让她趴着,高大人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按着,一边问道,“是这里?是这里?”谢金莲和思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知道李小姐拧了腰,不知道自己该帮些什么忙。 谢金莲问,“要不要去打盆热水、拿条热毛巾敷上?”高大人说不用。 这时,李婉清“哎呀”一声,似乎是让高大人找到了正地儿。待高峻问,她又不大确定。高峻在终南山学艺,对正骨这方面是授极严,这并难不倒他。 他知道这是刚才她举了画轴要打自己时,让自己突然掀起来,再砸在床上,一个常年在闺房中的女子哪受得了这些,是因了寸劲儿,腰里错了环。 此时他已确定了李婉清错骨的地方在胯上四寸,轻轻扳了她的肩膀,让她面朝自己。 他站在床下,左手扳了李婉清的左肩膀,右手扳了她的左边胯骨。李婉清看到谢金莲和思晴也站在边上,一左一右地看着自己,她的脸有些发红。不过她实在不知道高峻要拿她怎么样,心里的害怕胜过了害羞,问,“要怎么样?” 高大人安慰道,“很简单,不要怕。”但是她看到高峻脸上郑重的表情,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她自己也不由板了脸,求助似地看身边的思晴。 高峻试了试,在手上加了些力,又对她说,“你闭上眼睛只当睡着了,这会儿意念不要放在腰上。因你腰上一用了力,会影响我动作。” 李婉清越发的紧张,轻声问,“那我意念要放在哪里啊?” 高峻反倒不知怎么回复,再看她的腰更是比刚才还僵硬着,便说,“要不……你想想我们以前在扬州的那些事情。”思晴和谢金莲一听,心说,哦,看来我们还要排在后边呀。 而李婉清立刻想到了两人在扬州邂逅的情景。扬州三月……扬州三月……而高大人见她腰部终于松弛下来,抓住时机,左手固定住李婉清的肩头,右手摁了她的胯骨迅捷地往腰下一推,两只手再轻轻一扳一送,隐约听到李的腰间“咯吱”一声。高大人说,“好了!” 李婉清回过神来,听高大人说好了,试着自己放平了躺在那里,果然是轻松起来。躺在那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谢金莲道,“难道是李大人打得,那他老人家也太不心疼女儿了。幸亏是有高大人懂得,不然的话,十天半月也动弹不得呀!” 李婉清也不解释,这事怎么解释?说自己一见面先要打他?她躺在那里见高峻也不离开,很近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脸上露着关切之意。她想坐起来,又不确定这么短的时间能不能行,万一不该动怎么办?于是就不动。 高大人说,“你歇息片刻即可回去了,”看到边上的谢金莲和思晴,她们的出现也太巧了,高大人悟道,“是你们……” 谢金莲和思晴忙截住了话头道,“是,是我们带了李妹妹,要去砍些枝条编蚕匾,高大人不是都在院子里看到了?” 高峻说,“李大人已经生了气,我可得走了,他生气还得去见他的。” 李婉清道,“我爹再打你你就跑,怎么能硬扛着。” 高峻吩咐谢金莲和思晴两人护送李婉清回去,让她们找辆车,两人一边一个扶着,路上也走得不要太快。他把那捆荆条重新捆了,也放在车上。 看她们往新村去了,高峻才凑过来奇怪地问,“一定是有内鬼!不然李大人怎么会找得这么准。”高峻虽然知道是谢金莲和思晴两人的事,但是似乎今天的事也只有这样才是最合意的。 还有与李婉清的见面经过,现在想起来总有点恍惚的味道。不过李婉清这一关算是过了,接下来便是怎么面对李大人。听了二哥的话,高峻哼道,“哼,内鬼,我看不止一个,是两个,三四个不止。” 高峪说,“我看王允达嫌疑最大,你看他打你时的样子,恨不得抽到肉里!”高大人也无暇与他们多说,整理了袍子往牧场里走来。 在牧场的议事厅里,高大人见到了李别驾,而王允达正毕恭毕敬地侍候在边上。见李大人的手里也没拿什么家伙,高大人戒备着走上前去,躬身说道,“李大人,见过李大人。” 李袭誉刚刚平复下来的怒火一下子又起来,心说道,“还你妈李大人、李大人,我是谁?女儿都给你送去了,还李大人!若不是有扬州的事在先,好好的女儿怎么会便宜了你小子!” 他望见桌子上有方砚台,伸手抄起来砸过去,喝道,“你、你是谁?是谁都来见过李大人么?真是成何体统!一座牧场这么多事,日理万机都还不够,你倒好!宿醉不醒,倒卧旅店,更兼……” 看高峻灵巧地一转身,伸手抄了来势并不凶猛的砚台,笑嘻嘻地放回到桌子上,然后又垂了手退回原地。李袭誉本想说,“更兼光天化日……”一想还是不能说,就顿下,瞪了眼睛虎虎地瞅着他。 王允达在边上一见这阵势,更是十分的吃惊。心说我哥在任上时都不敢这样对待姓高的,看来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自打认识高峻以来,谁又敢先是荆条再是砚台的冲他比划。 高峻分辩道,“李大人……”李袭誉也意识到,眼下他只能这么叫自己,于是也不打断他,听高峻怎么说。 高大人说道,“昨晚上我与交河牧的副监刘武一起,商讨今后牧场养马的路子要怎么改,一直商讨到半夜。我们又没骑马,再回新村去就很远些了,于是在高峪那里吃了些饭,并睡在那里。李大人你说我不务公事,真是有些冤枉!” 李袭誉正在猜测,按他所说,那么女儿是什么时候去的?猛然听高峻如此驳斥自己,李大人气又上来,喝道,“总之,你的所为让本官极为不齿。本官是受郭大人所托,为旧村改建而来,本不欲多管你牧场的事。但是你也太过分!我要回禀过郭都督,罚你一月……不,两月……不对,罚你三个月的官俸。” 高大人听了心头一苦,不觉脱口问道,“那大人你要在此地呆到什么时候?”要是让李大人天天坐在这里,那他高峻就不必到议事厅里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鹊巢鸠占 李袭誉道,“怎么?巴不得我快点走是不是?旧村改造之事不完,本官绝不离开此地!”又是对高峻道,“和你说一声,交河牧的王大人从今天起,就先协助我操办旧村改建一事,你也管着上交河牧,我问问你可有什么说法?” 高峻心说,我能有什么说法,只要你不找我的晦气我就知足了!嘴上忙道,“我没说法”。李大人道,“没说法还不出去,等我再打你吗?” 高大人连忙退出来,差点没有撞上门外偷听的那帮来议事开会的管事,岳牧监和王道坤也在不远处站着。他们看到高大人在里面挨训,一个人都没敢进去。 这些人里只有岳牧监知道李大人的底细,别人都不知。岳青鹤走上来问高大人,以后牧场还议不议事。高大人说,怎么不呢?不议事怎么处理这么多的杂事。 不过高大人说道,就把议事厅先腾出来让给别驾大人使用,你们就到别的屋子里挤上一挤。还说,李别驾多半晚上就在这里休息,你们一定要派个机灵些的牧子,日常拿东送西的给别驾大人使用。 高大人说,每天到时候要让人去高峪的饭馆里把饭菜给李大人拎回来。当然了,要是他愿意自己去吃,咱们就不必操心了。 高大人还拍着脑门说,“再有,议事厅里的被褥都用了好长时间了,要不就派人出去置办一套新的先用上,钱我出。” 高峻一想起要被罚俸三个月,也知不知道是真是假,而自己还替他想这想那,不由得摇头苦笑。在场的人一听更摸不着头脑,这位李大人威风凛凛,高大人倒成了小媳妇一样,挨了训斥还想得这样周到。 有些人以为一向万事不惧的高大人这是彻底地让李别驾给降伏住了。因此从议事厅门前经过的时候,一个个脚步放轻,连说话都不敢高声。 这些日子柳中牧场里也没什么大事,高大人就没参加议事,只让岳青鹤去主持。自已又到牧场里各处马厩里去看了看,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了中午,就往家里走来。 谢金莲和思晴一块护送了李婉清到家,柳玉如见谢金莲和思晴一左一右搀扶了李婉清进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谢金莲说,“李妹妹拧了腰了!” 柳玉如埋怨道,“有你们两个人跟着,砍一捆荆枝还能让她把腰拧了?高大人知道了不说我们!” 思晴忙说,“柳姐姐,高大人知道这事,已经把婉清的腰治好了……再说,婉清的腰也是他给弄拧的,怎么会怪我们!”柳玉舅和樊莺一听,这又是怎么个情况?高大人是怎么把李婉清的腰搞拧的呢?不过她们想这事也不能十分的深究,忙一起把李婉清扶到了她自己的屋里躺下休息。 李婉清躺在床上,既担心高峻在爹那里会不会受了什么委屈,又担心楼下那些小蚕有没有吃饱,崔嫣像是知道她的所想,安慰说,“小蚕已经替姐姐喂过了。只是上次我们采来的桑叶有是有,但已经不大新鲜。要不吃过了午饭,我和樊莺再去采些来。” 柳玉如笑道,“就让思晴和谢金莲去采,这件养蚕的事今后是我们家的挣钱门路,可不能大意了!”思晴和谢金莲一起答应着,而谢金莲起身去接甜甜。 不一会儿,高大人低着头进了院子盘算着李大人在柳中牧这段时间自己的打法。随后谢金莲牵了甜甜的手进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甜甜,“你说你,上个学,怎么还能把樊姨娘和李姨娘给你压书的金元宝带到学堂上去?不然怎么能一起都弄丢了?” 进了院子,谢金莲还在不停地数落甜甜,“你再想想,可曾在课间拿出来过?让谁看到过?” 甜甜对金元宝的大用处并不十分的知道,但是她却是十分的喜欢,因为这两片黄灿灿的东西看着好看,拿着沉甸甸的,还能压书本。上学去时偷偷地装到了书包里,也没和妈妈说。 在课堂上她倒是有点显摆的意思,看看别人没有而我却有。孟凡尘在上边也看到了,心说高大人真是宠着小姑娘,肯把这样的东西让一个小孩子带出来。他也怕学堂里人多手杂,村中平常人家的孩子们也都在这里上学,因而老头也替甜甜留意着。 甜甜背了书包出来多远,才想起伸手掏到书包里面摸一摸,一摸才发现不见了。和妈妈一说,谢金莲也急了。这东西比不得两个铜钱丢就丢了,这是樊莺和李婉清给孩子的,往后两个人问起来,不是显得对人家的心意不太上心么?因而一边走一边训斥孩子。 高峻在院子里看到甜甜委屈地撇了小嘴想哭,忙对谢金莲道,“是孩子重要还是金子重要?可别分不清哪个重要。” 谢金莲对高峻说道,“我不是在意金子,只是怕送金子的人多想,再说这两大片东西不知便宜了谁家,丢了金子连个谢的话都没有听到,你还怪我。” 高大人道,“你听樊莺胡说着玩儿,那是她从你大哥二哥手里弄来给甜甜的,不必在意。”说到这儿,高大人忽然想起什么来,问谢金莲,“你大哥、二哥家的孩子是不是也在学堂里?” 思晴说,“只有大哥家的二侄子在,大侄子已经成家时也没有大办,你常在外跑着不知道,但是柳姐姐已经让我去随了礼。二哥家一个孩子,并不在这里。” 高大人问,“你去时可曾看到大嫂来接她儿子?”谢金莲说没看到,侄子还在学堂里。高大人说,“你再回去一趟,把侄子接回来,我们离着学堂这么近,一次也没有让过人家吧?” 谢金莲想不到高大人有这么多的事还惦记着娘家人,心头暗喜,立刻忘了甜甜的事,快步走着再去学堂。 孟凡尘见到谢金莲,把方才未及说出的话对她说道,“谢夫人,我头午时见甜甜书包里带了两块金子,恐怕不大稳妥。” 谢金莲心说已经没有了。但是她决定先不能说,不然孟老汉心里也会有负担。大哥的二儿子叫谢地,他见到姑妈又返回来,说是叫他去家里吃饭,本不想去,但是一想到姑妈家的伙食一定是不同于自家,于是背了书包就跟出来。 甜甜到了家,憋不住把这事对樊姨娘讲了,樊莺以为谢金莲是返回去找金子,却见她把侄子领来。谢地一边走,一边用手紧紧的捂了自己的书包。 她见高大人正给自己使眼色,就已会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交河夜练 谢地今年不到十岁,在学堂里算是大孩子,他本不愿意让书包离身,但是看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荤素好几个盘子,那菜绝对是家里没吃过的,就把书包里的事情忘了。 樊莺一拎谢地的书包就感觉沉甸甸的,她也不动声色,看着谢地已经坐在桌子上早忘了这茬儿,就把手摸进去,手出来时,那两半的金元宝托在她的手掌上。 以樊莺的脾气,当时就要拎起谢地来呵斥两句,但是她看到高大人正对自己使眼色,意思是不让吱声。于是她也坐下来吃饭,一边吃,一边拿白眼瞅谢地。 吃过饭,高大人出来,对樊莺说道,“你在桌上数落谢地,他姑会怎么想,恐怕到时候金子的事是小,面子上的事是大了。我们也不必揭穿他,只悄悄把金子收起来便罢,对谢金莲也不要说。” 樊莺记着高大人的话,待谢金莲下午去送两无错小说个孩子上学,樊莺悄悄进了谢金莲的屋,打开她床下的暗格,把两半的金元宝丢到了暗格的角落里。此时再想起高大人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回想起高大人拉她出来时谨慎的样子,绝不仅仅是顾及了谢金莲的面子,他是在教自己如何在家中做事。想起自己以前在许多的事情上都是直来直去,也许在很多的地方都是让人不满意的。 她想着再找高大人,对他表示一下亲近之意,却发现他已经骑了炭火出去了。下午,谢金莲和思晴果真按着柳玉如所说,去到旧村村边的野桑林里采了两篮子新鲜的桑叶,两个人回来后却不知道怎么喂。 樊莺虽然知道怎么喂蚕,但她现在有些不想动,就想倚在一个地方想一想心事。后来又去了崔嫣的房里瞧她拨弄琵琶,看崔嫣那双手在弦上灵活地弹拨。禁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来看,同样也是十指修长,为什么就一点不会?又想,高大人是喜欢崔嫣的手呢?还是喜欢自己的手。 李婉清听谢金莲和思晴两人在楼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小蚕的喂法,她有些不放心,自已试着爬起来,发觉腰上一点不适感都没有了。她扶着楼梯下了楼,谢金莲忙来扶她,说道,“瞧我们笨得。也不知道如何喂,” 李婉清告诉她们,刚刚孵出来的蚕宝宝黑黑的,像很小的蚂蚁,因此叫作“蚁蚕”,蚁蚕虽小,但是蠕动得很快,身上长满细茸毛,大约两天后就不明显了。它们会到处爬。因而在换桑叶的时候要很小心,不要把它们随着桑叶丢掉。 樊莺听她们边说、边喂蚕,又说起了瘸腿老爹正在编的蚕匾,又一起去看。她还是不想动。耳朵里听着弦音,心里想: 崔嫣虽然会弹琵琶,但她也只能在家里弹,高大人总忙在外边她又弹给谁听?她这一点就不如自己。啥时候想起来时,便骑了马去找高大人。焉耆那么远,还不是说走就走。 高大人骑着马出来。头也不回地去了交河牧场。现在可好,王允达和高大人调了个! 刘武给高大人拿出他琢磨出来的马匹驯练提纲,让高大人给审阅一下。 提纲分为“夜练”、“火练”、“声练”、“河练”、“食练”等林林总总的不下七、八个分栏目,下边又有细分,看来刘武是真上了心,短短的时间里想出不少的点子,而这些点子在高大人看起来,却是一个比一个在理。 比如这个“声练”,就包含了几个方面:在突然出现巨大的响声时,马匹不能出现常见的惊慌、乱跳甚至落荒而逃的情形。在潜伏和夜里行军时,能够静静伏卧,不会出现鸣叫、跳踏等大的响动。前一部分主要的方法是多多制造人为的响动让它们习以为常,而后一部分就需要牧尉们的教习了。 再比如“火练”,一是要让马匹近火,逐渐让它们由惧火到习惯。二是驯练马匹在面临火焰时的正确反应,避烟、伏低姿态、能够在骑手的驾驭之下快速穿越火线,缩短穿火的时间。 高大人看了不住地点头,正好把陈年谷牧监也叫过来,三个人又细致地探讨了一番。高大人说,这个方案都包括了两部分——就是环境的熟悉、适应与人为的教习。但是在操作起来时,又可以把两个不同的科目掺和在一起进行。 比如“夜练”和“声练”,在夜里万籁俱寂,突然出现的异常声音对马匹的影响才是最大的。再有,高大人问,“不知道牧尉们对此事有些什么看法?” 于是立刻把交河牧的牧尉们召集到了一起,七嘴八舌地又言论了半天。最后,高大人拍板:就按这个方案,马上开始驯练!一会也不能耽搁。高大人对这些牧尉们说道,“有多大的本事都给我亮出来,过一段日子,可不会再听谁吹大话,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遛遛,干得好的,本大人重重有赏!” 当天夜练和声练就开始了,高大人兴致很高也不说走,因而刘武和陈年谷牧监都留下来陪着。高峻虽说眼下在柳中牧那边大气都不敢出,但是在交河牧这里还是说一不二的。 一开始也不需要多大的投入,大牛皮鼓、铜锣、鞭炮什么的是必不可少。高大人与牧场里的众位同僚一起吃过了晚饭,等到夜深人静,招呼着牧子牧尉位突然把锣鼓一齐敲打起来,把那些马匹们惊得蹄跳嘶鸣,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等到刚刚安静一会,马厩的门口又突然鞭炮齐鸣,噼噼叭叭此起彼伏,各处厩房里又是一阵骚动。折腾了一阵,高大人累了,安排了值夜的牧子,轮着拨儿的折腾,他自己在牧场里找了间屋子躺下休息。 一会刘武大人也回来,合衣躺在高大人的身边。但听着牧场里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爆发出来的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刘大人怎么也睡不着。心说,这哪是在折腾那些马匹们,整个的是在折腾人。 但是刘武再看高大人,在这样的动静之中却睡得十分的踏实,呼噜都打起来了。让刘武大愧不如。不禁想起两人在柳中牧议事厅的第一个夜晚的情形。想不到从那时起,自己的命运便与高大人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推杯换盏 第二天一大早,刘武还没有醒高大人却先爬起来推他。±,交河牧监陈年谷已经派人到交河县大街上买来了早点。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陈年谷道,“算起来交河牧划到了柳中牧已经有段日子了,但是高大人却是头一次到这里来,下官一见高大人的做派,心里的敬服之意却是真正的。” 陈年谷说,历来官一上五品,就属于吏部直管了,一位五品的官员也许在长安的大街上算不得高官,但是放在边远的西州那可是很少见了。没想到高大人还能与牧中下属们挤在一处、同吃同睡,共同驯练马匹。下边的牧子牧尉们都在议论,说高大人与平常的官员不大一样,连下官听了都有些惭愧。 高大人笑道,“这有什么?人不论官有多大,总得先把份内之事做好了,才有资格摆摆架子。不然业务上一塌糊涂,架子怎么摆得起来?眼下我在这里还没得架子可摆,你们等着,等把合格的军马练出来,看我给你们摆一摆。”说罢三人都笑了。 高大人说,自从认识在交河县令刘文丞,一直都没有时机去拜望一下,正好我今天在这里,不如我们就去趟交河县。 于是三位大小牧监骑了各自的马匹,往交河县衙而来。交河县衙的位置与交河牧场并不远,离着柳中新村也要比交河牧更近上几里。说话间三人骑马到了,把拜帖投进去。不大一会儿,县令刘文丞便带着曲县丞、和高主薄、陈捕头一起迎了出来。 刘文丞笑着拱手道,“高大人,上次我亲去柳中,正赶上高大人去了大漠,也不知事情办得如何?” 高峻回道。“一个小小的黑达又能费了多大的事。”刘捕头上次已经领教过高大人的虎威,此时见他比收购牧草那次更显得魁梧,人也硬朗了不少,毕恭毕敬走上来见礼后,垂手站在一边。 刘县令道,“高大人此次过来。一定是有大事商量,不然以你这样忙的人,怎么会大白天地跑过来?” 众人一起步入县衙,高大人把两位手下给县令做了引见,刘文丞说,“都认识,俱是实诚无欺之人!”高大人道,“这就好办事了。刁滑之辈又怎么入得了我们的法眼!” 高大人说明来意,用手比划着说。“只因近日交河牧驯练马匹,需要采购一大批草圈儿,为的是浇上易燃的桐油等物,点起火来让马来钻。但是牧中人手有限得很,一时是做不出来的,于是才就近的来麻烦刘大人。” 刘文丞问道,“看起来倒像是马戏班子一样了,不知要多少?” 高大人说。交河牧现有马匹两千四百多,草圈儿这种易耗物品每个月少说也得五、六百个。刘县令听了拍了胸脯说道。“包在我们身上,总之都是为了大唐的牧业,敢不尽力而为!” 双方又商定了收购的价钱,刘县令立刻吩咐曲县丞亲自去督办,在全县择优选出合格的、家中有闲散劳力的农户,签下契约。只要按时扎好了。到时自有县里派车去回收。 双方又商量好了收购的价格,刘武按着事先的设计,将草圈儿的尺寸交待给了曲县丞。高峻的到来,为交河县民户们开辟了一项新的挣钱路子。 这于县内稳定治理也是大有好处的,刘文丞十分的高兴。想着今后再见到西州郭都督时。又是一件可以提得到台面的好事,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将事情商定后,一时皆大欢喜。 时间近正午,刘县令道,“高大人,为兄这里已经备下了酒席,不如我们一起庆祝彼此的第一次合作,也好让属下的人们认识一下高大人几位的风采。” 高峻谦虚两句,于是一起往交河县最大的酒楼——河滨楼而来,在楼上的雅间里,酒菜都已摆好,众人落座。 高大人这边是陈年谷牧监、刘武牧监,交河县这边最大的是刘令、曲县丞、高主薄等人,陈捕头也在座。三杯酒过后,陈捕头便第一个站起来,举了酒杯道,“在桌子上就是我职位最低,但我对高大人的敬慕之意却是一点也不低。” 刘文丞笑着点了陈捕头,“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那次若不是高大人有大量,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陈捕头脸红了道,“可不是吗,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有失礼数,正是这次我急着要敬高大人的原因。” 高大人举杯,陈捕头的面子要给的。敬过了高大人,陈捕头再敬陈年谷牧监,陈牧监于酒量上绝不含糊,一口而尽。 然后再是刘武大人。刘武上一次是跟了高大人去私访牧草收购的见证人,上一次陈捕头是个什么做派他最清楚,再看现在陈捕头谦恭的样子,刘武深感时运的奇妙。 刘武又联想到了自己,上一次来交河时,自己这个小小的牧丞还在黑夜里彷徨一样,家里、场里一团糟。而此时,也已经是位正七品下阶的下牧副监了。 他不但升官像坐了钻天猴儿一样,又收了刘采霞这样一位令自己十分喜爱的女人,可以说是春风得意。细想一想,家里外头两面,都是因了高大人的出现才有的起色。刘武心中对高大人的感激之情再无半点虚假。于是,在陈捕头敬过之后,刘武也站起来相敬。 刘县令也因为上次在郭都督面前高大人替自己说话而一直感激于心,连连与高大人碰杯。河滨楼的规模在交河、柳中两县都算最大,酒楼所请的厨师有的来自伊州,有的竟然还是龟兹、庭州请来的,做出的菜点囊括了东西特色,高大人吃起来也很合口味。 刘文丞道,“这样干喝有什么意思,我听说高大人此次在大漠里大败黑达,不如就给下官们说一说其中的打法,也让我们见识见识那种场面。” 高峻喝得高兴,于是说道,“也罢,这次的打法就算是我那思摩舅子问过多次,我都没有给他细讲,今天都是自己人,说说也无妨。” 刘县令道,“怎么自己的舅子倒不是自己人了?我看高大人那位叫谢大的二哥就是位十分爽快之人,行止诙谐有度毫不拘谨,真是位性情中人!” 高大人说,“打仗之法非同儿戏,和在座的说说也只当取乐,要是让我大漠里那位舅子学到了真章,以后还怎么能让他怕我。再说我高峻于公于私还是分得清楚的。” 刘文丞听了挑起大拇指赞道,“果然甚入我耳。”又来敬酒。 高大人大致讲了此次死缠烂打的章法后,对众人说道,“兵事,先看的是双方的力量、人数、配备,如果都是占优的话,像碾子似地推压过去,这种仗真不是高某感兴趣的。须知敌方人员再多,也都是由一个个人构成,打起来时不猜到对方的心里,这仗是打不好的。” 众人一齐问道,“高大人不妨讲一讲你这次分批进扰的时间和人安排上的奥妙,让我等开开眼罢。”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细说兵事 高大人喝口酒道,这次思摩与黑达的军力,双方都是在两万来人,势力不分上下。但是思摩原为大汗,被黑达分裂出去,更要分兵看押被俘的两千人,再离了老巢,实际在气势之上是弱了的。 而黑达两万多兵力很是集中,虽然偷袭不成,还丢了两千人,但他是造反一方,不求速胜只求无虞。思摩长时间剿灭不了,在气势上自然占了下风。更不要说思摩的妹子还在黑达手中为质,这风头黑达算是占尽了。不过于我看来,这场仗便有些意思。 高大人分析了双方的势力,在酒桌上众人心里盘算起来,似乎思摩要灭了黑达也不是易事,因而一齐听高大人再往下说。 高峻道,“我此次先后七次分兵死死缠住他,便是抓到了黑达求稳的心思,一步一步让他由惊惧,到紧张,再到蔑视、轻漫,而最后的那一千人,才是给他致命一击的拳头。” 众人道,“太过笼统!对我们这些外行来说,跟没说一样,细说!细说!”刘文丞也道,“高大人这个死缠烂打之计,可有什么具体的出处?” 高峻道,“哪有!只是我夫人思晴陷入敌营,这也是我不得已的打法,让黑达疲于应付,而不至于腾出功夫为难她罢了。” 禁不得众人撺掇,高大人才把内中的详情讲了出来。 高大人说,第一次只派出一千人,打而旋走,会让黑达以为只是思摩骚扰,更有调虎离山的味道,这样的出击方法,在求稳的黑达那里绝不会招致咬住不放,只会让黑达紧张收缩起来; 第二次再让两千人去冲,仍然是让他们稍触即溃,并且高喊着救公主。黑达会想,思摩为救妹子,岂会不派出精锐来?而且又加了兵力,这便让黑达再一次重视起来,认真应对。 第三次又是三千人去冲击黑达,而且我让这些人使出真力来,确确实实给黑达造成一些伤亡,一度把黑达布置在谷边的三千人马压到了谷内大半。让他不得不由谷中增援了一千人,才把这一拨儿人马打退。这就让黑达稍稍地松了口气。因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方连冲三次,次次增兵都没有进展,黑达的轻漫之意渐起了。 刘县令道,别说是黑达,要是放我在那里也会作如此想。 高大人道,第四次出击我又出了两个千人队,还是让他们骚扰一下,便往各处退去埋伏起来。这次我出动人数少于上次,而攻击的力度也小许多。更让黑达相信思摩的士气已不如开始了。黑达把前前后后的来敌算一算,思摩已出动了八千人的总数,而他还安如泰山。 第五次,我让思摩派出了四千人,又是真打一阵再走。大有不罢休的意思,仍然是无功而返。不过在黑达看来,思摩竟然一次都没有组织过超过五千人的攻击,他对思摩的轻漫之意已经达到了顶点了。 第六次便是思摩亲率三千人去冲,大有孤注一掷的意思,黑达出了两千人增援终于打散。虽然他也已经让我拖得疲累不堪,但是一定会认为思摩再也不会来攻。 高峻说,经过一天的缠斗,时间已经到了夜里。此时我出动的最后一支千人的奇兵,才是决定双方胜败的关键所在。先前我以伤兵混入敌营的十多人,再一齐于黑达的营中放起火来,更兼高喊着“黑达死了”蛊惑其军心,黑达不乱还能怎么地? 高大人最后说道,“等他趁乱突围出来,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有先前乍败的那些人,正以逸待劳地等他多时,黑达手里的两万人马,除了尽归思摩,还能再有其他出路么?” 桌上人听了,不禁暗自赞叹,黑达与思摩势均力敌,碰上高大人,也算是败得其所了!刘文丞暗道,打仗如此,若是在官场上碰到高峻这样灵活机变,看似不按章法,实则严密无漏的算计,能全身需退的也不会有几个吧? 众人叹了一阵,琢磨一阵,再叹了一回,不约而同地举杯与高大人共饮。席间陈捕头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对高大人道,“昨天我手下的捕快在交河地面碰到了一个人,却是熟悉得很。” 高大人忙问是谁,陈捕头说,“是原交河牧的牧监陆尚楼,我们都已经知道他被罢了职,不知他到这里却是为何,看起来狼狈不堪,似是死里逃生一般。难道他不在交河牧听差了?” 刘文丞道,“哪里话,上次我与高峪老爷在牧场旧村里喝酒,听人讲他是与谢家大哥一起去大漠里的,怕是没什么捞头,已经由兵乱中逃回来了。高大人、陈大人、刘大人可留意一些他。” 高峻点头,刘县令再次由陆尚楼的身上说到了谢家二哥。刘县令道,“上一次在酒桌之上,下官曾误抓了一块肉,差一些丢到谢夫人的身上,若不是谢二哥坐在旁边,笑话便出大了!” 高峻笑道,“此事谢金莲一回去就与家中人说了,我也尽知。若非谢二哥把肉放在你架起的筷子之上,哪会出这样的笑话?不过他也算是解铃系铃,将功赎罪罢了。” 高大人又道,“不过此次在大漠之中,我四夫人思晴,若非谢大哥从旁边冒死相护,恐怕要全身而退也有些难度,想起来倒是让我时时有感念之情。” 高大人喝了杯中之酒,想起谢家兄弟以前对亲妹妹的那些做派,再想想谢广对思晴的保护,也是有些看不透彻。心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话真是不假。 他不知就算品行再是不堪之人,于内心里也有一丝善念。尤其是谢广在生死交关之际,命都要不保,便生出一股豪气来。他舍命护了思晴,便是希望她有朝一日回到牧场村时,能与自家妹子谢金莲实意照应。正经说来,还是对妹妹的亲情在里面。 看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大人起身要走。刘县令忙起身相留道,“总也不来,哪能这样便放你们走。”又对陈捕头使起眼色。 陈捕头道,“是这样,各位大人远道而来,又酒喝得躁热,正好在河滨楼旁边就是温汤旅舍,小人已安排了温汤沐浴,请三位大人解解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温汤旅舍 高大人本欲拒绝,便说道,“什么温汤?还不是一锅热水,当我不知道!” 陈捕头面上有些挂不住,高峻知他与刘县令是好意,忙在话间补充道,“交河县真正的温汤是在县北八十里的龙泉馆,那里有地下温泉,不冷不热。”说罢自已觉得有些卖弄的意思,更有一丝挑剔的味道在里面。 因而听刘县令说,“高大人对交河地理这么熟悉,等哪天有了机会,一定陪高大人去一次真正的温汤”时,高大人忙说,“也就是洗洗身上的汗味,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于是刘武、陈年谷与高大人,被陈捕头引着,出了河滨楼,也不必上街,就从酒楼的后院穿过一条弄堂,直接到了旁边的温汤旅舍。刘县令推说有公务在身,就不来了。 这边是个“回”字型的院子,只不过这“回”字里面的“口”换作了一个“弓”字型。外围是客舍,而里面建筑的曲折房屋,里面就是一间间沐浴室。 这样的格局设计别具匠心,不但充分利用了有限的空间,更利于把有限的热水在短距离上尽量供应更多的房间。而住在四周客舍中的旅客不论从哪间客舍到沐浴室去,要走的路都差不多远。 高峻三人随着陈捕头,走过一条精致的青石甬道,道边便是矮矮的石栏,石栏内是栽植的各色花草。到了院子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在那里迎接来人,一眼看去便能看出她已过桃李年华,但面容上却看不出衰老的痕迹。 高大人看她与陈捕头眉目闪烁间便能会意,知道他二人早就熟悉。女子对三位牧监万福道,“三位大人,捕头提前过了话,一些闲客已然回避了,今天沐浴室只为三位大人开了三间。” 陈捕头忙指了她说,“三位大人,这家旅舍就是她自已开的。” 女子微笑着说,“小女子家并非这里的,在交河县人地两生,多亏了陈捕头整顿治安,多方看顾,泼皮豪强不敢骚扰,才能将这间旅舍开下去。” 她声音不高,虽有替陈捕头脸上帖金之意,但语气中并不缺少真诚的成分,看得出也是由衷之语。高大人等人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多问。又听她说道,“三位大人今后就唤我丽蓝便好,如果试过这里还过得去,还请多多光顾……请随我来。” 陈捕头送至此处即躬身站住不再往里走,于是三人随了女子,走入了一间不大,但装饰还算华丽的屋子。 迎面一座柜台,柜台后坐了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相貌与丽蓝有几分相似。丽蓝指了道,“这是我妹子丽容,两天前才由庭州来看我,在这里打打下手。” 高峻看她似乎不大懂得迎来送往之礼,姐姐说了以后,她也只是坐在那里点了下头,举指间完全没有她姐姐的圆通,仍屈着修长的手指拨弄一把算盘,“噼噼叭叭”的算盘响只是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屋子南面是两扇大窗几乎落地,边上垂了紫绒窗帘。高峻仍在打量这个丽容时,窗帘边的长椅上站起五位女子,她们刚才坐在那里规规矩矩,不乱说乱动,想是老板娘平时训练有方,个个二十来岁、个头体量一般匀称,却不喧宾夺主。 丽蓝笑道,“我这里懂事些的都在这里了,请三位大人各拣顺眼的选一位,让她们进去侍候。” 刘武一见,先面红耳赤说道,“不就洗个热水澡,怎么这还……” 别人还未说话,柜台内的丽容先似不经意地轻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屑。高大人向她望去,见她又埋头算帐。 她姐姐忙说,“到这里来的只为解乏,但初来的人对里间布置大多不熟悉。先前就有客人在里面池子里干躺了半晌,又不好意思呼人。更有的让热水烫了,岂不是我们大意?有道是入乡随俗,各位大人不要推托为好。” 此话说得在情在理,三人也就无话,陈年谷和刘武一起扭头看高大人。 高峻从中选了一位面目最好的,一指刘武道,“你,就……就去领刘大人,”那女子就站到刘武的身边。陈年谷不等高大人说话,随便指着一位道,“就是你吧。” 高大人说,“就来一位有些眼利的,放好了水,别烫了我就是。”丽蓝听了,忙点手叫其中一位道,“红姑娘,就有劳你了。”又一位姑娘应声而出。 人已挑齐,领了三位大人进去。丽蓝这才嗔怪妹妹道,“你多半年不来看我一次,总算来了,麻烦你把你的小性子压一压,别搅了我的生意便谢天谢地了!” 丽容哼了一声道,“我已经大给你面子了,看到这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庸官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又不像你似的有求于他,也没什么必要像红姑娘这些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对他们恭敬。我做我的事,又让你心跳了是不是?” 她低头算帐,睫毛盖下来,看不到那双大眼睛,只在额前垂下的头发下看到悬胆一样的鼻头和一张抿着的红嘴唇。 她姐姐道,“我也不多说你,只盼早些给你找个容得下你的人家,也就放了心。”说罢走出去忙自己的事情。 丽容在这里算帐,不大一会儿,那位红姑娘便匆匆走了出来,往椅子上一坐,脸上有些不自在。丽容见她头发也未湿,便问道,“这么快?” 红姑娘看看屋中只人她两个,才说道,“容姑娘,我看那位高大人似乎是个不喜欢女人的,是不是他有什么断袖之癖,要不要和你姐姐说说?” 正好丽蓝一步进来,听了此话斥道,“妹妹刚刚气过我,你又胡说!让高大人听到了,不砸了我们这间旅店。看他身上的官袍定是个五品以上的大官,我们找遍了整个交河,可看到过第二位?一定是你不好好侍候惹恼了人家!我的天,这可怎么好?” 说着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又说,“怎么好?” 丽容笑道,“看把你吓得,有陈捕头为你罩着,我还从没见你这样失措过,不如就按着红姑娘所说的,去给他把后边烧水的小伙计叫进去试试。” 她姐姐道,“这事岂是随便说的?还说陈捕头,他那身黑衣在大街上吓吓挑担子的小贩还行,亏你还能说得出口!” 又在地上来回走了两步,“陈捕头说了他们可是刘太爷请的客人……怎么好?”让这样的人不高兴了,那以后的买卖要如何开得下去? 她妹妹很少看到姐姐有这样的表现,也有些为她担心起来,但她本就对场面上的事一窍不通,又能有什么办法?想到姐姐独自一人在交河顶着一间旅店,今天才看出其中的不易。 她禁不住说道,“那你还不亲自去问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闻味而至 丽蓝在外边把红姑娘的话仔细揣摩,今天来的这些人只要能抓住一个,以后自己的这家旅舍便有了更为坚实的靠山。即便靠他不住,那么多一个腰里厚实的常客也是不错,一切还不是慢慢的水到渠成? 她想起陈捕头开始说到这些人时说到什么牧场,又说到高大人,猛然想起以前不也有一位牧监姓高?以前那位高大人有些玩世不恭,与眼前这位高大人存在了出入。细回想起来,二人在神态方面却有八分相似。 而西州在交河这边只有两座牧场,能有几个高大人?就算有几位姓高,那年纪相仿的又能有几个?也就是原来那位高大人不是个用情专一的人罢了,不然她丽蓝也不会靠到陈捕头的身上。也许是他换了官袍的原因,让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听了妹妹的话,丽蓝就打定了主意,必要最后去核验一下这位高大人的身份。一进门,先看到他露在水外的脑袋,额头一颗痣似乎不如以前那么明显,但她已经确定就是他了。 一开始她把自己穿成了这样,进门前心里还有些打鼓。万一不是他,那以自己这样一位老板娘的身份,却像红姑娘那班人似的,把人认错就大为不妥,难道是要将错就错?那脸往哪搁?但是一经确认,心里有了底,便把胸脯挺了起来。 这一挺不要紧,早把高大人吓得,手往脑后一推石枕,身子出溜一下从石榻上滑入深水中。丽蓝咯咯一笑,站到池边冲着埋身水底的高大人道,“瞧你小样,几月不见,胆子变成这样子,我能吃人么?” 又看水底的高大人还是不出来,只是咕噜噜往上返气泡,心说看你能憋上多久。她哪知高大人在情急之下滑下石榻,后脑勺在石榻的楞角上重重磕了一下,眼前一黑已经晕在水里了。 她看出情况有些不对,裹了纱裙跳到了水里,一把捞出高大人,让他头浮出水面,眼睛还闭着。丽蓝吓得花容失色,借着水的浮力把高大人拖上石榻,看他嘴里连喷了几口池水才睁开眼睛,丽蓝心疼地说道,“早知道就不进来吓你了,不然判我个谋害命官可怎么好。” 高大人这才说道,“只怕你认错了人,此高大人非彼高大人也。” 丽蓝道,“你既非彼高大人,怎知有个彼高大人?怎知彼高大人认识我?我来看你并非要缠住你,我虽无知识,但一般的道理还是懂的。我只是因着以前的缘份,过来看看你,又岂会死皮赖脸的?” 高大人已经缓过气来,“你有所不知,我于这样的事,是能清楚一份是一份,大家清清最好,绝不敢再随便招惹。别说家中已有六位,个个像怨妇一样,我也个个欠其许多,这辈子能偿还得完也就是万幸,真没有他心了。” 丽蓝见他手还护在下边,不由笑道,“有没有他想,也不全在心里,你这样表现不正说明心虚,自欺罢了!”说着伸手入水,拨开高大人的手去看,果然毫无动静,不知道是高大人刚刚自晕厥中缓过神来的原因。 她不甘心,欲身手去抓,却被高大人挡住,两腕相交,如弦声轻响。高大人轻声道,“出去吧,让我歇歇。” 丽蓝知他并非假意推托,以她个性也绝不会死缠。只是心里暗叹一声,往事已矣!再不可追。她由水中怅然若失地站起来,纱裙地裹在身上,迈步上了台阶。 走到门边,她看到高大人拧着头看着自己,没有挽留的意思,这才返身关了门出去。 高大人看到她原形毕露地出去,心道,她算不算一份债?这样一份不轻不重的债务,他前头那位仁兄还有多少忘了并未记到头脑里的?那他就一点也不知了。 只是高大人已经看出她与陈捕头的关系绝非一般,他高某人岂会饥不择食,到陈捕头的碗里去探头?这样想着,发觉本来计划好好休息一阵,却被搅得不得片刻安静,高大人忙闭上眼睛,枕着石枕,许是池中又有热水注入,他头脑里有些迷糊。 不知迷糊了几时,高大人闭着眼睛感觉池水再次轻轻荡漾,并有轻微水声,他眼也不睁地道,“说了让你走,怎么又来?不是我瞧不起陈捕头,因了你,我也得高看他一眼半眼……” 但是他听水声仍在响,波纹荡漾的也愈近,更不想睁眼,有些不耐烦地道,“我非陈捕头……我是高大人,岂会让一个泼皮都看扁……今天这牌坊我是立定了……滚!” 高峻初识陈捕头,便领略了他公器私用,为贾家仗势的做法。只是因为刘县令的关系,高大人才压下对他的厌恶之意,但他心里是大大瞧不起陈捕头的,不觉把心里话也讲了出来。 她不但未走,倒把一只手轻轻扶到了高峻的胸膛之上,高大人虎目一睁,看到水中并非一人而是三个,再一看她们面貌,吓得他“啊”的一声,就要翻身从石榻上坐起来。 樊莺按住他轻笑道,“在焉耆淡水河边的勇气跑哪儿去了?”在淡河时是晚上,那时她已被动领教过高大人死皮赖脸的做派。她今天大白天的主动上来亲近高大人,脸上红晕更是从未有过的盛炙。 但她在屋外、以及在此时的水池之内,已然听到了高大人的内心所想。见他即便是自己这些人不在身边,也能抵挡住艳若丽蓝之流女子的诱惑,心中对高大人的爱意已不能自控,做出这样的举动全是发乎内心。 高峻看着她们,“你们三个怎么追到了这里,”说着心中不禁后怕,刚才对丽蓝要是有一丁点放松,这可便是债上加债,从樊莺这里就再不许进家门了,更不要说家中还不止是她一人。 樊莺道,“你骑马出门我是看到了的,李伯父在柳中牧场,你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交河牧。昨夜又一夜未归,柳姐姐我们十分挂念,让我们三个一起去交河牧看看。中午时我们三人就到了那里,有人说你们三位牧监到交河县里公干。哼,谁知你们公干到水池里来了!” 高峻问,“那也不至于找得这样准确。” 樊莺是一路到了交河县衙,问清了高大人是在河滨酒楼,到了一看果然看到三匹马拴在门首,炭火赫然就在其中。再进去打听了,沿着高大人足迹追了过来。 听高峻问,她道,“我们三个是闻了你的气味来的……总之你以后不管我们在与不再,都要放老实一些,不然有你好果子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大刑侍候 丽蓝一出来,便看到樊莺三人站在套间外,她把高大人的屋子指给三人,便匆匆低了头去换衣服。【猫扑小说更新最快最全的免费小说】以她多年在外闯荡的经验来看,这三位年轻俊美的女子一定就是高大人所怕的。她随口道,“没、没别的事,高大人在池里撞晕了,我刚刚救起。”一边走一边后怕。 其实樊莺三人已经在外边把两人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见是这样的结果,她们心头喜着高大人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深究她呢。 听了攀莺之言,高大人道,“你们可都看到了,这不是我在装,”他看到李婉清和崔嫣两个人抱了肩躲在深水区里,更不像樊莺那样大胆的赤着身子倚到石榻上紧紧帖着自己,就笑道,“都是自家人,我可不怕你们一起来。” 樊莺也勾着手冲水中二人道,“难道我们就怕了他不成,别让他瞧扁了!” 三人中只有李婉清与高大人有过肌肤之亲,但此时却和崔嫣一样的胆小。高大人道,“敢追到池子边上、敢下水,倒不敢出水了,看我赶你们出来。”说罢从石榻上翻身下来,跳入深水中,把那两人吓得一下子由水中直起身来躲避。 樊莺忽然叫道,“高大人,你鼻子流血了!”高大人也不顾得,说,那是在石榻边上磕的。崔嫣已经让高大人一把抓到,她看高大人的鼻子里血流个不停,就不再挣扎,伸手去给他抹,“骗我们,方才还看不见血呢。” 高大人也不管,低了头抱住她去亲热,把血蹭了崔嫣一嘴。李婉清也过来看,被高大人一把抓住道,“最可恨是你,你自己来西州就罢了,还带了别驾来。害得我有家不能回,柳中牧场也不敢去,俸禄也罚了三个月,今天专拣了你出气。” 说着在水中抱起李婉清就往石榻上去,并吓唬道,“再乱动,这样光溜溜的很容易拧了腰,我在这里却是没法儿治!”吓得李婉清不敢乱动了,任他把自己放在石榻上。 再看他眼睛红着,丢下崔嫣和樊莺不管,只冲了自己来,像是要报什么仇一样,她当时便缴了械不再推挡。她偷偷看那两人,似乎对她和高峻做的事情十分害怕、新鲜,又忍不得的要看,李婉清更是放弃了抵抗,池水激荡,她也要羽化成仙。 刘武最先出来,随后陈年谷也出来了,在外边等了一阵,见高大人仍然没有出来的意思,刘武心中的不安才稍稍有了点缓解。 不过,他此时谁都没想,只感觉自己以前这些日子对武氏有些不尽人情了,还有刘采霞。“这还是我吗?”刘大人想,他有了急着回家的想法。 陈大人倒是十分的平静,两人穿好了袍子,坐在衣帽间外等高大人。高大人的袍子还挂在那里。许是丽蓝出来时匆忙去换的衣服,高大人外间的屋门也没有关好。刘武与陈大人从门缝里听到高大人在里面大呼着,“好爽!” 此时高峻正趴在套间外的软床上,赤着脊梁,而樊莺、崔嫣、李婉清正围在三面。软床边是一只三层的架子,里面摆放着牛角钝刀、还有瓶瓶罐罐、干净的手巾等物。樊莺打开一只瓶子,一股不知名的香气漂飞出来。樊莺知道是往身上抹的,摁了高大人上去,只管倒出香水来给他抹到后背上。 崔嫣则拿起那把牛角磨成的光溜溜的钝口刀,在樊莺抹过香水地的方轻轻刮蹭。而李婉清,是方才这三人里唯一让高大人……一回的,此时心里仍是蜜意涌动,只把手在高大人的腿上腰上轻轻按摩。 高大人哪里享受过这样多的美人同时垂青,一时香味漂飞、后背上那把牛角刮刀也专往痒痒的地方游走,更兼李婉清又揉到了脚心上,也不敢乱蹬,一时大呼“好爽”。 这三人从此刻起更看清了高大人是位坐怀不乱的男子,而对待自己这些姐妹时却又无耻得很,因此尽着心地侍候,恨不得化到身上。 外边的刘大人哪里知道屋中的事情,听听实在听不下去,陈牧监说,“看来高大人的严刑还要等上一阵,不如我们出去等。” 二人出来,见老板娘丽蓝正和妹妹在一起。只因这类事都是心照不宣的,丽蓝未先开口,但是她妹妹却坐在柜台里一伸手道,“十两一位,二位二十两。” 丽蓝忙拦住刘大人往怀中掏的手道,“不必不必,陈捕头已经代付过了。”刘武正摸到怀里一文未带,又看陈年谷根本就没有掏的意思,于是又把手拿了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高大人领着樊莺、崔嫣、李婉清出来。看这三个女子头发湿漉漉的,也是沐浴过的样子,刘武才恍然大悟,不由得一阵脸红。 而丽容更是说到做到,一伸手道,“三十两。”把她姐姐吓得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谁知高大人拥了李婉清道,“才三十两,这样的好去处才三十两,”说罢摸身上。 谁又常把三十两沉甸甸的玩艺带在身上,一摸,只出些碎银子总共也过不去三两,才道,“我们们三十两欠上一天半天,一定会拿来补上。” 丽容冷声道,“谁说是三人的,这两位大人已经有陈捕头垫付了。”把丽蓝吓得失了颜色道,“高大人,我妹妹不懂事,自小在家惯坏了,你不要记在心里,陈捕头都付过了。” 高大人这才细看柜台内这位女子,发现她年龄似乎大过崔嫣,又比李婉清小些,板着脸,面沉似水,却让他生不起气来。 也是他方才在里面玩得高兴,就不生气。说道,“自己沐浴,凭什么叫陈捕头掏银子?我们付不起么?” 说着对刘武二人道,“你们的我也代付,我这里四个人沐浴,只收三十两,看来还是这位妹妹给打了折扣,下官先谢谢妹妹了!” 樊莺已经跑了出去,她们来时的棚车正让酒店伙计帮忙看着,银子有的是。 而丽容本来想出气,却让高大人这样说,倒像是自己与他走了后门儿。不经意间让他沾了便宜,想再改口要四十两时,却见姐姐已经拿眼在盯她了,于是作罢。 崔嫣来时也带了心爱的琵琶,一直带来放到了沐浴房的套间外。此时她仍旧抱了琵琶,心里却是通通乱跳,倒像是抱了琵琶遮掩。 刚才在池子里,高大人和李婉清的一幕让她再也不能平静,走一步想一下那个场景,才开了头又让自己半路截住。再看高大人时又与以往大不相同,也想着要不要像樊莺那样大胆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3章 妹妹心事 丽容一开始对这些人有好大的щщш..lā本来这家旅舍也对平常的商旅开放,但是他们几个一来,便将那些平常人拒之门外,专门为了这三个官老爷开灶烧水,让这位有些脾气的女子强忍着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她在价码上也故意多加了不止几倍。普通人来了,在大池子里也就是三、五个大钱,而她乘着火气,一下子就要了刘武、陈年谷每人十两银子。更对这位高大人要到了三十两。 这些人走后,她姐姐丽蓝过来,见妹妹正在柜台里面数银子,也凑过来叹道,“啧啧,看不出妹妹你宰客宰得这样狠。你是不知道,当时一听你说出价码,我心都提起来了。” 而她妹妹却心不在这上边,她先是看到这位高大人把红姑娘撵出来,后来再看姐姐真去池子里找高大人,出来时也与红姑娘一样,暗道这位高大人的口味到底有多高。 再看到从外边一下子进去三位天仙似的女子,其中有一位还抱了琵琶,心说这位高大人难道连泡温汤也要听曲儿?那可真是得很了。 这次她见这些人在里面胡闹了半晌,她问姐姐,“那三个人是哪里请来的?” 丽蓝道,“能从哪里来的?是人家家里的!”丽容便不再言语。 她姐姐问,“你是不是对这位高大人有什么想法了?”又恍然道,“我说你年近二十还赖在家里不走,原来是尽心地想着攀高枝儿。”往日她说到这个时,妹妹便会啐她,今天丽容却没了动静。 丽蓝出去,心想,难道我们姐妹都要让他过了水不成,若是妹妹跟了这位高大人,那她这位做姐姐的又该如何自处。又想,这丫头想得太高,别摔得爬不起来就好。看看高大人家里这三位,不论出身人品,哪一个又是她能比得上的。 从温汤旅舍出来,高大人等人再去了一趟交河县衙与刘县令告辞。刘文丞从河滨楼回来之后,听衙役说曾有三位女子说是高大人家里的,已经往酒楼方向去了。刘大人无由地担心了好一阵子。 要是让她们顺藤摸瓜找到旅舍去,将高大人按在当场,怕是就要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来了。正想着,就见高大人一行已经回来。刘县令偷眼打量这三个女人,除了一个樊莺是他认识的,另两位倒是不识。看她们与高大人亲亲热热并没有闹过的样子这才放心。 高大人道,“刘大人,我们委托之事还望早日操办,越快越好。”说罢也不多留,与众人出了县衙,刘县令在后边连声应允,请他放心。 刘武问道,“高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他现在就想回家看看,问高大人的示下。谁知高大人望向樊莺等人,像是征求她们的意见。 崔嫣争着说道,“要是可以,我想去交河牧场看看你们驯马。”樊莺道,“正合我意!”李婉清心中惦记着她那些小蚕,但是又放不下高大人,再听另两人异口同声说要去交河牧场,就也说要去。 高大人对刘武道,“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是决定了再回交河牧干些正事。”刘武听了,只好按下心头急于回家的想法,与陈年谷牧监一起陪了高大人等人,回到交河牧场里来。 白天时牧场里也不见人闲着,那些牧尉们已经从刘大人嘴里得知要给他们加饷,具体要加多少还不知道呢,但这毕竟是个好消息。因而争相表现,变着法地出幺蛾子,说白了就是想着法地折腾那些马。 高大人到时,在交河牧场中间的地上,正有十几个牧子各自牵了一匹马练习伏卧。这个练习的环节也让他们分作了三个部分,一开始是十几匹马一同卧在太阳地里,一卧半个时辰,也不喂水,也不打凉,看它们哪一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 马匹可以说是大牲畜中最有灵性的,它们体格健壮,善于奔驰,一对大眼睛像是能看懂主人的意思。主人高兴,它们便奔腾跳跃,摇头摆尾。主人哀伤,它们的眼睛里也会流露出哀伤,连个响鼻都不打。 这些牧子、牧尉们长时间与它们厮混,彼此都有了感情,因而在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之后,那些马匹们还都能依令而行,老老实实地往地上一趴。 然而第二步就不那么容易了,那就是换主人。一匹马听一个人的口令,能做得规范并不难,难的是换了主人怎么办。要知道军马征调上了战场之后,会安排给完全陌生的军士来骑,如果碰上个犟种马岂不坏了大事? 这次就有几匹马给比下去了,支愣八叉,说东往西,把站在边上看热闹的崔嫣、樊莺和李婉清三人逗得咯咯直笑。 这些牧子们一见牧场里两位牧监亲临此地,再有最大的牧监高大人也在,都想在这些人面前露露脸。更兼看到高大人的三位夫人不知为什么也来了,心中争胜的念头更为强烈。 在第二轮中胜出的牧子、牧尉得意洋洋,而败北的那些人就把气撒在自己负责的马匹身上,“一定饿你两顿才解气!” 接下来进入了第三轮比划,引诱。马非人,好多的动作都是受了天性的指使。饿了吃料,吃不到就叫。渴了喝水,喝不到就刨。这些马匹已经在太阳地下晒了足足近一个时辰了,饿倒不饿,但又热又渴是真的。 所以当有人给它们提了水,在场地中央的大盆里哗哗啦啦地倒上时,十匹马里就有八匹再也不听吆喝,从地上跳起来直奔着水盆而去。引起了牧子牧尉们的一片嘘声。 而那些仍趴卧于原地的胜出马匹受到了主人的夸赞,“好样儿的,回去给你吃豆饼!”陈牧监看得十分满意,这毕竟是在他主管的一亩三分地上,这样热火朝天的驯练,放眼其他的牧场恐怕也不多见吧。 高大人看了之后连连鼓掌,把牧子牧尉们招集过来,“练得不错,不过我看你们的口令也太过繁杂,难道等它们上了战场以后,每匹马的脖子上挂个小牌子,上边写上:我听不懂‘卧下’,要想让我卧下,你要说‘躺下’?” 李婉清先让高大人诙谐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在她以往的日子里,还只是牢牢记着高峻那副蔫坏的样子,而这些日子高大人给她留下的每一个印象都是全新的,也不知他这三年都遇到了什么事。 不过听他的话,看他的性格,仍然与自己熟知的那时的他有些大半相似,真是万变不离其宗,像一个根上长出来的两棵树。 想着想着,李婉清的心思便不由自主地从眼前这吵吵嚷嚷的场面上飘飞出去。今天在温汤旅舍,高大人如狼似虎的样子倒是与以前有很大出入,难道是长大了的原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4章 牧场议驯 听了高大人的话,众人包括樊莺这些人都笑起来。不过细细一想,高大人说的也真是这么回事。刘武知道统一口令这是自己份内之事,日常那些很常用的口令都是早已固定下来的,马匹们都很熟悉,但是对于新动作的口令制定还真是滞后了的。 刘武大人因为在温汤旅舍偷了腥,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家里的两位妻子。他急着回去,其实也不敢当面说出此事以求得她们的原谅,但他就是想回去。像是一个人有了心事又不能对外人道时,大致会到佛前坐上一坐是一个意思。 说心里话,刘武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定力是十分自信的,谁知在旅舍之中让那年轻女子骑了一顿揉捏,再看高大人和陈大人都没罢声,似乎这事很正常,便有一股好奇在心里奔突,随后的事情就不再像他的本原了,全是男人的本性在驱使。 。听高大人说,“这还在其次,你们想过没有,要是在离着敌方十分临近的地方设伏,我们的军士还能大声地吆喝着让马卧下吗?”。 高大人的话再次让在场的众人点头,又听高大人说,“有些时候是不能出声的,该怎么办?”说着,他把炭火牵到众人前边,也不说话,伸手拉了拉炭火的马缰,右手在它的背上鞍前位置轻轻地拍了两下,炭火立刻一声不吭地卧了下去。 众人还想看一看炭火在持久伏卧方面有什么表现,但高大人似乎十分爱惜这马,只是叫它卧了一会儿就一抖缰绳,让它由地上跳起来。 高大人道,“不是我吹,就我这马,让它仰躺着都不会有问题。但是眼下又没什么事,这大热的天,炭火这样的好马就该让它到凉快地方去呆着。” 说罢,高大人丢下这群牧子牧尉们牵了炭火便走。走出几步,高大人又回头,举了一根手指摇晃着补充道,“驯马……驯练马匹的伏卧,就要驯成乖巧女人那样,让它怎么个呆法,就得怎么个呆法!” 众人体会着高大人的话中之意,再与自己驯马的方式进行比较,只觉得此话十分的在理。但是冷不丁就听到高大人走出几步之后发出一声惨叫,似乎痛楚不堪,炭火十分兴奋,仰头长嘶。 众人往高大人那里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看到李婉清一只手挽着高大人的胳膊,也无什么异样。而崔嫣和樊莺就是在一边捂着嘴在笑。 高大人从交河县回来已是午后,又与牧子、牧尉们厮混了小半天,此时天色已然傍晚。刘武把交河牧场牧尉加饷的文案拿给高大人看。 刘武在文案中的意思是,必要改变以往牧场中以养代驯的方式,连带着就要将牧场中人员安置和隶属形式一并改过。在理顺了上边两点之后,再考虑加饷的问题。 刘武在文案中说,按照大唐《厩牧令》里说的,每一牧监要管着五名牧尉,每一名牧尉管理十五名群头,群头下边是地位最低的牧子,每一名牧子管理五匹马。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刘大人举例说,交河牧有马匹两千四百,《厩牧令》规定以一百二十匹马为一群,交河牧便有马群共二十群,群头也该有二十人。按照原有的人员设置方式,交河牧该设立牧尉一名不够、两名还多…… 高大人没等他讲完就明白了,“嘿嘿,以前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按你这个算法,目前交河牧三个牧监管理着两名牧尉、两名牧尉再管着二十个群头。 看起来牧尉的地位很高,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却被牧监、群头上下两级夹在中间架空了,牧尉的作用没有发挥出来。” 刘武道,“正是。”刘武说,群头历来的职责是管理着牧子将马匹喂好,只要把马喂得肥肥的便是大功一件。而马匹的驯练一事似乎与他们无关,驯练出了纰漏就往牧尉身上一推。一件没有责任的事谁会去操心? 樊莺在边是听了插话道,“午后我们在牧场里不是看着他们驯练马匹挺是热闹吗?”。 刘武说,“热闹是好,但我是看群头们是捧高大人的场,捧场的意思大过真心抓驯马的心思。谁不图做了事让大牧监看了高兴?若是高牧监不爽了,他把马喂得再肥也是落不着好。” 高大人道,“我看你刘武就不,本官一心操劳交河牧的驯练,你却直想着回家,当我看不出来?再说我是那样糊涂的庸官吗?”。 刘武让高大人揭穿,心想自己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纳闷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忙掩了脸上的尴尬又接着说道: 而牧尉要想搞好驯练离不开牧子,但是只要一动牧子便要去找群头们商量。不然群头一句话说要喂马、没人,还搞得起什么像样的驯练?那高大人你说,到底是群头大呢,还是牧尉大呢? 高大人道,“问我干嘛,你改啊。” 刘武为难地说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厩牧令》乃是大唐牧业的至高法令,动一动就是违了令,高大人你说我们能轻易动吗?”。 二人商量的时候,樊莺、崔嫣和李婉清就在边上听着,她们也认为刘大人说的是个大问题,现在是看出了弊端却不能动一动,因此三人也一起看向高大人,看他这个难题怎么解。 高大人说,“总之我做事就讲一点,干啥吆喝啥。《厩牧令》也是为了把马匹养好。要是我们把马养成了猪,你就是再依了什么令,将来误了军国大事也跑不掉打我们的板子。” 李婉清当了外人本不想插话,但是她坐在高大人的身边,听了高峻的话,忍不住用手捅了捅高大人的胳膊,把高大人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干嘛,我说错话了吗?”。 方才在外边时,高大人因为一句玩笑,招来李婉清在他胳膊内里狠命的一掐,已经落下了伤根儿。李婉清低声说,“我爹常说律法大于天,你可不能把天捅了。” 高峻让她这么一说,也不禁有了迟疑。他问刘武交河牧场的两名牧子都是谁。刘武说,一个王牧尉五十九,再一个王牧尉十九。 高大人问,“是爷俩?” 高大人的话又让刘武惊奇,“高大人你知道了还问我!” 高峻道,“我哪里知道,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过,这样一份供起来的美差,怎么偏偏都轮上了姓王的呢?还一老一小,能干什么正事?” 刘武刚要说这两人的来路,但是高大人不让他说,“这事我得糊涂,假装不知道他们是王副牧监的门路,刘大人你也不要和我细说他们的来头。要不我就不好说话。” 刘大人笑道,“都是高大人你在说,我哪里说过他们的来头,你三位夫人可都作证呢!”高峻扭头问崔嫣、问樊莺和李婉清,“夫人们,都是我自己说的?” 李婉清嗔道,“哪有,我怎么谁都没听你们说过他们的来头。” 高大人说,他们要没什么来头就好办了,也就不存在谁不高兴的事老王看门,小王喂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5章 高峻改令 听了高大人对两位牧尉的处置,竟然是这样的干脆,刘武又有些担心。他说道,“高大人,这两个人虽然是走后门上来的,但是我听说在任上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你这样一杆子打下去看门、喂马,我怕他们会心中不平。” 牧尉一职事关马匹的驯练与教习,肩上的责任并不轻。军马能否上得了战场、上了战场能否使起来得心应手,全在马匹出监之前的驯练上。 此外还有专门供给朝廷的仪仗马,与军马更有不同。它们拉出去之后,是要在重大仪式和庆典上露面的。这种马既要体态俊美,又要听话,这才能显出仪式的威严肃穆。 如果仪仗马拉到那种大场合,出现了不该有的动作,甚至嘶鸣、出列、乱刨乱踢,在外邦使节面前出了丑,便算是大过一件。然后自会有人按马索人,层层找到此马出自哪座牧场。 无论是军马还是仪仗马,出了差错自会先对牧尉们说话,可见这一职事的重要性并不是说说就算了。但是牧尉管的是马匹,并不管人,其说话的份量就大打了折扣。 一个群头手下还有二十四名牧子呢,发饷、排班、派活都是听群头一个人的。牧子们谁不知道管理五匹听话的马和管理五匹不听话的马,那累人的程度是大为不同的。 因此,虽然在表面上牧尉的地位要高过群头一脑袋,但是实际上的地位却不如群头,俗话说管事的是受累的,管人的是享福的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原来在交河牧场,谁都知道这两位姓王的牧尉是王允达副牧监的关系,倒使他们成了既不管事,也不管人的美差。高大人岂会不知道这一点? 一桩婚事成与不成、美满不美满,还要看看媒人英豪不英豪呢。再看看王副牧监的做派,这两位牧尉也就不必再细看了。因此,听了刘武的话,高大人说,“你以为我在害他们?他们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 他说,已经快三年了,朝廷并没有从西州征调仪仗马匹,这与西州初定有关系,但是以后呢?所以说,这类人的好日子也不能无边无际地混下去。再让他们混,就该我们这些牧监们头疼了。 刘武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还是不放心,问道,“高大人,难就难在这二人并无过错,新换上来两位牧尉又没有什么出奇的业绩,万一这两位王牧尉、甚至是王副牧监找上来问,怎么回复人家?” 高大人道,“一个不做事的人哪里会有过错!再说交河牧的牧尉根本就是占了位置不做事,还设他干嘛?我就不设。以后让各群的群头兼任牧尉一职。一来名义上群头的地位又高了一层,二来把马匹匹驯练的事情压到他们的头上,直接管起来不是更顺手?三来你不是刚说要给牧尉们加饷吗?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随后二人又商量了牧尉的每年的银子要怎么发。因为牧尉和群头在牧场里都算不入品的职事,只能说刚刚入流,按着原来的等级,这些人每年拿到的银子过不去五两。 高大人拍板道,“这些人肩上担了这样重的担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县衙里打杂的力役?”我们做下牧监的还要高出县令两级,手下就不能亏了——给他们上调到每年六两,就是要跟他的三班衙役看齐,就这么定了。 樊莺听了,冲另两位姐妹嘲笑道,“看看咱家高大人,发了这样大的善心,与刘大人商讨到了天黑,一咬牙才六两。还比不上他泡一顿池子!” 高大人辩解道,“这可不同,泡温汤是花我自己的银子,他们的钱可是牧场里出,能不仔细?”不过,他听了樊莺的话又算道,“可也是……二十位群头一年也就增加了二十两银子,是有点抠儿了……” 最后高大人又改了主意,群头每人每年七两,这才真正地高过了交河县里的衙役们,随后又拍板每位牧子们的年饷也各加半两。总体来说,群头牧子们这一块一年多支出二百八十两。 刘武大喜,没等到第二天的议事,天黑前便把这个消息通知了牧场里的群头们。要知道,高大人改的这个令只是针对他交河牧的,别的牧场暂时还没有份,这无形之中就让刘大人好干得多了。 因此他在传达高大人意思的时候,不忘加了一句,“原来高大人我们商量的时候是只给群头加一两,是樊夫人说了情,才又加了一两。而且牧子们都有进项!” 在三、四个铜钱能买一担粮的贞观年间,半两银子在一个普通的人眼里意味着什么,这帐谁都会算。众人听了,一时整座牧场里欢声雷动,有人高喊着,“樊夫人威武!” 崔嫣和李婉清出自深闺,哪里见到过牧场中这样生龙活虎的场面,这些人高兴了便欢呼,生气了便骂娘,牧场每日里的气氛就像是西州晴朗而高爽的天气,一时觉得又新奇又好玩。 更为了自已钟爱的高大人能与这些人在一起,并能让这些生马似的人们服服帖帖的,他还真的是不容易。而自己因为高大人的缘故也与这里扯上了关系,心中便有了隐约的自豪感觉。崔嫣听到外边的喊声,不禁想到,“要是这些人喊出崔夫人威武,不知自己听了会是个什么滋味……” 高大人说,“不能只顾了高兴,到时候我要是看到马匹驯练跟不上去,不但银子取消,还要让你们倒拿出来。”众人听了齐声道,“哪能呢,高大人你瞧好吧,哪匹马让我拿不到银子,哪匹马就吃不到花生饼!” 至于对这两位罢了差事的牧尉们怎么说,高大人就不管了,都交给刘武去办。刘武找到这二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他们是善政村王满柜托了王允达副牧监才来的。 两人只为找个吃饭的地方,并没想着什么官不官的,当时花的钱也不多。刘武本以为与这二人会不好说,没想到他们说正想找个只干活不动脑地事情做,一切万事大吉。 刘武大人开始忙得前脚打后脚,早忘了回家的事,晚饭就让人去交河县大街上买了带回来,与高大人这些人吃了再忙。 而陈年谷牧监中午的酒上来了后劲,高大人让他在牧场里找了间屋子睡了半晌,晚上他也凑过来,三位牧监边吃边谈,再把马匹驯练的事讨论了许久。 天黑了,高大人也没有回新村的意思,说是要连夜再看看夜练。因而樊莺她们三人也乐得在牧场里陪着高大人。李婉清只是有点担心那些小蚕,不过能在牧场里过夜还是让她十分向往的,因而也不觉得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6章 靡靡之音 与高大人吃过了饭,刘武就先出去到各个厩房察看夜间留值人员,说再安排一下夜练之事。陈年谷牧监也养足了精神,说是一定可着一宿地折腾一下才行,不然对不起高大人安排的这顿好觉。 两人出去不久,便听到牧场里短暂的安静过后再次喧闹起来。高大人心里痒痒,有心立刻追出去看一看这些人到底怎么练的,又一想樊莺三人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自己再跑出去,把她三人扔在这里有些不大落忍,一时抓耳挠腮。 崔嫣看高大人这样子,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便要借故逃出去,那样一来多半又是樊莺妹妹陪着他的面大。于是说道,“高大人你看这样的夜色,清清清爽爽的真没有入夏前的燥热,” 高大人瞥见了她身边的琵琶,忽然想起什么,“是呀,我们这一天忙叨叨,竟是一会闲功夫都没有,不如你给哥哥弹首曲子罢。” 崔嫣因为自身以往的身份,似乎在极力避免这样的称喟,猛听高大人脱口说出来,像是被另两人窥破了底细,一时脸上有了一层红晕。 但是樊莺与李婉清两人听到耳朵里,就成了高大人对崔嫣的亲近之意,觉着他这样叫完全是发自内心,尤其是樊莺,更牵引着想起在终南山的一幕幕往事。 此时崔嫣已抱过来心爱的琵琶,伸出手调了调弦,随后一阵清越的琵琶声在牧场里传了出来。与牧场里人喊马嘶的动静一浊一清,你来我往相映成趣。不但如此,似乎这样的琴声正该配这样的夜色,让几个人听了,心头为之一爽。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崔嫣一边弹了琵琶,一边轻启朱唇,开口唱了起来。 “大漠风沙起,冰霜玉门关,极目穷千里,孤身忘长安。” 崔嫣的声音清澈婉转,直透入耳,让樊莺与李婉清两人第一次见识到崔嫣与家中另几位女人的不同。她的声音太好听了,任你心扉关得再紧,似乎这嗓音也能曲折回环地透入进去,与你娓娓而谈,拨动人最柔软的情怀,二人不觉与高大人一同听得有些发愣。 一曲终了,高大人鼓掌赞道,“好曲,好歌!只是有些苍凉之气。”樊莺问,“这是姐姐现编着唱出来的么?这可是难煞我。” 崔嫣轻声道,“不是现编的,是我在长安时独坐无事想了两句,方才猛然记起来,就唱了。” 高大人一听,知道这样的语境韵味,只能是崔嫣在长安清心庵时所做。这样一想,更感觉她方才唱的并非是她自己,而是另一位远离长安的孤身行旅。他看崔嫣的情态,这曲中之人不是自己还能有谁呢,因而再看她时目光里又多了一层疼爱之意。 而樊莺和李婉清听了崔嫣的话,立刻想到这是她在思念高大人时所作。都暗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相思之意,短短四句,竟然都说得那人的行处,而饱尝思念之苦的女子却一点未露。 李婉清笑着说道,“这曲子真是妙,看来有的人听了更会觉得债务深重了。”樊莺也撺掇崔嫣道,“姐姐你别只唱自己,再编唱一首,把我们这些姐妹全都唱进去!怎样?” 看着高大人鼓励的目光,崔嫣点头,也不见她怎么搜肠刮肚的去想,立刻就把玉指在弦上拨弄起来。她平日里弹奏时多是用弦拨,而这次却是不用,因而从弦上飘飞出来的琴音又多了些许婉转柔和的味道。 随后,崔嫣唱道:“三年出玉门,花开有玉魂,沙洲献玉璧,情路牵玉人。” 她一唱完,李婉清与樊莺两人已经哭了,此曲并不柔肠百结,但其中自有一股动人的滋味,更兼这三人都是思念着同一个人,不远千里寻他而来,这首曲子的每个音符真是正响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樊莺想到了在终南山时天天思念高峻、坐卧不宁的日子。想起自己为来西州,天天与师父怄气想法子,又不能明说,最后才让师父猛然明白放她出来。还有寻到西州来之后在牧场村里发生的那些误会,一时泪珠不断。 而李婉清想着自己在扬州繁华之地却如坐铁牢、举目望穿的情景。原以为此生再也无缘之人,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身边,真是如同在梦里一样。心说再也不用想着下一世再见了,只把此一世好好珍惜。她看到樊莺先哭起来,自己也哭。 崔嫣放下琵琶,也是泪眼朦胧,对樊莺与李婉清的表现她是再理解不过了,不过她为自己这首曲子惹哭了两人也是大不落忍,想开口劝上两句,却发现自己也是这样。 可把高大人吓坏了,心说这些女人们怎么回事,刚刚高高兴兴地弹琴听曲,怎么一下子就哭起来。他搓着手道,“幸好、幸好柳玉如和思晴、谢金莲她们没有来,不然的话,我交河牧的河练就地开始也是可以了。” 三人听了一齐破啼为笑,齐声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高大人揉揉眼道,“靡靡之音,不可久听,不然我正事都没心思做了。”说罢跳起来往门外就走。在门边仍不忘回身道,“谁也别跟着我,我这人只配和牲口在一起。” 樊莺本来打定了主意,等高大人一说出去便提出跟着。听高大人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再提了,三人互相劝慰了一阵,就听着交河牧场里锣鼓鞭炮齐响、马嘶蹄声交杂、人声呼喝,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明堂。 交河牧里马匹不多,但原来却是个中牧,其中房屋十分的富余宽敞。牧场里人知道高大人三位家眷在此,收拾好了一间屋子,干净舒适、用具齐全。看看也不能出去凑热闹,樊莺三个人关了门,脱衣在大床上一躺,仍把方才的场景回想起来。 樊莺道,“崔嫣姐,你的嗓子真是好,和你比起来,我们几个说话不知道高大人还想不想听。” 崔嫣说,“当我们看不出来,高大人最怕的人除了柳姐姐,就是你这个最小的妹妹,你要这样说,那我们怎么办?” 樊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但是嘴上却道,“呦呦,他这么怕我,也没见他从皇帝那里抢些什么东西给我,婉清姐你说是不是?” 李婉清却不参与她们明着对高大人不满、但心里却再明白不过的想法在那里绊嘴玩。她只是想,高峻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要看家里这些女人,那他三年来一点正事都没干。要是看牧场中这些大大小小官员、牧子们对高大人的态度,还有他短短几年的升迁,似乎又干的全是正经事。 她不求太多,能看到他就成。她忽然想起在温汤旅舍的事,还有樊莺和崔嫣抱肩蹲在池子里看自己与高大人在石榻之上疯狂时的神态,觉着自己并不比谁差。 三人聊了阵子,彼此一天都累得不轻,虽然牧场外一片喧闹,但是她们各自的心里却是澄明一片,不大一会就都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7章 别驾思女 夜晚过去之后,交河牧这次的夜练才算结束了。网 ≯ 幸好在牧场的周边并不像柳中牧那样有村子住宅,不然的话,就快有人骂娘了。整个一宿,牧场里都没闲下来一会儿。 天蒙蒙亮的时候交河牧的上空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花味,地上是一片片的鞭炮碎屑。连高大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李婉清以为高大人是从火场出来。 樊莺和崔嫣还没醒呢,李婉清往里挪了挪,给高大人让出一块地方让他躺下。高大人往她身边一躺,不到片刻便酣声大作。 李婉清借着窗子外头透进来的微弱曙光,看着这位既有些熟悉、又与以前印象不大一样的男人,伸出手轻轻抚摸他下巴上的硬胡子茬儿,一切都是这么的真实。 高大人只睡了一会便让人叫醒,因为王允达副牧监来了。他来的时候见到了看牧场大门的那个老牧尉,一问之后他也不好说什么。眼下他正得到了别驾大人的赏识,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高大人怎么样。 再进入了交河牧的大门,看到牧场里乱糟糟的样子,他就皱了皱眉头,还是没说什么。这次他来是李别驾让他来找高大人的,因为旧村改造的事情高峪不大配合。 高峪要是在西州有个一官半职的话,李别驾就不会作难了。但他就是个土商,后台也不软,也不能拿别驾的职位压他。 再者李别驾昨天下午没事,绕到了牧场新村,看到柳玉如正带了谢金莲正指挥着从柳中县请来的两位铁匠,登了梯子把用铁条铆好了的栏杆加固在二楼窗子的外边。 他还听这两位女人一边监工一边低声说银子不够,她们猛的看到别驾大人到了跟前,忙过来见礼。别驾装着无意似的问道,“婉清这丫头在干嘛?” 柳玉如说,头晌去了交河牧找高大人去了。别驾不知女儿去那种子地方做什么,心说难道高峻和她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别驾想起自己乘着怒气说出罚俸三月的事情,过后就有些后悔。心道以自已这样的阅历,怎么还毛糙如斯?郭都督明言是让自己打理旧村中的事,并没说让兼管柳中牧场,再说自己女儿都跟那家子过上了,何苦。 再看看柳玉如和谢金莲正加固西窗子的事情,同样的铁栏就是六扇,这得需要多少银子!罚俸的事情他已当了王允达的面吼出去了,当时也乘了怒气把公事写好,就是没有送往郭都督那里。 有心不了了之,又怕刚到西州,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有损威严。还好柳中牧并无几人知道自已与高峻的关系,要是知道的话,真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李别驾不知道女儿去交河牧有什么事,有心问一问柳玉如,又怕她认为自己太过在意女儿,反倒把女儿在这一大家子中孤立起来。就这一件事,便把堂皇堂皇的别驾大人难了个不用说。 他想着对高峻这小子该罚得罚,实在不行的话也只有把自己的月银偷偷帖补给他们了。别驾独身一人,婉清小的时候他怕续了弦让她受委屈,李大人连想都不想这事。一直耽搁到再也没有想法。 眼下自己一个人要那么多的银子做什么?只是这事只宜偷偷进行。只能与女儿商量,还不能让她声张。不然还不让高峻这小子得意起来? 这么一想,李别驾反倒认为罚他三个月有些少了,自己花银子出气立威也是值得的。 天黑时他又去了一趟新村,看到谢金莲拉了小女孩甜甜放学。别驾上前一问,说婉清还没回来。别驾就更想知道女儿去干什么了。 别驾身边无人可差派,只有个王允达。这些日子王允达侍候着别驾处处小心,眼里出气,真有些兢兢业业的姿态。 大概是人没有了依靠自会放低身架,让别驾认为这位胖敦敦王副牧监倒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办事更老成持重。因此一大早他就吩咐王允达去交河牧把高大人叫回来。高峻回来了,那女儿不就见到了? 高大人让李婉清在睡梦中推醒,听说王允达来了,以为柳中牧出了什么大事,忙一翻身爬起来。樊莺和崔嫣也赶紧起来,几个人洗濑已毕,见到王允达,才知道别驾叫。 高大人问,“王大人,不知别驾大人有何事?” 王允达道,“别驾只让我叫高大人回,什么事下官可并不知情。”他看到高大人刚爬起来,脸上还带着些许倦意和惺忪的睡意。再看他官袍也揉得不成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一阵暗自解气的感觉。 他心说这位李别驾倒是比大哥王达有威严得多,一大早把高大人叫醒,高大人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是忙着吩咐拉马套车。这真是想不明白,一个长得干巴巴的别驾,想不到却是个大可倚靠之人。 高大人和樊莺骑了马,车载了崔嫣和李婉清往回赶。到了自家大门口时,忽听院子里思晴说着,“真是不好了!是我大意了,这可怎么好,” 又听谢金莲问,“怎么了思晴?” 思晴自责地道,“要是婉清回来看到了,我该怎么对她说?”此时她们听到院外车马动静,知道是高大人回来,都迎了出来。 高大人对王副牧监道,“你先回禀李大人,我看看家里有些什么事,即去面见李大人。” 王允达说,“高大人,这样合适吗?”却见高大人已经走进院子里去了。他只好先去旧村与李别驾复命。 这些人进了院子,思晴先拉了李婉清的手说道,“小蚕怎么都死了,一动不动,是吃得多了?”李婉清也不急着进去看那些蚕,安慰道,“不会有事,它们是吃饱了睡觉呢。等睡了以后脱层皮,它们就变的大些了。”思晴和谢金莲听了,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李婉清不在的时候,就是谢金莲和思晴在喂蚕。而谢金莲要接送甜甜,去采桑叶的差事就是思晴的。 高峻见了柳玉如,又从她嘴里听到一件事:许多多把谢广打了。 高大人一进门时思晴与谢金莲在一起,这事只该谢金莲与高大人说。但是谢金莲因为这事说起来不光彩,就不说,思晴更不好开口。 但是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涉及高家的大事,处理得不好、传得新村、旧村里沸沸扬扬,还是高大人脸面上不好看。大家都不说,只有柳玉如说了。 高峻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上次他与刘武在谢广家就撞上过一回。谢广不知检点,出事是早晚的事情。他问,“伤得重不重,是怎么回事?”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8章 必不当初 谢广自从与许不了扯上,便像是成了瘾,瞅个机会跨上马就往新村里来。≯≯> 这匹马倒让他行起事来十分的方便,来去也花不了多大的时间。有时歇个晌的功夫他就跑去许不了家一趟,只对媳妇说有个朋友要会。 自从谢广从大漠里金子、银子、马匹的带回来,谢家大嫂已经相信男人的会朋友之说。心说男人嘛,正该是这样子,因而也不加怀疑。 谢广也因为大漠之行以后,觉得自己人算个人物,现在高头大马的骑着,再也不是以前了。再加上在大漠里自己保护思晴的事似乎很得高大人的好感。那他还怕什么?谁不知道在牧场新、旧两村高大人的威势? 6尚楼生死未卜,许不了急于找个下家,谢广更是越来越胆大,见6尚楼仍无踪影,有时在许不了家只是略略把大门虚掩了不上栓。正巧许多多这些天去护着野牧,此事倒瞒了数日。 这天傍晚二人依然如故,谢广想等着街上接学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出许不了家大门,也省得与人撞上。一耽搁,天就黑了。 只听院子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道缝,二人惊得不用说。隔着窗户往大门上一看是6尚楼,许不了忙差了声对谢广道,“他回来了!你怎么走?” 谢广忙着往床底下钻,钻不进去,他太胖了。想跳后窗子,一想自己的马还在前院上拴着。情急之下,他便又把刚刚在大漠里悟出的道理使出来,啪啪地拍了胸膛大声道,“别让我看到他,不然非把他在大漠里编算思晴的行径告诉高大人!” 6尚楼在院子里猛然驻足,侧耳细听。心说要是自己在大漠里给黑达出主意的事情让高大人知道了,那他就出不了牧场村了。 他知道谢广在家里,不敢与谢广见面,只是隐在墙角的黑影里。见谢广大摇大摆地出来,跨上马出了大门,6尚楼这才敢与许不了见面。 许不了见6尚楼人瘦了两圈儿,胡子老长、脸上油泥多厚,再也没有当年的风范,抱了6尚楼哽哽咽咽哭了半晌。也是哭自己所靠非人,也是替6尚楼难过,感到荣华富贵真如过眼烟云。 到后来倒是6尚楼劝她,6尚楼道,“算了,莫哭了。要说委屈谁都比我委屈。我算个啥?我以前只不过是江南道一家大户的家厨,菜烧得好,远近闻名,让县令看上。加上我会来事,就做了个衙役有了公差。再懂得花银子,一点一点竟然走到了牧监的位置。如今命里注定福也享受够了。都是大运犯冲克,该我把过去白得的都还上了,只是苦了你。” 许不了哭着道,“你在大漠里究竟做了什么事?怎么就不能把错处去与高大人说清,哪怕今后就在交河牧做个牧子,也比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强。” 6尚楼道,“别提了,我哪敢去说?都是黑达这厮害得我!他若是不把我丢下,也许我早就派人来接你了。眼下我在牧场村是不能呆了。本来长安有些门路,但是连过所都没得开,也见不到他,只好以后看机会。” 许不了问他下一步的打算。6尚楼说,只有往西走,走哪算哪儿,而且还得趁夜走。许不了忙着给准备了饭,让他匆匆吃了。又打点了干粮、盘缠、衣物,还替他带了一大壶酒夜里御寒。6尚楼脸也不洗,说正好不必避人了。临出门前,他对许不了说: “我顾不了你了,你别人不用怕,但要提防柳中县我家里的。一但知道我不在家了,怕是要来挤兑于你……这边家里东西我也带不走,就留给你吧,多多变卖换成银子,不行就回你娘家去吧。” 又说,“在大漠里我棋差一招,想了不少的妙计,偏偏没想想自己,是自填了后路。竟然不如个谢广看得远些。他倒有些光棍性子,你们的事好自为之。”说罢借了天黑,出新村往西,翻天山去了。 许不了自6尚楼走了之后便嘤嘤地哭了半宿,一想到6尚楼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不由得想起他对自己的好处来。 以6尚楼一位牧监的身份,那时又知道自己与罗得刀不清不楚,还是能从黄翠楼赎自已出来。后边两人一起的日子里也能多加疼爱。 这次撞见了自己与谢广的事也只字未加埋怨,临行还尽替自己出主意,更让许不了肝肠寸断。想着他已年过半百再去奔波,辛苦一定少不了的。 又想,他要不把自己赎出来,一直在黄翠楼过着也没什么,但是一旦过惯了享福的日子,再把自己扔到露天地里,以后怎么生活?不由又咬牙恨他。 这样哭了一夜,许不了早上起来两眼通红,肿得像两只烂桃子。正巧谢广昨天傍晚吓住了6尚楼,以为今后再无顾虑,一夜兴奋难耐。起个大早说又是要会朋友,就来敲许不了门。 进去又是不关大门,拉了许不了亲热。但许不了还未从6尚楼那边走出来,哪有心思陪他玩,可谢广见她悲悲啼啼,兴致却越高起来,于是二人在屋里推扯不清。 正好许多多护牧几日,连夜赶回来。他不知6尚楼是否回来了,姐姐一人在家着实让人担心。他天亮进村直奔姐姐家,见大门未关,直接进来。 他猛然一见许不了与谢广拉拉扯扯,而姐姐眼睛红肿,以为谢广欺负到姐姐家了。许多多二话不说,挥起拳头把谢广揍得鼻清脸肿,踹得谢广直在地上爬。 要说谢广个头要比许多多高大得多,但是许多多自从转了性子,每日间只是迷恋拉弓、举石锁,臂上的力量能顶谢广两个。若不是许不了死命拉着,谢广几乎交待在许不了的院子里。 谢金莲得知大哥出事后,先偷偷地去瞧了一次。谢广当时魂飞魄散,还能挣扎着爬上马骑回家。但是到了家里就再也起不来了,找大夫一摸说是伤了骨头。 此时谢金莲就在边上偷偷看高大人的脸色,看他是气大哥多些,还是气许多多更厉害一些。她绝不敢上来对此事说些什么,怕高大人因了一个谢字瞧自己也不顺眼。 但是高大人脸上并无十分气愤的颜色,也没有显出高兴,谢金莲就更猜不透。正在猜疑之间,院子外头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正是许不了姐弟两个。 许不了拿手掐了兄弟许多多的一只耳朵,把他提到了高大人的面前,又一连在许多多的腿弯处踹他,让他给予高大人跪下。但是许多多硬挺着,但在脸色上就比进院子之前服帖多了。 他别人不怕,但怕高大人,不知道高大人要怎么为舅子出气。许多多站在高大人面前,一会就感觉后脖梗子上直冒凉气。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9章 金莲派钱 许不了刚一进到高大人的院子里来时是冲着她兄弟,嘴中还有些言语,但是一等她兄弟站高大人的面前,她忽然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了。 细想想事情闹出来也有自己的缘故在里头,她若不去找谢广,便不会有以后的这些事情。但是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才掺各到其中去的?还不是因为陆尚楼!这样想着,她倒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兄弟都是让陆尚楼拉下水的。 高大人心里还有正事,别驾兼老丈人见召,去晚了更显得自已拿别驾不当回事,这不火上浇油吗?但是眼前这件事不给个说法也不行,家里家外的人们都在看着呢。 看着许多多紧张的样子,高大人忽然笑了,把许不了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现在不是从前了,从前时自已家老公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牧监,她哭的心都有。 高大人问,“多多,你当时是怎么打的谢广,给我比划比划。” 许多多迟疑了一阵,试着回想,慢慢把当时的情形演化出来,“就是……这样……这样……”一边说着,上边一拳,下边一腿,上边两拳,下边再踩。 高大人一边看一边摇头,“你不该这样打他,知道错在哪里了?”许不了听了,知道今天的所有处置都在高大人接下来的话里,不由看向高大人的脸。 许多多吱唔着说,“我……我下手有些重了!” 谢金莲也凝神听下去,她看到大哥谢广着实让许多多打得不清,两只眼皮肿得都合在一起,只能从一条窄缝里仰着头看人。当时谢广见了妹妹,嘴唇也肿得分不开,含糊不清地对妹妹说,“哥……湿湿……湿了大灰了!” 谢金莲虽然知道大哥无理在先,但让人下手这么狠,简直一点高大人的面子都没给。她也想听听高大人怎么处置。 高大人说,“多多,你方才这条右腿踢得过高了,下盘不稳,如果人家闪过后一绊你左腿,上边一根指头你就先倒了,还打什么人!” 众人听了感觉没有听清,而许多多一听,紧张的表情立刻不见,连连点头。高大人又说,“再者,你右腿踢出时,你的右手没有防护裆部的动作。你也就是遇上谢广,再换个懂两下子的,一膝盖把你卵蛋顶破了。” 许多多挠了头琢磨,真是这么回事。许不了听了更是惊讶,高大人这不是教兄弟打架要吗?方才自己还以为高大人要亲自出手,替舅子谢广教训多多呢。 又听高大人道,“还有,这次打人是你姐让打的吗?” 许多多道,“不是,当时我姐还死命拉开了,不然的话我就打死人了。” “记住,下次你姐让你打才可动手,你们回去吧。” 许不了失声哭道,“高大人,可……可谢广那里,是不是……”她想说,谢广那里被兄弟打重了,是不是还要花些银子,至少请大夫的银子是要花的。 高大人听出了许不了话中的意思,摆摆手道,“这事我和夫人、和谢金莲已经商量过了,她们都说是谢广无理在先,挨了打他也是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谢金莲见高大人这样处置,摆明了大哥吃的亏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但一听高大人又把自已放在了前边,不由得心里一阵阵的不得劲。刚才她还在想着怎么样为大哥出气的。但是高大人这样处置自己说不出什么来,还把好人让自己来做。 许不了听了高大人的话,冲了谢金莲鞠躬道,“谢夫人大量,不计较我们姐弟的过失,让我们怎么样报答你才好!” 谢金莲听了,心中一热,说道,“许夫人,谢、许两字,都有个言字边在那里,就不要客气,我大哥冒犯你在先,这都是他应得的,你不要多想了。” 许不了姐弟二人千恩万谢地走出高大人的院子。柳玉如这才道,“高大人,是不是我们该去旧村中看看谢大哥,总归他吃了亏,也不知被打成了啥样。” 谢金莲也看向了高大人,高大人道,“你们不宜去,连金莲都不要去看。冷冷他,也好让他反思一下自己错在哪里。”又说,“不过谢大哥在大漠里对我高某人还是有恩情的,我就不能不去看。” 高大人说过了,起身想去见别驾大人,就向谢金莲要银子。谢金莲知道他是想从牧场里直接去看望谢广,但她不知道拿多少合适。就看着柳玉如道,“姐姐,我们家里的银子这个月不大多,刚刚又加固了的窗子。” 柳玉如说,“拿五十两少不少呢?” 谢金莲返身进里给高大人拿银子,从银匣里拿出来五十两。要往外走时又想,家里本来这个月就紧巴,还要在这方面往外掏钱。大哥这事情做得,又是什么光彩事?想至此,谢金莲一赌气就扔下了十两。 又一想,我管着家里的银子,这一大家子人动一动就得花钱。我怎么能为了自家大哥就这样往外开发,她想到高大人说不必她出面去看谢广的话,知道他也是为了自己想。要是自己去看,怎么禁得住一路上村里人、牧场里人的指指戳戳? 谢金莲手里托了银子,好半天没能出屋。她想,高大人都替自己想到了,自己就该多为家里人想想。于是又在手里的四十两里丢回去二十两,又丢回去十两。这样她手里就剩下十两了。 高大人与柳玉如在院子里说着话,等着谢金莲拿银子出来,等了好一阵子,谢金莲才磨蹭着由屋里走出来,谁都不见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柳玉如便问,“不是让你拿银子么,银子呢?” 谢金莲走到高大人的身边,拉过高大人的手,把手里面捏的银子放在高大人的手心里。高峻摊着手看有多少,只有两三粒散碎银子,连一两都不到。 先把柳玉如逗笑了道,“高大人你看,咱家管帐的先生手可真紧,到屋中去了这半晌,只从指缝里漏下了这样多。” 谢金莲恨恨地说道,“他有多大的功劳?反正就这些,多了我就没有了,”高峻看她板着脸的样子,忽然觉得她今天与往日里有些不同。 谢金莲在旧村土窑工地上背了甜甜急着要求挖坑时,是一副病病歪歪、面黄肌瘦的样子,而这时她的脸上白里透红,身子也丰满了许多,一件合体的套裙勾勒出腰身中的韵味。 柳玉如道,“金莲,那就看咱家高大人这身官袍的面子上,再加上些,”她想像不到高大人带了这些银子怎么走进谢广家的门。 但谢金莲越发的坚定了自己的意思,“那就给他买包茶叶,没事让他坐着喝茶思过吧。” ps:上一章“必不当初”,因为一走神,将悔字打成了必字,又不能自己改正,在这里向正版读者致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0章 走马箭草 高大人知道谢金莲主意已定,就拿了这些银子,骑了炭火出来。一进牧场的大门,高大人就看到罗得刀骑了马正从牧场里往外走。 罗得刀见了高大人,忙从马上跳下见礼,高大人见他这些日子人也发福了,再不是从前那样干瘦,忙问他来意。 罗得刀说,是郭都督派他来协助别驾大人,只为处置旧村的改建事情。高峻知道他是特意来看望自己的,便与他一同骑了马往回走。 罗得刀说,他已把夫人王氏也一同带到了牧场村,已经找了房子将她安顿在旧村里,从此就扎在这里不回西州了。 高大人与罗得马一边走一边聊,不觉将马速降了下来。罗得刀是知道别驾大人和高大人关系的,他对高大人说,“高大人,我来之前看别驾正在议事厅里发脾气,像是与你有关,你要先有个打算呀。” 正说着,冯征从对面骑了马过来,他这样团官差事,柳中牧野牧的事都是归他在管,高大人见了他才知道,自已先是焉耆、再是颉利部的事情缠身,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冯征累日里在外边跑着,也是多日不见高大人,前些日子大漠里有战事,他便带了马群往西边去放,他是见到高大人现身,才过来相见。 高大人见冯征面色黑了不少,但比之前更显出些许的老成,也想知道他近日的境况。再加上刚听了罗得马所讲,也需要想一想面见别驾的对策,于是干脆下了马,与这二人站在牧场中央旷野的大道边说话。 高大人开玩笑道,“你这样在外边跑着,杨丫头自己在家可成?不行的话就把你放回来,让别人替替你也行。”自从冯征做了牧场里的团官,村子里外再也没有人“杨丫头”这样的称呼他妻子,最低也是叫一声冯夫人。 但是高大人这样叫来,让冯征觉着无比亲切,他想起之前与高大人在一起的往事。那时二人一起在拣草房替柳玉如和杨雀儿拣草,想不到已经过去了小半年了,两个女子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冯征不禁动情地说道,“高大人,我们都很好,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事情耽误了正事。” 阳光照在了开阔的牧场里,道边的树木生得郁郁葱葱,高大人往树下靠了靠,像是来了兴致,要与这两人多聊一会儿。 他问冯征道,“你手下这些人里可还有能用的?我真不是说说,有个人帮你把手,你也可以歇歇。”高大人说,“家里的地也不能总让你荒着,不然杨丫头不会怪你,但我要招埋怨的。” 冯征见高大人这样说,是已经有了想法。他想起一人,方要开口向高大人举荐,忽然想起了牧场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情,便又闭了嘴。 高大人说,“许多多,我看他还有些火性子脾气,不知团官大人对他有何看法,你要看得上他,我便让他给你做个副手也是可以的。” 冯征想不到高大人一开口便说到了自己的心里,忙接口道,“别说,许多多还真是越来越上道儿,这几次野牧他都出力不少。” 说完却见高大人已经蹲了下去,伸了脖子在道边的树丛下看。一边伸出手在树下的草丛中拨开杂草,一边说,“这样定了,就让许多多给你做个副手……把护牧队的差事多让他去做。你先带一带他,再让他独自带着出去。” 冯征与罗得刀两人见高大人手里拔下来一株绿草,开着一簇簇白花、似草似菜的,高大人举着说道,“我舅子让许多多打了,但那帮娘们成心看我乐子,让我去看病人,却只给了不到一两银子……只能再自己想想法子。” 冯征和罗得刀听了,不禁啼笑皆非,看来老婆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两人忙着从衣兜儿里往外掏,不一时凑了五六两,高大人却不要,“我舅子那里今非昔比,高头大马都骑上了,再掏这么多也还是不多。” 又指着手里的青草道,“此为走马箭,跌打损伤,舒筋活络。”高峻在终南山时,师父曾经讲过,有毒蛇的地方会有制服蛇毒的草药,有野蜂的地方也有治蜂毒的药材,没想到在有马匹的地方也有治疗跌打的好东西。 二人听了,也一齐伏下身子在树下草丛里去看,发现还生了不少,于是一齐挽了袖子,帮高大人选拔出来。 牧子们先是看着三位大人在一起站于道边说话,再一看又钻到树丛里去,就有的跑过来问,“高大人罗大人,你们拣银子呢?”问清之后,这些人也四处到树下阴凉潮湿的地方去找,不一会拔了一小捆。 高大人拿了根长草捆放在马后,又把“走马箭”的用法与众人讲述一遍,“叶子捣烂外敷,根洗净熬汤内服。”这才上马往议事厅方向走。 半路上,三人看到王允达副牧监骑马从对面而来,见了高大人,他也不下马,只是大声说道,“高大人,怎么这样磨蹭,别驾大人已经在发雷霆了!”说罢拨了马头飞驰回去。 罗得刀二人见高大人对王允达这样的态度一点都不生气,不置可否,听了他的话不但不急,反倒把马放慢下来。两人都想不明白高大人是不是转了性子,以前他何曾让人这样对自己讲话,更不要说别驾还与高大人有这层关系。 高大人望了王副牧监的背影,咬牙道,“原本想去见过了别驾才去看舅子。他要这样,我便先去看了病人再说。”说罢在马上一踹镫,也不在议事厅的前边停留,径直穿过大门到旧村去了。 罗得刀对高大人的性子十分的了解,知道他还是以往的脾气没有变,知道劝也没用,便想着自己先去与别驾见面,到时再相机行事,替高大人遮掩。 高大人到了谢广家的大门外下马,提了走马箭进了院子,只到谢大嫂正在数落谢广,“你要为家里多挣些钱是好的,但是也不能不要命,看看你今天这样子,要是有个好歹,一家子人指望着谁?” 谢家大嫂见了高大人进来,忙住了话头上前迎接着。见他手里拿了一小捆儿草药说,“麻烦大嫂洗净、捣烂了给大哥外敷。”大嫂忙不迭地说,“有劳高大人了,让你公务这样忙,还想着我们这事。” 又数落着谢广道,“他说是与朋友结伙去爬山采什么花药能卖大钱,不然能从山上跌下来?这样又是牛皮又是花药的不顾命,真是不像以前了。”说着拿了草药出去,按着高峻的话去整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1章 布局式样 谢广听了媳妇的话,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做些什么事情没有磕了碰了的危险,我去大漠中贩牛不是还碰上个黑达!那又把我怎么样了?” 谢广挨了打,到了家时也不敢说实话,妹子谢金莲来时也是一路的遮掩。但高峻从大嫂的话里听出了谢广的谎话是什么,也不去戳破。 见媳妇走出去,谢广有了些不好意思的神态,低声对高大人说,“妹夫,你可要替我出气,那小子真不把我当人来打。” 高峻也不接他话,只是让他坐下。高大人站在他身后,拉拉他的胳膊、捏捏他的膀子,一边看他的反应。不一会看了一遍,知道谢广身上多半都是外伤,尤其是脸上淤肿得厉害,心里也就放下了。说道,“挨揍的时候总得把头脸护一下吧?” 谢广道,“那小子出手快得很,我哪来得及呀。” 他的话有些诉苦的意思,因而声音大了些。大嫂正好进来,听了谢广的话有些不理解,就问道,“不是跌得么,我听你说……谁又出手快得很了?” 谢广一时语塞,高大人道,“他是说,有个小子出手快得很,抢着去采花,大哥急着去抢时才滚下来的,是这个意思。” 他看到谢广暗暗地出了一口气,大嫂此时已经把草药洗净了,拿到两人跟前来捣。一边与妹夫说着话,一边又说起来二哥谢大,“老二最近许是迷上了耍钱,整日都不着家,要比起我家谢广来,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高大人听了,还是什么话也不接,忽然感觉谢家大嫂、二嫂两人也是有些不易。他仔细把药糊给谢广敷上,再让大嫂找透气的纱布包扎好了不致掉落下来,这才起身离了谢广的院子,往牧场的议事厅来。 西州别驾李大人心里十分的不爽,自从一大早派王允达去叫高峻,直到现在这小子都不见个影子,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没把别驾大人放在眼里嘛。 别驾急着见高峻,是因为牧场村旧村房子的事情遇到了麻烦。一开始的时候别驾大人对这个问题并未十分的在意,可是后来这事情却变得一点点地严肃起来,解决不好的话也许旧村改建的事情就这样一天天地拖下去了,那要怎么向郭大人交待? 如果他自行拍板子的话也不大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不过眼见着就要得罪王允达与高峪二人中的一个人了。李别驾是科班出身,并非是从底层一点点摸爬滚打上来的,对这类看似很小、但各方的粘着力都不小的事情,别驾处置起来有些棘手。 高峻走到议事厅门口的时候,听到别驾在屋里正在大发雷霆,“高大人在忙什么?我看他都一连两天未在柳中牧场里露面,难道连我都叫不动他了?” 高大人一步跨进议事厅,见别驾与王允达副牧监两个人在屋里。别驾发火的时候王允达没说什么,不过高峻看到他手里提着热水壶刚刚放下,而别驾面前的茶杯里水是满的,此刻还在微微地漾着。 高大人进去,冲着别驾深施一礼,“大人,你老叫我,就是路上下刀子我也得来,不然的话恐怕我连家都不能回了,”他看了看王允达,说道,“王副牧监在这里协助助大人,交河那边的人手就不大够用……我是在操持马匹驯练的事情。” 李袭誉刚刚在背后发高峻的牢骚便让他一步赶上,心里有些略略的不自在。不过听到高峻说到“就是下刀子也得来……不然家都回不去”的话,又十分的受用,心说,你知道就好,因而脸上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以前他只要一想起这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谁又生着心眼子找姑爷的晦气?于是说道,“只要你在忙正事就好,这么大的牧场,人吃马喂、事无巨细都不能出了差错才好。”高峻连忙点头称是。 这在不明内中细情的王允达看来,就是别驾的虎威震慑得高大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架势了。本来以两人的职位,高大人一进来时王允达是要见礼的,最起码也要有所表示,但是他听了高大人与别驾的对话,低了身子对李别驾说道: “交河牧以前是座中牧,眼下只剩下了两千四百匹马,是座下牧而已,有陈年谷牧监和刘武大人在那里坐镇。” 高峻一听便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王允达看似在向李大人介绍交河牧的情况,实则是在说,一个小小的下牧,有两位牧监在那里,还有劳你高大人一位总牧监去掺和?这话在李别驾的耳朵里听来,便有了高大人是在故意躲着自己的意思。 高峻岂能听不出这些,但是在别驾面前他不好发作,只是问道,“大人你叫我何事?” 李别驾斟酌着词句,想着怎么样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为好,王允达又说,“是这样,旧村的改建是一件连西州郭都督都十分看重之事,别驾大人都亲自在这里坐镇,将来村子建好了,郭都督怕是要亲自过来看一看的,”李袭誉听着连连点头。 王允达又说,“因而以在下看来,旧村的布局与式样就要十分的讲究,既要合理又要好看,因为这件事情是别驾大人到了西州之后第一次督办之事,更是不能马虎。”别驾听了,更是点头,王允达说出了自己不好开口的话,又嫌他太啰嗦,不能直入主题。 高大人听了此话,回道,“在下对此事的看法也是这样,看来我们并无不同。” 王允达接道,“但是有的人却不这样想,大人的二哥高峪,只是一开始来过一回,就再也不露面了。别驾请了几次,都推说牧草场、饭馆中有事,在下看来他就有一些明里不说、暗里相抗的意思了。别驾请高大人来,就是想让高大人去从中说合一二,让他以大局为重。” 高大人一听此话,便看向李别驾,见别驾对王副牧监切中要点的话还算满意,不禁想到,“二哥不来,必是这里的方案不尽如他意,他是知道别驾与自己的这层关系的,也只好采取这样不软不硬的法子了。” 他不禁对别驾的安排起了好奇之意,又觉得王允达这样做,必是不知李婉清此时正在高大人的家中。于是说道,“正好我们都在这里,不如我就亲自去叫一叫高峪二哥,”说罢便要出门。 王允达正怕高大人去了与高峪两人底下拉勾,恰巧他看见罗得刀进来,便说道,“这事也不必高大人亲自去请,不如就让罗大人麻烦一趟好了。” 高峻心里的火气一压再压,在别驾面前真是不好发作出来。王允达瞧不起自己也就罢了,怎么,难道他还以为罗得刀只是他高峻的管家? 罗得刀岂会看不出高大人的不爽,闻言忙对高大人道,“我这就去叫高二爷。”说罢出去。 “不知王大人你说的这个布局与式样是个什么j吧玩艺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2章 七上八下 李袭誉听了高峻此言,刚刚好些的心情再一次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怎么这样说话!”高峻一见,忙又换上了笑嘻嘻的口吻对别驾说道,“大人莫怪,此话并非多坏,只是我与王大人常年与那些牲口打交道,粗言粗语的惯了。你老可能不大入耳,但是王大人听了一定不会多想什么的。” 刚才高大人的话让王允达脸上腾地红起来,现在又听他这样解释,自己也只好借坡下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对别驾大人说道,“正是正是。” 别驾眯着眼睛,仍自气呼呼地看着高峻。这人仪表堂堂的不假,面貌也是十分的英俊,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混上从五品下阶的官职,也不是仅凭了高家的门路。但是怎么他就一时时地看不上这小子的做派,真难为女儿对他恋得死去活来。 李大人暂且按下了内心中对高峻的不满之意,耐着性子等着罗得刀把高峪请来。按他前两次的经验,高峪一定又是左推右拖到天黑,然后再往明天拖。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罗得刀去了不大一会儿,李别驾就听到议事厅外有马蹄响,高峪一挑帘子进来,同样是笑嘻嘻地冲着李别驾深施一礼,“李大人,小侄来也!” 许不了拉了兄弟许多多回家的一路上还心突突直跳。刚才在院子里,她猛见高大人一笑吓得魂儿都飞了,真怕那个时候高大人飞起一脚踹到了兄弟的身上。一个牧监教训手下一个牧子就像吃豆一样啊。 她见自已兄弟一边往回走,一边伸胳膊撩腿地比划高大人所指点的动作,俨然没有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放在心上,禁不住没好气地数落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长点心!” 许多多听了也不在意,对他姐说道,“高大人岂会像你想的。” 许不了还是担心,这些当官的怎么会明着冲一个小卒发威,传出去好说也不好听,但是以后呢?恐怕也是小鞋满天飞了。陆尚楼失了势,她许不了眼下连个窑姐都不如。 到了家没有多久,见冯征团官站在了大门边高声叫道,“许多多!” 许不了听了心头又是一颤,对兄弟说,“让我说着了!高大人岂会跟你一般见识,只一个团官怎么样?都能把我家的大门踢塌了!” 许多多忙与他姐迎出去,姐俩一齐向着冯征施礼,冯征说,“眼下野牧一批接着一批,别人能歇着,你却是不许。” 许不了忙不迭地向着冯征说道,“冯大人,我兄弟不懂事,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你要多多地担待他,也要多多地指点他呀。” “说什么呢?高大人提拔他做了柳中牧的副团官。我这是按着高大人的意思,要给多多紧紧笼头……你小子,打了高大人的舅子还打出好处来了……下次我也去打一次了!” 看到冯大人把许多多带出了院子,许不了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不明白。按理说,高大人就是再不生气、再看不上谢广,但还有个谢夫人在那里关着面子呢。他不理会许多多也就罢了,怎么还来了这么一出? 这可是她想一万次都想不到的。又一琢磨,难道是谢广不计前嫌,从中说了好话?那他可真是个有情有意的人了。她认为这事情还只能往这方面去考虑,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样的大肚男人真是少见。 又怀疑谢广在高大人面前能有这样大的面子吗?难道真像谢金莲所说的,谢、许都有个言字的关系?可是自己明明一进高大人院子里,看到谢夫人面沉似水呀。也没见高大人多说些什么,只是在那里指点了两下许多多,谢夫人的态度就好了许多。 这事里面的关节,以她的阅历一时还真想不明白。不过想到兄弟多多也是个团官了,今后的日子也就有了自家人的依靠,由陆尚楼那里接受来的惶恐与不安一时就去了不少。一会又怀疑是冯征在戏耍她们姐弟,心里没有着落。 正在前思后想着,许多多就兴冲冲地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对他驵喊道,“姐,是真的!我也是团官了……不过是个副的!”许不了听了心放在肚子里,忙着问细情。 许多多道,“我问冯团官了,这事儿一点不假,都是高大人的意思。”又挠了头道,“我是不是打得他太狠了!不觉得对不住谢广,倒觉着大是对不住高大人了。” 许不了在兄弟嘴里得了确实的信,也是欣喜十分。她就与许多多商量,高大人这样做摆明了是不计较,那么他们姐弟即便没了陆尚楼,在牧场村也还站得。那么自己该做些什么?要不要去旧村里看一看谢广? 虽说事出有因,但与自家也有不小的干系。许不了忙着从柜子里找出银子,一会说让兄弟提了点心、酒去谢广家陪个不是,一会儿又说自己要去。再一想谁去都不大合适,一时姐两个没个主意。 正在这时,冯征又在外边叫,说高大人让许不了去一趟议事厅,让带上旧村收购旧房的房契马上去。 许不了姐弟都不知何事,但是陆尚楼上一次出手旧房时确实是剩下了三套好些的,就在旧村的中央位置。于是又慌忙翻箱倒柜地找出来带上。 许多多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许不了道,“高大人让你去了吗?做好你的团官……副团官,别给高大人脸上抹黑就是。”许多多问,“那你怎么去?又不会骑马,还得我去送你。” 姐两个拉了门出来,到了大街上,看到高大人院门边停了一辆马车。谢金莲、李婉清和思晴正忙着上车。谢夫人看到许不了,招呼道,“许姐姐你要去哪里?” 听许不了说是高大人叫,思晴低声对另二人道,“怎么又跟高大人掺和上了,我们要不要盯着去?”谢金莲低声说,“不会吧,这样明出大迈的。再说,咱家高大人岂会这样饥不择食。还有别驾在那里,她又怎敢放肆。” 许不了离远了说,“正要让多多陪着,顺路让他去看望一下谢广大哥,愁着路上怎么走。”谢金莲忙往马车上让,“我们正要去旧村采桑,带上你们”。 许不了先让许多多拿了银子,去新村的店铺里买了两小坛好酒、一只烧鸡用油纸包了。也不让许多多跟着,只把酒和烧鸡往谢金莲手中塞着道,“我们姐弟都不大有脸去谢大哥家,只好求谢夫人代劳,务求谢大哥宽大。” 谢金莲客气着也就收下,四人坐了马车往旧村方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6章 姐弟相请 李别驾心中难以决断的大事已经有了清楚的眉目,心里也就没什么牵挂,此时正在议事厅的门外边伸伸胳膊直直腰放松。 他看到高峻骑马出去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位交河牧的牧监来找他,知道他这位大牧监并不是个摆设。 再有,别驾已经从方才高峻处理旧村布局一事上,看到这小子还是有些道道的。他举重若轻地提出的这套方案,不论是高峪、王允达,还是一位女流之辈都算认可。对此,李别驾对高大人的看法又好了一点。 刚想到这里,他就看到高峻很快地骑了马回来,脸色也不大好看,想来是刚才出去那一阵子惹了什么不痛快回来。 李别驾也不露面,仍旧在议事厅的门边伸胳膊撩腿的,但是耳朵却竖着听这小子有些什么话。 就听高大人挥着手在牧场的大门里吩咐着冯征这些事。一听他说到,派人拿了鞭子去挨家挨户地抽人,李别驾就是一皱眉。心说高峻这是做什么? 高峻说的这种事情即便是管,那也是柳中县衙要管的事。怎么他一个管马的牧监掺和起这件事情来就像是吃豆砂馅儿包子?一口一个“一概”,这还了得! 要知道别驾大人对于律法上的谨慎是出了名的,不该自己管的事一律不去逾越。而对于拿了手中权力胡乱来用的事情也是深恶痛绝。一听高峻这样说,他认为有必要出面说上一说,至少不会让他犯了大错。 但是,李别驾刚要举步,就看到谢金莲和思晴、李婉清坐的马车进了牧场的大门,三个女子的身边放了采得满满的桑叶。李别驾只好又退了回来。 她怕女儿当了外人,一见他就叫出来。那样的话也不是有多么的不好,但是自他一在柳中牧场露面,就没有人把自己与高峻的关系公之于众。只有一个岳青鹤知道,但岳青鹤也似乎是谨守着口风,对谁都未提起。 这样一来,要是让众人都知道了自己女儿在高峻屋里,指不定会怎么看待他这些日子里冲着高峻吹胡子瞪眼这件事,也许会把原来认为的别驾的神威看得一文钱都不止了。 正在这时,高大人派去接送谢大的两位牧子已经回来,向高大人回禀说已经把谢大送到了家里。谢金莲对二哥生气归生气,但是心中还是十分的担心,坐在车上问了一句,“你们可曾看过,他身上可曾让他给抽坏了?我二嫂没说什么?” 其中一位牧子回道,“谢夫人,高大人不是说,谢二老爷是采桑时跌倒了,在山道上搓得么?怎么又变成了抽的了?” 谢金莲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下说走了嘴,忙要遮掩时,高大人已经接道,“对外只好说是自己搓的,实则是他游手好闲、耍鬼赌钱,让我抽的。”又接着刚才的话对冯征说,“就按我说的办,从今晚上就开始,见一个给我打一个。” 罗得刀正好听到,心说高大人为何对此事这样疾恶,在大唐的律法上,有关赌钱一事可不该这样处置的,有道是愿赌服输,真没有哪一级官员会大力抓这样的事情。 罗大人想,自己做为西州户曹,不得不提醒一下高大人不能乱来。但是眼下人多而杂,他是不便当时就说高大人不妥当。 正好李别驾也想到这一层,也想着要在什么合适的时候说一说高峻。 高大人一扭头看到罗得刀,就说道,“罗大人,你和我已经有日子不见,不如午饭就去我家里,你也要把夫人带上。”谢金莲与思晴一听,也异口同声让罗大人带上他夫人。 罗得刀一听,这不是说话的机会来了?他也想与高大人聊一聊分别之情,因而一口答应。看看时间已近正午,罗大人赶紧去旧村里自己租住的房子接夫人王氏,也好搭谢金莲她们马车一同走。 高大人请了罗得刀,就不等谢金莲他们,自行打起马往家赶去,要让柳玉如等人早做准备。而别驾大人在背后听了这些话,咽了口唾沫暗自骂道,“娘的,把我扔在议事厅里一连几日,一顿好饭没吃到,他倒回家大吃大喝。” 别驾大人偷偷看坐在车上的女儿,见她唇角上翘、面若桃花,才几天的功夫,似乎已经不那么瘦消,气色上也不是以前那样干涩,于是心里也就不再骂人,自回屋去等着牧子把饭提来。 高大人打马如飞到了家中,把要让罗得刀到家吃饭的事对柳玉如一说,柳玉如赶紧招呼着婆子等人弄饭。 谁知婆子一改往日的脾气,虽然嘴上不说不干,做是手上却支支愣愣地慢了许多,柳玉如心里着急,就问婆子,“妈妈,你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高大人就像是你儿子一样,我们岂敢让你受了委屈?” 一直以来,在高大人家都没有人敢拿婆子当个下人看待。即便是后来的那些女人们如崔嫣、李婉清等人,一看柳玉如对婆子的态度,也知道这个人是不能惹的,不然发起毛病来连高大人也没好法子哄。 听了柳玉如的话,婆子把心里的事一说,柳玉如听了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包在我身上。也怪我们大意,事情一多就忘记了,其实对这事以前高大人是有过吩咐的,妈妈你放心就是。” 婆子这才心情大好,放开手整治饭菜。 等到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许多多却出现在高大人的院门口,让他进来一说,才知道是来请高大人过去吃饭的。 原来许不了自从牧场议事厅里回来,一路上就在想高大人的好处,这样的事情遇到了高大人,结局完全就出乎许不了的意料。陆楼失势之后,许不了的眼前是一片漆黑,走路都不敢放重了步子。 她在议事厅里已经忍不住哭过一回了,这是真实的感情流露。但是她想,不能只哭哭完事,怎么都要有所表示才是人情。想着也只有请高大人一次才妥当,不然不显得自己太不懂得人情了。 于是一回来就弄菜弄饭,摆了一大桌子之后才犯难,以自己这样的身份,怎么好请得动高大人?她以为也只有借着兄弟许多多升职这件事才好说话。于是让许多多来叫高大人。 高大人道,“多多的面子一定要给,但是我自己去不是太吃亏了,我要带上西州户曹罗大人可以不?”许多多连说好,正说着,就见谢金莲、思晴、李婉清和罗大人的夫人王氏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7章 姐弟相请 高大人对许不了姐弟的心情是理解的,他们要对自己表示一下感激、请自己吃顿饭,要是不去的话反倒不好。正好高大人也请了罗得刀,就叫罗得刀做伴儿一起去,也好把旧村改造一事上不便当着王允达说出来的话好好说一说。 许不了听到兄弟许多多在院门口喊,“姐,高大人来了!” 她赶紧迎出去,看到罗得刀跟在高大人的身后一起进来,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连忙把两个人往屋里请。 许多多跑前跑后,高大人能到他家里来让他感到脸上有光。高大人问许不了,“陆大人回来过吗?” 许不了迟疑了一下,“回高大人,回来过一次,”她觉得高大人不只是想知道这么多,又说,“老陆觉得对不住高大人,说是翻天山往西边去谋谋生计。” 罗得刀说,“他这样子往西跑,就是彻底与大唐断绝了联系了。将来追究起来,恐怕连我这个户曹都不大好交待。” 高大人知道罗得刀的意思,陆尚楼在户册上的身份是交河牧场的牧子。现在人没有了,身为户曹的罗得刀是要说清楚的。唐律有云:若一户之内有脱漏不附籍者,家长徒三年。 高大人说道,“罗大人身上的干系不小,这并非他一跑了之的事情。不过陆尚楼却是身为家长自己跑了,只当他是自已给自己判了徒刑。” 许不了神色不安地问道,“不知他这一跑,对于我们姐弟有些什么影响,罗大人你要给我们出个主意才好。” 罗得刀知道,许不了的身份只是陆尚楼的侧室,而陆尚楼本人在柳中县是有正室的,将来追究下来的话,也只会对陆尚楼的正室说话,于许不了却是没什么大的干系。 许不了曾经是罗得刀初到柳中立足后的所爱,那时他也没少了把高大人的银子偷偷送到许不了那里,以求鱼水之欢。眼下虽然罗大人已经有了王氏,但在心情上也上愿意多替许不了出出主意。 因而,听了许不了相问,罗大人如实相告。许不了听了心才放下,忙着请两位大人入座,不停地劝酒劝菜。 许多多侍立在边上也不好意思入座,高大人说,“多多现在是个团官了,行止坐派要有个团官的架子,”说着也让许多多入坐。许不了再次对高大人表达感激之意,绝不是一顿饭能说明了的。 高大人说,“我不是户曹,不管人口走失之事。但是牧场里跑了个养马的牧子,于我却是大大的损失,不能不有个交待。”高大人问许不了,陆尚楼在柳中县的家里还有没有男丁,许不了说,他有个儿子叫陆小马,今年正该二十五,在家里没有正差事做。 高大人问道,“陆尚楼的正室姓马?”许不了点头,又问高大人的意思。 高峻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老的跑了,正好给我个借口,抓他的儿子来顶缸。”又对许多多说道,“你找时间带两个人,把陆小马抓到牧场里来,让他替老子做苦力!”许多多答应着,立刻就要起身。 许不了问,“高大人在这里,你急着去干什么?” 许多多说,“高大人不是说了,让把陆小马抓来,我这就要去。” 许不了哭笑不得地说道,“难为你还是个团官,这样毛手毛脚的怎么让高大人放心!高大人这是体谅你姐夫,让他儿子来做事!”许不了这才明白。 几个人陪了高大人略略吃喝一会儿,高大人就想走,又觉得有些应付,耐了性子又喝了几杯,听到院子里有了迟疑不决的脚步声响。 不一会,见谢广头上还扎着白纱布,纱布里面透出一片绿蒙蒙的走马箭草糊糊的颜色站在了门口,“妹夫……高大人……”他看到了许多多也在屋里,差点缩头回去,说道,“谢大说他在山道上搓伤了屁股,我就想着能不能问问高大人,在哪里能采到这样的药草,好给兄弟采一些。” 谢广到了高大人家里,看到那边柳玉如等人正陪了罗得刀媳妇围桌而餐,不见高大人在。谢金莲听了大哥的话不去点破二哥的伤是怎么来的,她也正好担心高大人在许不了家是吃饭、还是不光吃饭,就让他找到这里来。 许不了突见谢广,想起两人之间的事情,觉得一切的事情都是从陆尚楼身上引出来的,谢广就有些无辜。再看他头上包得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一张嘴,还在想着自家的兄弟,猛然想起来陆尚楼能有今天,却是王允达偷册子引起的。 因而一面请谢广也入座,添碗添筷,一边让许多多赶紧敬酒陪礼。高大人说,“和你说了你也不大能找得到,我已经吃好了,就去采一些,你先在这里不要辜负了主人的好意。”说罢也不管罗得刀,借了这个引子走出去。 许多多忙说,“高大人,我陪你去。”也匆匆跑掉。 屋中只剩下了许不了、罗得刀、谢广三人。罗得刀想跑,没有什么理由,又看谢广刚到,是高大人的舅子,就更没什么借口起身就走,不然就只剩下了许不了和谢广两人就是自己失礼了。 于是这桌上的场面就有些好笑,罗得刀与许不了那些事情都是在柳中县发生,谢广不知道。而谢广与许不了那些事只是近日才有,罗得刀也不知道。三人里心中最清楚的就是许不了。 刚开始她见这两人坐在一起,心里老大的不自在。但看看两人客客气气地,似乎彼此什么不知,这才恢复正常,举着酒杯敬谢广道,“谢大哥多亏了你,能在高大人面前保举我兄弟,让他做了团官。” 谢广听了顺杆子爬道,“柳中牧眼下是百业待举、万马齐喑,多多是个人才,我既然与高大人是这样的亲戚,当然要为妹夫推举了,不必谢我。” 许不了忙又敬罗大人,“旧村之事正有些不决,请罗大人指点。” 许不了说,高大人已经给了话,旧村中那些酒馆、饭店、澡堂、商铺、药店、粮店之类,也要不少的地方。她可以向王允达匀兑,但这是不可能的。也可以向高峪匀兑,但这事情里面的方法却不大清楚。 罗得刀早就看出了王副牧监与许不了之间的隔阂,就给许不了出主意。谢广以为自己与许不了的情份决非罗得刀可比,也在桌上出谋划策,一时桌上的气氛就活跃起来。 三个人你敬我来我敬你,喝掉了两坛酒还不算完,又打开了一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8章 西州宿醉 西州的户曹,都躲不过要挨次打。这是高大人得出的结论。 从许不了家里出来后,高大人直接去牧场里,又去老地方在树丛下边去找走马箭。只是上一次几乎把长得好些的都拔得差不多了,这次有些费事。 高大人当时一股火气直冲顶梁打了谢大,下手是重了一点,这个他知道,但是高大人就是不想去看他。想想谢氏兄弟以前那个穷酸样子,恨不得为了两个大钱就想把亲妹妹欺出门去,一有了两个银子就又添了新毛病。 谢广与许不了的事他不好管,两个人你愿意、我愿意何苦自己多事?再说弄不好让大嫂知道了更会闹得鸡飞狗跳。而谢大这事就没有这个风险。 他一边寻思这事,一边慢慢地把草药采够了带回家来,一看家里这些女人们一个个早已喝得东倒西歪。只有谢金莲要接送孩子,看起来还算清醒。 高大人到家的时候看到谢金莲正一个人从桌子底下往外扶崔嫣,想把她扶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见到了高大人回来,谢金莲抹着脸上的汗说道,“快来帮忙,我也喝得脚发软了!” 高大人过去,把崔嫣抱起来。她喝得小脸微红,嘴里呼着酒气,在高大人怀里睁了下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西州好,琵琶马蹄高大人……” 高峻把她放到她的床上、拉伸了她两腿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要走的时候,崔嫣忽然伸了胳膊搂住他脖子,又是含糊不清地说,“嘘——不要出声儿。”崔嫣本来很好听的嗓音再添了点醉味儿,让高大人听了不禁一阵心动。看着她很快胳膊一垂睡沉过去,高大人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再出来抱那些人。 出来的时候看到谢金莲斜靠在椅子上问,“怎么这么半天。”高大人也不答话,再顺手去抄起柳玉如。她喝得很老实,在胳膊上显得很沉,高大人抱了她用脚踢开她的房门,放下时她也说了一句,“西州好,夕阳马蹄无限……” 高大人听着好像还缺一个字,便伏在她耳边轻声问,“无限什么?”她也不吱声,高大人又问一遍,她似乎在想这个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晚上吧……这时想不起……”。 高峻站在她床边足足看了好大一阵子,见她确实是酒醉,知道也问不出来。忽然想起她在旧村村头吃烧老鼠的样子,不禁去看她的唇边,已经看不到那一抹锅烟灰。不知怎么,高大人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赶紧出来。 谢金莲又问,“怎么又这么半天!”高大人不理她,再去拾起樊莺,她看起来醉得最厉害,酒是没少喝。她的屋子里有阳光晒进来,照着她浓密的眼睫毛,唇边露着一抹笑意。 高峻想她们方才一定是喝洒说什么与西州有关的话题,就试着在她耳边念道,“西州,西州,”谁知她忽然把整条胳膊抬起来,无力地打了他一下,“又让我喝……”高峻就知道她对不出来,让其他的人灌多了。 他把李婉清、思晴一一弄去,每一次出来时谢金莲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久,问话时有一股毫不掩饰的不满。她的酒喝得最少,口齿也清楚,眼神里除了一丝丝酒意,还能看到不加掩饰的渴望。 高大人走过去,“你会更久!”她闻言搂了高大人的脖子,示意他去那间空屋子——甜甜在她屋里午睡,高大人知道她的意思,一瞬间激情顿起。 直到甜甜站在厅里叫,“该去学堂了。”谢金莲才理着头发匆匆出来。高大人出来后才发现,这么半天只把罗得刀的夫人王氏扔在桌子底下,半倚了凳子睡得正香。 正在犯难着,听到谢金莲领着甜甜在院子门口问道,“罗管家,你这是……?!”罗得刀说,“没什么,没什么。” 高大人听了心说他来得正好,不然有失待客之道,就迎出来,让罗得刀处理一下王氏。他看到罗得刀扶了楼梯上来,酒也有些多,额头上青着一大块,以为是他回来的半路上撞的,先不问他,让他去把王氏扶起来。 罗得刀定了定神,看清王氏在桌子下边,嘿嘿一乐,过去拉了她两下没有拉动,便就势往她身边一坐,看着高大人笑,嘴里说,“喝得死沉,我哪拉得动,就此陪着才行。” 罗得刀身板子本就不壮,高大人又不能上手,就问,“你额头怎么回事?”罗大人不好意思地说,“谢老大这个犊子打的。” 罗得刀与谢广在许不了家喝酒,一开始还清醒。后来许不了是因为生计有托,逢了喜事,因此酒也劝得真心实意,也劝得勤了些,她自己喝得也急。再者罗得刀和谢广都看许不了是对自己的意思更浓,因此逢劝便是一仰脖子灌入。 两人虽然嘴上不说,又都对对方这样的喝法有些不解,暗自心里不服,很快两人就喝晕乎过去。倒是许不了比较清醒点,看他们都够量,许不了仗着自己力气不亏,将他们一一连扶带拽送到床上,自己也眼皮打架,往两人中间一躺。 罗得刀自来酒水浸染,谢广也是常日里酒壶捏着,只是这次酒倒不多但喝得太急。等躺下后缓了一缓,两人都只看到身边的许不了,竟以为此时此景,一齐伸出手到许不了身上摸索。不想二人的手游走到了一起,觉着不对,一起晕乎乎抬起头来看。 谢广也忘了对面是哪个,只觉一股怒气冲上来,挥了拳头砸在罗得刀的额头上,骂道,“敢占老子便宜!”看到这人爬起来就跑,谢广也不起身,接着放心大睡。 听了罗得刀的话,高大人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笑道,“西州好,挨打是户曹!”只因上次的西州户曹孙大人是挨了高峻的踢,这次的罗大人也是个挨打的结局。 罗得刀对于对对吟诗几乎就是本能,虽说酒多了,一听高大人说出上半句,随口接道,“昔日罗来今日谢,果然许不了。” 高大人看着地上互相依偎着的二人,忽然感觉今天就自己喝得少。他坐下来,抓起桌上半坛酒,觉着里面漂出的酒味十分诱人,举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又把每只空坛子都检看一番,控出里面的剩酒喝了,这才感觉大家公平了许多。 他想起了交河牧场驯马之事,有必要去看看,于是晃悠着起来,到院中牵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8章 西州宿醉 西州的户曹,都躲不过要挨次打。这是高大人得出的结论。 从许不了家里出来后,高大人直接去牧场里,又去老地方在树丛下边去找走马箭。只是上一次几乎把长得好些的都拔得差不多了,这次有些费事。 高大人当时一股火气直冲顶梁打了谢大,下手是重了一点,这个他知道,但是高大人就是不想去看他。想想谢氏兄弟以前那个穷酸样子,恨不得为了两个大钱就想把亲妹妹欺出门去,一有了两个银子就又添了新毛病。 谢广与许不了的事他不好管,两个人你愿意、我愿意何苦自己多事?再说弄不好让大嫂知道了更会闹得鸡飞狗跳。而谢大这事就没有这个风险。 他一边寻思这事,一边慢慢地把草药采够了带回家来,一看家里这些女人们一个个早已喝得东倒西歪。只有谢金莲要接送孩子,看起来还算清醒。 高大人到家的时候看到谢金莲正一个人从桌子底下往外扶崔嫣,想把她扶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见到了高大人回来,谢金莲抹着脸上的汗说道,“快来帮忙,我也喝得脚发软了!” 高大人过去,把崔嫣抱起来。她喝得小脸微红,嘴里呼着酒气,在高大人怀里睁了下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西州好,琵琶马蹄高大人……” 高峻把她放到她的床上、拉伸了她两腿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要走的时候,崔嫣忽然伸了胳膊搂住他脖子,又是含糊不清地说,“嘘——不要出声儿。”崔嫣本来很好听的嗓音再添了点醉味儿,让高大人听了不禁一阵心动。看着她很快胳膊一垂睡沉过去,高大人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再出来抱那些人。 出来的时候看到谢金莲斜靠在椅子上问,“怎么这么半天。”高大人也不答话,再顺手去抄起柳玉如。她喝得很老实,在胳膊上显得很沉,高大人抱了她用脚踢开她的房门,放下时她也说了一句,“西州好,夕阳马蹄无限……” 高大人听着好像还缺一个字,便伏在她耳边轻声问,“无限什么?”她也不吱声,高大人又问一遍,她似乎在想这个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晚上吧……这时想不起……”。 高峻站在她床边足足看了好大一阵子,见她确实是酒醉,知道也问不出来。忽然想起她在旧村村头吃烧老鼠的样子,不禁去看她的唇边,已经看不到那一抹锅烟灰。不知怎么,高大人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赶紧出来。 谢金莲又问,“怎么又这么半天!”高大人不理她,再去拾起樊莺,她看起来醉得最厉害,酒是没少喝。她的屋子里有阳光晒进来,照着她浓密的眼睫毛,唇边露着一抹笑意。 高峻想她们方才一定是喝洒说什么与西州有关的话题,就试着在她耳边念道,“西州,西州,”谁知她忽然把整条胳膊抬起来,无力地打了他一下,“又让我喝……”高峻就知道她对不出来,让其他的人灌多了。 他把李婉清、思晴一一弄上床去,每一次出来时谢金莲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久,问话时有一股毫不掩饰的不满。她的酒喝得最少,口齿也清楚,眼神里除了一丝丝酒意,还能看到不加掩饰的渴望。 高大人走过去,“你会更久!”她闻言搂了高大人的脖子,示意他去那间空屋子——甜甜在她屋里午睡,高大人知道她的意思,一瞬间激情顿起。 直到甜甜站在厅里叫,“该去学堂了。”谢金莲才理着头发匆匆出来。高大人出来后才发现,这么半天只把罗得刀的夫人王氏扔在桌子底下,半倚了凳子睡得正香。 正在犯难着,听到谢金莲领着甜甜在院子门口问道,“罗管家,你这是……?!”罗得刀说,“没什么,没什么。” 高大人听了心说他来得正好,不然有失待客之道,就迎出来,让罗得刀处理一下王氏。他看到罗得刀扶了楼梯上来,酒也有些多,额头上青着一大块,以为是他回来的半路上撞的,先不问他,让他去把王氏扶起来。 罗得刀定了定神,看清王氏在桌子下边,嘿嘿一乐,过去拉了她两下没有拉动,便就势往她身边一坐,看着高大人笑,嘴里说,“喝得死沉,我哪拉得动,就此陪着才行。” 罗得刀身板子本就不壮,高大人又不能上手,就问,“你额头怎么回事?”罗大人不好意思地说,“谢老大这个犊子打的。” 罗得刀与谢广在许不了家喝酒,一开始还清醒。后来许不了是因为生计有托,逢了喜事,因此酒也劝得真心实意,也劝得勤了些,她自己喝得也急。再者罗得刀和谢广都看许不了是对自己的意思更浓,因此逢劝便是一仰脖子灌入。 两人虽然嘴上不说,又都对对方这样的喝法有些不解,暗自心里不服,很快两人就喝晕乎过去。倒是许不了比较清醒点,看他们都够量,许不了仗着自己力气不亏,将他们一一连扶带拽送到床上,自己也眼皮打架,往两人中间一躺。 罗得刀自来酒水浸染,谢广也是常日里酒壶捏着,只是这次酒倒不多但喝得太急。等躺下后缓了一缓,两人都只看到身边的许不了,竟以为此时此景,一齐伸出手到许不了身上摸索。不想二人的手游走到了一起,觉着不对,一起晕乎乎抬起头来看。 谢广也忘了对面是哪个,只觉一股怒气冲上来,挥了拳头砸在罗得刀的额头上,骂道,“敢占老子便宜!”看到这人爬起来就跑,谢广也不起身,接着放心大睡。 听了罗得刀的话,高大人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笑道,“西州好,挨打是户曹!”只因上次的西州户曹孙大人是挨了高峻的踢,这次的罗大人也是个挨打的结局。 罗得刀对于对对吟诗几乎就是本能,虽说酒多了,一听高大人说出上半句,随口接道,“昔日罗来今日谢,果然许不了。” 高大人看着地上互相依偎着的二人,忽然感觉今天就自己喝得少。他坐下来,抓起桌上半坛酒,觉着里面漂出的酒味十分诱人,举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又把每只空坛子都检看一番,控出里面的剩酒喝了,这才感觉大家公平了许多。 他想起了交河牧场驯马之事,有必要去看看,于是晃悠着起来,到院中牵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8章 西州宿醉 西州的户曹,都躲不过要挨次打。这是高大人得出的结论。 从许不了家里出来后,高大人直接去牧场里,又去老地方在树丛下边去找走马箭。只是上一次几乎把长得好些的都拔得差不多了,这次有些费事。 高大人当时一股火气直冲顶梁打了谢大,下手是重了一点,这个他知道,但是高大人就是不想去看他。想想谢氏兄弟以前那个穷酸样子,恨不得为了两个大钱就想把亲妹妹欺出门去,一有了两个银子就又添了新毛病。 谢广与许不了的事他不好管,两个人你愿意、我愿意何苦自己多事?再说弄不好让大嫂知道了更会闹得鸡飞狗跳。而谢大这事就没有这个风险。 他一边寻思这事,一边慢慢地把草药采够了带回家来,一看家里这些女人们一个个早已喝得东倒西歪。只有谢金莲要接送孩子,看起来还算清醒。 高大人到家的时候看到谢金莲正一个人从桌子底下往外扶崔嫣,想把她扶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见到了高大人回来,谢金莲抹着脸上的汗说道,“快来帮忙,我也喝得脚发软了!” 高大人过去,把崔嫣抱起来。她喝得小脸微红,嘴里呼着酒气,在高大人怀里睁了下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西州好,琵琶马蹄高大人……” 高峻把她放到她的床上、拉伸了她两腿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要走的时候,崔嫣忽然伸了胳膊搂住他脖子,又是含糊不清地说,“嘘——不要出声儿。”崔嫣本来很好听的嗓音再添了点醉味儿,让高大人听了不禁一阵心动。看着她很快胳膊一垂睡沉过去,高大人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再出来抱那些人。 出来的时候看到谢金莲斜靠在椅子上问,“怎么这么半天。”高大人也不答话,再顺手去抄起柳玉如。她喝得很老实,在胳膊上显得很沉,高大人抱了她用脚踢开她的房门,放下时她也说了一句,“西州好,夕阳马蹄无限……” 高大人听着好像还缺一个字,便伏在她耳边轻声问,“无限什么?”她也不吱声,高大人又问一遍,她似乎在想这个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晚上吧……这时想不起……”。 高峻站在她床边足足看了好大一阵子,见她确实是酒醉,知道也问不出来。忽然想起她在旧村村头吃烧老鼠的样子,不禁去看她的唇边,已经看不到那一抹锅烟灰。不知怎么,高大人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赶紧出来。 谢金莲又问,“怎么又这么半天!”高大人不理她,再去拾起樊莺,她看起来醉得最厉害,酒是没少喝。她的屋子里有阳光晒进来,照着她浓密的眼睫毛,唇边露着一抹笑意。 高峻想她们方才一定是喝洒说什么与西州有关的话题,就试着在她耳边念道,“西州,西州,”谁知她忽然把整条胳膊抬起来,无力地打了他一下,“又让我喝……”高峻就知道她对不出来,让其他的人灌多了。 他把李婉清、思晴一一弄上床去,每一次出来时谢金莲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久,问话时有一股毫不掩饰的不满。她的酒喝得最少,口齿也清楚,眼神里除了一丝丝酒意,还能看到不加掩饰的渴望。 高大人走过去,“你会更久!”她闻言搂了高大人的脖子,示意他去那间空屋子——甜甜在她屋里午睡,高大人知道她的意思,一瞬间激情顿起。 直到甜甜站在厅里叫,“该去学堂了。”谢金莲才理着头发匆匆出来。高大人出来后才发现,这么半天只把罗得刀的夫人王氏扔在桌子底下,半倚了凳子睡得正香。 正在犯难着,听到谢金莲领着甜甜在院子门口问道,“罗管家,你这是……?!”罗得刀说,“没什么,没什么。” 高大人听了心说他来得正好,不然有失待客之道,就迎出来,让罗得刀处理一下王氏。他看到罗得刀扶了楼梯上来,酒也有些多,额头上青着一大块,以为是他回来的半路上撞的,先不问他,让他去把王氏扶起来。 罗得刀定了定神,看清王氏在桌子下边,嘿嘿一乐,过去拉了她两下没有拉动,便就势往她身边一坐,看着高大人笑,嘴里说,“喝得死沉,我哪拉得动,就此陪着才行。” 罗得刀身板子本就不壮,高大人又不能上手,就问,“你额头怎么回事?”罗大人不好意思地说,“谢老大这个犊子打的。” 罗得刀与谢广在许不了家喝酒,一开始还清醒。后来许不了是因为生计有托,逢了喜事,因此酒也劝得真心实意,也劝得勤了些,她自己喝得也急。再者罗得刀和谢广都看许不了是对自己的意思更浓,因此逢劝便是一仰脖子灌入。 两人虽然嘴上不说,又都对对方这样的喝法有些不解,暗自心里不服,很快两人就喝晕乎过去。倒是许不了比较清醒点,看他们都够量,许不了仗着自己力气不亏,将他们一一连扶带拽送到床上,自己也眼皮打架,往两人中间一躺。 罗得刀自来酒水浸染,谢广也是常日里酒壶捏着,只是这次酒倒不多但喝得太急。等躺下后缓了一缓,两人都只看到身边的许不了,竟以为此时此景,一齐伸出手到许不了身上摸索。不想二人的手游走到了一起,觉着不对,一起晕乎乎抬起头来看。 谢广也忘了对面是哪个,只觉一股怒气冲上来,挥了拳头砸在罗得刀的额头上,骂道,“敢占老子便宜!”看到这人爬起来就跑,谢广也不起身,接着放心大睡。 听了罗得刀的话,高大人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笑道,“西州好,挨打是户曹!”只因上次的西州户曹孙大人是挨了高峻的踢,这次的罗大人也是个挨打的结局。 罗得刀对于对对吟诗几乎就是本能,虽说酒多了,一听高大人说出上半句,随口接道,“昔日罗来今日谢,果然许不了。” 高大人看着地上互相依偎着的二人,忽然感觉今天就自己喝得少。他坐下来,抓起桌上半坛酒,觉着里面漂出的酒味十分诱人,举起来一口气喝下去。又把每只空坛子都检看一番,控出里面的剩酒喝了,这才感觉大家公平了许多。 他想起了交河牧场驯马之事,有必要去看看,于是晃悠着起来,到院中牵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9章 操办河练 从饭桌上下来,丽容显得有些恍恍惚惚。她到院子里看到有伙计正端了盆水,给那匹叫炭火的马放到嘴边。她注意到这匹马真是好看,浑身的毛色一水的火红,没有一根杂毛,在阳光下闪着洁净的光泽,而四只蹄子却是黑炭一样。 一个如此邋遢的高大人,有如此漂亮的功夫,骑了一匹如此漂亮的骏马。丽容正想着,看到又有伙计端了水盆往客房中跑去,说是高大人要的。 丽容想,肯定是高大人吐酒了。她不再去想高大人,因为她忍不住一阵阵涌上心头的可惜,她也说不好可惜个什么,去到自已的房中休息。 等她下午起来时,发现院子里的炭火不见了。到客房一看,也不见高大人。 她拉了送水的那位伙计问道,“高大人可吐得厉害?”伙计说,“吐?谁吐?” 丽容道,“高大人喝了那么多的酒,就一点没吐吗?” 伙计说,“高大人是要了盆水洗手,”说罢走开了,把丽容丢在那里发愣。他喝了那么多的酒还没喝多?他没喝多为嘛那样?喝多了为嘛还知道洗手? 想到了最后,她似乎终于想明白了,决定找个什么机会,真要到他牧场里去看看。 在交河牧场里,高大人正和刘大人商量,眼看着进入六月,要拉着这些马们到哪里去过过水呢?河练可不是唾沫星子喷喷就行的。 高大人想到了正月时候,郭都督曾经平息过一次白扬河的叛乱,那里可是个完全陌生的地域,而且地方偏北,正该没什么暑气。 于是就把此事大概定了下来,刘大人着手挑选随队的牧子,并向高大人建议,要从交河牧借上些护牧人员,高大人应允以后,看看天色已晚,骑了马回牧场新村来。 高大人过家门而不入,直接驰入了牧场里,他还有些惦记着旧村改造的事情,不知从上次与别驾见过面之后,那里的事情有没有进展。到了一看,旧村里露天已经挂上了灯,王允达正在现场指挥着拆旧房。 罗得刀不在,一问王副牧监,王允达说罗大人回西州了,高峻不知道他跑回西州做什么。再问王允达却一问三不知。现在王允达是旧村改造的大操,高大人也懒得理他,又来找他二哥高峪。 哥两个一见面,高峪脸上笑得花一样,让高大人一看他就是得了好处,一副奸商的嘴脸就挂在了表面。 一问,果真如他所想,下午的时候许不了找过高峪,按着高大人所说,许不了可以自行决定从王允达或是高峪手里匀兑出旧房使用。不论她找到谁,谁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些价钱,这样也算公平。 问题是许不了看着王允达就不知道用哪个鼻子眼出气,有好事岂会轮到他的身上? 许不了说,“高二哥,名义我是向你匀兑旧房,实际上我也不要这些房子,房子多了我一个女人家也管不过来。总之除了我本来的三套房子之外,其余再建多少商铺店面都归你自己。” 高峪听了,恨不得把许不了抱起来啃两口。 他又对高峻说,“兄弟,旧村的事情已经拖得太久了,我以前还行,眼下可是嫌慢了。”高峪的意思是,怎么他都要带了邓玉珑回一趟长安,让家里人相看相看。 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这是一件人生的大事,高峻十分的理解。不过他说,要是你实在走不开,何不合你我兄弟二人之力,把我们想见的人都拉到西州来? 高峪说,也就你敢这么想,看看家里那些叔伯兄弟,哪个没有一官半职?岂是说来就来的?要凑在一起就更不容易了。 此事不了了之,高大人回家。经过柳中牧场议事厅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发现王允达正陪了李别驾,两个人坐在对面桌前,桌上摆了几样小菜,正喝得热乎。 别驾面朝议事厅正门,恍惚像是有个人影子在门外一闪,问道,“谁在那里?” 高峻一缩脑袋,悄悄上了马开溜。 李别驾若有所思,他问王允达,你说我在这里,一天天也看不到高牧监,这么大的一座牧场就真的一点事儿都不须要他?他都在忙些什么呢? 王副牧监斟酌着说道,“李大人,若依下官看来,他是有些怕你。” 李别驾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地瞅了王允达问道,“哦?王大人从何而知?” 王允达说,“这位高大人,自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没有这么老实过。从柳中牧场这个大门到那个大门,他向来都是横着膀子过。谁知他却怕大人您的虎威,要知道他高大人何时朝人摇过尾巴?还不是您?” 李别驾听得心情舒畅,连连说,“把你知道的都讲一讲。”于是王副牧监便把高大人脚踢贾公子,大闹交河县衙、杖笞万团官等一系列事情讲了一遍,最后说,“高大人马不靠养……靠抢。” 谁知别驾听了哈哈一笑,捋了胡子微微点头。王允达以为这正是别驾大人想听的,因而说起高大人的不是之处也越发放得开。 高大人回到家时,看到家中这些女人们都已酒醒了起来,连罗得刀的夫人王氏也在。她们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的醉态早已让高大人瞅个正着,纷纷与高大人打招呼。 柳玉如说了婆子的事:瘸腿老汉带来的小孙子与甜甜年龄差不多大,甜甜如今已经上了学堂,老汉的孙子却还在家里玩。她说,这样的事情还让婆子想着,显着很不得劲。 高大人说,婆子就是家里人。并从怀里摸出那一大锭从温汤旅舍带来的银子,足足有五两,交给谢金莲道,“明天一并领了那孩子入学。” 谢金莲奇怪高大人哪里来的银子,一两银子折钱五贯,五文钱能买一斗米,五两银子说起来不多,但换成米便是二百斗。 早上时高大人的兜儿里那一两碎银还是她给的,而且她也知道高大人把那两碎银给了二哥谢大,让二哥输掉了。 她一想不对,就问高大人,“中午时也没见你有这银子呀?”她看到另几位女人都扭脸看自己,谢金莲知道说走了嘴。这不明显不打自招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0章 不打自招 好在谢金莲发现,这些女人们只是略略地看看自己,便又转向了高大人。高大人正怕她们知道自己中午时趁机与谢金莲偷腥的事情,于是脱口说道,“哦,这是上次在温汤旅舍,她们要我银子要多了,今天白天又退给我的。” 崔嫣问,“高大人你中午不是在许夫人那边喝酒吗?怎么有时间去那里?” 樊莺问,“是谁退给你的?” 李婉清几乎同时问道,“你又去泡池子了?” 高大人张口结舌,不知道要先回答谁的问话。罗得刀夫人王氏没见过这种阵势,笑着问道,“怎么,高大人拿了银子回家,还要受审吗?” 樊莺说,“不是我们心眼小,而是那间旅舍的女老板须得我们多多提防才行,尤其是她那个妹妹,上次……” 她见到思晴、谢金莲、柳玉如不约而同地看着自己,一个个吃惊的大张了嘴巴。 她猛然意识到,上次与崔嫣和李婉清是打着去交河牧场的名义出门的,这怎么还出来一家什么旅舍呢?果真也是不打自招了。 柳玉如笑着说,“妹妹你倒是接着说呀,我们都听着呢!” 樊莺红着脸想再往下解释,又知道越解释越话多,就不再接着这个话茬儿往下说,而是转向了高大人道,“这都是你刚才那五两银子引起来的,就让你来说!” 高大人无奈,把喝多了酒,让炭火驼到温汤旅舍,恰遇庭州一主四仆欺店,自已仗义相助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信誓旦旦地打保证,说真的没有旁的事情。 思晴说道,“我们都没说你有旁的事情,高大人你却自已说了出来。到底有还是没有呢?” 谢金莲说,“总之都是炭火这匹马在做怪,看样子下顿要给它减些草料才行。” 柳玉如幽幽地说道,“是谁又往不相干的事情上领?主人不去第一次,炭火知道哪里是什么温汤旅舍!再说,咱们姐妹中午时都在饮酒,是谁去解了高大人的衣服看了没有银子!当我们都不知道。” 柳玉如的话又把事情引回到谢金莲身上,这回轮到谢金莲张口结舌,高大人解气地说道,“该!让你们越扯越扯不清!” 早就把王氏逗得笑弯了腰,谢金莲气极败坏地冲王氏道,“敲锣边看热闹不嫌乱,罗管家不在,一会套车送你回去守空屋子!” 几个人正说着话,罗得刀就从西州赶回来了。 众人忙把罗得刀让进来,高大人问他赶回西州的事。罗得刀说是郭都督下午让人来叫的,说是户部有公事,他已经赶回去处理好了。 罗得刀又说了一件事,焉耆归属西州之后,一直是郭大人的长子郭待诏在那里镇守。但这也不算长久之计,郭待诏毕竟是员武将,但是眼下焉耆那边还是涉及到民事、政务方面多些,他处理起来还是不大顺手。因而郭都督已经向吏部提议,由西州长史赵贞到焉耆做阵。 众人问,“赵大人一走,西州长史的职位就空缺出来,郭都督说没说让谁接任?” 罗得刀说,“都督之意是让高大人去接。” 高峻忙说,我刚刚在这里站稳了脚根,又与这些马匹们有了感情,绝不会去。 罗大人道,“郭都督知道你一定是这个意思,因而同意你在长史的职位上兼任柳中牧的牧监之职。” 西州是个中州,州长史是从五品上阶。这么说,不出意外的话,高大人就又往上走了一阶了,柳玉如这些人听了都十分的高兴。 高大人说,这样的话交河牧场河练之事就更要抓紧些了。像这样出远门驯马的事情,只要是第一次去一个生地方的话,高大人都要亲自带队的。等后边再有这样的事时,便可由手下的人带了去做。 于是樊莺等人又争着说一定要随着去河练。高大人道,“这会儿又求我,不想想刚才都是谁瞪了眼珠子审賊。刚才依我看就是柳玉如还算乖一些,就带她去。” 柳玉如不说话,但是心头也是一动。能够单独陪了高大人出趟远门,于她说也是十分的渴望。 想想自打谢金莲进了门,此后这些姐姐妹妹们像流水似地涌进门,自己真是好久也没有与高大人单独出去过了。 罗得刀把话说完,领了夫人王氏回旧村家里。樊莺不好意思当了柳玉如的面说,又偷偷地求高大人道,“就让我也随你去河练吧,也好给柳姐姐做个伴是不是?” 吃过晚饭,高大人想起了婆子的事情,她一连找柳玉如说了两次、找自己也说了两次,事情虽说已经办了,但是总是没有第一时间办,就有点忽视了人家的意思。 因此休息之前,高大人专门到院子里来找婆子。搬了新家之后,高大人都没有到厨房里来过,只知道她以前是住在厨房里面。 高大人走到近前的时候看到门虚掩着,婆子正准备着在她的床上躺下休息。 看到高大人进来,婆子有些意外,忙问,“没吃饱啊?”起来就要再给他热饭,嘴里还念叨着,“这下知道老婆多的好处了吧?十二只眼睛盯着你,就像十二道绳索,把你捆得结实实的,再不老实就给你哭一鼻子。” 高峻知道她是听到了柳玉如和樊莺这些人刚才的对话,也知道婆子说这话并没有看热闹的意思,于是嘻嘻笑道,“你以前就哭过对不对?” 婆子听了,似乎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悄悄地叹了口气,不过却也让高大人听到了。婆子自从让高峻救下,一直以来在家务事上任劳任怨,高大人看了看婆子睡觉的地方,虽说比以前宽敞了,但是还是厨房,看来真是自己疏忽了。他笑着问道,“想给你搬间好点的屋子,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婆子听了说,“高大人的新家虽说屋子不少,可也不见有几间空着,你要把我安插到哪里?” 高大人道,“二楼上还空一间,可是你也不去啊……原来这个院子的门房本来就是想让你住的,谁知道让那老汉祖孙给占了。难道你就不打算把你的屋子再抢回来?即便不能全抢回来,至少也该挤出一席之地。” 婆子听了说,“那也不合适……”猛然意识到高大人话里的意思,抬手就要打,说道,“没大没小,楼上那么年轻貌美的不去逗,却来逗我这老婆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1章 别样夜宴 高峻坐在马上,慌忙开口叫道,“别……别……”他这些日子已经叫惯了别驾大人,猛的感觉李婉清正用一根指头在背着别驾的那边敲打他的大腿,又不住地推他似乎是让他下去。 高大人醒悟,忙跳下马来躬身施礼,“岳父大人。” 李袭誉板了脸,也不管他们两个看得着看不着,清清嗓子问道,“这大晚上的,你们二人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别驾虽说心里面对今晚所见的并无一丝生气,反而一颗心也放在了肚子里,但是总感觉该说些什么。正好高峻一下马,只剩李婉清在马背上有些摇摇欲坠,别驾见了急忙道,“快些!快些先把她弄下来再说话!莫摔了她!” 当高大人和李婉清陪了李袭誉回到新村时,看到自家的院门前挂上了两盏大红的灯笼,夜深人静的也不便闹大了动静,挂上一对红灯,将整座院门映得红彤彤一片,图个喜庆就十分的必要。 一路上高峻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别驾讲得清清楚楚,一下了马,罗得刀身后跟着刘武一起出来迎接别驾。 刘武因今天高大人说了要去白扬河进行“河练”的事情,在牧场里挑选马匹、安排跟随人员,准备随行物品等杂七杂八的事,从交河牧场回来得晚了。到自家院子前便看到高大人家似乎有什么事,这才过来看看。 别驾大人背着手进了院子,先是柳玉如、樊莺、崔嫣、思晴等人出来相见,后边王氏、刘采霞也上前见礼,刘采霞是过来帮忙,家里自有武氏带了两个孩子先睡。 众人前呼后拥地把别驾大人请进一楼大厅,那里早已摆下了两桌。桌上虽无十分出色的菜肴,但是却是分别出自柳玉如、谢金莲、刘采霞三人之手,同样的材料却也能分出三种不同的风味。 大家也不客套,把别驾大人让在正中。桌上是别驾、高大人等五人,老汉布兀里也坐上来。另一桌是那些女人们。 因为中午时高大人家里已经大喝过一顿,早已把家里备着的两坛酒喝光了。酒也是趁夜到新村中店铺里沽来的,因而也算不上多好。 但是李袭誉却觉得这是他喝得最开心的一次。 一来他已经偷瞧见女儿与高峻二人甜蜜缠绵的情景,知道女儿总算有了终身的倚靠,二来别驾也看出高峻家里女人多是多了些,但她们彼此十分融洽和睦,女儿在高峻家里并不会受什么委屈。他心头压了多年的一块大石头悄悄放在了地下。 再者,别驾大人也看到高峻为了两个老仆的事情也会深夜跑来跑去地张罗,不由得把以往对他的不良看法又减去了几分。他对他们尚且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还能差到哪里去? 因而连开场白都是别驾大人主动说的。不但对婆子与布兀里二人说了些祝愿的话,还对高大人家这些小辈们良言多多,引得众小辈们异口同声地答应。 别驾心情大好,这酒喝着也似乎绵软爽口,都是心情上的关系。因而再看起坐在边上的刘武与罗得刀,觉得他两个言谈举指都要比王允达上得些台面。 尤其是听罗大人亲口说出他本来是高大人的管家,别驾更是吃惊不小。于是从罗得刀的身上,更对高峻刮目相看了。 别驾又听了罗大人谈起郭都督对高峻的打算,更加酒喝到兴头上,不由自主地对高峻说,“在西州城外,我甩你那一下子不要放在心上,”这便有了道歉的意思了。 高峻连忙说,“岳父大人你说的哪里话,只要你高兴,明天我们到长安大街上,你再抖我。”要是白天时听了高峻这样说,李别驾一定又认为他年少轻狂,一定又要呵斥起来。 但是今天高峻首次当了外人称呼自己,他却听着十分的入耳。心说就不要求全责备他了,能得这样佳婿还有什么不满意!再说自己年轻时不也是这样?不也时时把自己妻子逗得开心? 想起早逝的妻子,李大人暗暗遥祝道,“我这半辈子,也是不易!总算了了你我二人心愿,”又想,“也说得为时过早,若是再抱上个外孙,那才算功德圆满。” 众人忽见别驾有些闷闷不乐,忙着人人上来敬李大人。这桌上敬时,李大人还推说已不胜酒力,等到那一桌莺莺燕燕的一起各端了杯子来敬时,别驾就已失了控制,竟然与每一位后辈女子都喝上一下,李婉清有心劝劝,也作罢了。 若在往日,别驾大人早就该过量了。要是独自喝时更是不及今日的三成。但今天李袭誉竟然一点醉态都没有,越发的精神焕发,让高大人都有些吃惊。 众人欢声笑语,不觉时间已快入子时。别驾知道高峻的安排,便指挥着众人把赖万娟与布兀里送到门房里。回来后又喝了一会儿,高大人道,“楼下也有客房两间,岳父大人与罗管家你们就不必回去,在这里安歇。” 于是把李别驾扶到一楼客房里,高大人亲自给打了热水端进去,侍候着别驾净了面、烫过了脚,让别驾大人心满意足地躺下。 送走了刘武大人,罗得刀也与夫人王氏在客房休息。 高大人上楼时,脚步已经有些歪斜,樊莺和崔嫣忙上来搀扶了,两人把手拢到高大人的耳边悄悄问,“去白扬河带不带我呢?” 高大人酒劲已经上来,只顾答着,“带……呃……一定……带”,走了几步又歪着头问她俩,“带……你说……带谁?”。二人气得想撒手让他自己走,终是不忍。 她们把高大人扶上二楼,樊莺道,“瞧高大人对李伯父卑躬屈膝的样子,今晚少不了还得对婉清姐姐献殷勤。”于是两人自作主张把高大人扶到了李婉清的屋里躺下。 高大人晕晕乎乎在躺在床上,不知道是在谁的屋里。不知过了多久,他闭着眼睛听到屋门再次开了,脚步轻轻地走起来一个人。关门,脱衣,一点动静没有地上了床,在自己身边躺下。 高大人在楼下也喝了不少的酒,此时他是真的睁不开眼睛,不过心里却是清楚一些。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了那句“西州好”,便说出口来。 李婉清躺下,听高峻说出一句中午时姐妹们在一起的酒令,也是好奇,便伏在高峻耳边轻声问,“怎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2章 脚底抹油 高大人仍是醉意朦胧,根本分不清是谁在问他。不过李婉清正俯了身子相问,把胸口压在高大人右肩头而不自知。 高大人觉得右边肩头压迫,闭了眼睛抬起左手伸过去扫了一扫便已知是哪个。于是笑道,“西州好,握到手中放不了。”说罢放心睡过去,呼噜声渐起。 李婉清素知高峻并不会什么对子、诗句,听他猛地说出这一句来,又很上口,若是其他人乍听起来,就很有开疆扩土的气势。 但她知道,高大人说的是两人一起去议事厅时在路上的那些事情,就觉着这个高峻虽然三年来变化很大,但这个嘻皮晒脸的功夫一点没变,反倒是醉着也能够施展出来了。 她躺下来回想着父亲今天晚上在酒桌上的样子。他倒是在高峻面前头一次露出了笑模样,想来对高峻的厌恶之意也去了多半了。她想,父亲与高峻,这两个她生命中最为亲近的男人之间只要相安无事,便是她的大造化了。 早上天刚刚见亮,李婉清一睁眼看到身边的高大人已经不见了,什么时候走的竟然一点也不察觉。又躺了一会,她听到客厅里有了人声。 是崔嫣与樊莺两个,似乎在低声地商量着等高大人出来要怎么说说,争取也让她们去白杨河走一趟。李婉清心说,高大人早已经溜出去了你们还在这里商量。 她慢腾腾地穿衣起来,把被褥弄平整了,又在屋里磨蹭了一阵,才开门走出来。樊莺一见她,便问,“高大人起来了?”崔嫣也坐在那里歪着头看看李婉清的身后。这两个人少女心性,心思不比谢金莲和思晴等人,还是放在玩上比较多。 李婉清故做糊涂地道,“什么高大人?他在哪里呢?” 樊莺跳起来,到李婉清的屋里看了一眼,便不满意地叫道,“明明我们扶他进来的,怎么会不见?”崔嫣也跑过来看,见李婉清那里确实整整齐齐的,哪里有高大人的影子! 樊莺又去看院子里,炭火也不在。客厅墙上那把乌刀也被高大人带走,气得她跺脚,与崔嫣道,“等回来算帐!” 昨晚刘武大人走时,高峻已吩咐他此次出行的时辰,就是要趁早行动,好不叫她们纠缠上。高大人知道无论带了谁去,另一些人心里都会不满,索性脚底抹油的好。 再说,他知道这次又是去的一个完全陌生地域,路程又是从来没有过的远,在一群牲口和男爷们中间,带了她们总是不便。 上次他领了樊莺到大漠里放牧,那个凶险高大人至今都忘不了。樊莺还有一身的功夫呢,那个场景若是换了别人时又会怎么样?因此高大人昨夜里一面借醉与她们胡扯应付,一边拿定了主意,来个金蝉脱壳之计。 此时,高大人已经到了交河场,牧监刘武挑选出来的三百匹马、三十二名年轻牧子、八位群头,还有高大人从柳中牧带过来的六十名护牧队,一齐整装待发。 护牧队领头的便是冯征,副手许多多也跟着。这是高大人的意思,为的是让多多早长些经验。这六十名护牧队的构成也是高大人定下的,弓手四十、弩手十五,刀手五名。 此次出行是连驯带牧,去的地方也是历来最远的。要去白杨河,从交河牧场出来之后,须得由交河县西北的山谷中穿过。勃格达岭苍翠起伏,连绵的山岭就在山谷的东北方向屹立着,从东南一直延伸到西北去。 这条山谷名字叫做柳谷,谷长二百一十里,阔五里至十一、二里不等,谷中有一条土道,沿着勃格达岭的南坡蜿蜒着向西北,交河牧的马队便在这条道上行进。 一开始牧子们说说笑笑,插科打诨,把彼此的婆娘妹子拿出来快乐嘴。高大人也不管他们,此行注定了乏味而辛苦,又都是清一水的汉子,把他们禁得像小媳妇一样反倒先失了趣味和活力。 高大人听他们说笑,也不时想起被自己丢在家里的那几个人,尤其是樊莺,此时不知道又在跳起多高。 许多多昨天中午陪了高大人,采满了走马箭之后也没有回他姐家,而是按着高大人的吩咐,带了两个人去了一趟柳中县。 陆尚楼的公子陆小马正受了陆老夫人的教育,想着怎么赶去牧场村把他爹的财产回笼时,正好许多多到了,交待了牧监高大人的意思。 陆夫人一听,寻思着一家子人失了老陆的依靠,正缺个顶得起门户的。比起牧场村那点家产,还是让儿子有个安身之计更为妥当。 再一看许多多年纪比自已儿子还小,就已经是一位团官,就更不敢再出为难许不了的主意。于是赶着儿子陆小马当天下午就到了交河牧场,去与刘大人报到。 高大人带来的这些护牧队员们就肃穆得多,他们不苟言笑,手中持了弓弩向着山谷两边警戒。许多多与冯征正副两位柳中牧场的团官,却负责了交河牧场这次牧驯的安全,许多多在马队前边,冯征断后,两人的主要任务就是留意马队周边的动静。 而这些马匹在山谷里撒了欢地往前跑,牧子们只须偶尔持了马杆,把那些跑得离了群的赶回来,因而大队行进的速度也十分的快。才一个多时辰,许多多派人来报高大人,“前边是龙泉馆。” 有人说道,“这里有地道的温山泉,泡上一泡又解乏又去病。” 有的牧子说,“我二叔祖那年得了疮来泡过一次,不过也是价钱老贵。” “让高大人出钱请我们泡上一次,也不枉来到这里一回,我是头一次来。” 高大人道,“你们不想着怎么把我的马放好,先想着享乐,这还了得。不过这一次要是你们干得让我满意,回来时我就破费上一次又如何?” 说着,马队已经不做停留地从龙泉馆的南边经过,队伍前边打着的交河牧场的旗子吸引了镇中一些人的注意,他们站在镇子边上,冲着这里指指点点。 龙泉馆正是因了山中的温泉才逐渐兴起,早在大业年间这里就有人砌池开馆,迎接浴客。慢慢的那些商人们趋利而来,纷纷构屋架梁,建筑由泉眼处一层层排到了山下,一时成了有名的地方。 而与沐浴相关的香精、润身粉以至皂角、手巾等物这里也是卖家最全,相关的剃头、修脚、纹身、刮痧、医疮等行当也都依附到此,让这里的规模越来越大。 在贞观十年前,还算强盛一时的西突厥乙毗咄陆部盘踞于此,可汗欲谷就把这里当作他避暑的禁地,不让一般百姓们涉足。因而那个小牧子说只有他二叔祖来过一次也就不稀奇了。 高峻初到西州时,也曾在罗得刀的引领下来过一次,对这里算是了解。一些上些等级的浴池里面除了沐浴设施精美洁净,还有来自域、北漠甚至关内的妙龄女子侍浴,吸引了不少远行的客商在此羁留。南北各地的高官、公子们也有专门远道来此,就为消遣猎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3章 金沙岭下 高大人看看时间还未到正午,就决定不在龙泉馆停留,交河马队浩浩荡荡从这里越过,沿着山谷前进。阳光渐渐地炙热起来,牧子们的额头上俱都浮上了一层细汗,说笑声也少了许多。大家闷头赶路,马蹄杂沓而沉闷,踩到晒得浮燥的大道上让人昏昏欲睡。 再往前走上一百三十里,柳谷的尽头横亘着一道大山,名叫金沙岭。想去白杨河,就得翻越此岭,但许多多派人前去探路后,回来报给高大人说,过岭的山道陡峭而又狭窄,宽的地方能过一架马车。 高大人叫马队停下,在金沙岭下休息,待午后时过岭。觉得这样的山道真是不利于大队马队经过,这时有的牧子背地里嘀咕,“这么不好走,回去算了。” 高大人道,“要是此次不是去河练,而是翻越了金沙岭去袭击浮图城,我们还要不要过?”那个牧子就不吱声。高大人道,“谁说我们这会儿只是赶路?跨越此岭,便是马上要做的一次驯练!” 于是便没有人再说话,冯征按着高大人的吩咐,指挥着马队分散到背荫处休息,待避过了正午最毒辣的日头再走路。 高大人松了炭火,让它到远处吃草喝水,自己坐在树荫下边,抱着乌龙刀、倚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心里忽然想起了樊莺她们,不知道此时此刻正在怎样的不乐意,不过想想马上就要翻越的金沙岭,高大人觉得自己的决定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就要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会儿,高大人猛然听到有几位牧子高声议论着什么,从金沙岭方向架着一个人向这边走来。离着老远便叫道,“高大人,这人说找你!” 高大人抬眼一看,此人虽然衣衫褴褛,一瘸一拐,头脸之处已经是面目全非,头顶上淌下来血迹已经把鬓角的头发粘在一起,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正是陈捕头。 高大人跳起来,忙问怎么回事。他虽然打心里不大看好这个人,但毕竟是交河县的相识,在离开县城二百多里的地方遇上,高大人的关切之意还是很明显。 有人在草地上铺了一块垫子,让陈捕头坐下,让他慢慢地把事情的经过讲出来。 高大人从温汤旅舍走了之后,丽蓝就与妹妹丽容说起了高大人。正好丽容也有不解的地方要与姐姐说一下。丽蓝说,“以前这位高大人也不是这样子邋遢,那个时候他坐的凳子都要我亲自给抹了才可以,怎么几个月不见,便发变至此!” 丽容听了姐姐的话心中有疑问:上一次高大人带了两个手下、三位女人到这里来的时候,姐姐丽蓝的表现并不是十分相熟的样子,今天怎么这样说?难道姐姐当了自己的面是假意不认识他? 她也不揭穿姐姐,心里寻思着,这么说自己的怀疑十有七八是有道理的。高大人前后来了两次,怎么就最后这一次变得如此?若说他邋遢,怎么自已上次匆忙之间拿了手巾替他擦身上时并没有感觉得到? 她想起了姐姐用激将法让高大人留下吃饭时高大人的一个动作,就是用手去掸他靴子上的尘土。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绝不是装出来的。难道一个如此爱惜自己靴子的人却会用摸过了脚的手去抓蒸饼吃? 还有他醉酒之后要下人打水洗手的事情,显然是刻意避开自己和姐姐的行为。他为什么会这样?另外她有心问问姐姐与高大人之间是怎么回事,一想又不太合适?总之她怀疑这两人之间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恰好丽蓝说,“姐姐也知道你才对他有些好感,便让他在脚上的一把给抓没有了。”丽容心道,本来是这个样子,不过现在又有些活泛。又听姐姐说,“但是高大人既然短短一天功夫就到我们的旅舍来了两次,至少说明他不厌恶在这里泡上一泡。” 丽蓝说,他的本事你我都看到了,十个陈捕头都比不过。再说,一个五品的大官,我们不该好好把他拉住?这张大伞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丽容说,“姐姐你就直说,是不是巴不得我对他没了想法,你好上去?” 话没说完就让丽蓝一口啐上,说,“你没看到上次来找高大人的那三个女人?看看她们,姐姐就把以前的念想全都抛却了!”丽容还不揭穿,只听她往下说: “以前我认为能到这里来的都是些走贩、土财、捕快,再顶了天也就是个七、八品的县令,那些香精、皂角和浴巾之类也就够得上档次,但是这次我却想再去进上一些更好点的。” 丽容知道姐姐要去进来这些东西是给谁用的,心里更是怀疑她与高大人不清不楚。但是她知道,若是自己直白了问她,丽蓝一定会一口否认,而且以后是再也不会这样随口就说,那就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了。 为了窥见姐姐的隐秘,她正愁姐俩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便道,“姐姐你说的十分在理,把高大人侍候好了,至少能顶十五个好打手。”于是姐两个商量好,略略睡个短觉,第二天要起个大早到龙泉馆走一趟。 她们晚上便给陈捕头递了信,让他带两名捕快护送。从交河到龙泉馆路倒不远,只有八十里,但是一路上没村没镇,只是两个女人又都不会驾车,在路上也多有不妥。 陈捕头一听拍着胸脯答应,白天时自己让人家打得满地爬,在丽蓝跟前丢了大脸,正急着要找补一二,岂有不应之理?因此上早早地备好了马车,一过丑时,使带了车、人到旅舍里来接丽蓝姐妹两个上路。 一道上路静人稀,车也轻快,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龙泉馆。捕头带了两名手下,跟了丽蓝姐妹在龙湖泉馆四下里转悠,在那些与沐浴有关的用品店铺里,专拣钱多价贵的物品采买上一点,只为特意招待高大人。 不想几个人提了东西,正说时间早得很,能在中午时回去,不想陈捕头一眼在一家店的门口看到两个人。他吓得忙一扭身,背过脸去对丽蓝姐妹道,“不好,快走!” 丽蓝没听清楚,以为他在说自己买的东西不好,就问了一句,“胡说,怎么不好?”声音高了一点,就听身后店门处那两个人喝道,“哪儿走,站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3章 金沙岭下 高大人看看时间还未到正午,就决定不在龙泉馆停留,交河马队浩浩荡荡从这里越过,沿着山谷前进。阳光渐渐地炙热起来,牧子们的额头上俱都浮上了一层细汗,说笑声也少了许多。大家闷头赶路,马蹄杂沓而沉闷,踩到晒得浮燥的大道上让人昏昏欲睡。 再往前走上一百三十里,柳谷的尽头横亘着一道大山,名叫金沙岭。想去白杨河,就得翻越此岭,但许多多派人前去探路后,回来报给高大人说,过岭的山道陡峭而又狭窄,宽的地方能过一架马车。 高大人叫马队停下,在金沙岭下休息,待午后时过岭。觉得这样的山道真是不利于大队马队经过,这时有的牧子背地里嘀咕,“这么不好走,回去算了。” 高大人道,“要是此次不是去河练,而是翻越了金沙岭去袭击浮图城,我们还要不要过?”那个牧子就不吱声。高大人道,“谁说我们这会儿只是赶路?跨越此岭,便是马上要做的一次驯练!” 于是便没有人再说话,冯征按着高大人的吩咐,指挥着马队分散到背荫处休息,待避过了正午最毒辣的日头再走路。 高大人松了炭火,让它到远处吃草喝水,自己坐在树荫下边,抱着乌龙刀、倚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心里忽然想起了樊莺她们,不知道此时此刻正在怎样的不乐意,不过想想马上就要翻越的金沙岭,高大人觉得自己的决定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就要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会儿,高大人猛然听到有几位牧子高声议论着什么,从金沙岭方向架着一个人向这边走来。离着老远便叫道,“高大人,这人说找你!” 高大人抬眼一看,此人虽然衣衫褴褛,一瘸一拐,头脸之处已经是面目全非,头顶上淌下来血迹已经把鬓角的头发粘在一起,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正是陈捕头。 高大人跳起来,忙问怎么回事。他虽然打心里不大看好这个人,但毕竟是交河县的相识,在离开县城二百多里的地方遇上,高大人的关切之意还是很明显。 有人在草地上铺了一块垫子,让陈捕头坐下,让他慢慢地把事情的经过讲出来。 高大人从温汤旅舍走了之后,丽蓝就与妹妹丽容说起了高大人。正好丽容也有不解的地方要与姐姐说一下。丽蓝说,“以前这位高大人也不是这样子邋遢,那个时候他坐的凳子都要我亲自给抹了才可以,怎么几个月不见,便发变至此!” 丽容听了姐姐的话心中有疑问:上一次高大人带了两个手下、三位女人到这里来的时候,姐姐丽蓝的表现并不是十分相熟的样子,今天怎么这样说?难道姐姐当了自己的面是假意不认识他? 她也不揭穿姐姐,心里寻思着,这么说自己的怀疑十有七八是有道理的。高大人前后来了两次,怎么就最后这一次变得如此?若说他邋遢,怎么自已上次匆忙之间拿了手巾替他擦身上时并没有感觉得到? 她想起了姐姐用激将法让高大人留下吃饭时高大人的一个动作,就是用手去掸他靴子上的尘土。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绝不是装出来的。难道一个如此爱惜自己靴子的人却会用摸过了脚的手去抓蒸饼吃? 还有他醉酒之后要下人打水洗手的事情,显然是刻意避开自己和姐姐的行为。他为什么会这样?另外她有心问问姐姐与高大人之间是怎么回事,一想又不太合适?总之她怀疑这两人之间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恰好丽蓝说,“姐姐也知道你才对他有些好感,便让他在脚上的一把给抓没有了。”丽容心道,本来是这个样子,不过现在又有些活泛。又听姐姐说,“但是高大人既然短短一天功夫就到我们的旅舍来了两次,至少说明他不厌恶在这里泡上一泡。” 丽蓝说,他的本事你我都看到了,十个陈捕头都比不过。再说,一个五品的大官,我们不该好好把他拉住?这张大伞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丽容说,“姐姐你就直说,是不是巴不得我对他没了想法,你好上去?” 话没说完就让丽蓝一口啐上,说,“你没看到上次来找高大人的那三个女人?看看她们,姐姐就把以前的念想全都抛却了!”丽容还不揭穿,只听她往下说: “以前我认为能到这里来的都是些走贩、土财、捕快,再顶了天也就是个七、八品的县令,那些香精、皂角和浴巾之类也就够得上档次,但是这次我却想再去进上一些更好点的。” 丽容知道姐姐要去进来这些东西是给谁用的,心里更是怀疑她与高大人不清不楚。但是她知道,若是自己直白了问她,丽蓝一定会一口否认,而且以后是再也不会这样随口就说,那就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了。 为了窥见姐姐的隐秘,她正愁姐俩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便道,“姐姐你说的十分在理,把高大人侍候好了,至少能顶十五个好打手。”于是姐两个商量好,略略睡个短觉,第二天要起个大早到龙泉馆走一趟。 她们晚上便给陈捕头递了信,让他带两名捕快护送。从交河到龙泉馆路倒不远,只有八十里,但是一路上没村没镇,只是两个女人又都不会驾车,在路上也多有不妥。 陈捕头一听拍着胸脯答应,白天时自己让人家打得满地爬,在丽蓝跟前丢了大脸,正急着要找补一二,岂有不应之理?因此上早早地备好了马车,一过丑时,使带了车、人到旅舍里来接丽蓝姐妹两个上路。 一道上路静人稀,车也轻快,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龙泉馆。捕头带了两名手下,跟了丽蓝姐妹在龙湖泉馆四下里转悠,在那些与沐浴有关的用品店铺里,专拣钱多价贵的物品采买上一点,只为特意招待高大人。 不想几个人提了东西,正说时间早得很,能在中午时回去,不想陈捕头一眼在一家店的门口看到两个人。他吓得忙一扭身,背过脸去对丽蓝姐妹道,“不好,快走!” 丽蓝没听清楚,以为他在说自己买的东西不好,就问了一句,“胡说,怎么不好?”声音高了一点,就听身后店门处那两个人喝道,“哪儿走,站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4章 金沙岭上 丽蓝给陈捕头使过了眼色后,陈捕头也就会意,从此一路上顺顺贴贴。另两位手下也不敢梗脖子,一行人到了四十里外的这家唯一的小店,叫做“接济客店”。 店主人正是选定了此处道路由宽变窄,往来过客不方便,便开店赁驴、赁车,倒把不利化作了有利。几人进店时正该吃午饭,雉临心情好,便要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而陈捕头也似乎就是仆人一般,忍了身上的痛楚往来进出地端菜倒酒。 一开始雉临还有些提防,几次过后便只顾了喝酒。丽容不陪着喝,筷子也不拿。而她姐姐知道要给陈捕头创造机会,就一起陪着吃喝说话。 最后一次陈捕头出去便没有回来,丽蓝道,“他是舍不得交河县捕头的差事,大油水没有,但是吆五喝六的还不在话下。” 雉临也不在意,手下要追他也不允,说道,“跑了就跑了,我在意他?” 丽蓝又故作担心地说道,“就怕他跑回去再找那个高大人。” 一位跟班说,“再往前走上几里路,你们以为我们少爷会怕他!”另一位随从也跟风说道,“两位夫人是不知道我们少爷的真本事,到了马上,那个穿红袍子的还不一定是对手。上一次若上在马上比划,我们少爷便在你的旅舍里也不惧他。” 雉临听了,也撇了嘴道,“要讲马上的功夫,不是我吹牛,我让他两个。这是我的铁槊不在,在时,就不让他在我的马前走上两个回合。” 丽蓝听他们这样子说,心里也暗暗担心:一是陈捕头跑回去也要容些时候,能不能立刻找到高大人还不一定。找到高大人时高大愿意不愿意来冒这险还说不定。就算他来也来了,说不定她们姐妹两个早出了这家店往北边去了。听这些人这番言语,丽蓝暗想,看来她们想从容地逃脱,把握真没有多少。 这样一想,丽蓝的心情便沉重起来,也不再殷勤地陪着喝酒,脸上的笑意也显得僵硬起来。雉临看在眼里,猜个大概,心里却十分的放心。这次一下子尽得姐妹两个,个个称心如意,回去之后回禀过父汗,择吉日就可成亲! 于是她们不喝,雉临便与四个手下一杯一杯喝起来没完。丽蓝听他们说话,知道浮图城能驻守一万人马,在庭州附近的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触木昆等部附属于雉临的父汗。 因而她的心里几近绝望,想到自己与妹妹不得不被强迫了去浮图城不说,还把几年来在交河县积攒下的家底都白白地扔掉,心里一阵悲意上来,就差当了雉临的面掉眼泪了。 而这几个人却浑然不觉,越喝越高兴,不一会其中一个跟班说要去方便,捂了肚子跑出去。剩下的四人接着喝,又一个跑出去方便。 又喝了一会儿,第三个人说,“咦?这两个怎么不回来?”雉临对他二人道,“去看看,别栽到道上睡着了。”说着哈哈一笑,正好趁着跟班的不在,就与丽蓝调笑了两句,丽蓝哪里有心思理他。 雉临觉得无趣,又当了丽蓝、丽容姐妹饮了满满一大杯,“他们的酒量,四个也不及我一个!” 门外,高大人说道,“这么说,你便是最大的酒囊饭袋喽?”姐妹二人听了,心头的喜意真如从天而降。 而雉临听了,脸色顿时就变了,他叭地放下了酒杯,也不顾得丽蓝和丽容姐妹在屋里,从桌边抄起自己的佩刀冲出门去。 小店建得有些简陋,又时值正夏,除了正门挂着一道布帘之外,三个窗子的窗扇也用一根根棍子支起来。雉临刚刚跳出去,丽蓝姐妹就看到中间的窗口红影一闪,高大人手里提了黑刀,落地无声站在二人的桌前。 丽蓝惊喜万分,捂了嘴巴不敢大声,怕把雉临再引回来。而丽容却不管这个,叫道,“高大人!”言语间似有久别重逢的味道。 高大人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剩饭,捏起一只鸡腿放在嘴里扯嚼着,说,“不就着脚丫子味道,真吃不下去,”说着把半只鸡腿丢在桌上,又抠了酒坛的口,递到嘴里喝了一大口,问道,“雉临可曾为难你们?” 丽蓝从他的话里已经知道高大人已经在门外偷听了许久,不然哪里知道那人叫雉临?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显然并没有把这主从五人放在眼里,自己也就心下心来。而此时的丽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有许多的话一齐堵到了嗓子眼里。 雉临跳出去,没见说话人的影子,却看到自己的四个手下已经让人五花大绑,吊挂在店边空地上的两棵歪脖儿柳树上,个个鼻梁、眼圈乌青,低着脑袋似乎都晕过去了。 他知道这位高大人的厉害,上一次自己有四位帮手,高人还是匆忙间从池子里跳出来,只凭了一只木衣架便把他们打败,这次没有帮手,自已一个人绝对是不行。 他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人就在屋里说话,也不敢再冲进去。连解救手下的跟班也腾不出功夫,只想速速的逃走为上。他一眼瞥见了店边拴着的炭火,就奔过去解马缰。 谁知道炭火甩过脖子来就是一口,他一缩手、往边上一跳,谁知炭火啪地翻起后腿,正踢到了雉临的肚子上。雉临一下子被炭火蹬飞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下不动。他要是再往前滚上两尺,便是绝壁悬崖了。 雉临也是粗心大意,自己和随从的马就在边上不去解,偏偏来解炭火,也是忙中出错,正撞到冤家的手里,要是这一蹄子踢在胸口,他便没命了。 此时高大人已经带刀出了店门,见了此景笑道,“我还以为你在马上的功夫有多好,原来连马都上不去!”他也不必再自已动手,又与店主找了一段麻绳,结结实实的把雉临捆了。 陈捕头骑了马在后边紧赶慢赶,还是让高大人丢到了后边。他身上刚刚挨了狠打,马上一颠,只觉得腰腿等处骨头要散了架,还在咬牙坚持。到望见了小店的影子时,许多多与冯征的先头已经远远地缀了上来。 众人到了店前,看到高大人正陪了丽蓝丽容两姐妹说话,而五个人个个晕迷、捆得跟粽子似的。陈捕头心中大奇,始信丽容在旅舍内所说的“闭着眼睛打”与“打得闭着眼的区别。” 高大人道,“去让店主打两桶凉水来,我要让他们醒醒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5章 金沙岭上 丽容道,“他们是晕过去了,不是喝醉了。” 高大人道,“不管醉晕还是打晕,总之都是晕,凉水浇头总会好一点儿。”说着,水已经打过来。许多多伸手到水桶里捞了一把冷水,拍拍柳树上一个人的脸,“喂,醒醒。” 这人已经醒过来了,但是仍旧忍着树上绳索吊挂得膀子生疼,闭着眼睛不动。许多多看到他的眼睫毛在微微抖动,悄悄拎起水桶,“哗”地一声对其当头泼下,那人倒抽一口气再也不能装下去。 但是嘴中仍硬气得很,“干嘛?要杀便杀,何须这样羞辱!” 高大人对许多多道,“成全他。” 许多多放下水桶,本来他长这么大从未下过死手。但是大家都在看着自已,高大人又发了话,他心里虽心里有些发颤也不能有迟疑。当时从身边一人的手里接过把刀,先在那人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高高举起了刀,攒足了力气砍下来。 而那人此时再也不装硬了,扯着脖子嚷道,“饶命——” 许多多是真砍下来的,手上倾注了全身的力气。对方这么一喊,他便往后撤劲,但是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把刀一丢往前抢出几步才站住。 许多多骂道,“你小子敢玩我!”高大人摆摆手。许多多退下。 高大人问,“说说你的主子是怎么回事!别让我再下第二次命令。” 那人方才已经吓到了极点。不等高大人多问,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都倒了出来。 浮图城,在金沙岭一百六十里外,西面还有古屯城、弩支城、石城镇、播仙镇。分别有附属于浮图城的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触木昆等部。 而浮图城在其中最大,城墙也最为高大厚实,里面驻守了阿史那薄布可汗的一万人马。而他们的主子,便是阿史那薄布的独子雉临,今年二十二岁。 这次,雉临是央求了他父汗多次要去大唐内地游玩,而阿史那薄布可汗先是数次不允。后来经不住儿子数次央求这才答应。但是一再嘱咐雉临,到了内地一定不能惹事。他说,“你我父子如风中之烛,不要把大唐的骤风惹来。” 他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实这位阿史那薄布可汗,原来只是西突厥泥伏沙钵罗部的一位叶护,奉命驻守在浮图城。后来突厥内部发生叛乱,原来的可汗兄弟二人互相攻伐,渐渐地往西域方向去了。才留下这位叶护独自支撑。 贞观十四年,大唐陈国公侯君集讨伐高昌时,这位阿史那薄布可汗就曾经与高昌国王文泰私下里商量,要互为响应。一开始这位文泰十分自信,曾与臣下们说,鹰在天上飞,野鸡蹿行于蒿丛,猫在堂上游戏,老鼠在洞穴里安安稳稳,这是各得其所,岂不快哉?我既然自为可汗,就与大唐天子平等,为何要拜谒于他? 文泰曾对左右说:“以前我八朝参拜大唐皇帝,见秦、陇等城邑境况萧条,与大隋朝没法比。今天他去来伐我,兵虽多而粮草不济,此次他们只来了区区三万人马,我以逸待劳,定能制之。 而位于浮图城的阿史那薄布听了,还以为文泰早已胸有成竹,那么双言之力,打败唐军还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因而一开始时,阿史那薄布也是跃跃欲试。 谁知,真等唐军浩浩荡荡地杀到了,这位文泰却吓得大病一场,不久便死了。阿史那薄布一看,慌忙把伸出的触角收回来,遣使到大唐谢罪。没想到太宗皇帝很痛快地放过了他,这才让阿史那薄布得以在庭州这一片做了个小小的可汗。 那么,大唐军队为何不乘了一胜的余威,顺势拿下阿史那薄布的浮图城呢? 原来情况是这样:当时长安在议论对高昌开战之事时,太宗皇帝就已决意要将高昌设为州县。但是当时的特进魏征进谏道,“陛下初临天下,若是收伏了高昌,平常须要千余人镇守,数年便要换防。每及这时,由于道路遥远、瀚海茫茫,死者十有三四。这样每次出征便要遣办衣资,各与亲戚离别,十年之后,恐怕陇右空虚。而陛下自始至终得不到高昌一把谷子、一尺布,所谓散有用而事无用,臣不大认可。” 但是太宗之意已定,这才打下了高昌,以其地置了西州。不过皇帝向来是兼听则明,待到陈忠史那薄布的使者到长安谢罪时,皇帝便对魏征道,“我们便以西州与庭州浮图城做个比较,几年之后看看是谁是正确的。”这样子,阿史那薄布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大汗才得以存在至今。 因而当儿子说要去唐地游玩时,陈忠史那薄布是谆谆告诫道,你可千万别给我惹事! 谁知这位雉临公子一开始还记着他父汗的话,带了四位随从,过伊州、进玉门关,一路甘州凉州的走下来,倒也没给他爹惹下什么麻烦。 再后来主仆五人进了大唐的都城长安,更是得到了好客、开放而不排外的长安民众的礼遇。只是他却因而渐渐地生出骄纵之心,心说,堂堂的长安城也不过如此,怎么把我的父汗吓成了这个样子。 五个人玩了一个多月,回来时,这位雉临公子便不是来时那样。在半路上试探着乍刺,但是沿途唐人见他虽然服内地衣饰,但口音表现却是来自西边,多是不与他计较,就使他的骄傲之心更盛。 在丽蓝的旅舍,他见丽蓝姐妹两个女子,并无顶事的男人在旁,又已离着浮图城不远,雉临便更不担心,上前强人所难。哪知道他却遇到西州柳中牧的了高大人,也算是他倒霉了。 待这些人挨过了打,逃到龙泉馆又逢丽蓝姐妹时,侥幸之心再次生出来,心说离着家门口这么近,还会有什么事?因而才有了劫人之事。 只怪他们运气不好,偏偏高大人为躲樊莺等人跟着,起了个大早去河练。又都把他们打得“闭了眼”。因而说运气运气,实乃人的性气。假若这五人不生坏心,怕是运气会好得很了。又哪里会吊在这里。 高大人听了就去看这位躺在地下的雉临公子,发现他还闭着眼睛,便道,“再打桶水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6章 跟随行动 雉临被炭火一蹄子踢到了肚子上,恰好这里没有骨头都是皮肉。【免费小说阅读】> 但是却把雉临的肠子踢得似乎都打了卷儿,当时一阵剧痛晕死过去。此时他早已缓醒过来,也于眼缝里看到了手下的窘迫样子,看到店家又去店里提了一桶水出来,心说不能再装死了,于是咳了一声睁开了眼。 高大人道,“滋味如何?” 雉临道,“我都叫你捆上了,还说什么滋味!有胆量就放开我,让我单独与你比划比划。”他只是随口一说,也是脾性然,料想这位高大人一定不会就这么放开他,只不过是说说面上好看些。 谁知高大人对身边人道,“放开他。”又是许多多跑上去,把雉临翻过来,解去他身上的绳子。雉临试着慢慢站起来,除了腹部的肌肉还是异常的酸胀难受,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不适。他想着方才自己说过的话,还要不要与这个人比划。 高大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在这里我人多势众,即使打倒了你也仍然不服,你且起来,好好养足了精神,待到回了浮图城,与你父汗借了兵马,我再与你比划。” 高大人不紧不慢地说出,先把冯征吓了一跳,忙凑上来建议道,“我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高大人,你还要放他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高大人身边的众人也在想,要是放了雉去的等方面,八成高大人就要打道回府了,那里人生地不熟,这五个家伙又是那边人。以这边几十位护牧队的力量不足以保证牧群的安全。 谁知高大人说,“我也没有必要用绳子捆了他们,要跑便跑。让我就此回去,才让人看扁了。”说着哈哈手下人把那四个人也放了下来,解了绳子。 雉临血气方刚,在浮图城及左近小城中也算是一号勇猛人物,没想到让高大人这样轻视,其心中的不平可想而知。但是高大人却不再搭理他,转而对店主人道,“这架马车是不是让他们卖与你了?” 店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白面皮汉子,闻言回道,“回大人,我是出了十二两银子才买到手。”高大人问,“银子交给谁了?”店主人扭身看那个被许多多水泼之人。 那人听了,刻去怀中的帖身兜儿里摸出银子往地下一丢。店主人拣起来又听高大人说,“一会儿,送丽氏姐妹两个要坐车回去,陈捕头你们三个护送到家。”陈捕头连连答应。 休息了一阵子,高大人下令起程,目标白杨河。 丽蓝起身,去马车里看自己在龙泉馆购得的那些东西都还在,忙向高大人道,“高大人何日再去温汤旅舍泡上一泡?” 高峻手尚未回答,他手下这些牧子们听了却嚷嚷道,“我们说高大人在龙泉馆时对那里瞟都不瞟上一眼,原来早有了好的去处,还在蒙唬我们。”丽蓝笑笑,招呼妹妹上车。 但是丽容却站在那里不动,姐姐招呼了两次都不理会。她追上了高大人,他此刻骑在炭火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问道,“人你不回家,跟着我们做什么?” 丽容道,“高大人,我正是要回家里一趟,”高大人想起她曾经说过家在田地城的事情,似乎这个也与自己无关。人家要回家,自已管得上吗?于是就问,“忽然要回家不知有什么急事。” 丽蓝也跟过来,她却是知道妹妹的心中所想。不过高大人此去白杨河路程遥远,眼见着又刚刚得罪了雉临,前方吉凶未卜。而丽容跟去了只会给高大人添麻烦。于是丽蓝就上来低声劝妹妹道,“你若等他,只须回我旅店中去等,何必急在一时!” 而丽容像是下定了决心,回高大人说,“我此去正是要把家中的老父老母拉到交河县来,从此离开庭州。”雉临远远的听了,心中有隐隐的失落。 高大人说,“连家搬动,大车小辆的,你一个人怎么行?若是执意去,我到时派出两位牧子小哥帮你便是。”丽容听高大人这样说,显见着是答应了,高兴地回答道,“哪里有什么东西,只两个老人,雇上两头驴子也就可以了,没什么家当要带。” 高大人问,那你回来时骑什么?丽容一想,自已是少说了一头驴子,又听高大人道,“多多,给丽容小姐找匹老实些的马骑上。” 雉临主仆五人也没再捆着,高大人说话算话,往前的一路上也没有为验证保障局们,就让他们骑了自己的马匹夹在队伍的中间一起走。那意思是,你们愿走便走,我没把你们放在眼窝里,这又让雉临有些被轻视的感觉。 金沙岭,是勃格达岭在此处的一个分支,勃格达岭的主脉在前方一百六十里的地方消隐,而从此地分出来一条走向呈丁字型的余脉,折道向西南,正好将庭州与西州分隔开来。 当初时,太宗皇帝没有乘胜拿了浮图城,除了与魏征打赌的事情在内,还考虑到了这座金沙岭在军事上的影响。这里山高路远,根本不适合大军通过,而大军即便过去了,粮草车在最窄处只容一马通过的山道上怎么办? 正月时西州大都督郭孝恪带了大军平定白杨河流域的叛乱,那也是轻装出击,未带粮草,而所谓的大军,也只不过区区的一千五百人。 因而在具有雄心壮志的太宗皇帝眼皮子底下,浮图城里的阿史那薄布与他那一万人,能够存留至今,也算是个奇迹了。 一路上山道越来越窄,队伍由两骑并行渐渐地改为单骑接续着前进。雉临的手底下有个聪明些的,瞅个机会对雉临说,“这里正是逃走的最好地段,我们不走更等何时?”雉临微微点头。过了这里,再往前跑上三十里路便可到了浮图城,只要到了那里还怕他追? 于是主从五人暗自勾连清楚了,渐渐在队伍中挤到了前面。 丽容打定了主意要跟了高大人的队伍,她所说的去接老人不过是个说辞。一开始骑上马时高大人以为她会不习惯,但是她一上去时那个架势,虽说不是有多么的正规,但是也有板有眼。只因她自幼在田地城长大,城中骑马出行的人比比皆是,看也看个七、八。 方才在出前,丽容已经看到高大人坐在那里审问雉临的跟班时,手又不经意地在靴子上掸了一下,这像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有这样习惯的人,会拿了抠过脚的手去吃东西,此时她再也不信了。 但是又为高大人在旅舍中为何那样做疑惑不清,因而决心跟着再看看。 她正在想着此事,猛然听前边一阵骚动,有牧子们高声叫嚷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7章 坠入深谷 丽容忙抬头往前看,无奈前边排成一列纵队的人马挡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到一阵马蹄子在山石上蹬脱时碎石翻滚着落入山谷的动静,随后一声马嘶,由前边一直叫到深谷里去了。 高大人原本是在队伍的中间,位置还要在丽容的身后,听到动静连忙往前赶。骑了马是挤不过去的,他从马上跳下来,把炭火交给了牧子牵着,自己带了刀,步行着挤到了前边问道,“怎么回事?” 其实已经不必再问了,山道上有一处最狭窄的地方,真的只能容一骑通过,道边便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高大人看到小道上靠近深谷的边缘,已经被马蹬出两道豁口,上边长的野草也被压伏了一片。 这段窄道只有三匹马的身长,不过也是险峻异常。前边已经有护牧队的几个人持了上着满弦的硬弩,把雉临五个人押过来,后边的人正急得直跺脚,纷纷对高大人道,“那个小子跑便跑了,眼见他从这里冲过时特别推了一把,把我们一个兄弟连人带马推下去了!” 高大人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牧子指出的人,他大腿上深深地插了一支弩箭,几乎从另一边透出箭尖,是他跑在最后,让护牧队一箭射倒。而雉临那四个人显然也让前边的人用弩箭逼住了再不敢跑,被再次押了回来。 高大人探着身子,看了看边上的深谷,根本就看不到直立的峭壁,而谷中树木森森,笼罩在一片瘴气之中,哪里还看得到跌下去人、马的影子。 高大人走到跌坐在地上的那人前边,此时他的腿上已经流了不少的血,紧紧地嗌着牙关。高大人问,“腿疼不疼?”说着弯腰下去,“也好,你再不会疼了!”说是迟那时快,高大人手抓了他的脚脖子,猛地将他抡起来往山谷下抛去。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人们从未见过高大人这样,一下子惊呆了,看着这人被高大人甩得像风车似地旋转着、嚎叫着落入山谷中不见,早把雉临剩下的那三个随从吓得脸色苍白。雉临知道高峻失了手下,一定会把他们踢下谷去解恨,也就不再害怕,高声道,“要不要我们自己跳?” 一个随从听了,先哭起来,“少爷,我可不跳!我不想死!” 雉临嫌烦他此等做派伤了自己的脸面,跳起来拎了他脖领子将他提起来,一把丢到谷中道,“我让你嚎!死就死了,临了还给我现眼一回。” 却见高大人不再理会他们,让人把他们看住了。又叫后边人拿过一根长绳来,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一搭,让绳子折拐向后边,再在另一棵树上拴牢,自已挎刀、抓了绳子,慢慢地从山道的边缘上坠了下去。 野外牧马,长索是必备之物,一可以在露营时立桩围绳以圈马,二来在攀崖、下谷、缆车、笼马、徒涉水流湍急的大河时也可有大用。因而这一根由马尾、棕皮、新麻搅在一起的八股绳索,总有十几丈长短。 高大人慢慢攀下去,掉入谷中的牧子不知是谁,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不到刚刚走到这里便折损了一个,高大人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这是几次野牧都没有过的事情,以往最凶险时也只是有人挂伤,也难怪他要抛了那人出气,也算是给这个牧子报仇吧。 在崖壁的半腰上,牧子正抱了一棵横伸出来的弯曲松树,见到高大人时,他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只是哭丧着脸道,“高大人……我的伙计摔下去了!”这是个十岁的牧子,说到这里眼圈似乎都红了,“那小子害我,我看他已经掉下去了,在那里。” 高大人脚踩在松树上,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隐约地看到在山谷中雾气中有棵树尖让雷劈过的大树,他正被横插在黑糊的树枝上,高高地挑着早已断了气。 牧子离着崖壁还有些距离,掉落在松树的树冠部位,高大人把刀鞘伸过去,让他抓了一步步颤微微地踩着树干走过来,看到他并未受伤。便对他道,“先爬上去。” 牧子抓了绳索,慢慢蹬着山壁爬上去。高大人在他背后说,“我去下边看看,让他们不必担心。” 他看看身边的绳索不再晃动,知牧子已经升上去了,就再次抓了绳子坠下山谷里来。待到双脚着地,看看长绳还富余着五、六尺呢。 高大人在不远处看到了牧子的那匹马,已经摔得四肢全折。它从上边滚下来时压折了一棵树,树枝同样穿透了肚子,有半截肠子挑在外边,但还在吐着气,大大的眼睛看着高大人的红色身影走过来,里面似乎有眼泪涌出来。 高大人十分喜爱马匹,对它们的每一匹都有深厚的感情。他知道此马再也活不了,挥马砍断了马肚子上露出的树枝,连马肠子都一块断去。跟着蹲下来,伸手替它理了理鬃毛,说道,“你仇恨已报,这里青山绿水也算不错,就歇在这里吧。” 说罢伸手捂了他上边那只眼,右手挥起刀向马脖子上斩去,这样它便不会再有痛苦。高大人看看山谷上边飞翔的苍鹰,有心挖个坑埋了它,但时间又不允许。心中默念道,生而驰骋,死慰雄鹰,也算得其所哉! 崖上众人耐心地又等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才见了高大人攀了绳子爬上来。高大人上来后不急着走,指挥着后边的众人下马,解开长索一端,一齐往后边的来路上拉。 众位牧子一齐发力,才感觉着绳索绷得笔直,都认为是高大人把那匹马也找到了,难道马也无事? 绳索拉到了尽处才发现,原来是三棵粗壮的大树,早已被高大人用刀削去了细枝软杈,只留了结实的树干主枝,用绳索捆在一起。 而这三棵粗里下都需一人合抱的大树,根部都是一刀砍下,切面平整。把雉临看得有些发呆,心说这得什么力气?自已还自认为不含糊呢!还要单挑。且不说招式,只凭力气已经输多次了! 此时高大人不让人再拽,另一头绳索在树上拴了,结了死扣,就让这三棵大树紧帖着最窄的崖边吊在那里。这时人们才知道高大人的用意,是为了防护着再有人由此处掉落下去。万一有人在这里滑脱,这三棵大树和粗大的绳索也会一下子牢牢把人、马拦住。 剩下的绳子还有五成里的四成长短,高大人砍断余下的,再把树栏加固了一道,就万无一失了。绳子又用去了一些,剩下的高大人让再收起来,挥手对众人道,“走着!目的地白杨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8章 深思熟虑 高大人竟然没有再提雉临这些人的茬儿,命令一下,队伍再一次动了起来,速度也比之前快了许多。丽容把刚才的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到眼里,原来一个五品的大官也可以为了救兄弟,冒了危险坠到悬崖下边去。她也看到了高大人把那个受伤的人扔下悬崖时的利落劲儿,把一个大活人甩成了风车,这得有多大的力气? 后边的山道略宽了一些,冯征把马靠了上来,低声问道,“高大人,这里离着浮图城也没有多远,我们怎么做打算?”上次去准葛尔拉乌油的人里就有他,冯征是知道的。 他向高大人建议道,“为防不测,我们应该一路上押了雉临等人做质,路上如果没有找我们的麻烦就好好,那时等我们回来,想放的话便放他们回城。” 高大人摆摆手,“我还没有想好,刚才乘着怒气,我要是把他们都丢到山崖下边早就省心了……这事真有些麻烦。” 雉临在前边骑马走着,隐约地听到身后是在议论自已,心里是七上八下。自已这些人与姓高的结下怨恨不能说轻,而且他又杀了浮图城的一个人。这样的情形,要是放在自己的身上会怎么做呢?想至此,雉临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一直到越过了金沙岭,高大人也没有再提这件事。雉临就提心吊胆地走了一路,又起了逃跑的主意。但是看到许多多这些人比先前看得更紧,似乎只要他们露出哪怕一点点要跑的意思,那些利箭就会毫不犹豫地射到他们身上来,于是又作罢。 大队人马下了金沙岭,再往前走了十来里路,前边便是岔道,一条道是去往白杨河方向,另一条道儿就通往浮图城。雉临知道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了,耳朵暗暗地竖了起来,就想从高大人嘴里听到,“停!”但是又怕听到。 雉临刚刚想到这里,高大人就喊了一声,“停!”他又是一哆嗦。 只听高大人吩咐道,“许多多,放了他们,让他们自便。” 许多多像是没有听清楚,追问了一句,“高……高大人,你说什么?”冯征知道高大人这样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替高大人说道,“大人让你放了他们……想着把绳子留下,留着捆草……再留下他们一匹马,算赔我们的。” 丽容听了冯征的话,差一点没有乐出来,心说,在这样的场合下,高大人并未说赔马的话,冯征就敢添上这句,高大人被手下这样添话,不知道会怎么想。只见高大人听了冯征的话,似乎并无不满,反而赞赏地朝冯征点了点头道,“嗯……对对,我是这么说的!” 许多多得了确切的指令,跑过去解了雉临三个人身上的绳子,拍子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走吧老兄,我们高大人怕耗费了饭钱。” 雉临三人如蒙大赦,又怕他们在自己转身时从背后射箭过来,雉临冲高大人拱了拱手说道,“谢了,”一转身便狠狠一掌拍在马的后胯上,三人三骑飞快地消失在拐弯处。 大队再往前走,道路更加宽阔起来,高大人抬手对这些人说道,“我看这里的草长得还不错,就停在这里让它们吃一会,我也歇歇。” 这些手下人对高大人的命令向来有一是一,从来不加怀疑——因为听高大人的话从来没吃过亏。这就再一次让丽容不解。此处离着浮图城如此之近,人家要是想报复,只须开了城门,一眨眼城里的马队就冲过来了。高大人怎么敢在这里停留? 可是她又不敢问,只想往人堆里扎,好不让高大人看到自己。幸好高大人正与冯征商讨下一站要怎么走的事情,看样子高大人也没来过这里,什么都问冯征。冯征说了意见之一后,高大人再修正。这两人商量正事,高大人倒是一次也没有想起她来。 再起程时,高大人还是没想起丽容,大家撒起马来,在通往西北的大道上飞驰,把丽容这位骑术马虎的姑娘远远的丢到了后面。直到她自已也认为距离再要拉开她便不会安心,冲着前边的人叫喊起来时,高大人才猛然注意到了她。 高峻停下马,等她赶上来时问道,“你说是……去什么城来着?”丽容道,“什么城也晚了,去田地城的路早就跑过来了!”高大人使劲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嘿,瞧我这记性,把你忘得光光的!” 有牧子问,“高大人你是真忘了还是假装忘了?” 高大人道,“这还有假!是真忘了。” 又有牧子提议道,“无妨,高大人,我自告奋勇,护送了这位小姐回去,你只管放心就是。”气得丽容直朝那个牧子瞪眼。 高大人寻思着道,“这倒是个主意,就是不知往返要多久,要不要等你。” 谁知丽容先冲那个起乐子的牧子嚷道,“已经跑过来这么远,你一个人回来不迷了路?再说那条道儿就在浮图城的不远。万一雉临再赶上来,你有那个本事么?” 牧子没想到这姑娘会冲了自己人来劲,一想如遇雉临自己也真是不行。不过他只是说出来起哄,谁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丽容吓住了那个牧子,自己也不说怎么办,等着高大人来问。果然,高大人似乎没有主意,扭头问道,“那个雉临也许不肯再为难我们,但是对你会如何……我真的说不好。能伏住他的这里也只有我,你说吧,是让我送你回去?” 丽容说,“这怎么好办?你们这么多人要做大事,不好为了我一个人耽搁……我就与你们一起去白杨河,算你欠我一个人情罢了。” 高大人转了转眼珠儿,终于重重地“哼”了一声,吩咐道,“许多多,我命令你一路上带两个人看护好丽容小姐,她要是让狼叼了,我拿你是问!” 许多多乐颠颠地跑过来,自从转了脾性之后,许多多虽然自己不再往女人样子里装扮,但是依然喜欢模样俊俏的女子。有这样的美差他岂会不乐? 谁知丽容抬手阻止道,“不可,你们马还管不过来,跑前跑后的这样忙碌我是看到眼里的,怎么好麻烦你们,我就跟了高大人罢。”她还想说,这些人里只有高大人看起来还轻闲些,就跟随着高大人得了。 但是又是有几个牧子起哄道,“好!你就快跟了高大人。”又是有两个牧子抬头看天,像模像样地说道,“只是天色离着黑还得些时候……为何好看些的女人都说要跟高大人!”丽容这才知道又让他们抓到了话里的漏洞。 高大人不耐烦地喝道,“胡说八道,还不快快滚起!”牧子们一哄而散,忙着去赶马上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9章 北麓扎营 高大人带了交河马队,翻过金沙岭,取道天山北麓向目的地行进。往左看去便是天山白皑皑的雪顶,于初夏有些闷热的天气中带给人一丝清爽。 由浮图城往西地势舒缓,由天山上冲击下来的雪水滋润了许多平坦开阔的草甸。这里也有小股的牧群远远地在山谷里出没,见到了交河牧的马队就远远的隐入山谷里去了。 冯征说,他上次去拉乌油时就是由此一直往西,一路上到处都是这种山谷与草甸间杂的地形,极其适于牧马。高大人听了道,“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再建一座牧场,也省得每次跑来跑去的……就叫做天山牧如何。” 丽容就跟在了高大人这些人的身边,听了高大人的话她说道,“这个名字好像有些太大,再说你们的交河牧、柳中牧场不都是依了天山而建?单单把这里叫做天山牧,不合适。” 高大人听》无>错》小说了,扭头问她道,“依丽容小姐之见,不知见个什么名目为好呢?” 丽容道,“我们此次去的是白杨河,就叫白杨牧。要是白杨牧建成了,就把高大人所辖的牧场统叫做天山牧好了。” 丽容的话似乎引起了高大人的兴趣,想要再问她些什么,又止住。 高大人考虑天色将晚,便让人马降下前进速度,在开阔的草地上平铺开来,让这些经过长途中跋涉的马匹放松一下,啃些青草补充体力。待到天色暗下来时,这些马匹们已吃得肚子溜圆,于是马队就地宿营。 冯征、许多多两人带着人选择驻地、伐木建栅。因为人员不多,护牧队的人还要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守护马匹上,只抽出来十人与牧子们做此事。高大人于是也投入进去,与大家一起干。 高大人有乌龙刀,伐木削枝之事就都由他一人承担了。人们看着高大人提了乌龙刀相好了一棵松树,走到树下对众人喊道,“都看好些,树倒下来了!” 这里的树木因为常年都遮挡在天山的阴影里,因而极力向上生长得笔直高挺,只于最高处才伸展枝叶沐浴阳光,这种树木最好出材。 丽容站在远处,看这棵树足有海碗粗细、两丈来高,寻思他怎么都不会轻易将它砍倒。但是围观的牧子听了高大人的话立刻往后退开,她便也随了后退。 她刚刚在远处站定,高大人的刀已经向着松树的根部劈去。耳朵里并没有听到普通刀、木相遇的动静,乌刀已经劈过了树干收回到高大人的手中。 他一刀就砍倒一棵树,再略略劈削几下,去掉枝叶,再将树干断成一般长短的圆木。高大人刀快力沉,速度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再看又有两名牧子跑过去帮忙,合力将圆木竖起后便跳开。高大人不等圆木倒下,又是一刀将它劈为两半。有人大声叫好,“利落,往常就得十五六个人干得!” 然后再是这两个牧子,已经不须合力,一人即将半片圆木竖起,高大人依旧是一刀劈成两半。劈完了这个,那半片也刚刚竖起。一时间,丽容只听到一阵阵忙而不乱乌刀破木的“嚓嚓”声和木桩倒地相砸的声音。 最后高大人再拣起每根木桩,在其一端一刀削出个斜尖,这才让其余牧子们拿去在打进平地里。一时砸木声此起彼伏,传出好远。 丽容以前是与父母在一起,哪里看过眼前这样热火朝天的场景,一时觉得好玩又新奇。尤其是高大人砍树、破木这件事,更是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震撼。 这与她印象中的砍伐完成不同。以前他也曾见过父亲劈柴,每次都是郑重其事,使尽全力,完事后都是汗流浃背。哪像他似的就像是在玩,两名牧子在边上扶圆木、拣木桩,手下慢了高大人都直腰在那里等。 高大人总共伐了三棵松树就够用了,丽容在这些事情上一点忙都帮不上,但她不能闲着。她在高大人砍削下来的树枝中拣拾易于点火的细松枝,抱回到初具模样的营地来,已经有群头组织人们挖灶支锅,准备生火做饭。 她欲过去帮忙时,就有群头阻止道,“丽容小姐不可。” 丽容问为何,这位群头说,此次野牧河练,一去不知要多少天。而马队为了轻装而行,不但帐篷锅灶带得不足数,而且恐怕连脸都无法洗。你与我们这些粗人在一起干这样的脏活儿,怕是两天后就蓬头垢面、衣衫邋遢了,那怎么行? 丽容听了,不禁想到高大人在温汤旅舍时的做派,他那样不雅的动作难道都是野牧时才养成的?这样一想也就稍稍地有些释怀。 许多多带了二十几个人,持了马刀弓弩,于远处的山林里纵马围猎,回来时便拖回了十多只野羊、马头挂了一只只山鸡野兔。于是又有人忙着架起篝火,将猎物整治了来烤,不一会,一阵阵的梨味就弥漫了这片山野。 丽容让那位群头一吓,就注意起自己的衣衫来,发现只是在刚才拣拾松枝时挂了两支松针,其他之处还算干净。她想,要是几天后回去,让姐姐看到自己的邋遢样子,那就不大好了。 一入酉时,营地便已扎好,几道长索与木桩结合着圈住了所有的马匹,五六座帐篷也已经扎好,这时有人招呼着开饭。 高大人与冯征、许多多及八位群头围在一起,一边商量事情,一边把烤就的整羊用小刀片了,就用手抓了吃。丽容就与他们坐在一起,看他们连高大人在内都下了手,有的群头更是两手捧了一只烤羊腿来啃,不一会儿便满爪子的油腻,她就犹豫了。 冯征还想着白天的事情,问高大人,“大人,你让放了雉临是怎么想的?原来来还以为他回去后一定会来找我们的麻烦,眼下看却是安静得很。” 高大人先看了看丽容,对冯征道,“先去做几副签子再说这个。”冯征会意,出去削了十几只一尺半长的木签拿回来。高大人用随身的小刀在全羊的身上切了小块的肉,持了木签把它们串了,举到丽容的面前,让她接过去才道: “我以前并未到过这里,这次一路走来,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众人忙问,“什么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0章 难眠之夜 高大人说,这一路由交河县走来,先是看到沿途并无大唐的一处守捉、戍镇。即使在金沙岭上、在接济客栈那样的重要位置也没有一兵一卒把守,说明了什么问题? 众人都问,“什么问题?”丽容吃得十分的小心,不让那些油腻沾到唇边,听了众人相问,连她也停下不吃,听高大人往下说。 高大人说道,“浮图城有人马上万,这可比西州人马多多了。西州城也过不去几千人马。正常情况下,西州在交河县与浮图城之间怎么也得设立几座守捉才说得过去,可是一座也没有。” 他分析出现这种情况的只有一种原因,就是没有必要。 因为设兵即要粮饷、装备供应,其中的耗费不是个小数目,任是谁都不会在内地的集镇、闹市上设立守捉,只是把它们设在那些必要的地方上。而以郭孝恪的见识,不在这里设兵,是有他的道理的。 高大人说,“浮图城有这么多的人马,却几年来不对西州构成威胁,不是西州自身的力量有多强,而是西州身后的大唐。想当初大唐拿下高昌也就是不到两个季节的时间,而当时的高昌不论在力量和体量上都大过浮图城许多。这样一看,浮图城那上万的人马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们听了连连点头,以浮图城为主的这片地方几年来相安无事,也是图个自保,哪又敢无事生非,把大唐的铁骑招惹来? 冯征说,“可是高大人,我们刚刚惹到了浮图城的少主,任是他再没有脾气,这口气能咽得下去?再说你又扔杀了他们一个人。” 高大人道,“那人险些害死我手下弟兄,不该偿命?再说我当时又不知手下的死活,扔杀他只算他当时居心不良,怎么怪得了我。” 丽容知道冯征所说的扔杀是什么意思,这倒是新鲜的名词。不过从高大人的话里,她也就知道了从金沙岭一路走到浮图城,在高大人的脑袋里其实是一会都没有闲着,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而他的分析也都在理。 阿史那薄布这个可汗名不正言不顺,他以前只是个叶护。高昌平定之后,浮图城除了几座散布在西边的小城,便再无有力的应援,他哪敢造次! 不过,高大人能果断地放掉雉临,一是看得出他胆子大过常人,思虑缜密,二是也不想就此与浮图城闹僵。毕竟他只是个牧官,于这些事情上撇清了最好,那是郭都督要考虑的事情。 人们边吃吃边谈,只是无酒,不然气氛会更好。 吃过晚饭之后,高大人便分配帐篷。全部的帐篷只有五座,其中四座大帐篷,高大人让手下人去住,每座帐篷住个二十多人不在话下。这次总共一百来人,除去巡夜的,也刚刚够住。 在四座大帐篷中间的一座十分小的帐篷看来就是高大人的了。丽容想着自己要睡在哪里时,高大人指了那座小帐篷对她说,“那座就是你的住处,你现在便可去了。” 她起身时还在想,难道与高大人住在一起?不由的心里突突乱跳。进到帐篷里时,她看到地下只铺了一条厚厚的毯子,上边扔了一片薄一点的是来盖的,显然只够一人铺盖,那要怎么睡? 她合衣在那里躺下来,眼睛看着帐篷顶,听着外边冯征正在安排人员轮流巡夜,由他与许多多分上下半宿带队,中间只听到高大人说了两句话。 帐篷外不远的地方便是那四百匹马,它们吃饱了倒也安静。慢慢的其余的人都入帐休息,只有巡夜之人低低的交谈声与每隔一会走过去的脚步。丽容这一天也已经累到劲上,一开始还侧了耳朵去听高大人的动静,到后来时就先睡过去了。 初次到了陌生地界,高大人并不敢放心去睡觉,再说他也没有地方去,本来自己备的那座小帐篷让丽容占了,他只好从管事的那里要了一条毯子,悄然走出营地。 他到了不远处的山坡上,找了一棵三杈的大树纵身上去,用刀在树杈周边打理出一小片容身之处。先在树杈间把细碎的树枝做了一个小窝,最后把毯子铺在上边,躺进去后再把另半边毯子往身上一盖,也是个不错的睡觉地方。 他抱了乌龙刀,头上的枝叶密得看不透,就算是下点小雨都不会淋到。四周一片安静,高大人却怎么也睡不着。 自从上次在温汤旅舍看到丽容之后,高大人便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他怎么都能猜到这个女子是对自己动了心思,但是他却是一点不往这方面想。 一来家里那些人已经够多、够出色,而且每个人都似乎是自己欠她们太多。现在平白地又冒出来一位,自己却不欠她什么,如此他就更不敢去扯那些用不着的了。 但是他静下来一想,便把先前那位仁兄的事迹想起来一些,如果从她姐姐丽蓝那里论起来,高峻与她也不能说没什么瓜葛,但这些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因着先前那位真正的的高峻大人,他总算把李婉清、崔嫣之间的烂事理清了。这些女子一个个天仙似的,但是心眼儿都死得要命。 他算是见识了她们的厉害,幽幽怨怨起来像是你欠了她们天大的债务,你敢对她们有丝毫的怠慢与冷落,她们总有办法让你寝食不安。一个男人要是让几个这样的女子缠上,那便是再不会有安宁的日子了。 更主要的是他也看多了一家家、一户户因为娶了新妇,而冷落了亲生骨肉的事情,那些孩子幼小的心灵到底会有些什么变化,高大人是说不清楚、也说不全面的。不过高大人自己便有着亲身的体会。 他躺在树上,想起了陈国公府最北边院子的角落里那间潮湿、阴冷的小屋子。从五岁到十三岁,八年的时间是多少个孤单冷寂的夜晚,要一个孩子一刻一刻地熬过来? 如果再与前院远远传来的热闹红火相映衬,这个滋味更是刻骨铭心,已经深深地扎根在高峻的脑海里。他感觉便是睡在此时的树上,都要比睡在那里平静。 他又猛然想起了柳玉如来,心不由得一紧。以后要怎么处置这个棘手的女人?她看起来已经把以前在陈国公府的那些往事都忘却了,现在只是一心一意地在西州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他自己呢?他想起了上一次回终南山时,师父对他说过的话,“你手握了屠龙宝刀,却无法斩断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1章 难眠之夜 也许幸福的事情在人的脑海里总不如悲痛记得永久与牢靠。柳玉如那时便雍容华贵,跟了陈国公去参加大内命妇的集会也丝毫不落人下。也不知道引来过多少相貌平庸的贵妇们向她投去嫉妒而无奈的目光。 但高大人不得不佩服这女人在这件事上的豁达与善忘。她和樊莺,便是唯有的与自己的过去牵连不断的两个人。但她与樊莺却截然不同,在感情上,高峻能与师妹樊莺收发自如,甚至动手去骚扰樊莺都可以,但在走近柳玉如身边时却不行。 做为一个男人,他责无旁贷地要照顾好柳玉如今后的生活,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但是造化弄人,高峻与她这样再平常不过的愿望,却不得不以这样的身份才能获得。 即使是如此,他在上一次柳中牧场失火晕迷中,若不是樊莺及时赶到、柳玉如烙去了他胸前的胎迹,再有罗得刀的忠心护主,恐怕他与柳玉如两个人早又回到了身败名裂的悲惨境地里去了。 这样一想,柳玉如和樊莺的出现,连接了高大人的真假与今夕。无论他愿不愿意,她们都是他高峻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思晴、谢金莲,这是两个在床上时同样热情奔放的女人。她们恐怕是这些人里面对高大人的看法最为单纯的。她们不知他的过去,也不知他前身的过去,她们只爱现在的高大人,想来是爱得最简单幸福的吧? 而崔嫣与李婉清,那是因着他的替身的原因才走入自己视线的,不知道是她们的痴情还是自己的轻松,高大人在接纳这二人时并无负担。 高大人现在每次回家都有一丝丝的犹豫,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了。他是不想看到柳玉如。不是不想看到她娇美异常的人物,而是怕……后面的事情。 她是个不幸的女人,他不想伤害到她。别看她得到了家里其他女人的拥戴,也得到了高大人给予她的无出其右的家庭地位,但是高峻知道柳玉如是这些人里最脆弱的。 他怕自己一丝的犹豫都会让她想到两人之间尴尬的关系。有的时候高大人乍着胆子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也是在其他女人面前做做样子,他不敢喝醉了回家,与其他女人在一起时,不敢过于胆大高声,都是因为她。 上一次从许不了家里出来,高峻看到柳玉如她们、包括罗得刀的夫人王氏喝得不醒人事,他才敢一个人喝光了桌上桌下所有的酒。 现在回想起来,高大人才知道他从未体会过一个男人在自己的家里喝醉了的感觉。那次是第一次。但他喝完的时候,不是也慌忙骑马出来了?不论是去哪里都行。 现在高大人的家里还有一间空屋子,二楼的东面大屋子是柳玉如的,西面六间屋子已经让樊莺和思晴、李婉清、谢金莲、崔嫣占去了五间。 想到这一拉溜的女人,高大人吓了一跳,自己不知不觉间怎么收罗了这么多!他想,家里留下的最后那一间便是他高大人自己的,他只有在走进这间屋子时才能一点没有顾虑地躺下入睡。 高大人想,他受的够多了,即使潇洒如谢广,他都不敢造次。仅有的这间屋子无论是谁都不能再住进去了。别说是一个丽容,七仙女都不行。想到这里,高大人才放心地入睡。 不知什么时候,高峻被树下边一阵轻微的动静惊醒,他耳力惊人,听得出那是马蹄被棉布裹住后,小心踏在地面上时发出的声音。 他从营地里出来时没有通知手下的其他人,冯征他们都不知道高大人是睡在哪里。再说他们要来找自己,根本不必这样小心。 高大人躺在树上一动不能动,不然身子下面的树枝压断后会发出声音惊动了树下的人。他只能用听力判断着来人并不多,大概只有三匹马的样子。他们逡巡不前,是在窥探自己的营地。 对于冯征和许多多的能力高大人是不担心的,从来人的数量上看也不会就此对营地有多大的威胁,那么就只是来窥探了。 高大人先想到了被他刚刚放走的雉临,难道是他还心有不甘? 来人在树下并未发现树上有人,离着营地还有二、三十步的距离,因而他们只是把声音放低了,说话也不顾及。 “大汗让这些人吓得不用说,把他儿子也压服了不敢妄动,我们这次的事情不知会不会成功,不过我哥不能白死了!”一个人咬着后槽牙说道。 “依我看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看这些人在浮图城边上几里远,还无所顾忌地放马,显然是算准了咱们阿史那薄布大汗不会动他,但是却绝想不咱们会跟上来。” “只是今天已经半夜了,不知道我那位义弟肯不肯把他厥越失部的那几百人拉出来。再说,古屯城离这里还有三十里路呢。” “有道是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几百人对他一百人,我看他会来的。再说我只为报仇,不然我兄长岂会在那山谷里瞑目?这些马匹就都送与你这位义弟,他哪有不动心的!” “大汗知道了怎么办?”另一人担心地问。 “哼,一个不死不活的可汗罢了!事情做得隐秘时我们且在浮图城坐下去,万一败露了,我们就弃了他们父子,往西越过了阿拉山口去找阿史那欲谷可汗,在西州的眼皮子底下,又能有什么出息!” 高大人竖了耳朵倾听,已经猜到了树下之人中,一定有扔下山谷那人的兄弟,他们是来找后帐的。显然阿史那薄布在儿子雉临安然回去后并不想多事,是这些小喽啰不甘心。 他在树上静等着这三人计议妥当,翻身上了马穿入树林往西去了,这才从树上跳下来回到营地。现在值更的是冯征,他管下半夜,看到高大人从营外出来有些吃惊,“我还以为大人你是在帐篷里呢!” 高大人说,闲话少说,快招集全部的人手,有事了! 丽容正在睡着,被走进帐篷的高大人推醒,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感觉外头的天色不像亮了的样子。只听高大人说,“一会恐怕有场架要打,你不能在这里。” 他随了高大人出来,发现帐篷外边所有的人都已经排列整齐,正列队等高大人说话。冯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高大人深夜如此必是大事。因而以最快的速度叫起来所有的人。 高大人说,“被我扔下去的那人,他兄弟不想罢休,去西边的古屯城叫帮手了。三十里路一会儿就到,我们打他个伏击,弄几壶酒喝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2章 丽容上树 大敌当前,丽容没有从这些为数不多的人脸上看到惊慌失措,而是个个摩拳擦掌的样子,仿佛那些马上要来的几百人不是来打架的,而是真的抬了肉、拎了酒壶给他们送来。 她要看看高大人是怎么打这场架的,哪知高大人却看到了她,像看着一件棘手的东西似的,抿着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手指了远处对几个人说道,“出了营地,那边林子里有棵树,是可以在上边睡觉的那种树,你们把她送到树上去。” 那几个牧子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也不能去拉丽容,但是丽容知道时间不许她在这里磨蹭,只好跟了他们往外走。 高大人对冯征说,“此战有人要给我们来个出奇不意,我们就给他们先来一下。” 冯征问,“大人,我们人太少。” 高大人道,“我们人是少,但是我们有帮手……黑天会帮我们。”他让两位群头带了八名牧子,去把营地里的三百匹马赶出来,立刻隐到东面远处的树林里去藏好,“你们就当做是一次‘声练’,哪匹马敢叫,你们就用裤裆里的玩艺儿给我堵上。” 被指派到的一位群头说,“大人,你们都要动手,就让我们在那里藏着?” 高大人说,“哪能呢?你们一听这边喊起来时,就赶了马群一起冲过来,快倒不须多快,但是要人喊马嘶。” 群头说,“大人,我们冲过来时,冲到哪里为止呢?” 高峻不耐烦地说,“你们还想冲到哪里去,冲到古屯城里去?当然是赶马归圈,到营地里休息了。” 十个人立刻去了,他们忙而有序,把马群赶出来往东去了。这些马群里都有头马,头马一走,马群叫也不叫,连蹄声都好像不大,不一会便消失在夜色里。 营地里只剩下了这些战斗人员的马匹,高大人对冯征和许多多说,你们两个要在一起,去到西面找一处路窄林密的必经之路,带上十五名弩手、四十弓手、十六名力气大的牧子、两条长索。 冯征又细致地问了一下,带了人悄悄往西去了。 被高大人安排去送丽容的几名牧子跑回来,“高大人,丽容小姐说什么不上树……她自已又爬不上去。” 高大人说,“你们不会扶她上去?死脑筋呢!” 牧子说,“我们哪敢?” 三十二名牧子赶马去了八人、冯征带走了十六人,还剩下了八名。八名群头赶马去了两位,还剩下六位,外加五名刀手,总共连高大人二十人。高大人对剩下的人说道: “剩下的群头们带了牧子,拿些马镫铁器分散到远近的森子里,一见营地里动了手,只管喊着杀敲起来。刀手跟我在营地里埋伏了等着接他们。” 人们按着高大人的吩咐分头行动,高大人这才走回到他睡觉的那棵树下,看到丽容正在底下站着。他说,“打架不是闹着玩的,你不上树,让人见到虏了去当压寨夫人怎么办?” 丽容方才被人领到了树下,她知道是要上树的,但是这棵树有了年头,枝繁叶茂,最低的那根树杈离着她的头顶还有一人高。有牧子看了嘟哝道,“要是带根绳子就好了。” 一个人攀了树干蹭蹭蹭地爬上去,探着身子把手伸下来。他想拉一下丽容,可是她举了手跳了几跳还是够不着。树上的牧子对树下的牧子说,“你们不会托一下她?” 可是树下的牧子却在犹豫,丽容说,“谁要你们托!我不上树,我就在这里,你们快去帮高大人。”那些牧子无计可施,匆匆走了。 听了高大人的话,丽容本想说,“你是不是想我让人虏走?”但是见到高大人行色匆匆的样子,便不多话,只是说,“这么高,我怎么上去?” 高大人心里装着正事,走过来把丽容往腋下一挟,她只感觉整个身子轻飘飘地随了高大人飞越起来,但是似乎还到不了树上。又见高大人伸出了左手在头上的树杈上一扳,两个人再次往上越起数尺。 高大人把她放在原就铺好的小窝里,还没等丽容反应过来,便身子一闪不见了。 丽容感觉自己坐在了十分楦软的毯子上,身子顿了顿下边发出了树枝的声音。她想从树间的缝隙往外看一看高大人他们是怎么布置的,但是除了一阵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什么都看不到。 她在小窝里躺了下来,知道高大人前半夜里就是在这里睡着的。她轻轻的把半片毯子盖到自己的身上,似乎体会不到高大人的体温。 刚才上树的一幕太过短暂,丽容除了一阵轻飘飘的感觉再也想不起什么来,像是鸟吗?身子还在树底下,但是眼睛却到了树上,她连高大人是怎么挟她的都想不起来。 一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一场血腥的厮杀,丽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乱跳。往常看到两个半大小子打架她都要躲得远远的,今天可是真刀真枪的打仗! 她也不敢动,以为身子底下细树枝轻微的断裂声都会影响了高大人的部署。又过了一会儿,她听着连营地里都已经没有任何的动静,甚至以为是高大人与手下人合着伙的诳她一个人,好让她把那顶帐篷腾出来。 不大一会儿,她听到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从林子外边经过,虽然看不到,但是夜风吹过来的气味却不是她熟悉的。丽容紧张起来,手心里攥出了汗,砰砰乱跳的心声甚至盖过了那些人的动静。 不一会儿,丽容听到在营地的方向突然爆发高大人的一声怒吼,随后不少人喊叫着,从那个方向传过来出刀、枪相击的声音,营地里像是炸了锅,此时马也叫了,蹄子在不算宽阔的营地里来回地跺踏,有人惨叫落马。 此时从东面的远处,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也冲过来,震得丽容在树上都心惊胆战。同时,四周、甚至是她的身后都有人喊着“杀呀、冲啊,”并有刀剑相碰的声音。 有人高声喊着,“中了埋伏,我们快些走!”一大群马队拉作一溜往来路上逃去。 丽容担心着高大人,不知道这一阵子短兵相接他有没有事。就听到高大人在营地方向中气十足地喊道,“都他娘上马,快去赶个后揪儿,跑慢了看不到好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3章 统统留下 于是又一阵为数并不多的马队往西追去了。丽容听听这里再无大的动静,想是那些来敌已经远去了,但是又在营地里听到有人指挥着赶马入营,有个人说,“这是来了多少人马!把块好硬实地都刨松了!” 又听一个人说,“把这十几个人收拾一下,死的埋到营外远些,这五个受伤的给包扎一下等高大人回来发落。”于是有人忙碌起来。 她想下去看一看,于是在树上蹲起来,手抓了树干,以为上树难,下树还能难到哪里去,却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一点力气都没有,于是只好又坐下来。 西边的远处倒是有了些人声隐约地传过来,但是却不像是一场大战,难道打一场几百人对一百人的仗就这么点动静?她猜疑不定,别不是高大人追过去让人全歼了吧?她想到这里忙“呸、呸”两下,又保佑高大人。 晨曦色终于透过树枝的缝隙射进来,丽容在树上探身往树底下看,不由的吐了吐舌头。这里到树下足有她两人高,虽说她个子矮,这个距离也看了眼晕。 不大一会儿,她听到树底下人们嘻嘻哈哈地回来,赶了一大群的马匹,又有人“叮叮当当”地似乎是把几大捆刀枪扔到地下,听许多多在远处说,“高大人,咱又白得了这些马匹,足足有六百匹,不如你就让我做个小牧监,袍子也不须要,我把它们管好就是!” 有人笑道,“你个官迷!” 丽容知道高大人旗开得胜也就放了心,急着下来,有心开口叫高大人,又怕别人听了不知道又怎么取笑,于是就耐心地在树上等着。 她听着下边人打扫营地、生火做饭。又有人把马匹分群,什么我们的他们的。她正在树上焦急着,却听高大人在树下道,“丽容姑娘,有没有吓着你?” 她从上往下歪着头,看到高大人提了乌龙刀就站在树下。她特意看了看高大人的红官袍,发现红彤彤的似乎也不像是沾了血迹的样子。又看高大人心情很好,便说道,“我上都上不来,你让我怎么下去?” 高大人说,“你不跳怎么下来。” “你是让我跳?这么高……万一……”她丝毫也不在高大人面前掩饰自己的胆小。 高大人说,“我是木头人吗?难道不会接你一下。” 丽容听了知道高大人的意思,她也知道了高大人的手段,自己跳下去是绝对不会有事了,心里倒急着想试一下跳下来的感觉。 她不再害怕,从树上的小窝里蹲起来,比量着树下高大人的位置。既不要砸到他,但是也不能太远了才行。她一松手,身子从树上落了下来,像是把思维留在了树上。 高大人说了声,“你这是跳吗?” 丽容下来时就是蹲着的姿势,在空中已经成了坐着了,被高大人伸出乌龙刀的刀鞘儿,在她臀上轻轻一托、手在她后背上一扶,缓住她的下坠之势。 她坐在刀鞘上没等身子摇晃,刀鞘便抽走了,塞到了她的手里,被她紧紧抓住在地上站定了。她像是做梦一样又到了地上,看到高大人已经在前边走了。 营地里又多了不少的马匹,只好成群地撒在外边由牧子们收拢着。地上堆了数不清的兵器,高大人从里面挑了一把不甚沉重的刀,想给丽容,又扔了回去。 有三个浮图城的人被捆到地下,丽容知道其中两个便是雉临的随从。另一个人她不认识,不过看其打扮也来自浮图城。另有五人胳膊腿脚上抱扎着伤口,在一边不语,不知道高大人要怎么样处置。 丽容急于知道这场架是怎么打的,但是高大人却不多说,他手下的这些人也很少提及,成心只把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高大人看看早饭已好,招呼大家用饭,并对冯征道,“浮图城的三人,每人二十鞭子,再找人送回浮图城,你们把他们丢在城外即可,回来后我们再起程。” 又对手下说,“古屯城的五人,也让他们吃一点儿。” 大家吃过了饭,先把浮图城那三人摁到地下,三个牧子拿了马鞭,叭叭叭各抽了二十下。挨抽的人一声不敢吱,忍过了打让人抬起来担在马上,去了三个牧子驼了往来路上去。 高大人说,“你们牧子们也去拣件趁手的兵器,没事练练也好。”于是连牧子带管事四十人跑过去,从地上拣了刀枪,已经有人在地上比划起来。 剩下的人卷帐篷收拾锅具,等去浮图城的人回来,高大人问,“有没有麻烦?” 回来的人说,去时城上有人看到,不过并没有立刻开门。我们返回来很远,才出城把人抬了回去。高大人想了想道,“捆人的绳子也没拿回来……起程。” 丽容坐在马上,不知道高大人下一步会怎么做,又有些什么打算。不过刚刚与古屯城的人打过一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过去,万一人家报复怎么办? 但是她看到高大人坐在马上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冯征等人的脸上也没有过分担心的神色,那些护牧队员和牧子们还在一路上说笑,也就稍稍放了心,随在队伍里前行。 从此地往西行是一条窄窄的山谷,两侧地势虽然不是十分的险峻,但是骑着马是绝对上不去的,谷口边一片茂密的树林,二人合抱的大树比比皆是。 一位弩手说,“我们夜里就是在这里设伏,一去时看那些厥越失部落的人骑马悄悄过去,我们谁都没有搭理他们。等一回来时就是我们显身手了!” 有人有好奇心思不弱于丽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一下。” 弩手说,他们埋伏在这里专等那些人回来。那些人逃回来,马到谷口,以为冲过去就到家了。谁知高大人派出在这里的十六位牧子早把缆绳在前面绷起半马高,往两边的大树上绕了两匝、再两边八个大汉拽了,谁能跑得出去? 往后跑更不行了,别说也有一条粗绳拦路,后边更有不明底细的不知道多少人马喊杀震天。正在纷乱时,站于谷口两边的四十名弓手早把箭对准发他们! 有几个胆大妄动的,被近处树上、树下草丛里埋伏的弩手们转眼射到了马下。十五名弩手多是不多,但一张硬弩便装了七支可单发、又可连发的利箭,又是这么近的距离,那还不是一打一个准!剩下的人就等着高大人来了训话了。 “高大人说,”有人学着高大人的口吻叫道,“把浮图城的三个人留下,把马留下,把兵器留下,把酒壶留下……”丽容听了不禁一乐,高大人再说一句“把银子留下,”便与截道的无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4章 十名女仆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 那个弩手没说完,接着学道,“没让留下的都走,去古屯城等着我们。”学完了高大人的话,那名弩手又问高大人,“大人,你是让他们回去整治了酒饭等我们吗?”人马队中有人哈哈笑起来。 高大人不理会这些人,让许多多带人爬到两边的山谷上,确认没有伏兵才指挥了马队进谷,去白杨河是必走的。原来的三百匹马、这些人所骑的一百匹,再加上缴获的六百匹马,总数都上了千。路上有牧子问,“高大人,我们一百人打的这仗有些轻松了,不知道给你上万的人马会不会打到碎叶去?” 高大人说,“你还真拿我当个人物!我放一万匹马还凑合,若是带兵一万不把我愁死!不过我那位义兄薛礼大哥却是不在话下。昨晚这六百人放在他身上,还用我这么费事?都不够他一个人收拾!” 丽容夹在马队中听他们说说笑笑,不知道高大人所说的这位薛礼是个什么样人物,难道这样出色的人物都是有关联的?这样想着,丽容与高大人一起过了谷,心里还回想着夜里她上树下树的情景。往前走了一会儿,在不远处的山林间隙里,她看到了一座石头城。 在城东面有一条浅浅的河沟,说不上叫什么名zì,人们站在小河的这面,能够看到河对面的石头城上已经如临大敌,人影晃动,丽容就有些紧张。 高大人让护牧队戒备着,叫牧子们把缴获的那六百匹马赶过来,众人挑剩下的bīngqì分成了几捆,绑在了那些马背上。高大人说,“把它们赶过河去。” 许多多急道,“高……高大人,这可是马呀!” 高大人道,“那位王副牧监总说我这个牧监是抢出来的,今天偏偏做个样子让他看看,别人家的东西我什么时候稀罕过!” 许多多道,“王副牧监又不在,你做给谁看!”他是真舍不得这些马。高大人不理他,叫人把那五位古屯城的俘虏叫过来道,“回去吧,把马和东西都带回去,对你们城主说,下次再出来多带些酒肉。” 五人已经让高大人的手治过了伤,又看到这些人狠揍浮图城那三人的情形,想来对自己人算是客气的。但是连人带马的放他们回城,这五人却是连想都没敢想过。从来厥越失部都讲战利、战利,无利谁战?打胜了仗所得的天经地义啊。 听了高大人的话,其中的一个人还算机灵,对着高大人躬身问道,“大人,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要我捎到?” 高大人指挥着马队也不过河,沿着小河向北走,在马上回身道,“我要说的都说过了,非要再说什么……你就说,死那些人都埋了。姓高的有些对不住,不过也只有如此。”说罢马队一直向北驰去,把他们丢在这里。 丽容随了高大人的马队驰出去老远,才看到古屯城中开门出来人,把那些人、马接进城去。许多多在马队里一直嘟着嘴不理高大人,他心疼那些马。高大人看出他的心思,在马上笑道,“就你这小肚鸡肠,能做个团官都抬举你了。” 又问冯征道,“你给多多这小子讲一讲,一惯爱马如命的高某为何把六百匹到了手的好马拱手相送?讲得好了,白杨牧的牧监便非你莫数!”丽容被高大人的话吸引,也想听听冯征的见解与许多多有什么不同。 冯征道,我们此来目的是牧马、野练,怎么能一路上竖敌?我们这么点人,走一路打一路的话,恐怕走不到白杨河时,这些马都归了别人了——当然,高大人在这里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不过我猜高大人要在白杨河建牧场的事八成是真的,白杨河离了西州那么远,这里又无守捉,得有几个朋友。 高大人道,“许多多,你得好好学着点儿。不过也是因为我手下和马队没有损失,又多少得了四十把破刀,不然就算有什么大计也要先杀到古屯城里去找补了再说。” 丽容知道高大人说的不是假话,他连牧子们没有把绑浮图城三个人的绳子拿回来都要提上一句,也算小气得可以了。还有在金沙岭上扔杀一人的行为当真是睚眦必报,与他此话一点没有出入。 冯征追问道,“高大人,你说话算话?”高大人说,当然,不过你说的也不全面,顶多是个副牧监,如果此事能成,我有心让王副牧监来磨炼你一下。丽容听了高大人的话,似乎一个牧监的职位就像是在他口袋里揣着似的,难道真的说给予谁就给谁? 她隐约的知道,姐姐丽蓝与高大人之间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以她那样一个出色的小商人,怎么会舍了高大人而倚傍上了陈捕头?这真是让人费猜想,不过这样也好,丽容想,你不要,我要。 中午的时候,马队到达了一片戈壁,前后都不见一片绿洲,人们走得有些饥渴,纷纷解了干粮、水袋就在马上吃喝。忽然身后尘土飞扬,有几十匹马从古屯城方向追了过来,人们如临大敌,护牧队们把弓、弩也握在手里,摆开迎敌的队形。 高大人道,“紧张什么,谁见过六百人打不过,再让几十人报复的?” 几十匹马追到近前,领头的一位男子三十来岁,跳下马来中等身材,孔武有力,生着卷宗曲的胡须,头上有髻、脑后垂了数不清的小辫。他到了高大人的马前躬身道:“大人,小人奉古屯城老城主之命,来为大人送酒送肉,并有女仆十名相赠。” 丽容一看,果然在那些马上的人都是一样的打扮。除了二十位男子,更有十位十八、九岁的厥越失部的姑娘坐在马上,她们模yàng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浓眉长睫又兼年轻,早已把一群年轻的牧子的目光拉直了。 而其余的五、六匹马上便是一边一只大大的食盒,想是那人所说的酒肉。 高大人眉开眼笑,也不顾得一位大牧监的身份,“这……这怎么使得,酒肉也就罢了,怎么还送这些女子?她们家中父母可不要惦记……呃……我要先问一句,她们还回不回古屯城?若是陪了酒之后仍要回去的话,就算了,本大人不好女色的。” 思︽路︽客更新最快的小说网,无弹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5章 马到白杨 把丽容气得一瞬间看高大人十分的不顺眼,心说,男人都一个德性,你说你家里已经有了三位,随便拿出哪一位来不顶她们十个?怎么还这样,真是看差了眼。 那位领头的笑道,“大人你想错了,她们都是我们与别的部落交战得来的,在古屯城只算女仆,没有父母,是我们老城主送与高大人的,大人若不嫌丑,可再送些过来。” 高大人道,“不必,这些已经够了,请你回去代我谢谢你们老城主。” 于是,那人指挥着手下把食盒从马上卸下来,在地上一一打开,众人看到古屯城共送来好酒十小坛、各类干、鲜肉食花样繁多。只熏兔、熏鸡就各十只,还有成块的牛肉早就弄熟了的。 那十名年轻的女子也从马上下来,规规矩矩往边上一站,也不害羞。 高大人对那人道,“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就借花献佛,我们喝过了你再回去。”那人也爽快,立刻应了下来,于是这些人就在太阳地下席地而坐,将酒肉分发下去,高大人手下的牧子们分成了几拨儿,每拨儿都有半坛酒,再把自带的吃食拿出来,午饭竟然十分的丰盛。 他们的城主想得周全,还随带了几只酒碗,也都拿出来。那人道,“古屯城的肉倒平常,但是酒却是我们特有,大人尝尝,”说着举了酒敬高大人,“像大人这样的行事,我们城主说见所未见,说要结交大人做个朋友,如果有需要的地方,自管派出个人到古屯城去,古屯城一定会全力相助。” 高大人谢了,把酒放在鼻子底下去闻,有轻微的糊味。喝了一口酒,果然有一股浓厚的麦香味道,不由点点头。 那人道,“古屯城土地肥沃,水源足够,麦、禾皆两熟,酿酒之法别处是没有的。”又是指指那些女仆道,“她们是城主专挑了懂得酿酒的,希望大人喜欢。” 这些人略略吃喝片刻便起身告辞,把十名女仆留下。她们本是其他部落的女子,成为了古屯城厥越失部落的战俘后,早已身似浮萍,适应了随遇而安的生活。她们都知自己今后便归了这位穿着红袍子的高大人,因而来人一走,她们便站到了高大人的身后。 丽容道,“这么多的人马,她们这些不干活的再加进来,吃什么?” 高大人笑嘻嘻回道,“要不是考虑没有吃的,我真想再要四十名,”丽容气得拿眼睛瞪他,又听高大人说道,“我手底下光棍儿这么多,还能嫌少了?我不替他们想着,怕是再过半年,我的这些母马们都要遭殃……” 有几位单身的牧子们听到了高大人的话,一下子围过来,眼睛放光、脸上一副讨好高大人的神情,在丽容看来就差吐舌头了。 高大人不耐烦地用手往外拨着这些人道,“都滚一边儿去,本大人在这里吃喝,怎么一点规矩都不讲!眼下她们都是本大人的仆人,我说她是谁的才是谁的呢!” 吃过了饭,众人收拾了东西再往白杨河进发。许多多过来道,“大人,我特意为你留下了一坛酒,一只熏兔、一只熏鸡。” 高大人哼道,“才一坛,看来最漂亮那个,我得再考虑一下。” 许多多喜道,“这么说一定有我一个了?漂不漂亮都行,再说我看她们都一个模样。”说罢笑嘻嘻地跑到前边去了。 高大人骑在炭火上,高声问道,“没老婆的有几个?” 人群里几乎同一时间有人应道,“高大人,我、我……” 高大人说,“什么我我我,都有滚到那边儿去让我瞅瞅。” 连许多多在内只有八个人,纷纷把坐骑拨出了马队,一个个挺胸腆肚,连马都摇头摆尾。其他人都是有家室的。高大人道,“也没有几个嘛,等回去时,挑剩下的两个我要退回去了。” 丽容道,“这怎么好,牧场里不是还有……” 高大人不理会她,对许多多等人道,“你们八个编作一个小队,许多多你领头。饭要少吃、活儿要多干,立帐、打桩、拾柴、拣牛粪、放哨、提水、打狼……总之,别让我说出什么来。”八人忙应了,生龙活虎地打起马冲到了队伍的前面,似是要在高大人和那些女仆面前表现。 这些女仆个个十八、九岁,一见便是古屯城主特别挑选出来的,骑马都十分的熟练,随了高大人的马队奔驰一点都不落在后面。而丽容经过一天的骑驭,也慢慢掌握了技巧。大队速度很快,半日间便在开阔的戈壁上行了小二百里。 马队走到天快要黑时,丽容看到在茫茫的戈壁里,有一条由西南方向蜿蜒而来的绿带,在几里外折拐了一下,于马队的正前方蕴染开来。像是有人用蘸满了浓重绿颜料的毛笔,在洁净的纸上随意划了一笔,里面包裹着一条亮晶晶、波光粼粼的带子,反映着夕阳的余晖。 白杨河到了。 长安,兴禄坊,高府。高履行从衙门里回来,对父亲说了一件事:西州都督郭孝恪所奏的一件事,让皇帝陛下搁置起来了。 对朝堂上类似的事情,高阁老听得多了,一开始也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在听长子说道“西州”二字时,不由得想起了高峻。不知道他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听高履行接下来说,“郭孝恪奏请由高峻接替赵贞任西州长史,兼柳中牧原职一事,皇帝沉吟着未置可否”时,高阁老眯着的眼睛便睁开了。 他问长子,“有关高峻在西州的事,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高履行道,“有关的事情倒不多……只有一件,是颉利部思摩可汗奏请皇帝陛下,奖赏柳中牧监高峻的,说什么多亏了高峻助颉利部平定内乱、确保了北部边陲安定。” “那件事情是个什么结果?”阁老问。 “似乎……也被搁置起来,没有几个人知道。” 高阁老忽然暴怒道,“真是胡闹!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懂得天高地厚了!他以为他是谁?”老头气得胡子直翘,呼吸有声。高履行轻声问,“父亲,你是说……这两件事情有联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6章 河边无月 阁老在那里微微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他的心情也似乎平缓了一些,想了想道,“似乎……也不那么严重,总之……难道我孙子一个养马的官儿,不动大唐的一兵一卒,就平了颉利部的内乱,……这还不够给他长脸么?”阁老说的这个他,指的是皇帝。 高履行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看到父亲有这样前后不同的态度,知道在官场上一向谨慎的父亲乍听之下也让高峻这件事情震惊了。 谁又能知道帝陛下对于颉利部的内乱是个什么打算?就算要平定,要选个什么时机?这个都说不好。但是高峻这小子一出现,事情没了! 不过他也安慰父亲道,“我听说高峻侄子这次平定颉利部的内乱,并未带柳中牧的一人一马,而且也事出有因,他的一个侧室陷在这次颉利部的冲突之中,他是为了去救她。” “侧室?这小子有几个侧室?侧室不在家里呆着,怎么跑到了北边沙漠里去了?” 高履行笑道,“一个月前我知道是有三个,不过新任西州别驾李大人的千金、还有……嫣儿去后,该算是有五位了吧。” 阁老一愣,把这两码事想了起来,“那……他去救的是哪一个?” 高履行道,“思摩的妹妹。” 阁老听了,攥了拳头用力地捶了自己的额头,一会儿抬起头来,再次瞪眼说道,“你去,把审行给我叫来!” 高履行问道,“父亲息怒,你叫五弟来……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父子,不过我听说这位李袭誉大人却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李大人离着近便、官职又高过他,而且又有他女儿在,爷两个再管不住他,就不要在西州混了。” 阁老道,“对,对,你马上替我修书一封给他,让郭孝恪好好管教于他,别让他给我捅出大麻烦来。” 高履行道,“父亲,那可就是两封了。” 阁老道,“是呀,我是说的两封,”高履行不敢笑,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听父亲嘀咕道,“幸亏他只是养马不是带兵,不然我们全家就都躺在刀口上睡觉喽。” 又手点着走到门口的高履行道,“你在信中一定说严厉些!” 白杨河畔,那十名女仆并不是像丽容所说的吃闲饭的,她们不等高大人吩咐,便在许多多等人争着给高大人搭好的帐篷里,把中午的酒、肉拿出来,侍候着高大人坐下。高大人也让丽容坐下,又去叫了冯征来。 高大人举了酒碗,让那些女仆也坐下吃。她们摇头,“大人,外边饭一会儿好了再吃。”其中一个对高大人道,“白杨河边长了不少的白叠草,割了来可编成垫子铺在帐篷里,睡起来也不比毯子差到哪里去。上边长的白花摘下来,晾干了可以织布,明天我们可以去做这件事吗?” 高大人看着她连连点头,“嗯嗯,行,可以可以。”又对她们说道,“都把名字报一报,白天那八个小子,看上谁了,只管与我说。” 高大人终于看到这几个人的脸上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说道,“你们找我说,我也记不住,就与丽容说吧。” 一个人报了名字,走上来给高大人倒酒。又一个报了名字,过来给高大人捶腿。再一个人报了名字,过来揉肩,动作极是轻柔,高大人端了酒的手都不晃。 高大人十分的享受,对丽容说道,“你也学着些,将来找了婆家也讨人喜欢。你说我是木头人,和她们一比,我看你才是。” 丽容自打这三个女子上来侍候高大人,心里就觉着别扭。再看高大人那副享受的样子,早就在忍着。听他这样说,气得起身,走出帐去。 她一出去,高大人便摆摆手,叫三名女仆退下,对冯征道,“我们跑这么远,不是来睡觉的,晚上就要练起来。” 冯征道,“我们跑了两天,又打了一架,弟兄们都累得不用说,是不是明天开始?” 高大人道,“不妥,打仗的时候谁会等你休息好了再动手?今晚就练,正好帐篷也不多。”冯征领命,放下碗出去安排。 高大人走出来,看到帐篷外边的空地上另外四座大帐篷、围马栏也搭建好了,牧子们围在一起吃饭,却看不到丽容。心说刚才自己故意说的那句木头人的话别再气着她。于是就在人群里找,发现她不在这里。 高大人有些着急,现在正是月初,刚露一丝的月牙还要等一会才出来。除了营地里的篝火及帐篷里的几支蜡烛外,四周漆黑一片。这丫头要是让自已一句话气得跑失了,那自己可就没脸回去交待了。 高大人不好惊动其他的人,自已先四下里转了一圈儿,后来隐约地看到了在白杨河远处的岸边,河水的微光映出来一个苗条的身影。 他走过去,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肩头却在一耸一耸的,似乎抬着一只手抹眼。高大人挠挠头,觉着自己刚才当了人说她的话有些过分了。 高大人站在丽容的身后不远咳嗽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丽容的耸动的肩头停了一下,比刚才抖得更厉害。 高大人走上几步,欲抬手放到她肩头上安慰她一下、表示一下歉意,心说“这算什么?”把手停在半空,进退两难。 身后帐篷边牧子们说说笑笑,正与坐在人群中的十名女仆没话找话,他生怕丽容一个忍不住哭出来那就让人看了乐子。 谁知丽容猛地一转身,正与高大人面对面,把两只拳头在高大人的胸脯上狠捶了两下,抽搭着低声道,“你既然看不上我,为什么在姐姐的旅舍多管闲事?为什么在浮图城边不把我送回去?怎么,得了女仆就嫌我不好了!” 高大人一听就愣了,怎么,这就算粘上了是怎么着。心想她刚说的这几件事自已做得出格吗?在旅舍里自己不该管?借着身后的篝火光,高大人看到丽容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似乎她便是崔嫣、李婉清其中的一个。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丽容的肩膀道,“你这妮子,我要不看在你姐的情面上,怎么会带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玩?你却让我不省心。这样也好,不要想有下次。”说罢扭头走去。 丽容正是悲悲切切的委屈情绪,一下子被高大人的话引到了她姐姐丽蓝的身上。果然自己的猜测没错,她装的倒好,上次高大人去旅舍时好像不认得一样,她这时觉得是姐姐狡猾地抢了自己的东西,又恨丽蓝。 不大一会儿,十名女仆从高大人走回去的路上过来,站到丽容的身边说,“高大人让给你这个木头人洗澡。”一位女仆问,“丽容小姐,怎么你们互相叫木头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7章 不眠之夜 高大人回到人群中,想着自己刚才对此事的处置,除了自已抖落了与丽蓝的事情之外也没什么好法。高大人只希望能波澜不惊地把她带回去,那便是大功一件。 这样想着,高大人觉着再回到家时,一定要把家里谢金莲或者思晴、李婉清里的一个好好蹂躏一番才对得起自己,蹂躏谁好呢? 这时,冯征过来问道,“高大人,都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高大人摆摆手,有些恍恍惚惚地说,“等等,木头人在洗澡。” 原本围在篝火边、还有些乱哄哄的那帮牧子群头们,听了高大人不算高的话音,顿时鸦雀无声。他们听到一阵“哗哗啦啦”的戏水声、和十来个女子的欢笑声,从远处河边一丛丛密密生长的白叠草后边传过来。 这些人极有耐心,静静地等着十一位女子头发湿漉漉、袅袅婷婷地走来,一直走到了四顶大帐篷中间的小帐篷里去。高大人这才说道,“大伙跑了两天,今天不练也罢,都去洗个澡,留了值更的,剩下的都睡觉。” 众人就等高大人这句话,呐喊一声从地上跳起来,边往河边跑边把衣服扔得满河滩都是,然后像下饺子一样跳到河里。 高峻站在河边,思索着要真是在这里建一座牧场会怎么样。这里水草丰茂,的确适于养马。依他看这片沿河两岸的绿洲建一座中牧绝对不是问题。 只是这里离着西州太远,隔着一道天山,而且还是在大漠的深处。身后便是以浮图城为首的十多个部落,相互之间要怎么相处就是个大问题。 高大人想,如果都像是古屯城那样就省心了,可那也是打出来的交情。西州在这里又没有一座守捉,只靠他手下的这些护牧队,把人都拉过来也不够啊。 可是要让高大人简单一句话放弃,高大人又十分的不舍得。因为从柳中牧和交河牧场一出来,不是去往北边的大漠,就是去焉耆方向,可用的野牧地点实在不多。他决定天亮的时候一定再把四周的地形好好摸一摸,做到心中有数。 有两名女仆走过来,到了高大人身边,轻声问,“大人,你不要洗澡吗?” 高大人想,当然要洗,就随口应了。哪知这两人立刻上前来解高大人的袍子。高大人忙摆手道,“不必你们侍候,”让她们进去休息。 河中的喧闹声并没有影响到高大人的听力,在河的对岸几里处,有十几匹马正以中速小跑在那里经过,这支小小的马队在高大人营地的正前方稍做停留,又往西南方向跑去了。 高大人喊道,“洗洗就得了,又不是做新郎官儿!” 人们听到后,陆陆续续上岸,飞快地穿好衣服。高大人道,“所有的人夜里不能脱衣服,耳朵竖着睡觉,护牧队的人睁着一只眼睛!值更的人加派人手,再去两个机灵点的,沿河往上游二里地潜伏起来。” 高大人的话让这些人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人们都不吱声,不再嘻嘻哈哈,按着高大人的吩咐分头行动,几个牧子过去撒尿浇灭了篝火,帐篷里的蜡烛也立刻吹熄,营地里很快鸦雀无声。 丽容躺在帐篷里,一开始听高大人说话,这些人怎么睡觉还能睁着一只眼,耳朵要怎么竖着?后来才回过味来。 在远离西州的白杨河畔过夜,大漠里的夜晚对丽容来说既陌生又新鲜。她都有些奇怪,自已怎么会跑到了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 她算了算,自从高大人第一天到温汤旅舍泡池子,到今天此刻,仅仅是第四个晚上。四天前,她第一次见到高大人这个人时还看不惯他,把他当做一个大白天不务正事到交河县吃喝玩乐的庸官。 谁知道才四天,如果去掉今天晚上和昨天在树上的那个晚上,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天,她便耍着小心机,非要跟着人家跑出来这么远。这是一个姑娘家应该做的么? 她自认为至少在四天前,自已一直算是个有些矜持、高傲的姑娘。在庭州田地城的时候昂着头从街上走过,对那些年轻小伙子们跟随不舍的目光视而不见。 而仅仅是两天的时间,她就感觉自己好像与以前不大一样了,在高大人面前,一切都颠倒过来。从她见到高大人的第一天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都有了像戏曲一样的味道。 她第一次在姐姐的店中随口宰客, 第一次一个姑娘家被人逼得跑到有个男人正在泡澡的房间里, 第一次抱了人家的衣服、跑进去给一个仅仅一面之缘的男人擦拭近乎一丝不挂的身体, 第一次经历了被人挟持又被人解救, 第一次看到一个大活人让人一只手甩到深谷里去, 第一次在树上躲了半夜,经历上百人打架, 第一次让十位女仆侍候着在一条河里洗澡。 而这么多的第一次,竟然都与高大人有关。丽容想,长这么大她也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表白自己的感情,只是结果让她不甚满意,因为高大人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 想到这里,丽容有些伤感,感觉连自尊都没有了。不过他回味着高大人在河边对自己说的最后那句话,似乎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唐突而生气。他不是还遣了十名女仆来给自己洗澡么?他还叫自己木头人呢! 高大人在帐篷外并不知道帐篷里有个女子正在因为他辗转反侧,他在围马栏的外边检查了一遍,发现许多多这些人今天的活儿做得细致,桩子打得深、索扣结得紧,难道真是那几个女仆的原因? 这些人憨直可爱,他要为这些人的安危担责任。 每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野牧,高大人都要亲自带队,实在是因为不放心。他们不是军士,只是一群牧子,但是有的时候却要面对军士们要面对的危险。 刚才在河对岸的远处发现的那十几骑,如果只是路过的最好,大家相安无事。如果他们不巧得很,偏偏生出什么想法的话,他又要费点心思了。 高大人随便携了块毯子,就在河边铺了坐下,一点睡意都没有,值更的护牧队员在远处,但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向他走过来,高大人不用回头就知道她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8章 弄巧成拙 高大人面对着河水,坐在毯子上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不睡觉,又跑出来做什么?看来是白天累得你不轻,”丽容在高大人的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大的距离,听高大人道,“天亮后,你就去与她们一起割白叠草。” 高大人说过之后就不再理会她,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这里的地势平坦开阔,没有起伏的山脉,没有树木,可以说除了眼前这条白杨河,一点屏障都没有。 要在这里建牧场,有人图谋怎么办?像古屯城那样动辄能够出去几百人的马队,来去迅速的部落在这里有多少?要用多少人在这里守卫?这里有着不错的牧马条件,而一直没有个固定牧场,不得不说是安全的因素在影响着。 高大人一边想着,一边被自己列出来的不利条件困扰,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里头痒痒的,丽容口鼻中呼出的气息拂到了高大人的脸上。高大人知道是她手里拿了根草叶在那里捣鬼。 高峻身上的痒肉是不少,以前时师妹樊莺便常拿着他的这个弱点戏弄于他。但是今天,高大人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丽容鼓捣了一会,兴趣大减,嘟哝道,“你真是个木头人,难为你家里三个如花姐妹怎么天天与你面对。” 高大人哼道,“这也要你操心!我家里那些人和睦得很。一个当家,一个管帐,一个弹琴、一个养蚕,还有两个舞刀弄剑,她们的事可从来不必我去操心。如果都像你这样让人不省心,恐怕我连家门口都走不出来,还能跑这么远!” 丽容一听就愣了一下,听高大人这么一数,早就不止三人了,便问,“说说你家里的那些人,我还以为只有三个。” 高大人终于转过脸来,像是拿了什么主意,“好,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就与你说说。” “先说当家的那个。”丽容说。 高大人说,“当家的那个叫柳玉如,此人知书识理,心思严密,见识非一般人能比,而且写得一手好字。我手底下三座牧场,要让谁做个小牧监,她的意见能占一小半。而且就算是领了她去到长安城,也没人敢说不比她丑。” 丽容听了,认为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人,一定是高大人在夸大其辞,故意这么说的,又问,“管帐的这个呢?” 高大人说,“管帐的这个叫谢金莲,出身于名门旺族,她的先人在魏晋时期就已经名震朝堂。而她么……举止大方得体,算盘拨得山响,家里的田亩租税、出入开销总是清清楚楚。一觉过后,连床板底下都是金元宝。她要是独自出了门,在整座牧场村就算是头一号的美人。” 丽容又以为高大人在胡说,就问,“弹琴的那个呢?是不是上次去温汤旅舍找你的人里头便有她?” 高大人道,“正是有她,她叫崔嫣。你都看到了,不用我再说了。”丽容回忆上次那个怀抱琵琶的年轻女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个一岁半岁,就问,“那个跑出去取银子的是谁,我看三人里面就数她最好看,放在长安城里怎么样?” 高大人笑道,“她便是舞剑的那个,叫樊莺。这丫头武艺高强、心眼灵活,千里单骑都不会让我担心。要说相貌,那就与柳玉如不分上下,但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她们两个站到我面前,那天下女子都不能动了我的心了!” 丽容哪里会听不出高大人说的“天下女子”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却不生气。只听高大人又道,“上次去找我的另一人是李婉清。她痴心绵绵,三年后还弃杨州繁华之地,远赴西州边陲来找我,我若见异思迁,就对不住她了!” 丽容已经把上次得见的三个人分个清楚。心里编算一下,这个李婉清该是三人里排在第三位的,但是以自己去比较,还是不如她,心里生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不过又想,“这有什么,饶是她们美若天仙,现在在白杨河,还不是只有自己一人陪了他?” 于是又问,“还差一个舞刀的,说说我听听。” 高大人道,“这人叫做思晴,”丽容暗道,“好名字,凭这两个字也错不了。”高大人道,“思晴美貌名冠大漠,有‘大漠第一美人’称号,是颉利部大汗的妹子。她热情似火,敢爱敢恨,一对双月刀不让男子。” 高大人说过了这些人,心想一定会让丽容这丫头知难而退,心里不禁暗自得意。谁知丽容扔了手中草叶,非但不走,反而将一条柔软的胳膊架在了高大人的肩上,嘻嘻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高大人想不到她会来这么一手,不但是她的脸更近地凑了过来,连挺挺的胸脯也毫不顾及地蹭着自己的胳膊,更有如兰的气息直扑到脸颊之上。 高大人有些心浮气涌,脖子也不敢扭,直硬地问道,“这……这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丽容低声道,“若是高大人家里只有一个,我就不好去加入。但她们这么多人,想见着不是一时去的。我既都比不过她们,那对她们也就没有了威胁。怕是我去了,在家里该是最受欢迎的人了!再说,从我姐姐那边论起,我便算是你的小姨子,去着高大人家就更是方便了!再说,一只羊是放,七只羊也是放,有什么难为情?今天你不细说,我就要死了心,今天都是让你把心思说活泛了!” 高大人听了,气极败坏一把抹开她架在肩头的胳膊道,“真是岂有此理,你可不要到处胡说,让家里那些人知道了,岂会有我好过?再说陈捕头那里不拿白眼看我!” 丽容却不理,不依不饶地问道,“我姐姐和你是怎么回事?” 高大人语无伦次地说道,“能怎么回事?她开旅舍我去捧场,酒喝多了!”要是细说,高大人哪里说得上来?不过与丽蓝相遇的那个小小的片断,一下子涌了上来,感觉那时丽蓝的做法竟然与此时的丽容有些相似。 但是此时的高大人再也不是彼时高大人了,他知道再也不能与这个丽容单独处在一起,站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去睡觉。” 丽容问,“你干什么去?” 高峻说,“我哪能与你们相比,百人的安危全系于我一身……我要去白杨河沿岸走走。”他去牵炭火,发现丽容紧紧地跟在自己的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9章 人不欺我 高大人解了炭火,发现丽容也去牵自己的马。高大人拿了乌刀,发现她也拿了一把从古屯城得来的刀挂在马上。高大人问,“你、你要做什么?” 丽容道,“我陪你去。” 许多多见高大人骑马,忙跑过来问,“高大人,要不要跟着?” 丽容道,“女仆们都在帐篷里睡觉,你跟来做什么?我和高大人去看看敌情,看好你的夜班就成了。” 许多多不走,只是等高大人的话,见高大人无语地冲自己摆了摆手,这才跑开了。高大人心里说道,“看什么敌情?真有敌情了我还得拉着你跑。再说,我看你便是最大的敌情。” 他也不说话,默默地牵了马骑上,沿着白杨河的东岸往南一路溜哒下来。丽容见高大人不发话止她,认定了是可以行事的,因而骑了马就在高大人的身后边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约有二里地,忽然从河边的草丛里跳出两个黑影子,一齐冲了高大人躬身施礼,先把丽容吓了一跳,只听那两个黑影问,“高大人,这么晚了,你还出去?” 高大人问道,“有没有事?” 二人道,“暂且平静。” 高大人又问,“你们徒步,万一有了情况怎么赶回去送信?” 一个人回禀道,“大人,我们骑了一匹马,想不到连高大人都没看出来。”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高大人和丽容才注意到在河边一片密密丛生的白叠草里卧着一匹白马。 白马在黑夜里应该是有些醒目才对,但是高大人真的没有发现,那人说,“高大人,我们的隐伏技巧练得如何?”高大人连连点头,看来这阵子交河牧马匹的驯练做得不错。 高大人夸奖了两句便接着往前走,让他们接着潜伏。 丽容在后边的马上说,“高大人,我看你的手下个个能干,与一般的军士也分不出好差来。” 高大人倒没有听出她无话找话的讨好语气,不过他手下牧子与一些人正规的军士比起来,也许就差在实战的经验上了。又听丽容问道,“高大人,你手下这些人,我看他们一看到那十位女仆,恨不得眼睛都飞到她们身上去,这一点却与你有些大不一样。” 高大人说,“这是人之常情,谁光棍打到现在,若是见了她们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也是活该打光棍了。”说完又想,我和她探究这个做什么,又往前行。 深夜里一点动静便能传出去好远,丽容再要说话,却见高大人抬手制止了不让她讲下去,以为是他发现了什么敌情,她心里就有些紧张。 在后边跟着走了一段,发现高大人还是没紧没慢,哪里有什么敌情? 丽容在马上说,“哎呀,长途骑了马走真是不好,我的两条大腿里子都让马鞍磨破了!”高大人听她说起这话,不由得想到,可不是,你这样的人不在家里绣花儿,却骑马跑出这么远,也不知你那两条大腿被磨成个什么样儿? 一念到此,他发现丽容不说话,猛然意识到她这是又在没话找话。但是自己的心思却拉了两次,才从什么大腿里子上边拉了回来。 高大人对她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在察看敌情,怎么不知住嘴?要知道你这样的尖细声音,在敌人的耳朵里便是不小的敌情。”于是丽容就不说话,她情愿就这样陪着高大人走下去,不说话也行。 大漠里白天热得快,一到了晚上凉得也不慢。二人一点感觉不到白天时的暑气,反而觉得有些秋意。天东边一只如钩子一样的月牙升了上来,随了二人往前移动,在丽容看来,却有了不算淡的诗情画意。 她想再说些什么话,见高大人勒了炭火,静坐在马上倾听。她听不到什么,以为高大人又在故弄玄虚,高大人低声自语道,“敌情敌情,你这乌鸦嘴。” 他听到在二人西南方向果然有一支马队向着这边而来,速度不算快,似乎在刻意压制着蹄声。他回身对着丽容道,“有人来了,你快回去叫许多多他们加强戒备!” 丽容紧张地道,“你别吓我,我怎么一点听不到?”看到高大人不像是假的,又说道,“你有暗哨在后边潜伏着,还用得着我,再说,你要去哪里?” 高大人只说了句来人在对岸。又侧着耳朵去听,确认了以后又对她道,“你不回去也好,怕是你马一跑,先让对方发现了。”二人便住了马,并排地在河边的白叠草丛后边站定,静待来人靠近。 不大一会儿,河对岸的夜色里现出一支马队,黑影躲避着地上的白沙,只在长满了青草的河边行进。蹄音因为离着越来越近,也清楚地进入到丽容的耳朵里。 她握着马缰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没想到出来溜个马,还真有人大半夜地来打主意。她想伸手去摘挂着的刀,又怕弄出什么声响让对方发现了敌情。去看高大人,像一尊泥像似的一动也不动,也不去摘刀。 高大人看这片黑漆漆的马影,应该不下二百人的样子。他们在河的对岸纷纷住了马,只听一个人低声命令道,“前边河面太宽水也深,会弄出过大的响动。我们就在此处过河,然后冲过这二里地,一齐动手抢马、走人,不要恋战。” 他们转了方向,纷纷将马骑到了河里,马腿纷纷激起轻微的浪花,一会儿都到了河的这边,离着高大人和丽容只在一箭之地,无声地在那里整理队形。 丽容看到高大人一勒马缰,炭火从白叠草丛中现出身来,慢慢踱到了这支马队的正面站住不动,把马上挂着的乌刀摘了下来。 炭火知道有仗要打,显得兴奋异常,鬃尾乱抖,蹄子不停地刨着地面。丽容一见,也把马拨了出来,站在高大人的身边。 突然无声无息地从前边闪出来两个骑马的人,对面的来人显然并未想到,刚刚整好的队形出现些许的骚动,有人低声问道,“无关之人都闪在一边,别不自量力挡我们的路。” 高大人在马上哈哈一笑,笑声似乎把丽容乱跳不已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只听高大人说,“你们深夜来访,看样子是看上了在下的马匹,还怪我在这里挡道!何不说一说你们是哪里来的,我若高兴,说不定送你们两匹马。” 对面队伍中有一人喝道,“只有两个人也敢说大话,今天要是带了弓,先射穿了你们。”高大人听了,便知对方为了抢马,未带弓箭,心里放心一半。说道,“在下西州柳中牧牧监高峻,带了手下到白杨河放牧。有道是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你们可要想好了!” 那人像是个小头目,刚要回话,身边一人说道,“我们回去!” 看来他才是这些人里最大的。他这些手下人虽有不解,见这人已经拨转了马头往河里驰去,纷纷随在后边,一眨眼都过了河。 这帮人过河后再不压声,纷纷呼喝起来,一阵风似地跑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0章 一颗水泡 刚才的一幕就像是做梦一样,带给丽容不小的震撼。这些人看起来比高大人带来的全部人手都要多,怎么一开始还气势汹汹,只听高大人说了两句话便退回去了?难道柳中牧牧监高峻这五个字有什么魔力不成?不对,是七个字。 正在想着,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来,有二十几个人在许多多的带领下赶过来,许多多带来了全部的十五名快弩手和五名刀手。是河边潜伏的那两个人跑回去报的信,冯征在营地里组织防守,把所有能拿刀的都叫起来,并让许多多带了人过来接应。 高大人说,“不错,你们的反应还不算慢,”说着在马上低了头,一边想一边带着这些人往回走。许多多道,“高大人,人呢?” 丽容说道,“让高大人两句话吓走了。” 许多多道,“这可不是,我们高大人的威名全是打出来的。在颉利部,在焉耆,还是在什么地方,只靠大话连你都吓不走。” 高大人听了许多多的话,想起来刚才在河边自已弄巧成拙的一幕,就像是在说丽容一样。不由得笑道,“今天这事我也捏了一把汗,只是想在这里拖他们一刻是一刻,等你们营地里有些准备,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禁吓。” 又说,“这是些什么人呢?我再厉害,也没有在这边现过身。”高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回来后,看到营地里的那些人连同十名女仆都已起来,所有的人都上马待命。 见到高大人等人一起回来,冯征忙上前问。高大人说,“虚惊一场,你们该睡觉睡觉,留足了人手值更就行了。”这些人纷纷回帐。 高大人对许多多说,“天亮后,你带了刚才那些人,沿河往上游侦看一下,看看有些什么人在那里。到时把眼睛放明亮些。”许多多应了,带了人仍旧值更。 丽容有些困倦,却又不想睡。高大人催了几次才进了帐篷里躺下。迷迷糊糊地把刚才的事情想了一遍,不得要领,只是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大为惊异。 她是个胆子十分小的人,可是刚才面对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些人时,她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惊慌,还能镇定地站了高大人的身边,这也算是个奇迹了。 跟随高大人这两天,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都是她以往生活中从未见到过的,充满了新鲜和刺激。她真的睡不着,但是既然高大人执意让她进来,那也只好乖乖地躺着不动。 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身边的那些女仆一个也不在身边,毯子上空空的。她心里说别再让高大人说自己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出了帐篷。 那些女仆们已经割了一大堆的白叠草,是从下游的河边割来的,她们都有着矫健的身子,挟了草从白杨河边走回来时一点都看不出吃力,她看到许多多这些人正整理了咱的马匹,带齐了弓弩飞身上去,往白杨河的上游飞驰而去。 丽容拿了一把刀,也去河边割草。那些女仆们说什么都不让,说,“木头人,高大人没让你干,是让我们干的。” 但是丽容看到高大人就在不远处与冯征团官站在一直商量事情,也不过来阻止她,就与她们一起干起来。 这些女子称她木头人,丽容一点都不生气,因为这个称呼是高大人专门对她说的,只有他们两人共同享有。 丽容在家里时从未干过这样的活,才干了一小会儿便汗流浃背,仍然在坚持着,自已割下来的白叠草要自己挟回来,她抱了一大捆草往回走到半路,便有些坚持不住。 有心放下歇歇,但是别人都一口气走到放草的地方,不是显得自己太废物了?因此咬牙坚持,不远的路看起来远得很,草已经开始往地上掉。 高大人看到她这咬牙硬挺的样子,觉着又好气又好笑,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从她怀抱里接过草去,二人交接过程中有些已经掉到了地下。高大人在前边走,她便在后边拣掉下来的草,手里攥着回来。 有女仆放下了草之后再回来,半路上碰到高大人抱了草,就上前来接。丽容在高大人接草的时候,高大人右边的手曾在她怀里无意地碰了一下。她又见这个女仆也要如此,岂不是也会占了高大人的便宜? 却听高大人说,“已经不少了,不必再割了,去让我看看怎么编白叠草的垫子。”这些人听了,一齐收了手回到营地里。 丽容把手里的那把草放在草堆上,却发现自己在河边刀割草时,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在右手的手掌上磨出一只水泡,便用手摩挲。不是那么忍不了的疼,但是丝丝拉拉不得劲儿。 河边的白叠草生得十分高大细长,但是在空旷的河边却不被风吹倒,其质地的柔韧是可想而知的,丽容从未干过这样的事情,力气用不到正处,磨出水泡也不意外。 但是高大人却看到了,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一看,便笑了。阳光照在了她那只摊开的手掌上,在中指指根那里,有一颗几近透明的水泡,像颗黄豆。 她以为凭着这些天了解到的高大人的性格,一定会她几句,她也暗自想着怎么回击他,但是高大人对她说,“来这边,我给你挑开它就不难受了。” 他拉了丽容走到炭火那里,把乌刀摘下来。丽容担心地问,“怎么弄只水泡也动刀动枪的吗?”高大人说,“这又不是在家里,在家里时让谢金莲拿针给你挑破,这里只有它了。” 高大人无意说起这话,在丽容的心里起一层不小的涟漪,他总算把自己与他家里的女人们放到一起说了,不由再看掌上的水泡,竟然十分的可爱,说,“不挑也罢了。” 高大人在马边坐下,将刀鞘横放在膝头,按了下机关让刀弹出来一小截儿,对她道,“坐过来。”丽容乖乖地坐过去,让高大人握了四根手指,把手掌凑到乌刀的刀刃上去。 她有些害怕,向后抽着手。高大人说,“你别乱动,”看看她还是担心的样子,高大人摇摇头,去到围栏的木桩上削了一根木棍,在刀刃上仔细地打理出尖刺。 丽容已经知道了高大人的用意,为他这样善解人意而感动,再面对那根木刺时,她果然不再害怕,甚至看了高大人把木刺刺破了水泡。 高大人做完了这些,习惯性地抓了她的手,要放在嘴边吸吮,又一把丢开道,“你哪是干活的命,砍了两根草,耽误我大半天的功夫!自已吸吸,不想吐的话咽了也行!”说罢起身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1章 痛定思痛 丽容叫高大人不轻不重地数落两句,要放在两天以前肯定会闹个大红脸。但是她这次不但不生气,她还认为高大人说得在理,还不是自已不行吗? 于是坐在地上自己吸吮了手掌,站起身来走到十名女仆那里。看到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她们已经把白叠草打理出来,一般长短的放到一起,其中的杂草和不够长度的全部都挑拣出来。 她想上去帮忙,但那些女仆们说,“丽容小姐,你的手细嫩不必上手,站在边上看着就成。”丽容一看,接下来的活儿她还真干不了。 只见她们先找了一处干净平整的河滩,量好了宽度在两边各钉上一支木橛子,中间拉上绳子绷紧,然后两个人就蹲在木橛之间,开始在绳子上起头。 白叠草被她们拿过来,三、五根并为一股,两只手拧了,第三个人站在她的面前抓住。然后再拧另外的一股,第四个人上来再抓住。最后将两股并做一股,互相绞着在绳子上绕过、打边儿。另一个人也同样的两个人帮忙,不一会儿一片白叠草垫子的边缘便显露出来,竟然十分的精致。 有几个单身的牧子看到长长的白叠草在女仆们的手中跳动,纷纷跑过来旁观,不住地大声夸奖,其实也是在暗自地选择自已的中意的人。高大人一天不发话,这些小子们便一天放心不下。 而这些女仆也知道高大人的意思,将来是要许配给牧场中的这些小伙子的,她们被那些牧子们看得脸都红了,一边编着草垫,一边偷偷地打量这些人。 打好头之后,中间的部分就用不了那么多人,只须两人站在边上递草,两个人编织就可以了。她们以白叠草做经、纬,双手灵巧的把它们织在一起。不大一会儿,两名女仆便蹲到了已经成型的垫子上,速度之快把丽容都看呆了。 从古屯城的方向风驰电挚地跑来了约一百来人的马队,有放哨的牧子飞报高大人,高峻手搭凉篷看去,最前边一匹马上坐着的人正是西州大都督郭孝恪。 高大人连忙迎上去,躬身施礼道,“郭叔叔,你怎么来了?” 郭孝恪到了近前,从马上跳下来,呵呵笑着道,“本来是去牧场村看一看旧村改建的进展,你却不在,连别驾大人都不晓得你去了哪里,还是柳玉如说你是来了白杨河,就来看上一眼。” 帐篷中也没有坐的地方,郭孝恪就在外边的空地上也不进帐,看到女仆们编织的第一块白叠草垫子已经在收尾,他大感惊讶,说道,“嗯,看起来不错,正合一人躺卧。” 高峻道,“我知道眼下西州暑热得很,这块垫子就送与郭督叔叔,女仆们都说这垫子不错,从昨天便想编起来。” 郭孝恪道,“我正想讨要一块,”又问,“你又搜罗了这么多……女仆?回家怎么交待?”高峻知道他的意思,忙把自己的打算一说。郭孝恪点头道,“难为你能替他们想着此事”。 高大人不信郭都督只是跑这么远来看看,但又不好问,见郭都督仔细地打量白杨河两岸的景致,便说起要在此地建一座牧场的打算,两个人的担心都是一样的——安全。 此地远离西州,地广人稀,又养不起大量的军队,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再有阿拉山口那边的西域部落掺和进来,那么就算是有一两座守捉也是不顶用的,谈到此时,两个人并没什么好办法。 两人正说着话,从郭孝恪这些人的来路上又尾随着来了一支马队,马上之一人都是全副的装备,像是要打仗一般。这些人到了跟前都下了马,原来是古屯城的人。 上次送酒肉的那个中年人也来了,对高大人道,“我们老城主见有陌生马队过来,他不放心,让我们来看看。”高峻连忙感谢。 郭孝恪想不到高峻才出来这几日,便有了古屯城主这样两胁插刀的朋友,心中大感惊奇,高峻说了经过,郭都督道,“也算不打不相识。”随后忽然道,“若是古屯城这样的朋友再有一份,白杨牧场也可一试。” 正说到此,许多多那些人飞马回来,离着大远便叫道,“高大人,你看这是谁?” 人到近前,从许多多的马后闪出一人,快步到了高大人跟前,一躬身,开口说道,“高大人,无颜人陆尚楼,不知是高大人到此,来得晚了!” 高大人先按下惊讶,让他见过了郭都督才问道,“昨天晚上的那支马队,是不是陆大人也在里面?”陆尚楼忙说是,“我一闻知是高大人的马群,便离开了。以我这样的斤两,怎么敢与高大人过招!” 高大人问,“那你今天怎么敢只身前来?” 原来,陆尚楼连夜离家出走,翻了天山到达了白杨河西岸的弩支城。此城扼守西出阿拉山口的要地,西拒西域各部,又可收取过往胡商的花红,乃是结骨部落所在。 弩支城中人口数千,仅次于浮图城,城中能够上马开弓的青壮男子也有几百。与古屯城正好在白杨河上游的东西两岸,而且两城相处融洽,时有往来。 陆尚楼因是从西州来,又在官场混过,很快得到了结骨部首领的器重。部落里外的大事多与陆尚楼商量。 而陆尚楼在弩支城也痛定思痛,想起自己由一名厨子熬到牧监,再由牧监沦落到离乡背景,连自已喜爱的许不了都不能照顾,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心想做人还须光明磊落,一切弯弯绕绕、暗室亏心的事虽可一时得意,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但终究不是正道,这样的发达有不如无。 他陆尚楼自已不就是因为一本册子犯事、在大漠里又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才有家不能回?这都与运气无关,实在是风有孔才入,水有缝才漏,怪不得别人。 于是行起事来不再遮遮掩掩,只把诚意对人。再加上陆尚楼也真有些见识,因而很快便做到了结骨部的第三当家,地位仅次于首领父子。 陆尚楼道,“如果说昨夜我只是畏惧高大人的虎威而不敢造次,那么今天听了多多之言,我便是拼着一死,也要来拜见高大人了!”说着竟然要撩起衣服跪倒。 高大人连忙伸手制止,也不让他再说下去,只说,“在下想在白杨河流域建一座牧场,把摊子放大一些,我这官儿也好水涨船高,不知陆大人可否相帮?如果愿意,这白杨牧的牧监就仍由你来做,郭叔叔不同意我就和他没完。” 陆尚楼已经知道从自己离开柳中之后,高大人不计前嫌,不但将自己独子放到了交河牧拿饷,还在旧村的事情上多方照顾许不了,心中感激之情早已不能用话语表达。 他原本以为此生已与许不了无缘再见,如果做回西州的牧监,那便可与心爱之人再续前缘,因而哪怕是个下牧牧监他也是愿意的,当时回道,“全凭高大人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2章 得见家书 郭孝恪在边上听了,心里暗挑大指,这个高峻别看年纪不大,但却是个能拉拢人的家伙。谁能想的到一个早就跌到泥里的陆尚楼,也甘心为他所趋使? 这并非是高峻仅凭了技巧,陆尚楼又是什么省油的灯?高峻所行之事,若是没有感动到他心里,今天他一个外逃之人就不会冒死前来相见。 郭都督想到了高峻出行数百里,还为手下弟兄想着婚姻大事便是一例。一般人乍一得到白送的十名年轻女子,恐怕会先想着自己了,谁会想着一群无权无势的牧子!他这么做,这帮小子怎么能不效死力? 因而对于高峻所说之事,明知难度不小,郭孝恪还是应道,“此事周转起来有些难度,但是陆尚楼且先要加入起来,待牧场建成之日,我才能以功抵过的理由在吏部去运作。” 高峻道,“总之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不管正式的任命下不下来,你陆尚楼在我这里就是白杨牧的牧监,我再把冯征给你做个副监,陆大人你认为如何?” 陆尚楼还是那一句话,全凭高大人吩咐。郭都督笑道,“如果你真要心急,就去长安求一求你的祖父高阁老,他的大本营便在吏部,吏部衙门里门生故旧多得数不清,事情一定痛快得多。” 高峻说,“小侄为了白杨牧早日建成,倒不惜走这一次后门,只是高府的前门儿都不给我开,就是开门让进去,我头皮子都发炸呢!等我酝酿几天感情,鼓足了勇气一定闯上门去。” 高峻又回到正事上来,对郭都督道,在白杨河建牧,一定得有左近部落的支持,古屯城、弩支城便是实力最好的两支,若想得到他们长久的支持,只凭了交情别说别人,就他姓高的也于心不安。 他问郭都督,是不是与两城城主商量,由他们各出一定数量的马匹,一州两城快速将白杨牧的盘子端起来,大家都入了份子,护起牧来能不尽心?就是我也可以在家里搂了老婆们放心入睡了。将来或是马匹或是银子,按着份额分红便可。 郭都督道,“你这么一会儿就给我又出一道题目,这个就不是吏部能够定夺的了,我得上奏章给予皇帝陛下。不过你可先试试,真搞出了名堂,对长安说起话来不更有底气?” 高峻道,“如此事不宜迟,陆大人你们立刻就返回去与你们城主说,就着我郭叔叔在这里,愿意的话城主今天过来议事。不过要来时再各带些酒肉,我要招待郭大人。” 陆尚楼与古屯城来人听了,忙不迭打马返回去。不到正午,两城城主如约前来,果真带了大批酒肉。如此好事谁不愿意,将来白杨牧的收益且先不说,谁不想与西州拉上关系?此事一成,原本无依无靠的一个小小部落,身后便站了西州,要说站了整个大唐也不算过分。 当时三方人员幕天席地,在河边摆开一场特别的酒宴,上至郭都督、下到两城城主、以至陆尚楼、冯征、再到普通牧子,人人都有欢喜,气氛热烈空前,都知道能有今天好事,全在高大人一人身上。 郭都督在席间定下:古屯、弩支两城各出好马三百,与高峻带来的四百匹马凑够一千之数,两城分别协助白杨牧做好河两岸的护牧事宜,古屯城管白杨河东岸,弩支城管白杨河西岸。将来或是按份子分马,或是比牧场经费中拨银子给他们,马匹尽归西州,怎么办由他们自己商定。 席间有牧子笑嘻嘻对郭都督道,“郭大人,我们高大人说了给我们老婆,却是一步也不再迈,你说说他尽快些可好?” 郭都督办了一件大事,可以想见奏章一入长安,必得皇帝褒奖,因而酒喝得高兴,听了小牧子的话,对他说道,“人都在他手里捏着,却来求我,怎么不求他?” 高大人道,“想得美!我要拿这十名女仆做个药引子,谁立了功劳,便让他先上来挑,这事我说了算的。” 郭都督道,“此事我虽然不好做主,但是可以答应你们,将来办喜事时,一定亲自为你们主婚可好?”连许多多在内的八位单身牧子齐声说好,一齐过来敬郭都督与高大人。 席间人人欢喜,只有丽容心事重重。谁都望见了好事,自己的心事却看似遥遥无期,高大人谁都想着,怎么就想不到自己呢?她闷闷不乐,也无人劝,酒是现成的,一大碗不知不觉便喝干了,再让一位女仆倒时,女仆以为她海量,真就给倒了,她还独自喝。 席间,郭孝恪把推举高峻做西州长史之事对他略略说了说,高峻倒不以为意。郭孝恪又掏出一封信,让高峻自己看。高峻打开,是从长安来的,上边写道: 西州都督孝恪兄台鉴: 小侄高峻,自幼顽劣。蒙兄台不弃,多年来隐忍回护,指导点拨,方令其事业小就,不辱门楣,家父甚为欣慰。然冰冻三尺,非寒一日,若成大器,仍须戒勉。今后一应大事,兄当训之如子,绝不可姑息,方不致有脱缰、倾覆之厄。则高门之幸,阖府感德!弟,履行顿首。 这是大伯高履行写来的,但这样的信本该由高审行来写,明眼人一看便会发觉不大正常。高峻看罢,站起来冲了郭都督一躬到地,“郭叔叔,小侄可真有这样不堪?” 郭孝恪说,“这都是客气之辞,你我叔侄做得已然很好了。依我看,怕是你家中在怪我没有压住你去颉利部平乱,不过此事好坏还两说着,郭待封若有你一半,我就知足了。” 郭都督的安慰并未减轻高大人心里的不快。自已在西州,成个亲都是借了大姐高畅相亲的光,才有六叔父女和郭都督操办,而家中却片言支语未见,也难怪自己上一次去长安,一点走进高府大门的心情都没有。 难道老婆陷在大漠,依了他们不管不问才算正当?本来好好的心情,竟然让这封信搅得一团乱,不知不觉已经记不清喝了多少。 郭孝恪把信给高峻看,本来就有与他不隔心的意思,也知道他的不快都是从家里引起,因此又勉励一番。看看大事已定,天色还不晚,便带了手下,特意带走了女仆们编就的头一块白叠草垫子返回西州了。 高大人送过了都督又与两城城主喝了一阵,叫他们明天拉马过来,于是大家挥手暂别,高大人摇摇晃晃进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看到丽容已经在里头躺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3章 天山白杨 高大人晕晕乎乎地挨着丽容躺下,帐篷外人们的喧闹仍在继续,而高大人心里想着那封信,心中忿忿不平。他们对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便到了远离长安的扬州独自闯荡不担心。成亲这样人生的一件大事,也没见谁放在心上。现在他去大漠解救自己的老婆,他们倒担心起来了。 什么自幼顽劣、不辱门楣?什么冰冻三尺、脱缰倾覆?自己的成长真让家里人这样看重?恐怕是担心自己胡来会影响到他们自己吧! 丽容躺在那里,似是酒喝得腹中难受,胳膊和腿不时重重地挥摆过来,有时就砸在高大人的腿上、胸膛上,嘴里嘟嘟哝哝不知道说的什么。 高大人的心思一直想积聚到那封信上来,要趁着酒后做不了正事,好好把家中的事情想上一想,却不时让丽容伸胳膊撂腿地打断。到最后她竟然一翻身,直接把胳膊搂到高大人的脖子上,一张俏脸也几乎帖到高大人的脸上。 高大人一把将她推开,站起来时好半天才确定了帐篷门的位置,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有位女仆上来问,“高大人,你想做什么?可是要喝水?” 高大人闭着眼睛,说是让她去外边取几根白叠草来。不一会儿草拿过来,高大人接过后回到帐篷里,坐在丽容的身边。 他认认真真地把两支白叠草并在一起,学着在外头看到的样子拧起来,却拧得松松垮垮。他把丽容的两只手拉到她胸前要绑了,不想才绑一半,一乱动又挣脱开去,再去费了好大劲抓过来继续。 丽容喝得一塌糊涂,但勉强还有些意识,睁眼见大人这样做,眼睛里竟露出害羞的神色,含混地道,“大人……人家……不乱动就是……”说完又闭眼睡过去。 高大人又把她腿也绑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在她身边躺下,再想回忆书信中的内容,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气得他狠狠在丽容身上打了一巴掌道,“坏我好事。”丽容也无反应,高大人不一会也睡得死死的。 午后,冯征过来想请示高大人,天气闷热,正好把人马拉到河中练练。他一进帐篷门,却见高大人把头枕在丽容身上,仰面朝上鼾声大作,而丽容手脚被绑也睡得正沉,于是悄悄退出,对手下道,“丽容小姐正服侍高大人睡觉,我们轻一些,都到河里泡着去。” 第二天一大早,古屯城的三百匹马就先到了,还是上次那人带着,还有两架牛车,上边载了刚刚伐下的圆木,并有斧、锯、绳索等物。那人道,“城主说要建围马栏少不了木材,两架牛车就留在这里使用。” 半个时辰后,弩支城的三百匹马队在陆尚楼的率领下也到了,白杨河畔顿时热闹起来。高大人一大早就起来了,看到十名女仆夜里就在帐篷里睡的,她们白天又赶出来的五块草垫子,比送给郭都督的略宽,正好够十个人用。 高大人看丽容的样子,似乎是手脚被捆睡得很不解乏,便问女仆们道,“是谁出的馊主意绑的她?这样血液不通很容易做病的知不知道!”女仆不好说就是他自己绑的,高大人已经过去,解了她手脚上的草绳扣走了出去,十名女仆面面相觑。 原来打算的河练就变成了牧场建设,古屯城和弩支城来的一百人也归高大人支派。冯征带了人,在河面上用古屯城拉来的木头架起一座桥。又带了牛车过了白杨河往西,六十里处就有一道大山,去那里伐木比古屯城还要近上许多。 陆尚楼人逢喜事,不但牧监又做回来,与许不了的相见也只日可期,因而对高大人言听计从,尽心尽力。 高大人总共在白杨河滞留了半个月,这期间远近的大小部落也闻风而动,知道大唐要在这里建白杨牧场,就有拔悉弥、驳马、触木昆等部,赶了马匹从各地赶来入伙,林林总总又增加了三百匹马。 高大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忙着叫陆尚楼登记造册,议定合伙事宜,各部落里闲散的青壮年能拉弓骑马的可以加入护牧,不会拉弓骑马的可以做一般牧子。 半个月后,河边的绿洲上便矗立起一座由松木、白杨木、桦木搭建起来的牧场,马一千三百匹、人员二百出头,如果加上各部落中自愿护牧有人员,人就没法计算了。 这天,罗得刀带了西州府的一叠任命文书,在十名军士的护卫下到了白杨牧场,郭都督关于白杨牧场的奏章送到皇帝手中,几乎没有过夜便被获准。皇帝同意将柳中牧、交河牧、蒲昌牧、白杨牧归入天山牧场。 天山牧总牧监高峻升至了正五品下阶,散阶是宁远将军。白杨牧牧监陆尚楼从六品下阶、副牧监冯征正七品下阶,其他官员由高峻安排。 高大人此时的职位品级又上升了两阶,虽说西州长史的任命未获通过,但那也只算个从五品上阶,比他现在还低了一级。他现在的职事还是放马的官儿,但是级别却已经是与西驾平起平坐,再说他才多大的年纪? 不过对于高大人如此快的升迁,他身边的人都认为是应该。别的不说,只是在白杨河建造牧场一事,便被他大笔一挥成为了现实。再随便换上个人,估计此事又遥遥无期,他的诀窍在哪里呢? 白杨牧场的事告一段落,高大人想家了,一出来半个月,又有个丽容在身边晃悠,高大人不想家是假的。而有陆尚楼和冯征在这里,他也离得开。但是,临走之前,他得把这些女仆们分发下去,不然他一走,这些光棍儿们准乱套。 正好西州户曹罗得刀来了,有道是现官不如现管,与他一讲,罗得刀笑道,“我来时郭都督便料到会有此事,公事我都带来了,只须将公母往上一填便齐活!高大人你可不能填差了,差了也生效!” 于是,高大人便抓紧时间,要把这件事情郑重操办起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4章 丽容做媒 牧子们看到西州户曹罗大人到了,而高大人又与罗大人、丽容小姐把那些女仆们叫到一起,知道今天不同寻常。这个时候八位单身的牧子不敢急吼吼地拥上来问这问那,他们要给高大人、给罗大人、甚至给丽容小姐留下个好印象,要像个体面人。 虽然他们不远不近地在离着高大人的帐篷周围,似乎在干着各自的事情,但是当高大人拍了拍巴掌,用不高的声音说了句,“我说个事儿,”这八个人连滚带爬地一会儿便会拢过来。 高大人一本正经,“这半个月,你们都还不错,看看我们的白杨牧场,功劳都是你们的,本大人只有苦劳——替你们找老婆。不过这差事吃力不讨好,我再不撒手,你们该骂我了。” 众牧子纷纷说道,“哪能?高大人你比我爹都亲。” 高大人抬手不让他说下去,对罗大人说,“还不快把你的公事拿出来,再吊着他们的胃口,我都该入土了!”把丽容逗得直笑。 罗得刀的随从去他的马上拿回来一只牛皮公事包,许多多从帐篷后边让人抬过一只白桦木钉就的简单木桌、一只木凳子。罗得刀从公事包里掏出来笔、墨,许多多不等说,一溜小跑到河边捧了水,过来把墨研上。 再看罗大人最后从包中拿出来厚厚的一本册子,册子表面毛笔写着“婚书案根”四个大些的字,下边是“西州府户曹衙门”几个略小些的字。 他在桌后坐了,翻开册子,笔上沾了墨,抬头望着高大人。 高大人看那本册子的内瓤,原来是早就整版印制好了的婚书格式,只把双方的姓名、年庚、媒、证等人的地方空着。但纸质却比自己和柳玉如的那份差了几个档次。每页的顶部、下部内容各是一模一样,中间骑缝压盖着户曹的方印,下边再盖着一次。 高大人让那些女仆们在帐篷面前一字排开,对八个牧子们说道,“此事事关你们的终身大事,我也不能乱点鸳鸯,你们总要彼此乐意,以后才不会骂我。” 他说,女仆在这里,你们彼此半个月来,眉来眼去的别当我不知道。谁心里看中了哪个那是最好。下面我叫到了谁,你只管上来到女仆这边来拉手,她要是痛快地跟你出列,便有罗大人给你们填好了婚书,以后你们再钻白叠草棵子我就不管了。 “要是不跟我出列呢?”有牧子问。 高大人说,“那你不能强迫拽人家,她看不上你,你硬往一块扯,日子也没法过,讲不了你再去拉下一个,要是没有一个人跟你出来,那你就找个地方哭去,把机会让给别人。” 高大人讲的规则很清楚,这是互相选择,高大人的所有权力也只是决定谁先上来选人,而最终的结果还取决于男女双方的意思。 那些无关的官员、牧子们也都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的,陆尚楼、冯征都在。丽容站在罗得刀的身后,看看那些已经排在一起的女仆们,心里百味杂陈。只听高大人叫道,“许多多。” 许多多应声出列,规则他已听清,跑上去拉起队列中一位女仆的手。她十岁,浓眉大眼,果真是这些人里最好看的一位。她让许多多拉住了手,许多多只虚微一拉,便红着脸、低了头走出来,周围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罗得刀招手,“过来。”他俩走到桌边,罗得刀先问,“是叫许多多吗?多大年纪?” 许多多答应了,报给罗大人,罗得刀在上下两边写了,又问女的,女仆说了一遍,罗大人并没有听清,再说一遍还是没听明白。 许多多代答道,“她叫阿依古丽。”罗得刀说,“问你了吗?等婚书到手,你才可替她说话,这是规矩,必得她自己说。” 他在上边写好了双方的内容,又在主婚人里面写上“西州天山牧牧监高峻”,证婚人里写上“西州户曹罗得刀”,在媒人里却不知道写谁。 陆尚楼站在边上,亲眼看到许多多第一个跑上去,心里也替许不了高兴。他知道许家就多多这么一棵独苗,以前许多多女里女气的是个什么德性他最清楚,他都认为许家的血脉就要断送在他这一代。谁知道自从跟随了高大人,竟然有了这样的变化。见罗大人迟疑着媒人一栏,陆尚楼就提议道,“何不写上丽容姑娘。” 罗得刀就在媒人里写上丽容二字。 第二个牧子又被高大人叫到,跑上来也去拉了一个,两人高高兴兴地过来,高大人道,“噢。我明白了。你们一个个……只把我蒙在鼓里,原来早相看对眼了!” 第二个女仆名字,罗得刀又问了两遍,才听清楚了是“热伊汗古丽”,等写好时罗大人的额头便见了汗,“听着都是古丽,”那位牧子手里牵着心上人,解释道,“是十姐妹花的意思。” 罗大人道,“那就叫十姐妹花古丽多好,只是这栏里又写不下。”高大人知道他对这些女子不熟悉,写得吃力,便对丽容道,“你去解救一下罗大人。” 丽容这半个月来,与女仆们朝夕相处,彼此的名字早已了然于胸,闻言从罗得刀的手里接过笔。罗大人让开,到一边上擦汗。丽容上来果然写得十分轻松,不大一会便写好了另外两对,并且都在“媒人”栏里写上自己。 第五个牧子上来,去拉一位女仆的手时,女仆轻轻地把手抽出来,牧子闹个大红脸,被人当众拒绝的滋味是不大好受的。高大人笑道,“你真是个实心眼儿,是不是这些天只顾了干活?去拉拉下一个看看。” 周围的人要起哄,让高大人一瞪眼压制下去,看着那个牧子就有些犹豫起来,半个月来他只看上了这一位,谁知看差了呢。 丽容在桌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心说别人都有了归宿,自己呢?还在这里替人家写婚书。她看到每一张纸上都有自己的名字,但都是写在媒人里。心道,“丽容啊,丽容,你这些天的努力是不是不够呢?高大人是怎样个心思……” 正好在那边儿正在捣乱,一时间也没有人走到丽容的面前来登记。丽容想着心事,不觉在上边的存根页上的女方里写上了“丽容”。 那边仍旧吵吵嚷嚷个没完,她的心思又飞到了高大人的身上,不觉间在下边的正页上“男方”那栏里写上了“高峻”。 刚把峻字的最后一笔写罢,她便猛然清醒过来。心说坏了,万一这些空白的婚书正好够份数,最后来的不是要没地方写? 她飞快地往后捻着纸页数了一回,发现还有富余,这才暗出了一口长气,悄悄地把纸从中间一折,从婚书正、副页的骑缝处撕了下来,正页胡乱地叠了揣到自己怀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5章 回到交河 高大人像是有什么急事,把女仆们分发下去之后,看看天还未到正午,就准备着赶路回家。他对陆尚楼说道,“这里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和冯征了,有什么事情自己拿主意,我也会隔段时间再来。只是记住一点,大事靠人。” 说罢带了丽容,罗得刀与他的十名手下也一起走。陆尚楼和冯征带人送出老远,临别时高大人又说,“紧着多建些整齐的住处,别让那些人真去钻草棵子。”这些人打起马来,踏上归途。 高大人带了交河牧的马匹来做河练,却建了一座白杨牧场回去,此行真是大有所获,一路上把小曲儿哼出来,不知道丽容在他的身后愁肠百结。 高大人这些天还真没有给过她什么暗示以表明他有那个意思,最明确的话也就是提到了她的姐姐丽蓝一句。可这有自己什么关系? 她悄悄地伸手入怀,摸了摸那页写到了一半的婚书。它像一只刺猬扎得心好疼,但是又舍不得扔掉,从最初的几次过后,丽容在白杨河就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着高大人调皮,她变得像个大姑娘,变得寡言少语,不去主动逗弄高大人。 而高大人这些日子日理万机,巴不得她不来捣乱,也许他认为这样的她才是正常的。现在人们骑马奔跑在返回西州的路上,在丽容看来,她的希望也正在随着目的地的越来越近,而变得越来越渺茫。 牧子们挑剩下的两名女仆也随了这些人一起走,她们没能找到意中人,便还算是高大人的女仆,也要到西州去。今后,她们还要听从高大人的安排。 离开了在弩支城寄人蓠下的日子,摆在她们面前的未来,总不会差过那些找到了心上人的女伴们。因而一路上,只有个丽容,恨不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抹抹眼泪。 过了古屯城、又过了那道山谷,不远处便是高大人在这里与厥越失部夜战之地。一幕幕十多天前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丽容的眼前,恍如昨日。但是这一切都已是过去,不变的是她与高大人的关系。 丽容往树林里看去,那棵自己在上边过了一夜的大树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这十多天的时间让它的枝叶更加茂密,根本不像有人上去过的样子,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高大人挟了她一跃上树的一幕清清楚楚地,甚至她现在在马上都能回忆出自己的身子在高大人的腋下感受到的压迫、以及极度飞升时灵魂出窍的感觉。但是那一刻简直太短了。 高大人在马上回身看着她道,“丫头,马上见到你姐,怎么不高兴?”又想起什么来,对罗得刀道,“罗大人,你可先带人上金沙岭,我与丽容还有些事做。”罗得刀不便细问,带人过了浮图城的岔路,直往金沙岭上而去。 高大人问道,“今日顺路,把你的父母大人接上,要不以后我就帮不上忙了。”丽容的家在田地城,那里是汉人聚居的一座土城。丽蓝、丽容姐妹出去之后,她们的父母在家里无依无靠。高大人的话正合她意,于是答应了在前边带路,两名女仆也紧紧跟随,与高大人直奔田地城而来。 田地城,正好在浮图城的侧后二十多里,这些人打马由浮图城边一冲而过。一开始丽容还有些担心,他们这四个人会在浮图城有什么麻烦。但是看到高大人只是急于赶路,像是一点都不担心。 大唐没有武力收服浮图城,因而隐在浮图城后边的田地城也就不鲁不齐,一直孤悬至今。此城中悉数是汉人,城中没有兵马,只有阿史那薄布在几年前从田地城里就地指派了城主、管事。 但这些人一直按着汉制,城主不叫城主,都自叫做县令,下边县丞、县尉、录事及三班衙役都是县令指派,没有什么杂税,衙役直到县老爷都是以谷物做为俸、饷,由城中居民摊派。 城门边只有两个老头子把门,看到丽容带了人进城也不加阻拦。他们穿大街走小巷,不大一刻到了丽容的家。 这是个小小的院落,座落在深深的巷子后边,高大人带人进去的时候,院子里正有位小伙子劈柴,旁边一位老汉打下手。 只见这位小伙子二十来岁,个子不高,但却生得壮实。上身穿了一条黄白的粗布短褐,这是一种贫苦人才穿的短衣,常用兽毛和粗麻制成。但是小伙子露在外边的肩头和胳膊却显得很有力气,高大人以为是丽容的哥哥。 丽容一进了院子,口中叫老者一声爹。老者忙抬起头来,看到小女儿回来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高兴,但是女儿身后进来的一男两女却让他生出些戒备之意。他没有招呼来人,只是对丽容说道,“你还知道回来,要不是苏括儿天天来看,我和你娘都要饿死。” 高大人于是知道这个苏括儿不是家中人。 丽容说明了回来的意思,笑着对她爹道,“这不是我和高大人来接你,我们一起去西州,也就能与姐姐一起照顾你们了。” 听说眼前这位年轻人是一位大唐的官员,老者从屋中又叫出来老伴与高大人相见,又指着那个小伙子,对高大人道,“这是离着不远的街坊,家中无父无母,常来看顾,只是我们都走了,只剩下他……” 高大人已经看出这个苏括儿对丽容有些意思,因为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看了她好几眼。于是说道,“既然无父无母,不如一起去,到我牧场里有个事做,再说我这里还有两个女仆无处打发……”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到苏括儿有些不善的目光,就不说了。 小伙子听了不以为然,但是丽容听了心里却十分的畅快,高大人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一上来就把手里的女仆提出来,难道这才是他对自己的真情实意? 丽容离开家去找姐姐,本意就是躲开这个苏括儿,他天天来帮着做这做那,意思也是十分的明显。但是她只拿他当个哥哥看待,要是能让高大人在牧场给他个活儿干,也算是自己一家人对得起他。 家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连两套被褥丽容也不叫带,算起来只是两个单人。而苏括儿几乎没有等着说话,便跑出去雇了三头驴子,想来这里面也有他自己要骑的一头了。 出来时丽容也不叫锁门,对她爹道,“万一有没住处的人到了,直接能住。”于是一行七人出田地城上路。 一路上丽容总是把她爹丢下,打了马上来与高大人并行,但是不大一会,准会让苏括儿骑了驴闯到中间。高大人与他说话,苏括儿也只是略微的吱应,似乎心思都不在这上边。 在金沙岭上牧子和马匹坠崖的地方,高大人看到道路不知什么时候叫人拓宽了许多。在接济客栈内,店主告诉他是浮图城派人修的路,还说以后赁车子的营生就不好过了。 高大人想着这些事,知道阿史纳薄布此举有着示好的意味,就对店主人道,“正好我要赁你的车子。” 这天深夜的时候,高大人带着这些人才到达了交河县。丽蓝半夜被叫起来,看到了妹妹、高大人接回了父母,她十分的欣喜,忙着给高大人及女仆们安排住处。 而妹妹为何一去十多天,为何高大人没有带那些人马回来,也是她正想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6章 父子相见 但是高大人起个大早就走了,还把他带来的两名女仆一起留在了旅舍。丽蓝不用想就猜得到他的意思,是怕回到家之后没法交待。因而就把这两名女仆安顿在旅舍里,只让她们做些不要紧的事情,并不去侍候来客。 苏括儿也留在旅舍中做些力气活,没事就跑来陪着丽蓝的父母说话。但是丽蓝发现妹妹丽容老是躲着他,倒与高大人的那两名女仆十分的熟络。 高大人打起马来,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家,人一进院落子,高大人便大声地嚷嚷道,“老婆们,快快出来迎接,本大人回来了!” 没有动静。在高大人的想法里,一连这些天不见,一听他的声音,往常这些人怎么也得跑出来三个四个的,怎么一个人都不出来。 他内心狐疑,把炭火扔给瘸腿老汉,问他怎么回事。老汉说,“是高大人来了。”高峻道,“可不是我姓高的来了么?” 老汉道,“高大人……你弄错了,是高大人……长安来的高大人在客厅里面。” 高大人一边大步地往院落子里走,一边想着老汉的话,一脚迈进客厅里,看到柳玉如她们都在,一个个正襟而坐。一见到他进来,一个个的眼睛里都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但是柳玉如眨着眼睛向他示意。 高大人往那边一看,是父亲高审行坐在那里,崔嫣紧挨着父亲坐在一边。 高峻脑袋里飞快地转了个圈儿,不知道他怎么这个时候到柳中来。刚要开口问候,不想高审行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声说道,“大白天的,你人还在院门处便大呼小叫,让外人看到,不怕笑话你没个大唐官员的做派么!” 高峻马上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躬身对父亲施礼道,“父亲大人教训得极是,是我不稳重了,”又问,“父亲大人,不知你老怎么有时间到这边来,是长安又是有什么旨意到了?” 高审行面色稍缓,说道,“我是被皇帝陛下赶到西州来的。” 高审行一接到要他到西州任长史一职的委任,高府之中就炸开了锅。审行的兄弟几个都纷纷向他祝贺。都说他以四十岁的年纪,也没新立什么功勋,却把他从太常寺丞一个从五品下阶的京官调用到西州长史的职位上,几乎就与封缰大吏两步之遥了。 高审行也对自己能够再往上升上一阶而有些隐约的自得。西州算是中州,长史的职事是从五品上阶,谁知道皇帝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送到长史的位置上没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或许真的如兄长们所说,从此便是他平步青云的开始也是说不定的。他认为是家族的关系才有这样的好事,因而心情不错。 为了尽早上任,高审行单人匹马赴任,妻子崔氏不能很快与他一起到西州来。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在不远的将来,一向惦记女儿崔嫣的妻子是一定会跟过来的。 他此时坐在高峻的客厅中,一身红袍,金色的带扣让他的手摩挲得闪闪发亮。 贞观初,太宗皇帝对官员的服饰重新划定了一次,天子的袍衫用黄,臣民禁用;亲王及二三品大员、皇后服大科绫罗,色用紫,饰以玉。五品以上服小科绫罗,色用硃,饰以金。六品、七品服用绿,饰以银。 他一到了西州便得到了都督郭孝恪的热情接待,把必要的手续办妥之后,高审行几乎没有在西州府多待半天,便急匆匆地往牧场村来了。因为他从长安出来的时候,妻子崔氏让他尽快看一看女儿到西州后的近况。 一进牧场村,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位穿红袍的官员,只有西州别驾李袭誉算一个,高审行更有了些踌躇满志的豪情,立志在这里大干一番。 现在,他看到高峻身上也穿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服饰,却不知道高峻已经刚刚升到了正五品下阶的天山牧总牧监,是与西州别驾平起平坐的,要比他这个长史还要高上一级。 只因为两人是一前一后升职,吏部不会因为他与高峻是父子便会专门通报。而他在西州只呆了半天,郭都督想与他说也是没有机会。 因而高审行仍以为高峻还是从五品下阶的牧监,对他说话的语气上除了老子对儿子的优势,在品级上也更有说硬话的本钱。他当了柳玉如、樊莺、李婉清、思晴和谢金莲的面,板了脸对高峻说道,“听说你到白杨河去放马半个月,不知事情可还顺利?” 高审行也不说让他坐,高峻只好在当面站着。听了父亲的话,高峻又是一躬身答道,“回父亲大人,一切都还顺利,白杨牧场已经初具规模,有马匹一千三百匹,简易的厩房和人员配备都安排好了,我才回来看看。” 高审行不以为然地说,“才一千三百匹马,不值得大说特说,”又是转身面向了坐在一边的崔嫣,用手抚了崔嫣的手道,“嫣儿到了这里之后,你可曾欺负于她?” 崔嫣碍于礼节,高审行一进屋就对她问寒问暖,也都没觉得有什么十分的不妥,她知道高审行在感情上还是延续了以往在高府时的样子,把她当作女儿看待,也知道这是母亲的因素在其中,因而高审行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也就坐了。 但是崔嫣也有些不得劲儿,因为柳玉如她们这些人都在一起。于情理上讲,这些人在高审行的眼里该是彼此彼此,都是儿媳。他这样厚此薄彼总有些不大正常。 而事实上,这些人里面里面除了柳玉如和樊莺知道高审行的妻子便是崔嫣的母亲。但如此详细的关节,别的人如李婉清、谢金莲和思晴等人哪里知道? 现在高峻出现在大家的面前,高审行不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仍然像对待女儿那样,抚了崔嫣的手说出这番话,便让所有的人都大感意外。这个当公公的,到底是对儿子心近,还是对儿媳心近? 高峻脸色一沉,又不能明说,只是咳了一声,对着崔嫣、李婉清、思晴等人说道,“这半个月,那些小蚕长到多大了?” 崔嫣得到高峻的提示,忙站起来说道,“高大人,这半个月我和婉清姐姐几个人一直好好侍弄它们,已经长到原来的六倍来大,吃得也多,”又对李婉清和思晴道,“我忽然想起来了!蚕叶已经不多了,不如我们快去采桑叶!” 崔嫣说罢,冲着高审行施了礼,拉起李婉清和思晴跑出去了,虽然她们都想和高峻在一起问问白杨河的事情,不过眼下看来,还是躲开的好。 高审行一直看高峻不大顺眼,父子两个对此心知肚明。他见高峻不接他的问话,却把崔嫣支走,心里老大不快,再看到了高峻的脸色,高审行也猛然回味过来,脸上讪讪的,知道是自己大意了。 在他的心里,高峻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崔嫣,表现出来就不得不让其他的人感到奇怪了。高峻还要把场面圈转回来,想说些什么时,婆子在外头喊道,“高大人,别驾大人到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7章 亲家同僚 牧场村旧村的改造进展很快,持有村中那些旧房的那两个大头——王允达和高峪不闹意见,只是其他的一些细节根本难不倒堂堂的别驾大人。因而高峻不在的这半个月,旧村改造一天一个变化,旧房都拆净了,新房平地而起。 平时高峪不露面,只有个王允达副牧监鞍前马后地侍候着别驾,王允达又是会来事,几乎让别驾把他当做个人才。 公事一清楚,别驾李大人就时常想起自己的女儿来,总想找个由头到女儿家里看上一看。只是高峻一连半个月都不在家,他一直把思女儿之情压着,今天看到新任的西州长史高审行到儿子家去了,李大人一想,这不就是个现成的机会! 从公事上论起来,自己是别驾,他是长史,到了一处如何不要会会面?也显得同僚和气;于私来讲,怎么着二人也是亲家,那就更该去见上一见了。 虽然他的品级和职位都高过高审行,但一来高审行长年在京中任职,那些地方上进京办事的封疆大吏们,见了他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因而高审行早就养成了京官高人一等的做派,乍到西州赴任,见了别驾也只是寒暄几句就过来了。 好在李别驾和谁计较也不会和亲家计较这些俗事,因而不请自来了。只是刚看到高峻的家门,便看到自己的爱女与崔嫣和思晴跑了出来。 李婉清一见父亲,悄悄对他说了句,“我们去去就来,爹你先进去帮着点高峻。”别驾不知女儿此话何意,一边想着不知道高峻的爹和丈人谁近,一边摇着脑袋进了院子。 高审行此时已经摆正了身份,一听是别驾到,忙与高峻父子两个迎了出来,三人在院子里见过礼,再一同回到厅中。柳玉如一看今天真是热闹,忙着与谢金莲一块,招呼着婆子准备午饭,又让老汉打酒。 不大一会儿,酒席摆好,而崔嫣和李婉清、思晴已经回来。她们哪里是去采桑,分明是躲出去转了一圈儿,到了柳中牧场的大门就回来了。 高峻请二人入座,客厅里就是一张大桌。按着正常的规矩,儿媳们是不能与这些人坐在一桌的,但是高审行再一次犯了糊涂。 他以为总也不与女儿见面,正该在一起吃个饭,于是抢先张罗着道,“别驾也不是外人,我们大家就不要客气。再说只我们三人,这一大桌子的菜也不协调,你们就一起吃吧。” 他的心意别驾并未感到不妥,二人的心思是一样,只是别驾想的是女儿李婉清罢了。柳玉如等人谢过了,纷纷入座。 高长史和李别驾在正位上一左一右坐好,高峻在二人的对面坐下。长史待要招呼崔嫣坐在自己的身边,话未出口,就看到崔嫣已经坐在了高峻的身边,于是就不便再叫她。 而李婉清也紧挨着高峻在另一边坐下,崔嫣的右边是柳玉如,柳玉如的右边是谢金莲,谢金莲挨着高审行。李婉清的左边是樊莺、思晴,思晴挨着李别驾。甜甜回来后让婆婆子带到下边去吃饭,一大家九个人把一张不算小的方桌坐得满满的。 高峻本想举杯先说些什么话,但是别驾和长史两个都在,好像现在自己也算不得家中的老大,真不知道话由哪边说起,因此也就不吱声,等着他们说。 最后还是李袭誉举了杯对高审行道,“高大人喜得升迁,到西州长史的职位上来,从此你我既是亲家,又是同僚,更有理由彼此照顾,共同襄助郭都督办好西州的事情,来,下官先敬高大人一杯。” 柳玉如在边上听了,忍住了不笑,想不到别驾大人在这里面对着长史也会自称下官,就听高审行回敬道,“哪里哪里,李大人弃扬州繁华之地而到西州,才是真的令下官感到敬佩,审行也敬李大人一杯”。 然后这两人来言去语,你敬我我敬你的,一转眼一人三杯就进去了。而高峻这里却没有人搭理,那杯酒一动未动。 柳玉如这些人都已经看出了门道,想要拉着高峻也喝起来,气氛才不会冷清,但是她们谁都不能不理两位长辈,必要有个先后。因此这些女人们先一一敬过了高审行和李袭誉,才又拉着高峻喝。 高审行手里端了酒杯,终于想到儿子。他看到女儿崔嫣和别驾的女儿李婉清,正一左一右地忙着给高峻夹菜,这两个女子几乎都要靠到高峻的怀里去而不自觉,一边夹菜一边旁若无人地与高峻低低耳语,他就有些不快。 李别驾看到女儿一脸幸福的样子心中大是欣慰,而高审行却看到儿子不懂礼数,当了长辈还只顾了与老婆们亲热,真是一点规矩都不讲了。 他举了酒杯也不喝,对高峻道,“我听你说起白杨牧场刚刚建成,手下那些人老成不老成?不过我看到你的样子,已经知道个七八!白杨河那里远离西州,未知的事多的很呢!你可不要辜负了皇帝陛下和郭大人的厚望……要多想些正事,少想些儿女情长才是正理!” 高峻嘴巴动了动,却什么都不好说,只是在座上正了正身子。 李别驾打圆场道,“高大人教子有方,不然高峻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升迁,他现在可是大唐天山牧的总牧监,与我这个上了年纪的别驾都一样的品级了!” 别驾此话,高审行过了一阵子才回味过来,原以为自己刚刚升上一级,总算比儿子高了一级。这样一算,在座的三个男人里还是自已的级别最低了,本来他还有好些后话要教训高峻,想想也就作罢。 又看夹在六位女人们中间的柳玉如和那个叫樊莺的在席间一直低调,心想只要这两个女人老实些,那么女儿也不会吃什么亏。于是又高兴起来,与李别驾又喝了几杯。 这时高峪又急匆匆地赶来与五叔见面,一个劲地说来晚了罪过,免不了再敬上好几杯,并拉了别驾一起喝。待饭吃完时,两位大人都有些晕乎,被让到客厅边上的客房休息。 高峪悄悄对兄弟说,“我看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这哼哈二将怕是都有扎根牧场村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 高峻却早打好了主意,轻哼了一声道,“谁也甭想跟我斗!” 送走高峪之后,高大人又站在客厅里大声嚷嚷道,“崔嫣,婉清,中午到哥哥屋里来睡,这些日子可想死你们了!” 李别驾在客房里已经沾枕头就着了,高审行隐约听到高峻在客厅里吵吵,心说,刚说过他,他就从院子里嚷到厅房里来了,这小子的脾气随谁呢?敢当了老丈人的面这样放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8章 形影不离 高峻喊过之后,也只是在跑过来的李婉清和崔嫣的脸上很响地各嘬一口,就骑了炭火出了院门。正好两个老家伙都喝多了,他得去牧场里、旧村里转悠一圈才放心。 高大人出了院子,看到谢广从许不了的家里出来,估计谢广现在已经把许不了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了,一点都不再避人。陆尚楼和许多多都在白杨牧场,他要再这么下去早晚会出人命。高大人想追上去与谢广说说这事,但是一琢磨怎么开口? 正在想着,谢广已经骑上马走了,而身后猛然传来一声,“高大人!”吓得他就是一哆嗦,听声音便是在白杨河腻了他半个月的那个女子。 高大人转回身,看到丽容和苏括儿各骑了一头毛驴,还有那两个女仆,四人从交河方向赶过来。高峻也不下马,在马上问,“你们过来干什么?” 丽容在姐姐的旅舍里坐了半天儿,就再也坐不下去,心说再这么温吞吞的几天下去,那自己去白杨河的半个月就算白去了。她也是看着苏括儿在爹娘的眼前晃悠有些闹心,便对他说,“你就这么糊弄下去,也不找个正经事做?” 丽蓝已经看出了妹妹的心事,知道这事成与不成的自己都不能说什么,见她带了苏括儿,又要带上两名女仆,便对妹妹道,“你带了她们去,不是要给高大人找麻烦?”丽容也不吱声,女仆们更是巴不得跟着去高大人的牧场里看看。 听了高大人问,丽容说道,“你总不能答应了的事情回身就忘了吧?” 高大人看到了苏括儿就想起了要让他做牧子的这事,于是对丽容说道,“把他留给我,你带了女仆们回去吧。” 丽容心说,你想得美,她听了高大人的话也不说走,也不说留,只是冲着苏括儿道,“还不随了高大人去找差事?” 高大人带了苏括儿往柳中牧场里走,丽容就在后边带了两名女仆跟着。高大人勒住马看了看她们,没说什么话,眉头皱成了一疙瘩。丽容见了笑着说,“苏括儿是我领来的,总得知道他在哪里干活,回去才好与我爹娘告诉。” 高大人无法,只好带了她们进了牧场,他看到刘采霞午饭后过来,便叫住她道,“刘群头,给你加个人,你带他去议事厅录上花名册,以后就在你的名下喂马。” 丽容原本以为牧场里加个生人指不定要有多麻烦,至少得像相亲似地,由各级的官员们上来看看、再与大小的头上交待了才行。哪知道高大人只用了短短的两句话,苏括儿的饭碗便端到手中了。高大人对她说,“事情办完,你还不带了女仆们回去?” 丽容仰着脸问高大人,“这两个女仆是我的女仆吗?是谁在白杨河说了要四十个?怎么两个还往外推!”高大人有心回她两句,但是看到厩房里已经有好奇的年轻牧子们探出头来看,便止住话,“随你吧,但是记住了,我要谈正事时你不许胡乱插嘴。” 于是,人们都看到高大人在前边骑了炭火走,后边三个女子在后边亦步亦趋。 高大人先到了拣草房,看到陈八在那里。现在这个季节不收牧草,拣草房的事情只是把年前收的、吃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的牧草翻晒一下以防发霉,因而事情也不多。高大人对陈八说,“陈管事,想派你个远差,不知你老婆能不能离得开你?” 陈八的脸一红,“那我得问问她才能知道。” 丽容道,“这位哥,你怎么听不出来高大人是想给你个官儿当当,这也要回家找老婆商量去吗?” 陈八道,“高大人,要是牧场里的事情,那就不管她离不离得开,只要你吩咐,我是一定会去做的。” 高峻说,“白杨牧场新建,需要你这样老成踏实的人,你要是家里头没牵挂,就去白杨牧场做个牧丞。和老婆去说说,她不点头我说了也不算的,现在就去问。” 陈八牵了马便要走,丽容拦住了道,“你这人还真是实心眼子,这样的差事不用问,你家大嫂都会点头的,还不快答应了!”陈八就放下马答应。 高大人接话道,“看来陈八你真的要有个人在身边点拨着才行,这么着,这个女子也给你带在身边,”说着把丽容推过去,把陈八吓得直往后退。 高大人又对陈八道,“你要是不去问,过后你老婆再来倒磨,我就不理……给你两天的时间在家里准备,该带的都带上,然后我让人护送你们去白杨河。” 丽容叫高大人推了一下,心里不乐意,嘟着嘴跟在高大人马后,有一会儿不说话。高大人笑道,“早说过了,我讲正事时你不许乱插言。再这样,我就把你推给个骡子!” 高大人在一间马厩边碰到了王道坤副牧监,对他道,“拣草房你再找个合适的人,陈八我调去白杨牧场了。”王道坤是从蒲昌牧过来的,现在柳中牧没有牧监,岳青鹤一直在管那些牦牛,刘武走后,柳中牧一直是他在主持,听了高大人的话,王副牧监点头答应。 看着这位王牧监一点迟疑的意思都没有,丽容又是一阵奇怪,怎么说任命一位牧丞也算是件大事,绝不是安插一位牧子那样简单。按理说,这不得牧场里的几位牧监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 哪知道高大人还是这么轻描淡写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而这位王副牧监一点都不觉得这不正常。看起来高大人这位天山牧的总牧监,权力真是大得很!她想,丽容啊丽容,天上掉下个高大人,你不接住了就是你的不是了,那可怪不得别人。 因而接下来,高大人再与什么人说话,她便不插嘴。 她看到那个叫刘采霞的群头正领了苏括儿从议事厅中出来,苏括儿的身上已经穿着一套牧子们都要统一穿的衣服,脸上满是新奇和兴奋。他们身后一位方脸、白净面皮的官员迎出来。 丽容对苏括儿道“苏括儿哥,现在我已经求高大人给你找个好差事,以后你就好好干,你这些日子照顾我爹娘的恩情就算两清了。” 岳青鹤从议事厅里迎出来,听到丽容对新到了牧子说这番话,心说高大人出去这段日子,带回这个形影不离的女子又是谁?另两个女子又是谁? 两位大人说着话进入到了议事厅里,高大人又说,“岳大人,现这回天山牧的盘子大了,你就不能再躲清闲,柳中牧场你得一块抓起来。”岳青鹤忙点头。他这个中牧的牧监一直只管着三百来头牦牛,能再主政柳中牧场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高大人又说,“我这里有三个女仆,是去白杨河时古屯城城主白送的。岳大人你掂量着,把牧场里独身、模样过得去、将来在旧村又买得起房子的家伙叫些来,让我这三个女仆挑一挑。” 丽容狠狠瞪了高大人一眼说,“岳大人,是两个女仆,我不做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9章 生米熟米 岳青鹤心愿得偿,乐呵呵地出去,不一会儿议事厅的门口便让十多位年轻牧子们蜂拥着堵了个结实。罗得刀从西州赶回来,想进议事厅,都喊了好几嗓子才堪堪从门外挤了进来。 高大人不耐烦地道,“这又不是犯抢,你们就是从议事厅的后窗户再挤出去,有用吗?挑牲口还得人家相上你才行呢!都到门外去站好,成与不成,得我的女仆们看上你才行。” 十几名牧子们呼啦啦地、一眨眼在议事厅的门外站好了,高大人又道,“今天是人家挑你们,不是你们挑人家。我把她们大老远的从白杨河带过来,总得让人家满意才行。还有,你光有个漂亮的脸蛋不行,你得买得起房子,旧村改建后的房子你若买得起就留在这,买不起的趁早让地方。另外挑不上的别灰心,你只要好好干,本大人下次再带些来也是有可能的!” 罗得刀也把随身携带的公事包往议事厅里一放,跑出来看热闹。高大人总整些新鲜的事情,一群大老爷们排好了队让女人挑选,这事高大人也做得出来。 不过这些光棍儿牧子们哪管得了这么多,以前许多多刚来时,就那样儿的还有人上去骚扰,别说这样年轻的女子了! 丽容在屋里,也不去看热闹,她怕高大人再把她随便推出去。虽然她认为高大人只是做做样子拿她取乐的,但是这也不好。 她看到了罗得刀的公事包儿放在议事厅的桌子上,这只牛皮包儿她在白杨河就看到过,知道那些婚书的底子都是从这里掏出来的。 她想起自己怀里的那张婚书的正页,看看人们都在议事厅的门外鼓噪,伸手抓过那只包儿。她是个敢想敢干的人,打开了包看到那本她熟悉的户曹衙门的婚书册子就在里面,于是拿了出来。 她手下麻利地翻开了册子,看到在她前些日子写过的那些张页后边又填写了两张,估计是罗大人回西州时新填上的。她往前边翻了翻,找到了自己填错的那页。 那页的存根上只在“女方”一栏里填写着“丽容”两字。她拿起了议事厅桌子上的毛笔。方才岳青鹤刚刚给苏括儿登记了花名册,笔上还有墨。丽容想起了在白杨河时罗大人说过的,“写上就作数儿,”毫不犹豫地在上边男方的一栏里填写上“高峻”。 但这只是存根,正页还没有写。她听着门外乱哄哄的声音,赫然便有高大人在那里嚷嚷着,心说要抓紧,我没写完你可千万别有人进来,等我写好了就不怕谁了! 她伸手到怀里,那张一直以来像刺猬似的婚书正页一直没舍得丢下。丽容在桌上把它展平了,听着门外的事情似乎正到了难解难分的时刻。 她定下心来,手也不抖地在正页的女方一栏里写上自己的名字,证婚人还是罗得刀,她知道该怎么写,媒人栏里还是写的她自己,然后还放在嘴边吹了吹,让墨迹干得快些。她把这些都做妥了,收拾好了公事包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门外头两名女仆已经选好了意中人。她们的那些姐妹们在白杨河还是让人挑,谁知道在柳中牧场却是自己挑人,因而早就把这十几个人在心里选了几个来回。 这些女子以前是自已的部落战败了,不得不给人家为奴,如今总算自己说了算,谁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扭捏。因而高大人一发话,直接上去把意中的人拉了出来。 被拉到的两个人满心欢喜,没被拉到的发出一片无可奈何的嘘声。高大人看到丽容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丽容道,“没事没事,我这里还有个小姨子,你们再排好了队,让她挑选一下看!” 高大人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让丽容再纠缠着,趁早把她连羞带臊赶走了事。再者前些天是丽容上赶着追求,高大人明着往外赶她她也不恼。 但是今天当了这么多的人又被高大人往外推,又有那些牧子们起着哄再去排队,丽容不禁又羞又气,把这些天受到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伸手就在高大人的脸上“啪”地扇了一巴掌。 虽然说她一个女子没什么力气,打得并不重,但是高大人想一万次也想不到会挨打,连躲闪的意识都没有,就被打上了。 丽容红着脸道,“我是什么人,在田地城时也是多少家求着,在家里也是爹娘宠着、姐姐惯着,一个姑娘家岂会容你推来推去的!” 罗得刀忙上来,不管他官当多大,职位有多高,在自己的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作高大人的管家,一见高大人挨了打,罗大人便脸色不大好,上来对丽容道,“丽容姑娘,高大人怎么说也是天山牧正五品的总牧监,你怎么……”高大人忙拦着不让罗得刀说。 丽容把心一横,从怀里掏出那页婚书,在罗得刀的面前一晃道,“罗大人你瞧清楚了,我打他该不该!”罗得刀也看清了,丽容也把那张纸揣回了怀里,说罢连来时骑的驴也不要,抹着眼泪就往回走。 高大人摆着手让这群牧子位散开,从来都是高大人踹别人,牧子们从来没看过有人敢打高大人,今天的一幕把他们吓得不清,在议事厅前一哄而散。高大的让岳青鹤去安顿那两名女仆,问罗得刀“这丫头晃的什么东西呀?” 罗得刀抖着手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把那本册子装回来的,还没来得用与高大人你说呢!” 罗得刀赶回西州处理公事,正好有两对新人来登记婚书,罗大人事后一眼看到册子里有一页存根是写了一半的,只写了丽容两字。 如果此页完整,正页还在上边也不算大事,但是偏偏正页已经被扯去了,这在公事上是说不过去的。将来上头察验户口、收缴赋税都要以此为凭,那怎么办?事情看着不大,却算是户曹公事上的一次不小的纰漏。 他回想起在白杨河的事情,只好把婚书的册子带回来,找高大人和丽容查证。刚才丽容在罗得刀的面前晃那一下,罗得刀已经把上边的字都看清楚了,高大人的名字就写在上边。 见高大人问,罗得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忙着返回议事厅中看那页存根,一看,存根也补全了。 高大人问,“罗管家,她是自己写的……这也做数?” 罗得刀哭丧着脸道,“怎么不做数?再说谁信是她写的……户曹衙门的大红印盖着呢!” 高大人奇怪,“嘿!这丫头给我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话音未落,李别驾和高长史从门外进来,高审行道,“什么生米熟米?路上有个年轻的女子边哭边走是怎么回事,你的牧场里还敢有人欺负姑娘家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0章 这还了得 高审行在楼下的客房里听到高峻大呼小叫地让崔嫣和李婉清上楼,但是不一会儿就听到这两个女子说着话从楼上下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睡,侧着耳朵听她们说话,才知道高峻已经出去好半天了。 高审行一想,自己和李袭誉同为西州的高层官员,过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再在这里呼呼大睡,别说别人,只是在高峻的面前就觉着不行,以后还怎么当众教训于他? 于是,高审行强行把李大人从睡梦中拉起来,两人用冷水洗了脸,骑上马就往柳中牧场中而来。 在半路上,高审行看到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在地上走着,一边走一边抹眼泪。他看她也就是与自己的女儿崔嫣一般大小,因而就上了心,一进议事厅的门便问高峻是怎么回事。 高大人也没法子解释,只是含混地支应两声,骑了炭火就想往下追。出去了几步,又想起了丽容骑来的毛驴,又返回来牵了驴子再走。 高审行看着高峻这样慌荒张张的样子,心里一百个瞧不上他。扭头想问罗得刀,罗得刀也心虚地夹了公事包儿往旧村的工地上去了。 高审行冲着亲家说,“李大人,你瞧瞧,这都是什么做派!要是放在金銮殿上,恐怕两天半都要被撵出来了!” 李袭誉不知道高大人为何这样说话,不过经过了这些日子,他倒是看着女婿高峻也不是以往他认为的那样不堪。别的且不说,就看他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坐了钻天猴儿一样的升迁,也能猜到这个人不是脓包一块。 自己的女儿在那里和高峻一起过日子,李大人在高审行的面前就有了袒护高峻的意思。说道,“嗨!年轻人嘛,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好求全责备,我看你的这个儿子是不错的……别的不说,半个月里能在远离西州的地方建一座白杨牧场,高大人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呀……就在旧村里建一座试试怎么样?恐怕我们还是做不到。” 高审行本意是想拉个话能说到一起去的,想不到李大人的话风全不是他想要的。有心反驳两句,猛然想起自己的品级是在人家下边,若是没有高峻这层关系在里面,那他这个长史见了李大人的面是要问安的。 正好岳青鹤安顿好了那两名女仆后再进到了议事厅,王道坤进来。刚才高大人骑马牵了头驴子,在半路上已经告诉了他柳中牧的人事安排,他知道今后岳大人就是总抓柳中牧的上司,因而赶着过来与岳大人商量事情。 他看看在议事厅里的高长史和李别驾,知道也不算外人,便不避讳。对岳大人讲,“高大人从田地城带过来个牧子,我已经按着高大人的吩咐,安排他去做了牧子……高大人还说把拣草房的管事陈八,调去白杨牧做牧丞,让我们再选个人替陈八做管事,岳大人你看选谁合适?另外,高大人还说从今天起就是岳大人主持柳中牧,下官以前一直是在蒲昌牧,说心里话对柳中牧场的情况真是不大了解,今后就须岳大人多多指点下官……” 这本是两位柳中牧场里的官员在一起商量事情,但是王道坤一口一个高大人,更兼他说的这些事情,放在一座牧场里看,无一不是件举足轻重的大事,怎么高峻一会儿一说,就这样了了草草地定下?这还了得! 长史大人到了西州后,郭都督还真没有给他交待什么事情,看他急匆匆到了柳中牧场也只当他是惦记着儿子,因而更是由着高审行想去就去。 但是高审行却认为,既然自己是个堂堂的西州长史,就要为都督大人担些事情。他越听旁边这两个人的话,越觉得不顺耳,心想这些边陲地方的中、下级官员真是一点规矩都不讲,那他从长安来的人看出不对的地方就不能不说上两句。 高长史一抬手打断了岳青鹤和王道坤两位牧监的话,问道,“本官听你们说的,与规矩出入太大,这样重大的事情都是谁决定的?报与了郭都督知道不知道?再说了,别驾大人还在这里,难道白杨牧场里新任命一位牧丞,还有牧监的变动,都是高峻这小子一张口说了就算?” 李袭誉没有想到高审行会从这上边发难,李袭誉为官多年最重规矩,知道高审行说得还有些道理。但是他更知道自己做为一个别驾,虽然职位不低,但是与牧场里的事务却是不搭边。 牧场方面的事情都是总牧监直接对西州都督负责,他们这些州里的官员是管不着的。除非都督大人明言指派,让他们来过问,否则他们擅自干涉牧场里的事也是不行的。 岳青鹤和王道坤都知道高长史和高牧监的关系,虽然对他的横加指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碍于高峻的面子不能失了礼。 于是,岳青鹤笑着对高大人说道,“长史大人,这不奇怪,高牧监对于牧场中六品之下的官员是有权这样做的……也许在别处不行,但这都是西州郭都督明言讲过的。” 高审行想不到自己的话让岳青鹤不软不硬地顶回来,心头的不快又有些盛。但是看看李别驾的态度,似乎也不大支持自己的说法,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郭都督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但是本官想多半还是看了与高府的交情。我来之后,便不能由着高峻这小子胡来,早晚会去与郭都督说一下,收回他的这些不该有的权力!” 高峻骑了马,牵了驴,不大一会儿便追上了丽容。她在地上走着能有多快?想起了自己刚才打高大人的那一下,几乎使上了平生的力气,也不知道打疼了他没有。 不过,想想他在白杨河这些日子里对自己的不冷不热,在牧场里屡次三番地羞臊自己,不打他一巴掌怎么出得了这口气?不过,她也担心自已这一巴掌下去,恐怕高大人更会把自己晾在一边不理了。 丽容在打了高大人之后都没敢去看他一眼,扭头的瞬间认为自己与高大人的事情就算是彻底完蛋了。她是为了这个才哭个没完。是不是自己命中就该找个苏括儿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她边哭边想,每次想到离自己渐行渐远的高大人,便觉着自己的命连那些女仆们都是不如。她们还能按着自己的意愿找个如意的郎君,可是自己的?每想到这里,刚刚忍住的眼泪就再次止不住的流出来。 她也不回头,听到身后响起了马蹄声,也不超过去,就在后边随着自己走了好大半晌。猜想多半是高大人跟过来了。她不敢确定、也不敢回头去看,就哭着从怀里把那页婚书掏出来往地下一扔,依旧抹着眼睛往前走。她心里想着自己的委屈,那些眼泪竟然越发的汹涌。 她听着身后的马蹄声终于停下,过了一会才再次跟了上来,还是不超过去只在后边不紧不慢地随着。丽容心头暗喜,要真是他的话,那会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1章 我就是驴 丽容在地下走着,耳朵却听着身后,也不哭了,只是偶尔还抽噎两声。忽然听到身后的蹄声骤然加快,直向着自己冲过来。 她担心着要不要往边上躲一躲,她认定来人并非高大人,顶多也就是个好奇的牧子在后边偷看她哭,后悔那页婚书让自己扔出去试探。 正在迟疑间,她感觉身边红光一闪,恍惚是炭火冲到了身侧面。随后,她的身子一轻,被马上之人一探身拦腰抱起,轻飘飘地放在马背上。 这感觉与在去白杨河的路上让高大人挟着上树很相似,似乎把刚才没完的思维都丢在了地下,只听高大人道,“你打了我便走,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丽容惊惧不定,慌忙说,“快放下……”她想说,牧场里这么多的人,让人看到有多不好,又担心高大人真把她放在这里怎么办?于是就把话止住了。 高大人已经把炭火拨转回到来路上,两腿一夹马腹,炭火忽然加速,载着二人急驰,把高大人牵来的那头驴子丢下不管。丽容总要找些话说,“我的驴子……” “本大人便是驴,你还找个什么劲头!”炭火的速度没想到这样快,载了两个人还是快过了一般的马匹。丽容坐在高大人的身前只感觉到两耳生风,只差闭上眼睛,两手紧紧捂住高大人揽到自己腰上的胳膊。 不远处马厩边那些年轻的牧子们喊些什么她也听不清楚,但一想肯定是在哄笑。她脸上发烧,不知道高大人要把她载到哪里去。 两人转眼就飞驰到了议事厅的门口。高审行正为了刚才的事情闷闷不乐,此时站在议事厅的门外。他不想听岳青鹤与王道坤两位牧监商量他们那些事。 而李别驾想着毕竟两人同僚、又是亲家,怎么也要陪着,有机会再开导几句。因而也刚刚迈步由议事厅里出来。两人并身站在议事厅的门口,同时看到在远近牧子们的罗唣声中,高峻的那匹红马飞驰而来。 让他们不解的是,刚才哭着走过去的那位女子也坐在马上由高峻搂着,丽容一半是高兴,一半是害怕炭火跑得飞快,因而让两位西州的大人看起来,脸上却是一副琢磨不出味道的笑意。 这还了得,一位大唐的天山牧总牧监,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地戏弄一位女子!想来刚才那女子也一定是因为这事才哭的。官体何在! 更主要的是,李别驾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李婉清,而高长史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崔嫣。 两个人从没有这样一致过,几乎同一时间勃然大怒,手指着高峻张口骂道,“你个小畜生!真气死我了,你要上哪里去?还不给我停下!” 但是高峻的马连停都没有停,也不理会他们,直接跑出了柳中牧场的北大门,往旧村的方向去了,马蹄声也越来越远。高、李两位大人再也顾不得官体,撒开了脚步追出大门,看到炭火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袭誉气得说不出话来,再加上刚才猛跑了几步,眼前一黑就坐在了地下。高审行年纪四十,总会比他强,一看亲家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反过来又劝他道,“李大人,你休要为了他生这么大的气,都是我教子无方,才有今日的丑事!” 过了一会,李大人才睁开了眼睛,也顾不得礼数,冲了高审行吼道,“我哪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女儿!” 高审行也想说,“我也是为了我女儿,为了这个儿子我早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了。”但是一想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弯了腰,把李袭誉由地上拉起来。 今天的事情他看不到还好,那些牧子和牧场中的小喽啰们爱嚼什么就嚼什么。但是今天的事情显见着是高峻这小子把李大人和他两个人的脸都打了。不好好刹刹他的威风,他便不姓高! 两个人同病相怜,一起搀扶着往回走,也不知道高峻带了那女子往什么地方去了。高审行对李袭誉道,“李大人,你说罢,今天的事情要怎么办?” 李大人咬着牙道,“罚俸、罚他的俸,我虽然不能直接罚他,但是一定要到西州郭都督那里去说,不罚死他我出不了这口气……上次的三个月还记着他,这次一并要罚出来,就罚他半年的!” 高审行也道,“半年便宜了他,我要对郭都督说,罚他一年!” 李别驾道,“好说,就这么办!” 二人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岳青鹤和王道坤在屋里也听到了动静,出来后才看到两位大人愁眉苦脸地由大门外走回来,王道坤忙上来,关切地问,“别驾大人、长史大人,你们可是有事?” 李袭誉气没处出,冲了王道坤吼道,“去忙你的!我和高长史在这边商量怎么罚他的俸呢,还要对你说么!”王道坤也不敢再问,一缩脖子退回了议事厅内。 李袭誉和高审行两手插着腰,站在议事厅的门口,两人气得胸脯鼓鼓着。想进去议事厅里坐一会缓缓精神,但刚刚吼过了王道坤,不好意思立刻进去。他们看到从新村的方向一溜小跑着来了一架马车。 到了近前马车就停下了,崔嫣和李婉清从车上下来,冲着两位大人施礼。她们是相约着一起去旧村采些桑叶的。李别驾和高审行听了,几乎同一时间冲着自己的女儿叫道,“桑叶、桑叶,我看你们是让那些小蚕迷得找不到北了!” 李别驾说罢,又吹胡子瞪眼地手指着大门外对女儿道,“还不快去!” 他的意思是,“你们两个还不快去牧场外找一找、看一看,高峻那小子刚刚搂着个陌生的女子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去了。” 但是在李婉清和崔嫣听起来,就好似父亲刚刚被什么事情气到了,想打发她们快些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因而,这二人忙着上车,打起马出了大门。 在车上,李婉清对崔嫣说,“我爹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恶狠狠过……”说着眼圈儿有些发红。崔嫣又会好到哪里去,她也从来没有看到过高审行这个样子。 但是仍然劝解道,“姐姐,我总算知道了在官场上的事不是那么好办的,什么窝心的事儿没有?今天也只是让我们姐妹赶上罢了……但是高大人从来不曾把脾气带到家里来,以后我们得多理解他才行。”李婉清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2章 怒砸地基 高大人载了丽容,穿过旧村的大街一直往村东走。工地上旧房都已经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排排的新房、新院落,村中的大街也比原来扩出了有一个车道,显得比之前更加宽阔。 王允达副牧监和罗得刀一同在新村的工地上,两人因为一件事情起了争执。 旧村的街道以前都是村民们为了交通,自已大估摸留出来的,而且为了依靠着两边的山势走向建房,把村中的正街挤得宽窄不齐,站在村街的这头就望不到那头。 按着罗得刀的意思,新建村子的街道一定要取直,分处旧村两头的王允达和高峪,在各自临街的房子上都要有些取舍,对于那些向街心突出来、影响街道取直的旧房子不能依照原址再建。 户曹大人的职责中有一条:新建村镇的村址、镇址确定、道路走向及规模的审核。因而他这样说也是职责所系、并非无理。 而王允达怕这样一来自己蒙受损失,花了银子买下的旧房房址,本来是可以盖了新房子赚钱的,这么一来有几间岂不是一下子变成的街道? 王允达借着高大人这些日子不在牧场村,别驾大人对他又十分的欣赏和信任,又把他心里的小算盘拨动起来。对于罗大人的意见,王允达不说反对,但是在实际操作起来时就动了心眼。 他对高峪来说有个优势——高峪只是坐等收益,不参与具体的改建事宜。而王允达每日里是要在工地上指挥的,哪座院子怎么建、先建哪里、后建哪里他可以不经别驾大人同意自己做主。 罗得刀在议事厅躲了别驾大人和长史大人出来之后,看到王允达正指挥着人,在街边起着几座院子的地基。如果由着他这么再建起来,那么新的街道又会显得不三不四。 那时再想取直街道,高峪的那片房子就要往后边退出去一大截儿。而且街道虽然取直了,但是走向却偏离了原来很多。罗得刀知道,很明显的是王允达把街道取直的损失都推到了高峪这边来了。 王允达身后边有别驾大人,别驾的职位高出了罗得刀许多。对于罗大人他是不放在眼里的。听了罗大人的话他不说什么,只是对罗得刀说,“罗大人,下官有些决定不下,不如你去问问别驾,下官一定按着别驾大人的话去做。”他想,等你问过了别驾,我的地基就码完了! 罗得刀正在犯怵去见别驾大人,看到高峻骑了马,马上载了丽容从牧场里跑出来,因此挥着手招呼道,“高大人,你来看看。” 此时高峻胸口里正燃着一团火,他从丽容的身后拾起了丢在地下的婚书,一看便知道了这女子的心意。再把白杨河时她的一举一动联想起来,也不由得为自己这些日子对她的羞臊行为感到不安。眼下他载了丽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做些什么。 听了罗大人的话,高大人有些不耐烦,但是又不能不过去。他听了罗得刀的陈述,一眨眼便猜到了王允达的鬼心计。 这次旧村改建动工前,高大人只把王允达与高峪二哥两人之间的势力范围划分出来,并把个许不了放在二人中间隔断,以这种方式平息了二人在利益上的对峙。 他以为剩下的事情便由别驾大人和罗得刀去筹划不会有大的问题。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在白杨河,对这边的事情疏于过问,又让王允达钻了空子。 再看看王副牧监有些躲闪的眼神,再想想在经过议事厅门口时听到的别驾和父亲二人指着自己骂的那些话,高大人急着要做的事被人打断的火气一下子就撒到了王允达的身上。 王副牧监正站在自家的地基上与罗得刀说话,他的身后便是那些暂时停下手里的活、站着看热闹的小工们。他们见两位大人有事未定、再看到坐在高大人红马上的丽容,真是打了灯笼也找不着的一个女子,这些人都住了手中的活儿,难得直着腰歇上一歇。 高大人也不说什么,在马上听了罗得刀的话,跳下马来,几步抢到王允达身前,一把把他肥胖的身躯扯到一边,从旁边一位小工的手里抢过一杆铁锹,赶开了打夯的众人,上去用铁锹几下了将夯碾子劈散了架。 这东西是一只个头不小的碾滚子,竖起来后用麻绳绑了两根木棒做抓手,上边再一边两根斜着固定。用的时候几个人围着、抓牢了,喊着号子一下一下夯实地基用的。这东西本是十分结实,却让高大人三下两下拆了,碾滚子、木棒分了四五处。 高大人几下子打散了夯架还不解气,心说我让你只打自己的小九九!又一哈腰搬起那只沉重的碾滚子,一下子砸到边上已经码好的地基上,地基一下子坍塌下来。王允达嘴唇哆嗦着又不敢上前阻止,看着高大人又狠砸了几下,一上午就算是白忙活了。 高大人似乎还急着要走,瞪着王允达道,“只要是临街的房子,罗得刀说了话再建!不然的话,谁乱建了我都这样拆掉!”说罢拍拍手,走回到马边飞身上去,在大眼瞪小眼中飞驰而去。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罗得刀与王允达争执了好大一阵子的事情就有了结果。有小工过来问,“王大人,接下来还码不码地基了?” 王允达瞧着高大人没了影子,脾气也上来,吼道,“码、码……”小工是个头目,听了王大人的话忙去招呼手下重新架夯。只听本就有些结巴的王大人吼出了下半句,“码你妈个逼!”说完一扭身就走,“我去找别驾大人,你们等着。” 王允达气呼呼地往回走,在一出牧场大门不远的地方看到高大人的两个女人赶了马车出来。她对崔嫣本就不熟,对李婉清更是不知其与别驾大人的关系,以往他是不会上去搭话的。但这次却笑嘻嘻地凑上去,冲着崔嫣和李婉清道,“两位夫人,是去找高大人吗?” 崔嫣和李婉清只是对王大人笑笑,车也不停,听他往下说。王允达圈回马头,在后边跟了几步,又道,“高大人在马上驼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刚往村子东边去了。” 看着崔嫣和李婉清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紧着在马上打了一鞭子,急急地跑开去,王允达觉得一口恶气总算出了一丝丝,骑马向着议事厅去了。 崔嫣道,“姐姐,他胡说呢!家里人都在。” 李婉清不说话,她算过来人,知道刚才这个穿了绿袍子的也是个官员,绝不敢当面说高大人的坏话。又联想起在议事厅的门口父亲那副气极败坏的样子,心里有着更强于崔嫣的不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9章 皇帝老大 刚才的一幕在丽容的心里产生的震撼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够说得清楚的。以前,一个交河县的陈捕头,到了姐姐丽蓝的旅舍也是气出两肋、目中无人,而陈捕头身后的那位神秘的县太爷更是高高在上,一般的草民想见一眼都难。 而今天在工地上争执不休的两位大人,个个一身绿袍子,哪一个都不比那位交河县的太爷矮上半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一看就不是好解决的,但是让高大人上去,一顿连劈带砸,那个胖子竟然一句大话都不敢说,这也真是奇了去了。 再加上她看到原本需要五、六个人才抬得起来的沉重碾滚子,被高大人两只手举起来似乎像是举着个板凳,砸下去时连她坐在马上都感觉得到传来的震动,那高大人得有多大的力气? 她回想起两次让高大人挟起来的情形,那自己与这只碾滚子比起来,还真不算什么了,怪不得他能挟了自己轻飘飘的上树。正想到这里,高大人已经急吼吼地回来上了马,又载着她往村外走。 丽容轻声道,“高大人……你这样做,不会……有事吧?我看那两个人比个县太爷也小不了的……” 高大人简短地道,“多大的官儿,也得讲理。谁也别惹我生气,不然皇帝是老大,我便是老三!”丽容想,那么高大人生了气,还有谁比他大? 正想着,炭火已经要村头停了下来。再往外走是一条大道分作了两下,一条是往东,一条是往西,边上一片翠绿葱郁的桑林,把上山的小道都遮掩了。 高大人跳下马来,一伸手把丽容从马背上接到地上,拴了马、拉起她便往山上走。丽容的心突突直跳,感觉高大人如此急吼吼的带了她钻密林子是以往从没有过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不过,能与高大人这样,也说明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排斥自己,她的心里也是十分向往。心说不管有什么事,都比高大人不理她强。因而让高大人拽着,很快山上密层层的桑叶便把望向山下的视线遮住了 高大人松了她的手,定睛看着丽容,发现她也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女子,只是比一般的人好看些,比谢金莲年轻些。但是她迎向自己的大胆而渴望的眼神却是让高大人的心头激动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高大人一阵冲动、也不说话,上去一把搂了丽容把嘴巴凑过去寻丽容的嘴唇。丽容连躲都不躲,手还适时伸过来环住了高大人的腰,身子紧紧地帖了上去,感觉下边被什么东西硬硬地顶着。 她问,“为什么皇帝是老大,高大人你只是老三?那个是别驾大人吗?”因为她看到在议事厅的门口别驾是指了高大人骂的,以高大人的脾气,如果不是怕别驾,怎么会忍下这口气? 高大人放了丽容,“一会让你知道谁生气了连本大人都管不了!”他抬起手“卡卡”地在临近伸过来拂脸的桑枝上摧折,不大一刻便折了许多细而柔软的树枝,在地上略略地铺了。 丽容看着高大人在那里忙碌,心再一次跳到了一块儿。隐约觉得高大人是要带自己做一件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她因为未知而恐慌,差一点撒脚跑开。 但是高大人铺着桑枝,手慢慢地停了下来。这些枝叶新鲜而干净,正是小蚕的最爱。他伸手把铺好的桑枝再收拢起来,往地上一坐,招呼丽容道,“你过来。” 丽容走过去在高大人的身边蹲下,听他说,“我说话你别不爱听……你的模样与我家中那几位比起来……也只算垫底……但是本大人向来不以貌取人。你也不错,咱们家中正好有你的一间屋子……不过我说了不算的,一会儿我们采些桑叶你带回家里去,看看柳玉如她们怎么说。她们不同意,你那婚书也不必拿出来了……你我便无缘份。” 说着从怀里掏出丽容的婚书交给她,自己脱了袍子铺在地上,仔细地从那些枝条上采摘嫩绿的叶子放在袍子里,不再理她。 丽容从高大人的话里听出他是接纳了自己,只是他不敢自作主张。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也不怕的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却如此的谨慎。她还是想问问,“大人……若是有个比我好看的今天站在这里,你怎么说?” 高大人低头摘着桑叶,“这没有牵扯的,我的那些女人们虽说个个美貌,但她们都不凭了这个……比如这些桑叶,便让我想到了婉清。想到她们,老二再有怒气也要压一压……不过即便我这样做,也许已经会让她伤心了!” 丽容听了,深深地为高大人的话感动。如此说来,自己这个垫了底的,只要真心对高大人,那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前途暂时变得未知,她默默地收起婚书,陪着高大人一起在地上采摘桑叶,两个人一时无话。 来时的山道上、被浓密桑枝遮挡的幔幕被轻轻地拨开了,那里站了两个风姿绰约的、面目娇美的女子。她们面带笑意,一起看着地上的两个人,丽容红着脸看着她们,始信高大人所说的垫底的话不是胡说。 她们手里提了篮子,轻盈地跑过来,一左一右拥住了诚惶诚恐站起来的高大人,“当家的,你是知道我们要来,才这样编了鬼话骗我们?” 在高大人忙着折断树枝的时候,崔嫣和李婉清便悄悄地走上来。女子脚步轻,高大人正有事,哪里会有什么装不装的!不过他也是后怕,下边的事情不敢想。 高大人道,“正好你们来了,也好做个见证,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李婉清道,“哼,你做得还少!看看我这些桑树,都让你毁坏了!” 说罢两个人又拉住丽容问她的名字,又知道了她是随了高大人一起去过白杨河的。她们都听到了高大人刚才的话,犹其是李婉清的心里,一团柔情早把那点点的不甘压到了地底下。 两人再看这位丽容,二人也暗自想到了高大人方才垫底的那句,而且她眼神清澈,不像是奸滑的人,那么虽然对她还不了解,不过来自她的威胁就更可忽略了。 谁又不懂两害相权、做个人情?因而三人到了一起便像是相识多久,一起摘着桑叶说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0章 牧监抡锹 高峻骑了马从村东的桑林里回来,他告诉崔嫣和李婉清,回去里把丽容带上。>≧≯ 崔嫣和李婉清看起来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大的抵触,而谢金莲更不会有事。他担心的是思晴可能会有些不满,但还不一定表现出来。最让他不放心的是樊莺,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肯定会说上几句。 高峻想着这些事,认为这里面最善解人意的一定会是柳玉如,她们这些人都会听柳玉如的,只要她没事,事情总会好办。 想到这里时,马已经再次回到了他砸地基的地方。王允达副牧监已经从议事厅里回来了,他居然把别驾大人、长史大人一块掬到了工地上。此刻王允达正在张牙舞爪地向两外大人说着什么,不知道高峻已经从他背后溜哒过来。 王允达说,“就这么咣咣几下,我们一上午的活儿都报销了!”说着还模仿着高大人举着碾子往地基上砸的动作。 别驾李袭誉和长史高审行一直听着,本来这二人刚刚让高峻气得差一点背过气去,听了王允达的话更是火冒三丈。 这两位大人眼下对高峻的看法要多不好、有多不好,没人告高峻的状还想找他点茬呢,看了砸得一塌糊涂的地基,两位大人异口同声地道,“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无……” 他们站到了王允达的对面,看到高峻骑着炭火,低着头想着事情过来,高审行先是难,大声冲着高峻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别驾大人和王大人在工地上没黑天、没白天的操劳,你倒好,他建你拆是何道理?” 高峻忽然从沉思中惊醒,看到父亲声嘶力竭的样子,忙下了马上前解释。李别驾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面色不善地说道,“即便他打地基的位置不合适,那还有罗大人、还有我呢,旧村的事情是郭都督亲口明言要我们操办,哪里轮得到你上来插一杠子!” 罗得刀在旁边,忙着解释,“两位大人,高大人管得没错,依下官看,这里的确不能建房,不然……” 高审行来的日子短,不好冲了罗得刀火,但是李袭誉不管这些,他又转向了罗得刀道,“你和王大人两个有了分歧,只要找我去说,怎么能有病乱投医?” 王允达也看到高峻,把刚才的语气换了换,对别驾大人道,“李大人,那你看,这坏了的地基还要不要恢复起来?” 罗得刀怕别驾大人随口应了,那么高峻下午的话就算白说了,他插言道,“李大人,不可。” 别驾道,“有什么不可!恢复起来!” 高峻知道罗得刀说的在理,忙满脸堆笑地上前对着别驾道,“大人,真的不可,罗大人是户曹衙门的主管,他是专门管这个的,我们谁都不好干涉。” 高审行喝道,“你又冒出来,不好干涉,那你为什么砸毁了地基?” 众人吵吵嚷嚷地,崔嫣和李婉清、丽容的马车从村东返回来,李袭誉和高审行一看,方才让高峻这小子用马载过去的那个姑娘,这么一会又坐到了女儿的车上,三人说说笑笑的似乎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 别驾想,那就是说……高峻这小子刚才并不是载了她出去鬼混?那自已生的什么气!也许说不定这丫头真是有什么急不得的事情呢,要不为什么那会儿抹着眼泪走的? 高审行看到崔嫣也不似生过了气的样子,心中也是与别驾一般的想法。这么说来,也算是自己错怪了那小子了。二人这样一想,心中对高峻的不满情绪也就降低了不少。 但是王允达接了别驾和长史两人的尚方宝剑,认为机会难得,两位大人在这里督阵,量高峻这回也不会再扎刺了!当下趾高气扬地冲了手下那帮小工道,“都操办起来!把号子喊起来!让长史、别驾两位大人看一看!” 罗得刀没办法他,高峻却不干:难道我刚刚说过的话就算放屁了?他趁着两位大人都看向驶来的那架马车,往上跨了一步,对王允达说,“王大人,事情还没有定下,你想干什么?” 王允达再也不怕高大人,至少眼下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也豁出去了,因此也不理会高大人的话,只当他是一阵风,又冲着稍稍停顿下来的手下叫道,“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那些人立刻应了,纷纷弯了腰去抓起工具。 高峻变了声色,“王大人,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我现在是天山牧的总牧监,你这个交河牧的副监还受我节制!” 王允达道,“对不起,高大人,在旧村改造这件事情上,我只受别驾大人的节制,别有只好以后再说。”说罢,腆起草包肚子,再次冲了手下喊道,“还他娘愣着,搞不清楚该听谁的?” 王允达想,瞧你在别驾大人和长史大人跟前那副熊样儿?我看不透你在他们面前还敢再砸。他不但不说停,反而自己也抄起把锹,既要别驾大人面前做做样子,也是成心要气高峻一回。 他哪知道高大人在柳中牧的地界上从来不曾吃过这样的瘪,岂会让他这样羞辱。当了别驾、长史两位大人的面,高峻的火气也不想再压制,劈手在王副牧监的手中抓到了那把铁锹,“拿过来!” 王允达没想到高大人这样,手里紧紧抓了铁锹不想给,“你、你干什么高大人,别驾大人还在这里呢!你放肆!!”说着话,他手里的铁锹已经被一股大力夺出去。 高大人让他一句“放肆”惹得暴怒起来,一脚蹬趴了王允达,抡起铁锹在王允达肥厚的屁股上狠拍了两锹,王允达已经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高审行和李袭誉的火气刚刚在见到女儿后平息下来,看到高峻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去把王允达掀翻了,更可气的是他一边狠拍王允达,嘴里还说,“少他娘拿别驾压我,别驾不守规矩,不照样儿滚蛋!” 高峻说的是前任西州别驾王达,也就是王允达的哥哥。但是在李袭誉乍一听起来,就像是在藐视于他了,当时气得眼睛都红了,心说,“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咒我滚蛋,再怎么说我也把宝贝女儿交给了你。”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1章 爹和女儿 李袭誉再一次火冒三丈,丢下女儿在这里,弯腰拣起另一把铁锹,高举着冲了高峻而去,嘴里道,“气死我了,不狠拍你两下难解我心头之恨!” 高峻一看别驾发威,父亲也在那里跃跃欲试,把手中铁锹一撇,冲着那些小工们道,“谁敢在这里起地基,就是王允达的下场!”看看李别驾追近,他也不敢硬扛,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灵巧地一跳,跳到了远处。 李别驾让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气得更是不依不饶,高审行也一边指点着高峻呵斥,一边过去把王允达扶起来。这会别驾已经撵了高峻七、八步,拄着锹把在那里喘气。 李婉清这才意识过来,跑过来抓了别驾大人的手大声道,“爹,你这是干什么啊,万一把高大人打坏了,女儿要怎么办!”别驾一听,把锹扔了,暗想自己方才那股火气恨不得一锹劈死他,可不是十分的不冷静! 不过他为官多年,在人前一直是威严整肃。哪知到了西州,让高峻这小子气得,简直是一会稳当时候都不曾有过。他摇着头看着女儿,叹道,“唉!女儿,为了你爹恐怕早晚要让他气死!” 此时崔嫣也跑上来冲着高审行叫爹。 高审行对崔嫣,一直以来视若掌上明珠,但是因为高峻的原因,不得不硬了头皮把女儿变作了儿媳。 崔嫣的这声“爹”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此时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萦绕心头。也就住了声。他想去爱怜地抚一下崔嫣的头,又想起一个公爹是不该如此的,于是无可奈何地又把手垂下来,对她说道,“你快去吧,我没事”。 王允达看看李婉清、再看看崔嫣,看看高长史、再看看李别驾,一时愣在那里。 而丽容在短短的一会儿,就把别驾、长史与自己刚刚认识的两个姐妹的关系弄清了。她心里暗暗地吐了下舌头,谁的后台都比自己硬气,要想在高大人家站下,这两个姐妹是惹不得的。 高审行和李袭誉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就不与高峻再计较,反过来还各自好言劝慰着她们上车回家去。只是王允达这顿打就算白挨了。 他一瘸一拐地,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恨不得再抽自己两下。敢情他们这是在演戏给别人看呢,老丈人打姑爷谁信。 再看罗得刀,人家是高峻的原管家,现在看这些人里就自己闹得欢,也就自己是个外人,他长叹一口气,到一边想辙去了。 罗管家忙上前,把旧村街道取直的道理与两位大人一说,这两人心里虽然知道他说得在理,但是因为由了高峻的意,心里窝着一口气出不来似的,各自重重地哼了一声,甩着袍袖回议事厅里去了。 王允达这才悄悄地凑到了罗大人的跟前,咧着嘴道,“罗大人……下官……下官已经想明白了,就按罗大人说的办吧。”说罢叫小工们搀着,也去了议事厅。 高峻已经让李别驾撵到了远处,此时慢慢地踱过来。罗得刀赶忙上去问道,“高大人,要不要你去议事厅,与两位大人好好讲一讲,别把他们气个好歹。再说,王大人那里,我看你也打得他不轻……” 高大人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弄不好回了家还要看他女儿的脸色!不过这个王允达他就是欠,反正我一个养牲口的官儿,对他说之乎者也,他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本来高大人心里惦记着随崔嫣和李婉清回家的丽容,想着是不是也该跟过去,但是一看时间尚早,要是让别驾大人看到了又要生气。因而高大人离了罗得刀,让他把炭火拉到牧场里先找人喂喂,而自己则步行了先去找二哥高峪。 见到了高峪二哥,高大人先把旧村街道的事情对他说了,提醒他一定不要计较那些小的得失,凡事都听罗得刀的。 高峻说,“兄弟,我算知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商人有多不容易!这一段日子——从我到了西州,若不是有兄弟你,我是一会儿都呆不下去,早让王允达这样的给挤走了。”他让邓玉珑到外头置办酒菜带到家里来,说非要与兄弟痛饮一回。 高峻推不过,哥两个在高峪家中推杯换盏喝起来。 刚喝到了一半儿,就听到院门处有个女人叫,“二哥、二嫂,你们在家吗?” 高峻本来酒还未喝多少,一听来人的声音,立刻听出了是柳玉如,吓得他腾地跳起来,冲着二哥和邓玉珑低声道,“先去迎着去别的屋,打听一下是什么事,再回来个人告诉我。” 高峪和邓玉珑连忙迎出去,与柳玉如在门内说话,后来高峻听着果然是进到了另一间屋子。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一点底。 只因为有个丽容刚刚回去,估计着柳玉如已经见着丽容了。高峻不知道她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现在这个时候跑到高峪这里有什么事情。 高大人内心忐忑地等了一会,邓玉珑在那边屋里陪了柳玉如说话,高峪找个由头先过来一次。对高峻道,“我看她面色委委屈屈,也不说是因为什么,我说去找你,可她说不必。” 高大人问,“那她说没说什么事?问没问我?提没提到丽容的事情?” 高峪道,“我明白了,事情肯定与你说的这位丽容有关,不过柳玉如什么都没说,只是求我一件事。” 高大人忙问什么事。 高峪道,“她让我在旧村的村东头,找人给她搭建一座木窝棚,说她要住。” “她还说什么?没说别的?” 高峪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纸,高峻接过来一看就不说话了。纸上画着的窝棚的图样,与他和柳玉如刚到牧场村时,自己在村边用木柴搭建的那种格局一模一样。 高峪看着兄弟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声道,“今天我看你俩都不正常,有什么事情不能坐在一起好好说开?再说你们两个离着这么近,倒要我们两口子一边一个传话。” 高峻道,“她没说因为些啥?” 高峪说,“她口风那么紧,我也不好多问呀,你说怎么办?” 两人正在嘀咕,院外又有人声,一听是樊莺,她也过来了。高峻一抖手,对着二哥道,“我哪想到会有这些事?”高大人一把将二哥推出去,让他一切照柳玉如说的办。反正搭建一座森屋也不花什么钱,而二哥手底下也不缺人。 高大人听着高峪和邓玉珑跟着柳玉如和樊莺出了院子,自己再悄悄出来,想着先回家里问问怎么回事,也不走正门,从高峪的西院墙上跃出去,走到牧场中骑了炭火,往新村的家里来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2章 半支糊筷 高大人到了家里,没有进院子,就看到婆子站在院门边往牧场的方向望。看到高大人骑了炭火走过来,婆子焦急地问道,“快说看没看到柳丫头?” 高大人摇摇头,不知道她因为何事这样子。婆子道,“柳丫头出门时虽然笑着,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有事,一准儿有事……你还不去找找。” 高大人说,“我先回家看看,马上就去找,是不是樊莺和她在一起?哪会有什么大事,是你老人家多虑了!”高大人说着,把马拴到院中,看到院子里要婉清、崔嫣、思晴正在择洗桑叶,这是她们刚刚采回来的。 见到了高大人,崔嫣和李婉清没什么异样,但是高大人看思晴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一下,不过很快掩饰过去。高大人问她,“柳玉如出门和你们怎么说的?” 思晴说,“她说出去走走,没说什么,樊莺妹子也跟出去了。” 高大人迈步上了二楼,看到谢金莲正在与丽容一起收拾原本高大人的那间屋子。以后这间屋子就再也不归高大人自己使用了。 谢金莲人老实,心眼儿也不像另外几个细,她与丽容两个人的模样在这些人中也算是排到了最后的,因而对丽容有些格外的热心。 高大人上来,两个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上前来打招呼,谢金莲的手里还抱着一条被子,要往屋里去铺。谢金莲还说,“这下子高大人你再也不能独自躲到里面了,”言外之意是:你总得进到某一间屋子里去。 高大人看了一眼东面柳玉如的那间大屋,见门敞着。柳玉如做事小心,人出去而敞门的事情,高大人倒是从没有见过。 他不理会那两个人忙碌她们的事情,举步进入到柳玉如的屋子里。一边想着,丽容这么突然出现,而楼下那些人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难道是柳玉如她们真的没什么想法? 他知道这是不大可能的,柳玉如跑到旧村去,求高峪二哥重新搭起木柴的窝棚,这件事情的本身就大让高峻不安。 旧村的村东曾经就有一架木柴搭建的窝棚,那是他和柳玉如初到牧场村时的落脚之地,不过已经让他亲手烧掉了。 那时他们举目无亲,身份是两个千里之外而来的刑徒。这是大唐举国上下、三教九流里身份地位最低的一种人,连罗全之流的徒犯都看不到眼中。 他和她曾经是一起由长安的侯国公府里走出来的,共同的命运让两人相依为命,一起面对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 他扒开了袍子的前襟,大夏天穿得少,高大人看到自己胸前,那片被柳玉如用烙铁烙过的痕迹。随着日子久远,疤痕已经再次消退,底下那片顽固的胎迹不甘心地又淡淡地显露出一层。 高大人一边想着,一边打量柳玉如的屋子。一张宽大的床上边,锦被、枕头和几件衣物收拾得整整齐齐,褥子上一条褶皱都没有。边上的梳妆台上东西也摆得整齐、一尘不染。 他想不起自己已经有多长的时间没有到这间屋子里来了,大概是那天深夜,被罗得刀从床上叫起去了焉耆解救郭都督,之后便一直没有进来过吧? 梳妆台上边放着一页纸,是由郭都督、六叔高慎行、柳中县令莫少聪、牧监岳青鹤具名的两个人的婚书。 婚书上边不是盖着户曹衙门的方印,而是盖着西州府的大印,比户曹之印大了整整一圈儿。下边每个媒、证在具名的基础上都用了印。高大人拿起它来,触手的质地坚实挺脱,比罗大人牛皮公事包里的婚书质地好上许多。 自从两人的宴席过后,高大人就一直没有见过这东西,今天这样在如此明面的地方见到,显然是柳玉如以往妥善地保存在了什么地方,如今也是她再拿出来的。 高大人拿着这页婚书,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情与柳玉如回到旧村去有着什么联系。他想往柳玉如的床上坐,又担心弄皱了床面,万一柳玉如回来之时就不大好了。 高大人听着门外谢金莲两个人忙碌着收拾丽容的屋子,似乎这边的门大敞开着也没有人进来过。他在梳妆台的下边坐下来,手里托着婚书陷入了沉思。 高大人想,他和柳玉如,他们拥有了眼下这样的身份不知让多少人羡慕。但只有彼此才知道彼此的底细,连樊莺也只知一半。 他们还是刑徒。这样光鲜的身份其实都像是一团烟雾,连与这个身份紧密连接的李婉清、崔嫣,其实都是烟雾的一部分。 高大人已经发过誓的,不能再让柳玉如回到那样无依无靠的悲惨生活中去。如果非回去不可,以高大人的性格,也绝不会自己鲜衣怒马,而把柳玉如抛开。 那么柳玉如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那也一定是与婚书有关。 他小心地把婚书要在什么地方放好,发现梳妆台下边的小门也是打开的,门上挂着一把小小的紫铜钥匙。 他不知道里面都收藏了什么东西,拉开小门一看,里面空空如野,只有半截烧糊了的筷子。他一瞬间想起了两人在风雪之夜分吃那只烤老鼠的情景,似乎能回想到柳玉如唇边沾了锅烟灰的样子。 啊!时间过得怎么这样快,一切都像发生在眼前,而世事早已变化了许多,这么长的时间,柳玉如却只留下了这样两份东西?婚书和筷子!高峻以为她光鲜的外表和温婉的笑容下一定是一颗同样的心。 高大人胸中百味杂陈,把婚书小心放回到小门里去关上门、上了锁,再把钥匙小心地收在身上,由柳玉如的屋里走了出来。 “谢金莲,”高大人坐在二楼客厅的椅子上,“过来一下。” 谢金莲从丽容的屋里走出来,在高大人的身边坐下,“高大人。” 高峻看到丽容还在屋中忙碌,便朝了丽容的方面努了嘴低声问,“她们是怎么回来的?” 谢金莲也同样轻声道,“就是崔妹妹和婉清两个人拉了上楼来,然后李婉清她们就拉了见过柳姐姐。柳姐姐也没说什么。但是我却有些不明白……原本担心高大人只要出去一趟便会领回一个来,这次去了白杨河那么久,却空身回来,觉得不大正常。不知柳姐姐怎么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3章 婚书惹事 高大人摆手让她去,又叫丽容,“别只忙了絮窝,来,到本大人这边来一下。”丽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过来,她没有想到,原本想着指不定有多难的入室之事,会这样风不吹、雷也不打的定下来。 她走过来,本想靠着高大人身边坐下,没想到让高大人一拽她袖子,人一下子跌到了高大人的腿上让他搂了。听高大人问她,“你是怎么进的家,让本大人听听经过。” 丽容偷偷回身看了看谢金莲已在她自己的屋里,红着脸道,“就那么进来的……崔妹妹和婉清姐姐拉了我上楼来,然后柳姐姐笑着出来,拉我进她的屋子里问话。” “然后呢?”高大人问。“然后……高大人不是说过,如果姐妹们不接纳,我就不必把婚书拿出来了,但是我看连柳姐姐都同意了我来,就……” 高大人猜到她就拿出了婚书,便问,“还有谁看到过?” 丽容也明白高大人指的是什么,“只有给柳姐姐看到过,再说别人不是也有,又要如何显摆!” 高大人道,“哦,没事了,你去絮你的窝去。” 丽容问道,“有了什么事?” 高大人道,“能有什么事?”不过心里暗自嘀咕,幸亏你手下留情了,没去到处显摆你那婚书,不然我家门都不必再进! 他匆匆下楼,骑了马出来,要去旧村看看柳玉如和樊莺她们。高大人知道婚书一定是柳玉如不高兴的地方。 原本一大家人中只有她是有这东西的,别人没有,这轻飘飘的一页东西,却表明了一个女人在家中的实际地位。谢金莲、思晴、崔嫣等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只算是侧室,也都不会有这样的要求。 但是冷不丁再冒出一个人,手里拿了这东西,任是谁都受不了。柳玉如没有当时发作已经是留了很大的面子,不过她今天在旧村里的举动,似乎也是下了决心不再回新村里住了。 一进牧场的大门,高大人便看到罗得刀匆匆骑了马赶过来,像是奔着他来的。罗大人看到高大人,从马上跳下来道,“高大人,正要去找你。丽容姑娘的婚书要不要立刻给我!” 他说,按理一家之中怎么能出现两份婚书?一是于理不合,二是万一赶上稽查民户,这可就是户曹衙门的一大纰漏,他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罗得刀说,“再说高大人你家里这么多的人,再让你多纳一份税,你肯定不干……再说柳夫人知道了不得挠我,又给她弄来个女主人!” 高大人听了罗得刀的话,更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于是对罗得刀说,“你等我灭了家中的火气,一定把那页婚书还给你。” 罗得刀听了,放心地从公事包里掏出那本婚书的底子,找到了丽容的那张存根,从上边撕下来团了团也没多大。他想随手扔掉又觉得不稳妥,便一扔扔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道,“这罪证留不得呢!” 临走又说,“高大人你别忘了,正页若是某一天再出现,我罪过就更大了!”高大人让他放心,又让他晚上忙完了自己的事,到旧村东头去一趟。然后,高大人打起马来看柳玉如和樊莺。 到了旧村的村东一看,高峪二哥手底下这些人真不是闹着玩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在一片热火朝天的旧村改建工地东边,离着大概有一箭远的地方建起一座柴屋。 樊樊和柳玉如正与高峪二哥站在一处,大部分干活儿的人都走掉了,只有剩下的两个人按着柳玉如的意思在做着最后的修整。 看到高大人骑了炭火过来,柳玉如拉了樊莺进到了柴屋的里面,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高峪见到兄弟,上来诉苦道,“一座柴屋而已,就把我们这帮兄弟支使得脚尖冲了后边!” 他对高峻说,“怎么?住够了两层的小楼,想到这荒郊野地里再体会一下新鲜?兄弟你是不是晚上一定也要住在这里?” 高大人点头,低声说是。要是柳玉如不走,执意要留在这里,那他除了过来陪着又能怎么办? 想不到高峪看兄弟的眼神立刻变得暧昧起来,也是低声笑道,“真想不到,你们还好这一口儿……不过我也纳闷,你说这柴屋弄得好些还不行,非要鼓捣成破破烂烂的样子是什么道理!要不是柳玉如一口一个二哥叫得亲热,谁会有这样的耐心!” 好容易打发起了高峪,高大人推开柴屋的门进去,里面也与原来的结构是一样的。樊莺和柳玉如两个坐在了住人的棚子里,地上已经铺好了一层干草,不过再上边的一条厚毯子却是以前没有,再上边是一层被褥,也许是她们从邓玉珑那里拿来的。 见到高大人进来,两个人不能不打招呼。现在看起来樊莺倒是一副恨不得一句话不理的样子,柳玉如问,“高大人你过来看什么呢?我们姐妹只是嫌烦新村太吵闹,大夏天的,不如这里清静……” 高大人道,“那页婚……那些事情我正要与你解释,我知道你一定是生了气。不过这真不是我出去招惹她来的。”高大人想,自己就不要再樊莺跟前提婚书的茬儿了,不然说不好这丫头会搞出多大的动静。 樊莺撇了嘴道,“是吗?谁信?每次你一出去,不是牵了牲口回来,总要牵了个把的女人回来。难道这一回去白杨河半个月,高大人真的是转了脾气?那么这位丽容是怎么回事?”她没见到过丽容手里的婚书,话语的重点都在丽容的人上边。 高大人心想,既然有樊莺在这里陪着,柳玉如也不会有什么事,再说事情的重点是丽容手里的婚书,他只须回去把那页婚书要过来,当了她和罗大人的面一撕,不就万事大吉? 于是退出来对二人道,“你们先收拾着,晚上本大人过来陪你们。”也不管樊莺“切”了一声表示来不来均可的架势,骑了炭火再一次回家。 这么一来一回天色渐晚,高大人骑马穿过宽阔的柳中牧场,不知道李别驾和高长史正在议事厅中商议着对他进行罚俸的事。 两位大人考虑到有女儿在里面,一致同意不再罚他一年,但是半年是少不了的。此时他们在议事厅里一个口授、一个执笔,给西州郭大人写告状的信。 婆子上前问柳玉如的下落,听高大人说了没事,这才放心去弄一大家子人的饭。高大人风风火火地上楼,看到谢金莲已经去接甜甜,只有丽容在,便匆匆对她道,“把婚书给我。”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4章 坚决不给 丽容马上戒备地问,“高大人你要这个做什么?别人都有你为何不要,偏要我的?” 高大人怕别人上来听到不好,催促道,“除了柳玉如别人哪里会有?你快给我,我要把它交还给罗大人那里去。” 丽容本来沉浸在一片幸福之中,自己到高大人家里来,从柳夫人到下边的姐妹,每一个人都没有不好的脸色,却想不到高大人来这一手。刚才还抱了自己问长问短,是不是要给自己来个欲擒故纵,骗走了婚书再翻脸?因而执意不给他。 高大人几乎要上去抢的、急吼吼的架势更让丽容不解,怎么说都不行。高大人是急脾气,心说这么耗下去谁都知道了。 再加上谢金莲已经拉了甜甜一边说着话一边上楼来,高大人一把抓住了丽容,伸手到她怀里去翻找。 丽容一开始还笑呵呵的,让高大人摸索得心慌意乱,但是仍然用两只手真真假假的推拒。到后来她看到高大人脸色板着,是动了真格的,便也严肃起来。索性不再阻拦,任他到衣服里乱翻,不过她脸上是再也笑不出来,一会就哭了。 说道,“总算看到了你的真心了,偏不给你!” 高大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心说本来便是你私自主张,才搞得我如此的狼狈。他在屋里看到西院子里刘采霞已经进了大门,一急之下便伏在西面的窗子里边,冲了刘采霞吼道,“刘群头!你来一趟!” 刘采霞刚迈入了自家的院子,听到高大人在楼上叫自己,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虽然眼下已经是收工回家的时间,但她哪里敢不应,因而又从门内退出来,往高大人家来。 此时谢金莲已经进了屋子,看到高大人铁青着脸,忙打发甜甜去屋里,自己过来劝解。而在院中的思晴、李婉清、崔嫣也闻声随了刘采霞一同上来。 她们看到丽容哭得已经跟随泪人一样,都大感意外。崔嫣问,“高大人,这是怎么了?”高峻也不回答,冲着刘采霞道,“刘群头,明天再给你个牧子,就是她,”说着一指丽容,“别人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不许你照顾!” 刘采霞并不认识丽容,不过看她那哭哭啼啼的架势,已经有些明白。于是对高大人说道,“那我明天再来吧,”她的意思是,先应着别火上浇油,也许到了明天一早这两个人就和好了呢。 谁知丽容也本是个有脾气的女子,一听高大人如此说,立刻起身就往外走,“干嘛等到明天,我这就去也行。”说着抹着眼睛已经下了楼。 高大人在屋里喊,“你不把东西给我,就一直喂马!”丽容已经不再答话,马上就要出院子了,刘采霞连忙追出来。 一天之内,高大人已经给她推过来两位牧子。先一个苏托儿是个能干活的,但是这一位却是吃不得、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她也不能真给她安排马匹,不然高大人心情好了,又该说自己的不是。 她在丽容的身后追上来道,“这位妹子,你有什么东西不能交给高大人?把他气成这样?”丽容不说话,只是往牧场里走。 刘采霞道,“不如先到我家,明天我带你去牧场。” 丽容问,“高大人让我去喂马,你家有马吗?”刘采霞无法,随着一起到了牧场里。 今晚当值的牧子里正好有苏托儿。他新得了差事,从此只要好好的干,那便钱不愁钱、衣不愁衣了,心里暗暗地把高大人感激了一番。 苏托儿白天干了一天,到了晚上仍然自告奋勇地留下说要再熟悉一下。刘群头临走时还特意给苏托儿安排了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牧子做伴。 冷不丁看到丽容脸色不好地被刘群头领到马厩里,又听刘群头说明了来意,苏托儿大惑不解,忙上来问这问那。丽容不耐烦地道,“乱问个什么,这是我的家里事,与你有牵扯吗?” 苏托儿道,“丽容,怎么没牵扯的?你虽然跟了高大人,但是我不算你哥哥?”于是刘采霞这才知道了丽容的名字,忙又把牧场里自己的屋钥匙交给了丽容,让她累了进去歇歇,又叮嘱了苏托儿等两位牧子几句才离开。 高大人等丽容走后仍是气乎乎的,一想刚才在她怀里也没有搜着婚书,是不是让她留在了屋子里,又低着头到丽容的床上、褥子底下一痛乱翻,还是找不到。 李婉清问,“高大人,是什么东西,要不我们替你找找看?”高大人也不说。 这时婆子招呼吃晚饭,高大人出来,听婆子嘀咕道,“又是长本事了,搞得家里头人仰马翻。”说着摇着头出去。 高大人也不恼,吩咐其他的人,“装上两份饭,一会儿等我去旧村时给她们带过去。”谢金莲知道高大人说的一定是柳玉如和樊莺,忙着收拾好了。高大人匆匆吃了几口,提着食盒出了门。 李婉清和崔嫣心里还惦记着丽容,两个人又装了一份饭菜,又都怕天黑,央求着思晴陪着往牧场里给丽容送饭。 丽容也不知道怎么喂马,凡是苏托儿要干的,她便要抢过来也干。实是心里也窝着一股气,提着一桶水歪歪斜斜洒得鞋子上都是,更觉得自己委屈,苏托儿来帮忙也不让。 她端了料盆往马槽子里加料,苏托儿看看只有两个人,悄悄对丽容说,“你要是觉着委屈,不如我们就不干了,我们再回田地城去也罢。” 丽容一听,把半盆马料一下子泼到了苏托儿的身上,瞪着眼道,“你想什么美事?我和高大人婚书都写过了,你这样想,早晚让高大人打瘸了你。”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苏托儿,自己走出去了。 她又独自干了一会儿,思晴、李婉清和崔嫣就来了,把饭菜放下看着她吃。李婉清道,“有什么东西让高大人这样生气?你也真不懂事,让他高兴了你什么没有。”丽容听出她是为自己好,只是默默地吃饭。 一会儿,丽容又抬起头问三个人,“姐妹们,你们的婚书……高大人要没要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5章 报打不平 李婉清想不到丽容会问出这样一句,有些惊讶地说,“婚书?怎么你也有婚书么?”她的意思本来是:我们只听说柳姐姐有这东西,你怎么会有?而丽容听了心说:怎么就许你们有? 思晴听了笑着说,“妹妹,你听说过一家子里面有两份以上的婚书么?要是我们家里七个人,人人都有这个东西,那高大人要缴多少的赋税?” 崔嫣听了心里暗想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高峻怎么都不说是什么东西,还不是怕我知道。”嘴上说道,“丽容姐你快些吃吧,这东西我们都没有的。” 思晴又道,“你就不能再惹高大人生气,今天的饭还是他让我们送来的呢!”丽容正在将信将疑间,苏托儿过来,接了思晴的话道,“高大人刚刚提了食盒骑马过去,为什么不顺便送来?” 丽容听了,更是怀疑这些人欺生,合着伙诳她的东西,于是拿定了主意,吃过了饭便对这三个姐妹说,“你们回去吧,高大人让我喂马,我就得喂马。”说着起身再去干活。 思晴等人要拉着她回家去,说,“高大人从来不曾让人这样连夜干活的,不然明天再来也行啊。”丽容不肯,等这些人走后,丽容想着思晴的话,心里想,高大人看你们一个个水葱似的,当然舍不得让你们连夜干活了。可是我又差到哪里去、要这样受罚?委屈上来就偷偷的抹眼泪。 罗得刀晚上也没有过来,高大人不知道他是让别驾和长史两位大人差去西州送信了。两位大人想不到罗得刀的媳妇一个人在旧村里,只认为自己到西州后头一次给都督写信,又是大义灭亲的事,跟有多重要似的。 高大人本意是等罗得刀来了之后当面向柳玉如解释一下,事情会好办得多。罗得刀不到,他陪着柳玉如、樊莺两人在柴屋里挤了一宿,这两个女人竟然一宿没和他说一句话。 高大人想解释,话到嘴边又怕樊莺多问,就憋了不说。 高大人一大早就起来往牧场里来,今天是陈八去白杨河牧场的日子,要有可能的话,再挑些单身、没有牵挂的牧子一起去充实白杨牧场的力量,估计这差事会有人抢着去。 到了议事厅,高大人看到岳青鹤也到了,录事、管事也到了不少。他就站在议事厅的门口,只探了下头,对岳大人道,“过会儿让管事们问问,有想去白杨河的单身牧子尽快报名,说不定去了能晃个老婆!” 说完看到别驾大人和父亲都在议事厅里正襟危坐,一缩头就退了出来。 高审行听了高峻的话,鼻子差一点没气歪,心说你一个正五品的官员,说话就这么随便,威信要从哪里来?家里随便拿出个子侄辈的都要比他有水平。 想归想,但是不能当了人就呵斥他。哪知道岳青鹤听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把这事当个大事办起来:例行的议事也不进行了,打发着管事们回去问,速速把名单汇集到议事厅来,高审行见了暗自摇头。 高大人骑了马,经过刘采霞那一群的厩房时,猛然看到丽容正从一间马厩里出来,一看她便是夜里没有休息好。高大人这才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生着气说过的话,难道她真的在马厩里干了一宿的活儿? 高大人骑马靠过去,看看她有些散乱的头发和红肿的眼睛,鞋子也湿了,问道,“你夜里没回家去睡吗?家里那些人也没人来拉你回去?” 丽容站住了道,“高大人你罚我来喂马的,谁敢回去?” 高峻有些不忍,心说是自己大意了,忙跳下马来拉丽容,“走吧,我送你回去。”谁知丽容的脾气不是一般的拧,把胳膊一抡,“你让我来就来,你让我回就回,我马没喂够呢,不回去!” 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苏托儿从另一间马厩里出来,看到这情形,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对高大人道,“大人,你怎么能让丽容一个女人家来喂马?” 高大人笑了,“苏托儿,我说你是不是管错了地方?于公于私,本大人让她来喂马都说得过去。怎么,本大人的老婆不听话了,让她喂次马你也有说辞?” 苏托儿想起晚上丽容委屈的样子,红着脸又道,“我是管不着,但是凡事得讲个理字!高大人你那么多老婆,都叫谁喂过马?还不是丽容一个?你这是欺负她家里没有人!” 高大人听了,眯起眼睛看着苏托儿。丽容听了,觉着苏托儿的话正是替自己说了,不过她看到高大人不悦的神色,就抢白苏托儿道,“我自己的事也要你多管?看好你的马!” 苏托儿觉着话没说完,张嘴还要说话,高大人已经抬手止住他,“你小子肉皮子发紧了,敢来掺合本大人家事,我自己的老婆,我让她在牧场里玩我们乐意,这也用你管!” 苏托儿脸胀红着道,“事不平就有人管的!” 此时已经有些牧子们凑了过来,他们都没有想到,高大人刚刚安置过来的一个小小牧子也敢冲着高大人使横。高大人嘿嘿笑着,“那你也得有这本事管。”对旁边牧子说,“你去铡草房拿两根扁担来。” 牧子飞快地跑去,不一会提了两根扁担过来。 高大人接了一根,又扔给苏托儿一根,“来吧小子,本大人今天忙里偷闲、给你松松肉皮子!让你知道知道冒犯上官的下场。” 苏托儿在田地城也算是有把子力气,一般的小伙子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哪里知道高大人的能耐,一把抄了扁担说道,“这可是高大人你让的。” 高大人再次嘿嘿冷笑,“是我让的怎么样?告诉你一下,本大人的大老婆就是牧子出身,三老婆也曾经出去到大漠里放马,眼下她二人因为惹本大人生气,已经罚她们在柴屋里睡了一夜。眼下小老婆又不听话了,我就让她喂一宿的马,怎么样?你要是能打到我一扁担……后边本大人便替了她喂马,这个马官也不当了,让你来当。” 围观的牧子开始起哄,“苏托儿,你小子还不快上,高大人一这么玩儿,你就要当小头目了!” 不远处,李别驾和高长史看到这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起步行着走了过来。 离着稍稍近些了,便看到了穿着红袍子的高峻,一手拿了根扁担,另只胳膊里揽着昨天那个女子,手还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揉揉弄弄,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而边上一群牧子们正在架秧子起哄。这样有失官体的事情他是见所未见,高审行先是受不了了,大步就走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6章 牧监挑人 此时苏托儿已经鼓起了勇气,挥着扁担真的打过来。他怕打到丽容,只从高大人的另一边下手,心说你一只手能有多大力气,我只要能把你手中的扁担打落,便算是出了这口气。因此,在这条扁担上只用了四成的力量。 哪知道对方连躲都不躲,一只手拿了扁担,先是在苏托儿的扁担上一搭,随后再一挑,苏托儿手中的扁担就从高审行的头顶上飞出去了。 高审行吓了一跳,本来想呵斥高峻的话也忘了说,就听高峻又道,“苏托儿,你瞧不起本大人是怎么?要不要回家去吃口奶再来?” 苏托儿失了手,一转身跑出去拾了扁担,回过身来再也不省着力气,“呜——”的一声,扁担又砸了下来。 高大人道,“还来不来,再来的话,本大人要用一只手把你挑到厩房顶上去凉快着。” 苏托儿道,“说好了你用一只手,要是挑不上去怎么着?” 高大人放了丽容,郑重其事地道,“如有一条做不到,这个天山牧的总牧监我让给你。这么多人做证呢,我说了就算。但是你要让我拿了小老婆做赌注,本大人是绝不干的。” 丽容刚刚被高大人放开,刚才当了这么多人她是又是羞又气。此时再听他这样说,更是担心大伙的注意力再集中到自己身上,不敢吱声,不知他到底的多大的把握,又怕他把大话说漏了。 马厩前的空地上不多时就围了许多人,牧子、牧尉、群头、管事、录事、长史、别驾……连别驾大人都在暗自比量空地到厩房房顶的距离。 刘采霞也到了,不知道此事的起因是什么,只好站在一边看着高大人和苏托儿比划,心说,昨天还是高大人带他来的,今天怎么又打起来了。 高审行也让高峻的话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在吹牛,这时早把要训斥高峻的话忘了,瞪起眼睛看着他们。 苏托儿说,“好!”他想,只要我赢了高大人也不可能做什么牧监,只求别再让丽容喂马就行。于是举着扁担,挥下来时再也不留情面,用了全身的力气望着高大人当头砸下来。 谁知高大人也同时单手将扁担挥起来,刘采霞暗道,高大人你要挑人上房顶,举着扁担要怎么挑,于是也定睛来看。 高大人瞧着苏托儿手中的扁担打下来,往边上一蹭步子躲过,手中的扁担也挥落下来,正打在苏托儿的扁担上。看他用的力气也不大,但是苏托儿手中的扁担就脱手掉到地上。 苏托儿控制不住脚步,蹬蹬蹬往前抢出,身子还是往前倾扑出去。而高大人的扁担适时由底下在他腰间一横,苏托儿就伏在了扁担上。 高大人不等他直起身来,手上一用力,苏托儿整个身子凌空飞起来,略略比马厩的房檐高了两寸,直接飞到了厩房的顶上去。场边众人愣了一刻,齐声叫起好来,连刘采霞和丽容都站在场边不由自主地鼓掌。 苏托儿从厩房顶上站起来,高大人的力道不大不小,他是紧帖了房檐儿上去的,也未摔疼。看着底下人们的哄笑,苏托儿抓着头皮,想不明白是怎么飞上来的,气得自己也笑了。 马厩的房檐有不到两人高,又没有梯子,苏托儿不敢往下跳。在众牧子的哄笑声中蹲在上边不知如何下来。 高大人举了扁担走过去,再把苏托儿挑下来。此时岳青鹤也领了三十名牧子过来,都是要去白杨河的。高大人说,“都去举石锁,谁举得多,谁就是带队的官儿!”高审行有心制止,被李袭誉拉住,两人一齐来看。 高大人特意挑选了一把五十斤重的往那一放,三十名年轻的牧子谁也不服谁,一个个上前来试。一般人单手勉强举起一次两次,便胳膊发软。苏托儿上去一连举了九次,第十次咬着牙也举上去了。 高大人指着苏托儿问那些人道,“就是让他带队了,你们服还是不服?”众人齐声说,“服!服!” 陈八也到了,他媳妇听说丈夫是去做牧丞,从今以后自己爷们也算是上了品级的官了,哪有个不愿意? 高大人说,“陈牧丞一路上负责管你们的一切事务,苏托儿带队负责这些人的安全。到了白杨河,苏托儿算是个副团官,受许多多节制,都滚吧。” 这些人高高兴兴,纷纷上马出了牧场,往白杨河去了。 高大人再找丽容,对她说,“回家吧,把鞋都弄湿了,不要在这儿再给我现眼了。”说着拉了丽容上马。 丽容被高大人当了众人的面小老婆长、小老婆短地叫,心里虽然不自在,但也放下心来,话都当众认了还能有假? 因而高大人来拉她时,也只是略略作势说马还没喂完,人却已经爬到炭火背上,由高大人牵了回家去。到了家,她也不声张,伏身到床板底下,掏出夹在板缝里的婚书,交到高大人的手里。 柳中牧场的议事厅里,西州都督郭孝恪刚刚到达。接到西州别驾和长史要求对高峻罚俸半年的信件,郭都督觉着得来牧场村看一眼。一个老子、一个丈人,如此意见一致地要罚高峻,得出了多大的事情! 本来,郭都督军务之事繁忙,能够抽出时间到牧场中来一趟着实不易。七月马上便到了,长安已经有消息说讨伐高丽就在七月。上一次兵部、太仆寺由西州征调的军马三千匹就为此用。 根据郭都督以往经验,大唐在某一方向用兵,那么相反的方向一定要严加戒备。 因而,这些日子郭孝恪已经叫长子郭待诏在焉耆方向加强警戒,焉耆虽然已经纳入大唐版图,但是焉耆西郊五座城仍然依附着西边更远的龟兹国,并且对焉耆偶有兹扰,不得不严加注意。 同时,高峻在白杨河新建了牧场,这一举动似乎很得皇帝陛下欣赏。郭都督对于皇帝陛下与魏征之间打赌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虽然魏征去年已离世,但陛下依然不取庭州,其中意味有许多。 西州与庭州将来的发展走向,也必定会从侧面对这对君臣的政见有个注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7章 长史告状 难得的是,高峻主政柳中牧以来,短短的时间里不但使柳中牧场有了很大起色、马匹增多,而且牧场村新、旧村的扩建、牧草种植、制砖、以及他刚刚听别驾李袭誉说的要扩植桑林的事情,都会吸收临近乡村大批的劳力,无形之中使西州显得比庭州更富有生气了。 这也说明高峻的打法正合皇帝陛下之意,也难怪有那么多人背地里告高峻的黑状,皇帝陛下都不为所动。 这次高峻又在白杨河开辟新的牧场,更是将触角伸到了西州之外,把原本属于浮图城势力内的诸多小部落拢到了一起。长安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升高峻为天山牧的总牧监,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时郭都督坐在议事厅里,也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急着问别驾和长史两位大人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就把对高峻牧监的种种看不惯一一说了出来。高审行说,“郭大人,他是我儿子,我才更要对他严加管教,不允许他胡来。总不能看着他坏了西州、甚至是皇帝陛下的大事。总体说来,让他这样一个小娃娃负责天山牧这样一座大牧,我们做长辈的总是提心吊胆……” 郭都督道,“审行兄,高贤侄在你来西州前就一直在主持牧事,也没什么不妥呀?你我都看到了,眼下西州的牧业一天比一天发达,难道不是高峻的功劳么?” 李袭誉本来还想再加上两句,不过听高审行的说法,似乎恨不得把高峻从总牧监的位子上拉下来才甘心,这就让他有些不解了。 心说你做大人长辈的,看不惯高峻的一些做法,骂两句也就算了,不知道他是你儿子?你不想这些,我还想着他是我姑爷呢!于是不再帮着高审行说话。 高审行又道,“他一个总牧监,一大早起来,手里搂着小老婆,拿着根扁担和一个小牧子打架,这就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哪里有一点做官的样子!气得我都要上去打他两下。” 郭都督道,“审行兄,你有所不知,西州这地方,尤其是牧场里,有一大半都是各地来的刑徒、他们来此地之前,一个个吃喝嫖赌的哪一个不是都占全了?好一点的也都是各地吊儿郎当的子弟,没有高峻这么个人在这里压着,不反了天!这些人你不打服了他,是管不住的……” 李袭誉也反过来帮了高峻说话,“嗯嗯,今天是他在挑选去白杨河牧场的牧子,我看得出他是在挑那些有力气的,这倒不况外。” 高审行接连两次让郭都督驳回,脸上有些挂不住,“吏部早就有章程,六品往下官员要由州府把关后上报备查……” 郭孝恪打断他道,“审行兄,你说的这事似乎是有不妥,不过错是在我,因为我曾经说过,高峻牧场中六品之下官员的使用要由他拿意见。” “只因西州地处边陲,外事繁杂,我也是有意锻炼高贤侄,就让他先拿主意……你若是认为不妥,不如就多多操上些心,今后再有这类事情,就先经由高兄知道。” 郭孝恪也拿定了主意,高峻的事情他除了大力支持之外,其他的事能不管就不管。你高审行不服了就管管看,总之是你们父子的事,我也没意见。 话说到此,高审行也算满意。现在至少郭孝恪已经吐口,牧场中官员的使用这类事情,他也能拿出意见了,就不会由着高峻张口胡来,把个刚刚上位的小牧子用做团官,这也太草率了! 再不控制他一下,还指不定闹出什么笑话来。到时父亲在长安就不会说高峻,而是会说自己管教不严。那么他不远千里到西州来,是做什么来了? 最后,原本与别驾商定的对高峻罚俸半年的事情,在郭都督的搅和下变成了三个月。最后,郭都督临走时又说,“高峻家里这么多人口,罚多了让他们吃什么……就罚一个月如何?”高审行点头。 等高峻拿了丽容的婚书由家里出来,郭都督已经在旧村里看改建的情况后返回西州了。郭都督的马队经过旧村村头的时候,看到那里有座柴棚,里面走出两个女子,像是柳玉如和樊莺。 郭都督心中大是疑惑,不过马队一走而过,郭孝恪只是想,高审行一来,真是新鲜事很多。他拿定了主意,要把精力多放在西边,牧场里就由着他们一家子父子、翁婿的去折腾也罢。 高峻骑马回到旧村,路上正好看见罗得刀,便一起叫着他去了柴屋,把丽容的婚书给柳玉如看。又有罗得刀在边上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柳玉如说,“我是因为婚书么?” 罗得刀忙着把牛皮的公事包儿拿过来,从里面拿出婚书的底子,翻到存根那页儿,指给柳玉如看,“柳夫人你来看,连底子都没有,都是她自已偷偷写的,我真是大意了不知。” 柳玉如伸手抓过了那本册子,连同公事包一起抓了扔到罗大人的头上道,“我都说了不是为着这个,你罗得刀爱给谁填给谁填,与我有什么关系?” 罗得刀堂堂一位西州的户曹,当了樊莺的面,让柳玉如这样拿包儿砸在脑袋上,一点都不上火,依旧笑嘻嘻地解释。 只因柳玉如和樊莺都经历过他给高大人做管家的那段儿,他在这两个女人面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户曹大人。当下接了包儿道,“柳夫人你既然说了与我无关,那我就去忙了!”说罢从柴棚里溜了出来。 其实柳玉如就是因为婚书的事情才从家中跑出来,现在看到事情已经解决,心里也就踏实下来,又一想就这么回去,不正是不打自招,显得自己太小气? 因而对樊莺道,“妹妹你昨天一晚定是没有睡好,今晚你就回你那敞亮的屋子里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樊莺见柳姐姐已不再生气,也就放心,说,“也好,就让师兄陪你,不过要早一天回去。”说罢也骑了马去了新村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8章 柳中遇雨 樊莺走后,柴棚里就剩下了高大人和柳玉如两个,高大人从怀里摸出那把紫铜的小钥匙递到柳玉如的手里,问道,“那根糊筷子你还留它做什么?” 柳玉如不说话。 高大人又说,“上次去白杨河,丽容这丫头原本说是随了去、顺道到田地地城接她父母。谁知一打起马来就跑过了路口,一百号人马,又不能为了她再返回,只好带着她……不过这半个月我可真没什么事,主要是想着这种事也不算什么便宜,我可不会自己往上撞。再说,家里这些女人哪一位不是苦大仇深?哪一个不比她强?只是那时罗得刀偏偏把婚书册子带去了西州,偏偏他对那些个什么古丽又认不得,知道丽容半月来与她们混得熟悉,就让她代填,谁知道她趁乱先自己写了一份……” 柳玉如道,“你不先给她好脸色,她会想起写这个?” 高大人道,“那我以后见到女的,二话不说,上去先打两个大嘴巴,可行?” 见到柳玉如脸上终于露出笑意,高大人道,“我知道,让你这就回家里去,脸上会有些抹不开,就在这里再住一晚如何?反正你离开时装得好,家里那些人除了婆子、竟然没一个人看出你生了气……你就说想邓玉珑了,到她家住了两晚,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柳玉如道,“我装什么了?我只是想念以前的日子,就有此举。婚书于我来说,也只是一页婚书……还有什么?” 高大人喉头似有什么哽住,接不上话。好半天才提议道,“你刚来时的那些姐妹,怕是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吧?不如我牵马载了你去各家里看看,也不显得生疏。” 柳玉如说,“如今她们都在新村,我们去了,如何能再回到这里来?” 高峻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就去柳中县一趟,看看有什么好些的布料给你买一些。” 柳玉如道,“你一个总牧监,这个时候去柳中县,可合适?” 高峻道,“管他合适不合适,让我再去牧场,看到那哼哈二将就头痛,不如躲一回清闲……我官袍一脱,谁知道我是什么牧不牧监,也许会看做木锨也说不定。” 柳玉如笑了,心情好了起来,又问,“不是还得回家拿银子?” 高大人道,“如今谢家舅子不比以往了,一套衣服和几十两银子还是拿得起的。”说罢,高峻出门去谢广家,谢广又不在,显然又去了许不了家。他向大嫂借了一套谢广的衣服、五十两银子回来,在柴屋里把官袍换了,二人锁了柴门出来。 高大人扶了柳玉如上了炭火,自已在下边牵了马走,二人很快走过村东的那片桑林,拐上了去柳中县的正路。 柳玉如骑在以马上,仍然不大放心,“高峻,现在牧场里事情如此多,你也知道有那两位盯着,我们……别再让人家抓到什么把柄。” 高大人道,“放心,人也都安排好,事也都在做着,牧场中的大事我是不会耽误的。” 柳玉如在马上坐着,低头看到在地底下走着的高大人,今天他没有穿那身红色的官袍,只穿着一件谢广的白衫。虽然这是件普通人穿的袍子,但是高大人在袍子底下挺拔的身材让她感觉到,人是衣装马是鞍这句话也有不对的地方。 看惯了高大人每日间穿着官袍,先是绿袍,后是红袍,柳玉如几乎都要忘记了他穿白衫的样子。她想,那时刚到西州,他不就是这么一副普通人的模样? 高大人在地下走着,一点都不着急,他们出来得早,到柳中县四十里的路程,看来他就想这样一步步的走过去。 柳玉如说,“高大人,要不你就也上马来,不是更省些力气?” 高峻抬起头来,笑着对她说,“无妨,往日里我总是忙牧场中的事,有时个一去便是一月、半月的,很少为你做些什么,家里那么多的人和事情都是你在操心……今天,本大人就为你做一回马童。”听得柳玉如心头一热。 她觉得,比起锦衣玉食、勾心斗角的长安城,西州这里天高地阔、生机勃勃,就连那些被城里人视为粗鲁、鄙俗的野蛮牧子们,也至少真情真性,更不要提高大人。西州,真是越来越显现出它动人的地方。 高大人在地下大步地走了,一路上一次马也未骑,到中午的时候,二人已经到了柳中县的城中。而此时,天空中下起淋淋的小雨来。街上的小摊小贩们忙着躲雨,找出油布苫盖在自己的货物上。有的行人纷纷拥挤到街边高大的门楼下避雨。 高峻连忙牵了炭火,载了柳玉如到了一处高墙下。高大人扶了她下马,二人背帖着高墙站定,这是一家大户的院墙,墙头上是黑色的琉璃瓦,在二人的头顶上伸出来半尺长的瓦檐,使他们堪堪不被淋到。 但是炭火浇在雨地里,高大人看到后,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身上的白袍,把它蒙在马鞍子上,而他的上身只剩下了一件无领无袖的背心。高大人说,“一会雨停了,马鞍子不能湿。” 柳玉如帖墙而站,与高大人靠得很近,看到他如此在意马鞍,是为着自己着想。而他自己的肩头、胳膊却淋在雨里。 小雨去得快,不一会便住了,高大人抓起马鞍上的白袍,把鞍子擦了一遍,再次扶了柳玉如上去,又把那件已经有些脏的白袍再穿回到身上。 于是街上的人们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一个美艳的年轻女子坐在马上,底下是个身上脏兮兮的男子牵了马走。 他们在柳中县的大街上慢慢溜达,柳玉如似乎对街上出售的每一样货物都很感兴趣,总要面带笑意地上去打听价钱,然后在货主流连的目光下微笑着离开。 她似乎知道自己的美貌在这些人眼里产生的震撼,因而更加不以为然。两人在街上转了一遍,柳玉如也只买了七盒口脂。高大人知道她是给每位姐妹各带了一盒,就让货主用布包了系于马上。 而此时,天上再次下起雨来,比上一次更大,浇在房檐上噼啪有声。高大人牵了炭火,二人跑至一家旅店前,拴马入店,向店家要了一间上好的客房。 眼下街上是不能再出去,旅店的院中不时有被大雨淋进来的商旅,更有大车小辆一起赶到院中来。高大人决定,就在店中吃了午饭,等待天晴后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9章 胭脂赌注 有店里的伙计上来,问过了两人要吃的饭菜便下去准备,柳玉如在房里坐下来,打开布包看她买来的那些口脂。而高峻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似乎一时之间也停不了。院中的马棚里,炭火已经被伙计安顿好,料也喂上了。 而此时,他看到由旅店的大门外边急匆匆地赶进来一架紫绒布篷子的马车,雨点在布篷上敲出了一层纷溅的水雾,车辕里架着一匹高头大马,在雨中犹自昂首。 显然这次到来的是一位有身份的人,因为在这架马车的后边,还跟了三架蓝布篷子的马车,看来都是头一辆车中人的跟随。而在边上又挤进来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各牵了马匹进来,人人的身上披着油布。 头一架车里的主人并不急着进店来避雨,而是叫车停下来,把车后另三架马车一齐挡在雨里。而三位大汉也牵了马停下,在雨中听候主人的吩咐。高峻看得奇怪,不知这位不曾谋面的人要干什么。 因为时值正夏,大部分的客房窗子都是向外挑开的,高大人隔了窗子往外看,看到紫篷马车的侧帘让一只女人的手挑开,里面的人正在往外看。高大人看她的架势,是正在端详自已的炭火。 过了片刻,车篷的侧帘才放下,那只手抽了回去,这些车辆人马才接着往店中驰进。又听到客房的外头一片纷乱,伙计在大声而热情地接待,过了一阵才稍稍安定下来。 高大人不知那位神秘的人为何要看自己的炭火,不过他寻思此人一定对马匹之事有些研究。他回身看到柳玉如坐在床上,正把那七盒口脂一件件地摆开,并把其中一盒打开来,那是她留给自己的。 高大人笑问,“你们都喜欢这些东西?” 柳玉如抬起头来,看着高大人道,“那是自然,我们爱这些,如同大人爱马,虽然东西不同,但是想来心情却是一样。” 高大人不以为然,“我们爱马,是因为它忠诚健硕,骑了它们可以征服四方。” 柳玉如道,“我们爱这些胭脂。是因为它们的美丽一点都不保留,可以随意描画、抿抹,让女子变得更好看。” 高大人道,“我倒觉得你们不施脂粉的样子更耐人寻味。” 柳玉如听了,看定了高大人,认为他不是在信口说话,便把口脂收好。说道,“即便如此,女子们看到了这些东西也十个里有九个会喜欢。虽然她们可以不必再抹这些,但总要收着一份的。” 她说,胭脂传入中原和张骞出使西域有关。所谓“胭脂”实际上是一种名叫“红蓝”的花朵,红蓝花在花开之后被整朵摘下,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淘去黄汁后即成鲜艳的红色颜料。 妇人妆面的胭脂有两种,一是以丝绵蘸红蓝花汁而成,名为“绵燕支”;另一种是加工成小而薄的花片,名叫“金花燕支”。这两种胭脂都可经过阴干处理,使用时只要蘸少量清水即可涂抹。 高峻道,“原来一片胭脂也有如此多的学问。” 柳玉如又说了些与此有关的,屋外的大雨似乎让屋中的二人没什么事做,反正又不能干坐着,高大人的兴致也不是装出来的,就认真地听她说: 除了红蓝外,制作胭脂的原料还有重绛、石榴、山花以及苏芳木等。重绛是一种绛红色染料,它的色彩比较浓重,不及红蓝鲜艳透明。而石榴花也是一种红色颜料,在长安的作坊中常用来炼染女裙,时称“石榴红裙”,但也可用来制成胭脂。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门外的伙计已经进来两个。一人端了漆盘,把盘中米饭、烧菜和开胃汤放在桌上。另一人手中托了一坛酒,坛口上倒盖了两只瓷碗,他十分麻利地拍开了封口,为二人满上,之后一个人先退出去。 而另一个人说,“这位公子,有一位客官托我转告,说他等公子和夫人用过饭后,想请公子过屋一叙,到时我来收拾东西时,再领着公子过去一见。” 高大人问,“是位什么人?” 那人道,“看到看不清楚,不过依小人看,一定是位高官大户中人。”说罢也退了出去。 高峻不知是何许人,心说先不管他,吃饱了再计较。柳玉如也是能喝些酒的,与高大人两个慢慢吃起来。柳玉如道,“不知道有什么事,要找上门来。” 高大人道,“无非抢马、换马、求马、买马。” 柳玉如奇怪地道,“高大人你真的能猜到?我却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高大人笑问,赌注是什么?这些口脂么? 柳玉如说,“高大人若是连一面未见的来人有什么意图都猜得到、猜得准,那放眼西州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了,便算我输。别说是这些口脂了,我所有的东西任凭高大人取。” 高大人一仰脖儿干了碗中的酒,笑道,“你想得美!”柳玉如脸色一变,又听高大人紧接着道,“整个儿的是无本的买卖,你们这些女人、连同你们的所有之物,本就都是我高某人的,又拿来打赌,当我傻呀。” 柳玉如盈盈一笑,举酒相邀。 饭后,伙计过来收拾碗筷,领了高大人出去,拐到另一间客房门外。高大人先前看到的那三位体魄矫健的扈从站在客房的门边,纷纷打量伙计领来的这位一身脏兮兮白袍的小伙子,连头也不低。只有一个人一伸开了门,往里通报一声,然后放高大人进去。 在里面接引的,是一位身材苗条的丫环,她请高峻在屋中木椅上坐下,倒上了茶水,随后到内室中去请主人。不大一会儿,丫环在前,引着一位四十多岁、衣着华贵的妇人转出来在对面坐下。 高峻打量这妇人,体态端方,举指稳重,面目间似曾相识,不觉心中暗笑,难道每一个模样好些的女人都是你的熟人么? 妇人伸手请高峻用茶,高峻看她的那只手,认出了是在外边挑起车帘看他马的那只手,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五指修长,保养得细腻白嫩,连指甲都如琥珀一般。 高大人未等她开口,便说道,“在下那匹马乃是得自深山野林,它随我闯荡南北,极通人性,正是人、马相宜,我是不会卖的。夫人如没有别的事情,在下这便告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0章 乌蹄赤兔 这位夫人还未开口,要说的话就让眼前这位小伙子一语道破,她不禁大为惊奇。一见之下,她并未十分看重眼前这人,只看他身上那袭脏兮兮的白袍,也就是个没有功名的乡下青年。她不信这样的人能够经得起多大的诱惑。 听他一上来便如此说话,夫人并不恼,而是微微笑着说道,“小哥真是聪明人,竟然不等我开口,便知我的意思,”这无疑是承认了。 她问,“不知小哥此马,可是叫做……乌蹄赤兔?” 高峻道,“它不叫夫人所说的这个名字,在下只是叫它炭火。” 夫人默默在在口中重复着“炭火”两字,眼中的神色有些释然。高大人也来了兴致,于是问道,“看来夫人所说的这个‘乌蹄赤兔’马,一定在外形上与在下的炭火十分的相似了。” 夫人从遐思中回归,说道,“正是,我所认识的那匹马,也是四蹄乌黑,身若锦霞,不过这个炭火的名字,似乎更为贴切,叫起来也更简洁……看来并不是我要找的那匹了……不过,如果小哥有意相让,小妇人情愿倾我所有,以百金相求此马也在所不惜。” 高峻摇摇头,不禁问道,“不知夫人为何对乌蹄赤兔如此中情?方才夫人冒着大雨看我这马,似乎里面有极深的渊源。” 妇人道,“你我素不相识,本来不该这样唐突相告,但是为了让小哥了解我的诚意,便说说也无妨。”妇人道,“此马与小妇人先夫的坐骑十分的形似而且神似,看到它,便如看到了已亡之人!”说着,妇人的眼圈已然微微发红。 高大人感到十分的尴尬,忙起身冲了那妇人拱手道,“夫人不必再说了,在下实在无意出卖此马,再白白地听了夫人的故事就大不尊敬……就不再讨扰,告辞了。” 夫人也不说相送,似乎还沉浸在对故人的思念之中。只有那位丫环送了高峻出来。高峻转身朝着自己的客房走来,不久身后蹬蹬蹬地追过来一人。 高峻转身一看,正是刚才那位夫人的一位扈从。他跑过来对高峻问道,“夫人叫问,小哥你的名讳、哪里人士。” 高大人说,“在下姓高,就是本县人,其他的恕不相告了,”说罢已然进到了屋中。柳玉如见高大人只去了片刻便回,忙问原由,高大人笑道,“如今你只好把本就是我的一切再给我一回了。” 柳玉如惊奇地问,“难道他真是要买马?” 高峻点头,“一个睹物思人的故事罢了,”又看看窗外大雨一点都没有要停住的意思,说道,“也许今天天要留客了也说不定。” 柳玉如听了,促急地说,“那我们村东的柴屋岂不是要让雨淋透了!”话说出口,又脸红道,“我是忘了十里不同天这句话,也许家中并未有雨呢!” 大雨下到黄昏才慢慢地住了,高峻看到那位妇人及其手下匆匆地出来套车,往店外而去。而夫人乘坐的那架紫篷马车在出门前,又在拴了炭火的马棚前略略地停了一刻才出去,他不禁想这位妇人的先夫是谁,竟然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匹马。 高大人结了店钱,与柳玉如出来后,看到善于抓紧时间做买卖的人又把店门打开,一些小贩也在兜售货品。柳玉如看到路边一份卖玉器的小车,奇怪这样的东西居然连个店铺都没有。 于是下马去看,她立刻被一串白玉手串吸引了,将它拿到手中细看。货主连忙说道,“这是成色最好的羊脂玉,如今整座长安城中有身份的贵妇们都在戴这个……是信奉菩萨戒必戴之物……夫人若要,我这里还要赠送菩萨戒的经书一本。” 高大人看到柳玉如将那手串抓在手里摩挲,有些不想放下,他忽然想起了纯青子。他上去掰开了柳玉如的手,将手串卸下,轻轻地放回货摊上道,“我们不要买。” 在回牧场村的路上,高大人还是在地下走着,而柳玉如终于说道,“我知道那手串的价钱不会低,我们的银子不够,若是下次再来还能碰到……就好了。” 高大人道,“我并非不舍得银子,只是那个什么戒,最是消磨女人的东西,我们还有多少的事情要做,我不会让你信的。” 四十里路,柳玉如又叫他一回,让他上马,但高大人又是一步步地走回来,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并有些歉意地说,“也没买什么东西。” 等他们到了旧村村东的柴门前时,天色已经进入了戌时末,西边的建房工地上人也都撤了。两个人到了高峪二哥的酒馆吃了饭又返回了柴屋。 屋中没有灯烛,只能摸着黑在里面躺下,虚软的柴草和干爽的毯子躺上去十分的解乏。柳玉如在黑暗中道,“高大人,我没想到你今天能陪我走了一天,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高峻哼了一声,半天才道,“等我把马养够了,便天天陪你。”柳玉如感觉高大人摸了黑把手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便不再动,不一会便发出了鼾声。 柳玉如躺在那里,细细地把白天的每一个细节从头再回想了一遍,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坐在马上往下看到高大人摆动的肩头、小雨中脱下袍子盖住马鞍的动作。 她想,高大人今天这样反常地带了自己去柳中县走一趟,其实是在表达一份歉意,她知道高大人的心意。 回想到了牧场村这么久,她还真是没有像这次这样离家出走过,也没有这样无由的生过气。难道真的是因为丽容手中那页薄薄的婚书? 她这才知道,以往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对于家中姐妹们的宽容是有底线的。不过高大人今天给了她更踏实的感觉,那就是他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她想起高大人从自己手中坚决夺去那只羊脂玉手串的一幕,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半夜的时候,柳玉如让一句“你想得美!”一下子惊醒,发现高大人的手还紧紧握了自己的手,才知道是梦。“整个儿的是无本的买卖,你们这些女人、连同你们的所有之物,本就都是我高某人的,又拿来打赌,当我傻呀。” 接下来她竟然半宿无眠,一直到天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1章 一里一年 早上,高峻醒过来之后,发现柳玉如像是没有睡过似的,便问她怎么回事,但是柳玉不说。高大人发现柳玉如的手还在自己的手中攥着,便拉她一起起来。 两人看看地上铺的那些毯子、褥子,心说就这么给高峪二哥和邓玉珑送过去?麻烦着二哥架了柴屋、借了东西,只住了两夜就走,就有些太折腾人了。高大人决定先把柴门锁了、东西不还,哪怕先放两天再说。 他把柳玉如扶上马,再次在地下走着牵了马,一直穿过旧村的街道,再进入到柳中牧场里。柳玉如在马上对高大人道,“须得你我一致了口径,才不会叫妹妹们起疑。” 高大人想了想道,“你就说……丽容来了,想去准备些见面礼就成了。” 旧村的街道上已经有小工们在干活,有的住了手中的活,看着大清早走在街上的两个人。而牧场里也有些收早工的牧子,看到高大人上次上牵马送丽容,而这一次是牵了马送柳玉如,都感到有些新鲜。 高大人笑道,“这次你倒怪起我,是谁连门不关就赌气跑出来的?” 柳玉如坐在马上有些不好意思,狡辩道,“去柳中县时,是谁一去一回非要徒步而行?不然早就回来了,或许可以再跑一趟多买些礼物的。” 高大人在地下走着,低声对她说道,“我虽然对于长安的那座候府真没什么好感,但府中人在这世上也只剩下了我们两个……这次我到柳中县走去又走回,是在立誓:我能走一里,今后便陪你一年……” 柳玉如在马上听了,很平静的心潮忽然涌起一层巨浪。原来如此!柳中县一去四十里,回来又是四十里,那便是八十年了!这样算来,他是要陪自己直到百年以后。 高大人不管她想什么,在地下走着又道,“那个丽容,我真的没有招惹……”柳玉如在马上制止道,“高大人你不要说了,我是信的。” 在议事厅的门口,高审行早上起来,看到高峻牵马载了柳玉如经过,便招手叫道,“高峻,你过来一下。” 高大人原地站下,皱着眉头想事,有些不大情愿过去,他想把柳玉如送回家再说。柳玉如在马上忙低声催促道,“还不快去!你不去他又该掂量远近了!炭火我能骑的,自己回去了。”说罢对高大人笑笑,双脚一碰,说声“驾!”炭火真的小跑着往新村去了。 高大人有些奇怪,不知道柳玉如是什么时候把骑马练得这样熟。他不知道自己去焉耆平叛时,柳玉如、思晴、樊莺在牧场里练过骑马。 高大人目送着柳玉如跑远,这才转回身来,脸上堆了笑,紧走两步到了高审行的跟前一躬身问道,“父亲大人,有何吩咐?” 在自己的牧场里,面对着品级比自己还低上一级的高审行,他只能如此。 高审行点点头,似乎对于高峻的态度还算满意,他酝酿着说,“旧村的改建再有十来天就完事了,对于王允达副牧监,你是怎么打算的?” 高峻巴不得王允达一直随了别驾和长史大人才好,不过看来,对于他的安排还真得考虑一下了。他又十分谨慎地问道,“依父亲之见,有什么好的想法?” 高审行还是十分的满意,点着头道,“嗯,这个么,我还要与别驾大人商量,毕竟我与王大人接触的时间尚短……不过,你上次当众打过他,若是不好好安置一下,为父恐怕别人会说闲话的。” “父亲大人有什么话,就先通个风,我也好有个考虑。” 高审行哼了一声道,“郭都督来时,已经同意收回他原先应允过的——牧场官员的使用由你一人做主——的事情,他答应这方面的事情要我代为把关……” 高峻听罢一愣,郭叔叔同意……那就是有人先提出了这个问题,然后才有同意不同意的事。他答应……答应谁?眼前这人? 一个长史自有长史的职责,那都是一州政务早就规定好了的,他一位政务官员,来插手牧场里的事情到底是为何?难道从今以后,自己这个正五品的天山牧总牧监,用个人还要从五品的长史点头? 高审行说,“你不要有想法,为父来时你祖父便叮嘱过我,凡事要多替你操心,意在让你走得稳些……这个王副牧监,不论是我看,还是别驾大人看都是不错的,人很踏实勤勉,交河牧也不缺人,就把他放在柳中牧,你以为如何?” 高峻问,“放他在柳中牧做什么?” 高审行对儿子这句话的语气稍稍有些不满,不过一想是自己在掺和进来拿主意,也就忍了,“先让他给岳大人打打下手。不过我的意思是,王副牧监的位置要摆在王……”他忽然意识到,王允达和王道坤两个都姓王,便改口道,“为父的意思是,王允达要摆在王道坤的前边。” “却是为何?”高峻问。 高审行忍着气,这哪里是自己在把关,分明是自己拿了初稿在请示高大牧监的同意!他说,“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一、考虑这个王允达的兄长是原来西州犯了事的别驾,如果我们仍然能重用他,方显得我们高家用人唯才,不看其他;二、你刚刚打过人家,这事情有许多小工、连我和别驾大人都看到了,若是把他再冷落起来,为父考虑……一定会出现些风言风语,说我们打击报复;第三么,我是认为旧村建好后,其中的一些事情还不会少,而王允达副牧监一直在操持着这块,管起来也会更得手。因而,如果说他在副位上干得好,我们还要再提他一步,方显得我们高家……” 他还没有说完,高峻已经一扭头走了,放下一句话道,“你去找郭都督说吧,只当我不知道此事!” 高审行一股怒火直冲顶梁,又不好发作。心说,你他md怎么知道我的苦心?那些使人、用人的学问大了去了,又岂是你个毛头小子挥几下扁担、举两下石锁就能定下来的?我替你把关你倒甩我脸子! 他看到高峻头也不回地往远处的厩房走去,气得猛一转身,差一点撞到从议事厅里出来的王允达那胖嘟嘟的身上。 王允达满脸堆笑地道,“长史大人,这么早便操劳牧事,真是……” 高审行气呼呼地问道,“别驾大人呢?” “回大人,别驾大人起大早去了新村了。” “你准备一下,旧村改建不能丢,柳中牧的事务也要抓起来……要拿自己是个大牧监那样考虑事情,你知道吗?”。 岳青鹤正好骑马过来,把长史的话听了个一句不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2章 大小心思 岳青鹤骑马过来看到了高峻刚刚与长史大人分手,不过他没有听到高峻的话,但却把长史大人的话一句不差地听到了耳朵里。 因此他也没有进议事厅,连马都没有下直接骑到牦牛厩房这边来了。一路上他想,怎么高大人刚决定了要让自己负责柳中牧场的全面事务,长史大人就对王允达这么说? 如果让王允达像个大牧监那样做事,那自己要怎么做事?这是不是高大人的意思呢?岳大人低着头,下马往一间牦牛厩房里走,他根据自己刚才看到的,寻思着长史大人这么说,那么高大人就一定是知道此事了。 那么极有可能,自己这个中牧的牧监还会回到这里来管牦牛。不如从这会儿就先主动一些吧。厩房里放着一位牧子刚刚端过来的精饲料,岳青鹤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端起了料盆给牦牛加料。 看看这些牦牛,见岳大人在这里,忙向岳青鹤打招呼。说心里话,这一段日子里,高峻南南北北的没有一刻在家,而岳大人坐镇柳中牧场真是让他省心不少。 岳青鹤说,“高大人,下官……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尽如人意?” 高峻与父亲高审行在议事厅外言语时并未见过岳青鹤,因而随口答道,“岳大人,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怎么敢去白杨河呢?”岳青鹤就放了心。又问,“高大人,我看长史和别驾就扎根在牧场里了,高大人一定会省心不少。” 高峻不好对岳大人倒心里的苦水,只是想了想对他说,“今后我还要多往白杨河牧场跑,柳中牧的事情,当然也包括这些牦牛,都要你多操心。如果说有什么事不能决定,我们两个可以商量。”说罢往外走。 岳青鹤追到了门口问,“高大人,如果说你恰巧在别的什么地方……比如在白杨牧场,我是不是就可以向……”他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向高长史和别驾大人请示。 高大人道,“小事你自行定夺,大事就按你说的——可以向白杨河派出一匹快马,把事情写明了我看。” 听了此话,岳青鹤的心就放在了肚子里,但是不知道长史大人方才因何要对王允达那样说。他想,要是高大人父子两个的意思不一样,自己又要怎么办?还真是个难办的事情。不过,听高牧监的总不会有错。 恰巧万士巨走过来与姐夫见面,他现在是柳中牦牛分牧的牧丞,做起事来尽心尽意,与以前比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岳青鹤对舅子的表现也十分满意,看看身边无人,岳青鹤对舅子道,“你都看到了,往下事情不会少,我们别乱说话,凡事小的不吱声,大的去问高大人。”万士巨点头。 柳玉如到了家,把炭火牵到院里,婆子先几步迎上来,压着声音道,“你怎么搞的,眼圈黑着,快上去睡一觉去,吃饭时叫你。” 刚听过了高大人一里一年的承诺,柳玉如已然是感动了一路。现在听了婆子的话她又是心头一热,精神就好了许多。 一到二楼,便招呼大家道,“我回来了。”除了谢金莲去送甜甜没回来呢,思晴樊莺等人一起从房间里涌出来见她。 柳玉如把口脂分送给每个人,丽容接过来,见到柳夫人并未把自己与那些人分出两样,心里也美滋滋的。 进入高大人家里来后,丽容这是第二次见到柳玉如。第一次时没好好打量她便出去了。这次再细细打量起来,就不明白高大人在牧场里对苏托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想,怎么这样一个标致的人,也在牧场里喂过马?还有那个三夫人是哪个,她到现在还安不上位来,听高大人的意思,这个人还到野外放过马呢。那高大人罚自己去喂了一夜的马,还真的不算什么委屈事了。 正在想着,听到婆子在院外叫别驾大人,楼上女的都纷纷下来迎接。见到别驾大人和谢金莲已经一起进到院子里来。 别驾李袭誉一大早就溜哒出来,他想见见女儿。 这老头为了女儿,妻子去世之后就一直是一个人支撑着。如今女儿找到了人家,只剩下了他自己,别驾每天面对日出日落就有些乏味。 他身为别驾,不住在西州,而是跑到牧场村来督办旧村的改建事宜,也是想着只有这里才离着女儿更近便一些,住在议事厅里也有个托辞。 刚来的时候还有个王允达鞍前马后的围着别驾转,让别驾一度以为这是个处事灵活、善于体察上官想法的牧场官员,对王允达的看法也很好。 高峻在旧村中用铁锹拍过王允达之后,别驾当时气得不用说。不过事后一想,也就明白了王允达的意思,都是在想自己的小九九,这就有些让李袭誉看不惯了。 再加上王允达可能是知道了高审行是高峻的父亲,且高审行似乎更能压制住高峻、手段和言辞也较别驾更为激烈,王允达几乎没等过夜,人就帖到高审行那边去了。 久在官场的别驾对此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倒觉得高峻当众收拾王允达是应该的了。 别驾起个大早到新村里来,到了女儿的家门口才发现来得太早了,门口也没个人发现他。要是有人发现了往里面一请,他就会顺水推舟地进去。别驾想了一想,就背着手,往新村的小学堂里来。 孟凡尘老汉原本不认识李袭誉,别驾也不板着,说明了身份,孟老汉忙着请别驾坐下,端茶倒水。 而别驾大人终于见到年龄相当的人说说话,更兼他发现这个孟凡尘也是个一人过生活的,便愈发的兴致盎然。再加上孟凡尘满腹诗书,还真能与别驾说到一起去,二人一直谈到了村中人送了孩子过来。 孟凡尘一边安顿来的孩子,一边仍与别驾攀谈。别驾也就知道了孟凡尘的来历,知道他与高峻素不相识,是高峻去长安途中收拢了来的。别驾听了,对高峻的看法竟然又好了一点,甚至认为孟凡尘便是姑爷特意给自己请来的伴似的。 别驾想着女儿家也该有人出来了,刚刚起身要走,却被一声女娃的惊叫吸引,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谢广的小儿子谢地,在这些孩子里面是年纪最大的,个子长得也高,这些日子看着刘武的女儿齐齐乖乖巧巧的,就想着搞恶作剧。 甜甜他不敢动,上次偷了甜甜的两片金子,去姑姑家吃了顿中饭就不翼而飞了,他知道惹了甜甜从他姑谢金莲那里就过不了关。 蕾蕾他也不敢动,孟凡尘是与蕾蕾一路上走过来的,日常里比别的孩子照看起来更为上心,而其他人家的女娃又不够档次。这小子回了家,对他妈说要用功,一个人钻到了屋里铺纸磨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3章 别驾心情 他想着,要画个什么吓人的东西才会惊得这女娃从凳子上跳起来。想来想去的,就脱了自己的裤子,照着裤裆里那小玩艺画了出来。连画了几遍,留下最满意的一幅塞到书包里。 早上他妈把他往学堂里一放便匆匆地走了。按着她以往的观察,每次她出来后丈夫就该出门了。这些日子丈夫天天像有什么急事,却一两银子没拿回来,她要紧着回去看看他到底做些什么。 这小子座位的前边便是齐齐,看着小姑娘也进来坐下,谢地就把那幅画从书包里掏了出来。又逢腰间一阵奇痒,伸进手去从裤腰里摸了个吃得滚圆的虱子,比一粒小麦稍小一点。 他用画把虱子包了,一探身扔到了齐齐的桌面上。齐齐不知何物,抓过来打开,被那只肚爪森然、仍在不停爬动的虱子吓得尖叫起来。 谢金莲气得不用说,当时就拧了谢地的耳朵骂道,“小兔崽子,怎么这样下流,真是有啥爹就有啥儿子!”看到齐齐眼角挂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到孟凡尘放在讲桌上的戒尺,掐着耳朵把谢地揪过去。等孟凡尘老汉进来时,谢金莲已经在谢地的手心上“叭叭叭”地打了六、七下了。 李袭誉听着女娃叫过后,又有男娃大哭,就忍不住过来看。一见那张画,再看看谢金莲怒目横眉的样子,别驾大人就笑了。上了年纪的人对于这些小孩子总是宽宏大量,忙上来劝解。 李大人对谢地说,“娃娃,你这样是不行的,谁不知道讨女孩子的喜欢?你倒好,把人家吓哭了。”又说,“瞧瞧你姑父,那才是能耐,有六、七个女孩子抢着嫁给他……你要好好读书,长长本事那才行的。”谢地抹着眼泪点头。 谢金莲本来以为侄子的丑事让孟凡尘和别驾大人看到有些上火,听了别驾大人的话也就消了气,觉得李大人的话也是有理,就请李大人到家里坐坐。这正中李大人的下怀,于是跟在谢金莲的后边一起回来。 李别驾进了高峻的院门,看到六个女子一起到楼下来迎接,里面居然有四个都是刚刚抹的红嘴唇,当然也包括他的女儿李婉清。 他不知道是自己来之前,这些人正在试抹柳玉如送的口脂。一想是自己冒然来访,就装着看不见,被让到了一楼客厅里坐下。 而抹了红嘴唇的思晴、李婉清、崔嫣、丽容匆忙间也忘了嘴上的猩红,忙着沏茶倒水,摆上果品,其中的热情与亲热让李袭誉心中大感温暖。 柳玉如说,“李大人,你也有日子没来看看婉清妹妹了,妹妹已经念叨你老好几次了。以后无事就多来看看。”李袭誉点头,正说着,高峻也从牧场里溜哒回来。 高峻与李别驾见过礼,柳玉如又说,“婉清妹妹的小蚕越来越大,吃得也多,妹妹她们要过了旧村去采桑叶,也是辛苦得很。” 高峻道,“正有一事要与岳父大人商量,旧村至牧场大门还有个七、八里路,路两侧的荒地西州府也早就批给了柳中牧场,能用的怎么也有四百五、六十亩。路南的一百来亩,剩下的都在路北,小婿想着要在那里扩植桑林,不知岳父大人有何看法?” 李袭誉知道扩植桑林的事情都是为了李婉清而起,哪有个不同意?当时出主意说,路北就栽上成片的桑树,而路南正好盖起了房子,做起蚕种孵化房、饲喂房、茧房、抽丝房、织染房…… 柳玉如笑道,“这真是太好了,让李伯父一说,规模就立刻出来了。但是让高峻去管这样精细的活儿,一定干不来……” 李袭誉道,“他怎么好又管马又管蚕?那不马蹄子绞到蚕丝里!不行的!正好旧村的改建已经快好了,就由我来管!”大家一齐鼓掌说好。 李大人想不到,旧村建好后自己正愁没有个正当的借口留在牧场村,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好?如果自己向西州郭都督提出来主管此事,那么郭都督是不会有理由不允的。 李大人心情大好,又与高峻两人一起研究了桑林扩建的细节。别驾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立刻找人平整土地,规划好了地块,先把肥上上。 别驾问高峻,“你厩房中的马粪不是没有去处?正好都运到地里施上。” 高峻笑道,“岳父大人,地是西州的、马粪也是,但是桑林和后边的设施却是婉清的。将来都弄好了,地租要按价缴给柳中牧、再由柳中牧按成缴到西州,当然牧场中的马粪只要有银子,那是随便使的。” 李大人赞道,“你这样公私分明是最好,本官更是要跃跃欲试了!”一家人越谈越开心,似乎一片几百亩的桑林已经成长起来似的。谈论间不觉已近中午,柳玉如忙着安排酒饭,一家人围坐下来一边吃着,又接着谈论桑蚕。 在席间,李袭誉看到女儿婉清几天不见,似乎人又比之前光润了不少,再看高峻时就更觉着这个姑爷真是千里难寻的,不用人劝便频频举杯。 李婉清陪坐在父亲的身边,不停地为李大人斟酒夹菜,还说,“爹你在牧场里一定多帮高峻,不许吹胡子瞪眼的,”李别驾说,哪会,我何时这样过! 一家人正在吃着,婆子上来报说长史大人到了。高峻和柳玉如刚刚把父亲接进来,又听门外一阵哭哭啼啼,是谢家大嫂把谢广推了进来。 谢大嫂眼睛哭得和烂桃似的,未曾进高峻的大门声音很高,一边推了谢广进门,一边数落她的刚才所见,大概一路上已经宣扬得人尽皆知了。待到进了院子,看到不但高峻一家坐在一起,还有另外两位大人都在,她的哭声才压低了下来。 高峻一看,心说这一定是谢广事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4章 长史遂意 高审行是为了王允达的事情才来的,王允达得了长史大人的实话,真就把自己当个柳中牧的大牧监那样操持起来。第一件事他想从交河牧把那两个看大门的亲戚拉到柳中牧来再做个牧尉。这第一件事就与岳青鹤顶了牛。 王允达说,柳中牧支援白杨牧场一下子走了不少的人,正副两个团官都抽走了,尤其是马匹教习人员差着不少。现在交河牧马少了、而柳中牧人少了,他这样进行调剂正当其时,也说得过去。 岳大人说,“王大人你要这样为柳中牧着想,干脆让高牧监把你调到柳中牧来。但是那样一来你就管不到交河牧,跨了牧场调人的事,得高牧监定。”岳青鹤的言外之意,你现在的职事还是在交河牧挂着,就不要柳中牧的操心了。 王允达一听,立刻来找高长史,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高长史却不受什么交河牧、柳中牧的局限,他是站在西州的高度看这个问题,而且不知道王允达是夹了私心在里面,他当然是支持王允达的。 但是这两个人真闹起来时,他才发现这事除了高峻能够解决,别人、包括自己都管不了。他找遍了牧场不见高峻,就到了家里来找。 他一进门,看到别驾李大人正与这一家子人其乐融融举杯畅饮,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心说别驾在这里吃喝,自己却没有人搭理,真是由一事而知远近。 高审行被别驾拉了入席,自己仍感觉像个外人似的。再看李婉清坐在父亲的身边替父亲倒酒夹菜,而高峻和崔嫣竟然都离了自己大老远,他的心中十分的别扭。 谢广夫妻闹将进来,看到人家一家人正在吃饭,谢大嫂便不往客厅里走,就拉着婆子站在院子里,低着声地呜咽着,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告诉了一遍。 她送了儿子入学,便到了检草房的角落里躲着。因为往常大嫂都是看着谢广往牧场里来的。检草房的牧子们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不过都知道她是高大人的亲戚,就都不管她。 可巧谢广今天本来不打算过来,自己在家坐到了天快晌午了又想起许不了来,于是骑了高头大马,径直穿过了牧场往新村来了。 大嫂远远的在后边缀着,一直看他进了许不了家的大门。她跟过去一看,门竟然没有上栓,于是轻轻推开门进去,不一会儿便哭着出来。 这二人虽然不进屋,但是谢大嫂在外边没完没了地啼哭着告诉,再加上婆子在那里劝个不停,屋里众人早已经把事情的大概听了个明白。 谢金莲坐在桌边吃着饭,脸上一阵一阵地挂不住。尤其是想起了早上在学堂里侄子谢地的事情让别驾大人也赶上了。现在自己的哥嫂又来了这么一出,更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 高峻对她说,“去柳中县借了大嫂五十两银子,你吃完了立刻去拿给他们。” 谢金莲会意,就起身找了银子送出来,对大嫂说,“你们先回去,不知道高峻的两个长辈在这里?再说高大人要如何管你们的事?”这两口子这才拉拉扯扯地回去了。 但是屋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李婉清说,“爹,你说说,这个桑林的事情要从哪一头做起?” 这正是李别驾想说的。他如数家珍地道,当然是选地和平整地块了。地块须先平整了,才不会渍水,肥料施进去浇了水时才不会不均匀。因而首先便是找些好劳力,将地犁好耙平。后面的压枝就不论节气,随时干起来! 高峻道,“这好办,一会我去让岳大人找个人贴出告示,那些旧村里建房的人大部分也该抽出来了。” 高审行听了,这是自郭孝恪说过之后第二次有人提起桑林的事情,而自己这个长史一点详情都不知道,心情就不大好。他想了想道,“不如就让王允达副牧监去操办这件事。” 高峻笑道,“这又不是公家的事情,我们就不劳王大人”。 李袭誉接过话道,“这事我正要报与郭都督知道,就由我亲自操办”。高审行听了,心道,不是公家的事情却要堂堂的别驾出马,看来真是一家子的事了! 他强忍着不快,对高峻说,“那么,我和你说过的王允达到柳中牧暂做副牧监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高峻已经看出父亲的不快,也不知道他是因何而起。不过他一想,你在这个时候再提此事,显见着是再不合意了便要拿起老子的架子,弄得不好再没头没脸地呵斥我一顿。 他想大家高高兴兴地正在商量桑林的事,何苦再生节枝?再说,你既然也说他只是个副监,如果回到交河牧去,指不定要给刘武添多少麻烦,来就来吧。于是随口道,“来就来吧。” 高审行遂了意,可还是高兴不起来,听这小子的口气,又像是自己在向他请示,当了这样多的儿媳妇们他的脸一会白一会黑,心说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了,起了身也不向别驾道别,重重的“哼”了一声,自顾走出门去。 柳玉如提醒道,“你还愣着,不知道送送,再说,有没有马?” 高峻正在愣着神,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也按着他说的应了,父亲因何还面露不快。听了柳玉如的话,这才如梦方醒,飞快起身牵了炭火出院子来追。 高审行骑了马在前边走,听到身后有马蹄声,看到高峻追了上来,他气哼哼地也不说话只顾了赶路。高峻马快,追上来道,“我来送送父亲大人。” 高峻丢下了别驾来送,高审行面色稍缓,便对他道,“王副牧监的事情你不要怪我多管,只是这官场上的事情,你一个小毛孩子又知道多少?比你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只因不顾小节而致功亏一篑的数不胜数那个侯君集怎么样?收吐谷浑、灭了高昌,功劳够大、本事够大吧?到头来还不是身首异处、满门抄斩?” 高峻在马上大喝一声,“你胡些说什么!” 高审行闻听吓得一个激凌,猛地看到高峻的眼中正喷着恶狠狠的怒火,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吞下去似的。他有些嗫嚅地问道,“你、你怎么了?”未完待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5章 四驾马车 高峻的眼睛瞪着高审行,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我岂会像他那样!”说罢,眼中的火焰一点点消隐下去,低头与又与高审行往议事厅方向走。 高审行意识到自己将高峻与侯君集做比较是激怒了他,怎么能拿一个满门抄斩的罪人来打比方呢?他也意识到了不对。 不过,高峻如此对他怒目而视,却是他从没有见到过的。这小子眼中的虎虎之风连他也后怕,不禁想起了郭都督说过的话,始认为也许他才能管得住这群牲口似的狂野牧子们。 二人又行了不远,又看到谢广夫妻正在边走边撕扯。大概是在高大人家里也没有人劝解说和,二人路上又拌起嘴来。再加上谢大嫂也不管厩房里牧子们看热闹,嘴上一句是一句的不留情面,谢广是个要脸面的人,当时火气也上来,揪了媳妇的头发就打。 正打着,他冷不丁地看到一个穿了红袍子的人站到跟前。谢广住了手,还要再骂媳妇几句,却见高大人已经挥起了马鞭,没头没脸地朝了谢广抽下来,喝道,“回家里吵去!” 谢广两口子都知道高峻是怎么抽兄弟谢大的,哪敢在阎王面前发威,灰溜溜地起身就走。听到高大人在后边又喝道,“再往新村来一步,我把腿给你打折了再接上!” 高审行头一次亲眼看到儿子发怒,也暗自地替谢广一咧嘴,似乎那一鞭子是抽到了自己的头上。他看看谢广两口子走远了,便又试探着说,“总之,咱们高家都是以你为荣的,不希望你马失前蹄,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高审行方才的话猛然把高峻拉回到现实中来,让他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双重的身份,心中暗道,“什么满门抄斩!小爷和柳玉如就在你们面前活得好好的,谁又能把我们怎样!” 他一怒之下怒视高审行是有些失态,但是瞬间便把话圆了回来,倒不会引起高审行的什么怀疑。不过他把怒气都撒到了谢广那一鞭子上了。 再往下走时心里暗道,什么为我,还不是为了高家?你在给我讲那些大道理时,哪一句离了高家! 二人到了议事厅,长史大人立刻去与王允达说了让他到柳中牧的事情,再要勉励他几句。而高峻想着桑林的事情,立刻找岳青鹤商量怎么找人。 旧村至牧场间的那块地算是柳中牧的,但是在把它租赁出去时,牧场里是有义务进行平整的。出租个房子还得先给人家收拾好了才好收租子,这也不算高大人占了牧场的便宜。 岳大人立刻找了录事过来,按着高大人的意思招人。旧村的工程马上就完了,闲人有的是,当时就有人帖了告示,旧村里的小工们跳跃报名。 高峻又把高峪也叫上来,带了高峪和岳大人一起到那片荒地上,让人丈量地亩、规划地块。不大一会儿别驾也来了,要在一起办起这件大事。 这片荒地在道南的部分真如别驾所说,宽度只够建房,大部分都集中在路北,路北往里面一直延伸进去足足有三十丈还多。 这些人边走边量,慢慢地远离了大路,并未注意到从旧村的村东,车轮滚滚、马蹄阵阵,往牧场方向驰来了四辆马车,车篷子一紫三蓝,并有三位健硕扈从骑了高头大马跟随着,一直进入到牧场的大门里面。 马车在议事厅的门前停下,一位扈从跳下马来跑进了议事厅里。不一会,高审行笑容满面地由里面迎接出来,大声问道,“夫人,没想到你们来得这样快,依我计算怎么不得一个月以后!” 有人搬了凳子放在车下,紫篷的车帘被先下来的丫环打开,先从里面跑出来一只生着白篷篷毛色的小狗,再从里面走下来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她四十来岁、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侵蚀的痕迹,用保养得细嫩的一只手扶了那位身材苗条丫环,慢慢下车来,这才对高审行笑着道: “老爷,若不是误去了柳中县,再到西州府去找你,我们早就见到了。”她说着话,用眼睛打量这座已经成为高府中主要话题的柳中牧场。 她也知道这座规模宏大的牧场,也只算是高峻主政的天山牧下边的一座分牧,以这样的规模,那天山牧要有多大!这里完全不同于长安,长安城最为宽阔的大街在这里也真算不上什么,因而她乍一见到,心中竟然充满了一股肃穆之意。 但是接下来的所见却让她大吃一惊,甚至顾不得人前的礼仪,用手捂了自己的嘴唇,仍然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 因为她看到在议事厅的山墙处,正拴着一匹马。这马浑身火红、四蹄乌黑,正是自己在柳中县旅店院中看到炭火。这一见在她的心中激起的惊惧之情不亚于半空中打了一道响雷! 高审行看到妻子崔氏这样,忙问,“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崔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整整颜色道,“啊,没有什么,老爷,我只是让那匹马惊到了,难道牧场里都是这样好看的马么?” 高审行当了这么多人,说道,“哪里哪里,这是峻儿的座骑。这样的宝马良驹就是放眼整个西州,也再找不出第二匹来了。” 崔氏听了高审行的话,身子禁不住微微地摇晃了几下,被机灵的丫环赶忙扶住。 高审行见了,以为是夫人旅途劳顿,又知道她一定是要急着见女儿崔嫣,便兴奋地道,“夫人,我眼下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就带你到……” 他当了外人不能道破崔嫣的身份,便一转话头,“到高峻的家里去,也好让你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认认家里的那些人。” 崔氏此时头脑里一片混沌,那匹马,那个穿了白衣的年轻人。 她初见此人时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高峻十几岁离家,即便在家时她都没有拿正眼瞧过他一下,她想一万次也绝不会把那个一身脏兮兮的人,与身为正五品天山牧总牧监的高峻联系起来。 但是这马却不是随处都有的,连高审行都说整个西州都没有第二匹,那个白衣人是高峻?她记起来好像他也说自己是柳中县人氏。 崔氏心神不定,再次被丫环扶到了马车里。此时她还无暇想自己日夜想念的女儿崔嫣,她在想着自己在柳中县的旅店中,都对那位小伙子说了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6章 冤家路窄 去高峻家的路有些太短了,高审行在车外说声“到了”时,崔氏还是没有理清思绪,她知道即便人会认错,但是马却不会认错。心说,也许是高峻的一个手下骑了炭火去柳中县办事,这该是最好的情况。 但是现在再回想起来,崔氏禁不住想狠狠的挠上自己两下。虽然这些年高峻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变化,可那不就是高峻的样子! 要是自己当时再多想个来回,也不会轻易就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可那又怪得了自己吗?炭火……乌蹄赤兔……炭火,自己的一生竟然与一匹马牵扯不断。 高审行待她下了车,又在妻子的耳边低声道,“你不能说错了话,高峻的侧室很多的。”她知道丈夫说的是女儿崔嫣,她无力地点点头。 等到家中的一众女人们闻声迎接出来,崔氏想到这群花团锦簇的人群中去找崔嫣,却一眼看到了打头的一位女子。她的面目是如此的典雅精致、让她有些晃眼,举指也似乎记忆犹新。 她迟疑不定地回身问高审行,“她、她是……” 柳玉如看到崔氏也是一愣,她一下子记起了这个女人。 两个女人就于院门处、在一进一迎的两拨人群中、定定地相互看着,惊愕、不解、暗叹天地之小。身边、眼前所有的人都淡去了,只有对面眼中的这个女人无比的清晰。 高审行道,“是高峻的妻子柳玉如,”他正想给这些儿媳们引见自己的妻子,却见崔氏柳眉一竖,厉声道,“你怎么到了我家?你不是在岭南么!来人,先给我掌她的嘴!” 崔氏的随从仆妇、丫环已由后边马车中下来,她们按着礼节都站在院门外不能靠前。而那三个矫健的扈从也正忙着的将车、马拉到街边放置。 连崔氏的帖身丫环也在她身后五步远,等着院门内外的老、少主人们见过了面才好上前。 丫环先听到了崔氏的厉声怒叱,她一愣,听到主人再一次叫,“来人,给我掌她的嘴!”丫环忙回身冲着惊诧不已的三个扈从、仆妇们一使眼色。 立刻从人群中冲过来两位健壮的仆妇,大步走上前来,认定了夫人指着的柳玉如,一伸手就要抓柳玉如的胳膊。不管如何,主人既然有吩咐,她们只能照办。 思晴离着柳玉如最近,就站在她身边,眼前的突发情况让她也是一愣。她见这二人上来就要动手,她总要保护柳姐姐,因而根本也来不及多想,上前叭叭两下打开了仆妇的手,把已经呆立在原地的柳玉如拉到了身后。 这时,樊莺也从后边站上来与思晴并身站好,惊问道,“这是为何?” 崔氏不依不饶,见仆妇不行,再冲着身后三个同样惊愕的扈从喝道,“你们傻了么?还不动手!” 扈从闻言再也不敢迟疑,大步由门外跨到了院门内,听崔氏嘴里叫着,“给我先打她三十下嘴巴!”这三人连看也不看挡在柳玉如身前的思晴和樊莺,凭着身高马大,两个人一左一右伸手越过这两人直接往柳玉如的身上抓来,而另一人却绕到了柳玉如的身后。 高审行惊声叫道,“夫人!”抬手欲止。 而崔嫣也由惊愕中回过味来,冲上去一挡绕在后边的那人,那人认出是崔嫣,伸出的手一缩,他不敢造次。 而前边的两人一个被樊莺伸手在肘上一点顿感一条胳膊酸麻难忍,咧了嘴、抱了胳膊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另一人也让思晴一个小擒拿摔趴于地。 崔氏对了思晴和樊莺怒喝道,“你们要造反么?我可是你们的婆婆!”二人愣住,但是仍旧不离开柳玉如的身前。 随了柳玉如一同出来迎接的谢金莲、李婉清、丽容本来高高兴兴的,一眨眼间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心里的震撼让她们呆立于原地,不能做出一点反应。 崔嫣含泪叫道,“母亲!” 此事事发突然,崔嫣不知道母亲与柳姐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母亲一见面就要对着自己一向尊重的柳姐姐动手,她只觉着这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的。 万一柳姐姐被打,而打人的是她的母亲,那高大人来了,要怎么看她?她这样一叫,似乎正是一位儿媳在匆忙紧急中的呼唤,于别人听来也无不对的地方。 但是在崔氏听来,却是亲生的女儿在叫自己。她终于看到了朝思夜想的女儿!于震怒之中看到她,此刻正眼含着泪珠看着自己。 崔氏的嘴唇动了动,想起了高审行叮嘱自己的话,也不回应崔嫣的呼唤,但是目光中多了一层他人不察的温和味道。 崔氏不欲看到女儿为难,她转向了柳玉如。 时隔这么久,她发现柳玉如还是如此的殊丽,此刻由于屈辱和压抑的愤懑,柳玉如的眼角也挂着泪珠。这女子在流泪时竟然也有一种特别的引人风情,让人不由自主地为着她的难过而忧愁。 但是崔氏却不想放过她。因为在柳中县对那位白袍小伙子妄吐心声、因为那匹马给她带来的不安、此刻终于因为见到了柳玉如,而突然找到了发泄和缓解的出口。 崔氏冷笑着,一字一句地对着柳玉如说道,“如今,你便是我高家的儿媳妇了,见了婆婆,你该如何呢?” 柳玉如从悲伤中听到了崔氏的话,她把头脑中刚刚闪现的长安街头的一幕强自压下,思索着崔氏说这话的用意。但是一向思维敏捷的她,此刻却像是让一道紧箍咒给箍住了,显得迟钝和麻木。 又听崔氏道,“你还不给我跪下!” 崔嫣又呼了一声,“母亲!我来替柳姐姐给你跪下。”她快步绕到前边来,撩起衣裙要跪。虽然不知道母亲因为何事这样大动肝火,但她不能再让母亲闹下去。 崔氏一抬手止住女儿说道,“你是个侧室而已,能代替得了她么?她是正室,进了我高府的门,都没有正经去长安拜望我们。现在让她补回此节,难道还不应该?” 崔氏说着,整理着自己的衣裙,从容不迫地将两手在身前搭了,冷笑着看向柳玉如。 她要看看,这个昔日里让自己无可奈何的女人,这回要怎么做,她等着。 高审行此刻并不知妻子因何如此,但是看到当事两人的表情,他知道在她们之间一定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纠葛。 但是久居长安,一次没有出过远门的妻子一眼便能够认出柳玉如,那么这个柳玉如一定在长安有着自己不知的故事和来历。 他自己不便插嘴,心说即便妻子此举有些盛气凌人,那也是辈份占着,他只想看看柳玉如接下来会怎么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7章 赐酺三日 史载,贞观十四年十二月丁酉,侯君集俘高昌王以献,赐酺三日。 这是不会错的。侯君集引大军灭掉高昌一国,把高昌王献给皇帝,功高而劳苦。太宗皇帝给予赐酺三日的殊荣也就不足为奇了。 酺,聚众豪饮。汉律规定,三人以上无故聚群饮酒,罚金四两。是个人都知道酒能乱性、也能招惹是非,若是再聚众饮酒,那么不可控的事会层出不穷。 唐律虽然对此并无明确的规定,但在人口聚居的大城市中实行霄禁,也有着异曲同工之意。 在长安城中,各街各坊区之间都有大门,一入夜便有专门负责的人将大门关闭,并有坊正检查。别说是聚众豪饮了,到了时间不回住处,在街上让巡街的军士抓住也少不了一顿训问。 因而赐酺三日的赏赐看似轻巧,实则不但于候君集来说是份殊荣,于长安城的百姓们来说,也不亚于一次盛大的节日。 皇帝赏赐候君集豪饮,在三日之内不限制时间、不限制饮酒的人数、也不限制豪饮的地点。如此一来,常年来一而贯之的霄禁在这三天里也就不禁了,不然便是违旨。 长安城每年只在元霄节十四、十五、十六三天里不禁,坊门彻夜不关,东市和西市整夜开放,各处游人如织、灯火通明。 皇帝赐酺,虽然不是元霄节,但这样的日子也不多见。再加上不久后就要来到的元霄佳节,让人们对于大唐征服了高昌国,有着更为切实的欢乐。长安城里的人们岂有不借了侯大将军的光上街玩乐之理? 那一年柳玉如二十三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侯君集出征高昌一去经年,她每日的生活也乏味得不得了。眼下,她对于皇帝加临侯府的殊荣,在感觉上并不过分的强烈,这份殊荣于她这样年纪的女子来说,远不如跑出去痛痛快快地玩儿上三天来得真切。 于是她将七岁的儿子侯无双安排给家中的仆妇,只带了两名丫环、两名仆人上街来。 她们中午由府中出来,兴致勃勃地由城中边走边玩,半日里绕到城南,并在曲江池边溜了会冰,在芙蓉园边看了会杂耍,天色已经入夜,但是游人一点都不见少。 看看时间不早,柳玉如想起家中的孩子,便说回去。于是主仆五人从曲江池往回走,他们经过青龙坊东边的大街向北走,柳玉如的意思是,她们要一直往北到东市再买些东西,然后再从宣阳坊绕道回永宁坊的侯府。 她在东市买了东西,两位丫环的手里还举了给少公子侯无双带的两支糖人,仆人手中提着果子。柳玉如是出来玩的,特意不坐轿子,一行人就在大街上往回走。 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两个仆人一前一后地照看,他们可不敢让年轻的侯公夫人被人碰到。 但是此时,由对面崇义坊大街上抬过来一顶华丽的小轿,轿夫个头一般,步伐整齐而急促,两名丫头侍行于轿边,像是急着要往东市去的。 四、五个健硕的家丁挥了马鞭在前边开路,嘴里喝着,“都闪开!莫挡了高府少夫人的路!”边喊边很响地凌空抽着鞭子,有躲的慢的行人被他们一搡退到了一边。 仆人赶紧掩护着柳夫人和丫环们靠边,但是对面人已经来到近前,将一个来不及躲开的行人往外一推。 那人站立不稳、一连退后几步,撞到了柳玉如的丫环身上,她手中的糖人失落于地,在有些清冽的夜风中,于街面上摔碎了。 仆人叫道,“你们如何走路,把人都撞到了!”侯府的仆人会怕谁?再说你们这三日的放纵又是谁带来的?他见自已府中的丫环吃亏岂会罢休? 柳玉如低声道,“你莫多事,我们回家要紧。”仆人便不吱声,但是看看地上摔碎的糖人,犹自不平。 但是推人的家丁却不干,本来推撞了人,他还有些瞬间的不过意。但是看对面这五人,三女两男,连个轿子都没有,充其量也只算是个中等户,心里就有瞧不起的想法。 听了这边的质问,那个家丁把手中的鞭子叭地抽在仆人身上喝道,“是你们不长眼,反来怪我!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兴禄坊高府听说过没有?” 另一位家丁手指了轿子问道,“这里面坐的可是高府少夫人,你惊了我家少夫人的驾,没有怪你呢,你们倒厉害起来,还不快滚!” 只听轿子里面有个年轻的妇人说道,“我们是去东市,又不是找人晦气,饶了他们,我们赶路要紧。”家丁听了,隔了轿子躬身应了,返身冲仆人喝道,“我们少夫人饶过你们了,快快滚开。” 柳玉如后边的仆人也已经上来,听了此话便挺身往轿前一横,怒目道,“管你是谁,今天不给我们个说法,谁都别想从此迈过去!”街边行人哪里见过这场面,纷纷聚拢过来围观。 轿中妇人又道,“时候不早了,是谁这样大胆,还不与我赶开。” 家丁得了话,一下子全都冲上来,架了那个挡路的仆人就往路边一扔,把他重重地丢在行人的脚下。而另一个同伴见了骂道,“我们侯府是好惹的么?”又冲上去挡住,早就在身上再挨了几鞭子。 柳玉如被这个场面吓得花容失色,手紧紧地抓了一位丫环,话也忘了说。 而先前被扔到街边的仆人爬起来刚要上前助阵,猛地看到路边大敞的店门,里面正是数十人正在豪爽畅饮。他听到其中一人的笑声,爬起来冲进去喊道,“老爷,有人欺负夫人!” 店内众人本来一片乱哄哄的,酒杯碰得山响,被仆人的一句话叫得一时寂静,片刻便一阵碰倒桌椅、碗筷落地的声音,人们纷纷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一齐看向从正位上站起的一位身材高大的人。 这人脸上愣角分明,似乎从前线回来连胡子都没有刮,听了仆人的话,他大眼一瞪望着那仆人道,“好……好你……个狗四,胡说什么?谁敢欺负夫人?” 仆人手指着门外结结巴巴地急着道,“就在外边,侯五已经让人打了,我也被丢进店来的。夫人就在外头呢!” 人们一窝蜂从店内涌出,看到那个侯五已在地下滚着被抽了不知多少鞭,并有靴头踹在身上,正在抱着头在地上躲避。 柳玉如已经变了脸色,有心让丫环上前拉开,但丫环也吓得动不了。她看到从店中出来的人中领头的那个,拿着哭调儿颤声道,“公爷,快来拉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8章 世事无常 这人一见柳玉如快哭的架势,早就气得火冒三丈。他一大早带了一大帮手下到这边,找了处宽敞明亮的闹市酒家,已经喝了一天了。 闻讯而来的官场故旧们更是不会放过这次与他接近、亲近的机会。从早上开始,也不等人请,听到信儿的人,便三三两两地骑马坐轿赶过来,陪了饮上几杯,叙叙旧、加深一下感情。刚才还有两个文人跑过来吟诗作对,把大将军大大地颂扬了一番。 皇帝赐酺第一天,他只想与这些跟着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手下先痛快地喝上一回,其他人就留到第二、三天再说。 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酒更是视如性命。难得有这样的大好机会岂会省着?只有傻子才省着!从一早喝到此时,一个个早已东倒西歪、勉强能站住了。 他们一见将军夫人梨花带雨的样子,没等将军发火,这些人就不干了。他们虽然意识不清,但是都知道要听谁的,此时将军即便让他们杀人,他们也不会有一刻的迟疑。 这人正是刚刚由前线回来的侯君集,他朦胧着双眼,看到自家的仆人被人打得在地下翻滚,立时大怒。 他眼睛里冒着火,也不说话,只是冲身后无声地摆了摆手。立刻冲过来十几位副将,一下子将仆人从高府家丁的鞭影靴丛中抢出,不由分说一顿拳脚把那几位家丁打瘫在地。 这些家丁平时在人前不会含糊,但是得分和谁比。与这些在刀光剑影中滚过来的牲口们比,浑身的解数都不灵了。要不是这些人已经喝得够量,还不知被打得什么残样。 柳玉如知道侯将军已经喝多了,怕他打出人命,一直在身边拉住他,哭着让他叫手下住手。侯将军这才摆摆手让人退下。此时,那几个高府的家丁已经爬不起来了。 侯将军道,“要依着仗仗、仗势欺人,就打死你你们,看在夫人面上饶过了,”他乜斜着眼睛,看着那顶簌簌而抖的小轿,喝道,“出来报个名,给……我……夫人陪个不是,便可走了。” 小轿轿帘挑开,从里面走下一位三十五、六岁的俊俏妇人,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她哪里见过这样如狼似虎的人,看到在地上躺着哼哼的家丁,更是失了分寸。 将军手下大声喝道,“还不快快给柳夫人赔礼,还等我们动手么!” 她只好碎步走过来,冲着眼前这位眼带泪珠的柳夫人深深施了一礼,颤声说道,“小妇人是户部书家五儿媳……崔颖,方才家丁多有冒犯,还望夫人莫怪。” 柳玉如猛地听到她这么说,知道也是长安城中不好惹的,再说侯大人正在醉着,真怕他再有出格的举动,再冒犯了同殿为臣的高尚书就不好了。 柳玉如忙上去拉了崔颖的手,说道,“都是一家人,如不是你的家丁不懂事,怎么让我们失了和气。夫人不必多礼,柳玉如岂是多事的人呢?也是……是侯将军的手下出手重了。”说着,求侯君集找人,为这些倒地的高府家丁进行救治。 …… 世事变换,反复难料。 柳玉如看着面前这位仍旧看不出年龄的傲慢妇人,就如当年在长安街头见到的那样,还是那样的华贵而矜持,但是两人的身份却来了个大逆转。 此时的她再回想起以前在长安街头的一幕,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她怎么都不会把她与高审行妻子的身份联系起来。 只因事发当时,柳玉如早就让那吓人的阵势搞得一头混乱,即便这个崔颖报了家门,不但在醉酒中的侯将军、众将没能细听,连柳玉如都不会当作记忆的重点,涉世未深的她也只是匆匆地听清了她姓崔。 崔氏抱了两臂,冷笑着道,“怎么,过去在长安横霸街头的侯公夫人,降不下你的身份么?你嫁与我儿高峻,便不再是侯公夫人,你是我儿媳!要不要我给你在地下铺个垫子好不弄脏了你的裙子?” 高审行听了崔氏的话,也猛然想起上一次,自己随了江夏王李道宗来柳中牧传旨,第一眼看到柳玉如时内心中的那种惊讶。他当时虽然不认识柳玉如,但是也被她身上高贵典雅的气质惊到了,心里也曾奇怪,在边陲之地的西州,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 原来是这样。侯君集谁不知道?也难怪了!高审行这样想着,不禁暗暗慨叹,心说高峻这小子是真能搜罗,能把这样的人物也拉到自己的房里来。不过,他虽这样想着,也暗暗地埋怨妻子有些小题大做。 而思晴、樊莺等人的惊讶是同样的,她们从崔氏的口中第一次知道了柳姐姐的真实身份,人人都吃惊地大张了嘴巴半天合不拢。难怪柳玉如一举一动都成为她们暗自模仿的榜样,原来如此! 最感到震撼的当数谢金莲了,她到此时才知道了柳玉如的底细。谢金莲想起在旧村时,柳姐姐执意将她拉到高大人的身边,让她们母女从凄苦的境地里一步迈出,却原来自己和她都与侯君集有着扯不断的关联! 她感激柳玉如,尤其是此时此刻。 她感觉到了柳玉如的痛苦,犹如她自己的痛苦,谢金莲回想着柳玉如慌张地劈碎那块“交河道行军总管”的硬木牌子时的举动,嘴里喃喃地喊了声,“柳姐姐……”眼泪就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柳玉如看了谢金莲一眼,她微笑着示意谢金莲不必难过,更不要多说什么。她已经从最初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人也由无所适从与局促不安里恢复了常态。 她想着那时崔氏浑身颤抖地当了那么多人对着自己施礼的情形。现在身份不同了,她的要求虽说傲慢无礼,但也说得过去。这没有什么,她原来只有高峻,现在又有了谢金莲,跪你一下又能怎样。 但是谢金莲叫着,“柳姐姐,你不要跪,你去找高大人。” 柳玉如闻听举步,但是崔氏往柳玉如的身前一挡,冷笑着道,“你不认高大人之母,却去找什么高大人!世上是先有母还是先有子?”那意思很明白,不跪下行了礼,不要出这院门。 柳玉如到了这时,已经被崔氏的傲慢激怒。 她轻声但坚决地说道,“夫人,话不是这样说,我与高大人三媒六证,西州郭大人亲自为媒,在这院中是实实在在的主人。当时我们成亲时,高大人和我可没见到他的什么母亲到此,如果是六叔到了,我不必人说便会行礼,至于夫人你……我要问过高大人再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9章 乌蹄赤兔 柳玉说罢,举步就往院外走,崔氏带来的家丁有心上前拦着,但是一见思晴和樊莺留在柳玉如的身边护着,他们都吃过这两人的苦头,知道不是她们的对手,因此也不顾得崔夫人之意了,便乖乖地闪开 柳玉如的话也提醒了思晴和樊莺。她们想,就算你说得都对又怎么样?柳姐姐还是我们的柳姐姐,再说高大人未到,我们就有义务保了柳姐姐不被人欺负。你一个外来人,一进门二话不说,便这样狂妄,真不知高大人家不是好进的? 崔氏无法,只好转向高审行,跺脚道,“老爷你倒说话!”高审行怔怔不语。 但柳玉如却又站下了,因为她抬头看到在院门处,高大人正牵了炭火,面色铁青地由院门边转出来,不晓得他已经到了几时。 柳玉如看到了高大人,满腹的委屈一齐涌上来,鼻子一酸就落了泪。自己过去的大唐侯公府夫人的身份,突然让崔氏揭开,对她的震撼是相当大的。但是在见到高峻时她想到,高峻对此比谁不清楚? 众人看向院门处的目光也引着崔氏扭身观看,她看到了一身红袍的高大人牵了炭火一步步走了进来。他也不看这些人,仿佛连崔氏、高审行在内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似的,只顾牵了炭火往里走到了拴马桩那里,把炭火与思晴、樊莺的马拴在一处。 先是炭火让崔氏又是一抖,但她已经见过它还不算多吃惊。但是这个男子一进来就让她心底猛的一沉,心里叫道,“果然就是他!他为什么没事穿个白袍到柳中县晃荡!” 高峻已经对了她一躬身道,“夫人你到了,怎么也不进屋?”又对了谢金莲沉声道,“平时迎来送往都是你在主持,今天是怎么了,要劳动柳玉如的大驾!” 柳玉如、谢金莲,以及院内高大人的这些女人们都从这一句话里明白过来。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平时家里来了客人都是柳玉如在前边接待,那是一家之主的本分。 但是今天高大人这样说,显见不是当了不知情的人在这里重新排安她们的座次。而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们,今天柳玉如是不该到院子里来迎接这些人的。他没有怪柳玉如,也不是在怪谢金莲,他只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不必太拿她们当回事。 谢金莲岂会听不出高大人的话中之意,另外那几个女人也都听明白了。 谢金莲、丽容就走到前面,请崔夫人进屋,而李婉清只在院中拉着崔嫣的手,一直在安慰这个妹子。 崔氏猛见高峻进院,像是一下子老实了许多。她也不与高峻说话,也不再不依不饶地逼迫柳玉如,在谢金莲和丽容的引领下进了客厅,高审行也随着进去。 人在客厅边当进未进的关口,就听到高大人在院子里喊道,“樊莺,你骑了马去高峪二哥那里,让他在旧村新房中找两个已经弄好的院子,把一应的家俱被褥都准备好了,让夫人带来的这些人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像是很在意这件事情,又冲着已经转身的樊莺叫道,“你快去快回……就骑了我的乌蹄赤兔去吧。” 崔氏在客厅的门口听了,身子控制不了地打了个哆嗦,暗自骂道,“这张破嘴!”也不知道是在骂高峻,还是在骂自己。 而高审行和樊莺以及所有知道炭火的人听来却是莫名其妙,不知高大人因何又叫了炭火这样一个绕嘴的新名。 樊莺一听就知道去牵炭火,而一直站在高大人身旁的柳玉如听了,也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知道这个名字不是高大人随便说出来了,至少是与新到的人有关。 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怎样做,是按着礼节也进屋中去见礼,还是看高大人的意思。樊莺牵了马刚一出院,便看到高峪风风火火地骑了马从旧村赶过来。 他与高峻正在大道以北的地里丈量地块,与高峻是同时接到的消息。只不高峪过先回了趟家,对邓玉珑说了此事,这才赶过来见五婶。 听了高峻的话,高峪二哥道,“不必去了,我让邓玉珑正在安排呢,正好我在旧村改建的新房中也有的放了些日子,安顿这些人并不在话下。”说着一溜小跑冲到客厅边,冲着已经坐下的高审行和崔氏一躬射道,“小侄来晚了!” 崔氏与高峪并不生疏,她也正要从他身上掩饰一下方才的不自在,听了高峪的话笑骂道,“邓玉珑是谁,为何不拉来见我?” 高峪笑嘻嘻道,“回五婶,邓玉珑是高峻贤弟从焉耆领回来的美人儿,已经被我收下了。她正在为五婶准备住处,一会儿我带五叔五婶过去用饭,自然能够见到。” 崔氏道,“谁告诉你了我要过去住,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哪都不去,你趁早带了她来见我的好。”高峪连忙应“是、是。” 高峻在院子里也不进屋,炭火被樊莺重又拴好后,他就站在炭火的跟前梳理炭火的鬃毛,心里把刚才这事细细地想着。柳玉如和樊莺也不走,站在高大人的身边。 高峻想,想不到这四驾马车又到了这里。他对崔氏的样子十分的模糊,因而在柳中县也没有一眼认出她来,当时还在自嘲,说什么好看些的女人都与自己有关联,现在看还真是这样。 他又想起崔氏在客房里说过的那句,“乌蹄赤免是她先夫生前的坐骑”一句,他知道这才是崔氏说出的所有的话中最不经意、也是最重要的一句。 刚才他在喊出这句话时,崔氏迈入客厅的步子出现的瞬间的滞顿并没有逃过高大人的眼睛。而同样进屋的高审行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心里轻哼了一下,问柳玉如是怎么回事。 柳玉如听高大人问,也不避讳樊莺在身边,“崔夫人认出我是长安侯府来的……以前她纵容家丁冲撞过我,被侯公爷教训过……今天就来找补。” 高峻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我还是从长安来的呢!她想得倒美,她在侯公那里占不到你的便宜,到我这里也同样不能。” 柳玉如怕他当了樊莺的面说出自己也是从侯府出来的,听到他这样说,冲了他莞尔一笑。又听他叮嘱樊莺道,“师妹,我若不在时,你就是我,不要让任何人在柳玉如跟前放肆!” 樊莺点头,也知道了高大人的态度。三人在院中说话,也不进屋,似乎是有意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0章 七人三等 不一会儿,高峪便从屋中跑出来,他匆匆与高峻说了两句话就出了院子,上马往旧村去了。高审行和崔氏刚才在屋里与高峪已经定下,他们二人和崔氏的帖身丫环就住在楼下的两间客房里,而其他的随从人员仍旧到旧村去住。因为高峻这里一楼只有两间客房,而二楼已经都住满了。 高峻听了,与柳玉如对视一眼,二人无话。 他们与樊莺三个人一起往客厅里走,高峻低声对柳玉如、樊莺说道,“总要见面的,但是咱谁都不怕,家是咱们的。” 三人进了屋,见到崔嫣和丽容正被崔氏一左一右叫到了她的身边坐下,而崔氏正在对高审行说着,“老爷,我们这么多的儿媳妇,依我看都不错,尤其是嫣儿和容儿,更是乖巧可人疼呢。” 眼下她被母亲拉到身边夸奖,知道母亲是故意这样说的。母亲又把这些人里最后到来的丽容也捎带上,其用意别人不知,崔嫣岂会不知? 她见到高大人和柳姐姐进屋,似乎是也听到了母亲的话,觉着像是自己说谎让人揭穿了似的,脸上腾地红了。 高大人、柳玉如和樊莺都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有母亲还在那里装,越发显得母亲偏心了。而且还拉上了这些人里的丽容,就是有意拿她给自己做陪衬。 见到柳玉如进来,崔氏的脸色又有些不好看。不过高峻在侧,她不好发作,只是冷眼瞧着他们接下来要怎样做。 高峻进屋,先是朝着崔氏施礼,问候道,“高峻见过夫人。”也不称呼什么。 高审行听了不觉得不好,他知道高峻十几岁时因为与崔嫣的事情,在高府里没少受崔氏的挤兑,二人在感情上的隔膜是不会弥合的。他想,只要他们彼此能保持这样的状态也就不错了。 高峻又对柳玉如和樊莺说道,“都来见过夫人。” 柳玉如和樊莺听了,见高峻也不要求她们称呼什么,都知道高峻还是想着刚才院门口的事情,有意这样引见,尤其是柳玉如更是涌上了一阵对高峻的感激。 以崔氏方才的表现,真恨不得将柳玉如当众按跪到地下,看柳玉如给她磕两下才解气。柳玉如知道崔氏对自己这样大的顶劲,都是从贞观十四年那次事件引起的,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自己还有哪些地方得罪过她。 即使如此,如果高峻真让她对着崔氏,哪怕只是叫上一句“婆婆”,那在柳玉如的心里也是极其别扭的。 樊莺先走过去,冲着崔氏万福了说道,“樊莺见过夫人,”说罢退在一旁,柳玉如走也上去,照了樊莺的样子与崔氏相见。 崔氏已经看出,在这七位女人中,这两个最漂亮的人心思是绑在一起的。就算抛下所有以前的恩怨不提,就冲这个,为了女儿崔嫣,她都不会对这二人好到哪里去。还有那个叫谢金莲的。 她不知道这个谢金莲什么来路,但是在院中时就是她让柳玉如去找高峻,显见着她对柳玉如的心思也不会远到哪里。 而剩下和思晴、李婉清似乎一边心向着柳玉如,一边还对自已的身份有着顾及,这就好说得很了。 她也看得出这个丽容在家中的地位不是高的。这种事不必人说,以崔氏的精明,只须看一看她们第一次走出来时的神态,以及短短一会的观察,这些都瞒不过她。 因而,崔氏对于丽容就更要拉拢一下,心说姓柳的,你我之间的仇恨岂会就这样善罢?高峻在这里我不好为难你,但他毕竟是天山牧的总牧监,不可能总在家里守着你,到时再慢慢地折磨你也不迟。 想至此她微微一笑,也不与柳玉如和樊莺说话,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下去,“我一来,就觉着这位丽容和嫣儿最解人意,就算放到长安的高府里去,一样不会丢了我们高家的脸面。” 说着还看向高审行,高审行除了点着头应付,也不好说不同意。说了,就招了丽容的烦气了。不过他也觉得夫人这样说话,就会打击了其余的媳妇们,又不好自己上前纠正,于是就问高峻午饭要在哪里安排。 高峻道,“可以在家中吃,也可以坐车到旧村高峪二哥的酒店中去……怎么都行,看父亲大人的意思。” 高审行道,“那就在家里吧,到了外头总有不便,不如家里随意,再把别驾大人叫了来,并高峪的那两人,我们一家人正好都见见。”高峻说好。 柳玉如听了,不等高峻说话就起身出去安排酒饭,樊莺和谢金莲也随着出去,她们想法都一样:出来做些事情,也省得见崔氏的脸色。 在厨房里,婆子帖上来低声问柳玉如,“这是怎么回事?是婆婆一见儿媳妇惯用的下马威?这也太过分了!”柳玉如不欲和婆子细说,只是笑笑也不搭话。 婆子又说,“不过也没大事,我看出来这位崔夫人是怕高大人的,没事。”说着很轻松地笑着,手脚麻利地干活儿。 柳玉如听了,觉着也是如此,一方面军她知道高峻的真实身份,他真的不会任凭崔氏在家中胡闹。同时她也隐约觉得,崔氏似乎在哪里对高峻有着顾及,想着抽时间问问高峻是怎么回事。 谢金莲此时再看柳玉如,就感觉着两个人的心情从没有这样的亲近过。此时她再回想起柳玉如当初极力说服高大人让自己进家的用意了。 她和她,因为侯君集而产生交集,柳玉如不与自己明说,谢金莲只是认为这是柳玉如的谨慎。毕竟一个犯了重罪的人是不值得四处乱提的。 但是,她感激柳玉如。自打二人进了厨房,谢金莲就没有离开过柳玉如,虽然彼此并没有多说什么话,但是心意尽知。 谢金莲看着崔氏带来的扈从和仆妇们都忙着把崔氏随车带来的日常应用之物往一楼的客厅里收拾,似乎是要将原来客房中的陈设都换掉,便悄声对柳玉如道,“姐姐你说,她要在咱家里住多久?” 柳玉如道,“管她呢?她要在这里住着好,那再好不过。” 谢金莲道,“可是我们呢?”她皱皱眉头,一副没有办法想的样子。柳玉如知道崔氏的进门,对谢金莲来说并没有大碍,她如此说,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想事情。 柳玉如心头不由一热,安慰道,“没有事的,妹妹,我们住着不好,姐姐就带你去住柴屋,你怕么?” 谢金莲道,“姐姐你说的什么话,金莲又不是没住过茅草房,怕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1章 姐妹私语 樊莺也进到厨房,三人一起蹲在地上择菜,本来这样的事情都是婆子做的,但是今天连婆子都看出她们是自己在找些事做,就为了不去客厅,所以婆子也就不去制止她们。 柳玉如听了谢金莲的话,觉得她说得是心里话,就又随口说道,“没事的金莲,我们若是去了柴屋,一定叫高大人去陪着。” 她又把嘴巴帖到谢金莲的耳边悄声问道,“你对姐姐说实话,高大人怎样?” 谢金莲知道柳玉如问的什么事,她想起高大人在夜里那不眠不休的样子,把脸红了道,“姐姐你又不是不知,凭什么问我?” 谢金莲入家之前,柳玉如就已是家中主妇,于她想来,柳玉如岂会不懂高大人在床上的手段?因而才这样回复。 柳玉如听了忙低下头不说话,她暗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底细。”柳玉如自从以这样的身份与高大人在一起,与高大人最亲近的一次,竟然是二人去西州时在善政村的那一夜。 夜里她被窗外的狼嚎吓到,钻到了高大人的被子里。而那次高峻在主人的频频劝饮下酒是喝得太多了,他的手上下乱抓、嘴到处乱拱…… 而除此之外,高大人对她最出格的地方也只是做出一些安慰性的举动。她不禁想,高大人的心里是有深深的顾虑的,她也理解。但是再看看谢金莲,柳玉如心里叹了口气。 柳玉如想着事情手下就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手本来就十分细嫩,被菜叶间一根棘刺扎破了右手的指肚。她的手哆嗦了一下,指端已经流出了殷红的血珠儿,忙放在嘴中去吮。 婆婆子看到了嗔道,“你这丫头,拿着脏手入口,是不是傻了?”谢金莲看了,忙拉了柳玉如起身出了厨房,要到二楼上去包裹一下。 思晴在一楼见了忙问,柳姐姐怎么了?谢金莲如实相告。谁知崔氏听到了,撇着嘴道,“笨手笨脚地,以为还是在长安么?以后这事情要多干才是。” 柳玉如听了崔氏这样说,也不答话只顾着与谢金莲往二楼上走。崔嫣听到母亲这样露骨地说话,心头一股气突然涌上来,起身冲了崔氏道,“婆婆稍坐,我下去替柳姐姐。” 看着女儿如此举动,崔氏的心头一疼,可又没有办法。她的手冲了崔嫣的背影抬了抬,终又放下。思晴和李婉清早就想走,见崔嫣出去,二人也起身追出去,都说要帮忙。 眨眼之间,崔氏的身边就剩下了丽容,她不好再走,局促地陪了婆婆坐着。崔氏只好对着丽容问这问那。 丽容一见大家都离开,只留自己在这里,别人不说,她自己就认为有了些巴结的意味。但是也像崔嫣那样走开她又不敢,一边应着崔氏的问话,一边偷偷地看高大人。 她瞧见高大人抓个机会笑着对自己偷偷挤眼睛,似乎对她这样的表现并无反感,这才稍稍地放下心来,一心一意地应承着崔氏。 高峻坐在客厅里半天都没说话,见柳玉如被谢金莲牵了手上楼去,不知道她伤得怎样。这二人上去很久也不下来,高峻不知道她们是借着由头躲避,只是独自担心。他看到别驾大人与高峪、邓玉珑一同进到了院中来,忙起身也离开客厅去迎接。 李袭誉一进门,看到女儿婉清正和樊莺、思晴、崔嫣等人在厨房里忙碌。老头乐见女儿如此,脸上就有了笑模样,破天荒地拉了高峻的手问了他对家中人的安排,说,“如果没有地方安置那些随从,就让他们去议事厅挤挤。” 高峻问,“那么你老去哪里?”。 李大人笑道,“我不愁的,那位孟凡尘我们谈得来,我可以去小学堂里与他做伴。”高峻一听,心里就有了主意。陪着李大人进到客厅,高审行拉了崔氏引见给李大人后,高峻便对李大人道: “岳父大人,你去小学堂里住是不行的,你老没事,我还要顾及婉清的感受。”李袭誉虽然对高峻的话不以为然,但他把女儿提出来,李大人的心里也是极为受用。他听高审行道,“正是此理,怎么能让你去那种地方住呢?” 高峻接着道,“家中一楼两间客房,一间留与我父亲与夫人住,另一间就是岳父你的。待饭后我叫人收拾出来……小学堂是万万不能去的,要去得婉清同意才行。” 又补充道,“岳父大人若要与孟老汉攀谈,家中与学堂离得也近便,不妨事的。” 高峻一到家,在院门口就看到了崔氏的帖身丫环是她真正帖身的。再加上在柳中县遇雨,崔氏能当了这个丫环说出自己的隐密之事,更说明这个丫头是崔错的死党。看来崔氏有些事情避着高审行,也不会避着这丫环。 不借此机会把她欺到别的地方去,高峻怕她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对柳玉如不利。果然,崔氏听了,先转向了高审行,“老爷……”她不便把话说全,只说到高审行懂得便住了。 家中二楼都是高峻的内室,一楼只有两间客房,崔氏本来的打算是自己和高审行一屋,再留着一间屋子是帖身丫环的。这样,自己的心腹在身边,高审行白天出去了,自己也有个帮手。 如果李大人搬进来的话,丫环就没地方去了。总不能让她与自己和老爷住到一屋里去。但是话再往明了说,便是在抵拒李大人进门了,这又于礼不合。 凭什么都是长辈,又都是离家在外,就不许李袭誉住进来呢?再说一个丫环和李大人比,怎么讲都不能大声讲。 高峻看了崔氏的表情,心里头乐得不用说,先去了你的爪牙再说!他怕李大人再有推辞,忙扭身出来,招手叫李婉清出来,让她过一会再对父亲施加一下手段,绝不能放李袭誉走,婉清会意,冲了高峻握了握拳。 听着崔氏又在那里狠夸邓玉珑,说她眉清目秀,不让崔嫣和李婉清。这次她当了李大人的面,又把李婉清挂到女儿崔嫣的身上,只是剩下的柳、樊等人只字不提。 高峪不知崔氏意思,以为她说的真是如此。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高兴得不得了,忙打发着邓玉珑也去厨房帮手。 而柳玉如和谢金莲在楼上听邓玉珑也过来了,不好等人家问起,也一起下楼去厨房弄饭菜。这七八个人一上手,倒把婆子挤得没处站脚。 终于,大家围坐在一起。李婉清记得高大人的叮嘱,一下子坐在李袭誉的身边,搂了父亲的胳膊撒娇道,“爹你就住下,与公爹你们一起不正是个伴儿?你们商量起桑林的事也方便呢!” 李大人哪敢拧了女儿的意,连忙乐呵呵地答应。 不过看高峻幸灾乐祸的样子,崔氏心里十分明白,婉清的态度都是这小子背地里教出来的。待到把菜点都一份份端上来,她又有了主意,要羞辱柳玉如一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2章 崔氏先尝 按着礼节,婆婆头一次到家中来,儿媳总要亲自做了菜或面点奉上请婆婆品尝。除了由婆子主做的菜式先都端了上来,等到长辈们坐好之后,柳玉如、樊莺、谢金莲等人连邓玉珑在内又都出去,到厨房里各端一份菜上桌。 崔氏知道这是她们每人做的一份,按着礼数是要由她尝过了进行品评的。她不动声色,暗暗地记着每个人的次序,听她们把菜放到桌上,再报出菜式的名字,然后一一坐下。 李大人知道礼节,先不动筷,请崔氏先尝。 这些菜冷热、荤素都有。但是不得不说,做菜的这些人水平是大不一样的,总之都不太高超。与经常摆弄这些的婆子的手艺根本没法比。 李婉清先一个就不大会。她从小诗书女工,李袭誉更不会放手让她弄这些东西,在扬州时家里雇着佣妇侍候。因而她只是切了一盘现成的猪头肉端上来,心里惴惴的。 哪知道,崔氏先一筷子夹起一片来,也不急着放在嘴里,先夹了肉左右认真地看了看,夸道,“不错,不错,婉清的刀功很好!”说罢将那片肉放在嘴里。 这样的评价没有人说得出什么,但也算是给了李婉清一个面子,李大人听了也接受。高峻听了心里说你真会!竟然赞起了刀功。可也是,不赞刀功赞什么呢?肉又不是她做的。 再一个是樊莺也不大通,从小武刀弄剑的,与切菜刀是不相通的,她弄了一盘凉拌的,但菜是她择了洗的、也是她切的,但最后放佐料时却是谢金莲帮的忙。 崔氏吃了一口,皱了眉没有评价,就去夹下一盘菜。樊莺于众人面前也是在意崔氏如何评价的,见她皱眉,樊莺就红着脸看高大人。高峻示意她稍安勿躁。 吃到谢金莲和丽容各做的一份小炒,崔氏心里不得不说,她们的手艺是这些人里最为不错的,颜色味道均属上乘。 因为二人出身平常人家,平时干得也多,虽然不会什么大的菜样,但是在火候和佐料的控制上是熟练的。 但崔氏也只是着重夸奖了丽容。谢金莲坐在桌边,偷偷看了一眼高大人,她不在乎崔氏如何说。 思晴做的蒸肉,让崔氏赞不绝口,她这是由衷而发。肉入口鲜香,肥的一抿即化但仍有型,而连在一块肉上面瘦的部分一点都不失了咬劲,她知道一会李大人和丈夫都要吃的,总要评得恰如其分些才行。 邓玉珑的汤稍咸,不过也真是汤,她一个王妃能做什么?崔氏品了只是略略点点头,说了句,“这汤就饭吃正好呢。” 吃到崔嫣端上来的那盘炒青菜,崔氏不住地点头,“嗯,没想到嫣儿的手艺也这样好,竟然与丽容不相上下。”又像是对了丈夫和李大人,又像是对了这些女子们说道,“这样的家常青菜别看简单,但做好了确属不易,尤其能做到这样更有些难得。” 她指着菜又说道,“高峻总在官场上走,酒肉之类是少不了常吃,但那些肉吃得多了会伤及脾胃,正该是常在家吃些这样的,清淡而有味道。” 高审行听她说得这样好,忍不住伸出筷子夹了一箸放入口中尝了,果然妻子夸得并不算十分的出格。心里奇怪,崔嫣何时学得这样的手艺。 众人知道最后的是柳玉如端上来的,都竖了耳朵听她对最后一盘怎么说。 这份菜最是家常的——蒸茄子。崔氏先认真去看。见盘中摆了一只加半只剖开的茄子,蒸过后又在上边洒了拍过的蒜末、精盐,淋了酱油、香油。 她撇撇嘴,心说这也敢往上端,又哪里称得上手艺,只可与那碗汤划齐。 她在上边夹了一箸,入口后立时“呸”的一声吐出到吃碟里,说道,“辣的辣、咸的咸,也不拌一拌就往上端!” 她这样的举动当真就是成心不给柳玉如留情面了,而且入嘴的东西当众再吐出来,自己也十分的不雅。她不顾这些,用筷子点着蒸茄子道,“这道最是普通的菜,也最是好做,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锅里蒸着,怎么只须拌些佐料也弄不利索!” 高峻没见柳玉如怎样呢,崔嫣先红着脸站了起来,“这……这个就是我做的……刚才那一盘青菜却是柳姐姐做的。” 这真是她做的,崔嫣与李婉清是一类,不但茄子是别人帮着剖的,连蒜末都是婆子给切的,她只剥了蒜。 但是在由厨房中往客厅中端的时候,崔嫣由柳玉如的手里把她的换过来,当时还对柳玉如眨眨眼睛。此刻,柳玉如强忍着笑,有些心疼地看着崔嫣,也真难为她了。 高峻先捂住嘴跑出去,连说肚子疼。樊莺明明知道高峻的意思,仍然小声怪道,“肚子疼不捂肚子,却捂嘴干什么?” 崔氏一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没有说上话来。心里骂女儿道,“你个吃里扒外的冤家,我的一番苦心都让你踢到灶灰中了!” 李大人忙着让大家动筷子,也是有意掩饰崔氏的尴尬。男人们这才举杯,相互敬让着开饮。桌上的气氛立时热烈起来,只把个崔氏心里像是喝了卤水,匆匆吃了几口离席。 崔氏回到了房间里,往床头一靠,听着厅中人们欢乐融洽的气氛,仿佛就是自己与人格格不入似的。她恨柳玉如,恨她在长安时压过自己一头,让自己高贵的心受到了屈辱。 她恨那座侯府,从里面出来的所有人她都恨。本来,侯君集伏诛之后,她想着自己的一块心病总算是连根去了,那个美丽而故作贤淑的女人也将埋没于岭南的荒山野岭之间。 没有想到,这个柳如竟然悄悄到了西州,又在西州再一次发芽儿了。不但如此,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高府新一代的少奶奶,这是把她的根须伸展到了自己的脚底下了。 崔氏知道,直到今天之前,她在高府的年轻女主中是属于最出类拔萃的,高审行兄弟几个的妻子中,连公主在内都无人及得上自己。现在不再是这样了。 那个昔日里在大街上挺直了身子接受自己道歉陪礼的女子,又以另一种形式侵犯了自己。柳玉如知道自己的那段屈辱,柳玉如的微笑告诉她,她会视自己的心情,随时将那一段事情当众说出来。 而且她能得家里面大多数女人的拥戴,这些人里面也包括自己的女儿崔嫣。 她的心好痛,眼泪悄悄流了下来,泪光中映现了那个骑了乌蹄赤兔马的男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3章 书信一封 中午吃过饭,高峻和别驾、二哥、高审行一同起身,要到柳中牧场里去,他们不知岳青鹤给桑林招到了多少人,够不够用。另外人们的工钱要怎么定,第一笔钱要从哪里筹集,都要抓紧计议。 四人刚刚到了院门口,就见从牧场的方向驰来了几匹快马,为首的正是西州大都督郭孝恪。他带了几名随从护卫从西州赶来,完全是出于礼节上的需要。 高审行的妻子从长安追到西州来,郭孝恪得到了消息但没有腾出时间与崔氏见面。更主要的是高审行在柳中牧场,他单独见崔氏也不合适,但是这个环节是必要走的过场。 按理说高审行只是个从五品上阶的西州长史,他的家人到西州来,根本不用都督废心想着此事。但是高审行的身后是高家。 众人寒暄着再次进入院子,柳玉如等人忙着出来迎接,而崔氏也抹抹眼睛从屋中出来相见。郭孝恪见了崔氏,看出了她脸上的不快,笑问,“贤嫂千里会亲人,怎么好似有些伤感” 高峻看崔氏未曾说话,先拿眼睛瞟了一下柳玉如,心中不禁大骇。郭都督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是长安侯府的长公子,若是让崔氏一口再说出来柳玉如的身份,那要怎么处 柳玉如的身份是一直瞒了郭都督的,如果此时让郭孝恪知道了她的身份,以郭孝恪的修为必不会当时就说什么。 但是他心里一定会对自己产生不良的看法。真到了那时,郭都督是不会想到这两个人刚到西州时是如何艰难的,只会把两人当时面临的步步紧逼、生死攸关的形势一笔忽略。 他心里面先是会责怪这二人对他的隐瞒,再者也会对这二人成亲后的生活产生怀疑这样身份的两个人,这些时日是怎么过来的 柳玉如的脸色也霎时间变得阴晴不定,她与高峻有着同样的担心。 谁知郭孝恪随着崔氏的目光看向了柳玉如,哈哈一笑,说道,“哦,我知道了高贤侄与玉如的婚事,高府之中才来了一位六叔。虽说有我这个都督为媒,但在场面上确是缺少了家中的至亲,这是大不该的。” 又转向了崔氏道,“贤嫂一定是见了儿媳,深感过意不去了。” 郭孝恪不这样说,崔氏也不大可能刚见郭都督的面就说这个,她也早就听说过郭孝恪给这二人为媒的事情。她在都督问话后看向柳玉如,那是真实的心情表露她的不快与柳玉如有关。 不过,她一见郭孝恪对高峻和柳玉如十分平和亲热,心说,月老如此英豪,我就更不能说了。不但不能说,还要表现出对这个儿媳十分喜欢才是。 当下笑着道,“都督,你说的正是了,我一见这媳妇,便十分的喜爱,放眼长安又有谁能及得上她方才我正是为错过了他们的婚礼而自责呢” 说着,满眼爱怜地拉起柳玉如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的摩挲。 高审行、高峻、柳玉如,以及家中那些个刚刚见到崔氏发威的女人们不由地愣住。又有几个姐妹去看崔嫣。 郭都督不便在这里久留,礼仪到了,便起身要走。他招手让随从递过来一封书信转交到高峻的手中,说道,“这是你那位义兄给你写来的,不知有什么大事。” 高峻接过,“薛礼大哥此时来信,一定是他从军的事有了眉目。” 众人都十分的奇怪,纳闷高峻因何不看信便知信的内容。都督随口道,“哦难道你们事先有过约定” 高峻说,“这倒不是,我这位义兄薛礼的本事郭都督恐怕已经见识过,当日攻打焉耆若不是他赶上,我们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 郭孝恪道,“那是真的,又有谁能徒手捋直了鸭卵粗的戟杆。不过我倒有兴趣听听你对此信来意的分析。” 高峻说,当时都督对他进行挽留时,他曾说如果家中老母病愈,则会考虑到西州来从军。以我对义兄的了解,他自己家中的琐事必不会麻烦人千里传信。而他老母亲的病情好或不好,他都不会来信的这属于家事;既然当时已与都督说明了,那么老母亲病好了他自会来,而不会事先写信这不是他的性格。 郭都督点头,又听高峻说:如今义兄的信到了,我猜是他与郭叔叔的约定之事有了出入他从军了,但不会来西州,同时也说明他老母的病已然好了。 樊莺听了问,“为何不会是其他的大事” 郭孝恪有些急地道,“我倒要看看。”说着催高峻拆信。高峻拆了信,把信的内容当场念出。屋中众人连崔氏在内,因为先听了高峻的猜测,此时都想着验证,一齐禁声听着: “高峻贤弟,兄母病愈,恰逢营州都督张将军士贵奉旨,总领幽、营二州,及契丹兵力欲伐高丽,仁贵谒张将军应募,请从行,并已获准从军。特此相告,请转告郭都督,代为致歉。” 寥寥几句,不一会儿念完了,郭孝恪鼓掌叫道,“你果然猜对了贤侄这样机敏的心思,也难怪敢单人去颉利平叛了。又有什么对手不被你猜到心里去” 他转向高审行,“我失了薛礼,但是高贤侄却不能放任了,我要调他去西州统军。” 崔氏听了心头也是十分的惊讶,没想到高峻料事会这么准。她最担心的是自己在柳中县因为忘形而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不知会留下什么祸患。 她偷偷看向高峻,不料想发现高峻也正看了她一眼,崔氏心头一颤,庆幸没有当了郭都督胡说什么。 她又把屋中高峻的几个女人们打量了一圈儿,发现她们连同女儿崔嫣在内,都在含情脉脉地看着高峻,连邓玉珑也是大张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尤其是看到这些人里只有柳玉如还算正常,似乎对高峻如此的表现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 崔氏偷偷打量柳玉如,见她面颊白中透红,妖娆的身材中竟然同时透出一股沉静而又活泼的青春气息,而又不会给人矛盾的感觉,这在一般女人是做不到的。 她做不到,似乎这些人都做不到,她的心中不由地一阵沮丧。 郭都督往外走,李袭誉说了要抓起旧村桑林的事情,都督当然同意。别驾本是个闲差,地位在那里,活儿可干可不干,不过这位李大人看起来是闲不住的。 桑林长起来、蚕事兴旺了,西州会从这里收到不菲的好处,都督哪有不应之理。 高审行也说起了王允达到柳中牧任副监的事,郭都督看高峻并无反感,也同意了。郭大人暗笑这个长史也是闲不住的,心说这两位夹在两边,不知道高大牧监要如何自处,不过他也不担心高峻,辞了众人,打马回西州。未完待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4章 蓄意挑拨 晚上,高审行是第一次到儿子家里来住,他进了一楼的客房里,看到崔氏闷闷不乐地仰在床上。以他多年对崔氏的了解,知道她的心事一定与柳玉如有关。 以他看来,贞观十四年的那件不愉快确属高家无理在先,这里面不得不说也与崔氏外出时对家丁的纵容有着极大关系。当年自己的父亲也是力主不将事情闹大,在家里对于此事一次都没有多提过。 他走过去,对妻子说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再说,侯府落到这样的下场,她已经跟了高峻……便是一家人了。” 崔氏打断了丈夫说道,“一家人?高峻?哪个是你家人?从我们女儿的身上,我倒是可以把他看成是一家人,但是她……哼。” 看到高审行不再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崔氏不去理会,她知道在她和柳玉如之间的这些恩怨总要有个了结,现在看采取强硬的办法是行不通的,至少高峻在家时是行不通的。 到达了西州之后,她感觉在长安跺跺脚连城墙都会颤上两颤的高府,越来越及不上在西州这只高府的弃子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几年前还一脸痞相、扶不上台面的高峻,因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那些在京城任职的高府子弟们,温文而识礼,身上有着耀人眼目的光环。他们能引经据典地论述一个道理、能够准确地说出一句话是出自于哪位圣人之口、能全面周到的做好一件场面上的事情却不会丝毫逾越了规矩和章法。 但是与高峻比起来,他们缺少点东西——霸气、狂放。那是他们常年在天子脚下循规蹈矩的结果。看看眼前的丈夫就知道了,他是绝对不敢着了一身脏兮兮的白袍到县城里去转悠的。她知道自己在柳中县城的失错,也是着了这小子的道儿。 想想高审行和高峻,那么在她和柳玉如之间,自己是没有什么优势的。崔氏知道,如果自己逼迫柳玉如过甚,高峻同样会像当年的侯君集一样毫不留情地收拾自己。也许她唯一的优势便是辈分。 她想,也许在长安街头,自己浑身颤抖地向她当众赔礼这件事是可以假装忘却的。站在辈分上的她只要不过分地逼迫姓柳的,那么这个聪明透顶的女子大概不会主动上来挑衅,并且严守秘密。 如果自己再对她好一点的话……想至此她自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与侯君集有关联,她做不出那个违心的样子。 她对丈夫说,“对高峻你不能听之任之了,看看他自到了西州,给咱们高家带来过多少的麻烦,哪一次不是地动山摇,惊得人肝儿颤?”她看着高审行有些迟疑的目光,又补充道,“为了女儿,你必须这样做。” 只有削弱了高峻,他这头不服管教的牲口才会老实一些。高审行知道,高峻能有今天的成就,拥有足以傲视高府所子侄辈、甚至叔伯辈的品级,除了有他自身的能力之外,他是沾了高府光的。 这小子借了高府的风势起飞,但一定要为高府所用,如果到最后弄得尾大不掉,高府的人都被这小子牵了鼻子走,别说父亲不干,自已跑到西州来的目的就落空了。 而现在远离西州的白杨牧场,在严格意义上说已经不算西州的管辖范围,自己这个西州长史管起这个儿子来,也显得力不从心了。 他同意妻子崔颖的话,她是为了女儿,这样想或许是对的,一个俯首帖耳的儿子总强过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惹事精。 不过,他试探着说,“可是老爷子会怎么想?看得出老爷子一直以来对高府的这些后辈们是不算满意的,而且我看他的目光正渐渐地汇聚到高峻的身上。而且……”高峻的强势是高府需要的,府中人已经感受到了皇帝对这小子的偏心。 崔氏冷笑着道,“那怪谁?等他连你都看不到了就为时已晚。再说,我说过把他逐出高家了吗?他所有的成就都有是高家的,但不代表从此高府人就要仰他的鼻息。” 晚饭的时候,高审行隔了桌子看到坐在对面的高峻,曾经有过一时的走神,以致于李别驾对他说话时也没有及时应对。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在有些地方还是有些像自己的,只不过自己骨子里的那些愣角早就被现实磨得一点不剩了,审行……审慎而行。 在饭菜桌上,李婉清又对着她爹撒娇了,“爹——我听说你在郭都督面前告了高峻的黑状,害得他被罚了俸是不是?”高审行的耳朵支愣起来,看到崔嫣也瞟了自己一眼。 李袭誉道,“这……这怎么样是黑状呢?我和高大人本来要罚他一年的。要不是我们考虑他家里老婆人口……” 李婉清说,“可是家里下个月已经揭不开锅了。” “没有事,公是公,私是私,不够有爹的俸银来补,”李大人说。 高审行也要接话,但是他发现妻子在用眼神制止自己,崔氏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她对着高审行说道,“老爷,你不是也有俸银?再说我从长安来也不是空了手来的,贴补了他们就当自己花了。但是这些孩子们……大手大脚地不知日子的难处,哪里像我们当年。” 她说,“这样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总要有个长辈插了手才行……玉如是个仔细人,我要再手把手教她一下才行,谁让我是婆婆呢?” 她瞟向柳玉如一眼,心说只要我在婆婆这个位子上,你就别想翻过身来。我坐到家里,再把算盘把起来,不说钱上卡你,只这婆婆两个字便天天难受着你。她微笑着问道,“玉如,婆婆说得对是不对?” 柳玉如不好回答,但高峻冷冷回应道,“夫人说差了,玉如岂会抢着抓弄这个?再说这也不是她的强项,此事自有谢金莲管着。金莲有女儿,当然自认为比别人仔细……家中所有人都知道的清楚,她是最适合管帐的。” 高峻的话明着是说谢金莲,但是高审行夫妇都听明白了。看着崔氏的话头被一下子噎住在那里,高审行说道,“既然住到了一起,没有道理分着心,银子就都交到金莲那里,小辈操着些心,我们乐得省事。”事情就算定了下来。 他是不得不这样说,不过妻子不再提她带来的钱物,他也不再提。暗道高峻这小子竟然护老婆护到这个程度,他翅膀上的羽毛是一定要剪些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5章 连夜赶回 桑林的增植在众多人的共同操办下声势浩大地开始了。别驾对此事的积极性最高,每天吃过早饭便溜达到地里去,中午有时都不回来,柳玉如便打发着樊莺或是思晴骑了马把饭送到地里。 几天后,地块已经在别驾的监督下修整一新,马粪也上到了地里。别驾又手把手地教人到旧村村东的野桑林中,拣那些芽好的枝条,半尺一根地剪来,每根上留有三、四个芽儿,地里开好沟之后,将那些枝条摆好,回土填埋,压实,淋足了水。二十天后便齐活了。 那些旧村中招来的小工,从此便有了新的事做,而且等桑林长起来,那些采桑之事还需要更多的女人来做,显见着村中闲在家里的那些女人们也有了正经营生。陈九媳妇已经表示,村中有不少的婆娘们愿意给李婉清帮工。 如此一来,有更多的外来人在旧村中买房置业,要在牧场村扎根。旧村刚刚建好的房子行情大好,王允达和高峪嘴都合不拢了。 王允达上一次在议事厅的屋中偷偷听到了高审行父子的谈话,不久他便真的从交河牧一步迈入了柳中牧,自然他那个本该是正七品下阶的、而实际上只是从七品下阶的副监一下子就摆到了中牧任副监的位子上。 这样,按理他便该是从六品下阶了,一下子就要上升四阶,看来选个好靠山有多么的重要!现在他便是高审行的儿子——如果高审行不嫌弃的话。 那日早上,他听到了高审行父子在议事厅外关于对自己挨揍一事的原话。王允达从未想到过,高峻当众拿铁锹拍自己会有这么大的返利在里面。有时想起来,恨不得当时让高大人拍断一条腿才合适。 而高峻这些日子也有正事,郭都督在西州去往白杨河的沿途建立守捉,少不了高峻帮助选址。高峻有时骑了炭火出去,办完了事情不论多晚都要连夜赶回来。崔氏在家里,他是不放心柳玉如。 他已经从她的口中得知了长安街头的事情。那年他刚刚被送到了终南山,这是他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因而对于崔氏的动机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更担心柳玉如——一个势均力敌、而且她并不想竖立的对头,忽然成了婆婆而且来意不善,她的劣势是显而易见的。 而谢金莲这些人不好为了柳玉如而对着崔氏翻脸,思晴不行,李婉清不行,甚至连樊莺都不大能够,她们在这件事情中的作用都比不上崔嫣……能这样做的只有他自己。 对柳玉如的保护,在高峻的心里有时要强过那些所谓的正事。她是个苦人,侯府中只剩下了他和她了,而他们两人时来运转简直是老天爷拿了馅饼亲手放在了他们的头顶上,离远了砸他们是砸不到的。 现在,柳玉如的身份终于被崔氏揭露出来,而自己还隐身雾后,高大人就更看不得她独自应对新生的威胁。再说他还没有到无计可施的那一步,最不继他还能舍了这一切,带了柳玉如去过隐居的生活。 柳玉如的每一次落泪都会激怒高大人,不要说只是个崔氏,也不要说崔氏是崔嫣的母亲,如果她胆敢冒犯了柳玉如,即使她是皇后都不行。 这晚,高峻半夜骑了炭火奔驰在回家的山道上,一边啃着一块烤狼肉,一边思考一个问题:崔氏所说的那个“先夫”到底会是谁?他认为炭火就是乌蹄赤兔,高峻确信世上不会有两匹一模一样的宝马。 一个对乌蹄赤兔念念不忘的、对于一次屈辱都不肯忘却的女人,同时又是一位有身份、有教养的贵妇人,却能够在大雨中不惜让三驾马车和三位扈从淋着雨,也要对一匹特征鲜明的马看上许久的女人绝对不会看错。 如果她没有最后确认此马,便不会有后边的求马,也不会忘情地说了那句话。 而从自己第一次发现炭火的地点看来,炭火的那位原主人一定也在鄯州地域出现过,并且就是在那里失落了这匹宝马。 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是一位将军——一个普通的军士按理是没有资格骑这样一匹马的。以崔氏所说的“先夫”一词,高峻更断定他是位将军,而且从崔氏当年的年纪来看,这位将军并不是正常去世,如果是将军的话,那么十有七、八是在炭火出现的鄯州地域战死。 高峻对鄯州地带过去的战事不大清楚,不过他从崔氏的这句话里总算找到了着手点,他不怕挖不出这段故事。他不为别的,不为宣扬和要挟,只想把这故事讲给柳玉如听一下。 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高峻牵马进院,整个二楼静悄悄的。他发现柳玉如还没有睡,门内透出灯光。别的屋门都关闭了。他进去,看到柳玉如坐在床上。 看到高大人进来,柳玉如的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味道,“大人,要是忙到太晚了就不必来回跑,夜路又不是多好走……水已经温好了。” 高大人拉起她的手道,“以后天晚了记得关门,我回来会敲的。” 每个女人的屋子里都备有高大人的睡衣,柳玉如也不例外。她从柜子里找出它来,手里拿着这件高大人从没穿过的衣服,把高大人送到了洗澡间的门口看着他进去。 她知道高峻会回来,事先叫人温了洗澡水。高大人不在家的一整天她都惶惶不安,午饭时别驾在场,崔氏并没有怎么为难她,只有崔氏那条小狗冲着她叫了两回。 晚上柳玉如既想开门等着高大人,又怕崔氏闯进来。她的心里想好了几种应对方案,甚至想到万一崔氏闯进来不走,那她就跑到樊莺的房里去,把屋子留给崔氏。 只和崔氏两个人在一起,她怕有些事情说不清楚,自己总是会落下风,而高大人不在场,要帮自己说话也帮不上。 晚饭的时候高审行和别驾大人说起了旧村中的风言风语,他终于听到有人在传言:王允达副牧监身在柳中牧副监的职事,而品级迟迟上调不到该有的从六品下阶,都是因为王允达得罪了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的缘故。 这让高审行十分的不安,虽然别驾大人一直说这事情太古怪,无风哪有的浪?但高审行说起这件事情时担忧的神色,还是被柳玉如一分不差地看到了眼里。她准备等高大人洗过澡出来后对他说一下,看看他怎么看这件事情。 柳玉如又坐着等了许久,发现自高大人进去一直没有动静。她想,水温好了以后又等了一阵子他才回来的。现在他进去了这么久,水早该凉了。她想八成是高大人又睡着了,他太累了。 最后她下了决心悄悄走进去,看到高大人泡在水里睡得正香。那片宽阔胸膛上的胎迹隐约浮现,提醒着她高大人是谁。 她在高大人的身边站了片刻,拿不准要怎么叫醒他。高大人露在水面外的只有肩膀和头,她想了想,俯身捏住了他的鼻子。 高大人一个愣怔,身子在大木桶中一个扑棱,哗啦一声水溅了柳玉如一身。她把干手巾搭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快步回到房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6章 商量退路 等高大人从洗澡间里出来,柳玉如已经换好了一套干爽的睡裙在床上躺下。 她等高大人躺好,说起了旧村中关于王允达的风言风语。高峻忿忿地说,“这位王副牧监,从我认识他,也没做过什么正事……也好,也许这哥俩遇到我,是他们流年不利。” 柳玉如在黑暗中拉住高峻的手,轻声说,“不要小看这些小人物,慎重些总是没有坏处的……你会原谅他,但他若得势,不见得原谅我们,甚至有可能替他兄长倒帐。” 高峻的手狠劲一握,“他若敢,长史也保不了他!”柳玉如的手哪里受过如此大力,在边上痛呼了一声。高大人猛觉,连忙摸了黑,两手捧了那只手揉搓。听柳玉如说,“骨头都让你捏碎了。” 他很歉疚,说道,“如果没有这些风言风语,也许他升品之事我不阻拦,但是如今断然不行了。明天我会对罗得刀说一下,让他去给郭叔叔传个话……让王允达随便折腾,我吃得住劲,傻瓜都猜得出这些风言是涉利者相关,那点小聪明也在我跟前玩耍,什么时候他能为了柳中牧场把那副屎包肚子累瘦下去,我一句话都不说”。 柳玉如一点都没有睡意,今晚她很有些兴奋,从善政村那次之后,这是高大人再一次离她如此之近。 外来的威胁让她从未有过的失措和不安,崔氏这样的对手让她丝毫不敢有落败的勇气,独自面对崔氏时柳玉如连示弱都不会肯。为了只有她和崔氏知道的那次事件、也为了女人的尊严。 她相信高峻的力量,这是她唯一可以任何时候都倚仗的后盾。她看到了高大人宽阔又隆起的胸膛,感受了他痛入骨髓的手劲,只要他在身边,那自己什么都不必担心。 她对高大人说起了白天的事。晚饭后,崔氏的丫环就去了旧村,她看得出崔氏为了这事又在动心思。 崔氏曾经当了高审行说,大热的天洗澡不方便,言外之意就是相中了柳玉如的大房间。但是没等柳玉如想好怎么应对,这话便让高审行否绝了,“你怎么好跟那些侧室们在一起?”崔氏就不再提这事。 柳玉如知道高审行这话暗指崔嫣,她一个长辈上来后女儿怎么能方便?再说一楼也是有洗澡间的,只不过是是与客房相连的罢了。崔氏一是要把丫环安顿在二楼的套间里,二是要让柳玉如挪动一下给她添添堵罢了。 高峻听了,说道,“她不要想把丫环放进来,我不怕她们合了伙欺你,也怕她们合了伙骗高长史。”高峻说了和柳玉如去柳中县避雨时的事情,请她帮着分析。 柳玉如说,“我只想到了崔嫣妹妹,你说过她是崔氏带入高家的,那么她的父亲该是这位骑了炭火的将军……别的我想不到。” 柳玉如不愿意这样大好的时间说别人的事情。她又告诉高大人说,白天时崔氏的那条小狗曾经对着她狂叫,像是在讨好主人,崔氏当时还说,“它怎么不对着别人叫呢?它一向是分得出好人坏人的。” 柳玉如把此事当做个趣事说起,谁知高大人又恨恨地,若不是柳玉如摁着便要坐起来,“这个狗东西也狗仗人势,明天教训它!” 又说,“我不在家,你那些姐妹们都是帮手,天亮我就交待她们几句。我就不信于她们来说,是一个应景的婆婆亲近,还是我这个爷们亲近!” 柳玉如悄声笑道,“大人你算说对了,它可不是狗东西吗?” 高大人转向她,低声说道,“你这位一品夫人让她当众揪出来,我却躲在幕后,该怎么办?她要逼得急了,我们就走。” 柳玉如有了兴趣,“我们走去哪里呢?就我们两个?” 高大人说,“不是我们两个还要带谁?大逆不道的是你我……不过樊莺是一定要带上的……思晴也要带上,”想了想又道,“李婉清和崔嫣也要带上,谢金莲、丽容……他娘的,这哪是私奔,改成逃荒了!” 柳玉如轻笑道,“我就知道你一个都舍不下,以后不许再往家里搜罗了,不然人家在后边一个个地顺藤摸瓜,大人你躲到深山里去也会让人寻见。” 高峻认认真真叹口气道,“那婆娘只需对着郭都督说起你的身世,我们就得走人。” 柳玉如听了,立时傻住。似乎方才的玩笑已经不再是玩笑。如今是崔氏知道柳玉如的底细,郭都督知道高峻是谁,这两个人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但是几乎每次见面都会说上两句。 她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峻性,紧张地抱住了高大人的胳膊,有些心慌意乱“怎么办呢!你快想想办法!”她用力摇晃着高大人的胳膊,让高峻也紧张起来。 这个担心也许就在明天早上成为事实。 柳玉如说,“实在不行,到时候我给她跪下,求她也行……”她感觉高大人在黑暗中自顾摇着头,听到高大人说,“平安可不是这么求来的。你们之间那件事是她无理在先,还记你这么久……她可不是菩萨,你不必求她。”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杀人灭口我不干,只好三十六计。” 在柳玉如的眼里,这件玩笑引起的问题似乎已经迫在眉睫,“大人,不然就让我离开,只要你在牧监的位子上,总能照顾得了我,也许崔氏一如意,就忘了我了。” 高大人语重心长的口气,“那天我这位父亲大人教诲于我,对我说起了满门抄斩的长安侯府……我虽然愤怒难抑,也只是敢抽了谢广一鞭子发泄……到了那时,哪怕谁都放弃了我们,我也会拉了你走的,我们去深山老林里生活。” 柳玉如的一颗心稍稍地安定了一下,仿佛觉得那样的生活也没什么可怕,她也不必为了这件事给那个装腔作势的崔氏下跪了,她又高兴了起来。 她知道高大人对此事的无奈,即便他力能搬山,对此事也只能逃避,这没什么。她认真地对高大人说,“不论你是谁,都是樊莺的师兄,至少她不会离开你……再有,谢金莲母女一定要带上。” 高大人问道,“为什么?谢金莲又比思晴和丽容、婉清和崔嫣等人多了些什么?” 柳玉如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急切地想说一件事,再不说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有这样从容的机会了。她说,“因为甜甜……曾经有一块牌子,是她父亲留下来给她的……” “什么破牌子,这样神神秘秘的?” “是十三年……交河道……行军大总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7章 落雨催花 readx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8章 鄯州故事 这小东西嗅到了烤狼肉的诱惑味道,再加上先前的试探没有遇到警告,又加上自己主人似乎在这个家里也没有人敢惹,它一步步谨慎地朝高大人走过来。 高峻坐在那里,烤肉就在他的两脚间,小狗抖着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一身白毛过来,低头,怜惜地闻闻那块肉,然后张开嘴。 高大人左脚突然一拨,将小狗拨得滚到了右脚面上。高大人不等它逃走,右脚靴尖一挑就把它挑上了半空。 它在空中四脚张开像只风筝,回落时又乱蹬,叫也不叫,看得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它过,眼中露出极度地惊恐。 小犬落地前又被已经站起来的高大人一脚挑上去。高大人在用脚接住它时一点都不生硬,但是在挑上去时却一次比一次挑得高,几乎让它撞到屋顶。 它在这时是不叫的,偶尔哼一声,但几近崩溃。而高大人像是不打算住手的样子,没完没了的挑它,竟然一次也不失手。 柳玉如和谢金莲总算知道了高大人让她们互舔眼皮的用意。她们开门出来看到了这一幕,一眨眼高大人又挑了三四下,柳玉如欲言又止。 高大人看到她这样子的神态,脚在它落下来时不再挑,一伸手凌空抓住它颈后的皮毛,它四脚伸展着想找处实地,此时只是发出一阵阵呜咽。 它被高大人提到了自己刚刚撒过尿的地方,被强按着头,鼻尖帖近了去闻。随后被高大人松开,轻轻一脚把它拨下了楼梯。它滚下楼梯,这才爬起来发着惊惧而求助的哀鸣跑掉了。 高大人用手掸了掸靴面,弯腰拣起那块狼肉,往嘴边送去,张嘴就要咬。他背对着那些人,只朝了谢金莲和柳玉如。柳玉如吃惊地抬了手要制止他,却见他把狼肉停在嘴边,冲着自己天真地一乐。 她也笑了,知道他的笑容里是歉意和掩饰,于是忽略了肩头的疼痛。 高大人转身对樊莺和思晴说,“你俩都看到那只狗了吧,我可能很长时间不在家……我要去白杨河,还要陪郭都督筹建沿途的守捉戍镇,如果有人胆敢欺负你们柳姐姐,你们就照我这样子做。” 又补充说,“不论是谁。” 樊莺问道,“要是你呢?我们怎么做?” 高大人眨着眼睛看着她,看来昨晚柳玉如屋子里的动静没有瞒过她,高大人也没想出怎么回答她。就说,“总之你们要仔细了,省得我回来让你们去喂马。” 在一楼的客厅里早上的饭也都已上桌,崔氏一早上起来,梳洗后坐在桌边。她算是家中的长辈,楼上的人这般时候都不下来,她就想着要借此事怎么说一说她们。 崔氏去找她的爱犬,却发现它没像往常那样在自己的脚边,不一会儿却听到它哀叫着从楼上跑下来。 高审行也已坐在桌边,俯下身去伸手抚它的头,却被它狂叫着呲着牙吓得一缩手。崔氏把它抱过来放在怀里,这小玩艺犹在忿忿不平地粗声哼叫,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崔氏心内狐疑,用手扒了它的皮毛仔细地检查,没有发现一丁点受虐待的迹像,再说自己坐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有听到它在二楼上叫,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她见高峻从二楼上走下来,坐在桌边,小狗立时老实起来,变得一声也不哼,她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柳玉如姐七个一起下楼,小狗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冲了柳玉如示威,而甜甜下来后,只从桌上抓了半只卷子就说要去学堂,谢金莲刚要起身,高大人道,“让我去送吧。” 高大人从桌边站起,刚刚安静下来的小犬突然从崔氏怀中挣脱出来,连声惊叫着逃到崔氏的屋中去了。崔氏看着高峻,见他若无其事的拉过甜甜,在她的身前蹲下道,“上来吧。” 甜甜已经比初到高峻家里时长高了不少,她也自已认为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平时去学堂也都是跟在谢金莲的身后走着。而高峻一直在忙,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过。 甜甜这小姑娘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见到高大人蹲到自己的身前,她有些迟疑地看向谢金莲。见到谢金莲没有看她,就把手搭上了高峻的肩膀,让他把自己背起来,高大人手里提着她那只书包往外走。 半路上高大人看到了许不了,高大人对她说了句,“近日我去白杨河,你若是去,就准备一下。” 许不了应承着谢广,本就不是多么得意他,细说起来这里面的原因,要是高大人知道后一定哭笑不得——她认为高大人对自己姐弟、对老陆都是有再造之恩的,而自己与谢广的事情高大人明明知道了也没什么表示,她不敢不应承。 高大人怒抽谢广的事情她也知道了,谢广再也不会来了。因而许不了听了高大人的话,心想能够见到老陆和兄弟怎能不去?她也忘了说句什么话,满脸欣喜地扭身回家去准备。 高大人背着甜甜走到半道,又把她放下来,改在前边抱着,问她学堂里的事,甜甜回答着,又问,“你再回来时,能不能给我带回一只小羊?”(未完待续,如果你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高大人道,“可以,不过你要听谢金莲的话。” 孟凡尘见到许久不朝面的高大人十分的高兴,他似乎在高大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对他说,“高大人,不如意之事常有,想想有多少亲人朋友都在指望着你,那么什么事情都不算个事了。” 高大人点头,他不想说这些,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前些年在鄯州地片都有过什么战事?老伯你可知道一些?” 孟凡尘道,据我所知,我朝在鄯州的大战事只在贞观九年有过一次。 高大人忙坐下来细问。孟凡尘道,“鄯州以西原本有个薛延陀,而这个薛延陀与吐蕃乃是甥舅之国,两部以青海碛为界,贞观初年薛延陀背靠吐蕃,时扰大唐,因而才有了九年平薛延陀的战事。” 高大人来了兴趣,竟然坐下来,要听孟老汉细说,“不知道此次战事是大唐的哪位将军统领?” 孟凡尘道,“此次战事的主将是右仆射李靖,身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统兵,江夏王李道宗与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副总管。此外的主要将领我只知还有薛万均、李大亮,别的不知。” 高大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就往回走,他低了头想事,也忘了与孟老汉告辞。 如此说,炭火必不是崔氏念念不忘的那匹马了,炭火是匹儿马,而贞观九年至今已经九年过去了,他稍稍有些放心。 但是孟老汉说到的这些人里有两个人仍被高峻暗暗的吃到了心里:一个是江夏王李道宗,另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9章 奶水大事 高峻步入院子,看到了一架马车、一匹马拴在车后边。另外在门前的树上还拴了两匹马,他一边暗自寻思着又是谁来了,一面迈步进院。 先进来的是王允达副牧监和岳青鹤,他们是为了一件事定不下来,就大早起的跑过来请示高大人。二人进了院子见高大人一家正在吃早饭,而高大人不在,岳大人得知高峻是去送女儿,就想等着高大人回来再说。 而王允达却不傻,他不等着高审行问起,就抢先着把事情对高长史说出来。 王副牧监新官上任,又把野牧的事情提了出来。他说眼下进入了盛夏,正该是将这些马群拉到北部的大漠里,一为避避暑气,二为不致牧子们的业务生疏。 岳青鹤对王副牧监的提议本无异议,但是王副牧监接下来又请岳大人亲自带队出去,他的理由是自己刚刚到柳中牧,对人员马匹不熟悉,即使是带队,也要等过些日子再说。 岳青鹤却不认可,他说王大人,在柳中牧每名官员都要带队出去的,而且都有个由生到熟的过程,你这样说出来不是要让手下人看不起么? 其实王允达这样提议并非他嘴上说的,一则他上一次带了交河牧的马匹到漠北放牧,是吃过一次大亏的,不但马匹尽失,还挨了一鞭子。要是再出去的话,他的心里总有些胆怯。 更主要的是,他想借此把岳青鹤支开些日子,好让自己不受干扰地在柳中牧打打底子,不论是人事还是马事,都要慢慢地按着他的意思运作才行。 但是,他的这个提议岳大人却不这样看。岳青鹤心说你一个副牧监,倒来安排起我,这事不是本末倒置吗?你刚刚过来连品级都未定便敢指手划脚的,我若应了,是不是有些软得不能再软了? 高审行饭还没有吃完,听了王允达的理由不住地点头,斟酌着对岳青鹤道,“王大人说的还是有些道理。” 话刚说了一半,院外有人停车驻马,柳玉如往外一看,原来却是郭待封拉了大姐高畅从门外走进来。她连忙带着姐几个迎出去,高畅见了柳玉如,只说了两句话便悄悄地问她,“你一定有什么事情,莫不是我兄弟欺负你了?他在不在,看我不教训他!” 柳玉如不知自己哪里让她看出这些,连忙否认,匆匆拉了她进来与五叔、崔氏见礼。 高畅想到又能见到柳玉如等人,一直在催促郭待封快行,他们是连夜赶来的。到了旧村时已经看不出村子原来的样子,便在村中央了人带他们到了新村来。高畅路上也没有吃什么,此时让崔氏拉着坐下来吃饭。 而高峻此时回来,一见到待封和高畅大姐,他兴奋地小跑着进屋,与待封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还不尽意,又在待封的胸前咚咚地捶了两拳,问他的来意。 郭待封对于高峻一见面的表现十分的受用,他在长安闹的那一出现在想起来还十分的不过意,也太显得自己心胸不敞亮。 尤其是那晚高峻离开后,他看到高畅果然是处子之身,更觉得自己错怪了高峻。此时当了家中长辈让他捶两下,所有曾经的误解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但是高审行却不住地皱眉,心说你这里还有两位下属未走,这样里外不分,真是缺少了历练。他不想当了牧场中的人呵斥他,但自己又十分的难受。 而此时高畅喝了两口稀饭,忽然干呕起来。 高峻一见,又跳过去拉起高畅,上下打量着问道,“大姐,你这是不是有喜了,来来,快让我看看,”说着竟然伸手到高畅的肚子上去摸,并把耳朵帖到高畅的肚子上听,“说好了,要是儿子我就不与郭二哥争抢,要是女儿便算是我的,要姓高的。” 高畅有些脸红地道,“这才几个月呢,哪会有这样快。” 郭待封站在边上,笑哥呵地看着,连说,“我们正是这样定的,女儿就随她娘姓高,谁知还有个姓高的来抢。” 崔嫣、丽容和李婉清这些人是头一次见到高畅和郭待封,她们没有想到高大人会这样随便,看似正经说事实则满不是那么回事,又见这位郭二哥笑呵呵的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心里都大为奇怪。 她们不由自主地扭头看柳姐姐,要是平日里柳玉如总要嗔怪高大人两句来制止的,但是今天她们都看到柳姐姐老老实实在坐在那里。 看到高大人在那里胡闹,柳玉如也只是十分得体地笑着并不说话,不由得更是奇怪。觉得从昨夜之后,柳姐姐是有些变化的,可是又都说不好哪里有了变化。 高审行早就憋不住要发火,看到妻子崔氏一脸厌恶地侧眼瞅着高峻,就再把心中的不快往下压了一压。 哪知高峻又瞅了大姐的胸脯,似是在思考一件大事,“就是不知道将来奶水够不够,这可是大事……我要给你寻摸一头奶牛来,大姐你要先多喝,然后才自己有。” 高审行再也控制不住,随手从桌上抓起一只卷子冲着高峻当面掷来,骂道,“气死我了,不知道这里有外人!”高峻一伸手接住,心说我不气急了你,怎么好处理岳、王的事情。 他早就见王允达和岳青鹤站着不走,心说这二人一大早来家里,要不是王允达挑事,我这个高字翻着把式写。他看到岳大人的脸上期待更多些,知道是父亲刚才一定说过什么对他不利的话了。 不由得对高审行已经有了十分的不满,心说你一个长史公私不分,总在这里冒充什么明白人!因而才有了刚才的举动。(未完待续,如果你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郭待封连忙进行劝解,连说这是他们姐弟的事。 高审行一听,再次按下心头的怒火,气哼哼地坐下。高峻嘀咕道,“我这里在说奶水的大事,你扔什么卷子!”不等高审行再次发作,就转脸问岳青鹤道,“岳大人,有什么事?” 岳青鹤把事情一说,高峻冲着王允达一瞪眼道,“你还知道你姓什么吗?岳大人出去了谁在柳中牧主事?是你吗?居然还来这里问!如此主次不清,又有哪个糊涂到会替你说话。”王允达吱唔着回不上话来,高大人道,“还不快去忙你们的。” 二人的争执因高大人一句话定下来,连忙告辞出了院子。高峻冲着岳青鹤后背喊道,“岳大人,这两天你让马掌房给我赶制一杆戟,照我义兄那样子和份量就行,要快”。岳青鹤连忙答应。 高审行没有说话,倒将脸上的不快迅速地压了压,心说幸亏我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想把人们对这事的注意力与自己联系起来,要接着问一下郭待待的来由,好掩饰一下。 哪知崔氏先开口道,“你不要操心你大姐了,先看看你自己吧。畅儿这样短的时日已经有喜了,你屋中这么多位整天都在忙什么,尤其是玉如,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我们做长辈的心焦么?古语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说过后再轻描淡写地添了一句,“不行就往下让一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0章 有了变化 柳玉如虽然挨了打,但是她并不后悔自己对高大人讲了实情。虽然此话的说起并非她早就计划好了的,但是她说出来之后总算把积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搬掉了。她只有这一件事骗过高大人,如今她轻松了。 高大人听过之后狂怒的反应也可以理解,柳玉如心说也不要什么包袱都我自己背着,我和谢金莲又哪里不一样? 不过他那重重的一拳把她心里的某种东西一下子打没有了,她说不好是什么,但是她心里多了什么她知道的——是对高大人的惧怕。 那一拳是柳玉如长这么大没有受过的,当时感觉着骨头都碎了,哭出来也是不由自主。后来高大人再举起巴掌时,她就把脸朝着他,自已的后半生都在这一巴掌上,如果他真的打下来她就死心了。 见到狂怒中的高大人举起的巴掌停在了半空,她就敢委屈地哭出来,也敢把后边那些话讲出来。她要爬起来去开门时,再被他一把搡倒在床上,听着高大人在门边替她掩饰说做噩梦什么的,心说他那个八十里的承诺大概仍是作数的。 早上起来看到高峻耍弄那只狗,要在往常,她一定会说笑着制止。刚才高大人和大姐高畅玩笑,要在往常,她也会制止。但是连她都奇怪,这两次她都没有这样做。 听了崔氏阴阳怪气的话,柳玉如也破天荒没有生气,她居然对崔氏也这样容忍,只是低了头不说话。也难怪李婉清和崔嫣等人看不明白。 高峻看了一眼柳玉如,对崔氏笑嘻嘻说道,“我老婆这样多,要怪也怪我不着急,怪不得她们任何人。要是只有一个的话,我不一天打她八回。再说有甜甜呢,夫人你说这样充个数,算不算我不要脸呢?” 崔氏听了愣住。高峻的话明显的是在指桑骂槐,因为谁都知道自己进入高府是带了崔嫣的,严格说她也没给高审行生个一儿半女。 如果她说甜甜作数,那么刚才自己就是没事找茬儿;如果不作数,那么自己半斤,又有什么脸面说别人八两?她没有想到高峻轻轻松松一句话,便被噎得没有话应对,于是扭脸看着高审行。 高审行能说什么呢?他故做未觉,忙着问郭待封的来意。 郭待封说,他刚刚从禁军的左卫中侯,迁任鄯州果毅都尉,因而就不在长安了,要到鄯州赴任,是高畅想念柳玉如等人,就先到西州看看。 郭待封原来是个正七品下阶,果毅都尉是从六品下。他京职外放、连升两阶,在人前一说起来也是踌躇满志。 他虽然对高峻的正五品没有明确比较的意思,但是也是暗暗地憋了一股子劲,到了鄯州后要再接再砺,不能落后高峻太多才是。 细说起来郭待封的外放,是借了郭孝恪的光。皇帝深许郭孝恪经略西州有功,成效显著。不论是经济、牧事还是武功震慑,都越发显得庭州的落魄不堪。 皇帝要把郭孝恪放在西州主政,就不好再超拔了让他离开,便把他二子待封升了职,个中来由郭孝恪心里一定明白。只是此时的郭待封只认为是自己出类拔萃,于人前说起时不免意气风发。 此时别驾正在桑林那边,晚上都是在议事厅过的夜,剩下高审行大概也想不到太多,高峻只会为兄弟的升迁高兴,连连叫着让思晴准备午饭。 往常备饭的事都是柳玉如主动张罗,高大人偶尔说起时都是习惯于叫谢金莲。但是今天他第一次把思晴抬出来,柳玉如和谢金莲没有多想,但思晴却有受到高大人看重的感觉。 但是她又从未张罗过这些,仍要请教这两位。于是三人一起出来,要把午饭搞得丰盛些。高畅跟李婉清、丽容都不熟悉,她只想多和柳玉如说话,就也跟着出来。 柳玉如说,“大姐你要住多少天?” 高畅笑着反问,“是不是怕我再占了你的床?放心,只要给我随便一间屋子就行,待封要去西州见他父亲,他也说过我身子不便,是不要我去的。再说五婶刚刚说过你们,我怎么好再没脸去打扰?” 柳玉如道,“大姐你千万不能这样想,高大人说了要去白杨河,我正愁没伴。家里也无空房了,你就与我住在一起。” 高畅见柳玉如并非是客气,她更是乐得如此。 高峻让待封陪了父亲少坐,自己骑了马到旧村来叫别驾。不想一出来又碰上了陈八媳妇。高大人想起来对她说,“你要想去白杨河看陈牧丞,就早些把事情料理好了听信,到时我会带了你们一同去。”陈八媳妇自是欢喜异常,忙着回家去准备。 白杨河牧场有陆尚楼、有冯征,本来高峻没必要急着去。但是自柳玉如说了谢金莲的身世,他就决定要去了。他要离得这些人远一些好好冷静冷静。 他在崔嫣的屋里也想过柳玉如的话,要是当时自己知道了谢金莲母女的真实身份,也一定会管这对可怜母女的,而且也一定不会只是给她们些银子完事。只须看看谢金莲两对哥嫂,他都直觉不能这样做,银子到了谢金莲的手里捂不热就要转手到谢家兄弟的手里,那么自己要怎么做呢? 虽然她们只是因了已故之人一时的放纵,才与自己有了这样的交集,但那也是摆脱不了的关联啊,把她们供起来?她们愿意不愿意的先放在一边,那柳玉如怎么办? 高大人心中与有一团乱麻相仿,在晚上面对崔嫣时,他猛然想起了和谢金莲在一起的情形,竟然一度失去了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能力。他两次落泪不是哭的这个,哭的是命运。 他感激崔嫣,她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好像是都懂得一样。她给他抹眼泪的时候显得很笨拙,但是却没有让他飞速地向着深渊滑下去。 是她很快地拉住了自己,并给了他绵延的快乐,帮他把那挥不断的、扭曲的痛苦淹没掉,不等到它们扎根,她便已帮他拔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1章 小三小五 小时候她把自己欺出家,现在又五马长枪对着柳玉如来了,高峻怎么能让她得逞呢?他对郭待封道,“二哥,你去了鄯州任职,替我办件事。” 郭待封忙问什么事。高峻道,“贞观九年时鄯州那里曾经有场大战,你帮我察证一下,是什么样人骑了一匹与炭火极为相似的马在那里出现过,要是有名有姓就更好。” 说罢自顾饮酒,对崔氏猛然变了的脸色连看都不看,心里道,“但愿你都冲我来,我有崔嫣,岂会怕你什么”。 高峻的话差一点让崔氏把咽到半截的饭卡在喉咙里,噎得她眼里转出了泪。她硬咬着牙,等那团饭一点一点地顺下去。而心头的惊骇无法比喻,似乎比噎住了饭更难受,像卡到了鱼骨。 她想不到,自己在柳中县那半句话,竟然就让他把目光盯在了鄯州。这里面有什么蛛丝马迹能让他这样快就直插自己最隐秘、最薄弱的地方? 她想起郭孝恪来时,高峻对薛礼那封信的来意分析,竟然也是根据薛礼当时的一句话,层层剥去了表象,一下子抓到了信中真正的东西。 她确信一般的人没有这样的本事,她一直自以为心机过人,但也做不到。高审行也不能,他甚至连那匹乌蹄赤兔都没从自己的嘴里听说过。崔氏心慌意乱,再想起郭都督所说的、他单人去颉利部平叛的事情,忍不住偷眼去看高峻。 崔氏发现高峻也在无意地看向自己。她眼睛里挂着被噎出来的眼泪,匆忙间竟然冲着这小子笑了一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他笑,是让人抓住了弱点后无奈的妥协吗?比哭还难看,她感到了屈辱。那点被噎出来的眼泪就变成了为自己而哭了。 高峻说,“夫人你吃饭一定要小心些,我们大家都不要噎到才好柳玉如、崔嫣,你俩也慢慢吃,别让我担心。” 他说前半句时充满了关切,后半句竟然又变成了对自己两个女人的玩笑,这是个什么样可怕的人啊。明明是一句其他人认为很自然的话,但却是正正经经地在警告自己,别乱搞事。 柳玉如已经两次听高大人当了崔氏说起那匹乌蹄赤兔了,她已经听高大人说了崔氏在柳中旅店中的那句话,他刚才的话把崔嫣和自己放在一起说,就是在不动声色地再给自己前边加了一道防护。 她想起早上时高大人对樊莺和思晴说过的话,“谁对你们柳姐姐不利,就如此办。不论是谁。”她的喉头也似有什么东西噎住。 郭待封以为是件什么大事,一听高峻此话,当时就拍了胸脯,“只要有相关的卷宗,这是不会有多难的。要是没有的话,让我去大海捞针,我也无法可想啊。” 崔氏听了面色稍展。哪知高峻道,“这有何难?卷宗中或许并不记得多全面,但鄯州这样的大仗几十年不遇一次,千军万马的军需供应必是鄯州的主办。你可先查州志、县志,当时的主管官员是少不了记上一笔的。找到这些人不难的。而那马非一般人所骑,至少是个偏将,只须顺藤摸瓜,何愁不水落石出。” 崔氏听了,更兼郭待封连连点头记下,她险些从座上跳起来逃开。又听高峻自语道,“我这次去白杨河,要顺便送陆牧监的夫人和陈牧丞的夫人同去,想让家里随去一人,路上也好做伴。” 樊莺和思晴听了都想去,只是高大人早上说了,她们是要陪柳姐姐的,便把话咽下。谁知崔氏听了,急忙说道,“不如就让嫣儿去吧,我看嫣儿是细心的,去了照顾起高峻来,我们更放心。” 哪知高峻并不领情,“不妥,” 众人连崔氏、崔嫣都听他怎么说,却听高峻屁屁溜溜地说道,“七位老婆,我意思是一、三、五、七都要喂过马才行。如今柳玉如、樊莺、丽容都喂过了,只剩小五没有喂过呢,就让她在家里喂两天马。” 崔氏被这样回复,却忘了生气,关切地问,“不知谁要去好?” 高峻说,“夫人不是一来就直夸丽容懂事吗,就让丽容去吧,谅夫人一定放心。” 崔嫣听了并不难过,而丽容听了,想到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又陪高大人去白杨河,她不禁心花怒放。 再把高大人的话从头编排了一下,终于知道那位一直辩不清楚的三夫人就是年纪最小也最好看的樊莺。她没有想到高大人让这些人喂马竟然会排出单、双,又不明白这个次序是如何排出来的。 郭待封吃过饭,又说了会话,便把妻子高畅留在牧场村,自已起身去向父亲报喜。 李婉清也想去白杨河,但是她想起高大人说过的,自己还要留着父亲在家占住了楼下的房间,就不多想,心里说这样机会以后是少不了的,又何必在乎这一回? 高审行看得出来,高峻对于岳青鹤和王允达之间的争执不决是有着不快的,高长史看到高峻早早的走出去,怕他再到牧场里找王允达的晦气,他也要去看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高审行远地看到炭火牵在议事厅的门外。他刚刚到了议事厅的门口,便听到一个人在里面咆哮:“你还行不行?这么屁大点事情都跑到我家里去,我要是去了白杨河你连这样的事情又要找谁?很明白的事!出去野牧就是副监的主管,要是连这个都起争执,那我早晚把你们砍下去一个”。 刚才说话的是高峻,高审行从未听到过高峻正正经经地对着属下说话,因而就不进去,要听听他接下来说些什么。 就听岳青鹤道,“高大人,下官不是也有难言之隐么谁不知道王副牧监是抱上了高长史的大腿?我哪里是怕他,我是怕长史大人生气呢。” 高峻听了,口气缓和下来,说道,“你是柳中牧的大牧监,他天天拿着这种事和你计较个没完,是不是显得你岳大人连个屁事都定不了?” 岳青鹤道,“高大人,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未完待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2章 试探接近 高审行在门外听了,气得啼笑皆非,哪有一个总牧监背着人、教唆手下的大牧监拿锹拍副牧监的?这不乱了套么?他刚想进去说上两句,猛然又听高峻说出了后边的话,高审行暗想,原来他是这样看待我的,并未将我想的有多坏。[{〈〈{网他的心里竟然有一阵子美滋滋的。一想,就不这时候进去了,于是举步从议事厅的门边离开。 依着高大人的意思,他要等着马掌房把他要的铁戟打好后,才拿着去白杨河。乌刀虽然好,也要比一般的佩刀长上半尺,但仍然属于短兵器,要是在马上使起来总要有些占不到便宜的感觉。 而柳中牧场的马掌房规模是不算小的,只六尺阔的加热炉便有三座。每座加热炉配两只鼓风箱,每座炉子能同时加热两百多只马掌。炉边两排铁砧,一排五个,活儿多的时候,三十座铁砧边各站二人,一人供作,一人打掌,就算牧场里全部的马匹同时换掌,也只是两三天的事情。 只是这次的任务与以往有些不同,一杆铁戟与小小的马掌怎么比。先要有料,这倒不是事儿,郭都督正月到白杨河平叛时带回来两条一丈长的铁链,回来后专门让人送到了柳中牧做铁料。 接到了高大人的任务之后,人们到库房去找,现两条铁链已经剩下了一条半了。有半条已经让人拆着打了马掌,一支链环可以打两个掌。 高大人看了人们拽过来的一根整链十分的满意,“就是这根了,要多久能打造好了给我?两天可不可以?” 马掌房的管事过来对高大人说道,“大人,这恐怕有些难。这是链子不是一块整料,要打成了戟杆就费事了。”他说,须得将链子烧红、用锤将每一只链环打扁,让链子成一根棍子,但是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要把这根棍子再叠过来,再打成一根。这还不行,要再叠过来再打。至少要叠个六、七回。不然一碰硬物,这根浑铁的戟杆会从原来的链节处折断。 “要多久?”高大人问。他听管事这样说,虽然嫌时间长,但是也只能这样,总不能拿着出去,一摔再变回链子,那还不如直接拿着链子出去呢。 管事说,大概要十天出毛活儿,但是这杆戟是高大人你要用的,怎么也要搞得漂亮些,至少要打磨得照见人才行,那就要再加上十天了。 高大人道,“那倒不必,我要的是结实。”说完了高大人就回家准备,他不打算等了。总不能与许不了她们说好了,再让她们等上二十天吧?再说那些守捉的事也不能等。 郭都督也到去往白杨河的沿途多次考察过,白杨河牧场的规模起来以后,守捉是非建不可的。但是又要经济,又得管用。 一处守捉至少要三十人,军需供给就是个大问题。因而既不能盲目多建,有事又要彼此响应,其中的疏密部置、依据的地势很要费些脑筋的。至少在军需供给的线路上也要考虑到,不能多走冤枉路。 这些日子,郭都督经过与高峻商量,把沿途八百里原定的十三处守捉削减了一部分,只剩下了七座,但每处守捉人数略有增加,这样有事时相互驰援,而不会在人员上捉襟见肘。 这本来是西州兵曹的份内之事,但是郭孝恪却总是拉了高峻出去。不过此事涉关白杨牧场的安危,郭大人即便不说,他也是要跟着的。而高峻又是正五品宁远将军,要管也管得上。 只是,在他往回走着的时候,心中对于柳玉如的担忧再一次浮上来。早上起来后柳玉如的变化他是看得到的,当自己与高畅大姐胡闹的时候,放在往常柳玉如一定会笑着制止,可是这次却一句话都没说。 就连他用脚挑了那只小狗玩,她也有要制止的意思,高峻知道柳玉如是不想他伤害到那条小狗。但是她为什么只是抬抬手欲言又止呢? 他搞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这个变化让高大人不安,她本来不怕崔氏,这两个女人第一次在院门口的冲突他是看到的,他希望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柳玉如还能那样直面崔氏。 那么,是什么让她这样呢?难道是自己于气愤之中那一拳的缘故?早上谢金莲开门的时候眼睛也是浮肿的,一看就是夜里与柳玉如两个在屋中哭过,那么一定是柳玉如把自己的身份告诉谢金莲了。这是很让她尴尬的事情。 不过,如此一来柳玉如就有了一个死心踏地的帮手了,再加上樊莺和思晴,再加上立场中立、但也会偏向着柳玉如的崔嫣、李婉清,似乎这个崔氏也不会占到上风。 丽容,由于她的根基和地位,是家中最可能让崔氏拉过去的,他要把丽容带走。家里剩下的人让高大人感到心烦意乱:谢金莲、甜甜、崔氏……也许自己躲到白杨河去会好一点儿。 半路上他让人去叫陈八媳妇和许不了,自已想着事情,差点没撞到门框上。 崔氏早晨的时候着实让高峻托付郭待封的事情吓得不清,她当时几乎都有了从此不再招惹柳玉如的想法。 崔氏想起了高审行的话:侯府已经不存在了,柳玉如那个儿子也不在了,她孤身一人嫁入了高家,便是高家人。这个女子在高峻的心幕中是个什么地位崔氏是知道的。如果她能劝说一下高峻不再追查乌蹄赤兔的事,那么长安街头的屈辱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她一见家中男人们都去了牧场里,便想起早上那只小犬的异常,正好借口上二楼去看看。于是勾着手叫了小犬,迈步往二楼走上来。 柳玉如思晴等人、高畅都在楼上,见到崔氏上来纷纷起身见礼。柳玉如的态度也让崔氏大感奇怪,她不但上前来问候,还亲自动手倒了一杯水,恭敬地端到崔氏身前的茶几上。 “夫人,你有什么事?”柳玉如问。 崔氏道,“没什么事,只是这小犬似乎很怕上来,你们谁可知早上时生了什么事?”又说,“不要夫人夫人的叫,以后要叫婆婆,也不显得生分。” 崔氏此话本是拉拉近乎,柳玉如哪知道她心理上这样大的转弯,她一下子脸憋得通红,说道。“夫人,没见有什么事。”她怎么能把早上的事说出来呢?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3章 狗仗人势 崔氏从柳玉如的表情上看出她与自己心情上的隔膜,早上小犬逃下去时,她们分明都在楼上,分明是不想说出来。<网崔氏把脸一沉,将茶杯往几上重重地一放。 小犬在楼梯口迟疑了好半天,看到那个穿红袍的人并不在,主人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而其他人都站着,这才夹着尾巴走上来。 又恰逢崔氏撂茶杯,知道该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主人不喜欢谁它是知道的,再有刚刚受到的委屈做怪,扑上来在柳玉如的脚前狂吠,小小的个头还做势欲扑。 柳玉如往后退着躲它,惊得脸都白,更让它有了泄一下的想法,越地气势汹汹,几次前爪抓到了柳玉如的裙摆。崔氏心中不快,也不制止。 樊莺、思晴都欲上前隔开小犬,却现高峻一步一步地走上来,便不吱声。看着高大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往楼梯口一站。 小犬猛然现踢自己那人出现,竟然立刻把狂吠换成了惊恐的哀鸣。先朝着崔氏跑过去,现那个位置正是高峻早上放肉的地方,一抹身子要从高大人的脚下夺路而逃。 高大人飞起一脚,再也不像早上那样温柔,小犬从楼梯口飞了下去,出一阵阵魂飞魄散的尖叫。 高大人也不管崔氏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先冲着樊莺和思晴吼道,“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不该到二楼来的东西,就不要放它上来。” 崔氏自女儿走后,就是这只小犬做伴,拿它当个女儿一样,把它惯得都敢对高审行呲牙,平日里哪让它吃过这个亏?有道是打狗看主人,她也从小犬的表现看出,一定是高峻对它做了什么?小犬浑身无伤而吓得那副样子,真不知他是怎么折磨它的。 她嘴唇哆嗦,指着高峻,“你、你……是我不该到二楼来了!”说罢快步走下去。 高峻也不理会崔氏,站在柳玉如跟前,皱着眉头去看她裙摆,看看她裙摆上并无什么异样,脸色这才慢慢地舒展开。对丽容道,“收拾一下,一会去白杨河。” 又对樊莺和思晴道,“别往心里去,你们该知道我不是真吼你们。” 樊莺听了高大人对丽容的话,正想到自己不能去而有些轻微的沮丧,说道,“真吼嗓门还能高到哪里去?”高大人看她不是真的不快,便起身往柳玉如的屋中走,对她说,“有个事问问你。” 柳玉如跟着高大人进来,高大人关了门,问她,“昨晚你都对谢金莲说了?”柳玉如知道高峻问的什么事,回道,“我哪敢再多嘴,还想不想要胳膊了。” “可是她哭过。” “她是看到我肩头的淤青,吓得……要是你想告诉她,那我再说。” 高大人忙制止道,“别,还是不知道的好。顶多以后我不再去她屋里就是了。”柳玉如眼睛一湿,“有这样严重吗?那是我又害了她了!” 高峻哼道,“我几乎就让你给废了,现在绝不敢再想谢金莲的事,我出去躲躲清静,希望你在家里不要让我担心。除了你我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个老妖婆……她的劲这样大难道还有别的事?会不会与那匹马有关?郭二哥要是有信到,你要立刻让人给我送去。” 柳玉如一听,一边点着头,不由得心里一阵伤感。眼下郭待封人还在西州,等到他去鄯州赴任,再查到些眉目把信送来,日子肯定是少不了的。那高大人就是打算长期在白杨河了。 “那……我能去白杨河吗?” 高大人迟疑着,他怕再迟疑下去也会伤害到她,便说,“你去倒可以,只是那个地方的局势有些乱……要是家里呆不下去,就让樊莺和思晴护着你去。” 他看到柳玉如的眼圈又一次红,便轻声道,“谢金莲的事难为你了,我才想到你夹在中间是比我还难受的。” 他想起了柳玉如说过的,“你们整夜地玩耍,却把拳头留给我的话,”说道,“我不该打你,要是我先知道了谢金莲是谁,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安顿她。” 给她一笔钱?她有那样的哥嫂,给她们母女多少银子,最后她铁定一两也留不到手里,这个办法明显是不妥。 给她们母女找个人家?是找个近处的还是远些的?先不说谢金莲肯不肯,看着甜甜走入别人家,近了天天看到这孩子,远了的话想见到又很难,无论哪种情况,似乎他心里都会别扭的不用说。 像婆子那样留在家中给她个事做,也顺便把甜甜长期留在身边?这可能吗,谢金莲还那样年轻。把甜甜留下、放谢金莲走?凭什么?你敢说是甜甜这小姑娘的哥哥吗? 可是现在呢?别说再碰谢金莲一下,就是想起她来,高大人心里就猫抓一样难受,几乎就要武功尽失。难道自己就该这样受罪吗?看来,眼不见心不烦是至理,他这位天山牧的总牧监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白杨河那里。 高大人思来想去好久,忽又看到柳玉如的眼泪落了下来,他不知道是自己刚才那句“你夹在中间最难受的话”惹的。只道她的伤感与自己的纠结,都是出自于候府那个已亡人,不由得对柳玉如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柳玉如和谢金莲不一样,因为两人之间没什么事,高大人与柳玉如在一起不别扭。他拉起了柳玉如的手,夏天她的衣服单薄,袖子宽松,被高大人很容易地捋起了袖子,看到她肩头的那块青已经有些消隐。他说,“不要吃重,两三天就好了。” 身后门悄悄地开了,高畅声音先进来。高峻怕大姐看到柳玉如肩头的伤又要多话,匆匆忙忙把她的袖子放下。 高畅看他慌张的样子,再瞅瞅柳玉如在掉眼泪,便取笑道,“我进来的不是时候……至于生离死别的样子!你们要是舍不得,干嘛不把玉如与丽容一起带了去?” 柳玉如破啼为笑,“呸”了高畅两下道,“你兄弟是要出远门,干嘛要乌鸦嘴!” 从高畅进来,到她识趣地出去,高大人拉了柳玉如的手竟然没有放开,他只是在那里愣愣地站着。听着丽容已经在屋外收拾好了,不出去不行了,才说道,“我不在,不管家里有什么事,你都不能想不开……更不能寻短见。”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4章 主仆密语 柳玉如刚刚呸过高畅,听了高大人这句话,她忽然真的有了生离死别的感觉。看着他转身走出去,好像自己唯一的支柱被人抽走了。她腿一软,伏在被子上,肩膀耸动着抽噎起来。 她后悔对高大人说了谢金莲那块牌子的事,到底是什么意念让她这样冲动?她想到一句自己不能讲出来的话:难道是自己看不得他们两人快活?如果不是,还有别的理由吗?只这么一句话不但搅乱了高峻的心境,自已仍然一点没好受到哪里去,还把主心骨欺跑了。 她听着高峻从墙上摘乌刀的声音,听着院子里炭火兴奋的嘶叫,听着院外街上许不了和陈八媳妇抑制不住欢喜的语调,眼泪愈加汹涌。 终于街上安静下来,高畅拉了樊莺进到柳玉如屋里来。高畅伸手扳柳玉如的肩膀,柳玉如极力地躲着不让大姐看到自己的脸。 高畅还是看到了,叹了口气对樊莺道,“妹子,不如你现在套车,还能追到高大人,拉了柳玉如去追吧。” 柳玉如急切间支应道,“我哪敢去?昨天晚上只说了一句也要去白杨牧,就让他捣我一下子。我是肩头疼得哭。”说罢自已挽起袖子,让高畅看肩头的淤青。 不但高畅,樊莺看了也吃了一惊。高畅道,“不就跟着去玩玩,怎么下这样的狠手!丽容怎么去了?难道这小子喜新厌旧了?” 樊莺却想,绝不会这样简单。真是柳姐姐说的那样,那白杨河一定有急事且凶险万分。不然他怎么急着要去?但又不可能,丽容不是就跟去了?还带了另两人的家眷。师兄走前对自己和思晴姐千叮咛万嘱咐让护好了柳姐姐,那他怎么舍得打她? 但是她不能把疑问说出来,只是觉得师兄交待的事还真的不能掉以轻心。 李婉清过来,看到柳玉如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旧村看看我爹把桑林弄得怎么样了。”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高畅也要去。 于是所有的人都关了门下楼来,又到大街上雇了车,姐几个嘻嘻哈哈地爬上去往旧村而去。 崔氏在屋里坐着,正在为自己的爱犬被踢生气。高峻走的时候连个必要的、礼节性的话都没有,这让她十分不爽快。看来,无论自己怎么想着要与他缓和关系都不会得到他响应的。 不大一会儿,崔氏的丫环走进院子来,这些天她一直都是两头跑着,这又让崔氏感到不爽。她对丫环说,“你下次来时找个人来,我要让他去鄯州一趟。” 丫环知道主人说的是从高府带来的家丁,他们三人也被高大人挤到旧村去了,连同几名仆妇一起住在高峪找的房子里面。新房子倒宽敞明亮,崔氏的丫环也与他们住在一起,但是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丫环答应了,听崔氏叹了口气说,“菊儿,你说我命苦不苦……生逢乱世,自小无依无靠,好容易找个武将,认为终身有靠了、自己也是称心的,又……拖着个女儿嫁入高府吧……再碰到了高峻这兔崽子,自打嫣儿进入了高府,这小子就天天缠磨她,一天没让我省过心!” 丫环想劝上两句,又看得出主人只是想絮叼着诉说一下,便静静地听着。又听崔氏道,“我总算把这小子赶出了高府,谁想到女儿心也飞了,她竟然跑入了道观,连我的面都不朝一下,我命怎么这样苦!” “总算见嫣儿的心事了了,我也该省省心了,谁知道又冒出个柳玉如,你说我前世造了什么孽,有这么多的冤家一起找上来!” 她拉了菊儿的手道,“细想想,我尽心尽意地疼她,倒不如疼你了。你可看得出嫣儿这个冤家与我有一点点亲?柳玉如说去桑林,她慌得什么似的,出门前连个招呼都不与我打!”崔氏说到伤心之处,眼泪落了下来。 丫环说,“夫人,你在这边也没个人陪着,老爷一天也不着家,不如你就到旧村去住,我们早晚地侍候着也好一些。” 崔氏咬咬牙道,“我是怎样进的此院?岂会这样走出去,那不就是自找了让柳玉如笑话我。今天我也看出来了,长安街头的那件事,就算我能忘了,她也是忘不了的……我哪也不去,我这个婆婆就成天的在她的眼前晃……也能天天地看一眼那个冤家。” 丫环设身处地的替夫人想,便出主意道,“夫人,不如我就再拉一个仆妇来,我们住在厨房里,我看那里原是安过床的,这样也好时时照看着夫人。” 崔氏感动地道,“仆妇倒没什么,只是这样不是太委屈你了?”丫环说无妨,又说,“小姐跟着高大人,我本不该出这样的主意,只是我看小姐在这家中,被高大人小五小五的叫着,根本是不能与柳玉如比的。” 崔氏又咬牙道,“那是她愿意,与我何干?要不是她,我何苦对那小兔崽子这样软弱!”她想起了丫环的半截话,问她有什么道理。 丫环说,“夫人,俗话说……娘家强势,姑爷才知道收敛……”崔氏有些心虚地看了门外。她不能再往下说,但崔氏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说,“你去吧,最好趁了老爷没回来,让高白来见我,他办事还能让我放些心。”丫环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柳玉如她们坐车经过牧场,在牧场里看到王允达正大呼小叫地拉了足足五百匹马要去大漠里野牧。这些人打了柳中牧的旗子,浩浩荡荡。二百名护牧队除了高大人去白杨河带走了六十,剩下的都在队伍中。 岳青鹤接了高大人打制铁戟的任务,这时正在马掌房监工,远远的看到柳玉如她们,便骑了马追上来相见。 樊樊和思晴一听高大人正在打戟,便说要看看。于是坐车先到了马掌房,人未到便听到里面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众人进去,看到那根铁链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人们正在将它叠第一遍,樊莺说,“这行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5章 崔氏训媳 打铁的牧子说,“全在千锤百炼,这条链子叠上个六七回,我打保票它比一般的铁料更会有韧劲,再加上火候掌握好了没个不行。” 柳玉如却想,高大人急着让人打这东西,难道真的是白杨河有什么大事?不禁又为高大人担心起来。 人们到了旧村,看到别驾大人正在地里指挥着二三十人给地浇水,而路南的的地基也已经码好了,是高峪二哥找的人,眼下正在起墙。 她看到那驾蓝篷子的马车从新村过来,车帘挑着,崔氏的丫环坐在车里。柳玉如一来时看她才过去,她这么快就回来,想是刚刚见过了崔氏,不知道是什么事。 别驾李袭誉笑呵呵地走过来,这些天他的脸都已经晒得黑了,指着地里对柳玉如说,“插枝会都成活的,你们那些小蚕也要尽心侍候。” 柳玉如知道婉清便是这老头子的命,他初到西州那一套也是为了女儿。现在看到女儿与这一大家人其乐融融,为了婉清的小蚕,高峻、所有女人们都支持,连高峪二哥都在帮忙,他哪里还有气生。 崔氏独自在家里,院中再有的两个人就是门房里的婆子和瘸腿老汉。她百无聊赖,想不明白这两个非主非仆的人还带个小孙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崔氏又不能去细问,似乎连这二人都对自己有着不小的戒心,对她客客气气、有着必要的尊敬、但没有事绝不到她面前晃一下。 她再一次步上二楼,趁着家里没有人,要是能进到柳玉如的房里看上一看,也许能找到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小狗在身后跟着,她上去后发现除了女儿崔嫣的门只是虚掩着,别人的竟然都上了锁,可以想到崔嫣走时有多么的急切慌张了。 崔氏推门进去,看到女儿的房里收拾得十分整洁,日常用物应有尽有,在床中间还摆了一把琵琶。在高府时她早就听说了这把琵琶的故事,曾经闹得满城风雨。 她把琵琶轻轻地拿过来,手指在弦上拨了一下,屋子里立刻回响起了一丝天籁之音,萦绕不绝。看来高峻这小子对女儿还是不错的。 她把琵琶放回到原位去,才不会让女儿发现有人进来过。这才看到琵琶下原本盖住了床单上的一片殷虹。“你这个小五儿……”崔氏恨恨地想着,思考着丫环的话,看来压制高峻是可行的。 又过了一会儿,丫环就与高白一起回来了。 崔氏把自己要他去鄯州办的事对高白细细地嘱咐一遍,又道,“此事于我,荣辱一悬,全在你办得怎么样了。你若是尽心,将来菊儿和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高白唯唯点头应着,菊儿的脸上也现出一层红晕。夫人又说,“务要机密,除我与菊儿,不许对任何人说起。”看着高白起身,崔氏又道,“你去厨房中帮菊儿把床支起来,别人问起时也好有个说辞。” 高白与菊儿出来,到厨房中忙着支床。高白问,“菊儿,想不到你我之事让夫人知道了。” 菊儿低声道,“还有什么事是瞒得了夫人的,不过此事不只关系着夫人的荣辱,连夫人的性命都看你的了!你一定要尽心办好夫人这件事。” 不一会床已支好,在中间又挂了一道布帘将厨房隔开,但被褥却未及铺。高白临行之际,腻着丫环要在床上亲热。菊儿推开他道,“你到底有没有把夫人的话牢记在心?记着,此事连老爷都不能知道!” 高白这才匆匆离去。菊儿看着高白的身影,她忽然改了主意,她不想让仆妇到厨房里来了。她把从马车上卸下来的被褥一一在床上铺好了,看着床是有些窄,睡两人是睡不下的,她要和夫人去说,想来夫人不会多想。 婆子从门房中出来,到厨房做中午饭。她看到收起来的床又支上,就知道是丫环要住在这里,她看到她在厨房里出出进进了。 她把饭蒸上,又开始炒菜,丫环对婆子道,“你炒菜时油烟要压小一些,把我的床都落上了烟气。” 婆子说,“我之前就在这厨房中睡,也没有嫌过什么油烟。” 丫环道,“你又岂能与我比?我在长安时可是自己一间独立的屋子,比这里二楼上小姐的屋子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婆子忙里偷闲追问道,“小姐?哪个小姐?” 菊儿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辩道,“哪一个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婆子道,“你知道就好,个人的身份是换不了的,幸好厨房里还有个地方……不然你能住进来?” 丫环道,“若不是随着夫人来,谁会在这里受罪,难道你在这里住过,我便该住在这里么?你又岂能和我比。” 平日里谁又敢对着婆子这样说话?高峻顶多是屁屁溜溜地开句玩笑,偶尔叫婆子不高兴了顶两句也不往心里去。柳玉如往下这些年轻女主们谁见了不是妈妈长、妈妈短,都客气得很。 今天她让一个小丫环这样说,脾气上来,也不应声,反倒把油锅烧得更热,一时厨房里烟气腾腾,把个丫环不一会呛了出来。 饭菜都摆到了桌上,柳玉如她们还没有到,婆子又匆忙着去学堂里把小孙子、甜甜一起接回来。这样大一桌子饭菜,竟然只坐了崔氏、丫环和甜甜三个。 丫环受了婆子的呛,一时心中不快。看看甜甜一个小姑娘,也不会走什么话,便对崔氏道,“夫人,这家人真了不得,连个做饭的婆子都惹不得了!” 甜甜听了,接话道,“婆婆在家里说话是第一管用的,连我爹爹都不敢惹她,你却敢惹!”丫环让一个小姑娘抢白,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甜甜再小也算个主人。 这时,柳玉如等人才嘻笑着从院门外进来。她们是去旧村东采了些桑叶,耽搁了时候。她们看着崔氏坐在那里,脸色不善,便一齐禁了声,冲崔氏打了招呼,在桌边坐下。 崔氏道,“看你们一个个疯疯颠颠的,哪有个大户人家的样子!尤其是你,谢金莲,不知道有孩子在学堂里?你们再有事,这么多人也该回来一个接孩子。”她知道谢金莲与柳玉如心近,先借此事拿谢金莲开刀。 谢金莲以为是崔氏去接的,便站起来道,“我是有些耽搁了,多亏了婆婆你去接了她来。” 甜甜道,“不是这个婆婆,是外头做饭的婆婆接我的。” 谢金莲冲甜甜瞪眼道,“不许你乱说话。” 崔氏又冲了柳玉如道,“你是个大的,底下人都在瞧着你学,你就要做个表率。峻儿刚刚走,你们就这样抛头露面、一点稳重气象都没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崔嫣争辩道,“高大人在家时我们也是这样。” 崔氏一瞪她道,“我还没有说到你,你倒急着争话。我问你,昨夜里高峻是不是在你屋里睡的?一会去看看你的床上,大敞着门就走,我都替你害臊!” 崔嫣的脸红到了耳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6章 饭桌之上 高畅、柳玉如和樊莺是知道崔嫣身份的,她们听得出这是崔氏在教训自己的女儿。 但是别的人不知道,只道这位婆婆果真是厉害得很,说起年轻的儿媳来一点情面都不留。看看崔嫣都不反驳,不禁都把头低下来,只顾着吃饭。 这时高审行和别驾大人一同回来了,他一进屋看到屋中的气氛有些沉闷,再看看崔氏的脸色,知道她正在威。谢审行便说,“你一个当长辈的,不能从一进院子就开始摞脸子,一直摞到饭桌上。我们总要给小辈们留些念想。” 崔氏正在形势大好,没想到让高审行泼了一瓢凉水,当时就不大高兴。但当了别驾不好过多表现出不满,只是说道,“留什么念想?我又没说要离开这里。老爷你倒看看她们,从柳玉如到嫣儿,哪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高审行当着别驾让妻子抢白,也不生气,听她又说,“看看峻儿,都是让她们引导坏了。我那条小犬,不知道叫他怎么揉搓的,像失了魂相仿。今天高峻刚走,她们又跑出去野了半天,孩子也不接、门也不关,我说说她们都不行?” 别驾听了忙打圆场,“她们是去旧村里看一看桑林,倒没有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崔氏说,“亲家公你要忙不少的正事,哪会时时盯了她们?”她这样不软不硬的一句话让别驾不好再接着说,便扭头对着高审道: “高大人,怎么我越来越看这位王允达副牧监不像个能办事的,他的功夫都是在嘴上,而且心思好像分了好几瓣,并不都放在了牧事上。” 高审行是力主将王副牧监提到柳中牧来的,他对王允达当然有自己的认识,心说我什么官员没见过,你只不过从扬州来,这么大年纪又察人几何? 他听了别驾的话说,“唉,什么人要是高峻看不顺眼,在牧场之中是很难做的。就拿上次他拿铁锹拍王允达,别驾大人你都看到了。他到柳中牧这么久,品阶迟迟上不来,还能这样尽心地出去野牧,一般人还是不能比的,至少我看他就比那位岳大人强些。” 李袭誉这么一会在高审行夫妇两边都吃了软钉子,一时无话。崔嫣看不下去,对这些人说道,“我听柳姐姐说,这个王允达以前去野牧,一下子丢了三百匹马,难怪高大人看不上他……我还听说高大人上一次要拿铡刀砍他,也许他就是李伯父说的,不是个干事的人。” 崔氏当了柳玉如的面,便冲女儿道,“你这又是听你柳姐姐说的吧?从她嘴里还能听到你家高大人不好?做官要像你公爹才行,是自己儿子也有一是一。高峻这样鲁莽,你柳姐姐就不该多吹吹枕头风,由着他胡闹?他耍铁锹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现在又冒出来了铡刀。有道是妻贤夫祸少,柳玉如你要好好的想一想自己的不是。” 柳玉如道,“我们姐妹哪有夫人你的见识,你老一个便顶得上我们七个,不然公爹岂会有这样的公允。以后夫人还要多多教导我们才是。”崔氏听了再一次噎住。 崔嫣本意是替高峻说话,没想到让母亲一下子再引到了柳姐姐身上,把她说了一顿。刚才让崔氏说到了床上落红的事情,她本不好意思对别人说起,刚把不自在压下去。这时听到母亲的话气得一下子忘了自己的身份,嘟了嘴从桌边站起来,饭也不吃了一扭头上了楼。 崔氏见女儿这样,手指着崔嫣的背影对李大人道,“亲家公你倒看看这是个什么样家教,我做长辈的说了半句,她就恼了……这些媳妇们,一个个花一样,但是在礼法上却是这样的粗糙,我不管管该如何是好!” 又说,“依我看,就算是婉清和丽容最合我意了。”李大人刚刚让她抢白,此时又来寻求支持,他也就不说话,只中嘿嘿地笑着掩饰。 哪知道崔氏还不算完,又对着柳玉如道,“你那个做饭的婆子是从哪里找来的,更是一点礼数都不懂,从我前边过来过去的几次,连个招呼都不打。” 丫环接话道,“她这人都让人不明白,我为了侍候夫人方便,从旧村中搬到了厨房中来,让她炒菜时压压油烟。她不但不压,反倒弄得更烟气腾腾的,让人没法站脚。” 崔氏说,“玉如你趁早将她辞退了。” 柳玉如道,“夫人你有所不知,这个婆子是高大人找遍了方圆多少里才找到的,饭菜最对高大人的口味,我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再说厨房里能没有些油烟么?以前婆子自己住在厨房中时倒没有这么多的话。” 丫环不敢吱声,崔氏说,“反正丽容也出了远门,她去了白杨河,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门打开,让菊儿先住着。也省得受那些油烟气。”口气像是就这样定下来的感觉。 柳玉如说,“夫人这不妥当,毕竟菊儿与丽容的身份不同,这样做最好有丽容点头才好。再说高大人有个毛病,他有时出门,回来时故意不打招呼,大晚上的就从西窗上摸进来。万一菊儿住在里面,让高大人不辩是谁,再把她……”当着别驾,她不往下说,但是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崔氏听了,摊着手对高审行道,“看看,你看看你这儿子,越说越是不着调的样子。放着正门不走偏偏爬窗。这可不是我冤枉他,都是他老婆们说出来的。” 又对柳玉如道,“高峻如此,你是怎么做的?不但不知认错,还拿出来说事情,真是让我上火。” 别驾却不信,“西窗的高度我是看到的,那样高,他从外边能跳进来?我真不信。” 李婉清道,“爹你别不信,高峻就从我那屋中跳上跳下的过。”说完,转眼就满面通红,知道说走了嘴。 柳玉如忙把话接过道,“夫人你教训得是,不过从婉清那次之后,我就和金莲妹妹花了不少的钱,请人把所有的西窗都封上了铁条。” 崔氏道,“这就是你的不会过了,为了防一个高峻倒要花上这么些钱,当真这些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只要多对他讲几回,不信他还跳……既然窗子已经封好了,就不怕误会了。那就这样定下,让菊儿暂搬进去。”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7章 审行谋子 柳玉如道,“但那些铁窗子都是活的可以打开,从里面上了锁,但高大人有每个窗门的钥匙,他到时把手探进来就用钥匙打开了。不信的话菊儿可以去看看,如果她看过了执意要住进去,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不管。” 崔嫣离开崔氏日久,这个菊儿才渐成崔氏的心腹。她一直都认为自己与一般丫环是不同的,内心中极是想搬到好屋子里去。 但是看到这位柳夫人百般支掩,就是不让她如愿,她也知道崔氏最看不上柳玉如,便出主意道,“夫人既然到了家,便是家中的正主,那么家中最好的房子也该是夫人来住。” 别驾一抖袍袖站了起来,他最听不得妇人们这些耍心机的事情。有心说,“就把我的屋子让给你,我回议事厅住去。” 但是他看到婉清紧张的神情,似乎不许自己说,便只是往自己屋中去躺下休息。 柳玉如一听,丫环说这话是看上自已的屋子了。她说,“这就更不行了,高大人整天在外边跑着,回来时一身汗一身泥,喜欢在隔间的木桶里泡着解了乏后上床休息。我们娘儿们在家又有些什么正事,这不是什么主不主的事情。再说我们都靠着高大人,当然什么事都要可着高大人方便,再说家中正主也是高大人。” 丫环让柳玉如一顿话说得脸上极不自在,心里越发恨恨的。 崔氏见丫环哑了口,又想起方才的事情,教训柳玉如道,“铁窗子花了不少钱,到头来他还是能跳上跳下,你倒说说,这钱花得是不是冤枉了?” 柳玉如道,“夫人说的是,不过这窗子还是有用,要是没这些铁窗,那贼不是就要进来了?”丫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仿佛柳玉如是在说自已。 樊莺和思晴两个一直就在一边上听着,谁都不说话。要以着对答如流不落崔氏主仆两个的下风,她们自知根本就不是柳玉如的对手。再说高大人走的时候,明确说过她们的任务,只要没有人对柳姐姐使粗,就没她们的事。 这三个人上到二楼,彼此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各自进屋休息。 崔氏使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有占到便宜,与高审行进了屋子还心中不平。屋中也没有别人,她对高审行道,“你看看她张狂的样子,都不许我多说一句话,还不都是高峻宠的!老爷你要想想办法,我们高家的将来可不能都压到高峻一个人的身上。” 高审行点头道,“我已经打算给父亲写封信,从家中了侄辈中选个能干的,也让他到西州来。西州除了一座天山牧,还有另两座牧场,如果能有个人和高峻竟争一下,我想他就不会这样狂妄了。” 崔氏说,“这样会不会有些太张扬,越发显着西州都是高家人了。你爹向来是不大喜欢这样显山露水,再说我看出他还是比较欣赏高峻的。不过你倒可以试试看,你们堂堂一座高府,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占尽了风头。” 高审行道,“你胡说些什么?他再不让我省心,总也是顶了我高审行儿子的名,他一切的成就便也是我高家的。别人还没说什么,你倒先要撇清,是不是傻得可以。” 崔氏也不生气,挖苦道,“你们高家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高审行怒道,“你还胡说!难道说他不是我儿子么?” 崔氏哼道,“是、是是,但是老爷,有道是听话是儿子,否则是什么还两说着,只看看你看好的那个什么王副牧监的处境,连我这个外人都醒了,你还在梦中呢。” 看看高审行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崔氏央道,“好了老爷,我就不惹你生气了,不过你要掂量好了,连丫环都懂得一个软些的姑爷是好的,难道儿子便不是这样?” 高审行说干就干,让丫环向谢金莲要了笔墨,就在屋中写起信来。他要建议让大哥高履行的长子高岷到西州来。 高岷今年26岁,在这些子侄辈中品级算是高的,现任军器临丞,是个正七品上阶,而族中他兄弟都是刚刚入品。要说在高家的晚辈之中,高岷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但是与高峻一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 高审行在信中极力说出了高峻的不成熟,以及自己对高家的担忧。现在天山牧在整个西州、甚至在整个大唐来说都是最大的牧场,让一个如此不成熟、喜欢意气用事的人主政,等于是把整个高家都绑架了。 他在信中说了不少高峻的不是,又推荐大哥高履行的孩子,相信父亲看到后既不会怀疑到自己的用意,也会看到这些晚辈之间发展的不平衡。 两天后郭待封就从西州返回,郭孝恪事情很多,听到二子高升,郭都督也只是仅仅表示了愉快,并没有多话。 父亲的表现并不让郭待封有多高兴,感觉自己由千里之外赶回来报喜是有些小题大做了。想想人家高峻,年龄比自已还小却已经是正五品,自己真没什么炫耀的。 因而到了牧场村,郭待封就拉了高畅立刻往鄯州去,他要努力。高畅虽然对柳玉如等人依依不舍,但还得跟了走。这几天崔氏见高审行已经有所行动,自己要等一下长安的信,对柳玉如也放松了下来,对她不再盯得那么紧。 尤其是她知道郭待封只要到了鄯州,一定会查高峻交待过的那件事,也不知道高白去了这些天都有些什么收获,这更让她感到不安。 若高峻是个乖乖宝,自己为了女儿也不至与他为难。但以她看,高峻的架势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自己在鄯州这件事情上落败,不但柳玉如这个对头会比长安那一次更看了她热闹,连高审行都会容不下她。到那时,她十几年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不论从哪方面说,崔氏宁可看到高岷好,也不想高峻过于强势。 正在惴惴不安中,高白在郭待封回鄯州几天之后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8章 鄯州信到 那天正好柳玉如她们一起又去了旧村,自从崔氏说过她们之后,这几个儿媳竟然一点改都没有,依然我行我素。对此崔氏想要说上几句,但是崔嫣掺合其中,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暗地里曾经生过不少的气。不过今天却是恰好,别驾和长史都在牧场中,只有崔氏、丫环、高白在家。 崔氏连忙问结果,高白把这些天的经过从头道来。他到了鄯州,正经是两眼一抹黑,夫人交待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眉目,让他怎么查? 关于那匹乌蹄赤兔,本来知道的人都该是与官府有关的,他一不是公办,二来连个凭据都没有,哪里就敢闯上去乱问? 崔氏急道,“那你是白去了?” 高白道,“夫人你太小看我了,我自己查不到,郭二公子不是现成的。” 高白在鄯州像个没头的苍蝇乱撞了两天,便耐心地停下来,他知道郭公子早晚要回来的,那他就来个守株待兔。 果然,郭待封回到鄯州只两天,便打发了一名手下从府中出来。 鄯州新任果毅都尉要查些事情,到哪里不是大开方便之门。他按着高峻的路子,先从州志查起,把贞观九年鄯州大战时管军需的官员查到了。 而且这人现在仍然在任上。郭待封只是借着到任拜访的名义,只去与他攀谈了一回,天南地北地胡聊了一阵后假装问起,那人竟然对这样一匹马印象极深,一五一十说出来,郭待封便把高峻想要知道的事情都问清了。 高白远远地看着郭待封在府门外最后交待那个送信的手下,务必让他把信交到高峻的夫人柳玉如手中,为了稳妥,郭待封又说了高峻家中其他几个人的名字让他记住。郭待封知道高峻正在白杨牧场,因而才这样交待。 送信人在前边走,高白在后边缀着,出了鄯州城时才从后边追上来与他攀谈。高白道,我正是高大人家的家丁,刚刚从长安回来。你既然是去柳中牧场送信,不如就交与我,省得你再跑。 高白怕那人不信,又把高大人家几个人讲出,夫人是柳玉如,另几位夫人是谁,件件都与郭待封讲得不差。送信人看此信只是封私信,连公差的帖补都不会有,就动了心思。 高白又拿出来五十两银子塞到他手里道,“你且找地方去乐一乐,就按着去柳中牧往来一趟算计,到时再回去复命即可。” 那人何乐而不为,高高兴兴地把信一交,按着高白的法子去找乐子。高白全不费力,便把郭待封的信诳到了手里。 崔氏一听道,“信呢?还不给我!” 她从高白手里接了信,先勉励了他一番,让他先回去。屋中只剩下了崔氏和丫环菊儿。崔氏像是没有主意,对菊儿说,我要怎么做? 丫环道,“我们总得看上一看,才能知已知彼,”信是用牛皮纸信封装的,口已封了。不过信是专人送,又不经过邮驿,郭待封似乎并未多么在意封口,只是用面糊略略地粘了,粘得并不牢靠。 丫环找了根针,从信封口边上欠起来的地方穿进去,几次挑拨,竟然就开了,也未损及信封。崔氏急匆匆拿起来看了一遍,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语无伦次地对丫环道,“你快去研墨,我们把这句话抹了!” 丫环道,“这怎么行?这不让人一看就发现疑点?”她看了看说,“夫人你看,此信的信瓤比正常的要宽,你再看他写的要是把这句去了,不是谁都不知道了?” 崔氏要抹去的正是这句话,它正好从上到下的占了一整行,而与上下两句并无连带。她见丫环出去找了一把剪子,就明白过来。“菊儿,我有了你,可比生养了那个冤家得力多了!” 丫环动情地说,“夫人如此看我,菊儿岂有不尽心竭力!” 主仆两个头对着头,轮到下剪子时,崔氏道,“我手抖得厉害呢。” 菊儿用剪子仔细地将那行字剪下来,被崔氏随手团了往褥子底下一塞。丫环再出去,到厨房很快地打了点浆糊回来,把两半片信纸比量了几次,又仔细地粘回到一张,不细看就看不出什么,而且更像是正常信纸的大小。 她们把信瓤来回地抖了抖,再叠好了装入信封,封口也封好了。丫环说,我去放到二楼明显的地方。 崔氏道,“就放在一楼吧,送信的人来了按理该至一楼止步。你送到二楼,不正告诉人这信经过了我们的手了?” 菊儿深以为然,出去随手将信往茶几上一放。 柳玉如在家不愿意看崔氏的冷脸,她心说你再看不上我,我又不是跟了你过,只要高峻不烦,管你烦不烦呢,凭什么总在家里闷着。 她是带了姐妹们到桑林去看幼苗,这些天地里肥好水也好,再加上别驾大人看得紧,小工们谁都不偷懒,插枝果然都成活了。 柳玉如她们去了之后都跑到地里,一人拿了只瓢帮着浇水。那些小工们一辈子哪见过这样的人,个个挑起水来快步如飞。直到天快晌午,柳玉如想着别在同一件事情上让崔氏说两回,就带了大家回来。 一进到一楼的客厅,她便看到茶几上扔着的那封信,拾起来一看信正是郭二哥写来的。崔氏从她屋里走出来,漫不经心地道,“方才有位鄯州来的,把信扔下就走了,我也没看,不过看信松松瘪瘪的,该多不过三句话。” 柳玉如道,“是郭二哥送到的,”又对樊莺道,“妹妹你骑了快马,给高大人送去。” 樊莺极是想去白杨河走一走,但看看思晴也有此意,心说怎么也要让让,“高大人走时明确说不让我离开你的我不去了,让思晴姐姐去一趟吧。” 柳玉如便让思晴去,思晴一听樊莺的话也说,“我也不去,高大人临走时也与我说了。他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让我离开你让樊莺去吧。” 柳玉如道,“这就奇怪了,你们都不去送,那我去送。”樊莺和思晴二人喜道,“正该如此!柳姐姐你去送信,我们去护你,想来高大人必不会怪我们了。”未完待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9章 崔氏的梦 崔氏道,“三句话的一封信,却要三个人送,你们倒是去送信还是去送人?”柳玉如也不理会崔氏,三个人照旧做着准备。崔嫣和李婉清见了,也说要去,柳玉如也答应了。 看着女儿兴高采烈地就要跳起来,崔氏心中忽然有股酸味涌上来,嗔道,“看看你们没出息的样子!” 崔嫣不服,“你不是也没几天就来了西州。”说过后一想自己这哪是对着婆婆说话,偷偷吐了一下舌头,气得崔氏转身进屋,坐在床头生闷气。 谢金莲因为有甜甜在,她离不开,看到姐妹们都在准备,心里也是讪讪的。白杨河牧场她也极想去的,那里天高婆婆远,姐妹们去了还不是敞开的玩耍。 再说高大人已经有些日子没到她屋里来了,这回高大人在白杨河,她们都去了,只留着自己一个人,心里不是滋味。柳玉如见她那样子,示意其他人不要再声张,免得谢金莲难受。 等把出行的事情准备好了,岳青鹤却来了。 恰好是正午,高审行和别驾也都回来,岳青鹤不与这两位大人说,却只向柳玉如说起一件事:高大人从白杨河来了信,让立刻把柳中牧场剩下的一百四十名护牧队拉到白杨河去。 高审行听着岳大人的话心里不是滋味,明明别驾和长史都在这里,岳青鹤谁都不对,却只朝了柳玉如说事,明明是没把这两位放在眼里。 其实岳青鹤一直将这二人当做文官,平时没大事,他还想的到做做样子,有事没事征询一下二人的意见。这次是真有事了,他以为只有柳夫人是最了解高大人的,就把这件事对柳夫人说起,问问她的意见。 他说,“只是那些护牧队都让王允达拉到大漠里去了,我虽然已经让人去大漠里找,但是茫茫沙海,怕是一时找不见,想请柳夫人你参详一下,白杨河会有什么事情。” 高审行也暗思,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要听听柳玉如怎么说。柳玉如道,“至少白杨河目前需要增加看护,那么不是有了动荡的苗头,便是也要远涉野牧,但是高大人明知柳中牧也要野牧,还让把护牧队全拉去,一定是前者的面大。” 她对岳大人道,“本来我们是要去白杨牧的,如此就不去了,我们这些人去了空给高大人添累赘。但这里有封信,岳大人你就让送信来的人再将信给高大人捎过去。若是天黑再无消息,明天我让思晴去大漠中找她兄长,出动的人多了总能很快找见。” 岳青鹤认为柳夫人说得在理,把信接了去布置。 岳大人走后,柳玉如心中十分不安定,又把自己的分析再从头想了一遍,真是越想越不差。她知道白杨牧远离了西州,万一有什么大事,只有个高大人是能抵挡一面的,而另外的那些人好些的也只是比别人多些力气,恐怕紧急时刻不顶用,于是就打定主意,不论护牧队回不回来,她至少要把樊莺或思晴派出去一个协助高大人。 崔氏办妥了伪造信件之事,心下放宽,寻思这件事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压下了。从郭待封那里讲,他把信送出了,一定以为事情完结,如果接信的人不再提问,他是不会再想起此事的。 而那封信即使到了高峻的手中,依她分析也绝不会再有疑问。白杨河牧场那里是个新建的,一些设施总不会有多完备。高峻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而且刚刚又来催着去护牧队,那么信看过后多半随手就扔了。 就算他因此会猜测崔嫣的生父是谁,又有什么大碍,八竿子都打不着他呢。 吃过了晚饭,丫环去了厨房里过夜,而高审行也回来得很早,夫妻二人早早地躺下来休息。崔氏躺在床上,听着高审行呼呼大睡,她倒一点睡意都没有。 其实这封信即使她不做手脚,高峻什么都知道了,只要自己不逼迫柳玉如太甚,他也不大可能会再往深究。 高峻这个人的心机如此而已之深,她不指望着自已在与他的较量中能占到多大的便宜。她正该躲藏在幕后,看着高审行他们父子斗法。 高审行道行虽然不济,但他身后是高家。如果说是父亲削弱了儿子,高峻总不会把怨气撒到自己的身上。崔氏细想想,其实自已怕来怕去,怕的不是高峻,而是高审行。 她迷迷糊糊想了许久,最后头都有些疼,忽然就看见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骑着乌蹄赤兔马向她跑过来,他的身材是那么的高大孔武、面孔是那么让她难以忘怀,楞角分明。 她朝着他奔过去,被他一把抱到了赤兔马上带了飞驰,他对他说,“我有此马,再有你,夫复何求?待我此次出征建功立业,定要带了你们享福。” 她轻声问,“将军,是我重要,还是马重要?你一定要告诉我。”而将军却不说话,轻轻把她从马上再抱起来。她喊道,“不要,不要放下我!你有马才能建功,建功才能顾我,我再不问了!” 但是,他还是将她放下,打马而去。她在地上追着,看着人、马越驰越远,化作地平线上的一只红影,她扑跌于地,失声痛哭。 崔氏猛然惊醒,发现自已的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身上也湿漉漉一身冷汗。她摸着黑看身边的高审行,看他仍然睡得很沉。 崔氏也不知道梦里的话方才自己喊没喊出,这么些年了,她早已将那个人放置在了心中最不易触碰到的角落,也久未梦到过他。是什么事情又把这沉年往事翻腾出来?此事这样萦绕于心,让她梦里也大喊大叫的早晚是病。 她想,要是自己不撞到柳中县去,要是撞到柳是县去了却不碰上高峻,要是碰到高峻但他没骑那匹马,要是她在进店时不是非要打开车帘非要望望雨天……要是没有下雨,她就不会嘴欠地说那半句话,那么就不会有今天的所有事。 直到早上起来,崔氏都感觉着身上像虚脱了似的。她匆匆地吃了两口饭,便对丫环菊儿道,“天这样好,你去把我的被褥、老爷的褥拿出来晾一晾,昨晚有些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0章 不翼而飞 <>天才壹秒記住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丫环应了,去到屋中把夫人和老爷的被褥一起卷了出来,抱到院子里晾晒,她尤其发现夫人的被子潮得厉害,忙着在院中绳上去晾。 甜甜跟着谢金莲从屋中走出来,她是去学堂。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小女娃有些磨磨蹭蹭,谢金莲都出了院门,她还在后面不着急。 菊儿抱了被子在前边走,甜甜忽然发现从被子里掉下来一小团纸,上边似乎有字,便随手拣起来。刚要展开来看,谢金莲就在院外催她快些,于是她随手把纸团揣到衣兜儿里去追赶谢金莲。 到了学堂里,甜甜坐下,再从口袋中掏出那小团纸,悄悄展开,却发现只是一行毛笔字。这行字写得虬劲有力、龙飞凤舞的煞是好看。 但是这小女娃刚刚启蒙,连描红都描不好,哪里认得许多。一行字里也只大概认出有个“乌”字,另一个像个“兔”字。 不过她很喜欢这字体,立意要慢慢的模仿。但先生要讲课了,她小心把那条纸压平,又夹在一本书里,看看也没有人注意她,要把它压平了收藏,以后要慢慢学好了让谢金莲吃惊。 高审行写过信送往长安之后,就只是一心一意地等父亲的回音。他想,不论父亲最后的意见如何,但对于他站在整个高家的视角看问题,一定会有些赞赏。 这是父亲多次教导过他们兄弟几个的,如今,自己能够直言对儿子的看法,并推荐大哥的儿子高岷,这在一般的人又哪能做得到?总之他高审行不会对不起这个审字,父亲放自己来西州总不会让他失望。 他这样想着,与别驾李大人一起去了牧场。 柳玉如在等着岳大人的消息,今天就没有出去。而崔氏又把那封信从头想起来,按着时间算,高峻八成已经看到信了,她要想想有没有什么纰漏。 但是此时再回想,却想不出剪下来的那行字是哪个了。当时动剪子的是丫环,又匆匆忙忙的,又怕有人回来信不好往回放,她越来越不确定,回屋到褥子底下去翻那纸条,想起来被褥已经晾出去了。 她把丫环叫来,问她纸条在哪里,丫环愣愣的。 崔氏急道,“还不快去找找,这不是成心让人看到?”于是崔氏在屋子里找,丫环若无其事地到院子里搜寻,最后主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没有。 丫环怕是往外抱被子时掉在院子里了,又怕是让风吹到了一边,因而连整座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找过了,还是没有。 主仆二人相对茫然,看着李婉清、思晴、崔嫣、樊莺竟然都凑齐到院子里了,一会儿谢金莲也送了甜甜回来。院子里阳光好,她们个个不急着回屋,就在院子里说话。 但在崔氏看起来,她们个个显得挡手碍脚,个个的脸上似乎都藏着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似的,崔氏心里着急,但是又不好赶她们走开。 只有柳玉如在她的屋子里没有出来,难道纸条已经到了柳玉如的手中,她是在屋里琢磨纸条的含义,再把这些人派出来打马虎眼? 关于乌蹄赤兔的事情柳玉如曾经当面听高峻说起过,这个鬼精的人,若是纸条在她手,那么自已极力要掩饰的可都让她看到了。 崔氏觉得自己的心空虚得连个倚傍的地方都没有。在长安时,自已当了众人给她低头。到了柳中自己想打她个下马威也没有得手,要是这件事让柳玉如抓到,那可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这样一急,她更记不起丫环剪下来的是哪句,问她她也一脸的茫然。崔氏一急,眼泪就掉下来了。丫环道,“夫人,我们不能这样哭呀,要想办法才行。” 她说,我们丢了纸条,必然是晾出被子以后这段时候。那么无论是谁拣到了,也没有什么机会多看。总之人都在这里,我们翻也要翻出来。 崔氏道,“总得有个理由,我们不好来硬的……也硬不起来啊。” 丫环一狠心道,“只能如此了!兵贵神速。” 谢金莲这些人正在院中说起桑林的事情,崔氏也出来在太阳下走动。她刚到院子里来,便失声尖叫道,“这是谁的?太不像话了。” 姐几个顺了崔氏的眼光看地下,甬路边扔了一张彩色的画,比一块巴掌稍稍大了些,上边绘形绘色地画了一男一女两个裸人搂抱在一起,扭曲而相接。 崔氏厉声道,“这是谁的?我儿刚刚走出门,你们就收藏了这样的脏东西,真是有污我们高家的门风!” 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谁又想的到是高白塞与菊儿,又被她抛出来搞事的?一时都愣在院中。崔氏不依不饶,叫着,“幸亏家中没有外人,不然传出去,看你们谁还有脸!是谁的快说。” 人人都红着脸说不知,柳玉如听了也从屋中出来,见崔氏相问,她也说不知。崔氏道,“人人说不知,你们脸红什么?菊儿为何就不脸红?分明是做贼心虚。” 丫环适时出来道,“夫人,趁了别驾和老爷未回,我们最好把这事处理了,别今天一张,明天再掉出一张,早晚让大人们看到,那就不好了。” 崔氏当众对丫环说道,“唉,这些媳妇们都是过来人,一时藏了些我也可原谅,但这事却要从此杜绝了好……如今我也就信得你一个,你说怎么办?” 柳玉如道,“夫人,你不要妄下定论,没凭没据,就从院子里说到了屋子里,谁会服气?”又问谢金莲等人,“妹妹们,你们在院子里几时了?” 众人都说有一阵子了,柳玉如道,“你们这样多的人,五双眼睛,在院中这么久都没发现,夫人一出来便看到了,是怎么回事?”谢金莲思晴等人还是说不知。樊莺道,“我们都有爷们,依我看只有没爷们的,才拿它当宝贝。” 丫环脸上瞬间的变颜变色被柳玉如看到眼里,她对崔氏道,“夫人,樊莺说的对,我相信姐妹们绝不会藏这类东西。你最好到每个人屋中看上一看,如果看不到什么,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正合崔氏之意,于是招呼丫环道,“你与我到各屋里去看看。” 柳玉如说,“夫人且慢。”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1章 翻箱倒柜 柳玉如说,“夫人,此事着实是蹊跷得很,这是由旧村搬过来多少日子都没有生过的事。[(今天出了我们也不怕搜,但是必须让我们跟着两个人,也好两方面放心。” 崔氏同意,柳玉如对樊莺和思晴道,“就由你俩陪夫人到各屋里看一看。”二人会意,随了崔氏、菊儿到各屋中察看。 菊儿不等崔氏说,就率先上了二楼。先到了柳玉如的大屋,就冲楼下喊,“柜子为何上着锁呢?”柳玉如掏出那把紫铜的小钥匙,步上二楼将柜子打开。崔氏一看,里面只有一页婚书和半截烤糊了的筷子,不禁有些失望。 因为柳玉如昨晚百般的推拖,就是不想把丽容的屋子给丫环住,因此今天丫环一上到二楼,搜察的重点就是柳玉如的屋子。 她把柳玉如的被褥从头一一抖开,连那些叠好了的衣物都不放过,衣柜、梳妆台、连床下的板缝都伏下身子看过,又到套间里仔细地看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此时岳青鹤从院外进来,向柳夫人说了昨天护牧队的事情。早上时,连夜去大漠中找王允达的牧子有回来的,其中一个说确实碰到了柳中牧野牧的队伍。 但是王允达说五百匹马在外边,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不能把护牧队说抽走就抽走,不然万一马队出现个什么闪失,谁负责? 柳玉如听岳大人这样说,便问岳青鹤,“那他们往回走没走?” 岳青鹤摇摇头,“王副牧监说,好容易出动一次,怎么能听风就是雨?要按着既定的安排走。”柳玉如一听,知道就算再由思晴去了,王允达也同样不会放护牧队回来。 她上楼对樊莺和思晴说,“护牧队回不来,你们现在就去白杨河牧场,兴许能帮上高大人。”她让崔嫣和李婉清接替二人,陪了崔氏和菊儿继续在各屋中查看。 丫环听了对崔氏说,“夫人,这不大好吧,事情没有查个清楚,怎么好就放人走呢?这不是先就说不清楚了么?” 崔氏明白了丫环的意思,知道她是怕柳玉如借这个引子放人走,不由得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樊莺和思晴二人。万一东西就在她们的手里,不是正好直接送到了高峻的手里? 她说,“你们去两个女人能帮上些什么?再说我们在家里这样大张旗鼓地搞,就是为了让家中水波不澜、安安定定的。谁说这么做就不是为了让峻儿放心?”她不同意让樊莺和思晴就走,但是可以先看她们两人的屋子,看过才可以走。 此时柳玉如的心里已经像是起了火,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夜时间过去了。以她对高峻的了解,不到情况紧急,他是不会传这样的信的。 于是耐心地等着她们搜察过了樊莺和思晴的屋子才放两人下来。思晴见到柳玉如嘀咕道,“她们可真行,搜过了屋子,还要搜身,逼着我们把身上的衣服都抖了一遍才放下来!” 正说着话,却见丫环急急地出来往这些人的边上一站。柳玉如知道她是不放心这些人私下里有什么传递。 柳玉如也不理会,对樊莺和思晴说,“高大人在白杨河没什么顶用的帮手,只能让你二人去了,一路上不要耽误,见到高大人要紧。” 樊莺说,“柳姐姐,高大人临走时只是说让我们陪着你,我们去了,万一高大人没什么急事,我们俩不是找骂?” 柳玉如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说了,你们就往我身上推。”看到二人还在迟疑,柳玉如急道,“快去吧,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二人这才急急地收拾一下,各带了兵器,骑马往白杨河去了。 二人走后,崔氏接着把各屋搜起,柳玉如从她们那副焦躁不安的神情中看出,今天的事情绝不是一幅春宫画的缘故,但是又实在想不出是因为什么。不过,那幅画的出现像是给她们今天的事找个借口,而她们要找的东西绝不是这些,这一点柳玉如是看得出来的。 剩下的人都在院子里,李婉清和崔嫣又上去,陪了崔氏和丫环在各屋中细细地搜看。快中午的时候,因为正搜到了谢金莲的房间,去接甜甜的事情就由柳玉如代劳了。 甜甜背了书包,跟在柳玉如的身后回家来。一上二楼,现自己的屋子里让丫环翻得鸡飞狗跳的,什么都不在正地方。她先就不满意了,嘟了小嘴,把书包在丫环的面前摔了两次。 菊儿打开了谢金莲的床板,一眼看到暗格中的两片金子,便随手拾起来道,“夫人你看,一块金元宝却是两半的。” 甜甜一直以为压书的两片金子是丢了的,此时猛一看到十分的高兴。她跳着从丫环的手里抢过来道,“这是我舅舅给我压书的,你少见多怪。” 丫环对这小姑娘却是没什么好办法,看看也没有什么现,就到别的屋中去了。 崔氏和丫环坐在客厅中,哪间屋子都搜过了,什么现都没有。崔氏甚至都以为,上午离开的樊莺和思晴已经将她要找的东西带走了也说不定。 谢金莲坐在她们的边上,从书包里掏出一册书,问甜甜的功课。甜甜看她掏出来的不是自己夹了字条的那本,就放了心。她不想谢金莲这么快就现,不然以后就算学好了字也不新鲜了。 谁知谢金莲问过一册,又掏出一册,还不是那本。甜甜暗道,“你问来问去,早晚把我的秘密看到,”因而问到这一本时,明明知道也说不知。 谢金莲让崔氏和丫环把屋子搜得乱七无所获还坐在二楼不走,眼睛不时地往甜甜的书包上瞄。 她心里本就不大高兴,如今一见甜甜的功课这样糊涂,不由气从中来,用手掐了甜甜的耳朵骂道,“天天像祖宗似地送你去学,你就学得这样糊涂?学而时习之连我都知道你却不知,莫不是也学了谢地,整天画些不着调的东西!” 又说,“我看你早上上学就磨磨蹭蹭的,非要看看有没有。”说着抓了书包的底,将其中的书本一股脑倒了出来。 甜甜生怕字条从书中掉出,这下挨了掐,正好借着由头大哭起来。并伸手去收拾散落的书本,先把那一本按住,再一本一本往回装。 崔氏道,“你心里不快,就不要拿了小孩子出气!”说着冲丫环一使眼色,主仆二人下楼去了。一上午的时间一无所获,两人相对无可奈何。 崔氏让丫环在一楼各处留心察看,而她进到屋中,在床上躺下,只觉得浑身乏力,想不出晾个被子的功夫,那张纸条去了哪里。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2章 没缝下蛆 中午的时候高审行和李别驾都从外边回来,一家子围坐桌边,独独崔夫人在屋中躺着不上桌。高审行亲自进qù叫,崔氏才恹恹地起身。 她坐在桌边端了碗吃饭,似乎也忘了与别驾大人打声招呼。正巧婆子从厨房中又端了一道菜上桌,崔氏夹了一箸放入嘴里,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恶狠狠道,“我说菊儿总怨厨房里油烟呛人,原来一盘菜却放了足足半斤油!拿我们是香油虫么!” 婆子只是按了往常的习惯弄菜,再说也从来没有受过别人对她如此,她一时愣住。 崔氏有些疯地叫道,“居家过日子,最要讲究个节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还念物力维艰,你们这样大手大脚,就觉着是应该的么?你这个婆子是再也不能留了,速速结了工钱打发掉!” 别驾和高审行闻言,一齐伸箸去尝了那道菜,也不似崔氏说的那样。但都让她这样的表现搞得一头雾水,连劝解和询问都忘记了。 柳玉如知道她这是借火撒风,站起来道,“夫人,这是我特别让婆子这样做的,我是想一上午夫人在各屋中搜查,也是不轻省,就让每道菜多放了些油,要让……” 别驾忙问何事,柳玉如却不说。 崔氏猛地起身,樊莺和思晴不在,她看不出柳玉如还有些什么仗势。她指了柳玉如道,“我说得不对么?我为了你们好,你们指不定想我什么呢!你就不要吃饭了,去站到一边儿,好好想一想我说过的话!” 柳玉如当了别驾的面,十分委屈地站起,往楼上的屋中去了。 谢金莲拉了甜甜也立刻起来离席,随后崔嫣也站起来,崔氏对着崔嫣叫道,“你不许走,都和我示威是怎么着?” 崔嫣不管这些,手一抡道,“我吃饱了要硬塞么?你刚说过了日子要节俭着过的,”说罢也上了楼。李婉清要起来,看到父亲正对着自己使眼色,便坐着不动。 吃过了饭,别驾悄悄问过了女儿,才知道了上午的事情,心说娘们多了果然事情多,尤其是这个崔氏来了以后事情越发的多。他连午觉都没有睡,便起身往桑林那边去了。 崔氏在饭桌上发过了威,心情一点不见好。那张字条一点踪迹都没有,看来多半是已经到了高峻的手里了。她坐卧不宁,高审行关切地问道,“你说你,替小辈们操心也不是这样的操法,别驾在呢。” 崔氏听了,在床上转向了高审行道,“老爷,我的委屈只有你知道……嫣儿这个冤家处处与我做对。她才到这里几天,不知道柳玉如对她施了什么咒法,她的心一点都不在我这边!” 高审行忙劝解,崔氏又道,“我对你说过的高峻的事情你到底做了没做?” 高审行说,“我写信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什么事情不得容个功夫,你以为长安就在隔壁么?” 崔氏幽幽地对高审行道,“老爷,谁对我不好我都能忍耐,唯独老爷你不行,你若是将来有什么事情疑我,那我只有死了!” 高审行动情地说,“哪会,我做过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怎么有这话?”崔氏听了,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再说高峻,带了许不了、陈八的媳妇,用一辆马车将她们和丽容拉了往白杨河走。许不了二人是千里会亲人,内心的欣喜自不必说,出发前更是准备了很久,一应的替换衣服是必要带的,而各自拿手的面点也都蒸了两屉用包带上。 到了交河县,高大人先去一趟温汤旅店。丽容自去了牧场村就没有回来过,丽蓝一见妹妹再回来时,已经与高大人卿卿我我,心中虽然奇怪也不敢多问。见他们一行这么多人同赴白杨河,像是走亲戚一样。她想抓个机huì问妹妹,但是她们吃过了饭匆匆起程,连个机huì都没有。 这些人带了马车,路上走得不快。而高大人也不着急,想着老陆和陈八两人见到自家婆娘会有个什么表现。他想起谢广与许不了的事情,暗怨自己没有当机立断,倒有些对不起陆大人的意思。 在去往浮图城的大道上,阿史那薄布带了自己的儿子、以及一小队亲兵等候在那里,路旁摆了桌案,上边罗列着美酒菜肴,看来是得了信,特意来表示亲近的。 他的儿子雉临看到丽容已经是高峻的人了,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暗暗压住。高峻在与郭都督筹建守捉时,为了照顾浮图城的感受,在接济客栈处本该建一处守捉而未建,对此阿史那薄布心知肚明。 如果建了守捉,那西州就是与浮图城划清了界限。不建,双方在心情上就没有那么生分。如同一座院子里的两兄弟,突然在中间垒起一堵墙,那是什么感受? 因此,一见到高大人,阿史那薄布便十分的热情。还说,“如果高大人在白杨河那里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尽管来个人捎个信,浮图城一定尽力相帮。” 高大人谢过后启程,浮图城虽然有此话,但是高大人是不会开口的,他能在离着西州那么远的地方建一座牧场,就要有能力独自应对一些事情。 不但浮图城的力量他不好借重,若是什么事情都去找郭都督,在高峻的心里都会认为这是不应该的。郭孝恪从西州抽兵充实白杨河沿途的守捉,已经是尽了最dà的努力了,一州之兵又能有多少?他不好再张口。 天黑的时候,高大人一行才到达了上一次他们扎营的地方,这里已经有第一座守捉,就座落在树林中,有三十个官兵。他们都认得高大人,忙着将这些人接进土城去安顿了吃饭休息。 丽容却嫌土城里拥挤,对高大人说,“上次那棵树,走时似乎连毯子都没有撤……”高大人笑笑,懂得了她的意思,带了她趁着夜色出来。 那棵树的枝叶已经更为稠密,站在树下根本就看不到树上的情况,高大人先上去看了看,上次他铺好的小窝果然还在那里,毯子也在。这里也没有下过雨水,上边连点灰尘都没有。 他跳下来,像上次那样腋下挟了丽容一跃上树,两个人就到了树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3章 三座高台 高大人拿了乌刀,把头顶四周新生的树枝削掉,让二人容身之处宽敞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4章 半夜火起 许不了重聚6大人,两口子夜里把高大人的好处从头说起来,有一阵6大人竟然呜呜痛哭。[( 许不了从自己的身上也知道老6为什么难过,她对6尚楼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只要做好今后,别再让自己心亏也就是了。”6大人听了不住地点头。 许不了又说,“以往的那些事情高大人也没在牧场村里张扬。” 6尚楼道,“谢广……也没到处说颉利部的事情?”在颉利部内乱时,6尚楼曾经给黑达出馊主意谋算思晴,虽然没有得逞,但总是一块心病。 许不了道,“高大人有一次碰见谢广,抽了他一马鞭,他哪里还敢胡说!”6尚楼听了,更是决心从此唯高大人马是瞻,绝不会再生二心。 白天,丽容来找许不了,见到她后又意意思思地不知道从何处说起。许不了一笑道,“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丽容脸红着道,“知道你还问……许姐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许不了说,“从第一夜我就看出来了,别看你眼圈黑,但却不是高大人的缘故。依我看,高大人一定是有什么烦恼事。你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小九九,要站在他的位置来看事情。” 丽容有心把高大人临出来前家中的一些情况对许不了说说,又觉着不合适。家里的事情怎好对外人说呢? 许不了道,“高大人这人我琢磨个不大离,公家的事情他是不会这样的,八成是家里出了什么烦恼。你虽然不能替他化解,但眼下你们是在白杨河,离家这么远,你该想办法让他忘了家里的事。”丽容听了若有所思。 高大人来白杨牧之后,牧场又有两次受到小股的人员骚扰,这些人总在半夜人们睡下后出现,第二次都骑了马跑到了牧场的大门边,等护牧队一过来又远远地跑开了。 高大人能看得出这是些训练有素的人,骑术精湛,胆子也不小,他也想不出这些人的意图。但每次这些人都是往白杨河的上游遁去,大概是由阿拉山口那边渗透过来的。山口进来便有弩支城正当其冲,但他们来去无踪,一座弩支城倒像是形同虚设。 高峻准备忙完了牧场里的这些事情,想想办法将这些骚扰的人什么来路摸摸清楚。 牧场中有6尚楼和冯征,护牧队有许多多和苏托儿,真正什么事归高大人操心的还不多,于是他白天便骑了炭火出去察看。 牧场往西五、六十里便是大山,山上连条小路都没有,处处古木参天,浓荫匝地,天光日影均都不见。那些骚扰的人马从这里是过不来的,唯一的入处便是弩支城西边的阿拉山口。 除此之外就是从白杨牧场往北四百多里有条河,此河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沿着河谷可以通到西北大山外的一座水面宽阔的湖泊,但是河谷险要难行,谷口的一座守捉也正在建设当中,那些人是不会从这里进来的。 高大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山口的地方,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怎么个应对的法子。牧场里都是集中开饭的,晚上,高大人吃过饭后回到自己和丽容的木屋。他像往常一样躺下,丽容嘟哝道,“也不像在家里,洗澡都不方便,身上粘粘的难受。” 高大人道,“河边不是早就搭好了洗澡的木棚,有什么不方便。” 丽容道,“人家还是个姑娘家,怎么好与那些婆娘们挤到一起去洗。”高大人有些不落忍,“也是….你说怎么办?要不明天单独为你另搭一座?” 丽容道,“哪要那么费事,现在天黑,木棚里早该没有人洗了。可我一个人害怕,你陪我去一次不就行了?” 于是高大人又起来,挎了乌刀说,“走吧。” 丽容说,“洗个澡你带刀做什么?” 高大人解释说,“刀是从不离身的,再说是你洗又不是我洗。”他陪了丽容出来,入夜后河边万籁俱寂,只有虫声水声。 丽容进去,木棚中果然已无人迹,她知道高大人就站在了木棚的门口,心说就按着许不了说的试试。于是她也不叫高大人,只是在木棚中脱了衣服,一心一意地把皂角粉在身上抹了,然后撩了水在身上冲。 一会儿,她看到木棚门口高大人闪进来,说道,“我的身上也刺痒得难受。” 一会儿,丽容道,“你不是刺痒……就洗你自己呀。”高大人嘿嘿笑着也不答言,从木棚外只闻哗哗水响。 二人洗过后,重又回木屋睡下。在后半夜时,猛然听到高架上值夜的牧子喊叫起来。高大人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披了衣服到外边,冲了高架上叫道,“有什么事?” 值夜的牧子说,“弩支城的方向火光冲天。” 此时正是寅时左右,正是人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时刻,当然也是警惕性最差的时刻。这个时候弩支城一定是有事。 此时冯征也已经起来,许多多领了三十名护牧队当值,高大人对许多多说道,“把不当值的三十名护牧队叫起来警戒,你这三十我带去弩支城看看。” 许多多道,“高大人,我陪你去。”高大人不允,说,“只须把牧场看好,小心人趁乱偷袭。” 在弩支城,城主父子正带了手下救火,一见高大人连夜带了人过来相援,城主道,“有人挑我们睡得最沉时候,竟然从城外爬进来放火,烧了十几间房子后又坠出城去,真是气死人了。” 高大人道,“这是山外来的,似乎专心让我们不安定。这也不是个事儿,但是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这些人帮着救了火,看看也无人员伤亡,就都回来。经一阵忙碌,天光已然大亮。 高大人写了封信,叫人送往柳中牧场给岳青鹤。要做事没有人不行,他要把柳中牧剩下的一百四十名训练有素的护牧队暂时拉过来。 这些骚扰之人可不能小看,他们能深夜爬城,又能全身而退,一定要与他们面对面才行。送信的人只一天就回来了,人一个没带来,却带来了郭待封的信。 郭二哥调查的结果也是高大人急于想知道的,他接了信,顾不得问护牧队因何未到,便急急地回到木屋,把信拆开了来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5章 有敌来袭 他本来想着先干完正事,等到晚上有闲功夫了再来看这封信。?<?<(不过,这封信捏于手里薄薄的一层,似乎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内容,也许是郭二哥没有查到什么,只是来信相告,那就先看一眼,省得心里惦记。 信的内容只有三行。 高峻先看到的是郭待封的字迹,不禁暗自叫了声好。真是字如其人,郭二哥的字龙飞凤舞,绵里藏针,比自己那两笔刷子不知要好到哪里去。 高峻贤弟: 愚兄抵鄯州赴任,按弟之法,察州志、得九年鄯州大战之粮秣筹集主官宋某。 宋仍在任,兄谒于其所,引其忆九年之事,虽多有恍惚,但对乌蹄赤兔记忆犹新: 吏部尚书侯君集曾骑此马出征南道,凯旋时不知此马踪迹。 贞观十八年六月三十日郭待封。 高大人看至此心内暗想道,果然让郭二哥察到,崔氏那老妖婆想不到却是……他突然愣住!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黑,急于找个什么扶上一扶。 丽容没有出去,她刚刚从许不了那里取经过来,昨夜便初尝雨露,这时更要把她与高大人的小屋好好收拾一下,晚上时再不能叫他只把这里当做睡觉的地方。 她现了高大人的异样,似乎就要摔倒,忙从床上跳起来去扶,口里问道,“高大人,你感觉怎样?” 高大人一把扑到她身上,丽容娇小的身子怎么能承受高大人倾力一压,两个人一起跌倒到了床上。丽容道,“高……高大人,你总得关上门,知道谁闯进来……” 但是她现高大人不是那个意思,他两眼直,眼中空洞无物。她把手在高大人的眼前晃了两晃,推他他也不知,自己便吓哭了,“高大人!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高峻只是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不要高声,但脸色却越的苍白无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侯君集……先夫……乌蹄赤兔……崔嫣…… 崔氏在柳中县说起乌蹄赤免时那副动情的样子,还有她情不自禁提到的她的先夫,难道就是侯君集?高峻是知道崔嫣的,她不是在高府所生,是崔氏进入到高府时带过来的。 高大人绝望地想,我都做了什么了!先是谢金莲,再是崔嫣。可他的本意……难道他一心扶助弱小无助的母女、由长安千里迢迢接过来的崔嫣、刚刚在她身上得到了片刻安慰的崔嫣,都在这里等着他? 丽容从高大人的身下爬起来,抓过那封信来看,看不出什么,这只是郭二哥很平常的一封信。她知道这是高大人托郭待封去办的事,如今事情有了眉目,高大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慌忙不知该如何,想着是不是要去通知一下冯大人。丽容知道冯大人与高大人的关系是很好的。她跳下床往屋门口走去。高大人喝道,“你干什么去!” 丽容知道高大人不想她离开,她返回来坐在高大人的身边,看到高大人又是那副样子,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冯征走了进来,因为在弩支城的两座守捉,土城已经落成了,西州的兵很快便要驻进去。一旦两处守捉投入运行,那么从阿拉山口进来骚扰的人也不好随便进来了。冯征想,这样的大事无论如何高大人都是要去看一看的,他是来请示高大人何时动身。 另外,他还把白杨牧场的日常防务做了一下调整,护牧队员只有六十人,原来分作了三拨轮着值更,每拨二十人。 现在,他白天打算只留五个,剩下的都好好休息,把精力放在夜间。顶多再坚持个一、两夜,西州的兵就到了。 他推门进来,现高大人趴在床上,而丽容坐在他的身边,冯征误以为自己进来打扰了两人,要退回去。 但是丽容看着冯征欲言又止,她本来就是要去找他来看看高大人的,现在冯大人自己来了。她想叫住冯征,又想起了高大人的意思,一时顿在那里。 冯征于是就把来意说起。他说一句,高大人嗯一声,似乎都同意,又似乎只是在机械地吱应。冯征道,“高大人,若是你都认同,我就去安排。”在得到了高大人又一声“嗯”之后,冯征退了出去。 整整一天,高大人就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丽容都要以为他是睡着了,但是看他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瞪着。 她怕高大人总是这样一个姿势会压麻了手脚,爬上去费力地搬动他,想让他换个姿势,高大人就随意她扳,一点都不配合。 吃午饭和晚饭的时候高大人还是那样。天黑下来时还是那样。丽容去外边把饭端进来,高大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丽容晃着高大人的肩膀,哭着道,“高大人,你怎么了!总要吃些饭才行!” 高大人总算说出一句话,“我在想事,你哭个什么。” 丽容知道近期牧场里生的那些乱事,也许高大人就是在想事,她也没有吃饭,就合衣在高大人的身边躺下,陪着他。 高大人和丽容两人一天都不出他们的小屋,6尚楼曾有事想进来请示,但是被许不了拦住了,“你看不出高大人和丽容正在新鲜着?有事先与冯征商量不就行了。”6大人于是作罢。人们在牧场里、木屋外忙忙碌碌一整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进来。 半夜的时候,那些人又出现了,也许他们知道,等山口的两座守捉驻了人马,他们就再也不会这样自由。而弩支城前一晚已经让他们弄成了惊弓之鸟,早早地关城上锁了。因而这一次这些人来势更大,牧场三座高台上已经有人喊叫起来,他们还不走。 许多多和苏托儿都排在了夜班,他们纷纷上马,按着高架上指示的方向集合人手,各操箭弩,驰马由河上的木桥冲向对岸迎敌。 牧场里一片人声,高大人知道是谁来了。他慢慢地由床上爬起来,找自己的乌刀。丽容把刀给高大人递过来,他机械地提到手里,一推门晃出去。 早就有牧子把高大人的炭火牵过来,这匹马异常的兴奋,它看到自己的主人手提着乌刀,一身红袍的身影,知道有仗要打,它嘶鸣着,跃跃欲试。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6章 间不容发 河对岸,许多多等人已经与来敌相接。{[〈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7章 樊莺立功 樊莺懂得点穴之法,在高大人的身上点住了止血的穴道,再去探他的脉搏,发觉他脉搏微弱得厉害,像一丝将断的细线。 思晴哽咽着说,“我们要是早半天出发就好了!” 樊莺道,“姐姐,我们不要说这些了,要想想怎么救高大人。” 丽容问,“妹妹,高大人有没有危险?” 樊莺摸着高大人的脉搏,不确定地说,“依我看没有伤到心上,不然我摸着怎么还会有脉搏?不过离着也不远,”又恨恨地说,“你手里拿着乌刀,怎么会一点心口都不护,随便搪一搪也不至于……是傻了还是怎么的!” 眼下不是埋怨的时候,此地一无郎中、二无药房,要救高大人,只有靠樊莺。她直起身子对人们说道,“找两个人烧好了开水备用,其他人可先去忙。” 人们都知道高大人这位三夫人的话中之意,冯征也出去料理牧场中的事,送两位城主返回后,再让人从白杨河中打来干净的河水,架起火烧。 木屋中只剩下了樊莺、思晴、丽容,樊莺对丽容说,“你要准备好干净的布带,一会包扎时要用,再者水烧好后,要找干净的盆盛好了晾凉,要备着清洗伤口。” 丽容忙着去准备,她从樊莺的话里听不出高大人有性命的危险,心下略略放宽了一点,做起事情来手也不抖了。 樊莺又让思晴在旁边协助,一会起箭的时候要两个人合力。她拿过自己的百宝兜子,这是她每次出门必要带着的,里面金创药还有。她从中拨出一小半,看看也无地方盛放,便从床上拿过高大人看过的那封信,掏出了信瓤。 她见信纸只一页,方才又听丽容说了高大人看过信之后才有些反常,便单手将信纸展开略略看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就将信纸往边上一丢,将药放入信封中,走到屋门外。 门边聚集着不少的牧子,许多多和苏托儿也在。他们都担心着高大人,两个人都躲在外边等着听消息。一见三夫人出来,许多多和苏托儿忙问情况。 樊莺道,“你们放心吧,就不要在这里堵着,一会儿丽容端了热水来别挡道。”她把信封交到许多多的手中道,“你去给陆大人把箭起下来,再把这药敷上包扎。陆大人伤得不重,没有大碍。”许多多和众人这才散了。 不一会儿,丽容已经把热水端进来,樊莺对二人说道,“我们开始。” 高大人胸口上的箭隔了官袍射入,要想取箭得把袍子脱下。樊莺取过高大人的乌刀,轻松地将箭杆削断,只在胸口上留了两寸来长,然后三人将袍子解了,将着箭的前襟轻轻从半截箭杆上退下。 里面的白色衬衣早就让血染红了,她们也依着前法解去,将高大人的胸脯袒露出来,三人这才看清了高大人中箭的确切位置。高大人胸口的胎迹愈发的比之前明显,这一箭就是从心形胎迹的左边射入的,正插在肋骨缝中。 看得出射箭之人出手时处于忙乱之中,或是弓没什么劲道,三角形的铁箭头在高大人的肋骨缝中卡了一下,并没有深入过多。因为她们从外边能看到铁箭头后部的两个尖利的倒刺。 但是箭头的长短在各地是不一样的,这也看不出肉中的部分有多深。樊莺说,“一会起箭的时候,高大人有可能痛得会挣扎,我们得先将他捆住。” 丽容道,“这样好么?” 思晴说,“我们照做,光靠你我恐怕会按不住他的。”两人到外边找了绳子,在床上将高大人的双手双脚捆绑结实。 箭尖的倒刺没有进入肉中,取箭就容易得多了。但是不知道伤没伤到血管,樊莺像是自语,又像是那两姐妹说,“伤到要害,拔与不拔都是个死。没伤到要害,不拔是死,拔了他活……拔!” 丽容一听,才知道樊莺先前的镇定并不代表高大人的伤势,现在看起来高大人的性命仍在生死之间了,她没忍住眼泪,在一边扑簌簌掉下来。 她再一看思晴,发现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高大人的伤口上,便觉得自己不该添乱,忙擦擦眼泪,看着樊莺左手摁住高大人的胸脯。她将半截箭杆夹在指缝中,右手上去捏住了箭杆,一拔,却没有拔动,高大人果然用力地挣扎了一下。 “箭头是卡在肋骨缝里了!”樊莺说着,捏了箭杆再次用了大力,一下子将箭拔出来。随着高大人痛到极点的大呼,血从箭口处喷出来,樊莺也慌了神,声音有些颤地道,“我点了他止血的穴道了呀,怎么会这样!” 她慌忙用两只手掌去捂,脸上现出了要哭的架势。她也没有做过这种事,今天她不上手别人谁行?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她却不会处置,以为是箭伤及了要害。 思晴和丽容看到血不停地从樊莺的指缝淌出,似乎止不住的样子,两个人都哽咽起来。要是如樊莺所说的箭伤及了要害,那么血是止不住了! 三人泪眼朦胧地看着,血慢慢地不再外涌,立刻都不哭了。樊莺把手从高大人的胸脯上拿开,举着不知道在哪里擦,她看到扔在边上的信纸,随手抓过来要擦。 丽容忙递过一条干净的布带让她擦手,樊莺扔了信,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去摸高大人的脉搏,一会儿惊喜地叫道,“这样快,高大人没有事了!”她摸到高大人的心跳再不似之前那样虚弱,一下一下跳得十分有力。 她猜测着道,“我晓得了,箭头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它射进去靠着心这样近,一定是挤压了它不能很好地跳动,因而高大人才有昏迷。” 思晴道,“幸亏你当机立断,不然时间一长,憋也会憋坏他的。” 丽容道,“妹妹你真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了!” 樊莺的语调也恢复了正常,“先别追捧我了,事情还没有完呢!”她让丽容去热水盆中把干布洗净拧干,她亲自拿了湿布,小心将伤口四周的血污擦干净,但是伤口里的淤血却不好擦。 樊莺想都不想,嗽了口,伏身在高大人的伤口上用嘴将里面的血污吮出来,一连几次终于吮净。再仔细地上好了金创药,三人这才用干净的布带,给他包扎起来。 这一切都忙完了,樊莺伸个懒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成了!大功一件!”她说得如此轻松,把另两人都逗笑了,“好说,等回去后我们替你向柳姐姐报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8章 很快苏醒 三人忙着把高大人手脚上的绳索解了,将他在床上放得舒服一些。丽容看到那页信纸,伸手到褥子上去拿。因为樊莺曾经拿它擦过手,此时的信纸已经让血迹粘在褥子上,丽容一拿,就从信纸的中间撕去了一小条儿。 她拿起来一看,信纸上沾了血印子,除了少了半行字,其它地方还能凑合着辩认。她想着高大人以后也许还要看,便抚平了叠好,揣了起来。 这样一阵忙活,不知不觉天色已然大亮。冯征等人都在高大人的木屋外蹲了半宿,得知高大人转危为安,这才彼此击掌相庆,纷纷回去补觉。 樊莺和思晴、丽容三人也累得不行,她们商量好了,三人轮班照看高大人,两人先睡觉。这里思晴虽然排四,但年龄却是最大的,她自已排了第一班,而樊莺和丽容就找了两片白叠草垫子,放在地下躺上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陆大人受了伤,冯征里里外外张罗,夜里混战中除了有一位牧子牺牲,护牧队没有伤亡。但是牧子的新婚妻子一位女仆悲痛欲绝,几次想拿了刀自尽。 冯大人安排另外的家眷轮着看护着她,又安排人在白杨河的上游将死去的人埋葬。这算是白杨牧建成以来最大的一次损失了,有人阵亡,陆大人受伤,而且大家的主心骨高大人重伤昏迷,人们的情绪有些低落。 陆大人在混战之中挺身替高大人挡那一箭完全是下意识的行动,但他一点都不后悔,后肩上带着箭,让人扶到自已的屋中。 许不了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觉得老陆是个爷们,许多多来把箭取下后,她对陆大人悉心照料。陆大人肩膀受了伤,饭都是许不了端了一箸箸喂的。 高大人在樊莺将箭取下后,不到一刻便头脑清楚起来。概因对方第一箭让陆楼挡了,第二箭时便有些匆忙。从他第二箭的准头看,如是第一箭就射中,高大人可能就没命了。 那人匆忙中的第二支箭稍稍偏了一丝,力道也差了一丝,才没有射中要害。但也一下子压迫住了心脏或是血管,妨碍了它的跳动,高峻头脑上血液一瞬间供不上这才晕倒。 这也就是樊莺取下箭后,马上便摸到高大人脉搏恢复有力的原因了。不过也多亏了樊莺没有过多的犹豫,不然时间一长,高峻非做下病不可。 高峻清醒过来之后,也不睁眼,只是闭着眼躺在那里,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无法集中,中箭的那个场景似乎也极暗淡,胸口的疼痛也远不如他内心的悲伤来得真切。 郭二哥的信不会有假,因为岳大人派来送信的人说,信是柳玉如让送过来的。那么崔氏口中那位“已故先夫”,一定就是他了!他在鄯州大战时骑了乌蹄赤兔,而且他也不在人世了。 那么崔嫣!那个在道观中独处三年的崔嫣、于长安清晨的街头只穿了薄薄裙子什么都不带的、在驿站的夜晚为他弹阳关三叠的崔嫣、那个在他最悲痛的时候,曾经乖巧地替他抹眼泪的崔嫣、那个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慰籍的崔嫣他要怎么面对她。 思晴坐在高大人的床边,虽然高大人紧闭着的眼睛一动也不动,但她知道高大人已经醒了,他不睁眼,她就不能去打扰他。思晴轻轻地在白叠草垫子上躺下来,不敢大声地出气。 樊莺跑了一路,又忙了一晚,一睡下就不易醒,是丽容先醒来替下了思晴。未时时分,丽容听着屋外一阵由远而近的蹄声,听到冯大人带人迎接的正是西州都督郭孝恪。 郭都督带了兵曹,已经将阿拉山口边的两处守捉安排了军士。这两处守捉地势险要,郭都督安排了一水的骑兵,人数也各都是五十,足见郭都督对那里的重视。 郭孝恪是从山口返回来的,到了白杨牧场才从冯征嘴里得知高峻受伤。他下了马大步往高峻的木屋中走来。一推门,看到高峻不用人扶,就自已有些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先把丽容惊得不用说。 樊莺和思晴也忙起来与郭都督见礼,郭孝恪亲自扶了高峻躺下,坐在床边问他的伤情。高峻说,“郭叔叔,你看我都能自已坐起来,没有大事。” 郭孝恪怕影响高峻休息,叮嘱樊莺等人要好生照看,并说,“山口那边已经有人把着,至少再有事了会多一道关口,要不我再多派些人马来。” 高峻说,那怎么行,西州兵有多少我是知道的,不能都拉到西州以外来,有这些就够了,剩下的由我的护牧队顶上。 又说了会话,郭都督起身告辞,问高峻要不要他亲自去牧场村给家中报个信,高峻道,“我已无事,就不好再让家中人担心,养上两自回去。” 郭都督于天黑前返回了西州。许多多和苏托儿一下午没朝面,黑天时从西边大山里带回来不少的野菇、鸟蛋、还打了十几支山鸡,说要给高大人补补。 丽容马上拿出去炖汤,将山鸡与野菇炖到一起端给高大人喝。高大人喝了两口,便叫樊莺,“你们三个也喝,我虽喝不下去,但你们喝了,我便好得快些。”三人也不推辞,都轮着端了碗喝上两口。 高大人又对樊莺说,“你和思晴不要都在这里,天明后樊莺你就回去。”樊莺知道高大人的意思,柳玉如身边没有人,高大人是不放心,于是点头答应。高大人又叫她回去后不要说自己受伤的事,樊莺也答应了。 樊莺走后,高大人也不用人扶,便自己慢慢走出木屋去,他独自去河边牧子的埋身处,默默地站了许久,只有丽容在身后跟着。 因为思晴让那些女仆们叫去了,她们那晚在后边亲眼见到思晴由马上拾刀的一幕,这些人骑马飞驰都不在话下,但思晴的这一招却是谁都不会。 要知道人在飞奔的马上,探身抓起地上的刀难度是很大的,最先一个就是不敢,然后技巧是最主要的,她们都想学会这招。 思晴虽然想多陪着高大人,但高大人既已让她留下,那么时间就多的是。于是一帮女子就在牧场不远处的宽阔地场上练习骑术。 岂止是这些女子们想学,连护牧队的人都在一边观看,偷偷记下了要领。未完待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9章 崔氏示好 高峻让丽容陪着,分别去看望了陆大人还有那位新寡的女仆。陆大人伤的不是要害,但年纪大了,恢复起来倒不如高大人快。不过他是为着解救高大人而伤的,他心情很好。 女仆一见到高大人便说要到护牧队去,她已无牵无挂,要求竟然极为迫切。高大人知道她是想着报仇,因此一会儿都没有迟疑,立刻点头答应。 高大人对她说,“报仇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对天发誓,这些人先让他们睡两天好觉,等我准备好了,不砍得他们攒不起来整个,我就不在牧场里混了!” 他当即叫过来苏托儿吩咐道,“以后她就归你教导,不但要让她能射箭,还要能拿刀砍人。将来她的仇人,要她亲自来砍。”苏托儿忙着答应了,高大人又说,“她的安危也归你管!”苏托儿又答应下来。 一晃就是半个月,许多多有空就带人去山里打些野物,给高大人和他姐夫补身子。到七月中旬时,高大人就好利索了。因为樊莺把伤口处理的及时又干净,金创药的药效又极好,只在他明暗两颗心的中间留了一道不起眼的小小伤口。 陆尚楼也好了,这样,有他和冯征两人在白杨河,高大人回牧场村也没什么担心的。高大人要报仇,他要回去准备,即使要再回去面对谢金莲和崔嫣,面对高审行和崔氏那些人,他也要回去。 眼下其他的事情他都不在乎,也不会在心里过滤一下,他就想着要报这次的一箭之仇,给替他而死的那个牧子报仇。离开白杨牧前,高大人特意对冯征说,“要是有机会,就派人翻过阿拉山口去探听一下那些人的虚实,看看是些什么来路。” 他的心里只想着这件事,连岳青鹤十天前派人送了次信,说长安他那位大堂兄高岷,由军器监丞到柳中牧场上任副监,高峻也没有细想这是为什么。 他只是纳闷,柳中牧甚至天山牧都不缺什么副监,一个王允达都是多余的,为什么还派一个来。难道就因为他是高家人?就是为了让高岷由正七品上阶,升一级到从六品下阶? 从感情上讲,高峻对高岷到西州来并没有多大的抵触,因为高岷是高畅的亲大哥。也许高岷来了之后,会在许多的方面帮上自己,这也是说不好的。 再者他也相信高岷一到,必要先去顺路见一见他的妹妹高畅,有些事情高畅是不会不对大哥讲明的。就这样,高大人把白杨牧的事情仔细交待了一下,便带了思晴和丽容往牧场村赶。 在牧场村,柳玉如派着樊莺和思晴赶去白杨牧协助高大人之后,打定主意凡事不去惹崔氏。高峻在白杨河事多,那她就不能再添乱让他担心。樊莺和思晴走后,柳玉如整整多半天都没有下楼,就在自己的屋里,再就是与谢金莲、崔嫣、李婉清在一起。 但是崔氏有心病,从郭待封的信中裁下来的那一小条纸,她怎么想都认为是柳玉如拾到了。越发她急不可待地把自己最为得力的两个人——樊莺和思晴一块派去了白杨牧,在崔氏看来就是去给高峻送这张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涉关崔氏最最隐秘的底私,一旦内容让高峻参透,那么她在高家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到时就不是高峻容不下她,高审行会怎么疯狂就更难说了。 她怕得要命,尤其是看到柳玉如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更是让她心惊胆颤,那笑容分明是把一切都已掌控后的自信。 想想自己刚到牧场村,一进高峻家大门时飞扬跋扈的表现,那么隐私暴露之后的结局她就更不敢想。一个多年前在长安街头屈服于柳玉如的人,多年后再在柳玉如的眼前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这将是多么大的一个反差呀。 为今之计,她也只能希望高峻和柳玉如不要把这些说出来,至少看在崔嫣的情面上给她一条活路。而以此为条件,她将会对自己与柳玉如过去的隔阂既往不咎、把它都忘掉,想办法将关系融洽起来,大家相安无事。 因而,樊和思晴走后,崔氏反倒安静下来,午饭时还特意当了高审行和李别驾的面对其他的人问道,“玉如怎么还没下来?”她打发着菊儿上楼去请,让菊儿对此都感到惊讶。 柳玉如下来之后,崔氏一改常态,再也没有酸言酸语,甚至还主动地给柳玉如夹菜。别驾和高审行看在眼里纳闷,柳玉如也纳闷,谢金莲和李婉清也纳闷。 崔嫣在纳闷的时候还有了一丝丝的高兴,如果母亲与柳姐姐不再斗下去,那么她夹在中间大概会好受许多了。 这样相安无事了两天,樊莺回来了。她一回来,柳玉如就问她白杨河的情况,樊莺记着高大人的嘱咐,只说都好,没有把高大人受伤的事情讲出来。她对柳玉如说,“白杨河的事情太多了,高大人把思晴留下来帮忙,让我回来陪柳姐姐。” 柳玉如听了还不放心,“那高大人的气色怎么样?有没有闷闷不乐的?有没有咳声叹气?他都问过什么人没有?” 樊莺笑道,“柳姐姐看你说的,高大人即便一个人不问,总有一个人是要问问的。” 柳玉如道,“问谁?” 樊莺道,“问你呗!问你在家受没有受什么委屈。” 桅玉如嗔道,“你这是拿我找乐子。”她其实并不在意樊莺这句话的真假,而是要从樊莺的话里体会一下高大人在白杨河的真实情况。如果他有事,那么樊莺是不会有心情讲这些的,她放心了。 但是她又不是不知道,以着樊莺的聪颖,自然会猜到这些,又怎么会在一两句话中就透出实底呢?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崔氏破天荒地在有一天中午说,她要去接甜甜。做为一个名义上的祖母,她接甜甜也是接得上的。这小姑娘自从她这位祖母一迈入了高峻的家门,就没有对她表示过一点点的亲近。 但她是一个小孩子,那还能有多难哄?她要早一点去,到学堂里让那些接孩子的人们看一看。于是在菊儿的陪伴下,这主仆二人是最先一个到达的。 在小学堂里,孟凡尘刚刚教完了前半晌最后的一堂课,崔氏就走了进来。他知道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敢表示出吃惊,恭恭敬敬地把这主仆两人迎进来。 甜甜收拾好了书包,特意地在书包里打开那本书,看看字条还在,她坐着没有动,等着谢金莲,竟然没有意识到崔氏此来就是为了接她的。 崔氏一眼看到在孟凡尘的讲案上铺了一张纸,上边用毛笔写着四个字,“乌蹄赤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0章 撞见奸情 崔氏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这匹马的名字只有他和高峻等少数人知道,怎么到了这里?她不敢问,那不显得太心虚了!连多看一眼都强制自己移开了视线。。〈 她魂不守舍地牵了甜甜的手回到家,让她背了书包到楼上去。丫环也看到了孟凡尘桌上的那幅字,她知道主人脸上变颜变‘色’的原因。 崔氏道,“也许……那条纸并未到了柳‘玉’如或高峻的手中,谁能说它不是随风吹到街上去了?你要……晚上……叫高白……如此。” 丫环点头记下了夫人的嘱咐。 甜甜今天很高兴,孟先生让她们各人用四个字对一副对子,上联两个字、下联两个字。她立刻就想到了纸条上的字,虽然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正确不正确,但是那个乌字与赤字都表示颜‘色’,又是一平一仄,为什么不写上去试一试? 于是她趁着别人和先生不注意,就照着字条上这四个字写下来‘交’了上去。先生本来是让大家好好中午时想一想,后晌再来时‘交’上来就行的,但是她没等到中午就‘交’上去了。 因此这小姑娘一路上十分的兴奋难奈,要不是她看着崔氏不顺心眼,差一点在路上就对着她说一说这件事情。 到了二楼上,甜甜一看谢金莲不在,李婉清姨娘、崔嫣姨娘都不在,只有大娘那屋‘门’开着。她不知道这些人是去旧村采桑叶了,便到柳‘玉’如屋中问。 柳‘玉’如见甜甜的脸上有些得意的表情,见,也就不去问她。甜甜想着自己‘交’上去的对子,心说万一下午先生看到了字条就不好了。 于是她郑重地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夹带着字条的书,也不对柳‘玉’如说里面的秘密,只是说,“大娘,你要替我好好收着这书,谁都不能叫知道了。” 柳‘玉’如平日里就喜欢这小姑娘,没事也与她说话解闷,此时二楼上就她们娘两个,她连忙把书接过来,见封皮上写着《论语郑氏注》。 柳‘玉’如知道这书对于甜甜这般大的孩子来说是有些难,肯定不是在课上讲的。她猜测多半是甜甜从孟先生那里偷偷拿来的,看看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不过她认为甜甜拿的是书,总是说明这孩子是好学的,也不算什么‘毛’病。再说孟凡尘有那么多书,少一本又怎么的。于是当时就接过来应道,“好,大娘一定替你收好,连谢金莲都不让知道。” 说着,柳‘玉’如掏出那把小小的紫铜钥匙,打开梳妆台下边的小‘门’,将那本书放进去再将‘门’锁好。甜甜放下心,跑到院子里玩,此时谢金莲她们刚进院。 甜甜看到柳‘玉’如的柜子是带锁的,书放在那里比放在谢金莲那里都要严密,觉着终于找到了一处好地方,本来她这件事就是打算瞒着谢金莲的,因而更不对谢金莲说。 到了晚上,孟凡尘按着往常锁了学堂的大‘门’,到在边上自己的小屋中,熬了点稀粥喝了躺下,又倚在‘床’头看了会儿书,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便吹熄了灯休息。 此时大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高白‘蒙’了面,悄悄地潜至学堂的窗下,用匕撬开了学堂的一扇窗子,翻身跳了进去。 他一手举着蜡烛,一手在孟凡尘的讲案上翻找,桌面上还摆放着甜甜写好的那幅对子,边上是成摞的书本及笔墨纸砚等物,下边有个桌斗子。上边的每本书他都打开来检查过,砚台也搬起来看了,桌斗里面的杂物他也都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一无所获。 最后,只把甜甜写就的那幅字揣到怀里,跳出来把窗子对严了,往高大人的家里来。此时高大人家的的院‘门’已经关了,这个时候他不便去叫大‘门’,看看院墙边有棵小树离着墙很近,他几下爬上去,手搭了墙顶上的瓦沿翻入了院子。 楼上楼下都已经熄了灯火,他轻车熟路‘摸’到了厨房,也不吱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直接‘摸’到了菊儿的‘床’上。 在黑暗中他一把就‘摸’到菊儿的身上,竟然是光溜溜的一丝不着。菊儿知道是他,娇哼了一声也不慎怪他唐突,只是问,“夫人‘交’待的事情怎么样?” 高白说,“没什么现,”又说,“让我‘摸’一‘摸’这里有是没有。”丫环已经叫高白塞过的那幅画儿搞得‘春’心萌动,低声笑着也不反抗。他二人以为楼上楼下都睡沉了,一定是不会有人现,因而都大胆起来。 偏偏今天别驾李袭誉回来得晚。 晚饭时别驾没有回来,柳‘玉’如以为他又不回来了,已经叫樊莺骑马把饭送了过去。别驾一边吃着饭,一边将桑林这边路南各种建筑的用料、人工从头归拢了一遍。 高峻说过多次,这座桑林落成之后都是归李婉清的。别驾也知道一应的开销都是高峻与他的堂兄高峪凑的,因而‘花’起银子来没个不‘精’打细算。 等到帐目理清,别驾躺下,才现这些日子议事厅中的蚊子多了起来。自他搬至了新村,‘侍’应着他的那位小牧子已经回去喂马,被褥好长日子没晾‘潮’得厉害。再者,别驾的肚子也饿了。 他爬起来,骑了马回到了新村,轻轻地拍了两下‘门’。瘸‘腿’老汉与婆子上了年纪,觉少,不一会作便打开‘门’放他进去。 别驾轻手轻脚地先到厨房准备找块蒸饼什么的充充饥。一推厨房的‘门’,似乎有什么动静嘎然而止。他不在意,只想着蒸饼,在灶边‘摸’到火镰,打着了,点上蜡烛,一看架子上果然有晚饭后剩下的蒸饼。他抓了一块到手里,一边咬着一边转身。 他看到了那张挂着布帘的小‘床’,他有些吃惊。一则他猛然想起那日崔氏在饭桌上说过的丫环住处的事情,暗悔自己怎么光顾着找吃的,把这茬儿给忘了。一个老头子半夜钻进来,万一丫环惊到了自己有口难言。 但是再一看,别驾不由鼻子里重重了“哼”了一声,连‘门’都没关、蜡烛也不吹,扭身往一楼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他看到了丫环的‘床’边,除了一双‘女’鞋之外,还胡‘乱’甩着一双男人的靴子。别驾是个老古板,于礼法上的事极是看重,他一下子便知道‘床’上正生着什么事。心说你这个丫环真是开化得可以! 那个男的他不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但是从自己回来敲‘门’上看,这人必不是天亮时从正‘门’进来的。他直到进了屋还在想这件事情,心说‘女’婿的家里不能这样,但是与谁提个醒呢?柳‘玉’如不合适,与崔氏甚至高审行说都不妥当,这不是打狗给主人看么?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1章 欲静不止 早上起来,别驾还想着这事情,一见女儿婉清从楼上下来,他一想,虽然与女儿说这种事也不适合,但是在这一大家子里,也就她是个恰当的人选。他认为这是件大事,不说的话,万一丫环的事情败露了,连女儿都脸上无光。 他对女儿招招手,将她叫到自己屋里。李别驾搜肠刮肚、绕着弯子、反复斟酌着,总算叫李婉清听明白了。 李婉清知道父亲的意思,实是在替女婿着想,她于早饭后将这事对柳玉如说了。 柳玉如道,“丫环既然已被人撞见,必不会大胆到再犯。我们且不作声张,饶她这一回。” 婉清道,“姐姐,上次那幅画儿的事,别不是她的主家!我爹既然已经提了醒,就不能不做防范。” 柳玉如一听,也咬起牙来道,“八成就是她了,那件画的事我总想着大有蹊跷,看来必是她在栽赃,”这样一想,于是就悄悄叫过樊莺,对她交待了一番。 樊莺的屋子是二楼上除了柳玉如之外唯一能看到南面院子的,柳玉如让她晚上的时候留意着,但愿丫环别再犯。一旦那人再敢来,必要给他好看。 中午的时候,高审行兴冲冲地回来,身后边带着个年轻人。他对崔氏道,“你看看是谁来了!”那人忙冲着崔氏施礼,“五婶一向可好,小侄高岷这里有礼了!” 崔氏一见高岷,一身绿官袍,身材挺拔,除了没有高峻魁实,倒也是一表人才。她想不到高审行一封信竟然这样快就有了回音,对高府在长安的分量又有了新的认识。 重要的是,高审行促成了高岷的升迁。高岷是个从六品下阶了,他以二十六岁的年纪便有这样的起色,这在长安任何一位官宦子弟中都算是出类拔萃的,他能不听高审行的话? 再者高岷是高府小辈中的长孙,父为刺史、母为公主,怎会自甘落得于人后?有个高峻在他上边,高峻必成他赶超的对手。她庆幸从此高峻就有了两个对头了。于是忙笑着叫高岷坐下,问他路上的事情。 柳玉如等人也都下楼来见过大伯,高岷问道,“我兄弟呢?” 柳玉如还未回答,崔氏便笑着道,“你兄弟可是个大忙人,他所管的岂止一个柳中牧?柳中牧够大了吧,还有座比柳中牧大得多的一整座天山牧都归他管着!他哪会在家里应着我们。” 高岷听了,脸上一阵挂不住的样子。他虽然升迁,但也只是天山牧下边柳中牧场的副监,连正监都不是,与天山牧总牧监高峻还差着五级呢。五婶的话让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与高峻的差距。 柳玉如忙道,“大哥你不要怪你兄弟不等着你来,他实在是不知道呢!现在好了,你们兄弟到了一起,还分什么彼此。高峻是去了白杨牧了,要是他在这里,必定会第一个张罗着摆酒了!” 又说,“高峻走时还说没有个顶劲的人帮岳大人,一个劲的不放心,这下可好了!”高岷听了,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 于是,柳玉如忙着叫婆子做饭炒菜,叫谢金莲去村子里买酒,自己与李婉清等人一起到厨房中帮忙。 丫环坐在她的床上正在为夜里的事情难为情,她与高白以为夜深人静,连厨房的门都没有关,一开始人闯进去谁都不知道是哪个,但是后来听到那重重的一哼,都听出来是别驾。 这二人吓得不用说,丫环道,“都是你,不想着好好替夫人做事,先想着用不着的。你把事做好了,夫人一高兴将我许给你,你怎么玩不是现成?这下好了,让那老古板发现,你在暗处好说,那我呢?以后怎么见别驾的面!” 高白也没有主意,只是粗略地劝解了两句就乘夜跳墙溜了,丫环后半夜一点睡意都没有,天亮了崔氏没事叫她,就在床上委着。好容易睡着,婆子她们就开门进来弄午饭。 丫环被人吵着,不好再睡,但是心情要多差有多差。连柳夫人和崔嫣、李婉清、谢金莲等人都在里里外外地忙事,她也不说帮把手,也不离开,就坐在床上。 婆子看丫环不顺眼,一开始不理她,等到吵菜的时候,婆子让柳玉如等人出去,将大火爆的炒的功夫施展起来,厨房里一时烟雾弥漫。 屋里没有旁人,只她们两个,丫环咳嗽着,急道,“你这老不死的,成心找我晦气么?看我早晚告诉了夫人,将你赶出去要饭!” 婆子冷笑道,“你快些去告诉,看成是不成?这事你要计早不计晚,不然我管叫你天天呛着!”丫环听了,气是气,但真的无法可想。高府大公子到了,她一个丫环总不能叫她停下不做饭了,于是气鼓鼓的,自己一甩手出去。 她借个时机,对崔氏讲了高白的收获,把高白从学堂中拿来的那页纸给崔氏看,两人分析着,这四个字虽然在形体上与那封信上的字迹有着五成的相似,但是其中的神气却不像是大人写的,倒像是半摩半画的出自孩子之手。 丫环想起来道,“那天早上我晾被子时,就是甜甜在我后边磨蹭,是谢金莲叫了两声才跑出去的,亏不是让她拾到了!” 中午甜甜回来时,崔氏和丫环主仆二人一起上阵,将甜甜诳到了自己的屋里,骗着法儿将甜甜的书包翻了一遍,又拿了甜甜交上去、而孟先生那里找不见的对子问她,“可是你写的?我们瞅着真是好看!” 甜甜岁数不大,但人很机灵,一看自己要在先生面前露脸的字却到了她们的手中,书包也让她们翻了,心里先就不大满意。这时见她们问,甜甜瞪着一双大眼睛就说不知,一个劲地摇头。 主仆两人失望地放甜甜出去,崔氏对丫环道,“怎么越捂着越飞扬得满天都是了!” 丫环道,“夫人,我总觉着有人在故意对我们过不去,我听说学堂中那个孟先生是高峻从外边拣回来的,这样一件不该传扬的事情却到了学堂,您说会不会与柳夫人有关?” 孟凡尘与高峻心近,高峻与柳玉如更不用说了。而高峻这些日子不在家,那就一定是柳玉如在故意传扬了。崔氏想到此,刚刚决定要对柳玉如好一点儿,这时也都忘了,觉得丫环的话是唯一的解释,而且怎么讲都讲得通。 她恨恨地说,“我说她这些日子这样老实,原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丫环说,“还有那个别驾,我看也是向着那一边儿的,这样一个长年在官场里混的,要是说起什么来,夫人你可要多过滤一回心思,不要着了他道儿才是。” 崔氏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2章 无声抗拒 午饭时高峪和邓玉珑也到了。在桌上,崔氏看着端上来的每一道炒菜都是火大,更信了丫环所说的婆子故意呛人的事。婆子又端上来一份,转身要下去时崔氏冷着脸叫住她道,“你等一等。” 婆子站住,听崔氏用筷子点指着那盘菜训斥道,“我说过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了!不让你放这么的油你就是不听,不知道高峻上一回罚了俸?你这婆子,是与我家的油有仇么?” 别驾忙说,“油大是大了些,下次要少放一点儿,”他这又是在打圆场,“你不能总顾着我们的口味,首要的要让崔夫人满意。”婆子感激别驾这样说,这表明了别驾的态度,他对菜是没意见的,只是说得含蓄。 柳玉如也听出来了,她对崔氏当着新来的高岷这样说话也是不满,于是笑着说,“妈妈,你要听夫人的话,夫人都是为着家里好,我知道你这是习惯了高大人的口味,一时不好改,慢慢地注意了些罢。”婆子点头往下走。 崔氏放高了声音说,“居家过日子,能这样糊里糊涂么?都说了她多少回,到了你这里又是下回,到哪里是个完?你不要总拿着高峻家里当侯公府,高峻可没那样大的家业让你们祸害!” 高岷初来,就看到崔氏呵斥婆子,好像话里话外连柳玉如都捎带上了,他不知道崔氏口中的侯公府是什么意思。 看向柳玉如时,见她满面通红,碍于辈份又不能分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懑,便说道,“五婶说得有些道理,应该……应该……” 高峪知道婆子在家里的地位,一个劲儿地对大哥眨眼,意思是不让他再说了,他自己嘻笑着对崔氏道,“五婶你这就不懂了,夏天火大,正是以火攻火的好时机。婆子这些菜我就吃着顺口,热锅热油的,一炒即出锅,菜熟了,但在锅中停留的时候短,方不显着多干涩……你看你火气这样大,正该多吃这样的菜”。 崔氏对高峪却不会如何,只是没好气地说,“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样匿着心眼子说话!”高峪挨了崔氏的呛,也不生气,只是嘻嘻地笑着自顾喝酒,话也不说了。 丫环不上桌,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场面,添油加醋道,“我都说过她好些次了,最近一次那婆子说,‘管叫你天天呛着’,她也太张狂得紧些了!倒像是家里的主人。” 崔氏说,“没有下次,菊儿你就去让高白再找个厨子来。谁都比她强些,尤其是家里还有个瘸着不中用、吃闲饭的、还带个孩子!统统给打发了!” 又对着高审行道,“看看你儿子,家里没有章法到这个样子,他老婆们想作观世音,他也这样宠着她们,拿着小家小业的去布施,菊儿你一会就去找高白,下顿饭我不吃她做的!” 高审行、别驾和高岷、高峪见崔氏是成心,又拿着家业说话,一时竟然都找不出什么话缓和桌上的气氛,迎接高岷的家宴让她一个人搞得有些不伦不类了。但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柳玉如道,“夫人说再请一个厨子也可以,但是婆子……总要等着高大人来了再说。”她的话没说完,就让崔氏打断道,“不行!” 崔嫣道,“怎么不行呢?婆子在家里这些日子,做饭尽心尽意,我就吃她做的,别人做的我不吃。不但我不吃,我们姐妹们都只吃婆子做的!” 高审行吼道,“都给我住口!不知道别驾还在这里,一个做饭的婆子罢了,就让你们唧歪成这样!这饭我也吃不惯,速速换人!” 高审行说话了,别驾瞧他拿自己说事,虽不乐意也不能说出来,只是在那里喝闷酒。柳玉如也没办法,崔嫣对她娘还可以耍,对高审行就不行了。 一家人在沉闷气氛中吃过饭,丫环果然与高白商量着找厨子。婆子背地里对柳玉如哭着要走,柳玉如劝解道,“妈妈,都是让你受了我的挂落,她们是冲我来的,你不要走,一切等高大人来了再说罢。” 下午高白果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位,是个中年的妇人。一来便挽着袖子说,“我在家时一人管十几口子的饭菜,这难不倒我,包管夫人们吃着对口味!” 做晚饭时,婆子听了柳玉如的话,便与丈夫躲在门房里不出来,丫环故意站在院门口念山音,“新厨子都来了,你不腾地方等什么?” 新厨子果然麻利,一大桌子饭菜按时做好了端上来。别驾、高岷、高审行和崔氏围坐桌边,却发现二楼上的人一个也没有下来,这些媳妇们像是商量好了,连面都不露。 崔氏惦记着女儿崔嫣,打发着丫环上去叫,却是哪个屋门都紧闭着。丫环耐着性子在崔嫣门上敲了半晌不见动静,又不好只叫小姐,又去敲别人的房门,都是没人搭理。 最后,总算从谢金莲的房里出来一位,是甜甜。小女娃随了丫环下楼,坐在了桌边。崔氏一见此景,心里把女儿骂了一回,恨她死心塌地随着柳玉如的手指转,恨恨地道,“爱吃不吃,难道我还要让晚辈们拿住了!”但是语气就不似中午时那样气出两肋了。 甜甜已经自己拿筷子了,她从一盘菜中夹起来,尝了一口,一连声地“呸呸呸”着道,“什么破菜,我就不吃了。”说罢跑上去。 那女人正等着夫人夸奖,想不到少主人先来了这样一出。她并不知道甜甜是谢金莲教的,因而脸上一阵红一阵紫,连站都不会站了。 而桌边众人对这无忌的童言各有心思,又能拿一个孩子怎样? 李别驾担心着女儿,见她不吃饭早就坐不稳了,但是这形势又不容他多说什么,稍稍否定一下新厨子,便会惹了崔氏的烦气。因而他只是匆匆吃了两口,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离席。 别驾回到自己的屋里,想着这里不能住了,有一个崔氏在这里,他就算是别驾也不好说话。而高审行真是贤惠得可以,任由老婆这样一点立场都没有。他决定,女儿不让走,明天他也要搬回到议事厅去。 一会儿,别驾在屋里听着甜甜被谢金莲领着下楼来,听着是要到高峪的饭馆里去打尖。谢金莲又说,“我一个人带你去……这大黑的天!路又这样远,”她对甜甜说,“你再上去叫你大娘、三姨娘、五姨娘、六姨娘,让她们给我做伴儿我就去。” 甜甜跑回去叫,不一会从二楼上呼噜噜都下来,别驾听女儿婉清说,“今天是真没味口,看甜甜的面子,我就去一回。”听她们大张旗鼓地拉了婆子一家锁了门房去村里找车,别驾在屋里差点没笑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3章 瓮中捉鳖 新厨子诚惶诚恐,对着丫环问道,“那……那我明天还用不用来了?”丫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崔氏,她拿不准要怎么说了。 崔氏道,“来,以后天天来,也不必再做这样多的一桌子。她们要嫌不费事,就天天、顿顿到旧村里去吃。” 丫环没有将婆子欺走,只好送出她来,对她道,“那你先辛苦跑两天,早晚我会给你安顿个地方。”送走了厨子,丫环回来见夫人和老爷送高岷去旧村中高峪那里住宿,二人也进了屋,但那一大桌子菜却是几乎没有人动。 丫环在长安都是不管收拾的,自有下人做这事,再说她也不会。她回到厨房中,打开了门仿佛一屋子的油烟味还浓得厉害。于是大开着门,在里面挥着床单扇了好大一会儿,才感觉味道轻了一些。 她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回想着刚才的事。她和崔氏胜出了吗?明面上不再用婆子做饭,新厨子也找了。但是婆子并没有走,反倒饭也不做了,而且随着主人们一起去吃饭。 夫人原来可是说的让将婆子打发了的,现在也只是说让新厨子天天来,这里面的变化她看得出来。 柳玉如和崔嫣这些人拿个孩子出来说饭不好,再一起去外边吃,她们也真想得出来!她看出崔夫人一时也没什么好的对策。 天还不算太晚,崔氏便在屋里叫她,“菊儿,你去把院门栓好了,我们正好清静了睡觉。”丫环知道夫人的意思:你们不是出去吃吗?那好,谁都不要再进院子。 丫环倒没有想到这一节,忙着跑出去将大门从里面栓上,回来躺下。她想不出柳玉如她们回来后,这群女人们要如何进院。那院墙她们是跳不进来的,到时叫门,她就来个装聋作哑,好好出这一口气。 崔氏与高审行进了屋子有些气不顺,又被高审行不疼不痒地数落两句,高审行说,“你看看这样鸡飞狗跳地,让高岷一来就看了笑话,这下大家都舒服了!” 高审行说,她们这些人都是树枝树叶,高峻才是主干。如今高岷都上任了,你这样闹,连我和别驾都吃不好饭!崔氏听着,也放不下脸来替自己辩解。 崔氏说,“老爷,高岷要比高峻怎么样?” 高审行知道她问的哪一方面,“高岷在军器监这么久,所见的场面是高峻不能比的,而且我看他办事的稳重、妥帖也要比高峻好,父亲见了我的信便同意让高岷来,相信他的看法与我是一样的。” 只是高家一下子在西州就安插了六品以上的三个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天山牧的盘子大了,高阁老是在往这边增加家族的力量。谁又知道高审行夫妻的真实打算?虽则如此,高审行倒希望父亲把他写过去的信公之于众,让皇帝看到了才好,也让不相干的人看一看他的高风亮节。 折腾了一天,院内的人都很快睡沉了。柳玉如她们从旧村回来,悄悄的付了钱、打发了车把式,一推院门推不开。柳玉如对樊莺使个眼色,叫大家不要高声。 樊莺轻飘飘地跃进墙去打开门,这些人蹑手蹑脚地进去,上楼时一点动静都没有。婆子、瘸腿老汉领了小孙子重又悄悄栓了院门,进了门房躺下。 老汉说,“我看得出,柳夫人对我们是实心实意的,放在别人身上,谁又能想着拉了我们去吃饭?我们要不要再让她为难?我看得出高大人不在,柳夫人在那些人面前是不占便宜的。” 婆子道,“高大人和夫人对我们的心意你岂会不知?就不要自作主张,再给柳玉如添乱,我们且踏实睡觉。” 高白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要见菊儿。他捱到了子时,悄悄潜回了新村,轻车熟路地借助小树爬到墙里。院子里静悄悄的。月初,月光不好。他在厨房的门外轻轻扣门。 丫环长了心眼,从里面将门顶了,听着门外动静知道是哪个。有心不开,架不住他不舍不弃,自已也隐约的有些愿望,便又给他开了,让高白闪身进去。 樊莺在二楼,柳姐姐吩咐她盯着丫环后,阳面的窗子就一直开着的,只绷了纱窗。她是练武之人,自高白从院墙上落下,就已经惊动了樊莺。她伏在窗内,看着有个人影进了厨房,就悄悄地来见柳玉如。 她朝着下边厨房的方向指了一指,柳玉如就明白了。返身从床下摸出一把大号的铜锁。樊莺一乐,“姐姐你真坏,什么时候备下的这样大锁?我都没有想到,只想到了要不要冲进去,但又怕见到不该见的。” 厨房只有扇门,另外在正面和侧面的墙上各在一人高处有一扇半尺长、一尺宽的小窗子,是排烟气用的,来人要想出去,只能从门里走。 樊莺下了楼,摸到厨房门边,将了吊轻轻扣了,铜锁挂上“嗒”地一锁,返身回来冲柳玉如攥了攥拳,大功告成!而厨房里此时那张小床嗞呀乱响,谁又能注意到门上的锁声! 待到高白折腾够了,衣服穿戴好了要出来时,一拉门却拉不动。两人在厨房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丫环带着哭腔道,“都是让你害得,这下怎么好,让人堵到里面!让我有什么脸面再出去?” 高白侧耳听着厨房外并无人,说,“我砸了门,等她们发觉时就走脱了。” 他抬起脚就要踹,心说这扇门也顾不得了,只要别让人瞧见,后边的事丫环自有道理。但是此时,就听得谢金莲、李婉清、崔嫣、樊莺、柳玉如一起从二楼上下来,人人说,“这天怎么这样的闷热,让人睡不好觉,还是院里清爽些。” 她们各搬了小凳子往院中一坐,有人打起扇子,放下了小桌,摆上瓜子茶水,大半夜的竟然谈天说地,从牛郎织女一直说到了高大人。 谢金莲道,“也不知道高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剩我们姐几个,万一家里半夜让旁人招进来个鬼,我们要怎么做?” 柳玉如说,“妹妹你这就多虑了,高大人走时岂会想不到这个?这家里除了高大人,连那些家丁都算上,谁又是樊莺和思晴的对手?思晴不在樊莺还在,你不必担心着。” 丫环惊惧之余,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的,高白在厨房内恨恨地,又无法子想。就算他踹门出去,人也让她们看到了。他悄悄坐回到床上,与丫环无计可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4章 无影巴掌 柳玉如等人一直在院中坐到天放亮,看到那个新请的厨子已经到了,众人这才打着哈欠回屋。新厨子人很勤快,她知道牧场村高大人家是个大户,要着意地表现好留下。昨天虽然没露着脸,但不论是夫人还是丫环都让她抱着希望,因而一大早就从家里赶来。 谢金莲递给她一把钥匙,努嘴示意是开厨房的。她开门进去,手脚麻利地洗菜择菜,发现厨房角落中一张床,严严地挂着床帘,但是床底下并没有鞋,以为人出去了。 她有些好奇,昨天也在桌边听丫环说起是她住的。反正厨房中也没有人,她过去一伸手挑开床帘来看,猛地见到丫环和一个男的,二人穿着鞋子坐在床上,丫环的脸一片通红,也不敢看她。 厨子忙把手放下,扑打着胸口喘气,丫环在里面幽幽地说,“大嫂,你……你要帮帮我们……”厨子看看手中的钥匙,再》无>错》小说看看丫环二人的神态,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她也不吭声,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忙逃出厨房,看到一楼的桌子上昨天的一大桌剩饭还扔在那里,忙着往外收拾。 崔氏与高审行、别驾都已经起来了,看着剩下的这么多饭菜,别驾暗道,“一勺油你就揭了房盖,现在一桌子饭菜,且看你怎么处置,是扔还是吃下去。” 崔氏像是看出了别驾的意思,对厨子道,“天大热的,有些怕是已经变味了,你拣好的留着热了来,千万不许浪费了。” 厨子应着,往厨房里收拾,一盘盘的菜都放到鼻子底下去闻。丫环隔了床帘缝看着一阵的恶心。但是她有求于厨子,又怕厨房外边有人,一句大话都不敢多说。 厨子挑了两样,剩下的都倒掉了,想着夫人的吩咐,早饭只把那两样热了端上去,米粥、卷子,外加两碟小咸菜。 崔氏拧着鼻子看着桌子上的菜,她可从来没有吃过剩的。但别驾今天倒不着急,就着咸菜喝完了两碗稀粥,他也不急着起身,似乎就想看看崔氏的吃法。 崔氏早就看得出来别驾的意思。她是怎么训斥儿媳们的言犹在耳,此时怎么好表示出不好的胃口,因而放开了来吃,硬是把那两盘剩菜吃下去大半。 而柳玉如她们还是不下来,一个人都不露面。崔氏以为她们故意的,不知道她们已经半夜未睡,多一半人正在补觉。 厨子回到厨房,丫环已经与高白商量出个法子,而且要快些,不然等人都出来了就更没有了机会。丫环对厨子道,“大嫂,麻烦你……把衣服与高白换换,好让他走,到时银子我会补与你的。” 厨子没什么主意,知道这位夫人的帖身丫环是不能得罪的,慌忙在厨房里与高白互换了衣服。高白身材高过厨子,将她的一套衣裙勉强套到身上,借着高审行等人正坐在厨房的桌边,急匆匆地夹着肩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出来后一抹身,朝着院门口就走。 此时街上还没什么人,门房里婆子一家也没动静,正是好机会。但是崔氏看到“她”,坐在那里叫道,“大嫂,反正也没有谁饿了,一会儿你就收拾下去……哎、哎、大嫂!”高白头也不回,出了院门撒脚就跑。 在进入牧场大门前,他躲到了僻静之处,将厨子的衣裙脱了,找个草棵子一塞,只着了衬衣和一条短裤往回走。大夏天的,他可没想到会有这事,知道的话多穿条衬裤就好了。 樊莺和柳玉如头挨着头站在樊莺的窗内,把这一切看了个完全。樊莺说,“姐姐,你怎么放他走了?前些天闹得沸沸扬的画片就是她搞出来的!要依着我,就让他们熏过了午饭的油烟再说。” 柳玉如道,“她对我们再不好,总是高大人家里来的,再说有崔嫣妹妹在中间,我们不好再过分。就这,我都怕高大人知道了会怪罪。” 樊莺道,“那就便宜了她。” 别驾与高长史已经去了牧场。一会儿,厨子穿着高白的衣服从厨房中出来收拾碗筷,崔氏看到了厨子身上的衣服,一见便知道是谁的。 她联想起了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厨子”,才想起来为什么“她”的步态那样别扭。她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丫环出来见她时,崔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因为柳玉如她们都下楼来了。 崔嫣问道,“大嫂,你这是哪一出?” 厨子支唔着说,“方才把衣服泼洒了菜汤……临时换着的。” 谢金莲道,“是菊儿替你找的吧?但这身衣服有些过于的宽大了,”她见丫环的脸上要哭的架势,柳玉如一个劲地冲自己使眼色,便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崔氏更是哼道,“我真是没有见过你们这样子,大门大户的,总不能过于浅薄。人家一位下人洒了菜汤,是不是不如你们那婆子麻利?这个人我用定了,玉如你要趁早的给她安顿个歇脚的地方。” 谢金莲让崔氏说得不敢吱声,柳玉如道,“夫人,按理是该这样,但是真没有了地方。”崔氏被帖身沾环的事搞得心慌马乱,情绪本就不好。这不明显着前些日子的春宫画事件是谁做的? 柳玉如她们要是抓住了今天的事情不放,质问起来她倒不怕。她们这样不言不语、面露不屑笑容的样子才是最让她恼火的。 听了柳玉如的话,摆明了是要顽抗到底,崔氏尖声叫道,“那就把婆子请走了!我们多大的家业,要两套下人们侍候!” 柳玉如因为崔嫣的关系,是不能直接冲着崔氏使硬的。她对着崔氏施了个礼,说道,“夫人,高大人在家时从不敢说婆子是下人,一直是让我们把婆子当个妈妈一样看待的,我们不敢让她们一家离开,不然高大人来了再打我。” 婆子从外边走进来,她在院子里早就把厅里的话听了个清楚,看到柳玉如如此说,她含着眼泪对柳玉如道,“夫人,都是我们不好,怎么能赖在这里呢,老夫人既然不用,你也不好为难留着我们。原想着再见高大人一面就走……” 柳玉如安抚道,“妈妈你说的什么话,谁拿你当下人,我们也是不敢的,我们姐妹这么些人,谁又有你到这家里面来得早?” 她说,“这样吧,我把二楼上我的房间腾出来你们一家上去暂住,把门房给大嫂腾出来。”厨子穿着高白的衣服,听到柳夫人这样说,连忙道,“夫人,我不要歇脚的地方也可以的。” 柳玉如道,“那怎么好,夫人既然说出的话,就没有驳回的道理,就这样定下了。” 崔氏与婆子一听,两人同时吃了一惊。婆子含着眼泪道,“柳夫人这可千万使不得,我们这样的粗人,怎么好去糟蹋夫人你的屋子!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柳玉如笑着拉住婆子的手说道,“妈妈,我都说了你不是下人,你就别自己往下人上领。总之高大人不发话,就是我腾地方,也绝不让你离开。” 崔氏问,你让了屋子,去哪儿?前些天丫环提议,要自己住柳玉如的大屋,柳玉如是坚决地不同意,而此时却主动地让与婆子一家住。崔氏从此事上看出了自己在这家中竟然比不上一个做饭的婆子,心说柳玉如,你这是无影的巴掌在扇我了。 她也不多想,只想知道柳玉如去哪里。 柳玉如回道,“我就去住旧村的柴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5章 品级的事 婆子说什么都不点头,“那我们去住柴屋有什么不好,想来柴屋也舒适不到哪里去,怎么能让夫人你去呢?” 柳玉如说,“我们年轻月小,住在哪里都行。你年岁大了,又要每天接小孙子,不好住去那里。”她把自己的房门钥匙解下来交给婆子,“我给你的钥匙,将来你要亲手交回我,不然高大人会说你的。”婆子看到柳夫人这样坚决,就点头应允。 柳玉如简单收拾了个布包,只是拿了替换的衣服,樊莺道,“我是必须要跟你去的。”李婉清道,“我也去,”说着就要回屋收拾东西。柳玉如说,“婉清你就不必去,你和谢金莲一个要照顾孩子,一个要照顾小蚕,就在家里。” 崔嫣道,“我一定去,晚上我给柳姐姐你们弹个曲子解闷。”柳玉如答应。崔氏一见女儿也要去柴屋里受罪,心里就有些后悔逼迫得柳玉如太急。 但是话已缰到这个份上,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看着柳玉如带了樊莺、崔嫣二人坐车往旧村去了,崔氏心里一阵的不舒服,心也随着崔嫣去了。又怪她不与亲娘站到一起,“就让她去受这份罪!” 婆子接了钥匙,先到二楼上柳夫人的大屋里看了看,见里面到处干干净净,有一股好闻的脂粉味道,心里就犯了嘀咕,原本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又打了退堂鼓。 她不能住到这屋里来,柳夫人看得起自己,自己就更该看得起自己。再说还有个瘸了腿的老汉和一个淘气的小孙子,怎么好到夫人的房中去折腾?再者二楼上还有谢金莲和李婉清二人,老汉上去真是不合适。 但是门房是要腾出来给厨子落脚的,不上去要怎么办?老汉道,“这好说,夫人的好意我们不能扭了,但是只你带了孩子上去吧。” 婆子道,“你呢?” 瘸腿老汉说,“我们谁都不能走,就等高大人回来……我在院中随便搭间窝棚,连夫人都能住得了柴屋,我就更不在话下。”于是自己动手,在院子的另一角落里用木棒、树枝搭起一座临时的小窝,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婆子带了孙子上去,重开了柳玉如的门。她决定不用夫人的床,带了孙子,把底下抱上来的一套被褥在里面洗澡间里的地上铺了,叮嘱着孙子决不许在夫人的屋里淘气,娘两个就在那里睡下。 新来的厨子已经看出了这家里是分作了两派的,她是哪一派都不能惹。门房腾出来后,丫环让她搬进去,她说什么都不肯,每天仍旧是跑来跑去的。这样一来,门房倒空起来了。 高岷新官上任,这在长安的同品级官员中来说是很露脸的事。京官体面不假,但大多都是在熬资历,即便你有着不错的后台,要想往上升一级也是不易的。 起码要有个理由堵众人的口。但是京官每天四平八稳的,连个正事都没有,想办件出头露脸的事又谈何容易?有句话不是说,柱国的孙子看大门。 高峻在西州如此快的升迁,高岷是看在眼里的。看来还是地方上好出彩。高岷从父亲那一辈上,在同辈中都算是拔了尖的,到了自己这里却让五叔家的小子落下好几里远,他心里对此是隐隐地不舒服的。 这次外派了这样的差事,因为任地是边陲,同僚们倒没有表现出多少羡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这倒让高岷心里好受一些,暗自发誓一到西州,一定要大有一番成就才行。 高审行把他引见给了岳青鹤,以后岳大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了,他按着上与下的礼节与岳大人见礼。岳大人知道高岷的来历,从心里就不敢怠慢。笑着道,“高府人才辈出,一个高总牧监就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高大人你来了,牧场中的事无忧了!” 他又与王道坤副监见过,原以为柳中牧就他们这些人了,谁知道不一会儿,从牧场外进来一大群马匹,足足有五、六百匹之多。岳大人道,“是王副牧监野牧回来了。” 王允达在大漠中接到了岳大人让他返回的消息,反倒不着急起来,一路上慢慢腾腾地,到今天才把马群拉回来。 他一见几天的光景,又冒出来个副监,也姓高。一听岳大人引见,知道是高峻的堂兄。他自己的品级还在七品上挂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见高岷一来便是明码标价的从六品下阶,心里就老大不满意。 心说,还得是一个高字!自己的从六品就迟迟找不到实地落脚。看来高审行嘴上说得再好也不行,一到真正的事情上就看出远近亲疏来了。因而在与高岷寒暄时,脸上的不自在是显而易见的。 岳青鹤极会来事,高审行、李袭誉,再加个高岷,牧场里都叫高家这一拨人占满了。高峻又不在家,他岳青鹤绝不会与高岷摆什么大牧监的派头,有什么事情都像位下属似地来与高岷商量。 而高岷之前管的是军械,对牧场里的门道并不清楚,每到岳大人问,便客气地说,“大人,属下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全凭岳大人吩咐。”嘴上虽这样说,但他看到从岳青鹤到王道坤对自己都如此的谦恭,心里却是十分的舒服。 要说有什么人有想法,高岷一下子就看到了王允达,他在面对着自己时,脸上的表情总是皮笑肉不笑的,常在官场中浸淫,高岷岂会看不出这个,因而在这些新同僚里,他第一个就先把王允达放入了不宜走近的那个档类里,只要维持必要的面子也就是了。 对于到柳中牧场里上任副监,高岷分析多半力量是出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毕竟老大的儿子让老五的儿子拉下过远,父亲高履行心里也会不舒服。 他分析,也许他到这里来只算是锤炼一下,长长资历。不久的将来,便会有一纸公文将他抽回到某一京属衙门里高就。 在兄弟高峻的家里,高岷已经见识过了五婶与柳玉如之间针尖对麦芒的场面,他是绝对不再去了,于是就让高峪从他的新房子里开了一个院子,自己住了进去。 早上议事的时候,岳大人把大小四位牧监的分工调整了一下,王道坤和王允达二人管马匹的饲喂,当然也就包含着草料的供应与把关,野牧也在其中。 岳大人自己管理马匹的教习,兼顾着牦牛。说到高岷时,岳大人说他刚到,就各处都熟悉一下,其他的等高总牧监来了再定。 这就是说岳大人给高岷没有安排什么活儿,他是自由的,但是又什么都可管,“到处都可看看,熟悉熟悉。” 连别驾与高审行都认为目前情况下岳大人的安排是妥帖的。但是王允达嘀咕着说,“我一个七品,怎么好管这样多的事情!野牧这样大的事,怎么着不得个从六品来管。” 岳青鹤笑着问,“王大人此言差矣,蒲昌牧上次抽军马都抽空了,王道坤副牧监面临着无职可做,也没有多说过一句品级不品级的。我们总要把事情做妥帖了,品级的事情自有人考虑。” 王允达撇撇嘴不往下说,心说,那么高岷高大人什么事情做妥帖了?人未到品级就先到了,不照样有人考虑他品级的事! 高岷听得出王允达是冲自己说话,他冲着岳青鹤拱拱手道,“岳大人,下官正该管些具体的事,熟悉起来也快些,不如就让我与王副牧监换上一换。” 岳大人去看高审行,此刻他正为了高岷的话暗自点头,他初来乍到便敢这样说,是个有血性的。岳大人看高长史点头,当时应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6章 暗下决心 高峪村北的紫花苜蓿长势很好,再过个把月,就得张罗着收割、晾晒,这又得不少的人。高岷一到牧场就主抓了马匹的饲喂,自然就要过问此事。 好在他与高峪二人是堂兄弟,话也好说,里面的事情都不必王道坤出面,这哥两个坐在高峪的酒馆里,一边喝着酒,就把一些细节商量好了。 尤其是关于牧草的收购价钱上,高峪似乎并不在意,他说,“牧草的价钱,凡是有低的,我都有要比他再低上一成卖给柳中牧场。” 高岷回来与岳青鹤、王道坤一说,岳青鹤道,“这还不是多亏了高大人出马,放在别人,恐怕就不会这样简单。大家想想看,从远处收购牧草,那些车脚路费就得多少!” 其实这些事情都有是高峻与高峪早在草场开建之前就谈好的。但是岳青鹤当着王道坤、王允达两人说出来,不由不让高岷以为是自己之功。而王允达因为之前旧村改造的事情与高峪心里拧过劲,若是他管着这事,估计都不会这样顺利。 王道坤原以为高岷初来什么都不懂,搭上高岷自已会有些吃力,但是这第一件事便让他对高岷刮目相看起来。 王允达一开始还洋洋得意,心说我看你高副牧监怎么个玩法,还不是两眼一抹黑?几天后他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大家都在忙着具体的事情,只有他像个多余的人一样。 他不好拉下脸去找岳大人和王道坤,又来与高岷拉近乎,讲起野紫花苜蓿的晾晒门道,一副很在行的样子。高岷说,“这个我懂的,事情都已安顿好了。” 王允达就没了话,又对高岷说起野牧的事。正巧岳青鹤也来了,岳大人想起这次他接到了高峻的急信仍不归牧的事情,不满地对王允达道,“高大人品级高过你,正该抓此事,有事我会与高大人商量的,你去忙你的。” 他忙碌什么样呢?谁的事情都有不让他插队手,王允达就这样被晾了起来,更觉得品级的事情遥遥无期,也不知道从哪个人的身上打开个突破口好。 他看看高长史,高长史却再也看不上他。看看别驾,别驾更似乎是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走个对面能给他个笑脸就不错了。 他看到谢家两兄弟在旧村里晃悠,知道他们是高总牧监的舅子,而且似乎还认他是个牧监。他从头想一想,倒觉得别看高总牧监拿锹拍过自己,倒是此时他最该靠近的。 谢广让高峻抽过一鞭子,从此一步都没敢往新村许不了家里来。谢大挨了高峻一顿狠抽,在家养了半个月才好,赌场是再也不敢去了。 哥俩正在无所事事,没想到一个王大牧监主动帖了上来。不花钱的好酒好菜,这哥俩个岂会白白放过?隔三差五的,他们竟然是逢请必到。王允达在牧场里也是闲起来的,有的是时间陪着,三人一时打得火热,互相视作知已。 高岷一到西州,就能把马匹喂养的事情抓起来,这让高审行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的快慰,认为是自己有识人之能。背地里,高审行也与别驾、崔氏不止一次地说过,又专门写信回长安向父亲说起高岷的表现。这些话传到高岷的耳朵里,更让他信心百倍,想着哪天独自拉了马匹,去远一些的地方野牧。 于是就与王道坤、岳青鹤商量。这两位并无不同意见,岳青鹤感慨道,“高府的人果然是不同凡响,我辈可以过些舒服的日子了!” 不过岳大人提醒道,“高总牧监曾经很急地让护牧队回来,眼下护牧队总算回来了,我怕总牧监有些别的安排,最好等他回来再说。” 岳青鹤看到了高岷脸上的神色有些许的不快,又补充道,“高大人你若是执意就拉马出去,不如我修书一封,送去白杨河请示一下。”高岷摆摆手说不必,但是野牧的事暂且压下了。 高岷从岳大人几次提到高峻的话中,听得出岳大人对于高峻的话有多么重视。高岷与各级牧场官员聊起天时,从他们的话里话外也能听出高峻的威望是很高的。 有一次,他背地里听两个小牧子说起新来的高大人,把高岷说成是“高总牧监的大堂兄,”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认为是高峻的光环掩盖了自己的能力。 对于兄弟高峻,高岷还停留在高峻十几岁离开高府时的样子。说心里话,高岷以前对这个兄弟并不看好,瘦瘦挑挑、少言少语,在五叔那里都不如一个外来的崔嫣占分量,更不要说在高府的同辈中去比了。 尤其是高峻与崔嫣的事情在府内传开以后,高峻的为人更让他有些瞧不起:一个高府的子弟,想找什么样儿的女子不好找,偏偏从崔嫣那里下手?这样的行径不只是让他瞧不起,简直就是鄙视,也难怪五叔一直看不上他。 高峻去扬州任织锦坊令时,高岷也没有多看好他。果不其然,不多久便闹出了扬州长史的千金被他骚扰得死去活来的事情。高岷当时都有些忍不住要笑了。他是替五叔高审行难为情,那些日子里高审行在兄弟几个中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谁又想的到,高峻一到西州像换了个人,三番两次搞得远在长安的一座高府地动山摇,而且官位也一溜烟儿地往上涨,这可真是怪了!自己这次的高升,本来是件美事,现在看起来,倒越来越像是到他高峻这里来借光似的。 他一进高峻的家门就先把他的几位女人打量了一番,这更让他不能接受了。柳玉如、樊莺两个先是大大地惊到他一下,这二人的美貌天下少有,他都不能多看,看多了觉着自己活得没意义了。 而崔嫣和那个曾经让高峻害得死去活来的别驾女儿,她们脸上自在的表情更让他不解。她们都曾经深受其害,怎么现在又心安理得了!哪里有一点点埋怨不满的意思? 还有个谢金莲,仪态、气质一点不输自己在家中的妻子。听说在白杨河还有两位,其中一个还是什么大汗的妹妹……也许,在官场上自己或许还能有机会与兄弟比上一比。 自己的父母不论从官位、阅历,还是与皇族的关系,都不是高峻的父亲能比的。再说,他的父亲和五婶似乎也看好自己多些。 来西州由鄯州路过的时候,高岷去看过妹妹高畅。他知道,以前高畅对高峻是掐着眼角都看不上的。谁知高畅一见到自己便很快说起了高峻。高畅让他到了柳中牧,无论如何要与高峻拧成一股绳,千万别生分了。 他不知道妹妹因何出现了这样大的转变,难道是高峻转达了脾气品性? 这样忐忑了几日,高总牧监从白杨河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7章 崔氏混乱 柳玉如带了樊莺、崔嫣,三姐妹一起住到了旧村的柴屋里。 西州少雨,上次高大人扔到里面的被褥也不怎么潮,三人一到,便把它们拿出来晾上。第一晚时三人挤到一起,耳边少了崔氏的鼓噪,觉着从没有过的清静。崔嫣拿了琵琶过来,三个人委在柴屋里弹了会曲子睡下,竟然一觉到天亮。 高白在厨房里被人堵了半夜,只穿了裤头狼狈离开。他在牧场里先让下夜班的牧子们遍览了一回,回到旧村时又让另两位家丁嘲笑了一番。 家丁问他去干什么了,他也只能吱唔着,王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在内心里却知道自己是着了谁的道儿。 高峪知道柳玉如和樊莺、崔嫣搬出来后,让邓玉珑来请她们住到大房里去。见三人一点没有动身的意思,便对酒馆里吩咐下,每天三顿饭,要单锅小炒好好侍候。 因而,柳玉如在旧村的几天,看起来像是被撵出来的,实际上烦心事少了,饭来张口、听着小曲儿,别提多自在。 白天时姐三个去采的桑叶,傍晚谢金莲和李婉清来拿时,柴屋里就更显热闹。要不是高大人从白杨河回来,她都不想回新村去了。 高峻傍晚时一进家门,便看到做饭的换了人,心里就是一倒个。心说这些日子不在家,难道婆子出了事?他甚至想到了是不是婆子已经故去,因而一进一楼客厅,与崔氏见过礼后,先问婆子在哪里。 他见婆子从二楼柳玉如的房间下来,又向她问柳玉如。谢金莲和李婉清不好当着崔氏的面直说,都看向婆子。 高大人急道,“快说!到底她去哪里了?”婆子道,“家里又请了新厨子,门房给她住了。夫人去了柴屋……让我住在……”她不往下说,往二楼看。 高峻看到崔氏闪烁的眼神,什么都明白了。 他冷笑一声,对婆子道,“即刻搬回门房去,从今天起,本大人要吃你做的饭。”婆子听了眼睛亮了一下,又瞟着崔氏,问道,“可……可夫人说菜的油水大……” 高峻慢声细语地对婆子道,“老人家,你不知我在白杨河素的可以?炖个野鸡蘑菇都是白水煮的。麻烦你,每盘菜少了盐可以,不可少了油!要大火、大油、炒得火苗老高!” 看着婆子乐不颠地跑去搬行李,高大人连楼都没上,跨了炭火往旧村接人去了。 思晴和丽容陪了高大人回来,多日不见这些姐妹,两人看只有谢金莲和李婉清在家,就要忙着拉上楼上去,关了门好好说话。 崔氏冲着丽容一招手,拉过来抚着丽容的手道,“你走这些天,我最是想你了,又乖巧,又讨人喜爱。看看那些媳妇们,哪一个都不如你。”把丽容心里说得美滋滋的,有些不好意思。 崔氏拉了丽容到自己屋里,问了她在白杨河的事情,心疼地道,“你看看你,是不是整天随了高峻疯跑?脸都晒黑了,”又从匣子里拿出一盒珍珠粉塞到丽容的手里道,“女人嘛,要想爷们喜爱,先一个要把脸侍弄得顺眼。”又教她怎么用。 然后无意中问道,“半月前,我看玉如急急忙忙地送过去一封信,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信就在丽容的怀里揣着,她觉的不该瞒了婆婆,便掏出来说,“信在这里,我们都看过,也没什么大事呀。” 崔氏一听,急忙问,“都谁看过了?” 丽容说,“高大人、思晴姐、樊莺妹妹还有我都看过了。” 崔氏顾不得客气,急着接过来,她早就拿不准自己裁去的是哪一句了,正要看个仔细以做应对。发现已经没有信封了,她先看到信纸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自是吃了一惊,急着展开来看。 丽容一边珍惜地抚看珍珠粉盒儿,一边纳闷:崔氏见了纸上的血迹,为何不问缘由?这是不合情理的,放在谁看到了都要问上两句,可她却像是急着看信的内容,根本顾不得什么血不血的。 崔氏再一次看到了这封信,内容却更加残缺不全了: 高峻贤弟: 愚兄抵鄯州赴任,按弟之法,察州志、得九年□□大战之粮秣筹集主官宋某。 宋仍在任,兄谒于其所,引其忆九年之事,虽多有恍惚,但对乌蹄赤兔记忆犹新: □□□□曾骑此马□□□,□□□不知此马□□□。 贞观十八年六月三十日郭待封。 崔氏看后,眉头拧在一起,显见着缺的字都是让血迹沾掉了,缺失的内容又都是她急于想知道的。缺了这几个字,此信竟然是废纸一张。她此时更猜测不透高峻已经看到的是哪个人。 如果他在信中看到的是姓候的,那么高峻就一定会猜测到崔嫣是侯君集的女儿,柳玉如曾经是侯君集的侧室,那么崔嫣怎么办?此事不用猜,高峻是一定要对柳玉如说起的,她想不透柳玉如知道后会怎么样处置崔嫣。 而他们也一定认为自己与侯君集有瓜葛,认为自己在柳中县亲口对高峻说过的那个“先夫”一定是侯君集了,那么柳玉如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如果他看到的是另一个人,那么高峻和柳玉如就不会产生这样多的猜测,彼此的关系也就不会这样的混乱,似乎事情要好办得多一点。这样一想,崔氏倒希望自己在信上做手脚时裁去的是姓侯的了。 但是,不论他在信里看到的是谁,高峻都有可能在此事上抓住不放,打得自己翻不过身来。服输这不是她的性格,她一个弱女子,能够在乱世之中一路走过来,并在高府中站稳了脚跟,从来就不会把主动权让到别人的手里。 有个办法可让自己和女儿都不必难受,柳玉如虽然难缠,但她的靠山是高峻,那就一定要把高峻打压服帖。而且要快,要狠,不能让他们在此事上再纠缠着,要是闹到了高审行的耳朵里,自己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脸色十分的难看,见丽容看着自己,崔氏掩饰说,“这么多的血迹,吓到我了!是白杨河有事了?”丽容从头把高峻受伤之事告诉了一遍,崔氏道,“真是越来越不让我省心了!”说罢倚在床上不再理丽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8章 老汉上桌 丽容揣了信出来,又过了不一会儿,高峻便把柳玉如等人接了回来。他已经知道大哥高岷的事情,但是一去时没有碰到,一进家门便对着婆子吩咐道,“正好两个厨子,好好地把酒菜置办起来,晚上与大哥一醉方休!” 柳玉如等人看到丽容与思晴回来,几个人复一起上楼,知道底下两个厨子,也不急着帮手,都跑到二楼上去说话。 丫环这些日子老实得很,再加上高大人回来她更不敢造次。婆子两人在厨房里煎、炒、膨、炸的,她也不嫌油烟了。只是对新来的厨子、又像是对婆子道,“那就油大、油小的各做几样,照顾夫人的口味。” 厨子看婆子,婆子谁也不看。只管按着以往的手法添油,更对厨子道,“高大人说了,要大火、大油、炒得火苗老高!” 丫环恨恨的,恨不得亲手撕了这个讨人厌的婆子。但是她早发现了崔氏恹恹无趣的样子,再加上高峻就在一楼客厅,与赶回来的别驾说话。她不好过去晃,硬是在满是油烟的厨房里忍到饭好。 随后高审行、高岷和高峪、邓玉珑就到了,高峪手提着两坛酒,后边有两个他店中的伙计,抬了大大的食盒,每人还提了一大坛,忙着在桌上摆了。 家里做的、外加高峪抬过来的,这么多的酒菜一张桌子摆不下。高峻说,“再开张桌子,男女分开,各吃一桌。” 正说着,刘武和刘采霞过来了,他们二人都是高大人手下,得知高大人从白杨河回来,隔院子住着岂有不来相见之理。高峻道,“正好陪酒。” 这顿饭就算是高峻给大哥高岷接风,同时也是家中迎接高峻回来的家宴。女的那一桌有崔氏、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邓玉珑、刘采霞,正好十个人。 而男的这一桌有别驾、高审行、高岷、高峪、高峻、刘武六人。高峻正觉着人有些少,不想院门口岳青鹤、王道坤、王允达到了。众人忙着把他们让进来,岳大人笑着说,“不喝是不行了!”他看到刘武在座,心情上竟然感觉对刘武十分的亲近,就与他坐到一起。 他们在牧场里见到高大人接了柳玉如、樊莺和崔嫣三人回来,才知道高大人回来了。正好马掌房的铁戟已经打好了,要借着送戟上门过来看看。 王允达想着高大人回家,做为舅子的谢氏兄弟没有不到场的理。他亲自去旧村中请,谁知谢氏兄弟的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谁都不说来。王允达没办法,自告奋勇与一位打铁的牧子抬了铁戟过来。 岳青鹤说,“高大人回来,我们送戟,图个吉利。” 高峻早就一把抓过了那杆戟,借着灯光瞧了,真个赞不绝口。这戟与义兄薛礼那杆长短和份量不相上下,戟杆却不同,因为是一条铁链叠来叠去打就的,上边盘绕着一缕缕如云似霞的花纹,早就被马掌房打磨的锃亮。戟尖和边上的月镰泛着湛清的冷辉。 牧子说,“高大人,这杆戟我们刚刚做好你就回来了。它可是千锤百炼,七次回火,让戟杆韧中有刚,七次淬火,戟尖能戳透最厚的牛皮铠!” 高峻心中满意,说道,“赏你一碗酒,等我用过了,要真是你的牛皮没吹破,就升你的官。”牧子喝了酒,乐呵呵地走了。 高岷听高峻如此说话,好像那些官职都在他兜儿里揣着,随便一摸就能摸出顶官帽给谁戴上似的。这样对一个最下级的牧子讲话,他在长安是绝对不敢的。万一兑现不了怎么办?他看向五叔,发现他正强忍着厌恶看着儿子,于是就不吱声。 高峻数了数桌上的人,“少一位呢,”加上后来的岳青鹤、王道坤和王允达,共九个人。高峻冲着端菜上来的婆子道,“去把你当家的叫来!” 婆子有些迟疑,在坐的都是五、六品的官员,把个瘸腿老汉叫来有多不好?她见高大人一副不容推辞的样子,就去把丈夫叫过来。 老汉进屋,不知道往哪里坐。别驾说,“坐这里来。”他一拐一拐地走过去,坐到了别驾和高审行的中间。本来李袭誉和高审行在家中算是长辈,自然是坐在桌子的正位,这样一来,正位却成了瘸腿老汉的,别驾、长史倒像是一左一右的陪衬。 高峻先对二哥高峪道,“二哥,你的酒馆中一定缺个好厨子,我这里有个婆子便可,另一个就放到你那儿,工钱不能少的。”高峪说好。 厨子正在为自己的差事担心着,听高峻第一句话便把自己的去住给安顿了,只要能有个活儿干、能挣到工钱,在哪里不是一样? 再说到期高二老爷那里也没有离了高家,事情显见着要比这里好做多了。她心中欢喜,忙着谢了,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而崔氏在另一桌听了,心中一颤。这样的一件小事却让高峻当个大事想着,也是他趁着清醒说给自己听的,难道他接柳玉如回家这一路上就把什么都问过了?她偷眼看柳玉如,却从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此时那些媳妇们、邓玉珑、刘采霞纷纷举杯先敬崔氏。她举着酒,脸上笑容缰着,心里想着那封信,不由的一阵烦恼,一杯酒一下子就喝进去了。吃菜时觉得每道菜都是婆子炒的,也吃不出油大、油小的任何味道。 从旧村回来时,柳玉如并未说过婆子与厨子的事情。是高大人从婆子的话里、从崔氏的表情上猜到了。柳玉如只是说了这次护牧队没有如期去白杨牧的缘委。高大人又知道是王允达的原因, 甜甜在谢金莲去接时,听说爹爹回来,兴奋得一蹦老高,她到院中跑着看了一遍,便失望起来,吃饭时也不上桌。谢金莲叫了两次都不下楼,对别人道,“这孩子又抽什么风了我们不要理她” 丽容跑上去把她拉下来时还嘴撅得老高,一问,甜甜“哇”地一声哭出来,“我的小羊呢,怎么没有?” 女人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峻听到了猛然想起自己对甜甜应下的事,心里想着“疏忽了!”就要站起来。 丽容示意高大人不动,自己和蔼地对甜甜道,“怎么没有?你爹爹早就给你找到了,只是它太小了,高大人又受了很重的箭伤,一路上抱不过来的,等下次再去一定给你抱回来的。” 甜甜这才止住院了哭声,问高峻,“真是这样?” 高峻忙着点头,甜甜这才破啼为笑。 崔氏及在座的所有人,都第一次从丽容的话里知道了一点白杨河的事,心中各有不同程度的惊讶,一起不约而同地去看高峻。 而柳玉如这些人的惊讶就更不用说了,樊莺从白杨河回来只字未提高大人受伤的事,那么高峻受伤就确有其事了,而且一定伤得不轻。如果只是擦破点皮,樊莺不会不说的。她们都有些担心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9章 一语惊人 而高峻一坐到了桌上,哪像个受过伤的人?先把酒杯端了起来,把别驾、父亲、老汉一块敬了。[〉老汉诚惶诚恐,要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峻道,“我敬你是应该的,你要坐着喝。”桌边这些年轻人一辈也忙着敬三位老人。 老汉道,“高大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要敬你。”他端起酒看到高大人又与刘武、岳大人等喝到一起,便敬别驾。别驾忙问他救命之说是怎么回事,老汉从头说起,动情之处都落了眼泪。 高峻对岳青鹤等人道,“如今我大哥到了牧场,我就能脱开身子做我的事情了。牧场中的事情,岳大人你们有不明可与我大哥多商量,他来自长安的大衙门,有些事情是比我更知道怎么做的。” 于是这些人又都敬高岷。岳青鹤问,“那么高大人你要做什么大事?” “报仇。白杨牧多次受人骚扰,我又不明不白受了人一暗箭,在白杨牧养了半个多月,这口气我不会憋下的,我要找到他们、堵着他门口去出这口气。” 听高峻细说了缘委,高审行道,“白杨牧没有大事就好。你说的那件不是一个牧官要想的,自有郭都督操心。再说你一无兵二无将,要怎么做?” 高峻道,“我的牧场受人欺负,怎么好去找郭叔叔哭泣鼻子?我就要自已解决,我那些护牧队是吃素的?”高审行听了心中不快,但大家都有高兴的时刻他不好作,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 高岷道,“兄弟,白杨牧已经不算近了,我听你说那些人还要更远些,敌我不明,你要多多小心些才是。再说,愚兄知道大唐正东面对高丽用兵,你在西边搞出动静,怕是不大妥当。” 高审行道,“你听听!这才是顾虑全面的想法,有道是不谋全局怎么样谋好一域?你要听你大哥的,趁机早打消了这个打算,我看郭都督都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高峻一看两人反对自己,就不再多说这件事,又与桌上人推杯换盏起来。只有柳玉如知道,他这仅仅是不往下说了,但是主意是不会改的。 高峻这回在白杨牧一定是吃了大亏了,也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这样一想,就更担心起高峻来。她看到高峻在那桌上一点都不知道注意,仍是疯地喝酒,便对这边桌上谢金莲、思晴和樊莺等人一使眼色。 她们会意,纷纷端起杯来,走到对面男人的桌边敬酒。这些人哪里能拒绝这些人敬过来的,从别驾,到长史,以及桌上这些牧场中的官员,人人又多喝了不少的酒,桌上的气氛一时空前热烈。 高峻更来了兴致,大呼小叫地举了杯要喝。冷不妨酒杯让樊莺一把抢过去,他抬头看到樊莺正对着自己瞪眼,便呵呵笑着道,“你们要多多劝饮,谁不喝趴下都是不行的。” 柳玉如说,“高大人有伤在身,不能再让他多喝了,”又低声对樊莺道,“把他架楼上去。”樊莺问,“架到哪屋?” 柳玉如说,“大屋。晚上你也去。” 谢金莲方才也想过,晚上高大人会不会到自己屋里来,她在边上听了,知道柳姐姐对樊莺是很照顾的,在此事上即可见一斑。她不知道柳玉如是怕高大人到别人屋中借着酒劲乱来伤身,是让樊莺去制他的。 高峻已经喝得不少,一边被樊莺和思晴歪歪扭扭往二楼上扶,一边回头道,“岳大人,你回去后把牦牛好好清点一下,明天把确切数目告诉我。” 岳青鹤也有些迟钝地问,“高大人你问这些做什么?” 高大人已经上了楼,话传下来,“做什么,做牛皮铠,用我的大戟戳一戳。” 高岷倒比这些人都要矜持,酒也喝得适量,听了高峻的话,他对五叔道,“马牛不得擅杀,他这样不好吧……” 高审行道,“你听他胡说,都是醉话!” 众人见高峻上去,两边也很快散了。大家酒足饭饱,谁都没拿高峻的话当回事。尤其是王允达,在酒桌上,高总牧监特别与他喝了一杯,王允达心里的小兔子暂时按下去不再乱跳了。 回到屋里,崔氏担心地对高审行道,“我看他的样子不止是说说便罢,别再让他真的搞大了动静不好收拾。不然,万一西边的火点起来扑不下去,你父亲也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高审行口齿不清地道,“有我和高岷在这里,还能让他反了天不成,你放心吧。”崔氏听了并不放心,不过她倒隐隐希望高峻说的是真的,那样她便好借力。 二楼上的人一从酒桌边下来,纷纷跑到柳玉如的屋中看望高大人的伤势,高峻呼呼大睡,被人脱了袍子露出胸前的箭伤。 那里本来是有个心形的胎迹,现在在胎迹的边上紧帖着有个不大的疤痕,伤疤大是不大,但离着心很近。 柳玉如埋怨樊莺道,“你,还有思晴和丽容,竟然一句都不说,把我们这些人蒙在鼓里,晚上还让他喝这么多酒。” 樊莺委屈地道,“他不让说,说是不让你们家里人担心,不信问问思晴和丽容。”人们都不说离开柳玉如的房间回到自己屋里去,大家又在一起坐了很久,听着连一楼都安静了,这才一个一个地离开。 柳玉如和樊莺一边一个在高大人身边躺下,再问白杨河的详情。樊莺说,“幸亏是柳姐姐你当机立断,让我和思晴姐赶过去,要是晚到一步,高大人就没命了。我们一路上一刻没敢停留,晚上都是骑在马上、闭着眼睛往白杨河跑。我是亲眼见高大人中箭落马,他躺在地上,一个胡人还拿了尖枪要往他胸口上戳。” 柳玉如听了,鼻子一酸,问道,“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是怎么回事?” 樊莺道,“我们只听丽容说,他看过了郭二哥的信,便像换了个人,迟迟钝钝的,箭射过来都不知道搪一搪,把胸脯让给人家射。” 柳玉如听了,不知道郭二哥的信中都有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高峻托二哥的是什么事,是有关那匹乌蹄赤兔的,此事只与崔氏有关,对高峻怎么会产生这样大的后果呢? 后半夜,柳玉如听到高大人摸到樊莺那里去,哼哼唧唧地搂着樊莺不知道说些什么,后来又往自己这边来了,她说,“让他好好睡觉。” 樊莺在他后背上拍点了两下,高大人才老实睡过去了。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0章 大人练戟 早上起来,丫环新请的厨子就没往高峻家里来,而是直接往高峪的饭菜馆那边去了。早饭照例是婆准备的,端上桌后崔氏也没有说什么,柳玉如悄悄对婆子道,“要是她不再找茬儿,你就把菜里的油水往下压一压。” 婆子道,“可是高大人在白杨河素得可以,要怎么压?” 柳玉如道,“你听不出他是故意这样说了气崔夫人的?不过放多放少还是你说了算的,再说她的本意也不是在油上。”婆子听了,寻思着下去了。 高大人早上起来,照例说夜里睡得不舒服,梦见让人捆了手脚,而且越挣越紧。樊莺和柳玉如听了,偷偷对视而笑。 高大人去了牧场,先去的是马掌房,他对那些打铁的牧子们说,“近期的活儿,除了打马掌,还要造箭,长箭弩箭都有要造,多多益善。” 马掌房不是归他管的,但是一座牧场里天天打箭支,这不大正常。 再说,他是从军器监丞的职事上下来的,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要专门的、经过官府允许的作坊才可以干。他认为有必要对五叔说一下,不能让高峻在这件事情上出岔子。 高审行听了高岷的话,专门找高峻谈了这件事,提醒他注意。高峻说,“我这不是打军械,这是在做护牧的工具,再说我不只要做这个,还有割草的长镰、骑马在马上能打到狼腿的长刀,都是要做的。” 高审行听了,再把他昨天说过的报仇的事情联系起来,知道这小子是在搪塞自己。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这些东西也都要花钱去买,那得多少钱? 马掌房的事情安顿好了之后,高峻又把家里的一百四十名护牧队员招集起来,“最近不会出去野牧,但是你们要把能耐练好,谁事到临头拉稀,我就不客气。箭要天天练、刀要天天耍。” 于是牧场里最热闹的就是这些护牧队员了,一进到柳中牧去,宽阔的牧场里人们分成了几拨儿,到处喊声震天。高审行越看越不对劲,想擦着边儿再提醒高峻一下,但高峻比谁都要忙,好容易接上话,高峻说,“父亲大人,他们不练,出去野地牧时让人抢我的马好吗?”。高审行就不再说话。 高峻提了他新打的大戟,也在那里比划。他在终南山习武的时候,十八般的兵器都有涉及,练的时候主要是讲个熟悉。 戟这种东西要比刀、枪还要难使,但是用好了却是威力不小。一戟刺出去,来回都有挂带,夹枪当棒不说,在马上用起来,更让对手不好防范。 比如马上两人交锋,讲究马打照面,就是敌我驰马相对冲到,双方在相遇的一刹,各举兵器来上一下子。要是枪的话,对方或闪或格来应对,但是戟还有后手,那片戟尖旁边的月镰,仍可挂、割、豁、抹。 对手要是功夫不到,对方刺来的一戟躲过去了,但却让月镰抹了脖子。或是被一下子挂住了战袍、甲叶,就着马匹错身,就被拉下马来了。 即使这些都躲过去,对方的马屁股还须小心,让月镰挂到,两下借着冲力一割,先不说人怎么样,跑出去先换匹马再说吧。此外,在混战中戟的威力更大,上打人、下割马腿,也难怪使戟的薛礼、吕布都有万夫不挡之能。 但是这种兵器也难练,首先一个就得有力气。不然你挂住了对方,人家没事,大戟却脱手了。再一个就是技巧,比长枪要难的多。 高峻自己摸索着开练,能单手把个苏托儿挑上厩房房顶上去,力气他不缺。再加上有底子,除了一开始官袍被大戟的月镰挂破了一条大口子,其他倒也没什么意外。 地上练了马上练,马上练了地下练,不久,高峻竟然将一杆戟耍得,比薛礼的火候也只差上虚微的一点点。 然后,高峻就把眼睛盯上了那些牧子,他要从中再挑出来一百人,原来的二百名护牧队有些少。很快,一百人又充实到护牧队里来,编入了原有的队形。 高大人记着薛礼的话,把护牧队的几种阵型不厌其烦地练起来,让这些人在整体的奔驰中熟练地变换阵型而不显得慌乱,在变阵中也能不停歇地射箭。 高审行在此间又问过几次,“不就是护个牧,怎么我看你的架势是要上高丽?” 高峻道,“父亲大人你这就不懂了吧?那些饿急了的野狼,岂是高丽人可比?不练精了怎么护牧?再说野牧野牧,去的都是野外地方,谁知道要有什么事情出现?” 高审行说不过他,就对别驾说起来,别驾如今心是在姑爷这边,也帮着高峻言语。高审行又抓个机会对郭孝恪说起,郭都督说,“高岷贤侄到了,高峻正是有功夫练一下护牧队,这很好。” 高大人在家里,虽然牧场里的事务他照例不深管,但是岳大人觉着有了主心骨,有些未决之事都跑过来请示。高峻总是一句话,“你自己定,我在忙着呢。” 有时高岷也来问事,高岷到高峻身边走,总觉着别扭,但是有些事情不请示还不行,好在高总牧监都是一句话,“大哥你去找岳大人商量着办。”一副不管不问的样子。 马掌房日夜赶工,长短箭支足量按期交付给高大人。高大人摸着下颌,对岳大人说,“牦牛……” 岳大人说,“高大人,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原来那三百牦牛,这阵子连大带小已经变成四百一十头了。” 高大人说,你给我从中选出一百一十头来,要大不要小,再去搜寻一下做甲的师傅,人甲、马甲都要会做。 岳青鹤吓得说道,“高大人,这样做是要担风险的,擅杀马牛是要流放的。” 岳青鹤知道高大人这些日子忙的是什么,牦牛皮做甲,这在大唐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奢侈。一般的黄牛皮甲都很牛气了。牦牛长期在苦寒之地生活,皮厚且硬,是做甲的上好材料。 高大人低声说道,“我说干什么了吗?让你选你就选,别的不必操心。”岳青鹤知道高大人的脾气,就去操办此事。 高大人知道这事难办,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他从护牧队中分出一百人,让他们去白杨牧把先前的六十人替回来。白杨牧的六十人回来时,带回了冯征的信,冯大人按着高大人的吩咐,派人化妆过了阿拉山口,到山那边打探,终于有了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1章 牛皮难办 高峻看过了信,把牙咬得咯吱吱直响,更坚定了报仇的决心。 高岷早就观察着总牧峻的举动,他相信高峻要报仇的话不是说说就罢的,尤其是岳青鹤一去清点牦牛,他就知道是高峻想干什么。箭有了,戟有了,人也有了,他这是想做甲。 他把自己的担心对高审行一讲,高审行一直以来的担心又增加了几分。对外动兵绝不是儿戏,但他看高峻就是在儿戏。两国之间的交战怎么都至少要兵部按着皇帝的授意安排,他这是要干什么? 高审行知道这是大事,高峻这小子一意孤行,动不动把长安都惊动的事情做得还少么?他知道大唐征高丽的战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怎么能让他想干什么干什么? 从郭孝恪、别驾那里都得不到支持,他想到了长安。于是急着给家中的父亲修书一封,希望父亲对此事施加一份力量。 看得出高阁老对此事十分的重视,几乎马不停蹄地,信就返回来了。阁老在信中说,两边用兵是兵家大忌,此事一定不能让高峻说了算。 高阁老说,他占了便宜还好说,上边对他擅动军力的责怪他还能抵挡一二。万一失利了怎么办?谁给他擦这屁股,真到了那时候,皇帝就是把我们高家都流放到西州去都不会解恨的。 阁老出主意说,一定要让郭孝恪去压高峻。真出了事情,郭孝恪首当其冲的会担责任,他会使力的。高审行听了,立刻动身去找郭都督。 郭孝恪对高审行说,“高兄,他手里又没有兵,凭什么说擅自动兵?不就是护牧队吗?西州的大军在我的手里,我不会支持他的。” 听了郭都督的话,高审行放下一半的心。他不知道的是,其实郭孝恪对于高峻是支持的,既然高峻在白杨河的扩张符合皇帝陛下的大盘子,那么他增强护牧队也就不会有什么不妥了。 西州的兵力有限,不可能抽出再多的兵力去保护白杨牧,焉耆这边也不太平,他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这里,那么白杨河就主要靠高峻自己了。 上次白杨牧的遭袭郭孝恪是知道的,西州有多大的家业会容许旁人隔三差五地过来骚扰?但是高审行的担忧,郭都督比他更清楚,他决定抽个时间与高峻好好谈一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急于一时。 阿拉山口那边主要是阿史那欲谷的力量,从大山那边一直西到碎叶城,中部的伊利河流域、东到阿拉湖一带都是他的地盘,比整个西州大上好几倍。 而且那里水草丰美,牧业发达,控弦者上万都不止。皇帝陛下近期内都不一定有染指那里的打算,他想不透高峻有这样大的胆子会独力招惹这人。 做甲的师傅被岳大人找到了,这两个人一到柳中牧,就让高审行给控制了。他管不了高峻护牧的事,其实也管不着他任何事,从正理上说,一个长史,品级又低过总牧监,没理由也没权限管。 但是他是高峻的爹,实在不行了还可使一使老子的威风,再有妻子崔氏每天在枕头边上吹风,恨不得把高峻贬去喂马她才甘心。再加上为着高家的整体利益考虑,高审行岂能会让高峻如意? 他天天把做甲的两位师傅拉着,啥都不干了,陪他们喝酒下棋扯大天,高峻别说做甲了,连和他们说上句话都难。 高峻没法,让柳玉如帮着出主意。柳玉如说,“现在就是把做甲的师傅给你,你敢做吗?一动那些牛,你就理亏了,他们到时候把你从总牧监的位子上拉下来都是现成的。依我看高岷大哥也许正巴不得你杀牛呢。” 高峻一想,真是这么回事,目前自己怎么处置那些牦牛都没想好,而高岷真的对牛的事情一句都不问。他问柳玉如怎么办。柳玉如说,“你得让我想一想。” 自从听丽容说了高大人在白杨牧受伤的经过,柳玉如就把那封信从丽容那里要过来,她仔细地把信展开,看了残破不全的内容,看不出什么。 又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信纸,原来被崔氏和丫环用面糊粘好的两半信纸,让血迹一浸,再被丽容反复地折叠着在怀里揣了很久,竟然把接茬儿欠起来了。 柳玉如猜不透,郭待封一位新上任的鄯州从六品下阶的果毅都尉,会连一张信纸都出不起,还要接着傍着的。 而且整封信就是三句话,她想起崔氏曾经阴阳怪气地说过,“三句话的一封信要三个人送”的话,难道她事先看过信的内容? 柳玉如从头回想了一下她见到此信的情形,当时是崔氏提起这封信的,那时自己不在家,刚刚从旧村回来。再加上此信的内容是与崔氏有关的,那么这封动过手脚的信就更有理由怀疑到崔氏的身上了。她在掩盖什么?给高大人看的是什么? 高白自从吃了闷亏之后竟然一次都有没有出现过,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柳玉如知道,别看崔氏这些天不动声色,但是她一定没有闲着。 晚上,高大人一回到家,吃过了晚饭就跑到了柳玉如的房里,问她想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柳玉如说,“你忘了郭叔叔曾说我是你的女军师。” 高大人一听就高兴起来,忙着问计策。柳玉如道,“这样机密的事,必得夜深了才可说。”高峻听了,耐着性子忍着,抓紧耳挠腮的好不难受。 等到夜人静了,两人躺下,柳玉如说,“他们管天管地,一定管不到你的本职。你是天山牧的总牧监,在西州的牧事上除了皇帝和郭都督,谁能管得了你?” 她说,“你把所有的牦牛都拉着,去大漠里野牧。”她只说了这一句话,高峻立刻就明白了,他兴奋难抑,拉过柳玉如来在她脸上“啵”地来了一口道,“果然郭叔叔说的没有错。” 柳玉如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措手不及,看他之后又是陷入了无可名状的痛苦沉思,她想起了信的事情,把自己的发现对高峻讲了出来。 高大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真有此事?” 两个人重又点了灯,柳玉如把信拿出来给高峻看。高峻看罢自言自语地道,“我倒希望这信被她动过了手脚。那样的话,就说明她给我看的内容,是她不怎么样担心的。那我就也不担心了。” 柳玉如忙问详情,高峻道,“你不知我这次是怎么样受的伤,在白杨牧我一见此信,真是死的心都有。我这会儿就算是给她下跪烧高香,都希望她是做过手脚的。” 柳玉如不解。高峻问,“你可知信中说是谁骑过乌蹄赤兔?是侯君集。”一听此话,柳玉如当时愣住,又听高峻低声对她嘀咕道,“此事如是真的,那我还是人吗?谢金莲、崔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2章 一语探幽 <> 柳玉如安慰道,“你又不知”她想起了自己,也不再言语。自己的身份高峻是知道的,两人就是这样不死不灭的结果,韶华易逝,一个女人再美再年轻,又有几年的好光景。 但是她不怪高峻,只是暗暗祈祷崔氏一定是在信上做了手脚才好。不然一个谢金莲、一个崔嫣,她们两个全不知情,高大人离她们远了会生怨,近了的话又让高大人怎么是好。 这样一想,她倒觉得自己的处境要比她们强上一些了,至少高大人没有像避她们一样地避着自己。她躺在那里,想着高大人在自己脸上亲的那一下,似乎冥冥之中她有种希冀,而且不是凭空的妄想。 就是如此这般一天天到老,她也没什么后悔的。除了他,自己哪还有半个亲人呢?她又替高大人想,暗暗地祷告,那封信一定是被崔氏做过手脚的。 第二天,早上高峻就到了议事厅,看样子是有事要说,这在众人的眼里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高大人已经多久没有过问过牧场里的事了。高大人往那里一坐,不一时,牧场里那些议而不决的事情一股脑都端上来了。 王允达吱唔着问道,“高大人,我还能干些事情”他最近让岳青鹤、王道坤和高岷扔得太苦了,啥事都轮不上他。他感觉越来越像个局外人,再这样下去的话,别说升品的事了,就连现有的,也许就自然而然地搁置起来了。 高峻问,“你想干些什么?说来听听。”王允达说不上来,总不能明唱,“我要从六品吧”?高峻笑着说,“王大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打算把牦牛单独交给你去管,把岳大人抽出来负责柳中牧的全面。” 王允达一想,这敢情好,自己总算独挡一面了,要是事情办得高总牧监欢喜,那么岳青鹤曾经以从六品负责过牦牛分牧,自己呢? 高大人说,“但是品位的事我眼下定不了,高岷大人是上派的,而且从六品的职数有限。”王允达听了,也不敢再奢求什么品不品的了,先有个山头是真的,至少不用再那么难受了。 岳青鹤也高兴,自己的脱身可是与王允达不同,高峻已经说了是要自己负责柳中牧全面事务的。他说,“高大人,护牧队又是从牧子里抽了一百人,现在喂马的却人手不足。” 高峻道,“自我大哥来了之后,牧子中抽出来这样多的人,马匹的饲喂也没有耽误,这件功劳首推王道坤牧监和我大哥。至于牧子的事,岳大人你一力承办,从旧村外来人中招募就是。此外牧草的晾晒一事马上就要开始,这事不能让我二哥自己办,你也要安排人手相助。” 高岷管牧事,他不让王道坤说,自己问高峻,“现在牧草正是青黄不接,该是去野牧了。”高峻听了道,“高大人你说的对极了,我们要去野牧。”高岷听了暗道,“你拉了所有的护牧队天天操练,没有他们,谁又敢带了马匹出去!” 高峻说,野牧这样的大事已经停了有些日子,这第一场开场,自然是我亲自去,剩下的你们才轮得到。高岷一听,高峻说的也有道理,总牧监身先士卒去野牧,谁都不能说出什么来。 但是他接下来听高峻说,“眼下是七月下旬了,天热得很呢,我先带着牦牛去大漠。”高岷的心里就多转了个来回,就问,“那么是谁陪了你去呢?” 高大人道,“王允达副监主管牦牛分牧,就是他随着去吧。”他又想起来什么,当众对王允达道,“两位做甲的师傅,王副牧监你就替我打发了吧,用不到他们了。” 别驾李袭誉一早就去了桑林,但是高审行在议事厅里,他也与高岷有着同样的担心,听高峻这样说,高审行就放了心。 王允达想起有件事情要问,但是高峻已经起身往议事厅的外边走了。高大人去到了马掌房,对打铁的牧子说让他们再打一把长刀,份量不要太重,是女人使的,刀把要长一些,双手能握。 从马掌房出来,高峻就回了家,他估计高岷和高审行这叔侄俩一会回过味儿来,肯定会有后续的法子想,他回家,能拖延则拖延。 在院门口,王允达就骑马了马追了上来,问,“高大人两位做甲的师傅,要怎么给开工钱?”他刚才在议事厅里就想问问这件事,但是高大人没给他机会。打发人是要花银子的,他才不会自己掏腰包。 高峻早猜到了王允达的心里,说,“这样吧,银子给多了他们又没干啥,给少了又显得我们堂堂的柳中牧太小气。我们从长计议,你负责拉住他们两个,我们去野牧时在路上商量。”又特意叮嘱王允达道,“此事只可你知我知,天王老子都不能让他知道。” 王允达问,“那高长史要问怎么说?” 高峻道,“我是天王吗?我比天王差得远!”王允达就明白了,天王老子不行,高长史就更不能知道了。他也看明白了,谁拿锹拍自己,自己就得听谁的。他返回去,按着高大人的意思去办,一点不敢马虎。 高峻牵了炭火进院子,崔氏正好在院中。她见了炭火,有心问一问那封信的事,但是这又要怎么开口呢? 院中只有她和高峻二人,她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态没有逃过高大人的眼睛。正好崔嫣在一楼的门边露了头,高峻对她招招手让她过来。 高大人一边拴着马,一边笑嘻嘻地对她低声道,“明天我就去野牧,要一个月不能回来,晚上去你屋里怎么样?”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却故意让崔氏听到了,崔氏听后面容一展。 高峻用余光注意到了,他笑眯眯看着崔嫣,心里却想,既然在信上侯君集是她故意留给自己看的,那么自己在信上看到的人多半不是崔氏的痛点。 而自己这样当了崔氏的面约崔嫣,如果崔嫣真是侯君集的女儿,做为一个母亲,崔氏不大可能乐见自己刚从柳玉如的屋里出来又进崔嫣的屋,至少她的表情是不对的。 要么,崔嫣与侯君集一点血缘的牵扯都有没有。 如果不幸的,崔嫣就是侯君集的女儿,那么从一位母亲和前妻子的角度,崔氏虽然不知高峻的真实身份,她同样不可能乐见前夫的女儿和前夫的侧室共事一人,她瞬间舒展的面容最是骗不了人的,这是人之常情。 那个崔氏刻意隐藏下来的人,才是崔嫣的真正父亲。 而从自己对郭待封的了解看,郭待封是封疆大吏之子,极其要面子,这从他那笔好字以及平素的做派能看得出来。他不可能用拼接过的信纸给人写信。 而对于高峻他就更不可能这样做了,上次为着高畅的误会,他都冲自己挥剑拼命。一个自命不凡的人怎么会做这样小气的事?让下人代劳?新官上任,他岂会把这个笑话本留给手下人? 崔嫣让高大人当了母亲的面这样问,早就有了不好意思的神态,高大人手揽了她的纤腰催问道,“怎么样?我动身在即,你连个曲儿都有不给我听吗?你若不便,我就去你柳姐姐屋了。” 崔嫣更不好回答,只是偷偷伸手,在高大人的腰间狠掐了一下。未完待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3章 推敲不停 中午大家吃饭的时候,高峻还在思考着那封信的事。他联系到崔氏从长安一到牧场村时对柳玉如横眉立目的表现,难道说只是因为贞观九年时,两人在长安街头的过节就会让她这样? 他想,以崔氏的修为,如果仅仅是贞观九年那件过节,那么她猛见柳玉如时会突然控制不住地发作起来吗?如果选择隐忍、以后与柳玉如是敌、是友要看看情况再说,似乎这该是崔氏的做法,也更能说得过去。 而在崔氏来西州之前,崔氏就已经知道崔嫣是与高峻生活在一起。不管她内心对此事怎么想、愿意与不愿意,但是总归是默认了的。 而长安街头那件事大概会让崔氏永远记得柳玉如的身份。如果崔嫣就是侯君集的女儿,那么,她在女儿的家里猛一见到了柳玉如,控制不住地发作起来才更符合情理。 这样一想,高峻的心里刚刚得出来的结论又让他自己推翻了。 不管怎么说,崔嫣的身份还不能确定,自己刚刚进来时从崔氏的表情上所做的推测,都是建立在她偷改了信件的基础之上。如果她没有看过郭二哥的信、也没有改动过,那么自己后边的推测就更站得住脚。 高峻一边想,眉头又皱到了一起。他宁愿相信自己一开始的推断,崔嫣不是他的妹妹。这也好办,只要去大漠野牧的路上,派个人去鄯州问一下郭二哥是不是用拼接过的信纸给自己写过信,也就水落石出了。 如果郭二哥用的是好信纸,那么他和柳玉如的怀疑就有了根据——信让崔氏改过了。这样就最好,他也不必再为了崔嫣的事情纠结了。 高审行在桌上一连问了儿子两遍去野牧的打算,高峻想着自己的这些事情,都恍然未觉。这让高审行十分的不快。 下午的时候,高峻把出行的事情准备了一下。因为是去大漠,他是一定要带上思晴的,他要到思摩那里做牦牛皮甲,有思晴在当然事情会更好办。 等回来的时候,再把那三百头牦牛赶回来,看他们怎么说。高审行即使事后发现了,大概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发作。 三百护牧队有一百在白杨牧,剩下的二百护牧队他要都带上,在等待皮甲做好的日子里也可以继续操练他们。 他要把这三百人训练成一支精悍的力量,像一把尖刀插到阿拉山口的那边去。没有人可以射他一箭、杀了他手下的牧子、骚扰了他的牧场,还能安安稳稳地睡觉。 大唐正在东面用兵是不假,但自己在西边算是用兵么?他不打算动用西州的一兵一卒,牧场里的事情就由牧场来解决,他要找到那个给自己添堵的人,让他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护牧队要全体出行的事情已经通知下去了,这些队员们得知是高大人带队,都十分的兴奋,早早地把马匹和武器都准备好了,就等高大人一声令下。下午高峻哪里都没有去,他就在崔嫣的屋里,让别人看着好像是与崔嫣依依不舍的样子。 两个人在崔嫣的屋里,崔嫣果然很有兴致地为高大人弹了好几首琵琶曲子,仍然意犹未尽。她哪里知道高峻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娇好的面容、以及在琴弦上飞舞的修长手指发呆。 为什么,人人都知道长安的候公府已经烟销云散不复存在,却让他这个候府仅存的男人在西州一个一个地遇到与候家有着瓜葛的人呢?谢金莲、甜甜,现在又是身份扑朔迷离的崔嫣。难道是上天体察着候家的冤屈,让他来照顾这些孤苦无依之人? 他多么希望崔嫣还是他以前认知的那个人,没有这样难以辨别的身世。 崔嫣弹过了曲子,看着高大人呆呆的样子,她嫣然一笑,把琵琶放下问他在想什么。高峻回过神来,说道,“我正在想你……刚才弹的曲子,已经深入其中了!” 他问崔嫣,“你能不能告诉我刚刚到高府时的情形?” 难得高大人有这样的兴致和时间陪了自己一个下午,崔嫣岂会不乐意与他多多回忆些以前的事情?她笑着说,“我是怎么去的,你还不清楚么?”说是这么说,她略略想了想,还是从头讲了出来。 她说,我和母亲是贞观九年的大年二十九到的高府你都不记得了?那年你十二岁、我十岁,那么今年我十九,你该是二十一岁了。她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谁能想得到……” 她想,刚到高府时她对府内宽大的场院感到新奇,这里比她和妈妈原来的住处宽敞多了。以前她们母女只有一座两个房间的小瓦房、小院子。现在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干净、秀雅的闺房,还有了属于自己的仆妇照顾起居。 那时她在仆妇和丫环的陪伴下,可以尽情地在若大院中的任何一处游玩而无人阻拦,玩够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可以看百~万\小!说,可以放心地躺在窗外阳光照射的大床上,慵懒地睡觉、发呆。 有一次,她独自出去,在内园的假山上看到了一位大男孩子。他孤独地坐在那里,没有跟班。她以为他是府中哪个家人的孩子,是偶尔随了大人到高府里来玩的。但是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又不像是下人的孩子,那他是谁呢?自己和母亲入府时,高府中所有的人都出来见过面的,里面没有他。 “想不到,那个嘴里咬着草棍儿,对我没有好脸色的人就是你。当时吓得我赶紧跑回屋子,心乱跳个没完。你知道吗?你那时看我的眼神,似乎是想抓了我的头发,在假山石上猛撞的架势,我都吓坏了。” 高峻听着她饶有趣味地回忆过去的事情,好像那时的恐惧在此时说出来,是种美好的回忆似的。他知道崔嫣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前身,是那个让炭火踢死的高峻。 又听崔嫣说,“慢慢地,我就发现你很孤单,无论什么热闹的事情都不见你露面,而我也奇怪,你的父亲似乎不大喜欢你……那你后来怎么突然对我好起来了呢?” 听着崔嫣的问话,高峻半天才想起回答,“也许……也许,是我也看出了你的孤独。”还有嫉妒和说不清楚的恨,但是高峻没有说出来。他此时已经深深体会到了那个死去高峻的真实想法了。 高峻想,贞观九年自己的年龄该是九岁,被他顶冒者正该大过自己三岁了。这样一算,崔嫣的年龄其实比自己还大一岁。 “那时你母亲有多大年纪呢?”高峻问。 “我母亲那一年该是二十六岁。”崔嫣说。 而那一年,柳玉如的儿子侯无双刚刚两岁,自己正是被侯君集冷落的时候。他想,那时的侯君集妻娇子抱的,柳玉如十八九岁,难道在外边还有个二十六岁的崔氏和一个十岁大的女儿崔嫣?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4章 大漠做甲 晚上的时候,高峻并没有留在崔嫣的房间,他去了柳玉如那里。(〈?网[对此崔嫣只是有些隐约的遗憾,但也不强烈。因为高大人已经陪了她一个下午,又说了不少的话。 高大人知道,他只有在柳玉如这里,其他的那些人心里才会平衡一些。马上要离家这么久,他怎么不得把有些事情好好与柳玉如说说?除此再去谁那里,别的人都能推测出他的重点是什么。 谁又能想得到,高大人家里七个女人,原以为只有个柳玉如是不能动的,现在不但冒出个谢金莲,又冒出个搞不清身份的崔嫣,你说大老远的把她从长安接到牧场村做什么! 这事情一想起来便让他如梗在喉,再这么下去,这三个女人就该把他废了。更觉得只有从家里走出去才是上策。而在白杨牧惹了他的那个对头,他出现的太是时候了,这让高大人有了事情做。 高峻起了个大早,与思晴从家里出来。在牧场里,天色未亮的广场上那些牧子们已经整装待了。这次他要带着家中所剩的全部二百护牧队,外加四十名牧子侍候那些牛,还有王允达副牧监。 别驾和高审行此时还该睡着,高大人一声令下大队开拔。 在牧场旧村,王允达带着两名做牛皮甲的师傅等在那里,还有两个人牵了马与他们在一起。高大人一看,是谢广和谢大。忙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王允达代他们答道,“高大人,我一说是去大漠中野牧,他们就求我问问,能不能一同随着再到大漠中去一趟。” 高大人没好气地问,“你们去做什么?我们是去野牧,又不是去吃请。” 谢广道,“上一次老6带着我到大漠,说是贩些牛皮什么的回来,倒手赚些银子,谁知赶上大漠里骚乱。这次,你大嫂说……”高峻就明白了他们兄弟的意思。 谢广看到高峻脸上不悦的神色,忙看向高大人身边的思晴。思晴念着谢广上一次在大漠里舍身相护,此时不好不说话,她对高大人道,“两位哥哥既然有过生活的正当想法,不妨就带上,一路上也热闹一些。”高大人懂得她的意思,再者他们能这样想,怎么不比耍钱逛窑子强?于是点头答应了。 谢广谢大一边高兴地上马,一边低声谢过王副牧监,是他私下里传的消息,才让兄弟二人抓到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如果说上一次谢广随着老6去大漠还有些唐突,但是这一次绝对不同。有高大人在,那是稳稳当当、一点危险都不会有的。 四百一十头牦牛,外加护牧队和牧子们骑的马匹,加到一起也是不小的队伍,高大人让手下赶起牛群,出了旧村往东走。 昨天晚上高大人已经与柳玉如说定,他不在的时候,无论崔氏有什么举动,她都不要硬顶着,一切等他回来时再说。 再者柳玉如也知道高峻对崔嫣身份的怀疑,如果这件事情就是真的,那么,柳玉如不但与崔嫣的关系尴尬,与崔氏也尴尬的要命。就更不会与崔氏主动挑起矛盾。可以说家中安不安宁,就都在崔氏的身上了。 在赤亭守捉,高大人见到了守捉副使高让,免不了又是一番接待。高大人说,“大哥你现在这个地方可有可无了,北边大漠中眼下太平了,也不大会有人来内地骚扰,大事有伊州府……不如找你的上峰说说,到我的白杨河牧场去,那里新建了几处守捉,倒该是你建功立业的地方。” 高让就把这句话记下了,说一定会想办法。 在颉利部,远远地带人跑出来迎接高大人和思晴的是丞相突利。他得到探子回报,说柳中牧野牧的队伍在大漠里出现。突利不敢怠慢,立刻出来见公主思晴。 他对高大人说,思摩可汗不在大漠,他被皇帝陛下封为右武卫将军,此次大唐皇帝陛下亲征高丽,思摩拉了本部多半的兵马随驾出征去了。 高峻一听这个消息不禁大为意外,也为舅子高兴。这说明皇帝陛下已经进一步接受了颉利部,那么自己与颉利部的联系就再也不能让某些人说三道四了。 突利丞相忙问高大人的来意,得知高峻与公主思晴此来,明为野牧,实为杀牦牛做铠甲。便道,“这事不难,我颉利部最善此道,尤其是马匹的护甲,没有人敢说比我们做得好,还省料。高大人你到了这里就是到了家里,尽管与公主多歇歇,做甲的事情我一力承办。” 高峻大喜,把带来的两位做甲的师傅一并交与突利让他调遣。又把谢广、谢大引见与突利。突利马上认出了两人,上一次高大人平叛时这兄弟二人就在。 他知道他们是要搞些贩运营生,便欣然说,“颉利部马牛众多,那些年老体弱的牲畜总要有个正当的渠道处置。有你们两位硬气的人与南边沟通,正是两边方便,各有利得。” 当时两件大事都让丞相突利操办起来,一方面动用颉利本部的力量建起的铠甲作坊,调集能工巧匠要做甲,一方面传下话去,收购弱马老牛,颉利部远近的牧民得了信,纷纷牵了牧畜过来,与谢氏兄弟谈价钱。 谢氏兄弟原本以为,能买个十几张牛皮回去赚些散银也就知足了,但见一下子汇集过来这和么多的牛马,就有些为难。 突利看出了他们的意思,说,“有公主在中间做保,我们第一次可以不要现银,先记帐。等到你们回了本儿,下次来了再算也行。” 谢广兄弟大喜,这真是从没有过的好事。大唐不许擅杀马牛,因而在西州以及交河、柳中等到县,市面上见的最多的也就是羊肉,而马肉牛肉就是稀罕物。若是在这些地方都设了肉铺,显见着银子会哗哗流入。 他们与高大人商量:妹夫,你正要做甲,牛皮我们就不贩了,只贩马、牛肉,皮就留与你。高大人看不上普通的牛皮,但是也答应下来。这样,两天后,谢氏兄弟就载了两车肉先回去打前站,说那边安顿好马上再回来。 颉利部自从思摩拉走了大部人马,这些日子显得有些冷清。高峻与思晴来了之后,颉利部再次热闹起来。思晴是颉利部的公主,她在未出嫁时的一些好朋友听到了消息,每天过来找思晴的女子络绎不绝。因而高大人与突利等人忙着正事,思晴也不寂寞。 作坊很快建好了,高大人叫人从那些牦牛中选出体壮的一百头杀牛取皮。虽然心疼的要命,但是为了提高护牧队的装备也只能如此。他带来的两位师傅做人甲,突利请人做马甲,一时颉利部的营地昼夜忙碌起来。 每名护牧队员的牛皮甲都是量身定做,力求合身,胸背、腹股、手臂都要有很好的防护,又要不使人拘束,在马上自如动作。这种活别说动手,看着都不容易。 突利大概知道了高峻下一步的打算,尤其是他知道高峻此次还是那个老对手,黑达,更是尽心尽力地张罗此事。 那些取过皮的牦牛肉,被突利找部落中的数十位妇女,拣好肉全部细细切成了肉丝,加盐卤过了晾晒。那些帐篷边的空地上到处都摆满了竹席、苇帘,上边晾满了牦牛肉丝。 突利对高大人说,“要远征到伊利和碎叶,供给最是难办。但这些肉丝只须拿水煮个开锅便能食用,又好携带,免去了米袋的沉重。”高峻大喜。 那些牦牛皮上打理下来的长毛,又让专门的工匠制成了单人躺卧的毛毡,用普通的牛皮做底面,高大人要求一个护牧队员备上一条,行进时将牦牛毡卷于马后,宿营时取下来往地下一铺,又隔潮、又保暖。 不久,第一套牦牛甲就做出来了。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5章 一唱一和 高审行早上起来,现高峻已经出了门,他牧场里也没有现高峻的影子,而且牦牛一头不剩,护牧队也全拉走了。(?他问岳青鹤,岳大人只说高总牧亲自带队去野牧了,其他一概不知。 高岷见到五叔的时候,高审行正在牧场里坐立不安。叔侄相对不须说话,就知道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高审行有些气极地说,“他不把咱们高家架在火上烤,日子就过得无滋无味!怎么办?我们不叫他杀牛,他就拉到了野地里去杀了!” 高岷说,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高峻兄弟这样大张旗鼓地做准备,下一步要做什么?不就是他在饭桌上所说的报仇一事?他吃了一点小亏便不知道隐忍,这就不是一位正五品的高层官员该做的了。 他说,大唐国力再强大也不能东、西同时见仗。再说郭都也说过焉耆方向也不太平,西州这点人盯在焉耆不能轻动。万一他在白杨河那边再惹出麻烦,谁都帮不上他。他这不是找事吗? 高审行更是坐立不安,说道,“他怎么样倒在其次,死在外边又怎样?西边碎叶、伊利一带的力量到底如何谁又知道?但想来总不会是颉利部可比的。高峻上一次在颉利部占了点便宜,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就他那三百人,哪里是去报仇?万一摁不住了动荡起来,替他扣这屎盆子的是谁?还不是我们高家!” 高岷说,“要命的是,你任扣,朝中任饶吗?” 高审行道,“要是他有你这样稳重、老成就让我省些心了。” 高岷说,只是在这牧场里,我们谁又能管得了他,他是天山牧总牧监,而我只是天山牧场下属柳中牧的一个副监,真是有些无能为力。 高审行咬着牙说,罢了,为着我们高家,我不介意摁他一下,让有能力者多管些事。高岷问,“五叔,你的意思是……这不大好吧?”他听得出高审行的话中之意,高岷心里乐意,嘴上却说出这一番话。 高岷也打算找个机会,与西州都督郭孝恪联络一下,擦着边探一探郭孝恪的口风,从高畅那里论起,郭都督与自己的父亲高履行是儿女亲家,在郭都督的面前,自己比高峻还是要近上一些的。 叔侄两个正在计议,郭都督就来了。 郭孝恪正是为着此事而来,罗得刀家安在旧村,虽然他总要往西州跑,但他妻子却常住在旧村,什么消息都会很快知道。高审行一见都督,便把高峻去大漠的事情一说,请郭孝恪拿主意。 郭孝恪却没有他们这样紧张,他认为高峻做事还是知道深浅的,尤其是在打仗方面,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如高峻在行。高峻岂会不知这一行动的后果是什么? 他安慰高审行道,“那些牦牛本来就不是西州的,是吐蕃大领松赞白送与他的,严格说算是高峻私有。他能拿着自已的东西来装备柳中牧的护牧队,一般人谁做得出来?” 郭都督说,你们且放宽心,高峻真要有所动作,他会主动与我说的。 高岷一见郭孝恪百般地替高峻说话,心里早就想好的话就不知道从哪边出口了。 中午时,高审行就拉了郭孝恪到家中用饭,高岷、高峪也做陪,再加上个别驾李袭誉,大半个西州意然都在高峻的家里,而高峻却不在。 郭都督笑着说,“今天我算是看出来了,西州乃是高府的西州,我和别驾大人不也都算高府的亲家么?”一家人哈哈大笑,一开始桌上的气氛相当的融洽。 酒过三巡,高审行还不死心,对郭孝恪说道,“都督,眼下的情况,西州能保持着平静就已经是不易,可不能再由着高峻这小子胡来,这可是大局呀。” 高岷也说,“万一西边按不住起了乱子,要哪里来驰援?我听说大唐皇帝亲征高丽,那么东边才是重点,他会有精力抽出人马长途过来?” 郭孝恪虽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但一则高峻并未行动,二则他也看得出高审行叔侄话中隐藏着的意思。高岷的小九九郭孝恪怎么会看不出? 有道同行是冤家,官场也是如此。高岷与高峻二人在高家的地位,与这两人品级上的差距正好相反,这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会心有不甘。谁说他就没有取代高峻的想法呢? 高岷的心思,郭孝恪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不过,别看高岷在处事和说话、以及官场做派上看起来都要稳过高峻。但是他知道,高岷这都是在官场浸淫磨炼的结果。若是论着于艰难处开拓、在逆境中坚忍的品质,他是远不如高峻的。 他们叔侄在长安,可能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不适,谁不知道给高府个面子?但是,率领柳中牧甚至天山牧这些狂放不羁的牧马人,高岷和高审行这一套对付长安官宦的手法远远不够。 因而,不论高审行说什么,郭都督都是在打马虎眼,哼哼哈哈不触及实际问题。 高峻家中的女人们除了思晴不在,柳玉如和其他人都在场。柳玉如见高审行一个劲地贬压高峻、并且不露声色地往上拽高岷,心里就不愿意。心说谁是你儿子? 她站起来对郭孝恪道,“郭叔叔,白杨河的事情,要说以后会乱,其实并不妥当。” 郭孝恪忙问其故。 柳玉如说,“现在的问题是,白杨河已经不太平了。上次高峻去了白杨河,半个月的时间里接连遭到不明人员的袭击,不但牧场的厩房马匹有损失,就连牧子的安全都受到了威胁。” 丽容也站起来道,“可不是,他们杀人放火的,白杨牧死了牧子不说,高大人也受了重伤。高大人的伤才刚刚好,就忙着做这些事情,都是为着白杨牧场里的大计。” 柳玉如说,“怕事可不是我家高大人的禀性,总不能因着大唐在东边对高丽用兵,西边就任人踩呀?再说以我们对高大人的了解,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崔氏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冷着脸训斥道,“你们还有些规矩没有,在座的都是西州府的大人,他们在商量军国大事,哪里轮着上我们娘们说话?”又对着柳玉如道,“你以为你还是长安侯公府的夫人么?” 柳玉如脸一瞬间胀得通红,低头不语。 郭孝恪一听崔氏的话,眉毛猛地一挑,他瞟了柳玉如一眼,欲言又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6章 各有信发 readx; 接下来,郭都督的兴致突然一点俱无,他匆匆吃了两口饭,便起身告辞。,高审行等人都送出来,郭都督的话也仅限于礼节上的应对,似乎无意多说半句。 柳玉如也送出来,她有些不敢看郭孝恪的眼睛。崔氏终于当着郭都督的面揭穿了自己的身份,郭孝恪会怎么猜想她和高峻?在饭桌上,郭孝恪瞥她那一眼,虽说不动声色,但在柳玉如的心里却像是针扎一样。他已经产生了误会了! 柳玉如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高峻。眼下高峻正忙着的这件事情,李别驾想帮却帮不上忙,郭孝恪是唯一一个说话有份量、也不持明显抵制态度的人。可是,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她紧走几步追上郭孝恪,当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对他道,“郭叔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郭孝恪道,“等高峻回来,你要让他马不停地去西州找我,哎!我说他、他怎么什么都不与我说明白些呢?!” 在高审行等人听起来,郭孝恪对此事终于表达了对高峻的不满。而柳玉如知道,郭孝恪这句话说的不是这件事情,他讲的是她与高峻的婚事。他没有在饭桌上当了众人的面直接相问,这是都督的涵养,但是不代表他没有不满。 郭都督知道高峻的真实身份,但是以前并不知道柳玉如的身份,他是大意了。再说,当初他也只是在西州听说了侯门遭劫,皇帝陛下应侯君集之请,给他留下了一子,但是却不知道还有个侧室也没死。 高峻还是到西州后,郭孝恪才认出来的,柳玉如他哪里知道!在饭桌上猛地听到崔氏一说出柳玉如的底细,郭都督的惊讶是无法形容的。心里对高峻的做法真有些愤懑! 柳玉如知道他接下来会怎样想,难道这样关系的两个人,就在一起过起了夫妻生活?而主婚的,正是他堂堂一个大都督!婚书是他亲笔签了字的! 高审行跟上来,他听到了郭孝恪对柳玉如说的话,于是说道,“我总觉着这事与我们都离不了干系,或许我会抽出时间,修书去长安,请我的父亲大人参详一下。” 郭孝恪不带表情地应道,“哦此事是该慎重些。”于是起身上马,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往西州府去了。 柳玉如从都督的话里,听不出他所说的慎重指的是什么,也许指的是高峻报仇的事该慎重。也许他是同意高审行的意见,让他修书去长安。但是也似乎有劝高审行写信的事情要慎重的意思。 柳玉如的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高审行听了郭孝恪的话会怎么理解。不过,她见高审行回了屋便要笔墨,看来是要付诸行动了,她的心里更是乱得没有个头。 柳玉如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好长时间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想,总该让高峻知道此事,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够做的。 她关了房门,也在那里写信,在大漠里人多眼杂,她不能多写,但是又不能写的不明不白,她想了想,写道:都督已知我身份,怕是已生嫌隙,我恐于你接下来的事不利,速做打算。柳玉如。 不一会儿,她把信写好了,叫过樊莺,让她速速把信给高大人送去。樊莺知道高大人和思晴是去了颉利部,她虽然没有到颉利部去过,但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但她担心柳姐姐,道,“我和思晴都不在你身边,怕高大人会说我。” 柳玉如笑笑说,“总归是正事要紧,再说还有这么多的姐妹在一起,还有谁能吃了我?” 樊莺说,“那我早去早回,把信往那里一扔就往回赶,柳姐姐你自己要小心些。” 柳玉如叮嘱道,“你不要扔,要把信亲手递到高大人手里,另外不必匆忙。”樊莺应着,立刻飞身上马,往大漠里去了。 高审行的信就没有柳玉如这样简单,斟酌了半晌才好,他把信封了,问崔氏道,“高白哪里去了,怎么这么多天都不见他。”崔氏也不回答,只是说道,“他有些事让我支使出去了,老爷你就让另外的人去送吧。” 高审行了了一件大事,父亲接到信之后一定会认为自己说的有些道理。高府不是草创时期,最要紧的是稳稳当当。高峻太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这不是在动摇高府,简直就是在动摇大唐。大唐西边不稳,把整个高家垫在下边都不顶用。 他向父亲极力推荐了大哥家的高岷,说他处事老成,有大局的眼光,足以成为高府在西州的砥柱。他在信中就差着明言让高岷做天山牧的总牧监了。 接下来,高审行就是等着长安的回信。但是崔氏却摸出了门道。在送郭孝恪出门时,她听到了郭孝恪对柳玉如话中的埋怨语气。现在,高峻、樊莺、思晴都不在柳玉如的身边,看她还能洋气到哪里去! 晚饭时,她借个由头大发雷霆,对柳玉如叫道,“高峻的官都做到了五品,竟然什么事情都让他老子担心,老爷年纪也不轻了,你们不知道心疼,我还知道。”她手指了二楼对柳玉如叫道,“你是个做大的,难道一点作用都不起么?” 她不让柳玉如吃晚饭了,让她到楼上去思过。柳玉如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一句话也不顶撞,乖乖地上楼去。 李婉清和谢金莲先放下碗筷也说不吃,拉了甜甜上楼。高审行看出了别驾的不悦,对崔氏道,“什么事不得有个过程,用得着你这样大吵大闹?你就先让我不省心了!” 李袭誉不想看他们夫妻演的双簧,起身回屋。他早已看出高审行的态度是从半遮半掩走到了明处。他不明白,一个老子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李袭誉一生无子,只有个女儿,但也视作了掌上明珠。他对高审行的做法极为不解,难道他真肯为了一个高家就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苦笑着想道,从高审行和高岷以及高峪的身上,也能看出这些人都是趴在高府这棵大树上吸取水分的。高府倒了,高峻没事,可他们这些人不行。 他想到女儿婉清已经几次了,因为高审行夫妻的折腾连个饭都吃不好,他不禁暗自叹了口气,为着女儿,他也该帮一帮高峻,可是从哪里帮呢。 崔嫣脸上露出不悦,她不满母亲对柳姐姐这样。崔氏见了怕女儿也不吃,忙道,“要都是嫣儿和丽容这样懂事,我就省心了。” 她话没有说完,崔嫣就已经站了起来,端了一只盘子把桌上各样菜都夹了几箸,再拿上一只盘子放了两三个卷子,对丽容道,“姐姐,我在这里吃不下去了,你陪我到楼上吃。” 说罢拉了丽容就走,到了楼上,二人直接去了柳玉如的屋里,把饭菜一放,陪着柳玉如一起吃,把高审行夫妻两个留在一楼的饭桌上暗自赌气。 崔氏低声对高审行道,“也不知她是怎么拉拢女儿的,嫣儿真是处处与她一心,难道不知道我打下了她的嚣张,对她是有好处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7章 一页过所 高审行道,“父亲一生谨慎,他也不会乐见高家有一个惹事精整天在西州折腾。〈网我估计他会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不但如此,高审行认为,除了父亲有八成把握会支持他,大哥高履行能不支持么?他力挺的可是高履行的儿子。 也许,等不到高峻做好了那些牛皮铠甲回来,长安的信就到了,他等着那一天。 樊莺回来之后,有些委屈地对柳玉如说,“姐姐我猜的一点不差,师兄一见到我就火,说你怎么敢丢下柳玉如出来?万一有人欺负她她能靠谁?有什么大事要你也跑出来,这信我不看,你赶紧回去。” 她说,“我对高大人讲,柳姐姐非让送来的信,一定是要紧的。我也这样辛苦地送来了,你总得给个面子看一眼,我等着赶紧把你的回话给柳姐姐捎回去,他这才拆了信看了。” 柳玉如道,“还有谁看了信?他看了信是怎么说的?” 樊莺道,“除了高大人,谁都没看到信的内容。他看过信便扯得粉碎,说:老子倒是一直想做个好人,但什么缺德事都已经做过了,还在乎多做一件!” 樊莺学完了舌,问柳玉如,“姐姐你信中写的什么大事,让他这样狂?” 柳玉如听了樊莺的话,知道高大人在忙着这样没人支持的事情,也没有忘了自己,心里已是莫名的感动。她不便对樊莺解释,只是问道,“先不说这个,他那里牛皮甲做到了什么地步了?” 樊莺说,反正那些牦牛是少了不少,都变成了护甲、肉丝和毛毡子了。不过没有杀的该不少于三百头,但是好多牛的牛毛都剃光了,好丑。除此之外,他就是训练那些护牧队,一刻也不得闲。 那些甲樊莺去时已经看过,牦牛皮不同于普通的黄牛皮,厚不说,硬度和坚韧度也十分的好。大概是牦牛生于苦寒之地的原因,皮面上起着一层似油似蜡的东西。这种甲穿在身上不重、但透气性好,防护性能极佳。 她已经求着高大人给她也做一副。高峻刚刚对着她过脾气,觉着不落忍,好言哄过了,又着人给樊莺量了身量尺寸,马也量了,要给她做个全套,说回来时带给她。 已经做好了牛皮甲的一百人被高大人派去了白杨牧,他不让他们绕道柳中牧场,让他们插过勃格达岭的北麓走,大概是怕惊动了柳中牧场里的人。高大人是要把白杨牧那一百人替换回来量身定做人甲、马甲。 十天之后,高审行盼得眼蓝的信就返回来了。 他揣了信急匆匆地回到家拆开来看,崔氏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喜悦之色,忙问缘故。高审行道,“父亲对我的意思倒是支持的,但是他在信中说,这事他决定不了,皇帝陛下亲征高丽,现在是太子监国,他总不能把这样的事情拿去请太子定夺。” 崔氏道,“那不是白写了?” 高审行倒不这样认为,他也知道父亲的意思。太子李治是去年才立的太子,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七岁。父亲也看出了太子的意思,皇帝不在,他不可能对一位天山牧的总牧监进行更换。 再说高峻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些什么事迹,太子也是十分清楚的。皇帝陛下亲自同意提拔起来的官员,他怎么好在这个时候拿意见? 他要做的是稳定,不要在父皇不在的时候弄出乱子。不过父亲也把太子的话婉转地传递过来了:太子不希望西州有什么新的枝节生。 有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这不正是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高审行来了精神,把侄子高岷叫过来,叔侄二人头顶着头地商量。 高岷虽然对长安不清不楚的回信有些失望,但总归是对自己有些利处的,他出主意说,“不如派个人去大漠,先制止高峻的行为。既然长安不希望高峻有行动,我们就该有些行动。” 高审行极以为是,但牧场里没有人比高峻官大,那高审行就只能再以老子的身份说话。他写了信,严令高峻立刻停止手中的一切活儿,马上带了牛群回来。为了以示郑重,信的落款处他请别驾也签个名,但是别驾拒绝了。 去长安送信的家丁再次去了大漠送信,不久垂头丧气地回来。他向高审行说,信送到了,但是他连高大人的面都没有看到。 高岷问,“那边情况如何?” 家丁说,“我都说了,连高大人的面都没有看到,就别说什么情况了。”他到了颉利部,远远的便叫在部落外训练的护牧队给拦住了。他们只把信接过去,但不许这人进去,说,“高大人如有回信,我们自会去送,你回去吧。” 高审行气得点指着家丁道,“你真是废物!蒋干大黑的天还能看两眼呢!” 谢广和谢大拉了两车肉回来,还没出牧场旧村,销路就订出去了。先一个,高峪的几家酒馆就订走了一车半,剩下的被旧村中的住户一抢而光。谢广本打算着给妹妹家留一些,到最后连这一些都让人抢买了。这两车牛肉足足有一千六、七百斤,刨除脚力和本钱一趟赚了三十两。 谢家大嫂二嫂一见,对于男人们提出来在旧村建一座门面的想法大力支持,两家集中了所有的积蓄,从高峪那里买了一座临街院子,肉铺就开起来了。 于是忙着打点人、车,要再往大漠里去。临走时妹妹谢金莲来了,她带来一只信封,说是柳玉如让带给高大人的,谢氏兄弟忙揣了立即起身。 高大人先见了父亲的信,他采取的是置之不理的态度,他认定的事情是不会回头的。随后又接到了谢广捎来的信。他不知道柳玉如又有什么事,忙拆开了来看,却见里面是一页过所。 这是柳玉如见着了罗得刀,让他去西州办回来的。高大人看到这页过所上只填写目的地是鄯州,出行人、出地都是空着的,这是让他随意来填的。罗大人专管过所这项,他做起来也不难。 高峻立刻就明白了柳玉如的意思,她这是在提醒他,抽个时间去郭待封那里问一下信的事情。上一次的信让人不能相信了,要是去个人好好地问一下郭二哥,不是就真相大白了么? 高大人深感柳玉如想的周到,其实在高峻的心里,对崔嫣身份的关心已经强过了崔氏。崔氏爱跟过谁、跟过谁,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崔嫣就是高大人的一大块心病。 他马上修书给郭二哥,派人送到鄯州去。他在信中说,上次的信没来得及看,在白杨牧遇袭时损毁了,看郭二哥能不能再回忆一下。 他还对送信的人说,实在不行的话,也要婉转地请郭待封说出上一封信有没有拼接过。把信送走后,高大人坐在那里呆,他想起柳玉如的上一封信。 其实现在她在家里也不好过,身份被崔氏当着郭都督的面说破,那种尴尬就是自己在当场也不会有多好受。可是她还想着崔嫣的事情。 他不知道要怎么对郭孝恪解释,但是实话实说总不会错。 当时形势所迫,不这样做,他和柳玉如就面临着又一次的流放。他想,郭都督能够先想出办法,让他冒名顶替进入高家,那么对他的前途是很在意的,他一定也不希望自己刚刚有了新的身份便再获罪。 也许他听了之后,除了埋怨他的隐瞒,大概不会有其他的说辞。 再说,他对她什么都没做。但是郭都督会相信吗?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8章 苦且快乐 思晴身上披着刚刚做好的牛皮甲走进来,她的这身甲也是专门量身定做的,十分的合体。,高大人从发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着她,把思晴看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她在高大人面前转着身子问,“怎么样?合不合体?” 高峻点点头,眼睛在她浑身上下游走。思晴的个头稍稍比李婉清和崔嫣矮一点,但是看起来要比她们两个有力得多,身材匀称而饱满。 她和樊莺的前甲特意在腋下各加了一道斜叉,束腰,将胸、腰部很好地勾勒出来,让高大人看了赏心悦目。他点点头没有说话,但是思晴从高大人的目光里读出了欣赏。 她走过来坐在高大人的身边,这些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虽然高大人一直在忙他的事情,白天很少有时间陪着她,但是晚上的时候高大人却是属于她的。 这里没有旁人打扰,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帐篷中肆意爱欢。高大人有时热烈,时而若有所思,让她如醉如痴,她觉着自己人与高大人的感情比以前又有了升华。 她知道因为柳玉如的原因、也是按着高大人的意思,樊莺在多数情况下都是要在家里陪着柳玉如的。而像眼下这种情况都是自已出来。从这一点上来说,思晴有时会感觉自己占了樊莺的便宜似的。 高大人知道他和他的护牧队很快要面对陌生的地域、陌生的对手,因而对于护甲的制作倾注了极大的心血,所有人的护甲从选材到制作他都全程盯着,一刻不敢马虎。连所有人的马匹护甲都不许用一块普通的黄牛皮。 他是牧监,不是将军。那个皇帝赠送的宁远将军的衔,只是个武散官,代表着他有这个等级武官的任职资格,但他是牧监,不是将军。 他手下的护牧队员还是牧子,是牧马人。他们不是军士,不该为了胜利去出生入死。在白杨河死去了一个牧子,这让高大人感觉受了奇耻大辱,他都不好意思正眼看那位新寡的女仆。她的眼神绝望而仇恨,为这个眼神,即使有再多的人反对,他也要有所行动。 报仇是必须的,要让对手知道白杨牧场不是好惹的,但是他不能让自己这些手下仓促上场,拿了刀去与敌人对砍,把对手砍倒而自己也血肉模糊。得把他们武装起来,成为一支反应敏捷、拥有强悍打击力的铁拳,给对手致命的一击。 几天后,去白杨牧的一百护牧队换回来先前的一百人,这次是许多多带队,把苏托儿留在了白手牧场。他们一到,铠甲作坊就再一次忙碌起来。 高大人给每个人用普通的黄牛皮做了一只兜子,斜挎在身侧,里面专门携带每个人的食物那些牦牛肉丝。这种东西禁饿,一小把抓出来用水煮了,吃下去后几乎能顶一天的时间。 许多多告诉高大人,自从高大人离开之后,白杨牧场加强了戒备,每天巡逻也与山口处的守捉结合在一起,再加上弩支城、古屯城的帮手,那些骚扰的人倒是没有再得过手,不过不时有人在阿拉山口外晃荡,似乎认为白杨牧是怕了,他们的气焰还是有些嚣张。 他还告诉高大人,热伊汗古丽,也就是那个新寡的女仆,练习刀箭的热情很高,“苏托儿不准别人教她,他自已全包了,谁上手他就和谁急眼。” 高大人笑道,“你们这是瞎操心,不回家侍候好你们自己的古丽,和苏托儿抢什么行市!”众人听了一齐不怀好意地大笑。 高大人说,你们这些日子要好好训练,个人要练好了刀、箭的技艺,各小队要练好几种队型的变换,睡觉时的突然集中、行进中的交叉变化,都要闭了眼睛也不能跑差了位置。 高大人还与许多多等人琢磨出了一套简单易记的旗语,要求每个小队都要遵循,各小队白天时要看时时留意大旗的指示。在战场上谁都不能扯着脖子喊,有那精力不如多砍个敌人。 而晚上时就是口哨,长短组合起来各是什么指令,一定要人人熟知。 接下来这些人一边等着牦牛皮甲最后的完工,一边按着高大人的要求练习起来。二百人两个小队,在颉利部营地外广阔的草原上往来奔驰。 领头的是高大人,他骑了炭火,亲自举了柳中牧的大旗,一忽这样一摆,人马立刻在奔跑中分做两队,如二龙出水,把无形的敌人圈在当中。一会儿又那样一摆,二队合一,刀、弓、弩手于驰进中各入其列。 马队忽快忽慢,全凭着大旗的指示,但不论快慢都井然有序。那些长弓手们顶着风都能把箭整齐地射出去老远,那些箭像一片急雨,足以将奔跑中的敌人罩在箭雨之中。 思晴这些日子也很辛苦。夜里,前一刻高峻还搂着她亲热,下一刻便抽风似地飞快爬起来,人还在帐篷里提着裤子,嘴里便吹出一阵长短结合的哨音。 就听着帐篷之外那些护牧队员们急促而不乱的足音,纷纷的刀箭磕碰马镫的声响,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她知道那些人已经集合好了。 每当这时思晴心里便有些不满意,因为她本来还想着再与高大人温存些时候,至少要相互搂着睡个安稳。 但是高大人说,“你如果想跟着我去白杨河,就一定随着我一起爬起来,要是每次都温温吞吞,到时就把你留在牧场村陪着樊莺和柳玉如。” 思晴立刻爬起来,几次之后便不会落后高大人些许。她知道去白杨河意味着野外的战斗,那里没有内地安稳的夜晚,敌人随时可能在睡梦中出现。高大人这样要求她,那一定是有了带着她的打算了。 因而一听到高大人的口哨,甚至一看到高大人的动作,她便先他一步从床上跃起。穿衣服、披甲束腰,一伸手抄起床边的双月弯刀。动作麻利起来,丝毫不落人后。 高大人说,这样已经可以了,因为我们到了那边,不可能这样四平八稳地脱个精光睡觉,剑、甲都是不离身的。 有一次高大人睡到半夜突然又一跃而起,然后看着思晴麻利地穿戴,而他再慢慢地躺下,在黑暗里嘿嘿笑着不动。思晴发现自己受了骗,有些气极地扑到高大人的身上捶打。 总之这段日子辛苦而快乐,高大人也像是把那些烦心的事情都忘记了。 在离开颉利部的前一天,高大人派往鄯州去的送信人回来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9章 记不清楚 高峻忙问那个人郭待封有什么话传递,那人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来整整一打信纸交给高大人,说,“都在上边。” 信纸厚厚的,高大人都怀疑郭二哥有多少话要写,但是拿过来才发现,除了最上边一页纸上写着字,下边的那些信纸都是空白的。 他先看郭二哥都写些什么,郭待封信上说:他是新到的鄯州,对州府中各级官员还有一大半都认不全面,有些人见了面都叫不上官职的姓名。上次那个姓宋的,他到现在也只知道他姓宋。不久前他死了,据说是喝酒时将食物卡入了气管,活活憋死了。 郭二哥的言外之意高峻已经明白了,他对一个拜访过的本州官员的名字都记不得了,那么他记不清这位官员闲聊中说过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郭待封回忆说,他还记得其中一个骑过乌蹄赤兔的人是侯君集。高峻苦笑,心说我也知道有一个人是他,另一个呢?是谁?怎么连个姓氏都没有提? 高峻只能表示理解,郭二哥新到鄯州赴任,一天到晚公的、私的事情肯定是不少。再一个,他断定另一位骑过乌蹄赤兔的人一定是个实在不怎么出名的人。 看看底下那一大打空白的信纸,高大人问那人,“你有没有问过郭大人,上一次他写信的信纸?”看到那人先点头、后摇头,高大人也就明白了。 郭二哥拿来这样一打儿空白的信纸,就是告诉他,在鄯州这种完整的信纸有的是,用不着写封信还接着粘着的。 那么就是说,信是让崔氏做过手脚了。高大人的心不由得一松。只要崔嫣与自己不是那种有着血缘的关系,他就大度一些,不再揪住崔氏的这件过往的不放了,毕竟她还是崔嫣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岳母。 高大人的心情一阵大好,一边想着父亲与岳母的关系,一边大声冲着手下人道,“收拾了人员和牲口,带上那些肉丝和毡子,我们开拔!” 有人请示,“高大人,我们要不要绕过牧场村?” 高大人大手一挥,“绕什么饶,那个什么古丽的刀还要拿上,我还要回家看看其余的老婆们呢,回牧场村!” 丞相突利率人一直送出老远,最后双方挥手而别。 谢广和谢大暂时留在大漠里。有高峻和思晴的关系在,这哥俩的生意一定会顺风顺水。他们这次回来打算要在交河县开一家牛肉店,然后再慢慢地往柳中县、蒲昌县发展,最后西州也要有店铺。 高大人领着二百护牧队、带着思晴,赶着两百头有毛的牦牛、一百头没毛的牦牛往柳中牧而来。牛毛打毡,由虚而实,这与牛皮不一样,因而多剪了一百头的牛毛。大热的天,这些剪过毛的牛过分的欢实,一路上不住的撒欢,把思晴在马上逗得,不住地咯咯的笑。 三天后的傍晚,暮色之中的牧场村便遥遥在望了。高大人与思晴恨不得一步跨入家中,他们催着这些人、牛加快速度。 这些日子,柳玉如也没有闲下来,主要就是那片桑林的事情。别驾李袭誉一直为着桑林的事情在忙碌着,但是他遇到了难题——银子不够花了。 因为摊子铺得过于庞大,植林与路南的那些房屋一齐动工,不论是材料、还是人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天热,那些桑树苗要半天一浇,不然地里就要泛干泛碱,水都是从牧场的井里挑来,人要用不少。再者路南的工地也是正起盖到了一半,断了银子,人一歇下来就不好再起动了。 本来,高峪也是入了股的,他在此时该拿出来银子垫付了工钱和材料钱。但是他现在也受着摊子大的困扰。旧村改造的钱投入进去了,但还有一半的房子没有最后出手,钱回不来。 高峪的几家酒店饭馆都要有本钱,而且他正面临着雇人收割和晾晒紫花苜蓿,晾晒的场地也要找人平整,实在没有现钱拿出来了。 要是高峻在牧场里,他可以由牧场的经费里垫付一时,当然最后还回来时是要加上利息的。但是高峻不在,而高审行和高岷叔侄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按理说,桑林建好了,不论是牧场、还是西州都是受益方,他们没有理由卡着不给予支持。但是高审行和高岷说,这不合规矩。实则是他们也渐渐地看出来,别驾是与高峻站在一方的,不行,银子不能由牧场出! 岳青鹤虽然是大牧监,但是他不敢拧着高岷的意思,只能瞪着眼睛看别驾做难。 李袭誉愁眉苦脸地回到家,与女儿说起这事,李婉清就与柳玉如说起来。柳玉如想了一个晚上,就想出了办法。 她让别驾在牧场村的新、旧两村帖出告示:凡是村中各家中有女眷的,都可以凭了女人的人头到桑林来入股。你家中有两个女人,便可以入两股;有三个女人就可以最多入三股。女人不多,想多入是不允许的,每一股十五两银子。 以后,桑林、以及后边各个蚕事房中的活计,会优先让入了股、且能够劳动的女人们来干,将来桑林以及蚕丝、甚至织造有了收益,大家按着股儿来分钱。 告示一出,新旧两村凡是家中有女人的都跑过来找别驾大人。这是前景看好的美事,不但将来有银子分,原来闲在家中的女人们也都有活儿干了,而且采桑养蚕的事本来就该女人们来做,要那些大老爷们干什么? 各家中这一年来已经都小有积蓄,入个一两股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实在没有的,四邻与亲戚间传换着也要先把股入上,于是人人踊跃唯恐落到后边。 邓玉珑、罗得刀的妻子王氏、陈九媳妇、杨雀儿等人也都举着银子把别驾围住,连谢家大嫂、二嫂、杨窑姐都来了。李袭誉乐得嘴都合不拢,对柳玉如说,“银子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你们管帐,我只管张罗!” 柳玉如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谢金莲和李婉清。高峻家里本不须要入股,但是婆子和甜甜也来了,甜甜说,我用我的半片金子入伙,到时也分钱!这样就也入了两份。 丫环菊儿见了,就偷偷与崔氏商量,“我们也在牧场村,是不是也可以入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0章 不宜入伙 对于丫环的话,崔氏也有心动。这么点银子对于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但是将来的收益有多大就算不好了,这很明显的是一本万利。她说,那你就去问问,行的话我和你一人一份。 这事倒有一点怪,丫环不去问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的柳玉如等人,专门等着别驾中午回来的时候截住了,上前万福了道,“别驾大人,夫人让问问你……桑林入伙的事情,我们可不可以加入呢?” 李袭誉上一次撞见了丫环的丑事,心里对她是大大的瞧不上,但是又不愿意得罪了她,便笑呵呵地对丫环说道,“老夫只管做事,不管钱财了,你去问一问谢金莲和婉清。” 丫环撞了个软钉子,知道是上一次在厨房里的事情在做怪。她心里说,“你有什么资格瞧不上我,你女儿的事传得整个西州哪个人不知道!”虽然这样想,但是有好处的事情总得拉得下脸,于是就来问谢金莲。 正好谢金莲带了甜甜从学堂里回来,她又上去问。谢金莲也因为上一次的事情不愿意搭理她,便说,“这个我倒不懂得,因为柳姐姐和婉清、丽容我们都没有入伙,不知道详细的章程……不过,我倒可以上楼去与姐妹们商量一下,一会儿回你的话。” 丫环问了两人都没有个准话,她气鼓鼓地回来对崔氏一说,两人都从这件事情上瞧出了那些人对她们待搭不理的态度,在丫环看来,这个态度简直比挨个嘴巴好受不到哪里去。 崔氏虽然碍于身份,并没有当着丫环表示什么,但是她从丫环那里得知这个女人们入伙的主意是柳玉如想出来的,现在柳玉如她们对家中明晃晃的两个女人的要求视而不见,有些故意气人的架势。 尤其是谢金莲上楼之后就没有下来,对这件事情连一个字都没有提。丫环对崔氏说,“夫人,好歹我也开过了口,她怎么不得下来回复一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柳玉如商量的。 中午的时候,崔氏与高审行在屋里说了这件事情。把丫环碰了软钉子的事情讲过后,崔氏道,“挨的这个软巴掌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我更是不能不了了之,老爷你一会儿总得当面问问谁,看她们还有些什么推辞。” 高审行万万没有想到,他与高岷叔侄两个袖着手不管李袭誉银子的事情,不但没有看了他的笑话,反而让他因此搞得大发起来了。 他回家时一路上听新村、旧村听那些婆娘们眉飞色舞地都在谈论这件大事,这让他有些吃惊。听妻子崔氏说这是柳玉如想出来的主意后,高审行暗自摇摇头。 暗想柳玉如这个鬼精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人们都说上天在一个方面眷顾了一个人,总要在另一个方面给他些缺陷。不是有句话说,“绣花枕头一包草么”?但是柳玉如的精明却与她的美貌同样达到了极致,有她在高峻的身边,也难怪高峻这小子没有不敢做的事情。 一家人坐到桌边吃饭的时候,谢金莲终于拉了甜甜下来,柳玉如、樊莺、崔嫣、李婉清、丽容都在坐,她们还像是没事人一样,似乎都把丫环提出的事情给忘记了。 尤其是别驾大人,今天显得很高兴,在桌边与高长史打了招呼后,便对着李婉清道,“今天爹心情不错,你去给我把酒端上来。” 平日里因为下午还要做事,如果家里不来客人,或是有什么别的事情,中午时不论是别驾还是长史都是不喝酒的。现在他这样张罗着要喝酒,那架势更是气人,高审行装作不知道。 婉清忙着起来,到厨房去吩咐婆子上酒,又让她再弄两个凉菜给爹爹下酒。不一会儿婆子乐呵呵地把酒菜都端上来了。 她刚在桑林里刚入了伙,当然心里高兴,瘸腿老汉的孙子就像是她的亲孙子一样,要是能从这件事情上也能为小孙子积攒下一些,她当然高兴了。 高审行记着妻子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是把这话问出来的,不为那点钱也要为了一口气。见别驾“嗞”地一口酒下去,还没有伸箸夹菜,高审行就问,“李兄……桑林银子的事情有了眉目了?” 别驾把菜夹到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回道,“高大人,这事我却不知,都是小辈们的主意。我老了,到现在也没搞清这里面的机关……不如你问问她们。” 这又是一颗不软不硬的钉子。别驾说过后,也给高长史满上一杯道,“我算看明白了,在这种事情上,别看我是个什么狗屁别驾,连女儿都不如……喝酒吧。” 高审行想往下说就找不着话了,尴尬地抓起酒杯往嘴里倒酒。崔氏道,“果真如此?那我就得夸夸我的婉清这个儿媳了。我就说嘛,谁这样聪明又能想出这样好的主意。简直就是聚沙成塔、众人拾柴的妙计,村中女人们入伙,不但银子的事情有了眉目,以后出力的人也多了。” 婉清红着脸道,“我哪有这样的妙计,都是柳姐姐想出来的。”别驾听了嘿嘿笑着喝酒也不接话,而崔氏本来有着打压柳玉如的意思,她本知道这个主意是她想出来的,却大大地把婉清夸奖一番,谁知让李婉清当时就说破了。 崔氏立刻把话头截住,心说我的聪明在这些人的面前是耍不出去了!明摆着会是这样的结果,还玩!她不说话,但是不甘心,现在不是那十五两银子的入伙之事。她越看柳玉如和谢金莲不开口,越是一意要挑起这个话题,倒要看看家中这老大、老二会怎么说。 这是一口气的事,你们虽然心里看我有气,明面上还是不乖乖地叫我一声婆婆!她在桌子底下用脚去踢高审行,高审行不好开口,她就再踢。 高审行终于对柳玉如道,“嗯,这个法子是不错的,本来桑林在银子上紧张,我也是十分的焦急,只是官银怎好轻动?现在好了!总归林子是我们高家人占了大股,那我们就得先出份力。” 柳玉如说,“这事方才金莲已经与我说了,我迟迟没有给菊儿回话,是有着自己的考虑,菊儿千万莫怪到金莲的头上。” 高审行问,“难道夫人和菊儿要入个伙有这么难办?” 方才在桌面上谁都没有提走过丫崔氏与环入伙的事情,现在高审行急于说事,一下子先说出来。桌上的所有人也就都知道崔氏在饭前什么都对长史说了。 但是高审行一上来不是开门见山,而是云遮雾罩先说些没用的。别人都明白了他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别驾嘿嘿乐着为自己倒酒。 柳玉如说,“正是难办,夫人和菊儿两个,谁都不宜入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1章 家里家外 高审行抬头看柳玉如问道,“你倒说说,这是为何?” 柳玉如道,高峻说过,桑林建成之后就是婉清妹妹的,本来这件事情我们姐妹们都知道。是婉清的也就算是我们高家的,那么桑林有了事情,所有高家的人都该出出主意、想些办法把这个难关渡过去。 眼下桑林的筹建在银子上出了问题,家中的人办法都想过了,还是无法可想,那只好想出这样一个众人筹银子的下策来。 虽然银子大家来出,活儿是村中女人们来做,但是桑林的大股却还是婉清的。自已家中的营生还入什么股?那不把自己当了外人了么?因而我们家中几个姐妹们一个入伙的都没有。 柳玉如的话里有这样几层意思:桑林有困难的时候你们袖手旁观,是没把自己当自家人。现在桑林的困难解决了、也见到好处了,你们再想插进来一腿,也是没把自己当家里人。 柳玉如的话就是当着别驾的面在说高审行和崔氏了,但是说得极其的委婉。即便如此也让高审行、崔氏脸上有些挂不住。 柳玉如说,“再说那些入股的女人们不仅仅是入个股,她们看重的是今后不在家里闲着,可以到蚕事上做做活儿、再挣些零花钱。我们姐妹们自知不会长期滞留在这里面,在力气活上也不比那些村姑,怎么好入伙呢?” 丫环侍立在崔氏的身边,接了柳玉如的话道,“那么甜甜为什么就可以入伙?” 柳玉如笑道,“菊儿你有所不知,我让甜甜入伙,因为她是个孩子。我是想从这件事情上让她懂得,一家人做事要有力出力、有钱出钱。这样团团圆圆的家族才能兴旺。再说她一个孩子可不是出了十五两银子,她是出了五两金子的。而谢金莲却一两未出,这都是我方才所讲的这些原因。” 柳玉如的话就把丫环也教训了一顿,你不要把自己与一个孩子来比。她接着说,甜甜虽小,但是在这家里她也是个主人,除了上学堂也不必要侍候谁,让她接触一下外边的事情不好么。 柳玉如不再往下说,但是众人谁听不明白?谢金莲在心里一个劲地替柳姐姐叫好,暗道,“要是让我来说,拙嘴笨腮的不知道要拐到什么地方去。” 丫环本来还要说说婆子入伙的事,听了柳玉如最后的一句话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依着大唐的律令,丫环和部曲都算做主人的财产,主人的财产怎么会有权利拿钱出去入伙?再说,你一个丫环,整天侍候主子,能去桑林里干活吗? 像是为自己的这句话做注解,也像是要告诉她,主人就要甘心情愿地为家里做活儿,饭后柳玉如对姐妹们道,“下午的天气这样好,我们去桑林里帮忙浇地如何?” 谢金莲那些人异口同声说好,于是饭后送走了甜甜,姐几个收拾着、呼呼噜噜地往旧村去了。 家里撇下了高审行、崔氏和丫环大眼瞪小眼地生气。高审行气呼呼地埋怨道,“都是你们,非要入个什么股,害得我让别驾和儿媳们教训!”说罢一甩袖子走了。 屋里剩下了崔氏和丫环两人,崔氏道,“她这样牙尖嘴利的,一口气都不让人喘,哪有个妇道人家贤惠的样子,真是气杀我了!她说得倒好……家里人,谁把我当成家里人了,本来想入个股也不行,她还弄个满有理。” 丫环道,“夫人,到时能分银子的才是家里人,她们不入伙照样拿大头,却连个伙都不让我们入,我们算什么家里人。依我看夫人……我们连个甜甜和婆子都不如!”她还要说,猛见婆子进来收拾桌子碗筷,就把话顿住了。 主仆二人使个眼色,起身往内室中走去。 不一会儿,高白风尘仆仆地从外边进来向崔氏回禀事情。崔氏问道,“高白,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做得怎样?这么些天都不见你回音。” 丫环也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负了夫人的托付,拐带着银子和东西跑了呢!” 高白笑嘻嘻地对丫环道,“怎么会呢,你和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不是忠心耿耿,死都甘心?” 丫环心里美滋滋的,催促道,你还有时间耍贫嘴,快说说事情办得咋样? 高白说,“我去了鄯州,就先找到了那位宋大人,我拉他到鄯州最阔气的酒店去喝了几次酒,两个人混得熟悉了才告诉他:关于九年鄯州大战的事情不要再随口胡说。我是认认真真的把他吓了一吓,虽然没有提我们高家,但是也让他知道,再要胡说便要有人让他不好过了。” 崔氏放下心来,又问,“你不能只是吓他,我让你带去的东西和银子,可都给了他封嘴?万事都讲究恩威并施,只是吓不管用的。” 高白道,“夫人你还不知道我么?向来做事不出纰漏,这事夫人你尽管放心,那姓宋的只是个没什么势力的小官,量他死了都不会再胡说了。” 夫人道,“难为你这样尽心尽力的……这样吧,你和菊儿两个是离我心最近的,我总不会亏待了你们。我这就等晚上老爷回来,对他讲你们的事,早一天把你们的事情办了。” 高白和丫环听了,对视而笑,齐声道,“多谢夫人想着!” 高白走时,崔氏对丫环道,“你去送送他吧,在这家里让你委屈着住在厨房里,高白难为他了,”夫人不必多说,丫环脸一红,扭身追了出去。 在往旧村去的路上,丫环对高白道,“算我没有看错人,你只要把夫人的事情做好了,我们两个的事情就不必操心。” 高白嘿嘿笑着,二人也不回旧村高白的住处,那里人多眼杂的说话不方便。就在村中高峪的一家旅舍中要了一间屋子。高白先进去躺在床上等,一会儿丫环才悄悄地进来,两人躺在床头说话。 一想到不日自己与高白的喜事就可有了眉目,丫环的心情大好,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高白去鄯州的经过。高白嘿嘿笑着也不说,只顾着在她身上动手动脚。 但是在宽衣解带之时,丫环忽然触到高白的上衣前襟处有一个地方鼓鼓囊囊的,她伸手去捏,硬硬的。于是变了脸色道,“你快说这是什么!” 高白一伸手捂了丫环的嘴道,“你轻点声,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丫环就两只手揪了高白的衣襟去撕,高白道,“你别急,早晚是你的,再说为着缝这个,我是花了半两的银子买的针线!”丫环就越发的想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2章 半两买针 readx; “什么?你说用半两的银子买针?你有多大的积蓄,敢这样的大手大脚!”丫环菊儿知道夫人已经把她和高白的婚事提到了眼前,早就把自己当做了高白的掌家人,一听他这话当时就www..lā『≤『≤, 高白再次慌忙地捂了菊儿的嘴道,“说了让你轻声,非要谁都知道了才好?” 菊儿道,“我就不喊,你说。” 崔氏虽然在郭待封的信上做了手脚,但是她还不放心。当时与丫环两个在慌忙之间把裁下来的是哪句都忘记了。 等丽容随着高峻从白杨河回来之后,崔氏诳着丽容,把那封信再看一遍,越发的不确定起来。 她们在家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条信纸,再看家里的人的表情上也没有什么变化,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为了稳妥起见,崔氏又叫心腹丫环把高白找来,让他到鄯州去一趟。 在这封残信里,所有的有用信息都看不到了,唯一可以做些什么的只有一个——鄯州的那个“宋大人”。崔氏让高白什么事都放下,马上往鄯州去,务必要找到这位宋大人,给宋大人些好处,以后无论是谁再问,让他都不要再说出此事。 因为她不敢肯定,高峻在信里得不到确实的信息,以后会抽机会到鄯州去亲自打探。 崔氏从自己的体已钱里拿出来三百两银子,让高白带上到鄯州打点。她认为这还不够,要再加上些什么贵重的东西才好显出诚意。 但是她从长安来并未带什么贵重之物,找来找去也只有当年高审行娶她时给她买的一颗红宝石的指戒。这只指戒是纯金打就,只这块金子就值不少。尤其是上头镶的这颗红宝石,比一只蚕豆也小不了多少。 高白揣了钱、物,到鄯州找到了这位宋大人,拉他到外边喝花酒。这位宋大人在官场之上也没有什么成就,这些年都混过去了,官位反倒还比不上贞观九年了。 那时他还能偶尔的从公物里克扣些许,现在,连个正经人都不登门了。前些日子郭待封来找过他,宋大人知道这是西州都督的二公子,有些受宠若惊。想不到眼前这位自称是高府的人又来找他。 从高白的话里他也回想起了郭待封莫名其妙问他的那句乌蹄赤兔的话。那时他还只当是无意之中的闲聊。此时高白郑重地再提出来,就不能不让他好好地琢磨一下这个信息的价值了。 高白让他以后不再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宋大人有些为难地道,“若是像上次果毅都尉那样子因着公事问起来,我却不好遮掩。” 高白知道他的心思,当时拍出来二百两银子给宋大人,两人在酒桌上就把这事说死,从此宋某不知乌蹄赤兔是什么。 高白正在为省下了一只价值连城的指戒而暗自庆幸,这只指戒他就不打算再交还给崔夫人。等着他与丫环离了高府单独另过时再拿出来,也不枉自己喜欢菊儿一回。 谁知第二天晚上,宋大人提了银子又回来了。他把二百两银子往酒桌上一放,有些为难地对高白说,“不好意思高兄……果毅都尉郭大人刚刚来话,说明天就要再察乌蹄赤兔之事,我是不敢不说的。” 其实哪里有这样的事,只是这姓宋的从高白的话里嗅到了机会,二百两银子岂会轻易就将他打发了?人活一世,有了机会不狠狠地捞上一笔,难道等着没有机会再着急? 高白受了夫人所托,眼看事情要泡汤,急得他立刻叫上好酒好菜地与宋大人喝上。他越急,宋大人越不急,反而多次把郭都尉的事情说得如何的急迫。 高白无法,一狠心把那颗红宝石的指戒拿出来道,“你只要忘了此事,它是你的!” 宋大人眼睛一亮,把那颗指戒盯到了眼里。有了它,自己这下半辈子不须劳动也可以锦衣玉食了。他小心地接过指戒,信誓旦旦地下了保证。 人逢喜事、对坐知已,宋大人的酒就放开了。但是他落魄多年,平日里连个请吃请喝的人都少有,哪里喝过如此多的美酒?不知不觉便喝多了。 他坐在座中人都起不来了,肚中翻涌不息,不一会顺着口鼻往外呕吐,脸也憋得紫胀。酒店中的伙计见了忙要上来打理。但此时高白却猛地生出了主意。这是你自己呛的,又关我何事? 因此他伸手制止伙计道,“无妨,我这位兄长就是这样的毛病,忍过一时也就过去了。但你要是翻动他就不好了。”伙计闻言离去。 高白冷眼看着宋大人伏在桌子上一动都不动了。他凑过去,悄悄地摸宋大人的手,已经冰凉的了。高白趁着酒店之中乱哄哄的,从宋大人的怀里掏回了指戒、再把二百两银子也揣了,只留了饭钱在桌上,自己溜了出来。 待到酒店打烊时,伙计才发现这里趴个死人,赶紧地报了官。衙门里的人问起来时,店中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口咬定只是这位宋大人一人在此喝闷酒,绝口不提还有个另外的人。因而,宋大人就这样自己憋死了。 高白不但得了一颗宝贝,还有二百两花剩下的银子。而且似乎夫人交待的事情也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这个姓宋的,你就是拿鞭子抽他,他都不会开口了。 他在旅店里熬了一宿,在大街上找了家裁缝铺子。他不好把宝石指戒拿出来让人缝,就去借针线。偏偏这家铺子的主人是个小气的,“你这也借,缝两个裤脚也只不过一个大铜钱,你就舍不得……不借!” 高白财大气粗,骂道,“你狗眼看人低,”说着从兜儿里摸出来一块碎银子足有半两,掷到了铺子主人的身上道,“买你一根针,把线给爷穿好了!”铺子主人吓得不敢多话,乖乖地穿线入针,双手递过去。 高白回了旅店,拙手笨脚地拆了前襟,把指戒塞进去再缝上。他拿了二百两银子,又在半路上挥霍一空,这才回来复命。 菊儿听了,吓得脸都白了,“你的身上这是摊了人命了!我跟着你还要提心吊胆的。” 高白翻着眼睛道,“他喝酒喝死了与我何干?我又凭什么要救他呢?再说,我救了他便是对夫人不利,你倒想想我做的对不对。” 丫环一想,反正高白也不算害命,再说这样的结果才叫做死无对证。夫人的事情也有了最妥帖的结果。她急着想看一看往日只有夫人才可戴的那颗指戒,撒着娇要高白拿出来让她戴戴看。 高白得意地拆了衣襟,将指戒取出来给她。红彤彤、黄澄澄的一件宝贝,让丫环几乎就要哭了,搂着高白一连声地说,“放在哪里呢,一定要藏个稳妥的地方。” 她对高白说,你经常在外边乱跑,万一哪天掉了,找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不是竹篮打水么?高白一想也是,但是实在没有什么好地方藏它。 丫环把自己的帖身小胸衣解开,将内里的棉衬拆了一指大的欠缝,将指戒硬塞了进去,想着晚上去了厨房,没有人时再拿针缝上封口。 这样,东西紧紧地帖了胸脯,时时感受到它的存在,偶尔用手捂一下也知道在与不在。两个人得了意外之财,又在旅店里缠绵了半晌才分手。u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3章 长史被拒 readx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4章 深夜把玩 丫环菊儿在回新村的路上,在马车里不止一次地抬起手来摸自已的胸口。她每摸一次,便暗自欣喜一回。这是任何一个女人做梦都想着拥有的。再说,哪里写着自己就该是一个下人?下人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运气拥有这样的宝贝。 谢金莲有吗?还是丽容有?那就说明自己命中注定不是一个下人。那些珠光宝气的大户小姐又与自己有什么区别?自已不论是身段还是模样哪一点差过了她们? 柳玉如和谢金莲她们在桑林入伙的事情上瞧不起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看待,但是上天确是眷顾自己的,把这样令人垂涎的东西放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就说明自己命中注定不是卑微的。 难道她们就不羡慕! 在见到崔氏的那一刻,丫环的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自在,觉得有点对不住夫人。不过夫人宁可拿了这样金贵的东西去送给不相干的鄯州人,也没有想到过要给自己什么。她送出去了便不再是她的,自己不偷不抢,有什么不自在的。 崔氏的心情也不明不白地好起来,高峻虽然对她的过去有怀疑,那又怎么样?所有的纰漏都让她弥补上了,她没有短处在谁的手里。 晚上柳玉如她们嘻笑着回到家里来,纷纷跑上楼去洗澡。崔氏看得出她们下午在桑林里一定没怎么闲着,似乎连裙子上都挂从地里带回来的尘土。 她想不明白柳玉如这些人怎么会去做那些下人们才干的事情,竟然连女儿都乐意随着她们胡闹。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三番五次地为难她,柳玉如这个人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柳玉如在家中这些小辈女子中的号召力让崔氏有一点点的嫉妒。她和高峻两个人一内一外,竟然让他和高审行夫妻两个一筹莫展。不得不说这是一对奇妙的组合,一个狂放不羁、一个绵里藏针。 高审行无论是在官品和震慑力上都控制不了高峻,有很多时候不得不拿出做老子的底牌。而柳玉如,虽然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不与自己针锋相对,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化解了她的攻势,并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尴尬和难堪。 菊儿的住处、婆子的去留、桑林的入伙……尤其是她把大屋子让给婆子这样的下人也不说让给自己,这件事打得她脸上疼痛万分、却不红不肿。这一件件的事情,似乎都是柳玉如在贞观十四年长安街头的胜利上一次次的加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想起了亲生女儿崔嫣,就再一次让崔氏心疼。 她为了崔嫣,心机算尽、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崔嫣为了高峻,在长安时宁可栖身于庵堂也不愿意多见自己一面。到了西州后又与柳玉如一条心了,柳玉如说什么是什么,自己说什么不是什么……这个小白眼狼,才是不知道她母亲的苦心。 晚饭时,崔氏看到柳玉如浴后如同出水芙蓉的样子,更是抑制不住心头对她的厌恶,面色越发地僵硬和呆板起来。后来她自己坐在饭桌边,发觉这样子会更显得自己处于柳玉如的下风,这才慢慢地把笑容浮了上来。 她难过个什么劲儿?她是婆婆。 菊儿侍立在崔氏的身侧,把主子脸上的表情一丝不落地看到了眼里,这些年她跟随在崔氏的左右,主人想什么她岂会不知?她看了看低眉顺首地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柳玉如,有些庆幸在西州遇到这个美人。若不是她,那件指戒怎么会飞到自己的胸前? 丫环忍不住抬手到胸前去摸了一下,把脸上满足的神态压了下去。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丫环从里面关了厨房的门,独自躺在小床上,拉闭了床帘,迫不及待地从胸衣的破口里慢慢把那只指戒挤出来,拿在手里把玩,只觉得整个小小的厨房里都光彩夺目。 这是她侍奉崔氏以来最大的收获。这只指戒的价值,在长安不太繁华的坊区买一座大院子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她不想这么做,她要留给自己,再传之后世。 丫环在灯光下将指戒套在中指上试试,再套在无名指上试试,简直就像是专门为她定做的一样,真是爱不释手。最后,丫环实在困极了,手里握着红宝石的指戒睡了过去。 早上天刚刚亮的时候,一匹快马从牧场里驰了出来。坐在马上的是位年轻的护牧队员,他英姿飒爽,人、马俱是崭新的牦牛皮护甲。虽然脸上稍稍呈现着连夜奔驰后的疲态,但精神很好。 他是高大人派回来送信的,而高大人的大队伍则随着牦牛群慢慢走在后边,估计午时也就到了。这人先到了柳中牧场,对着值夜的万士巨通报了情况,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高大人家而来。 柳玉如接到了信,马上告诉了姐妹们,这些人一下子全都从床上爬起来梳洗打扮,并且告诉婆子赶紧起来准备饭。早饭可以凑合着早些吃了,但午饭一定要丰盛! 婆子慌忙来厨房,一推门,从里面栓着。她没有好气地一边嘀咕,一边“啪啪啪”地拍门。丫环昨夜里把玩指戒实在是太晚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灯都没有吹,碗里的油早就烧干了。 她被婆子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看天光都亮了,忙起来打开了门。婆子也不理她,埋怨着满屋子的灯烟味儿,把火升起来,叮叮当当地做事。丫环怕挨呛,从厨房里逃了出来。 崔氏也得了信,怎么不得张罗一下,她吩咐丫环道,“菊儿,你去告诉高白,去交河采办些鱼肉,你和高白一同去。”菊儿领命去了。 婆子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一边做着早饭一边想着午饭,并且想着晚上总得炸些面食,那就得把面先和好了备上。但是她找面盆,怎么也找不到,明面上哪里都没有。 为着做的时候省事,她早就事先把面锣好了放在盆里,用白布蒙了放在碗架上的,怎么就没有了呢?婆子蹲下来找,在菊儿的小床下边发现了它。 这是丫环被婆子呛得气不过,偷偷地拿了来塞到自己床下的。婆子把面盆端出来,见面盆上蒙着的白布也不见了。再看盆中,表面平整的面上有个小涡,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到面里去了。婆子不满丫环,就在那里叨咕,“真是不讲究,大好的面往床下塞,与你那破鞋放在一起也不苫盖一下!” 柳玉如正好进来,听到婆子讲什么“破鞋”,便问怎么回事。 婆子把事情一说,柳玉如道,“把表面的刮出去一层,然后再加上些新的。”她在面盆里也看到了那个小涡,更信了婆子叨咕的有理,说,“果真有东西落进去了”。 柳玉如伸出了食指到那个面涡的位置探下去,“咦,这是什么?” 婆子去看,见柳玉如的食指上套了一只沾满了面粉的金质指戒,上边镶着一颗大大的红宝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5章 污水泼人 那颗指戒虽然只是顶在她的指尖,但是与她修长圆润的手指相映成趣。婆子看了奇道,“嘿,我说这么好的东西在你手上也没见多好,倒越发显得你的手好看起来。” 柳玉如道,“妈妈你怎么不想想,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婆子道,“我哪里知道,不过好东西要好人来戴,夫人你拣到了,便注定了是你的。” 柳玉如问婆子,“这么说面盆不是你放到菊儿床下的?” 婆子道,“我正说着呢,跑不了是那小蹄子,嫌烦我油烟呛了她,故意放到床底下让我找不到。”柳玉如听了,若有所思地走出去。 吃早饭时,崔氏看到几个儿媳妇似乎都精心地打扮过了,便当了别驾和高审行的面,拿腔做调地数落她们道,“高峻在外边劳累了这么些天,回来要好好让他歇歇,看你们一个个搽胭脂、抹红嘴唇,那方面的心思都要给我压一压。” 正说着,众人在客厅看到丫环和高白慌慌张张地从院外跑进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一进了院子才强压着步子故做镇定。高白站在厨房的门口等丫环,而丫环匆忙地外钻到了厨房里去。 她是见到了高白,一摸胸口才发现胸衣里空空的,指戒不见了!与高白一说,高白也感到心疼,戒子丢了事小,万一丢到了崔夫人的眼前怎么是好。 丫环想起昨夜指戒是放在手里的,八成是睡梦里丢到床上了。她不确定有没有人去翻她的小床,二人匆匆赶了马车回来,到厨房里找。 菊儿在床上找了,又到床下找,哪里都不见指戒的影子,她的心里慌做一团,手都抖了、腿也一阵阵发软,她此刻内心中的怕已大过了心疼。万一此事叫夫人知道,那她和高白就全完了。 柳玉如刚刚听了崔氏阴阳怪气地话,她气愤崔氏怎么会当了别驾和高审行的面说这些。 早上起来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刻意的打扮,自从上次高峻在柳中县说她不施胭脂更有韵味之后,柳玉如已经好久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了。但是今天,她发现谢金莲、崔嫣、李婉清、丽容四个好像都淡淡地施了一些。 她看到丫环和高白的样子,忽然心头一动,便把那只指戒拿了出来,对着甜甜道,“甜甜,早上大娘在厨房的面盆里拾到一只戒子,不知道是谁的,送给你以后当个嫁妆。” 众人连别驾和高审行、崔氏都去看,那些人都惊异于柳玉如会拾到这样的稀罕物,而高审行一下子认出来这是自己送给崔氏的,一时都呆呆地看着那只指戒挑在柳玉如的指尖晃动。 甜甜一见,高兴地站起来就要接过。 崔氏的惊骇无法言表,这是她让高白送去鄯州的,怎么会到了柳玉如的手上?高白没有把它送给那个宋大人,而是给了柳玉如?从厨房里拣的,她可真能说。眼见着自己价值不菲的东西却让柳玉如送给个孩子,崔氏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喊出来,“且慢!” 她先见高白和丫环进院,以为他们是在准备着一起去交河买东西,此时见高白就在院子里,她叫道,“高白,你给我进来!” 高白跑进来,顺着崔氏不善的脸色看到柳玉如的手上去,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发白,“这、这……怎么……!?”。 崔氏厉声问道,“我给你去送的东西,你怎么送给了她?” 高审行问崔氏,“你把这指戒要送去与谁?”这是他与崔氏的定情之物,乍从崔氏的口中听到要送人,这是高审行必然的一问。 崔氏嘴里一点的磕绊都没有打,回道,“过半个月,便是江夏王侧妃的生辰,我在西州哪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送去?选来选去也只有这件能拿得出手,我交与高白让他去长安,谁知道他竟然……” 崔氏并不怀疑柳玉如的话,但是指戒并未像高白所说给了宋大人,自己这样被亲信的人来骗,若不是柳玉如拿出来,她就要被一直被骗下去了!她见丫环也低着头从厨房里出来,心里便有一些明白。 她心里冷笑一声,柳玉如、高白、菊儿……女儿!哪一个是自己能相信的!她把心一横,手指着高白道,“你拿了我的东西不去办我吩咐的事情,却偷偷地交给她,是什么道理!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快说!” 高白当了人,吓得胆子都破了。欺骗主子,把指戒据为已有,不但高审行夫妻再也不容他,就是此事传到高府那些家丁们的耳朵里,自己也没脸在高府里呆了。 但是崔氏凌厉的眼神和她的质问,似乎是给自己指出了唯一的出路,虽然他知道在高府再也不能呆下去了,但这样的说辞自己还能支掩一时。 他顺着崔氏的话,嗫嚅着道,“是……是柳夫人说喜欢……” 樊莺在桌边已经看了多时,一听高白这话,气得柳眉倒竖。她当时就从桌边站了起来,把面前的一碗粥直接掼到了高白的脸上,烫得高白“呀”了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 樊莺手指着他汤水淋漓的脸质问道,“我们姐妹跟着高大人,要什么没有?谁会稀罕你这破东西?要是你送的,柳姐姐断不会当着人还拿出来送给一个孩子,你有多大的胆子,敢污蔑柳姐姐?” 高白猫了腰擦脸上的粥汁,坚持道,“就是这样!”樊莺从座上跳起来,到了高白的近前,飞起一脚踹得高白仰坐于地,骂道,“再胡说就宰了你,”说着返身去拿剑。 崔氏冷笑着看着这一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件事。她打量着柳玉如,见她脸上通红,似乎是要哭的样子,暗道,“明知没有雨,我也淋你一身。” 柳玉如没有站起来,指戒还在她的指尖挑着。她制止樊莺道,“妹妹你息怒,回来。”樊莺气呼呼地回来,见柳姐姐面色恢复了平和,就要听她怎么说。 柳玉如道,“指戒是今天早上我和婆子刚刚在丫环床底下的面盆里捞出来的,我还纳闷它为什么到了面盆里呢。夫人你这样急着下结论,难道你认为有人私下里给你的这类东西,你会当着这么多人拿出来吗?” 柳玉如叫婆子进来,问她,“妈妈,你对着夫人说一说,早上我们在厨房里的事情。” 婆子道,“我先两日筛好的面,用布蒙着放在架子上,今天听说高大人要回来,要和好了面醒着,等晚上炸了来吃。但是怎么找也找不见,后来在菊儿的床下看到,盆上的布也没有了。夫人进来后,与我一起发现面里掉了东西,一捞捞出个戒子。” 丫环终于知道了戒子是怎么不见的了,是自己晚上握着睡着了,让它掉下地、弹到盆里去了。但是此时她的想法与高白是一样的,再不表演恐怕连院子都走不出去,于是连哭带嚎踢打高白,“夫人已经答应了我们的事,你却生着外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6章 攻守同盟 柳玉如不听她胡说,把指戒递给别驾,“伯父你看看,这上边的花纹里还有面粉。<[?网”李袭誉接过去看,果然如柳玉如所说。他不住地点头,将指戒还给柳玉如,对高白和丫环说,“你们就不要闹了,这些胡言乱语谁信?” 高审行也不信高白的话,今天饭桌上柳玉如的表现与婆子的话正好相互印证。但是他此时想的是:崔氏说的江夏王侧妃过生日的事,按理说她拿着两个人定情的信物去送礼,怎么也要与自己说上一句,更别说这是件价抵千金的东西了。她为什么此时才说出来? 崔氏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目的已经达到了,指戒的事从自己这里已经能够说得通,顶多再与高审行解释一下便可。关键的是,脏水终于意想不到地泼到了柳玉如身上了,最后,即使此事不了了之又如何? 她没好气地对高白和丫环道,“别在这里现眼了,还不去做我吩咐你们的事。” 二人听说崔氏是让他们走,丫环也不哭了,从地上扶起高白往门外走去。柳玉如轻声说,“樊莺,拦住他们!” 两个人被樊莺拦住,柳玉如问,“夫人你让他们去做何事?” 崔氏道,“高峻马上回来,我让他们去交河买些鱼肉,不可以么?” 柳玉如道,“先前是可以,但是这个指戒一出现,我就怕他二人半路上跑了再也不回来……高大人鱼肉可以不吃,但是我相信夫人你所指之事,他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 崔氏、高白、丫环身上同时一颤。柳玉如又对着丫环道,“你先前对高白又踢又打,怎么夫人一让你们走,便搀扶着他,不知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不恨他了?” 众人这时才现,丫环的手还搀扶在高白的臂弯里。一听此话,丫环忙把手抽了出来,但是大家都已经有些明白了。 崔氏的嘴上硬,“这确是必须察清一下,我的指戒怎么会到了你们的手里,再说仅凭婆子之言,又能说明什么?” 崔嫣也看出了门道儿,她联想起上次她们与柳姐姐从旧村吃饭回来,在厨房中堵住丫环和高白的事,鼻子里哼了一声,想说,又不大好开口。 她只是冲着高白和丫环说了句,“你们请的厨子就在高峪二哥那里,看来我们有必要问问她上次衣服淋了汤水之事。”高白和丫环听了,立刻把头低下,谁也不说话了。 谢金莲、崔嫣、李婉清都知道此事,知道所有的鬼都出在这二人身上,几乎可以断定,上一次春宫画片的事也是他们所为,不禁一齐厌恶地瞅着他们的狼狈相,又一起过来安慰柳玉如。 高白和丫环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脱身。他们两个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多年是崔氏的心腹。没想到崔氏的一只指戒竟然成了这二人在高府的断运之器。 且不说崔氏心里明镜似的,当时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以后要怎么处置他们还在其次。方才在匆忙之间信口污蔑柳玉如,又把这些少主人们得罪了。高峻这个阎王立马就到,一个应对不到,挨打算是轻的,要怎么面对他,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 柳玉如看到崔氏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恨她为什么当着别驾的面,拿这样的脏水泼人,本来刚才在言语当中她还想说得再狠一些,但是有崔嫣夹在中间,自己不能像她那样一点情面都不留。 但是,她实在不想一抬眼皮就看到崔氏,于是站起来吩咐婆子道,“妈妈,午饭就麻烦你了,也不必多丰盛,”见婆子的意思是,“那高大人不是要回来?”便道,“高大人有没有心思吃还是一回事。” 她招呼着姐妹们,到旧村去接着高大人,一群人就往外走。 崔氏心说正是机会让高白和菊儿这两个混蛋离开。她猜得出,是高白只把银子送到了姓宋的手上,而这只金指戒是让他偷偷拿回来送给菊儿了。她不想再收留他们,就让他们远远地离开也好,至少别在这件事情上再让他们说出别的话来就成了。 她打算等着柳玉如她们走了之后就让这两人走,他们爱去哪里去哪里,自己不追究他们私匿东西,也算是对他们以往出力侍候自己的报偿。等高峻回来时死无对证,柳玉如也只能恶心着了。 谁知这些人到了院子里,柳玉如对樊莺道,“妹妹,你把他们两个绑在院子里,等高大人回来再审他们。” 樊莺应了,过去不由分说,将丫环和高白二人推搡到拴马桩那里,不但用绳子捆住,还点了二人的穴道,让他们想动也是万难。 柳玉如等人坐了马车到旧村,天已快晌午,她们站在旧村的村东头,看不到高大人的影子。柳玉如道,“接不到高大人,我就不回家了,要到高峪二哥那里吃些饭。” 这些人都说好,在饭馆里吃过了饭,又回到柴屋里挤着休息了一阵,还是不见高大人。她们便去桑林里,与那些来浇水的村妇们一起干活儿。 中午一大桌子的饭菜,就是别驾、高审行和崔氏、甜甜四个人吃的。崔氏说,“大正午的,又没有定论,怎么把高白他们绑着,”她自己去到马桩处解了二人的绳子,他们却还是动不了。 丫环说,“夫人,都是我鬼迷了心窍,高白少花银子,把事情办了,本来是要回来把戒子交还夫人的……是我,非得说看一晚上,谁知掉在了面盆里了!” 崔氏道,“果真如此?那你们污蔑人家柳玉如干什么?等高峻回来,你们实话实说,或许会有一条命在。” 高白此时就再不敢说是顺了崔夫人的意思胡说的,只是一连声地道,“是我吓傻了,以为推到柳夫人的身上会没事。” 崔氏说了声“糊涂”,转身回屋。她知道,这二人再也不能信任了。但是他们不知道让樊莺施了什么魔法,一动都动不了,让他跑是不现实的了,也只好如此。 柳玉如她们在桑林里做到傍晚,终于看到村东腾起一片蹄声,高大人回来了! 她们纷纷欣喜地由地里跑到了大路上,挥着手招呼这些人。高峻从马上跳下来,借着暮色看到家中这些人,便问柳玉如,“你们不在家里,跑到这里来做活儿?” 柳玉如道,“高大人,我们是来接着你的……”她忽然想起高峻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家里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更有崔氏与高白泼过来的脏水,她心里一委屈,声音便哽咽住了。 高大人脸色一沉,问其他人,“我不在的时候,家里都有什么气人的事?”他现人多眼杂,似乎谁也不好说什么,便说,“回家再说。” 他让柳玉如她们坐了车先回,自己带了人去牧场里安顿,牛都入了厩房,打起马在家门口追上了柳玉如她们。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7章 强打欢颜 高大人在家门口,正看到柳玉如她们从马车上下来,便一起进了щww..lā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栓马桩那里有人拿着哭腔叫着,“高大人,高大人,是我错了,我鬼迷了心窍,胡乱指证柳夫人,是我罪该万死!” 高峻一进院便碰上这个,心里转不过弯子来。柳玉如说,“高大人,我在厨房的面盆里拣了一只指戒,却是夫人的。夫人让高白拿去长安,说要送给江夏王妃,他当了许多人的面说是送给我了。”说着把那只指戒塞给高大人看。 崔氏在一楼的客厅里,见高峻和这些人一进院子,高白就扯了嗓子喊,知道这是他与丫环商量好的要争取个主动。她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认为高峻一听此事一定会大发雷霆,嚷得满院子都知道。 但是她却什么动静都听不到,只看到高峻和柳玉如、樊莺、谢金莲等人站在院子里低声说话,高白也不大声了。 崔氏看到高峻走上前去,在高白的身上踢了两脚,高白就能动了。高峻又去想踢丫环,但是停住了,他想了想,对樊莺勾勾手。 樊莺竟然也学着高大人的样子,上去踢了丫环两下。丫环瘫坐在地,她的腿脚早麻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高大人也不进屋,便在院子里问高白,“夫人让你把指戒送给谁?” 高白按着崔氏对老爷所说的,“回……回大人,让我送与江夏王的侧妃,是做生辰礼物的。” “你去是没去?” “去了。” “哪天去的?哪天回来的?你把指戒带回来,难道空手去见的王妃?” “回大人,小人是八月初五去的,昨天回来的……王妃说指戒太贵重,只把三百两银子留下了。”高大人看柳玉如,柳玉如道,“今天是八月十四。” 高大人连看都不看高白,对他道,“这么说,明天便是八月十五了!这样大好的日子,我就不为难你,给我滚到一边儿去思过。” 高白没有想到高大人会这样的大度,他感激莫名,一连声地作揖道,“谢高大人、谢高大人。是小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脏水往柳夫人身上泼……” 高峻道,“王妃都不要的东西,我夫人岂会稀罕!你把它拿回来不马上交与你主子,自己想独吞,弄丢了你就胡乱指证……你放个屁我就信吗?看看你这下作的样子,我哪个夫人会看上你!” 高大人越说越气,一脚踹在高白的腿上,将高白踢得滚出去老远。而高大人牵了柳玉如和崔嫣的手,一起到客厅中来。 崔氏见高峻一开始好好的,猛地将高白踹倒,她的心里也是一惊,不知道高白哪里说错了话。但是见高峻没有了下文,知道事情并不严重,一颗心再次安稳到了肚子里。 高峻一边走一边想,郭二哥送到白杨河的信写于六月三十日,从鄯州送到牧场村要三天半,再送到白杨河又是一天半。自己受伤又在白杨牧养了半个月,回来时该是七月二十前后。这么说高白在自己去了大漠后没几天就出发了。 从牧场村往返长安,六百里加急的驿马还要十来天,这小子从初五到十三,八天就跑回来谁信?三百两银子,还不够他路上花的多呢。 他没有挑破:高白去鄯州了。 从牧场村去鄯州,扣除来回脚程之外,他在鄯州还有两天的活动时间。那么郭待封第二封信里所说那位宋大人的死会不会与高白有关? 在院子里人多眼杂,他把这个疑问压在心里。不过,把崔氏的心病、高白的出行联系起来,这已不须要怀疑什么了。手里这只红宝石的指戒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崔氏可真够下本钱的。 因为高大人回来,高峪不用说一定会带了邓玉珑来凑热闹。高岷也来了,一来兄弟相聚,二来,高岷想再探一下高峻的打算。 鉴于五叔对他所讲长安的态度,他并不想怎么阻止高峻真的去报什么仇,焉知这对他高岷来说不是个机会? 高峻进了屋,见崔氏坐在那里,他把手中的指戒亮出来,对着崔氏晃了一晃,嘻嘻笑着道,“夫人你看,因为高白这个杂碎、因为这只戒子,让我夫人受了多大的委屈!既然它掉到了面盆里都能让柳玉如拣到,那么就说明它注定了是柳玉如的。反正我们婚礼时你和我父亲也没什么表示,这个……我就做主给我夫人了。” 说罢,也不管崔氏同不同意,拉起柳玉如的手,将戒子帮她戴上。高大人戴罢了指戒,捧了柳玉如的手端详着道,“喔,也只有这只手,才配戴这样的戒子!”把崔氏气得就要想破口大骂,一转眼自己的东西到了柳玉如手上,她还不能说一个不字。 于是一面应着说好,一边后悔没有把指戒给女儿,一边拿眼睛狠狠地剜了跟进来的丫环一眼。丫环的心里有苦难言,看着宝贝落入了他人之手,好比心让人挖走了一样。 柳玉如忙着往下撸那只戒子,嘴里说,“我都说过了要给甜甜做嫁妆,怎么好自己要。”高峻制止她道,“她还小,这个就该是你的。” 高峻回来后,崔氏的担心终于没有从高白的身上弄得不可收拾,她已经是知足了。见高峻和柳玉如二人把自己的戒子推来让去,她心里不快也只好忍了,还夸赞道,“嗯,真是比我戴了还好看。”而心比黄莲还苦。 柳玉如得了千金之戒,又有高大人回来后崔氏和丫环老实得多了,她的心里也敞亮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 高大人看她脸上的表情,与自己刚进牧场村时看到的判若两人,心情也是大好,对此事也就不再多说一个字,与高峪、高岷两兄弟攀谈起来。 不一会儿,等高审行和李别驾回家时,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根本不像是有过什么不快,二人都十分的纳闷。 不过高审行看到,自己给崔氏的红宝石指戒戴在了柳玉如的手上,就在众人的眼前晃来晃去的,再看看夫人强打欢颜的样子,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8章 紫檀手串 晚上一家人在饭桌上,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那些敏感的事情。高审行现在对儿子也有些打怵,总想着斟酌个好点的时机再说高峻那件事,因而没有必要他刚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说出来。 再者家里刚刚平息了崔氏与高白挑起来的风波,高峻回来第一天便说他报仇的事情,万一弄不好再起了波澜,会让别驾认为他们夫妻是想着法子找别扭。 高岷一见五叔如此,一惯懂得看门道儿的他怎么会不识趣地往这事上领?虽然心里极想知道高峻的打算,也只好忍着。 不过他来时就在牧场里看到了那二百名护牧队,人似猛虎、马如蛟龙,人、马俱都披了崭新的护甲,又是一人一条毛毯子,刀、箭鲜明而齐整,行动无声而利落,显见着这次大漠之行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人马也没有少练。 不过他暗想到,护牧队毕竟不是大唐的正规人马。再说,高峻只有这区区两三百人,难道他就真的敢深入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要知道白杨河离开西州大本营那么远,中间又隔了座不属大唐的浮图城,能够在那里建一座牧场已经算是个奇迹。而阿拉山口之外更是听说比白杨河远了不止几倍。高峻这么一丁点的人,就算个个都是金刚钻,又能在瀚海之中有什么建树?他拭目以待。 而崔氏坐在饭桌上,看到柳玉如白晰柔嫩的手上那只红宝石的指戒,心里一阵一阵地强忍着不在脸上把不悦表现出来。不得不说,这件连自己都舍不得经常戴在手上的宝物,戴在柳玉如的手上华贵而不做作,简直再合适不过。 以往她不常戴,是怕着万一磨损了不好。此时崔氏就多心地想到,柳玉如经常地去旧村浇地,会不会把宝石指戒弄坏了?随即又一想东西都成了别人的,你还操的什么心。 不过心里别扭而强忍着不是她的性格,自从做了高府的五少奶奶,她的这种性格无疑的又升华了。她虽然不好明着恶心柳玉如,但不代表她这个婆婆什么都不能说。 她笑着对柳玉如、也像是对其他人说道,“我和老爷的年纪大了,极是想着有个隔辈人占着手,也省得我们胡思乱想……你们谁给我生个长孙,我便拿谁做个长房看待。” 崔氏所说的胡思乱想,其意颇多。而长孙、长房之说更是表明了她不满柳玉如在家中地位的想法。但此话又说得极为隐晦。 柳玉如岂会听不出来?她内心里一阵刺痛,一听崔氏此言,她刚刚从桌上夹回来的一箸菜不由控制地滑落到碗里,险些就丢到桌上。 这不是谁一厢情愿的事情。她知道,那个死人就像是一座大山,横在自己与高峻的中间。自己虽然恨他,早已经从内心里把他扫掉了,但是他的影子还是不可逾越。 而对高峻来讲,除了有这一个障碍,自己的过去就又给他设置了一层阻碍了。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哪怕她只是显出个要迈步的迹象,都可能把高峻推出去,她不敢,崔氏的话让她极度的痛苦。知道照这样下去,崔氏拿来敲打她的话迟早会成为现实。 高峻听了崔氏的话,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他冷笑着道,“我天天在外边忙大事,家里实在呆的时候太少,恐怕一时就得让夫人盼望了。白杨河,我准备过了十五要去,这没有办法……不过我却不是最难过的。” 高审行、高岷无意之中从高峻的话里摸到了十分确切的信息,不由自主地一起抬眼看着高峻,又想知道他说的难过是什么意思。听高峻说,“祖父虽然说不缺少孙子,但是恐怕仍然会对我的这几位婶子、大娘做不同的看待吧?”说罢眼也不抬地喝酒。 崔氏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被高峻一脚反踢回来了,自己连个高家的女孩子都没有生下,又怎么能仗义地去说晚辈? 高峻不想看崔氏难堪至极的脸色,但是他还不想就此拉倒。他马上要离开家把柳玉如放在这里,有个占着辈份优势的崔氏在这里处处挚肘,而樊莺等人再心向着柳玉如也放不开手脚。那么,她的日子要怎么样的难过? 高峻方才已经看到了柳玉如轻微的失态,他对她说,“你去把王爷留的檀木手串给我找来。”柳玉如起身,不一会儿从屋里把手串拿来给高大人。 众人不知道高峻说的王爷是哪个王爷,一齐停箸看他手里的檀木手串。从别驾到长史,再到高岷、高峪以及崔氏,谁个是不识货的?知道它比柳玉如戴的那只红宝石的指戒也差不到哪里。 高峻在手里摩娑着手串,对众人道,“自从上一次江夏王托我,捎带他常佩戴的手串给文成公主,我却忙于琐事,一直耽误至今。” 众人听了一齐吃惊,谁都不知道高峻会与江夏王、文成公主有这样密切的来往。文成分主是江夏王的女儿,一般的下级官员可能不知道。王爷能把这样私密的事情交待高峻去办,显然在很多的事情上是不避高峻的,他们是什么交情? 高峻又对柳玉如道,“我也是从高白那里知道王妃要过生日,估计都晚了也说不定,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你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作贺礼,待我走之前,安排个可靠的人送去长安王府。” 柳玉如一时想不明白高峻此话的用意,但是她知道配合,当下嗯嗯着答应,又问,“咱家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高峻旁若无人地答道,“夫人才送去三百两,我们不好盖过了长辈,就二百两银子我看正好。”看着崔氏坐立不安的样子,柳玉如终于恍然明白,连忙答应。 高峻的话触动最大的就是崔氏,这也是他弄这一出的目的。你不是说让高白去过长安江夏王府了吗?那好,我也派人去,有王爷的手串在此,你大概不会怀疑我是胡说了吓人的,你让高白去鄯州胡搞,当我不知道!你在我面前舞弄没有影子的谎言,我就吹你一口气试试。 晚上等人都散了以后,高大人到了柳玉如的屋子,柳玉如轻声问,“我们真的要给王妃送二百两银子?” 高峻看着她也不说话。柳玉如道,“不管去不去,一定要当作去来准备……”高峻点点头说,“这个人在家里,我如何能安心离开你……看着吧,她会急急忙忙地去的,而且会亲自去,一为圆谎,二为探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9章 报喜求牛 柳玉如也认为崔氏会走,想不到这样一尊满腹心机、其意不善的女神,会被高峻轻飘飘的一句话请走。她拉了高大人的手,有些情不自禁地说,“什么样的敌人,会在你面前走上三个回合?” 柳玉如站得很近,高大人所作的一切都是基于她的考虑,这让她感到欣慰。 这一个月来,家里、家外乱象纷纷,高大人在忙着白杨河、建立沿途守捉这样的大事时,接连经历了谢金莲的身份、崔嫣身份的困扰,不但有个崔氏插进来扰得家宅不宁,而且高岷、高审行也属于拉倒车的。 高峻有什么帮手?别驾心有余而力不足,高峪使不上力,而郭都督也变得态度不明朗了……他在这些乱象的旋涡里都险些丧了性命,但是仍然一面训练着复仇的力量,一面处处替自己考虑。 只要有他在,那么自己浮萍一样的身子和灵魂便永远地有了着落,她眼望着高大人,热切地说,“谢谢你。” 高大人抱了一下她,让她感觉到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做出的、郑重其事的表示,而且他的身子头一次不再像以往那样僵硬。只听他说,“两个侯门的刑徒而已,我不关心你,还有谁?” 柳玉如忽然泪如泉涌,她从高峻的话里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远,但是她却在相同的距离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地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温暖。 这就已经足够了,无奈、感动、不舍、不甘,她为此而哭。 高峻说,“郭叔叔既然知道了你我的身份,他怎么说?” 柳玉如擦了眼睛,说,“郭叔叔对我说,要你一回来就去找他。”她想起樊莺从大漠里回来所说高大人抓狂时说的那句话,“他似乎对你瞒了他很不高兴,你打算怎么解释?” 高峻说,“他都知道了,再让我去解释?我不去见他。” 柳玉如道,“你不去见他,不显得心虚?” 高峻笑道,“心虚我就走不到现在,”想了想又说,“做假也有他的份儿,又能怎么样?难道他生气了我就得吓死……给他写封信,反正我不会为了这事去跑一趟……当我是什么了?” 柳玉如让他有些无赖的口气逗笑了,似乎连自己连日来的担心也烟消云散了,她纳闷高峻的思路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忍不住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那还不快写?明天过节,迎来送往的没有功夫了……再说你出征在即,另几个屋子的妹妹们谁不有个念想?” 二人说写就写,柳玉如去找了笔墨纸砚,在屋里摆好了,将笔沾了墨递给高峻。 高大人像模像样地举笔,半天又放下,“我这一手蜘蛛爬的字,伸胳膊撂腿的,就像是示威了……我说,你来写。” 柳玉如接了笔道,“难道他不怀疑是我的意思?” 高峻说,最后我总要签名字。于是她就举着笔,看着他等他出声。听他说,“郭叔叔……”知道他这就是正文了,于是用她那一笔端正而娟秀的小楷在信纸上写下了开头。只听高大人又说道: “王达那厮,曾不知从哪里听说……我高畅大姐定亲后,在牧场村每夜与柳玉如睡在一起,便污我大姐清白。郭二哥在长安大街上一度拿刀砍我……大伯都拦他不住……此次郭二哥与大姐来,二哥傻头傻脑,不知其有喜,是我摸姐腹告之。二哥当面托我觅奶牛一头,以备万一。但我只有马,哪有奶牛?只好写信告知郭叔叔,一则叔侄共庆添丁,二则转托叔叔觅牛一事,切切。” 柳玉如见他不再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极力忍住了笑问他,“完了?怎么一句都没有说我们的事?”他洋洋洒洒说了这样多,又是二哥大姐,又是王达奶牛,自己的事一个字都不提。 高峻道,“郭叔叔一听他要得孙子的大事,哪里还会关心我们,早忙着找牛去了。” 柳玉如终于忍无可忍,“扑哧”一下笑出来,拿着手中的笔就在高峻的脸上画出一道墨迹,“我真服了你了!”把高峻一下子愣在那里,看着她道,“你若高兴,我又有何求”。 柳玉如举着笔,一时痴在那里不动。高峻从她手中把笔拿过来要签字,她还愣着神。 高峻看她写得信,字迹工工整整让人喜爱,这么多的字也只占去了一页纸张的一少半。他想都不想,刷刷刷地在下边写下了“高峻”两个张牙舞爪的大字,竟然把剩下的空白都占满了,而日期只好不成样子地挤到了一边的角落里去。 柳玉如回过神来,有些惋惜地看着让他糟蹋过的信纸,而高峻却起身去打开了房门,她看到樊莺、李婉清、丽容、崔嫣站在门外。 她们也猜到高大人不日就要远行,明天过节又没有什么机会说话,而高大人多半会喝多,那么机会就不知是谁的。因而各自在屋里琢磨之后,竟然不约而同地过来。她们在门外听到柳姐姐在屋里笑,拿不定主意敲是不敲门。 这时,她们看到高大人脸上带着一道黑笔划来开门,不由都愣住了,她们都猜到这是谁画上去的,都笑眯眯地看着高大人。 高峻说,“正好想去找你们,都过来,有件大事得你们知道。” 樊莺又去把谢金莲、思晴叫过来,高大人关了门道,“给郭叔叔的信,为示郑重,你们每人都要签名字。”众人来看信的内容,确实是件大事,但是纸上哪里还有落笔的地方!高峻把笔给柳玉如,“你先来。” 柳玉如接过笔来,在“高”字底下那个大大的“口”里认真写下了“柳玉如”三个端正的小楷。把笔交给谢金莲。 谢金莲写不了那样小,就在“高”字第二笔叉出去老远的那一横底下写了自己的名字,乍一看像是挂在横杆之下。 樊莺早看中了“高”字上边那一只“梯子”,只是每个框都要比柳玉如写的那个地方小得多,她就在这里只写下一个小小的“莺”字,又把笔往下传。 简短说,峻字笔画繁复,真没什么落笔的地方,这七个女子都是在高字的里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高峻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这么多人做证,看郭叔叔不当个事情办。” 于是把信封了,柳玉如问,“是不是明天就找人把信送过去?” 高大人说,“不急,等我去了白杨河,不信他不来。到时你只当偶尔想起来给他就成了。”其他人都纳闷高大人这样郑重,最后却不急,只有柳玉如知道高大人的用意,当下掏出那把小小的紫铜钥匙,开了门把信收好。 高大人说,“索性你们都不要走,让我体会一下你们挤在一起是个什么滋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0章 最后时光 这么多的人挤在一起睡觉,该是熬大年夜那天才会有的事情。谢金莲这些人当然愿意,她们都猜到高大人过了节便会去白杨河忙他的事情,今晚大家挤在一起说说话也好。 高大人去到客厅里,把长椅上的棉布垫子扯过来两条,往柳玉如的大床下边一铺,“我就睡这里。”说罢只脱去了外套往上一躺。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四个人刚好在大床上挤下,剩下的三个就没有地方躺了。 丽容先跑去自己的屋中把床上的褥子抱过来铺到高大人的身边,随后崔嫣也去如法炮制,李婉清就不必了,床上四个,床下四个。屋里也不点灯,高峻说,“都说说吧,我不在家这些日子里都有些什么开心事。” 屋里也无外人,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先说了丫环想挤到丽容屋里,而柳玉如左抵右挡不让她得逞的事。高大人道,“她这样着急搬上来,莫不是也看上我了?” 众人一片嘘声,谢金莲又说了春宫画片的事情,高峻听了道,“我就知道这都是那个丫环做出来的。夫人让她侍候着早晚是个事,本来是个不错的长辈,指戒子也弄丢了,幸好让柳玉如拣到了,不然夫人就永远蒙在鼓里。”话语间似乎把所有的不是都推到了丫环的身上。 柳玉如知道高大人是碍着崔嫣在身边的原因才这样说。她知道再这样说下去,早晚还会涉及到崔氏,那就会让崔嫣感到难堪。于是对众人说道,“高大人都说了,要你们说高兴的事,怎么尽说这样扫兴的。” 崔嫣就躺在高大人的身边,那边是丽容和李婉清。她听了柳姐姐的话说道,“那就只有我们一起去旧村桑林里浇水是个高兴的事了……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不耍心机。还有那晚上我们姐妹们一起到旧村里吃饭,还有和柳姐姐住在柴屋里,我们说话弹琴也很开心。” 高大人一问,于是话题自然又回到了崔氏在饭桌上、不让柳玉如吃饭这件事情上来。高大人从崔嫣的话里听出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家里是个什么令人窒息的样子,她们竟然把去桑林浇水当做了一件可以值得一提的开心事。 崔嫣说过后首先不说话了,她想起来这段日子家里每一件不开心的事情都与自己的母亲有关,她感到了难为情。高峻看出来了,他在黑暗是伸手牵住了崔嫣的手,她悄悄地不吱声,任他攥着。 高峻在白杨河受伤,便是因为崔嫣。不过,所有的担忧都过去了,崔嫣的父亲是崔氏极力隐瞒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他多么希望柳玉如砸毁的那块牌子也是假的。 他问,“都说说,贞观九年时你们都多大,我发现你们这些人里面有占了便宜的。”樊莺头一个就是占了便宜的,她在这些人里年龄最小,却排到了老三,她马上反对,“不许说,本来大家都排习惯了,你又来搅乱了。” 高峻便不再往下说,只是道,“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那我只有睡觉。”樊莺不干,提议道,“你这就要去白杨河,就不与我们说说,省得我和柳姐姐这些人担心。” 柳玉如问,“高大人,你这次去有多大的把握,正该好好说一说。” 高大人道,“没把握的事我是不干的,我的护牧队虽然人是少了点,但是辎重也可忽略。我按着薛礼大哥的指点,早把他们训练成了一支铁骑,正好拿出去验看一下。至少打不过了还可跑的,我们来去倏忽,谁又能耐我何。” 思晴知道柳玉如的担心,于是说道,“高大人说的不假,我在大漠里都是看到的,高大人半夜爬起来一声口哨,一眨眼的功夫这些人就集中起来了。大唐的正规马队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但是想来高大人的队伍已经是不错的了。” 柳玉如说,但是我看高岷大哥他们似乎不大希望你去报仇,高大人你最好也想一想他们的看法,把事情都考虑到,不要让我们在家里担心才是。 高峻嗯了一声说道,“有人不叫我去找茬,说大唐在东面用兵、说西面要平稳。平稳是你一厢情愿说要就要来的?现在阿拉山口那边的气焰越来越嚣张,我不趁着入冬前去闹个天翻地覆,等大雪封了山想去都去不成了。难道让他们惹到了我,还能平平稳稳地过年?他们不让我去,到底是叫谁平稳!” 高大人说,死去的那个牧子刚刚找到个合意的女人,他是为了我挡那一枪才死的。他只是个喂马的牧子,连护牧队都不是。他就抡着铡刀,瞪着眼冲上去……然后倒在我的面前。他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女仆,才刚刚有个好日子。我不替他们报仇?我图个平稳?我怎么能平稳得下来! 高峻说,白杨河的每一个牧子都是我的兄弟,他们在看着我。我没招惹谁,是他们先惹的我。我对那个女仆说,不砍得那些人攒不起个整个儿,我高字翻着滚儿地写。 大家静静地听着高大人以平静的口吻说着这些话,知道他心意已决,柳玉如轻声说,“高大人,我们懂了……不过你到了那边一定处处小心,家里你自不必担心。” 高大人道,“这个是自然,我不能拿着兄弟们的性命冒险,再说一想到你们在家里,我哪敢胡来,你们就放心吧。” 崔嫣问道,“那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平安的?” 高大人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也是柳玉如她们都想知道的,但是他知道打架不是去桌上抓煎饼果子,胜与负不是伸手就有。 他不想让她们担心,“只要冲出山口去,我和我的护牧队就不能再想着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我也不会给你们传信,今天就与你们定下:只要没有信到,我便是安稳的。我要回来人自会回来的,不会传什么信。” 众人就听出高大人话中的坚决了,他和这些护牧队将会像一头游入大海里的鲨鱼,不占了便宜是不会回来的。这让她们的担心连个拴挂有地方都没有,她们只能坐在家里,等高大人某一天出现在院门口。 如果……是另外一种她们最不想看到、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结局发生,她们也接不到任何信。柳玉如道,“让樊莺和思晴一块跟着你。” 高大人说,“那不行!樊莺在家陪着你们,你们安稳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我让思晴去,她懂那边的话。” 女人们没有再提出异议,她们不想逆了高大人的安排,也知道高大人今晚与她们睡在一起的用意了,就算是出发前的团聚。 每个人都默然不语,静享这最后的时光,崔嫣和丽容在黑暗中伏过身来,静静地依附到高大人的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1章 兵发白杨 第二天是八月十五,一家人坐在一起,不论是别驾、还是长史和崔氏,谁都不想说那些令人不快的话题。高峻似乎轻易地就相信了高白和丫环的话,昨天污水泼人的事情权且就当作了这样一个经过: 高白办事回来,想立刻把指戒交还夫人,丫环说看一晚但是把它弄丢了,指戒被柳玉如在面盆里拣到,高白情急之下胡口乱说。而此事的结果就是指戒当作对柳玉如的补偿,归柳玉如所有。 这样就避免了一家人闹到明处,丫环竹篮打水,吃亏的是崔氏。柳玉如平白得了这样一件饰物,正该高兴。有这样的结果,高峻还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崔氏已经对高审行说过了,她明天就回长安,一边说一边埋怨高白办事不利,没有把指戒留在王妃那里。但是王妃的生日怎么能只用三百两银子打发?她要赶回去,再想办法加上一些。虽然指戒戴在了柳玉如的手上,但是到了长安家里什么没有。 高审行知道妻子的话是有道理的,也许王妃只是客气,而高白当了真。拿三百两银子给王妃过寿还不如没有,弄不好还会惹了腥气。于是,此事就显得急迫起来。 崔氏还在饭桌上问高峻,“你不是也想送些东西到王府去?如果没功夫我就代为捎到。”高峻谢过后说,“不必,我过两天再派个牧子骑了马去,但是我总不能让他跑到夫人你的前边。” 高峻对自己诳走崔氏心中有些不忍,毕竟她是自己的长辈,又是崔嫣的母亲,此时他真不想让崔氏在路上走得有多匆忙。不过崔氏在家里高峻更不放心柳玉如,这事情真是矛盾,也许把她们两个分开才是正理。 崔氏还是吩咐高白立刻去旧村中准备,只带两个家丁、一套马车、一个仆妇。丫环本来想问崔氏的,不过看崔氏都没有理会她的意思,随行的人里面提都没有提到她。 在崔氏心里,是把指戒易主这件事怪在了丫环的身上。对此丫环没什么好说的,事情都是自己办的,她也终于明白:在自己与柳玉如之间,谁才是配戴这只指戒的人。 不过,只要能留在高府就还有机会,退而求其次吧。 高岷对五叔说,“我兄弟在气头上,我们越压制、他劲越大,或许他到了阿拉山口那边就知难而回了呢。再说牧场里有我。” 于是高大人的阻力就小很多了,他去马掌房拿来了那把长刀,是给热伊汗古丽打造的,份量轻,刀长且锋利,可以双手持握,这件兵器可以弥补她力量不足的缺陷。 樊莺的那套人、马皮甲也交到了她手上,高大人安慰她说,“你在家里护着你柳姐姐,我才会放开手去干,你的作用能抵一百护牧队不止。” 樊莺低声道,“师兄你不必拿迷魂汤灌我,我知道事情该怎么做……便宜思晴了。” 八月十六,高峻亲眼看着崔氏带了高白等两名家丁、一个仆妇坐车走了,这才集齐了护牧队开拔。 柳玉如这些人一起到村头相送,看着高大人骑着炭火,腰挂乌刀,提着一杆明晃晃的大戟,而他身后那些护牧队雄赳赳的,从人到马全副的牛皮护甲,从弓手到弩手人人带箭三壶,队伍整齐,让柳玉如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过等高大人消失在了村口,柳玉如这些人回来后彼此一看,每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樊莺看到思晴骑着马跟在高大人身边,心中虽然痒痒,但高大人有安排她也只能如此。 她回到院子里,把那副马甲往自己的马上披挂,任哪儿都是那么的合适,连马的迎面、脖子、腹背都有防护。她有些闷闷不乐。 柳玉如走过来看她,樊莺叫了声“柳姐姐——”便伏在柳玉如的身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柳玉如知道樊莺是担心高大人,但又不能随着去才会如此。 她抚着樊莺的后背安慰这个最小的妹妹,提议道,“不如你随我上去,把你那副甲穿起来我看看。” 樊莺让柳玉如等人众星捧月一般拉着上去,在二楼上看着樊莺将牦牛皮甲一件件穿到身上。很快,一位不同于思晴的、英姿飒爽的女将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她们啧啧地称赞着,是发自内心的。但是樊莺又要哭,柳玉如道,“妹妹不要这样,高大人知道你这样该不放心我们了。” 晚上的时候,郭孝恪果然如高峻预料的那样出现在牧场村,高审行、李袭誉和高岷一同把郭都督迎到家里来。 郭都督一见柳玉如便问,“我都说过了,让他一回来便去见我,是怎么回事?”高审行已经把高峻的行踪告诉了都督。 柳玉如赶忙取出那封信,郭孝恪神色严峻在拆开来看,初时皱着眉头,一会儿脸上一点一点的转暖,最后哈哈笑着道,“我接到信就赶过来,还是让他跑了,这样的大事也不亲自去和我说!” 他相信了高峻。高峻在信中虽然支字未提自己的事,但是事情却说得明明白白:高畅定亲时,高峻与柳玉如已然成婚,现在高畅都有身孕了…… 高峻的信说得隐秘而委婉,此信即使是谢金莲等人都签了字、看了内容也看不出什么,只会以为是高峻与郭大人报报委屈,然后往外推出找奶牛的事情,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 高峻现在的身份是郭孝恪一力促成的,只不过现在又多出个柳玉如罢了。看了高峻的信以后郭都督想,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高府的公子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照顾一个女刑徒呢?他都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于是也就释然了,不过他心里着实替高峻为难,这是什么日子! 郭孝恪从这封信上再次看到了高峻的仔细。对于他拉起人马去白杨河,都督的担心是最小的,还安慰高审行道,“你是不知道高峻这小子,每临战事,都要算到对方的心里去,吃亏的事情是不干的,就让他去撒撒火也好。” 但是高审行间接地说了太子以及父亲的意思,再听他说高峻走时连个联络方式都没有留,郭都督这才感到,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高峻此去,浪头翻成多大,只能凭他的心情和意愿了,自己做为西州都督连个控制他的手段都没有。他能做的是尽量保证阿拉山口的这边万无一失,让高峻没有后顾之忧。 郭孝恪苦笑了一声,也不对高审行等人解释。西州的兵不能像高峻一样越过阿拉山口,但是万一白杨河那边捅出了大娄子,他也只好把自己一百多斤先挺到太子的面前。 一个州府都督,被一个他亲手扶植起来的牧监挟持了,牧监去折腾,都督配合着。 柳玉如看到郭都督脸上表情的变化,心也放到了肚子里,高峻这封有些无赖的信倒比千言万语的正面解释顶用。 崔氏走了之后,家里立刻安静下来。高审行不能像崔氏那样冲着儿媳们使横,丫环菊儿被崔氏扔下后整天惶惶不可终日,也不嫌烦厨房里的油烟。婆子见她老实下来,油烟反倒降下来了。 在平静的日子下,柳玉如这些人偶尔去桑林浇地,剩下的日子便是与谢金莲、樊莺、崔嫣、李婉清、丽容一块替高大人和思晴担心。 有一段日子柳玉如总不能安然入睡,她看到了那本甜甜藏在她这里的《论语郑氏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2章 惶惶不安 她本不喜欢这类书,里面那些“子曰”什么的好像与她格格不入,她总是极力地体会字里行间的意思,以此压制对高峻的担心和思念。 恰是因为这样,柳玉如只要躺在床头看上两行,眼皮便打起架来,催眠的效果倒是不错。几天下来,书才看过去薄薄的两页。 甜甜因为受了郭待封字体的影响,写在本子上的字比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有一次谢金莲看到了,便数落她道,“你一个女孩子,写的是什么破字?像个野小子写的似的,看你大娘那字才是正经。” 甜甜本来学了字是要谢金莲惊喜的,谁知却受了这样一痛数落,对那张纸条的秘密也没什么意思。柳玉如听到了拿过来一看也笑了,对甜甜说,“女孩子的字要文文静静,你这样张牙舞爪的,快赶上高大人了。” 她忽然感到甜甜的字像是在那里看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问甜甜是跟谁学的。但是这小女娃没从这字上得到夸奖,更不好意思说出那张纸条的秘密。她瞥到了柳玉如放在床头的《论语郑氏注》,心说你怎么还没发现么 柳玉如便提笔写了一篇字让甜甜摩仿,甜甜一看果然十分的秀气好看,她高兴地接过去学,而存放在柳玉如这里的书,以及夹在书中的那张纸条就更不重要了。 高峻带了人马走后,从此音讯皆无,没有人知道高峻现在的情况。郭都督派人去过白杨河两次,回来后都把情况对着别驾和长史进行了通报。 第一次派人去时高峻还在牧场里,正在将三百护牧队集中在一起,进行最后的整合训练;第二次再去人就看不到他们了,陆尚楼说高大人已经拉着人走了。 每天的高审行总要把这件事情提出来,但那都是猜测。 他总是不无忧虑地例数高峻的不利之处,什么人少了、路远了、人和马匹在那么远的地方吃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去找别扭,万一有人受伤连个收留的人都绝对不会有,等等。 他天天说这些,别驾就不停地开解。柳玉如一开始只把高审行的话当作了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担忧。但是慢慢的,她发现高审行的话里隐藏着的,是他对高府、对自己的担忧。他担心高峻那里万一闹得不可收拾,这边还没有想出一个完整而有效的对应方法。 他坚信高峻一定会出事,弄好了会拉着手下伤痕累累的残兵、灰头土脸地退回来。弄不好能不能回来还是一回事,随即而来的是一摊无法收拾的乱局。 比如碎叶和伊犁河那边不依不饶地要个说法,要求赔偿损失、惩办肇事者……而这些无疑是他这个长史甚至西州都督都无力应对的。届时毫无疑问地要惊动长安、惊动父亲。每逢说到这里,高审行便不往下说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柳玉如在桌上听他絮絮叨叨的,总忍不住要站起来据理力争,她甚至都想质问高审行:你打过仗吗?知道不知道高峻的厉害?他到西州后什么样的阵势没有经历过,哪次不是全身而退大获全胜? 但是最后,柳玉如都是强忍住,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对高审行这样说话。她只想尽快地从饭桌边逃开,听多了高审行的话,连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柳玉如迷信地认为,不好的事情想多了,会成为现实。姐妹们谁都不说高大人,但是她知道这些人一定不止一次地想过高大人,但是她们聚集起的时候谁都不首先提起这件事。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百无聊赖,放于床头的那本《论语》是她独处时陪着她消磨时光的最好伙伴。她逐字逐句地研究,深入到字里行间中。有时都担心这样下去,万一哪天高大人回来,自己都要变成个老学究了。 一想到高大人,她立即止住不往下想。认为自己想他想得多了,远在天边的高大人一定会受到影响,自己的那些思绪会缠绕到他行军布阵的计划里面去,打乱他的节奏。 十多天后,长安又来信了,是高阁老写来的。高审行诚惶诚恐地拆开信来看,额头上冒出来豆大的汗珠子。 阁老在信中把儿子呵斥一痛,说你到西州去干什么去了?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摁不住,任由他去胡闯?难道你不知道眼下的严峻形势?高丽有战事,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不会乐见西边再起祸端。 西州那点兵自保有余,根本无力驰援高峻。伊州、鄯州是有兵,但那都是各有侧重的,伊州震慑北边,鄯州防范吐蕃。高峻万一陷入麻烦,你到哪里弄兵去救他! 阁老的信一点都没有掩饰对儿子的失望,甚至直言不讳地批评了郭孝恪,连带着把刚刚到任的高岷都说上了。 高审行知道一向持重的父亲不是无故这样,父亲所说的结果极有可能发生。而高家在西州六品以上的官员就有三位,别驾和都督都是高府的亲戚,出了事情连傻子都会想到是高家惹出来的,这该显得高审行有多么的没用! 他惶恐,继而暴跳如雷,当着儿媳们的面大骂崔氏。 从时间上看,这一定是她回到长安后对着父亲把什么都说了。 高审行再也坐不住,亲自跑去西州找郭孝恪,求着他带自己去白杨河看一看。郭都督带他去了。 他第一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当看到那片坐落于白杨河边规模不小的牧场,高审行在一瞬间心里小小地佩服了一下儿子,但随即便在心里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放着好日子不过。” 他们去阿拉山口了一趟,不但山口两座守捉那里早已经严阵以待,往上一直到峰口地势最险要的地方,都已经用巨石垒起了屏障。 那里布置了弩支、古屯两城的人马,以及白杨牧的牧子,足足有七八百人,领头的陆尚楼和冯征两位牧监,他们各领一班,一人值守,一人回牧场里操持正常的事务。 陆尚楼对郭都督说了一件事:高大人带人走的时候,请求郭都督想想法,在白杨河这里设县。郭都督思考高峻的提议,他认可。因为这是固化白杨牧乃至西州存在感的有力措施,他想着回去后便给长安上奏章。 而高审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求陆大人,立刻派人翻过山口,到那边把高峻叫回来,就说是他的命令。高审行此时大概蒙了,有郭都督在这里,哪里有他一个长史发令的权力。 但是陆尚楼说,“高大人走时严令,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许一人一马越过山口到那边去,违令者斩。” 他说,高大人走时分析了形势,山口这边除了一百名守捉骑兵是正规的人马,其余的人虽多,但是都是杂凑。这些人凭借着山口的险要地势,能做到严防死守便是大功一件。冒然出去万一有个闪失,白杨牧就一点看家的人都没有了。 郭都督深以为然,看来高峻对自己的力量是有正确的估算的。陆尚楼对高审行说,“再说高大人也没在那边,他是带了三百名护牧队去野牧了。” 高审行忙问细情,陆尚楼说,“高大人往东去了,说是去野牧。” 高审行问,“野牧?带走多少马?” “三十匹,”陆尚楼说。 听了此话,不但是高审行,连郭孝恪都愣住了。 三百名护牧队,护送着三十匹马去放牧。往东。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3章 兄弟相助 郭孝恪与高审行从白杨牧场回来,一路上高审行问了郭孝恪几遍,高峻这是耍的哪一出。郭孝恪虽然已经琢磨出个大概的眉目,但是他也看得出,这位高年兄是个稳不住窝子的人,俗话说的小家雀的肚子里留不住一泡粪,但是添乱却是大有能耐。 因而见高审行相问,郭都督也只是装作迷茫不解地回道,“高兄,也许是他认识到了这样胡来是不妥的,已经改变了主意不再报什么仇了。但是脸子上下不来,就去野牧了。你放心吧,哪里就会有事。” 高审行还是不放心,高峻要是去野牧的话,怎么只带了三十匹马?听了郭孝恪和话,他还是心疑,但是又毫无办法。 郭都督回到了西州,就把长子郭待诏叫过来商议,“高峻此举,也许只是掩人耳目,不致于让牧场村的人一开始就炸了窝。但是我敢说他的主意没有变。” 待诏道,“父亲,高峻兄弟的打仗向来是不按常法,他这样做,除了有你说的这一点外,焉知不是他的惑敌之计?如果真是去牧马,他不会在阿拉山口那里布下人手重点看守。” 儿子的话让郭孝恪的推断更为清晰,没错。但是山口的那些人还是有些没把握,高峻就敢让这样一群杂凑的人去守山口,都督不放心。他安排郭待诏,把焉耆的军务交待一下,之后让他自带了五百人,去白杨河助守山口。 待诏问道,“父亲,那焉耆怎么办?” 郭孝恪道,“焉耆我亲自去坐镇。”他说,高峻是对的,白杨牧能够在远离西州的地方站住脚,光烧香不顶用。人家欺负到头上来还缩着不动,以后只会无法立足。但是他能帮高峻的,也只能到这个份上。 他对儿子说,“你去了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加强白杨河的防务,但是不能领着人杀出去。我们是官兵,没有圣旨是不可轻动的。而高峻却不一样,这小子已经说了是去野牧,那么凡是有水草的地方他都能去。你只须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即可。” 郭待诏答应了,领了人马往白杨河去了。都督立即着手写往长安的奏章,建议长安同意西州在白杨河划区设县,暂名“轮台县”,该县囊括弩支、古屯两城,石城、播仙两镇。 这四处都因为有马匹入伙白杨牧,抱团的心是有的,在这里设县有基础。此议如获长安的准允,那么白杨牧便尽在这四处的拱卫之中。 把奏章送走之后,郭孝恪便亲赴焉耆接替待诏,一应的西州公务都带到了焉耆去。他交待罗得刀,西州重要的信函与公文,要及时送往焉耆。 而柳玉如在家里,更是一点高峻的消息都得不到。有时一想起来就坐卧不宁,她从罗得刀那里打听郭都督那边可曾有什么最新的消息,罗得刀摇头说,除了郭大公子带了五百人去助高大人,其他真的不知。 她偷偷地察看高审行和高岷的神情,同样看不出什么来。这叔侄二人目前的状态好像是暂时相信了高峻去放牧的说法,在掩耳盗铃的心态下忙碌着牧场中的事情。 有长史以及高家的威势在,高岷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持了柳中牧场的大权。岳青鹤是个守成之官,又无什么后台,他不可能与高岷硬顶硬扛,柳中牧的什么大事小情都是高副牧监说了算,而自己只是个挂了名的大当家。 头一天晚上,柳玉如躺在床上,又看那本《论语》引觉,她恍惚地看到书的后半部里好似夹着一张不一样的纸。但此时她已困到极处,不想去看个究竟。不然,万一清醒了,再想起高大人,就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她梦见高大人旗开得胜,赶着大批的马群回来了。她和樊莺、崔嫣等人奔出去迎接。高大人一见她的面,还像上一次那样,用一个拥抱补偿她这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一激动,就醒了。 天光已然大亮,坐在楼下吃饭时,就从院外来了一位信使。 他是从鄯州赶来的。柳玉如得知,是高畅大姐这些日子胎动不安,睡不好觉,郭待封特意请了个假期在家里陪她。 待封因着以前对高畅的误解,对妻子甚是大紧。但是他一个大老爷们,总是侍候不到高畅的心里去。一听妻子说是想柳玉如这些牧场村的姐妹,她现在这样的情形也不便走动,便立刻修书叫人来请这些人。 柳玉如这些姐妹正是百无聊赖,一听有这样的事,便一齐看柳玉如。柳玉如自崔氏走后,也发觉长史和别驾在家里,她们多有不便。想想崔氏那时在家中搅和着,倒比眼下还像个家。 但是她做为小辈,不好说什么,接到大姐的信,正中柳玉如的下怀。她与家中两位长辈说了此事,就忙着打点了要往鄯州去看大姐。 所有的人都想去,只是谢金莲有甜甜在,意意迟迟地不好张口。别驾道,“你也放心地去,甜甜就由我来接送,正好与孟先生多有机会相见。” 别驾又对女儿说,“你也别担心那些蚕,这事还是我教你的,根本难不倒我,”于是,去鄯州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 婆子说,“高小姐的胎动,正是在这样当不当、正不正的时候,可不能大意。这种事我倒可以跟着去看一看的。”柳玉如这才从婆子的话中了解到,原来婆子以前是专门的稳婆,接生、稳胎件件拿手,那岂有不带上她的道理。 于是,这姐六个,连同婆子,就用了崔氏留下来的一套马车,找罗得刀大人办齐了过所,往鄯州出发。 柳玉如偏不坐车,与樊莺二人各骑了一匹马。樊莺正好想试试高大人刚给她做的牛皮甲,当时就人、马披挂上了。 而谢金莲、崔嫣、李婉清、丽容和婆子就坐在车里。大家出了牧场村,一时间天清气朗,如小鸟出笼,一路上说说笑笑,不几日便见到了高畅。 姐妹几个见面,别的先别说,只让婆子上前察看。婆子说,“这不是大毛病,依我看,是大小姐活泼惯了,身边没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是心病。只要每天熬一碗静心的汤水喝了,再有人陪,肯定是没事。” 说着便叫下人们去买了食材,当天便亲自做出一道“酸枣莲子汤”,还加了龙眼什么的端给高畅道,“大小姐你只要喝上三天,保证养血安神,清热除烦。将来生个胖小子,大大的眼睛,聪明的脑瓜。” 高畅深信不疑,喝下去竟然当时就说舒服,把柳玉如都看呆了。高畅对这些人道,“看来我兄弟是有先见之明,早早把安胎的人给你们找下了,他也不来看看我。” 柳玉如这才说起了高峻要报仇的事情,“他都已经带人走了半个月了,郭都督那里一点信息都没有”。 高畅听了焦急起来,她看到了郭待封,便让他借着假期,速去西州帮高峻,“有姐妹们陪着我,你一定要去。” 郭待封一见妻子病好,而自己还有些时间,便带了护卫十几人,连夜往白杨河去了。 柳玉如知道郭都督的两个儿子都去了白杨河,他们都从武,对高峻的助力是明显的,她的心里才渐渐踏实了一些。心说看人还在急难处,郭叔叔虽然对高峻出去胡闹态度上不大明朗,但是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就比高审行乃至高岷强得多了,他们在此事上只知掣肘,尤其是高岷和高畅这对亲兄妹,对待高峻的态度也截然不同。因而,她在鄯州陪起高畅来,也是尽心尽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4章 终见消息 readx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5章 隐秘接近 高峻果然是按着郭都督猜测的路线行进的。这些人算上他、思晴、热伊汗古丽,不多不少三百零三人。高峻选择这样的路线是有他的考虑的,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么长的时间里训练出来的护牧队是个什么底色。 最重要的一个,这些人得能跑,然后才是能打。到时候万一打不过,还得能跑得过对方。再者,三百护牧队当初他是分作两拨来练的,他要在路上再好好地把他们整合一下,把旗语、哨语都要统一让众人知晓。 因而他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一开始的时候,他的这些人日夜兼程,一边跑一边挥着白底黑字的“大唐天山牧”的大旗,把几种应敌的阵型来回的变幻。在偶尔路遇的、不知归属于哪个部落的牧群吃惊的注视下,像一阵风似地刮过去。 后来在接近乙毗咄陆部地界的时候,白天的时候他们便找个僻静、隐蔽的地方休息。这里大山连绵起伏,不缺少树木葱郁阴凉的地方。高峻便重点再操练一下护牧队个人的战斗技能。并且制定了应急的变通办法。 比如,万一有人受伤了怎么办?高大人说,刀手受伤就变做弩手,弓弩手轻伤不算,如果伤到连快发的连弩都举不动,那你就拿着鞭子,赶着抢到的马送回白杨牧去,然后人也别回来了,就在牧场里养伤。 高大人说,这次出来,不抢些马回去,都不好意思回去见人。 有人问,“高大人,万一有人伤到连鞭子都拿不动了怎么办?” 高大人说,你给我住嘴,我们是打人来了,不是让人打的。再说打架又不是打铁,我们又不是铁砧子,打不过了你不会跑?要是出现了重伤,我们也不要在这里晃荡了,趁早滚回去。 不过他说,跑也不能乱跑,要看旗语。再跑也不能撒了鸭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阵型,总之不能让弓弩手脱离了刀手的保护。 都讲好了,高大人又看热伊汗古丽的箭法和刀法,她这段的老师是苏托儿。看了她的箭,高大人认可,但是看她耍了高大人给她新打的那把长刀之后,高大人一个劲儿地摇头。 他对她说,“什么……古丽,你这不行,要知道骑兵对决全在一闪的功夫,骑兵的刀法与两个人比划是不一样的。” 他说,你的刺这一势不要多用,尤其在马上不能成了习惯。要知道两批马队对冲,就算你一刀扎上一个,如果拔刀不及,像你这样的腕力,对方马往后一跑,十有七八刀就脱手了。接下来又有敌人向你冲过来,你怎么办?空着手让人砍? 高大人指点她道,“另外你的目标不能只是对方的人,他连人带马那么大的目标,你眼界为什么这样窄呢?你砍伤他一条马腿就有可能让他自己掀下去了。砍马腿不方便,你砍他马头、马屁股都是一样。” 热伊汗古丽听着高大人的指点一个劲儿地点头,高大人也对所有的手下说,“力气大,就大刀阔斧,力气小,便要灵动。我们有弓弩手,虽然对砍的情况我们会尽量避免,但是,万一不得已发生了也没什么。总之要先搪开对方冲到前边的那些人,确保自己不受伤。最后一刀留给对方跑过来的最后一个人。” 他又亲自上马,舞着乌刀给大家看,“搪挡也不是被动的,这样一格,顺势就划到了对方的马,总之面对敌方冲到的几人十几人都不怕,你先前这十几刀都是在自保中顺势伤敌,最后一刀才是杀敌。” 众人边听边看,果然见高大人的刀法多是格、撩、抹、磕,真是没有过多的刺、砍动作,全部是人借马匹奔跑之势,做出的拉、划之式。仿佛在高大人的迎面有十几骑冲过来,很轻松便让他冲过去了,而他的最后一刀果然是杀招,这次是用了全力一砍。 高大人又让思晴再指点一下她。思晴是双刀,与长刀使法不同,但是马上迎敌的原则却是一样。她的讲解让热伊汗古丽体会得更细致,思晴教完了,她还在用心的体会,一时心得真是不少。 苏托儿看了,暗自吐舌,他是按着自己的体力来教热伊汗古丽的,看来方法不对。高大人演示的刀法,就连自己这样的人也是该遵循的。 高峻这样用心,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里面只有热伊汗古丽是个短板,他不想让她躺倒在替夫报仇的路上。他让热伊汗古丽随时与思晴在一起,做思晴的副手。而思晴,高大人让她护旗,他们有专门的旗手,而大旗是与高大人随时在一起的。 高峻把这些人分作了三队,许多多、苏托儿各带一队,高峻带一队。 然后大家从马上解下牛毛毯子,铺在地下休息。天一擦黑,高大人舞起大旗,也不呼叫,护牧队利落地集合,又往前走。 就这样,高峻这些人专在凌晨、傍晚时段赶路,白天休息,人马都到了乙毗咄陆部的土地上了,对方还没有察觉。 前方便是一片叫不上名字的湖面,远远看去烟波浩渺,湖边一片三十几座帐篷,有成群的青壮男子在帐篷外的草原上飞马射箭,呼喝声远远的传过来。 护牧队借着原野上起伏的丘陵,隐伏在灌木丛中,这些人的潜伏手段今非昔比,离着对方只有两箭地远,那些人都没能发现。 高大人对思晴和热伊汗古丽道,“你们两个,赶着咱那三十匹马出去,他们今天是生是死,就看这些人想不想要我们的马。要是他们抢马,就痛快给他。” 思晴明白,这是高大人在给自己找打架的借口。她带着热伊汗古丽,从丘陵之后出来,两个年轻的女子赶着高大人“放牧”的全部三十匹马出现在那片帐篷一箭远的地方。 她们溜溜达达,不紧不慢,说笑着引起这些人的注意。其实她们大可不必这样,部落里那几百人中,总会有几十个人眼尖,首先在撺掇着,“快看,两个年轻的女人!漂亮女人!一些马匹……” 他们原本有不足一百人在那里练习骑射,很快又从帐篷里跑出来不少。高大人躲在后边,见他们几乎没有商量,便纷纷跑向自己拴在帐篷边的马匹,翻身上去,汇拢在一处。 随后,这些人呼叫着,分做两队,从两边朝着思晴二人的马群包抄过去。 苏托儿在不远处有些着急,他偷偷地看高大人。高大人一点要理睬这些人的意思都没有。苏托儿不敢乱动,焦急地看着这边的马群被对方圈到里面,而思晴和热伊汗古丽是在对方的包围圈刚要合拢的间隙里,才丢下了自己的马匹夺路冲出,向着护牧队潜伏的地方跑回来。 那些人哈哈大笑着,一部分人争吵着将三十匹轻松抢到手的马赶回去,用马鞭指点着你的他的。而另一小部分人意犹不甘,他们在马上交头结耳,随后十几个人拨转了马头,向着思晴这两个人追了过来。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6章 风扫落叶 思晴和热伊汗古丽也不着急,驭马一路小跑,让后边跑得快的两骑一左一右夹在里面。热伊汗古丽在前边,她没有经过这样的阵势,听着身后追近的蹄声,心里咚咚乱跳。 她回头,正看到思晴突然回身,弯刀隔开对方的长枪,另一把刀由下往上,将已经近身的那人削中,他厉声惨叫着掉到马下,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住不动,马匹受到惊吓,一下子跑到边上去了。 另一个人一愣神,马便慢了一瞬。他见思晴身手利落地解决了伙伴,而另一女子也回身来帮忙,忙着抽身往回跑。 后边的人见到有自己人吃亏,呐喊着扑了上来。思晴道,“我们走!”两人一提马缰,绕过了丘陵跑到后边宽阔处停住,驻马在那里擦汗。 追兵中有个领头的志在必得,他不让手下放箭,而是勾着两根手指头让两边包抄过来。这两个女子里面那个使双刀的一个他是必要的,另一个可以让给弟兄们。 似乎她们是远处来的,竟然这样大胆,敢砍死乙毗咄陆部的人,在这片地方只有乙毗咄陆部的人能砍别人,她们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人们叫嚷着,争先恐后催动坐骑,只要两队人飞马绕过了这片杂草和灌木丛生的丘陵,看你们再往哪里跑! 他们忘乎所以,眼睛只盯住这两个女人,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就连潜伏的护牧队都清晰可闻。但是,他们猛然见丘陵后边一面白色的大旗突然挑起来迎风挥舞。 这些人没有听到有什么呐喊声,只是在近距离的草丛、树丛里像骤雨一般射出密集的弩箭,连个间歇和停顿都没有。 七连发的快弩,不到十步远的距离。几乎一眨眼的功夫,跑到最前边争功的两队人便纷纷坠马。后边追到的七、八十人随即勒马减速,在奔驰中沿着丘陵的外侧熟练地划个半弧形的圈子,想脱离危险。 但是,那些埋伏着的长弓手射出的更为密集的长箭,随着一阵弓弦响后,破空飞入高空,它们由上而下飞落下来,刚好将跑过去的马队罩在里面。 这些长箭的箭头比弩箭要大、要重,箭杆也长,由上而下的高空中射下来,带着惯性、速度愈加迅疾,一般的藤盾都抵挡不住而被刺破,更不要说没有什么防护的人体了。 这些长弓手在很长的时间里就练的提前量,使得他们会根据对方的马速,以及奔跑的方向,让长箭射落到对方跑到的地点。 有的人在马上被长箭当胸射穿,一声不吭滚身落马。有的只伤到了胳膊,惨叫着扔了刀枪落荒而走。有的马匹中箭,嘶鸣着将骑手抛到马下。有的人落马后因为脱镫不及,被马匹脱出老远。 玄池映衬着不知何时变得灰暗的天色,劲风骤起,刮走一片浓重的血腥气。 远处,有在帐篷丛中匆匆集合起来的人,匆匆整理了队伍扑过来支援同伙。这些人年龄参差、穿着不一,武器也不如先前这批人统一。 在不明力量突如其来的第一拨打击中,占到部落两成的青壮力量竟然一眨眼损失殆尽。他们虽然惊讶,但还有的是人,现在即使不再为了马匹,只为着仇恨,也该冲上前厮杀。 他们喊叫着、散乱如潮头的海浪,漫山遍野地掩杀过来,地平线上滚过一阵沉闷的雷声。远远地,丘陵里闪出一支人数并不多的小小队伍,他们无声地跃上马背,冷静地注视着像一片潮水样涌过来的马队。 他们没有队形,只是一团充满复仇激情的乱蜂,但是长箭的效力并不好发挥。护牧队纷纷无声侧脸,去看天山牧那面白色的大旗,它直竖着,一动不动。 这些人虽然人人穿着令人羡慕的牛皮护甲,但是——人太少,少到可以让这些呼啸而至的人再一次胆壮起来。 他们驱马踏过同伴的尸体,在失了主人的散乱马群中穿过,向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冲杀过来。他们发出一阵阵的怪叫,悲壮而且愤怒!倒毙于地上的人中有他们的兄弟。 只见对方大旗一摆,摇了两摇,没有冲杀,没有叫喊,这支小小的队伍从起伏的丘陵跑出来,向着相反的方向转身就跑!等跑出这片隐身之地,那些弓手、弩手、刀手已然各自跑入其该去的位置。 但是在追兵的眼里看来,这些人簇拥在一起,连奔跑的速度都提不起来,这就让追到人的更感复仇的迫切。 他们越追越快,越追越快,但对方也即时调整着逃跑的速度,在玄池的湖岸边兜着圈子。这些人好像无心恋战,只有一个长弓手在奔驰中回身射出一箭。 这支长箭在天上划了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后边奔跑的马队里,但是却让人轻松地拨打于地。但是这支箭只是护牧队运动中施射的必要程序,由经验最老道的长弓手射出。 而剩下的全体长弓手们从这支箭落入的位置,迅速找到了箭道——包括射多高、多大的仰角、抵消风力的偏角和力道。 一片箭雨!! 那些追踪而至的马队,终于在奔跑中簇拥在一处,忽然眼看着天上一片黑点像蚂蟥似地飞下来,他们惊讶。又没办法躲避,箭落下来了!他们一边减速、一边跑入箭雨中! 有人尖叫着抱头,有人在马上扭过身子,连那些奔跑中的马匹们都从骑手身姿的变化上感到了惊恐。它们嘶叫着,被主人拉拽着缰绳,与左右的同伴挤撞在一起。 长箭纷纷射入血肉的躯体。他们多数人不知道,前些日子,部落中的一些佼佼者参与其中的、接连几次对白杨河的肆意骚扰,终于招惹来了报复。 有人被长箭当胸洞穿,嘴中喷血,马匹中箭扑倒于地,他们还没有从这一拨的打击中回过味来,天山牧的刀手与弩手已经返身回来。这支小小的精干马队反击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双方的优劣谁都能看得出来。 这些被箭雨打过的、跑在最前边的马群变成了被乱雹打过的荷塘,零乱而看不出一点章法。现在,对方才来收割了!远处的人想来支援,但这些刀手、弩手身后的长弓手,用一片箭雨阻隔了他们。 一方在溃乱中惨叫声渐渐熄灭,而另一方一声不吭,在大旗的摆动中一转身向着余下的残敌冲过来。那种并不快的驰进整齐而协调,没有人冒进,也没有人落后,他们施放出的长短结合的打击,碾压得人心胆俱裂。 追兵们终于爆发出一片呐喊,这是不由自主的喊声,此时让人听起来像是一阵最猛烈风吼扫过散乱飘零的落叶,最终让敌人斗志全无。 这是一支在北方游牧的部落,有五六百人,属于乙毗咄陆部的其中一部。他们也是来放牧的,没有体弱的老人和孩子。因而,阿史那欲谷给西州的第一封信中所说的牧民之间的龌龊一点都没错。 但是高大人心里一点不安都没有,他说过,如果这些人没有看中天山牧的三十匹马,他反而不好办了。事实上这些人不但抢了马,还想抢女人。 许多多和苏托儿看到高大人的旗语发出了新的指令,两人的小队各一百骑,倏然从大队中分离出来。他们再也不压着马速,呼啸着从两边冲过去,将剩下的残敌圈在了一片刀光里。 只有一个人逃脱了,当苏托儿想追上去的时候,许多多在他身后叫道,“你不要命了,也不看旗语!”他回身一看,高大人指令他们回归大队。他让那唯一的幸存者逃脱了。 高大人喊道,“你不让他去报信,他们怎么知道到哪里来复仇?” 苏托儿问道,“高大人我们接下来……” 高大人道,“看旗。” “大唐天山牧”的旗子正缓慢抖出一层波浪似的动作,如风拂过原野,旗手正打出命令:补充箭支,回收弩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7章 派出精锐 阿史那欲谷在几天后才接到玄池那边的战况,他大惊失色。处密部五百精壮人马,在这场冲突中只回来一个人,还浑身带伤。看起来若不是对方有意放他逃回,估计这一个人也躺在那里了。 尤其是他听说,出现在玄池黄草泊地域的,只是大唐西州的一支仅有三百人的小股放牧的牧民,他暴跳如雷,大骂这些人欺人太甚、大骂已经死去的处密部五百人马都是饭桶。 五百人对三百人,在自己的地面上,一眨眼的功夫让人打得一个不……剩了一个,而他听说对方不但全胜,而且……似乎不见一人伤亡,这事怎么有脸说出去! 去年年末的时候,他曾经遣使到西州与大唐通好,那时使者回来,还历数西州都督与自己结好的美意。想不到时隔半年多,西州的人已经打到自己的家门口来了! 西州这支三百人的小股牧民虽说占了便宜,但是在阿史那欲谷的心里并没有过分地拿他们当一回事,瀚海茫茫,三百人还不够大风刮的。 但是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无缘无故地就跑过来找事,或者只是一支赶着马匹,渐渐远离了本部的迷途者。 希望这不是黑达惹出来的事端。 前些日子,那个从颉利部只身跑到乙毗咄陆部投靠的黑达,向他通报了西州在白杨河建立了牧场的事情。阿史那欲谷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里曾经有过一股极难压抑的失落。 想当初,他的叔父咄陆可汗雄据北庭,拥兵数十万,谁敢来无故招惹。那时的咄陆故地,东至伊州外围,西至热海,南至疏勒,北至瀚海。铁勒、龟兹及西域诸胡国纷纷前来归附,那是何等威风。 若不是因叔父年老,咄陆内部哗变,堂兄与自己为着一个可汗之位争竞不休,又怎么能让大唐坐收余利。而现在怎么样?当初与自己争夺汗位的堂兄阿史那薄布,搂着他那区区一万兵马,龟缩于浮图城一动都不敢动,瞧着西州的眼色过日子。 那时的阿史那薄布自峙咄陆可汗是自己的父亲,非要抓住什么正统不放。就他那样的眼界,怎么能够让咄陆部发扬光大?如果他那时不窥探汗位,只安心做他的叶护,而把汗位顺利地交到自己手上,那么咄陆部哪里会有后面的溃败! 自贞观十六年与郭孝恪的大军会战于北庭,咄陆部一败涂地,往日的强盛居然这样轻易地就烟消云散了。 他不得不率领残部退出到阿拉山口以西另图发展,他们攻破了米国,强占了碎叶、伊犁等地,慢慢地在碎叶河与伊犁河流域之间站稳了脚根, 但是这并不是说他阿史那欲谷就忘记了昔日的那片地方,他做梦都想再返回去。 他的堂兄阿史那薄布目前对咄陆部做出的唯一的贡献,便是不死不活地占据着浮图城。大唐不知何故,在平了高昌之后,一直对浮图城以及西面的白杨河一带不理不睬。 为着咄陆部长远的大计,他一面与西州修好,维持表面的和睦,一面积极在白杨河一带培养自己的势力,想着有进一日重返北庭。 他已经将势力范围往北延伸,到达了玄池一带。小心翼翼地在阿拉山口的这一边,在与白杨河一山之隔的地方悄悄巩固自己的势力。 但是,自己正月在那里策动的一次起事被郭孝恪轻而易举地挫败了。 不过,西州在获胜后仍然没有在白杨河驻兵,他在获得这一消息后还暗暗地高兴了好一阵子。白杨河那里如果成了一片三不管的地带,那么,他的乙毗咄陆部就还有希望渗透回那里。 但是白杨牧场落成的消息无疑给了阿史那欲谷当头一棒,这简直比大唐直接在那里驻军更可恶。这一座牧场毫无疑问的会更能笼络当地人心,时间一久了,那他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从颉利部来的黑达,不得不说在短短的时日里,已经成为了他的得力助手。他用自己的勇武很快降伏了为数众多的对手,手中的一根铁棒在马上挥舞起来,也能够从众多好手的包围之中一冲而出。 更让他欣赏的是,这个黑达的目光不但越过了白杨河到达了他的颉利故地,而且似乎对于自己也是十分的忠心。前些日子,他同意了黑达提出的去白杨河试探的建议,以看一看大唐的反应。 这个时机抓得很好,因为大唐正在对高丽用兵,那么他们至少会在西边采取守势。他猜测,即使自己这边稍微做的有些出格,也不至于招来西州的大规模报复。 他严格地控制了黑达去白杨河进行骚扰的规模,既不能不疼不痒,又不能出手过于沉重,让对方一下子紧张起来。黑达做得很好,几次出手之后,他准备告一段落,看看西州的反应再说。 如果西州没有反应,或者说反应不强烈,那么他下一步就会再度出出重手,目标就是让那里变得不安稳起来。 谁知道,处密部五百儿郎的殉难,便是发生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上。对手不是西州的兵马,却是什么天山牧的三百人。 白杨牧还没有来呢,却冒出来个天山牧。 目前,他还不知道天山牧与白杨牧是个什么关系,他希望这只是一次偶然的事件、而与白杨牧没有什么牵扯。他已经送了一封措辞强硬的信去西州,一为探探西州的态度,二为做出一种受害者的姿态。 与此同时,他命令在阿拉山口那边的黑达,抽出一部兵力,去剿灭这一小股可恶的大唐牧民。既然是自己受害,那么催讨血债便是正义的了。 也许,这就是一次名正言顺地向西州展示乙毗咄陆部强大力量的机会。 黑达果然听话,立刻从本部抽出一千二百人马往北去了。黑达报告说,他派出去的都是精锐,包括六百弓手,六百刀手。 到目前为止,这支精干的小队还未尝败绩,在数次战斗中都是获胜者。黑达说,他们曾经独自面对从西面流窜过来骚扰的一千全副装备的吐火罗骑兵,并将他们打得溃败。 让这样的一千二百人,去对付那一拨儿名不见经传的三百乌合之众,在他看来是有些大材小用,但是这正合阿史那欲谷之意。报复都是对等的,你全歼了我的人,我要扳回一次。 他还没有等到西州回信,因而不知道这三百人是什么来路、什么意图,但他在静候佳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8章 玄池夜营 高峻初战得胜,紧急招集手下,饭先不吃,第一个便是补充箭支,回收弩箭。 他们远离了本部,箭支无法正常补充,长箭尚且好说,在这里随处可见,虽说乙毗咄陆部的长箭在规格上与自己这些人用的不尽相同,箭杆短了两三寸,箭头也略轻,但仍能凑合着使用。 但是那些连发的弩箭便无处去找,他们在这些倒毙的人身边并未发现一件这样的连发弓弩,当然弩箭也就没处找了。 他让人在刚刚发生激战的地方、在那些丘陵的周边,把那些深深插入敌人身体中的弩箭再拔出来,集中在玄池边清洗了上边沾染的血污,再按着每人固定的配给分发下去。 这是高大人敢带人跑出来的一个底牌。弩弓因其可以连射,在近距离的激战中可以省略大半抽箭、搭箭、拉弓的时间。可以说一名弩手,在出箭的时间上可以抵得上三名弓手。 虽然弩手在对付成批长弓手方面,会因为射距不及长弓而稍微的有些吃亏,但是在对付马上的刀手和近距离遭遇长弓手的时候,连发快弩是没有敌手的。 许多多和苏托儿第一次跟随高大人到这么远的地方作战,而且打得这样的顺利,他们和他们的手下士气极度的高涨,甚至认为这些人可以与大唐的重铠骑兵做个比较。 高大人让他们分头带了人,去原野上收拢那些无主的马匹,竟然有七百多匹。这些人是牧子,于马匹的管理上有着独到的心得。 他们将马收拢起来时,另一部分人已经架好了一排小锅,燃着了玄池边随处可见的黄草,锅中清水已经滚开。 高大人举着黑刀,从刚刚死去的马匹身上一刀削下一支马腿扔给身边人,让他们去皮、用刀飞快地从上削下细细的肉片,在锅中煮好。他们此次出来也没有带大锅——帐篷都没有。这些小锅方便携带,装水少,好开。 苏托儿看高大人只砍马腿,而其他地方的马肉都弃之不用,感到有些可惜。高大人看出他的意思,说道,“要在牧场里,我哪里舍得给你们这个吃法。但眼下这么多死马带又带不走,你不吃它也白扔了,再说我们哪有功夫细致地打理。也许下一刻敌人就来了!” 他们匆匆地吃过马肉,而把各人携带的牦牛肉丝省下不吃,后边不知道会有什么艰难的形势,那些方便煮食的牦牛肉丝当然是越省到最后越好。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高峻不打算再有其他的行动,手下这些人第一次行动是让他满意的,他估计对方即使赶过来报复,那也要等个时候。 于是他派出远近的游动暗哨在夜色里警戒,这些人收拢了马匹,再次潜伏到玄池边那片灌木丛生的丘陵里休息。 新获的七百匹马就在丘陵的树丛后边,而三百护牧队连带他们的马匹,在那些地形起伏之处的草丛中、灌木下,也让马在背风处卧了,人人取下一件牦牛毯子在地下铺开。 毯子三尺宽、六尺半长,规格统一,在一端是根牛皮裁成的绳子用来打捆,摊开后正适合一人躺卧。如果天冷了,稍稍一倦腿便可半铺半盖。黄牛皮的毯面可防潮,如果夜里人半倦着盖了,下起雪来估计也不会有多冷。 高大人为了这次出击,把能想的都想到了,看到弟兄们在夜色中潜伏得法,连那些马匹都藏得极妥当。他最后巡视了一次,这才回到思晴那里。 思晴已经把她和高大人的两条毯子解下来先躺在那里。等高大人也躺下后,她再把另一条毯子为两人盖上。 头上便是朗朗星空,高原上的西天上挂着一弯残月。思晴紧紧的依偎在高大人的身边,见他在沉思,又自言自语道,“今天该是八月二十六,我们再折腾,也要在十月前赶回去。” 她没有想到高大人刚刚出来十几天,便在做着归计。她知道这是他的计划,而在思晴的内心里却是极为满意眼下的日子,她把头枕在高大人的臂弯里,轻声问他下一步的打算。 高大人道,“只要一出来,我们这些人的安危就是头等大事。我估计,下半夜会是最危险的时候,到时你要机灵一些。” 思晴道,“反正我是和你在一起,只管踏实睡觉,出了事情就找你。”高大人也不答话,在牦牛毯下伸过另一只手,在她的腋下熟练地解开两只甲扣,将手伸到了她的胸甲里面去。 许多多正当下半夜的哨,大漠里的后半夜还是相当的冷,他带了两名弩手那片空无一人的帐篷附近,其中一名弓手道,“团官,为何高大人不让我们住这些帐篷,这样冷的天气!” 许多多道,“高大人必有用意,估计这样不会安全,万一敌人来了,老远便会发现这里,如果打马冲过来将这里一围,我们岂不是被动。再说那些牦牛毯又差到了哪里。” 他们正说着,听到丘陵那里响起一声长短结合的哨音,三个人打起马驰了回去。所有的护牧队员一眨眼翻身而起,利落地将毯子打卷,捆缚于马后,然后找到自己的小队集中。 高大人和思晴也收拾利索,他手里拄着那杆大戟吩咐道,“许多多带两名刀手、三名弩手,赶着七百匹马沿玄池北岸一直往西。你们可慢慢走,没有敌军追的话你们就一直向西,要把马群散开了,唱歌哼曲随你们便。” 许多多应了,就去挑人,拢马。 高大人又道,“苏托儿,你和热伊汗古丽两个,带剩下的所有人,沿玄池往东,快速赶到那片山林里潜伏……大概只有五十里的样子。你们要在天亮前到那里,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准出来,不准暴露,等许多多和我们回来聚齐。” 苏托儿问道,高大人,你去哪儿? 高大人说,“我和思晴觉还没有睡足,就在那片帐篷里等他们来人。” 潜伏之术曾经是交河牧的头一项训练项目,眼下高大人的安排对于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来说并非难事。 他们一边集合人马,一边听高大人最后说,“许多多你就是要走得张扬些,要让来敌隔了玄池将近三十里宽的水面,在对岸一眼都能见到你们才行。” 许多多六个人立刻赶起七百匹马赶路,高大人嘱咐,敌人追到时你们绝不许交手,沿着北面的大山,掩蔽着奔回来与我们会合。切记保命要紧,马一匹都不许要。许多多得令,赶着一大群七百匹的马队,放着鸭子往西去了。 苏托儿则带了人,按着高大人的吩咐往东飞驰而去。现在是寅时初刻,天亮前他们会赶到的。这里只剩下了高大人和思晴两人,思晴问,“你要带我留在这里干啥?” 高大人看看天色道,“去帐篷中睡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9章 丘陵烟火 他们各自牵了马,骑到不远处的那片帐篷区。这里安静得有些瘆人,傍晚时这里还有着一片人影、人声,现在却一点灯火都没有。 那些原本在这里骑马射箭的人,此时都七拧八歪地倒在外边。这时候思晴变得有些胆小,大气都不敢出。高峻知道她怕的什么。 他们在这片帐篷区的中间位置看中了一座,先站在帐篷的门口侧耳静听,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两人牵了马挑帘进去,也不点火,在帐篷里摸着黑摸到原主人睡觉的地方。 但是思晴在那里闻到一股呛鼻子的汗臭味,她一把拉住就要侧身躺上去的高大人,而是再一次解下一条毯子铺在离着远些的地上。 高大人将大戟往帐篷中一戳,把炭火和思晴的马拴在戟杆上,与思晴在自己的毯子上躺了下来。 ,它都隐藏在其他帐篷的后边。只要不被人从四下里围住,那么一旦有人声,他们都可以借助周边帐篷的掩护轻松脱身。 再说,高峻也不是来这里睡觉的,他们只是在这里躲避一下夜风。再捱上些时候,等天快亮时两个人还有正事。 他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样的报复行动,但是报复是肯定的,高峻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样的人马到来,总得探听一下,做到知已知彼。 他把自己的主力掩藏起来,再让许多多带着马队吸引开对手的目光,自已则带着思晴在这里等。 初战告捷并未让高大人有什么过分的喜悦,只是胸中的闷气稍微的有了一些缓解。他们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他相信再度出现的对手绝对不会这么好打发。 敌人随时可能出现,眼下虽然只有他和思晴两个人,但是却不容他有什么放松一下的想法。他把头侧向躺着,耳朵紧紧地帖着毯子。透过毯子,他听不到地面上传过来的任何动静。如果有马队跑过来,隔着二十里远都会让他听到。 思晴这个时候已经不怎么害怕,刚才她是想起那些死人,有些不由自主的心虚。见高大人静静地躺着,似乎是睡着了,那种恍惚的惧意再一次浮上来。 思晴躺在高大人的身后,从后边紧紧地搂住高大人的腰,让两人的身子帖得更近。不过她总感觉在自己的身后有什么动静,帐篷角落里时断时续的虫声也让她的后背一阵阵地发麻。 她扳过高大人的身子,让他面对着自己躺,然后自己躬着身子瑟缩进高大人的怀里。她听到高大人轻轻地哼了一下,似乎看到了她的胆小。 她毫不介意,在黑暗里闭着眼睛,但却不睡,耳朵在给高大人听着帐篷外边的动静,好让他安心地睡觉。 炭火和思晴的马都极为安静,一点响鼻都不打,两匹马头颈相摩,互相靠着取暖。 一个时辰过后,天就蒙蒙亮了,高峻拉着思晴起来,出帐往西边遥望。他们看到在玄池北岸的远处,许多多和他的人正赶着那七百匹马缓慢地移动。他们走走停停,有些漫不经心。 思晴说,“要是没有敌人来,许多多他们不是白跑了!” 高大人说,怎么会呢,傻子吃了这么大的亏,都会想着反咬一口。我觉着三番五次去白杨牧骚扰我们的对手,也就是那个黑达,他怎么都不会这样善罢。 他们把马留在帐篷里,高大人没有拿乌刀,只是携了大戟,思晴带了双刀,他们在相邻的一座帐篷中找到两身干净的长袍,将长袍穿在身上,罩住了里面的牛皮甲,然后慢慢地走回到昨天傍晚时的战场中。 他们要做些准备。 高大人用手中大戟前端的月镰,轻搭在那些尸体身上,拉着戟杆拖动他们往昨夜夜营的丘陵走去。到了近前,相距着十几步远,便把那些死尸挑进来扔到一丛丛的黄草堆里。 思晴想帮忙他却不让,就让她在一边远远的看着。他一个个地拖,再一个个地挑,干得不紧不慢,似乎也不着急。 思晴想,按高大人这样的速度,天大亮了也不可能把这几百人都拖到那里。高大人像是能发现她在想什么,在远处对她道,“做做样子,一会儿万一有人来了,我们还有正事呢。” 此时思晴就不再像夜里帐篷中那样害怕,听着高大人说起那些将要到来的敌人,她也不怕。不久,她看到高大人在那片黄草边向她招手,她提了双月弯刀跑过去。 他把戟交给她,接过思晴手中的刀去砍草,将那些砍下的枯草、枯枝堆到尸堆上去。然后示意她扭头往南边看。 思晴看到从南边的远处、玄池的南岸迅捷地驰过来一哨人马,他们速度很快,排成一路纵队往玄池边而来。她看到高大人不紧张,自己也就不紧张,这有些奇怪,明显的那是奔过来的一大队敌人。 两人极目遥望,见他们停在约莫十里远的地方,似乎是发现了许多多他们。片刻后这队人马拨转马头便要去追。许多多的马群在越来越明亮的天光中显然是个引人注意的目标。 但是高大人说,“这怎么行,你们也太急躁了些。” 思晴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儿里摸出了火镰,蹲在那里打火。不一会,一缕青烟从他蹲着的地方缓缓升起,直冒上去老高。随后,一片大火在堆满了尸体的丘陵燃烧起来。 这片烟火在清晨的湖边很快引起了那一队人马的注意,他们一转方向,向着高大人和思晴驰了过来。 这就是黑达奉阿史那欲谷之命,派来寻敌的那一千二百人。 他们极有章法地驰近,一下子将这片丘陵包围起来,这些人马不算个小数目,有些黑压压的,领头的一位中年汉子骑在马上来来回回踱个不停。 他看到在丘陵上、大火边这一男一女丝毫都不在乎他的马队,正在专注地砍了柴草扔到大火中。他闻到一股烧肉的焦糊味道。 高峻又拖了戟,去拉不远处的死尸,照着前法走到离火边不远的地方,一戟挑在尸身上,将他扔进火里。 这一男一女正在安葬处密部的已亡人,这让他们对这一男一女有了好感。有个人骑马驰近,冲着高峻问话,但高峻不理他,照旧拖了大戟往前走。 那人在马上,被高峻不理不睬的态度激怒了,他冲着高大人举起了马鞭,狠狠地抽下来。他以为这一鞭会稳稳地抽在这人的身上,却没有想到他好似不经意地一转身子,鞭子抽空了。 思晴跑过来,手里提着弯刀,站在高大人的身前对那人怒视。如果他再举鞭子,她便不客气。这时那位领头的汉子说话了,他问了句什么,高峻没听懂。 但是思晴听懂了,她手指了远处许多多的马群方向回了一句。 那人在马上下令,这些人风驰电掣地往西边冲去。 高大人扒了身上的袍子,又拍拍手道,“刀手和长弓手各有一半,总共大概……一千二百人的样子。” 他说,这些长弓手不会比我们射得远,至少会比我们的弓手射近二十到二十五步。因为他们的弓不行,箭我们早已经见识到了,箭也不行。 不过他们的刀手不容轻视,人人一把弯刀,专门是在马战中使用的。不过却比我们长刀手手中的家伙短上半尺。 思晴想不到刚才高大人头都不抬,眼皮也不撩,却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看出这么多,这简直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随着高大人回了帐篷,二人飞身上马,蹄声得得,于晨风之中往玄池东方五十里外、苏托儿他们隐蔽的崇山峻岭中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0章 不许拼命 这一千二百人是歌逻禄部的人马,小首领是个吐屯。吐屯是个官职,相当于一个千夫长。 乙毗咄陆部的风俗大抵与突厥相同,唯有语言上微有差异,这也就是思晴为什么能听懂他们话的原因。在可汗之下,其官职由高到低是叶护、特勒,这两种职位常以可汗子弟及宗族担任。 剩下还有乙斤、屈利啜、阎洪达、颉利发、吐屯、俟斤等官职,每个职位皆是按着该族在乙毗咄陆部中的人数多寡、战斗力强弱以及战功来授予族中首领,并可世袭其位。 此刻,这个中年的吐屯骑在马上,正指挥着他的本部人马绕到玄池的北岸,朝着极远处的目标追赶。吐屯看得出,前边是一支不到一千人的队伍,大概七、八百人的样子。 男的看起来绝望透顶,他的寡言少语正是有仇无法报的悲观表现。从他手中的那杆戟上看,他是个有力气的人。但是吐屯并不想拉上他,留着他看一看歌逻禄部是怎么胜利的吧。 那个女的年轻、面目娇好,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样引人注目的女子。但她有些倔强,灾难让她的身上只能套着一件男人的袍子,这倒是有点意思。也许等自己收拾了前边这些人,会回来打打她的主意。 吐屯在马上往正西方极目眺望,从对方的行进速度来看,他们似乎正沉浸在刚刚获胜的骄傲之中,马群的后边连个拖后警戒的人都没有。 歌逻禄部是个从别处依附过来的部族,因着与大汗宗族没有什么血缘,吐屯和他的小小部落一直处在一个尴尬的地位——他们只能用力量显示自己的存在。 冲在前面、杀在前面,用胜利获得认可。而战斗总是有牺牲的,这就让他的队伍一直维持在这样一个状态——人马过千,但总是让他达不到下一个官职的数目。但也让他的这支队伍越发的精干,他们来如风、去无影,几乎未尝败绩。 他冲手下挥挥手,让他们加快追击的速度。在明亮起来的阳光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在离着三十里的时候,对方终于发现了敌情。 因为他们的马队突然加快了速度,原来零散的像马粪一样的队伍很快汇拢在一起,拼命地向着玄池尽头驰进。也许他们以为打败了处密部便拥有了这片土地?这也太幼稚了! 现在已经无须掩饰自己的意图,冲过去,杀散他们,他下达着命令。 这是处密部的地盘,处密部不存在了,那么这些人一定是大唐的牧民。上一次袭击白杨牧场时,吐屯曾经请战,但是可汗没说话,黑达却先拒绝了。如果让他参加的话,也许白杨牧场早就没有了。 许多多牢记着高大人的话,以往的经验已经告诉他,听高大人的准没有错。他和那五位手下夹在飞奔的马群里,一边挥着鞭子驱赶着马匹,一边回头看那些追兵。 他舍不得这些马匹,原来时还打算着向高大人请令,由自己带了它们先回阿拉山口一趟,把它们送往白杨牧。夜里往西来时,一路上他都舍不得过分地催促这些马,让它们在黑暗中慢慢的走。 现在许多多明白,这些马八成不是自己的了,因而鞭子抽下来也不再心疼。马群如同玄池边的一股粗狂的洪流,绕过起伏的丘陵,在低矮开阔处奔突,后边扬起漫天的沙尘。 手下看到追兵越来越近,在十几匹马以外大声问道,“团官!我们走不走?” 许多多“嚓”地一声抽出刀,在那些马屁股上狠狠削下。如果要留给对方,那就不必再心疼它们了。马匹吃痛而惊,嘶叫着腾起四蹄,跑得更快。 另五位牧子明白了许多多的意思,也都抽刀在就近的马臀上砍上一下,后边起的烟尘更大。前方一里处的右侧是一片突出来的树林子,许多多大声通知,“我们从那里走!” 沙尘中暂时看不到后边的追兵,林子到了跟前,六个人一拨马拐入林中。原来这是一条不宽的溪流,清澈无声地注入玄池。马群奔腾着、踏过林外渐已开阔的溪水,水花四溅,它们像阵风一样刮了过去。 许多多提马踏入溪流之中,其他人效仿,这样可以掩藏他们的足迹。六人逆溪流而上在半里外拐个弯子,上岸。在林后停住,听到树林外一片人喊马嘶冲过去了。许多多道,“去与高大人汇合。” 他们骑着马在林间的山道上往回走,一位手下嘴里还念叨着那些马。牧马人爱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许多多让他禁声,他听到身后的来路上有人跟过来。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样的快,他们气还没喘匀呢! 是吐屯发现他们追到的只有马,一个人都没有。但是那些马臀上的伤口却是刚刚留下来的。他让人圈了住了马群,由着它们的去势引导、倚靠,让它们慢慢地停下来。 吐屯往来路上看,他看到了那片突出来的林子,一抹笑意只在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会儿便隐去了,代之的是一丝冷笑,敌人在他的后边。这些大唐的牧民还是有些道道的,也难怪处密部会吃了这样的大亏。 但是他的歌逻禄却不是处密,如果对方总舍得用这么多的马匹来给自己下套,那就来下套吧。这是一次兵不血刃的收获,七百匹马,它们大概原属处密部,现在是自己的了。 他大声地发布接下来的行动命令:抽出两百弓手、两百刀手护住马群。一百名刀手由溪流处沿路追踪,要跟随着这些人找到他们的大队。剩下的七百人,由他亲自率领,沿着来路往回赶。 既然对方只有三百人,那么用来引诱自己的绝不会是大部,有五十人左右撑死了。他严令那一百刀手:不许全歼,可追可围。要让他们带路,或者引人来救。 他要他们随时与林外的本部联络,互为声援,而吐屯则带队在来路上缓缓跟进,与他们呼应。 唐民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看来这些人不是好对付的,吐屯的心里稍稍对消失的处密部有了些许的同情。但是他们的人少,虽然这场遭遇可能会有些波折,但是吐屯对于结果是乐观的。 许多多骂道,“这些狼回味倒不慢。”他催促着手下,钻着林子往回赶。他们道路不熟悉,山谷高低曲折,时宽时窄,有的山坡上砾石遍布,有的荆棘丛生,有的地方走进一半才发现迎面是一面陡坡,马匹根本不能通行。 这让他们花费了不少的时间,身后远远的树林缝隙里已经传过来追兵的声音,有人影晃动。手下说,“团官,实在走不了的话,我们拼他一下子……” 许多多道,“高大人说过,敌人追到时我们绝不许交手,他要我们切记保命要紧。拼命的事,他们枪尖不捅到你屁股,你先不要想。” 他们下马,从上边拽着马缰,拉着它们艰难地上了高峭的陡坡,身后的林子里闪出来一百人。他们是刀手,没有弓箭,只看到了这寥寥的六个人在不远处的坡顶勿忙着往马上跨,然后很快消失在坡顶的后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1章 歌逻禄部 带队的俟斤——歌逻禄部十二个百夫长中的一位,率先打马加速,带着手下百来人居然一下子就冲到了半坡,在马匹势衰的一刹那飞身下马,拉着它们往上攀登。 但是在他们将到未到的时候,忽然从坡顶上站出来三位穿了牛皮甲的弩箭手,冲着那些埋头往上爬的人接连射出二十多支利箭。中箭者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避无可避,惨叫着翻滚着跌回了。 而这三人却哈哈笑着上马,于敌人的错乱中飞身上马,去追赶许团官三人。 眼看着二十名手下就这样倒下,这个俟斤除了吼叫着让手下继续攀登别无他法,那倒地的二十个人里有的还没死,但他顾不上他们。 很快,许多多再次看到了身后的人,不知怎么的他也有些心慌。自己这些马匹在大漠里速度是不慢的,怎么一入了林子便让人家紧紧的咬住不放。 他知道是路不熟悉的原因,因而再也不做隐蔽,干脆带了人撒着丫子、尽拣好地方跑。从这里回到高大人指示的地方至少还有七八十里的路,回到那里他就完成了任务,这些不知死活的人就只好交给高大人去收拾了。 前方是一条窄道,左侧是一面几十步长的峭壁,右边是斜坡,只能由单人单骑顺次通过。许多多催促着另五个人,“别回头,有多快跑多快!”因为他已经听到身后的追兵也钻进来了。 俟斤的人也到了,他看到窄道的尽头只站了六个人。他们似乎不想跑了,三个人回过马来,抽出了刀准备迎敌。 而另三个人正慌忙地从箭壶中抽出箭来,往他们各自的弩弓里安装,刚才他们一下子射空了弩中的所有箭支。 这是个机会,不能等他们把这种能连发的箭装好,只有三个拿刀的人,他们再难对付也不会给箭手争取到多少时间。俟斤吼叫着,一马当先冲了过去。所有的人鱼贯而入,在窄道上排成一排。 他看到对面的人中有个白脸皮、这家伙二十来岁,生得清秀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可恨的笑模样。俟斤顾不得多想,挥着长刀便砍。 一声长长的口哨音在头顶上响起,随后从左侧的峭壁上斜着射下来一支弩箭,又快又准,正中俟斤胸口,他翻身落马,堵塞了后边人前进的道路。 后边那八十人正在一字排开,他们惊愕地抬头,看到头顶上也站了些身穿牛皮甲的射手,他们也不须换箭,不停地射击。底下人纷纷落马,他们的刀在这样的距离上简直成了累赘。已经有人丢了它们,极力勒缰在原地掉回马头,却看到后边的退路也早已人仰马翻。 他们只来得及吼出半句,便中箭、滚鞍,葬身在自己马匹惊慌失措的乱蹄之下。 是高大人带了人来接应许多多,他选择的这处伏击位置再好不过,他叫人清点战果,把那些射出去的弩箭再收回来,收箭已经成了战斗后的第一件事。 “八十。”有人向高大人报告。许多多笑嘻嘻地加一句,“那边还有二十个。” 高大人说,我不让你动手,你是怎么做的?许多多道,“白拣的便宜为什么不占……”高大人道,“再大的便宜还有那七百马大?我们回去看,要是没有二十个,再收拾你!”他对许多多说,有人跑掉,我们有弩弓的事情就让人知道了,那我还玩什么? 在山坡下边,二十个人,一个不少,除了有两个重伤的正在地上拱,其余的一动不动,有人过去挥刀解除了他们的痛苦。 这回高大人对许多多就算是满意了,绝口不再提收拾他的事情。他伏耳安排许多多几句,让他带了原来那五人,钻出林子去与思晴大队汇合。 护牧队全部的六十名快弩手高大人都带来了,他叫其中的三十名扒了对方衣服披到身上,如此这般尾随许多多而去,剩下的便随了高大人找到了那条溪流,悄悄地由林中钻出来。 吐屯率着大队沿大道往回行进,他听到了远处的密林里一片惨叫之声,似乎俟斤已经得手。很快,便看到在前方不远的山谷中逃出来六个人,在马上头也不回地往东边跑去了。而在他们的身后,有三十名自己的人正在玩命地追赶,他们举着长刀闷声在追。 吐屯知道自己派入山中的这一百人也就剩下三十人了,他怒火难抑,一挥手中的长刀,喝令本部大队与那三十人兵合一处、乘胜掩杀。 远远的,只见在东方的黄草泊上,一队甲胄鲜明的大唐牧民,在一面白色大旗的指引下冲出来接应六人。旗下是两位女子,一个双刀,正是自己来时遇到的那人,另一个女子则是一柄长刀护住了旗子。 吐屯要的便是这个局面,他人数占优,不会惧怕正面的遭遇,他这七百人列开了攻击的阵型,呐喊着冲到了! 思晴也不恋战,大旗一摆,这些人只是向着身后的追兵射出一排长箭,便拐着弯子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吐屯的长箭手虽然也射了箭,但是距离不大够,那些箭支刚刚插到对方马蹄子后边的沙地上,反倒让对方伤了十几人。吐屯大怒,拍马冲到了最前面。 追赶许多多的那三十人忽然扯下了身上的伪装,于身边这些匆匆驰过的马队边扔掉了缴获的长刀,亮出了快弩。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在与敌军擦身而过中出奇不意地冲着近在咫尺的敌军施射,一时占了不小的便宜。 吐屯没想到对方这招儿,但那也只是一股小鱼小虾,他无暇顾及,直取使着双刀的思晴,唐民的旗子在她那里,捉住她便成功了一半。 但这女子绝不与他接触,指挥着她那二百几十人始终保持着一箭的距离。他们的百来名长刀手拖后掩护,弓箭手在刀手的后面,从恰当的距离上把箭凌空向吐屯射过来。 问题是,自己的箭却射不到他们。看看追过来的路上,到处都是已方中箭的人马,这让吐屯极度恼火。若是来时在这里留下百十人,哪怕只是迎面迟滞一下他们,便会给自己的大队创造与他们面对面的机会。 而身后十几里远的马群那里也正在发生着一场激战。这里与前边不同,是面对面的厮杀,六十一人对四百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2章 刀斩吐屯 吐屯留下来的四百人在后边赶着他们的战利品——那七百匹马,紧着追赶大队。他们也发现了对面跑来的三十名唐民。二百长弓手慌忙抽箭上弦,发现这三十人一抹身钻入了林子。 他们骂骂咧咧地把箭盲目射向了密林,然后笑骂着把长弓挂好。妈的,这样子射法,连只兔子都别想射到。 马群的蹄音掩盖了身后快速驰到的另三十人。歌逻禄部的军纪还是有的一说,长箭手和刀手按着门类,在行进中也划分的清楚。 高峻是第二次使用这杆大戟,他单戟匹马突然由后边冲入长箭手的队列。 这杆戟就当了棒子被高峻抡开了,一下子搅乱了他们的队形。既然是赶马,就得是在马群的后边。那些长箭手猛然遭受到身后的攻击,仓促间抽出短刀迎敌。 但箭手的刀本就不是战时的主兵器,与这杆跟薛礼的戟差不多重的家伙怎么相碰。高峻的马很灵活、力气再大,那杆戟抡到空中哪有什么招式!再说砍瓜需要招式么? 高峻只身对付箭手,就是不让他们腾出功夫射箭。一但对方密集的刀丛砍到,炭火便零巧地跳跃着脱离开去,它知道如何让开那些短刀。但绝不跑出大戟的打击距离。 有时高峻也不得不暂时逃开,但那些长弓手一旦想抽出箭,他又回来相扰。渐渐地与这些弓手夹杂一处,对方的弓箭更不能用了。 二百长刀手呼喊着奔过来相助,但是有三十名快弩手半路上将他们截住并缠住了他们,这三十人一声不吭,每人每张弩七支箭,总共二百一十支! 他们有人中箭落马,其余人回马来追,弩手转身就跑,而身后边先前躲入林子的三十人又钻出来,总共六十人分成了两拨儿,竟成夹击的势头。 二百刀手对六十弩手的马战,时间可能不好估算,但结果可想而知。这些刀手们与高大人的弩手们相互追逐着,不闻刀枪相碰,只听到往来的马蹄声,二百来人竟然占据了玄池湖边方圆六七里的一整片地方,不断有人中箭,大叫着落马,放下一匹空马落荒而走。 在高大人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不断有三三两两的弩手跃马驰回,他们结果了二百刀手,急忙地赶回来相助了! 这边的战斗有些像是儿戏,歌逻禄人气势汹汹、一直地追着对方来打,对方一直在逃。但是,他们除了接触到了对方主将的兵器,对方竟然没有一把刀砍到他们的身上,他们接触到的全是箭支。 在近战时,长弓手与连弩手更是没法比。长箭是远距离打击工具,它的优势只在远处、优势在于成面、成片地把箭射出去,一到了近战,还不如把长弓扔了省着碍手。 而弩手则不然,弩箭虽然射得不如长箭远,但它出箭快,近战的准头也极大地优于长箭。虽然有个高大人在敌方的长弓手群中往来的冲突,但是丝毫也不影响这些弩手们发箭,他们甚至能够对着角逐在一起的两个人施射,准确的射中该射的人,而不担心误伤自己人。 什么都不必细说了,一直到被这六十一人全部摞倒在地,四百名歌逻禄人的刀也没有挨到他们的身子。 高大人把马停住,在马上喘气,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将射空的弩箭回装好,他说,“先不必回收箭支,得去援助思晴她们。” 思晴此时正在率领着这些人与吐屯周旋,由于吐屯紧紧的衔住他们不放,战场上的形势一度十分的凶险。 思晴这一百名长刀要保护弓手,因而他们总是留在队伍的最后,在敌人没有追到之前,他们没什么事,就是偶尔拨打掉敌人射过来的长箭。 他们一开始与追兵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是高大人临走时交待给他们的,但是在战场上奔驰着,那不是一条直线,总要迂回折拐。 这被吐屯在不久后发现,他不能给这些人喘气的机会,也不能让他们从容地把长箭射出来。他一挥手中的长刀,后边那些俟斤们所率的小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驭马顺着对方奔跑和运动的弧形路线横切过去,使得思晴的长弓手队形瞬间出现了一丝散乱。 担任掩护的长刀手不得不回马冲上去截住他们,双方在一起厮杀,而让长弓手借机脱离。他们在奔跑中恢复队形,将密集的长箭射向敌人后续涌上的骑手,将他们与先头力量分隔开来。 苏托儿就在刀手那里,他知道事情有些难办了。一但双方搅在一处,他这一百人太少了。他一马当先挥舞着长刀切入两部的结合部,引着手下迅速从胶着状态中分开。他不去追赶自已这方的长弓手,而是想向着不同的方向引开一部追兵。 他挥刀砍掉一个敌骑,却被对方两个俟斤紧紧地咬住不能脱身,他用刀碰开一人砍过来的刀,另一人手里的长枪正刺在苏托儿的腰眼上。 牦牛皮甲挡住了这一刺,但是好悬没把他从马上推下去。是思晴飞马过来替他解了围,但她也得回到长弓手那里去,人马夹在这里,早晚会形成混战,让弓手失去效力。 思晴一走,现在旗手全凭着自己的判断为那些弓手们指引方位。热伊汗古丽独自护着旗手在远处奔驰,她看到对方一位中年的汉子从人群中突出来,挥着长刀往自己这边来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拍马迎了上去。 她看到对方的长刀挂动风声砍来,不敢硬唐,按着高峻所教之法往边上一挂,那人砍空后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头也不回地冲旗手去了。 他的目标是天山牧的大旗,但是热伊汗古丽不舍不弃,拨回马从后边再次缠上他。他回身一刀,热伊汗古丽只能硬挡,只听当的一声,她持刀的手一阵发麻,刀脱手了。 思晴不知从哪里突出来截住那人,他便是吐屯,两人战在一处。吐屯力大刀沉,思晴也不敢硬碰,后来热伊汗古丽将刀拾回来相助,但是两人谁也跑不开了。 吐屯一时间拿思晴没有办法,再加上先前那女子共来缠住,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旗手跑开。大旗舞处,原来缠斗于一处的护牧队渐渐地再次显出整齐的队形,长箭再次射出。 吐屯看到双方的力量已经变得差不多了,而远远近近的战场上那些躺着的人里竟然没有一个穿着牛皮甲的唐民,这让他心慌。 吐屯看到那个使戟的小伙子此时一身皮甲、正率着为数不多的人从侧翼冲过来,他看到那些人经过的地方,自己这些人纷纷中箭落马,不知他们的箭为何射出的这样快。他无心与这两个女子恋战,放开她们拍马迎着高峻而去。 高峻认出此人便是头领,更不答话,挺着大戟就来相迎。二人马往一处跑,高峻一把将手中的大戟朝着吐屯掷出。 亮晃晃的铁戟像一条银龙,戟尖映着正午的阳光令人不寒而栗。吐屯一歪身子躲过,心说你倒大方,看接下来拿什么对我。 这时对方的红马已经到了,吐屯挥动长刀就是倾尽全力的一下。 思晴一看是高大人带人赶到了心头放松,但是看他把戟掷出来,就为着他担心。 她看到高大人在马背上一仰躲开了吐屯的一刀,人、马就从吐屯的右腋下钻过。待高大人跑过来,她才看到他的手里握着他那把乌刀,只在刀头有一滴血凝聚着滑落。 吐屯连人带马跑过去,却不见对方追回来,便扭头往高峻这边看。他看到对方驻马不动,手里一柄乌漆漆的刀也垂向下边。 而此时才从腰部传来撕心的疼痛,他低头一看自己的牛皮面护腰被划开了一尺长的大口子,血和肠子不停地从里面涌出。他用手慌忙地去捂,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3章 青云酒楼 短短的两天,天山牧的三百儿郎获得了两次绝对性的胜利。他们巧妙灵活,绝不与敌硬碰,但下手毫不留情,灭掉了乙毗咄陆部处密、歌逻禄两部共一千七百人。只有处密部一人逃脱,还是高峻这些人故意放走的。 而天山牧这边没有一人伤亡。有一个刀手的肩甲在最混乱的时候被对方的利刃划了一道口子,没有伤到皮肉。苏托儿的腰甲上挨了一枪,但没有戳透。如果下一次对方不是从同一个地方扎上来,那就相当于没有事。 这是大唐与西域胡国之间的一次交锋,也是第一次。但是因为只是“牧民之间”的冲突,所以不该将它列入开疆拓土的正规军事行动。 另外,大唐这边的力量太少了,只有三百牧民,而且连西州的出击授权都没有,更不要说长安的授权了。 这两次以少胜多的战斗,其夺人眼目的光彩,被大唐东部如火如荼的、讨伐高丽的战事遮盖了。 之前,唐人中只有去往西域的客商才从这里走过,那时他们曾经从玄池的南岸经过,去往更远的西域诸国。 但是从乙毗咄陆部占据此地,四处游荡的马队白天时对这些客商们课以重税,夜晚有风的无月时段便进行抢劫,所以慢慢的连客商都少了。 也许当他们的驼队在这里歇息的时候,他们多数人想不到,就在不久的将来,在玄池北岸东西七、八十里的地段上,会闪耀出一片由三百大唐牧民挥洒出的刀光剑影。 这场战斗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吐屯死后,他的那三百来的残兵又让高大人费了不少的周折。他们丧失了斗志,全无队形,漫山遍野地乱跑,他们便漫山遍野地追剿,长箭圈敌,刀手和弩手近距离歼灭,不使一人逃脱。 等黑达援军第二天清晨到达的时候,现场没有一个天山牧的影子,昨天战场上那些悲惨的情形都在阿史那欲谷送去西州的第二封信中详细提到了。 因为凌晨的一阵飓风,天山牧的踪迹被吹扫的无影无踪,一个马蹄印子都没有。 黑达按着自己的预想,按着对于天山牧这帮牧民一晚上能跑出去的距离,在战场方圆八十里的地面上拉网式的搜索,但是什么都找不到。 此时,阿史那欲谷的命令到了,让他到阿拉山口集结,为他的第二封信做注解。黑达悻悻地带了人马返回。歌逻禄部的被全歼让他痛不欲生,这是一部作战勇敢、而且没有什么背景的力量,正是他想着着意拉拢的队伍。 他让他们来,本来是想着让处密部的惨败衬托一下歌逻禄的勇猛。他原以为万无一失,派了歌逻禄部的全部一千二百人。就为去对付大唐天山牧的三百人,现在他怀疑是不是三百。 不久,柳玉如就从白杨牧赶回的郭待封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郭待封的假期结束了,他回了鄯州,而大哥郭待诏还在那里。柳玉如从郭待封那里得来的消息也是他间接从都督那里听来的,但是这就足够了。 高大人打了多大的胜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事。在这些女人们的眼里,那些胜利的唯一象征意义就是,高大人没有事,他还在战斗。 当郭二哥绘声绘色地把阿史那欲谷的两封信的内容讲述给她们的时候,她们控制不住地相互击掌,眼眶湿润。说为什么高大人不把那些缴获的刀枪都投到河里或是湖里,也省得费着力气去毁坏。 但是随后就有人猜测说,“那里是沙漠,喝水都难,哪里来的湖呢!”于是大家认可。 高畅的胎动在婆子的细心照料下,不但不再是对她的骚扰,反而成为了每天必须仔细等待的节目,婆子让高畅知道这是胎儿发育正常的迹象。 每逢这时,柳玉如这些人总会有个人把耳朵帖到高畅的肚子上去听,感觉那个小小生命的问候。随后婆子就得回去牧场村了,柳玉如只让樊莺留下陪自己在鄯州,其余的人都回去。因为她想亲自查一查那个宋大人的事情。 高畅对这些人依依不舍,好在柳玉如和樊莺还在鄯州,也就没有多么的伤感。把这些人送走后,柳玉如与樊莺就开始行动,她们按着自己的猜想,把这件跟乌蹄赤兔有关的事情悄悄查起。 郭待封带着她们拜访了鄯州令、丞,让他们都知道这两位女子是长安高府的少夫人。并说她们只是对贞观九年的那场战斗有些兴趣,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 他们从樊莺身上那副崭新的皮甲看出,她们一定是对打仗有些兴趣。这些生活在豪门的、锦衣玉食的女人异想天开起来,不满足她们的好奇心是不行的。 虽说这不是官方交办的任务,但是有新任的果毅都尉发话,那就是大事了。他们把衙门里所有办差的都叫到了一起,让他们认着这两个人。鄯州令说无论是谁,只要两位少夫人找到他们,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提供一切的助力。 鄯州令还把丞派出来,让他专门侍应着这两个天仙似的女子。这是一位五十出头的儒生气质的官员,说话慢吞吞,眼睛从不抬一下正眼看她们,这是规矩。 但是,对于她们提出的要去哪里、找些什么人的要求从来都是立刻答应,并亲自带着她们前去。 柳玉如和樊莺决定先从宋大人出事的那家酒店查起。 在鄯州城北大街,路北一座高大阔气的酒楼,名曰“青云”,楼分三层,高大敞亮。这在四周一片匍匐着瓦顶的单层住宅中来说,确实有着鹤立鸡群的感觉。 鄯州丞领着二人步入青云楼,柳玉如两人立刻吸引了大厅内众多的食客,有人把鸡蛋羹送到了下巴上,有人眼睛发直忘记了咀嚼。鄯州丞亲自光临,老板领着他们步上二楼的雅间,端上上等的香茗问他们的来意。 一待柳玉如说出了刚刚去世的那位宋大人,老板立刻闪烁其辞,忙着起身到门口招呼着伙计上菜,连说,“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一时间山珍海味的竟然摆满了一桌子。 他不知道眼前这两位长安高府的少夫人是什么来意,心说,难道那个困顿多年的宋大人与高府还有什么亲戚不成?显见着这两人的目的是很明确的,不然不会专门到酒楼来一趟,而且还有鄯州丞陪同。 他尽量按着已有的、关于宋大人死因的定论去回复柳夫人,生怕什么地方说错了话。 柳玉如看出了他的紧张,她也不追问此事,还问一位端了酒菜上来的年轻伙计叫什么名字。伙计躬身道,“回柳夫人,小人叫林升。” 姐妹二人也不喝酒,只是林老板陪着鄯州丞刘大人喝了两杯。饭后柳玉如对鄯州丞道,“刘大人有劳你了,我们只是私下游玩,你且回去忙你公务,” 鄯州丞听出这不是柳夫人的客套,他忙着站起来掏钱。却被林老板死活的挡住手,不让他从衣兜儿里抽出来。刘大人走后,柳玉如笑着对林老板道,“我们姐妹想认识一下那个林升小哥,不知方便不方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4章 鄯州市令 林老板哪敢不方便?当时便站在门口喊道,“林升——,林升!” 那个叫林升的伙计一溜小跑过来,林老板身子在门口挡住了房间里柳玉如和樊莺的视线,一边冲着林升挤眼、又龇着牙无声的威胁,然后嘴里才道,“两位少夫人问你话,你要如实地讲来,不许有任何的隐瞒!” 林升一连声地说着是是,就走进来。[((八〈一小<说{网林老板回过身子,满脸是笑地冲着柳玉如和樊莺一揖道,“小的就不打扰,如有吩咐马上就来,”说完退了出去。 柳玉如请林升坐,林升不敢。柳玉如说,“我们只是问些事情,小哥你最好将实情告诉我们,”林升知道这位柳夫人要问的事出不了跟那位死去宋大人有关的,他的心里惴惴不安,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柳玉如问,“宋大人死的那天,是你侍候着的是不是呢?” 林升心头一惊,没有想到柳夫人一句话便问到他自己。这个他是不敢胡说的,那日衙门中来人已经录了口供,确实是他在侍候。 他不知道这位柳夫人因何一下子便这样问,他以为是她们临来之前已经去衙门里看过了案底,也只有这样的解释。看看那位刘大人都陪着来了,这还奇怪吗?他只有点头。 柳玉如又问,“那么,这只指戒,小哥你一定是见到过了。”柳玉如抬起手,在她的手上戴着那只红宝石的戒子。 林升慌乱地瞟了一眼,有心不承认,但是柳夫人第二个问题便问到这上边来,这事又只涉及到自己,谁又知道她因何知道的这样仔细?万一说谎被她揭穿,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担着。因而,他不得不再次点头。 柳玉如问,“这只指戒当时是一个身材比你高上半头、又比你魁梧,宋大人称呼他作高兄的人拿出来的,他们是在一起吃饭,是不是呢?” 林升终于张口结舌,是与不是都无法再答了。说不是,便欺骗了这位柳夫人。说是,那么当时他同衙门中的公人说只有宋大人在此处喝酒,岂不是自打了嘴巴? 柳玉如笑道,“小哥你自管放心,我们从你这里只想听到实情,但是却不会把你的话透露给官府中人,你大可放心。” 林升吱唔着,终于在半晌后说,“夫人……当时,当时我没……” 柳玉如截断林升的话,“林小哥,你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和我妹妹又不是来过堂审案,每句话都要你录供画押,又岂会一意让小哥为难?只是那姓高的是我家一个家奴,我们怀疑他出来害命,那不伤天害理了么?我问小哥这么多,实在不是为了与宋大人的死相牵扯……我们也不想给自己多事,但是家法须严,小哥你说是不是?” 这位柳夫人柔声细语,并没什么歹意,似乎还处处想到了自己的前边,他不好再隐瞒这个,便道,“夫人你说得不错,当日是有个那样面目的人与宋大人在一起,而宋大人当时就是呼他高兄。” 柳玉如点头,让林升说说当时的所见。林升既然已经开了头,便放开了胆子,把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临了他说,“柳夫人,此事若是官府知晓了,我便犯了出具假供的罪过……” 柳玉如道,“我都说了我们也不想多事……不知小哥以往可经常看到那位宋大人到这里喝酒么?” 林升已经把心放在肚子里,他回道,“这位宋大人我却是头一次见他来……不过,我们老爷好像说过,这位宋大人好像是鄯州市令。” 今天的谈话如此的轻松,林升也就乐意把自己知道的多对柳夫人说一些。见柳夫人示意自己可以走了,林升冲着柳玉如和樊莺两个人鞠了一躬,开门走出去。 樊莺问,“柳姐姐,你怎么知道找这个林升来问?” 柳玉如道,“刚才他第一次端了酒菜上来时,我看他瞄我手上这只指戒的神色中露出很惊讶的表情。虽然他很快地掩饰过去了,但那不正常。指戒是很贵重,但是戴在姐姐的手上值得他如此惊讶?” 樊莺道,“姐姐我明白了,你是高府的少夫人,就算戴了比它更贵重的东西也是很自然的。”林升是个酒楼的伙计,他在这样一位有身份的漂亮女人面前,有可能对指戒的款式或上边的红宝石感到好奇,但是却不该惊讶。 “那个宋大人是在这里死的,那么高白也在这里出现过,所以我从林升的表情上猜出来,宋大人和高白喝酒时,是林升在侍候着。” 柳玉如说,这样看,高白一定是在桌面上拿出过这只指戒。后来宋大人醉酒呛到,也八成是确有其事,而高白为了独吞指戒见危不救,他也够可恶的。 “用这样的贵重东西来堵一个市令的口,不知道她要遮掩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市令,正该负责为生于本城地面的战事筹集军需,不过按着鄯州的等级,那位宋大人充其量也就是个从九品上阶。 柳玉如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指戒,心说崔氏用这样价值千金的东西来堵一个小市令的嘴巴,也难怪他会喝多了。她想起了丫环和高白,他们不也对指戒有过垂涎? 她对樊莺道,“妹妹,你若是喜欢,我便把它送与你。”说着就往下摘指戒。 樊莺阻止道,“不可,是师兄送你的,我哪敢要,再说我舞刀弄剑的,也戴不出好。” 柳玉如看她说得真切,也就作罢。她说,“这就是我们姐妹要查访的,这也不是我们多事,不过崔夫人既然不惜在郭二哥的信中做手脚,也不想高大知道这个神秘的人是谁,那么我就更想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对咱家高大人不利。” 高峻从大漠中做甲回来后,曾经对柳玉如说起过他郭待封的第二封信,也否定了崔嫣与侯君集有什么关系。柳玉如想,那么,这个崔氏极力掩盖的人物,便是崔嫣的父亲。 她把自己的推测与樊莺一说,樊莺有些担心,“姐姐,依我看她肯付出这样大的本钱来遮掩此事,那么对这个幕后之人必是十分的看重。我们这样查来查去的,会不会让她恼羞成怒?” “我不管这些,总之这个人是咱们高大人想知道的,那我就要查看一下……她越是不想让高大人知道,那我就越不想高大人蒙在鼓里。” 樊莺郑重地点头,能和柳姐姐单独走出来为了师兄的事情而忙碌,樊莺觉着这是件有意义的事情。她知道师兄这次出去是凶险万分的,与其坐在家里动不动地替他担心,还不如跑出来查查这件事情占着心。 她们决定,找到那位宋大人的家,他家里一定还有别人,说不定能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些什么有用的信息。就算他的家人不清楚,那么还可据此找到与宋大人贴心的朋友什么的,再向他们打听一下看。 两人从桌边起身出来,在大厅里,林老板恭恭敬敬地把柳玉如和樊莺送出来,看着她们在门外上了马。两人并没有提出什么涉及酒楼的下文,他才放了心。 而在一楼大厅里,那个刚才把鸡蛋羹送到下巴上的人,一见柳玉如和樊莺出来,立刻不吃不喝了。他冲着另外三个人一使眼色,他们心领神会,匆匆结帐出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5章 入乡探访 <>天才壹秒記住『→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柳玉如和樊莺从青云酒楼出来,直接回到果毅都尉府,高畅一头晌没有与二人好好说话,见她们回来,忙问她们此事打听得如何。【△網.】柳玉如道,“没什么收获,不过我们姐妹正好来了鄯州,总要顺便察访一下。” 她们托郭待封,带她们去找一找那位已故市令宋大人的住处,最好从宋大人的家人中找到与其关系要好的朋友,然后再看看能否打听一下当年的事情。 郭待封笑道,“都是我粗心大意了,要是多留些心,也不会让你们两个再费事。” 柳玉如忙道,“这怎么能怪郭二哥呢?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正好我和樊莺借着这个机会跑出家来玩。” 吃过午饭,郭待封带了二人到户曹那里查到了宋大人的住处,那里却是整座鄯州城最为破败的民户区。柳玉如和樊莺二人不用郭待封陪同,各骑了马匹溜溜哒哒自已去寻找。 反正对此事的察访也不算多么紧急的事情,只要她们能在高大人回来前回到家就行。要是把另一个骑过乌蹄赤兔的人察访到,说不定高大人还会夸奖她们几句。 这片民户区就在鄯州城北门内,从北门大街拐进去,街道变得狭窄起来,一片低矮的瓦房鳞次栉比,每一户的门楣促狭而拥挤。本来就不大宽绰的街道上居然还有拉着柴草的牛车通过,柳玉如和樊莺不得不把各自的马拨到路边,等牛车过去后才能继续往前走。 她们按着鄯州户曹提供的宋大人的住址,在街上转悠了一阵子,也没有找到这位宋大人的门口。因为户曹衙门写给她们的门牌是多年之前的,此时看上去,家家大门上都已经见不到标识。 一个鄯州的市令,主管的是一城的市场买卖、商户等事,如果他心眼活泛那么一点,都不至于住在这样一片寒酸的地方。 二人不由得对这位已经故去的宋大人平添了一丝隐约的敬意,只是宋大人在巨大的诱惑面前终于晚节不保,还枉送了性命,想来也让人惋惜。 一群半大男孩子正在街头玩耍,他们注意到街头来的这两位漂亮的女子,骑着高头大马在那里辨认门牌,便跑上来问,“你们找哪家?我们知道!” 柳玉如道,“这里可有一位宋大人的家?” 他们立刻争先恐后在前边带路,很快在一座院子前站住,“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官儿,就是这里了!”柳玉如让樊莺给了他们些大钱,每人两个。孩子们拿了钱,冲他们作个揖,一哄而散。 二人下马,樊莺上前叫门,不大一会有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出来,她们以为是宋大人的兄弟什么的,一问,那人说不是,“我们是租的宋大人家的房子,主人已经搬到乡下去了。” 他似乎很乐意给二人带路,从院子里牵出一头毛驴,对二人道,“我带你们去,也不算远,正好要去交房租。” 三人出了鄯州城的北门,在城外的土路上行不远,拐过一道山坡,那人指着远处五里外一座村子对二人道,“两位夫人,你们看,就是那里。” 柳玉如问,“这位小哥,这位宋大人家为什么放着城里不住,却搬出去?” 那人道,“我是知道这位宋大人过世后,他家中只剩下了三个女人,也没有什么经济,把城里的房子租出去收些房租,大概是在乡下会好过点。” “宋大人家没有男丁吗?” “小的知道他家有位七十岁的老婆婆、一位宋大人遗孀、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再无旁的人了。”柳玉如听了,已经能够体会到这一家子的艰辛。这位宋大人是家中的顶梁柱,他不在了,剩下老少三个女人,不知生活要如何支撑。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村头,那人在村边一间草房前站住,下了驴,径自推开虚掩的柴门进去,喊道,“宋夫人在家吗,有两位贵客到了!” 半晌,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搀扶着一位老婆婆从屋里出来,不用说便是这位宋大人的母亲和女儿。男子道,“老人家,宋夫人不在家?” 这位姑娘见从院外进来三人,男的认识,又有两位年轻女子各牵了马,不知什么来路,便道,“我母亲出去打烧柴,尚未回来呢!”这个姑娘身上穿的裙子已经褪了色,但还干净,她扶着奶奶在院中坐下,才冲着柳玉如和樊莺万福了道,“不知两位贵客到访,有失远迎。” 这也曾算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在礼数上落落大方,只是有些许的局促,都是不常抛头露面的缘故。 柳玉如忙道,“这位小妹,我们是从西州来的,原本想找宋大人问些陈年旧事,哪知宋大人遭遇了变故,真是令人难过……若非这位小哥带我们来,就找不到这里来了。” 男子事情办到,从怀里掏出几十个大钱递与姑娘,“宋小姐你收好,我无事便回了。”说罢与几人告辞。 姑娘听了柳玉如的话,眼圈儿有些发红,去屋中搬出两张木櫈请二人坐,“两位夫人……只恨我不是男子,母亲年近五旬,还要她去打柴……” 老婆婆背驼耳聋,满头白发,出来坐在那里也只算是礼节性的,言来语去的也插不上话,都是这位宋姑娘在接应。 她从这二人一进院子,便看出她们一定是有着不寻常的身份,几句话过后,慢慢的熟了,这位宋小姐便偶尔敢正眼看柳玉如和樊莺。见她们不施脂粉,俱是国色天香,猜不透她们的身份,不禁在心里暗自揣摩:父亲从未提到过西州还有什么认识的人,不知她们找上门来有什么事。 而柳玉如也从这位宋姑娘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愁色,心知她们祖孙三代在乡下栖身,其中的艰难是少不了的。她忙把来意对这位宋姑娘说明。 姑娘道,“柳夫人见问,我实话实说,不算嚼人舌头的……我父亲生前不善结交,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往来。自他去世后,为数不多的几个也一次没有露过面,我不出门,不知道让你们找哪个,只好等我母亲回来后再向她打听打听了。” 正说着,院外的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争吵之声,有男声、女声,姑娘面色微变,对二人说道,“想是我母亲回来了!” 柳玉如和樊莺听到街上有个人嚷道,“宋夫人你打柴便打,为何挂坏我家的庄稼,这可都是从春天一直长到夏天,你说不过意,这可顶用么?秋后不知要损去我们多少的收成。” 又有一个妇人急急说道,“李公子你不要生气,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他,他不是故意挂坏了你地里的庄稼,再说他是给我帮忙,还求李公子高高手,宽谅我们这一次……” 再有个男的接话道,“我们公子怎么会为难你们,你们是宋大人家眷,又是女流之辈,为难你们不是让人瞧不起?但这小子五大三粗,挂坏了我们老爷的庄稼,却是不该轻易放过,我们是冲他说。” 柳玉如和樊莺也不出去,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外边的动静。说话这人一边说着宋大人,一边又说着什么女流,轻慢之意明显。但是看到院内这位姑娘听到这人说话,她已经变了脸色,有些要哭的样子,想要出去又有些迟疑。 正在此时,柴门一开,一个背了一捆干柴的小伙子,被三个人推推搡搡进来,每被一推便趔趄一下,脸胀得通红也不吱声。 一位五旬妇人想来就是宋夫人,想去遮拦这三个蛮横之人,又不敢,脸上的笑容也是挤出来的。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6章 有人为难 为的一个是众人所称的李公子。 他二十岁年纪,五官端正,身材细瘦、有些弱不禁风,但口气却硬得很。一进宋家的院子,他便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柳玉如和樊莺,心中暗吃一惊,两只眼睛不大一会已经在二人脸上、身上瞄了几遍。 他从她们的穿着打扮看不出对方什么来路,看她们并没有什么跟班,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来头。不过他心里仍然惊讶,在这样的穷乡僻壤怎么会跑出来两位如此出色的人物,却比那位宋小姐让人眼馋得多的多了。 他语气放柔和,对宋夫人道,“鄯州的李姓大户,在此村也就是我们一家,当今的皇帝与我们五百年前也是亲戚,我们怎么会为为难宋夫人呢?只是人靠天吃饭,庄稼毁了只能等明年,少收多少粮食算是不好算清楚的。庄稼是牛二胜背了柴草挂断的,我们只冲他索要赔偿。” 那个背了柴的年轻人原来叫牛二胜,也是本村人,家中父母俱在,有个大哥已经成亲。他家境不是多好,已经二十几岁仍然没有成家。 他见新近搬到村里来的宋家小姐,人貌俱是入心,便常来帮着做活。宋夫人已经看明白这小伙子的意思,偷偷问女儿,宋小姐也有此心。 只是村中的户、李家的独子也看上了宋小姐,央着他爹过来提亲却遭到宋夫人的回绝。这位李公子从一不二,娇生惯养,他想要月亮,要是有梯子的话,他爹也会爬上天去摘来给他。 李公子认定是牛二胜从中搅了自己的好事,好些天在想办法抓他把柄。今天家里奴仆跑来对他说牛二胜这小子又给宋小姐献殷勤,李公子立刻带人来找茬儿。 牛二胜正好背着打好的一捆柴草从李家的地边经过,草捆挂到了地头的庄稼。本来只是挂到了叶子,但是李家的家奴跑过去,说他把庄稼挂坏了。奴仆一边叫嚷、一边自己伸手采折了几根,硬说是他挂断的。 牛二胜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柳玉如与樊莺就听明白了。两人都看清楚了这位李公子的意思就是无理取闹。她们也不说话,在那里静观。 李公子说,“看在宋夫人的面子上,我们不多要。你只要赔了我们的损失,大家一拍两散,我们李家不是不讲道理的门风,你去拿银子吧。” 正说着,有一老一少两人匆匆进来,牛二胜见了叫,“爹,你们来了。” 来的是牛二胜的父兄,他们听说是惹到了李家,忙着过来平息事端。李公子不让牛二胜说话,对着来人说道,“牛老爹你来得正好,你听说过‘春种一粒粟、秋收万担谷’这句话吧,有道是宁打一巴掌、不毁一棵苗。你儿子一下子挂断了我家四五棵庄稼,要怎么赔我们?” 牛二胜听了气愤之极地道,“爹你不要听他胡说,我只是用柴捆挂到他家地头的庄稼叶子,并未见折,是他们自己扯断了污我的!” 牛老爹五十多岁,不敢惹到李家,听了儿子的话怒道,“你闭嘴!李公子是个读书人,会污赖我们这小家小业的?都是你不小心,还不快给李公子陪个不是,求要公子原谅!” 牛二胜十分的不愿意,低着头不语。李公子干笑几声道,“还是牛老爹你见过世面,知道事情从哪边做。不过这事可不是陪个不是就完的。谁不知道人靠天吃饭?庄稼断了就不再打粮食,牛老爹你听说过耽误了人家的收成只陪不是便了的么?” 他手下两个奴仆也虚张声势,“多少得赔点儿。” 牛老爹无法,只好堆了笑问,“不知要怎么赔?” 李公子斟酌着道,“这样吧,一棵庄稼不多要,就一两银子。你只要掏五两银子就好了。”五两银子,一般的乡下人家要过两三年,一时间谁又掏得起。 牛二胜的大哥一听便要急眼,兄弟与宋小姐的事情刚刚有了眉目,家里为了筹办此事,东借西凑的也不到五两银子。一下子给了姓李的,兄弟的事要怎么办?他要说话,却被他爹拦住。 李公子道,“怎么样?你若不赔,我们便要经官,到时我们衙门里见!花钱打官司可不止是这个数目。” 穷人最怕打官司,花多少钱都心疼自不必说,功夫便耗不起。 樊莺早就气得要作,但是柳玉如暗扯她衣袖不让她动,姐两个坐在那里不吱声。听牛老爹还在陪着笑脸,李公子不耐烦道,“你们没银子就往后站,说句话能抵银子的人不是你们父子……”他看着宋小姐,说道,“只要宋小姐求我一句,我便免了你们的银子。” 他的一个家奴道,“要是宋小姐肯赏脸随我们少爷回家去说,我们少爷便倒帖五十两银子也是可以的。” 李公子道,“正是此理!” 宋小姐听了,感觉受了污辱,她知道是摊上事情了,内心无助,扭过身子不看他们,这个姓李的德性猥琐,便是有万贯家财也不及一个品行端正之人。 李家这主仆三人当众戏耍女儿,宋夫人气愤已极,但孤儿寡母又怎么是人家的对手。眼见着今天的事把牛家父子也牵连上了,她有些悲愤地道: “李公子,你大人有大量,怎么会为难我女儿,老身在这里替牛老爹陪你个不是,求求放过我们。”说着便要下跪。 李公子忙伸手阻拦着,“老夫人,我是为难你么?你知道我巴结你都来不及!再说你大过我,不比宋小姐我们是同龄同辈的,说个什么话也方便,你让她来说。” 宋夫人几乎就要哭了,她没有经过事,心里早就没有了主张。她知道李家如此,都是因为提亲遭拒。但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不由了女儿的意,不是让她一辈子委屈着? 若是丈夫在世,再怎么无权无势,也不会犯到这些小人的手里。牛家虽在,但又怎么斗得过村里的大户?她悲从中来,分寸大乱。 李家的一位仆人见主子言语之间总是瞟着坐在院中的两位陌生女子,又见她们虽然衣着华丽、面目娇好,但都一声不吭,以为是被吓住,于是成心地帮着少爷往她们身上扯。 他见院中有两匹马,洗刷得干干净净,其中一匹马上还套着全副的牛皮甲。他知道宋家绝无这样的马匹,那么一定是这两个女子骑来的。 他上前去,用手握了樊莺那匹马的马镫,笑着对主子说道,“也罢了,公子,要是这匹马能赔与我们,便不再要银子。” 他主子道,“正是,这马是你们的吗?宋大人已然不在人世,也不须骑马公干了。若是以马抵债,我便认吃些亏……是你们的么?” 他踱步过去,见那马的马鞍饰着红绒金丝的络子飞边,知道一定是这两个漂亮女子骑的。她们不吱声,自己不好上去搭话,家奴的话正好是个引子,他岂有不顺竿爬的道理。 说着话,这小子伸手就想往马鞍上扶,心里想着,看那年纪稍长的和那个小些的,到底是哪个坐在这上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7章 舔他鞋底 “这位李公子,你有多大的家业,敢动我妹妹的马鞍子?”柳玉如终于说话,她站起身来,瞅着李家这小子,微笑着问道。 这小子一听柳玉如说话,再看她脸上的笑容倾国倾城,只感觉心跳都顿了几顿,手就隔空停在马鞍子的上方,不敢落下去。 他想了想,把手抽回来,慢慢恢复了脸色,笑嘻嘻道,“这位夫人,我早说这马与众不同。也只有夫人与令妹这等人物才坐得,不知道多少银两一摸?古人千金买马骨,小生若能从马鞍之上与旷世美人产生交集,也不枉此生了!你只要说个数目,小生在所不惜。” 他的一个家奴也附和道,“我家公子向来肯为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他说的话可是算话的,哈哈哈……”另一人也大笑起来。 牛氏父子和宋夫人一家正不知这两位因何到此,进到院子这么久,都没有来得及与她们说上句话。听了李家主仆三人的话,都一起为两个陌生的女子担心。 柳玉如道,“有些事情不是花了银子便可以买到的,你们且先把刚才的话放一放。也不要说什么交集。公子你那家仆刚刚摸了我妹妹的马镫,这件事情便要好好说一说。” 樊莺笑道,“姐姐你说的正是,这小子的脏手摸我马镫,岂不是会污了我的鞋底,试问整座鄯州城中,有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到我们!” 她走过去对那位刚刚抓过她马镫的人说,“你刚摸了我马镫,我也不要你银子,只须把你这只手砍下来便可以了。” 那人也不当真,还以为是个机会,便对他少爷说,“若是少爷你同意,我就用嘴给她舔干净了鞋底也是愿意的。”说着便伸了舌头舔嘴,并嘻嘻而笑。 他主子说,“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劳烦你来做,轮得到你么?”说罢笑声更为放肆,“砍手?妹妹你砍我的头都是可以的!”。 樊莺大怒,“你好不要脸,这院子里哪个是你妹妹,这也是你乱叫的?让你那狗腿子趁早把手伸出来让我砍掉,不然你们今天出不了这院子。” 李家少爷冷笑道,“今天本来没你们的事,要是宋小姐家的事都好商量。是你们硬掺和!就不要怪我们翻脸了,别说砍手,你这样威胁好人,就是好好从这院中走出去都是万难!” 樊莺忍无可忍,哪会和他磨嘴皮子,宝剑也不出鞘,迅疾出手用剑鞘的顶端往那恶仆胸前一点,伸出脚尖去在他后跟上一绊,那人仰面而倒。刚要爬起,又被樊莺点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另一奴仆挽着袖子往上便冲,又被樊莺用剑鞘点了穴道,嘴里说着,正好砍你一只左手、他一只右手,让你们做个搭配,谁都不笑话谁。说着话便把剑抽出鞘来。 那位李公子一看,两个帮手不知怎么便让这女子制住,一阵心虚,转身溜出去。而他两个奴仆见樊莺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在眼前比划,吓得早没的骨气,争先恐后地求饶。 柳玉如说,“妹妹你不要伤他们,他污了我们的马镫,只须赔上些许的银子,我们便饶过他罢。” 樊莺道,“赔多少合适?” 柳玉如道,“他几根破庄稼都要五两,我们的马镫一定不能便宜了。他们在这院中吵闹许久,耽误了宋小姐的好心情,都是因为马镫而起。索性我们一起多要上些,送与宋小姐做嫁妆……我们就要二百零五两,庄稼的五两去了,只要二百两罢。” 樊莺听了,挥起剑鞘抽到二人身上,“便宜了你们,银子拿是不拿?”二人身上痛得难忍,都说拿。 正在这时,院外吵嚷着,有许多家奴持了棍棒、堵了院子叫着,“放了我们人,不然谁都不许走!”原来是李家恶少叫了人来了。 众人往院外一看,来了足有十六、七人,气势汹汹,一下子院里院外都站满了。宋小姐扶了祖母躲到了屋里,而宋夫人吓得话也说不出来。柳玉如道,“宋夫人你莫怕,他们既然惹到我妹妹,没有二百两银子,来多少人也不行!” 宋夫人不知她为何还是如此沉稳,又听樊莺道,“姐姐你随宋夫人进屋歇着,一会儿我收拾了他们再叫你出来。” 柳玉如知道樊莺的身手不错,但是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她心里也没有底。听樊莺这样说,她仍站在那里不动。 樊莺不怕这些人,只怕一会动起手来,有人伤了柳姐姐。她催促道,“姐姐你放心,这些人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再有这些也无妨!” 李家那些人谁信她的大话,鼓噪着往上一拥,抢到前面的已经让樊莺撂倒了两个,后边的又冲上来。柳玉如担心妹妹,站在院中眼珠不错地看着,又帮不上忙。 果然有两个家奴绕过樊莺欺身往柳玉如这边来。牛家兄弟看出这两个不认识的女子是为了宋家出头的,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人家吃亏。哥两个一齐挡在柳玉如的身前,一人身上挨了对方两棒,疼痛难忍仍然招架着不撤身。 樊莺看了,从人群中跳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宝剑已经出鞘,在那二人大腿上一人一下,二人吃痛栽倒,柳玉如喊道,“妹妹莫伤人命!” 樊莺一边道,“我有分寸,”一边挥剑挡住这些人,不大一会又有几人受伤跌倒。一开始这位李大少爷倚仗人多,还在人群后边大呼小叫。但是不大一会儿,一根根的壮汉不是僵在那里、便是受伤倒地,竟无一个能动的,他就怕了。 一个小村子里的土财主能养多少奴仆,方才能动的十几个人都让他拉来了。他起身就想溜,却被樊莺挺着剑挡住。一愣神,就被樊莺一脚踢倒了、剑架到他脖子上说道,“二百零五两,拿来!” “姐姐……你饶命……” “谁是你姐姐!”他话没说完,便让樊莺一脚蹬在嘴上。他顾不得疼,爬起来时那把锋利的宝剑又比划到脖子上,剑刃上的寒气都感受得到。 李大少爷平日耀武扬威,碰的都是软茬儿,今天苦胆怕是都吓破了,顾不得擦嘴,忙道,“姑奶奶……” 樊莺倒让他气乐了,“你少套近乎,我哥哪有你这样大的孙子!说什么都没用,银子你交是不交?” “交、交、我交!”樊莺解了一人穴道,“滚回去拿!” 那人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樊莺仍不解气,“你不是爱舔人鞋底么?”她冲着牛二胜道,“你过来。” 牛二胜已经被这女子的功夫看傻了,怎么她一个女子就能打倒这么多。听到人家叫,牛二胜忙过来应声。樊莺道,“你背了柴草由他家的地头过,想来鞋子一定沾了他地里的脏东西,让他把鞋底给你舔干净。” 牛二胜想不到这女子会有此话,心说以后你们走了,我们还在这里。今天舔了他鞋底不要紧,明天就要穿小鞋。他不确定,拿眼瞧他爹,他爹也是一副没主意的模样。 只听院外有人“啪啪”鼓掌,说道,“妙极!妙极!” 众人往院门处一看,由街上迈步走进来四个人,一人绿袍,是个浓眉大眼、五短身材的车轴汉子。另三人黑衣,匝巾箭袖,动作干净利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8章 樊莺许牛 樊莺道,“妙与不妙,只有李大少爷知道。〔网<〈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9章 从七品官 <>天才壹秒記住『→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他低头,陷入沉思,“下官那时只是宋大人的手下,对于这样一匹马,我也很好奇它的好看与雄骏,但是对于那时的骑马之人却记得不大清楚。【△網.】若是宋大人健在,说不定会记忆得更深刻。” 樊莺道,“有多少你就说多少,我和柳姐姐正查此事。”柳玉如暗暗用眼神制止她,樊莺这才会意,不再多说。 柳玉如问,“我们查到,当时侯君集曾经骑过此马,但他是与江夏王李王爷一起出征,莫非是李王爷骑也过?” 李大人像是想起什么,连连道,“不会不会,我想李那王爷是位亲王,如此的好马也是要留给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官使用,他是断不会骑的……只是下官有些不明白,两位夫人,你们探查此马,难道只为好奇?” 樊莺说,“那是,因为我家高大人的炭火马,便是在鄯州地面上得到的。” 李凯若有所思,回忆着说,“不瞒两位夫人,你们遇到我便找对了人,除了侯君集之外,下官的确曾见一个人骑过此马。” “他是谁?”柳玉如和樊莺大喜过望,一齐盯了李凯问道。 这位李大人说,我只记得与这人在鄯州城见过一面。当时也是被他骑的那匹马吸引了,此马正是柳夫人所说的样子。【△網.】我见他一个下级的将官,却骑了如此好马,便上去与他搭讪。但是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只是匆匆应了两句便骑马走了。 柳玉如问,“李大人,能否回忆一下当时是怎么与他搭讪的?” 李凯回忆道,那时我只是问他那匹马是哪里来的。他自豪地回我一句,当然是我家里的。我就问他家是哪里,他说是丹凤镇。我再问他贵姓,他骑马已经走远了,回我一句什么我也没有听清。 “就这些么?”柳玉如在桌边欠了身子问他。 李凯道,“那时鄯州大街上乱哄哄的,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我又只是好奇,哪会问的那样仔细。若不是看到那匹马,我都不会想起和他说那两句话的。” “那你总该记得他的模样吧!” “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无甚出彩之处,但是眼睛明亮、就添了五分的神气,年轻时一定是个帅气小伙子。不过我看他不像是立过什么军功,不然,何以我怎么看那匹马都与他的身份有些不搭调?后来大军出征时,我看到侯君集骑了那马,感觉就该是这样子。” 话尽于此,柳玉如也不好再问。 乡下人的婚礼没有那么讲究,新郎牵了新娘子出来,拜了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也改成了拜谢柳、樊二人以及李大人。 虽然仪式简单,但是柳玉如看得出这位宋小姐与牛二胜是两情相悦,不禁为自己、樊莺无意之中促成一段姻缘而暗自高兴。 饭后天色已晚,李凯起身说要回鄯州,问柳玉如和樊莺走不走,若走即顺路。柳玉如说再等一等,她们姐妹要再祝福新郎、新娘才行。于是,李凯大人带了三名随从起身上马而去,两家人依依不舍送到门外。 进屋后,柳玉如姐妹又坐了片刻,她只是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宋夫人,以前可曾记得有李凯此人?宋夫人说没有印象。不过她不愿意对这位李大人的身份有什么怀疑,只是说,“我家那位平日里不善于结交,人也不好往家里领,不熟悉也正常。” 于是柳玉如便拉了樊莺告辞,樊莺不解柳姐姐拖延着不与李凯他们同路,难道就为问这一句话?从宋家出来之后,一出村,她就把疑问提了出来。 柳玉如道,“路上风大,我们回家再细说。”樊莺感觉一下,哪有什么风? 回到果毅都尉府的时候,高畅已经等得有些急了。高峻的这两个宝贝天晚不回,若是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闪失,她和郭待封就没法见兄弟了。正在催郭待封去找,两人就进了府。 高畅埋怨道,“我刚刚踏实一些些,你们又来吓我……” 柳玉如笑着陪着不是,说大姐你怕什么?有樊莺在,我就是跑到天边上去,你都不用担心。高畅道,“你们没事,就由着你们胡说,下次不许了。” 柳玉如问郭待封,“二哥,你们鄯州府可有个叫李凯的七品官员?” 郭待封问这个李凯是做什么的,在哪个衙门。柳玉如道,“是在宋大人的乡下家里偶遇,在那种场面上不好细问。” 郭待封道,“一个七品,便有从、正、上、下之分。我刚到鄯州人都认不全,那人有没有,我就说不出了。” 高畅听了,少不了又是一顿后怕,“你们两个,竟然敢跑到乡下去!看我以后见了兄弟不告你们的黑状!” 柳玉如和樊莺是一间单独的客房,房中洁净、素雅,飘着一股淡淡的香粉味。柳玉如和樊莺洗漱了躺下,天热,姐两个共盖了一条被单,躺在床上说话。 樊莺想起路上没有说出来的话,便又来问。 柳玉如说,我怀疑这个李凯根本就不是鄯州的官员,虽然他的袍子是七品的绿袍,但是却与以前咱们高大人穿的有些许的出入。 樊莺忙问有什么出入。柳玉如说,六品、七品袍服用绿色,饰以银,这个我们都知道。高大人天天穿了在我们眼前晃,妹妹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吧?但是,我在这位李大人的袖口上却看到了一粒金扣。 樊莺吃惊道,“难道他是冒充的?” 柳玉如道,“不会,从他那三名跟随的气势上我就看不出有假,你看他们目空一切的样子,哪有一点点的心虚?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来自于哪座亲王府。人都说宰相家丁七品官,亲王府里更不用说了……” 柳玉如说,他该是亲王府的旅帅一类,虽然是个从七品,但是服色上总有出入,以示与其他普通七品的不同。又自言自语道,鄯州有亲王府吗? 樊莺代答道,“没有。” “宋夫人一见到这位李大人,可曾主动叫出他的官职姓名?” 樊莺代答,“好像……没有。不过宋夫人的解释也说得通。” 柳玉如道,有三十两银子在那里,谁好意思怀疑?她说: “那位宋小姐,怎么也有个十几岁,若说宋夫人记性差,宋小姐不该差吧?李凯与宋大人来往再少,她总该能见个几次,若是李凯从贞观九年后一直不与宋市令联系,怎么这会儿突然闯上来?妹妹,你可曾记得宋小姐一见李凯,对他有过什么称呼?” 樊莺答,“没……”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0章 疑虑重重 readx; 还有,万一崔氏已经由长安回到牧场村,那么她与樊莺走出去就更是英明了。崔氏今天不回去、明天不回去,早晚还不回牧场村?自己何苦去看她脸色! 樊莺睡了个好觉,起来后容光焕发,倒是看柳玉如有些憔悴。她劝柳姐姐再躺一会儿,自已也复躺下来相陪。但是一听柳姐姐说要带她继续往东边走,去李凯所说的那个丹凤镇,樊莺立刻就躺不住了。 除了有过一刻与柳玉如一样的担心,担心高大人在她们返回之前就得胜回来,别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樊莺说,“我们有过所吗?” 柳玉如从包裹里掏出一打盖着西州户曹衙门大印的空白过所,在樊莺眼前晃了晃。这又是罗得刀的手笔,如此一来,这姐两个只要不飞出大唐的疆域,去哪里都没有问题。 吃着早饭,柳玉如就把二人的行程与高畅说了。高畅制止不了这两人,便要求郭待封派两个护卫。柳玉如说不必,有樊莺在呢。 高畅问柳玉如,“那个该死的李凯说的丹凤镇,在什么地方?” 柳玉如说,“别处有没有重名的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江陵府当阳县里就有这样一个镇子,该是在终南山的南麓。” 高畅无由的难过起来,“我以为待封从长安到了鄯州,总算离着你们近上一些了。谁知道我跑过来,你们却跑过去了!” 柳玉如安慰道,“大姐,我们又不是不回来,时间再长也不会拖过一个月。我们回来,一定会再来鄯州看望你的。”dudu2; 柳玉如一边骑在马上,一边想着自己离着牧场村是越来越远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她有些想念家中的姐妹们,甜甜,婆子,那些小蚕,柴屋,那张落寞的大床,连床头那本枯燥乏味的《论语》都有些亲热。 不过,再看看樊莺如小鸟出笼般地兴奋,她也慢慢地高兴起来。两人骑在马上,她都想当时来鄯州时自己执意要骑马,是不是就有这样的打算。 樊莺问柳玉如,“姐姐,怎么能一下子就知道那个什么丹凤镇在终南山?我和师兄在终南山学艺几年,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柳玉如道,“那可是个小地方,但是我却知道。” 樊莺忙问为什么,柳玉如道,“因为我的老家也是那样一个小小的镇子,而且离着那里并不算远,要不我怎么知道。” 樊莺一听,高兴地说,“这么说我们可以到姐姐的家中去看一看了!” 柳玉如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从我十几岁离开那里,也不知房子还在不在。 她告诉樊莺,她老家所在的那个镇子叫作山阳镇,在丹凤镇的西边六、七十里的样子。那里山青水秀,民风淳朴,在乱世之中,秦岭与大巴山的崇山峻岭中,不知道有多少无家可归的人在那里栖身。 樊莺道,我明白了,你是在终南山之南,我是在终南山之北。那么大一片地方,又是那样小的一座镇子,我当然没听说过了。 从鄯州出来,越过一片山岭,远处又一片山岭,但是总感觉天地越来越开阔了。//天蚕土豆改编的3d浮空炫斗手游《全民大主宰》公测啦,想玩的书友们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行下载安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1章 志在必得 歌逻禄部出发后,黑达并不担心。因为吐屯临走的时候对他说,我们一千二百人就是一对一的砍,最后也能剩下九百。 一天,两天,三天……一点歌逻禄部的消息都没有,黑达没敢向阿史那欲谷汇报,自己先派出轻骑往玄池方向去搜索。不久,他们回报的战况让黑达愣在那里半天忘了说话。 对手不知所踪,现场除了被风沙掩埋的累累死尸与遍地的马骨,天山牧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这件事情给黑达带来的震撼,竟然与他在颉利部的最后一场战斗有着极为一致的特点——糊里糊涂、在对胜利的满腔希望中收获惨败。 阿史那欲谷使人来向黑达催问,在得知歌逻禄部又被全歼的消息之后,阿史那欲谷不再暴跳如雷,反过来问黑达怎么办。 的地盘上,人也多,一定是没有认真对待大唐的这三百牧民。大汗你尽可放心,这一回我要自已带人去玄池,找到他们,打败他们。” 黑达分析了天山牧的作战特点:他们行踪隐秘、动作迅速、出手狠辣毫不留情,战斗力方面也不容小视。从乙毗咄陆部处密、歌逻禄的被歼不但可以看出这一点,同时也能断定天山牧这三百人绝对不是漫无目的撞过来的,一定是与乙毗咄陆部骚扰白杨牧的事情有关。 不过黑达直言:虽然双方已经交手两次,但乙毗咄陆部对这些人的具体作战方式并不了解。处密部上次逃回来的那个人并未冲到作战的第一线,不然他也会躺在那里。再说,他已经吓傻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问不出来。 他准备尽量与天山牧进行接触,兵力占优也绝不冒进,只要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三百人算个什么!黑达知道歌逻禄部上千名骁勇的斗士从未吃过败仗,这一次一定是被人家分而歼之的,他已经有了对付天山牧的初步办法。 黑达遵从阿史那欲谷可汗的指示,将手下可以直接指挥的近八千名人马分作两部,一部四千人马到阿拉山口集结,做出要大举进攻的阵势,给西州以及白杨牧施加压力。一部四千人马由他亲自率领,往北围剿这三百人。 同时,阿史那欲谷给西州的第二封信也送出去了,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为他们北方的战场造势——整个天山南北的大片土地都已经是大唐的了,我们只是在葱岭之外自己的地盘上自卫,如果西州再不派人叫回天山牧的三百人,那么他们就不必回去了。 如果西州有些举动,比如真的派人过来招集天山牧的人回去,那么乙毗咄陆部便要借此好好说道说道。再者天山牧三百人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总不会连自家人都躲着吧?那时主动权便回到了乙毗咄陆部的手中。 但是西州这一次连个屁都没放,阿史那欲谷常常自沉思中发出莫名其妙的冷笑,哼,哼哼,就是说……你们不在乎这三百人了! 此次黑达率领的是都陆部、弩失毕部、处月部的四千人,他以五百人为一小队,东西一字排开向玄池方向平推过去,彼此小队间相距五十里,像梳子一样在四五百里的地段上齐头并进。 他想,如果有哪一支小队遭遇了天山牧这三百人,那么以五百人的体量,怎么都会坚持到相邻小队从五十里外驰援过来。无论是哪一支小队,只要遭遇了便缠住他们,就算他们是条再滑溜的鱼,还能钻出他精心设好的网去? 黑达亲率着一支五百人的小队居中而进,这是都陆部的人马,战斗力是除了歌逻禄部之外最强悍的,他们白天举旗、夜晚举火,时刻互相联络,向玄池湖边推进的速度不疾不徐。 黑达猜测天山牧的三百人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也许就躲在地平线上那些起伏的丘陵后边。他还猜测过对方领头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在自己的铁棒下走上几个回合。 他对自已的能力还是有些自信的,如果不出意外,这次的胜利一定会是属于自己的,也会再一次增加自己在阿史那欲谷可汗眼中的份量。 两天后,他们便推进到了玄池南岸,那些丘陵的后边没有人。黑达的目光越过水汽蒸腾的湖面,直接看向玄池对面那片起伏的大山。三百人,如果你们甘心在山林里躲到下雪,那我也没意见,但是想出来不行。 他让各小队保持原来的距离就地扎营,加强彼此的联系,各小队之间每隔半个时辰便互相派出探马传递消息,过时不见人便有问题。 他不会让大队人马钻到山里去,不会拿着一张大网,到满是水草的地方去捉一条小鱼。他要牢牢筑起堤坝、拿个棍子到水里去搅,让它自己撞到网里来。 天山牧的行动是够快,那就更说明了他们并没有什么像样子的辎重,万一有人员受伤连个休养的地方都没有。他们伤不起、也耗不起,这就是自己的优势。因而,黑达不必急于寻敌,他有的是时间和这些人玩儿。 他们的饮水也将是个大问题,玄池湖边一步也不能让他们靠近!在那些注入玄池的山涧、溪流等处,黑达也安置了暗探,只要他们到这些地方取水,黑达便能锁定他们的具体位置。 他还不定时地派出由几十名机敏、灵活的人组成的搜寻队伍,由浅至深步步插入到大山里去,黑达让他们不要冒进,每到一地先想好退路,一经发现这些人的踪迹不必交手、要立刻回报,那时他再相机缩小包围圈。 但是,除了散放于偏僻山谷、茂密丛林中的一些马匹,天山牧一个人都没见到。 把各搜寻小队报上来的马匹数目加起来,黑达就有些疑惑了。因为这些马匹大致有一千四、五百匹,处密部和歌逻禄两部的马匹除去死伤的也不会比这个数目多多少。 那么天山牧的人呢?任是谁都不会把这么大块头的战利品丢掉,难道他们被吓破了胆,连这些马匹都不要、在自己的大队人马到来前就溜掉了? 黑达不相信。要逃跑的话这些马不须肩扛、人抬,也就是几鞭子的事情,那么他们一定还在这片大山里。 他一面加强戒备,一面给阿拉山口处的人马发出指令:做出一些姿态,给那边再施加一些压力。虽然他不敢擅自发动对西州的进攻命令,但做出一些姿态总是可以的,要让对方紧张起来,不敢妄动,玄池这边才好安心地围困这三百人。 眼下是八月末,按着往年天时,再有半个月就有雪了。到了那时,他和他的手下将会策马扬鞭,肆意绞杀那些从深山中逃出来的、饥苦不堪的大唐牧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2章 设县轮台 郭孝恪送到长安的奏章终于有了回音,太子李治对这样一项重大的事情没有自作主张,他知道一个监国的太子不能手伸得太长。<{="">< ="" =""> 他在郭孝恪的奏章上签署了自己表示支持的意见,但要请太宗皇帝定夺。另外,他还把近期西州方面的一些事情一并向皇帝进行了汇报。 这些事情里包括天山牧总牧监带人去葱岭之外寻仇的事情、西州以及乙毗咄6部的反应、高阁老关于暂停高峻天山牧总牧监一职的意见。 为了让皇帝全面了解西州生的事情,他把郭孝恪转来的乙毗咄6部阿史那欲谷可汗的两封信一并附上了。 李治年轻气盛,他已经从郭孝恪的奏章中猜想到了白杨牧生的事情,因而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天山牧总牧监高峻的行动,从内心里是支持的。 再说,他认为高峻此次的行动是白杨牧和天山牧内部的事情,西州并未代表大唐出动一兵一卒,因而并没有高阁老想像的那么严重。如果是他决策的话,他会静观其变,高峻占了便宜便罢,一旦吃亏,那么大唐绝不会不闻不问,是一定要出头的。 但是高阁老是位重臣,有传言说父皇有意让高阁老出任太子少傅,那么太子的意见就不能锋芒毕露地与阁老相左——关于天山牧总牧监的问题,他只是说在高峻不在的情况下,西州可以暂时委派一名代理牧监……请父皇定夺。 不久皇帝的批示就从东边的前线返回来了,皇帝同意在轮台设县,按上县等级。具体的人员安排由太子与郭孝恪商量着确定——高丽战事呈胶着状态,皇帝无暇考虑这些事情。 对于高峻的任用以及设立代理总牧监的意见,皇帝未置可否。不过皇帝说,此事要多多与高阁老商量,尤其是多听听郭孝恪的意思。 李治从父亲的回复中大致看出了他的态度。对于设县这样的事情,毫无疑问父亲是支持的,而且态度明确,这是大唐巩固西方的有利举措。 但是对于天山牧总牧监的问题,父亲的表态就不那么明确了。他在东方战场,对于西州的事情也不大了解,而且看起来东边的战事并不顺利。 不过,除了郭孝恪的意见之外,阁老、高审行、阿史那欲谷……这么多对高峻不利的因素都摆在皇帝的面前,皇帝仍然是这样的模糊态度,这个态度的本身就是他的态度了,至少皇帝不认为天山牧的行动是不可容忍的。 父亲这样的回复可能与东边的战事有关,如果他明确地支持了天山牧,便会给西州打气,西州出兵便没有了顾虑,万一与阿史那欲谷的战事失利了怎么办?西州人马不过万啊。 皇帝把这件事情推回来,让他跟郭孝恪和高阁老商量,让太子也不必自己拿意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郭孝恪接到了长安的消息,立刻把设立轮台县的事情操办起来,按理说皇帝授权他决定轮台县的人选,此事一点都不麻烦。但是他从李治的回信中也看出长安对高府的意见是很在意的,那么他就要听听高审行的意见。 高审行虽然是个西州长史,职位远在郭孝恪之下,但他代表着高府。郭孝恪亲自从焉耆赶到牧场村,与高审行商量。 结果,双方的意见完全不同。 高审行的意见是,白杨牧方向的稳定与否,与地方官员的为官素养密切相关,那些满口粗话、墨水紧缺的牧场官员是不适合出任一县之令的,他举荐侄子高岷。 郭孝恪说,“高兄,你说的倒是,高岷为官多年,去了之后一定不会让你我失望。不过白杨河一带还是有些动荡,那里可不是四平八稳的。前边有阿史那欲谷虎视眈眈,后边有浮图城蠢蠢欲动,而白杨牧内部的人员组成也极为复杂,我怕高岷贤侄去了,光有老成持重是不够的。” 都督知道高审行的意思,高岷现在是柳中牧副监,从六品下阶,若是去了轮台县,上县令的品级是从六品上阶,他是想让高岷再进一步。 不过都督的话也让高审行犯了寻思,他试着说,那么,总牧监的事情怎么说? 为着交换,郭都督道,“按着长安的意思,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帝都没有说要撤换高峻的意思,眼下天山牧是不能有一丝动荡的,但是代理总牧监的职事可以由高岷贤侄试试。” 双方达成了初步的一致。本来郭地恪打算让罗得刀去轮台任县令,他与高峻曾是主仆关系,在那个地方一定会对高峻有不小的助力,但是西州没有个得力的人手也是不行的,他自己现在就在焉耆不敢长时间脱身。 同时罗得刀从一位从七品的户曹直接升到从六品上阶,跨度有些大。他不能像高审行那样一点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高岷升到从六品下阶才是几天的事情,这边还有个王允达在那里盯着不放,他这位高兄真是为着高府的利益什么都不顾了。 但是,让谁出任轮台县令呢?郭孝恪知道刘武与高峻的性格虽然不同、办事的力度也差很多,但是在大政方向上却是一致的。两人关系也不错,他若是去了白杨河,无形中就是对高峻在外边行动的支持。 只是那里有个6尚楼,原来刘武在柳中牧时是6尚楼的下属,他若去了便高过6尚楼。以6尚楼的品性,双方会不会有不适?这是不能不考虑的,总不能一设县却设出一堆矛盾来。 他想到了岳青鹤,他现在是个柳中牧正监,不过有高氏叔侄在这里,岳青鹤就算是个摆设。再加上高岷临时担任了天山牧的代理总监,虽说品级不会上调,但是高岷与岳青鹤之间就不好共处了。 岳青鹤此人开拓不足、但守成有余,在白杨河那种人员组成复杂的地方,总比一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人来得省心。 再者他原来就是6尚楼的上司,这次去轮台县任职,6大人不会有什么样想法的。而且派一位有经验的牧官去出任县令,平时一定会对白杨牧多有助力,考虑事情也会把白杨牧放在前面。 同时,他以前与高峻似乎也没有什么龌龊,倒拉车的情况不会生。郭孝恪拿定了主意。至于轮台县丞、县尉就好办了,他想让弩支、古屯两城的城主来担任。 大事已定,郭都督的心放下不少,当晚便在牧场新村高峻的家中,与别驾、长史一干人喝了一回酒,高岷也去了。 郭孝恪现,高峻的家里少了几位,崔氏不在,听说回长安了。柳玉如、樊莺也不在,说是去鄯州陪二儿媳高畅去了。 剩下的谢金莲、李婉清等人在家就没有那么多的乱事。郭孝恪暗笑道,怪不得高审行有这样大的精力,原来惹事的几个都不在家。 他们在桌上商定,岳青鹤去白杨河之后,柳中牧场的官员暂时不做大的调整,高岷既然代理天山牧,那就一块代理柳中牧的正监吧。 高岷虽说不大满意郭都督如此安排,但是毕竟也算虚虚地往上跨上了一步,现在他的手下只有个王道坤和王允达,掣肘的事情不会有,那就让他有更大的精力来管一管天山牧的事情了。 他打算,以送岳大人上任的理由,亲自去白杨牧走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3章 笑慑浮图 郭都督亲自送岳青鹤上任,天山牧代理总牧监高岷相陪。 岳青鹤没有后台,他没有想到郭都督在轮台县的人选上,一没有从西州府内部委派,二没有考虑高府的人,却从柳中牧把自己提起来。他对都督的安排首先就是一个感动。 这些日子,岳青鹤在柳中牧闷气没少生,高岷与高峻同出一门,但是这两人给他的印象全然不一样。 高峻在时,虽然在很多事情上给人的感觉是武断,有时脾气一上来别人放个屁都不允许。但是回想起来,牧场中的所有大事都有他岳青鹤掺和的份,细想和高峻共事这么长时间,自己还真找不出什么事是自己断然反对的。 而高岷在许多场面上,口中都挂着自己,一副晚来后到的架势。但是一应牧事的定夺都不容自己发表不同的意见,他还只是个柳中牧的副监! 此次能够脱离牧事,到政务上任职,不得不说是他岳青鹤人生中的一次飞跃。他知道郭都督能有这样的安排,是与高峻有着极大关系的。他知道郭孝恪与高峻的关系决不是高岷所想的那样简单。 高峻虽然此时不在西州,但郭都督考虑的重点仍然是在白杨牧。他打定主意,自己去了之后,要一保轮台稳固,二就要处处替牧场着想。 一行几人,外加郭都督的三十名护卫,出交河、过龙泉馆,上金沙岭,不日到了浮图城与白杨河的岔路口。 出人意料的是,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浮图城,此时城外像是开了锅一样,人们站在离城几里的岔路口便听得到那里人喊马嘶,尘土飞扬,有刀剑碰撞之音。 郭孝恪骑在马上皱了皱眉,对手下人道,“去浮图城走走。”说着一马当先驰了下去。 西州平时与浮图城不大有来往,双方像是两家近临,保持着必要的礼节但没有深交。郭孝恪此时去浮图城,让手下这些人有些不解。 这支小队纵马疾驰,很快到在浮图城下。这里有一、两千人正在城外操练,旗带招展、马队往来,喊声不断。西州都督的大旗很快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那喊杀声便越发地高亢起来,把高岷扰得有些心跳。 有人试图上来拦阻,但却被郭孝恪一冲而过,有都督的护卫驰出来,大声对城上说,“西州都督郭大人前来拜会阿史那薄布可汗,请速速通报!” 在城外领着本城人马进行操练的,正是阿史那薄布的独子稚临。先前他看上个丽容,却被柳中牧的牧监高峻抢走,不但在交河的温汤旅舍让高峻打得狼狈逃窜,还家门口被一匹马踢得晕倒在地,这口气硬是让他爹压伏下来。 高峻在白杨河建立牧场时,这对父子也暗暗忍下了,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管辖的弩支、古屯等地都让白杨牧拉过去,他们敢怒不敢言。 不过,最近他们听说西州与乙毗咄陆部双方起了龌龊,双方在阿拉山口处对峙起来,稚临就有些坐不住。 他说,“我们虽然与欲谷叔父以前有过不和,但那算是家里的事情。现在,他在山口那边既然敢摆出这样的架势,我们就一动不敢动?” 阿史那薄布却不这样想,他认为浮图城眼下的大好局面,不能凭着一时的冲动就葬送了。至少他们要再等一等。阿史那欲谷再张牙舞爪,毕竟没有最后与西州撕破脸,我们乱动什么? 他对儿子说,阿史那欲谷害我们还浅么?事情一有不妙,阿史那欲谷带人往后一退就没有事了。我们除了浮图城,还要往哪里退?退到玉门关东面去?笑话! 但是阿史那薄布也同意儿子要外出操练的想法,浮图城的兵马已经胖得走都走不动了,就让儿子去耍一下子,看看西态度。同时也算是做做准备,万一真有事,不至过于的匆忙。 听到军士来报,阿史那薄布吓了一大跳。西州都督到此,那就是代表着大唐,他哪敢怠慢,忙着整理仪仗出城。 郭孝恪在马上一抱拳,哈哈笑着说,“大汗,本督是要去轮台县送官上任,路过贵地,想着也有些日子没有到浮图城走动,特来相扰!” 阿史那薄布忙着客套,虚意请郭都督一行到城中歇息,没想到郭孝恪一口便答应了。 都督的卫队长悄悄上来,贴着郭孝恪的耳朵问道,“都督,我们要不要在城外留些人?至少属下认为,最好到白杨河的守捉再调些人马来。” 郭孝恪说不必,城外不需留人,大家一块进城,也许会有一顿酒喝。于是三十几人举了大旗,大摇大摆地进去。 稚临也悄悄对他爹使眼色,也不知要表达什么意图,但是总该有些行动是确定的。阿史那薄布装作看不见,热情地引着郭都督一行进城,一面在大厅中落座,一面吩咐手下准备酒宴款待郭孝恪。 郭孝恪也不说客气话,看样子真有打算在这里用饭,于是客气就成了真正的操办,可汗府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 席间,阿史那薄布问起山口处的事情,郭孝恪说,“还不是高峻那小子,因为一月前乙毗咄陆部的牧民趁夜跑过来,伤了两个人、烧了几间厩房,损了他五匹马,他就不干了,拉了三百人打到人家地盘上去出气,我这个都督都劝他不住。” 稚临问道,“不知道眼下情形如何?” “如何?我一点不知。不过阿史那欲谷倒是通报了两次,依我看他是小题大做。他说高峻穷凶极恶,把他一千七百多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只有一人漏网,马匹尽数抢了、刀枪也被尽毁。我却不信,一支三百人的牧民罢了,怎么会有这样大的便宜?” 阿史那薄布父子从郭孝恪的话里、语气、表情上都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汗道,“难道真有此事?三百人……一千七!落花流水!” 稚临低声嘀咕,“他一个人刚从水池子里跳出来,还抱个女子,不也把我们五个好手打得落花流水!” 郭孝恪笑着说,“高牧走时连声招呼都没打,随他闹去!连长安都没兴趣管他,我整天的大事还忙不过来,谁会有功夫管他打架斗殴的事!” 又说,“总之乙毗咄陆部和西州没敢撕破了脸,我就不会去帮高峻,前些日子高峻从赤亭守捉拉来的一个高让,现在在古屯城东山口的守捉任正使。他也说要拉了手下去帮高峻,让我拦下了。我说皇帝都不管,这有你什么事,你老实给我呆着!” 阿史那薄布感觉郭孝恪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不由得暗暗打个冷战。可汗问,“守捉有多少人?” 都督道,“人不在多、我也没进去过,都是高峻安排的,怎么不得五、六个人?”可汗父子偷偷对视,五六个人,真不把浮图城万把人放在眼里呀。 饭后,阿史那薄布请郭都督休息,郭孝恪也不客气,在锦榻上一倒便睡。他那些亲兵只在门口站了两人,也不去叫都督忙正事。郭孝恪一觉就到了天黑,起来后一个劲地埋怨手下。 于是匆匆起来,收拾着走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4章 也属大唐 郭都督被阿史那薄布送出浮图城外,再看那些原本操练的人马一个也不见了。阿史那薄布拍着胸脯对郭孝恪说,如果西边有战事,浮图城一定会唯都督之命是从。 郭孝恪忙着感谢可汗的好意,并说,大唐皇帝一向对西边善意可陈,哪里会有什么战事,不过若是要在浮图城动兵,西州一定不会客气。 高岷随了都督往西走,一路上不住地对自己在浮图城酒桌上的表现感到不满。一个天山牧的代理总牧监,怎么会一句话都插不上。 席间阿史那薄布也曾与自己说过两句话,但那时不知怎么了,高岷的脑筋似是打了结,平时能脱口而出的话一个劲地在嘴边打转,就是说不出来。 他甚至都不如岳青鹤来得自然,岳青鹤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他脸上总是笑呵呵的,比自己显得更自然一些。 在古屯城东面的山口处,高岷果然看到在树从中现出一座土城来,里面的西州守军在一员将领的率领下出来迎接郭都督。高岷看他中等身材,动作干净利落,离着老远便跳下马来,腰间挎着一口刀,面对着郭都督躬身施礼,原来他便是高让。 高岷看他带来的那些人,三十来个的样子,个个挺胸腆肚,动作整齐,不禁暗挑大指。 郭孝恪只是略略勉励了高让一番,便带着人进了山谷。 在白杨河牧场,陆尚楼、冯征迎来了西州郭都督一行。他们听说是自己的老上司岳大人到轮台任县令,都上前祝贺,郭孝恪从他们的表现上即已放心。 只是在郭孝恪介绍到高岷的时候,这些人的热情似乎有些减弱。在高岷看来,他们表面维持的那些笑模样,也是看在了高峻总牧监的面子上才挤出来的。 随后大家问都督,这个轮台县的衙门要设在什么地方,郭孝恪说,就设在弩支城最好,县太爷要为白杨牧守山口,那里是个极便利的地方。 弩支城贡献了县城、县衙,城主泥熟便委以县丞之职,而古屯城城主阴牙便做了县尉。两人早就到了白杨牧晋见郭都督,听后皆大欢喜。于是忙着招募属下的三班衙役,轮台县便正式成立了。 郭都督不经常来,此次一到,忙好了正事便问陆尚楼,高峻可有信到。陆尚楼摇头,说高大人自带着三百人往东之后,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郭孝恪便带了护卫人员,先到白杨河西北方向的齐斯河守捉去视察。他现在能做的,也许就是尽量把与牧场安危的相关的事情做稳妥。 岳大人去了弩支城,冯征带了牧场中几个人,随同郭都督一起去。而高岷无事可做,也一起跟着。 从白杨河往北,走到二百多里开外,这条河就拐向了东北方向,河的尽头是一面宽阔的湖泊,叫不上名字,郭都督的马队从湖西岸驰过,进入了大漠。 夜色降临时,他们在荒郊野地里扎营,点起一堆篝火。天空中正是无月,满天的繁星,风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上流行,夹杂着一丝不可辨别的气息,让高岷也顿生一股豪气。 他与郭都督谈起白杨河眼下的局势,站在大局的角度对高峻的行动表示了一点点的担忧。 这一点,郭都督颇为赞同,他说,“我是担心高峻,这小子眼下的行动正是西州乃至大唐最不好发力之处。一则是时机所限,军事力量不好东西拆分,二则不好为着牧场的小事就双方开打。” 而高峻的行动正是替他挠了后背上很痒的一处地方,这地方他自己却挠不到、或者说不好下狠力去挠。他打着野牧的旗子出去,无论与对方发生了什么,那都算是牧民间的矛盾,将来处理起来就有很宽绰的余地了。 高岷这才听出,郭都督担心的是高峻的安危。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高峻带去的人马太少了。在人家的地盘上找事,困难不用猜都多的是。万一他那里有个闪失,西州有什么后续的接应手段,到现在都没有想好。 不过郭孝恪笑着说,“我是知道他一定不会吃亏的,再不行了他还会跑。高岷贤侄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敢一个人去颉利部平叛,敢带了几个人去焉耆攻打城池,而且每次都全身而退。” 虽则如此,高岷还是从都督的话里听出了深深的担忧。他原以为都督和自己的担心是一样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于是他下边的话就咽下去了。 天亮后他们又行了约莫半日,才到了齐斯河守捉。守捉的土城建在了河水倾泻下去的涧口,站在土城城头,看向下边两、三丈的河谷,人们都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这里是山外进入白杨河牧场的必经之路,下边河谷两侧均是陡峭的绝壁,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守捉的选址也是高峻亲自定的,安排了三十个人,平时他们的供给不须西州城来做,白杨河牧场全包揽了。 西州都督亲自来视察,守捉的人不胜兴奋,纷纷向郭都督等人介绍守捉的优势。有人看到在土城下方的河谷中有个人在砍柴,便居高临下地喊道,“这里是大唐地界,你们离远些,一会滚木雷石下去伤到你们。” 那人从未注意到头顶上的树木丛中有人,抬头看了看上边道,“谁不是大唐的,如今我们也是大唐的人!砍个柴怎么的?” 郭都督却不知道山涧底下这个着了半胡半汉衣服的男子话是什么意思,便使人隔了高空问话。 那人说,“我们祖辈是晋人,为躲避隋乱到了这里的。” 郭都督又使人问,“怎么又变成了唐人?” 那人直着腰说,“原本以为躲到这里会有安稳的好日子过,却又有胡人来此设了俟斤,抽税、抽丁不得安生。前几日有位大唐的高牧监带人杀过来,废了胡官,又给我人们不少的马匹。是他做主,我们这个百人的小村便是大唐西州的清海县,我爹是县令!” 高岷一听鼻子差些没气歪了,县令的儿子还打柴!高峻你一个牧监就随意设置县域?谁给你的权力? 但是他见郭都督听了却十分的兴奋感兴趣,问他,“那位高牧监现在哪里,请你速去请他来见我。” 那人说,“你们早两日来就好了,他在清海县住了两日,赶的有两三百匹马都分给了我们县里人,他刚刚带了队伍离开了。” 上边人问,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么?那人摇头,“高大人只说,万一胡人再来骚扰,就让我们全县的人到这条河谷中来躲避,急难时自会有天兵相护……你们站得这样高,是你们么?” 郭都督哈哈大笑,“当然是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5章 道听途说 那人背了柴捆走后,郭都督对守捉上的官兵说道,“你们这两天有没有感到脖子疼?” 众人不解其意,郭都督说,连我这个都督都脖子疼,睡着觉都有人给我戴了高帽儿。皇帝给我加了一座轮台县,高总牧监又给我加了一座清海县,你们这会儿成了天兵,总得有天兵的责任。 众人齐声说是。郭都督突然听到高峻的消息,心情当然好的不用说。当时便带了人,在守捉四周、河谷两侧的悬崖上细细的察看和布置。 他安排人在河谷的两侧高处多放置滚木、巨石,万一这些村民们事急躲到这里来,上边人不须下去,在山顶便可封锁住入口。 他还叫这些守兵从现在开始,备好两条软梯,能够从山头一直垂到河谷去。万一外边逼迫得紧了,这里一边封住谷口,一边可通过软梯,将那些清海县民转移到上边来。 高岷听着郭都督“清海县”长、“清海县”短,似乎就认可了高峻的安置,难道这一座从河谷中冒出来的百人之县,就真的纳入了西州的版图? 把这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郭大人离了守捉、马不停蹄返回,要亲自去阿拉山口看一看,如果那里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都督还要赶回焉耆去。 从齐斯河守捉出来时未时已过,都督心急,这次半路上也未扎营,众人在马上啃着干粮彻夜赶路,在天亮时,到了阿拉山口下。 山口西侧守捉的正使是旅帅段正海,上一次段氏兄弟配合高峻到焉耆救援,因为是无令出兵,虽然功劳在那里,但是官面上并未见任何的褒奖。 这次白杨河建立戍点,高峻向郭都督举荐,便将这兄弟二人拆在两处。每人职位未变,但品级却各升两级,段正海到白杨河来了。 郭都督认识段正海,向他询问山口的情况。段正海回道,“待诏将军不让我们到山口上去,就让我们守在这里,上边是他带人守着。” 郭孝恪决定亲自上去看看,冯征道,“郭大人,山口上寒风刺骨,喘不开气,有待诏将军和我们的人员在上边,大人尽管放心。” 郭都督说,别人能上去,我就能上去,还是看一眼放心。于是不顾人们劝阻,郭都督与手下打马上山。 高岷当了白杨牧的副监冯征,虽然对于爬这座半隐在云端的山口内心里有些打怵,但怎么也不能有半点表现出来,就跟在都督的后边。 一开始,山道还算开阔,除了须要稍稍俯着些身子、紧紧伏在鞍桥上有些不适,其他还好。但是,往上再走半个时辰,路便极为难行。有些地方要下马牵着,高岷咬着牙硬挺。 半山腰下树木苍翠,乌语花香,有蝴蝶飞舞于花丛。再往上走时这些东西就忽然一齐不见,恍惚由春夏季突然进入到深秋,再走便似初冬一般。 而且高岷的胸口内也似拥堵了一团乱絮,头也有些痛。正当他苦不堪言时,忽闻头顶上有人欢呼,是关隘上那些守卫者看到了西州都督的大旗,在用喊声向都督致意。 郭待诏闻讯,亲自跑下来迎接父亲。他与很多人一样,连日在山口上值守,脸上泛着一层紫色,好在众人的精神都很好。待诏一边回答父亲的问询,一边领着众人爬上隘口。 这里说是山口,但并没有多么开阔,是高峰顶上座落于两座峰尖的夹缝。就是这样的一处地方,也是丝绸之路在此地进入西域的、唯一的必经之地。而其他地方无路可通。 都督看到隘口处早已用巨石进行了加固,仅留一道窄口通往山外。郭孝恪让待诏引着,爬上最高处往山口以西眺望,这里居高临下,竟然能够看到极远之处。 他看到在西边十几里处的半坡上,密层层地扎了许多帐篷、也数不清楚个数,从中出入的人影竟然小得像一群蚂蚁,看来那便是乙毗咄陆部示威的人马。 待诏说,“今天凌晨时分,我们曾经听到山下那片营帐方向传来一片骚乱动静,若是白天肯定听不到的。我们看到那些胡人四处乱蹿,许多的营帐着起大火,有一支马队在天快亮时突入到西边的大漠中去了。” 郭孝恪极目细观,仍然能够看到那些外围的帐篷破乱不堪,似乎正在有人修整。 待诏猜测那支人数不多的偷袭马队便是高峻的护牧队,因为看起来也只有三百人的样子。郭孝恪暗自点头,认可待诏的看法,在乙毗咄陆部的地盘上,能够攻击他们的也只有高峻。 郭都督从齐斯河守捉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还用了六七个时辰,这么远的路,高峻的护牧队从清海县赶过来,肯定不会像自己这般没有任何的干扰。 他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而且白天是不能行动的,那么两天的时间里赶到这里并给予敌人一次卓有成效的突袭,这速度真够快的。 高岷本有些昏昏然,听到郭待诏的话也瞬间清醒,他问郭待遇诏,“你看清他们还有三百人?” 郭待诏道,“要不我也不敢肯定,因为距离过远。不过我们这些人闲来无事,都爱跑到这最高处盯着那些帐篷练习目力。根据其间人员出入,各人细数对方人数。所有人都来数过,却不马上说出,最后在一起比对,敌军大致人数也就出来了。” 都督问,“有多少呢?” 郭待诏说,“十成中有七成半的人认为对方是四千人左右。”他说,据此比对,我们大约判断那支突袭的马队是三百人。 都督说,“怎么我看那些人不足四千?” 郭待诏说,“眼下是不足了,估计在凌晨的被袭中有一部损失,另外有上千人追到西边大漠中去了。” 郭孝恪听待诏说的这样肯定,便认定高峻的那三百人在这些天中并未有什么损失,他也就放了心。 不过,一州之都督、军政之首脑,对于自已治下天山牧的外出作战情况两眼一抹黑,却要靠这种道听途说和猜测的方式来获得信息,他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都督的心情却是从没有这样的好过。郭待诏自轮台县设立,还未下过山口,听了这个消息就问为什么要取轮台这个名字。 郭都督说,这可大有渊缘。此地古时叫做“仑头”,本仑头国。汉武帝时被贰师将军李广利所灭,曾设置使者校尉屯田于此处。武帝晚年颁发《轮台罪己诏》中的轮台即是此处。 郭都督说,我们设置轮台县,乃是步前人之足迹。 视察过阿拉山口,郭孝恪便急于回焉耆,郭待诏不在,那里不能长时间没人坐镇。高岷随着都督下山。 这天傍晚,高岷在牧场村与郭孝恪分手。这两日的奔波,高岷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路过高峻家门口时,他看到五叔和别驾都已在家,便迈步进去。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6章 混账长史 高审行与别驾等人正坐在厅中吃晚饭。高岷一进院子,高审行就看到了,他也不在乎自己是叔父的身份,从桌边站起迎了出来,嘴里问道,“高总牧监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是没有吃饭,快快来坐下。” 他把高岷迎了进来,让他在桌边落坐。别驾李袭誉一听高审行对高岷的称呼,暗道,你连这个代字都去掉了,当真这样心急?因而,高岷与别驾过礼的时候,李袭誉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高岷看到高峻家中的几个女人都不在,听到在二楼也有碗筷杯盘之声,知道她们是在上边吃着。 因为这里除了高审行和别驾之外还坐了四个人。其中一人着丛七品的绿袍、袖口一粒金扣,五叔称他李大人。另三人黑衣是这人手下。如此那些弟妹们就不便与外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这些人也与高岷互相见了礼,显然在高岷进院之前,他们正在进行的话题还未说完,此时便接着说了起来。 那位李大人道,“只因江夏王爷随着皇帝陛下从征高丽,他捎回话来嘱咐王府的长史李弥大人,叫到西州了解一下白杨牧与乙毗咄陆部的纠葛详情,长史大人这才派我们四个过来的。” 高岷知道,亲王府的长史可比他五叔高审行品级高得多,是从四品上阶。而他五叔虽然也是长史,只算从五品下阶。江夏王从高丽传回话来打听西州之事,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李道宗的意思? 如果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那么说明皇帝上次对郭都督奏章的批复,其中所持的态度有了转变,到底是往哪个方面转变,他就要往下听一听。 如果只是江夏王个人的意思好像不大可能,因为江夏王随皇帝出征,战场上的事情多得很,有时瞬息万变。在皇帝对西州的事已有了批复的情况下,他多半不会再操这份心派人专程赶回来安排。 正好高岷刚从白杨河回来,高审行便迫不及待地、立刻让他说说那里的情况。 高岷说,“这次往白杨河走过一趟,看到那里形势极为严峻,阿拉山口外足足驻扎了乙毗咄陆部四千人人马,声势么......不小!而且我们一去之时,好像浮图城阿史那薄布的一万人马也有些不安定,我们和郭都督都亲眼见他们在浮图城外操练。” 高岷还说了山口处西州的守备兵力,以及当地恶劣的气候,把个高审行听得立刻心里又像小猫抓了相仿。他急忙问,“郭都督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说派个人到那边把高峻抓回来?” 高岷不好说郭孝恪的态度,“哪里过得去人,对面的敌军大帐挤着大帐,连个缝隙都不见。再说,我们上了山口时刚刚赶上,看到高峻那三百人被乙毗咄陆部的千把号人追到西边的大漠里去了。” 高审行立刻有了些坐立不安的架势,在那里嘀咕道,“怎么好!连王爷都来过问了……郭都督也是,怎么这样对他放任!”别驾皱了眉头不说话。 倒是那位王府来的李大人还沉得住气,高岷知道他大约是个旅帅,于战事方面还是有些自己见解的,便问他道,“不知李大人对此是个什么看法?” 这人也算半个军人,本来他没有到前方去,只凭了高岷的话是不该妄发议论的,但是高审行的表现让他有了说话的冲动。于是斟酌着道,“敌我力量悬殊,不大好说,若是我们这边能够派出一部人马去支援一下还不致有倾覆之危,不然……不好说。” 高岷道,“西州在山口那里哪有什么力量去支援!只在山后有两座守捉而已,百把正规唐军不敢妄动。山顶上都是牧场和当地人凑成的在那里守着,而且郭都督严令不许出兵。” 众人陷入了一阵无语的状态。 这位王府来的高大人无意中说起了在鄯州所遇的柳、樊二人,便问高审行,“我见他们正在查贞观九年大唐在鄯州平吐谷浑一战时的情况,不知这事高长史可知道?” 高审行惊道,“她们……她们两个查这个做什么?我只听说她们是去看望高畅,回来时就少了两个,我还有些纳闷儿呢!” 这位旅帅道,“也许是两位少夫人对过去的战事感兴趣而已,因为下官看那位樊少夫人身上着了牛皮甲,果真是自古少有的不让须眉人物!” 他说,我们来时正好路遇她们,正在探查鄯州刚刚去世的一位宋姓市令的死因,并且还找到了这位宋大人的遗孀。在乡下,两位少夫人还替这位宋夫人出头,把对方十几个惹事的人打得鬼哭狼嚎。 高审行听了脸上越发的难看,他不好当了外人直接责怪两个儿媳,内心中却暗道,“真是一个打到外边,两个打到关里。你说你们两个女子,不好好在家安分守已,也不打听好了、便为了个已故小令的家事与别人动起了手,真是……真是惹事成精当饭吃!” 那人看高审行脸色不好,就不往下再说,只是提醒道,“我看两位少夫人人品万里拔一,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倒是应当,就怕万一有个失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依下官之见,高大人还是叫回她们来才是。实在不愿意回来,也该多派出些人一路上保护。” 高审行苦笑道,“这些晚辈们!谁会在意我们的心意?我哪里派得出什么人,要是有人可派,早就派到乙毗咄陆部那里去了!” “我听说两位少夫人是在查一匹马的来龙去脉,在下听她们讲,九年鄯州战事时出现的一匹马,与贵公子现骑的马极为相似……长史大人可曾听说了这件事?在下不解,难道她们不远千里的出去只是为这事?” 高审行哪知道什么马不马的事情,他无奈地道,“也许是高峻有此好奇,于是他那两个最得意的,为着小子一句褒奖便去替他查了!这些年轻人,也难怪我夫人瞧她们不上!” 在二楼的楼梯口,李婉清、崔嫣、丽容三个正俯在那里偷听下边的谈话,她们初时是为高大人担心,正想多听听下文,不想话题却扯到柳姐姐和樊莺妹妹身上来。 崔嫣哨声问另两位道,“姐姐有樊莺护着,再说是去的关内,却轮到他们担心,这位李大人不是来打听高大人打架的事情吗?多让高岷大哥讲两句我们也听听不是更好!” 正说着,就听楼下李旅帅与众人告辞,说是要连夜回去向长史李弥大人复命,又是几句寒暄,这就走了。 把崔嫣等人在二楼上恨得,“什么混账长史,会让他们这种人跑出上千里来问事,连我们都未听够,看他们如何回去复命!”(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7章 压力太大 这些人走时,高审行连起身送一送的礼节都忘了,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酒。〈高岷回来之前他已经陪这些人喝过一阵。此时心情烦躁难耐,只觉得酒亲,到后来别驾也陪不了他了,自已离席去睡,只有高岷在边上陪着喝。 高审行问,“你……你认为高峻此次出去,成败各占几成?” “五叔,小侄不是军人,虽说《周礼》上讲君子六艺,但小侄自知于射、御二艺上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就更不要说什么成败了。不过依小侄来看,成败二八开还是往好了看。” 看高审行听了一个劲儿地灌酒。高岷有些不忍,便劝道,“五叔不必过于担心,郭都督也说他打不过还跑得过的。” 高审行道,“都让人家追到大漠深入去了……” 叔侄两个对坐对饮,又喝至深夜。崔嫣这些人倚在二楼的楼梯上听了一阵,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情况,倒是越听越闹心了,她们早已都回到各自的屋中去睡。 高岷又对五叔说起兄弟在乙毗咄6部的地盘上划设了清海县、并且委派了县令一事。高审行酒虽然高了,但还能听进去一些,他连大声吼的力气都已使不出来。 只是说,“这事若是乙毗咄6部有一封国书递到长安,便是我们挑起的事端了!难道郭都督就什么都不说?” “说了,郭大人只是说他的脖子疼。” “难为他了......脑袋不疼......” 等高岷细说过后,高审行已经趴在桌上人事不醒。高岷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起身欲扶五叔进屋,但是高审行身子死沉,人却摇着手说不想睡,迷迷糊糊的手扶了桌上的酒杯说再想想。 高岷无法,只好再叮嘱了侍立于一侧的丫环菊儿几句,自行回旧村去了。一路上,高岷认为自己对王府来的几人所说的话,将来就算是传回到郭都督、或别的什么人的耳朵里,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一晚上都没有提都督怎么说,通篇只是自己的所见、所想罢了。但是这样的消息到了王爷或是皇帝的耳朵里,大概对西局势会有个更为明确的认识。他想起五叔那副烂醉如泥的样子,也认为高峻太不知道为高府着想了。 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高岷又想起那些人所说柳玉如和樊莺在外查事、打人的事情,不由得暗暗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看来老婆多了也不算好事,他不愿多想别人的事,借着微醺的酒意很快睡过去了。 高审行趴了一阵子,突然感觉老迈的父亲从长安赶到西州来,手指着他的鼻子道,“这样多的烂事情,原来你却在这里喝酒,我让你干什么来了!”说着话抄起桌上的酒壶、酒杯就往地下砸。 高审行极力去护那些酒具,一伸手抓到了一只酒壶心中暗喜,捏着直接往嘴里倒。他想要再喝一些,但是就像他对于高峻的行为不可控制一样,此时连手都有些力不从心。 丫环菊儿早就困得要命,盼着老爷早些从桌边站起来,她也好早点回厨房里去歇歇。一见高审行酒入不了口,歪歪斜斜地扶了桌子站起来、再往高里举着酒壶做着努力。便不想再等,将错就错地搀了高审行就往他屋里走。 她把高审行扶到床上躺好,拿了两只枕头将他头部垫高、以防夜里无人时万一吐酒了呛到,这才返身虚掩上门走出来。 她刚要转身,忽听高审行在屋里说,“阿颖,你去取笔墨来,我要给父亲写信。”原来高审行此时才想起来,王府的人要回长安,何不就顺便带封信给父亲。他该好好把高岷在白杨河的见闻说与父亲大人听,让他知道自己的苦衷。 丫环听老爷叫自己“阿颖”,知道他是真喝多了,是把自己当做了崔氏。崔氏还未从长安回来,既然老爷叫取笔墨,一定是有要事,她在这里就得侍候着。 她悄悄地步上二楼,崔嫣等人早已关门睡了,楼上静悄悄的。她知道在靠墙的抽屉里有文房四宝,便走过去取了回到楼下。 高审行在床上靠着,见有个人影儿进来恍惚的是崔氏,此刻正站在床边的书桌前研墨。他感觉满世界的人就只有自己的妻子最在意自己的感受。虽然是在醉酒中,但他看崔氏的腰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顺眼过。 他朦胧着向她伸出手去,说,“阿颖……这些年……苦着你了!” 丫环正在研磨,冷不丁听老爷这样说话更是看错了人了。不过她并不想打断高审行,要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 高审行道,“高峻这小杂种,不害死……不害……惨我们高家他是不甘心的!只是可惜了女儿!” 丫环一听,感觉高审行所说与崔氏私下里说给自己的那些体己话也有着出入,但一时间却想不好出入在哪里。便想悄悄地引导一二,让他再吐露一些,“老爷,女儿不是挺好吗......”谁知高审行伸过来的手一把抓到她半身裙的裙腰。 她想挣脱,但是已被一股大力拉跌到床上。她知道别驾大人就在隔壁屋中休息,上了年纪的人觉都轻,她绝不敢开口叫,只是急切之间把手一撑,不要压到老爷。 而高审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邪火,也许是这些日子他的压力太大了、也许是那些挫败感,让他急于在崔氏的身上找到些存在。他此时迫切得不得了,嘴里一边含混地呼唤着“阿颖”,一边将丫环弄翻在床。 丫环多日来魂不守舍,尤其是崔氏回长安时一个字都没有提过要带上她,这些日子她就像个不慎陷入沼泽的人。那种感觉是四顾无人、身子慢慢地往下陷、淤泥已经没过了胸口、淹过了脖子,但她抓不到一点借力的东西。 半推半拒之后,她不再有动作,只是担心着房门未关。但是后来,她就不在乎了,甚至还希望别驾将她和高审行捉奸在床。 早上,屋中渐渐亮起的光线和屋外客厅中的说话声把高审行唤醒,但还感觉着有些头痛,看来是昨晚上喝得过于的多了。 他起床,现胳膊上枕着一个人,惊觉不记得崔氏回来,那是……他看到丫环的裙子胡乱地扔在一边,身边这个赤身的女子正是她,吓得高审行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门不知何时让丫环已经从内拴死了,听屋外婆子说,“要不要叫老爷起来用早饭?” 别驾道,“长史许是喝高了,不必叫他。” 高审行看到丫环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一只指头竖在嘴边不让他说话。再见她玉体横陈的样子,虽不如崔氏年轻之时,但比此时的崔氏紧致、苗条,高长史猛然又控制不住地来了兴致。 二人旖旎着,直到屋外撤了饭桌、别驾去了桑林,只有谢金莲等人在院子里,高审行才从屋中出来,返身把丫环关到门内。 他要去牧场,他一定要为高府的未来努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8章 何去何从 早上婆子一进厨房没看到丫环在里面,吃早饭时也不见她。婆子有些奇怪,特意看了看她的小床,整整齐齐的也不像有人睡过。 不大一会儿,见丫环从一楼的客厅里施施然地走出来,婆子的心里有那么一阵子犯着嘀咕,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丫环身子一扭从婆子旁边过去,眼皮也不抬。她是听着一楼客厅里没有人声,才悄悄从高审行的屋子里出来的。看到婆婆子见怪不怪的样子,丫环心里暗道,看以后姑奶奶再怕你! 高审行四十多岁的年纪竟然宝刀不老,夜里她都没怎么睡好。此时也不管婆子在厨房里外地忙碌,爬上自己的小床,拉严了床帘补觉。 王允达在牧场的大门口看到了高岷,高代总牧监是刚刚由旧村里过来。王允达躬着身子与高大人见礼,高岷正在低头想事忘了答应他,让王允达心里擂起小鼓。 上一次因为品级的事情,在野牧一事上王允达的话说得太露骨了,有着明显的不服高岷的意味,他不知道高代总牧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好好搭理自己。 刚刚和高峻去了一趟漠北,高大人也没有说出他哪里做得不好,王允达心里是有了点希望的。但高大人马上跑到阿拉山口那边去惹事,高审行对此不大乐意王允达是看出来的。 眼下高岷做了代理总牧监,岳青鹤也出任了轮台县令,越发的显着自己职事上没有起色。他搞不明白,自已怎么总攀不上个稳当些的高枝,搞得整天心都动荡不安的。 高岷意识到了王允达的不得劲,忙对他道,“哦,王大人,这几日牦牛那边怎么样?” 高岷边走边问,王允达亦步亦趋,“回高大人,三百牦牛一头不少都好好的!那一百头的毛也渐渐地长出些了,依下官看在过冬前便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高岷来了兴趣,“我兄弟在大漠中做牛皮甲,我这个做兄长的一直不知道详情……” “回高大人,高大人在大漠里共宰杀牦牛一百一十头、剪牛毛一百头。”高岷边听边走,也不发表意见。临进议事厅时,似乎是无意地问道,“我看谢氏兄弟的牛肉铺子快开到西州去了,这样大的摊子,牛肉的来源可是个大事情……开始铺货就是个难事。” 王允达脑子转得飞快,仍然不确定高岷话里的用意,便回道,“我是在大漠陪着高大人的,那些取皮的牦牛,肉都切丝做了干粮的。” 见高大人微微皱了下眉,王允达又道,“至于谢家贩运的牛肉,下官看均是当地土牛,不过那些牦牛肉有些部位的成色是不好切成肉丝的……还有那些牛下水,下官就有些说不好了。” 高岷听了,凝重的神色稍缓,对他道,“眼下天山牧人事变动频繁,人心有些浮动,王大人你要稳下来好好抓些事情,”王允达听了,连连称是,见高代总牧有事了,便回到了牦牛厩房。 他已经猜出来高岷对上次高峻赴大漠做甲的事情有些兴趣,联想到方才他的话,王允达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高代总牧监到底是要让自己好好抓些什么事情呢? 正在猜测间,长史高审行从牦牛厩房前经过,王允达从厩房门里见到,忙迎出来道,“长史大人这么早,下官看大人脸色不大好,想来夜里一定没有睡好,大人还要留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过分地为牧事操劳才好。” 高审行一惊,像是让人窥破了心事,听到后来便笑着道,“哪里,都督在焉耆、高峻不知所踪、高岷初来,我不多操些心还行?” 长史踱到厩房里,看到那些被高峻剪了毛的牦牛,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语道,“子不教,父之过也!”又对王允达说,“你要好好携助高岷,”便走了出去。 对于总牧监高峻带人出去的事,王允达并不看好,此时听了高审行的话,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三百人在远离西州的大漠中能有什么出路! 长安让高岷做代理总牧监,看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他暗自悔恨自己太不敏感了,匆匆安排了一下厩房中的事,跑到旧村来找谢氏兄弟,听说他们这两天在家。 到谢广家,看到谢金莲正好在那里,这些日子她担心着高峻,让谢广或是谢大无论是谁,能不能到阿拉山口那边去看一看,打听一下高峻的消息。 谢氏兄弟已在交河、柳中开设了牛肉铺子,有这样的大事当前,他们当然不愿意去,正在那里劝妹妹,“上一次在大漠你是没有看到,妹夫岂会那么不顶事?我们去了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打不能打、跑不能跑,正是给他添累赘!” 兄妹三人正在说着这些事,见王允达进了院子,便向他讨些看法。王允达不确定地说,不大妙,人太少了!对面那些人最善骑射,杀人不眨眼的,高大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万一有人受了伤,是带是留?带怎么带?留又留在哪里? 谢金莲听了越发的焦躁不安,便发着狠地对两位哥哥道,“你们不去我去,万一我回不来了,甥女就托付给你们,你们这份红红火火的日子难道不是高大人给带来的?敢不善待甜甜你们便不能叫人。” 说着起身便走,哥两个忙着拦住,连说,“去就是了,看把你急的,要去也得好好安排一下子,谁都像你们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全凭感情用事。” 谢金莲道,“我们家这么多的娘们,老老少少的,哪一个不是指望着高大人过活。他是不能有什么闪失的,难道你们就离得开高大人!” 王允达忙着劝解,他从这三个兄妹的话里也看出:连高大人的家里人都有点稳不住窝子了。看着谢金莲走出门去,王允达把少了高峻以后天山牧的总体形势估量了一番。 他认为,以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高峻在西边一定会出事。就算万一他能全身而退,出师不捷,西州的脸面何在?一个为着私仇而置天山牧大计于不顾的官员,恐怕早已在吏部衙门里被打入了另册,还能有什么造就? 而他带去的那些人呢?为着死去的一个普通的牧子,他这样兴师动众也不好好想一想,此次的出征凶险万分,再折到大漠里几十人怎么办?那时又怎么报仇? 那么,无论高峻能不能回来,高岷成为总牧监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岳青鹤的外派让柳中牧场主事官员出现在空缺,而他认为目前能与自己争竞的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王道坤。 王允达觉着,自己在这个时候位置和立场一定要站得准、站得当时,否则又要虚度十年光阴。想到此,他感觉自己再一次精神焕发起来。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9章 感谢盛情 天山牧的三百马队突然在阿拉山口外出现,一下子打乱了黑达的部署。他一直以为天山牧的这些人被自己封锁在玄池西岸的,怎么又到了自己的身后呢? 那么自己苦心营造的壁垒就没什么用处了,他匆匆拉起队伍赶到山口处,发现营帐被焚毁了大半。天山牧在天亮前一顿乱箭射杀了几十人,没等这里的人接战便逃入西边的大漠里去了。 黑达看不出他们的重点是什么,因为在凌晨的突袭中,他们本来可以射杀更多的人。难道就是为了损毁他的这些成片的帐篷?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是一大团烟雾却弥漫着不肯散去,人们在咳嗽着、咒骂着。 天山牧的人借着凌晨凛冽的西北风,只在营地的西侧放火,那些连成片的帐篷被风势一座一座的点燃。他让人清点了一下,完好的帐篷已不足六成,这对于在半山腰扎营的乙毗咄陆人马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夜里怎么呆在这里? 黑达让人在现场找到那些对方射落的箭支,经过仔细的观察比对,他发现天山牧的装备也不过如此。那些长箭以及他们匆忙撤离时用马刀割伤的帐篷说明,这些人是由一部分刀手和弓手组成的。 追出去的一千来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按着前两次的战况,黑达认为他们一定不会有多好的结果。他没有把这个顾虑说出来,立刻从本部抽出三个千人队,亲自带领着分头前去接应。这些人不能留在这里——没有他们的帐篷了。 阿史那欲谷的不满暂且没有传达到黑达的耳朵里,他要抓紧时间找到这些人,给大汗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临出发前,黑达有些气极败坏地对留下的手下说,去大唐的关隘那里做点什么! 黑达走后,留在山口的四千人暂且由谋落、炽俟两部的颉利发率领。这是乙毗咄陆的两大部落,人口都近万,此次他们分别出动了本部落的两千人马,处密、歌逻禄的惨败对他们的触动不够深刻,因为他们的本钱还没有损失。 现在,黑达走前的命令不大明确,要他们做点什么? 今晚在山口当值的是冯征,半夜的时候,站在高处了望的牧子跑下来对他说,“冯大人!上来人了!”冯征赶忙爬起来往隘口下看,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山道上黑黝黝的。 但是在夜色里,山道两边那些植被下裸露出来的灰白色岩石反衬出了来敌的身影,他们行动迅速,为不发出动静没有骑马,正在闷声往上攀爬。最前边的偷袭者已经到了隘口下方十几步远,情况万分危急,冯征吩咐道,“各入各位,点起烽火传信。” 高处燃起了熊熊火光,守军各抄刀枪,隘口各处立时火把照如白昼,来敌暴露了行踪也就不再息声,纷纷吼叫着,“阿拉哈——!!”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双方终于接战了。 一连在山顶上值守了这么多天,乙毗咄陆部是第一次发动进攻,他们胸中的怒火已经憋屈得太久了。 黑达的命令是“做点什么”,所以,炽俟部首领给他们的任务是出其不意占领山口并站稳脚,也不必冲到里面去。做到了这一点,白杨牧便处于乙毗咄陆部居高临下的危胁中。 冯征在隘口上吼道,“犯我大唐者杀无赦!把他们干下去!”上边古屯、弩支两城的人纷纷把箭朝着隘口下的敌群射下去,白杨牧的一部牧子搬起早就备好的石头兜头砸下,已经冲到隘口大门处的百十人,丢下十几具尸体退下去了。 身后的山道上,一溜火把蜿蜒而上,是郭待诏带了援兵到了。 在古屯城东面的山谷边,隐于树丛中的守捉土城上,两个放哨的大唐军士发现了从东面悄然来到的一支小队人马,但人数不确切。 其中一人立刻跑下了垛口去向高让将军汇报,另一人张弓搭箭,朝着不远处黑暗中的这支小队人马的上空射出了一支响箭。 尖利的鸣响发出了警示,军士站在垛口的后边喝道,“什么人,速速停下待查!再走绝不客气”。 来的正是浮图城的少城主稚临,眼见行踪暴露,守捉城上火把亮起,原本打算悄悄混过去看来已经不行了,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高让只带了两名军士出来,三人三骑挡在稚临的面前,高让朗声道,“浮图城的人半夜去西边做甚?可有西州府的令箭?” 稚临道,“要什么令箭,浮图城与西州也算是一家了,我们是去阿拉山口相助白杨牧,怎么,不欢迎吗?” 高让“哦——”了一声,提马靠上来,他的两个手寸步不离紧紧跟随。这名唐将倒是有些虎气,但是上次西州郭孝恪都说了,这里只有五、六个人,除去出来的这三个,土城上充其量只剩下了两三个人,稚临不怕。 他坐在马上,挺了胸脯看着唐将近前,也许一言不合,自己可以先拿下他再说。稚临的手下也有人把箭支架到了弓弦上,只等稚临少城主一声令下。守捉城下气氛瞬间凝固了一般。 高让在这支小队人马的前边驻马,冲着稚临一抱拳道,“原来是浮图城的弟兄,前日西州郭大人打此处路过时曾经吩咐,西边太平着呢,不容许有人未经他的同意过去添乱,你们请回吧。” 稚临笑道,“这位将军你说差了,我们哪里是去添乱,是我请示了我父汗,带着这八百人去阿拉山口为白杨牧助力——添乱,我会只带这么点人?” “那在下就先替郭都督谢谢城主的好意了,不过,没有都督的命令谁都不允许擅动,否则我便摸不清他的意图了!” 浮图城的队伍里有人叫道,“真是不识好歹,浮图城的人马要过去,难道你们这区区几人能挡得住我们么?” 高让嘿嘿冷笑道,“我都说了,要过路,先拿郭都督的令箭,不然……” “不然什么?难道你还能挡住我这八百人不成?” 高让道,“那倒不一定能挡得住,不过挡住一个人总是不成问题,”稚临不解他话中之意,待要问时,发现眼前三人在马上各自举起一张四连发的弩弓对着他。 双方近在咫尺,那些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的快弩箭头都对着稚临一个人的胸膛,纹丝不动。稚临感到胸口处有些不大自在,像是让人按住。他想不出当胸插十二支利箭是个什么滋味。 高让挥挥手,守捉城的垛口后边闪出来十数个人,弓都已经张开了。高让道,“我在晚上向来不会废话,浮图城的人非要过去,我只留你一人便可,别人随便。” 稚临从眼前这人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游疑,他连手都不敢抬,生怕引起对方的误判,他坐在马上头都不回,对手下人说道,“我们回去。” “不行,”高让说,“他们回去,你留下。你们大半夜出来相援,虽无郭都督命令未能成行,但浮图城的好意却不能不谢,你得陪我进土城去喝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0章 往南边去 在阿拉山口外,来敌密密层层拥堵在狭窄的山道上,也不再遮掩,呼喊着冲了上来。郭待诏已经带人赶到了,看了隘口下边的形势,安慰冯征道,“无妨,这种细水长流的打法,只会让我们累上一些。” 他把手下的人手分成三拨,一拨坚守隘口、一拨到山上收集、捡拾石块,供应箭支,一拨就地休息。三拨人马视战事的紧张程度随时调换:守隘口的休息,休息的捡拾石块供应前边,已经休息过的人顶替他们连带热身。 经过郭待诏这么一安排,冯征的心就放下了,郭待诏给他讲了敌我形势,对方人虽然多,但下边狭窄的山道制约了他们短时内兵力的集中投放,任何时候隘口之下我们的人数都占优,没什么可怕的。 郭待诏没有说不利之处,毕竟冯大人只是个牧官,和他讲这些会影响他的信心。因为照眼下这样的方法打下去,山坡上的石块也会捡干净的,还有箭支也有数。 他让自己从焉耆带来的军士抽出一部,利用敌人冲上来的间隙开了隘口大门,到外边回收箭支。第一次刚刚出去三十人,便被对方凌厉的飞箭给射了回来,有五、六人受了伤。 对方像是看出了唐军的短板,一时间加强了攻势,整个前半夜居然一刻都没让隘口上消停。弩支城城主的儿子带着人在隘口上,一见此景,叫手下人顶着睡觉的木床板出去,人躲在床板后,惹来对方一顿雨点般的箭支,一部分“笃笃”地插到床板上。 双方正在纠缠不清,忽然在山下乙毗咄陆部的营帐处再一次冒起冲天的火光,那些成片的帐篷淹没于火海之中。一支小小的马队在火光的往来奔驰,在隘口上便看得出他们极尽破坏之能事。 乙毗咄陆部的粮草也被烧着了,那些马匹都被解开了疆绳,它们成群结队、受到了火光的惊吓后狂躁地冲出火海,一部分往山上跑来,而更多的则向着山下往西边跑去了。 乙毗咄陆部的进攻停下来了,他们纷纷截住冲上来的马匹,飞身上去,喊叫着追下山去。徒步的也紧随其后,丢下了受伤的同伴不管。 郭待诏认定,那些在敌人背后下手的一定高峻护牧队。不过,映衬着山下的大火,他看出那些人连一百人都不到。 有人建议郭待诏,趁乱掩杀出去,待诏不同意。因为无论是郭都督还是高峻临走时都严令不准冲出隘口,他们这些人凭借着地势的险要,虽是杂凑仍可坚持,他们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如果郭待诏知道此时在古屯城的东边,高让手下的区区三十人,正挟持着稚临在守捉城中饮酒,他会更坚决地执行坚守的指令。 如果没有高让这三十人,浮图城的八百人加入进来的话,万一他们铤而走险,那么白杨牧、轮台县也就不存在了。 在上边了望的军士报告说,乙毗咄陆部的人马连夜撤离了,他们也不须要携带什么帐篷和粮草,走得十净利落——都让一把火烧没有了。没有了这些东西,这些人无法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立足。 郭待诏长出一口气,组织人手出去到隘口之外打扫现场、回收箭支,而天快亮时,高让派出来的两个人到达了,向郭将军通报了东边夜里的情况。 山口处的压力顿减,郭待诏抽出三百人支援高让,现在他有精力防范浮图城。人刚刚走,上边有人大声汇报说,“不好了,他们又上来了!” 人马都未休息,又抽走了一部,郭待诏叫苦不叠。等他看仔细了,发现来的只是一大群马匹,后边的赶马人也看清楚不是敌军。苏托儿和热依汗古丽,两个人带着四十个护牧队赶马上山来了。 郭待诏大开寨门,放马群进来。一见苏托儿的面,待诏便急切地问,“怎么就这点人了?我兄弟呢?”冯征也十分担心,上前来问。 苏托儿说,“高大人眼下在什么具体的位置我们都说不好。” 郭待诏问,上一次从背后偷袭敌人的也是你们?苏托儿说不是,他说,“几天前我们便与高大人分作了两路。我们两次大胜,消灭了敌人一千七百人之后,高大人就把我们留在了玄池西部的大山里,他说人少好躲藏,不许我们接敌。缴获的上千马匹,高大人只带走了三百。他算准了敌人追过来的援军早晚会撤离,那时我们就收拢山中的马匹,隐蔽着赶到山口来。” 冯征问,“但是山口处有这么多的敌军,放火也是高大人让你们的?” 苏托儿说是,高大人说,他们不撤,你们就躲好了,对方一攻山隘口,你们就趁乱放火,得什么烧他什么,“点着火就跑,”苏托儿兴奋地说,“真让高大人说着了,他们比我们跑得快多了!” 郭待诏叫人清点马匹,有七百三十六匹,交与白杨牧赶去牧场入厩,而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则集合手下要下山,他对郭待诏说,“我们要去与高大人汇合。” 待诏问,“不是说不知道我兄弟在什么方位吗?” 苏托儿说,“高大人说他要去往南边碎叶方向,去骚扰乙毗咄陆的老巢,让我们只要向南走,早晚会见到。” 郭待诏知道第一次出现的是高峻的大部,他们是往西跑的,看来是引着敌人的大部去兜了圈子,想来苏托儿后边的行动不会有多少阻碍。 待诏细细想来,高峻的安排真是巧妙得很。他留下的这四十人,潜伏、扰敌、助守山口、送马,几个环节竟然相辅相成。 而他自己那些大队却跑到山洼里去设立什么清海县!这些事情当然苏托儿也是不知道的,高峻引着敌方一部离开,再有苏托儿趁虚而入,一下子解除了山口处的压力。 这个安排让郭待诏都大感奇妙,敌方近万人的力量被他三百人巧妙的调动开来,消灭了一千七,八千人满世界追他,还让他把缴获的八百匹战马轻松送回了牧场。 郭待诏认为,就算高峻现在就收兵也说得过去了,谁知他还有更大的计划,要去碎叶走一趟。他让苏托儿带人休息一下再走,苏托儿道,“高大人说敌人没准再返回,让我们送了马立刻下山。” 他们身上的干粮——那些牦牛肉丝还未动过,马肉都吃不过来。这些人只在山上补充了饮水便下山去了。郭待诏要让父亲知道这些情况,他在山上修书一封,叫人送去了焉耆。 这些令人吃惊的好消息大概会让父亲将心放下来,安心处理焉耆的军政事务。大概也会让牧场村惶惶不可终日的一些人暂地闭上嘴巴。 能够像高峻那样带领一部人马驰骋沙场,是郭待十分向往之事。现在放牧的杀出去,当兵的守家,也算是一大奇闻了。 他想,如果能与高峻并肩做战,想来一定是畅快得很。山上没有像样子的地图,他只能想像一下高峻的人马在什么方位。至于眼下是个什么局面,也只有等下一次高峻打发什么人来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1章 作战精髓 任是谁都想不到,高大人的作战风格在阿拉山口外放了一把火之后就变了。面对从山上追赶下来的一千敌军,高大人连一句迎敌的话都没有,就是一个字——跑。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 许多多不解,按着高大人前两次的强硬,这一千追兵算个什么!一个回搂就完事了。但是高大人就是不下令,那就一个劲的跑。这二百六十几名护牧队让人像赶兔子似的,一直往西跑出来七百多里。 高大人又不是单纯逃跑,一见追兵有停下脚的迹像,他们就也在前头停下来休息,两边离上有几十里的距离,他们追了再跑。 高大人说,“他们吃饭,我们也吃饭,他们睡觉,我们也睡觉。”这一千乙毗咄陆部的追兵,就这么被高大人连拉带拽,一直跑了这么远。 看到许多多的不解,高大人说,动动脑子。 许多多和许多人都在马上道,“光顾了动腿了,哪有时间动脑筋!” 高大人也不急躁,慢慢讲来:我们前两次的大胜,一是胜在出其不意,二是胜在弩箭,三是胜在地形地势。眼下两边的人都在这儿明摆着,让我拿人去打铁我是不干的。 再说,在这光秃秃的沙漠中一览无余,我们三百就是三百,人家一千就是一千,你不能全歼他们,射出去的箭就回不来了,往后怎么打这仗? 高大人说,别说是你们,上一次我自己对付那二百长弓手,好玄没把我腰累折了,这事不能再干第二回。 一但双方接战,就全是硬碰硬,保不准会出现伤员,那时叫人缠住了,再有后续敌人补充上来,护牧队便有大麻烦。 高大人道,“我们在偷袭山口外的敌营时,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用弩箭吗?” 许多多道,“高大人你连我们自带的长箭都让不用,用的都是乙毗咄陆部的箭支,就是要尽量隐藏我们的实力?” 高大人道,“你这脑筋不是动得挺好吗?” 他说,能够一箭不放拖垮他们,为什么要放箭?他们人多,又是仓促追下来,干粮有多少?帐篷一顶没有,而我们有牦牛毯子。吃饭比他快,睡觉比他舒服,你们还抱怨个什么劲儿?等着吧,到最后他们想回都回不去的! 高大人没有说的是,等拖垮了这些人,他希望敌军再有人来救,来得人越多越好,那么苏托儿那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几天之后,追兵就开始杀马。 高大人知道他们有限的干粮袋子已经空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千人打算吃过这一顿便打道回府,不打算再追了,追不起了。 高大人不管这些,他算计着马肉该熟了,突然领着人杀了回来。 乙毗咄陆部的人慌忙上马迎战,人马夹杂在一起蹬翻了肉锅,汤汤水水泼得哪里都是。等他们集中起来,天山牧的人又跑了。 这些人义愤填膺,饭也不吃,又狠追出几十里,把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天山牧始终在前方若即若离。前面又是一面大湖,已经没有人叫得出它的名字,高大人叫人在湖边扎住阵角,“他们要喝水不要?拿马来换!” 许多多果然单骑返回去离着一箭地冲那些人喊话。烈日当头、嗓子冒烟,那些人已经连拉弓的心事都没有了。不久,果然有人拉了几匹马过来,换了十几壶湖水过去,双方客客气气,完全不像是交战的敌对人员。 晚上的时候,高大人说,“放下长哨,解毯子睡觉。”有人将一口小锅扣在地上,严密听着十几里之外对方的动静。第一夜彼此相安,高大人也不再跑了,搂着思晴美美地睡了一晚。一但敌人上马,他们现卷毯子上马再跑都来得及。 第二晚,乙毗咄陆部又杀了两匹马,有肉有水、吃饱喝足之后起了坏心,一个冲锋冲到了湖边。那里空空如野,一个天山牧的人都没有。 他们不打算再追了,就这样回去也不算丢人,毕竟这是双方接战以来第一次小伤亡的战斗。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并不宽裕,多拖一天就要多杀马匹,意味着更多的人要步行着返回。 最后,他们决定兵分两路,骑马的先回去报信,让人来接没马的。而打着马跑过来的这八九百里路,就显得极为漫长了。他们走走停停,杀马吃肉,再丢下几个人步行,一路上像羊拉粪似的,人马逶迤于途。 白天山牧的人最后一次出现时,这些丧失了斗志的人正在大漠里煮马肉。天山牧的二百多人也不迂回,大张旗鼓地从十几里外直接冲杀过来。人们连忙上马而走,连马肉锅都没有来得及推翻,让天山牧的人大吃一顿。 两天后,这些疲惫不堪的人将终于遇到了黑达的援军。 对于这样的结果,黑达知足了,人没损失多少,又探知了对方的行踪。尤其是,他在这些人的口中第一次准确知道了天山牧的兵力。 他派出人手去招集几路人马,同时从天山牧可能迂回的方向事先布置一队先去占位。更有一部兵力沿着伊犁河搜索前进,而他则亲率大队往西,要一直到湖边——那是巴尔喀什湖。他倒要看一看,这支小小的、失去了水源的对手,要再往哪里跑。 一时间,伊犁河一带战云密布,人马密集,竟然集中了乙毗咄陆部的所有主要的战斗力量。谋落、炽俟、踏实力、都陆及弩失毕、处月等部落各占一隅,齐头并进。远近探马飞驰,一经发现天山牧,各要缠住鏖战、穷追不放、紧紧咬住、等待大军到来。 高峻知道,进入乙毗咄陆地界后,真正的严峻形势就算到来了。他占了人少的光,往哪里一走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对方的兵力达到一定的数量,人少便有着人少的劣势了。 一天夜里,他们在沙漠宿营时就遭遇了一股几十人的搜索小队,高大人下令务求全歼。但是这些人吃过天山牧的苦头,一触即逃,而且四下里开花,往哪里跑的都有,让高大人也没有了主意。刚刚有了半刻的迟疑,远处铺天盖地的,乙毗咄陆部的大队人马就杀上来了。 许多多不再一味地冲杀,他已经得到了高总牧监作战的精髓——跑!这一次高大人也不求作战的队型。这次不作战,跑得越快越好,只要脱离战斗。 没有人能追得上天山牧。一则他们知道天山牧骇人的战斗能力,单打独斗没有胆量,冲到前边的自觉压一下速度,等一等跑到后边的。二则天山牧在马匹的速度上本来就不落下风,再跑得没有任何的顾虑,一天后,所有的人都被甩得没了踪影。 而黑达则赶紧给阿史那欲谷可汗报捷,天山牧已经如同丧家之犬,不日即有望聚歼于大漠之中。 随后,一封具有国书性质的信件,便直接绕过了西州,从南道送往了大唐的国都长安,信中说道: 天山牧马寇三百,游蹿于伊犁河与碎叶河之间,已经被乙毗咄陆部围困不能冲突。阿史那欲谷大汗要求,大唐赔补乙毗咄陆部马匹及营帐损失,抚恤死伤牧民。三百马寇如若自动现身接受惩处,我部将考虑与大唐以往和睦之关系,从轻发落之。不然,大军过处一人、一马不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2章 怎么过河 他们是这么说的,事实上已经这么做了,乙毗咄陆部黑达所属的八千人马全部追击到了巴尔喀什湖的南岸,而阿史那欲谷还在碎叶河、伊犁河的上游那些小部落中征集兵马,以做黑达的后续力量。 这是一次所有人都在看着的围剿行动,乙毗咄陆部与大唐天山牧的前两次交锋太丢人了,要想一雪前耻,只有全歼这三百人,一个也不能让他们回去。 阿拉山口的一次中等规模的冲击就算是忍无可忍地与西州撕破了脸皮,而递交给长安的国书等于是将双方的不快摆到了明面上来。不管长安如何回复——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天山牧这三百人必须得死! 碎叶城中的各级官员们都被发动起来,深入到那些在以往不被阿史那欲谷重视的小部落中去,有些最小的部落包含男女老少也仅仅有一、二百人,他们同样得出人出钱。 这些伊犁河、碎叶河上游的小部落直到现在为止,大多数并不知道乙毗咄陆部与大唐天山牧之间的恩怨。他们出兵的原因,除了因归属而产生的义务之外,最大的原因还在于惧怕——阿史那欲谷大汗他们惹不起。 巴尔喀什湖南岸是一片广袤的大沙漠,这里出现的任何东西都一览无余。高峻原来就在伊犁河东岸与这些人周旋,伊犁河在西面不足百里之处注入了巴尔喀什湖。这里有水、有草,给天山牧这支小小队伍提供了充足的补给。 但是,随着乙毗咄陆部大部人马源源不断地开进,高峻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再不腾挪出去的话,他会被来敌挤压在巴尔喀什湖与伊犁河构成的三角地带。这天夜里,当许多多请示要不要就地宿营的时候,高大人说,“我们连夜走,跳到河西面去。” 高大人已经事先察看了伊犁河的水势,在这个季节,伊犁河上游的酷夏已经接近了尾声,在热海周边一带的高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经过了近七百里干旱沙漠的吸收、沿途牧民取用、以及毫无遮拦的阳光蒸发下,在到达伊犁河下游的时候水势已经算不上盛大,半里宽的河面,最深处只没过了马匹的后背。 高大人说,天山牧这些人马趁夜涉过河去不成问题。 当晚刮起了不大的北风,月光昏暗。东面极远处的地平线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南到北绵延着、重重叠叠,像一串飞行于夜色中的萤火虫,那是乙毗咄陆部各部追兵的宿营地。他们好像胜券在握、步步为营、一点一点推进。 天山牧这些人卸下了人、马身上的牛皮甲,下衣用牛毛毯卷起来,或是用兵器挑着、或是干脆举在肩上,骑马涉入河里。 河水不凉,旗手和另一个人并骑走在最前面,两个人用旗杆抬了十多副牛皮甲。牦牛皮甲十分坚韧,但是被水浸泡之后会因尺寸的缩小穿不到身上。即使晾干之后,也会失去柔韧性,因而在过河的时候,皮甲是要重点防护的。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先头的人马已经上岸,他们来不及戴衣服和皮甲,先在河岸百步外围设下防御。后续人马三三两两地到了对岸,很快穿戴整齐。并用牦牛毯子的绒面擦干了马匹身上的水渍,再将马甲给它们套好。 然后他们发现高大人与思晴没有过河,河对岸站了两骑模糊的身影,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旗手在对岸挥舞着天山牧白底黑底的旗子,在夜色里还算醒目。他在询问高大人下一步的行动方向。高大人用口哨声告诉他们:隐蔽、宿营。 思晴有些犯难,她只有这一套外衣,下身是紧身的马裤、软皮靴子,虽然是夜里,她也不大好意思脱了马裤过河,那要怎么上岸?此次出征她也只是比别人多带了一只布包裹,里面只带了两件内衣。不脱,上岸后一身湿衣,显然又不行。 高大人想了想,看看自己人这些人,这些天让人撵得四处跑,而对方此时正在帐篷里踏踏实实地睡觉,心里有些不平衡。此刻正是子时将近、风声正急,那些人也该睡得沉了。他认为和思晴两人去给乙毗咄陆部添点乱还是可行的。 二人一拍即合,安排好了过河的护牧队,让他们隐蔽宿营,两个人骑了马,一路小跑着向着乙毗咄陆部的营地方向驰去。 接近营地的时候二人放慢慢了马速,马蹄踏在松软的沙地上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选择的是敌人封锁线中间位置,最外围的帐篷外插着一支明晃晃的火把,两名乙毗咄陆部的士兵正坐在帐篷门边避风打盹。高大人骑马从他们的身前经过也没有惊醒二人。 高峻也不下马,就在马上把大戟端起来,一戟戳中一人咽喉,拔出时大戟侧边的月镰顺势割开了他旁边一人的脖子,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第二人倒下时,大戟还略略托了他一下,不让他发出倒地的声响。 思晴的马从阴影里踱出来,她轻轻从帐篷门边拔出那支火把,冲着高大人挑了挑大拇指。帐篷后边还是一座帐篷,火光的晃动显然惊动了那边值夜的人,有人跳起沉声喝问,脚步声很快传过来。 高峻听不懂他的话,思晴听懂了,她顺手将火把往帐篷顶上一丢,示意高大人快走。此时对方两个人已经叫喊起来,他们跑过这座帐篷,发现顶部渐起的火苗子,并且看到一男一女骑着马、转到另一座帐篷的后边去了。 高峻和思晴飞马经过一座座敌帐,每座帐篷门前通常有两人值守,二人配合默契一人解决一个,思晴一刀将门边的火把挑落到帐篷下,而高峻将大戟往帐顶上一搭,借着炭火前行的力量将它拉倒。 帐篷里那些熟睡的人们在帐外倒灌进来的冷风中听到了人们的喊叫,纷纷爬起来抓取兵器,高峻和思晴又跑到另一座帐篷去了。掉落于地的、涂着乌油的火把点燃了散了架的帐篷,一时风借火势照亮了营地。 人声很快嘈杂起来,到处有人奔跑,马匹也惊动了,到处在问、在骂人。但是高峻二人已经隐入黑暗,往南边乙毗咄陆部的下一座宿营地跑去了。他们不再潜行,直接从帐篷中间穿过,高大人一边用大戟对着那些帐篷胡戳乱捅,思晴一边喊,“不好了,天山牧袭击了北面的营地!” 帐篷中最早跑出来的人只看到两人两骑往南而去,那是刚刚报信的人。对于他们的喊声没有人怀疑,北方人喊马嘶火光冲天,风中的焦烟味儿每个人都闻到了!他们来不及整理队伍,上了马便去支援。 在距离护牧队过河地点八十里的上游,高峻和思晴星夜来到了河边。身后乙毗咄陆部那些懵懵懂懂的家伙们已经打作了一团,渐渐微弱下来的北风将厮杀声传递过来。 高大人嘿嘿乐着,卸下了两副马甲,又脱自己的裤子,对思晴说,“我驼你过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3章 双头蝮蛇 黑达的大帐在中间位置,但是是在第二梯次。前边一乱亲兵便跑过来报告。黑达这些日子衣不解带,马上跳起来,抄起镔铁大棍飞身上马。到达那里时在营帐之间的乱战刚刚自发地停止。 但是从南边摸着黑又冲到了一支人马,乒乒乓乓对砍了几下,各损了几个人之后才有人认出是处月部赶来支援的一支小队。黑达气得大骂,恨不得拿大棍再削死几个。 天山牧的人马毫无疑问就被压缩在前边狭窄区域,只等天亮时给他们决定性的一击,可天不亮自己人倒先乱将起来。 他喝令处月部立刻滚回他们原来的位置去,堵上他们刚刚空出来的缺口。黑达声言,万一天山牧从他们那里逃脱,他一定唯处月部的俟斤是问。 他对着赶来驰援的弩失毕人马一指身后,“快去,就等你们呢。”看着这群没头的野蜂飞驰过去,俟斤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马上就要到驻地,又见从东南方向的黑暗里冲到一支队伍,处月部的俟斤知道在那个方向根本没有乙毗咄陆部的营地,于是就加了小心,喝令手下抄家伙准备迎敌。 来人也不答话,离着老远先是一顿参差的乱箭,把处月部的人搞得手忙脚乱。接着,对方马不停蹄冲上来就砍,双方混杂于一处。 这是阿史那欲谷从后方刚刚动员过来的一支力量。决战在即,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严令这支由五个小部落攒起来的、约四百人的小队沿着伊犁河东岸攻击前进,不要放过任何敢于抵抗的队伍。 他们刚刚在伊犁河边见到两个人、两匹马,一男一女似乎正准备在河边洗衣,因为那男的裤子都脱了。 他们没有做出要抵抗的样子,按着大汗的交待多半不是天山牧的人。而且那女的还说着一口突厥语,指着北边告诉他们,有火光的地方是友军,摸黑的是敌军。 他们的服装各不相同,弓箭和刀具规格不一。这些临时凑起来的队伍与乙毗咄陆部正规的人马天差地别,让处月部的人看起来,他们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就是趁乱从缺口处突围的天山牧人马。 “天山牧”的人马突遇劲敌,想着要先去与火光处的友军汇合,他们丢下十几具尸体,冲出处月部的堵截往北就跑。 处月部在后边撵着不放,前边再遇一队,正是让黑达骂回来的弩失毕部人马。前后夹击,下手无情。可怜这支几百人的杂凑援兵,一到战场便陷入了“敌军”的重围。 河边,高峻已经先一步骑了炭火,用戟尖挑着两人的马匹护甲、牛毛毯子过去,并试出了此处河水的深浅,没有想到,竟然比下游还深上一些。 他把大戟插到对岸,拴好了思晴的马,然后空手骑了炭火回来,在马上一伸手抄起思晴,横抱在胸前下了水。思晴搂高大人的脖子,听他问,“刚才你和那些人说话,他们所说的‘爹是大阿姨妈哩’是什么意思?” 思晴笑道,是‘别失阿力麻里’,别失是五的意思,阿力是苹果,麻里是城,合起来是“五苹果城”。看他们的样子估计是五个小部落组在一起的。不知你看到没,他们的衣服都不相同。 高大人还在河中趟着水,感觉她的声音绵软得不似往常,说话间气息扑到脸上,忍不住俯下头在思晴的脸上亲了一下,“嗯,这次多亏带了你来,不然今天的好戏去哪里看?” 思晴正说着事,冷不防让高大人这一下搞得心头波澜忽起,不由得搂紧了他的脖子。想着自从出征乙毗咄陆部以来,这是少有的一次两人独处,竟然让乙毗咄陆部发生了一场乱战。 到了对岸,高峻忙着解了牛毛毯子找出自己的裤子穿上,侧耳倾听河对岸的乱斗。风似乎停了,那边传来的喊杀声也不如原来听得清晰,不过战斗应该还没有结束呢。 思晴望着河水欲言又止,出来二十几天的时间,每天骑马飞奔、打斗,她一次澡都没机会洗,但是眼下这种情形明显是不合适的。高大人看出了她的意思,没等她开口便先说,“你可以快点儿。” 望着复入河中的思晴,高大人只是想,“可惜,不是在家中。”他的注意力全在对岸的动静之上,想着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不知道他们那四十人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这时听思晴说,“高大人你把我那只包裹拿打开,拿一件内衣过来。” 高峻依言,拿了衣服递过去,思晴麻利地穿戴好,又把换下来的衣服在河水中洗了拧干。正发愁无处可晾,看到在泛着白的沙地上有一支两个杈儿的枯树枝,便俯身去拾。 高峻听到她“哎呀”一声,手一抖,丢到沙地上的那东西忽然动了起来。“高大人,是蛇!”她惊慌失措地喊着往后跳过来,而那条奇怪的蛇竟然横着身子游过来,追着思晴不放。 高峻从沉思中惊醒,思晴已经退到了他的身边,高峻看到那条生着两个三角形的头、身子短粗的怪蛇,心头也是大骇。急切间摸到思晴马上挂的一壶箭,顺手抽出来一支,手一抖出去,将双头蛇钉在沙地上。 随后,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过思晴的手细看,见她的左手食指第二节外侧、拇指指肚内侧各有一个咬痕,白晰的手指上两点浸出的血珠十分明显。 思晴紧紧捏住的右手被高峻扒开,被他一手拇指、中指箍紧了左腕不让血液回流,另一只手迅疾点了她左臂两处穴道,然后低下头,将思晴受伤的两指放在嘴里吸吮起来。 如此吸了吐、吐了再吸,慢慢的,吸入口中有些涩碱般味道淡了下来,代之以些许的血腥味。高大人还不罢休,分别将她两根伤指从指根处往指尖处挤压,然后再吸,直到再也吸不出什么来。他从蛇头上已经确定这是条毒蛇,施救全在抓紧时间。 思晴被怪蛇攻击之后,感觉先是两根手指、然后是整只左手掌都发麻,知道自己中了蛇毒。这里什么蛇药都没有,一时间她都想到了要怎么跟高大人诀别,不由自主地向他那个方向退去。 等到高峻快如闪电般地制住毒蛇,再替她吮指时,她的心就踏实了一大半。虽然两根手指还是没有知觉,连被高大人掐住的手腕处都轻微的麻木,但她就有了心思去看地上那条双头蛇。 它被那支箭钉在了两头分岔的地方,头尾具都回卷上来盘住箭杆儿,两张蛇口一上一下咬在箭杆之上再不撒开,发出“咝咝”的声音煞是瘆人。 看到高大人不舍不弃替自己吮指,思晴的心头涌上一股汹涌的暖意,右手无力地扶在高峻的肩上来回的摩挲,竟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高峻认为思晴没事了,麻利地给两匹马、思晴套好了护甲,牛毛毯重又打卷儿缚好,然后扶她上去。 双头蛇还在偶尔蠕动,高大人不管它,拔戟上马,照顾着思晴乘着夜色、沿伊犁河往西北去找大队。开始时两匹马还能一路小跑,思晴还问高大人感觉怎样,高大人说只是嘴巴里有些木木的,并没有其他感觉。 后来思晴就说有些困,想睡觉。高大人就紧张起来,蛇毒吸得不彻底?他们放慢了马速,由小跑改为了慢步,再走出去几里后,思晴就身子一倾,伏在马上。 高峻把马并过去,直接将她从那马上抱过来,思晴此时已经有些轻度的昏迷。高峻猛然间没有了主意,低着头对她重复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找到他们就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4章 油烟味道 阿史那欲谷接到了黑达从西边前线发回的战报,说在伊犁河下游的一次夜间突遇中,乙毗咄陆部干净利落地聚歼了大唐天山牧主力四百余人,除了一男一女二人临阵脱逃之外,其余人无一落网。 黑达说,估计这二人是逃往了西边吐火罗国地界,目前他正在率队搜索前进,紧紧追赶,力争在他们进入吐火罗之前捉到他们。 阿史那欲谷闻报大喜,他知道回黑达是什么想法,天山牧两仗歼灭乙毗咄陆部一千七百人,虽有一人生还,但那是放回来的。要想扳回一局出这口恶气,那就必须一个人也不放过。 阿史那欲谷把黑达勉励一番,同意他的下一步打算,但是大汗说,鉴于乙吡咄陆部与吐火罗国前些日子的龌龊刚刚消除,此时不宜再生事端。要使使手段,让吐火罗部主动将这二人解送过来。 随后,为了示威,也为着气人,阿史那欲谷再给西州和长安各发出一封内容完全一样的信件。信中说,到乙毗咄陆部地域内无理取闹的大唐四百马寇,除二人漏网外已全部就歼,这是天道昭昭,善恶有报。 乙毗咄陆部要求西州派出专门官员,带着诚意到阿拉山口这边来,对乙毗咄陆部死难牧民之家属表示慰问,并立下和约今后不再骚扰乙毗咄陆部。 阿史那欲谷还说,大唐四百马寇之行径已犯众怒,乙毗咄陆部两万大军要乘一胜余威兵发白杨河。阿史那欲谷可汗为两邦之友好,已极力压制。希望西州乃至大唐拿出相当的诚意。 在白杨牧场,陆尚楼和冯征喜得七百多匹突厥马,与原来马匹合在一块,白杨牧就够得上一座中牧了!两人的笑模样还没从脸上卸下来,天山牧代理总牧监高岷的命令就到了,让白杨牧将新增的七百多匹突厥马从速送往柳中牧场。 高代总牧监的理由是:目前阿拉山口以外不太平,为着天山牧长远利益,需要控制白杨牧的规模,保证大唐马匹之安全。 此令一到,白杨牧、轮台县一片哗然!这是行抢!什么马匹安全,白杨牧不安全么?难道高代总牧监已经算出来白杨牧不安全了? 陆尚楼和冯征也不高兴,他们都知道这位代理总牧监的真实想法,他这是对自己目前的位置不自信。 代理代理,脚踩稀泥。高大人带着护牧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长安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西州郭大人还两次增兵、他的两个儿子先后到阿拉山口助阵。现在高峻又送回来这么多的马匹……那高岷要“代”到什么时候! 代总牧监这是在留后路,万一高峻回来,他能够争取的也只有一个柳中牧大牧监的职位,他这是在为柳中牧攒家底。 柳中牧目前已经是上牧了,他要让柳中牧的马数占到整座天山牧的绝对多数,以便将来在天山牧说话多占些份量。 二人虽然有不满,但是职位在那里摆着,他们不好硬扛着不执行。于是,陆尚楼和冯征一商量,将此事告诉了新任轮台县令岳青鹤大人。 岳青鹤对这事儿更是心里明镜似的,他把古屯、弩支两城城主找来,现在他们是县丞和县尉,一听就火了。 白杨牧是有古屯城、弩支城股份的,我们在前些日子舍着命地助守山口,代总牧监只是蜻蜓点水地来看了一次,现在有了马匹了就算盘打得山响,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岳大人对这些人说道,“你们说的这都是次要的,问题是这些马是谁弄来的?” 众人说,“当然是总牧监高大人。” 岳大人说,这不结了。高总牧监还在阿拉山口的那边,这些马匹怎么处置,我们谁说了都不算数,要等高总牧监回来再定。这七百匹马现在只是在白杨牧寄养,明白? 众人愰然大悟,陆尚楼和冯征从县衙跑回来,给传信的牧子如此这般一学舌,让他回去向高岷复命。 高岷当然不爽,但是没有办法,想不到高峻人在天边,生死未卜,这些人还在打着他的旗号说事,竟然就把他这位代总牧监的一纸成命轻飘飘的吹飞了。 他只有把心头的不快擦着边儿与五叔高审行说道说道。他这样安排是为马匹的安全着想,白杨牧夹在乙毗咄陆部与浮图城中间,未知的变数多的很,更主要的是,高峻眼下是个什么状态谁又知道? 万一他在那边失利了,西部无兵可派,长安便极有可能放弃白杨牧这块烫手的芋头。谁敢肯定不会万里有个一? 高岷把王允达从谢氏兄弟那里套来的话也对五叔说了,请五叔综合白杨牧的形势,以及兄弟高峻妄动的后果,好好向自己的祖父高阁老反应一下。 高审行这些日子好像有些魂不守舍,没把高岷的话入心。他听了侄子的话只是唉了一声,有些认命的架势。 他对高岷说,“五叔到西州来,是为着给你们高家的这些小辈们掌掌舵,但是你们也不能万事都找我,我也忙得很。” 他让高岷自己给祖父写封信,阐述一下他的看法,看看阁老是什么意思再说。 高岷得了五叔的口风,回去斟酌着给祖父写信不提。高审行近些日子正在为一件事情发愁。 此事便是丫环菊儿。他为着此事每一想起来就极为后悔。自己一位堂堂的西州长史,趁老婆不在家,与家中的丫环搞到一起去,万一此事走露了风声,他的脸就没地方放了。 丫环今年十八九岁,与嫣儿的年纪相仿,而他今年已经四十多了,这让人怎么说?没有人说丫环的不是,即使她主动勾引也没有人信,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太悬殊了。 再说,这事完全是自己心血来潮,她只是半推半就,谈不上什么勾引。 高审行最怕妻子崔颖回来发现这事,他想像不出崔颖会是个什么反应,总之不会有好脸色就是了,最怕的是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一直闹得父亲都知道,那丢人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他曾经暗下决心,从此不再与丫环牵连不清,但是从那次之后,菊儿似乎有了新的想法。有一次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当着别驾李袭誉的面给他拍肩头的灰尘,把他窘得差点跳起来。 那次别驾好像没有在意,但是高审行在事后把丫环叫到屋里,板着脸教训了她一次,让她注意在人前的礼节。 丫环对老爷的话认真地听了,但是随后就缠到高审行的身上,腻声腻气的诉苦,说整天的在厨房里熏着油烟,身上早就一股油烟味,因而十分在意老爷服饰的清洁。 说着还往前凑上来,挺着胸脯让高审行嗅一嗅,看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有油烟味。高审行再也忍不得,两人又倒在一起。 现在高审行就是得过且过,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于是长史大人晚上时精神抖擞、白天时就无精打采。 有时从牧场里走回来时高审行还暗下决心,说再不能纠缠了。可是吃过晚饭时他的嘴吧就像是别人的,冲着丫环说但是也尽量让其他人听到,“一会儿你把笔墨给我拿来,我要写些东西。”丫环心领神会。 事后高审行躺在床上想,也许自己后半生就毁在这丫头身上了。后悔之意再一次袭上来,搞得又是一夜不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5章 高峻罢官 不知道高岷的信写还是没写,他认为这小子是有野心的,而且在个人事情上掌控的也很严谨。到目前看,高岷只有一位妻子,而且在私生活上也没什么不好的传言。 再看高峻,这狗东西左拥右抱、纵情花海,在别人眼里看来似乎就是应该如此。这世道!真是!想到这里,高长史就认为自己的行为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了。 为着更好地为高丽的战事服务,太子李治自已决定不在长安呆了,要到一个离着东边近便些的地方。这样有什么不决的大事,信使在自己与皇帝间往返也快捷一些。 于是太子就迁到并州去,那里位于黄河的东岸,到高丽的路途要比由长安出发近上三成。临走时,为了表示对高阁老的重视,太子专门找阁老交了一次底:西州的事情,只要不是崩盘,就全力由阁老操办。 太子的意思很明白,西州从都督、别驾,到长史、牧监,谁又敢不给阁老面子?而太子则要全力保证高丽战事的顺利,粮草军需事情多的是。 如此商定后,太子出行了。 高阁老对于太子的托付是不能推托的,皇帝要让他出任太子少傅的传言不管是不是真的,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自己是老臣,任何往后躲的想法最好都不要有。 再说,太子的话不知是不是皇帝的意思,他又不能问,唯有痛快地答应下来。 他听说高丽的战事不太顺畅,太子把西州的事情全权交给自己处理,除了有不便明说的想减轻负担的意思,谁能说得准太子甚至皇帝对于西州的事情有了新的想法? 一向谨慎的阁老此时不得不再把西州的事情从头梳理一遍,从以往的几件事上分析,他也看得出皇帝对于高峻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袒护的,谁知道这小子掻中了皇帝哪根筋? 这次他带人去白杨牧胡闹,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后来阁老才从儿子审行那里得知,白杨牧在乙毗咄陆部的几次骚扰中伤了两个,死了一位牧子,高峻也受了伤。 但这件事情放在大唐西部稳定的大局上来看,真的算不上什么。高峻这样小题大作真的是有些过分。从西州赶回来的五儿媳崔颖,也偶然说起高峻,除了说他不如高岷老成之外,还说他把家中几位妻妾惯得不成样子,过日子大手大脚没个计算不说,还整天抛头露面,去桑林里与村妇们一起浇水。 阁老从她的话中拣有用的听,当初他同意高岷去西州,就是想让他历练历练的。原来是皇帝和太子管这件事,他不好插言。现在太子不管西州的事情了,那么自己就该再压一压高峻,最好让他马上回来。听说高峻一到那边是占了些便宜的,这事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阻力。 正在此时,阿史那欲谷的封信到了长安,高阁老看了,这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性,这是两国要开战的节奏啊! 他认为不管谁对谁错,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是,白杨牧被骚扰在先,高峻是一位总牧监,年轻气盛带人去出气有些理由。但是出气也有个限度,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当下最要紧的是平息事态,不致把矛盾上升到国家层面上。一旦那样的话西边是无兵可派的,让人家大军堵到门口,那时要怎么说?只去喷唾沫星子? 那时连底气都没有了,而高家就被动了,他本人也没有了说话的权利。弄不好高家在西州这一根虅子上的几个人被当作替罪羊都是有可能的。 这事想一想都不寒而栗,他恨郭孝恪对高峻的控制是无力的。但随即一想阁老又苦笑……人家郭孝恪的两个儿子都安分守已的,关人家什么事! 他已经建议太子李治暂停了高峻总牧监的职事,难道这也拉不回他? 自从高峻到了西州,不得不说他为高门争足了面子,朝堂上一些以往与高家若即若离的官员也都表示了亲近之意。 但这都是水中之月,镜里的花罢了,关键还要高家自己站得稳。但是高峻再这么闹下去,高府的门楼子都该倒了。 这样意意迟迟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阿史那欲谷的示威信又到了。阁老看了真是晴天霹雳!天山牧出去的几百人都折在里面了!此事不能全信,但也不可不信,高峻在那边处境艰难却是一定的。 为什么郭孝恪一个字都没报过来?还有高审行,他在忙什么?如果真如信中所说,天山牧只有两人逃脱,高峻会不会在里面,亦或已经遇到了不测? 不管怎么说,这个孙儿是不保了。彻底免去他的职务,让他与天山牧一点瓜葛都不存在,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能为高家、为大唐做的事情了。如此事情就多了宽阔的回旋余地,这事宜早不宜迟。 错了也是高府挥刀自残先找自己的毛病,至少太子或皇帝看到了高门是以大局为重。等皇帝和太子他们回来时,如果还念着高峻以往的功劳,那么给他追加个什么名誉都随便了。多半……只能是追封什么的了! 想至此,阁老不禁老泪纵横。 他强打精神,通知吏部发文,理由就是高峻在外长期不回,影响了天山牧的正常运作,而不提他与乙吡咄陆部的事情。 就算是故旧云集的吏部,阁老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而且此事他也不准备麻烦远在并州的太子。 为着显示自己对此事的处理没有夹带任何私心,高岷的代理总牧监不做任何的变动,还是代理。高岷不愿意也只能这样维持着。 公文马上发出去了,直送西州郭孝恪。 郭都督也接到了阿史那欲谷的信,他一看信中提到的消灭天山牧四百之数,当时对此不屑一顾。真是吹大话不要钱,你要说四千不是更气派! 对于高峻在战场上的能力郭都督不比谁清楚,前些日子阿拉山口进来七百三十六匹马的事情郭孝恪已经知道了,他对于阿史那欲谷的信只能视做胡言乱语。 都督听说高峻走时曾经说过,没有信送回来这三百零三人便是没事。现在只见马不见人,阿史那欲谷的信更不可信。 从乙毗咄陆部三次信件里对天山牧的称呼上,郭孝恪也看得出阿史那欲谷的狂妄态度,高峻他们已经由大唐的“牧民”变成了“马寇”。这不过是泼妇骂街的做法罢了,也许高峻暂时处境不利,但远远未到对方所说的地步。 阿史那欲谷的信已收到两天,但长子待封回报,阿拉山口外一个乙毗咄陆部的人都没有,难道追剿两个马寇要动用这么多人? 九月初八,吏部的公事文到了,高峻的天山牧总牧监之职被拿掉,理由是长期在外不理牧事,其他原因一字未提。而高岷代总牧监没有变化。 随公文到达的高阁老的信上也不提其他,只是说太子在并州。那么,这就是高府的意思了。郭孝恪将吏部公文压在案头,也不往下传达。他拿定主意,若是长安问起,就是自已忙于焉耆军务忘记了。 高岷的代总牧监如果去了那个“代”字,都督就不得不宣布高峻免职的事情。既然高岷还在代理,那么公布高峻免职与否有什么区别?倒闹得人心慌乱。 高审行叔侄是知道此事的,尤其是高岷,曾经期待郭都督到牧场里来宣布一下高峻免职的事,后来希望落空了。牧子们还当高峻是总牧监。 而高审行回家看到了女儿崔嫣,觉着有些愧对她,对于高峻丢官的事情他也一个字都不提,他怕看到崔嫣惊讶难过的表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6章 重在心安 崔氏回到了长安之后,便急急忙忙地打点了钱、物到江夏王府,王爷偏妃的生辰并非她捕风捉影,而是确有其事。她一见王妃,几句话会之后便引了话题说道,“我家高峻还说与王爷是个忘年之交,打我这里听说王妃生辰,还要派人来祝贺呢。” 王妃说,“大老远的,这些人公务忙得紧,再说王爷随驾出征高丽,也没个象样的人接待总牧监大人,就不要再劳动了。” 崔氏便知道高峻的人并没有来,崔氏心里暗暗地算了一下日子,不由得寻思道,“这个王八蛋,我着了他的道了!怎么让他一句话诳出来几千里,还倒搭着银子!” 从王府出来的时候,亲王府长史李弥正好从偏厅外迈步进来。他认得高府五夫人,忙在门内站住与崔氏打招呼。他四十来岁,身材挺拔、面目清俊,是个从四品上阶,能对崔氏有如此的表现实属难得。 崔氏忙着回礼,“长史大人你客气了,小妇人受宠若惊。” 李弥笑道,“哪里话!下官与高长史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个长史!” 二人匆匆擦身,崔氏像是想起来什么,回身说道,“高峻曾说要查一下九年鄯州战事中一些军需方面的事情,我忽然想到王爷也是置身其中的……就是不知长史大人那时在不在鄯州。若是碰巧了在的话,我就让他抓个空闲时间过来请教。”李弥忙着说好好,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崔氏进了高府,回到了自己屋子,看到房间里的一应陈设还都是自己前些日子匆匆赴西州时的样子,躺在床上感觉身下都有一股轻微的霉味儿。但她无意这些,此时只想着女儿崔嫣。不知道自己在王府里说的那些话该是不该。 她知道自己的话里有着挑拔的意味。如果高峻没有派人到王府来,那么王妃本来对没有什么印象的高峻就有了印象,这肯定不算好印象。 还有和李弥说的那些话,也有着通风的意思,但都对高峻没有什么好处。她想,自己这么做与对女儿的疼爱是不是背道而驰。崔氏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委于床上,连下人们请她用晚饭,她都懒懒的没有动。 但是这也怪不得她,高峻和柳玉如就是她天生的冤家对头,从见到他们,自己就从未省心过。崔氏想到回长安一路上的奔波劳累,恨恨地想道,“你若没有诳我,而是真的派人来王府了,那么王妃那里什么不好的想法也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怎么是算计?” “你若不是非要查那匹马的事情,我何苦把王府的长史也牵连进来?”她认为自己削弱高峻的路子没有毛病,高峻哪怕变回个白丁又怎么样,女儿在家里的地位也许会更高,那时柳玉如和樊莺又算什么?这么一想,不论是女儿还是自己,崔氏都心安了。 晚饭之后,亲王府长史李弥为表示对高府的重视,打发一个人来给崔夫人传递口信:他已经连夜派出王府旅帅李凯四人去了西州。 本来事情办完,崔氏是打算立刻返回西州的。这几天她总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有什么事是在她掌握之外,心中一点都不踏实。接到这个口信后,她决定再等一等李弥的人会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高峻被免的事情别人虽然不知,但是高岷却只是对王允达说了,还让他不必到处乱讲,这让王允达有些感激莫名。为官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上司如此地看重于他。士为知已者死,他怎么能不尽心竭力? 谢氏兄弟刚刚在西州府最繁华的街面上谋了一处店面,虽然不大,但这也是他们能够做到了最大限度了。又要去大漠中贩牛肉、又要安排销路、整治店面,这挣钱的事情是最累人的。家中的两个女人是桑林中那些女工的管事,根本顾不上他们。 关键的是他们的银子有些吃紧,这天中午便要在高峪的饭店宴请王允达副牧监,看能不能从他手中筹借些银子周转。 王允达本来是不想去的,和两个二道贩子有什么好勾扯的。再一想这回不去就显得有些突兀,王副牧监就赏脸到场。席间,高峻免去天山牧总牧监的消息像是个小虫子,在王允达的心里不住地蠕动。 原本高岷的告诫还起些作用,但是听谢广、谢大说起要借银子的事情,这根小虫子再也藏不得了,王副牧监就把它放了出来。王大人的言外之意很清楚:高峻什么都不是了,别再拿来他来吓我。 王允达喝了两杯,略略吃了两箸菜便告辞,扔下谢家两兄弟守着一大桌子菜发愣。谢大说,“哥,我看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办?” 谢广道,“妹夫虽然脾气孬,但人不孬我算是看明白了。妹妹、你我、我们老谢家这样大的场面,哪一处不是多亏了妹夫。这事权当真的听,不管如何我们要站在他这边,这些浮财就是都打了水漂又怎么样?……这消息总该先让妹妹知道。” 今天高审行回来时,饭桌上只有别驾李大人坐在那里。而楼上那些儿媳妇们一个都有没有下来,二楼的宁静之中像是酝酿着一股什么不祥的气氛。 吃过晚饭高审行在屋里呆了一阵子,便冲着屋外叫,“菊儿,你把笔墨拿进来,我要写些东西。”丫环很快取了笔墨进来,悄悄地插好了房门,不让门栓发出一点声响。 婆婆子收拾好了碗筷,便看到从二楼上先快步走下个崔嫣,谢金连、李婉清、丽容在几步后也跟着,崔嫣的脸色十分不好,径直走到高审行的房门前。 此时正该是酉时二刻,离着睡觉还有些时候。但是崔嫣一推门,却是从里面栓死的。今天婆子不知崔嫣是怎么了,平日里说句大话都会脸红的人竟然“咚咚咚”地捶起了高审行的房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高审行正襟危坐于桌边,一手按纸、一手提笔出神。而丫环站在桌子的另一边研墨,砚台边的桌面上洒了不少的清水。 这些日子丫环看出高审行有些退悔之意,但她不能这么轻易放手的,能否接着在高府这棵大树下乘凉,靠谁都是不行的,要靠她自己。 丫环进来关门时,高长史只是仰于床上,枕着两手发呆,也不理会她的挑逗。听到敲门时,高长史也只是跳起来坐桌边,丫环手中抓起了墨块,因而看起来并不那么窘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7章 崔嫣耍疯 崔嫣站在门口,也不称呼高审行,直接就问,“我家高大人被罢了官是不是?” 高审行转过脸来,脸上十分的从容镇定,“嗯……此事我也刚刚听说,是长安的意思。”他隔着门看到另三位儿媳也都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有上来劝劝的意思。 崔嫣抬高了声音,近乎于喊,“高大人落魄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上前,他在西州刚刚好些了,你们都追过来做什么!自打你们一来,家里哪有一天安定的日子!” 高审行惊诧于崔嫣的表现,忘了说些什么。崔嫣夹着哭腔冲高审行喊,“你说是长安的意思……不天天关着房门写黑信件,长安那么远知道什么意思!我家高大人不是你儿子呀?他在外面闯荡,你们两口子在我家里算计他,当我看不出来……” 别驾被吵得披衣出来欲要相劝,他从崔嫣的哭喊里才猛然听到了高峻罢官的消息,一时愣在门口。 这个消息给别驾带来的震动是巨大的,怪不得今天人们都反常。高审行叫笔墨的时候别驾已经听到了,可是这么半天了,他手中的狼毫还是干的,纸上一个字没有。 而丫环的砚台里墨都没有起浆,显然水也是匆匆倒进去的。崔嫣这个女子往日里比女儿婉清还要腼腆柔顺几分,另几位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对崔嫣行为的惊讶。 别驾很快从高审行的故做镇定中看出点什么,正常情况下,一个儿媳这样说话他是不干的。丫环也反常,她在旁边道,“小姐,老爷天天的操劳,你不好这样吼……” 众人都想不到崔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起手来在丫环的脸上很响地打了一巴掌叫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你滚出去!” 丫环手捂着脸,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高审行,低着头从谢金莲这些人的身边挤过去。 别驾冲着女儿婉清使了个眼色,婉清会意,与丽容上前拉了崔嫣上楼,别驾这才迈步进去,问高审行,“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怎么她们在家里都知道了,我这个别驾什么都不知道?” 高审行赤颜嗫嚅,说李大人,他罢官倒是小事,只怕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说不好呢!西边乙毗咄陆部的国书都交到了长安,说天山牧出去那几百人都被打掉了,只跑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别驾不信,不说他对高峻这人的了解,单是从女儿婉清的角度他都绝不相信这是真的,“李老弟,你会这样想?我却是不信。以前总是说什么霸王举鼎,我没看到过。但那次在牧场里,一个大活人让他一只手挑飞到房顶上去可是我们亲眼所见,你哪里知道那是不是对方的小心思?” 他说,不管怎样,家里这些小辈们都有看着我们,别的事情我们做不到,但是给她们一些信心总可以吧。 高审行不置一词,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原来认为高家在西州这些人,似乎谁都要比高峻让人放心。但猛然间少了这小子,只剩下了他与高岷两个,竟然显得有些踩不到实地似的轻飘,这让他有些心慌。 而因为高峻的罢职,郭孝恪和别驾两个人似乎也与他们叔侄有了些说不明白的疏离感。这是为什么?别驾在所难免,可郭都督呢? 眼下只是自己、别驾、高岷和崔嫣她们知道高峻罢职的事情,牧场里和新、旧两村都没有散布这个消息,家里就乱了套。若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再扩大到天山牧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不敢想下去。 有一阵子他和别驾两个人对坐不语,听到从二楼上传下来一阵琵琶声,细听乃是《十面埋伏》,他们从琵音之中似乎感觉到,琵琶之上所有的弦都被崔嫣倾尽全力地拨荡开来,振颤着竟相鸣响,如疾雨、如马蹄、如漫天的箭支。 有一阵子,二人担心崔嫣如此的不管不顾,会将其中的某根弦拨断,那将是十分不吉利的。直到一曲弹毕,再换上舒缓悠长的《阳关三叠》,两个人的心才放下来。但那一下一下绵长的回味,竟把二人的思绪拉近拉远,从雄关漫道上飘过。 别驾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认为这两首曲子的先后次序都有着神秘的暗示。他看了看高审行,起身回屋去了。 二楼上,谢金莲对另三人说,这算什么?糊涂皇帝不让咱家高大人做官,高大人就能天天在家里陪我们,有什么不好。也许高大人很快回来,再没有那些公事烦着了,谁稀罕那个破官。 丽容也说,我们说好了,等高大人回来,就让他带我们去江南玩儿。要不是高大人在这里,谁会到牧场村这样的破地方,到处是马粪味道。 李婉清安慰崔嫣说,妹妹你不要生他们的气了,什么样官不官的不大紧,只求高大人他们平安回来就成。 崔嫣听到姐妹们这样说,心里就好受些。她刚才不管不顾地发作完全是不由自主。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高大人的丢官与他们有关,但她知道高府中人在这件事情上不往下推高峻一把就是好的了。 她对她们说道,“对,我们就这样定下,到时候一家人凑齐了,柳姐姐和樊莺也回来了,我们就去江南玩儿,就让他们在这里随便耍。”于是众人忽然想起了柳玉如和樊莺二人,不知道她们此时在干什么。 柳玉如与樊莺二人骑马出了鄯州一直往东走,这里崇山峻岭,山道崎岖。虽有官道但二人一天也只能走上七八十里的路程。好在二人做伴,一路上有说有笑,为着安全日出而行、日落时便找驿馆歇息,一路上倒也平安。 两人一路之上说东说西,都尽量不提高大人的战事,后来说分别说至两个人的身世。柳玉如便知道了樊莺的老家是在余杭郡,在家是个独女。但父母在她八九岁上先后离世,还好一位越州进京的客商收留了她,并帮她安葬了父母。 但是在快到长安的时候,客商忽染重病,在终南山下的客馆中羁留数月,花光了所有的盘缠、货款依旧不治。最后小樊莺只有卖身一个办法,才能安葬这个好心之人。 柳玉如听暗道,都说苏杭出美女,果然如此,过几年等她再发变一些,真就没人可比了!随即又对樊莺的曲折身世不胜唏嘘,“怎么好心人的命却是这样曲折,真是人各有命。不过他解了妹妹的急难,就有妹妹这样一个小女孩子料理他的后事,也算是善恶有报。” 樊莺说,“那时已经有人愿意出银子安葬好心人,但是师父恰从那里经过,就拦下来由他安葬了那人,又把我带走了。条件是我要随他学艺,细说起来,我是从九岁上拜师的,师兄却是十四岁,他该叫我师姐才对。” 柳玉如问,“高大人拜师晚于你,怎么却成了师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8章 西州女侠 樊莺说,他去之前,师父一直说我是练武的材料,他去之后就把我这块材料比下去了。后来每次比试我都胜他不过,年纪又小过他,于是就屈居下来了。她自嘲地说,也不算师父偏心,都是自己不争气。 说罢了自己,樊莺又问柳玉如的身世。自从崔氏一进牧场村揭露了柳玉如的身份,樊莺就有了些疑问。因为当时师兄到终南山拜师之时,她就知道他是来自长安的侯府。柳姐姐也来自侯府,那么这两个侯府是怎么回事? 而高峻实际姓侯她是知道的,他家中的变故樊莺也知道一些。她只是理解为长安遍地王侯,柳姐姐的那座侯府非这座侯府。但是高大人对柳玉如如此大紧的态度,又让樊莺不大认可自己的判断。 心直口快的樊莺就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柳玉如道,“妹妹,以后什么事情你都会知道的……”樊莺听了,再看看柳玉如的表情语气,疑问就更大了,如果他们是来自两座侯府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她从柳姐姐的话里就隐隐地猜到了什么,说道,“总之师父、师兄便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要是那样的话姐姐你就更是我的亲人了,来自哪里谁会计较。” 柳玉如知道樊莺说的“那样”是指的什么。樊莺的态度让她一直以来隐约的担心就此放下了,与樊莺的心也帖得更近。她打算在合适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对她讲一讲。 这天,姐妹二人过了黄河来至兰州金城郡。兰州以皋兰山而名,有五泉、金城两座下县,人口也不多,街面上的小摊、店铺没有什么出奇,但却有卖麝香的,其质幽香阵阵,闻起来十分的特别。 临行之前高畅生怕路上不够花,给她们带足了盘缠。此时见到如此稀奇的香料,她们便掏银子给家中七人各买了一份,都是装在香囊中的,然后到金城驿馆住宿。 在驿馆里吃饭时,有位的客商见她们只有两个年轻的女子结伴,便好心地提醒,从兰州往东、到下一站秦州虽然直线只有三百里,但一路上沟沟壑壑,要绕不少的弯路。 多数的道路也都是出没于深山野谷,有时一天都碰不到一个人,他让她们最好再找些人结伴。所谓八百里秦川,那路程上就不止八百里的。 柳玉如就有了些担心,但是樊莺说,姐姐不必担心,我自有道理。客商见她们对自己的话不为所动,不禁摇了摇头。虽说大唐律法严明,治安还好,但也不是好得没边儿。这样两个女子敢这样出门也着实的让人惊讶,心说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时,还看不到你们哭! 休息一夜,早起时樊莺就没穿自己的皮甲,而是执意让柳玉如穿在身上。柳玉如拧不过只好依她,但是一边穿一边说道,“别处都好,就是有些胸闷”。樊莺笑着说,怪不得高大人最喜欢你,这次我就知道了。 在路上,果然路远起伏、不见个人影,有时听到远处有嗓音敞亮的歌声传过来,拐过两道山梁才看到只有一个羊倌儿赶着一群羊,但是还隔了大远。 傍晚时分才从两人的身后驰过来两匹马,马上二人都是练武人的打扮。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只有二十几岁,腰间都挎着刀。他们从柳玉如和樊身边驰过去,中年人还歪头看了二人一眼。 柳玉如和樊莺也不与他们答话自顾说笑着赶路,但是转过路边一片林子却看到那两个人停在路边等她们。中年人道,“两位,天色已晚,这段路上是没有店舍的,你们倒有心说笑。” 那个年轻人也说,“不如与我们兄弟结伴,保你们没事。” 樊莺不服气,“没听说过,遇不到店舍就不能说笑,我柳姐姐是西州府有名的大侠客,名震西域,多少响马都闻风丧胆,难道你们没听说过么?我们怕什么,还是顾好你们自己吧。” 柳玉如见这二人脸上并无恶意,忙示意樊莺不要在高人面前乱说。中年人抱拳道,“失敬、失敬,不知是柳女侠。” 柳玉如说,“不要听我妹妹胡说,不知二位哪里人,要到什么地方去。”樊莺听他们说是兰州人,便道,“我怎么胡说了,姐姐你的手段一般的人能见的到么?上一次你一根指头,点倒了整个敦煌地面上没有敌手的怪刀三杰,难道也是我胡说?” 柳玉如心中暗笑,知道樊莺的意思,她是见这二人各挎着腰刀,便编出个什么“三杰”,那么无论是在人数上还是在兵器上,这两个使刀的就不算什么了。 这两人生在兰州,又到哪里知道敦煌的事情。听了樊莺的话以后果然就将信将疑,说话也就收敛了几分狂气。这样说着话,天就黑了下来。 年轻男子在路边的松林里砍了两只挂满松油的树枝做成火把,点着后还给了姐妹俩一支,四人举着依旧赶路。闲聊中柳玉如知道了这兄弟两个姓沈,是要出潼关、去辽东投军的。 樊莺道,“就是不知道你们的本领如何,若是能入得我家高大人的法眼,给你们个团官也不在话下。”两人便问高大人是哪个。 柳玉如说,“我家高大人是西州大唐天山牧的总牧监,这可不是我妹妹吹牛了。他一脚踢死一头牦牛,连吐蕃的松赞都是知道的。那个什么三杰,我家高大人闭着眼睛都能打得他们不知北在哪里”。 中年人看柳玉如绝不像乱说,言语间愈加恭敬。正说着话,就听到在前边的山道上有十数人呼喝威胁之声,夹杂着有人哀求讨饶。四人加快前行,看到路上一片灯光火把,十几个人围住了两架牛车,将四五个客商模样的人圈在当中。 这些客商看来是图着赶路错过了宿头,在这里遇到了截路的。 沈氏兄弟离着老远见了,在马上大喝一声,“光天化日也敢打劫,你们别走,”一先一后催马冲过去。 这些响马人多势众,一见来的四人里也只有两个男子,为首的笑道,“什么光天化日,谁要走了?正愁这趟买卖没什么油水,两车木炭吃不得吃拿不得拿,你们倒送上来。”又对着手下一个小头目道,“你去接洽这两位兄弟,不必客气。” 那人跳出来是个马下的,提刀对沈氏兄弟勾手,“一起来,让我领教,胜了我你们走路,把盘缠留下即可。”两兄弟大怒,弟弟拍马先上去,却想不到那人步伐甚是灵活,也不按套路出招,专拣他马匹左右、身后处下手。山道上崎岖不平,沈家兄弟一人一马有些忙乱,那些喽啰竟然在一边起哄。 中年人忙上去助阵,却被首领跳出来截住,这人使着一条九节钢鞭,每一节都是精钢打就,舞动起来时每一节连接处铁环声响,鞭头快如流星。他专往中年人的下三路招呼,一时中年人也弄个忙乱不停,没什么好法。 客商见状,抓起鞭子赶车要跑,被那些喽啰截回来一顿拳脚。而沈氏兄弟自是顾他们不上。樊莺只看了一会儿他们的招式,便制止道,“你们停一停,这样没完没了的岂不是耽误我们姐妹赶路。”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9章 见所未见 缠斗在一起难分难解的四人听了,分别往两边跳开。沈氏兄弟正好借机喘口气,这一阵子下来,兄弟二人心里都有个掂量,只胜这两个人就得大费周折,再加上那些人就说不好了。万一他们急了眼一拥而上,别说救人了,自己怎么脱身都是个问题。 为首的那人早就看到了柳玉如和樊莺两个人,一听便有些瞧不起的架势,“我们只劫财,别的不要,你们可别自找麻烦。” 樊莺跳下马来,对他们说,“你们这十几个一起吧,省得我费事,”又对柳玉如道,“姐姐你就不必动手了,万一伤到他们就不好了,”她说得一本正经,更让沈氏兄弟看不透这位柳女侠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本领。 柳玉如见樊莺还有心思这样说,就知道她是有底的,不过还是叮嘱道,“妹妹你要给他们留些脸面,就一个一个比划吧。”她是还有些担心才这样说。可是樊莺偏不干,那两人说,“怪不得我们两个以多打少!”一边一个欺身而上。 樊莺方才已经摸清这二人的门路,因而一交手便似他们的克星,招招势势像是引着他们往对方身上招呼。才几个招式下来,小头目的刀就让首领的钢鞭卷住,一下子脱出手去。 但那把刀不是飞向别处,竟然直直地冲了柳玉如去了。樊莺见了大吃了一惊,想去追那把刀哪里来得及!柳玉如正在疑神观战,又是个外行,刀到身前连躲都不知道躲,那把刀刀尖朝前,一下子撞到柳玉如的身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把刀在柳玉如身前弹了一下,“当”地一声掉在山路上。中年人在边上叫道,“柳女侠,果然好功夫!在下是服了!” 一个樊莺就已经让两个贼首无计可施,刚才这一幕,再加上中年人的喊叫更是让他们吓破了胆子。那些喽啰们哪见过这个,一个个都噤了声,这女子是真人不露相,简直连眉头都不皱一皱。 首领收了钢鞭,在那里冲马上的柳玉如躬了躬身子,“我们不打了,女侠的功夫在下听倒是听说过,见却是头一次见。自知不如,只求两位女侠放过。” 柳玉如只是在天将晚时怕凉,才找出一件钻身的斗篷罩在牛皮甲的外边,但是这些人哪里知道。她在马上歪头看了看地上的刀,暗自庆幸樊莺想得周全。 听了这人的话,柳玉如强忍着笑,说道,“幸好我家高大人没来,不然你们就没机会说这些话了!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人家沈氏兄弟是去前线投军,你们却在劫道!妹妹,你把他们每人拿刀的右手挑了手筋,让他们长个记性。” 那人慌忙道,“女侠饶过!我们也想从军报效,但一无盘缠二无人引见,也只是想一想罢了。今天若是饶过,便随了这两位沈大哥去辽东。” 樊莺道,“姐姐莫信,还是废了他们,省得他们再去害人。” 那人道,“都是要废,还是让我们废到战场上合适,也许还能搏个功名。我们都是男人,说话都算话,要是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柳玉如道,你们要报国再好不过,我家高大人的义兄薛礼正在前线跟随皇帝出征,我可以写封信给你们带着,也许有用。众喽啰听了,虽不知薛礼是何等人物,但却是这位什么大人的义兄,又是随着皇帝的,都纷纷扔了家伙嚷嚷着从军。 几位客商听了也表示,银子都买炭了,眼下是没有多少。不过,这些人改过从军,只须送他们到家,盘缠自然好说,一村人凑也是可以的。 于是,从客商那里取了纸笔,就着火把,柳玉如真就写了一封信给薛礼,但是落款却是写的高峻。 一场恶斗就此烟消云散,众人皆大欢喜,赶起了拉炭的车,连夜护着赶路。一直过了秦州城,再往东行了一段,天亮时这些人才与柳玉如姐妹分道。 临行时沈氏兄弟问她们去往哪里,往后万一见到薛将军问起时也好有个回复,柳玉如实言相告后,两边分手。 这些人要出长安、潼关。而柳玉如姐妹是要从这里进入秦岭,如果从长安去丹凤镇就绕路了。她们走的这条路虽然离了官道,进入秦岭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沿途林密路深,但这一带就已经入了京畿之地,区治比别处好上许多,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们刚刚离了大道隐入了林间小路,来时的官道上便飞快地驰过来四匹马,马上之人一绿三黑,正是由西州返回王府复命的李凯四人。柳玉如和樊莺姐妹两人要是走得再慢一些,就两下里碰见了。 姐妹俩如小鸟入林,沐浴着林间的阳光,听着林中的樵声,行程就不似前一段枯燥,路上一位挑了柴的樵夫告诉她们,树林里什么都好,但是要当心有蛇出没。他让她们砍两根细竹打草而行。 姐妹俩个个怕蛇,哪有不听之理,马上依言照办。她们一路随着樵夫边走边聊,中午时又看到十几户一座山村的炊烟。 待到高峻带着思晴找到这些潜伏的护牧队的时候,高大人的嘴巴已经肿得连口哨都吹不响了,想不到双头蝮蛇的毒性这么大。高峻更加担心思晴,她是让蛇咬的,此时还在昏迷之中,摸她的脉搏一阵紧似一阵,脸色却更加苍白。 许多多这些人已经看到了伊犁河对岸远处的火光,猜到是高大人和思晴两个弄出的动静。但是见他们一回来是这副样子,他和那些人都围上来问候。 高大人说,“我们在河边的时候曾经遇到一股敌军,这里不能呆了,”思晴的伤势容不得护牧队短时间内与敌人交手,他们更不能让乙毗咄陆部的人发现踪迹。 这些人摸着黑商量要往哪里去,却听到思晴虚弱地小声说道,“西边……吐火罗那里。”高峻不知她怎么知道这些,但是猛然听到思晴还能说话,高峻的心里就是一喜,这说明自己在思晴被咬之后所做的那些还是管了用的。 他相信思晴所说,待要再问,发现思晴又睡过去了。于是高峻下令,连夜起程往西边去。思晴不好,乙毗咄陆部的人最好一个不见。 黑达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五苹果城的四百人已经不存在了,天亮后他才确认了他们的确切来路。但是此事绝对不能外传,不但不能外传,还得报捷。不然阿史那欲谷能饶他,五苹果城的人也得手撕了他。 天亮后,黑达在这片闹得不可开交的地面上来回搜索,没有发现天山牧一个人影子。最后搜到了河的这边,沙地上只有两溜儿马蹄印子一直向西去了,那是去往吐火罗方向的。 更有人在地上发现了被一支箭钉在地上的两头蝮蛇,已经死去多时了。思晴本不带箭,是她与高峻去偷袭敌帐时顺手摘了挂在马上的。 黑达有些不相信天山牧的人会凭空消失,对手神出鬼没的打法已经让他不得不多转个心眼儿。两匹马……一个天山牧的尸首没见到,为什么只是两匹?还想玩儿调虎离山的计谋?身后到处是乙毗咄陆部的队伍,他不信那些人会突到身后去。 他派人往碎叶送信,地上钉了蛇的那支再普通不过的箭让他充满了信心,他大手一挥,“加速追赶他们,我们的歌逻禄部刚刚教训过吐火罗,谅他们也不敢阻拦。” 说完,黑达猛的想到,歌逻禄部也不存在了。他恶狠狠地对手下说,“我就赌他们在前面,谁都别想用虚招子拉我回去,给我追,在他们进入吐火罗以前追上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0章 又一支箭 黑达领着近四千人,沿着伊犁河西岸马不停蹄地追下来。虽然到目前为止,黑达还没有机会正眼瞧一瞧他的对手,但是对方的行动和作战特点在他的头脑里也渐渐地有些清晰了。 他们没有辎重,他们行动灵活,天山牧从玄池西岸到阿拉山口七百多里的远距离奔袭让黑达吃惊。 他们战斗力强悍,而且喜欢完胜,已经发生的两次战斗说明了这一点。不然他们就像在阿拉山口那样,骚扰一下子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以歌逻禄部这样、战力在乙毗咄陆部算得上翘楚的一千多人,都能让他们杀得一个不剩,那么其他部落一千人以下的小队单独行动就是危险的。 黑达看得出他们很在意行动的隐秘,也在意伤亡,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大概不会接战。这样就好说了,自己有人,地形又熟悉,军需也不会有问题。 那么就对天山牧死缠烂打,一经抓住对方的踪迹便咬住不松口。他们伤不起,也拖不起。巴尔喀什湖因为有伊犁河的注入,其西半部是淡水,东半部的水又苦又涩是不能喝的。天山牧这些人没有水喝,连三天都坚持不下来。 由这片湖水往外二百四十里内是没有饮水的,湖边是一条二十里宽、地势平坦的沙地走廊,再往外围便是一条东南至西北走向的低矮丘陵。丘陵再往外有条碎叶河,不过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段,河里早该没有水了。 虽然他们有可能钻入那一片茂密而绵延的森林里去让他们找不到,但是他们总要喝水,那就一定会再回到湖边来。 黑达一面率人沿着湖边猛追,一边派人到后边命令在阿拉山口的那四千人也赶过来支援。这八千人是黑达能够支配的全部力量,他要把这些人都拉过来对付天山牧。 在黑达的手下有一些小头目曾经提出过怀疑,毕竟他们只是看到了两匹马的足迹,万一敌人真的不在西边怎么办?这样一调动,岂不是正好让开了阿拉山口,让他们从从容容地返回去? 黑达不这样看,他相信那两匹马的蹄印绝对不是吐火逻人留下来的。自从上一次惨败在歌逻禄手下,吐火罗人再也没有跑到边境东边一百五十里远的地方过。而且在地上插着两头蛇的那支箭也不是吐火罗人的吐火罗箭尾的羽尖不修剪,做法也简单。 而黑达早就让人一层层地问过自己的人,没有一个人见过这样一条两个脑袋的蛇,那还会有谁?以黑达的猜测,本来人数就不多的天山牧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两个人,而将大队带到别的地方去。 黑达派出去搬兵的人刚刚走,阿史那欲谷可汗送信的人就到了,他带来了阿史那欲谷的命令:让黑达带所有的人返回。 理由是,在可汗的牙帐所在地碎叶河谷的对面又发现了天山牧的主力。为了让黑达相信,阿史那欲谷还让来人带来了一支箭。 这支箭与以往黑达所见的完全不同,箭杆不足一尺,箭头的楔度也比普通的长箭锐利。而它的尾羽并非是羽毛,而是刮得精薄仍不失坚硬的、半透明的驴皮。 除了黑达的八千人,乙毗咄陆部还有一万的兵力,这些兵力是被阿史那欲谷的宗族所掌控的,可汗不能轻动,那是他身为一位可汗的最后保障力量。 既然已经消灭了天山牧的四百人,黑达为什么还不回兵?非旦如此,听说他又带兵往西去了。阿史那欲谷有他自己的判断,他要把从后方动员过来的一部人马安置在黑达的身后以防不测。 一个可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他有理由怀疑包括黑达在内的一切,他从所属各个小部落临时抽征了一支队伍,他们各由本族首领带着,刚刚在和可汗的牙帐一河之隔的地方集结完毕,先头部队已经开拔了。 但是,有一支百人小队拖在了最后边,也许他们的族长认为拖在后边是安全的。他们等到所有的队伍都消失在丛林后边的大道上,又拖延了一个时辰才缓缓地踏上了征途。随后就没有了他们的消息。 有人意识到有一支小队没有跟上来时,以为他们临阵脱逃、又悄悄地回归部落的驻地去了。直到派人沿路往回去找时,才发现他们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杂草丛里,没有一个人活着。 “这样的箭支在现场发现了多少?”黑达问。 “只找到了这么一支。”来人说,“可汗说是增援队伍的很快回撤,让他们没有来得及收回这支箭,或者就是天山牧匆忙间遗漏下的。” “你回去告诉大汗,我断定那些人不会超过五十个人,一百杂牌……五十个人我都多说了。” “为什么?你知道大汗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 “我没有抗命,大汗命令我消灭天山牧,而他们正在西边,他们能干掉我们一千二百最精锐的歌逻禄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是三、四百人……东边那点零碎!难道大汗的一万人还不能搞定他们?”黑达下令,“继续前进!” 高峻带着这些人连夜西行。思晴昏迷、后有敌军,他们只能沿着巴尔喀什湖往西,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思晴治疗蝮蛇的余毒。 思晴不好,根本就没办法再打,高峻不可能丢下她。即使万不得已不得不与敌人接战,也得先安顿好她才行。而且高峻自从替思晴吮过伤口之后,他的下半截脸都肿起来了,别说吹口哨了,连说话都说不大清楚。 人们已经一夜没有吃东西了,高峻认为经过一夜的奔走已经脱离了危险。于是凌晨时他命令往左,潜伏到二十里外的丘陵中去,在那里面的树林中支锅点火清晨树林中的雾气能掩盖烟,而火光也不似夜间那样明显。 他们随队是赶了十几匹马的,那是他们的新鲜口粮。但是这个时候哪有时间杀马,只好煮牦牛肉丝。 树林中没有水,别说山涧小溪了,干燥的林地上连一小片青苔都没有。许多多让几个人往右边的湖中去打水,但是不一会儿,打水的人提出着空水袋骑马跑回来了。 他们刚刚跑到湖边的沙地上,就看到东边的地平线上扬起漫天的沙尘,沙尘中出现了黑压压的追兵。 高大人下令收锅赶路,饭先省着一顿。他不让人再钻林子,二百六十人一下子冲到湖边,每个人在开跑之前,要先把各自的水袋灌满了水。 大概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补充饮水的机会,黑达的大队只要往湖边一扎,他们就再也不能靠近了。人们在湖边跳下马,先捧着水大喝一阵,然后灌满水袋上马,纷纷回身看向身后。双方离着几十里远,而他们第一次落入了黑达的眼里。 黑达的手下大为钦佩他们的主将,那不是天山牧是谁,果然在这里!才这么一点人,已经在挥舞着白色的大旗向着吐火罗的方向逃去了。 黑达为着抗拒阿史那欲谷的命令而产生的不安已经消失了,他在马上一举铁棒,冲手下喊道,“都看到了吧,就是他们,都在这儿了。给我追!先追上的,天山牧的女俘赏他为奴!”未完待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1章 一个男孩 许多多说,“高大人,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水也有了,你带着大队钻林子,我带几个人接着沿湖边引开他们。” 高峻此时才感觉到带着伤员行动有多不便,思晴骑不了马,只能他抱着。炭火的速度倒是不慢,但是现在他只能跑。 “我们不能再分兵了,再说湖边这么空旷,你有几个人诱敌对方看得很清楚,这个法子不行。我们再拖他们一段儿,然后钻山林里去。” 高峻把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单独派出去,这些天心里就一直担心他们。按着眼下的进展,苏托儿他们此时已经该到碎叶方向了,而自己却没有如期到达。 他要把敌人拖到湖的沿岸,让他们这几千人马分散到二三百里的湖边各地。高大人说,“他们一定会守着湖水不让我们靠近,但是这样一来,他那几千人就太少了。还得再加些人才行。” 许多多从高大人的话里又有启发,按着高大人的说法,那么对方这四五千的兵力就太不够用了。又听高大人边跑边说,“他敢不守湖?那好,我们找处林子隐藏下来,有吃有喝踏实地休整。他守湖?这么几千人一分散能守个屁!饮水还不是随我取用!” 黑达的大队一直远远地在湖边追赶着天山牧的人,总能看的到他们的影子,但总也追不上。黑达大骂手下那些小头目不卖力气,他紧着督促时双方的距离就拉近一些,但是跑着跑着又拉开了。 这些人早听说了天山牧的厉害,谁都不冒头。有个小头目对黑达道,“我们急什么,只要不叫他跑丢了,让他们没有时间吃饭喝水,看他们能拖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正午时分,天山牧的这些人也只是在马上摘了水袋喝了两口水,肉丝就不要想了。此时,巴尔喀什湖边忽然刮起了一阵飓风!这风是从湖上面来的,吹得人在马上坐都坐不稳,一时间黄沙漫天对面不见人。 高大人一挥手,人马拐进了左边的山林,一时没了踪影。 大风一直从午后刮到了黄昏,刮得天地变色、虎啸龙吟,护牧队即使在山林中的行进也是十分的困难。在一片林间洼地里,高大人示意人们停下来弄饭吃。许多多在周围布了暗哨,其他人支锅、生火,将水袋里的水集中起来。 有人担心人追上来,高大人肿着嘴巴说道,“他们大队人马在这样大的山林里头不便行动。这样天气里分散撒网他多半是不敢,敢的话我不介意再吃他一部。” 小锅底下的火被风吹得有气无力,好歹将肉丝煮熟之后,高峻试图让思晴吃一些,但是她紧闭着嘴巴眼睛也不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高大人只好将煮肉的汤晾凉了,从牙缝中给她灌进去。 天黑时思晴似乎就有了些精神,还睁开眼睛问高大人这是到了什么样地方。她看到高大人肿起的嘴巴,目光中现出一丝愧疚的神色。 风势一点都不见小,除了放哨的人,其他人都解了牦牛毯子找地方休息。高大人安顿着思晴刚躺下迷糊着,许多多就跑过来叫醒了他,“高大人,在后边看到个人。” 高峻爬起来,见到他们带过来一个男孩子,十来岁的样子。许多多说,他们是往前边搜索时看到的他,当时他正在山道上守着一架两轮车,车上装满着木柴。而他靠坐在车边的地上哭泣。 许多多说,“高大人,你都猜不到,他能听懂我们说的话。” 高大人一听就来了兴趣,还叫人点起一支火把,这才看到男孩子的个子不高,但身材倒没有多单薄,嘴唇在大风中都干裂了,浸着血口子,下巴上光光的。 “你家在哪里?这么晚了为什么在这里?” 这孩子看眼前的人虽然嘴巴肿着,但是语气却不凶恶,便抬起手往西北方向一指,“我家在那边三十里,早上出来砍柴,遇到了大风,天要黑时就往家赶,但是起了大风,我拉不动车了!”说着眼里又转出眼泪来。 许多多插话道,“那是什么车啊,连头驴都没有还装那么多木柴,” 高峻熄了火把,吩咐人把牦牛肉丝给他拿来让他吃过了,才问,“家中都有什么人?” 男孩子说,“我爹、姆妈、叔叔、叔母、姑姑、姑爹。” “家里这么多的人,总该有人来接你,你哭什么。”他看了看天色,原来已经入了亥时。这大半夜的,高峻也有些奇怪,男孩子家里这么多的人却未见人来接,按理说他出来打柴家中总该知道他的大致方向。高大人对许多多道,“你带上一个人,送他回去。” 男孩子高兴了,他从眼前这人的表现上看不出什么恶意,就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思晴,“这位姐姐是被蛇咬了吗?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治她!” “哦?!”高峻只觉得喜从天降,男孩说,“你们要跟着我,我才有办法。” 风还在刮着,人们收拾起来,男孩的话让每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毕竟这是个好消息。 在前边不远的坡下,一条狭窄的土路上停了一架小小的两轮木车。虽然看起来并不大,但上边装的木柴与男孩的个头差不多一般高。在大风满天之下,也难怪这架小小的车子会让他难过得哭了。 许多多找了匹马,想勉强地把马驾到车辕里,却怎么也塞不进去,于是有个护牧队员跳下来拉了小车,男孩子骑在他的马上,大家在风高月黑里启程。 因为有人拉着车在地下走,这些人走得并不快,高峻便与男孩边走边说话。刚刚吃过了肉丝,又有人相送,这孩子内心的恐惧和担忧全都没有了,慢慢地话也多了起来。 他叫苏庆方,今年十岁,家住在西北方向三十里的阿缓城,那里是吐火罗的地面,阿缓城在四山环绕的山间,周围森林密布,一般人想找都找不到。 高大人问他为什么会说中土话,男孩说,是他父亲打小教他的。除了他姆妈、叔母、姑爹之外,他们全家相互间都说这种话,只有在外边才说吐火罗语。高峻听了就有些明白了。 天快蒙蒙亮时大风才息了,人马七拐八拐,缓缓钻进了一条幽长的山谷,在一处地方男孩对高峻说,“我家就在前边的村子里,你们要去这里躲蔽,不然有巡视的吐火罗骑兵看到了会盘问的。” 从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与别处一样,被路边树木遮蔽了一切,根本就看不出有路可通。 高峻叫许多多亲自拉了车,趁天亮前送他回家,又挑了一匹小马一并送给他。然后这些人就按着男孩的指点钻了林子。待到人马拨开拂面的枝叶,探索着又行了一、二里远,眼前才豁然开朗。 这里有一小片地势开阔平坦,在遮天蔽日的丛林里竟然还露出一片蓝天,再往里走时有人还发现了山泉,这真是恰如人意。于是,高大人一面叫人察看地形、布置防守,一面等着许多多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2章 鼠尾之花 可是,左等许多多不来、右等仍不见动静,到最后连高大人都沉不住气了。这里是吐火罗境内,是不是他被巡逻的吐火罗人现后有了麻烦?可是按着那个孩子的话,这里离着村子并不远,万一有什么意外,许多多总会出些动静报信的。 正在大家担心的时候,却见树枝一动,许多多与男孩苏庆方从入口相反方向的树丛中钻了出来,两人的怀里各抱着满满的一大束紫色花束。 他们来见高大人,许多多道,我们到了他家,他爹妈还在关着门睡觉,真是气人,孩子一夜未归他们真睡得着! 他们是把车子扔到院子里,那匹马也给他了。男孩没有进屋,立刻拉着许多多钻到林子里。在一片沼泽边的山坡上,长的都是这种花。 男孩说这是鼠尾花,专治各种蛇毒。不过幸好他们早几天碰到了自己,因为一过八月末,鼠尾花就要谢了。他言语间十分的自信,吩咐着这些人去砍个木碗、木椎,用来捣烂鼠尾花。 高大人从男孩的神色中找到了自信,也暗自的庆幸着,因为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了。他亲自提了乌刀,去砍了一只木碗、一只木杵。然后这些大人们像个小学徒似的,在男孩的指点下做事。 鼠尾花一根花竿上,团团簇拥着紫色的花瓣,晃动间有一阵阵的香气扑鼻而至。花竿长不足半尺,下边的花正在怒放,而花竿顶端的花苞由大至小堆积在花竿上,形状恰如鼠尾。 他们把紫色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放到木碗中捣烂,香味更加浓郁,男孩说,他们本地人在蒸面馍时都喜欢在面里加上些鼠尾花,吃起来不酸,还有香味。 高大人亲自将鼠尾花汁喂给思晴,再烧了温水送服。然后把她放在树荫下的牛毛毯上。见她睡得安稳了,才将那些花汁涂到自己的嘴巴上,只觉一股清爽芳香之气沁入肺腹,感觉嘴巴好受得多了。 在闲聊中,男孩与这些人混得熟悉了,高大人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世。他父亲兄妹三人是从葱岭东边迁移过来的,各找了本地人成家。男孩在六岁时母亲死了,他爹再找一个当地女子,那女子说就是不好要孩子,其他都好说。 正好男孩叔母一直没有生育,他爹便要把他送给他叔叔养活。但他的婶子说什么也不要,说我还年轻,将来会生自己的孩子。 于是他爹就将他送与他的姑母,因为他姑除了生下两个女儿,膝下并无儿子。男孩过去之后,他姑倒没有说什么,她丈夫也同意。但是他姑说侄子是个兜齿,整天拿个木匙把摁着男孩的头来撬他牙齿。 男孩子说着呲了牙让这些人看,“瞧一瞧,是不是?”人们一看,果然不假,他的下牙是突到上牙之外的,男孩说,“虽然她撬得我很疼,但是这个还能忍受。” 高大人问,“什么忍不得呢?” 男孩说,“我姑爹总是领我去村里,越是人多越是让我管他叫爹。”众人都笑了。思晴从人们身后低声地问道,“你们在笑什么,这么开心?” 原来她已经从牦牛毯子上坐了起来,高大人看她脸还是白,但精神已经好多了。他心中十分称奇,想不到一束鼠尾花却是这样的管用。高峻扶她起来问她感觉,思晴说很好。 男孩说,“我要回家了,不然我爹起来看到我不在,一定会脾气。”说着从入口钻了出去。临走前他指着那些用剩下的鼠尾花说,午后还要再弄,但是我不来你们谁也不准乱动,“很危险!” 男孩子走后,高大人看思晴的脸色,见她原本有些微黑的脸此时变得白晰起来,真是比原来更有一种动人之处。 午后,男孩如期而至,吩咐高大人再去砍一副木碗、木杵。他说,“鼠尾花只有与本地树木的汁液掺和在一起才有用,只管抽筋。”众人这才知道他所说的危险只是危言耸听。原来那只木碗中的树木汁液已经用过了,必须要再砍新的才行。 高峻知道他此时才说出来木碗中的秘密,是在找个理由再到这里来找他们。他问他,“听你的话,现在你又随着你爹生活了?” 男孩道,“是呀,谁受得了他们。一年后我自己跑回了家,我姆妈只好同意我留在爹身边了。我回来时她也生了自己的儿子,再说不跟着我爹也不可能了!”高大人看着他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竟然一时无话。 男孩道,“今天我爹可高兴了!他一起来就看到一匹马在院子里。” “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就说是在山里拣的。” 众人正说着,就听到入口之外的山谷中一阵马蹄声飞驰着往村子里去了。不一会儿暗哨跑回,向高大人报告,“是乙毗咄6部的人,有两百人,都是刀手。” 高大人问,“看没看清他们后边有没有人?” 暗哨说,没有人,估计是他们派出来四下搜索的人撞进来的。男孩子说,“我们吐火罗人最讨厌他们了,仗着人多势众,有时就欺负我们。” 高大人说,“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就把他们引到这里来,我们吃掉他们,务求全歼,不使一人漏网……” 长弓手在密林中是摆设,搜索小队都是刀手。最近高大人让人撵得够窝火的了,“弩手二十,等他们钻进来以后守住他们的退路,弓手先喂饱他们,最后我要带着你们去练练马上的刀法……谁去引他们?” 男孩道,“我去。” 大风过后,天山牧这些人在黑达的眼前消失了,地上没有一丝的痕迹。手下人建议道,“将军,前边就是吐火罗,我们还走不走?” 黑达已经抗了令,此时回去,恐怕不能给阿史那欲谷一个满意的交待,现在是只能进不能退。他在湖边扎下大营牢牢守住了水源,再派出几支搜索小队入山去找。 天晚的时候,除了一支小队没有消息,其他搜索小队一无所获,都回来了。看来失踪的这二百人是有了现,但已经凶多吉少了。黑达等他们到天黑,按着这支小队出前的方位,划定了一片区域。 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带了四十名快弩手,按着高大人的安排,将七百匹马送过了阿拉山口之后,便依计往南。他们由伊犁河的上游跨过去,进入到天山西面的那片森林,他们昼伏夜行,隐蔽潜行,到达了碎叶河的对岸,就在那里等着高大人出现。 等了两天都没有高大人的影子,但是却现乙毗咄6部正在集中一部人马要往西边开拔。热伊汗古丽潜伏过去,听到他们在议论,说什么天山牧的四百人已经全部就歼,只有两人逃脱往吐火罗去了。 她回来跟苏托儿一说,苏托儿就急了,红着眼睛就叫人跟他出去拼命。 热伊汗古丽死命抱住他,提醒道,“你报什么样仇?四百人……我们哪能有那么多人?还有四十人在我们这里呢!” 苏托儿立刻清醒过来,不过还是凶狠狠地说,“打他一下子!至少给高大人报个信,让他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热伊汗古丽表示同意。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3章 不要客气 这四十人等着机会,看着这些没有什么章法的队伍零揪着一拨儿、一拨儿往西去。最后的百十人似乎并不着急,苏托儿低声说,“那就是他们了!” 战斗毫无悬念,对方突遇袭击之后连个像样子的阵型都没摆开就被苏托儿放倒在地。他们在清理现场时前边有人返回来,才匆匆脱离了战场。 有一段时间乙毗咄陆部的大队人马在后边紧紧地咬住他们,不得不在深山里兜了几个大小的圈子。这四十人里除了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之外都是快弩手,天山牧六十名弩手,高大人给他俩带了多一半儿。 在刚才的近战之中,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并肩做战,相互携助,一起刀劈了这支小小队伍的头目。这家伙马上使一杆长枪有些难对付,开始时苏托儿与他打个平手,还是占着力气大的优势。 热伊汗古丽怕夜长梦多被人缠住,于是拍马上去,两人两把长刀让对方顾左不顾右,一刀被苏托儿斩于马下。事后苏托儿由衷地对她说,“谢谢你了!” 热伊汗古丽说道,“你还对我客气。” 有一次他们这四十人让后边乙毗咄陆部的人追赶得急了,拐过一道山梁后,不得不伏身在一片蒿草丛中,看着追兵从他们的鼻子底下突过去,双方距离在最近时只有不到一箭地。 好在天山牧这些人,从人到马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伏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伪装的也极好。苏托儿趴在热伊汗古丽的身边,那些人马驰过的时候,苏托儿看到她在不停的皱眉,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儿。 他看到从热伊汗古丽的脖子里,慢慢爬出来一只比指甲盖还要肥硕的蜘蛛,它停在她的耳后,在那小片白晰的地方停住不动,还举起两支前爪,对苏托儿做出防备的姿态。 眼前,山坡下敌人的队伍里有人建议,是不是往不远的这片高坡上的蒿草丛里射几箭试试。然后真的就有几个人胡乱地把箭射过来,有两支就插在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的面前。 苏托儿手撑在地上不敢动,于是只把嘴凑到热伊汗古丽的耳后,飞快而短促地连叨了两次,一口将那个不知好歹的冒犯者叨在了嘴里。 但是它毛绒绒的,身子在苏托儿的嘴里破裂了。看着热伊汗古丽顿时飞红的耳根,又听她也由衷地低声说了声“谢谢,”苏托儿连口中的恶心都忘记了,连忙吐掉了死蜘蛛对她道,“你还对我客气,我们谁跟谁呢!”。 这次的危险过去之后,苏托儿说,只要高大人不出现,他们就在这片地方活动下去,瞅机会捅对方一下,至少不会让他们放开了手脚去对付高大人。 热伊汗古丽同意他的意见,又郑重地对苏托儿说,“我们这些人一定要准备充分再行动……我和你……我们所有人都不要有事。”苏托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也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史那欲谷自从发出了第三封信之后,这是再一次感到了事态的不可掌控。不但天山牧从之前的三百人变成了四百多人,而且还不止这些。他派出去的人马没出大门口就被天山牧消灭了一百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对他的震撼无法言表。 天山牧翻过了阿拉山口当然是冲着他来的,他们跑到西边的巴尔喀什湖去本来就令人不可琢磨。排在最后出发的这支小小的队伍与前边顶多离开一个时辰的路途,一个时辰就报销了,这里才是天山牧的主力! 更让他感到不能掌控的是黑达。他初来乍到,是不是自己被他的忠顺听话的表象蒙骗了,竟敢不听他的命令回兵。大汗的亲信说,“大汗,他带的兵够多的了,跑到西边去躲轻闲,看我们和天山牧死嗑,我们在碎叶的一万主力和黑达比起来也多不了多少。” 阿史那欲谷岂能算不清这笔帐!可汗牙帐之外周边三十里,处处有消息说天山牧在活动,闹得人心惶惶,牧民们连赶着羊群出门都不敢了。 他有些后悔了,检讨是不是自己对着西州和大唐把弓拉得太满了,牧民……这是牧民吗?正规军该咋个狠法。 他再一次声色俱厉地严令黑达回兵碎叶,前方回报说正在与天山牧的主力决战。阿史那欲谷气得骂街,“决你祖宗的战!” 于是他再一次叫人去催黑达回来,因为前一天有人报说在热海北岸,乙毗咄陆部的休密部落的守军被一支精干的天山牧小队击溃了。这个小小部落中大部分青壮都被抽调出去了,留守的都有是些老弱残兵。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骚扰了一下,把那些老人和孩子们都放过了。但是把部落里所有的刀枪都收缴了,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史那欲谷正在狐疑中猜测天山牧的用意,两天后,又有人报告说,天山牧又袭击了碎叶城南六十里的乙毗咄陆部一座马场,所有的马匹都赶得漫山遍野。当阿史那欲谷的大队人马赶到时,这些人又跑得没了影子! 从碎叶河北岸,到热海北岸,再到城南的马场,往来的路程不会少于六百里。 他是让黑达害苦了!外人怎么能这样轻信!可是,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好的挽回方法。大汗的亲信出主意说,“干脆再写封信,把口气先缓和一下。” 阿史那欲谷深以为然,提笔修书。这次是冲着西州说话。大汗说,都是从颉利部跑回来的败将黑达,在西州与乙毗咄陆部之间挑拨生事,破坏了双边稳定。只要停下来,一切都好谈。 信使出去之后不到三天就回来了,还带回了回信。阿史那欲谷有些不信,三天往返,连阿拉山口都到不了。 信使说,“我们是被天山牧的人截回来的。” 阿史那欲谷打开了信,这是苏托儿的口气、热伊汗古丽的手笔:狗屁大汗听清楚了,黑达在颉利部时,连我们天山牧高总牧监一人都敌不过,眼下天山牧大军压境,黑达死无埋身之地。你把他绑来让我们砍了他,为白杨牧死伤之三人出气,万事好说。 阿史那欲谷看了信,也想不起对对方不敬的语气发火,问那人,“天山牧有多少人?” 那人说,“回大汗,我只看到三四十人在那里,但是他们身后的树林子里沙尘漫天,有马匹往来驰奔,不知有兵马几许。” 阿史那欲谷大怒,“真是岂有此理!你们竟然连封信都送不出去了……再送!从热海南边,走龟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4章 面若梨花 阿史那欲谷再仔细地把这封未能送出去的信件从头看了一遍,感觉在匆忙之间写得有些低声下气,与前几封信的反差是有些大了。他倒有些庆幸对方把这封信截了回来。 再说,黑达在西边一直不回来,万一真像他所说,天山牧在那里也有人的话,胜负还未判呢,凭什么服气? 于是又将这封送西州的信斟酌了几遍,态度上再稍稍地强硬了那么……一些些,然后叮嘱手下说,这次你们别从阿拉山口去了,从热海的南岸,走龟兹、焉耆去西州。送信的人刚要起身,又让阿史那欲谷叫住了,“再等等等,看黑达那里什么情况再定。” 阿史那欲谷的身边还有一万人马,原来他还有些打算,要把这些人投入到对付天山牧的战事中去,这下子更打消了念头,多事之秋脚下不乱动,才有可能左右逢源。 天山牧这点人马就是再厉害,又能把乙毗咄陆部吞掉?真正能推倒自己的不是天山牧这点人马,而是黑达。 再者,自己三番五次地写信过去,不论是西州、还是长安连一次都没有尿自己,这不就说明他们对天山牧这些人过来捣乱是持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黑达的八千人对付天山牧这点儿人,也一直在说扭转了战场的局势,但是到现在都没有能抽身回来,这对于乙毗咄陆部来说已经算不上多光彩了。阿史那欲谷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是有些毛草了,不知道为什么,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一位大汗会变得这样举棋不定。 他要再看看,天山牧到底有多少人在吐火罗边境,黑达到底有多大的能水。他胜了,自己这样办,如果他对付不了天山牧,那他就能那样办。计议妥当,阿史那欲谷静观其变。 但是,碎叶城外这部分滑得像泥鳅一样的天山牧一部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隔三差五地就搞出点什么动静,让阿史那欲谷的心猛然一紧一紧的。 手下的那些嫡系将官有些沉不住气了,纷纷请战,“大汗,他们欺人太甚!让我们出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阿史那欲谷说,“你们懂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西方战局不定,我们不乱动。” 手下人说,“就让我们去助黑达,快刀斩掉那些人,局势不就明朗了!”大汗说,事情能这样想?八千人再搞不定天山牧,黑达也不要来见我,来了我先绑了他! 就这样,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无论在哪里出现,那些原来驻扎在该地的乙毗咄陆部正规人马不但不与他们接触,反而拔寨开溜,向着碎叶城的方向收缩。 苏托儿不解,“他们玩的这是哪一出?我们这点儿人就这么厉害?”他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热伊汗古丽对他说,“时间这样久高大人都没有现身,如果他在西边真的占不到便宜,这边不会对我们这么客气的。” “那也就是说,高大人那边没有事?”苏托儿不大确定。高大人既然安排他们到这边来,他们就不考虑去西边相助高大人。两个人商量一下,决定找个机会,再试探一下碎叶城这边。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热伊汗古丽的心里对苏托儿渐渐地开了一道门缝,苏托儿教她耍刀、战斗中又处处保护她,一个细心的女子怎么会感觉不到? 尤其是在蒿草丛里,苏托儿为了她,竟然肯对着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蜘蛛下嘴,这太不简单了。她不知道高大人叫自己与苏托儿一块带着四十个人行动,是不是还有些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不管有没有这个意思,她都有些感激高大人。 如果,这次她能够替丈夫报了仇,她就能放心地开始新的生活。她对苏托儿说,“我们不要再打扰乙毗咄陆部那些正常放牧的人了,”苏托儿也不想便点头答应,热伊汗古丽道,“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苏托儿说,是呀,为什么?他大胆地看着热伊汗古丽,两个人心意相通。 他们带着手下四十名快弩手在碎叶河谷的上游大摇大摆地现身,河谷对岸担任守护可汗牙帐的乙毗咄陆部一部两千人马对他们视而不见,这可真是没什么意思。 思晴体内蝮蛇的余毒本来就不多,服用了两次鼠尾花汁以后彻底的好了。令高大人感到无比惊奇的是,思晴的脸色有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她原本微黑的肤色一下子变得白晰起来,面若梨花,看起来比原来更多了三分妩媚。 高大人曾经在树丛里偷偷撩着她的衣服看了看,身上也是如此!这让高大人一下子就有了想法。思晴无恙,接下来就要全力以赴以赴对付黑达。恶战之前,高大人想放松一下。两个人躲到树丛里,高大人有些迫不及待。 但是思晴说,“那人是谁?”他们从树丛的缝隙里看出去,见一位吐火罗打扮的中年人,正站在炭火的旁边,伸着手掰了炭火的嘴察看。高大人有些奇怪,以往有陌生人这样子,炭火是绝对不干的,早该尥蹶子了,可是这时候却老老实实的。 他匆忙提了裤子从树丛里钻出来,对那人喝道,“什么人敢动我的马?” 那人赶紧住手,马上从边上跑过来男孩苏庆方,对高大人说,“这是我爹,他是来找你的。” 中年人搓着手说,正是。 高峻这才缓和了语气问他的来意。那人说,小人叫苏五。高峻让他坏了好事,就问,“你们兄妹三人,怎么你老大却叫个五?” 苏五不好意思地说,我上边是有四个的,小时候都没有养活。 高大人道,“原来如此!你倒是有个大儿子,却不好好养!”苏五听出来高大人是在说他大风天把十岁的儿子放出去干活儿,深更半夜却不闻不问的事情,脸上一红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小孩子娇生惯养能有什么出息……” 高峻想了想,面色好看了些,便问他来此何事,“你先说说,为何端详我的马?”。 苏五想了想,说,“不瞒高大人,我以前在唐军中是个马夫,对马有些研究。大人你这马并不是纯正的大宛马种,但是依小人看,却比那些马更为出色,那些日行千里的赤兔马也不及它!” 他说,小人只是看了看它的马口,大人您一定知道,小马生下来是十六齿,六岁牙齿全部出齐。母马是三十八齿,雄马是四十齿,小人看此马只在五岁左右但六岁不到,不知说得对不对。 高峻不答,就问他的来意。苏五说,大人你们一战消灭了乙毗咄陆部两百人,这消息已经被我们吐火罗大汗知道了。他听说你们是大唐天山牧的人马,有心与大人沟通。但没有人引见不好冒然打扰,大汗让我来询问一下,看看高大人有无此意。 他说,过去吐火罗的商队沿了丝绸之路可以直达长安,两边互通有无。但是前期在乙毗咄陆部的地盘上总有人对转正火罗的驼队刻以重税,有时夜间还有人打劫。对此吐火罗与乙毗咄陆部有过多次交涉,但一点用没有,到后来发展到了刀兵相见。 但是吐火罗被歌逻禄部打得大败,这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来自大唐的丝绸、茶叶了。 高峻说,“那你可以告诉你们大汗,歌逻禄部,我们在玄池边已经见过他们,歌逻禄一千二百人已经不存在了。” 苏五不说走,高大人道,“带我去见你们大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5章 九月之末 黑达这些日子有些心烦意乱,他极力想找天山牧决战,但是总也摸不到天山牧的影子。不但如此,他已经感觉到来自阿史那欲谷的不大乐观的气味。 对于阿史那欲谷让他撤兵的命令,他有些后悔自己回拒的方式有些太简单了。有可能大汗已经对他有了看法。但事已至此,这时再回去更属下策。 也许他当时该留下一部人马看住这些人,自己先赶回去见阿史那欲谷才是正确的做法。他知道自己是让天山牧气得失去了理智,急于找他们见个分晓,这才会考虑不周。 但是他并不后悔惹到天山牧。为着在颉利部的惨败,为着在葱岭以西重获立足之地以图东山再起,他不这样做怎么能出掉这口恶气!这次对天山牧只能胜不能败,败了,他也就不能在此立足。 英雄一怒为红颜,但得有怒的本钱。黑达的眼前闪现出了思晴的影子。他攥了攥拳。只有干净、麻利地打掉天山牧这些人,他才能继续掌握这八千人,以后的打算才有进行下去的条件。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与天山牧面对面地决逐,如果天山牧那位不露面的头领肯与自己单打独斗,天山牧其他的那几百人可以大摇大摆地回西州去。他对自己的力量是有信心的。 但是天山牧就是不出现。他派出去的搜索小队再也没有发现过天山牧的踪影。而阿史那欲谷可汗似乎也把他忘了,既像是让他安心应敌,又像是对这边的战事失去了兴致。 这样一直在巴尔喀什湖边驻军十几天,时间已经快到了九月末。黑达估计阿拉山口那里也快要见雪了,而他也似乎闻到了天山牧苏醒的气味。 这天晚上,驻扎在巴尔喀什湖最西端岸边的都陆及弩失毕、处月部三个部位同时遭到了天山牧的攻击!居中而处的黑达在大帐里都听得到西边传来的震天的喊杀之声。 他不由得立刻兴奋起来,能同时对三个小队发起进攻的,肯定是天山牧的主力,他们等到不及,要在大雪封山之前赶回去了!黑达披挂上马,抄起自己那条镔铁大棍,带了人马前去支援。胜负就在此一战! 战场上火光四起,人马往来,三个部落加起来足有一千七八百人,黑达到达时他们正在打扫战场,该部统兵的吐屯向他汇报说,已经派出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去追了,对方有三百人,往西跑了。 黑达有些急躁地训叱道,“五百人够干什么?为什么不全线出击?” 正说着,身后又是一阵大乱,在湖岸的最东端,火影重重,又已接战。黑达猛然间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这边三百人,那边估计也是这个数。若不是天山牧有个他从未想到的大计划,那么会是什么? 难道天山牧一直以来刻意隐藏着实力,用几百人不停地与自己兜圈子,就为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他一直对歌逻禄部精锐的惨败感到不解,如果……天山牧不止三百人……,……,他们是怎么将这么多的人运动到这里来的? 正想到此,西边稍近的另一处营地也开了锅!有人来报,“三百人冲击营地!!俟斤亲自带领本部全线出击,敌人遁走!”黑达听了叫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的拿手好戏!” 来人立刻糊涂了,“将军你方才不是说……”黑达冲他摆摆手,“去吧,行动最怕不坚决,去吧!” 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变得有些不可控,到处都出现了天山牧的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冲击黑达各处的营地,到处都在同一时间里与敌接战,到处都是一触即走。 黑达知道眼下他要做的是收拢自己能够控制的人马,应该会有一千两百人的样子。一切都缘于对天山牧总体力量的估算失误。 但是,这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希望的么?天山牧终于出现了,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他冲着手下人挥了挥铁棍,“冲过去,与敌决战!”他一马当先,手下嫡系争先恐后,呐喊着往战场上最热闹的地方冲了过去。 一支敌方小队正从双方的纠缠之中摆脱,他们这是要走。为首的一个头目一见黑达,也不答话拨马就走。 黑达气极败坏,催动坐骑也只赶上跑到最后的三五个人,铁棒挥动将他们打落马下。再要追击时,又发现另一支马队慌慌张张地从斜刺里冲过去。 黑达大吼一声,带着手下马队从对面这些人中间一插而过,对方再丢下几具死尸,拦都拦不住地突出去了。黑达仔细辩认躺在地上那些人,不论是衣着还是模样都不是唐人,这是些吐火罗人! 娘稀皮的,吐火罗竟敢来掺和,天山牧呢!难道阿史那欲谷严令他回师,天山牧的主力真的是……真的是在东边?! 如果是这样子,那么乙毗咄陆部他就不必再回去了!他大声给手下的吐屯、俟斤们下达着命令:“这不是天山牧!是吐火罗!打垮他们,我们占领吐火罗!” 这些人立刻来了精神,几乎像换了个人似的,呐喊着跟在黑达的后边到处扫荡,战场上乱成了一锅粥,黑达所向披縻,无人可挡,所有当面之敌无不丢下几具尸体落荒而逃。 打败吐火罗,占据吐火罗,不再见阿史那欲谷,自立可汗。这似乎能让他更快地成为一个更有力量的人! 四下里光线明暗不定,到处都在混战,巴尔喀什湖边的空气都被搅弄得污浊不堪。他发现不远处一支小小的马队正一头撞过来。又是三百人,又是吐火罗!黑达一拍胯下马迎了上去。 这些人的装束的确是吐火罗,人也是。但是这一次他们似乎反应有些迟钝,没有掉头就跑,而是依旧往这边跑过来,大概是打蒙了头。 双方瞬间接战,在这支吐火罗的马队中突然打出一面大旗,白底,黑字,“大唐天山牧”!一个白面年轻人身着皮甲,骑着一匹红马,挥舞着一杆明晃晃的铁戟向黑达冲了过来。 黑达的脑海里有一阵子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他只是把所有的糊涂化做了无边的狰狞,在两人一错马的间隙里一棍横扫过去。对方轻巧地用大戟在他的棍头上一挂,黑达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他杀红了眼,立刻拨回马再要缠斗。 谁知那人的马比他的马更要灵活,他刚刚转过脸来,对方的一戟就刺到了眼前。他也用手中的铁棍去搪挡,但对方的这杆戟来势太快了,一眨眼刺出的两戟都被黑达连磕带躲拼尽全力化解掉。 双方的手下都不由得停下了动作,看着各自的主将拼命。他们都看到使戟的明显在马速以及出戟的速度上占着上风。黑达刚刚跑过去,对方的红马已经一抹头衔了黑达的马尾,大戟直刺黑达的后背。 黑达看到在对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女子,手里提着双月弯刀,驻马在“大唐天山牧”的大旗下守护。虽然光线昏暗、火光明灭,但仍见她面若梨花正是思晴!正在凌乱之时,身后的大戟已经刺来! 黑达猛然惊醒,只能在马上一拧身子,戟尖从他的腋下刺过,刺空了。但高峻一转戟杆,戟上的月镰在黑达腋下连袍子带肉挂下来一大块。 黑达在马上大叫一声,拖了铁棍,胯下马头也不回地沿着湖岸往东跑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6章 不同套路 主将的败走,使乙毗咄6部在湖边的人马群龙无,昏暗光线之下恐慌和纷乱由一处营帐传导到另一处营帐,很快波及全部。 高峻仿佛回想起薛礼大哥所说的话,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但是失去了主帅的控制,不但是一盘散沙任人宰割、自己也互相踩踏。 吐火罗可汗为着一雪前耻,几乎召集了全部能够参战的力量。他们这五六千人马推波助澜,从四面八方掩杀,黑达的兵马死者无算、伤者扑跌,恐惧的氛围弥漫到乙毗咄6部的各处营帐。 在巴尔喀什湖南岸二十里宽的平坦滩涂上,拥挤着乙毗咄6部的逃兵,人马重重、道路塞途。逃在先头的人马遭到了天山牧迂回着埋伏在密林中的长弓手,一支支长箭从夜色之中破空而至,准确射落到密集的人群中。 一小队人马为着掩护黑达的撤退,试图向着长箭射出的林地冲击,但是在林外十几步时便受到了连弩箭的阻击,人们纷纷落马。寥寥几骑冲到林边,立刻被天山牧的长刀手乱刀砍倒。 他们放弃了抵挡,长箭依旧从树梢上空射出来。中箭的人、马立刻被同伴丢下,一队亲兵拥着受伤的黑达,砍掉了挡在前边去路上的任何人,冲出混乱往碎叶的方向逃去了。 落最后边、被漫山遍野的吐火罗人马封堵去路住的乙毗咄6部某支小队,在头领的示意下缴械。他们丢了手中的兵器,有些暗自庆幸地看着那些负隅顽抗的同伴被立刻消灭。 思晴挥着双刀就往最乱的人群里冲,被高峻一把拦住,“我们这杆大旗就抵得上一千人,还用你冲?”在打仗方面,思晴早就习惯了对高大人言听计从,于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高峻,两人护着天山牧的旗子,夹在吐火罗人马的中间,随波逐流向东推进。 现在旗边只有高峻和思晴两人,高峻亲自举了大旗,边追边不住地将旗子猛烈挥舞,给身边的吐火罗人打气。 思晴笑着对高大人说,没见过你这样打仗的。你说说,这样决战的时候,你都干了什么?不就挥了挥旗子,刺了黑达两戟! 高大人有些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说道,“我都说过了,打仗不是打铁,”又说,黑达四千人,我去刺别人一千下,哪有刺他两下管用。 天山牧的大旗成了吐火罗人马的指引,高峻和思晴一开始还跑得挺欢,但是后来就越来越慢。等到过了巴尔喀什湖之后,高大人干脆不走了。 吐火罗的人马都停止了追击,没有人命令他们。而且几个吐火罗头目都寻着天山牧的大旗找了过来,问高大人下一步的打算。 高大人摸了下巴说,“我当然是在想那些马……至少那些缴获的马匹,你们和我们要一家一半才合理一些……再说乙毗咄6部上次骚扰我们天山牧,我们是受了不少的损失。” 头目们说,这都不是事儿,但是仗没打完呢,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这样好的机会,不抓紧的话机会稍纵即逝! 高峻说,要追你们追,马不分清楚了我是没有心思干活的。这几个吐火罗的头目们差一点没有气乐了,都猜不透天山牧的这位高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上头有令,一切的行动要听高大人的指挥,把吐火罗的劲敌——歌逻禄部干净彻底地消灭掉,不是哪一个人随便就能做到的。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清点马匹、分马。思晴担心乙毗咄6部打反击,高大人说,我有准备,不过我估计没有谁再这样想的。 马匹数目已经清点出来,总共三千二百一十二匹马。高大人说,“我们天山牧吃些亏,只要一千六,俘虏也不要,都归吐火罗。” 吐火罗的头目们再问,“高大人,马也分完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要不要打过去?到碎叶城去讨个说法?”高峻说,都回家去吧,得了这么多马匹,你们居然还要说法!反正我是不打算追了,还是那句话,要追你们追。 这些人疑疑惑惑地收拢队伍,赶着得来的马匹和俘虏走了。天山牧的二百六十名护牧队也集合完毕,等高大人的训示。 大家都以为高大人是想好处自已得,不带吐火罗人玩,这样的大好形势怎么都该一鼓作气从后掩杀,进一步扩大战果。哪知高大人说,打仗讲究个天时地利,现在九月了,我们回不回家?不回去就得等明年了,阿拉山口很快大雪封山。 他这样一说,众人才想起大家从八月二十几日出来,已经快一个半月了,但是多数人都感觉着这仗打得不过瘾。除了一开始杀得比较痛快,剩下的时间都是让人家撵着跑。 高大人说,你们只求痛快,谁想过我天天提心吊胆?若不是吐火罗的可汗找到我,思晴的蛇毒解了之后我就打算回去了,能有最后这一下子我就太知足了。 他让二百六十护牧队赶着一千六百马匹,立刻从巴尔喀什湖的北岸回家,昼伏夜行,不得暴露行踪。而他和思晴二人原路去接苏托儿他们。 天山牧大队人马立刻返身,举了天山牧的大旗沿着湖边去绕路,这条路线虽说远了不止几十里,但是安全。现在只剩下了高大人和思晴两个人。高大人说,“走,带你去碎叶。”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玩也不着急,高峻看思晴仍似有疑问,就给她解释。 他说,我已经看出阿史那欲谷的意思,他不大相信黑达。仅我亲眼所见的敌正规军数量,在玄池有四千,阿拉山口有四千,这就是八千了。但黑达后期追到巴尔喀什湖来的只有四千人,再后来的人马都是杂凑的。剩下的那些人哪儿去了? 只能说明这些人马是阿史那欲谷控制起来按兵不动了。阿史那欲谷既不大相信黑达,对西边的战事也没有信心。他在做两手打算,黑达胜了、败了,他都有不同的应对。眼下,我们得了势又不逼迫太紧,就是要给他们留出时间解决好家事。 不然,我们逼得急了会让这两人抱成团应对我们,那么我们这点人加上吐火罗的人还是不够的。天山牧一开始时利索地消灭了处密、歌逻禄一千七百人,这个战果的意义都在于震慑,让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厉害,但乙毗咄6部远未伤筋动骨。 高峻所讲在思晴看来有些道理,但是与大哥思摩传授的作战套路还是大不一样,不过她更相信高大人多一点儿。一路上他说走就走,他说停就停,他说晚上找地方睡觉,就睡觉。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看到大批的做出防御姿态的人马,偶尔有巡逻的十几人小队也是远远地看到他们便驰开去,在十来里之外的距离上伴随监视。这让思晴迷惑不解,难道真的像高大人说的那样?乙毗咄6部的这口气就咽下了? 这两人在路上没有遇到一点阻挠,走得也不急,高大人似乎真的是在给阿史那欲谷留下充足的时间解决家事。三天后他们才到了思晴被双头蛇咬伤的地方。 这就叫做因祸得福了,思晴不但没有生命之虞,反而连她原本都有些遗憾的肤色变得白晰起来,其中的道理她不想挖掘,单单从高大人看她的眼神中,思晴都感觉到,双头蛇的这一口咬得值! 他们从这里往右,向碎叶方向驰去,在高峻与苏托儿约定的地方大概能找到他们。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7章 碎叶城下 碎叶,以北临碎叶水得名,亦称素叶水城,地当东西交通要道。贞观初年玄奘赴印度时就由此城经过。此城依着河谷边曲折高低的地势而建,周边设十二门。城池不方不正,四面皆屈曲隐伏之状。 高峻与思晴一到这里,便不由得对此处的地势暗自赞叹,幸亏没有引着大队人马搞什么“乘胜追击”,这里处处可设伏兵,有多少人到这里都显不出多。 高大人到此处便有些踌躇不前,一步三停,给思晴的感觉有些难受。这与以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派大不一样。他自嘲道,“真是有些进退两难,要是只有我自己过去,倒不觉得有多凶险,如今带着你……” 两人站在碎叶河边,眺望对面碎叶城。这一男一女一身戎装,两人神色气质不同,但长戟弯刀,甲胄鲜明、威风凛凛,于漫山遍野的绿树草海中甚是显眼。 苏托儿带着他手下的四十人潜伏在这二人左前方的遏索山下,前边就是一条草木掩道的小路,他们这些人几乎同时看到了高大人和思晴,每个人都兴奋十分,立刻就要跳出来与高大人相见。从玄池湖边分手至今,时间已经太久了! 但是热伊汗古丽一拉苏托儿的胳膊,示意他看城池方向。 碎叶城上,阿史那欲谷的惊诧更是没法用语言表达,他居高临下只看到了河谷外慢慢走来的两个人。不用说,这就是黑达所说的天山牧逃脱的两个人了!看他们好整以暇的样子,哪有一点要逃跑的意思!都有追到家门口来了。 有手下悄声建议,“大汗,他们两人总算露面,不如我带几百人冲出去……”阿史那欲谷回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还要给我下套儿!在吐火罗那里不也是这两人吗?放黑达出去!” 苏托儿让热伊汗古丽制止,依旧伏于山后草丛中不动。只见碎叶城北门大开,从门内驰出一骑,不带一兵一卒,手中拖了一条大棍,直奔高大人和思晴而去。 五苹果城的四百人只趁乱逃回来两三个人,他们已经把什么都对阿史那欲谷说了,这更让阿史那欲谷吃惊非小。 黑达消灭友军在先、抗命在后,这是要独立山头的架势!看到他只带了八百残兵、自己也浑身是血地逃回来,阿史那欲谷就拿定了主意。 黑达带人逃到了碎叶城下也不进城,只在城外驻扎,戒备之意明显。阿史那欲谷大开城门,派出丞相领着胡医、女奴几人前去探望,为他医治伤口,并带去美酒数壶。 高峻那一戟只挂破了黑达腰间的皮肉,袍子扯去一大块,但他并不承认技不如人。当时若不是一眼看到思晴让他一瞬间走神,他也不会轻易负伤。 丞相代大汗对黑达好生抚慰,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正说着,阿史那欲谷亲自带着卫队出城相迎。黑达再也没有疑虑,八百人拔营进城。 大汗大排宴席为黑达压惊,细问西边战事,黑达大骂敌首不讲套路,一直到兵败,他都没的机会正眼瞧一瞧对方是何许人也。大汗说,兵无常形,我们只有好好研究对方的打法,以变应变,不信无法打败他们。 阿史那欲谷勉励一番,让他养好了伤再战。黑达感谢大汗盛情,再加上心情不好,很快喝得人事不知。醒来时却发现,那八百嫡系早就被缴了械,自己也被五花大绑动都动不了。 此时大汗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卫队将他推出城外松了绑,马匹、大棍也丢过来。黑达回身往城内看,几百名弓箭手拉弓如满月都对准了他。他提出棍上马飞驰出城。 有个阿史那欲谷的卫士一同出来,对着不远处的高峻和思晴喊道,“大汗已知黑达诡计,乙毗咄陆部前日与天山牧的不快都是受了黑达的挑拨,今天大汗将其逐出碎叶城,交与天山牧,你们双方的纠葛当面了结后,大汗有酒宴相待!” 黑达听着卫士的话,一腔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突然回身一棍打过去,卫士一声不吭栽于马下。他算看明白了,今天不论胜负,都回不了碎叶城了。 如果说他死在对面这人手上,便是碎叶城的替罪羊。如果他胜利了……他就是天山牧的公敌,总之没有好。而阿史那欲谷什么事儿没有! 他有心夺路而走,但是看到对面与思晴并骑站到一起的那小子,已经把大戟托在了手中。黑达胸中涌起一股恶气,能有今天的结局,都是拜他所赐!黑达血贯瞳仁,催马上前。 高峻在马上笑道,“黑达,你可认得我?颉利部一别,没想到你还这样精神!”黑达一惊,细看此人两眼,再回味着他的话,猛然知道了他是哪一个。 他并不答话,冲上来对着高峻就是一棍。高峻让思晴闪在一边,用戟招架。两人叮叮当当一眨眼就过了十几招。 高峻并不下狠力,只是不住地搪挡,嘴里说,“黑达,你也是个人物,怎么看不清形势,阿史那欲谷是你能托付的人么?你有这样的能力,跟谁不比跟他强?” 黑达的恶气出不来,不答话,只顾一棍接一棍打过去,都被高峻一一化解,嘴里仍说,“我都看出你是走投无路了,不忍心落井下石。你要是心有悔意,只须说一声对不起,看在我老婆思晴的面子上,我们尽释前嫌……” 黑达马又冲过来,倾尽全力的一棍,恨不得将高峻连人带马砸到泥里。高峻此时是真有心收服黑达,也意识到此时与他提思晴有些不大合适,便又招架着说,“你莫生气,我的天山牧马匹众多,但护牧队却没有什么顶劲的人带着……我是诚心实意,你可考虑……我一定请求郭都督,大唐天山牧八品的护牧队统领就是你的……轮台县有美女无数,不信没有倾幕将军之人……” 阿史那欲谷见城下两人的战况,似乎黑达占尽了上风,而天山牧那人只有招架之力,便有些后悔把黑达推得太彻底了。他在城头上吩咐手下,“来人,给黑达擂鼓助威!”碎叶城上鼓声大作。 鼓声非旦未让黑达感激,反而更增添了心头的凄凉之意,真有些穷途末路、飞蛾投火的意思。阿史那欲谷,你以为我胜了,还会回到你身边么? 他边打边道,“你倒是个人物,只可惜都是花花肠子,全无一点真材实料,让我怎么服你!在颉利部你是一个人玩些花活儿,这么久了只不过多了个思晴,你的护牧队都在哪里。” 思晴在一边上喊道,“黑达,你两次败北都是自以为是,心存妄想。我哥哥已随皇帝出征高丽,建功立业只日可期,你无当初,怎么会有今日!看在我们都是颉利部的人,我也劝你回头是岸,我家高大人既往不咎,说到是做得到的!” 高峻在马上笑道,“我是看他身上有伤,不忍下狠招。我夫妇二人出来破你几千人马,难道不是本事?”又对思晴说,“为了黑达,今天就给你打个铁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8章 收服黑达 话音未落,黑达的大棍又砸了下来,这次高峻再不招架,也将手里的大戟挥起来,与黑达的铁棍碰在一起。所有人都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黑达手里的那条大铁棍一下子就飞出去了,而众人耳廊里的鸣响还在萦绕不绝! 黑达万万没有想到,打了这许久,高峻是头一次发力,他有些措手不及。驰马跑过去,跳下来拣起大棍,一回身上马再来鳌战。 两人在马上来来回回,黑达也加了格外的小心,棍子是再未脱过手。但是高峻真是个打铁的样子,每次戟、棍相交,黑达便有扔掉棍子的想法。他原本负着伤,拿定主意不再硬碰硬,只把精妙的棍法使出来,要在招势上取胜。 高峻看出他的想法,也变了打法,再一上来便攻其所必救,瞬息间戟戟相连,绵绵不绝,让黑达拿了一条大棍搪个四、五式才堪堪能攻出去一下,但也勉强支撑了七、八十招。到后来再无一丝空隙打出去,都是在左支右拙,额头上的汗早就下来了。 两马再错过去时,他狠命一磕马腹,再也不回头,往遏索山下的小路上逃去。高峻也不追赶,将指头含在口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阿史那欲谷万万没有想到,那片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的乱草丛中忽然齐刷刷地跳出来四十多人,飞身上马拦住黑达的去路。 他们精神抖擞,动作整齐划一,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快弩对准黑达,黑达的马前蹄高高抬起。再跑,那些锋利的弩箭就会插到黑达的身上,把他射成一只刺猬。 高峻拍马在后边赶来,叫着,“苏托儿!不许杀他!”高大人的哨音是拦住他,苏托儿知道。但是热伊汗古丽复仇心切,眼睛都红了,苏托儿低声道,“你不许抗命!” 热伊汗古丽想起了惨死的丈夫,听了苏托儿的话,弩箭从黑达的胸口上移开,一连七支弩箭都射到了黑达的马身上。那匹马一声长嘶,将黑达掀到地下,自己负痛而逃。黑达忍着疼痛翻身欲起,却被热伊汗古丽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一动也动不了了。 高大人和思晴赶到,口里对热伊汗古丽说,“你冷静,我找个人不容易……再说去白杨牧骚扰的不是他,他没有去!” 热伊汗古丽眼里含着泪对思晴道,“可是都是他的主意!” 高大人生怕她刀砍下去,忙着对她说,“你先不要难过,我们已经杀了他两三千人,什么恨不能解?”又对苏托儿瞪眼道,“你若管不住她,就不要在我眼前晃荡了!” 苏托儿知道她的心情,但高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因而他紧紧的拉住热伊汗古丽的胳膊不让她乱动。热伊汗古丽感受到了苏托儿的紧张,她收了刀道,“你敢背叛高大人,这一刀还会砍上你!” 黑达伏在地上,已经看出了这位高大人是真心实意。自从在颉利部反出来,黑达时时算计、处处小心,没有一刻的安稳。但是今天他这是第一次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踏实。高大人与阿史那欲谷,哪一个更值得他投靠? 思摩是高大人的舅子,以黑达与思摩两人的旧怨,高大人还能如此在意收留自己,心胸怎一个宽广能够概括!天地茫茫,哪里又是自己的去路?有一条光明的大道被高大人摆到了眼前,也让阿史那欲谷看一看自己不是扔货! 他再无顾虑,从地上站起来,冲了热伊汗古丽一抱拳道,“姑娘,我自认为一世英雄,却被你一招制住,更不要说高大人了,我哪敢再言背叛,今后如不死心踏地,项上之头凭姑娘来砍!” 再看思晴,却发现她原本就俏美异常的模样,因为肤色的变化更显着出众,黑达冲着思晴一躬身,“公主,以前都是黑达妄念,引起颉利部的内乱,罪不可恕!今后再无他想,只安心做个大唐的牧子!” 城头的鼓声早已息了,阿史那欲谷已经看出了城下是个什么情况,他慌忙吩咐手下“关上城门!快快关上城门!” 阿拉山口已经飘起了雪花,崇山峻岭之间很快就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雪幕,岩石褶皱中那些暗色的坑洼轮廓也越来越小,慢慢地被雪花掩盖。 郭待诏率人守在山隘口上,忽然看到对面山下一杆大旗在风雪中飘摆,上写着“大唐天山牧”几个大字,正引领着漫山的人马缓缓走上来。 郭待诏激动地对手下人道,“快去叫弟妹们准备一下,我兄弟回来了!”有人飞跑着下去到白杨牧报信。而这边寨门大开,将白杨牧人马迎接进来。 郭待诏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搜寻高峻的影子,但是没有,人也只有二百六十名,马匹倒又多了一千五六百匹。郭待诏有些哽咽,对着许多多问道,“高峻呢?!” 许多多忙说,“郭将军你不必担心,高大人带我们大获全胜,天山牧没有一人伤亡,他和思晴、苏托儿在后边。” 郭待诏听了心中稍安,但是看他们身后的山道上并无一个人影,以为是许多多在安慰自己,又见许多多不像是说谎,便让人送着人、马下去,自己仍在隘口上等。 谢金莲、李婉清、崔嫣、丽荣早就到白杨牧了。自从崔嫣大吵了高审行之后,这几个女子们也渐渐地发现高审行与丫环之间不清不楚。谁都不傻,哪又看不出这其中的端倪,就连别驾李袭誉后来都是装作糊涂着。 她们一商量,干脆咱们到白杨牧去,去等高大人,把家留给他们吧。于是套车安排着就走。高审行一开始还说,“你们去那么远做什么?不是更让高峻担心。” 这几个人像是铁了心,谁都不好好答对公爹。你何时这样在意过你儿子!高大人罢了官你不仍是搞那些用不着的。但是这话又不能明说,这些人只有立刻离开,才会眼不见心不烦。 谢金莲把甜甜再安排给别驾,也一同走。别驾在她们走后,拉着甜甜到了学堂,就不回家了。每天回来就到孟凡尘的屋中一呆,老哥俩谈古论今,只有要照顾小蚕时才回去看一眼,每一想起姑爷,别驾的心情总是不好。 谢金莲她们到白杨牧场,立刻被牧场里恢弘的场面震撼到了。这里一望无际,天清地阔,任是谁都想不到,除了一座柳中牧,在西州之外的白杨河还有一座牧场与之不相上下。 崔嫣想想高大人在家里的表现,以及他近期的遭遇,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他在外边与人拼斗,家里却一团乱麻,家里人分散得哪里都是,柳姐姐到如今也没有回来。她不知道,万一高大人回来,要怎么对他说起罢官之事。 到白杨牧场后,她们这些人觉着这里是离着高大人近上一些的,心里有那么一点踏实,有时还结伴儿到轮台县去。岳青鹤对她们好生招待,但并不知道高大人罢官之事,见她们都有些闷闷不乐的,以为是在为天山牧出去的人担心。 这天,忽听护牧队回来了,她们一下子从屋中跑出来,见到从阿拉山口的方向,黑压压地来了许多人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9章 柳家老宅 readx; 柳玉如的话早让樊莺十分的向往,“那么,我们这次来了一定能吃上糖蟹喽?”,柳玉如说,现在只是九月,蟹倒不一定有,但是也快下来了,因为十月时它们必是要上市的。樊莺听了更加向往,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快走。 傍晚时分她们到达了山阳镇,镇子沿山而建,屋脊高低错落,黑瓦白墙,宛若江南。这时正是掌灯前时分,街上人影穿梭,见从镇外来了两位衣着华丽的俊美女子,纷纷注目留意,不知天晚时她们到这座偏僻的山镇有何贵干。 有个十几岁的青年便上前来问,柳玉如说,“这位小哥,我和妹妹是回家来的,请问镇南柳家的房子还在不在?”那人问,“你们是柳家的?自我记事起那里就没有人回来过……”柳玉如道,“那就是仍在了!” 那人道,“在是在,但是多少年并没有人打理,房子年久失修,要住的话也得好好看看。再说院子里草多高,你们两个女子这样进去,不大合适,”他想再说什么,想想又忍住,摇着头走了。 樊莺问,“姐姐此镇只有你们一家柳姓么?” 柳玉如说,“我在家时是这样,只因这里远离官道,山路难行,在乱世时人们是由天南地北汇集来的。” 她念道“‘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妹妹,这便是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前出师表中的一句话。丹江口往东便是南阳,那里更是避世的好去处。姐姐小时去过,那时还有诸葛庐呢! 她说,这里姓什么的人家都有,但姓柳的只我们一家。眼下却不知详细情况。不过我一提柳家,他仍记得这样清晰,看来变化也不会有多大。”dudu2; 丁家大哥忙着回家,把两个儿子和自己的婆婆娘叫来,“就着天未黑透,一鼓作气将草拔净,明天也好再接着收拾。” 柳玉如谢过了,也不好客气,就让他们挑起了灯笼帮忙。而自己带了樊莺往正屋中来,两人开锁进去,扫掉蛛丝、积灰,让屋子慢慢现出来往日的模样。 柳玉如一走十几年从来没有回来过,房子倒还结实,只是屋中的陈设都显得破旧不堪了。床上那些简陋的铺盖犹似她刚刚离开时的样子,床边的维帐一动便掉落下来。 樊莺仿佛看到柳姐姐的以前,便一边收拾一边问她,“我看这个大院子,只有这间闺房是住人的,难道姐姐你一直就是一个人过?” 柳玉如道,“说起来话长,等晚上姐姐好好与你说。” 众人一直忙了近一两个时辰,院子里方显出来一丝生气。丁大哥的老婆洗了乌梅送过来,柳玉如千恩万谢。又说了会话,丁大哥叮嘱有事只须隔了院子叫一声,然后离去。 柳玉如送至院门边,丁大哥想了想,对才她道,“妹妹,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这院子一直平安得很,你看院门上的那把锁就知道了。不过就在你们到来前半个月,忽然半夜里就有动静,又有人传言这里闹……闹……” 柳玉如道,“无妨,如今我们回来,什么都好了!总之我们姐妹会加小心,丁大哥你放心就是。”那人才领了家人回去。 樊莺听到了丁大哥的话,安慰柳玉如道,“姐姐放心,什么鬼也禁不得我一剑,”看看天色不早了,姐妹两个关了院门,里面用木棒顶了,到屋子里安歇。 只有一张不大的床,上边的铺盖都是新换的,二人并躺在席子上说话。—南开大学美女校花艾丽可爱护士装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0章 姐妹夜话 樊莺:姐姐,那位丁大哥,时隔这么久还能很快认出你来。 柳玉如:是呀,回想起来,我离开这里已经足足十三、四年了,走时才十几岁,他竟然还能认出我来,这让我都有些吃惊呢! 樊莺:这说明,姐姐在那时便与现在的模样一样,已经是个小美人了! 柳玉如:妹妹你这是在高抬我了,姐姐那时只是个青涩的小丫头,哪里知道美与不美的。再说,谁能比得上你。 樊莺:姐姐,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别往我身上边扯……我问你,你那时只十几岁,怎么就自己住这样大的一座宅院?你家里人呢?我看你这里只有一间住人的屋子,其他的屋子都是放东西的,难道你那时就不害怕么? 柳玉如:怎么不害怕?白天还不觉得,一到晚上呀,我就早早地关好了院门,自己躲到这间屋子里,用被子蒙了头,要是外头刮风、下雨,院子里头有什么动静,那就更是吓得要命。姐姐直到现在都胆小,恐怕就是那个时候吓出来的…… 两人也不困,正说着话,就听到院子里真就像是起了风,有什么东西“咕咚”一声落入院子里。两个人停了话,都侧了耳朵倾听,不见再有什么动静。 柳玉如:估计是院墙上的砖头让风刮下来了,天明后要看一看,怪吓人的。 樊莺:姐姐,我总有一事不明,你那样的年纪,家里人呢?为什么这么放心把你自己留在家里?不会是……一个亲人都没有吧? 柳玉如:哪会!姐姐家里人倒是不多,我母亲……我都不知道她的模样,她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一开始我只是和我父亲在一起,但是他后来从军了,就只有一个老妈子陪着我。 樊莺:那时兵荒马乱的,只有你们两个女的在家,伯父就真的放心! 柳玉如:不放心也没有办法,他一个小兵,军令不可违。妹妹,这个你是知道的……不过这里地处偏僻,我在这里住了许久,也没见有乱兵到这里来过。一是这里并非兵家必争之地——一个既无粮、又无钱,一个只有乌梅和糖蟹的地方!镇子后边的南紫盖山地势险要,而再往北的那座北紫盖山,就更是无法通行大队人马了……妹妹你想,行军都困难,谁会看得上这里。因此这里也算是长安的一处天然的屏障,人们真正的注意力都放在东面的潼关等地,那里才长年的不得太平。我父亲也许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放心将我留在这里。 樊莺:这样说来,伯父也算是很有眼光了。 柳玉如:也算吧,他常想着建功立业、马革衷尸,对行军布阵也有些研究。我才和你说过的南阳诸葛庐,那处地方他就研究过,西有汉水、北有大山,人在那里生活是不错,但是大军过去便是死地,一座襄阳城城墙高大坚固,在那里一守,竟然庇若了它北方这样大的一片地方。 樊莺:姐姐你念过的那句什么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柳玉如:那也是我父亲念过的,不然姐姐怎么会知道……细想起来,能让姐姐回忆起他来的,竟然只有这几句话。 樊莺:哪里呀,姐姐你那一手好看的字,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写得出来的。 正说到此处,樊莺听到正房的外屋门上有动静,这绝对不是什么风响。一下、一下的,像是有人在偷偷拨门。 柳玉如也听到了,两人禁了声,听着那声音断断续续,锲而不舍。樊莺艺高人胆大,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摸到挂在床头的宝剑,也不点灯,从内屋中蹑足走出来。 她站于堂屋之中,从门缝儿之中向院子里看去。 只见在外面不甚明亮的月光映衬之下,在门外站了一条黑影!此时那条黑影并未发现屋中已经出来了人,正与他一门之隔,仍然在那里扒门,把门拱得一动一动的,这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樊莺怒火中烧,手扶在门栓之上,猛地一下子打开。借着月光,她看到在门外两步之外正站着一个矮子,也被樊吓得抬起头来。樊莺朦胧地看到他一副惨白的面孔,两只黑黑的眼圈儿正盯住了自己,这哪里是人! 樊莺再胆子大,毕竟是个女子,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纯粹是下意识地,手中的宝剑毫不犹豫地向他当胸便刺。谁知那条黑影异常的灵活,不但躲开了这一刺,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伸手向樊莺脸上抓来。 樊莺不给他抓到,手腕一勾,宝剑向他的胳膊上划来,那人抽手不及正被划中,一抱腕子倒滚了出去。 樊莺跳出门外,如影随形,一连又劈出几剑,那人似有不甘,一直在樊莺的身前身后纠缠。直到身上再挨樊莺一剑,才噌地跃上房脊。 樊莺紧随着跳上房,见一道黑影顺着连绵的房脊往远处逃去了。樊莺担心着柳玉如,很快跳下房来,这时柳玉如已经点上了灯,问她有什么事情。 樊莺:姐姐,我刚才看到门外有个人……不,不是人,他挠我们的屋门。 柳玉如:不是人? 樊莺:只看到他一张白脸,两个黑眼窝,我从没见过这样子的人,动作太灵活。 柳玉如:这么说……丁大哥所说的……是鬼么? 樊莺:姐姐莫怕,师父说过没有鬼的,那都是有人编出来吓自己的,再说今晚这东西被我刺中了两下就跑了,姐姐你可听说过鬼还怕刺? 两人说着,重又关好了屋门休息。樊莺实在想不出来者何人何意,如果是个高手,那么他要开门绝对不会搞出多大的响声。如果不是的话,怎么他的身形那样灵活,一眨眼就逃得无影无踪。 再有他的脸,白惨惨的,回想起来叫人后怕。她想象不出,如果是柳姐姐自己住在这里,会不会让那家伙吓个好歹。 柳玉如从樊莺的话里也听得有些害怕,不过有樊莺在这里,惧意倒不过份。经过这样一闹,两人再无睡意,又接着聊。 樊莺:姐姐,我们刚才谈到伯父从军你是自己在这里,那么你是何时离开这里的? 柳玉如:贞观四年离开的,那年我十三岁。 樊莺:去了什么地方呢?是谁带你走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1章 泼皮讹人 柳玉如:……姐姐说过要把一些事情对你说的……那一年,我父亲以作战勇敢、也立了些功,从而得到了一位将军的赏识,为使他没有后顾之忧,那位将军准许父亲把我接到了将军的府上,与他夫人同住,正好那年陪伴我的婆婆离世,我就是从那时离开这里的。 樊莺:那位将军,姐姐能告诉我吗?是谁? 柳玉如:妹妹,姐姐对你没什么可隐瞒的,那位将军便是后来的陈国公,侯君集。 樊莺:啊!可是我知道我师兄……也是…… 柳玉如:不错,我和他都是从侯府中出去的…… 樊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已经从崔氏一到牧场村的话里知道柳姐姐是侯府的一品夫人,那么这个夫人一定是从侯君集那里来的。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称为一品夫人呢? 不过,这件事情真是……樊莺在西州的在家中时,对于师兄和柳玉如的关系看得最清楚,她知道家里这么些姐妹,虽说都从师兄那里感受到了由衷的喜爱和关怀,但是说到师兄最喜欢谁,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柳玉如:妹妹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的。不过她说,“但是妹妹你看,天都亮了!” 晨光已然透过了窗纸,樊莺得知柳姐姐与师兄之间的这层关系,又看到柳玉如脸上并无什么尴尬的表情,便试着问,“姐姐,那么,你们……现在……就……”她不知道怎么问出此话,自己先脸红了。 “难怪你会这样想,因为我们的高大人不得不如此!你知道侯府满门抄斩,我和他是侯府仅存的、以刑徒身份到西州的两个人……”柳玉如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讲一遍,“此事郭叔叔是知道的,若不是他,哪里会有高大人?也不会有我们一家人现在的日子。” 樊莺道,“姐姐我懂得,那座侯府早就没有了,可是每个人都得活下去。” 柳玉如叹了一口气道,“妹妹,我和你师兄走到今天,完全不由自主。不这样,我和他刚刚获得的新身份也救不了我们,那将又是一次流放,而且会比原来更惨。你是了解他的,他自己倒不在乎,但是他不会让我再回到那样悲惨的境地里去。” 樊莺已不关心这个,试探着问,“姐姐你不要生气,我是说……师兄和你……现在……他对你怎么样?是个什么样子?” 柳玉如只是刮了一下樊莺的鼻子,“上次我让你去焉耆助他,可不止打算让你去打打杀杀,难道你真的只是去打打杀杀了?难道你不识他?” “我怎么不识?师兄是个好样的,”樊莺想到了那夜她悄悄跳进焉耆王府时见到的情形,那时邓玉珑深夜去见师兄,她的用意樊莺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你还来问我!妹妹你越来越坏了,是他调教你的?” 樊莺知道柳姐姐是误会了,但也不分辩。就这样,两个人有关此事的对话就告一段落,谁也不往下说了,彼此竟然都以为对方已经与高大人有过夫妻之实,那么自己那点底细就更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看看天色大亮,姐妹二人爬起来打开屋门,夜里的那件事情正该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门外的地面上洒着一溜血迹,这么说就更不是什么鬼了。是人的话又是什么样人呢? 她们住到这里来,是为着到丹凤镇去查事情,昨天刚刚住进来并未买米、买粮,樊莺拿了钱到大街上,往街心里走了一段,见到一家早点铺子已经营业,便去买了两份提着回来。 一回到柳宅大门处,却见门里站了几个陌生的人正与柳姐姐在那里理论。樊莺走过去,见到来人有四个,其中一人在地下拖着一只死猴子,猴子的胸前沾满了血迹,像是被他们一路拖过来的,皮毛上沾着一层灰秃秃的土。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尖颌寡发,正是他拽了死猴子,对站在门里的柳玉如道,“我们家里养的这只猴子,多少年了已通人性,就是被你们弄死的。” 听柳玉如说,“这位大哥,我们姐妹都不知你家住哪里,凭什么找上我们,这只猴子我们也没有见过。” 另一个人说,“我们顺着血迹寻过来,你不要抵赖,不赔银子我们就是去报官了。” 樊莺走进去对这些人说道,“昨夜我是刺过一个黑影,是他半夜装神弄鬼在门外挠我们的屋门,如果是只猴子也是你们活该,我们又没到你家去刺它,” 她用脚踢了踢那只死猴子,“到底是不是它我就怀疑,晚上看它脸白惨惨的、两只黑眼圈儿,何时换作了这样一副红扑扑的模样!” 另外一个人见她们只是两个女子,声音憋了许久才插上话,威胁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多少年这院子都没个人,却说什么鬼!我看你们两个才是鬼。那好,不赔银子,就不怕我们动手么?” 说着四个人就往柳玉如跟前凑。樊莺上去拦住道,“我说你们真是好没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猴子是我杀的,那也是活该,大半夜的放出来吓人,就是个人也杀得!你们快些滚,不知姑奶奶不会客气!” “你不打听打听,一般人家谁又养得起猴子,口气这样硬。得罪了我们,你们在这里一天都呆不下去!难道就不怕县衙里来人查查你们的户籍?” 另一人帮腔道,“正是,也许她们并不知我们与县里都头的关系,这样欺负到我们头上,先定他个流蹿,在县牢里戴戴夹棍再说!” 这边闹得声大了,隔院的丁大哥赶忙过来,冲着这几个人道,“几位,大家乡里乡亲,不好说到经官。这两位妹妹小的可以做证,确是住在人家自己的家里,哪里是什么流蹿!” 一个脸上横肉的家伙一把将丁大哥搡出几步,说道,“要你充好人!一只猴子五十两银子,拿不出来就不要过日子了!你若多话连你也拉到县衙去吃棍子。” 樊莺冷笑着道,“一个都头……是个几品?就能让你们天天顶在头上吓人玩儿,依我看不一定抵得上这个猴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2章 黄脸都头 这些人叫道,“这更好说了,你们两个女流,竟敢底毁公门中人,真是活得腻了!” 樊莺笑道,“不要说一个都头,就是个五品之官,手下管着上万头牲口,我们姐妹想捏他鼻子、就捏他鼻子,想掐他耳朵、就掐他耳朵,他也不敢有半点反抗,快快去找你的都头来,看看我们怕是不怕,只是不要在这里拉个死猴子充门面,不要耽误我们吃早饭。” 说着就往外推这四个人,两边一沾手,对方就不干了,竟然一齐冲上来。丁大哥上前拦着,被一人连踢两脚,蹲到了地下。又一个人朝着柳玉如去了,伸手就要拉她。 樊莺再也不省着,一顿拳脚将他们打得爬出门去,又拽起死猴子往街上一丢,“把你祖宗带着!” 这四人吃了亏,打又打不过,丢下了死猴子一溜烟地跑了。丁大哥想不到樊莺能一人打散四人,心里有些吃惊,就提醒她们道,“这些人是镇子上的泼皮,听说与当阳县的捕头确有关系,你们要早有打算才是。” 柳玉如说无妨,送丁大哥出门后,姐妹二人吃饭,商量着到了丹凤镇要从哪里入手查起。此时却听院门外那几个泼皮叫嚷着,“都头!就是这里了,多少年没有人住的房子忽然住了人,我们怀疑是哪里藏匿过来的流蹿犯,你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她们!” 两人往院外望去,只见那四个人狗仗人势般地、拥着几个黑衣皂吏旁若无人地撞进门来。 中间进来的那人看起来只有四十五六岁,一进门就愣了一下,他看到院中的两名女子,许是惊讶于这样的穷乡僻壤,怎么会有两个如此绝色的人物一齐出现,一时竟然有些张口结舌的样子。 一人道,“都头,就是她们,依我看她们两个定不是好人。一定是在某个大地方犯了事,到当阳县来躲蔽来了,都头你一定好好查他个底掉!” 那个都头生的一脸黄相,不长胡子,眼睛下边已经垂着眼袋,听了那人的话喝道,“怎么处置还要你来吩咐!滚到一边去!” 那人没有想到闹个没趣,便就噤了声。捕头冲着柳玉如一拱手道,“这位夫人,敢问如何称呼?本人当阳县捕头释珍。有人指认,按着职责只好相问。” 樊莺道,“你是真?谁个是假?随随便便安插罪名,平时都是这样干的么?” 柳玉如看对方并非像四个泼皮所说不讲道理,以为是他们拿着大话唬人,便道,“回捕头,我姓柳,这位是我妹妹樊莺,此处宅院正是我的祖产。我们到当阳县有些事情,是他们大半夜纵猴入院中吓人,被我妹妹刺死。” 捕头问,“据我所知,此院长年无人居住,你们空口一说是不能服人的,不知夫人现在家在何处,户主叫什么,可有过所?” 樊莺道,“我家户主,是大唐天山牧的总牧监高峻,这座院子正是柳姐姐以前所住,有丁大哥做证。” 捕头又看了柳玉如递过来的过所,这才道,“这么说,二位乃是官宦家属了,小的不知这天山牧总牧监是个什么品级,以前倒没有听说过。” 樊莺道,“难怪你孤陋寡闻,天山牧是由柳中、薄昌、交河、白杨四座牧场合成了的,才刚刚几月,你哪里就该知道?我家高大人品级并不高,也就是个正五品罢了,怎么,不行么?” 樊莺的话有些呛人,释珍脸上的肉不被察觉地抖了一下,柳玉如忙着制止樊莺,对捕头说道,“我妹妹在家里时,连高大人都让着三分,捕头你莫要见怪。” 捕头笑笑说,哪里,这位小夫人如此脾气,正是不卑不亢,得罪了!事情业已查明,两位尽管在此安心住着,有事只管到县衙来找在下。在当阳的地面上,我敢说没有人会找二位的麻烦。说着往外就走。 四个泼皮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一人追在捕头身后问,“捕头,那我们的猴子……”捕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去给两位夫人陪了不是,才可以走。” 四人面面相觑,知道捕头的话不能违背,纷纷转回身来,并排在院门外要开口说话。谁知樊莺看他们不顺眼,将一盆水从院内泼了出来,这四人正是雨露均沾,人人淋得一身湿。他们见捕头已经走出去老远,抖着手追了上去。 柳玉如拿樊莺无法,只是嗔怪道,“妹妹你真不给这位捕头留些脸面,我看出他与四个泼皮真是有些关联的。” 樊莺道,怕他什么,我一说高大人,把他吓得眼角的肉直抖,还怕他!丁大哥也上前道,“两位妹妹你们是不知道,这位捕头大人何时会有过这样好的脾气,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问,我原来只听说妹妹是嫁去了长安,怎么如今却是到西州了? 柳玉如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高大人去哪里,我们只好跟着了。”丁大哥听了,就忙着清理院中的猴血,用干土掩了血迹,再用扫帚清扫。他看到昨天送过来的那蓝子乌梅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是了,一定是这些乌梅招得猴子来。” 一团乌云就此散了,柳玉如和樊莺关了院门,骑马出来,她们要及早到丹凤镇去,好好打听打听那匹乌蹄赤兔的消息。 路上柳玉如对樊莺道,“我总觉着这位捕头有些不对劲。” 樊莺道,“管他呢?咱家高大人比他的当阳县令官都大,还怕他一个小小的捕头?我们不要再想这些,去查事情要紧。” 柳玉如听了,就不再想此事,她们路也不熟悉,边走边问,走得就有些慢。正在此时,身后跑过来一匹马,一看正是四个泼皮当中的一个,他追到柳玉如和樊莺跟前,毕恭毕敬地打个千儿道,“两位夫人,是小的多有得罪,大哥让我们将功补过,给两位夫人带路。” 樊莺正在发愁,一听便应道,“算你们识相,你叫什么?是不是你们的捕头大哥让你来的?” 那人道,“小的姓王名仁,小夫人你说对了,捕头大哥的话我哪敢不听?”柳玉如暗道,王仁这个名字却有这样多的人用,牧场死的那个也是个王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3章 胡思乱想 有人带路,就省下许多事,丹凤镇很快就到了。这镇的规模与山阳镇大小一般,柳玉如和樊莺本欲找个人问事,但这些被问到的人都躲着三人,不知因为何故。 樊莺冲着王仁道,“我看你们平日里没少了横行霸道,人都绕着你走,害我们问个事都没有人理,你回去吧,我们不用你了!” 王仁有些委屈地说道,“小夫人你这就冤枉我了,我哪有高大人那般的本事,从西州吓到当阳来,连捕头都卖情面与他!” 樊莺道,你敢底毁我家高大人,看不让你尝尝苦头!说着就要动手。那人知道樊莺的厉害,连着摇手说不敢。并冲上去硬拉着一个行人道,“你躲个什么劲,让我挨这两位西州来的夫人的训斥,趁早好好应承着,不然有你好看!” 呀!” 樊莺一见,一脚踢过去,“还说你不恶,事都坏到你身上,你给我滚。”王仁挨了踢,也不敢分辨,站到了一边儿。樊莺拔了剑道,“怎么舍不得么?是要我给你放放血吗?”。 王仁一见,赶紧再退到十几步开外,也不离开。这人一见两个女子并非与王仁一伙,这才放下心来。柳玉如问道,“你可知道这镇子上以前谁家里有匹红身子、黑蹄子的马?” 那人急着离开,便道,“夫人你问以前的事,我是这两年才来的,你说的马我没有见过,正该问问在这里住得时间久远些的,也许会知道。” 柳玉如见他确实年龄不大,便放了他。再到一处敞开着的院子前,见里面当院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就扣门进去问。 老婆子没有来得及回答,从屋中走出一位中年妇人,打断道,“我们没有见过这样一匹马,你们再去问问别人。” 如此一连问过几个人,依年龄看都是该有些印象的,但都说不知道。半日过去了,两人竟然一无所获。樊莺有些泄气,“姐姐我们是不是搞错了,难道不是这个丹凤镇?” 柳玉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谁知王仁远远听到两人的对话,讨好地过来道,“两位夫人你们说差了,这个镇名与县名却是一般,哪里就会有个差?重名是绝对不会的,不然要怎么区分?那些当官的可不是吃干饭的。” 柳玉如听着有理,但是觉着一匹类似炭火的马匹,远在鄯州都有人对它过目不忘,因何在它的家乡却都是一问三不知。 再遇到人时,她便改着方式问,你可知道此镇以前有个姓崔的人家,后来搬走去了长安的?被问道的人反问,“此村多一半人家都姓崔,我就姓崔,夫人你问的是哪个?”柳玉如又傻了眼,她只知崔焉的母亲姓崔,叫什么却是不知。 姐妹俩像没头的苍蝇,左一头右一头,一直到天要黑了还是没问出个要领。看看还有几十里的山路赶回山阳镇去,今天便只好做罢,又由王仁领着往回走。 在出镇子的路上,远离大街的山坡上有两间小小的低矮草房。一位看不出年纪的弓背老婆婆,正背了一捆柴草进去,草捆卡在院子的柴门处,歪歪扭扭地试了几次都不能进去。樊莺一见,张嘴要说话,见柳姐姐用眼色制止,便不说。 到家里时天已经黑透了,丁大哥见人回来,便从院外提了一袋米、一袋面进来。柳玉如道,“丁大哥,你不好破费。” 丁大哥说,“这都是释捕头叫人给送来的,而且院子外边那些干柴也都是他安排着人送来,说两位夫人到来,他理应多多照应。” 王仁一见,平时他们的这位大哥哪里会有这样的好心,难道真的是一位总牧监的威风?但西州与当阳远隔千里,他何至于此!不过,他也真的看出,这两位姑奶奶是惹不得的,当下忙着抱柴,就要生火。樊莺笑道,“不用你,你走吧。” 可是王仁说,“捕头早就吩咐了,两位夫人在镇上一天,我就得跑前跑后,敢有怠慢捕头是不干的。”柳玉如说,“那你明天再来吧,你家里也少不了事做。” 王仁这才离去。 一边做着饭,柳玉如对樊莺说,妹妹你看的那位老婆婆,我们明天早些去看她。依我看,丹凤镇上那些人,早就让人恐吓或是交待过,不让讲与乌蹄赤兔有关的事情,而且我也不大相信那镇子里都姓崔。 她断定,如果猜得不错,这一定是与崔嫣的母亲——崔氏有关。柳玉如说,所谓当事者才关心,除了她不大可能有别人。 “可我们从牧场村出来时,她已经回了长安,怎么知道我们来这里?再说我们是从鄯州出来的,她怎么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樊莺问。 柳玉如说,“妹妹你还记得那个李凯么?知道我们到丹阳镇来的,除了郭二哥就是他。” “难道他是与崔夫人有瓜葛?” 柳玉如说,“不要忘了,崔氏可是去江夏王府的,以她的心机,打听这点事情该不算难事。不过乌蹄赤兔的事是她极力想遮掩的,我想她不大可能会明着做这件事。不然此事就是与江夏王爷大有牵扯,他若是想阻止我们了解其中的详情,肯定有的是办法。” 樊莺悄声对柳玉如道,“姐姐,我也只是乱猜,上一次王爷到牧场传旨,依我看他与高长史也就是平常关系,怎么王爷的偏妃过个寿辰,却让崔氏如此大紧,要亲自跑到长安去?莫不是她与王爷有扯不清的……?” 柳玉如道,“妹妹你还知道小些声,这也是我们乱猜的?” 姐两个吃过了饭,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又把这件事情说起来。柳玉如说,崔氏与这匹马的事情,高大人都对我讲过。 樊莺说,他却没对我讲,看来是远近有别了! 柳玉如笑道,“看你这丫头,平时大大咧咧。原来也吃闷醋!崔氏一去,便冲我使劲,有关她的事情,高大人当然要和我说,和你说有什么用?你们在终南山的事情,他就一次也不对我讲,我也吃过不少的醋,可是有用么?” 樊莺道,“我和师兄有什么事是瞒了姐姐的?你想知道什么不必问他,我就告诉你了。” 柳玉如道,“那好,你就说说,他的胸口上有个胎记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们在终南山时就背了师父做过什么?不然我就不信你会知道得那样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4章 腰酸背痛 樊莺不好意思地道,姐姐冤枉人!我在大街上见到他,可是看不到什么胎记的,但我知道就是他。但是胎记的事她却不说出来,让柳玉如更想知道。 樊莺道:“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弄清那匹马的事情,也好早些回去。说不定师兄已经回来了呢。”两人有一时都不说话,都在想高大人。 柳玉如说,至少我知道,那个骑着乌蹄赤兔出现在鄯州的人,他是一定不会姓崔的。一来同姓不婚,二来,如果丹阳镇大多数人都姓崔的话,一定是都有些亲缘,看来我们可以试着从可能的族长身上下手。 “怎么下手呢?”樊莺问。 “释捕头。” 她低声对樊莺说,“如果这些都不顶用,我们还有最后一个人要问。” 早上,二人一开院门,王仁就在院外等着,樊莺这次对他十分客气,对他道,“有件事情想麻烦捕头过来一下……” 王仁听了立刻道,“樊夫人你放心,捕头是有话的,夫人们有事他随叫随到,我这就去回禀他。”说罢一溜小跑地去了。果然,释珍很快带了两名手下骑了马赶来。 听柳玉如把事情一讲,释捕头拍着胸脯说道,“这有何难!丹凤镇也是当阳辖下,不要说一个女子,十个女子也能查到。” 柳玉如说,“但此人多年前即已迁去了长安,恐怕有些难度吧?” 捕头道,那就更好查阅了。户籍之事都是历任县令亲自管理,虽然县令这些年换过不少,但是按户征纳赋役是马虎不得的。 一位县尊,职责虽有教化风俗、收授均田、劝导农桑、听讼断狱等职,但是征赋却是为先,若违限逋悬,自有严厉的责罚。 因而每一位县令在卸任之前,县内每一户人口的变动、去向都要说得清楚,接任者没有异议,双方签字画押才能离任,不然走都走不了的。要是出了大的纰漏,不但官做不成,流放的也不新鲜。 想不到释捕头如此热心,这让柳玉如、樊莺十分感动。当即随着释捕头去到当阳县里,由入档的卷宗里调出来历年由丹凤镇迁去长安的女子明细,果然一笔笔记得十分清楚。后边都有各位县太爷郑重其事的签名。 但是人太多了,不算变迁的男子,只女子的卷宗就有几大摞。不过这难不倒柳玉如。她虽然不知道崔氏之名,但是知道崔嫣。 她是后来随崔氏入高府的,于是就按着她现今的年纪,只选取了丹凤镇十九年以内的卷案,姐两个其他不论,单去其中找那个“嫣”字。 如是,姐妹二人也大费了一番苦功。樊莺捶着后背道,“真不知那些县太爷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一个个常年伏身书案,一出去仍然腆着肚子!这么一阵我的背都驼了。” 她们终于找到了。在一页卷案中清楚地写着,“贞观十年十月初七日,丹凤镇崔氏颖,年二十七。携女崔嫣,年十。入长安,嫁高审行。”后边还附有崔颖在丹凤镇的旧居地址。 但是这页卷案的信息只告诉了两人崔氏叫什么,和她的年龄、住处。而高审行是没有见过那匹马的,高峻天天骑了炭火在他眼前晃悠,要是知道的话他早该问了,除非高长史城府深到没底。 不过从崔颖极力遮盖此事上来看,高审行是该刨除在外的。那个真正的人,也就是崔嫣的父亲,一定是再往前才能查得出。于是二人就瞪着大眼,从贞观十年往前查阅。 但是那些案卷时间太久了,历任县尊的交接也只是着意最近几年,过去的记载就有些模糊。再加虫蛀水浸,那些字迹就看得更为吃力。午饭时,释捕头派人将饭给二人买来,十分的热情周道。 一边吃着饭,柳玉如一边与释捕头说话,她问,“据我所知,每一县的捕头都是身怀绝技的,不然捕贼缉盗的事怎么能做得下来?” 释珍谦虚道,“柳夫人你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只不过是县尊高看着我,让我管理着三班衙役,若论真本事是一点没有。” 樊莺说,怎么没有真本事?我看那些个泼皮无赖们都怕你怕得要死。 释珍也不恼,笑着回道,“这就是了,所谓邪不胜正,一个捕头就是再不行,那些贼们也都是怕的。我打不能打,但我手下那些三班衙役个个不是吃素的。比如那些皂役和壮役,站堂、行刑、警卫、呵道样样拿得来。单是一声‘威武’,不知把多少人吓尿了裤子!而那些快役,专管缉捕,不论马快和步快谁没有一两样拿手的绝技?” 樊莺道,“照你这样说起来,那么皇帝怎么还亲征高丽?你们去一班衙役不就把高丽平了!”她的话把释珍噎得,找不出好话来答对。 只好又把话圆回来,“呵呵,更多的也只负责具体的事情,并不都这样厉害,像那些民壮、弓兵、粮差、门子、禁子、仵作、稳婆,伞夫、轿夫,也只是在一般事情上各担一面。” 吃过饭,释珍出去,姐两个接着查下去,却是再也查不到什么。柳玉如终于说,“算了妹妹,我们不要查了,一位高府的五少奶奶,估计当年离开之时,就把身后的事抹干净了。” 二人从当阳县衙出来,打马去到丹凤镇,先从崔氏的住处查起。到了那里一看,两人都有有些傻眼。原本卷宗之上写着的崔氏的住址,等她们看到时,那里只有一片荒地。 房子早拆了,而且再也没有人在原址上起盖房屋,左右两侧都是高大的院子,只有这里杂草丛生、成堆的瓦砾。 柳玉如走上去,用脚踢了踢废墟,从杂草下面露出块石头,表面平整。她招呼樊莺上前,用宝剑沿着石头的四边往下挖,不久地上就显出一块埋于地下的方石。 “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这块石头三尺长,两尺宽,因为埋于地下多高不知道,不过在石面上的正中间是个碗型的窝儿,柳玉如说,“这是门枕石。” 樊莺吐了吐舌头,“乖乖,门底下垫门轴的石头就这么大!!” 柳玉如说,如果那些卷宗上说得不错,这里便是崔氏的旧居,可以想像她家以前是多么气派。这样的宅院镇上人却一问三不知,更说明他们一定是被人告诫了什么了,不许他们提供崔宅的情况。 柳玉如一时间几乎就有了不再查下去的想法。她对樊莺说,妹妹我们回去。樊莺说时间还早,柳玉如说,高大人也该回来了。 她们骑了马往镇外走,又经过镇外那间孤零零的小院子时,她们看到了那个驼背的老婆婆,不知道谁给她的白鱼,像是让她用盐卤了,正吃力地一条一条往院子里的木架子上挂。 柳玉如说,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帮帮她,然后回家去、回西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5章 武德旧事 樊莺应了,两人骑马了下了大道,趟过一条芦苇丛生的小河沟。河沟很浅,清可见底,横在这个小小的、由篱笆围成的院落与大道之间,溪流中垫着几块石板,长满着青苔。 上去后,还要往山坡上走百十步,才到达老婆婆的院门前。樊莺大声地与她打招呼,她也回应,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柳玉如和樊莺下了马,就把马栓在院子外边。老婆婆看到从外边走进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不知她们的来意。 柳玉如也不先入主题,而是与她闲聊,得知她是孤身一人。樊莺问,婆婆,你家里人呢?婆婆说,我家里人可多了!有爹、有娘、有姐姐……都不在了。一边说着一边把盆里的白鱼捞出来,颤微微地往木架上挂。 樊莺问,那你的儿子或女儿呢? 婆婆说,那年要是嫁出去,就什么都有了,女儿要比你们两个漂亮。现在我还是黄花大姑娘呢!哪里来的女儿! 柳玉如和樊莺对视,忍住笑,看来从她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她们有心就走,但是看她真的有些吃力。柳玉如说,“妹妹,不如我们帮帮她吧。” 两人在院子中蹲了下来,在老婆婆身边的盆里捞鱼。婆婆子连说不用不用,就看到了柳玉如手上的指戒,柳玉如问,“婆婆,你见过这个东西?” 婆婆说,这不是才见到。一连让柳玉如住手,“这只指戒倒没什么,可不要把你这双细嫩的手腌坏了,到时你丈夫知道了,我就赔他不起。” 柳玉如说,这么说你一定见过这只指戒了。婆婆不置可否,手下不停,柳玉如说,“妹妹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她了,我们回去向崔夫人复命,说没有找到那个人就是了。” 樊莺正站在篱笆边上,那里插的柳树桩抽着细长的枝条,她看到太阳正毒辣,就用剑砍下来,要给两人各编一顶柳条帽遮阳,柳玉如也不着急,就在边上等她。 婆子试着说,“两位姑娘,你们说的……那位崔夫人要找谁呢?” 樊莺一边编帽子,一边说,“找谁也找不到了,问这个做什么。” 老婆婆不好意思地说,我长这么大年纪,什么世道没见过,因为一句话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樊莺说,“哦!敢情你是事不关已!” 婆婆不服气,“怎么不关我事?从这只指戒上我就断定她是崔夫人的女儿!”她指着柳玉如说道。柳玉如一听就确知这老婆婆一定是见过崔氏戴过这个指戒,那么事情就有门了!她和樊莺马上折回来,一边一个把老婆婆夹在中间,“那你还不快些说出来!” 婆婆说,“要说也不能这么说,那样多的事情,你们让我从哪头说起?” 柳玉如说,就从这只指戒说吧。于是三人一人搬了一只凳子,就在院子里坐了。樊莺把柳条帽子编好了一只,先给老婆婆戴上。她用手抚着鬓边的白,脸上现出一种害羞的表情。 柳玉如说,“婆婆,你年轻时一定是个漂亮的美人。”婆婆子更加高兴,指着柳玉如手上的指戒道,“我是认识这只指戒的,内地见不到……是交趾郡的款式。” 说着,她拉起了柳玉如戴着指戒的那只手,先是不由自主地又赞叹了一番这只手的匀称细腻。若不是经人提醒,她几乎就把指戒忘记了。 她眯着眼睛,指着戒子上的花纹说道,“看到没有,这叫蝴蝶兰,只有交趾郡的蝴蝶兰是这个样子。一过了谅州,花瓣就细得像桔梗似的。” 柳玉如说,“这么说婆婆你是真知道这只指戒了!” 老婆子道,“我的脑筋一时清楚一时糊涂,就着现在想起一些,就讲一讲。” 于是,在老婆婆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柳玉如和樊莺的眼前逐渐呈现出过去的丹凤镇,和丹凤镇上那户深宅大院,以及大院中一个孤独的女子。 老婆婆说,“要说这只指戒,就要说起那个姓崔的姑娘,要说起这个姓崔的姑娘,就要从武德元年讲起喽!武德元年的时候,我才三十八、九岁,我就不说自己了,反正世代就在这个地方生活,没什么好说的。” “那一年,有大批的人从黄河北边逃难过来,因为那一年略阳郡公李道宗正在讨伐刘武周。听说是他兵败了,大批的人马也没的挡住刘武周,让人家一直打到了河东……当时那个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没事,婆婆,我们不着急,今天我们就听婆婆说一夜的,我们就住在你家里。”樊莺说。 老婆婆为难地说,“那怎么行,我这里脏得要命,要在什么地方安置你们两个金贵的人呢!再说,除了别人刚刚送给我的这些白鱼,我再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你们了。” 柳玉如安慰道,“婆婆你不必担心,只要你陪我们说话,今天吃什么都不必你操心,就让我和我妹妹侍候你一晚也是可以的。” 老婆婆一听便放了心,从头讲了起来: “这样一样,原本在晋地避难的人,在那里就再也落不住脚了。人们为躲避战火,纷纷逃到黄河南边来。听说那时潼关是不开放的,人们就拉家带口,从潼关外直接跑到了我们这个地方。” “那一阵子,几乎每一天都有66续续逃过来的人。我们这里人都热情,只要是来的,家家户户都尽力帮助他们,让那些在路上把家什丢得干干净净的人们住在我们的家里,再帮他们就地盖起简单的房屋,让他们住下来。” “但是逃过来的人里也不都是穷苦人,也有大车小辆拉了不少金银、家当的。这天,我和我姐姐就看到从山下来了不少的车辆,” 樊莺说,婆婆,我知道一定是那位姓崔的姑娘他们家。 老婆婆说,“你真聪明,就是他们。不过那个时候,我看她也只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柳玉如听了,不禁暗想,那么崔氏就比我大十二岁了,因为我是武德元年出生的。 “都说是为富不仁,但是这位崔员外却和气得很。一到丹凤,就决定在这里落脚了,他拿出了不少的钱财,分散给这里的穷苦百姓们。谁家里需要银钱只管与他讲一句,他都很痛快地帮忙。” “后来,他们就在丹凤镇盖起了一座高大阔气的宅院,光大门上的门枕石,两个小伙子都合抱不过来。从此他们崔家便是这丹凤镇上的最大一户。镇子上的许多人都给他家做活儿。那时我和我的姐姐都在崔小姐的家里做工——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我呢,就专门照顾这位崔家的小姐。” “这位崔小姐知书识礼,待人和气,从来不和我脾气。说话的声音那个绵柔,恨不得让人化到她跟前。别看才十二三岁,但是生得那个好看!整座丹凤镇再也找不出第二个。”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6章 乌蹄赤兔 柳玉如和樊莺是在县里查阅了半天的卷宗后才过来的,三个人坐在院子里说了这一阵子话,不知不觉天色就黑了下来。老婆婆不确定地问她们,“你们真的要住下?”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婆婆高兴地道,“太好了,我这里已经有些年头没有人陪了。” 柳玉如说,只要你知无不言,我们陪你三天也是可以的,然后饭菜也不用你做,只管吃现成的就是。老婆婆听了十分的高兴。讲起过去的事情来也更尽心、极力地回想,要把她知道的都讲一讲。 柳玉如看看天色不早,便让樊莺独自去街里的店中买来鱼肉、蔬菜,两人一边听婆婆在那里讲,一边把饭菜做起来。 老婆婆一见她们买了这样多的东西,有些不落忍,直说,“那些白鱼,本来我是准备囟了慢慢吃的,今天你们来了,就做一份白鱼,也让你们尝尝鲜!” 樊莺说,“不必了婆婆,我们一来丹凤镇就先吃的这个,再好的东西也不能一直吃,你留给自己吧。” 很快饭都弄好,柳玉如和樊莺点上灯火,陪着老婆婆慢慢吃着。柳玉如和樊莺的手艺让老婆婆赞不绝口,说了好几遍快赶上她年轻的时候了。姐两个只当她夸口,并不在意,只想哄得她高兴,再听她讲。 这个崔家有这样的大家业,但是人丁却不兴旺,除了一位崔员外,再就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儿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崔小姐。 更有崔员外的这个儿子不久就从了军,家中就只剩下了员外和小姐父女两个。崔员外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过,他的最大心愿有两个。 一是他的儿子在军中,不求有多大的功劳,只要平安就行了;二是他的女儿,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不求找个多么显赫的人家,只要有个真心疼她的女婿就行了。 “员外的要求也不高嘛!”樊莺说。 但是,只是这个并不算高的要求,也没有遂了崔员外的意。 武德五年,正是大唐的多事之秋。那一年正月里刘黑闼攻陷相州,相州刺史房晃死了。济州别驾刘伯通抓了刺史窦务本也闹起了叛乱。二月秦王李世民领兵攻克了邢州。三月谭州刺名李义满杀齐州都督王薄。蔚州总管高开道反,入寇易州,杀死了刺史慕容孝干。六月突厥入寇山东。七月迁州人邓士政抓了刺史李敬昂造反、八月吐谷浑入侵岷州。九月刘黑闼攻陷了瀛州,刺史马匡武殉国。十月,齐王元吉讨伐刘黑闼,直到十二月才于魏州打败了刘黑闼部…… 崔员外在这一年里的每一天都坐卧不宁,因为他的儿子在灵州前线的唐军中,而唐军正与突厥在灵州开战。敌军势大、人马重重,经过四十日激战,贼兵终于退却。 不久噩耗传来,崔员外的儿子殉国了。 从前线过来了两个唐军,只将员外儿子的换洗衣物、常用的东西和一匹马送了回来。崔公子已经在乱马丛中被踏成了肉泥,收都收不起来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崔员外当时一病不起,醒来后常以泪洗面,延医请药总不见好转,人也一天天的瘦了下去。 唐军中送信的两个人看样子是死者的生前好友,他们一直在丹凤镇帮助料理后事。但是,儿子的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了,崔员外也不行了。 他老年丧子、悲伤过度,加之以往逃难时可能坐下过病根,这次便一块发作起来,请了多少名医也回天乏术。就这样,爷两个不到一个月,前后脚都不在了。 临死前,崔员外万事皆休,只有女儿放不下。他得知这两个唐军都无妻氏,年纪也与女儿相当,便将女儿叫过来,让她从二人中选择一位以托终身。 “后来怎么样了?”柳玉如和樊莺同时问。 “因为我和姐姐几乎陪伴着崔小姐,对于这事是清楚的。当时看那两个唐军都不错,英俊不说,似乎那些日子观察着他们的人品也没什么不好,这就有些难办了。” 这就要看崔小姐个人的意思了。两个小伙子一个年纪稍大,做事要稳重一些,那年大概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另一个比他小两岁。 武德五年崔小姐十七岁,在别人看她一定会选那个年纪小些的。但是出乎人们的意料,她选了另一个。 “婆婆,那么你当时怎么看这件事?” “我当然也看好那个小些的,听说他在军中的职位反比那个大的要高。另外,那个大些的也不瞒着,他说他是丧过偶的……” 崔员外对小姐视为掌上明珠,再加之不久于人世,也没有反对,事情就定了下来。 后来,军中急招,这两个人是一起走的。临走时,小姐将她兄长骑过的那匹马赠予了她的未婚夫,让他上阵杀敌,为兄长报仇。 “婆婆你可记得那匹马的样子?” “那匹马是崔员外托人花了重金从西域买来的,我当然记得了,都说是匹好马。叫……叫……什么兔。” “是不是叫乌蹄赤兔?” 婆婆敲着脑壳说,“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它浑身赤红,只有四只马蹄子是墨黑色的。” 柳玉如和樊莺听了,不禁大喜过望,想不到事情会这样的容易就查到,而且还是一位对崔氏家事如此清楚的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她们问婆婆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老婆婆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她只记得那一个年纪小些的人是军中的护卫队长,而小姐的未婚夫职位上就差一点,就更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没有印象呢!”樊莺有些急躁,一个崔小姐身边的佣人,怎么会记不得小姐未婚夫的名字! 婆婆说,这怎么能怪我呢?崔小姐家里没有人时,我和姐姐就轮换着陪她,他未婚夫来了,谁会在一边儿碍事?再说他来丹凤镇的次数和时间短的可怜,我也才见过他几次面。而且他们每次来都急匆匆的,与崔小姐呆还呆不够,我们就更没有机会见到了……你们是对自己的丈夫直接呼姓名的?小姐都不常叫他名字,我怎么知道! 于是,姐两个又接着好言相哄,让她接着说下去。 那两个人似乎关系极好,有时小姐的未婚夫不能回来,那个年轻些的便受他所托,顺便的时候回来捎个口信、报报平安。 但是那时在南阳地面上很不太平,各方的人马你来我往,常年不见几日消停。崔小姐与她未婚夫四五年里都是聚少离多,婚事也没有个顶用的亲人主持操办,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但是,崔小姐有了身孕。而且她未婚夫才刚刚离开她回到了军中。 “是哪一年的事?” 这件事婆婆就记得十分清楚,“是武德九年的事!因为那一年秦王平定了皇太子和齐王叛乱,被立为皇太子……我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见得多了。崔小姐动不动就干呕,呕过了之后什么毛病没有,吃得还不少,不是怀孕是个啥?” “后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7章 身怀有孕 “崔小姐一现怀孕,那个年轻些的就来过一次,带给她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崔小姐的未婚夫,也就是他的朋友,在不久前的一场恶仗之后下落不明。” “这可如何是好呀!连我这个老婆子当时都没有了主意。我劝她说,大人下落不明,他朋友说的还能有假?但是孩子却不会等着,我知道再过些日子就再也遮掩不住了,可她未婚夫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就给她出主意。” “你给她出的什么主意?” “还能有什么好主意?让她赶紧把自己嫁了呗!趁着别人看不出来肚子。可是,崔人都下落不明了,总不能傻等,小姐你未出阁就生了孩子,这也不是你这样大户人家该有的事情。” “可是崔,什么大户人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说完就哭了起来。我说你不要哭,要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找个稳婆,趁着孩子小,弄点下胎的药打下来,也好重新开始生活。” “崔?”婆子的话把柳玉如和樊莺带到了崔氏过去的日子,连她们都为了崔小姐当时的困境而焦虑。 “崔,孩子她一定要生下来,不论那个人是死是生,她都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她说那人只是说他下落不明,又不是实信。就算是实信,她更该给他留点骨血,反正爹和兄长都已经不在了,她的丑事也不会让他们感到难堪。” 说着,老婆婆就打着哈欠说累了。柳玉如一看外面天早就黑透了,不知何时竟然刮起了大风。这间破屋子四处漏风,屋内一盏油灯微弱的火苗都被风闪得左右摇晃。 姐妹两个就不打算回去了,把马牵进来拴好,关了房门与老婆婆挤在一张床上,缠着她接着往下讲。 院子里“哗啦”一声,老婆婆慌忙着就要起来,叨咕着说刚刚挂上的白鱼没有收,怕是木架子叫风刮倒了。 柳玉如和樊莺都急着想要知道后面的事情,都不想出去。樊莺说,“婆婆你不必急,明天万一都掉到地上也没什么,我给你买更多、更大的白鱼。”实则是她也不想起身,急着听她的故事。 老婆婆说,不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她问柳玉如,“你就是崔小姐的女儿吗?竟然比她那个时候还要漂亮!”又看了看柳玉如手上的指戒道,“是了,一定就是了,不然这只指戒怎么会到在你的手上,崔小姐还好吗?” 柳玉如忙着否认,“这可是我婆婆给我的......婆婆,你说的那只指戒是怎么回事呢?” 老婆婆说,这个我记得清楚,是个姓沈的公子给崔小姐的。柳玉如和樊莺都纳闷,怎么崔氏的未婚夫不回来,又冒出个姓沈的?老婆婆说,从那以后,那个年轻的军官就来看了崔小姐两次,我看得出来他对崔小姐是有意思的。 “可是崔小姐只是念在未婚夫的份上请他喝过两次酒,并未答应他的求婚。那小伙子两次都喝多了,看得出他心里很苦闷的。直到不久,那个沈公子出现了。” “怎么这一位婆婆你就记得这样清楚呢?”樊莺问。 “怎么不清楚?那两个人加到一起,也不如这位沈公子在崔家呆的时间长。我听崔小姐叫他沈行、沈行的,不姓沈姓什么?我看出崔小姐总也等不到她的未婚夫,她也认为他凶多吉少了。沈公子出现的时候,崔小姐的肚子还不显,我知道她是下了决心要给自己找一条后路了。” 柳玉如和樊莺听到这里,都知道老婆婆是误把高审行听作“沈行”了。看来真的如老婆婆所说,崔氏那个时候是急于趁着自己的肚子未大起来,要给自己找个下家了。 她那个时候不称呼高审行“高公子”或是别的什么,而是叫他“审行”,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是普通人的关系了。 “那么,婆婆你所说的指戒就是沈公子那个时候给崔小姐的吗?” 婆婆说,“不是,我那时听沈公子说是要回终南山看望家人,他也没说看望谁。不过没有多久就回来了,他回来后才给了崔小姐那只贵重的指戒。他说是从交趾带回来的……为什么他第一趟来时没有给崔小姐,而是第二次才给呢?后来我想明白了,沈公子一定是回家后得到了家里的同意,这才把指戒拿出来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那么一定是做定情之物了……”樊莺问,“是不是沈公子很快就迎娶了崔小姐呢?” “没有,沈公子回来后,因着襄阳正有战事,兵荒马乱的,又过了半月才走,说是去找他的父亲、兄长。我还纳闷,他父兄都在南边,那么他到终南山看谁呢?又有谁能决定他的亲事?更让我奇怪的是,沈公子南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找过崔小姐。” “一直没有来吗?”如果一直没有回来过,那么怎么会有高审行后来与崔氏在一起呢?柳玉如正在疑惑时,老婆婆说,“直到一年后,沈公子又回来了,他回来时不是从南边,而是从终南山,这又让我感觉着很奇怪。他办事太不大紧!再见到崔小姐时,现崔小姐正和一个人在一起。” “谁呢?难道又有一位另外的人?那他们还不打起来!” “打什么打,那个人是崔小姐的未婚夫。” “啊?!” 婆子说,我们都以为他早就死了,可是贞观元年他又回来了,他的小女儿已经会扶着东西走路了!而且,沈公子与他正好碰上!这可让崔小姐怎么办啊! 柳玉如和樊莺一点睡意都没有,想像着当时的情景。老婆婆也说到兴奋处:连我都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办。崔小姐那个镇定,当着两个人的面,给她未婚夫引见沈公子说,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兄,你叫他沈行。 老婆婆说,当时我看那位沈公子强打起笑模样,按着崔小姐的话往下圆谎。我知道他的心里是十分难受的,但是既然崔,就是已经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了,他能有什么办法?于是沈公子吃过一顿饭自己回终南山了,那只指戒的事情他连提都没提,就留给崔小姐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也够痴情的。 “这一回,崔小姐的未婚夫该好好陪她过日子了吧?算起来他这一年也该有二十七、八了。”樊莺关心地问。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8章 军命难违 老婆婆唉了一声,“可怜这位崔小姐碰到他,也算是苦到家了!军命难违!他住了两天又走了,一走六七年!后来听说是跟着叫侯君集的一位将军南北地转战,已经做到了偏将军。贞观七年时战事稍松,他才回来了,陪了崔小姐不到两年,这就是崔小姐认识他以来与他在一起最多的一段日子了!” “然后,贞观八年的年末,他又骑着崔小姐给他的红马走了,走了,走了……”老婆婆说着,竟然抹起了眼泪。 “因为就要在鄯州大战吐谷浑了!”柳玉如说。 “这个薄情的人到底叫什么?姓什么?”樊莺气愤地问。 “我哪里知道?这两年里崔小姐没有叫过他一次姓名,每次都是‘将军’、‘相公’、‘她爹’……”老婆婆说,“这次一走,他就再也没回来”。 “难道他一次都没说过自己是哪里人?!” “没说过,但是,”老婆婆说,“他在陪崔小姐的这两年里经常去一个地方…...山阳镇。后来说是去看他的女儿,原来他还有个女儿!这时才说出来!崔小姐真是善良人,她还让他将女儿接过来,可他后来说,已经把她安顿好了。他经常在外,不忍给她再添累赘……” “山阳镇!!姐姐,那不是你的家吗?” 柳玉如此时心乱得理不出个头绪,她想问老婆婆,那个人是不是姓……柳,终于没能问出口。哪里就会那么巧,乱世之年,哪个男儿不当兵?她弱弱地问道,“婆婆,你总该记得那人的样子吧?” “长得倒不如那位沈公子,不过他的眼睛真是出众,又明亮,又有神。崔小姐就是让他的眼睛勾住了魂儿了。临走时他对崔小姐说,等这次仗打完,他就再也不走了,要一直陪着她。崔小姐对他说,那你就去吧,不管再难,我都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 “他是不是姓柳?”柳玉如有气无力地问道。对于自己的父亲,她也是聚少离多。从小到大,柳玉如先是跟着母亲,母亲死后就是她自己生活,而贞观七年父亲回来时,就把十六岁的柳玉如送到了侯君集府上。 而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见到过父亲。 从老婆婆的断续回忆中,她感觉崔小姐的那个未婚夫与自己的父亲在许多地方都能够暗合。首先是他的年龄,其次是他的几次出现,再有就是父亲的眼睛。 屋外的风声更紧,刮的这间简陋之屋摇摇欲坠,老婆婆念叼着她院中的白鱼,听到柳玉如的问话,她略略想了一想,心不在焉地说道,“怎么会?听起来这样耳生,也许……他是姓余。” 连樊莺在一旁听了,都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早上天还未亮,柳玉如急急地拉着樊莺起来,说是要回山阳一趟。婆婆昨天聊得太晚,到此时还未起。但柳玉如心中有事樊莺知道的,她们反带了屋门,见到院子里落了满地的白鱼,木架子果然倒了。 柳玉如心急如焚,她们只是匆匆地把木架子扶起来,地上那些白鱼也顾不得拣,她对樊莺说,“等我们回来时给她再买些新鲜的。”于是姐两个骑马往山阳镇赶。现在卯时不到,也许等她们赶回来时老婆婆还在睡着。 樊莺在路上问,“柳姐姐,万一她说的崔小姐的未婚夫就是柳伯父怎么办?那么崔嫣不就是你的妹妹。” 柳玉如说,“怎么会!贞观元年的时候我是和我母亲住在山阳镇,我父亲怎么会再去丹凤镇会崔小姐?再说这个人家在山阳镇,可是山阳镇的人多了,从军的人也一定不少。还有那个乌蹄赤免马,武德年间的事情我因为年龄小、可能不记得,但是到贞观年时我都十岁了,父亲回来的那几次我从未见他骑过那匹乌蹄赤兔马。” “那你急什么?”樊莺说,“要真是柳伯父也没什么,你就又多了个妹妹……如果崔嫣姐不姓崔……而是姓柳,柳嫣,真是好名字!” “妹妹你不要胡说,我有你这一个妹妹就够闹心的了,怎么会再奢望什么柳嫣……想不到崔小姐的身世会这样坎坷,” 樊莺从柳玉如有些遮掩的话中知道她是有些期待的,因为她用了“奢望”。还有她说“只有你一个妹妹”,那么在柳姐姐的心幕中,是只把自己当作妹妹的,而像李婉清那些人,是因为师兄前身的缘故才出现的,只有自己和柳姐姐才是对高大人知根知底的两个,这让她有些感动。 随后又想,呀,万一崔嫣真的是柳姐姐的妹妹,不是让她也插到自己和柳玉如的中间来?樊莺就说,“我也认为这不可能,太离奇了。” 回到山阳镇的时候,天色才刚刚亮。丁大哥一家已经起来,看到柳玉如她们回来,问她们昨天晚上去了哪里,“昨天夜里听着隔壁你家的院子里有动静,以为是刮风的缘故。” 柳玉如和樊莺开了院门进去,看到在正屋门上用铁钉钉了一张纸条,揭下来见上边写着,“滚回西州去,无关之事不要再查!” 这就有着威胁的意味了。柳玉如手里捏着纸条发愣,樊莺一摸门上的锁头,锁扣自己就松开了,有人夜里撬开锁头进去过。 她们到屋里一看,发现屋中的摆设、被子褥子都被子翻过了,像是示威一般,乱是显而易见的。 丁大哥跟着进来,看了纸条上的字他有些紧张,“你们在查什么事?会不会惹到什么人了?你一定要小心一些。” 柳玉如笑着说没事,就问丁大哥,武德五年到贞观九年这段时间,镇子里可有没有一位从军男子,骑马着一匹红身子黑蹄子的马。她大概描述了一下那个男子的模样,让丁大哥回忆。因为丁大哥比她大十岁,如果说真有那样一个人的话,他一定会记起来。 丁大哥说,镇子里那几年从军的人并不多,因为山阳镇的交通比别处更是不便,再者镇子上户姓很杂,也没有人撺掇,什么事情都应者不多。 “那么,有没有一位姓余的人呢?” “有倒是有一户,但是今年恐怕都有七十岁了,也没听说打过仗。” “那我柳伯父经常回来吗?”樊莺问道。 “呵呵,这个你问你柳姐姐不就是了……不过她也一定没什么印象。那些年中他只回来过有数的几回,连我也只记得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别的都模糊得很了。” 柳玉如匆匆地拉着樊莺出来,说再回丹凤镇。也许除了那位老婆婆,从别人那里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崔小姐的未婚夫已经从神秘的虚无中渐渐地清晰起来,而且柳玉如对于崔氏的看法也在不知不觉中好转起来,这让她有些奇怪。那么,为着更了解崔氏、以及自己,她更要再挖掘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9章 白鱼鲤鱼 天刚蒙蒙亮,老婆婆就爬了起来,她已经六十五岁了,精力不继,脑筋也时好时坏。但她放心不下院子里她那些白鱼,嘴里叼咕着“鱼……这些鱼们,”她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崔小姐唯一的一次开玩笑让她赶上。 那时崔小姐对着她的丈夫讲到了另一个人时说过一句话,“你们这些鱼们……驳鱼、鲤鱼。” “哈!我想到了!”她猛然想起来了!想起来崔小姐未婚夫的名字该是叫“伯余”,但是他的姓氏却就在嘴边晃悠,始终吐不出来。连带还有他那位朋友的姓名也是恍惚得很。 她没有看到昨天的那两个姐妹,屋里没有她们。她念叼着“驳鱼、鲤鱼,驳鱼、鲤鱼”,一边加深着印象、一边打开屋门。 她一下子愣在门内,院子里的两匹马也不见了,白鱼扔得满院子都是,有两条都让风刮到门边来了!还有两只野猫正在地上抽搐,看样子它们偷吃了地上的白鱼。 但是她的脑后猛然遭到了重重的一击,身子扑倒在门槛上。随后,有人拉住她的两只脚,把她拉回到屋里来,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一只靴子从她眼前迈出去了。 柳玉如推开老婆婆院子上的柴门时,早上初升的阳光才刚刚照到了院子里。她也看到了那两只死猫,大吃了一惊,她立刻想到了婆婆,连忙迈过地上的那些白鱼走进去。柴屋门槛内、地上的场景让她呆立地那里,半天没有动。 她和樊莺到达这里时,柳玉如让樊莺先去镇子上的店铺里买上些新鲜的白鱼,就当做是对老婆婆昨天晚上的补偿,两个人是在去丹凤镇的岔路上分的手,她自已先回来的。 看起来老婆婆已经咽了气,身子直挺挺的,柳玉如惊愕地用手捂了嘴巴,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一动也不能动,她虽然有些见识,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天就以这样的姿态趴在她的面前。 老婆婆的后脑上被什么东西砸过,一滩血污流到了地上,并在她的脑后地面上留下了一段隐约的拖拽痕迹。一只在屋顶檩子上挂着的篮子掉下来,翻倒在老婆婆的身边,里面的东西滚得满地都是。 她该做点什么,但刚要迈步,院子外边就有人喝道,“不要动!” 她转过身子,看到从院子外边走进来一伙人,身上都是衙役的打扮。为首的人对柳玉如说道,“我们接到现报,说这里有人害命!” 说着,这些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大略一看屋里屋外的情形,为首的便立刻吩咐,“速去报知释都头,保护现场不许破坏,带仵作过来。”他对柳玉如说,“这位夫人,你目前是最重要的嫌犯,恐怕这些天你是不能再往别处走动了。” 柳玉如已经失了分寸,不停地替自己辩解道,“不是我!我刚刚先你们几步进来的,有我妹妹做证,她一会也该来了!” “哼哼,所有的嫌犯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你还有个妹妹?她在哪里?找到她,一并抓起来。” “我在这里,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樊莺手里提着刚刚买到的白鱼站在院子里,她快步走到了柳玉如的身边,随后她也看到了屋内地面上趴着的老婆婆,不由自主地叫出来,“啊!?” 立刻就有两个捕快欺身向着樊莺冲过来,手中的铁链子晃得“哗哗”直响,被樊莺一边一脚踢得滚出去。为首那人喝道,“怎么,你们要拒捕吗?不知道王法几斤几两?” 柳玉如已经恢复了镇定,对为首的那人说,“这位官差大哥,我们既然已属当事,是绝不会走的,不必你们羁押,弄不清楚老婆婆的死因,你让我走我们都不会走。” 樊莺说,“昨天我和柳姐姐还在这里与老婆婆说话,早上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人命,你们要不查清楚,以为我们会这么轻易地放过?” 那人道,“这就是不打自招了,原来你们昨天就在这里,那就嫌疑更大!” 柳玉如说道,“官差大哥,我们不走,一定配合你们查清此事,你们的那位释珍都头与我们是认识的,请你们放心办案。”说着便示意樊莺不要再乱说话。 不一会儿,仵作就到了,这是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颌下一撮黑胡子,目光锐利,一进来就先盯了柳玉如和樊莺两眼,随后进到屋中。 柳玉如听他一边查验尸身,一边大声地通报,“死者,老妇,年纪六旬开外,脑后受到重击,瞳孔散开,无鼻息,口中无异物,周身其余地方无损伤……呃……左手握一只柳条帽圈,右手……握一条白鱼。” 柳玉如在边上听着,再不由得往前跨了一步,在老婆婆的左手上果然握了樊莺编就的那只柳条帽子。 但她记得临出门时它是放置在门内一只矮凳上的,此时矮凳已经翻倒在那里。看来是老婆婆在迷留之际极力地伸出手去抓起了柳条帽,把矮凳弄倒了。 而在她的右手上握着一条白鱼,外边露着两寸长的鱼尾。她立刻就否定了老婆婆是抓了柳条帽要去院子里拣拾那些白鱼。外边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没必要戴帽子,而且她是倒地后才抓起来的。那么这条白鱼呢? 一见柳玉如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为首的那人冷笑道,“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不老实在家里呆着,这下子好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要在县牢里住上些日子了!没有你们的事情是最好,不然的话谁都救不了你们!” “柳条帽……白鱼!”柳玉如明白了,“父亲!”柳玉如在心里暗叫道。 这个念头让她如遭雷轰。樊莺连忙在边上扶住她,安慰道,“没有事,姐姐还有我在。再说,释珍都头还没有到。就算他们都不管,高大人也不会不管我们的。” 阿拉山口外大雪纷飞,到处一片银妆素裹。郭待诏已经一连三天守在这里,他要等到高峻和他手下那四十来人回来。 随着接连两批近两千三百多匹马的到来,一个多月来郭待诏心中的那些焦虑才稍稍地有些减轻。他看到了许多多这些人喜笑颜开的样子,一定是此次的出击大获全胜了。 他们的脸上虽然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身上的牛皮护甲上边也满布着各种划、刺的伤痕,但是这样好的精神状态,绝不是战事失利的人该有的。 那么他要在隘口上等着高峻,高峻的出击没有大唐动用一兵一卒,孤军深入,非但如此还有着各方各面的怀疑与挚肘。他这些天的战绩除了这些马匹之外,一定还有更为精彩激烈的故事,郭待诏要听高峻亲口讲一讲。 郭待诏坐在隘口的最高处有如泥塑,这里风大雪急,有手下劝他下来避避风,他说,“不了,我兄弟还在雪地里,我就在这里等他。” 这天半夜的时候,白皑皑的山道上传来人马之声。待诏顾不得拍打身上的雪花站起来往隘口外的山道上望去,见一支四十几人的小小队伍,正沿着山道缓缓爬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0章 推三阻四 他待人马走得近些,看得清各人的脸面,这才站在隘口上高声叫道,“兄弟,你们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我还以为阿史那欲谷要留你们过年呢!” 高峻在人群中正一步步地往上走,这些人冒着风雪、各拉了自己的马匹,听到郭待诏的喊声纷纷抬头。高峻笑道,“他就是要留我也不行啊,谁会与他一个半大老头子在一起过年!” 隘口上欢声雷动,到此时,天山牧三百健儿就都回来了。待诏命令打开寨门,将这些人迎进来,有人马上端上热水、帮忙牵过马匹。郭待诏说,“弟妹们凡是在家的,眼下都在白杨牧,你快随我下去与她们相见。” 高峻问,她们怎么到这里来了。郭待诏知道高峻被罢官的事情,这会儿也不好就说出来,便说道,“不止她们,我父亲也传过话,说等你一回来,就让我立刻回焉耆向他复命。” 说着,这一行人已到了山下。守捉正使段正海带领着全部一百唐军,在那里列着整齐的马队,举着明晃晃的马刀向这些人致意。 天山牧的这次行动前所未有,毕竟只以三百人的护牧队赶着三十匹马出去、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赶回来两千三百多匹纯正的突厥马,这种事情就是在正规的唐军里也是不怎么敢想的。 那可不是人家白送的让你去牵回来,就是白送,一个人能牵住七、八匹马么。 高峻和郭待诏与段正海打了招呼,让他们解散。山口以下就是另外一副天地,草绿沙白,天高云淡,正是深秋景象。 早就有人将高大人回来的消息飞马报到了白杨牧。远远的陆尚楼、冯征两位牧监带着牧丞陈八等大小官员迎出来十几里。先高大人回来的许多多等人也在其中。 陆大人往边上一闪,“高大人你看谁还在这里。” 高峻一看,谢金莲、李婉清、崔嫣和丽容四人都从人群之后闪了出来。高峻眉开眼笑,大张着双臂迎上去,与她们问长问短,把每个人都夸了一遍。她们看到了思晴,惊讶于她肤色上的变化,纷纷说,“原来打仗会这样好!” 正说着话,轮台县令岳青鹤带着两城的城主也从身后赶上来。大家寒暄着,高峻一边走一边将此次出去的大致情况与众人讲述一遍。 白杨牧缴获了马匹回来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又听高峻讲起此次歼敌五千四百八十人时,连郭待诏心里都有些匪夷所思。 高峻道,“阿史那欲谷哭丧着脸与我说起时我都不信,但是一笔笔的帐都列出来,我真不能抵赖!”黑达红着脸说,应该不会错。高大人刚一出去,两仗全歼了两个部落共一千七百人,最后在吐火罗那里,我带去的四千人只剩下了八百,这就有四千九了……我自己还灭掉了四百杂牌! 大家都看说话的这位是生面孔,高峻忙着引见,“刚说的那些都是次要的,我本次出去最大的收获,便是给天山牧找到了一位护牧队的总领队!” 当大家得知黑达就是这次高大人敌对阵营中的首领,心中的惊讶更是无法言表。由此几件大事看来,阿史那欲谷算是赔到姥姥家去了。 众人一同回到牧场,正是开饭时间,陆大人早就安排好了饭菜。众人入席,看着高大人已经换了一身崭新的正五品大红官袍,被谢金莲等五人簇拥着出来,眉宇间飞扬着一股英豪之气,大家纷纷举杯相敬。 高峻把酒举起道,“此时我最该敬的,是待诏大哥,没有他在阿拉山口死守,我怎么能放开了手脚去大干!”众人都异口同声一赞同,于是都敬郭待诏。 第二杯酒,大家还敬他。高峻道,“第二杯酒,当敬郭都督及助守山口的全体。”众人还是齐声说对对,没有都督的支持,大事难成! 到第三杯酒的时候,高峻对着那些出征的护牧队们道,“没有你们,我高峻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他举杯环顾,看着这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动情地说道,“高某有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中了,请各位尽饮了这一杯!” 这次杀到乙毗咄陆部的地面上并大胜而回,护牧队出征的每个人都有一种自豪之情,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大的战果,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像是做梦一样。此时见高大人相敬,这些人纷纷说道,“没人高总牧监带领,哪会有今天。愿与高大人同饮!” 高峻说慢,你们先喝。等众人都喝完了,高峻才说,“这第四杯酒我还不能喝。” 众人都问为什么,高峻道,“这次我四夫人思晴随我出征,被两头蝮蛇所伤,险些不能回来……如果她或是任何一位弟兄有事,无论有多么大的收获,我也算是失败的……所以,第四杯酒当然是归了我四夫人。”众人听了再一次同意,都问,“下面该高大人你喝了吧?千万不要再推三阻四的了!” 高大人说,“还是轮不到我呢,”他举着酒杯走到了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面前,对他们说道,“我没有想到这次你们两个单独领着四十人行动,会做的这样好,真是尽得我打斗的精髓!说一说你们是怎么做的?” 苏托儿没有想到高大人会冲着他来,红着脸道,“高大人你夸错了,其实这一次若不是有热伊汗古丽从旁边提醒,我有两次是很冒实的。” 热伊汗古丽也红着脸说,“高大人,要是没有苏托儿,我哪会做好你安排的任务,说不定那一次让只大蜘蛛都吓死了。” 高大人听了,对众人道,“看看,我说得没错吧?这就互相恭维起来了!第五杯酒就敬你俩!不过只是这样是不行的,你们找个时间,要好好向我汇报一下你们单独行动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和大蜘蛛的事情,要给我个说法!”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高大人的话中意思,共同将酒喝了。 众人正鼓噪着要高大人喝时,营地外一阵马蹄之声临近。有人进来报告,天山牧代理总牧监到了。于是大家一同出去相迎。 高峻并不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谁成了代理总牧监,不过他心中以为有个人代理一下这都是很正常的。当他看到是高岷从马上跳下来之后,立刻迎上去,拉着高岷的手笑道,“我说除了大哥你,也不会有别人能做这个代理。” 高岷只是听说天山牧再获了一千六百匹突厥马,联想到上次的七百匹还没有落实,就急匆匆地赶来。没想到高峻已经回来了。 他像是被高峻看透了心事,短暂的轻微尴尬后马上恢复了常态,笑着对高峻道,“兄弟,这些日子一定很是乏累吧,回来了就好好歇上一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1章 丝路督监 大家重新入座,高岷也不好意思就说他来白杨牧什么事,就问高峻这一次带人到乙毗咄陆部的地盘上一个多月的情况。 高峻说,人马都在其次,这一回我天山牧兵临城下,乙毗咄陆部的阿史那欲谷可汗对前几次s扰白杨牧的事情表示了歉意,说这都是他……一时糊涂。高峻见黑达在场,就不好再实说阿史那欲谷的原话,那时他是说受了黑达的蛊惑。 他将此事一带而过,对郭待诏和高岷道:之前一段时间里,大唐通西域的商道,在阿拉山口外一直有乙毗咄陆部的零散小部落s扰,玄池南岸的商道几乎都快不通。 这次我已经代表西州郭都督,将乙毗咄陆部与吐火罗两位可汗拉在一起,一同商定了三方要共同维护丝绸商道的通畅。大家各尽所能,打击s扰东来西往的中土、西域客商的不法之徒。 待诏听了认为这不仅仅是西州的事情,就算对于整个大唐来说也是一件大事。他问,“想法很好,但是如何监督和保证?” 高峻笑道,“在下不才,已以天山牧总牧监的身份,被乙毗咄陆部和吐火罗两位大汗推为丝路总督监。这个总督监我是不稀罕的,不过谁不听话,天山牧的护牧队他不怕么?” 高岷一听,心说兄弟,你的本领是不小,仅这一件事就再次惊动朝野,还能一根毫毛不损地大胜而归,这个我服气。但是刚才短短一段话就有两处纰漏:你能代表西州郭都督与这两部商定事情么?这是两国之间的事情,连都督本人都不敢代表什么!再者,丝路总督监难道是两个胡国能委派的?这可是失了国体、国格的。 崔嫣知道高峻再也不是什么总牧监了,她自从一见到高峻,就想悄悄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但是见他意气风发,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崔嫣的想法是与郭待诏大同小异的,因而两人都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下去,不想破坏了大好的气氛。 此时她看到高岷脸是y晴不定的神色,便在高峻的身后悄悄拉他的袍袖。但是高峻并未明白她的意思,就问高岷: “大哥你是如何知道我要回来的?真是赶得巧,快些与我喝酒,再好好地将我不在这些日子里牧场中的事说道说道。” 高岷道,“我哪有那样的神机妙算,还不是为着这些马匹的事。”高峻忙问何事,陆尚楼就抢在高岷前面把上次那七百匹马的事情提了出来,“当时我们都认为此事要高大人回来再定。如今你们总牧监、代总牧监都聚齐了,正好分派一下子。” 高峻说,这还要怎么分派?我大哥是代理总牧监,他说的事情就是我的意思,还等我做甚么?就把那七百匹送到柳中牧不就成了?反正这次我又带回来一千六,就放在白杨牧。 弩支、古屯两城城主听过高大人的安排,就不再说什么。不过高岷却接上话道,“兄弟,眼下就不是这七百了……我的意思是将这两千三百匹一同转往柳中牧……” 众人听了此话不由地一愣,高峻吃惊地问道,“为何?柳中牧这一年来是盖了不少的马厩,但是再加上这么多马匹,不就太拥挤了!” 高岷道,“白杨牧数次被s扰,而且这里的厩房都是木质,马匹放在这里真的是不大稳妥。柳中牧虽然厩房不多,但挤一挤总是可以的,但马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见到高峻低头不语,而众人的脸上都现出不悦的神色,高岷又说,“此事我已经和五叔商量过了,他也是这个意思……” 高峻道,“郭都督是什么意思?” 高岷道,“郭都督倒没有说什么?想来也不会有别的意思,毕竟这只是天山牧内部之事,都督又一直在焉耆脱不开身,我和五叔就没有打扰都督。” 郭待诏怕高峻再说出来什么话,到后来会不好收场,便站出来打圆场,“总之马匹都到了自己家里了,又不会飞了。这事不急,我们先喝酒。” 他说,天山牧与乙毗咄陆部的战事已告一段落,再听了高峻所说之事,在他看来山口这边压力不大了。喝过酒他就要返回焉耆替换父亲,让他回西州主政。 高峻又想起了酒的事情,便笑道,“刚才你们都说我推三阻四不想喝酒,这可不怪我,你们看我大哥又到了,这第六杯酒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敬我大哥的,正取六六大顺之意,祝我大哥官运亨通、前程无量!” 高岷是后到的,他一直在考虑着,要怎么对着高峻郑重讲一下他不再是天山牧总牧监的事。现在听高峻的话,以为郭待诏或是崔嫣等人已经把话说了。此时他看高峻神色如常,忐忑不安的心就放下来。 他连忙举起酒杯道,“兄弟,其实我刚一到就讲过了,你在刀丛箭影里闯荡了一个多月,正该好好歇歇。既然长安也是这个意思,大哥虽有不甘也只能劝你,功名如浮云,想开了就好。” 高峻一愣,不知他所说长安的意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崔嫣又拉他袍袖,他扭头看向她。听她低声且十分困难地对自己说道,“高大人,你出去后半个月,吏部就下来公文……你已不再是天山牧总牧监了。” 高峻问,“那是什么?”他见崔嫣眼睛里已经含不住眼泪,再看看郭待诏和高岷,知道她说得不是戏言,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此时,那些也是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白杨牧中的人,上到陆、冯两位牧监,下至许多多、苏托儿等刚刚随高大人出生入死的一众护牧队们一下子就炸了窝。 “,这是什么天理!” “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西州府传达?郭都督也没有说,一定是假的!” “高大人不带我们,谁还有这个资格做这个总牧监!?” “妈的,这都是什么事!老子也不干了!” 有人踢翻了凳子,有人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有人骂骂咧咧地抄起桌上的酒杯就要往地下摔。高峻冲那人道,“你不许胡来。”那人听了乖乖把酒杯放下。听高峻说,“这有什么不好?难道我就该给他们使着?” 高岷感觉有些驾驭不住的局势,想不到被兄弟一句话就平息了,他连忙对众人道,“我兄弟说的极是,一个官员,谁又敢不听从吏部的指派。谁又敢说我兄弟这样的人才,就会一直是白丁下去?说不定几天后……” 高峻笑着打断高岷的话,默默地把刚刚换好的正五品官袍一脱,丢在一边,露出来里面一身牛皮护甲。他端起酒杯对众人说道,“这第七杯酒是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2章 第七杯酒 众人默默地举杯,就听高峻说道,“人人都说我三妻四妾,指不定在家中有多么快活。其实自从管上了天山牧场的事情,我哪有一天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的!不都是整天整宿地忙在外头。这下好说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陪老婆们了,所以第七杯酒就与我七个老婆们喝吧?” 谢金莲等人听了,纷纷举起酒杯,高峻喝过后才想起来问谢金莲,“怎么少了两个人?柳玉如和樊莺呢?怎么不来接我?” 高岷听了,连忙说道,“前些日子江夏王府旅帅李凯大人来,说他在鄯州遇见了两位弟妹,她们正往丹凤镇去,说是要查什么马匹之事。” 谢金莲说,“我们来白杨牧时,她们两个还未回来,不知现在回家没有。” 高峻把酒杯放下,不喝了,说,“咱们回家去看看……丹阳镇是什么地方?” 高岷说,“是在长安附近,就在终南山的南边江陵郡。”高峻皱着眉头说,她们怎么跑那么远!真不让人省心。不过有樊莺跟着,这两个“大侠”应该没什么麻烦。 说着就要走。郭待诏看高峻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看似轻松但让他听起来却有些心堵,于是就起身也说走。高峻道,“回来时,阿史那欲谷有西州和长安的两封信,正好西州的就由你给郭都督带过去。” 郭待诏问,那长安的信怎么办? 高峻道,眼下我是无官一身轻,正好有些日子没见到我义兄薛礼,这一次正好去看看他……也不知道他的那杆大戟有没有问题。上一次他助我攻打焉耆时,戟杆是戳到焉耆城门上弄弯过的。此时高丽正是天寒地冻的,万一使着不趁手就不好了。 他说,我的这杆戟比他那杆要好上许多,如今我再也用不着了,就给他送去。我知道皇帝就在军中,长安的信就由我顺便带过去吧。如果柳玉如她们还未归,那么我送戟之后就顺道去丹阳镇,把她们两个接回来。 高峻的话在高岷看起来,送戟就像是个托辞,他要亲自送信才是目的。不过高岷不知道、也猜不透他此去东边前线又会闹出什么样的动静,会不会就对着皇帝报屈。 一念至此,不知道为什么,高岷的心中不由得一阵紧似一阵地担心起来。 6尚楼问,“高大人……那些马到底要怎么分派?” 高峻站住,想了想才说道,“也罢,反正连西州郭都督都未通知我罢官的事情,那我就最后腆着脸安排一下。这些马是我拉来的不假,但是都是属于天山牧的。” 众人听他说,“我知道天山牧除了柳中牧是个上牧,其他的交河、蒲昌、白杨三座牧场还都是下牧,但马匹数目离着中牧都差得不多。那就把这两千三百匹马,按着白杨、交河、蒲昌都达到中牧来补齐马匹,再有富余就剩到白杨牧吧。” 6尚楼等人听了,心头一阵感激,高大人这是最后一次行使总牧监的权利,要给三座下牧同时升格到中牧的等级。高峻虽然话未明说,但是他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想让这些人跟着他白忙,临离开时,要让所有的牧场官员都达到中牧的等级。这样一来,蒲昌牧的两位牧监原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中牧牧监就合理了。而6尚楼、冯征、以及交河牧的刘武、陈年谷两位牧监都会再往上各升两级。 三座下牧的马匹数经过这段时间的运作,离着中牧的档次都已不远,两千三百匹马去补足他们的中牧之数肯定用不了。高峻让把剩下的都放在白杨牧,也算是对轮台县这次助守阿拉山口的一个补偿。 如此一来,就没有柳中牧什么事情了,与高岷这位代总牧监当初的打算全拧。但是高峻的安排大得人心,高岷此时是不敢提出什么不同意见的,便不表意见——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高峻说走就走,套好了车带了谢金莲等人上路。郭待诏大事已毕,也一同离开,去焉耆向父亲复命。高岷虽然马匹未抓到手中,但是总算如愿地将高峻罢职的事情讲出去了,因而心情也说不上怎么样,就也随着回牧场村。 6尚楼、岳青鹤等牧场官员们纷纷出来相送。看着高峻离去的身影,众人无一不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但又堵得十分难受。 他们走出去几里路,听到身后马蹄声急,回身看到许多多、苏托儿包括黑达在内,带着三百护牧队、举着“大唐天山牧”的大旗追了上来。 到了近前,许多多先说,“高大人,我们先前是天天在一起行军打仗冒风险的,这次怎么能让你自己去高丽?我们都商量过了,要走大家一起陪你走一趟!” 高峻道,“我已不再是总牧监了,带不了你们,都回去吧!”高岷也说,牧场里的事情还很多,护牧队要各安本职,不好也去。 苏托儿道,“不让我去,我就去柳中牧喂马怎么样?”有许多的护牧队员都吵嚷着要去喂马。 黑达说,“高大人,反正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正事,正好陪你去。不是说思摩也在高丽吗?正好你带着我去见见他,我要把以前的事情当面向他认个错,心里就好受了。” 高峻却是不能拒绝他的这个请求,原来答应让他做护牧队的队头之事,因为自己的丢官也无法兑现了,于是他立刻答应了下来。 许多多道,“凭什么他都去了,却不许我们去?这不大公允!”众人附和。高峻道,先回牧场村,去不去的再商量。于是大家一起,回到了牧场新村。 这些护牧队员们多半都住在牧场新村,这么久的也不在家,一到村中都回各家去报报平安,再者大家都憋着劲要随高大人去高丽前线,也要做些准备。 高峻一回家就先到各处去找柳玉如和樊莺,后来听别驾说她们并未回来,高峻来不及多说什么,就骑马要往外走。思晴要跟着,说要去见她大哥。 高峻说,“你是不许去,刚刚从鬼门关闯出来,就在家老实呆着。” 于是高大人带了大戟、乌刀,黑达也带着自己的大铁棍,悄悄地从家里出来,一刻都不想耽误。高峻如此急切,除了担心柳玉如和樊莺,想着从完了高丽之行好去丹凤镇找她们之外,高峻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些护牧队是个难缠的事儿,此刻他们刚刚到家,总有些话要对家里人说一说的。他要趁这个机会离开,省下许多的口舌。 但是等他和黑达一出来就愣住了。因为在他家的院子大门外边整整齐齐地列着队伍,三百名护牧队一个不少都在那里。连热伊汗古丽都在。 高大人像是让人窥破了诡计,只好指着热伊汗古丽让她回去。但是热伊汗古丽就是不动身。高峻对苏托儿说,“思晴我都不带……这样吧,白杨牧她先不必回去,就在我家里等咱们,与思晴她们还有个伴儿。” 于是,一支天山牧三百零二人组成的精干马队,在一杆大旗的指引之下,绕过关内的一应城廓要隘,于伊州北边往东,进入了茫茫大漠。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3章 女牢之内 释珍都头很快就带着人赶到了,他一进院子就听到手下的人对着柳玉如和樊莺大呼小叫,铁链子抖得山响。释珍喝道,“不准对两位夫人无理!” 那些人赶紧退在一边,释珍走上来不去看现场,先上来与柳玉如、樊莺拱拱手,“两位夫人受惊了,在下听说出了命案就急忙赶来,还是晚了一步,叫手下人无理了。” 柳玉如松了口气,说道,“都头公务很多,来得已经不算慢了,你可一定要找到杀害她的真正凶手,为她伸冤!” 释珍道,“那是自然。”他上前去看了看趴卧于地的人,略略沉思片刻,对手下道,“说过你们多少次了,遇事一定要谨慎细致,这样一个穷困老人,两位夫人有什么理由害她?难道你们没有看到柳夫人手上的指戒吗?她若是害命总该有个缘由,难道是为着那些咸鱼不成!” 又对柳玉如道,“虽然在下绝不认为是两位夫人,但是按着办案的程式,恐怕两位夫人要到县衙里去住上一两天,录录口供、讲讲经过,待察清了缘委,自然还两位夫人的自由。”说罢吩咐手下道,“好生侍候着两位夫人!” 立刻有两个衙役走上来,换了恭敬的口气,“夫人们请随小的来。” 柳玉如听释都头这样说,认为确该如此,便不多话。但是其中一个衙役看着樊莺手中的宝剑,便说,“身为嫌犯是不能挂刀剑的。”说着走上来要收樊莺的剑。 樊莺道,“为什么还说嫌犯?没听你们都头怎么说吗?你们来时我是在院外,嫌也嫌不到我的头上。” 释珍听了对手下喝道,“刚刚说过你们!有柳夫人在这里还不够吗?”他走上前对柳玉如躬了躬身说,“两位夫人委屈一下,请先随他们去县衙,这都是必要经过的。在下还要在这里处置一下马上就来,你们不必担心。”又对押送柳玉如的手下道,“对两位夫人放尊敬些,她们是不会逃走的。” 于是,柳玉如和樊莺就各骑上马,在四名捕快的押解下,往县衙而来。 半路上遇到一小队人正匆匆往丹阳镇赶来,柳玉如看为首的是位从六品的官员,当然就是县令了。当阳是次畿县,县令就不是一般的七品。 捕快赶紧往边上一站,毕恭毕敬地对那人道,“太爷,丹凤镇命案的嫌犯,小的们已然带到了,请太爷的示下!” 那人五十左右手岁,生得端端正正,一脸的凛然之气。他勒住马头,上下打量柳玉如和樊莺几眼,点点头,“嗯,你们先押她们去县里,我去看过再做计较。”说罢驰过去了。 樊莺不满地低声道,“还嫌犯嫌犯的,等还了我们清白,一定好好修理你们!” 其中一位捕快听,忙陪笑道,“小夫人你莫怪,当着县太爷不这样说,让我们怎么说呢?”樊莺听了这才作罢。 她们先被带到牢头那里,录下了柳玉如的姓名、年纪,一项一项地记录在案,他一开始时看到柳玉如和樊莺的穿着打扮,就把她们安排在“乙等三号女监”。 但他瞥见柳玉如手上那只明晃晃的红宝石指戒,便改了主意,将已经填写好的再划去,填上“丙等监三号”。 丙等监是大监房,地上铺着草帘子,角落里放置着便桶,里面的环境是最差的,常常关押着十几个犯人在里面。这里气味难闻不说,那些心情烦躁的女犯们当着狱卒还算老实,一没有人看管着便撕抓起来,常把某个她们看着不顺眼的犯人抓得满脸插花。 这里还有与狱卒沟通好了的,那些体格健硕的女囚专门找碴儿闹事,拣老实些的欺负,一直等到狱卒得了这个人家中递上的好处才放过,因而丙等监房是最乱的。 柳玉如和樊莺一被带进来,狱卒便指着樊莺,对送她们来的捕快说,“她怎么进监还带着剑?”捕快说,我怎么知道。狱卒奇怪道,“你不知道?这真是新鲜!” 樊莺一仰头说,“怎么着?我又不是犯人,只是陪着我姐姐来的,凭什么不许带剑?”狱卒说,“你当我们当阳县的大牢是什么?不是嫌犯你就不要进去。” 樊莺看了看监房中那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女犯,说道,“让我姐姐住在这么个破地方,我不放心当然就要跟着,她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柳玉如对樊莺说,“妹妹,不要为难牢头大哥了,总之释都头已经说过我们不会在这里多久的,就忍一忍吧。”她隔了木栅看了看监房里面,微微皱了皱眉说,“只是这里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坐也没地方坐……” 那十几个女犯早就把草垫子挤了个严实,歪着脑袋看刚刚带进来的柳玉如二人。就算有地方,柳玉如也不会与她们坐在那里。樊莺说,“姐姐我看着你进去,然后我去到外边给你找把椅子。” 柳玉如进去,狱卒从外边锁好了牢门转身走了。樊莺急急忙忙地出去,要赶紧找了椅子回来。柳玉如就在牢门内靠着木栅往那里一站,也不看牢里这些人。 柳玉如一到,这些人就在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这个新来的女人。见她的行止,绝对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只是身上的衣服就是她们见所未见的,更不要说她手上那只金光闪闪的指戒了,她们都在猜测她是犯了什么事儿才到这里来。 牢头走后,监房里立刻响起一阵七嘴八舌的声音,有个女犯说,“嘿,你们瞧瞧她手上的的戒子!我敢说一定值不少的钱,怎么不得几百两银子。” 柳玉如一听,有心把指戒退下来装到兜儿里。但是一想,这是高大人在家里时当着崔氏的面给自己戴上的,她出门后一直没舍得摘下来。 她一直隐约地觉得,只要自己不摘它,自己就仍然与高大人保持着联系。他去阿拉山口外了,那里时刻都危险万分。 她以为目前这个与高大人唯一的联系是不能轻易中断的,只要戴着它,那么高大人就是安全的。就像他还在家中、还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另外,她也想到在监房中这些女人们都是些不明身份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惯偷强贼?那样一来,把指戒放在衣袋中反而不如戴在手上保险一些。听了这些人的议论,柳玉如忙把戴着指戒的手背到了身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4章 调戏玉如 看到柳玉如这样的反应,有人大胆起来,嘻笑着说道,“你们看一看她这副可人疼的样子,我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好看的女子。宫中的皇后妃子也不过如此吧?” 柳玉如听了,便侧脸不对着她们,又有人说,“我不信这样的人会犯别的错,大概除了勾引男人、惹出麻烦不会有差,甚至因此惹得人头打出狗头来也说不定。我要是个男人也会被她迷住的。” 有人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柳玉如对她们正色说道,“众位姐妹,我们都是落难到此,何苦这样叽讽我,还请你们放尊重些的好。” 一个身材壮硕的人从草垫子上站起来说道,“落难?落难这个词只对我们这样的人说才说得通。像你这样的,指不定有多少男人们在外头活动,要急着把你捞出去呢!不过我看你一来就到了丙监,一定也没什么大的来头,大概也是个靠着男人吃饭的。” 她身材高大,浓密的头间挂着黄草叶,乱糟糟地挽在头上,她的话立刻得到了几个人的赞同,神色上有些得意,站在柳玉如的身前越显得柳玉如有些娇小。 “来,伸出你的手来让姐姐看一眼,你那只指戒是真的还是假的,该不会是戴了骗人的吧?”说着,伸手就来拉柳玉如的胳膊。 柳玉如忙躲开她一抓道,“你莫乱动手,我妹妹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那悍妇不屑地说道,“就是刚才那个吗?谁怕她,拿着一把剑就把人吓死了?再说牢里牢外,她能把我怎么样?你还是乖乖地让我们看看真假,等我用强的话你就有的苦头吃了!”说着再上前来抓柳玉如胳膊。 柳玉如看她一只蒲扇大的手掌力气肯定是不小,吓得连忙往边上躲闪,那人一抓抓空就有些不满,冲着地上那些人一晃头,立刻又跳起来三、四个女犯堵住了柳玉如的去路。 有人说,“到了这里你就叫天天不应了,趁早乖乖的让我们省些事。不然惹怒了我们大姐,就趁着没有人,把你这张俏脸抓花,看你怕不怕。” 柳玉如躲闪着道,“你们就不怕牢头来了惩罚你们?” 又有人说,“谁说就是我们下的手,谁看到了?”众人笑道,“我是没看见,这个狐狸精倒不好降服,看来真要让她吃点苦头才行了!”说着就做势,弓起五指要往柳玉如的脸上抓。 “慢着!”高个子悍妇制止那人,慢慢欺上来,对着柳玉如说道,“怎么样?让不让我看?我现在还有些耐心不让她们乱动手,一会儿我要是不管你了,那可就再也没有人管你了!” 说着,伸手在柳玉如的脸上摸了一下,叹道,“老天真是不公平。”她笑着对柳玉如说,“这样,你只要乖乖的,姐姐一定保护着你,晚上也让你跟着我睡……” 柳玉如正陷在这些人堆里不能脱身时,樊莺回来了。她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在最近的一家米铺里买了把椅子,又买了铺子主人家的一条小被子回来,正好赶上这一幕。 樊莺大怒,在监房的外边大声叫道,“牢头、牢头!”不但牢头没有现身,连狱卒都没有一个。樊莺手指着那个高个子女犯说,“你不许动我姐姐,我警告你,敢动一动她你是好不了的!” 悍妇在牢内听了,看到先前这位娇小的带剑女子又赶回来,不禁笑着对四下里的人说,“呵呵,我只说晚上有个美人做伴,这就来了搅和的了,”她对樊莺道,“我们牢里牢外的你威胁哪个?你可不要气死!”说着再对柳玉如动手动脚起来。 樊莺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但她不能看着柳姐姐受欺负,情急之下一把拉出了宝剑。牢内有人笑道,“大家快看看这个小美人儿,在拿剑吓唬我们了!”众人哄笑。 哪知道樊莺是真急了眼,她想往牢门的铁锁上砍,怕崩了剑刃,于是就照着边上的木栅上、一根茶碗粗的木柱子砍下来,“嚓”的一声就砍开了。 堂堂的县牢,谁都想不到她敢这样破坏,弄不好定个劫狱也有可能。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樊莺一脚蹬在断柱上,断柱齐根飞入牢内。 她一偏身子挤进去,悍妇招呼其他人道,“我们抓了她这个劫牢反狱的,没准就立了一件大功劳,县太爷说不定有些宽恕。”众人受了蛊惑,一齐向樊莺围了上来。 柳玉如喊道,“妹妹小心!” 樊莺也不应声,把拳脚尽数施展出来,眨眼之间将这些人纷纷踢跌到墙角里。她仍不想停手,举着宝剑对那个领头的女人说道,“你是最坏的,不放放你的血不解我气!” 这些人稀里糊涂就让人打趴下,才知遇到了强手,有人忍着身上的疼痛求道,“放过我们,再也不敢了!” 樊莺恨道,“早干什么了?敢拿我柳姐姐下手,就轻饶不了你们。” 她对着那个悍妇喝道,“滚过来给我柳姐姐磕三个响头。” 这些人在外边时便是欺软怕硬,那人不敢不依,刚才樊莺落到她身上的拳脚是最重的,此时忍着剧痛爬到柳玉如的脚前,磕着头道“求妹妹不计较。” 樊莺就拿着出了鞘的宝剑,在她的肩头上狠狠地拍了两下,“磕的不响,重新来过!”这人让脖子边冷气森森的宝剑吓得,连忙尽力地再磕了三下,不住地讨饶。 柳玉如劝解道,妹妹你消消气吧,不要打坏了她们。 樊莺道,“竖着你们的狗耳朵听着,我柳姐姐乃是大唐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的夫人,今天暂时与你们挤到一起,那是你们前世修来的造化。再敢有谁对她不敬,我就扒了你们的贼皮!” 众人也不敢从墙角爬起来,就堆坐在那里连连应着。 樊莺出来,想把椅子搬进去,但是刚才只砍开了一根木柱,留出来的空隙刚好容一人侧身进入,椅子是怎么也进不去的。 樊莺却不管这些,再次挥剑砍开两根,在这些吓傻了的女犯们的注视之下,将椅子往牢里一放,对柳玉如道,“姐姐来坐。” 柳玉如坐了,樊莺又把那条小被子搭到她腿上,指着存放便桶的那面墙,对众人说道,“不论何时,你们就在那边,不许过到我姐姐这边来。” 说着在牢地的中间用剑划了一道界限,“谁敢迈过来,我就踢断谁的腿,都听到没有?” 众人唯唯连声,不知道这两个绝色的女子是不是真如她们所说的,是什么总牧监的夫人。此时吃过了苦头,她们就算什么夫人都不是,也没人敢造次了。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5章 甲等女监 狱卒此时出现在牢外,发现了被樊莺砍坏的监栅,他在外头厉声叫道,“谁这样大胆,敢劫当阳县的大牢!”人们有了仗势,纷纷指认樊莺,“就是她”。 樊莺说,“刚才还求饶,这会又变了,谁再胡说半个字,一会儿就算总帐。”这些人就没人敢再吱声。狱卒说,“你破坏了大牢,如今再也不得自由了,就在里面等县太爷到了治你的罪吧。” 樊莺偏不信,拉了柳玉如出来道,“刚喊你你不在,她们欺负人时你不在,这会儿就跑出来了。我看你们是勾打连环欺负好人,县太爷来了更要说道说道才是。” 牢里有人火上浇油地说道,“差官大哥,这个小蹄子真不好对付,我们都让她打了,大家可都看到她砸了大牢,我们是知道当阳县是有王法的!” 狱卒指着樊莺和柳玉如喝道,“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进去,你们要造反吗?”说话间又从外边冲进来两个狱卒,抽着腰刀冲上来。 樊莺对柳玉如说,“姐姐你都看到了,再好的脾气也要让他们逼急了,这可怪不得我。”说着就迎着三位狱卒冲上去。这件事情同样没什么悬念,才几下之后狱卒们就被踢倒在地,再也不敢爬起来。 樊莺踹了一人一脚道,“王法是有的,但在你脸上写着?”她弯腰看了看他们脸上,“怎么我就看不到?”说着再踹了一脚,“我为什么看不到?” 三人都看出樊莺是故意如此,但是人让她制伏了,再当着那些女犯们受此羞辱,个个面红耳赤,就一声不吭。 此情此景牢中那些女犯们是都看到了的,樊莺放过三个狱卒,又对牢内说,“是谁露了尖嘴?站起来让我看看。”那些人想不到这个女子竟是如此厉害,一个个谁都不动,生怕再吃了亏。 柳玉如一见事情闹大了也有些害怕,“妹妹你快些走,也好在外头打听下消息,料想姐姐也不会有多大麻烦。要是事情难办,你还要去找高大人救我。” 樊莺一听非但不走,反而一扭身进了牢里,“都是他们相逼,我没做亏心事走什么,就在这里陪姐姐了。” 正在闹着,都头释珍迈步走了进来,随后牢头也到了。狱卒们一起上来指着损坏的牢门禀告方才的事情。释珍道,“一定是你们不懂规矩惹恼了两位夫人,还不快快陪罪!” 狱卒一听都头这样说,知道是惹到了不好惹的,连忙上前来说小话,柳玉如说,“我们也有不是,几位差官莫要见怪。”三位被打的狱卒心里道,我们敢怪吗? 牢头也上前察看损坏的牢门,有些为难地对释珍道,“都头,我刚刚想把两位夫人移到乙等监去,谁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砸坏牢门可是大罪,要怎么处置?” 释珍不接他话,只是说道,“那件案子县尊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这两位夫人只是过来协助办案,并非这里的囚犯,你把她们放在这里就是大为不敬了,把甲等监房打扫出一间来,请两位夫人过去吧。” 牢头不再说什么损坏的牢门了,立刻吩咐手下按释珍都头的意思去办。牢门则另找了木匠来修理。 监房内那些女囚们大眼瞪小眼,没想到都头一来,这人立刻就转往甲等监去,更相信这两个女子一定来头不小。她们所说的什么天山牧总牧监八成是真的。 有人想,看来这顿打是白挨了。牢门砸了都没人追究,自己身上这顿拳脚算什么呢?不过,能请走这两位,那些后帐就不必算了,心里也就放下不少。 不多时说新监房收拾好了,就由释珍亲自陪着柳玉如和樊莺过去,一路上释珍还向两人解释,请柳玉如和樊莺暂住下,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就是。 柳玉如十分感动,在当阳县里能有一位这样好说话的都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释珍说,乙等监房就要好上一些,四五个人在一起,关的都是有些身份而案情并不复杂的,乙等监房里就将地上的草帘子换作了一条通铺,上边摆着一人一条被子,环境就比丙等监好上许多。 他说,“以两位夫人这样的人物,又是西州天山牧场高级官员的家眷,住乙等监也是不妥当的。” 大唐的监狱机构设置分为御史台狱、大理寺狱、州县之狱。 大理寺狱主要关押收禁各部、司、寺、监的犯罪官吏,以及京城的重要罪犯,还有外地押至京城的钦犯、重犯等。由大理卿、少卿管辖,具体公务则由寺丞率狱吏具体管理。 御史台狱,也称台狱,主要收禁御史弹劾的官员以及皇帝交办的大案要犯。由御史大夫、御史中丞管辖。 而各州县狱,主要是收治地方辖区内的普通案犯。当阳县狱分为男监、女监,各分甲、乙、丙、丁四等,其中丁等监和甲等监都是单人监。不同的是丁等监关押的是已经查明待批的死刑犯。 两人一边听释珍都头介绍,一边随他往前走,口中不住地称着谢,释珍道,“两位夫人客气了,在下在公门中有些年头了,好人坏人还是看得出来的,以两位夫人这样的人品,怎么会做杀人害命的事?你们权且在这里委屈一两日,依我看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甲等监只有三间,三间都空着,有狱卒打开把边的一间。释都头请两人进去,并随着进来将内中陈设进行介绍。 这里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也是木栅的牢门,但是进去才发现里面的空间很小,地面干燥平整,只有一只长条凳子。原来在另一端有个门,进去后发现有床有被,床上的被褥也都是干净的。床前是一只矮几,上边竟然还摆了饮水器具。 释都头说,一进来的长凳也是有用的,如果有人查房,里面的人须出来坐在那里,“这都是例行的公事,不过我会叮嘱下边,把这个也都免了。”柳玉如连连称谢,发现这一间睡觉休息的地方还有一扇门不知通向哪里。 释珍像是看出她的疑问,走上前去伸手将门打开,对柳玉如说,“这里是个小天井,正午时阳光能够照进来一会儿,”柳玉如和樊莺跟出来,看到了蓝天。 这时正该中午,因为正如释珍所说,天井里洒着阳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6章 初次过堂 释珍说完便告辞,说一会儿有人会来送饭。又问樊莺是走是留。樊莺问,“我损坏了牢门,不该在这里关着吗?” 释珍笑着说,“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严重,此事可大可小,又是他们怠慢在先,我让人修好也就是了。”柳玉如二人听了,知道这又是释都头从中说过话的,心中不由得更加感激。因为这一句“可大可小”,大了可说成劫牢,小了可说成意外,这便是天壤之别了。 释珍对樊莺说,“你要陪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只是出出进进的就不大方便,尤其是晚上,这里只有一个狱卒值夜,离着又远,麻烦他不大紧,就怕小夫人你觉着麻烦。” 他的话说得委婉,但理是这么个理。樊莺说,不大紧,我就陪我姐姐住在这里。 释珍走后,有狱卒在外头拿铁链锁了牢门。柳玉如说,“妹妹你该在外边的,有些事情能尽早知道。” 但是樊莺却无事一般,低声对柳玉如道“这里岂能关得住我!”柳玉如一听,便“你可不许再破坏牢门了!”。 樊莺连说不会,柳玉如不知道除了此法,她还能如何出去。不大一会儿,有狱卒端了两份饭菜过来了。这人说话十分的客气,全没有那些人颐指气使的架势,把饭菜放下了出去,再把牢门锁好。 柳玉如说,“这肯定是释珍都头交待过的。” 吃过饭,姐两个到外边的小天井里,小天井真是不大,南北长七步,东西宽只三步,此时阳光已经移出去了,小天井里面有些阴暗。 在天井的北边是厕所,南边是个小屋,门锁着,释珍说里面是洗澡间,按着《狱官令》,“夏置浆饮,月一沐之”每名囚犯每个月都能洗一次澡,患疾给医药,重病者去械,允许其家人一人入侍。 樊莺指着天井东、西两侧足足有两丈高的墙说,“它们离着只有三步远,我能从这里出去,”说着,便演示给柳玉如看。 只见她紧跑了两步,右脚踏在东侧墙上三尺高的地方,借着冲力身形一起,脚下用力,身子往西侧墙面上飘去。左脚在西墙上一蹬,连续几次,身影呈“之”字形一晃到了两丈高的地方,然后并不出去,依着原法再落回了柳玉如的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柳玉如知道樊莺有功夫,但是这样的功夫却是第一次得见,天井的墙面直上直下,又是女监,谁都不会想到她在这里出入如履平地。 柳玉如欣喜地说,“妹妹,这样子我就放心了,他们拦不住你。”樊莺在姐姐面前露了这手,脸上的神色如常,对柳玉如说,“牢里的饭真不好吃,等晚上我偷偷出去,带些好吃的回来开开小灶。” 二人正说着,听到牢门上的铁链子响,狱卒打开了牢门进来说道,“都头叫来请柳夫人,说太爷升堂了。” 在县衙的大堂之上,端坐着县令,正是柳玉如在路上所见之人。两边皂役各执了棍棒站得笔直,堂威喊过之后,县令道,“下面站的可是柳夫人?看坐。” 待有人搬过凳子,柳玉如谢了坐下,县令又道,“另一位本官却不大清楚,不知如何称呼。”樊莺是跟了柳玉如到大堂上来的,柳玉如待答道,“回大人,她是我家高大人的三夫人、我妹妹樊莺。” 县令点头,开门见山地道,“有关丹凤镇老妪命案一事,经本官现场勘验,业已查明与二位夫人无干。今天请两位夫人过来,就是要履行一下必要的手续,然后二位便可离开,其间本衙如有怠慢之处,还请两位夫人海涵,并向高大人代为表达本县的歉意。” 柳玉如想不到事情这样快便有了眉目,不禁对县里的办事效率也有些惊奇,她问道,“不瞒大人,那个老婆婆知道的一些事情,正是我们姐妹想知道的,不知大人可否相告,凶手是谁?” 县令道,“哦?那么她可曾对你们讲过些什么呢?” 柳玉如道,“大人,那位老婆婆的记性十分不好,什么都记个半截儿,有时还想不起来、有时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姐妹听得十分的糊涂。正要细细询问不想她却遇害了,因而小女子有些想知道凶手是谁,不知大人能否相告?” 县太爷道,“没有什么不可说,要不也是要具文上报的,不妨先让两位夫人知道。” “那么,凶手是谁呢?为何要杀老婆婆?” “没有凶手。”县令平静地说道。 “为何?那么老婆婆是因何而死呢?” 县令道,“夜晚大风,鱼飞屋摇,老妪开门,风入动篮,坠而砸脑,实属意外。” 柳玉如听了,呆呆地愣了一会,听到县令接着说,“柳夫人,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天灾人祸谁都想不到的。老妪离世有些离奇,她并无亲人在世,本县业已安排下去,她的后事就由县里一力操办,柳夫人不必挂怀就是了。” 这就没有事了! 柳玉如在人提示下,在几份归档的文案具名画押后,与樊莺二人往外走,县令吩咐着退堂。却见柳玉如已经走到门口,又转身过来,对县令施了个礼,说道,“大人,小女子认为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 县令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再回身坐下,“不知柳夫人还有什么话讲?” “回大人,那夜是刮起过大风不假,但是到天快亮时风便停了。那么风动入篮之说就不妥当了。” 县令道,“若是她半夜有风之时就开门,要到院中收拾落鱼呢?” “回大人,我在初见到老婆婆倒地的尸身时,曾留意到她脑后淌出的血迹,明明是有人拉住了她的脚往屋内拖拽过的,是不是凶手不欲人知道,将她由门槛上拉到了屋里来?” “这个……”县令有些犹豫不决,就问站立在一边上的都头释珍,“都头,你可有留意过吗?” 释珍躬身回道,“回太爷,卑职也未留意到这些,兴许是柳夫人看错了,仵作是第一个到那里的,太爷不妨问他一问。” 县令吩咐,“叫仵作上来问话。” 不大一会儿,柳玉如上次见过的那名仵作走上堂来,县令问道,“你在勘验老妪尸身之时,可曾留意她是否被人拖拽过呢?” 仵作回道,“太爷,小的真未看到有拖拽过的痕迹。” 县令笑着对柳玉如道,“柳夫人,本县向来对命案是极为重视,手下人也久于此道,应该不会有错,也许是柳夫人你看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7章 重回监房 柳玉如道,“大人你说得没错,也许是小女子看错了。” 县令笑着说道,“柳夫人你倒是个细心之人,不知高总牧监在家里可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了夫人!既然如此,退堂吧!”县令说罢起身又要走。 柳玉如说,“可是大人,老婆婆是起身开门时被什么东西砸到的,若是真被吊在屋梁上的篮子落下来砸到,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白。” 县令不为人知地微皱了一下眉头,复坐下,问道,“柳夫人尽管讲来,夫人这样刨根问底,倒是对我们有着警示之意了!” “大人,并非是小女子多事,只是我们对这事有些好奇,并无怀疑大人之意。老婆婆倒地之处,头是在门槛之处,脚还在后边,按着常识,她在倒地之前,手是够不到门栓的。那么门是怎么打开的?” “那一定是门栓得不紧,正好她起来时被大风吹开了也说不定的。” “那么……” 县令抬手制止道,“柳夫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你想问:老妪头在门槛处,而屋中梁上挂篮子的地方却是在她脚的后上方,篮子怎么会砸到她的头上?” 柳玉如点头。 “本官以为,夜间一定是风过于的大,以致连装了不少东西的篮子都被吹得剧烈摆动起来了。本官在勘察时已经发现,屋梁常年烟熏火燎早已腐朽,只凭一支铁钉系根细绳、挂住如此重物,平时倒还无妨,但却禁不得这样的晃动,篮子摆动起来砸到老妪的脑袋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小女子去时还留意到,院中的那些白鱼,被野猫吃到后,那些猫都死去了,我怀疑那些鱼是有毒的。而我和妹妹去的时候,知道那些白鱼是刚刚有人送与老婆婆的,是谁送与她的?我们看老婆婆这样大的年纪,连柴捆都是自己去背,平日里一定没有什么人关心她的生活,这鱼送得就有些蹊跷了。” “哦?难道真的有这种事?这就是下官的疏忽了!”县令扭头问仵作,“你有没有发现?” 仵作回道,“太爷,小的去时倒是发现有两只死猫在院中,但是却没往命案上想。” “真是胡闹!”县令不满地训斥道,“如此重要的环节,怎么能不加留意呢?释都头,我命你速速带人,把这事查个清楚!鱼是谁送的!要查清楚他是什么居心!另外还有一事要一并查一查:若是真如柳夫人所怀疑的,那么报案之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也要一并查访清楚,看看他与什么人有牵连,两件事都要给本县一个完满的答复。” 释珍连忙答应。但是在退堂前,县令有些歉意地对柳玉如说道,“多谢柳夫人提醒,不然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就要存着疑点结案了……不过如此一来,还要委屈柳夫人再在监房里呆上几日。” 柳玉如说道,“大人不必这样想,怎么说老婆婆都是我们姐妹找她问事后才出现的意外,于情于理我们都想她的事情查得明明白白,不然我们的心里会一直不安。我们姐妹为此多住两天监房也没什么。” 县令点头,于是退堂。 回到监房里后,樊莺道,“姐姐,没有想到你对此事看得如此细致,倒比那些衙役、仵作还要细心了!只是我们又要为此再稽留两日。” 柳玉如道,“事情绝不会有那样简单,老婆婆是因我们问事而被害,我们这样走了,自已是没有事了,但是老婆婆的冤屈便沉到海底了。本来这里面没有我们什么事,但是这样起身一走,便是我们为着自己,致人命于不顾了!这样暗室亏心的事,不说出来恐怕以后会夜夜难眠。” 樊莺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是,我想高大人知道了,也会这样想、这样做的,我们且耐心地等到着吧!” “姐姐还怀疑那些衙门里的人是故意隐瞒着案情,你想,仵作在回答县令的问话时是这样说的,‘太爷,小的真未看到有过拖拽的痕迹’,他这样回答就有些不正常了。” “有哪里不妥当?” 柳玉如说,“且不说我当时看得清楚,但是他们一口咬定没有看到,估计现在是真看不到了。但是看到过就是看到过,没看到就是没有看到,而他这个‘真’字就是多余的了,只能说明他在说话时知道自己是在撒谎,才说真未发现,这都是说谎人的反应,是他不自觉罢了,但是禁不住推敲。” 樊莺寻思一阵,再点点头,“他一个下边办差的,当然不必这样隐瞒什么,那么是上头的人教他这么做的?为什么?” “暂时我不好怀疑到什么人,不过这让我更相信老婆婆不是被篮子砸死的,人命关天,我们不替她想,还有谁会替她想?我们就是在这里多呆些日子也是应该的,凡事务求心安。” “姐姐,都说相由心生,怪不得你生得这样好看,原来是心好。” 柳玉如笑道,“这么说妹妹你心更好了!这倒有些关系,不过也不尽然,不是也有心如蛇蝎的美人吗?” 晚饭依旧按时送来,比午饭时更加了一道肉菜,还有汤,姐妹俩吃过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事情,便挤在那张床上说话。 樊莺说,“只可惜了……如果给些时间,说不定老婆婆就能说出那个神秘人的姓名了。” “她虽然没有机会亲口告诉我们,但是已经给了我们暗示,她一定是猛然想起了这个人,又怕忙乱中忘记了,便在嘴里不住的叨咕,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才遇害的。姐姐断定,害她的那个人一定就一直在暗中监视,听老婆婆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这才怕她再与我们见面时说出来,而杀人灭口。” “可是我知道,崔夫人是最怕我们调查此事的,难道是她?” 柳玉如说,“有这个可能的,如果她此时仍在长安,派个人过来,那不是方便得很吗?” “这可怎么办呢?有崔嫣姐姐在中间,我们可不要害了她的母亲!” 柳玉如说,“我也不想会是她,只是急切之间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要是真是崔夫人所为,那么她的心也坏到家了,我们只是凭心做事,到时真的牵连到谁也不是我们害她,是她自己害的自己。” 不觉夜色已深,在监房外边的小天井里,悄悄从上头垂下来一条绳子。有个人轻手轻脚地从两丈多高的墙上溜下来,将耳朵贴在柳玉如和樊莺的房门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8章 雅间之内 从那次过堂之后,柳玉如和樊莺在甲等监房中足足呆了十来天都再没有人传唤,中间释都头也只是来过一次,此后又是好多天没有露面。看来这些衙门里的人是真的在认真地从头查起来了。 樊莺有一次从天井跳出去,回来时带回来一把铁锁和一条铁链子,姐妹两个晚上睡觉时便从牢门里面再加一把锁,樊莺说这样子才能安心。 她还买了些乌梅回来,两个人偷偷吃了,也不让别人看到。夜里时二人就挤在不大的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她们说死去的老婆婆的事情,说天南海北的事情,说西州家里的事情。 有时就说到高大人,她们认为高大人应该已经从阿拉山口那边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山口上大雪一封,是过不来人的。 “他一定又占了大便宜,不然不会作罢的,”两人又聊了一会家事,然后互相拥着入睡。 第二天就是沐浴的日子,两人打开天井里的南面那道小门儿,发现里面严严实实的,除了一道进来的门,并无一扇窗子。屋中有一只大大的木桶,从墙那边伸进个竹筒,将热水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不一会儿,能坐两个人的木桶就注满了。 二人从里面关好了门,脱了衣服同时跳进去,仔仔细细、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把连日来的劳顿一扫而光。两人到此时对自已的处境还没有特别的不安,认为有高大人的关系在那里,不论是谁都会对她们多有照顾的。 再说,老婆婆的死虽说与她们是有些关系,但是害人的却不是她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因而,这姐妹俩一边洗澡,一边声音低低地把对方的身材心悦诚服地恭维了一遍。 各人还拿彼此调笑,问高大人晚上睡觉时最喜欢碰她哪里。然后不等对方说,便道,“真是羞死了!”于是默然而对,又同时问对方,“高大人会不会等的不及,已经在来当阳的路上了?” 在当阳县大街上一家酒店的雅间里,坐下了刚刚从一顶封闭严实的小轿中走下来的华贵妇人。她的头上戴了一顶宽沿的丝绒帽子,帽沿上垂下的黑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脸庞。 在她的对面,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 “夫人,原来我们想的太简单了,吓一吓她们是不大顶用的,因为我看直到现在为止,她们还没有一丝焦虑的样子。看起来不等到案情有新说法,你这两个儿媳妇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那妇人开口,声音委婉而清晰,“那又怎么样?总之知情人都已经让你们解决了,不好再为难她们,毕竟……她们是我家中的晚辈,又与女儿关系很好,我们不要再节外生枝!” 屋中没有别人,两人的随从都在雅间的门口,他们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连那些随从都听不到,李弥问,“女儿……是我们的女儿吗?” 妇人沉吟了一阵儿,“这个问题你还要问多少次,一开始不就告诉过你吗?” 李弥有些动情地隔了桌子,一伸手握住了妇人的手道,“可是我总是想听你亲口再说一遍,有时我都怀疑在我们之间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发生过那件事情。那晚我喝多了,醒来时一点印象都没有……” 妇人把手从李弥的手中抽出来,“这种事情……我怎么好乱说。尤其是现在,你我的身份都不容在此事上多说一句,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出去就不是你和我个人的事情,而是高府与王府的丑闻了!这样惊天动地的结果你和我都承受不起!” “这个我怎么会不知道,不然我和你也不须都到这小小的当阳县来了!” “难道事情到现在还不能完?为什么不把她们两个放出来,好让她们早些回家?万一等到高峻找上门来,事情会更不好收手。”妇人说。 “他已经不再是天山牧的总牧监,这个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有什么可怕!” 妇人说,“你哪里知道,他令人畏惧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总牧监,不信你派十个牧监去焉耆攻打一下城池试试,或者派十个牧监去颉利部平一平乱,那样的话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呵呵,夫人,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聪慧不让男子,像在下之流都自愧不如,怎么就让他吓成了这样?在下真是有些不解!” “我算什么,只让他一句话就逛出来好几千里地……他不但机警过人,胆子也大得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他面前过过招的……不过,他只要对女儿好,就可以了。” “这个倒是,他为了嫣儿敢从皇帝手里抢一把琵琶,胆子也是大得没边儿。我有时想起来,倒觉得阁老将他罢了职有些可惜了。” “我们不说这些了,对这两个人,你怎么打算的,总不能无限期地让她们耽搁在这里。高峻很可能已经回来了。再拖下去,等他找上门来,我们一定会有麻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弥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再与她说个没完,他沉吟着道,“据我所知,她们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谁?” “柳伯余。” 妇人坐在那里,没有一丝的表情,但是在桌子底下的腿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多年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晚上的时候,这两个人锁了牢门,以为很严谨,是她们说出来的。而且你不知道,柳伯余就是柳玉如的父亲……” 妇人终于控制不住,在桌边有些摇晃,眼睛很快就有些湿润。李弥问,“怎么了夫人,看来这个消息很让你吃惊。” 妇人说,“当然了,柳伯余这个伪君子他原来一直在骗我,我为着当初的一句轻飘飘的婚约,苦等他多年,放弃了不该放弃的人,原来她有个这样大的女儿!” “那么你一定十分的恨他了,这一回对柳玉如,夫人你有什么打算?有没有什么要改变的呢?” 妇人的话音已经出现了哽咽,“……这个……这个,我知道我恨的是谁,不过她仍是个不错的孩子!”她有些尽乎哀求地对李弥说道,“李大人,看在你我以前的情份上,你千万不要为难这个苦命的孩子!我求你了。” “我答应你,我,绝不会为难她们。不过……今天就是个不错的机会,要是夫人肯于与我再续前缘的话,我的这个想法会更加坚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9章 由衷感激 夫人摇着头,眼里含着泪道,“李大人,你该知道高审行身后站着谁。而在这件事情上江夏王爷对你的帮助是有限的。再说纸里包不住火,我知道你为着我肯于放弃一切,但是……我不想你这样,你要为……女儿考虑!” “好吧,不过请你知道,为了你,我是什么事情都敢做的,但是这件事我真的很为难,以前我与柳伯余的关系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总能顺藤摸瓜找出我来的,现在她们知道了……两个好奇心极强的女子,你以为柳玉如对查一查她父亲的下落会没有兴趣?自然我们两个都会牵连出来。” “我知道,但是这两个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高峻,你不知道他,我却清楚地知道,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后院要起火的!” 妇人对他的此话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她真的是想回去了,“记着你对我说过的话,如果你口不对心,想要伤害这两个人,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莫及!!” 李弥道,“放心吧。” 于是二人起身离开,妇人得到了准确而肯定的答复,她要回西州。而李弥,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往后拖延,柳玉如和樊莺有些不耐烦了。难道复查一件案子要等上这么久的时间?是谁报的案?他怎么赶得那样巧?他到老婆婆的院子里去做什么?为什么常年没有人光顾的一个老人,会有人送了刚刚上市的白鱼?那些白鱼为什么会有毒?难道这样多的线索还不够他们查出些什么来? 不得不说,这两个女子到丹凤镇来是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一来高峻不在家,二来正如高审行所说的,她们就是有那么一丝的想法,要想高大人之所想,想要看到她们说出曾经骑过乌蹄赤兔的那个神秘人物时,高大人的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吃惊和赞赏的表情。 现在,她们不但知道了这个人是谁,而且还知道了这个人就是柳玉如的父亲。这个发现在短时间内已经把柳玉如的思路搅乱了,她从这一发现里发现了自己与崔氏、与崔嫣的新关系。这一发现让她原本十分清楚的计划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柳玉如和樊莺商量。她说,按着现在的时间,高大人应该已经回来了,那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老婆婆的案子有新的进展,看到凶手被绳之以法?我们不在这里的话人家当阳县也会慢慢查出来的。那还滞留在这里干什么? 她们要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而且还有意外的发现,这就足够了!她们该回家了。柳玉如对于父亲的感情只是基于人之常情,父亲从她记事起就征战在外,回来的次少的可怜。除了他是自己的父亲,其他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感情上也是如此。 她要急着回家除了想见高大人,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再有一点就是要体会一下在这样一种新关系之下与崔氏、崔嫣之间相处是个什么样子、什么感觉。而父亲柳伯余在鄯州之后又到了哪里,她认为这是个更须耗时费力才能查访到的事情,是下一步必须要做的。 她要立刻赶回去,取得高大人的支持,甚至高大人会与她们一同去查访这件事。父亲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消息,柳玉如期待着他还健在,当然如果父亲有意外……她会坚强的。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这样的结局。毕竟这么长时间都自己走过来了,从贞观九年到现在,如果他没有事也早该得到升迁了。侯君集一次没有说起过他,十四年侯在长安街头聚集部下饮酒时,那些人里也没有父亲。 樊莺同意柳玉如的意思,这些天来她从天井里跳上跳下也失去了原来的新鲜感,狱卒每天送水送饭时,基于对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的敬畏、而表现出的毕恭毕敬的姿态在樊莺看来也没什么意思。她说,“姐姐,我们去找释都头,让他和县令大人说句话,我们不等了。” 两人为老婆婆的遇害感到难过,要最后叮嘱一下释都头,一定要认真地把这件案子查个清楚。这样她们离开时也就没有什么不安了。 释都头来了,他笑容可掬地进到了甲等监来,询问两位夫人这些日子睡得可好、饮食可还顺口。当柳玉如和樊莺提出要走时,释珍说道,“这个……有些不好办,因为两位夫人是当事人,案子没有查清之前,按着法令条款你们是不该离开的。” “那么要多久才能查清这件案子?”看来她们回到家的日子要再一次往后拖延了,两个人再也掩饰不住失望,但是在礼节的要求下,她们的脸上还挂着将要消失的笑意。 释珍看出来了,他说,“法令是死的,但人是活的,高大人身为西州高层官员,我想信他的家眷一定是奉公守法的。既然谁都知道两位夫人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妨碍夫人们与高大人团聚呢?我可不想高大人回来后见不到两位……两位一定是他最在意的夫人。” “那么你就快些去和县令大人说说啊。”樊莺催促着说。 “这是自然,不过在下有个想法,与其我自己去说,干嘛不我们三个一起去讲讲看呢?县令大老爷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官员,也许两位夫人去了,会让他更想信我说的话。再说,他一定也不会让高总牧监不快的。” 在县衙的后堂,柳玉如和樊莺见到了县令大人。释都头首先讲了他的意思,说,“这件案子并不简单,要查访的环节不少,但是天气马上就转凉了,总不能让高大人的两位夫人呆在这里。” 县令说,“我知道你说的,可她们是当事者,案子没有定案……” 释珍道,“两位夫人只是恰巧在有人报案、我们到达之前出现在那里罢了,而且谁都看得出她们与那老妪的关系不错。我的人去时,这位小夫人还提了新买的白鱼,要送给她。” “可是,院子里的那些白鱼是有毒的,”县令说。 释珍笑道,“大人你可听说过一个人会如此下毒吗?”。他见县令有些动摇,便进一步说,“卑职以为,可以让两位夫人详尽地写清楚她们与老妪见面后的经过以备后查,然后她们可以先回西州。一则我以为她们所写的充其量也只能是个佐证,二则即使以后仍有需要两位夫人的地方,大人以为在西州高总牧监的家里面会找不到她们吗?”。 县令的眉头有些舒展,“那么,好吧,有关这个经过要尽量写得清楚一点,尽量把每一点都写上,尽量不要让我们在后边不得不再去西州麻烦两位夫人。这件事情就你去办吧。” 释珍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让柳玉如和樊莺这两个一直紧紧盯了二人的女子由衷地感激。 释珍临出来时问,“大人,两位夫人走时,还要不要你亲自送一送?” 县令道,“不必了,再说都头送与我送是一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0章 牢狱之灾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她们知道能有这样的结果是谁在中间使了力气。回到甲等监后,柳玉如和樊莺仍不住地对释珍都头表示着谢意。 释珍忙着叫手下取来了纸笔,让柳玉如把发现老妪遇害的情形从头写下来。 柳玉如提笔回想,认为要从一见到老婆婆的那一刻开始写起,包括老婆婆怎么背着那捆柴、艰难地将柴捆拽到院子里面去,怎样吃力地晾晒那些囟过的白鱼,都要写一写。 释珍就在一边上看着她写,中间还赞了她好看的字。但是他对柳玉如说,“前边这些都有些多余了,毕竟这些都与她的遇害没有什么牵扯,依我看就不写了。” 柳玉如认为释珍都头说得对,因而将那张纸团成一团丢掉,再从头写起。柳玉如写了她们是怎么与老婆婆搭讪上的,又如何在夜里与她聊天。 柳玉如把老婆婆在聊天时所讲的故事也大概地写了出来。她认为,既然县令和都头这样替她们姐妹着想,那么她就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给人家留下什么不明之处,给他们以后的查案带来什么影响。 再说,老婆婆到死也没有说出来那几个人的准确姓名,写出来也没什么,就只当是个故事。而她根据老婆婆临死时手中抓握的东西进行的猜测就不写了。她认为这只是个猜测而已,猜得对与不对,她都有不写出来的理由,这并不是欺骗官府。 但是释珍看她写得差不多了,又建议道,“夫人,其实你们两位和老婆婆夜里是怎么聊的也大可不必写,这不是自己往身上揽事儿吗?恐怕这样一写,你们就走不了了。” 柳玉如问,“都头,那要怎样写呢?”她抬起眼来看着释珍,美丽的眼睛里充满疑惑。回家见高大人的念头一旦涌现,那么就一时比一时地强烈起来。 释珍道,“当然是越简单越好,无关的枝杈越少越好。你这样写,一般人都可能把老妪的死与你们夜里的聊天联系起来。再说,你们为什么聊到半夜又离开,然后天一亮再回来呢?这不是让人猜疑?” 樊莺道,“是呀,都头你都想到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好好问问我们呢?还不让我柳姐姐写。” 释珍道,“其实我这也是替我们考虑,不要被无关的东西干扰。在下知道两位夫人敢写出来,就一定与此案无关。但你写出来我们就得查,不查便是渎职……” “那么依着都头,我要怎么写呢?”柳玉如说着,再把那张纸团成一团丢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都头见笑了!” “没什么,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也许在下以后还有用到高总牧监的地方,到时还请两位夫人在高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呢!” 在释珍都头的帮助下,柳玉如终于写好了,第三遍写完后才有短短的几句话。大意是:她们向老婆婆打听有关那匹马的事情,虽然老婆婆连个完整的人名都没说清,但是她们仍打算买些白鱼向老婆婆表示谢意,去时发现老婆婆遇害了。 释珍让柳玉如签名、按了手印后满意地将那页纸收起来。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便建议道,“两位夫人到当阳县来,想不到多一半的时间却是在监房里度过的。在下十分的过意不去,今天就在这里表示下歉意……”说罢,“啪啪”鼓了两下掌。 立刻有两名狱卒将酒、菜端了进来。樊莺说道,“为什么不到外面去吃?” 释珍道,“两位有所不知,你们所经历的叫做牢狱之灾,不在牢中摆酒,会把晦气带到外边去,今天这顿酒是一定要在这里喝的。” “那意思意思就行了,我家高大人可能已经从阿拉山口那边回来了,看不到柳姐姐他肯定会问的。”樊莺和柳玉如商量,两人略略在这里喝两口就回山阳镇去,在那里住上一宿,然后起早回西州。 释珍举杯,问高总牧监去阿拉山口那边做什么。柳玉如说了白杨牧被骚扰的经过,释珍道,“那可有些危险,不过,就让我以这杯酒祝高大人旗开得胜!”柳玉如和樊莺一同举杯。 高峻在乙毗咄陆那里得胜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得知自己天山牧总牧监的官职被拿掉了。这个消息让他十分意外,但还没有意外到大惊失色、乱了分寸。 官职没就没了,但总归得有个象样的理由。他知道郭都督不会是这件事情的发起者,最大的可能是出自皇帝那里。 一个正五品的天山牧总牧监让人一抹到底,不是谁都有这个能力的。 他当时就决定要到辽东去一趟,一为送信,二为问一问为什么。而送戟只不过是他随口说出来的一个理由。 高峻对此行并不抱多大的期望,皇帝的那盘棋下得有多大,他一个小小的牧监是想不明白的。 他只知道尽力将马匹养多、养肥、驯得它们能够为军前所用,这就是他的全部职责。谁妨害了他这样做,他就要谁好看。如果这样做也错了,那么这个牧监不做也可以。 因为有柳玉如和樊莺在外边,高峻从辽东回来后还要去丹凤镇去找她们,因而在时间上并不充裕。他带着手下三百名护牧队不走官道,而是从北边的茫茫大漠里穿过去,就是少了沿途察验过所的繁琐过程,这样路上的速度就大大地加快了。 一路上,这支小小的马队风餐露宿,昼夜兼程,七、八天里就跑出来近四千里路。高峻放弃关内、走关外的做法让他节省了大把的时间。这些人除了必要的时间里停下,来煮一把牦牛肉丝、稍稍休息两三个时辰之外,其余的时间就是赶路。 人们都晓得高峻心里的不服气,如果有机会和皇帝说句话,他们也一定会将高大人的委屈向皇帝讲出来。 他们跟着高大人转战乙毗咄陆部,在巴尔喀什湖沿岸取得了辉煌的战绩,获两千匹马、灭近五千人,换来了阿史那欲谷诚心诚意的悔悟,丝路重新变得通畅,这都是力量所决定的。 因而在路上,这些人并未因为高峻不再是天山牧的总牧监,就对他有丝毫的怠慢。不但如此,人们更是自觉地尊从高大人的号令,一路上风驰电掣一般,在许多大漠部落的目瞪口呆中像狂风一样地刮过去。 皇帝此次征高丽动用的是幽州和营州的兵力,幽州抽走了马步兵各两万,因而防务就有些空虚。 这一天的正午,在崇山峻岭中有些残破的长城隘口之上,留守的幽州人马往北方的远处眺望,被山谷间突然涌动起来的烟尘惊到了。 有人报告守将,“将军!在阴山东部的山区发现一股不明马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1章 高丽其国 29这可以算得上一件大事情,按理说这里是不该有什么人马出现的。由此往东,北边就是奚部,南面是营州。 这奚、营这两部都是抽调兵马随驾出征的。在这里、这个时候出现的任何动静,都因为是在征辽唐军的身后,而不能有一丝的轻视。 如果对方来意不明,那么,就算幽州守军再没力量,也要迟滞对方一下,给征伐高丽的唐军争取一些主动应对的时间。 守将连忙爬上隘口,手搭凉棚极目眺望,他只看到这支出没于山中的马队打着一面白底的大旗,旗上边的字因为离得远,有多半看不清楚。但是前边“大唐”两字却是能够辩认的。 他马上吩咐,“他们是往东去的速去一人、骑快马、往营州送信,就说有一支不足千人的马队往他们那里去了!表面看是大唐的,但要让他们注意辨别,不要被敌所误!哎!兄弟,怎么还不快点儿!人都跑过去了,你想赶个马后屁吗?!” 营州这次也抽调了马步兵各三万人,因为此地是唐军军需、粮草的必经之地。营州东部狭窄但平坦的大路可以通行大批的车辆,因而需要有大批精干兵马驻守在此,以确保粮道畅通。 要知道,唐军幽、营两州兵马近十万,再加上奚、契丹两部的兵马,总兵力在十五万以上。如果大军的粮道有个闪失,那么也不要伐高丽了,自己就乱了。 因而,当营州守将发现,在自己眼前地面上出现了这支行动迅速的马队之后,他没有一点的犹豫,立即亲自率领人数相当的一支骑兵出动拦截。 这支马队开始时便在奔驰中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不停地对着营州出来拦截的骑兵、挥舞着天山牧的大旗表明身份。 但是事情并非这样简单,不然在战场上也就没有诳敌之计了!营州骑兵常年在本地驻扎,哪条山谷通向哪里比谁不清楚? 他们开始时被天山牧的马队甩在后边,但是不久就在他们正前方的谷口里闪出来,摆开了队列、弓上弦刀出鞘,让这些人停下待查。哪知这些人一抹身又钻到另一条山谷中去了! 营州守将高声喊道,“防务所限,我们不能追得太远,去两人快马往安地前线给大军送信,让他们早做防备。” 等他们退回到驻地的时候,从幽州长途奔驰而来的送信骑兵刚刚赶到。营州将官见了他,不禁问道,“你是怎么跑的?难道在半路上也有人拦截于你?” 那人道,“我马蹄子都跑掉了,你还说!” 高丽,其地往东跨海可至新罗,往西跨海可至百济,西北渡辽水与营州相接,北临靺鞨。高丽王世居平壤城,平壤城即汉代乐浪郡,去京师五千里。 有大河一道出自靺鞨部的白山,因色若鸭头,号鸭渌江,而平壤城在鸭渌江东南。若有人要过此江,需以巨舻接济,被历代高丽王恃为天堑。 高丽分为五部:汉桂娄部、绝奴部、顺奴部、灌奴部、消奴部。 高丽王以白绫罗制冠,革带饰金扣。大臣则着青罗冠、紫罗冠,耳饰两支鸟羽。着筒袖衫、大口裤、白腰带、黄革履。庶人衣褐,戴弁。 高丽民俗喜欢搏弈、投壶、蹴鞠。大街边均构建四面密封的屋子,叫作局堂,凡是未婚的青年男子都要聚集在这里诵经习射。 高丽人依山谷而居,以草覆屋顶,只有王宫、官府、佛寺才盖瓦。平民在严冬里垒起长坑,炕内生火以取暖。 其国内统治严密,反叛者以丛丛火炬灼体后才斩首。降兵、败兵、杀人及剽劫者斩首,偷盗者要赔偿十倍,婚娶不用币,有受币者会被人耻笑。 高丽官员分十二级,各地官员三年一换,善于职守的则可免于轮换。道理虽然是这样,但是在官员的轮换日,如果有不服的则动用武力、相互攻击。而此时高丽王便躲在王宫里,紧闭大门不管不问,谁胜了谁就当官。 高丽人在中国强盛时是很老实的,以下臣之礼自视。一但中国多事的时候,高丽便蠢蠢欲动,偷空侵占抢夺,不恭之态尽露。 因而自汉以来,内地每有一统天下之朝,多有讨伐高丽之举。收其地、挫其锋,对他们在内乱时的不恭敬以示惩戒。 武德初年,高丽王高建武遣使入朝下书修好,高祖曾与其约定:隋末战乱中,那些流亡在中国的高丽人,大唐会护送回去在高丽流落的中国人高丽也要遣还,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那时高建武真当个事情办,悉搜亡命之人达到上万,并且一一护送回来。武德三年时大唐封高建武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高祖皇帝还命道士赴高丽讲老子,高建武率国人一起去听课,最多时每日达到过数千人。 不过高丽在此时以为与大唐修好,便犯了为所欲为的毛病。自武德四年开始,便封闭了它南边的新罗、百济两国通往大唐朝见的道路,并且多次不经大唐同意入侵这两个小国。不但如此,还经常越过鸭渌江,屡侵辽东之地。 那时高祖在世,曾经对左右说过,“所谓名实相副,以前高丽曾经以臣下之礼事大隋,而最终与炀帝反目,哪里有臣子的做派?朕只要安定,何必受他这些虚礼!” 当时大臣裴矩、温彦博进谏道:辽东本来就是中国的箕子之国,魏晋时就在封地内,不可不以臣视之。中国与夷狄,犹如太阳于列星,不可以不降服。 当时正值秦王李世民大败突厥颉利部,高建武遣使称贺,并且献上疆域图示好。 大唐高祖皇帝命广州司马长孙师,到大隋与高丽的旧战场上搜寻隋将尸骨,发现那些尸骨已被高丽埋至一处,并建造了高塔,塔上书,“高丽大胜隋兵处”。 长孙师见了大怒,命人推倒此塔,并耀兵半月才回。自那时起,高建武便生惧意,沿着边界筑城千里,西南方向都建到了海边。 同时对待华夏愈发的恭敬。贞观十四年时,唐使大德出使高丽,高丽王远接近迎,给大德安排了最华丽舒适的驿馆,其国内人见到唐人游客,几乎都执手寒暄,说些亲戚存亡之语,激动处人人流涕。 大德所至之处,高丽士子及年轻女子夹道欢迎。高建武以最高礼节接见了大德,他听说大唐灭了高昌,立刻命高丽大对庐丞相前后三次到大德下榻的驿馆,礼遇甚是恭敬。 贞观十四年时,皇帝就说过,“高丽地止四郡,我只须发兵卒数万出辽东,高丽诸城必去相救。那时趁其后防空虚,再以舟师自东莱跨海、直趋平壤,征服高丽太容易了。只是天下刚刚太平,不想劳师动众。”未完待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2章 止戈为武 那么,皇帝在贞观十八年亲征高丽是为什么? 高丽分为五部,其中顺奴部的首领有个儿子,叫盖苏文。这个人身材伟岸、面目俊秀,颌下生着三绺美髯,在整个部落中都有名,但他性格残忍凶暴也是有名的。 十七年年初的时候盖苏文的父亲死了,按着成例,盖苏文应该立为顺奴部的首领。但是部落中的人们对他的品行极为厌恶,没有几个人拥戴他。 为了做这个首领,盖苏文都给部落中的那些元老们跪下了,请求他们让自己上位,他假装有悔意,时常对自己的恶行痛哭流涕。经过一年时间的观察,部落里终于同意让他接替了自己父亲的职位。 但是,盖苏文一上位,凶残的本性很快显露出来。他让部落中那些元老们伏在地上,由他踩着他们的后背,像踩着凳子那样上马,衣冠像高丽王那样饰金、出入有亲兵挥刀开道,有挡道的行人,立刻抓起来投入山谷里去。 为此,高丽诸大臣与高建武商量要杀了他。盖苏文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摆下了酒宴请那些大臣们光临视察。等这些大臣们到场后,盖苏文一声令下,将近百人全杀了。 接着,盖苏文率兵攻入高丽王宫杀了高建武,他还不解恨,乱刀剁了高建武的尸首投入到水沟里才罢休。并立了高建武兄弟之子藏为高丽王,而他自己则做了莫离支——犹如大唐的兵部尚书那样的官职,从此更是说一不二,成为高丽的隐王。 大唐皇帝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只是派遣使者前去吊唁。有大臣劝皇帝正好趁此机会讨伐高丽,司空房玄龄说,“陛下拥有天下最骁勇的军队,却收藏不用,正应该是‘止戈为武’啊!” 但是司徒长孙无忌说,“高丽没有一个人报告灾难,我们出兵没有理由,应该先写封国书安慰一下。”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下书封藏为高丽王。 大唐示弱,让盖苏文越发骄蛮,时隔不久又计划着与百济联合讨伐新罗,吓得新罗赶紧派使者向大唐求救。 皇帝问新罗使者,“我怎样做才能使你们免于灾难?” 新罗使者说,“我们哪里还有计策,只有指望陛下可怜了!” 皇帝说,“我有三个方法任你选:第一法,我以偏兵率契丹、靺鞨攻入辽东,高丽必救,那么新罗的危险可以缓解一年。第二法,我可以将大唐丹帜赐于你们,万一高丽和百济兵至,你们以我所赐旗帜排开阵势,那两国见了必然撤兵。第三法,百济这个小国倚仗着三面临海不修兵戎,我以舟师数万突袭他们是可以得手的。但是由于你们新罗国与百济相邻,新罗又是个女国王,大唐兵马到了,个个都是生猛之辈,她可能受到辱侮。不过我以宗主国保护新罗,等危险解除了再让她自守,这三条计策你选哪个?” 使者不能应对,似乎哪个都不是尽好。于是,大唐皇帝遣司农玄奖,持皇帝玺书敦促高丽停止进攻新罗。玄奖还未到高丽呢,盖苏文已经攻取了新罗两座城。 玄奖宣大唐皇帝旨意,盖苏文回答说,“以前大隋侵犯我们,新罗乘机夺了高丽五百里地,要我停止是不可能的。” 玄奖道,“往事如何再提?辽东是故中国的郡县,大唐天子尚且不取、让你管辖,高丽怎敢违抗大唐皇帝诏命?” 盖苏文执意不从,说,“以前大隋气势汹汹提兵来见,不也无功而返?难道大唐皇帝的一句话就会让我畏缩不前?” 玄奖回朝后奏与皇帝,皇帝说,“盖苏文杀我册封之君、虐待属下、怨声载道,难道他以为我出师无名吗?” 贞观十八年七月甲午,大唐皇帝决定亲征高丽,并颁皇帝诏: “行师用兵,古之常道……高丽盖苏文,弑逆其主,酷害其臣……若不诛翦,无以整肃中华。今巡幸幽蓟,问罪辽碣……” 诏书上又说,此次出征,行军宿止务必节俭,所有的营帐不允许有精美装饰。食物能充饥即可,不要珍馐美味。河水可趟过去的不能造桥;道路可通行的不必修理。皇帝御营近处郡县的学生、老人不必迎接拜谒。 皇帝说,“朕以前军粮从来没有多过一个月的储备,还能提戈拨乱,所向披靡,无人敢当面列阵。击匈奴、灭吐谷浑、高昌,易於拾芥(弯腰拾起一根草棍)。如今丰收多年,家给人足,更会攻无所守,战无所拒。大唐岂是隋朝可比,我手下一位放牧的马官,便敢只身入突厥平乱、带几百人攻克焉耆,又怎么能让一个高丽的贼子如此恐吓!” 于是,皇帝出巡幽州,并在幽营两州提兵十万,会齐奚部、契丹部五万人马,浩浩荡荡往高丽杀来。 十八年七月末,唐军大队人马渡过辽水,直逼高丽盖牟城。皇帝自坐中军,以李靖、李道宗为先锋。 这两个人都是可以为帅的重量级人物,今天一起做了先锋,可见皇帝是抱着必胜之心的,可见是让盖苏文气疼了。大军一到,便像一阵狂风扫清了盖牟城的外围屏障。 城中的高丽守将一面龟缩在城中坚守,一面飞马回平壤告急。盖苏文正在新罗前线,听到这个消息不敢小视,内心里吓得不用说。 但是他又有些期待,想要看看大唐的斤两究竟有多大。因而,除了在新罗前线留下了少量的人马做守势、监视新罗的动向之外,高丽几乎近四十万的倾国之兵都调回到辽东来了。 盖牟城地势险要、城池高大坚固,城墙都是用巨石垒起的。唐军初战大捷,让盖牟城守将吓破了胆,再也不出战只是死守,唐军在城下攻了十几日,战事都没有进展。 闻听高丽大批的援军已至,随驾出征的营州都督张佥提议:敌人援军势大,而唐军的先锋不足两万人,是不是挖起深沟以做防范,等待皇帝中军到来再做计较。 江夏王李道宗说,“不妥,贼军急急忙忙远道而来,实际上已经劳顿得很了,他们仗着人多,一定会轻视我们,因而我们采取守势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了。” 张佥问,“依王爷要怎么做?” 江夏王说道,“出其不易,他认为我们会守,我们就一定要进攻!一战冲他个稀巴烂,让他连营盘都立不起来!”李靖也说,“先锋从不把贼留给主帅,我们既然是先锋,就要力克当面之敌、以待圣驾!” 果然,先期到达的五万高丽援军趾高气扬,直接迎着唐军的先锋营而来。他们离着老远便看到唐军的营帐,也大概算出了唐军的人马不足两万之数,因而气焰十分嚣张。 到了之后并不急着扎营,直接在盖牟城前列开阵势,旗帆招展、人喊马嘶,不可一世。而盖牟城中的守将受够了十多天的气,此时也放开胆子大开了城门,率人马冲出城来。 高丽来将下令:“唐军势弱,败亡在即,给我擂起鼓来,我们一战而胜!” 鼓还没响,山坡上一左一右两路唐军倒先杀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3章 仪仗威严 左边一路唐军两千人由李靖率领,右边一路两千人由李道宗率领。他们此时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平时在长安人人仰视、仪仗威严。但皇帝都亲征了,此时他们深知自己就是一小兵,唯有奋勇当先务求全胜,否则败是败不起的,脸也丢不起。 唐军的行动大出高丽人意料,气势上就先输了,本来是打算进攻的,而此时却不得不慌忙立盾挺枪护住阵角。再忙着去箭壶中抽箭上弦,而两路唐军已经冲到阵前了! 李道宗身先士卒,挥着一杆长槊砸开敌方阵角上刚刚竖起的护盾,为身后的骑兵打开道路,但是对方林立的长枪都朝着他的人和坐骑捅过来。他一边搪挡一边杀敌,冷不防右脚在镫里一疼,负伤了。 他不为所动,知道此时绝不能后退,有三骑高丽将官一齐向江夏王挥刀跃马迎了上来,各人帽边两支鸟羽历历在目。 两人打个势均力敌。而此时,另两人又一前一后围了上来。 正在危险时分,在李道宗的身后一位白马白袍的唐军快速冲到,挺着一杆大戟恰到好处地崩开砍向王爷的长刀。他回手一带,戟上的月镰挂在敌将的身上,白马一冲而过,把那人从马上拽了下来。 然后戟杆一抖松开那人,李道宗马上驰到,他刚刚爬起来,便一槊将其打死在地,等王爷回身之时,白袍唐军已然将另两位高丽将官挑飞了。 李道宗惊讶于刚刚救了自已的白袍唐军是谁,因为急切之间他只看到那人的袍甲并非将领,而只是个普通的骑兵而已,连脸面都未及细瞧。但战场上敌来我往,根本容不得他多想,又返身跃马往敌阵里冲去。 高丽五万援军溃不成军,像潮水一样地退去。一部分人往盖牟城方向急涌,一部分人顺着原路没命地逃蹿。 唐军乘胜掩杀,李靖追击野外之敌,而李道宗大槊一挥,唐军先锋全体出击,分作两部支援李靖、李道宗人马,直往盖牟城方向冲来。 盖牟城此时想关城门也关不上了,城门下乱作一团,人马自相践踏。李道宗此时就不必冲在前边,远远的擦着汗,猛然又看到在盖牟城城门下,那员白袍唐军已经挥舞着大戟冲进去了。他一阵兴奋,冲着不断冲到的手下叫道,“速速支援,不可中断!” 唐军喊杀声震天,一鼓作气冲进城去,不久,盖牟城头竖起大唐旗帜。 半个时辰后,皇帝的中军才至,他驻马盖牟城下,马鞍上左右两边都悬挂着他本人的粮袋,这位皇帝的仪态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他仰头看着盖牟城这座雄伟的关隘,撇了撇嘴说道,“谁以此拒我,此便归我。” 有随营的文官上前奏道,“陛下,今天下莫敢不丛,符鱼号令,而您的帖身随从仅十人,不是让高丽轻视我大唐威严?” 皇帝说,“为征辽东,我大唐将士十万,人人离开家室渡过了辽河,朕以十人随从,尚嫌其多,你不要再说了!” 他不进城,而是下了马,往盖牟城门一坐,唐军入城,人人看到皇帝。有负伤的军士经过,皇帝都亲自过去抚慰。唐军拔盖牟城得户两万、粮十万石,以其地置盖州,安排刺史,马上治疗伤军,军心大振。 江夏王右足负伤的消息被皇帝知道了,他召见了李道宗,叫他脱靴察看。原来是敌将的锐利尖枪刺透了靴面伤及脚踝。若不是马镫挡了一下,江夏王的这只右脚就废了。即便是这样,待靴子除下,仍然看到鲜血浸透了袜脚。 皇帝甚为感动,亲自为其针刺止血,并抚慰了江夏王一番,吩咐赐以御膳。不过连皇帝的口粮都是他自已随马带着,进了盖牟城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酒菜。但皇帝的意思到了,江夏王的心里热乎乎的。 席间,皇帝说道,“如今天下大定,唯有辽东未收复。高丽若是谨守臣子之礼,我空有复辽之心也无借口。这下他们终于惹到我,就着大唐士马盛强,朕自先取之,不遗后世之忧也。” 随后又叹道,“赵王元霸不在了,胡壮公叔宝不在了……侯君集也不在了,国乱思良将,朕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啊!江夏王,李靖,你们要慎之、再慎之!” 二人连忙起身回道,“陛下勿忧,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陛下雄心万丈,帐下总有奋勇之将……”李道宗忽然想起了冲阵时遇到的那员唐军白袍骑兵,便道,“今天,我就看到一个,那是一个骁勇!子龙、吕布也不过如此!” 说罢,将阵前所见对皇帝讲了出来。皇帝连忙说,“速速叫人去问,大海捞针也要把他找出来,让他立刻来这里见我!” 道宗说,陛下勿急,哪会有那样难?饮过这杯酒他便到了。 皇帝听罢,一扬脖儿将那杯酒喝掉了。李道宗一愣,看皇帝不慌不忙再自斟一杯道,“这杯才算。”说罢不再端杯,坐在那里等。 李道宗赶紧的,顾不得伤脚一跳一跳出去,冲着外头喊,“让随我冲阵的那一部小队马兵立刻来这里集合!不,穿白袍子的来即可!” 不一会儿,人都集齐了,竟然有十数位之多。李道宗亲自蹦着,在队列前一张脸一张脸地看,没有。他一拍脑袋说道,“看我这嘴!解散吧,把骑白马的都找过来!” 皇帝在里面慢悠悠地道,“使戟的。” 李道宗连忙道,“对对,也许那人刚将白袍子洗了,去叫白马使戟的!”不大一会儿,只有一人骑白马飞驰而来,李道宗一看正是他,迎上去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三十来岁,此时却穿着一件黑袍子,跳下来利落地戳戟拴马,冲着李道宗躬身施礼,“王爷,我是薛礼。” …… 八月上旬,唐师一路疾进,程名振攻沙卑城,引一队轻骑夜入城西,高丽守兵惧怕后路被断,一呼而散、溃退,唐军俘虏残兵八千,一些无路可走的高丽溃兵直接跳到了大海里,溺亡者无数。 八月中旬,唐军进攻辽东城。此城长久以来一直被高丽苦心经营,是块硬骨头。在城外沼泽之中,有不少的隋朝征东将士的遗骨裸露在外。 皇帝下诏,抽出一部步兵,先将这些遗骨重新掩埋起来,然后再战。皇帝说,“此城敌军若敢顽抗,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此时盖苏文后发的、来自高丽新城和国内城的四万骑兵也日益逼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4章 克辽东城 readx; 久之,高丽人也就不出来,龟缩在城内待援。唐军将诱降信射到城里,说只要立刻投降,以后还有机会吃饭。但守军顽抗不降,两边对峙着近半月。 城中有祠,里面陈列着锁子金甲、锐利的金矛。高丽守将被打得无法可想,眼见着军心动摇,便拉个美女装作女神附体,指着锁子金甲和金矛说,“这是两件宝物,是前燕朝的时候由天而降的,大神会保佑我们的,只要抵抗就会胜利,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了,唐军绝对进不了城。” 九月初,唐军的进攻开始了。城北李靖派出三百冲城勇士,人人披了以前百济进献的金兆铠、玄金五文铠,推着冲车撞击城门,撞击声远处可闻。城上滚木、石块如雨点般纷纷落在城门下,唐军攻击受阻。 此时,有人来报,高丽四万援军已经快到了,皇帝派出李道宗率奚和契丹五万人截击,务不使攻城大军分神。李道宗领命,跛着足下去,上了马叫道,“张乂君,点齐两千人与我同去!”张乂君是唐军中一位从八品上阶御侮校尉,听令去点人马。 只因奚和契丹部总共五万人马都是临时凑起来的,虽然人数上比高丽援军还多一万,但是李道宗深知,这一万人在战场上是显不了多大作用的,两边人离远了看没什么数量上的区别。关键是士气,他要带上这两千人以做中坚。临走时,江夏王又叫道,“薛礼随我同去!” 五万两千人迎着敌军来路星夜疾进,张乂君率两千唐军开道。不多远,在一片空旷地上与高丽援军遭遇,望着对面黑压压的人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张乂君感觉胜算不大,挥军回来请求大队支援。 但两军对阵不可轻言退却,只因这一退,又是黑天,军中每个人不知底细,以为战事失利,对于整个大军的动摇就了星火燎原之势。李道宗一见前边退了下来,感到大事不妙,此时不立刻采取行动,这两千人就会波及到契丹和奚部五万人。 那时再有什么法儿也晚了!这里一退,身后便是攻城的唐军!!他见薛礼在侧,灵机一动,对他道,“速速收拢散卒逆击,务使退势稍止!”一面喝令奚部、契丹部人马暂不运动,不要与退下的唐军冲撞,只是令他们扎住了阵角,大声喊“杀。”dudu2; 哪知道薛礼直接冲着他们的大旗而来,将大戟舞动起来,接连将几位抢上来护旗的高丽将官刺落马下。高丽旗手欲遁,被薛礼赶上一戟刺死,旗子落在地下。 对方主将拍马上来抢旗,只一个回合便一命呜呼,敌军乱了。薛礼身后两千唐军已经收拢起来,呐喊着冲上来。李道宗在后边见了,挥槊下令,奚部、契丹部五万人马潮水扑上来,高丽援军丢下两万具尸体后溃散。 天明以后,辽东城下激战仍急。忽然,从南面刮起了飓风!遮天蔽日,将干树枝从城南都刮到北边城外来了。皇帝命令,“停止攻城,都退远些看着。”手下众将不知何意,听皇帝又道,“城南放火。” 人们立刻明白过来,城南攻城的人马很快把大火放起来,先是浓烟滚滚飘入辽东城里,高丽人一见浓烟至,又见城外进攻声歇,以为是大神显灵。 但是不久,就见一只只冒着烈焰的草捆由南城外凌空而至,燃起满城的火光,才知道大事不妙。原来,是唐军将抛石机的弹兜儿用冷水浸过了,将点了火的干草捆投进城来。 城中房屋全部烧毁,人死于火烧者达一万有余,此时唐军再次蜂拥登城,已在四面突破。高丽人焦头烂额,左冲右突,咳嗽着打开城门夺路而逃,唐军四面掩杀,竟无一人逃脱。 此役全歼高丽军两万,没有一人漏网。获大火后余生之民四万户、粮五十万石。皇帝以其地为辽州,并命州县聚众,三十里筑烽火台一座,辽州有事举烽火,一日便可传信入塞。 而实战也证明,薛礼具有军中止乱之能,冲阵杀敌之勇,此时已经代替张乂君成为唐军中一位从八品上阶御侮校尉。 于是,大军又进。、、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5章 王师不侥 九月五日,唐军进攻白崖城。此城背山横水,地势易守难攻、险要至极。高丽守将孙伐音见唐军势盛,知道凭借着地势,自己这几千人怎么也不会打得比辽东城再好,于是偷偷乞降。 但是城中对于降与不降持两种意见,一时间,孙伐音并不能统一。大唐皇帝说,我赐你唐营旗帜一面,若降,便将旗子竖于城垛口取信于我。 孙伐音依计,在唐军攻城时举起大唐旗帜,高丽军中皆以为唐军登城,纷纷扔掉兵器投降。部将李勣谏道,“陛下,军士奋勇争先,图的是俘虏与缴获立功,不可轻言许降削弱我军斗志。” 此时皇帝正看着两封由长安转来的西域乙毗咄陆部的书信,阿史那欲谷傲慢的口所把皇帝气到了,“啪”地一下将信拍在书案上。把李勣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皇帝道,“好大的口气!连我三百牧民都无法,倒像是我在求他一样。不予理会,让他叫去。”又想起什么,问道,“天山牧因何跑到人家地盘上去?以为那里是朕的花园吗?” 李道宗瞥了一眼信封回答道,“陛下,臣以为一定是乙毗咄陆部惹到了高峻,他执掌着天山牧,可是一点亏都不许吃的。他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肯定是吃亏不小。” 皇帝又看了郭孝恪一同递上的奏章,“白杨牧伤了两人、死一人、损马五匹……好大的亏呀!”又说,“西州不能动,牧民我们不管,除非他那里不长草。不过朕在出师之前,就听说这个乙毗咄陆部骚扰丝路,影响通商,他若不知收敛大唐是不允许的……” 不过,皇帝是在辽东,不好对西州之事安排得过于详细,他略略思索一阵,提笔给太子李治写出指示。 写完了,这才想起李勣的话,说道,“将军所言极是。但纵兵杀戮,掠人妻奴,朕常说不允,你们私底下做的还少吗?侯君集获罪,其中就有这一条……将军麾下有功者,朕要以库物赏赐他们,可否因此而饶过这一城?” 于是,获该城男女一万、兵两千,以其地为岩州,拜伐音为刺史。行军途中,皇帝仍然在想西州的事,想不到自己前些天刚刚夸他只身平乱、巧取焉耆,现在又跑到葱岭西边去了。 皇帝掂量着高峻此行的利敝,胜算几成。如果出现最坏的结果,以郭孝恪的本事能拒敌于外是不成问题的。 皇帝似乎并不担心高峻和他那三百人,从阿史那欲谷诉苦来看,他被高峻三百牧民灭掉了一千七百人,这个数目也许是加了水分,但天山牧没吃亏是肯定的。 他担心的是在西州背后的浮图城,那一万人虽然不济,平时也老实,但是在关键时候要背后来上一下也难受得很。不过皇帝又想,只要涉及到西州牧场的事情,哪一次不是吓人几跳、然后再报喜? 也许这正是检验西州、甚至是太子能力的一次机会,西边的天塌不下来。这样一想,他便把西州的事情放下,专心考虑起辽东战事。 拿下白崖城之后,唐军面临两个进攻方向,一个是在大军当面的安市,一个是它后边的建安,两处都地险而众悍,离得又近。还有个乌骨城虽然不大、人也不多,夹在两城中间呈犄角之势,三城在战时极有可能会互相支援,可以预料接下来的仗不大好打了。 在与李靖、李道宗商量的时候,两人的意见也不统一。李道宗认为,安市和建安地势都很险要,但建安粮多而兵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则破了敌军鼎立之势。得了建安,那么安市在便在囊中了。 而李靖认为,唐军粮草积于辽东,如果远击建安的话,安市的敌军极有可能从背后断我粮草和归路,真到了那时,恐怕就极为不利了。李靖主张先攻安市。 皇帝一时不能决,长孙无忌说,“乌骨城的傉萨已经七十多岁了,人又少。陛下如果不决,不妨先攻乌骨城,朝夕可下,也削弱了敌军三足之势。” 帐下谋臣也有人说,唐军张亮部现在驻于沙城,召之昔至,与大军一前一后夹击拿下乌骨城容易得很。那时直接甩开建安、安市两块难啃的骨头,直接渡过鸭渌江,平壤可得。 皇帝摇头,对道宗说,“去把使戟的叫来。”李道宗会意,出去唤薛礼入帐。 这样的场合以薛礼是不该进来参与的,但皇帝有命也就无所谓了。薛礼听了众人意见后,皇帝对薛礼道,“你来说一说。” 薛礼说,“几个方法都不错……不过我的恩师曾经说过,天子行师不存侥幸。一要出师有名众望所归,二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攻乌骨城、直逼平壤的计策,如果是我与义弟高峻尚可一试。但皇帝千金之躯是不大稳当的。那样的话,安市十万之敌在我军身后,我们心系陛下安危,怎么能安心进击呢?不如先破之。” 李靖闻听,薛礼之言正与自已不谋而合,不禁问道,“将军老师不知是哪位高人?”薛礼未答,皇帝便说,“不要在这里讲,待我回师后再讲,朕要亲自去见他一见。” 大军直逼安市城下,城中高丽人倚仗着粮多人多,全然不把唐军放在眼里。他们看见到唐军中皇帝的旌麾,动不动就伏在城垛口后边鼓噪,说些轻漫之语。 安市城的守将叫做高惠真,是高丽灌奴部的傉萨。他只有三十来岁,生得豹头环眼……只有一只左眼,右眼用一只黑兜儿罩着,胡须寸寸似钢针,手里拿着一对大铁锤,自号“小元霸”。 高惠真认为以自己的本事,比当初大唐的赵王李元霸也差不了多少。他当众夸下海口,说大唐所有的将官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在话下,不信走着瞧! 唐军一到,高惠真便打开城门,引着两千马队出城迎战。对大唐皇帝来说,对方这种战法当然求之不得了。总比敌人缩在城中,自已去攻好的多。于是唐军也派出来两千骑马兵,两军在安市城前对垒。 江夏王李道宗脚伤刚刚好了一些,身为大唐宗室,他理当冲在前面。于是向皇帝请战,带了薛礼出来列阵。一见对方这只独眼龙的嚣张气焰,先把江夏王气火了。 他当然知道凡是使锤的都有把子力气,但江夏王是一杆大槊,当然力气也不小。薛礼要出战,李道宗不允,说道,“本王要先会会他,不行了你再上去。” 李道宗催马上去,二人马打盘旋开打。才两下子李道宗就退了回来,对薛礼道,“本王胳膊、手腕子都让这小子震麻了,你试试,别给我丢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6章 一杆神矛 readx; 皇帝话音刚落,只见战场上薛礼与高惠真戟、锤相交,众人耳中刚刚听到铮鸣的金属响,却见薛礼手中的大戟一分为二,右手握着半截戟杆,前半截断到了地下。 薛礼和高惠真同时一愣,随后高惠真哈哈大笑,“我说你们唐军是怎么回事?拿个烧火棍来吓人,快快滚回去再拿个什么家伙再战!” 江夏王见了忙吩咐,“弓箭手准备,一但敌军冲击便射回去!”薛礼丢了戟杆回来,高惠真并不追赶,李道宗道,“你用我金槊!” 薛礼接过来在手上掂了掂,摇了摇头道,“有些轻了,我怕再把它砸坏,王爷就没有用的了。我那杆戟正是趁手,但在助义弟攻打焉耆时戳到城门上已经弯过一次,怕是那时落下的暗伤,这可如何是好!” 高惠真仍在阵前叫骂,薛礼在自己阵前听得上火,脸都憋红了。江夏王吩咐鸣金收兵,唐军后队变前队慢慢收拢。 高惠真纵兵欲追,被薛礼一箭射来,那支箭在乱丛丛的人群中直冲高惠真而来,他慌忙一低头,插了两支鸟羽的帽子被射飞了。他心生惧意,也退回到城里。 回营后,皇帝连忙询问。薛礼将原因一讲,皇帝道,“无妨,我就命军中速起铁炉,再为薛将军另打一杆。” 当时就在军中广求有冶铁技能之人,很快来了一老一少两人,是一对父子。他们说,要打制薛将军这样的大戟,没有半月四十天是完不了的,皇帝说,那也只能如此。dudu2; 李道宗见到薛礼回来就问,“你怎么知它是件糟货呢?” 薛礼道,“好兵器不但要硬,更要有韧劲,我抖它连颤都不颤一下,因而要不是我义弟的乌刀那样的宝物,便是生铁的了!” 高惠真哈哈大笑,见薛礼在驰回时便将弓箭抽在手中,就不追赶。但他见唐营里有火烟升起,料想正在打戟。他岂肯让唐军这样消停,于是天天到唐营前叫阵。 但铁炉刚刚生火,大戟的一点影子都没见呢。皇帝与李道宗、李靖道,“没有薛礼挡住高惠真,我们攻城会被他干扰不说,这样硬攻损失是小不了的,眼下只有死死围此城,以待戟成。同时重在打击盖苏文的援军!” 此时的形势就对唐军不利,安市不下,左侧乌骨城随时可能出击。虽然那座小城不足为虑,但是盖苏文第二批到达的四万人溃退之后,一定不会就此算完,也许此刻正在纠集人马卷土重来。 为防止乌骨城从背后偷袭,唐军李勣一部正在乌骨城方向监视,而安市这边就重重围困起来。高惠真只要一冒头,唐军密集的箭支就漫天飞到,于是闭门不出以待援军。 城中高丽军扶着垛口奚落唐军不止,皇帝大怒,下令说,“城上再鼓噪一次,唐军破城之日,城中男子尽诛!”高丽军得知后气焰顿失,不敢再挑逗,只是每日里加固垛口、串栅为楼。 围了四十几天后,一天夜里,皇帝听到城内很多方向都有鸡嘶之声,便对李道宗说,“我们做势久围,敌军粮虽多也该做长久打算。今晚城内各处的鸡突然不是好叫,高惠真一定是在杀鸡慰劳军士,你要防敌夜袭。”李道宗听了赶紧下去准备。}性感私房照露酥胸翘臀95后校花秒杀宅男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7章 飞夺乌骨 果然,过了子时后,安市城垛口上丢下几排绳索,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高丽敢死人员坠城而下。这些人刚刚摸入唐营,就听四下里杀声顿起。这几百满肚子鸡肉的人见四周人马丛丛,支支利箭都对着自己,于是无一人抵抗,把兵器一丢束手就擒。 高惠真一计不成再生二计,只派了两个大力士偷偷在后半夜出来,曲折潜入唐营后方捣毁了铁炉,刚刚有些雏形的大戟也熔在火堆里了。皇帝要杀守炉的旅帅,李靖等人一力求情才作罢,但是免了他的职,叫他去乌骨城方向助李勣。 铁炉是在相对偏僻地方起建的,又是后方,因而防备有些松懈,被高惠真得了手。他知道在时间上对自己是有利的,算着莫离支的援军也该到了。 果然有援军的信兵从城后进来,说莫离支调集了汉桂娄部傉萨高延寿及靺鞨部外军共十五万来援,此刻援军正在鸭渌江上搭设浮桥,让他再坚持两日即可。 唐军也接到了消息,皇帝说,“眼下安市围而不下,高丽的重兵又来了,李靖、王爷,你两个一同去乌骨城方向。” 李道宗说,“陛下,难啃的骨头在这里,我们都走了这里怎么办?” 皇帝说,“朕亲自监视高惠真,我是只围不攻,你们放心。”二人都知道皇帝所说形势就是这样,唐军只能在这边采取守势。只有破了高丽的援军,安市才会动摇。 但是只把皇帝留在这里挡住高惠真又不放心,于是,江夏王就把薛礼留在皇帝身边。他虽然没有兵器,但是他的箭却深让高惠真深为忌惮。 在分兵的时候,开始皇帝就说自己只留五万挡住高惠真,给李靖、李道宗带去五万,再加上奚部和契丹部五万人马,十万人对盖苏文十五万援军,在人数上也不占优。道宗不干,但拗不过皇帝,便带兵去了。 安市城头见唐军调动,再次跃跃欲试,哪知薛礼单人独骑飞马城下,一箭射死闹得最凶的那个,再一箭射落了插在城头的高丽大旗,城上立刻龟缩息声。 皇帝在远处见了鼓掌,吩咐,“再拨两万去助道宗!” 乌骨城这边,城主听说援军快到了,自知前些日子乌骨城一点力都没出,生怕盖苏文翻脸不认人,此时便有了出击的打算。他见城外唐军只有李勣的三千人,便大着胆子开城讨战。 李勣挥舞起大刀上前,双方打个难解难分。李勣只有三千人在这里盯住乌骨城,他是绝不能让敌军前进一步的,因而使出毕生的本事,三十回合之后渐渐现出优势来。 他猛然看到,乌骨城城的三千马队后脑上方飞去一片箭雨,正射落在敌群之中,乌骨城军一阵混乱。敌将不知是哪里来的人马,一个分神,被李勣一刀砍下马,三千唐军见了,呐喊一声掩杀过来。 敌军溃往城里,却见城门大开,乌骨城头已经换了“大唐天山牧”的大旗,城门吊桥边只有一员白袍小将,持了一杆亮晃晃的大戟挡住回城的溃军。 乌骨乱军连冲了两次都冲不过去,有不少冲在前边的让那人挑落到吊桥之下,便不再做尝试,往野外里溃逃。 李勣猛见这个白袍人,以为就是薛礼,但马却是红的,人也年轻一些。再看城头的旗帜,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也听说天山牧正在西域,怎么到了这里?但战场形势迫切,他岂能不抓住战机?挥军四下掩杀,乌骨城守军都在城外就歼。 这时李靖、李道宗的援军刚到。李道宗见了,对李勣大加赞赏。李勣指着乌骨城头的天山牧旗帜对江夏王说,“多亏此旗!”江夏王见了城上大旗也是大惊失色,忙问是谁带了来的。这时高峻已经过来相见。 江夏王见了他,跳下马迎上去,唐军进城替防,城上天山牧三百护牧队也纷纷过来与王爷相见。李道宗伸出双手拉住高峻道,“贤侄,你不是在乙毗咄陆部吗?如何飞到了乌骨城上来?” 李靖见这些天山牧的牧民出现在眼前也是大为惊异,看他们人人刀箭分明、皮甲整齐、人欢马叫虎虎有威,更是不知他们从西州那样远的地方来,又经过了方才的一场战事,怎么还是一点惫态都没有。 高峻见到王爷,说道,“阿史那欲谷有国书送皇帝陛下,我是来送信的。” “送国书?他的使者怎么不来?” “回王爷,我不许他来。” “这么说你又占便宜了……快快去报与皇帝陛下,就说天山牧总牧监高峻带人马从西州来援,已助我们夺了乌骨城!全歼了乌骨城守军。” “王爷且慢,我已经不是天山牧总牧监了,草民一个,哪能为此烦扰皇帝陛下?另外,我除了送信,还是来给义兄薛大哥送戟的。”说罢,将手中大戟托给江夏王。 江夏王初闻高峻说他不再是总牧监,有些摸不着门道,想着以后慢慢再问。便伸出一只手把戟接过。 但他想不到这杆戟如此之沉,差点没有脱手,这才双手托了细看。见这杆大戟与薛礼那杆大小、粗细不相上下,但是通身银亮。 戟杆上一片片的云纹不知是怎么打上去的,戟尖和侧面的月镰泛着一层寒光。他想起薛礼的话,试着在手上颠了几颠,果然戟杆微微颤动,想来韧劲十足。 高峻便问王爷,“可曾见我义兄薛礼?” 王爷道,“他已接连在阵前立功,升做了将军。正是该乘胜而进的时候,他的大戟却断在阵前。你送的这家伙可真是时候,难道你们兄弟心有灵犀吗?正好与我去迎击高丽援军,他们也该到了!” 王爷说着,命那个因失了铁炉而被免的旅帅,“你带两百人去给薛将军送戟,好将功赎罪!”那人满心欢喜,扛着大戟去了。 高峻说,“我们是从鸭渌江边来……” 李道宗与李靖同时问,“怎么从那里来的?可曾见高丽的援军?” 高峻说,“我们以为大军该是在鸭渌江方向,两日前深夜里由建安城边经过,一直到了江边。但是没有见到唐军,却见到了大约十五万只多不少的高丽人马。” 王爷问,“他们到了什么方位?距我多远了?!” 高峻说,“他们已经退回去了。” 见两位唐军中的帅级人物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高峻又道。“我们到达时,高丽大军已经过了江往这边开拔了……” “接下来如何?”王爷屏住气息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8章 辽河涨水 readx; 高峻说,来时发现辽河上游天空一片墨黑,乌云翻滚,料是下着大雨。再看河岸边的旧水痕都不见了,到处都是新水浸透的河岸。 李靖说,“是了,攻辽东城那一天的大风是从海上刮来的,想来是在北边成了暴雨,我们要速速报与陛下知道,早做打算。” 李道宗说,“皇帝的诏书里明言,河水可不架桥便不架桥,大军经过时根本就未架桥……连座浮桥都没有建,辽河上游支叉河流众多,看来涨水之势一时退不了!” 高峻说,“无妨,我们已经在辽河上架了一座浮桥。” 他的轻松语气更让江夏王和李靖奇怪了,从时间上算起来,天山牧这些人在路上的时间并不充裕,难道还有时间架一座浮桥?李道宗问,辽河虽然不比鸭渌江,但要架一座浮桥也非易事,单所需的木材就不是一天两天能伐得的…… 高峻晃晃乌刀说,“多亏了它。” “不知桥建得可还坚固?”李靖问。 “大人,桥倒无事,但是没有一人把守,不知现在如何了。不过若问桥的坚固与否,大人却不必多虑。我此次来辽东两件事已办完,这就回去,天山牧三百人先守辽河上的浮桥,等大军守桥的兵马到了,再让他们回去。” “他们回去……那么贤侄你是要留在军中了?这可太好了!”李道宗说道。dudu2; 高峻道,“有两位大人和我义兄在军中,料想战事上不会有什么阻挡了,可我的这些护牧队们,身上的衣裳已经有些单薄了,还是让他们快些回去的好。我带他们暂去守浮桥,陛下派了人来,他们就回天山牧。” 说罢,掏出来阿史那欲谷的国书交与李道宗,随后对着两人拱拱手辞行。李道宗知道他铁了心要回塞南,便写了过关的信令,盖了江夏王的印信交与他。 高峻冲手下道,“去辽河守桥!”这些人并没有一人说话,前头举了大旗,立刻飞驰而去,很快不见了足迹,只留下江夏王和李靖,把手抬在半空。 李靖说,“他说得对,此刻那座浮桥,真是不能有半些闪失!”于是,二人回安市向皇帝报告。二人走到半道,前边一马飞驰而来,一个传旨骑兵对二人道,“王爷,陛下叫天山牧总牧监到前边相见!” 李道宗连忙指着身后说道,“你快往后边去追,也许在辽河边能传上旨意。”传旨兵飞马走了。 江夏王与李靖二人到了军前,那里正在山呼海啸一般。原来是薛礼得了大戟,正与高惠真交手,三十几个回合后,一戟将高惠真挑死。 随高惠真出来的三千人返身想回城,却发现城门被上头关闭了,吊桥也高高扯起来,这是怕唐军随着乱军涌入。这些人乱成一锅粥,在安市城下顿时被全部歼灭,唐军大获全胜。 高峻领着护牧队到了辽河边,见北方的天空依然一片墨色,有隐约的雷声滚过,看来大雨未见得停。 河中汹涌的水势再涨高了三尺有余,但浮桥安然无事。他们过了桥,在桥头驻扎守住,高峻对黑达、许多多和苏托儿道,“几位,就此别过。等有人接防,你们就回西州去听赏吧。”《道友,看门事件,看丝袜诱惑,看美女巨.乳,看美女校花真请关注微信公众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9章 依依惜别 readx; 有人高声道,“你来晚了……不早半步来!我们高大人已经走了!” 又有人立刻制止道,“不要胡说,你没听他说‘总牧监高大人’,这就是说,皇帝还叫他总牧监,我们不得无礼!” 人们听了,感觉又有些希望,立刻站得笔直,回道,“我们奉高总牧监命令在此守桥,不知接防的人马何时到呀?” 那人在浮桥上圈回马,这座桥建得真是不错,“听令吧,我这就回去复旨!”说罢跑远了。 这些人又等了半天,看见从辽河的对面开过来一千步军、一千马军接防浮桥。军中驰出来一人正是江夏王,这些护牧队都认得,忙上前见礼。江夏王在马上遍寻没有见到高峻,便展开一道圣旨说道,“听旨!!” 这些护牧队愣愣地,有人提醒着礼仪,他们这才照办。只听江夏王念道: “百济高丽,侵逼新罗。朕若不拯救,恐涂炭未已。然大军既动,西方不宁。乙毗咄陆,恃其遐阻,阻绝丝路,屡扰天山。有天山牧总牧监高峻,才兼文武,寄深内外,即合精锐。随便翦扑,尽威怀之道,甚称朕意。又远驱辽东,架桥拆桥,退敌夺城,三百堪十万众也!朕意甚欢。 今从其所请,天山牧出征人等各加封赏。颉利部黑达,弃暗投明,建有功勋,升为天山牧护牧队统领,正八品下。许多多、苏托儿,升天山牧护牧队副统领,从八品下,其余人各入从九品下,赏银百两、绢两匹,西州给付……”dudu2; 由此看,阿史那欲谷往后在一段时间里是再不敢骚扰丝路商道了,还说,“乙毗咄陆部、吐火罗已共同推举高峻做“丝路督监”,真是虔诚起来不认识! 皇帝对李道宗和李靖说道,“汉元狩四年,霍去病出代郡,北击匈奴取得奇胜后,封狼居胥山、昭大汉天威。天山牧西域牧马,打通丝路,其功不下于此!” 在谈到天山牧每个出来的普通护牧队员都封为从九品时,有人说是不是封赏过度。 皇帝说,非也,高峻以三百非正规军队横踏西域,完胜而归,打得阿史那欲谷服了软。而他歼敌五千自已一人未损,难道你们不想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打的吗? 如果想不明白的话,那么他在鸭渌江边四两拨千斤、退去盖苏文的十五万援军,是怎么回事?结局就摆在这儿,具体是怎么运作的? 还有,他们发现辽河涨水之后,无人下令就立刻架桥,时机是不能再差一毫。他们东来这一路上所做的几件事,几乎都是战局的关键所在,非胸怀全局,不能做到。” 皇帝说,经过从西到东这一系列的战事,那些护牧队员中随便挑一个人出来,只要稍加点拨历练,将来都是我大唐军中的骁将。皇帝说,我自感身体大不如前,许多旧将也都老了。朕得一个薛礼胜过得到辽东,再多得三百小将岂不快哉,这是在为以后打算。 众人齐说,“陛下春秋鼎盛,正是带我们建成功立业的时候!” 皇帝说,只是高峻罢职一事,朕想大致出自高俭之手笔,太子是不会这样做的。不过,朕看高峻不来相见,虽然不明说,想来委屈不小。说罢哈哈大笑。..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2绝世唐门》手游发布啦,想玩的书友们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行下载安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0章 漫天大雪 readx; 安地大战过程中,建安城高丽守将不但无胆率军来援,而且一听这边打起来,偷偷开了城门溜到海边,乘了一条船越海逃回平壤去了。 唐军乘胜,铺天盖地直逼建安城下,城中人未放一箭,开城投降。皇帝驻马揽辔看着脚下黑压压伏了一地的俘虏道,“高丽据辽东之军,凡四十万众,不挡十万唐军一挥之功,天赞我也!”高丽副将爬入辕门,膝行而近,攀着皇帝的马腿请求宽恕。 皇帝问,“以后再敢与天子战乎?再惹到朕,朕便平了平壤!” 高丽降将惶惶然、汗流满面,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唐军只擒高丽酋首、长官连同他们的家眷妻女共三千五百人押回长安,男子为部曲,女子为丫环。其余三万之众缴了刀枪赶过鸭渌江去,助高丽攻唐的靺鞨部两万人只剩下了三千降军尽被诛杀,唐军获马牛十万匹、明光铠一万领。 天黑时,唐军斥候在密林中捉获安地城两名坠出城与援军联络的细作,他们被五花大绑押至皇帝面前,连鞋都不见了。 皇帝命人解了他们身上的绳索,得知他们两天水米未进,赐以稀粥、草鞋,对他们说,“回去告诉盖苏文,如果不服气,就让人来送个信,我亲带大军到平壤城下与他比划!” 盖苏文大骇,命鸭渌江这边的几座小城守军连夜弃城。半夜里,鸭渌江上便布各种渡江工具,大船、小船、竹排、门板、木棒、猪尿泡、洗脚盆……高丽人各使解数,八仙过海,天亮时,鸭渌江右岸数百里再无烽烟。dudu2; 但是转过一道山梁,就见漫天的大雪中,前边正有无数的营州官兵、老少民众兜石铺路,连妇女儿童也夹杂其中,一条一车宽的土石小道在泥泞中由柳城方向一直铺过来。百姓们见到大唐得胜之师欢声雷动,纷纷站到泥地里,把干燥的小道让出来给大军通行。 皇帝过了柳城,留守的营州副都督在城外迎接圣驾,皇帝对他能够在恶劣天气下,发动满城军民,于柳城外铺出一条七十里的迎军小道十分满意,“营州都督张佥随驾出征,你身为副都督能有这样的谋划,甚慰朕心!” 副都督诚惶诚恐道,“陛下,以微臣愚钝,根本不知大军何时凯旋,哪会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是那日有位持了江夏王签署了通关令件的一个人,过关时告诉我说,辽河涨水,一路上他已经看到旷野之中泥泞不堪,要我速速遣人修路。” 江夏王说道,“那人一定是高峻了!” 副都督说,“正是此人。但下官看他一无官凭,二无大军命令,又是一身白衣……就想……” 皇帝笑问道,“就想不干是不是?” 那人吓得立即伏身而拜,额头见汗说,“微臣哪敢欺君,正是这样想的。微臣知道陛下向来重民力,又无命令,动用如此多的军民还从来没有做过!” 皇帝心情很好,并不怪他,“那你怎么又干了呢?”}性感私房照露酥胸翘臀95后校花秒杀宅男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1章 天地悠悠 readx; 再听到这条大路的来历,李道宗、李靖等到人都禁不住的慨叹,他们在返回柳城的五天来,人人踏泥冒雪修路,其中的艰辛谁不知道。面对这条大路,皇帝因何失态,人们都心知肚明。 天地悠悠,营州就在前面了。 皇帝在那座被齐刷刷斩去了脑袋的石狮前站立良久,上马挥手道,“回长安。” 唐军正在柳城北的泥沼中修路时,高峻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他与护牧队分手后,只是在柳城耽误了半天,其余时间都在路上。 由柳城到汴州,沿途经过幽州、易州、恒州、邢州、冀州、相州、滑州,路程远到近两千里。但高峻身无挂碍,沿途一马平川、炭火的脚程又快,再加上江夏王的通关令信,沿途州县没什么阻碍,三天后他就到了汴州城。 这次由西州到辽东,高峻原来的打算是借着送戟,到唐军营中,也许就能见到皇帝。他想把心里的委屈讲出来,哪怕见不到皇帝,能与江夏王说一说也好。 一路上他的心中总似堵着一块大石,但是又不便表示出来,让人把自已看成个官迷。事实上他要问的也不是罢官的事情,而是……他带人出去报复乙毗咄陆部有什么不对。dudu2; 大唐皇帝为收复辽东故地,不惜在深秋之时御驾亲征,他想的是什么?怎好几千里地跑过去诉说自已这点小小的委屈!那不是更让人看不起! 因而离着战场越来越近,高峻心头所想都移到了战事上来。当他听说薛礼大哥的铁戟真的断了时,心里暗暗地吐了口气,觉得此行的目的就是如此。因此戟、信送到,高峻一丝想见皇帝的想法都没有了。 也许,今后就该是他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家庭的时候了。柳玉如所说谢金莲身份的事情、郭待封来信涉及崔嫣身份的事情加在一起,差一点没让他在白杨牧丧了命。家事不兴,求来什么牧监也做不好。想至此,他就更庆幸自己没有向皇帝讲那些委屈了。 此时,高峻在飞驰的马上想到谢金莲,觉着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这个女子对什么事情都没挑剔,似乎对眼下的生活很是满足。她在外边精打细算、从不出头的一个女子,在晚上时却是那么的热情奔放……以后怎么办? 高峻想到谢金莲,柳玉如的影子立刻又浮现出来,柳玉如该怎么办? 高峻想,不是她该怎么办,而是自己怎么办?柳玉如和谢金莲这两个有着相似身份的女子,在西州的家中已经有了不同的生活,这种情形长期下去一定是不行的。 她那次哭着说,“你和她彻夜的玩耍,却把拳头留给我,”时,是多么的无奈。可能那也是借着挨了揍的委屈才敢说出来的吧。高峻看出柳玉如的谨慎,她有着新的憧憬,却有着沉重的顾虑,而这层顾虑更多的就是来自于自己对她的态度。、、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2章 姐妹有难 这样想着,不觉间炭火已经驰过了东都,前面,就是秦岭莽莽苍苍的群山。 下边的路就不似开始那样好走了。别的不说,就是那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就让高峻时不时地停下马来辨认方向,有时还要截住个行人问上几句,才知道往哪儿走。 路上有个小哥听说他是去丹凤镇,伸手往左一指,“这个我知道,从这里穿过两座山也就快到了,我常打柴去那里,错不了!” 高峻谢过,打马上山,但是慢慢地就迷了路。 到后来往哪里走都看不见路,密密层层的乱树荆棘身前身后的围着,看都看不出去,山里连个人动静都听不见。眼看着夕阳西坠,高峻的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 有心就地找棵高树歇上一夜等着天亮再走,但是一想,天亮了不还是找不到路?如果天亮后再迷在山里一天,那就要晚一天见到她们了。与其这样,不如乱撞,说不定说撞到大路上去了。 加之打柴小哥说过,只须翻过两座山即能见到丹凤镇。那么,他就拿乌刀砍过两座山去又如何?于是,高峻朝了晚霞的方向挥刀斩棘,牵了炭火,于乱丛中砍中来的地方艰难攀爬,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慢慢往前行去。 当阳县甲等女监。 能够住到这个等级监牢的女犯在当阳县还真是不多,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有哪个官宦能够容忍自己的家眷被关在这里,又有哪个官宦人家的女子会因生活所迫去犯罪。 柳玉如和樊莺因为故去的老婆婆住进来,一来是想等凶犯落网证明自己的清白,二来她们在此地再没有知交,西州家里一点不知她们的处境。 这样无所事事地等到十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二人心里最初的想法就变了,想早些出去回西州。因此释珍都头说她们可以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心里要回家的急切心情就更强烈起来。 都头举起酒杯,对二人道,“让两位夫人在当阳县稽留了这么久,在下深感过意不去,就以此薄酒略表歉意。” 柳玉如说,“都头不必如此,按理说老婆婆的案子未破、真凶未捕,我们能这样离开,都头在其中一定也cao了不少心,我们姐妹心中十分的感激。” 樊莺道,“都头能让我们走,老婆婆的案子想来已经有了大致的眉目,不知道能不能先和我们透露透露?” 释珍闻听,面色上有些为难,说道,“这件案子涉及一个大人物,在下不好多嘴。” 柳玉如心中暗想,老婆婆在将要说出与崔小姐相关的两个人的名字时便遇害,那么释珍所说的大人物一定离不开崔氏、父亲、与父亲当年一同出现在崔宅的那位朋友,再就是高审行。如此一来,嫌疑最大的除了崔氏,便是另一个人和高审行了。 她道,“都头不说也罢,我们姐妹只求速速回家,其他的事有劳县衙处理。”释珍连忙说是,再次举杯邀二人饮酒。这时,有位衙役匆匆跑来,对释珍道,“太爷正在找都头。” 释珍起身,“两位夫人稍等,在下稍去片刻,立刻回来。” 释珍走后,柳玉如和樊莺等了一阵不见他回来,想自行吃上几口离开,又觉得不妥,这样太不礼貌。但是看看牢外已经午时过了,等回到山阳镇恐怕天就要黑了。樊莺有些着急,坐立不安起来,埋怨道,“这个释珍,怎么办事这样拖拉,不知道我们要赶路么!姐姐,我们吃上两口就走,不要等他了。” 两人简单吃了几口,又想起马上就要踏上归途,姐妹两个举杯祝道,“愿高大人旗开得胜,此时已经家中等我们。”一同把酒喝干,起身收拾着要走。 正在这时,释珍就回来了,连声说着怠慢,怠慢,二人只好重又坐下。释珍说,“县太爷本打算亲自过来与两位饯行,但公务繁忙,嘱托我代为致歉……”又吩咐道,“酒都凉了,再去换壶新酒来。” 酒拿来后,释珍亲自为柳玉如和樊莺满上,“只此一杯是个意思,时间不早了!” 柳玉如和樊莺早就等不及要走了,一起把杯中酒喝干,但释珍的酒仍端着,他想起什么来似的,忽然问道,“两位夫人,在下对高大人十分的敬服。夫人们临走前,释珍想问一下,他真的是独自带了三百人去的葱岭西边?” 樊莺道,“那还有假?我估计着此时我家高大人也该回来了。” 释珍摇着头道,“依在下看,高大人此行凶多吉少……西域是什么地方,岂会是柳中那块小地方可比,他是有些自不量力呀。” 樊莺一听,面色不善起来,“都头怎么说话呢?我们刚刚祝过高大人,你却说这样的话。要不是看你处处关照我们,还以为你存心不良呢!” 柳玉如也听着他这话不入耳,但也没有往心里去,忙着制止樊莺说下去。释珍连忙说,“呵呵,在下只是关心高大人,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说这句话,他还是有些太年轻气盛了,遇事不知道隐忍,难免处处竖敌。不过他能如此行事,两位夫人平时一定是没有尽到规劝之责。不过在下是一片好意,惹了两位夫人,还望恕罪。” 说着又给两人满上,柳玉如不喝,樊莺气鼓鼓地端起来一饮而尽,“你知道就好。”说着就要起身拉柳玉如走。 释珍道,“高大人在西州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柳玉如变了脸色道,“都头说的什么话,我家高大人行事坦荡,从未因为私事与人结过怨。如果说有什么人记恨于他,那也一定是个猥琐不逞之徒了!都头,你说什么年轻气盛之语,难道你以前就认识我这家高大人?你是谁?” “呵呵,事到如今,此处只有我们三人,在下不妨告诉你们,我是王达!” 他声音不高,但女监中不亚于打了一声巨雷,把柳玉如和樊莺惊得目瞪口呆! 此人面黄无须,怎会是那个白面黑须的王达?但是此时没能心思细想这事,她们都知道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走,离开这里。 柳玉如道,“都头你真会开玩笑,我们姐妹怎么没有见过王达,哪是你这副模样?”说着话对樊莺一使眼色,就要起身。但二人都感觉到浑身无力,像被人抽了筋一样。 尤其是樊莺,她恃着一身的功夫,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此时一点力量都凝聚不起来,那把宝剑就在身边,但伸手去拿的力气也一丝没有。她惊问道,“你在酒里下了药!不怕我家高大人知道了会千刀万剐了你!” 释珍说,“方才太爷有事突然叫我出去,那上天是给过你们一次机会逃走。我一直在担心你们就此飞出大牢,那就要我再费周折了!哼哼,那时你们能走不走,这时你们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吩咐道,“先把她们捆上,堵上嘴别让她们乱叫,天马上就要黑了,那时再送两位夫人上路!” 只有一个王仁过来,看来是他唯一的嫡系。 王仁知道樊莺的本事,先是有些害怕不敢上前。但他看樊莺此时只是怒目而视并不动作,知道她药力发作了,这才过来将两人结结实实地绑了,又撕了监内的床单将二人嘴堵上。 释珍道,“此时人多眼杂,我们关了牢门出去,你去找一架有篷子的马车来,天黑我们行动。” 说罢,二人锁了牢门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3章 深山遇险 高峻牵了炭火,挥着宝刀在山中开路而行,但树木葱笼,乱石横列,极是不好走。到辰、戌相交时分,第一座山才翻山顶。此时一轮将满未满的月亮升了上来,但总有乌云浮动,上弦下弦辩不清楚,也不知是十五之前、还是十五之后了。 不过在眼睛适应之后,山上的景物倒能大致看得见。高峻心中越发地想在他乡异地见到柳玉如和樊莺,要给她们一个惊喜。 他想像着两个女人见到自己时是个什么神态,在听说自己如今只是个白丁时又会是个什么神态。但是手下一刻不停,砍开挡在身前的乱树荆枝,慢慢地从山顶上下到了山谷里。 他一边走一边想,上一次在柳中县遇雨,他和柳玉如二人在旅店中打赌,柳玉如脱口说出“你若赢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时,从她热切的眼神里,高峻是能够看出她的话外之意的。 当他故意说出“你想得美!”这句话时,柳玉如眼中的光彩在一瞬间震撼的熄灭,这一切怎么会逃得过高峻的眼睛。当他赶紧说出,“你们的人和你们的东西都是我的,却来下注”这句话来补救时,她的脸上才慢慢恢复了生气。 眼下,柳玉如和樊莺在一起,高峻对她们不会有多担心,但是他急切地想见到她们。 这一次再也没有公事缠绕了,他一身轻松,有的是时间与这个有着惊人美丽的女子好好谈一谈。 他要私下谈,也许可以加上谢金莲,把所有的事情也让谢金莲知道。他要看看她们的反应、了解她们的愿望。 他弄清楚她们认为怎样才算幸福,男人不能报国,至少也要让家中人幸福才是。也许一家人从此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一里一年”的誓言犹在耳边,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远。 这里是一道幽深的山谷,山谷中有一条小道在月光下泛着白光,蜿蜒着伸向远处,但却不是他要去的方向。高峻抬头看看对面另一座山,比下来时的那面山坡更为陡峭,他拉马上山,立意只信那位小哥的话,即使错了也要直着走过去。 有一道窄窄的山沟往山上去,山沟里长满了树木杂草,两边都是狰狞的乱石,炭火是上不去的,他只有从这道山沟里上去。 砍过最初的一段路之后,头顶上漫漫地开阔起来,山顶也能看见了。高峻加快了速度,现在已经是该到戌时末了,山沟里万籁俱寂,而此时月亮也被一大片乌云盖住。高峻深一脚浅一脚拉马而行,突然脚下一空身子急速坠落。 高峻突遭变故,马缰脱手,知道这是一个猎人挖好的陷阱,身子下落过程中碰到两边的土壁,慌忙狠狠踏住,延缓了身子下落的势头。 因为他不知道陷阱底下有没有什么预先插好的尖刺,慌忙之间,脚上的动作不能止住下坠,只是蹬落了散碎的土石扑簌簌地落下来,但却尽量不使自己过快地掉到阱底。 洞里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露出一片圆圆的夜空,估算着这洞不会浅。高峻定下心来,他要出这个陷阱并没有多难,只要用乌刀在洞壁上挖出踏脚的小窝,两边踩着就能上去。 就算没有乌刀也难不到他,只是洞内狭窄没有跑动的余地,使他不能飞纵罢了,但两脚分别踩住两边的洞壁他一样能爬上去。 不过他有些纳闷,猎人费力挖这样一个既窄又深的陷阱是要捕获什么猎物,即使捕获了什么,以这个陷阱的空间看,猎物的体量也不会太大。再说,什么陷阱不得在阱口遮盖上一些东西以作迷惑?但是他掉下来时并没有什么东西随着落下来。 高峻用脚在地下趟了几次,洞底除了一层浮土并没其他。他抬起头往上看,忽然一根野藤子从洞口顺了下来,扫下了上头的浮土、碎石落了高峻一脸。 高峻呸呸吐着嘴里的土沫子,不知是什么人相救,“是谁?”上头却没人答话。他连忙伸手去抓那根野藤,但它忽然又被抽回去了。正在纳闷间,头上的阱口里探出来了个人脑袋,吓了高峻一跳,心想方才那根野藤大概就是他的所为。 他在底下看不清楚上边那人模糊的面目,听他问道,“你是谁?”是个中年的男声。 高峻道,“这位兄台,在下深夜赶路,不慎落下陷阱,多谢兄台搭救。” “我说过要救你吗?”那人道,“我问你是谁,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深更半夜的跑到这座荒山野地岭来干什么?你说了,我便考虑救不救你。” 高峻心中好笑,暗想你方才已经把野藤子垂下来了又抽上去,恐怕就是想要些好处。于是笑着说道,“不用你搭手在下也能上去,只是你不要挡在上边就可以了。” “哦?”那人的语气倒有些奇怪,说道,“我在这里,不信你能上来。你一冒头我便一脚,看你能是不能。” “在下身上倒是有些碎银子,你不妨碍我,就算是你救我了,银子倒是可以给你。” 那人“切”了一声,继续问,“你是谁?快说,不然大石头就丢下去了!” 如果他真这样做,那高峻就有危险了,阱底狭窄不堪,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有被动挨打。高峻止住他道,“好吧,我不与你缠个没完,告诉你又如何,我也不求你救,你走开就是。” 那人从阱下人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的慌乱,不由得再次急问,“快说!是谁?” “哈哈,在下姓高名峻,这回你该闪开了吧。” 他离着上边这么远,仍然听到对方倒抽了一口凉气,又问,“天山牧的总牧监可是你么?”高峻只好道,“什么木锨不木锨,我只是高峻,谁会做那破官。” 那人更是怀疑,蹲在洞口半晌无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高峻怕他动粗,不敢现在就爬上去,就站在下边等他发话。只听他说,“你等着,等我找个什么东西救你上来。”说罢身影在洞口离开,上边微微地再亮上一些。 那人站起来中等身材,原来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用一块布蒙住下半边。他在陷阱的两边几步之内去找,四周光秃秃的却没什么东西,只在往下六七步远的地方生着一片一人多高的茂密草丛,草丛边有一块牛头大的石头。 他快步走过去,伏身将石头搬起来,返身往陷阱边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4章 凶多吉少 readx; 释珍和王仁走后,女监里暂时安静下来。两个人的胳膊都被死死地捆在身后,一点都动不得。只能以眼色相互沟通。柳玉如是在问樊莺有什么办法,但樊莺的眼睛里,除了焦急就是羞愧,显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跟着柳玉如出来,原以为会万无一失的,谁想的到这个释珍是如此的狡猾,从一开始他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处处为这两姐妹着想,最后再来这一下子,她们怎么想的到呢。 可是眼下樊莺浑身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有些心神不定,眼睛红红地看着柳姐姐摇了摇头。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幽暗的女监使她们的听觉变得更好。两人坐在床上相互靠着,听着很远的地方有衙役交接着换班的声音,进来和离开的脚步声音,连天井里小虫子飞行的嗡鸣都能听得到,但是却没有朝着她们被囚禁的甲等女监走过来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释珍终于来了,身后跟着那个王仁,后边还有个高大身材的女人。柳玉如一看,这女人正是在丙等监调戏过自己的那个悍妇,不知道她怎么也来了这里。 王仁有些讨好地对释珍说,“都头,这种事我自己都能干的。”释珍哼道,“废话,我也能干。可你也不想想,院子外头那些人都在看着,你一个小小的捕快,也敢扶着喝醉酒的两位高官夫人出去?”王仁听了就不再说话, 那个女囚上来,抖出两件套头的宽松的大袍子,将柳玉如和樊二人捆绑的双手罩起来,头上再蒙了一块丝巾,让人乍一看,似乎西州天山牧总牧监的两位夫人不胜酒力的样子。 她先半架半拖地扶了柳玉如出去,院子里是一架有篷子的马车,王仁掀开了车帘,妇人看看没人,一伸手将柳玉如抱起来放在车里,然后再去取樊莺。 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她有些讨好地问释珍,“都头你放心,我是不会乱说的!这两个女子我不用猜,一定极是的。”dudu2; 也不知在路上走了多久,听王仁又问道,“都头,这两个人我们要送到什么地方去?”听释珍道,“到此时我也不瞒你,你难道不知道是去哪里?” 王仁在辩认着,有些可惜地道,“都头……我大概猜出来你的意思了……只是,这两个女人就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 王仁道,“都头,那个小些的支支愣愣的可能不好摆弄,万一弄个不好我们恐怕连命都丢了……可是那个大些的,往深山里一藏,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 “你懂个屁,不知道除.恶.务.尽的道理?万一让她跑了的话,我们焉有命在!那个姓高的还不撕碎了我们喂狗?别以为他办不出来。”王仁便不说话,马车继续颠簸。 柳玉如和樊莺在车里听了,两个人一起无声地落下泪来,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西州再也没机会回去,高大人那些人也再见不到了。 看样子释珍和王仁根本就没安好心,两个人悲从中来,想开口大骂,但嘴巴却都被堵着,连骂也骂不了。 最后,马车终于停下,夜风渐起,偶尔拂开车帘,把一丝潮湿乎乎的冷气吹到车里。释珍对着车内说道,“两位夫人,对不住你们了,在下也是身不由已。不过此处山高谷深,也不会有什么人常来打扰两位夫人,倒是个不错的安身处。” 王仁仍不死心,对释珍道,“都头,反正她们也跑不得了,这里再无外人,何不听听她们怎么说呢?万一有人回心转意的话……岂不是……” 释珍“哼”了一声,并没说反对,老马夫在远远的地方牵了两匹马也不上前。王仁颠颠儿地跑过来,掀开车帘,只把柳玉如嘴里的那团布扯去,“柳夫人,有什么话你就说,也许会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你可得千万把握好了。”、、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5章 反唇相讥 高峻从陷阱中爬出来,并不见方才的那个人,却见在炭火的嘴里叼着根野藤,他就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想象不出那个人是什么来路,牵起炭火往山头爬。 这面山坡几乎直立起来,但是在恍若无路的时候总有下脚有地方,看来平日里也有些人从这里上下。 不过,天上的月光再也看不见,站在半山腰上似乎能感觉到风中的水气,莫不是要下雨了。正在发愁,他猛然听到在头顶斜上方不远的地方有个女子在呼喊,似乎喊的是“高大人——” 他原来因为耳边的风声听的并不确定,耳朵一竖再听,这次居然是两个女子的喊声,而且听的更清楚了,一个是柳玉如,一个是樊莺。 他精神一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听她们的喊声就不大对劲,加之喊声中夹着极度的悲愤与绝望。高峻再想仔细辩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回忆着,好像声音是从左上方传来的,但是那个地方怪石突兀,炭火根本上不去。 他在原地找棵小树,先把炭火拴在这里,手托了它的下颌,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炭火的前额示意它别叫。随后只身提了乌刀,往左面更加陡峭的山崖上跳过去。 王仁一拿下塞住柳玉如嘴里的布团从车辕上跳回去,柳玉如深深地吸了一口冷风,一张嘴先喊的就是“高大人”,也许这就是她今生最后一次喊他了。为着不让樊莺有这个遗憾,她喊过后一歪头,又把樊莺嘴里塞的东西咬下来,樊莺也喊。 释珍有些气极败坏地冲过来,冲着二人喝道,“再喊,马上就把你们连车带人推下悬崖去!” 王仁听了也上前道,“你们这样喊有什么用?这里是离着当阳县衙几十里的深山,前后都无人烟,又是这样的时候,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来的。你们还是有什么话尽量说说,免得此生有遗憾。” 柳玉如和樊莺喊过之后,四下里一点人声都没有。柳玉如说,“遗憾是一定会有的了!就是我们自从与高大人在西州分别,到死也不能见他一面……”说着就哽咽住了。 樊莺道,“要死也让我们死个明白,我们姐妹是死在谁的手里。你说你是王达我们却是不信的,王达我们姐妹都见过,他再怎么说也曾经是一位西州的别驾,岂会做你这样下三滥的事情!说,你到底是谁?” 西州别驾一词似乎深深地触动了释珍的内心,他站在那里,目光越过马车前边黑洞洞的悬崖,看到无限遥远处,缓缓说道,“今天王仁在这里,我也不介意对你们说说……我就是王达,错了管换。” 释珍道,“还说什么别驾,我多年的打拼,竟然全都毁在了高峻的手上,这也是我大意了。他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像个过街的老鼠,若不是碰到一位高人,今天王达就站不到你们的眼前了!” 柳玉如哧了一声,轻蔑地问道,“那么我就有些信了,因为王达那人的的确确不怎么光明磊落。他背地里写诬告信送去长安,想致我家高大人于死地,这正是咎由自取,哪知法网恢恢……你真是活该!” 樊莺也不屑地说,“一个别驾,以前有哪个县令敢在你的面前挺过胸脯?你却放着好路不走,非去害人。弄得自己跑到一座偏僻的小县来给人做都头,别驾侍候县太爷,你不觉得脸上抹不开么?” 随后又说,“是了,也没什么抹不开的,反正已经换过了面皮,谁又能知道你原来是谁,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柳玉如接道,“正是,不过你的老底这一下子又都让我们听到了,我们死了不打紧,但是你这个狗腿子却也知道了,小心他出卖了你去邀功请赏!” 王仁一听,不由得在暗处去摸腰间的刀把。看看王达似乎已经看出这对姐妹有着挑拨的意思,并未在意自己,先把紧张的心松了一松,但是心中就加了戒备。 释珍听了并不生气,说道,“你挑拨个什么劲儿?今天的话说过就不算数的,就让谁去告,县太爷是信他还是信我?反正你们也快赴阴曹了,与你们讲一讲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樊莺道,“我们女人说过的话还算,你就先不算了。你快些不要讲了,啊呦,可别让我们姐妹污了耳朵!一会我们还要去地府里听鬼叫,估计那也比你的话中听!” 柳玉如说,“妹妹这话我信,估计王达那个小人坏事败露之后,恐怕连在家乡教个私塾都没有人敢聘用吧,不把人家好孩子给教唆教坏了?”说罢,二个女子在车里哧哧而笑。 王达此时也生不起气,只是哼了一声说道,“还真是让你们猜对了,我回到家里,真是想着去教私塾的,那些土包子们却不识我的才学!我愿意做么?做个都头不比那个强上万倍!别驾有什么了不起,这里照样有人对本都头惟命是从!” 柳玉如在车中说,“王都头,你不要费话了,不要误了我们姐妹赶路,只是临走前想听一听你是怎么换了脸皮的,可不可以对我们说一说?” 樊莺道,“这还用听?瞧他那副黄巴巴的样子,一定是把脸浸到了猪粪里沤出来的,姐姐我不要听,听着恶心!”说着一个劲地冲着柳玉如使眼色。 王达和王仁是站在马车的另一侧,夜色这样黑,如果有一人哄住他们,另一人由另一边下去倒可以一试。 但柳玉如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动身,王达似乎极想说一说此事,便道,“说说又怎么了,有一位高人就会此法。他得了我的重金,便对我说,人要想改变容貌并不难,简单的是改变一下服饰、发式、或是多吃少吃让自己人变胖变瘦,或是吞炭什么的让自己人嗓音改变,谁又能认得出来?” 樊莺说,“我不信,不蒙一张人皮面具是不行的,不然脸上只抹了颜料,像今晚这样的天气,恐怕一下雨,到家就全变回来了。”柳玉如也点头说是。 王达笑道,“高人之法你们哪里知道,蒙个面具也不行的,要不要每天洗脸?要不要像我一样每天面对着衙门里的大小官差?” 樊莺道,“你要脸做什么……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有那么一些想听听了。和姑奶奶说说,是怎么变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6章 宝刀歌谣 readx; 王仁听了立刻伏身到车辕上,掀着车帘去看,看到柳玉如和樊莺往一边靠着,谁都不瞧他。“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成了此事,我就不做这个捕快也是可以的,我要带了她隐居在南阳,在丹江口做个本分的渔民,捕些白鱼、糖蟹过活……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腰上传来一阵无法忍耐的剧痛。 他扭身看到了王达有些扭曲而狰狞的脸,一把刀正插在自己的腰眼上,“释都头……你这是……你真……”他倒了下去。 王达踢了踢脚下的王仁,他仍在那里痛苦地扭动,“你小子,我一个前别驾都无力得到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得到?你知道得太多了!怪不得我。” 车内悄无声息,他知道这两个女子已经吓坏了。他不理睬她们,抬眼去找那个老而聋的马夫,他也不能活着。但是,王达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王达先在王仁的身上再补几刀,他已经一动不动。他拖起王仁,把他拉出去几十步远,然后用刀在一丛灌木后边掘个坑。他要把王仁埋起来,然后再来处置这两个气人的女子。 半个时辰过后,他把王仁埋好,又在埋他的地方砍了些树枝堆在那里,然后才回来。马车就停在悬崖边上,只要把车往悬崖底下一赶,他的差事就完成了。 他走到车边,说道,“两位夫人,已经起风了,看来一场大雨就会给你们送行。它会冲去一切的痕迹,也许以后会有人找到你们的,那时一定会相信你们是醉酒驾车,误入深山,迷而不返,坠入悬崖。我就接着做我的都头去了,你们毕竟不是高峻,遇到我算你们倒霉吧。” 他掏出一只铜酒壶,先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酒全都洒在车篷子上,“这就更像了,一股酒味儿!”他拿起了马鞭子,“还有什么话吗,两位高夫人?” 樊莺在里面催促道,“啰嗦什么,我都等不及了!”dudu2; 柳玉如和樊莺也从边上走过来,樊莺道,“高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不知这家伙,刚才狂妄得很,说得那些话让他再说一遍,看看他的底气还有没有那样足。” 高峻道,“不必了,方才我伏在车下边,什么都听到了。” 柳玉如和樊莺几乎同时嗔道,“哼!原来是这样。我们姐妹扯着喉咙那样叫喊你,你都不露面,趴在马车底下看我们笑话。万一马惊了带我们跳下去,看你如何后悔!” 柳玉如说,“我倒没什么,难道樊莺你就舍得?” 樊莺学舌道,“我倒没什么,难道柳姐姐你就舍得?” 高峻道,“我到了这里,岂能什么都由着他们?你们两个我是谁都不会舍得。”这边三人有心说笑,而王达却面如死灰。他咬着牙说,“姓高的,王达千变万变,也不该与你做对。来吧,给我个痛快!” 高峻跨前一步,手抚着宝刀沉吟不语,像是在想着什么。随后一首《宝刀谣》缓缓出口:“至宝飞霄汉,乌光射斗牛。精钢难与匹,剑客厌出头。大道一刀斩,俗招万变愁。焉能平小怨,国恨重家仇。” 柳玉如惊道,“高大人,你这诗做得太好了!原来你真是文武全材!” 樊莺也道,“怎么以前不知道呢?我知道了,高大人是去西域学诗去了,害我们姐妹天天替他担心!” 高峻也不分辩,只是说,“宝刀岂能斩狗头……” 他抬头看看将雨的天色,乌云四合,风更大了,“我有个妙法让他慢慢地死。给他个时间,在雨里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罪恶。”//天蚕土豆改编的3d浮空炫斗手游《全民大主宰》公测啦,想玩的书友们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行下载安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7章 高峻作诗 由丹凤镇到山阳镇的白色山道上,三匹马踏着后半夜刚起的露水飞驰过去。寂静的山道上留下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马上坐着的三人正是高峻、柳玉如和樊莺。他们安顿了王达,这是正往山阳镇柳玉如的故居赶。他们要在那里歇息够了,然后回西州。 在一进山阳镇的大道上,有一家路边的小酒店,酒店的门口挑着用绳索串在一起的四块方木牌子,正在由丹凤镇方向刮过来的冷风中摆来摆去。上边的字在夜色里不大清楚,但能辩认出“山阳酒家”四个黑字。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店家早已休息了。柳玉如忽然说,“高大人,我饿了呢!” 高峻一听,立刻在小酒店的门前勒住马,跳下来迈步走到小酒店的门前,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在那里“啪啪啪”地拍门。 柳玉如只说一句话,想不到高峻就做出这事,这就有些不尽人情的架势。她刚想说,“这不大好吧……” 一只尖耳朵大狗就从酒店门边的黑影子里蹿出来,冲着三人狂叫,呲着白牙向三人示威。不过,它跳到了极限处,被拴在脖子里的一条铁链笔直绷住,但是仍然吠声不停。 高峻过去,抬脚踹它一下,拉出乌刀威胁道,“再叫,我就斩了你!”狗挨了踢,果然不叫了,呜咽着躲起来。 樊莺见酒店里亮起了灯光,笑道,“师兄你那会儿还说宝刀不斩狗头,现在就忘记了!”高峻说,“肚子一饿什么都记不住了,你们可知道我从过了汴州就没吃过东西。因而你柳姐姐一说饿,我才现我也饿了!” 两人都没去过汴州,就问,汴州离长安有多远?高峻说,大概有一千二百里的样子,但是也不大准确,因为他是从炭火的脚程上估算出来的。这样一来,二人就知道高大人已经一天一夜多没吃东西,对他有些近乎霸道的做法也就不奇怪了。 店门打开了,店主奇怪地看着这一男两女三个人,问他们做什么。高峻笑着作揖说,“实在太饿了,要吃的。” 店主问,“要吃的……有银子吗?” 樊莺赶紧说有。从大牢里出来时,王仁把她们的东西一样不少地都拿到了车上,包裹里还有她们从鄯州一出来时大姐高畅带的盘缠。回想起来,这些日子柳玉如和樊莺二人净是吃当阳县的白食了,银子没花多少。 高峻进去,往凳子上一坐,照着菜单子一连点了十多个菜,冷的、热的、浑的、素的、鱼肉、鸡鸭……又说,“酒拿三大坛来!”把柳玉如和樊莺惊得不用说,樊莺对柳玉如说,“姐姐,高大人饿疯了!”柳玉如也不制止。 店主把伙计们从后院儿叫起来,深更半夜地开炒,滋滋啦啦的十分热闹。不一会儿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柳玉如对店主说,“我们就是本镇的,菜弄好后送去柳家老宅,我们在家吃,也好不过多打扰你们,”于是三个伙计将菜装了食盒,再提着三大坛酒,送到了柳宅。 三人开了院门进去,掏银子打了伙计,进去点起灯火,把一间屋子照得通明,就把酒菜在桌上排开,坐下开吃。 柳玉如和樊莺也饿,三人坐在那里顾不得说话,先把肚子填个半饱,才放慢了度边吃边喝,边说话。柳玉如回想起高大人方才的话,问他,“高大人,你从西州来,是不该去汴州的。” 高峻不回答她的话,却说,“唉!以后不要叫高大人了!” 姐妹二人一起问为什么,高峻道,“我从乙毗咄6部大胜而归,回到白杨牧场时,才从高岷那里听说,我被长安一撸到底,眼下是个白丁了!” “啊?!”柳玉如和樊莺大吃一惊,看看高峻还不像是酒喝多的样子,便齐声问怎么回事。高峻说,“我也不知,因而就去辽东的高丽前线去,找皇帝问问怎么回事。” “找到了吗?问了吗?”二人同时问道。 “找到了……可我什么也没问,把辽东的事情办完,立刻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们。”高峻说罢,竟然举起一只三个人喝掉一半的酒坛子,直接往嘴里灌酒。两人也忘了劝解。只是各自把身子倾过去问道,“大老远的跑去,为什么不问问?” 高峻在乙毗咄6部那里的战事不是她们最想知道的。高峻既然已经在眼前,而且听他说是大胜,那么西边的事情就可以留到闲下来时再慢慢说了。她们关心的是他在东边的情况。 高峻眼睛已经红红的了,他看着柳玉如和樊莺道,“人家在为了大唐拼命,我却为着自己这些破事去找皇帝问,这……不合适。” 他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叼叼地把辽东一行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柳玉如和樊莺听他讲,偶尔插句话,两人都被他叙说的那一幕幕惊险异常的经历所吸引了。 有时高峻说道高兴之处,还举杯邀她们一起喝,于是她们一起陪着他喝,很快一坛酒就见底了。高峻再去打开第二坛酒。姐妹两个也不相劝,让她们喝时她们也喝,心里同样堵堵的,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罢了高峻的官。 高峻深深饮尽,说道,“战事那样紧,我就更不好问了,心想这样子也好,以后我就更有时间陪着你们了……以前没有时间!” 柳玉如和樊莺的鼻子同时一酸,想不出什么话安慰他。柳玉如说,“……峻……这真没什么,也许家中的姐妹们都认为这没什么的,你不要想不开呀!” 樊莺道,“正是,虽然没有俸禄,但我们的永业田还有将来的桑林,都不会缺了银子,” 高峻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想不开了。以前不敢多喝酒,怕影响了第二天去牧场,现在我就敢喝多少都行……明天不起了,就睡到日上三竿!又有谁敢管我!”说着有些摇晃地站起来,给自己、柳玉如、樊莺三人都倒满酒,“都喝,反正明天无事!” 说着,只是朝着那二人示意一下自己就先干掉了,随后抱起第二坛,又往肚子里灌。窗外打起了闪,把窗纸晃得一白一白的,随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柳玉如看着高峻这样疯的喝酒,却不劝他,只是说道,“看样子现在王达一定吓得不用说呢!” 樊莺道,“我们来时现丹凤镇那里的云色比山阳镇这里还黑,估计雨会小不了!” 高峻暂时停下酒杯说道,“这怪不到我,惹到了我头上,这是轻的!”随即猛然想起什么,拍着额头庆幸道,“还好还好,我其实在你们遇险的前边那座山顶上是打算着在树上睡一夜再走的,那不坏了!我两个夫人就让他们害死了!” 又说,“王达真是阴魂不散,跑到当阳县来惹我!”说着又高兴起来,大声道,“我从辽东这一路上跑过来,一路上心里想的就是尽快地见到你们!” 柳玉如心中一暖,照他这样说,从汴州马不停蹄地跑过来,到那座山上时高峻当然已经很累了,再迷了路。如果他真的有歇一夜的打算,也十分说得过去。不过,她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高峻了! 正想着,谁知高峻又做起诗来。只听他有些口齿不清地念道,“大漠……”然后顿住了,像是在极力地搜肠刮肚想些什么词汇。 他看到窗纸上一闪一闪的雷电光,就一拍大腿接道,“大漠……白光光!”他为这句诗的偶成而感到欣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樊莺赶紧再给他满上,只听他又道,“马贼——”二人就停下筷子听他下半句。 “……白光光!”说出这半句,高峻不等人夸,自己就喝道,“好诗!”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8章 玉如作诗 然后再度举杯,喝掉后问柳玉如和樊莺,“夫人们,你们说我这诗做得怎么样?”柳玉如知道他已经够量了,便依着他道,“是好诗只是一般诗要四句,你才说了两句。” 樊莺也撺掇着再往下说。 高峻又说嘀嘀咕咕地把先前两句顺了一下,接道,“惹到白杨牧!”柳玉如暗道,还好是白杨牧、不再是白光光。 “第四句呢?”樊莺问道。 这次高峻就是一气呵成,不见一点停顿,“一概白光光!” 樊莺把他前后四句连到一起,轻声地念出来,“大漠白光光,马贼白光光。惹到白杨牧,一概白光光姐姐,怎么我听他这四句诗就不如在王达那里念的那首有意思,不像个正经诗!” 樊莺不懂,但柳玉如懂得,一开始她听到前两句,果真与上一首相差太远。平仄方面一点不讲究,而且都是三平调收尾。她心中也纳闷,怎么只是喝了酒,水平就差了这样多?不是说一喝酒就诗兴大发吗?他倒是大发了怎么一点都与宝刀谣的档次不搭边儿呢?但是再听他念出后两句,又觉得此诗大不平凡。四句诗里有三个“白光光,”但意思绝不雷同。 樊莺求着柳姐姐讲诗。柳玉如说,“第一句他用白光光形容的是大漠的外形颜色,可不是么,光秃秃寸草不生。第二句他说马贼又用这个,说的一定是对方望风而逃,跑得一个不剩。” “还有一个白光光呢?是不是扫平荡尽的意思?”樊莺问。 柳玉如点头,“妹妹,我真是想不到呀,原来高峻真的能做诗,而且做的与众不同!四句诗用了四个白字,真是与众不同!这样的诗看似不正经,也不讲什么平仄,但就是让人喜欢。” 说到左一个、右一个的“白光光”,姐妹二人的脸居然莫名其妙地都红了。想到高峻为之奋斗的白杨牧如今已经再与他无关,两人又都陷入沉默。 为着掩饰说不清楚的尴尬,樊莺道,“听你一讲我也明白了,是有些味道,还有些霸道。不过姐姐你一定不比他差,你也做一首我听。” 柳玉如推说做不好,但是樊莺就是不肯,出主意道,“上次在交河牧场,崔嫣姐随口唱出来四句,句句带个玉字,把我羡慕的不得了!你就做首诗不如把我们姐妹的名字都带到里面。” 一开始柳玉如并没想做什么诗,不过她听樊莺说到了崔嫣,不禁想到了父亲在她与崔嫣之间可能的联系,心头一阵激动,便应道,“那好吧,不过这个可难,既要押韵,还要讲究平仄,又要加人名。” 樊莺道,“就是要这样有些难度,我不会这个,但如果姐姐做得最好,我脸上就不觉无光了!” 柳玉如看着樊莺兴奋异常的神情,想起她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心头一阵温暖。自己诗做得好,就好像也有她的一份光彩似的,柳玉如能明显听出她对自己的亲近,于是说,“你不急,让我想想看”。 她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柳色青如陌上桑,花开花谢自端详。林樊偶现莺啼啭,雪盛犹晴丝路长。姹紫嫣红花似梦,刀光剑影事如霜。繁华过后清容远,几段风流写大唐。” 柳玉如一边念,樊莺一边掰着指头数着,“柳谢樊、莺晴嫣清、容。”等都念完,樊莺道,“果然我们姐妹们的名字都在里面,而且次序也正确!”又问,“第一句有柳字,还有如字,再加个玉字会很难么?”想了想又道,“是了,玉字被崔嫣姐用上了!” 她发现在这几句诗里只有她的名字是完整的出现,不禁抱了柳玉如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谢谢!” 能够这样快地作好这首不大好成的诗,柳玉如也十分的高兴,她见窗外的电闪已经停歇了,窗纸也微微亮起来,知道是月亮露出来了,就说,“如此好月,姐姐再做一首月亮的。” 樊莺连说好,托了腮听着。这一次就没有那样难,只听柳玉如吟道,“清辉传碧宇,玉镜照苍生。举目轮边晕,投足路上明。酒酣舞步慢,爱至所求轻。往事如烟绕,融融月色中。” 樊莺拍手道,“这首虽然看似容易,但是有两句话说到了我心里了。” 柳玉如忙问是哪两句,樊莺道,“酒酣舞步慢,爱至所求轻。我们都喜爱着高峻,因而对他的要求也没那么多,什么官不官的,只要他快乐就成了!” 柳玉如听了她的话频频点头,二人一同望向了高峻,发现他早已经不胜酒力,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樊吐了一下舌头道,“我们把他忘了!” 两人连忙起来,要扶高峻上床去睡,闻到他身上一股汗酸味道。一看就知他从西域到辽东,这么久了一直是穿着这套衣服。 柳玉如说,“不能让他这样睡,这些天我们也只洗过一回反正天也快亮了,不如我们去温些热水,洗过后我们就如高峻所说的,大白天睡!又有谁能管我们。” 樊莺道,“好是好,但是哪有木桶?” 柳玉如说,“应该会有的,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说罢,两人举了灯火,一起到盛放杂物的对面屋中去找,从尘土堆中拽出一只大大的木桶,专门是洗澡用的。 她们说干就干,先将大木桶刷洗干净了。因为屋中干燥,这么多年了木色还不见旧。上一次丁大哥帮忙,把屋中水都担满了。这时两人添水起火,一边说话,一边将一大锅水浇热,然后用盆端到屋里倒入大木桶。 然后,樊莺不好意思地对柳玉如道,“我们哪一个人都是弄不动他的!” 高峻趴在桌边人事不醒,浑身的酒气,比平时更显沉重。柳玉如说,“我们谁好意思是看热闹的?” 两人先把桌上的酒菜都一一撤下来送到外间,然后一起扒掉了高峻脏兮兮的白袍子,看看那件白袍,似乎只有扔在地下才合适。 高峻醉乎乎地倚在柳玉如的身上,被人扒个精光还浑然不知。两个人专心致志,只是一心把他弄到木桶里再说。等他好容易坐进去,姐妹二人身上也让汗湿透了。 高峻倚靠在大木桶一一侧依旧呼呼大睡,但另一侧还有很宽绰的地方。樊莺道,“柳姐姐,你不觉得我们也要洗洗吗?”她伏在柳玉如的耳边悄声说,“反正也没有外人再说,热水只有这些了!” 柳玉如道,“是呀,我说也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水。” 她们仔细地关好了里外两道门,然后飞快地脱去衣服,从木桶的另一侧一边一个,慢慢地跨入到大木桶里,让热水舒服地浸过了她们的肩膀。 木桶虽大,但是挤进来三个人就立刻显得窄了起来。她们在水中倦着腿,但是高峻不知道这些,为了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他两条腿坚决地在下面伸了过来,嘴里嘀咕着,“一概白光光” 柳玉如和樊莺受到了侵犯也不敢乱动,两人相视而笑。未完待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9章 二人侍浴 窗外的风偶尔摇落几滴树叶上的雨水,落在地上更显黎明前的寂静。屋中灯光摇曳,柳玉如和樊莺谁都不说话,她们似乎被什么特别的咒语施了法术,平时里快言快语的樊莺也没了话。 她们先略略地自己洗过,然后不约而同就近替高峻洗起来,一人就各从他伸过来的一条腿洗起。樊莺在水底下挠到了高峻一只脚的脚心,随后她叫起来,“姐姐,他喝多了也不老实!” 柳玉如立刻知道了她的把戏,因而在给他洗的时候特意避过脚心位置。那边樊莺看柳姐姐这边安安静静的,便也专心起来。哪知高峻似乎在睡梦里很享受这个,在水中一抬腿,就把小腿搭到了柳玉如的倦起来的腿上。 柳玉如在水底下把他的小腿搬下去,不一会他闭着眼睛再一次抬上来,这一次是直接靠在大腿根处。看他意思不洗洗脚心是不行的,于是她侧过身去,伸出手掌轻轻洗他脚心。 她先是轻轻试探,看他反应不那么强烈,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伸出指甲去挠。这一下子似乎又重了,高峻摇着脚躲避。她紧追不舍,他躲到哪里她都挠上去。最后高峻把小腿一屈,脚心贴到了她的腰上,再左右移动着稳了稳,贴得严丝合缝,才放心不动。 “姐姐,你用的什么法儿?”樊莺问道。 “水该凉了吧……我们快一些。” 两人沿腿而上替他搓洗,所到之处哪里的肉都是硬邦邦,不过皮肤上很光滑,没有刀伤、箭伤什么的。 两人在大木桶里慢慢地往前蹭着身子,一寸寸地洗上去。樊莺抑制不了强烈的好奇心,在水底下偷偷把手伸到高峻两腿中间去。但她碰到另一只手像一条滑溜的白鱼,倏然游开了。 樊莺看柳姐姐,两个人的脸突然就红了,柳玉如红着脸从水里站起来道,“你替他洗吧,我得把他袍子洗一洗。”看着柳玉如出去,樊莺说,“是啊,我也得把他内衣也洗一洗,”于是也出来。 两人不说话,用小盆打了水,搓着皂角粉匆匆地将他所有的衣服都洗过,晾到了院子里,晾完之后。两个人实在忍不住对视,同时说,“呀,又把他忘了!” 她们回屋,见大木桶里没有人,再看床上,高峻盖着没脖的被睡得正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爬出来的。 现在已经是快入卯时,镇中的鸡也叫了。但是她们从昨天正午直到现在也没有休息呢,看看再无事做,柳玉如说,“妹妹,睡觉。” 樊莺说,“困死了!” 她们关严了房门,脱去外衣跳到床上,揭开被子,发现高峻身上啥也没穿像个大字摆在那里,把整张不大宽绰的床都占满了。这次她们自然多了,把他的腿合了合,一边一个紧挨着高峻躺下。 现在终于放心了,没有人能再伤害她们,两人的困意很快的、涨潮一样涌上来。 最先是高峻睁开了眼睛,屋子里亮堂堂的,天已经大亮了。他感觉身上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舒适,胸脯上压着两个人藕棒似的胳膊,似乎大家睡得很热,胳膊都露在被子的外边。 柳玉如手上戴着红宝石的指戒,樊莺在外侧,沐浴后的两人娇艳欲滴,睫毛一动不动。他暗道一声,“好险!”要是昨夜里在第一座山上自己懒上一懒,今天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看着她们安定的睡姿,在高峻看来就像是看着两件险些丢失的心爱之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在两人的脊背上轻轻地抚摸。 柳玉如的眼睫毛最先动了动,她睁开眼睛,近距离看了高峻一眼,看到他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脸上。她镇定地与他对视,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鼻梁上,像是还要睡,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今天在他的身边,柳玉如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踏实。 昨天晚上在雨前乌云盖顶的悬崖边,她真正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樊莺使眼色让她偷偷下车的时候,她也曾想过。但只是一闪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她跑不跑得出去,就算跑出去了,失了樊莺,她怎么面对高峻? 昨天王达和王仁给她唯一的一次开口的机会,她呼唤了高大人,这纯粹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没想到他就来了。 他像个幽灵似地一闪进了车子,虽然当时在黑暗中自己看不清楚他的面目,但是从他的敏捷动作和脸上隐约的愣角、以及手上的力道,柳玉如就知道是谁来了。当时樊莺也没有叫,她也知道是谁来了。 那时王达正在气极败坏地要把她们其中的一个送给王仁,在王仁探身看进来之前,那人一闪到了她和樊莺的身后,听了王达的话,他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就更确定是高峻了。 现在躺在他肩头,柳玉如不想动,也没有什么想法,即使他看到自己已经醒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她喜欢此时心里无比踏实的感觉。 接着是樊莺,她睁眼,见柳姐姐睡着,便欠起头来,红润的嘴唇凑上来在高峻的腮上印了一下。见高峻没有反应,她那只抚在高峻胸前的手就一点一点地蹭下去、蹭下去。 在昨天那个小小的海湾里没有遭遇那条白鱼,她渐渐地大胆起来。 但是高峻急不可耐的强烈反应吓了樊莺一大跳,她缩回手再去看他,发现他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一只大手在她的臀上狠狠掐了一下,她失声叫出来。 高峻说,“都不要睡了,说说你们跑这样远出来,都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 于是柳玉如和樊莺就保持了这样的姿势,从头到尾地把丹凤镇之行对他讲了一遍。说到高兴处,两人的语调中就饱含了兴奋与娇憨的味道,说到恐惧之处,就更紧地拥在他的身上。 她们还说到了两人一来时在路上的行侠之举,高峻听了,拍拍柳玉如的腰说道,“好大胆子,以后不许了……”柳玉如应着,听他又说道,看来真要教你几两下,关键时候蒙蒙人也是可以的。 她们猛然想到了王达,不约而同地问道,“不知昨夜丹凤镇的雨是大是小,王达现在怎么样了?” 高峻道,“不论雨大雨小,他都没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0章 不过如此 两个人都奇怪,就问他,“难道那样吓人的天气还淹不死他?”不知怎么,她们就相信了高峻的判断,话语里对王达不死这件事有着深深的惋惜。樊莺说,你丢他下去的那只陷阱正好在山沟里,随便从上面淌下来一点雨水还不汇聚起来把它灌满了? 她们都看到高峻提着王达下去的时候王达绝望的表情,他不停地挣扎,又被高峻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他被丢到那只陷阱里,头顶离着洞口还有一人多高的距离。 高峻说,“雨大雨小他都不会死。再说那只洞也不是我挖的,是有人给王达挖的,正好丢他下去。” 她们将信将疑。高峻说,怎么那么巧呢,我深更半夜刚掉到陷阱里面,马上就有个人出现了?那里正处在悬崖下边,连个路都没有,那个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像是守在附近。那你们说他守在那里做什么?他那打扮根本不是猎人。 “峻,你的意思是说……他就是在等着王达得手,然后黄雀在后。”柳玉如说。 樊莺道,“真的么?我和柳姐姐与你打赌……就赌……”她想着赌注。 高峻笑道,“你们的人和你们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拿什么来与我打赌,”柳玉如听到这句话立刻抬眼看他,发现他神色平静如常,并不看自己,但他抚在自己背上的手暖暖的。 “以前也许会是这样,但是现在,峻,你回来了,我断定那个幕后人物也许会杀人灭口,那么王达就危险了!”柳玉如说。 现在高峻已经不是什么总牧监,再也不好叫他高大人,再叫,她怕他会不自在,或者想起不高兴的事。但是直呼其名又是她不愿意的,她发现这一个字的称呼似乎更能表达她现在的感情。 “他并没有暴露身份,而且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估计还不到他杀王达灭口的时候。我不出现时他也该知道你们的身份,不是也对你们下了刀子!说明他是铁了心的要掩盖什么事情。” 他说,“不瞒你们,那天晚上我一来就掉到那只陷阱里去了,这个人曾经在陷阱上方探头问我姓名,得知我是高峻后便消失了。在我自己爬上来以前,我听到炭火的嘶鸣和马蹄蹬踏的动静,多半是那人想对我下黑手,却被炭火搅和了。” “更不要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总牧监了,一个能驱使王达的人,相信我被罢职的事情他多半已经知道了。我倒不希望他干掉王达,不然我怎么验证他的身份?” “他要掩盖什么,又会是谁呢?”樊莺问。 “掩盖他当年做下之事,这件事如果败露,至少会对他现在体面的身份产生威胁,甚至名誉扫地、甚至性命不保……都有可能。”高峻说。 “峻,除了高长史之外,当年出现在崔小姐身边的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我和樊莺已经大致知道了他的名字,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柳伯余。”高峻接道。 这下子就轮到柳玉如和樊莺吃惊了,在告诉高峻丹凤镇这些事情时,柳玉如并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因为只是她的猜测。 现在这个名字准确无误地从高峻的嘴里说出来,两个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柳玉如说,那么,我的猜测就没有毛病了,峻,你知道柳伯余是什么人吗?他就是我的父亲。 “啊?!”这下子又轮到高峻吃惊了。他愣在那里,身子僵硬,一动不动。 柳玉如和樊莺都感觉到了他异常的反应,同声问他怎么了。 高峻脑海中急速地旋转,一副围绕着崔氏的几个人的关系很快地显现出了大致的轮廓。 柳玉如推推他道,“峻,你快说啊,他是我父亲怎么让你这样吃惊呢?难道他真的还活着?你见过他?” “他早就去世了,在贞观九年的时候死在与吐谷浑的大战中了。”看着柳玉如悲容涌上来,高峻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拍拍她后背,半晌才道,“总之你相信我,杀他的真凶我一定会找出来……你不要轻信别人所说的。” 柳玉如从高峻的话里感觉到父亲的死似乎并不是战死疆场那样简单,父亲一直不出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无数次地想到过这个结局。 但是她同时从高峻的话里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关心,悲伤和幸福的情绪竟然在同一时间里凝聚在心里。 “峻,你能告诉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高峻说了吐火罗部那个小男孩苏庆方,“他的父亲苏五,以前是唐军中的一名骑兵,而且他恰好认识你父亲。” “他们很熟悉吗?那么他一定对父亲的死有所了解!你有没有好好问过他?”柳玉如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没……没……” “哎呀,你个傻东西,怎么不好好问问。”柳玉如忍不住在高峻的胸口上狠捶了两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嗔怪道。高峻苦笑了一声,“我哪里知道这层关系,要是知道了这个我早问了,原来谁会想这么多。” 听他这么说,柳玉如就原谅了他,也许他在战斗的间隙里,能够弄清骑过乌蹄赤兔的人是谁就认为可以了。樊莺莺听了这边两个人的对话,“哧哧”地笑道,“师兄,我这还是头一次听柳姐姐骂人。” 高峻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不要乱说。她哪里是骂我,是着急才这样。”他感觉到了自己什么都没穿,对樊莺道,“衣服肯定是让你们洗了,你去看看干了没有,一会儿王达该来呲牙了。” 樊莺听了立刻穿好衣服跳下床出去,柳玉如方才骂了人,此时还在假装硬气地道,“你把她支出去了,现在有什么隐瞒的都说说吧。” 高峻看着她,把柳玉如看得有些发毛,她有些底气不足地问,“你倒是说啊!一会儿樊莺就回来了!” 高峻道,“你敢骂我,要怎么惩罚你呢?”柳玉如赤颜低垂了眼帘道,“你还敢怎么惩罚我……”高峻一时性起,“岂能让你吓住!”他有些呼吸急促地张牙舞爪,要冲柳玉如下手,却不由得把手举在那里,脸憋得跟猪肝儿似的。 她扑哧一笑,轻声嗔道,“不过如此……你倒是说呀……” 樊莺回来了,高峻像做贼似地嗖一下抽回手,“总之你一定要记住,杀害柳伯父的真凶,我查到后不会对你隐瞒……不论他是谁。”柳玉如点点头。“你要记牢了这句话。”柳玉如再点点头。 樊莺抱回了高峻的衣服,“悄悄话还没说完呢?”高峻和柳玉如不理她,从床上爬起来。樊莺不放过这个机会,故意跳过来道,“让我们检查一下去乙吡咄陆部那边有没有带新伤回来。” 其实她和柳玉如昨天晚上替高峻洗澡时已经看过一遍,这时纯粹是无理取闹。高峻被她缠得无法,一把将她压倒到床上,“早晚叫你们知道有没有伤!” 三人正在嘻笑打闹,就听着院门“啪啪”被拍的山响。高峻说,“我敢打赌,这是王达来了。” “难道让你猜得这么准?偏要去看看。”樊莺拉着柳玉如跑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1章 班师回朝 大唐征高丽的十五万大军在幽、营二州分遣回原部,与奚部、契丹部参战人马各获封赏,众人皆大欢喜,于皇帝面前列拜不已,山呼万岁,皇帝几次答礼后才整队离去。 这次征伐的战果前所未有,前隋四伐高丽,次次败得惨重。开皇十八年,高丽进犯辽西,并与突厥联络抗隋,隋文帝闻讯大怒,遣水陆大军三十万讨伐高丽,不料遭遇了洪水、大风、瘟役,三十万人马死伤九成,无功而返。 大业三年,杨广命高丽王入朝觐见,高丽置若罔闻惹怒了杨广,大隋一百万大军分左右各十二军出征高丽,当年三月至七月,隋军在辽东城下猛攻了数月而不克。缺乏给养的隋军被迫回师,被高丽军尾随追击,杨广亲率的三十万大军回到京师时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 大业十年时,杨广再次亲征高丽,这次,小小的高丽虽然早已疲惫不堪,遣史低头认罪。但是杨广一撤军,高丽王再度翻脸。同年十月时,杨广命高丽王按着藩臣之礼入朝,高丽王连个回话都没有! 虽然事属前朝,但是以往的经历在所有华夏人的心里成了一个久久挥之不去的痛点。 可这次呢?大唐只用了幽、营两州部分力量,国内其他郡县的人们只是听说大唐征高丽了,但赋税未加、人丁未抽,人们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然后大唐凯旋了!鸭渌江右岸大片土地尽归于大唐。 而此次伐高丽的人数也是历次最少的——只有十五万人,其中还包括了奚部和契丹部的五万。这次胜利简直太出乎人们的意料了!最后都归结于大唐国运之盛大、皇帝之英明、军队之勇敢。 太子李治率人迎至东都外八十里,带了洁净的黄袍为皇帝更衣。皇帝遍赏诸将,心里惦记着一件事,见到太子后,立刻就问道,“天山牧总牧监高峻被罢职一事,是什么原因?” 太子道,“父皇,天山牧是父皇钦定大计,人也是父皇所选,儿臣怎么会轻动?多半是高阁老的意思……也许当时西州的形势所迫,会不会是他的权宜之计?父皇回长安去可召阁老相问。” 皇帝问,“那么眼下天山牧是谁在主事?” 太子道,“也是阁老之孙——高岷,正在代理天山牧总牧监,听说也是个能干的,两天前儿臣接到高岷报来的奏章,说天山牧牧事稳定、马匹又新增加了近三千匹……” “你看看这个吧,”皇帝把乙吡咄陆部可汗、阿史那欲谷最后一道国书递给了太子。太子接过来一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天山牧出征乙吡咄陆部的最终结果都在这里。天山牧以人马三百歼敌五千、获马两千四百匹,这都是阿史那欲谷亲口承认的。 那么高岷奏章里所说的新增马匹近三千,也就没有什么不对了。他在奏章里又没有明说这些马是抢来的还是养出来的,奏章中那些华丽字句的学问就在这里,说的是事实,但又极易叫人误解。 皇帝说,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高俭找来,细问高峻罢官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马上让他官复原职! 细心的太子一听,皇帝所说的这两件事其实并无关联,询问高俭的事一定要办,而且可能从阁老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原因。但是高峻复职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不论阁老怎么说,高峻一定要回天山牧。 他问,“那么天山牧现在这个班底……” 皇帝说,“就让高峻和郭孝恪斟酌着定,朕累了……” 如果没有天山牧突然出现在辽东,大唐同样会胜利,但是过程会复杂许多,皇帝比谁都清楚,他们出现的那些地方,都是皇帝最担心的地方,也是胜败的关键所在。 那三百人就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巧巧地打开了重重关卡上沉重的大锁,让大军长趋直进、顺利而回,而高峻就是持了这把钥匙的人。盖苏文不可一世,但他最后的十五万援军不战而退,龟缩回鸭渌江那边,不吓破了胆是不会有如此举动的。 大唐这此痛快地收复辽东全境,不但一雪前耻,而且大扬国威,原以为只得了个薛礼就已经让皇帝欣喜万分,没有想到在西边极远之地还有个总牧监高峻!高峻以前那些事已经够让皇帝刮目相看了,而这次无疑更加深了皇帝的印象。 丝路的通畅也是皇帝长时间考虑的一件事情,他甚至有个打算,等到辽东的事平了,要找个什么由头兵出葱岭。 不等他出手,高峻就替他摆平了!皇帝准备就从官方渠道让阿史那欲谷提到的这个“丝路督监”正式化,人选还用说么?也难怪皇帝一见到太子就问这件事情了。 柳玉如和樊莺跑出房门,打开院门,正看到释珍那条黄脸,上边被陷阱口边的山石刮破的血印子刚刚结痂。柳玉如笑意盈盈地问道,“释珍都头,别来无恙。” “哼!没有想到吧,柳夫人!”王达趾高气扬跨步进院,“在下是让两位夫人失望了,我既然大难不死,那么,两位夫人的事情就完不了。高大人在就正好,有关本衙捕头王仁失踪一事,正好问上一问。因为昨晚是他陪两位夫人离开的。” 樊莺道,“才一晚就定了失踪,都头你难道知道些什么底细?” 柳玉如道,“妹妹不必与都头多言,高大人在屋中等到着都头呢。”说着请王达进去。王达有些心虚,他冲着自己带来的十几个精干的捕快道,“前后院子围起来,不要放跑了嫌犯!”说罢举步进屋。 高峻的脾气他早就有耳闻,这次自己做的事情是侵犯到他了,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至少高峻不会在这里对他行凶就是了。再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是,自己所怕者何来! 哪知道一进屋,高峻十分的热情,忙着让他坐下,并让樊莺和柳玉如到外边烧水泡茶,这个王达就不明白了。 不一会儿,柳玉如和樊莺便将沏好的茶端上来,虽然不是好茶,但色泽鲜亮,香味幽远。尤其是这两个女子近前来时,她们的身上更是飘出一阵如醉如痴般的香味,不知佩戴了什么东西。 “王大人,西州一别,你能重新振作,高某十分的欣慰。你我虽有旧怨,但由于对我并未造成伤害,高某这里看到王大人,倒有些欣喜,能在远离西州的当阳县与故人品茶谈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2章 盏茶释嫌 高峻的言外之意很清楚,这次你在当阳县又冒犯了我,但是同样也没把我两位夫人怎么样,我当然也可以不再计较。王达听明白了高峻的意思,他脸上的神色慢慢舒缓了下来,不过他是有备而来,不把他们留在当阳县他交不了差。 高峻道,“王大人离开别驾之职,大人的兄弟王副牧监倒一直干得很好。” 王达道,“那就要谢谢高总牧监的宽仁大量了!”他这是由衷之语,兄弟王允达虽然没有新的进步,但是从他哥哥这里没有受到什么牵连,还在做着牧监,已说说明高峻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高峻道,“本来王大人能于激流中沉舟复起,当是个十分好的机会。没有西州别驾的显赫,但劳心治人总不会差。以王大人的头脑,将来再次出头也不会有多难。但是王大人,你因何放着好好的都头不做,又做些不很光明的事情?这就让在下十分的不解。” 王达无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高峻所说的太对了,这就是自己先前无数次想过的。但有比自己更有力量的人找上来,他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对方同样是以自己的前程为筹码,自己不干恐怕连个当阳县的都头都做不长远。 高峻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知道王大人你早就知道这个道理,王大人仍旧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人让王大人不得不如此了!” “王大人一定在想昨晚在荒山陷阱中的事了,一定在恨高某说一套做一套,背后挖下了深阱要害王大人,当面又说得这么好听……不过王大人请你细想,我的两位夫人正在那样的紧要关头、性命都要不保,高某有心思在那里挖这东西么?” “王大人一定又想,洞虽然不是我挖的,但是我却亲手将王大人丢到了陷阱里,不是要置王大人于死地又是什么?” “……” 柳玉如插话道,“我们当家的说过,一定会有人去救你,不论昨天雨大、雨小,王大人都死不了。本来我们想偷偷留在那里,看一下这个藏于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但是万一被对方发现,那王大人就真要让他灭口了!” 高峻道,“我夫人所说都是真的,那晚我匆匆由辽东赶到,正迷路在悬崖之下,其实我已经先王大人而误落那个陷阱了!” 王达惊异地问道,“那么高大人是怎么脱困的呢?” “我就没有王大人那样的好运气,当时有个黑影悄然出现在陷阱的上方,问我是谁,我报了姓名之后,他非但未救我,反而要落井下石,要置我于死地!王大人你一定清楚,那个陷阱根本不是为猎取野兽而设。而在下是误撞到那里去的,当然也不是为我而设,王大人你想,是为谁而设的?” 王达想,是为我而设的,因为对于如何处置柳玉如和樊莺,把她们挟持到哪里、在哪里动手,那个人都为他设定好了。一阵冷汗从王达的脊梁沟冒出来、流下去。 “这次,我两位夫人安然无事,我仍不计较王大人你的搪突。但事不过三,王大人你的脑袋总不会比焉耆城的城墙还硬吧?王大人请喝茶。” 樊莺送上一条手巾,“王大人请擦脸。” “高某以前在西州可能有些事情做得妨碍到了王大人,但那都是为着大唐的牧业,没有一次是针对王大人的。我上次、这次都打算放过你,王大人,你还要自已给自己竖敌么?” 王达道,“那我隐性埋名之事……” “一个别驾的材料,如果安心做些正事,都头之职一定做得差不了的,那么前途也只日可期,王大人之前那样的做法高某都不想追究了,难道我会追究一个当阳县的都头?如果高某真是锱铢必较,王大人你认为有个王允达副牧监在那里,你兄弟会坐到现在?” 樊莺道,“王允达有一次为了私利,在牧场村的事情上气苦了他,他也只是拿着锹拍了他两下,但官却是照做着!” 王达咬着牙道,“那个不成气的东西,高大人你一定拍的对!!就是要狠狠的拍他!!不过……” “你一定要说王仁,那厮敢打我夫人的主意,真是死一万次都不解我恨。他这一点就比不上王大人磊落了。这件事王大人不必担心我这里说出什么,只要不让你那个躲在幕后的人知道就成了。” “你一定担心不好交差,但是我在这里说一句,你不掺和此事,身家性命倒还稳当,一掺和进来,恐怕在下都说不好你的结局了!也许那人是个极有权势的,你离此事远些,他便是个疯狗,又能咬到你么?反之……在下已经说过了。” 王达再不迟疑,他有些暗暗地感激高峻会这样与他坦诚地说话。他说,“高大人,王某被你这些话点拨得清楚明白了许多,按你说的,即使这个都头做不得,但我仍有命在。以前……是王达真有些鼠肚鸡肠了!” 他端起了茶盏,“王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高峻陪着喝了,樊莺再上前续茶,王达问道,“我一直听两位夫人说高大人是在西域,怎么你却说从辽东来呢?” “我义兄在征辽阵前立功,所向披靡。但他的大戟折断了,我是专程去给义兄送戟。” “那么你一定见过了皇帝陛下了!” “没有,军情繁忙,在下匆匆来去,不好打扰陛下,连我义兄薛礼的面都未见到,但是江夏王等人在下却是见到了。人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我怎么好为自己的小事开口。” 王达下定了决心,“高大人,在背后指便我的人,正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你看人不会错,既然江夏王磊落,那么这些事情就都是出自李弥了,你的困难就小了许多,在下也稍稍放心了些!” 他站起身道,“李弥在你们回西州的路上撒下了大网等你们撞进去……在下能说的、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高峻过来,抱了抱王达道,“多谢王大人坦诚,你能到现在这样的境况,多少也与在下有关。这次就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为不使他多疑,你回去只管直接告诉他我和夫人们的行迹。” “那……高大人与夫人们不是就更危险了?” “高峻苦笑道,在下已经不是什么高大人,从此天高海阔,四处游荡。我打算南下襄阳、经汉水而下,陪两位夫人去江南玩上几天。” 樊莺听了心头一阵兴奋,又听高峻对王达道,“你见了李弥一定要照实说出我们的去向,不要再生枝杈。这是两下相帮,你可不要自作主张呀。” 见高峻说得认真,王达点头,他相信高峻所说是实,这样的话李弥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怀疑,不过他又对高峻的安全担心起来,这让他有些惊讶。 高峻说,“人贵相知,王大人,你的内心所想高某都知道了,望你从今之后一步是一步,高某内心的不安也就减轻了几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3章 去吃糖蟹 送走了王达,柳玉如担心地问道,“峻,你把实底告诉他,我们岂不会更加危险?真的要去江南玩儿吗?” 高峻道,“放心吧,李弥做此事,终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能跟随他行动的人不会太多。王达说他在我们回西州的路上撒下了大网,看来这网也大不到哪里去。我就是要告诉他我们不从那里走,让他撤网、再把网布到我们去江南的路上,这样他就有的忙活了,我们正好去江南放松放松。” 樊莺一听欢呼起来。 柳玉如道,“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待他把网撤了,正好原路回去?” 樊莺连忙道,“姐姐此计不妥!”高峻问因何不妥,樊莺道,“师兄你此计一为调动李弥,二为取信于王达。如果王达回去与李弥说我们去了江南,而在南边又看不到我们,就是高…当家的失信了,而王达也会被怀疑,因而当家的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柳玉如道,“我是看你太高兴了,果然一句话钓出你这么多,还头头是道,谁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此事宜早不宜迟,高峻三人赶紧收拾行襄,要往襄阳去。柳玉如把院门及屋门的钥匙交给隔院的丁大哥,告诉他家里没有人时可以经常过来打扫,来人去客也自管来住,要是她们在西州住得安稳,这边的房子就归丁大哥住着。 三人出了山阳镇,不慌不忙,说说笑笑,沿着山道向南行来。路上所遇之人见一个白袍年轻男子有两个绝色佳人相陪,纷纷注目猜测。 柳玉如和樊莺有高峻相陪,又是去游玩,心情好得不用说,人人笑逐颜开,什么李弥的大网以前尚要好好应对,如今有高峻在,那都可以忽略不计。高峻能够带着三百人从西杀到东,一个李弥算什么! 高峻看着柳玉如和樊莺这样真切的高兴,似乎自己被罢官的事情在她们的心里并未产生什么阴影,至此他也就放心了。有关柳玉如父亲之死,就在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崔氏在郭待封的来信上做手脚,她要隐瞒的那个人正该是柳伯余。这也说明了崔嫣一定就是柳玉如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么,崔氏一到牧场村时冲着柳玉如发难就解释得通了。此事的真正原因其实并不只是贞观十四年时两人在长安街头的那一场龌龊,崔氏恨的不是柳玉如,而是因为柳玉如与候府沾了边儿。 所有的信息、包括高峻从苏五那里听到的,都把柳伯余的死指向了一个人——侯君集。苏武说,柳伯余死后不几天,他那匹乌蹄赤兔就到了侯君集那里,侯君集骑着它,更显得威风凛凛。 大将爱宝马,这并不新鲜。高峻听到苏五的话时就想过,难道他真的为了一匹马,就要害死手下一员将官?在床上,柳玉如问起苏武时曾气得脱口骂人,更表明了她对生父死因的重视。并非他没有细问,而是此事涉及到了侯君集,他要谨慎。 高峻不敢想象柳玉如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但是细想她一定会十分的难过。另外,高峻有些怕。他在马上偷偷看向柳玉如,她笑靥如花,与以前在国公府中的那种笑是截然不同的。 那时她如一幅工笔画,美丽却冰冷。而现在她真实地开放在园中,看得到、也闻得到国色天香。他怕那场与自己有关的冰雹。 高峻不相信这样一种简单的结论。他是有根据的,而不是出于私心的自以为是。且不说崔氏与李弥之间是个什么关系,但从柳玉如她们在丹凤镇查到的信息来看,至少李弥与柳伯余之间是有事情的。 但是李弥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大动干戈,绝不仅仅是为着掩饰他与崔氏之间的某些事情。崔氏心里真正所爱的是柳伯余,这从她在柳中县旅馆中看到炭火后的忘情与失态,高峻便看得出来, 如果只是这点儿事的话,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即使柳玉如知道了他与崔氏之间的事情,那么是个人都会想到,以柳玉如和樊莺两人与崔氏的关系,是绝不会四下里张扬的。 可他这样紧张到不惜害命,绝不是为着崔氏的名声考虑,他是为他自己。这事也好查,只要探明在贞观九年时李弥在不在鄯州前线,与没与柳伯余在一起,那么凶手九成就是他。 苏武虽然在言语中怀疑是侯君集害了柳伯余,那也只是从乌蹄赤兔的去向上的怀疑。但在高峻的追问下,苏武并不敢确定。因为当时他只看到有一支箭从背后唐军的阵营里飞来,射中了柳伯余。 高峻重重的“哼”了一声,如果李弥在贞观九年真在鄯州,高峻相信凶手一定是他!这件事情是可以让李弥发疯的。高峻可以容忍王达之流,但绝不会放过这样阴险之人。 柳玉如正与樊莺说笑,听到高峻的动静扭脸来看,看到高峻脸上阴云密布,她吓到了,“峻,你怎么了!” 高峻意识过来,思路理清后的轻松让他哈哈大笑,“夫人,我在后怕!” 柳玉如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温柔看着他道,“都过去了,樊莺吵着要吃糖蟹呢!” 高峻道,就依她,我们去找糖蟹! 黄昏时,三人就到了邓州。这里地处南阳盆地,以高峻的眼光看来,邓州座落在地势低洼之处,进不能攻、退不能守,战时连傻瓜都不会把目光停留在这里,地理位置简直不如糖蟹重要。 这里西距丹江口不到百里,时值十月,正是满壳蟹黄的时候,丹江口打捞上来的鲜蟹不到半日就能运抵这里,看来真是要大饱口福了。 樊莺十分的高兴,如小鸟出笼。高峻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陪着柳玉如一定是压力十足。如今一放松,连她那殊绝的美丽也一同绽放开来。 高峻看到在大街上有一处宽敞干净的好去处,正是黄昏吃饭时刻,这处店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他就要在这里好好的停一下,最好惹些事端、造些声势,好给李弥发个信号。 小小李弥,不来则可,若来,玩他于股掌之中,让他把所有的下水都摊出来晾一晾。想至此,高峻道,夫人们,我们去吃横着爬的! 他们进店,有伙计忙着过来拴马,问道,“这位公子,您来得正好,雅间只剩一间了!”高峻俯耳道,“小哥,我们后边就有条大鱼!雅间给他留着,我和夫人们就坐大堂。”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4章 内有玄机 高峻携柳玉如、樊莺在大堂找了张桌子落座,伙计马上跑过来招呼,高峻道,“拣最好的糖蟹上三大盘,好酒两坛。”伙计去后,柳玉如道,“我们还有事,酒不多些吗?” 她发现高峻从辽东回来之后,真是有着放松的意思,两次吃饭先要酒。若在以前,高峻对于酒是十分谨慎的,尤其是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她想起二人同去善政村时高峻醉酒后的德性,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在有意地控制着自己的酒量。 最近高峻的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她有些期待,但李弥未现身,他仍要喝两坛酒,就让柳玉如有些担心了。 不一会儿,三个伙计端了三大盘糖蟹上来,随后酒也到了,拍开封口后一阵扑鼻的酒香飞了出来。高峻咽着唾沫说道,“酒有些少了!” 柳玉如道,“我们先喝着看。”说着起身倒酒。她看到在她们的对面一张桌子上也坐着一男两女,男的也就二十来岁,正在拍着桌子叫着,“怎么还不续上来!”桌上两盘蟹吃得只剩下了蟹壳蟹脚。 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坐在他的左侧,不满地说道,“公子,依我看这些下人们越来越不知道礼法了,你在这里,那样大的蟹却敢先端去那里。”说着努嘴示意高峻这边。 另一个坐在右边的女子顺着她的话音看过来,正好看到柳玉如在给高峻倒酒。她倒没有在意什么蟹不蟹的,眼睛在柳玉如的脸上驻留了许久,她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那位白袍男子是个什么来头,但从倒酒这个女子身上,估计这男子绝对不是个好轻与的人物。 她比浓妆女子年纪稍长,闻言劝道,“妹妹你不好多事,眼下新蟹上市,天南地北的人物云集,谁知道什么大人物也会到此,我们且耐心等等。” 方才说话拍桌的男子不听则罢,一听她说到蟹,便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怕什么,只要与蟹有关的,我不信有谁敢与我叫板!”说着再次催促着店伙计上蟹。 但是此店中食客暴满,处处要蟹,一时屉上新蟹还未下来,伙计一溜小跑地奔过来道,“公子你稍候,蟹一会儿就到。” 那人拍地一个嘴巴扇到伙计脸上,“妈个巴子,早就在要了,你还说一会一会儿,我看你们老板是不想做了!把他找来!”伙计挨了打不敢吱声,真的去叫老板。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高峻的注意,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威风。一会儿,一个胖乎乎的中处人跑过来,在那人桌前不住地作揖,并奇怪地说道,“咦?刚刚让人给公子送来三大盘呀?” 公子喝道,“在哪里呢?睁眼说瞎话,我只吃到两盘,难道还赖你三盘不成!”在桌是当真就是两只空盘子,他并未瞎说。 浓妆女子道,“公子,我看到刚刚那三盘是让伙计端到那桌上去了。”老板一见大惊失色,赶紧到高峻和柳玉如、樊莺这桌边来作揖道,“三位,不好意思,蟹让伙计送错了!只好端过去,几位再等片刻,我一定再先上好的送过来。” 这就不大对头了,即便送错了也只是三盘蟹而已,一位开店做生意的老板是不大可能说出这种话的。见高峻不说话,老板竟然迫不及待地亲自上手来端高峻桌上的蟹盘,旁边的伙计也连忙上前帮忙。 高峻这边,三盘蟹果然个个大的出奇,而高峻意在于酒,面前只剥开一只,柳玉如和樊莺吃得文雅,到此时只将一只吃到一半。老板看了看没动的两盘还完整地放着,伸手就端。 高峻未吱声,但樊莺不干了,伸手一拦道,“我们给不起银子么?” “不是,不是,这……错啦!!”老板语无伦次,又伸手上来。高峻道,“老板,你莫动。不就是一盘蟹吗?你凭什么厚此薄彼,”说着将两盘未动的糖蟹一人一盘推到柳玉如和樊莺面前,“我两位夫人到你店中来,是给你天大的脸面,你不要不知好歹。” 老板道,“这位少爷,只要……只要你让出这两盘蟹,小的情愿在店中请三位吃上三天,只是这蟹确实不是给你们的,是新来的伙计端错了!” 柳玉如道,“峻,不如把蟹给他端过去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高峻道,“不行,一盘蟹而已,难道还欺生不成?” 老板急着说道,“公子你有所不知,对面对位公子是你我怠慢不得的,他可是邓州刺史程大人家的公子,我们都得罪不起的!” 那位浓妆女子此时看到樊莺的侧脸,更是个自己比都比不过的,更有心在此事上显显公子的本事,便隔着桌子阴阳怪气地哼道,“老板算你识相,眼下新蟹入贡在即,邓州六县哪个敢误了这样的大事!我们程公子一会还要去替皇帝选蟹,误了程公子吃蟹,便是误了皇帝吃蟹!看谁有这个胆子!” 高峻勃然大怒。她的话意思是误了贡蟹的选送、就误了皇帝享用,但话经她这样一编排,便把那个程公子与皇帝列在了一起。 她话音未落,不知由哪里飞过来一只未剥的巨大蟹脚,不偏不倚砸在她的嘴巴上,她捂嘴呼痛,手拿开后掌心里落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程公子今天本来是有间雅坐的,但是他新得了两个如意女子,有意在人前显示,这才坐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老子是邓州南阳郡刺史,平时凡是见过他的谁不卖个面子与他。但是今天的事情就有些不同了。 他蛮横地由桌边站起来,走向高峻桌边,看到他手上举着一只大蟹,真的比自已吃过的还要大,而那只蟹上只缺了一只脚。他只看到高峻肩膀动了一动,自己心爱女子的牙便被砸掉了,知道这是个有功夫的人。但这又如何?敢把自己怎么样? 他过来看到柳玉如和樊莺眼也不抬地在那里剥着蟹壳,眼睛立刻就直在那里,真是见所未见的美人!与她们相比,自己喜得和什么似的两个女人丢到垃圾堆里也丢得过了!听高峻对柳玉如和樊莺道,“你们不要只剥一盘,那一盘也剥剥看。” 二人不知何意,依高峻之言,伸手抓起另外一盘上的,不约而同地奇道,“咦,如此重!”她们同时揭去蟹盖,又同时惊叫起来,“峻,你快看!” 在她们的手里,一人托着一块金元宝。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5章 岂有此理 高峻看着老板道,“兄台你客气了,知道我与夫人们要去江南,什么都已齐备,就是银两有些紧缺,在下多谢了。” 程公子原先只为怄气,此时见了元宝什么都明白了。柳玉如和樊莺只是在那两盘上随意拿了两只剥开,就有如此收获,显然这东西是只只蟹中都有。 一盘六只大蟹,两盘十二只,一只中有五两,那便是六十两。他有些急,伸手就来端柳玉如面前的一盘。 高峻在桌下一伸脚挡住他,往后一勾他腿,程公子不由自主被拉了回来,但他眼睛仍盯着盘子,回过神来对高峻喝道,“知道我爹是谁吗?”。 高峻笑道,“知道,不就是程刺史么?以前我只知道他父子爱蟹,原来爱的是蟹黄。倒要记着此事,回京后问问皇帝陛下,他吃到的蟹可有如此好黄。如果没有的话,就让你爹程刺史小心挨板子!” 说着话,柳玉如和樊莺已经在两个盘子中剥出来十二只金元宝,原来三盘中只有一盘是可吃的,樊莺大叫道,“姐姐,我们大发了!” 周围食客纷纷围上来看热闹,见此情形,有人惊奇、有人不屑,大堂中顿时议论纷纷。这里的事情他们已经看了一阵,有认识程公子的便暗暗的撇嘴。更有外来不知道底细的鼓噪道,“端给谁就是谁的,可不好见了好处就争。”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我早就说邓州今年年景好得不用说,原来丹江口已经出了金子蟹黄的糖蟹了,”有人对高峻道,“小兄弟,这样的好事也只有你能摊的上,羡慕死我了!” 老板脸色一阵比一阵不好看。又听程公子发狠道,“你做的好事,不但是今年,往后贡蟹的差事你不要想!” 每年入贡长安及东都的糖蟹不下十万斤,不但宫中喜爱,照例东市、西市也早就有人盼望着,这就又是一大笔买卖。丢了这个事由,老板死的心都会有。 但是众目睽睽,他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又听程公子对他道,“你少我三盘好蟹,快快送来!”说着坐回自己桌上去。 老板连忙叫人去端,不时三盘上桌,程公子剥开一只,再剥开一只,里面除了蟹黄再无其他。他一把拂落蟹盘,盘子叮叮当当碎了一地,“什么破蟹,我们走!”说着拉起两位女子起身。老板欲拦,被他一膀子撞开扬长而去。 樊莺道,“老板,上手巾我要擦手。”伙计赶取了三块手巾递上,樊莺递与柳玉如一块道,“我们把元宝擦一擦,”姐两个先不吃蟹,逐个将金元宝擦过了往包裹里放。 程公子走后,老板见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毕竟六十两黄金不是小数目,他可不想落入无关人之手。 但是他眼睛刚刚瞪起来,便听高峻道,“你贿赂朝廷命官,谋取私利,这些黄金我代人收下,就算是对你的征罚。在下即便打脸,也不打你这号的。你若使横,也得看看程刺史怎么做。” 话正说着,就听外边鸣锣开道,在店门外停住,有差官喝道,“邓州刺史程大人到!无关人等回避——” 店中食客听了,纷纷起身,高峻高声道,“诸位,民以食为天,这个时候刺史大人是不会不许诸位用饭的,大家稍安勿躁!” 大家看除了老板已经慌忙跑出去迎接,而这位公子与两位女子坐着不动,不知是什么来头,于是都坐下来要看看是非曲直。有人叫道,“伙计,上三盘好蟹到那三位的桌上,银子我出了!” 在众人纷纷要蟹声中,伙计往来不停。而邓州程刺史就在这个当口迈步进来。有亲兵张嘴就欲喝嚷,被程刺史抬手制止。他五十来岁,官仪堂堂,目光略微在大堂中巡视一遍,便落到了高峻三人身上。 有差官高声道,“程大人百忙之中体察民情……”程刺史再次止住他,朗声道,“列位不必多礼,本官与民同乐,正好同尝糖蟹。店家自管端些上来,堂中人人有份,今天钱由本官出。”众人欢呼。 说罢便对着高峻一抱拳道,“座位不够,如果小哥你不介意……”高峻摆摆手,柳玉如和樊莺各推了自己面前的盘子,靠到高峻一左一右。把地方给刺史腾出来。 程刺史看了看这三人,坐下后微笑问道,“看三位绝非平常人物,不知可否让本官认识。”高峻拱手道,“程大人,在下草民一个,能与大人同桌,三生有幸。” 程刺史怀疑道,“下官不信。” 樊莺道,“我们当家的说了你不信,那你说什么随便好了!” 有差官喝道,“放肆!知道你在与谁说话吗?”。 柳玉如说,“不是吃蟹么?连皇帝都是这样吃法,难道在邓州有人吃的不同?”高峻暗暗瞟了一眼这位程刺史的脸色,见他波澜不惊,不由得暗暗点头,果然是个坐得住的。 便道,“大人果然是个好官,知道与民同乐。蟹肥之时,程大人请百姓同尝,或许长安兴禄坊知道了,一定会在皇帝面前为程大人美言!” 程刺史闻言一惊,不由问道,“不知公子贵姓?与阁老如何相识?” 樊莺笑道,程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们当家的自小天不怕地不怕,阁老的胡子不知被他揪去了多少。柳玉如嗯嗯道,我们当家的只欺阁老,却不大欺外人,除了有人欺上来之外。 程刺史转过神来,抱拳道,“原来是高公子光临小郡,下官深感荣幸。刚闻阁老已做了太子少傅,下官很想与阁老亲近。我刚有此念,谁知公子便立至,真是心有灵犀呀!不知高公子光临,在敝郡有何发现?” 樊莺拍着包裹刚要说话,冷不防感觉高峻一只手正扶在自己腰眼上,指头微微动了动,便心领神会,说道,“我们当家的才说这里风光好!” 柳玉如也说,“是了,还说南阳郡吏治清明,连蟹也与众不同。” 程刺史道,“下官这就放心了!看公子两位夫人如此出众的人物,下官本该想到,失礼了!如果三位有空,不妨移驾到敝府一坐,下官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高峻道,“程大人,我到贵郡除了路过,可不想多事。我们只想去江南游历,陪两位夫人开心。那些官场中的是非更是躲得越远越好,别说程大人你这里无事,便是有又与我何干?” 他似乎无意想起一件事,“在当阳县,我们遇到一个冒充江夏王府长史李弥的,四下招摇撞骗,那个李弥我岂会不知?但是我也不管,不要被这些俗事坏了兴致!” 柳玉如立刻会意,说道,“我们当家的刚刚在辽东见到江夏王,李弥就陪在王爷左右,这个骗子也真是不长眼了。若是撞到严厉的正义之士手中,不把他解到王府去才怪!” 高峻对柳玉如道,“好哇,你在变着法儿说我不严厉,看一会儿不整治你!”柳玉如赶紧讨饶,“说错话了,不想误了行程嘛。” 程刺史听罢忙道,“岂有此理!公子不与他一般见识,但本官为官一方,就要保一方平安,但愿他可不要撞到南阳郡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6章 搭起戏台 程刺史在酒店探了虚实,心中放心,说了会儿话就想起身告辞。 高峻道,“程大人,在下久在外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长安了,心中十分的挂念。程大人因为公务上的事情,去长安的机会肯定不少,因而有一事想求程大人帮忙。” 程刺史连忙说道,“看你说的哪里话,有什么事公子尽管开口就是。” 高峻说,“也没什么大事,只须捎带一封家书,在下便很感激了。” 程大人连忙吩咐店老板去取来笔墨,就在桌子上腾出来一块地方,高峻像模像样提笔,象是在沉思。但柳玉如和樊莺却知道他那笔字,一行字写不下三个,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果然,高峻皱着眉头道,说道,“最近老是提笔忘字,不知怎么地……夫人,我说你写就是。”说着把笔递到柳玉如的手上。 程刺史毕恭毕敬地陪坐在一旁,柳玉如提笔在手,听高峻说道: “祖父大人,小孙自乙毗咄陆部大胜而归,半月内远赴辽东助力,眼下又在邓州矣!本欲自辽东返回后回家探望祖父,因恐孙媳如、莺二人在当阳县被奸人谋算,因而马不停蹄,自辽东越京师直至当阳。现已见到二人安好,千钧一发!祖父勿念。” “为抚如、莺二人惊吓,小孙欲下襄阳、汉江,直入江南道游历。何时而归不得而知,可能原路返回、可能再游剑南、也可能去吐蕃与义兄松赞一会,临机而定,不一一赘述。” “今闻邓州刺史程大人因公务之便将赴长安,便捎家书一封以报平安。程大人为官老成、爱民如子,如有举手一托之便,恳请祖父万勿推辞。” 柳玉如写完之后,望着高峻,高峻说,“拿来我签名,”说罢再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再加一句,”柳玉如又写: “在辽东,小孙恰闻江夏王右足伤于阵前,行且见跛,孙十分挂念。如若王师已回,祖父定要代为看望,以慰小孙与江夏王忘年之交。并提请王爷留意一件事:小孙在当阳偶遇一骗,冒充江夏王府长史,四处招摇,令人愤慨。本欲除之,被其逃脱。当提醒王爷小心,切切。孙,峻。媳,如,莺。百拜。” 写完后,高峻拿过来,提笔在信尾写下“高峻”两个张牙舞爪的大字,把程刺史看得牙根直发酸。又见柳玉如在“高”字底下的“口”字里写下柳玉如三字,樊莺照例在“高”字上边的小梯子里只写了个小小的“莺”字。 然后在信封上写上:长安兴禄坊高府高公讳俭,祖父大人启。 程刺史全程坐在一边看着、听着,高峻也不避讳他,因而信中之语一字不落地全都看到了。他接过了信,恭敬地收好,一再地请高峻三人到刺史府去一坐。高峻极力推辞,刺史这才作罢。 临走前程大人对酒店老板道,“高公子是本官的朋友,你可不能怠慢了!”老板连忙答应。 程刺史走后,柳玉如问接下来的行程。高峻说,本来想赶紧地离开此地,不过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们何不坐下来好好看场戏? 晚上,他们就住在酒店里,老板为三人准备了上好的干净客房,套间里一方汉白玉的热水池,看着十分洁净,让人忍不住要泡到里面去。 晚饭时没等下去,老板便差人将好酒好菜提到高峻的房间里来,那六十两黄金的事情一句都没敢提。既然这三位是程刺史关照过的,那么金元宝给了谁还不是一样。 高峻看伙计只提进来一坛酒,便不大高兴。柳玉如对伙计道,“小哥再提两坛来。” 酒提来后,三人边吃边聊,柳玉如笑着对樊莺说,“妹妹,他说要坐看好戏,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原来戏台子当着程刺史就让他搭好了!” 高峻微笑不语,只是让两人一起喝酒。 樊莺道,“这些事我就不操心了,这回我就是甩手掌柜!”高峻回来,万事也不须樊莺动脑筋,再也不似她与柳玉如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了。那时二人的安全都在她一人身上,现在这样说,另两人都理解。 不过樊莺说,“师兄饶过了王达,我总觉着气不出。” 柳玉如也有同感,于是两人就要高峻说出道理。高峻道,“这是随便说得么?总要你们一人喝个三大杯才行。”二人急着想听,果然一人三杯酒喝下去了。 高峻这才道,“王达之流,天南地北多的是,杀之不尽。” 樊莺道,“那总该见一个杀一个,杀一个少一个才是。” 高峻道,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此次去往辽东之后,这个想法就淡了许多。“人都有短,如果只看其短,则无一人可用。大唐皇帝能够挥师万里,麾下战将无数,其中什么样的人没有?但他是怎么把这些人组织起来的?无外呼人尽其用,众志成城。” 高峻道,王达小辈依着我当时的脾气,撕碎了他都不觉着解气,但我把力气放在这上边,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有些人一世做恶,也许就缺了一句话点拨,如果他从此改过,我不就多了一份力量? 柳玉如道,嗯,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要改了。她说,“峻,我当真是服你了,每次你离开我回来后,都会有让我意想不到的长进!” 高峻看她说得诚恳,便举杯相邀。三人又说到了程刺史,从酒店老板一顿饭端上来六十两金元宝来看,至少他儿子的事情也一定不小。高峻对他的处置方法也是同理。不然怎么看戏? 从高峻的话中,柳玉如看到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巨大变化,他变得更加成熟和老练,也许这都是逆境之功。 以她与樊莺两人的聪慧,自信在所遇之人中也没有多少敌手。在来当阳县的一路上其实她们都是这样想的。但是直到王达表明身份的最后一刻、在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她们才感到了无助与恐慌。 是高峻的出现将这一局面轻松逆转,并且轻松找出了隐身在王达身后的那个人——李弥。现在她们是轻松的,又有心思看一场好戏了,这场戏的重要角色就是李弥。 李弥隐藏之深,心思之狡大大出乎柳玉如的意外,集她与樊莺两人的力量甚至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现在,她们的当家的——高峻出现了,他从西域到辽东,又从辽东坐在这里,喝着酒、说着笑话,摆开台子,要让李弥在上边表演了! 她坚信高峻一定会如愿。这种说不出的安全感是会让人产生依赖的,她觉着自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除了他,当世云云众生,又有哪一个人能给她这样的感觉? 吃过晚饭,店里过来两位女伙计,将套间中的洗澡水备好后退出去。柳玉如和樊莺争先恐后地冲进去,一起泡到了汉白玉砌就的热水池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7章 一醉方休 等她们出来的时候,发现高峻坐在桌子边上,盘子里的糖蟹还是两人进去洗澡前剥开的那几个。面前酒杯里酒是满的,但是好像一口也没有喝。柳玉如和樊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峻,怎么不喝呢?” 高峻道,“我嗅出了李弥的味道,他肯定是已经到了邓州城。”于是她们就明白了,他要保持清醒,现在三个人的安危都在他一人身上。 本来这二人是要休息的,见他坐在桌边,有些心中不忍,便再一同坐回到他身边,柳玉如问道,“峻,还有什么事情没想好呢?” 樊莺道,“李弥这个人真是不能小视。” 高峻道,“我岂会放这样多的心思想他!我是在想,皇帝在辽东的战事进行得怎么样了,我不去见他对是不对,”又琢磨了一阵,自言自语道,“我不去见他是对的。” 柳玉如问,“说说,为什么是对的?” 高峻说,“如果我去见了他,那么那套虚礼是少不了的,西域的那些事情也要详细讲上一讲,肯定就要话多。再者我可能就不好离开军前了,那怎么不得十天半个月的光景?可是如此一来,我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两个了,不敢想像啊!”说着话,他好像暗暗的打了个寒颤。 柳玉如和樊莺二人听他的话头一下子就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来,心头瞬间涌起来一股说不清楚的感情,那个恐怖的夜晚!场景再一次浮现。两人不约而同倚到他身上问道,“峻,那你还多想!” 高峻笑道,“眼下不一样了,事情该办的都办了,两个老婆也平安无事,王达幕后之人也弄清楚了,我就有这份闲心了!” 柳玉如知道,别看他脸上满不在乎的样子,平时也没有多说一句自己被罢官的事,但是这件事情在高峻的心上肯定一件不轻的包袱。 她轻声安慰道,“峻,你不要多想,这件事情依我看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的,皇帝早晚要回来,总要给你个说法。再说,在我心里,那个总牧监没有谁做得比你还好。” 樊莺也说,“就是,师兄,你在辽东做的几件事情,依我看件件是露脸的,皇帝不想想,他也就太没有心了!” 高峻的脸上豁然开朗,把面前的一杯酒一仰脖喝尽,“谁说不是呢!再给我官复原职,我还要拿他一把!”他说,“本来我还在想这样跑出来对是不对,这次我们就要跑得再远些,让他们谁都找不到!” 说罢,举着酒杯道,“你们谁都不能睡觉,与我一醉方休!” 三人兴致起来,纷纷满了酒、叮叮当当碰了喝掉,柳玉如和樊莺一人抄起一只大大的糖蟹,剥好了递到高峻的面前,“当家的,请吃吧。” 她们新浴出来,身上散发着阵阵幽香,言语低低、眉目含情,高峻兴致大好,那坛酒眨眼就喝下去,口齿也不清楚起来,“喝!李弥不来则可,敢来……” 柳玉如暗暗冲樊莺递了个眼色,樊莺就明白了,于是她就不再喝,只是陪着另两人说话,只让柳姐姐陪着他。这样,万一有什么事情,有樊莺在就能应对一二。她们都不想坏了高峻的兴致。 高峻喝着酒,想起了从辽东回来一路上想到的那件事,便口齿不清地问柳玉如道,“你说……谢金莲她们……现在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如果崔夫人已经回到西州的话,那谢金莲她们一定是低眉顺首,大气都不敢出,吃过饭躲到自己屋里避蔫儿呗。” “我不是问的这个……我是问,以后我该怎么对她……” 柳玉如看向高峻,发现他虽然口齿不清,但是目光却定定地看着自己,便轻声说,“女人这一生,花期很短的……”高峻的手在桌下紧紧地攥着她,手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就像她一直以来的内心,已经让她有些把控不住。但她仍然忍受着,“你不要让她感到哪里不对劲总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她发现高峻左手又端了一大杯酒举到她的面前。她毫不犹豫,右手也满起一大杯道,“有樊妹妹在,今天与你一醉方休!” 高峻道,“害你父亲的不是……” 柳玉如道,“杀父之仇我要铭记,但那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只想与你喝酒!” “但我感觉,他真的不是……” 柳玉如也喝多了,她含着一口酒,醉眼朦胧地来寻他的嘴,用酒把他的话堵到里面,樊莺微笑着轻声道,“姐姐,你今天表现真不错。” 柳玉如似是受到了鼓励,劝高峻道,“峻,我要你喝酒,别的什么都不及酒好,难得今天大好的时光……侯府那些事,早晚我会对你讲的。”两人又一起喝了一阵,第三坛酒又下去了半坛,柳玉如也口齿不清地说,“困了……” 高峻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樊莺连忙在他身后将凳子拉开,见高峻一把抱起柳姐姐往床边走去,两人一起摔倒在床上,柳玉如有些娇气地嘟哝道,“峻,你把我摔疼了!” 樊莺赶紧地把床上的被子给三人铺开,返身关严了客房的门,又站在屋中看看哪里不大稳妥,最后才把宝剑靠在床边,合衣躺到最外边。 此时那两人已经不大利索地躺下了,高峻的袍子还是柳玉如帮忙才扒下去的,此时胡乱地丢到一边。他感觉有一只柔软的手在自己胸膛上不大利索地游走,那只手掌上有一道凉凉的金属气像一条鱼线,在水面上漂浮了片刻,便慢慢地、坚决地向海洋的深处伸下去,欲要捆缚蛟龙,是那只指戒吗? 樊莺脸朝外,大睁了双眼听着床里的动静。她后来听到柳姐姐“呀”的一声,随后便像是躺到了波涛起伏的大海上,海浪沉稳而不疯狂,一波接着一波,亘古不息。 樊莺感觉无由的一阵委屈,但是又很高兴,因而脸上淌下来的东西她也不想擦。 天不亮柳玉如就起来了,樊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她正坐在床下的桌边,胡乱裹着衣衫,头发乱乱的,伸着一双玉手在剥糖蟹吃。她听到了樊莺醒来的动静,扭头看樊莺,脸上呈现着一种令樊莺惊奇的更加美丽的光彩。 樊莺见她吃着凉蟹,又去端杯,忙从床上跳起来夺了她酒杯,嗔道,“姐姐你疯了!凉蟹冷酒,要伤身体的!”柳玉如听话地放下酒杯,“那就过会儿再吃……我一定要吃,味道太好了!” 两人商量着一会上街去,要给高难峻购置一套全新的行头,他原来的那一身已经不成样子了。再者季节到了,天气转凉,她们也要再添些防寒的东西。有高畅大姐的盘缠,再有酒店老板白送上的六十两黄金,钱就不成问题。 她们见高峻已经磨磨蹭蹭地起来,便对他说了声,两人迫不及待地跑出来。 高峻慢慢腾腾爬起来,先把烂袍子穿到身上,然后一抖被子他愣住了,在里侧的床单上印着一抹殷红的血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8章 谁是骗子 柳玉如和樊莺两人嘻笑着,不一会儿从街上回来。邓州大街上商铺林立,只要有银子什么买不到。她们给高峻买了全套的行头,外边仍旧是一身白袍,但质地却很厚实,靴子也是崭新的,原来那双在辽东踩过烂泥的就不要了。柳玉如和樊莺两人也各添了御寒衣物。 还没进到客房,就听着高峻在里面大呼小叫,“什么破床单!才一夜就烂成了这副样子,速去换新的来!”进去一看,屋中有个伙计满脸的委屈,正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看床上那条床单,竟然烂得一条一条儿的,胡乱摊在那里。伙计心说,你们夜里指不定怎么折腾了,照这情形看,给你们铺块铁板也是不行的。但他知道这三人是惹不起的,脸上堆笑地把烂床单撤下去。 柳玉如和樊莺也是大为惊讶,不知道高峻是玩得哪一出。她们都不相信睡一宿觉一条床单会破成这样,好像临出去时还不这样的。 柳玉如有些担心,她认为是高峻早上醒酒之后记起了昨夜的事,也许他是对醉酒有些懊悔,是在那里没茬儿找茬儿发泄,她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哪知高峻一见到她和樊莺抱着大包小包地进来,马上满脸堆笑,像换了个人,迎上来揽着柳玉如的腰问,“夫人你们回来得好快呀!”那股亲热劲让两人都诧异莫名。 柳玉如道,“是呀,好悬没赶上你撕人家东西。” 高峻也不计较,忙着问都买了什么。两人将买到的东西一件件摆开,高峻高高兴兴地换上,马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越发显得精神起来。 柳玉如看他的心情好的不像是与昨夜的事情有关,脸上也就恢复了自然。樊莺在一边不无醋意地道,“是呀,我说夜里睡不着,原来你们在那里破坏店里的东西出气。” 柳玉如偷偷捶了她一拳道,“下次让你撕,行了吧?” 三人吃过早饭,结了店钱出来,沿着大街往前走,前边不远处便是邓州府衙,只见那里如临大敌,衙役们在大门外拿刀执杖地呼叫不停,再听里面也是一团乱糟糟的,知道是有了事情。 高峻道,“也许好戏已经开场了,我们没赶上开头。”他们急忙走到近前,从大门里看到里面已经团团围住,有人叫道,“放开我们刺史大人,不然要你好看!” 高峻欲往里走,有衙役拦住道,“你干什么!” 高峻道,“听说有贼,我来帮刺史大人的。”那人看他仪表不凡,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之气,就放他们进来。 在府衙大门内的空地上,有一个人正将一把剑横在刺史程大人的脖子上,威胁道,“快些叫你的人撤下去,不然你命就没了!”他说道,“你敢用药酒害我,也不看看我是何人。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还怎么在江夏王府混。” 程刺史看到高峻三人进来,发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气,嘴里回道,“本官一见你便是个假冒的,还在嘴硬,”从酒店回来后,只过了一宿这个人就找上门来,果然一开口便说自己是王府长史。 程大人不动声色,安排酒饭相待,席间问到江夏王随军出征战果如何,李弥道,“我家王爷大的阵仗见过指不定多少,小小的高丽又岂在话下?” 程大人问,“我听说长史大人是随军出征的,王爷可还安好?” 李弥从程大人的语气里已经听出了一丝不信任,便随口回道,“王爷春秋鼎盛,当然无恙了。”江夏王出征时并未带着他,此时回来没回来还不知道,李弥哪里知道王爷负没负伤?但是程大人的疑虑就更重了。 他冲手下人使个眼色,不一会儿一壶新酒就端了上来。 程大人连忙劝酒,李弥不动声色端杯饮了一大口,问道,“程大人怎么知道王爷回来了?” 此酒中已加入了烈性蒙汗药,一口而倒。程刺史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道,“本官昨天刚刚遇到三人,一男两女,男的刚刚从高丽前线回来……” 话音未落,李弥已经一跃而起,一把揪住了程刺史的脖领子,说道,“我一进门就瞧你不大对劲,原来是受了奸人蒙蔽!” 程刺史大惊失色,有些气息不匀地喝道,“大胆狂徒,骗到了邓州府的地面上来,放下了本官,还能从轻发落于你。” 李弥冷笑道,“你怎么就敢怀疑我是假的,万一我是真的你该如何?” 程刺史让李弥一招制住,他并没多惊慌,因为他算着那口酒大概也该发作了。哪知李弥道,“你不要再想那口酒了,一开始就让我吐到袍袖子上了!”程大人这才害怕起来,呼喊着手下抓贼。 李弥揪着程刺史跳到了院子里,由腰间拽出来一口软剑架到程刺史的脖子上,喝道,“有你后悔的时候,我这宝剑削铁如泥,可不想砍你这个剌史,速速让人把我马牵过来,我要回王府去。” 此时程大人见到高峻,口气就更硬气起来,说道,“我放你走,恐怕有个人不同意,你与他去说罢。” 高峻这时接话道,“王府中人我都认得,怎么却不认得你?” 李弥回过身来,高峻看他中等身材,白面黑须只有四十岁上下,正在一面揪住了程刺史一面打量自已和柳玉如、樊莺三人。 李弥道,“我看你才是假的,真正的天山牧高总牧监眼下是在西域,你却到邓州来行骗,也只有姓程的才会着了你的道儿。”高峻笑道,“我又未说我们是谁,你就扯到了天山牧总牧监身上,难道刺史大人对你说了?”程刺史连连否认。 高峻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来谋害我两位夫人,要真是长史,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不怕江夏王知道后扒了你的皮?”李弥让高峻揭穿,并不接话,而是放开了程刺史,对他道,“今天也让你看看谁才是真,谁才是假!” 听到双方来言去语,程刺史到此时也有些糊涂了。高峻的身份也是他一面之辞,真正核实也要等到去长安送过信才知道。他所说江夏王右足受伤的事情也只能等到那时才能确认是不是真的。 而眼前这个人如果说是假的,那么因何他的神色一点不像? 而李弥此时知道,来的这人就是高峻,因为他身边的两个女子,释珍已经早与他描述过了。事到如今,在邓州就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不把这三人永远地留在这里,以后的闲事扯起来没完。 他自恃手中持了世间罕有的宝剑,丢开了程刺史,冲高峻招手道,“消除不轨、替天行道也是本长史的份内之责,今天你们再也不要想走出这座刺史府去!”程刺史听了更是糊涂。 一边自称王府长史,气度不凡。另一边美人在侧,虽然昨天晚上在酒店中他那身破烂的袍子有些可疑,但是今天同样仪表堂堂。 他猛然想到,六十两黄金买什么行头买不到?一股冷汗再次淌了下来。于是换了口气道,“本官看你们都有些可疑,但骗子只靠三寸不烂之舌,想来身手上是看不得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9章 缠莺宝剑 他拿定了主意,要是自己也分辨不清了,就让他们各显神通,谁硬气谁就是真的。 李弥知道这个高峻不是白给的,但是他听了释珍的话,匆匆忙忙地带了四名手下追赶过来时,已经事先让他们在邓州前边的路上去埋伏着了。 李弥本意是到邓州府来,从邓州再拉上些人壮大声势,现在搞得成了光杆儿,但是心有所恃,他没什么可怕的。 听了程刺史的话,他冷笑一声,跳出来对高峻道,“来吧蟊贼,让你领教我宝剑的厉害!” 樊莺道,“当家的你要小心了,他手里的家伙看来不是白给的!” 李弥听了面露得意之色,对高峻道,“识相的,跪下来求我宽大,尚有一线活路!” 高峻有些狐疑地瞥着李弥手上的宝剑,“剑柄上镶两颗红宝石就行了?”说着一手拉起柳玉如戴了指戒的手道,“这么说,我夫人手上这颗更大,是不是她的手就更是擒妖伏摩的神物了!” 柳玉如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又不能抽出手来。 李弥哼道,“你哪里知道,这剑乃是‘缠莺剑’,柔可绕指,利可削铁,正是南方蕃国进献的宝物,一会儿就让你知道它的厉害!” 高峻听罢,想了想,就把乌刀再收起来,把个樊莺急得和什么似的,暗道他不使乌刀对敌使什么。只听高峻道,“缠莺剑,怎么缠到你这个贼子的腰上,看来今天要得宝贝了!没想到你偷盗了大内的贡物,今天断断是饶你不得。” 他把乌刀交与樊莺,“乖,一会儿那把剑就是你的了!”樊莺早就样上了那把剑,一听高峻的话就有些期待,但立刻又为高峻担心,不知他要怎么做。 高峻走过去,从身边衙役的手上接过一把普通的长刀,在手上掂了掂,对李弥道,“来吧,蟊贼,让你知道知道天外有天。” 现在两人是看谁都不顺眼,谁都知道对方是谁,但一个要置对方三人于死地,另一个看上了对方手中的宝物,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场外众人未见两人动手,一团弥漫的杀气已经扑面而至。 程刺史越来越看不明白,暗自吩咐手下四面里围住了,这两人不分出个高低谁都不许走。 李弥道,“来吧小子,敢冒充高总牧监,今天别想跑。”话音未落,高峻已经一跨步,一招劈下来。李弥不躲不闪,腕子一动,缠莺剑的剑尖迎着高峻的刀削过去,只听“嚓”的一声,高峻的刀尖就断在地下。 高峻一愣,李弥哈哈大笑。 高峻返回身又从衙役的手上拿来一条大棍,“这个粗细,看你再削!”说罢冲上去与李弥打在一起。这一次他不再硬碰,脚下步伐灵活起来,在李弥的身前身后舞出一片棍影。李弥常年戎马生涯,功夫也不含糊,一招一式绝看不出落在下风。 只见在邓州府衙前的大院中,两条人影纠缠在一处,看不出个个数。围观的人都禁不住暗自叫好。 但高峻打了一阵,便看李弥似乎有些不支,像是身上忍着什么痛楚。他不知道,那夜炭火一蹄蹬到李弥的胸口,都踢到了吐血。李弥不是害人心切,怎么也要养上个十天半月再说。 李弥这一阵打斗,本来年龄已经四旬开外,哪里比得上生龙活虎的一个高峻,不大一会热汗淌了下来。但是打着打着,众人耳中只听又是“嚓”的一声,高峻手中的大棍又被削断了。 高峻回身再找家伙,但是那帮衙役谁都不再给他,一个劲地往后躲闪。樊莺道,“峻,用我的!”高峻跳过去,接剑在手。听李弥道,“你若乖乖就擒,尚有个全尸!” 高峻也不答话,再上去时李弥就有些怠慢,举起缠莺剑就往高峻剑上去削,哪知高峻先前都是诳敌之法,就是让他生出轻慢之心。此时手里的剑避开对方的剑刃,一剑弹到缠莺剑的侧身。李弥想不到他会这样的法子,一愣神,高峻已经欺身靠了上来,李弥想躲已经力不从心了,握剑的手上一麻,宝剑落地。 他呀地一声想跳开去地上抢剑,被高峻一脚扫倒在地,用宝剑逼在咽喉上道,“只要你不动,也是全尸。”于是他双目一闭不敢再动。听着那个叫樊莺的欣喜异常跑过来拾起缠莺剑,“峻,没剑鞘!” 于是腰间一松,用做腰带的缠莺剑鞘也被高峻抽去了。樊莺欢呼。 程刺史大叫道,“来人,助高公子擒了贼子!”有人上来拿粗绳子将李弥捆了个结实。高峻道,“程大人,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全凭程大人发落他便是。” 程刺史连忙说是,忙着叫人准备木笼囚车,即日押他去往长安。有人问道,“大人,不审审吗?”程刺史道,“先押起来再说。” 事到如今,程刺史仍然分不清谁真谁假。不过,就以押解此人进京为由,不正好是去高府探听的机会?此人冒充江夏王府的长史,那么江夏王府也有借口去上一趟了。 他把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再找高公子和他那两个女人,三人早已经没了踪影。 程刺史就不去找这三人,忙着打点着行程,要亲自押人去长安,又要安排得力的人手,能打的多多益善,安全为上。 不等中午吃过饭,刺史大人便叫着上路。但是手下的差役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大人,那贼人让人放跑了!” 程刺史大惊,骂道,“是谁这样大胆放走我的嫌犯!” 门外一个年轻人跳进来喊道,“就是我,怎么了?本少爷不高兴,就是看不得别人、尤其是那姓高的小子得意。” 刺史一看,正是自己的独子。他一拍大腿道,“嘿!你这孩子!让我怎么再进京!” 有师爷凑过来低声道,“错了大人,这正是为我们留下一条后路,谁真谁假谁说得清楚?说不定,少爷此举已经妙不可言!”程刺史一听,细细地回味一下,果然眉开眼笑。 此时樊莺随了高峻、柳玉如,已经在骑马南去的路上。她无意之中得此宝剑,不停地在手上把玩。 只见此剑比自己原来那口剑略短,但寒光毕现,锋利异常,在剑身上靠近剑把的地方刻着三个小篆,“缠莺剑”。 剑柄上一边镶着一颗红宝石,每一颗只有柳玉如那颗的一半大小,剑鞘正好扣在腰间是条皮带,宝剑一插而入,剑柄此时就像是皮带扣,一颗宝石熠熠生辉,从外边竟然看不出是一把剑来,她爱不释手。 柳玉如道,“妹妹,这把缠莺剑给了你,才真正名至实归,缠莺缠莺,正好缠在你腰间了!”高峻听了恍然道,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0章 襄阳在望 樊莺骑在马上,不停在把玩缠莺剑,有时就落到后边,有时情不自禁喊道,“峻!跟你出来简直太好了!” 柳玉如与高峻在前边并骑而行,听了樊莺的话,柳玉如笑着对高峻道,“峻,你看看,一把剑,要把这丫头喜欢疯了!” 高峻瞧着她,低声叹道,“习武之人喜欢一把削铁如泥好剑没什么意外,意外的是……我却是要疯了!”柳玉如关切的问道,“峻,你怎么了?” 高峻想了几想,回头看看樊莺仍落在后边,便下了决心问道,“你……怎么还是处子之身?”柳玉如听他问出这话,一霎时满脸通红,“怎么,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可是,但是……”高峻语无伦次,“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再说,” 高峻兴奋地道,“我突然发现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全不是我想的那样,” 柳玉如嗔怪地道,“哪样儿?” “总之我现在就想好好和你聊聊,聊一下陈国公府里的那些事儿!”他把炭火靠过去,再靠过去,歪头看柳玉如,看她脸上的红晕慢慢浸染过耳根。 柳玉如轻声道,“你再靠,就把我挤到路边去了!”高峻嘿嘿傻乐,强自忍住之后,一会儿又嘿嘿乐起来。 结果他已经知道了,过程他还是完全的不明白,但这是接下来要问的事情,甚至不问都是可以的。现在他的全部心思就是高兴。 他像一个被从天而降的、妄想已久的珍贵礼物砸蒙了的孩子,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这个结果不仅仅是表面的那些,它说明以往的所有的困惑几乎都被推翻了。 身后,不远处路边的一棵大树轰隆着倒了下来,不久传来了樊莺的惊叹。柳玉如笑着道,“峻,你们师兄妹都疯了!” “你说,无双是怎么回事!”高峻看着她,因为急切的想知道答案,而让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像在审问一个犯人。柳玉如一仰头,把脸扭到一边儿,“他怎么了,好好的你为什么提他让我伤心?” “哎呀你快说!”高峻隔着两匹马的空隙一伸手抓住柳玉如的胳膊,看她有些吃痛地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让人疼爱不尽。 高峻赶紧把手撒开,说道,“算了,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底细,床单儿……你知道那条床单儿吗?哈哈哈……这么长的时间,你装得倒是像极了!”柳玉如被他有些奚落的口气说得哭笑不得,做势欲怒。 樊莺从后边追上来,“谁装了?装什么了?” 柳玉如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我们正在说你装疯。” 樊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试试这把缠莺剑锋利不锋利,真的不同凡响!” 高峻冲樊莺笑道,不同凡响的事情还不是这个!!柳玉如道,“你敢胡说!”于是樊莺就追问高峻是什么事,高峻就不好再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三人说说笑笑,恰巧走进一片阴郁的树林,前边已经露出襄阳城隐约的高大城墙,猛然间从头顶上落下一张大网,将三人连人带马罩到里面。就听有人叫道,“兄弟们,我说怎么样?人到这个地方,襄阳在望,总会放松些警惕,看是不是抓到了!”话音未落,从大树后闪出四条人影。 柳玉如有些惊慌,在马上伸出手去要撑起大网,却发现它越挣越紧,外头正有两个人一边一个收紧着网纲,另两人跳过来用刀逼住网中之人,“别乱动,动一动就没命了!” 高峻乐呵呵在网内道,“别冲动,各位,我们不动就是……不知你们是要钱啊,还是要银子啊?当然要是放我们走路,金元宝也是有两只的。今天大爷高兴,除了要命不给,要钱没问题。” 柳玉如道,“樊莺,快拿你的宝贝出来救我们,当家的现在还乐的蒙着头呢!” 有一人说道,“看不出你小子还有些胆色,也不问问我们是做什么的,就来讨价还价!”有人说,跟他们费什么口舌,我们将他们一绑,交给长史李大人不就得了。 高峻道,“慢,你们说长史李大人,我们刚刚见到他,刚刚邓州地方洒泪分手,是他让你们捉我们的?” 一人说道,“你胡说,长史大人专门带我们出来抓你们,他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高峻在网内笑呵呵地问道,“你们肯定弄错了!长史大人是不是江夏王府的叫李弥?他是怎么对你们说的?” 另一人狐疑道,“嘿,真是怪了,李大人说有一男两女三个江湖大盗,为害地方,说男的面目不大确定,但两个女的是一等一的漂亮,不是你们是谁?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李大人的官职姓名?如实招来!” 高峻道,“我说你们弄错了!连那个男的长什么模样都说不准,就敢随便抓人。天底下漂亮女子有的是,你不能只看我两个夫人漂亮就认定我是大盗,万一以后我与李弥老兄说起来,不怕他斥责你们?” 说罢,高峻对樊莺道,“三夫人,你把李弥大人送我们的礼物拿出来让几位看一看,省得他们不信。” 樊莺见高峻一直在网中与这些人逗乐子,所以她也不急,一听高峻说话,便从腰间抽出缠莺剑,刷刷挥动几下,大网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樊莺道,“我们三人要想出来容易得很。” 领头的人惊奇道,“咦?这把缠莺剑可是我们李大人至爱之物,怎么会到了她手里?” 高峻道,这下子你总该明白了吧?以李大人的身手,如果他真认定我们是什么大盗,怎么我们到了这里,他却不见踪影? 有人问道,你别卖关子,快说是怎么回事! 高峻对柳玉如说,“夫人,我拙嘴笨腮,你来告诉他们。” 柳玉如道,我们当家的是西州天山牧的总牧监,与你们李大人是相熟,已经多年不见。这次我们到江南游玩,却在邓州府衙偶遇李大人。李大人见我妹妹喜剑,当时将他最喜爱的缠莺剑赠送给她。我们认为礼物太贵重,说什么不要。但是李大人执意让我们收下。李大人说,王府与高府属于世交,一把剑算什么,只是个心意罢了。我们推不过就笑纳了。我们当家的问他到邓州干什么,李大人说是到邓州地面上捉什么大盗。 有人问,后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1章 姐妹诳人 樊莺道,后来,我们当家的就对李大人说,真是太巧了,我们一来的路上,就在一家专营糖蟹的酒店里遇到了这样三个人。他们的骗人把戏被我们当场揭穿。就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冒充什么刺史大人的公子,在他的身边果真就是两位漂亮的女子,一个年轻盛妆、一个稍长,也是十分好看。我们揭穿后他们并不走,想来是还打着收贡蟹的旗号在那里骗钱。 又有人问,后来呢? 樊莺道,姐姐你说,我口渴得很了。柳玉如道,当时我们当家的就把这个情况一说,李弥大人立刻就叫邓州府点齐了差役,赶到那家酒店去抓人了。 再一个人不解地嘟哝道,“也不来知会我们一声,让我们在这里傻等。” 柳玉如道,“李大人得知我们是往这条路上来,特意让我们留意,说一看到你们这样四个人,就告诉你们,让去酒店聚齐。” 樊莺道,我们再不小心,三个大活人还能让你们这张破网捉住?也不想想,即使让你们罩住了,为什么一点不急?因为知道你们是李大人安插在这里的。 有人自语道,是啊,李大人的宝剑何时离开过手,想来这三位说得没错。 柳玉如道,知道就好,如果不是这样,李大人早该追来了。 这些人恍然大悟,连连道,“原来是李大人的朋友,真是失敬了!”说着连声说着得罪,收拾起东西一溜烟往邓州方向去了。 看到这四人跑得没有了影子,高峻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把另外两人笑得摸不着头脑。樊莺问,师兄你笑什么? 高峻道,我笑你们两人两张嘴,比得上四个好劳力,一口气就把四个大活人吹跑了。他说,“真是厉害,那天晚上我趴在悬崖边的车子底下,听你们一人一句气王达,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想起来,也真难为他了,没当场被你们气死。” 柳玉如道,都是对外人,我们姐妹当然不留情面,再说那时生死攸关,能挺一时是一时。高峻道,“那么床单上那件事,也是生死攸关么?怎么骗我那样久?” 樊莺道,“柳姐姐你们两个的话已经有一次了,让人不知道说什么。这次又来了,到底是什么事瞒着我?”柳玉如道,我瞒谁也不瞒你呀,等到了前边有了落脚的地方,我慢慢和你说。 高峻道,“好哇,我这么问你都不说,难道是要合起伙来骗我。” 柳玉如耍赖道,“是你自己不着急,这会儿反倒怪起我来了,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这么久!”高峻听了,嘻嘻哈哈遮掩过去。樊莺听了更是糊涂,盼着赶快找个歇脚的地方。 襄阳城到了。 襄阳城位于汉江中游,因地处襄水之阳而得名。汉水穿城而过,分出南北两岸的襄阳、樊城。两城隔江相望,城池高大坚固。尤其是襄阳城在一片暮霭之中,黑黝黝的城池依山傍水,如一头猛兽耸立在江边,临着江岸的一面城墙高逾三丈,让人望而却步。 高峻叹道,“走了这样久,总算看到一处险要关隘!” 柳玉如道,“峻,我知道你对这样的地方总是很在意的,但是我就看不出它险要在哪里,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高峻说,襄阳城所处的地理位置恰是南北交通的要害。你看,汉水和襄水由群山之中奔涌而出,就在这里交汇而水势放缓。南来北往的过客从这里过江是最方便的,再往北几步便是群山起伏,根本不利于大军行动。但是只要攻克了襄阳城,那么数十万大军沿着汉水乘船而下,南面再无阻挡、可以直达长江了。因而守住了襄阳,便守住了荆楚万里之地,你说重要不重要? 柳玉如由衷地赞道,“峻,我哪里懂得那样多,你看这些城池地势,就好像我们女人看胭脂,香粉。也难怪你会战无不胜。” 高峻问,“如何?” 樊莺道,“各有所长呗,柳姐姐是说你的眼光毒辣得很,什么山川、城池在你眼里就好像我们眼里的脂粉盒一样,到底值多少银子一目了然。” 高峻说,行军打仗讲究因形就势,只拼人是不行的。我师父就说过,诸葛先生的八阵图,就是沿江布阵,借助了涛声雾汽,加上巨石巧妙阻挡和引导,往那里一摆就抵得上千军万马。 柳玉如说,“峻,也难怪你敢只带了三百人去找别人晦气,原来有这样多的懊妙!” 高峻道,“不过也有的时候,地利天时一样也借不上力,那就只有跑了!我们在乙毗咄6部就有大半个月时间里让人撵得到处跑,光秃秃的大漠无遮无拦。我只有三百人,不跑能怎样?所以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是最后管用的一招。” 柳玉如听了,暗想他在西域是怎么让人撵着跑了大半个月的,那该是如何的凶险。她自内心地叮嘱道,“峻,以后我们尽量不做这样危险的事好不好,就为着我们姐妹这些人好不好。” 高峻自嘲道,“谁还用我!官都让人撸了个干净!” 天黑前他们顺利地进了襄阳城。柳玉如和樊莺两人出来时,罗得刀大方得很,空白的过所成打儿地送出来备用,到哪里都畅行无阻。 他们在城中找了一家最干净的客栈,先把住处安顿下,然后三人出来夜游襄阳。他们与街上人打听哪里有好去处,街上人说,“去夫人城看看吧,夜里景色不错。” 夫人城在襄阳城的西北角,樊莺不知因何取这样一个名字,便找当地人去问。一位老者对她们说,东晋有位姓朱的刺史,他的夫人曾登城巡视,说西北角城墙薄弱,她率女婢和城内妇女在此处斜筑了一段新城。后此角果然最先被前秦军队攻破,幸好有朱夫人新筑之城,才坚持到击退敌人,因此把这段城墙称为夫人城。 柳玉如听罢叹道,“原来也有如此眼光之女子。” 高峻听了自语道,“女人都这样,要我们男子做什么!我倒喜欢像夫人这样,一眼看透胭脂盒,一颦一笑倾人国。” 柳玉如听了连忙示意,高峻见樊莺正在注意听着,又由衷地赞道,“当然,像樊莺这样子的又到哪里找去!入得厅堂,上得战场,又岂是朱夫人可比!” 站在夫人城头,只见城外一条宽阔的护城河宛如湖泊,波光荡漾,最宽处竟然有五、六百步,在夜色中好似银色的巨龙环护着城池。 他们在城上盘桓许久才下来,在街头的小食摊儿上坐下,一人来一碗牛油面、两块金刚酥,高峻吃得满头大汗,连呼痛快。吃过后觉着不过瘾,再要了几样菜,一坛洒,三人再次喝上。 柳玉如见他高兴,自己也高兴。细想自己与高峻的关系能有这样一个进展,多亏了酒。她不知道高峻从辽东回来后顿顿主动要酒,猜不透这个鬼精的人是不是早就有什么打算,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有了这样大的转变呢? 襄阳菜多以猪、牛、羊肉为原料,加以山珍和野味,制作方法以红扒、热烧、生炸、回锅、凉拌居多。几乎所有的菜都要用辣椒,尤喜菜上淋油。 他们要了一盘三镶盘、一盘夹沙肉、糖醋白菜、两盘糖蟹,一坛酒居然又没够。不知不觉三人又干掉了一坛,才歪歪扭扭地相扶往客栈而来。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2章 无不可说 readx; 樊莺问道,“柳伯父真是狠心!” 柳玉如幽幽地说道,“虽然父亲不说,对我也不表露出来,但是我知道他从心底里是喜欢男孩子的。他希望有个儿子将来能像他一样效命杀场……姐姐虽然有时想起来恨他,但父亲做为一个男儿,志向如此的纯粹,有时又是我尊敬他的地方。”于是樊莺不再打断她的话,听她慢慢讲下去。 她的这个新去处,便是侯将军的家。 柳玉如到侯府的时候,侯夫人还在世,而且也是刚刚从终南山下的一个小村搬入长安。侯夫人温良和顺,没有大言语,对这个小姑娘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夫人也是常年独守空房,这个姓柳的小丫头的到来,似乎给侯夫人带来了一丝乐趣。 夫人常常抚着她的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她那时年纪小,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懂,但是夫人对她好,她却是能感觉到的。 “那时师兄在哪里?”樊莺忍不住问道。 那时柳玉如也奇怪,刚到侯府时她几乎就以为没有这么个人。直到有一次侯将军回来,夫人哭着对侯将军说,让她见见孩子,侯将军就是不允。柳玉如听他发着狠地对夫人说道,“一个男孩子,与你们娘们在一起,将来就是娘娘腔。” 柳玉如当时就在一旁听着这句话,心中暗道他们这些打仗的人怎么都这样瞧不上女子,而对自己的儿子却又这样狠心。夫人听过这话当时就哭了,哭得很伤心。 那个她一直没有见过面的男孩子就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有一年,夫人再一次怀孕,柳玉如听她有时间就暗自祈祷,让老天爷保佑她生个男孩。dudu2; 不到一年,侯夫人就不行了。柳玉如知道那是一个常年独自支撑生活的女子、饱尝思子之苦的女子最后的结局。在夫人临终之前,侯将军终于同意了她的请求,于是,柳玉如也第一次见到了骏。 直到那时,柳玉如才发现了侯将军的另一面。他是唯一一次伏身在夫人的床前失声痛哭,哭得惊天动地。夫人抚着侯将军的头对他说,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樊莺问。 “夫人说,你两个儿子,总不能都让他们像你这样子,再说哪个国家总打仗!总要以文治国……夫人说得断断续续,她已经快不行了,完全是勉强支持着、说出自己最后的要求。” 没想到,侯将军立刻就答应下来。他说,夫人,这辈子我对不住你,无论你说什么,我总要答应你的。他哭得泪人一样,让柳玉如也为之动容。 夫人说,无双太小,别人我信不过。我走后就让玉如替我照顾这个孩子,我看得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又喜欢这个孩子……而且年纪也不小了,你要给她名份…… 看得出侯将军瞬间就有了迟疑,但是夫人气息越来越短,努力睁着一双大眼,就要他这句话。 侯将军答应了下来。 而夫人与世长辞,脸上挂着笑意。 ...}性感私房照露酥胸翘臀95后校花秒杀宅男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3章 命妇入朝 姐两个躺在‘床’上,中间横着个睡得呼噜山响的高峻,她们一个仰面躺着回忆,一个在庆上欠起半边身子,支着腮听得认真。,:。 柳‘玉’如讲过一段,便问樊莺,“妹妹,峻在终南山时可曾骂过我?” 樊莺道,没听见过。他为什么骂你呢?柳‘玉’如道,“因为那个时候他就是我的出气筒。”樊莺连忙让她讲,“就说这一段儿。” 也许是侯夫人的去世,让侯将军对无双这个于襁褓中丧母的孩子,在态度上有了一个大大有转变。他对待孩子的感情突然变得细腻起来,有时不止一次地过问他的饮食,有时就把他抱在怀里发呆。 按着侯夫人的遗愿,柳‘玉’如在当年就成为了侯府的‘女’主人。这个身份的变化是她永远都想像不到的。她本是寄人篱下的一个小‘女’孩,突然在身份上就有了这样大的转变,要适应过来,须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好在侯将军在完成了侯夫人的遗愿之后,好像就没有别的事情了。不久他再次出征,回来时军功赫赫,也给柳‘玉’如带来了极度的荣耀。那一年,十八、九岁的柳‘玉’如即被晋封为一品夫人。 那一年正月,命‘妇’入朝。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一件大事。全长安城所有够品级的贵‘妇’都把这件事情当作一次展示与表现的难得机会。这次盛大典礼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子眼里,更有着第一次的新奇与向往。 侯将军为她专‘门’请了太常寺教习,教授入朝的礼节。那天,她随着侯将军的车驾行至内‘侍’省。所有王公、侯爷的夫人们都陆续到齐了,她们满头珠光宝气,仪态万方,拥有着常人所不及的荣耀,令全天下的‘女’人们仰视。 但是,当柳‘玉’如出现的时候,原本于肃穆、庄严的大殿上,那种低低的、完全恪守着社‘交’礼仪的低声‘私’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傲慢与谦卑、恰到好处的恭维与客套、彼此客气笑容下的思忖与衡量,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子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太年轻了,有着惊人的美丽。而且品级也不低。而大多数挤身于一品贵‘妇’行列的‘女’子们,身后都站着一位饱经忧患的王公、侯爷。他们是以时间和资历、功勋得到这一切的,而她们献出的是青‘春’。 先是内常‘侍’按着命‘妇’们的品级唱呼,然后是内‘侍’省少监入奏,一品贵‘妇’们当然是第一批晋见皇帝的。这些品级不低、容颜不再的贵‘妇’们惊奇的发现,柳‘玉’如是和她们走在一起的。她们步行至内殿,目光恭顺地丝毫不敢斜视,但是余光都被这个年轻的‘女’子牵引着。 她美丽、青涩、好奇,像一排枯桩中绽放的鲜‘花’。 回来后,她兴奋地和侯将军说起了朝会上的事情,为他给她带来的无上荣耀发自内心的感‘激’。但是侯将军黯然神伤,兴致索然。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ㄨ 渐渐的她发现,他愿意给她的仅止于此。侯将军看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个心智渐渐成熟的‘女’子期盼的那种东西。他在看她的目光中,与看她怀中的儿子是同样的内容。 “他一直不愿与你接近吗?我说的是……姐姐你懂得。”樊莺从柳‘玉’如的叙述中跳出来,问她。 “他忘不了侯夫人,我知道,但那个时候我的期望已经不仅仅是这些,我试探,揣摩他的心思,用尽各种办法让他知道我的内心想法,但是他看不懂……” “我不能冲他撒气,我不敢。我不能冲无双撒气,我不能。我不能冲下人们撒气,他们已经很恭敬了……” “所以师兄是最好的人选了!” 这个家伙从进入柳‘玉’如的目光范围,就是一个不被人待见的角‘色’。他不常‘露’面,‘露’面也是匆匆的,有时柳‘玉’如试着回想他的具体模样总也想不起来。家宴与庆典上他不得不‘露’面时,总是会带来一股不协调的氛围。 “这个家伙在看我时总是饱含着深深的敌意,像是我欠他什么。” 樊莺轻笑道,“现在看来,姐姐你真的欠他好多。” 一开始‘揉’搓这个家伙只是我引起侯将军注意的把戏,但是侯将军老谋深算,根本在我刚刚摆开架势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我的心中所想,那么我就加码。 那些事情我就不说了,有时间你就问问峻吧,总之很过分。最后都上升为他对我的仇恨了。我挤兑这个家伙最厉害的时候,他为此杀了一个奴仆,然后他就滚到终南山去了。我发现我更无聊了。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啊!”樊莺幸灾乐祸地说道。柳‘玉’如隔着高峻,伸过手来打樊莺,不想被她顺势轻轻一拉,整个身子扑在高峻的身上。她就不起来,伏在高峻的‘胸’脯上不动。 “我在感到委屈的时候,就冲侯将军打听我的父亲,我发现这才是十分有效的法宝,无论我如何折腾,如何把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只要一提我父亲,他就沉稳下来。他从来没有要与我亲近一下的意思,他只要在家就躲到书房里,读书。” 樊莺道,“他告诉你父亲在哪里了吗?” “他抚着我的头说,‘不要哭了,他正在为国尽忠,危险万分,你这样哭会影响到他的……刀枪无眼。’这就是他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与我最亲近的时刻——抚我的头。” 慢慢的我越来越恨他,知道我只是他满足侯夫人临终遗愿的牺牲品。但是我再想找人出气,身边一个合适的人都没有了。后来侯将军再一次出征了,去了高昌。妹妹你知道甜甜是谁吗?是侯将军的‘女’儿。 我在到了西州之后,第一眼看到谢金莲的时候总感觉她像一个人,后来我总算明白了,谢金莲像侯夫人,很像,估计侯夫人年轻时就是她这个样子。 “现在你还恨不恨他?”樊莺问道。 “恨,他一直不肯告诉我我父亲的下落,他明明知道的。” “只是这些了?” “那你说还有什么呢?不过现在我什么都不恨了,” “自从师兄撕过‘床’单之后?之前那一晚?” 柳‘玉’如赌气地说道,“我和你‘交’心,你却奚落我,不和你说了!”她躺回去。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高峻想伸个懒腰却是不能,嗓子里吭吭唧唧地有劲使不出。柳‘玉’如先醒过来,她知道是昨夜里樊莺使的手脚,去叫她时,发现樊莺因为聊了一夜刚刚睡着,说什么都不醒。 高峻醒了,看到柳‘玉’如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他笑道,“别忙了,我知道是这丫着做手脚了。我做了个恶梦,被人捆着,不能救你。” 柳‘玉’如停下,伏在他身上问,什么梦这样可怕,你不能救我,就没有人能救我了!两个人帖得很近,柳‘玉’如忽然问,“以前你恨我吗?” 高峻把嘴冲她努上去,她去迎合,现在她很清醒,他的答案不能只有他来回答。高峻说,“这个指戒最适合你了。”柳‘玉’如不让他看,把手从他的‘胸’膛上躲到下边去。 “我一字不落全都听到了。那点酒算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4章 一念之间 柳玉如听高峻这样说,不由得暗暗赞叹他的心机,如果她知道高峻正在偷听她与樊莺说话,可能有些话就不会讲出来了。他假装睡觉,让这两个人心无旁骛地说起往事,也许对他来讲更能客观和清醒地做些判断。 她问,“峻,那么你有什么感想?” “百感交集。但是我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受是最强烈的。如今在你我之间已经变天了,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你原来怎么揉搓我,我想我一定要怎么还回来的。” 柳玉如道,“你想得美!”她不知从哪里鼓起的勇气,一翻身骑到高峻的身上去,“你们侯门欠我的,都在你一人身上还清!”高峻不理她,竟然闭起了眼睛,一副享受不尽的样子。 樊莺被吵醒了,口齿不清地道,“算不我好,耽误你们还帐了,”说着解开高峻的穴道,又扭身睡去。看高峻虎视眈眈,柳玉如连忙道,“我下来吧,咱们说话。” 她问,“这次你从外头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说是什么刺激到你了。原来你躲着酒大远,为什么回来后顿顿不离酒呢?” 高峻想了想,说道,有一件事情对我的触动极大。就是在丹凤镇的悬崖边的那个晚上。那是我每次想起来就后怕的一幕。我从辽东办完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你知道吗,途中哪怕我的心思有一点点的活泛,我就见不到你们了。 高峻说,我官被撸掉了,从正五品到一个白丁,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早疯掉了,因为我做得没什么错误。那么放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有机会面见皇帝,是不是要诉诉委屈?那么至少一天到半天的时间就没有了。 也好,算我没这种想法。但是江夏王和李靖李大人几次拉我去见皇帝,这样的高官一般人想巴结还来不及,他们拉我,但凡我多想一想,我又得去了。 还有薛礼大哥,我很久不曾见到他,听说他在阵前立功,我该不该去见见他? 我带护牧队返回去守辽河上的浮桥时,心里是很清楚的,以我在辽东战场上所做的那些事,不必我去求见皇帝,只要我在浮桥边多呆一天半天,那么皇帝一定会来诏叫我去。 “那么,你因何这样执意要离开辽东?”柳玉如问。 高峻说,“首先我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但这只占一点点。更主要的是从西跑到东,我看到了大唐的壮丽河山,无数人在为它浴血奋战,皇帝也在军前身冒矢石不顾安危,这个时候让我去说自己的这点破事,不是我的性格。” “因而,就有一个目标显得无比的重要起来,那就是你和樊莺,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你们。这就是我从辽东一路上跑过来想的唯一一件事情。 在你们遇事的那座悬崖的前面一座山上,我迷路了,四面漆黑,没有路,而我从汴州出来后滴水未进,疲惫不堪。我曾经有过一闪念要找棵大树在上边委上一夜,但这个念头一点都不坚决,因为你们就在不远处,我要睡也要睡到你们身边来。” “所以我以为,老天是公平的,这一次你们的生与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念头一变,结果也就变了。现在我每当一回想起来,很庆幸也很后怕。看来一个人总要想些好事情,不要想坏事情。我在辽东战场时想自己的官职就不好,幸好我没有想。现在老天用你们来回报我了!” 柳玉如听他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得不能再平静。联想到他回来后的变化,这件事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那么你喝酒也是为着这个?” 高峻说,是。当我意识到你们曾经面临的危险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对你们太过疏忽了。我一直坚持按着自己的理解对待你们,你们哭泣也没有让我醒悟什么,我没有想到你们,我差一点永远的失去你们。 我在路上就下了决心,要问一问谢金莲,她希望怎么样,我一定满足她。但是你该理解我这个被你揉搓了许久的人,不靠酒来壮胆是不行的。 “知道那一晚我为什么饶过了王达吗?他没有一念之差、要像王仁那样霸占你们。而我发现你们再无危险时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我觉得我要因此回报些什么。这是不是一念之间呢?通过这一个念头,原本与我敌对的王达就把在后边藏得极深的李弥揭露给我。” “你在念那首《宝刀谣》时,是不是在极力在忍住要砍杀王达的念头?对了那首诗是你临时想出来的?以前我没有听说过。” “当然不是了,那首诗是我去终南山看望师父时师父作的。我哪会这个。” 柳玉如嘻嘻笑道,“我说呢,一会儿就变成了白光光……水平也相差太远。”她觉得现在不应该说这样的话题,因为她发现高峻的眼神里涌现出了新的东西,身体也有了反应,而她现在渴望两个人亲亲密密地说话。 “你怎么看崔夫人?以后我们怎么对她?”她问。 “只能比以前好吧,有崔焉在那里……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和她是同父的姐妹,”高峻说过这句话后,翻着眼睛看顶棚。 “你一定在惦量我和她谁好!”柳玉如的话里有着让人心动的味道,高峻用一阵拥抱回答了她。 “你不要再怪已经做古的侯将军吧,我以为他与你父亲一定是关系不错的,至少两人一起出生入死。不然柳伯父不会在出征之前把你寄托到侯府。而他答应侯夫人临终的要求,那是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拒绝的,如果当他意识到自己欠她实在太多,而又没有机会补偿时,这就更可理解了。” 柳玉如点头,“因为他这一个念头,我就在感激他了!” 高峻一瞬间有些走神,他回想着崔氏在初到西州时对柳玉如的态度,他有一种不好有感觉,这不仅仅是二人以前在长安街头的过节所致。如果她还那样凶巴巴的,多半是侯、柳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事情,当然不是好事情。 不过现在高峻的手中有个筹码,到时不妨把柳玉如的身份告诉崔氏,那时再看,如果她对柳玉如好起来,那么自己的身份就更该对崔氏保密了。 而李弥是万万不能忽视的,他夹在这件事情里面处心积虑要做些什么,不惜伤害柳玉如和樊莺,而且态度如此的坚决,这就又与崔氏不同。 在这些涉事人当中,高审行最是没什么好掩饰的,而崔氏至少要对高长史掩盖些什么。这从两人对炭火的态度上能够体会出来——高审行视而不见,而崔氏极力掩盖。 李弥呢?他会不会连崔低也隐瞒了什么事情?他与柳、侯的关系隐得最深,也才显重要。围绕着崔氏的感情纠葛,高峻的直觉除了高、柳二人,似乎也少不了他。 也许他就是一切水落石出的关键。这样的念头像是瞬间耗去了高峻的精力,一阵困意忽然涌上来。真是个愁人的事儿。高峻真睡着了。 樊莺却醒来道,“我有个念头了!” 柳玉如笑问她,“只听这一句话,你刚才就是在装睡,好在我和峻并没有说你坏话。说吧你有什么念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5章 我要坐船 樊莺道,“姐姐我们好容易到这里来一次,我要坐船!” 柳玉如说,我以为是多大的事情,这个好办,去和当家的说吧。 襄阳城最初只是个军事渡口,历经多少年的修建完善,才慢慢地到了现在这样的规模。因而渡口的作用依然十分重要。西北方向,夫人城的下方便是一座官渡,码头上帆樯云集,装着木材的官船、满载山货南下的商船、干净整洁的客船整装待发。渔家的小船更是多到数不清,他们是大清早要到江汉上打渔的。 高峻带着柳玉如、樊莺骑马到了渡口,这一行三人,男的英俊洒脱,女的丽质罕有,一到码头上便吸引了众多的目光,人们纷纷猜测这三人的去向、是什么身份。有几份拉客的船老板很快打发着伙计上前来商量买卖。 总算找到一条船,不大不小,甲板上干干净净足可拴马,船尾的木质船棚漆着红漆、白色的窗纸透着素雅,柳玉如说,“峻,就是这条船吧。” 高峻上前勾搭,船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是船主,另有两名伙计正在船上收拾缆绳、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说是船主的女儿。见来了主顾,船主十分殷勤,忙问他们去哪里。高峻说,“去南边。” 船主笑道,“公子,凡是上船的都是去南边,往北去没人雇这样的大船。南边总要有个准地儿吧。”高峻正想着去哪儿,樊莺道,“我们是到江南去玩儿,你只要把我们送到长江边儿就成了。” 船老板道,“到江边的话,走陆路到荆州也只不过三四百里,走水上要到鄂州了,却得有小一千里路。你们有马为何不走陆上,还省银子?” 一个伙计说,“江边儿可宽泛了,也没个准位置。”高峻笑道,“我这位小夫人只是要坐船到江边游玩,只要是江边儿就行,无论哪里不重要。” 老板把事情讲清,彼此乐意,于是便讲价钱,“那么暂定到鄂州下船的话,就要一百二十两银子,只是我们现在不能开船,因为要替人捎些东西去江州,东西还没有到,怎么也得等午后开船。” 高峻道,“没什么,我们就在襄阳再玩上半日也是可以的,”于是交了定钱,高峻三人牵马离开了码头,再到襄阳城中玩了半日。 在城中吃过午饭,柳玉如要在船上吃糖蟹,于是在江边小贩那里挑拣了十几只,个个蟹壳大如手掌,在网兜儿里欺欺撞撞。高峻还提了两大坛好酒,三人再回来时,见那条船正等在那里。 这船是高峻包下的,也没有别的客人,高峻柳玉如、樊莺迈步上前,忽然上午见到的船主的女儿急匆匆地从角落里出来,拦住高峻道,“这位哥哥,我爹忽然有事不能出船,别人代出了,我来问问……你们还坐船吗?”。 樊莺看她伶俐的样子就有些喜欢,笑着拉拉她的手道,“怎么不坐?谁开船都是一样的。”少女道,“可是我爹的技术是最好的。” 樊莺道,“妹子,谁不去都没关系,只要你跟着一路上说说话就可以了。” 姑娘说,“只有我和我爹一起生活,他不去,我当然也是不去的,”三人见她只是这件事,就往前走。小姑娘在身后又道,“其实我愿意和你们去……因为,两位姐姐的身上好香……” 樊莺听了,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身上挂着的麝香袋。不知为什么,樊莺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便伸手解下了身上的香袋,“送给你了!”她欣喜地接过来连声道谢。 三人上了船,小姑娘还站在码头上,还冲他们挥了挥手。大船解缆,缓缓离了码头。柳玉如道,“一看这个姑娘就是懂事的孩子。” 船上是四个伙计,两个年轻力壮些的正在前头升帆,一个年长些的在船尾掌舵,还有一个精干些的,看来日常就是做些接待应酬之事。 他领着高峻三人到舱里,甲板上的船房就给客人休息,而他们这些人轮换着休息就要到舱底下。他笑着说道,“公子和小姐们坐我们的船自管放心,白天可以看看两岸的风景,晚上临江赏月,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高峻道,“船上能不能煮蟹?” 那人道,怎么不能?在江上一去几天,根本不会随意靠岸。岂止煮蟹,一应吃喝都要在船上解决。他看到樊莺手里提着的那兜儿蟹,便上来接。樊莺突发奇想,道,“师兄,我要自已煮一次。” 于是,伙计便把船上的锅灶指给樊莺看,提醒道,“小姐你自已煮是可以,但是锅中的勺子却是不能倒扣着,我们有讲究的。”樊莺会意,连说晓得。 汉江一过襄阳,江面开阔起来,水势浩大而平稳,人站在船上几乎感觉不到船的起伏。三匹马已拴牢在桅杆上,高峻先陪着柳玉如和樊莺站在甲板上往两岸眺望,看惯了大漠群岭,眼前是另外一番景象。 柳玉如发现,高峻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流连,便轻声问道,“峻,你在看什么?没看过么?” 高峻道,“看过无数次,以前只是觉着你好,但今日始觉,始觉……”在她的一频一笑和一举一动里,有一种他从未体察过的妩媚之态,但是却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汇来说。 樊莺不无醋意地说,“你以前用床单子蒙了眼,当然看不到。如今你把床单子撕了,当然就看到了。” 那晚的事情,高峻在迷迷糊糊的醉意里只像是一场快意的梦境,感觉自己像是和谢金莲,又像是和思晴,但在那种感觉里又有着婉清、崔嫣二人的沉静细腻。现在一念至之,反倒又没有合适的词语表述了,反而樊莺所说的床单之事却无比的清晰。高峻听了哈哈大笑,一段时间以来积郁在胸中的不快一扫而光。 柳玉如连脖颈都一片粉红,嗔道,“你们师兄妹编算着挤兑人玩儿,你过秦岭,连师父他老人家都不去看看,不怕他怪你吗?”。 高峻揽过她腰道,“我若拐去终南山,就听不到你们的呼叫了。” 三人看了一会儿,高峻就向船家要了鱼竿、鱼饵,坐在船边垂钓。柳玉如樊莺陪在他身边,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二人都感觉这样的日子倒比他整日里操心牧场中的事,甚至跑出去一去经月的打打杀杀更有意思。因而高峻每有一条大鱼上钩,二人便发自内心的叫起好来。 水稳流深,过江之鲫层出不穷,忽然鱼竿一沉,手上传来水底的拉拽之力猛增!一条大鱼!高峻双手把了鱼竿叫道,“快摁一下,不要被它拉到水里去。” 柳玉如和樊莺也注意到了,两人一边一个伏压在高峻的肩膀上,高峻道,“奇怪,你们一来,反倒更是无力!” 两个伙计闻声赶过来看,只见一条青黛色的宽大鱼脊背像一扇小门板从水面划过去,一个伙计惊呼道,“客官,你钓到龙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6章 江里戏鲛 这样的一条大鱼,不但是高峻、柳玉如和樊莺平生头一次见到,就连常年行走江面的船夫也惊得忍不住大声叫唤起来。除了年长的那个在船尾掌舵离不开,三个年轻些的纷纷跑到船头来看。 它被钩住,嘴上吃痛,往远处试了试,高峻连忙放线,在它去势稍缓的时候偶尔紧一下子,提醒它不好乱来。它有时沉到水里,只有从鱼线的力道上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偶尔冒上来一时,平静的江面泛出无数的水涡儿。 一个船伙计担心地说,“这么大,像条小舢板,能捉住它吗?”他表示怀疑。 不远处的江面上有几艘小渔船,听到大船上的呼喝,就有三只小船靠了上来,船家看到露于江面的鱼脊,冲大船上喊,“公子,放过它吧,你捉不住它的,这样大恐怕都成精了!我看早晚会跑掉的,我们累日在江上行走,别再迁怒于我们!” 柳玉如也挽了他胳膊道,“弄上来做什么?不如放弃。”本来高峻对于能不能捉住这条大鱼心里也有些不大确定,但是从柳玉如的话里也听出了她的怀疑,只是说得委婉。 高峻道,“它还能比阿史那欲谷厉害?我偏不信!”他冲着身边看热闹的船夫道,“去找一条稍粗些的绳子来,”小伙子跑着去舱下,不一会拿来,不知道他要怎么做。 高峻把鱼线从竿上解下,与稍粗的绳子连在一起打了死结,绳头挽在腕子上,两丈来长的绳子一点一点地又放出去。那鱼不甘心,在水底跑得更远,但是一到线尽处,便不由自主地游回。 高峻在它起浮间瞅准机会抖动腕子,试图用绳子缠它,但是它太大了,几次都不成功。而这条大鱼似乎被高峻的意图激怒了,再也不离开大船左右,游动间不时挤靠到船帮上来,大船如遇暗流,在众人的脚下微微晃动。 伙计道,“公子,我看不大妙……这东西能惹得起?” 樊莺在一边上不时地惊叹,“师兄,捉得大龙好运到,不要放过它!”高峻道,“再去取一段粗些的绳子来,” 伙计说,“只有尾帆绳子合适,” 樊莺说,“那还不快去取!不要误了我师兄捉龙!”眼下正是南风乍起,尾帆未升。伙计领樊莺跑过船尾去,砍了一段下来。伙计嘀嘀咕咕,樊莺道,“有的是银子赔你,不要鼓噪!” 绳子接上后,高峻又依前法,不断抖手去缠。此鱼在江水中已有些年头,经历也多,似乎发现了高峻的意图。初时它狂躁不堪,摇头甩掉缠上来的鱼线,但是后来被高峻极具耐心的动作惹怒了,不但不再甩脱,反而有意地在水中翻滚着,不大一会儿,鱼线便被它绕到了腹鳍后边,然后慢慢地,后接上的绳子也缠上去了。 柳玉如目不转睛的盯着水中起伏的大鱼,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高峻却做得极为认真,连声叫着,“再拿绳子来,要更粗些的!” 此时掌舵的老者也跑过来,连声说道,“客官,使不得!你看它船头都摆不下,惹它做什么?我们还要命。” 樊莺道,“老板你慌什么,有我们当家的在,还少了你的命?”她倒慷慨,不等船家同意,便跑到船头,挥剑砍了一截足足有三五丈长的最粗帆绳回来。 此时那条大鱼才发威了。它把绳子缠得差不多了,开始发力。高峻刚刚把绳子接好,大鱼便猛地往远处游去。帆绳如一条长蛇,急剧地钻入水中。如果他再抓着,非被拽到江心里去不可。柳玉如惊呼道,“峻,快放手吧!” 却见高峻将绳子的一头飞快地绑在船栏上,一边对樊莺道,“你们小心了!”一边就往下扒衣服。柳玉如一见,叫道,“峻,求你不要下去!” 高峻身上只穿着一条裤头,随手拣起甲板上的一根四尺长的短木棒,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而此时那条大鱼已经游到了极限,大船猛地往一侧歪出去,船上所有的人都摔倒了。只听“咔!”的一声,船栏被拉断了,大船摇晃了许久才堪堪稳住。 柳玉如和樊莺从甲板上爬起来,发现高峻已经不见了。甲板上只有他脱下来的袍衣。掌舵的船家哭丧着声音叫道,“这趟买卖算赔到家了!” 话音未落,大船吃到江面下的船帮上传来“咚咚”两声,大鱼返回来撞船了!大船应声往另一面歪出去,拴在桅杆上的三匹马不安地刨着蹄子,纷纷卧倒在甲板上,有两只鱼篓滑入江水里去了。 她们爬到船边,见一条鱼脊又往远处游去,像是要游开一段冲击距离,挨近的一条渔船上正有个小伙子伸着脖子看,小船被巨大的水浪推动,他站立不稳落江。 柳玉如看到大鱼的脊背下只露着一条绷得笔直的绳子,下边什么都看不到,不停地说,“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呢妹妹!”樊莺紧张地盯着江面道,“没事,没事没事!” 高峻只在水面上露了一下头,又很快被拉拽到水底去了。这一次时间太长了,连柳玉如和樊莺都觉得一口气屏不住,大鱼还不出现,江面平静极了。 柳玉如哭泣道,“妹妹,他有危险了,怎么还不上来……峻,我什么都不稀罕,只要你上来!”樊莺慌忙道,“我去助他!”说着要往船下跳。 柳玉如拉住她,“要去干脆我去!我们再等一会儿,他再不上来我就也去!” 落水的小伙子爬上小船,顾不得抹脸上的水,跪在船头喊道,“鱼神息怒,与我无关,祝你长命万年、快些息怒……” 江面哗啦一声,翻起一大片雪白的水花,鱼头、鱼背、鱼腹依次显露,像倒栽在水里一般。最后,高峻赤条条的身子也看到了,他一手抠住了大鱼的背鳍,另一只手里攥着绳头和那根棍子。众人欢呼起来。 喊声未落,他们立刻再沉下去了,柳玉如和樊莺看到高峻无事,刚松了一口气,这回又将心提起来,不知道他要怎么做。 等他们再浮上来的时候,人们发现绳子是从大鱼的嘴里穿出来的,它在鱼身缠了指不定多少匝,从它的一侧腮缝里穿进去,绳子头还在高峻的手里。 这条鱼在江底生长的日子越来越久,能够对它产生威胁的东西越来越稀少了,能这样戏弄它的东西也几乎绝迹。 它从不满到狂怒,由狂怒到吃惊,由吃惊到恐惧,让人把若大的帆绳从嘴里穿出,原来缠在身上的绳子再也挣脱不得。它不再撞船,在水底张开大嘴要吞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但是他水性极好,一根棍子顶到它的上颚边,哧溜一下滑开了。它不罢休,在水里是它的天下。它一甩头,将这个人连人带水挑出了江面。在他落下来时,底下一张大口已经张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7章 危险已极 高峻身上江水淋漓,竟然被他挑出水面六、七尺高,大鱼像是在水底有什么东西托着,翻上来后有一刻竟不回落,大嘴张着接在那里。 高峻身在半空没处借力,危险已极!! 大船上的伙计、远处渔船上的渔夫都吓得忘记了喊叫。 柳玉如和樊莺伏在船边大声喊,“峻,你快跑呀!” 柳玉如这次从鄯州出来,开始只是连查事、带散心,借着高峻不在家,带着樊莺野出来,不至于每天替他担心。谁知这一次,替他担的心更大! 在丹凤镇悬崖遇险时,柳玉如的心已经死得有些彻底,以自己和樊莺二人的聪明尚且糊里糊涂地遭到算计,而且呼告无门,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当高峻出现的那一刻,她才更加清楚谁才是自己此生的唯一依靠了。 她是多么的后怕,如果自己和樊莺死在丹凤镇,那么她就将带着无比的遗憾离开人世。父亲下落不明,而自己的一段青春也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将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刻,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风干。 那一晚的遭遇,使她的心智彻底倒向高峻,虽然浑身软得一点力气都凝聚不起来,但是在他身边,她无比的踏实。在山阳小酒店的门外,时已深夜,她只故意说了一句饿,高峻便敲门、打狗地搞来许多酒菜。这让她更有了一种被呵护的快慰。 那晚在山阳镇的故居里,她与樊莺侍侯着喝得人事不知的他洗澡,柳玉如是第一次大胆地向他伸出手去,却被樊莺发现了。而她也发现了高峻从辽东回来后的变化——喜酒,他总是主动的要酒喝,这是他以前在家里时绝没有过的。 那次谢金莲、邓玉珑她们七八个女人在新村的家中喝醉,柳玉如知道高峻后来也没少喝,不过他还是挣扎着跑出去了,不然怎么会便宜了丽容呢?那么他这次的变化当然瞒不过聪颖过人的柳玉如了。 高峻的变化也悄然给柳玉如增加了信心,在邓州酒店,当她再一次看高峻没完没了的喝酒时,她就有一种感觉,她以前连憧憬着都觉得有些奢望的事情早晚会来,而且脚步越来越近了。 他来了,她全身心地迎接他的到来,从未有过的冲击也冲破了酒带给她的麻木、冲破了那本枯燥喋喋不休的说教,这才是真实的。她想飞,又怕飞得没影儿了再也找不到他,幸好他即使是在沉醉中,也没忘了牢牢地固定住她,她漂荡了二十几年的心有了归属,别的都不在乎。 她伏在船头,眼前一片模糊,白浪与江水淡成一片水雾。直到一条矫健的身影飞身跳上来,身边的人连樊莺在内都在大声叫好,她的意识才慢慢地汇拢回来。 她擦擦眼睛,“峻——” 高峻答应一声,让她放了心,看他跳过去手忙脚乱的穿衣服,而沾满着水珠的皮肤在秋风中泛起一层小疙瘩。她忙着爬起来,抖开在船头堆在一起的衬衣,催促着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船头,把湿透了的裤头扒下来。 她和樊莺用袖子抹着他背上的水珠,让他快些穿好,衬衣、袍子,远处的渔船上传来一阵哄叫声。 而此刻,在遥远的西州,一大拨儿人正惶惑不安。 首先一个就是高岷。高峻从乙吡咄陆部全身而退大出高岷的意料,高峻和他带出去的那些人一点事儿都没有。那么,之前他基于高峻的行动而作出的判断全盘被推翻了。从高峻带回来的那些为数众多的马匹来看,这一次高峻实打实地又占了大便宜。 那么,对于高峻罢职一事,西州一直秘而不宣的做法现在在他看来就有些蹊跷了。连带着,他认为长安的做法更有可进可退的用意:如果高峻惨败而归,那么自己的代理总牧大概该扶正了;如果高峻得胜,恐怕连这个代理的总牧监也没的做。 他在白杨牧迎到了出征归来的高峻,总算抓个机会,有些迫不及待地把高峻被免职的消息讲出来。他不讲,身边人是没有人讲的。这样不明不白着,他以为是对自己的不公平。虽然高峻有可能因此跳起来,他也一定要讲。 等到高峻不动声色地拉着人一阵风去了高丽前线,他才发现这个消息不该从自己的嘴中说出来。他的做法除了让周围人隐约看到自己的某些迫切的想法,一点给自己增色的迹象都看不到。 而高峻呢,这个消息除了让高峻扔掉了身上的官袍,一点让高岷期待的行为都没有,高峻没有跳起来、没有失态,没有不成熟的骂街、甚至也没有一句牢骚。 听到高峻要去辽东送戟,高岷就更后悔。他岂会不知道高峻的打算?皇帝在高丽,他铁定是带着自己的战绩去诉苦去了。高岷认为是自己的不沉稳把他推去辽东了,因而那些护牧队们吵着要跟去的时候,高岷连阻止一声都没敢。他能做的就是当晚去找五叔高审行,在五叔家里一起喝一场酒。 第二个惶惑着的就是高审行,高审行对高峻和这些人毫发不损地回来,适度地表示着必要的喜悦,同时压制着内心极大的好奇。从乙毗咄陆部回来的思晴和热伊汗古丽都在场,高审行忍了几忍不问她们,他怕自己的话让家中这些儿媳妇们回想起自己当时坐立不安、几近崩溃的样子。 倒是别驾李袭誉听说后,拉着甜甜从孟凡尘那里搬回来住,当晚一家人围坐桌边,李别驾当先开口问起西域的战事。思晴和热伊汗古丽都是见证者,她们绘声绘色地讲述在乙吡咄陆部的事情,这些人瞪着大眼、竖着耳朵来听,连说话都忘记了。 热伊汗古丽一边说,一边替高大人不平,“有什么错!连阿史那欲谷都服软了!” 再一个惶惑着的是菊儿。她侍立在高审行的身边,高峻回来,那么她和老爷的事情就再也不能这样方便了。虽然高峻立刻又去了辽东,但是显见家中别驾、谢金莲等人再也不会离开,又临时多了个热伊汗古丽,那么她估计着不得不再回厨房去了。 想到崔夫人也许就在归途中,菊儿不由一阵沮丧。夫人离开时对她的态度变化很大,而自己手里似乎已经握着一把改变目前处境的钥匙,却又说不好拿出这把钥匙的时机,她也是七上八下。 饭后,谢金莲等在家的人一齐拉了思晴和热伊汗古丽上楼,一大群姐妹又挤在一起诉说着别后之情。晚上思晴就拉着热伊汗古丽与她同睡,要接着好好聊一聊,丽容也凑过来,顺便打听一下热伊汗古丽和苏托儿的事情…… 高岷从五叔家里出来,半路上正好遇上王允达,这个家伙也坐不住了。他恭敬地拉着高代总牧监去他新村的家中,说大事靠人,眼下正有一大拨儿人等在自己家里,要与高大人亲近。 高岷正心里无底,便跟着他一拐,拐到了王允达的家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8章 好酒好菜 柳玉如和樊莺根本不管江面上那些人起哄,她们就是想着不要让他着凉。一边看他穿戴起来,柳玉如一边问,“你是怎么上来的,我,我一急,什么都没有看到!” 樊莺笑着对高峻道,“师兄,柳姐姐吓坏了,你看她眼泪还未干。”又对柳玉如道,“刚才可精彩了,他落下来,底下一张大口等在那里,让人看得腿发软,” 柳玉如忙问,“然后呢,然后呢?死丫头快说呀!”樊莺偏不说。高峻看她着急的样子,就要去打樊莺,便道,“你听她吹吧,哪有那样惊险,我落下来时先用手中的棍子敲它一下,然后踩在它的脑门上,一甩就跳上来了。” 高峻把三匹马都解下来,拴到了舱房的门边上,“让它折腾,等没力气了再收拾它!”三位年轻的伙计凑上来,纷纷挑起大拇指连说,“厉害,”从水面的鱼脊背来看,这样大的鱼是他们平生仅见,能让这位姓高的公子用这样的法子俘住,他们脸上的惊羡之意掩都掩不住。 船后掌舵的老者提醒道,“你们不要只顾了说话,不知道天快黑了,赶紧收拾着侍侯三位吃饭!”他的威信从这三位年轻伙计的表现上就看得出来,话一出口,三人就飞快地跑下去了。 樊莺说,“用他们做!姐姐,我们自已煮蟹,”柳玉如说好。两人去找放在甲板上的蟹,发现在刚才的忙乱中,盛蟹的大木盆歪在那里,那些蟹此时正一个叠一个地、钳子钩住盆沿试图逃跑。在柳玉如的脚边就有几个,正鬼鬼祟祟的往角落里爬去。 柳玉如与樊莺忙着抓蟹,其中有一只个头最大的哧溜一下,沿着打开的舱口,连滚带爬地顺着梯子跑到舱下去了。樊莺说着,“看你跑去哪里!”就追下去了。 高峻和柳玉如一边等,一边用桶从江中打水洗蟹,这时樊莺抓着那只逃蟹上来,往桶中一扔,叫道,“老板,拿锅来!” 一个伙计跑过来道,“你们都是金贵人,怎么干做饭的粗活儿,还是让我们来吧。”樊莺不允,回道,“我师兄这样辛苦与大龙斗了半天,我和姐姐来做没什么的,好犒劳犒劳他。” 伙计就不好再问,从舱下另端了一座铁炉上来放在船头,樊莺仔细地用水将锅洗刷干净了,将蟹一只只地摆在里面。它们犹不老实,樊莺放一只就用木盖子压住,再放另一只时,锅里的就伸着爪、钳,扒着锅沿欲往外钻。一时把樊莺搞了个手忙脚乱。 一个伙计站在边上看了笑道,“这可不是你们这样人干的,还是让我们来吧。”樊莺不理他,只顾放蟹,后来许是让这些蟹惹急了,樊莺竟然脱口骂街,“你敢乱动,老娘就用缠莺剑先斩了你的狗腿再煮。” 她的神态把柳玉如和高峻都逗笑了。伙计见她立意坚决就不再劝,自己下去。 不一会儿那些蟹就通身赤红,香味随着热汽飘了出来。三人搬了桌子、三只矮凳,就在甲板上围着坐下,两大盘蟹、两坛好酒,高峻见了酒,立刻眉开眼笑,樊莺拍开坛口,酒香也冒出来。 樊莺刚给三人都满上,高峻就冲着舱后喊道,“老板?如此的好景致,何不过来同饮?” 听到客人叫,掌舵的老者就找人替换了,与一位伙计走过来,“公子见叫,不好意思,”他们端了一盘刚刚炖好的白鱼、一小坛酒放在桌上,说道,“我们都是下人,如何好在一桌打扰呢,承公子好意,又对公子白天时的身手大为钦佩,这鱼和酒,就算是我们的心意了。” 高峻不干,一边极力挽留一边伸出筷子要去夹白鱼,“让我尝尝你们江上人的手艺。”樊莺一伸手打开他,嗔怪道,“师兄你讲究些,先去洗手,回来再吃。” 高峻道,“我的馋虫爬出来了,先吃一口就去洗。” 樊莺娇嗔着道,“我发话你就敢不听,柳姐姐说了才行?我偏不允,看你敢吃。”老者见他们打情骂俏,放下东西就回去了。 等高峻洗过手回来,正看到樊莺用筷子将那盘白鱼捣烂,又夹起两条来顺手丢到江里。他诧异着要问,柳玉如把手拢在他耳边,低语道,“刚才樊莺下去舱里捉蟹……” 高峻听了眼睛就立了起来,“好吧,再陪他们玩玩儿。” 于是,他们只把自己带来的酒打开喝,只吃自己煮的蟹。高峻边喝边把这些日子的东西见闻讲出来,说到思晴遭遇的那条奇怪的两头蝮蛇,以及它带给思晴肤色上的变化时,引来柳玉如和樊莺的惊叫。 樊莺问,“思晴姐这回有我白么?” 高峻慢悠悠地道,“这个……要晚上看过了才好知道……” 此时,王副牧监的家里也正是酒香菜热,贵客驾到,王允达一一引见今晚的来客:牧草商人贾富贵带着他的瘸公子一同赴席,善政村员外王满柜,此外还有两个不大不小的人物,都是王允达拉来表忠心的。高岷一看,王允达的底色都在这里,让他纳闷的是,自己现在居然连这些人都要亲近。 王允达看出高岷的意思,便叫人去旧村,不大一会儿,谢广谢大哥两个也到了。高岷虽然是高峻的堂兄,但年龄却比谢氏兄弟小。他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拉着谢氏兄弟上坐,王允达一见,知道自己做对了。 谢广兄弟来时提了十斤鲜牛肉,王允达连声说好,忙叫人去做。在大唐地面上吃牛肉,一般人想都不敢想,但是谢氏兄弟做得到,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谢大先问,“高兄弟,我妹夫不是已经回来,又跑出去做什么?” 王允达接过话来道,“反正你妹夫也不再是总牧监了,去哪里还不是他的自由!” 谢广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谢金莲等思晴一回来,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大哥。他听了也不惊讶,只是说道,“看着吧,我妹夫以后只会比这个总牧监官大,不信走着瞧!” 贾富贵和儿子“切”地一声,他爹已经与他讲过,眼前这位高岷大人极是板上钉钉地要接替那个高峻了。因此,行动不便的他才也吵着要来看看热闹。 谢大冲小贾瞪眼道,“怎么,不服气么?” 贾富贵连忙接过话替儿子打圆场,“谢二老爷不必多说,高府中人是什么能为,我们早就看明白了,现在有高总牧监在这里,虽然你妹夫已经不再主政,但是我想牧场中的事业更会蒸蒸日上,我们还是商量些正经的事情。” 谢氏兄弟就不再揪住这事没完,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桌上也没有什么人是他们非要巴结的。但是他们都拿定主意,谁若是胆敢再说一句妹夫不好,他们惹不起躲得起,就推杯走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9章 拍拍就顺 慢慢的,桌子上的气氛就热烈起来。请到的人不多,王允达的一妻二妾也在桌上助兴。高岷十分的沉稳,也不多话,而贾富贵则滔滔不绝地讲今秋牧草的收购价钱,王满柜讲今年蚕丝制品的销路,王允达的小妾谈到了天山牧去乙毗咄陆部讨战的事情,但她看到丈夫正在对自己使眼色,便闭住嘴巴。 这些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对高峻的事一个字不谈,但是他们的话语里处处体现着一个意思:他们在庆祝一个人的垮台,连带庆祝一些人的必然消沉,他们相信一片大好的未来已重新在他们眼前展现开来,痛苦的恶梦已经被天亮打断了。只有高岷知道,眼下这个恶梦还不知道要飘到谁的头上。 王允达的小妾,是一个还算耐看些的女子,她长着浓密的头发,今晚的眼睛格外地水灵灵,顾盼之间毫不失据,却眉目传情。她敬高总牧监,“我们老爷总说,高大人来了之后,牧场中的人心气顺了”。 谢大突然像是被酒呛到,大声而夸张的咳嗽,谢广替兄弟捶打后背,连声道,“不顺没关系,好好拍一拍就顺了。”这次是高岷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小妾假装不知,娇嘀嘀道,“难道是我瞎说?姐姐你做证,咱家老爷是不是总这样说?” 王允达的夫人道,“是的,妹妹,我做证。”她常年刻板的脸上露出一点温柔宽厚的神色。有身份的女人总是这样的,其他的一切想法或许都会萎谢,但在这样的场合里,总有理由表现善良的一面。 王满柜道,“这是个好势头嘛……不过高大人,小人总有些担心。虽然我相信,一个人或许可能从此一蹶不振,但他仍然会有一批狂热的崇拜者的。” 谢家兄弟起身告辞,只有高代总牧监在座上欠了欠身子,其他人只是说了声“慢走”出了王允达家的大门口,谢大道,“我的十斤好牛肉!让他们塞进肚里也狂热去!” 谢广道,“牛肉我这里有的是……只是妹夫只有一个……我们抽空去妹妹家,看看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他们转到高峻家的大门口,见里面人都睡了,便一起骑马往旧村的家去。 散席的时候,王允达副牧监等其他人都离开了,便殷勤地拉住已经喝得有些晃悠的代总牧监,“大人你一个人回旧村,属下十分不放心,总归家中有床有地方,就在家里委屈一夜吧。” 高岷正在为着高峻去辽东的事情忐忑着,回去也没有人说话。见王允达说得诚恳,便答应下来。王允达收拾了一间屋子,自己也过来陪高代总牧监休息。 他对高岷说,“谢家兄弟与我关系是不错的,因而今天请过来。他们明里暗里向着自己的妹夫,这个我是知道的,但也不好说啥。不过总牧监你放心,事情怎么做我是清楚的。” 高岷喔了一声表示知道。王允达就进一步说,“我兄长在位的时候,我都不大与他亲近,我对他都没有与总牧监投心。他的做派其实我早有些看不惯了,总牧监你看看,怎么样?还不是栽了跟头!他与你是不同的,他要是有总牧监一半的沉稳何至于此!依我看假以时日,总牧监你一定会超出他的等级。” 他说得真诚而动情,令高岷有些感动,因为他也是一直这样看待自己的。高岷对王允达说,“喔,你的事情我不得不说是有压力的,也许就是你兄长王达的事情,使你不能像王道坤、刘武和陈年谷他们那样,顺利地坐上升格中牧的方便车。” 王允达痛心地说道,“总牧监,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你那个兄弟高峻临下台前收买人心之举,其实白杨牧是不该放那样多的马,太不安全了。” 高岷接着说,“总之你不要着急……我不是也还代理着吗?”言外之意王允达也听出来了,如果他不再代理,而是扶了正,那么自己也就有希望了。 二人聊得兴致有些高,肚子又饿了。王允达便出去,不大一会儿他的小妾就温了酒端上来,王副牧监亲自搬了矮几,放在高总牧监的床头,又跑出去端菜。 王副牧监忙里忙外,回来时小妾站起来要走,高岷道,“嫂夫人是有些酒量的,方才我看出来了。”王允达对她挤挤眼说道,“高兄弟是让你陪酒,没眼色的家伙。”小妾便红着脸坐了下来。 高岷道,“王大哥看来是御内有术,这就比我强多了!兄弟家中只有一位夫人还管她不住,也不看个场合、常作河东狮吼,其中苦闷只有我自己知道。” 王副牧监说,“这好办,一会让你小嫂子教你两招儿就好了!”喝了几杯之后,王允达就推说头痛,与兄弟告饶。高岷不干,说正喝到兄弟交心的时候,王允达只好对自己小妾道,“夫人救我一救吧,”便逃了出去再也不敢回来。 小妾见王允达出去,便再一次替高岷满上,“大人,我家老爷这些日子十分苦闷,别人都水涨船高了,还只有他落在原地跺脚,你要提携提携他呀。”说着双手捧杯敬高大人。 高岷道,“嫂夫人说的哪里话,他当初不从交河牧吵着出来就好了,我总不能看河牧升格了,立刻就把他再送回去,那么让谁出来呢?不过这件事我会想着,难归难,只要他好好干,还是有机会的。” 小妾就说,“这我就放心了!”说着再双手捧着酒杯来敬,与高岷碰杯时,她的一根手指就悄悄地在高岷端杯的手心里点了一下。 高岷并非柳下惠,哪里看不出这个意思。只是在他心里,比风流快活重要的事情多的是,他不屑于因此坏了大事。虽然此时此刻情况不同,一个落魄别驾的兄弟,他提携他一下是不难的。关键是眼下高峻在东边不知与皇帝陛下如何说道,高岷对自己也有些不自信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暗偷不如明着偷、而对方还假装不知。但是高岷自恃还是有些定力的,正事还顾不过来,谁会陪他们玩这个!他向来信奉管不住裤裆的人也管不了任何事,知道自己是绝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不然真的说不清楚。 他放下酒杯道,“王大人不适,本官就回去了。”说罢起身,歪歪斜斜地上马往旧村来,一路上心里有些想哭的意思。 此后一连几天,王允达又请了几次,高岷都不往王允达家中去。不过,高岷终于下决心把王允达派去交河牧任副监,替回了刘武。他的理由是:少些干扰。对方千恩万谢痛哭流涕,表示干不好交河牧,就不回来。 牧草收购的事情上,高岷只是摆明了一个态度,几家草商谁也不要想着一家独大,谁的草好就提谁的价格。而王满柜提到的一件事情他却上心了。 王满柜说,他听说有些家在新、旧牧场村的牧子不安心出力,常常找空去桑林里替自家女人干活儿。他不好直接对桑林的事情指手划脚,因为有别驾在那里挡着,但是他可以管那些牧子。 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大刀阔斧的时候,随高峻去辽东的那三百名护牧队回来了。他们没事儿人一样,回来向高岷复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0章 鞭炮齐鸣 其实高岷从来没说过一个字叫他们去高丽战场,复的哪门子命。他发现这次又是一个护牧队员未少。只少了个高峻。高代总牧监问许多多,“我兄弟呢?” 许多多恭敬地答道,“高大人……他去丹凤镇了。”高岷不深究许多多说的是哪个高大人,问,“他没说去干什么吗?” 许多多说,“说是去找他的两位夫人,别的没说。” 高岷再想问些其他的,但许多多就说不知道了,只说随着高大人去辽东送了大戟,就让他们回来了。 高岷有些不信,后来想一想,或者许多多并没有隐瞒什么,他也不信高峻从西到东不停的带人打打杀杀,会一直事事如意。 也许这一次高峻这么做的全部用意,只是让他这位堂兄看一看,虽然他不再是总牧监,但人马还听他的调配。对此高岷只是不动声色的冷笑一下,为兄弟的不成熟有些惋惜。 对于这三百不看他的意思就随高峻跑出去的护牧队,高岷不打算追究什么。来日方长,他们终会明白自己要听谁的。一群小牧子而已,思想上转弯总是慢一些的。 他的心情刚刚好一点儿,西州都督郭大人在十几名卫士的陪同下,拉着一辆车来到了牧场村。自从高峻杀去乙累毗咄陆部,郭都督就一直没有来过。因为他把郭待诏派去助守阿拉山口,焉耆方向一直是他亲自坐镇。 郭都督一到,便发牢骚:怎么高峻一出去,西州就要赔银子、陪丝绢。上一次由柳中县代出的多少匹绢布还没还上,这次出得更多!皇帝充好人,都督付帐。 李别驾、高长史、高代总牧监到此时才弄清了事情的缘委。听了郭都督诉苦般地说出了皇帝应下的数目,这些人大吃了一惊,不知道这十几天高峻带着这些人又干了什么大事。 等到郭都督让卫士把车卸了,这些人看到码得整整齐齐的三百多件从九品以上的官袍时,他们就更是大惊失色。 郭都督把护牧队招集起来,对他们说,“你们跑这两趟有功,圣上让我给你们送袍子来了!”护牧队们站得笔直,没有一个人说笑。郭都督说,“高峻疯了,一个小小的天山牧,有品级的官员倒比我整座西州还多了。” 护牧队高高兴兴领了袍子散开之后,高长史忙顺缘由。郭都督拿出圣旨道,“都是自家人,自已看吧。”他不无夸张地说,“你儿子手下的官就有两千七百多品,看他回来我不削他一些!” 高岷也凑过去看,内心十分的惊诧。他问,“高叔叔,我兄弟的职位……怎么一句都没有提?”在他看来,连每一个小兵都上了品级,这次的辽东之行显见着又让他撞到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他有些奇怪。 郭都督说,江夏王随旨有信,说这回高峻去辽东,又立下奇功一件。但他连皇帝的面都未见就跑掉了,也许皇帝正在斟酌着如何赏他,大概会晚一些才有旨意到吧。 这些家里人听了,更是心惊不已。什么功劳会赏及普通一兵?当时各人有各人的猜测,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托儿穿着崭新的从八品下阶的官袍到高峻家里见热伊汗古丽,他带去的消息惊天动地。谢金莲眼里浸着眼泪道,“我就有感觉,我家高大人哪会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罢了职!”众姐妹们纷纷赞同。 丽容推着热伊汗古丽道,“去吧,苏托儿哥回来了,你们该哪儿去哪儿去,啥时喝喜酒吱会一声就行了。”苏托儿对热伊汗古丽道,“赏银你也会有的,到时我们在旧村置一处院子……”热伊汗古丽乖巧地道,“你说了算就是……” 两人私下里说,“将来办事那天,高大人要坐首席的。”他们共同想到了眼下不知身在何处的高峻,默默地祝他一切顺利。 这可是自古未有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普通护牧队员都成了九品官,这得多大的官来管他们!也难怪连西州郭大人都要发出慨叹了。 当晚,牧场村新、旧两村鞭炮齐鸣,声闻数里,家家张灯结彩。一些十几辈未出过一个官儿、只出过一个护牧队员的普通民户此时都扬眉吐气。换掉了佛龛中的神像,偷偷望着空出来的位置祝道,“一路平安顺利,两位夫人遇难呈祥,抱得宝贝归……” 高岷坐立不安,既盼着长安的信使早到,以解了他的猜测之累。又怕信使立刻就来,带来个什么更让他不安的消息。他该怎么办? 他高高兴兴地去向五叔道喜,发现高峻家里的那些女人们脸上的笑意比他更盛,她们的脚步轻快、礼貌周到,见到他时无不停下来万福一下,轻声问候一声。她们容光焕发,妩媚动人,远非王允达的小妾可比。 一股悲怆的意味忽然涌现上来,一阵爽朗的大笑由他嘴中发出,“哈哈哈……五叔,要不要先写信去长安,向我祖父报下喜呢?” 高审行平静地说一句,“那里消息比我们要早知道。”高岷闻言愣住,觉得自己太不正常,有些弄巧成拙的感觉。 晚上吃饭的时候,高峪也来了,拉来了邓玉珑,他还带来几挂鞭炮,是旧村人家硬塞给他的。临上桌之前,邓玉珑和谢金莲她们纷纷跑出去,捂着耳朵点燃了爆竹。 高岷说道,“我只盼着我兄弟早些回来,我也好歇歇……” 高峪道,“省省吧,”高岷一惊,听二弟说,“他打谁、谁升官,累谁、谁升官。别指望着他对你客气。” 高岷哈哈笑着道,“我怕什么,大不了我也去护牧。” 数日后,崔夫人带着高白才到。只因她们行的是官道,处处关口验看过所,速度也不快,因而落在了风一样由大漠中跑回来的护牧队后面。 菊儿硬着头皮迎上去,张罗着跑前跑后。她对崔氏说道,“夫人,反正柳玉如她们也未归,不如你就先住进去,那里沐浴方便一些……” 崔氏道,“这怎么行呢?玉如回来岂不是累她再收拾……咦?玉如也是你叫的?以后人前人后的要叫少夫人,听到没有?”丫环连声说是,不知道夫人此行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夫人说,“以前那些事我不计较你,往长安一趟我心情好了……以后还跟着我罢。你要做事乖巧,等我抽空儿去和老爷说,立刻办你和高白的事。” 丫环唯唯而应,脑袋里急速想着自己的下一步,就看到高白兴冲冲地进院子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1章 装睡不醒 高白一进院子就看到菊儿,这些日子他不在西州,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于她。总算夫人发话回来,一路上高白归心似剑,恨不得一步跨到菊儿的身边。 白天人多眼杂,高白又要忙老爷夫人吩咐的事情,尤其是老爷,似乎已经将上次指戒一事造成的不快忘记了,把好多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办,让高白又找到了以前的感觉。 到了晚上,高白捱到了夜深人静,依着前法爬树翻墙,见各屋中都黑了灯。他蹑手蹑脚地到在厨房门前,伸手轻轻敲门。 只是,他明明感觉厨房中有丫环的味道,门就是不开,心想这一定是她白天累着了,睡得沉。又敲了一阵,不敢再放大了声响,丫环在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无法,再顺着原路翻出去。 菊儿就在厨房里,高白第一次敲门她就醒来了,但是她躺在那里,屏住气息在那里装睡。她无法面对高白,她也知道长史大人即便现在正与夫人在一起,但他的耳朵也一定在支愣着注意着自己。 菊儿被高白不懈的敲门声扰得心烦意乱,心道,“高白,我对不住你了!”事到如今,她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但是长史大人是个什么心思,菊儿目前根本不清楚。她想,如果高审行见到崔夫人就忘记了自己与他的这档子事儿,自己怎么办? 是一哭二闹,把事情对夫人挑明,还是忍气吞声只当没有此事,再和高白来往?她拿不定主意,目前唯一的好法子就是尽量拖后与高白单独面对面的情况发生。也许老爷腾出手来,会给她个意外的说法,那自己就不必操心了。 崔氏一回到家,就用眼去找柳玉如和樊莺,发现他们并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因为她由丹凤镇返回时就与李弥见过面,李弥答应不为难她们。按着时间算,她们只该比自己晚到一两天才对。 她从李弥那里知道,柳玉如已经查到了在鄯州骑乌蹄赤兔的人是柳伯余,也就是她的父亲。那么,按着崔氏的分析,柳玉如当然也该知道自己和崔嫣母女二人与柳伯余的关系了。 按着崔氏对柳玉如的了解,她回来后不大可能当众捅破这层窗户纸。自己刚到牧场村时那样刻薄地对待她,柳玉如的反抗也是有限地、不超出礼节的范围,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也许在柳玉如的心里,一开始会把崔氏当初的咄咄逼人,理解为贞观十四年时两人在长安街头的不快。但她哪里知道,自己所有的仇恨都是冲着侯君集去的。 当她发现一位醉醺醺的将领,带领着一大帮人从街边的酒店里跳出来,当她听说他就是侯君集的时候,她浑身发抖。但那绝不是惧怕,而是仇恨!是他为着那匹稀世的宝马,害死了自己的爱人! 她想着,如果柳玉如这孩子回来,自己一定要把她与嫣儿一样的看待,因为她们都是柳伯余的孩子。她要把十四年长安街头的不快对她解释清楚,从此一家人好好的过活。因为柳玉如和崔嫣的原因,崔氏以为,她对高峻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改观。 现在她担心的是李弥。对于这个人,父亲当时就有个明确的看法,并且在她最后下决心进行选择的时候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父亲当时就看李弥心术好像不大纯正。 后来,事实也证明父亲的眼光很毒辣。就是这个李弥,在她刚刚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就曾经对她谎报军情,说柳伯余已于军中阵亡,那时他急切的表示他会代好友照顾她——当然他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 崔氏想,如果自己当时信了他,那么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自己哪怕有一点点的动摇,恐怕早就委身于李弥了。 不过崔氏一直后悔,对于李弥这样一个人,自己当时的做法还是有些欠妥——她把匆匆赶来报信的李弥灌醉了,在酒量上有一个算一个,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在李弥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崔小姐正坐在床头整理衣服和散乱的头发,脸上挂着羞涩的红晕,像是刚刚从他身边爬起来那样,让他以为已经与自己发生过什么。 这不怪她,她只是个弱女子、生逢乱世,父兄弃她而去。而她人未嫁而腹中有子,唯一可以倚靠的柳伯余又生死不知……她要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孩子留下条后路。这样想着,两行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一直流到了枕头上。 她怕李弥铤而走险,会在当阳县害了两个孩子灭口。他现在是王府的长史,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与堂堂高府的五公子在这种事情上出现危机,将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这会让他在长安的官场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且不说深层次的不利了更是不可猜想。 崔氏有些后悔,没有亲自接了柳玉如和樊莺这两个孩子一起回来。现在,她看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像是自己的女儿,她担心因为自己的大意、过分相信李弥而让她们面临危险。 晚上,她躺在高审行的身边,一直在想这方面的事情。高审行与她说话,她黑着灯也不吱声,就像是睡着了。她想,如果再过一天柳玉如她们还不回来,自己要派个什么人回去接一接她们。 在汉江之上,一艘大船载着高峻和柳玉如、樊莺浮游而下,夜色清凉而迷人,若不是摆在桌上的那盘白鱼和桌下的两小坛船伙计送来的酒,他们几乎意识不到身边的危险。 柳玉如靠在高峻的身边,看看没有外人,就悄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 高峻想都不想说,“跑不了李弥。看来这四个人早就随我们到了襄阳,如此看,这条船的船主并非是真有事,是这些人租了他的船要在江上害我们。” 柳玉如道,“怪不得,船主的女儿无缘无故地一早跑到码头上,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樊莺悄声道,姐姐,那姑娘不是坏人。再说害人的人不可能对别人讲他们租了船是去害人的。不过,有可能是船主发现他们居心不良,才派自己的女儿过来见我们。 柳玉如道,“是了,船主也不确定他们就是坏人,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很难得了,”她说,“当时那姑娘就问过,‘你们还坐船吗?’照理说她该拿着我们的定钱来问,万一我们不坐,也好把定钱还给我们,但当时我发现她手里什么都没有。” 樊莺轻笑道,不但没有,还把我的香襄要走了。 高峻说,那些人就在船上,她当然不能说得太明。你们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她当时说,她爹的技术是最好的,可不是在提醒我们什么。如果我们说不坐船了,她一定说,定钱在她爹那里,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带离了。 柳玉如道,“啊,这样一想,真是好人难做呀。” 高峻点头,刚要再说什么,大船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系在主桅杆上的缆绳再一次绷得笔直,高峻道,“那条鱼要动作了!” 果然,大船让它挂带得竟然在宽阔的江面上折拐了方向,船夫们在船尾大声地相互吱应着,老者不时的发出指令操控大船,听得出他们十分紧张。 高峻对二人悄声道,“让他们忙去,我们去舱房里装睡,”又对樊莺道,“也好让我分辩一下,你和思晴谁身上更白。” 两大盘糖蟹只吃了小半盘,他们把剩下的蟹和自带的一整坛未开封的酒收到舱里去,再把对方送来的两小坛酒打开,全倒到他们喝空的大坛子里去,随意放在桌上,再把空杯倒满。 柳玉如大声道,“峻,我怎么这样头晕?”樊莺也叫。高峻说,“许是让那条大鱼闹得,我们去里面睡觉,我也晕得很呢!” 他们起身往舱房里走,在黑暗中高峻忽然假装一个跟头栽倒,柳玉如和樊莺有气无力地尖叫,船尾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们进了舱房,虚掩了门。三人合衣歪扭着倒在床上,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2章 蒙汗药酒 舱门虚掩着,门口脚步轻轻地出现两个年轻的伙计,他们不敢进来,不确定躺在床上的三个人是不是真的喝了他们的蒙汗药酒。一个人返身回去,把老者叫过来。 他先走到杯盘狼藉的桌子那里,看了看那盘吃了一半的白鱼,再看看两只已经扔在一边的小酒坛,都是空的。为了保险,他们在鱼里和酒里都加了药,看来哪样都没有落空。 他从桌边走回来时,脚步就放重起来,另三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们站在舱门外看着里面。高峻大字朝上脚朝外躺在那里,柳玉如在他的左边,脸伏在他的肩上,从外边只看到她的半边脸,腿倦着、鞋也未脱。樊莺则趴着,只把一只手搭在高峻的身上。他们一动不动。 老者道,“我们总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另一人道,“估计这次的酬金一定是少不了的!” 老者道,“只要我们做得干净不留尾巴,这还用说?” 又有一人问老者,“看这三人也不像是坏人,那位李大官人竟然肯出这样大的价钱要他们的命,不知是多大的仇恨。” “管他呢!依我猜测,出不了感情上的事。你们看这一男两女,随便哪一个站出来不是一等一的人物,死在大江上,也真是可惜了!” 老者道,别多说了,干我们这一行的,一点仁慈的念头都不要有,不然会死得很惨。他吩咐道,“收拾行头,我们走人。” 一人问道,“师傅,我看有一匹马是不错的,怎么带走?” 老者说,“算了,活物别带,指不定在哪里让人认出来,我们就有危险了!再说船尾的那条小舢板哪里装得下马!” 一人问道,“怎么,大船我们不开回去了?” 老者道,“开回去让人顺藤摸瓜摸到我们?” “要不要一人给他来一刀?” “算了,事情何必做得那样绝?就让他们睡过去也没什么痛苦,估计到了长江边,他们的愿望也算达成了……我们坐小船离开,最好拿一件他们的什么东西,既好让李官人辩认又不能太普通,我们到时好领赏钱。” 高峻躺在床上,心里计划着,只要他们谁敢走近到床头,那便是他们的死期到了。有柳玉如和樊莺在身边,他的行动就要留出较大的余地,绝对不能玩过头了。但是听他们这几个人说话,似乎就这样算了。 听他们也不进舱房,还轻轻地把舱门关严,高峻好笑,你说他们这样的做派,在伤人害命的极恶中,尚有一丝的怜悯之态。 等他们出去,高峻在床上一欠身起来,柳玉如和樊莺也想动,却被他一把摁住不许动。高峻蹑足走到了窗户后边,捅开窗纸往外看,见一个人解下了樊莺马匹上的护甲拎在手里。老者一挥手,四人转过了舱房,往船尾去了。 他们三个又在舱房里等了一会儿,听听再也没有动静,便一起从舱房里出来。四人早已不见了,一弯下弦月挂在岸上的天空,天白水黑,如果不是遇到这样一出,正该是怡人的情景。 除了一副马甲什么都没少,这些人图财害命,按理说至少该进来翻一翻三人的行囊才正确。柳玉如分析说,一定是李弥许给他们的银子太多,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小钱。 高峻说,不对,哪个贼会嫌银子压手,这就奇怪了! 他们到船尾,江面上什么都看不到,四贼已遁。从襄阳出来后,这段江面是最开阔的,江流也最平稳。但是那条被他们缚住的大鱼却不安分起来,开始不停地挣脱,有时会撞到船帮上来,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咚咚的响声。 它不停地拉拽着粗大的帆绳,一会左边一会右边,像是极为不安。樊莺说,“师兄,怎么我觉得今天的事情都这样不可思议,强盗这样好心,还有这鱼,为什么半夜这样?” 随后又说,“有不花钱的船坐到江南,我管他呢!”三人无觉,一起站在甲板上看夜景,在江面的西南方向隐约能看到一片黑越越的影子,高峻道,“按着老汉的说法和里程算,估计那就是荆州了!” 话音未落,只觉着大船一阵剧烈的摇摆,让人站都站不稳,柳玉如一手抓了樊莺、一手抓了高峻的胳膊稳住身子,惊惧地道,“水势变了呀。” 再看两岸的树木、陡峭的岩石飞速地迎面撞来,大船总在堪堪撞上去的时候顺着激流拐向一边儿,桅杆在大船的左右摇摆中吱吱呀呀地叫着。这段江面随着急剧下降的地势流速加快,江面变窄,江岸也一点一点一高上头顶去,有的地方只看到一条不宽的天空。 高峻扶着柳玉如二人勉强在甲板上坐下,一面直立的悬崖又迎面撞了上来!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此时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大船一但撞上去,一定会粉身碎骨,而在这样湍急的水势里,高峻自问连他一个人都未见能脱身,更不要说还要带着柳玉如和樊莺了。 柳玉如有些难受地勉强说出一句,“要死了么?这样天旋地转的!峻,如果我们不能逃生,我要和你死在一起……”樊莺拉着她,两人一块趴在甲板上,尽力稳住身子,樊莺也喊道,“还有我呢,落水时你们不许不抓住我”。 正说着,那条主桅杆在通过另一面绝壁时,在大船的摇摆中一下子刮到了头顶上突出的巨石,“卡嚓”一声拆断了!断桅落到江里瞬间漂走了。 突然,他们听到一声分辨不清的幽长而沉闷的吼叫声,只见系于船头主桅杆根部的那根缆绳突然扯起来,把整条大船向着与崖悬相反的江心位置尽力拽去! 一条青黛色的巨大鱼脊在奔腾的浪谷里露了出来,身上拖拽着一根白色的船缆!悬崖像一面墙一样,紧擦着大船的右舷闪过去了。是它,那条大鱼,用它身上的船缆将大船拉离了险境! 而大鱼再适时地奋力拉动大船,将它拉到江心里来。高峻发现,每当船的行进方向出现偏差的时候,它都会很快发力,维护着这条船通过危险地段。他叹道,“我不该那样对它!” 有江涛拍岸,水花溅到甲板上来,淋了三人一身。柳玉如道,“等我们渡过难关,峻,你一定放了它。”高峻大声道,“好,一言为定!”他对着江中大声喊道,“龙兄,多谢相帮之情,若我们出险,高某一定不会食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3章 江湖老贼 水中的大鱼似乎是听懂了,一时摇头摆尾像是注入了活力。它极懂水流走势,每一次力都恰到好处,绝不逆着水流硬拉硬拽,水面上不时有一声幽长的鸣吟之音传来。 高峻安顿好了这两人,让她们自己照顾自己,而他在甲板上稳住了身子,从炭火那里解下乌刀,在船尾把那根碍事的辅桅一刀斩断,踢到了江中。 甲板上的没用东西都不能要了,他连劈带扔,最后又跑到船舱底下去,那里可能有些重物,一定扔出去减轻大鱼的负重。 缆绳是从它的嘴里牵出来的,它这样力,估计吃痛不小。没想到,白天时它还和高峻在一起搏斗,此时却为着这条大船顺利通过险流而一起努力了。 甲板上通向底舱的门是上了锁的,他挥刀劈开铁锁,掀开了舱门,里面漆黑一片。高峻返回来,记得樊莺傍晚煮蟹时铁灶边放着火镰,还好并未被水花淋湿。他站在舱口内,打着了火,顺着梯子下去。 一下去高峻便愣在了那里。 因为,他看到底舱里已经积满了水,下去的梯子已经有小一截浸在水里了。这不可能是从舱口灌进来的,是舱底漏水了! 一时间,高峻不知道如何是好,柳玉如和樊莺两人方才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难道他们真要一起死在这里? 江面没有尽头,天还未亮,除了那条大鱼没有人救他们。只停了片刻,高峻就行动起来。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那四个人怎么会这样好心?明明樊莺下舱去捉逃蟹时,舱门是没上锁的,只能说明是他们有意破坏了船底,然后再将舱门锁起来。 他没功夫多想,因为他不知道船上的漏洞有多大,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他用乌刀在梯子扶手上砍出个豁口,将火镰插在里面固定住,然后自己飞快地脱衣服,把它们撇出舱口。 柳玉如和樊莺一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们相扶着跑过来,借着火光往舱里一看,同时惊叫起来。 高峻道,没关系,我看他们在匆忙之间并未弄出多大的水眼,我们有机会。 他顺着梯子下去,慢慢地,水没到了大腿根部,他到了舱底,看到在船舱深处侧壁上有一泉如注。虽然水眼并不太大,但水流,从这边的壁板上几乎射到了对面。 这下他心里有底了,柳玉如和樊莺在舱口探着头问,“峻,如何?” 高峻在里面回道,“现了就不打紧,待我堵上它,我们就能好好睡一觉了!”听他说得轻松,二人的心稍稍地放了下来。 高峻道,去把我捉鱼时拿的那根棍子拿来。樊莺飞快地去拿来,递给高峻。他又说,去把床单子找厚些的撕一块给我,樊莺又去了。 柳玉如把火镰拿下来,举在手里,又从舱口顺着梯子下来一些,她站在了没让水淹没的最末一级上,伸着手给他照亮。大船仍在晃动,水涌上来,把她的鞋子浸湿了。 水眼开在了大船吃水线以下半尺,原本是用什么极易浸水而松散的东西略微地堵着的,随着江水变急不断的冲刷就掉了。不得不说,那四人是动了心思,随着注水量越来越大,船吃水变深,水注进来时也会越来越急。 “峻,你快看那是什么?”柳玉如指给他看,在船内的水面上,角落里浮有一只鸭蛋粗、四五寸长的木塞,高峻走过去把它捞起来,从水中带出一段系于木塞尾部的细麻绳,“哈,真有他们的!” 看来这四人早有计划,水眼事先用木塞堵住,临离开时连舱都不必下来,在舱口一拽绳子就可以了。这帮杂碎! 樊莺已经把床单子撕来,高峻把它叠了几折,顶在短木塞头上,一用力顶入了水眼,再把乌刀扁过来,用平面用力将它拍进去。有布片挤住,木塞紧紧打入,水完全被阻住了,柳玉如和樊莺欢呼起来。 “去看看那只木桶还在不在,我不记得刚才扔它下去。”一会儿,木桶找到了。高峻相看好了位置,走出舱口到了甲板上。在事先看好的位置上挥起乌刀砍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孔,从这里能看到舱底的积水。 大船怎么走他也不再管,只顾站在方孔边上,两腿叉开,一桶一桶往上提水,将它们倒入舷外的江水中。 他多倒出去一些,船的重量就减轻一些,拉船的大鱼就省力一些,他们也更安全一些。高峻赤搏大干,倒把柳玉如和樊莺二人看得有些痴了。因为事急,高峻堵了水眼后爬上来,只是匆忙地穿了下身的衣服,而上身就这么一直赤着。 随着他一下一下的打水、提水、倒水,他胸腹、臂膀等处隆起的强健肌肉一块一块的,沾上几点水花后更显出一股男性的力量。这个场景让她们感觉,虽然此时是置身于巨浪翻滚的大江之中,虽然还有着说不明的危险,但是,只要他在身边,她们尽可以放心。 后来,舱里的水淘得差不多了,高峻的话才开始多了起来,想起了那四个人,禁不住骂道,“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好心呢,原来早就摆好了三道险关给我们。” 樊莺忙问是哪三道关口。高峻道,第一道当然是使硬的,也简单,挥刀砍了我们就是。柳玉如自内心地道,“他们必是看你下水擒鲛,身手吓人,这第一个法子就没敢使出来,” 高峻自负地道,“有理,不过他们为何不在我下水的时候下手呢?看热闹看忘记了?第二个法子便是下药了,开始我以为那老家伙好心,不忍见我们晕倒后再砍上一刀,他那是心虚,怕我们使乍,真是个老江湖!” 樊莺道,“第三个法子就是开洞放水了!也是,有这样一段凶险的水路、船又放了水,他当然不会再冒险进来砍我们了。我还以为他们不喜欢银子呢!” 两个女子轻松地说笑起来,一起道,“谁知道他碰到了峻!算他们机关算尽”。高峻夸奖道,“樊莺,我们能活下来,说起来要先感谢你,要不是有你,我们三个在他们的第二个法子面前就倒下了。我还要拉他们喝酒!” 说笑着,天际放亮,江左岸现出来一片平缓的原野,鲜亮的野花在清晨的雾气中辩不清颜色,水势也一转眼缓和了许多。高峻道,“这痛忙活,早饿了!” 柳玉如、樊莺连忙跑去架锅烧水,把昨天的熟蟹热过了,再把那坛未开封的酒拿出来,那方小桌夜里叫高峻踢到江里去了,此时三人就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围着一大盘糖蟹吃喝起来。 高峻忽然问道,“两位夫人,最危险的那时你们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二人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此时一齐装傻。柳玉如剥了一条肉质鲜肥的蟹脚塞到他嘴里道,“我想起来了,我说我要和你吃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4章 波涌诗情 三人坐在甲板上,都能感觉到船身平稳了许多,水面开阔起来,江岸上悬崖也渐渐消失在身后。夜里他们经过的,正是汉江荆州段最难行的一截,江水在这里因着地势的原因往右侧一拐,要从荆州地面汇入长江,但在最后的关头被一座横亘的山岭挡住,这才极不情愿地拐回原路去。 高峻叹道,荆州所处之地,退可据险而守,出可截击由北方汉江上下来的敌军,左右又可窥视长江上下游,真是兵家必争之地。 柳玉如道,“峻,我们有言在先,出险就放开它,你打算什么时候再放开它呢?” 高峻却没有想好如何放法,看它现在在水里安安静静,许是夜间那一阵子也累得够呛,便道,“何不再劳驾它再拉我们一段儿,让我想个什么法子再说。” 了?” 高峻被她们看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两位,我高峻试问,以前在你们面前可从没有一丝胆量要隐瞒些什么,看来我做对了!” 柳玉如道,“峻,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好的不用说,要做诗你就做。”高峻让她们搞得,就有些不好意思,连说算了。此时樊莺也来撺掇,“反正有柳姐姐在,你怕什么?大不了等你要翻车的时候,就叫姐姐扶上一扶。” “好!非要试试不可!”高峻把那坛唯一的酒给自己、也给柳玉如和樊莺各自满上,“酒真是好东西,让人顿生诗情!” 他举杯祝道,“皇天在上、龙兄在下,我高峻在此对着高山大江郑重立誓,不论顺境逆境、得意失意,绝不敢负夫人!” 樊莺道,“也不敢再拉什么别的夫人进来……已经不少了!” 高峻举着酒杯,望着柳玉如和樊莺说道,“多少是多?得你二人我此生已足,更不要说西州还有五个!”柳玉如和樊莺听他此话,明白他说的是心里话。能让他如此看重,二人不由感动莫名,一起与他碰杯道,“诗的触须都冒出来了!” 高峻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在万马丛中拼杀,此时却到了离西州千里之外的汉江上,不由得一阵感慨,脱口说道,“万马丛中欲试蹄,荒原大漠……”他停住,在那里翻着眼皮子想。 柳玉如接道,“……任东西。” “好句!”樊莺叫道。 高峻回想起自己从西域回来乍听罢官消息时的惊噩,以及面对着堂兄高岷时极力的隐忍,想到三百护牧兄弟的追随,以及幽州城头的大唐旗帜、高丽前线那些满身征尘的将士,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又一句脱口而出: “身行万里……” 柳玉如:“……情难了。” 她想到了不远千里由长安和杨州赶来相会的李婉清和崔嫣,始信情为何物。再想到自己和樊莺,更像是前世有情相牵,与高峻历经魔难终于走到一起。她与樊莺二人,自小的身世都无比坎坷,原来都是千般苦酿、就等苦尽甘来,有一段醇香胜酒的缘份在等着她们。 高峻:“血染狂沙志未……未……” 樊莺:“……志未渝。” 酒就显得有些不够了,三人都感觉喝起来像水一样。高峻又道:“怒荡风雷如漫步,笑揽国色也……也……” 樊莺道,“能得柳姐姐,也算得上一段传奇了……也传奇。” 柳玉如说:“平仄欠妥了,闲拥国色也传奇。” 高峻以手加额说妙,又说道,“收尾还须夫人来。” 柳玉如将三人成诗从头念下来,最后两句一气呵成:“万马丛中欲试蹄,荒原大漠任东西。身行万里情难了,血染狂沙志未渝。怒荡风雷如漫步,闲拥国色也传奇。一篇风月盛唐事,写进青山永不移。” 这一首由高峻起头,而其中夹了柳玉如、樊莺两位女子词句的诗,毫迈中不乏柔情。再被柳玉如特有的嗓音念出来,竟然更有回味不清的意味。 酒已干、诗已成。高峻伸个懒腰说困,另两人也发觉从夜里到现在,真是一刻未歇。看看前头的江面平稳,再无危险,而此时的晨曦里夹岸的鸟啼愈添寂静之感,似乎更宜随波逐流。她们齐声道,“睡觉”。于是,三人收拾收拾,到舱中来。 此时高峻刚刚喝过酒,但他神色中却不见一丝轻浮,在舱中主动去平展早已皱得不成样子的卧榻,连声道,“还是西州的家好呀。” 柳玉如道,“上次是你撕了床单子,昨夜为堵船漏,这里又被樊莺撕掉了,什么时候你俩一起撕呀?”樊莺知道是柳姐姐故意,两人嘻笑着滚到一起,却发现高峻已经舒服地躺下,此时正在梦乡之中。 在他们的后边,渐渐地赶上来一艘装满木材的大船,吃水很深,因而也显得更加沉稳。船上的夫役站在船头,他们刚刚经过了汉江荆州段,此时正是疲惫不堪。 过了此段江面,不太远处还有几里窄段江面,那是此行最后一段激流,然后他们的目的地——沔州和鄂州就该到了。 有人手搭凉棚向前面望去,见阳光下有一艘船,船上并无一人操作。主桅断掉了,前后正该升帆的时候,帆也不见升起,甲板上拴了三匹马,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嚼着草料。 一个人道,“奇怪了,船上的人呢?” 另一人猜测说,“看样子是生手过江,该不会是在前边遇险,人都遇难了?你们看那船上空无一人,主桅也断了,后边的帆缆也断了……” 再一人连忙道,“呸!不说些吉利话,要盼人好。” 正在说着,有眼尖的忽然叫道,“嘿!大家快看那是什么!”只见在那条空船的右舷处,水花飞溅着露出一条青色的鱼脊,而在它的脊背后边一条粗大的缆绳也被牵出水面,很快绷得笔直。“啊——原来是一条大鱼在拉着船!快来看,一条这么大的鱼!” 甲板上瞬间挤满了人,有人喊道,“我的老天!这鱼一口能吞下一头牛,我肯定!那船一定是出过事,我们追上去看看,能否施下援手!” 不等领头儿的下令,他们便有人跑过去,把帆再鼓起来一些。但是前边的船轻,又有大鱼助力,越发显得轻快起来。 领头的道,“别看热闹,打起精神我们过了此处急浪滩!” 因为,在前边就是此行的最后一关,水势虽说比不上荆州段,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然后便可在沔州靠岸卸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5章 猛龙入江 那条大鱼一开始让高峻缚住,真是又急又气,江面上水流平稳的时候便想着尽力摆脱。但无论它怎么挣扎都不行,非但不能脱身,身上捆扎的船缆反倒越来越紧,而被嘴角牵出来的缆绳不时地拉扯,带来了一阵强似一阵的痛楚。 试过几次之后它便在水中潜伏,老实地随着大船前行。后来船到荆州段,它知道此处江流湍急,而且也由船侧疾涌入舱的水流中发觉这条船的危险。 此鱼在汉江底不知存活了多少个朝代,见多识广早已成精。它知道,万一船沉下江底,那么自己也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江无底、海无边,被这样一艘沉船拉住,那它还怎么遨游四方? 因而,在最危险的时刻它自觉使出全力挽救大船于危势,即使要沉也不要沉在这个地方。现在,它知道最后的急流就在前边,也是它最后一试的机会了。 江流急迫起来,只见那艘空船也突然加快了速度,船上牵出来的船缆露出水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最后一直绷直着,在缆的前端,那条大鱼劈波斩浪一力前行,拉着大船冲到急流之中。大船一抹头,竟然渐渐偏离了江心。 人们正在惊讶,就看到那条大船的船舱门打开,有位绝代佳人不知道另一条船就在后边,站在舱房门前恣意地伸了个懒腰,引来另一条船上人们的惊叹,“哇——我的亲娘!”。 有人道,“你想得倒美!” 她是柳玉如,她察觉到有人,忙收势,此时她也被脚下这条大船的怪异的航迹惊到了,忙向舱里喊道,“妹妹快来看。” 人们看到,从舱里又跑出来一位稍年轻些的女子,她头扎红缨络、衣带飘飘,软皮靴,腰间扎着一条皮带,带扣上一颗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同样是见所未见,天下少有。 船上再次有人惊叹。 见那两个女子一同返身回舱,不一会儿再陪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一块跑出来。男子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跑向船尾扶起了舵把。他只是稍稍一动,大船航迹立时就变了,在江面上瞬时倾向一边儿,船上的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此时木材船已经靠了上来,甲板上有人隔船喊道,“公子勿要乱动,你想做什么?” 高峻回道,“我是要助它,让大船靠岸呢!” 有人指点道,“你弄反了,要向着另一边,一点点扳动舵把,待靠近了江岸再把舵扳直回来,不要操之过急!” 高峻试着按他们的指点去做,果然,他们这条大船在江面上划了一道大大的弧弯,身后拖着长长白浪,向着江岸靠去,离着越来越近了。 大鱼是借着最后的急流使船加速,高峻看出了它的意思,绝不想再与它相拧,因而操船配合。这段急流已经接近尾声,看得出那条大鱼已经使出了全力。 高峻小心扶着舵把,看大船渐渐向江岸冲过去,在最后的关头,那条大鱼跃出水面,搅得江水如一堵矮墙涌向岸边,另一条船上的人们大声呼叫起来,“船要抢滩了!” 大船的速度已达到极限,毫不停滞地向着岸边冲去,在刚刚露出来的一带白沙滩上重重地一顿,船头深深吃进沙土里,停住了。 排浪退去,尘埃落定。 而那条大鱼再也没有力气退回江里,有前一半露在沙滩上,后一半浸在水里。露在沙滩上的那半截儿足足有二十几尺的样子。 另一条船载满了沉重的木材是停不下的,船上的人们挤在这边一侧都在看那条鱼,它这样大,却不好辩认是什么鱼种,唇边的触须都比儿臂要粗,唇角早就裂开了,一条缆绳从嘴中引出来摆在沙滩上,鲜血已经浸染了沙滩。 “哇,敢用这样大的一条鱼来拉船,我行船半辈子也没有见过!”有人叹道。 “这样的美人儿你见过吗,月里的嫦娥也不过如此吧……傻小子运气不错,一下子捞到两个!” 船驶过去之前,有位伙计在船尾大声对高峻喊道,“兄弟,要想停稳须得下锚,不然浪头一大,船又退进江里来了!” 柳玉如和樊莺听了,与高峻一起去找,原来是在船头。他们把锚放下去固定了大船,搭了跳板,把三匹马以及各人的东西从船上弄下来。 渐渐远去的木材船上有人喊道,“兄弟——前边就是沔州城了——可到船坞这里来找我们,有人要白给你做儿子——”一阵轰笑,大船远去了。 因为在水外,那条大鱼不一会儿就有些窒息,张着大嘴看着三人来到自己眼前。经过一路上的这痛折腾,它早已精疲力竭。 高峻拿过乌刀,在它的腮边削断了嵌进它腮内的缆绳,伸手把半截绳子从它嘴里拉出。而柳玉如和樊莺从大船上拿来木桶,赤脚跑回江边提水,回来浇到大鱼的头上。 大鱼瞪着两眼,知道这些人是好心,一丝也不挣扎,由着他们做这些事情。高峻将缠在它身上不知有多少匝的粗、细绳子一道道割开,让它们瘫在大鱼的身两侧。 最后,他小心捏住深深钩在它上唇边的那只小小鱼钩,将它摘了下来。炭火的挎囊里还有刀伤药,樊莺把药翻出来,但是它嘴上的豁口太长了。 她用缠莺剑从木棍上削下来半支一尺长的木片,灵巧地将它削成一根木针,尾部还挖出了一只针眼,她把木针交给高峻,然后再与柳姐姐去江里打水,给大鱼延续体力。 高峻将鱼线穿入针孔,对大鱼说道,“龙兄,多有得罪,你须忍一忍。”大鱼似是听懂了,当他把木针带着鱼线,穿入它唇边的伤口时,也只是把鱼须摆了两摆,其他部分一动不动。 他们给大鱼缝好了伤口,再小心在洒上刀伤药,又在它身边守了小半日,看到伤口渐渐地合拢,像是又结了痂,便想着怎么放它回江。 到此时大鱼才看出这些人并无恶意,事情的起因也是怪它贪图那小小的鱼饵。柳玉如一边往它头上、嘴中淋水,一边轻声对它道,“多有得罪,不要怪我们。以后记着莫要贪图小利……不要降罪我家峻,多多保佑他吧,这就放你回去了……” 樊莺见她祝的虔诚,也说道,“莫做贪官,做个好鱼官。” 高峻不听她们一本正经地乱说,也不理会她们,自去大船的舱底下翻出来一把铁锨,在大全靠近江水的一面掘沙引水,又是半日光景,才在它身边将江水引进来。 他拿着木棍到岸边这一侧插进鱼身下助它,但一用力,细小的木棍却应声而断。日已西斜,三人滴水未进,只是围着大鱼忙活。 正当无计可施之时,只见大鱼尾巴在江水里一勾,“哗”地一声卷上一排水浪,将它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再把高峻三人浑身弄得精湿。等水退去,大鱼早不见了踪迹。 樊莺被江水兜儿浇下,倒抽了一口凉气,骂道,“原来它早就有法子退身,害我们这一天忙碌……真比师兄还坏!” 柳玉如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笑道,“峻可没惹你呀。”高峻看着她二人身上被湿透的衣裙紧紧帖住,每个人都是玲珑毕现,他眼就有些发直。 “只能再去船上吃那些剩蟹了!”樊莺无奈地说道,“再把衣服晾干。”如果衣服不湿,他们大可弃船去沔州,听了樊莺的话,高峻道,“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再将马匹牵回去,人也上船,要在船上过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6章 重返丹凤 崔氏再等一天,还是不见柳玉如和樊莺回来,她心中十分挂念,到后来就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崔嫣几天来看母亲魂不守舍,一开始以为她在长安的事情没有做妥,后来就忍不住来问。 崔氏爱怜地拉起女儿的手说,“我是担心玉如她们。” 崔嫣不知母亲回长安一趟,怎么就对柳姐姐有这样大的转变。她心里很高兴,就问缘由。崔氏本来想说出实情,但是一想这件事不可大加声张,高审行那里还不知道怎么交待呢。 她只是对崔嫣道,“为娘看她们都与自己亲女儿一样,担心是自然的,我想着让高白去丹凤镇打听一下,你以为如何?” 崔嫣当然乐意了,她也好长日子没见到这二人,心中有些想念,便道,“再与高岷大哥说说,一同去个护牧队就更稳妥了,”她想起崔氏去长安的这段日子里高审行与丫环之间不清不楚的那些事,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 于是计议一定,崔氏立刻叫丈夫去与高岷说。高岷对此并不反对,先不说高峻到辽东后是个什么结果,单单从亲情之上这也是应该的。他立刻指定了一名护牧队员,让其与高白一同往丹凤镇一趟。 眼下已入十月,紫花苜蓿正在收割,马上就该晾晒了,贾富贵父子正在家中操持着牧草收购之事,还跑过来请示高岷价钱要定多少合适,这本不是高岷能管得了的,价钱要考虑年时和牧草的长势,今年收成看起来不错,那么价钱就该低一点。 他对贾富贵说,“这事你与高峪去商量,总之心不要太黑,你那里是零购,要与民让利。而高峪这里,我更不会让他赚得太多,时间要往长里看。” 因为兄弟高峻的结果还处于未知状态,高岷在牧事上的劲头不知怎么,就有些提不起来。虽然长安的人未到西州,但是从随高峻出征的那些护牧队的升迁来看,他的官职只会升不会落。再联想到自己这样半死不活的架势,他哪里还有心思。 这天晚上,王允达的小妾从新村坐了车,提着一只篮子到了高岷旧村的门前,她是受了大夫人的差遣,来给高大人送饭。 上一次小妾挑逗高岷,虽然高岷大人并未上套,但是不几天王允达就去了交河牧,她以为这都是自己之功,而高大人只是抹不开面子罢了。 王允达去了交河,因着交河、蒲昌、白杨三座下牧新注入了高峻从西域带回的马匹,自然而然的都升格成了中牧。 因而王允达过去之后,按着中牧副监的级别,他原来连下牧副监都不到的从七品,很快就能升到从六品下,能与刘武处于同一级了。 私下里,王允达曾不止一次地在家里发牢骚,说,“那个刘武,我任中牧副监时,他才是个下牧牧丞,若不是攀对了高峻的大腿,怎么会升得这样快?” 而王允达,因为野牧失了马群,不但交河牧降了格,王允达的职位也由中牧到下牧一路下跌,形势惨不忍睹。 这次,高岷没什么表示,但自家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万一高岷心有意而面子上抹不开,她再不加把柴让火旺起来,说不定王允达的差事还在半空悬着。 高岷刚刚回来,他打开院门,见到王允达的小妾捧场着个篮子站在门外,她往左右看了看,见暮色低垂的旧村街道上并无一个人影,只有她坐着来的马车停在远处,于是有些羞涩地对高岷,“大人,我姐姐说你一人住在这里,也没个人侍侯,我们弄了几样小菜,让给大人送来。” 高岷已知道她的来意,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 他知道这些人如此殷勤是为着什么。但是高峻未回,高峻的官职有个什么升迁还不得而知,那么自己的事情也就没有着落。那么对于她们的所求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了。他把王允达送去交河牧场,只是想让他得偿所愿,不要再拿小妾来烦自己。 此时他不好推拒,只好把篮子接过,对她道,“嫂夫人你请回吧,本官多谢了,白天事情好多,累得够呛,正想好好歇歇,”说罢让她上车,自己关了房门进来。 他揭开了篮子上覆着的白布,看到里面放着一盘鲜嫩的白斩鸡,一盘红红绿绿地凉拦小菜,都是量不大,但看着就有食欲。里面还有一小坛酒。 说心里话,自从来到西州,高岷大部分的时间除了在牧场里,业余时间无聊得紧,有时偶尔去高峻家蹭顿饭,或者到二弟高峪那里喝喝小酒,其余的时间都是独处。 但一来高峻长期不在家中,去多了自是不大方便。而高峪那里,兄弟与邓玉珑正是卿卿我我的阶段,他在一边也是不自在。他每天多是回到小屋中,自己简单吃一些,倚到床头翻看几页书便睡了。 此时,他摆开了小妾送来的酒菜,独自坐在那里把酒给自己倒上。看着两个菜式浑素搭配,颜色宜人,看得出她们在家里是花了些心思的。 他吃着菜、喝着酒,想想五叔一点忙都帮不上自己,而高峻家里的那些弟妹们虽说面子上客客气气,但他看得出来,这些女子们是把他当做与高峻争夺位子的人来看待的——连崔嫣都是如此!再想想祖父在自己职事上的处置,让自己不当不正地悬在这里,倒不如这里的一位小女子帖心。 他不由得一阵难过,一小坛酒不知不觉让他一个人慢慢喝下去了。 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合衣伏在桌边,腿也麻了,浑身睡得一阵阵发冷。高岷慢慢地爬起来躺到床上去,再次昏昏入睡。 而此时在汉江边吃浅的大船上,高峻可是无比的舒畅。 三人的衣服让大鱼弄个精湿,柳玉如和樊莺倒有替换的衣服,她们在舱房里换过,湿的晾好。高峻就没有替换的衣服了。 他也不在乎,从船舱底下翻到一片鱼网,跑下去拉了些鱼回来在铁锅里煮了,再加上剩下的糖蟹,虽然没有酒,但三个人同样吃得开开心心。 吃过晚饭三人回的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樊莺忽然道,“有些没意思……”柳玉如说,“等天亮后让峻带我们去沔州城里玩儿就有意思了,不如我们三人再做诗?” 樊莺道,“我又不大会……” 高峻在黑暗中听了她有些慵慵懒懒的语调儿,就悄悄地凑过去。 一开始,樊莺并不吱声,但是后来高峻竟然越来越大胆,摸索着去解她的衣裙,她咯咯笑着说,“姐姐……他要欺负我呢……” “能怪哪个,谁刚才可劲儿地说没意思了?自认活该吧,”柳玉如说着,幸灾乐祸地扭身要睡觉,谁知这小子听了,立刻放过了樊莺,转身偷偷地向她摸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7章 艨艟巨舰 高峻和柳玉如、樊莺早上起来将大船的锚头固定好了,骑马往沔州方向而来。他们打算在沔州逗留几日,再过江看看,然后就回西州去。 沔州,武德四年置,有益都、临淄、千乘、博昌、寿光、临朐、北海七县。州城位于汉江和长江交汇处。由襄州方向来的船只、由长江上下游去往北部秦岭方向的船只都要从这里经过。 它与鄂州隔江相望,码头上船只密密排列,跨江摆渡的船只络绎不绝,船上的号子声、彼此呼唱应答声远近相闻。 在汉江江口内,沿江远近排布着三座巨大的船坞,高峻三人离着老远,船坞中就有两艘高大的艨艟巨舰映入他们的眼帘。一艘船的龙骨已经搭好了,各处主要的梁、架已见雏形,高大的主桅杆高耸入云,上边像鸟儿似的攀附着十几个匠人,正在打制挂帆的横梁。 另一艘则在稍远处,进度要比这艘更快一些,有几十个人喊着号子,从岸上推着一根足足有两丈长、三四尺宽、小半尺厚的板材到船上去。板子的下边垫着圆木,在众人的推动下缓缓滚动。在船上有数不清的匠人、督造的差官在往来忙碌,锛、凿、斧、锯之声汇成了一片繁忙景象。 这样高大的巨型船只高峻和柳玉如从来没见过,她站在那里嘴里发出了赞叹,“哇!好高大的船!”樊莺说,“这种船可能是要到海中行驶的。” 柳玉如这两天的心情似三月春花,缤纷而舒展。高峻的变化翻天地覆,从辽东回来之后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目光时常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脸上逡巡,看得她一阵一阵的发烧。邓州城的酒店、汉江上的大船,她会记住这两个地方的。 她偶尔想起在丹凤镇的遭遇,觉着王达竟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样可恶,他施加的危险以及自己和樊莺绝处逢生的经历,让她知道谁是此生所依。 这次遭遇很明显的已经影响到了高峻,高峻的热情就像一阵狂风,吹落了她心路上的浮躁的沙尘、把它们掩盖的纹路清楚地浮现出来,原来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而高峻见到这些,心里暗自猜测:汉江上那艘运送原木的大船,估计就在这里卸货。从码头上到处可见的官差看来,造船可不会是私人大户的行为,再结合着樊莺的话,那么,大唐难道是在为海上的什么行动做准备? 他这样想着,便带着两人骑马靠上去,船坞的前头是码头,里面停泊着三艘大船,两艘已经卸空,另一艘上装载的原木已经卸了一半。一看,正是他们在汉江上所遇的船只。 柳玉如和樊莺两位女子衣鲜人靓,船上的伙计老远便发现了他们,停下了手中的活在船上喊道,“三位,如何来得这样迟?难道是在大船上过夜了吗?” 另一人对他道,“你管这样宽做什么!人家看中了船上没有外人打扰,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不行?”柳玉如听了心里说道,“哪安稳了半刻!”她看向高峻,见他正在与船上人搭话。 高峻道,“卸了的船为何不从速回去,还在码头上滞留着?” 有人回道,“来时容易去时难,他们是在等我们,要一起在荆州段儿雇些纤夫的,不然哪里上得去呢?”高峻就明白了,又问,“雇多少纤夫才行呢?” 有人道,“少了是不行的,好在回去时船没这样重,那也要五十个人。” 两边正在你言我语,从码头里拐出来一位官差,冲着高峻喝道,“哪里来的?无关人等都离开些,不要误了卸船。耽误了沔州刺史大人的工期,你可就摆脱不了干系。”说着走上来对高峻道,“你怎么还不动?成心捣乱是不是?” 高峻道,“差官息怒,我们是从邓州来的,我两位夫人要到江南游玩,刚刚在此处经过,就是随便问问。” 差官个子不高,语气却不小,“随便看看,这是随便的事情么?造船重地,绝不许无关人靠近,难你不知道?” 他许是早上被什么事惹到了,气不大顺,再看看骑在红马上这人是白袍子,并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却带了两个如此美貌的女子出来乱逛。不知怎么的,胸中堵的这口气更为盛炽,便有心刁难一下。本来高峻听了他的话就要拨马离开,但他把手一拦,说道,“慢着!” 高峻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怎么,差官又许可我们看了?那就谢谢了。” 那人道,“实话告诉你们,沔、鄂两州按皇帝陛下的旨意正在赶制巨舰,你们身份不明,偷窥码头,我怀疑你们是哪里来的奸细。” 柳玉如道,“差爷,你话说得差了,我们若是什么奸细,怎么会这样大摇大摆的?” 那人听了,嘴一撇道,“谁个奸细是在脑门上写着的?刚才让你走你却不走,现在想走就由不得你了。” 船上卸下来的原木正在一根根地被人用老法子,底下垫着圆木滚子,十几个人推送着卸到岸上去。其中有个船上下来的伙计也在,他听了证明道,“官爷,我知道他们确实是从邓州方向来的,不是奸细。” 他们正推着圆木走到差官的身后,笑着又说,“这样美貌的女子,谁会舍得让她们出来做奸细呢?” 他的话本来没有什么,但却惹翻了差官。他手里是提着一根马鞭的,听了他的话回身就是一鞭,喝道,“让你多嘴多舌,是不是奸细要我说了算的!” 这一鞭子正抽到伙计的肩头,本来他听高峻这里说话,手上就有些分神,那根原木在木滚子上已经走到了边缘没有察觉。这一鞭子下来后肩头一吃痛,手就忘记了扶住,直径达三尺的一根圆木就从滚子上掉了下来。 有人在他的身后惊呼,“小心!” 但是已经晚了,原木的前端从滚子上掉下来,将船伙计这一侧的两个人重重地压到地上。他们身子一歪跌坐于地,四条腿都被原木压住,两人惨叫一声,似乎腿伤得不轻。 在他们后边的几人见了,倾力伏身扛住后半截儿不让它也掉落,一边喊着,“快搭把手,把人救出来!”他们是动不得的,好在这些人在突发的情况下没有撒手,不然后半截再落下来,地下两人会伤得更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8章 押往沔州 差官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离着最近,本该上前去搭把手将人救出来。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不但不上前,反而一跳离得更远。一边指挥原木另一边的人上前,一边把责任往高峻的身上推卸道,“让我说着了,果然是破坏军机的奸细,不要走了!”。 被砸二人还在一声声叫唤,高峻无暇理会差官,早已飞身下了马,上前去扳住原木的一端,双臂一使力就把它再抬到滚子上去,伸手架住地下二人,“感觉如何?” 高峻与差官两人的表现被众人看在眼里,两个伤者不住地道谢,一个人试着活动着伤腿自行验看,发现只是皮肉之伤,而刚才说话的那位船上的伙计就没这么幸运了,伤腿那面的脚只是在地上略微点了一下,便大声喊痛。 出事之时,差官不是抢上前帮忙,而是一步跳开,这个情形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就有些让人轻视。平时人们见到他还会客气地见礼,此时有伤者在一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多看他一眼,简直视他为无物。 他叫了几句,发现高峻也不理会自已,脸上极是挂不住,便一步跳到了高峻的身后,抬起手中的鞭子便打下来。 高峻正摸到了伤者的断骨之处,蹲在地下替他接骨,听到身后鞭风响时,但是两只手都占着、正在用力之时,也无法躲、也无法防。背上着着实实在挨了一下。 这一下打得并不太疼,因为差官只是虚张声势,更多的用意只是在人前挽回些面子。但这样的举动又有谁敢在高峻面前施展?他回头,恶狠狠地盯了差官一眼,没吱声又低头做事。 他这一眼像一道利剑,刺得差官暗自打了个冷颤。他不由得恼羞成怒,骂道,“怎么,小子不服气么!”他跨步上前,将围在外边的两人一拉,将他们拉得跌坐于地,而他冲着高峻再次挥起鞭子。 第一鞭子时樊莺便已看到,她在马上想阻止已来不及。第一鞭子下去高峻没怎么样,先把樊莺气炸了肺,她那时就飞身跳下马来要替师兄还上这一下。 见他又要打第二鞭子,樊莺在他身后伸手揪住了摆到他肩后的鞭稍,一把将鞭子夺了下来。差官欲骂时,脚底下被她狠狠一个绊子摞在地下,又一步踏住,没头没脑地三鞭子抽下来,“敢打我师兄,你是找不自在!” 柳玉如也在马上道,“妹妹,狠打他。” 这三鞭就与他打出去的那一下不同,那一下只是个意思,而樊莺这三下就倾注了全部的愤恨,鞭鞭不留情。当胸两鞭痛入骨髓,第三鞭时差官被打得抬手遮挡,手臂上的皮都抽开了,鲜血立时淌了下来,而鞭稍被他手臂一挡拐去了脸上,脸也开花了。 差官哇哇大叫,“反了!反了!” 高峻此时已经腾出手来,头也不回往后摆摆手道,“夫人,算了,不必计较了,去把金疮药拿过来。”受伤伙计的一条腿的迎面骨被砸断了,捋起裤管来才看到断骨已经刺破了肉皮,饶是那里只是一层皮没什么血肉,血流得不多,但这个情形已经吓坏了所有人。 他把断骨替那人接续上,此时樊莺也放过了差官,回去拿了药送来。高峻在他伤口上涂了药,再撕了那人的衣服给包扎好,叫人抬了去船上静养。 高峻这三个人在场,就使得可能因为延误而恶化的伤情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再听他说只在两三个月,就会和好人一样,绝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状,这些人连声道了谢,将伤者抬走了。 高峻见无事,才想起了差官的事,“你下手是不是有些狠了?”他对樊莺道。 樊莺尤自不解气地说,“依着我和柳姐姐要打成他五段儿。”柳玉如也下了马,与樊莺一起揭开高峻的衣服,查看那一鞭的后果。然而那里平平展展,什么都看不出来。柳玉如道,“妹妹,下手是有些重……不过我以为就该这样还回去。” 他们再找那个差官不见他的影子,却见一小队军士约有六十多人,从远处冲他们跑过来。被打的差官手捂着脸跑在最前面,嘴里叫着,“就是他们,扰乱造船大事,不要放跑一个,全都抓起来交沔州府严审!” 高峻不慌不忙,站在那里等这队唐兵将他们围在当中,这才笑呵哥地一抱拳道,“列位军爷,在下只不过是替人接续了断骨,并未多说一句话,你们何事这要大张声势?” 被打的督造差官道,“敢打我,就不算事了?我是替皇帝陛下督造大船,你打我就是打……”接下来他不敢再说,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高峻笑呵呵说道,“我小夫人下手是有些重,不过也是差官你打我在前边,再说她一个女子,不如就放过我们吧,差官的医药花费都包在在下的身上。”说着就让樊莺拿银子。 那人抬手止道,“现在你服软晚了,当时我冲你吼了几声待搭不理,现在官府人到了才知道说小话,更说明你们做贼心虚。不带走了严审,怎么知道官法如炉!带走!” 樊莺道,“师兄你怎么这样好心,与他们费这样多的口舌,再鼓噪不停,让他们尝尝缠莺剑的厉害!” 高峻连忙道,“不可,我们就随他去一趟沔州府衙又如何?正想去逛上一逛,说不定还有好酒好菜招待我们呢!” 差官道,“到此时还白日做梦呢,到府衙不供出幕后指使,看不揭下你们一层皮来。”说着就叫人上前捆三人。高峻笑道,“我们既然已说要去,何必再绑。再说差官的指认也只能算嫌疑又未成定论,没有定论我们就还是好人,你这样做就不大好吧?” 樊莺道,“师兄,想当初我们也是正五品,这样的小角色谁敢对我们使横。今天你虽不再做官,但也没必要冲他们低声下气。你不屑于出手,就让我来教训他们!” 高峻道,“夫人差矣,我想这些巨舰恐怕是皇帝为再征高丽准备的,他们都是做的正经事。我们呢?虽不能再效力但也不能添乱。”他伏在樊莺耳边悄声说,“你打过六品的牧监,却叫我打这些小货色,我就把他打得满脸插花又有多能?不打、不打他,太丢我面子!” 樊莺听了,气顺了顺,说道,“那就依着你,放过他们了。” 差官奇道,“咦?怪事,我未说话你倒要放过我,我放不放你们还要看本人的心情。说什么正五品,唬谁呢?知道不知道正五品的袍子什么颜色?” 柳玉如笑道,“不瞒差官,正五品的官袍以前在我家常用来垫脚擦桌子,这真不是胡说。” “带走!”差官不再坚持捆人,但这些军士如临大敌,前前后后拥着高峻、柳玉如、樊莺三人,生怕他们跑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9章 大盗巨骗 迎面正碰上一人往船坞方向走来,他见这些人扎堆,押着一男两女三个人,便停住脚步问道,“窦大人,你们不在码头上督造船只,都聚集到一起要做什么?难道你这个七等的津史干烦了不成!” 被打的那人把手从脸上拿下来,让说话的这人看他脸上血呼呼的伤痕,“张大人,卑职不敢,只是刚刚有人在船坞上妖言惑众,扰乱木材卸船。还打伤了下官。非但如此,他们还冒充正五品的官员,我已经把他们抓来请大人发落。” 那人四十多岁,在沔州津渡上做个录事,也不过算是个流外三等,连品级都未入。他听了此话,不禁打量高峻,看他年纪轻轻,不过才二十几岁的样子,哪里会做到什么正五品?官场岂是那样好混的! 来头。他比窦津史要老成的多,当下道,“把他们交给沔津丞,”便往码头上去了。 唐境内所有的官营码头都有正式官员管理,最高为令,次者为丞,再次者有录事、史。姓窦的便是码头上最低一级官员,是个流外七等的沔津史。 张大人是录事,比他整整高出四级,见他发话,窦津史乐得去向津丞大人邀功,指挥着一群人呼呼嚷嚷地向沔津渡小小的衙门走来。 一边走、一边听他们说话,高峻等人就明白了大概,他低声对柳玉如和樊莺说道,“一个流外七等的小官,当真是不大容易,我们不好再为难他们。” 身边的军士听到他的话,便道,“我们窦大人年轻有为,才有上面的超拨,你怎敢轻漫!一会儿有你的苦头,老实一点!”说着话从后边狠推了高峻一下,高峻唯唯而喏。 津渡衙门内正碰上沔津丞,那人先独自跑上去,冲着津丞一礼道,“大人,捉到三个扰乱造船的奸细,卑职按着张录事的吩咐押来了,交大人发落。” 沔津丞是个从九品下阶,在大唐官员序列里头算是刚刚入品,听了此话上下打量高峻,看他眉清目朗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完全没有做坏事让人捉了现行后的恐慌,津丞大人不禁暗暗称奇。 再看随着他来的两位女子,一个堪称国色举止雍容,另一个见所未见,只一眼便令人气短心跳加速,如若……如若…… 正在想着词汇,那年轻些的女子柳眉一竖,说道,“少来这些繁琐,你是个多大的官?跟你也不会说清楚,不行就往上送,我们当家的要见沔州刺史说话。” 那人听了,哼了一声,看来确实不能小看了他们,大多数的大盗巨骗不都是在气势上压人一头。他笑道,“沔州刺史大人在长安街头也没人敢这样叫板,依本官看你们真是有些可疑了。” 柳玉如道,“大人贵姓?不知你上头该是哪位官长?事有不决,你总该往上送我们才是正理。” 津丞道,“不才姓郑,你不提醒我也要将你们上送,只是本津的津令大人此刻正被沔州刺史大人召去有大事相商,他怎么会为了你们单独跑回来一趟?说不了你们要先委屈一下了。” 高峻问,“不知津令大人有何重要的事情,能否透露一二?” 津丞警惕地看了看他,料想说说无妨,也该压一压他们的嚣张气焰,便道,“江夏王爷封邑便是在鄂州,他奉了皇帝之命到江南督造大船,此刻刚刚抵达。所有与造船有关的官员都要去迎接王爷,我们津令大人也在迎接之列!岂会有时间搭理你们!” 他认为说出此语,这三人指定会压气敛声,却想不到那个年轻些的女子听了,先叫起来,喜形于色地对那男子道,“师兄,这样就好了!你不是与江夏王有交情,我们快快去见他!” 另一个女子也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道,“峻,果然让你说对了,王爷会不会给我们安排一顿丰盛的酒宴压惊,再安排上等的客房让我们休息?” 她们旁若无人大说特说,津丞心中说道,“果然是巨骗,我若是敢说出皇帝,他也一定说认识。”想到此,他沉声喝道,“我都无缘相见王爷,你们倒说认识。押去沔州狱,看一顿板子过后他们还认不认识自己!” 江夏王李道宗刚刚抵达鄂州城,他是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来督造船只的。皇帝在此次出征辽东前便下令造船,他是为下一次讨伐高丽做准备。这次收了辽东,下一次要直达平壤,那么水陆两面进击是少不了的。 皇帝是在七月时一同下令,征调马匹和制造艨艟巨船同时进行。西州郭孝恪得令后,唐军出征所用的马匹很快征调齐备了。但是船务上的消息就不大令他满意,一直温温吞吞,总说正在抓紧进行,但又不见报完。 从辽东得胜回来后,本来皇帝心中牵挂着高峻的事情,欲要派江夏王去西州传旨。但造船也是大事,鄂州地面又是李道宗的封邑,正好让他来办此事。因而皇帝传下圣旨,以道宗为钦差到江南来。 江夏王脚伤未好,但大事当前也就不能多歇几天,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大唐少见的一位实力派的王爷驾到,在鄂州、沔州地面上不亚于刮了一场龙卷飓风。皇帝的至亲比如儿子,在三岁封王的也不少见,但那只是象征意义更多些。像江夏王这样的宗室封王,那是人家从十几岁起跟随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挣来的。 两州沉睡了许久的官场立时骚动起来。沔州刺史吴迁秀、鄂州副刺史李琰接到信后马上召集全体的官员商量怎么接见王爷。 如何只是鄂州副刺史出面呢?因为鄂州是没有正剌史的,正主正是江夏王爷。他长年在长安居住,鄂州日常的管理都是副刺史在做,虽然沾个“副”字,但是在品级上一点不低,他与沔州刺史都是正四品上阶。 像郭孝恪这样一位都督,主政的西州面临的形势比鄂州不知险恶上多少倍,那里处于突厥、吐蕃、吐火罗、乙吡咄陆各部的复杂环境之中,内部又有浮图城并不安份,那里地僻人稀、民风彪悍,事关大唐西部的安危与稳定,他身为一位大都督,也只不过是个正四品上阶。 此刻,王爷刚刚到达,他携带皇帝授予的临机处置之权,有关造船的事宜,他可以指挥江南左右各道,可以调动任何可用的资源,可以罢黜任何一级怠慢之官。总之就是要造船、造船、再造船。造出足够数量的、可以跨海做战的大船来,这就是江南道目前一切政务的重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0章 押赴法场 江夏王老于官场,他知道皇帝这道命令可不是说说玩的。,:。高丽的怠慢、前隋的失利,这在皇帝的心里如梗在喉。只是收复了辽东绝不是皇帝的期望,他是要打服了高丽,让高丽诚心实意地俯称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1章 西州别驾 但是一座大牢里多的是夹棍、镣铐,不要说三人坐的轿子,就是二人抬的小轿也没处去找。牢头没而耐心地道,“要死的人了摆什么谱,不如就在这里解决了你们省事!” 高峻道,“越发大胆了,处决一位人犯可不是这样的章法,小心我和夫人们告你流放。”牢头道,“轿子抬了去法场就是章法?我没听说过。” 樊莺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着呢,再说我们又不是犯人,草菅人命是要吃官司的。我们不信江夏王会下这样子命令,最好你去问问清楚再说。” 那人笑道,“我们哪敢去问,恐怕见不王爷,王爷护卫的大耳刮子就打下来了。你们动是不动?不要等我们失了耐心。” 高峻道,“偏就不动,没有王爷亲自来说清楚, 我和夫人们就赖到这里,谁也别想让我们走出去半步!” 正在纠缠不清,就听得大牢外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叫道,“江夏王驾到――” 高峻闻听,就往地下一坐,说道,“正主子来了,我们不要省着他,”他冲柳玉如和樊莺招手道,“都来坐到地下,怎么也要赖他三身新衣服。” 柳玉如和樊莺哪有不听,待要往地下坐时,发现地下有些脏,二人不约而同地一边一个坐到高峻腿上道,“将就着些吧。” 三人正在挤挤插插,江夏王一步就从大门外跨了进来。他有些瘸拐也不要人扶,看到地上坐的高峻三人,连声说道,“贤侄,都是我不好,让你们受委屈了!原来到处找你们不着,却跑到我眼皮子底下来!” 高峻也不起身,笑着道,“王爷,我不起来,刚才让他们找轿子偏不找,说是王爷的令要砍我们,来吧,我们就在这里,只须一刀就行了。” 王爷拍着大腿道,“咳――哪有的事,处置任何犯人也不会这样草率,我那是在气头上只说了一句,造船大事,谁敢扰乱格杀勿论,他们就冲你来了,若不是我多问一句,险些让你这正四品的朝延命官受了委屈。” 高峻笑道,“王爷你这么说,我们现在就不算委屈了!”说着要起身。柳玉如坐在那里不动,压着他腿说道,“当然不算了,这有王爷什么事,我估计是他手下那些人造不出船来,又怕王爷降罪,要急着杀了我们顶罪。” 樊莺道,“正是这样子,我们不要起来,不坐轿子,坐坐大腿也是不错。” 王爷不知如何是好,刚才他看了两州造船帐册,发现进度差得太多,这要是让皇帝知道,沔、鄂两州的官场就要天翻地覆了。王爷当时就发了怒,又拍桌子又瞪眼睛,把两州大小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 王爷让他们说,为何时隔这样久却造不出船来,负责督造大船的沔、鄂两州津令唯唯喏喏,说些理由。而沔津令忽然想起刚才郑津丞说到的三名奸细,便也当做一个理由讲了出来。江夏王道,“这样的人查名证身,罪证坐实,就是要格杀勿论……” 是后来他再问一句,“奸细是什么人?” “回王爷,三人里也只有那个男的问过,说叫高峻。”沔津令诚惶诚恐地答道。 “哦,原来是高峻……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是谁?”王爷瞪着眼睛问道。 沔津令再次答,“回王爷,高峻。” 江夏王顾不得伤脚,一下子从座上跳了起来。 此刻,在沔州大牢内,随着江夏王一同赶来的两州大小官员见了无不惊骇。最害怕的要算知情的沔津令、丞。 他们回想起高峻一来时便不止一次说过的话,说他认识江夏王爷,哪知道就是真的!他那里说得轻描淡写,完全有一搭无一搭,谁会当真?两人脸上、身上的冷汗流得比谁都多,裤裆里像夹了条鲶鱼。 江夏王知道高峻耍赖的本事,知道不拿出点真的是不成,当下一扭头,冲着沔津令喝道,“没听到吗?还不快去找轿子,难道等本王亲自去吗!” 沔津令闻听,如蒙大赦,一溜烟地逃出去了。 见高峻还没有起来的意思,而是坐在地上问,“王爷,你脚伤未好,怎么又被派到这里来了?皇帝真不体恤人力。”他说得轻松,竟然敢当着王爷说起皇帝的不是,把左右众官员惊得要跳起来,纷纷偷眼看江夏王。 但江夏王并未表现出惊讶,而是叫左右道,“连忠武将军、天山牧总牧监、西州新任别驾、大唐丝路督监高大人都晓得本王脚伤不能久站,你们就不能给本王搬只凳子?” 柳玉如和樊莺一听,坐在高峻的腿上,扭身击掌祝道,“姐姐,我说咱当家的不会受这样大委屈。看看,皇帝封官了,王爷说了岂会有假!” 柳玉如又想起什么来,问樊莺,“妹妹,我刚刚听到峻做了别驾,那李伯父去哪里?”她们旁若无人,自顾高兴,但是谁都不起身。 王爷看出她们是与高峻伙穿一条裤子,不把面子给高峻找足了谁都不会起来,便回答她们道,“高峻贤侄踏平西域、助力辽东,立下大功几件,陛下岂会轻赏。如今西州已经由中州升到上州,郭都督官至正三品,加金紫光禄大夫。贤侄也荣升西州别驾一职,虽说是个别驾,但品级也是与沔、鄂两州剌史平起平坐了。李别驾当然也是高升,要到凉州出任刺史了。” 樊莺道,“那婉清姐姐岂不是要与李伯父分离?” 柳玉如道,“王爷休说平起平坐,现在人家站着,我家峻却坐在冰凉的地上……” 沔州刺史吴迁秀、鄂州副刺史李琰一听,堂堂的西州新任别驾坐在自家大牢的地上,面子上再也挂不住。不等王爷吩咐,二人便一齐上前要扶高峻。但高峻身上坐着两个绝代佳人,他们手伸出去却不好相挽,一时间就僵在那里。 高峻手在柳玉如、樊莺两人腰下一扶,这二人同时跳起来拉高峻。高峻这才起身与王爷见礼,“脚步都坐麻了,所以未能及时起来,王爷见谅。”又与两位刺史大人打浑道,“二位大人面子太矮,让她们几句话就劳动大驾,高峻不敢当!” 沔州刺史吴迁秀见状,知道事情过去,连忙道,“我只说高大人的两位夫人人品如此出众、世上罕见,原来言语上也是不让人,是津令等人不识高大人身份,还望高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此时,沔津令已经一路小跑,真不知由哪里抬来一座大轿刚刚抵达。吴迁秀见到他,当众喝道,“你不思已过,延误造船,却拿了西州别驾来抵对,看不罢了你的官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2章 求个情罢 沔津令吓得一句话不敢说,刺史又道,“马上交了印信,就近在这里找处监房,好好把你自己的不是写出来!”沔津令如丧考妣,话也忘了说,只恨哪段梦未做圆满犯到了这三人手上。这下子半生的功名就交待在这里了! 高峻道,“吴大人,在下替这位津令求个情罢。” 江夏王听了,也侧耳听他如何说。只听高峻道,“我们当下要紧的是要尽快造出船来,不然王爷刚从辽东回来,也不至于立刻不痛赶到鄂州。这样的时候,我以为要察清船期延误的原因,查漏补缺,众志成城,集众人之力完成陛下的造船大事才是当务之急。” 吴迁秀看王爷,见王爷不住地点头,便对津令喝道,“还不滚过来给高大人和两位夫人陪罪!” 沔津令万万想不到高峻会替自己求情,宛如深水中捞到了一根木头,又似在地下寻找丢了装银子的钱袋,连头都不敢抬地走过来。高峻不等他说话,便说,“不须多说,你何不快些讲讲,因何缘故船造得这样慢?” 事到此时,柳玉如和樊莺才体会到高峻不在这些小人物面前撒气的原因。试想,如果此时在王爷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遍体伤痕的沔津令,那么无论是谁,嘴上不说,但心里总不会对这位新任的西州别驾有甚么好感。 至少十个里会有八个会认为他有些盛气凌人,得理不让。现在再看,小小的沔津令也对高峻替他求情怀着深深的感激,因而讲起来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在柳玉如看来,不但沔津令不会受到追究,其他人大概也不会了,高峻一句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造船一事上来。 尤其是樊莺想,那时高峻在码头上还不知自己已经是西州别驾,但还是极力地压制着不让她发火,看来做多大的官,真是与人的心胸有极大关联。 看得出江夏王的心中确实对于督造大船的事情十分重视,他让人给高峻等人搬了椅子,就在沔州大牢的外边听津令从头说起,都忘记了要先请高峻离开,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谈论此事。 一直听了大半天,后来两州的刺史也说造船的难处,听他们说完了,江夏王才问高峻,“贤侄,不知你做何感想?总之本王现在来得还不算晚,虽然船造得有些少,但只要后边抓紧,完成皇帝的旨意仍有机会。” 高峻笑道,总得吃饭吧? 王爷一听才恍然大悟,经么一阵子折腾,早就午时过了。他拍着脑门道,“忘了忘了,”他立刻吩咐回沔州府,先吃饭再说正事。 路上,高峻问道,“王爷,你不去西州,又是谁去传旨呢?” 江夏王说道,“本来这样的体面事情,本王一定要亲自去的。但陛下有命让我来江南道督造船只,只好让我府中长史李弥代本王去西州了……怎么,可有不妥?”他看到高峻、柳玉如、樊莺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于是发问。 樊莺再是快人快语,也知道此时不该自己说话,于是看向高峻,希望他把当阳县李弥的行为借机对王爷讲上一讲。谁知高峻笑道,“没什么,如果说王爷亲去,高峻又与王爷失之交臂了!” 王爷高兴起来,说道,“可不是,在辽东时与你匆匆一别,本来没能去西州传旨,本王倒有些遗憾,现在看歪打正着!”说着哈哈大笑。 江夏王本来就想在沔州府吃过了饭就谈正事,刚才大概听了沔津令、两州刺史的话,王爷也是大为头疼,这趟差事不好干。 他知道高峻肚子里的道道不是一般的多,几乎没有什么事情难得住他。他甚至就有个主意,就此先将高峻留下,不叫他急着回西州去接旨。如果他能答应,那真是好的不能再好,自己要省不少的力气。 从情理上讲,高峻人在外头,李弥只要把旨意传到西州府也就行了,这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高峻看樊莺一个劲地往江南望去,便对王爷道,“我小夫人一路上吵着要去江南,现在还在江北。不如我们就去鄂州吃饭,也好看看长江上的水文、风景,慢慢想个主意。” 江夏王连声说好,因为他在鄂州城里就有自己的府第,在那里接待高峻夫妇正是合乎礼节。于是沔州就不必再准备什么了,众官员陪着王爷、高峻等人踏上已造好的一艘艨艟大船,起锚解缆,往江心里开来。 长江到鄂州段已经十分的开阔,绝非汉江可比。远望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江面上船只往来如同穿梭。高峻心潮起伏,若非王爷在跟前,立刻就有要吟诗的冲动。柳玉如知道他的心思,站在边上悄声提醒道,“这不是在家里,峻你且忍一忍。” 鄂州王府一年中倒有十个月没这样热闹,平时都是些留守的家丁,府中常年冷冷清清,此时却大排宴席,张灯结彩。 江夏王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与高峻相聚,下令府内不论什么只管拣上档次的做上来,再有沔、鄂两州送来的山珍水产,果然让高峻猜到,这顿饭丰盛得不得了。 有资格在桌上做陪的也就是沔州刺史吴迁秀、鄂州副刺史李琰,另外就是两州五品以上的官员。本来江夏王一到,他们这些人的心里紧张得不用说,两州造船的大事做成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看到王爷紧锁的眉头,各人心里都七上八下不能安定。 谁知王爷自从得知高峻在,立刻像变了个人,脸上笑模样不断,这让他们奇怪的同时,心也渐渐放下一半。他们从王爷嘴里听说高峻小小年纪便在西域、辽东做出的那些战绩,此时已是西州别驾,更兼丝路督监,脸上的恭敬就不是装出来的了。 那么按着王爷的话,他这个正四品上阶的别驾虽然与沔、鄂两州刺史是平级,但是倒要比他们名正言顺的刺史更有实权。 用王爷的话说,“丝路、丝路,可不是一个西州的事情。不但是西州,就连伊州、沙州、以及甘、肃、凉州等丝路沿途的州府,哪一个州的商道安危不在他节制之下?再往远里说,丝路南、北两道和葱岭那一边他也是要管的!” 再听江夏王讲,高峻带出去闯荡的三百护牧队员,人人被皇帝封了九品官,他们更是暗自唏嘘不已。 因而,这些人在席间争着与高峻喝酒,确属发自内心地想多与这位西州最年轻的高层官员结交。他们也想从侧面了解一下他二十几岁便有如此的成就,到底奥妙在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3章 皇帝家事 但是高峻却不多谈自己,几句话就说到了造船一事上。 他说,“听了各位以及沔津渡官员的话,在下以为,造船一事不能简单归结为沔、鄂两州的官员们不尽力气,而是确有难度。不解决了关键的问题,就这样接着干下去,恐怕到明年三月,百艘大船之数完成起来仍有困难。” 江夏王说道,“正要听你见解,你可要言无不尽。” 高峻说,从邓州沿着汉江一路下来,发现运送木材的船只有限,不是上游的秦岭山中没有那么多的木料,而是汉江荆州段水急峡窄,大船下来时很危险。而这些运送木料的船只回去时又要纤夫拉上去。 因而从原料的供应数量上看,沔州按原来的打算,每月七艘的任务不说如何造得出来,仅仅木材的需求就差得太远。如果再加上鄂州呢? 他说,按着沔州七至十月已经造的十艘之数,平均每月两、三艘成船的样子,以沔州两座船坞规模,沔州各级官员确实没有偷懒。 他的话让在座的沔州官员大为感动,因为这话是从一个西州别驾的嘴里讲出来的,并非是他们自己替自己辩解。 又听高峻说,后五个月如要宽打,留出一个月时间做机动,那么按十一月、腊月、正月、二月共四个月算,沔州每个月要造十艘大船。这不是不可能。只要有足够的船坞、足够的木料、足够的工匠。 王爷道,“可是你刚刚说过汉江段……” 高峻笑道,“为什么样非要用船?船不也是木头做的?” 吴刺史恍然道,“高大人,你是说让木材顺流而下?这倒是个好办法,因为那些木材怎么都要剥皮的,也许让江水泡这一路,皮更剥得容易些,就是不知木材湿了会不会影响靠船之用。” 樊莺接道,“吴大人,按着木头纹理,这样短的时间在江水中是不会如何的。我和师兄、柳姐姐坐大船从汉江上下来,也不过两天不到的时间就从襄州到了沔州,那么单根的木头不是更快?” 柳玉如说,“再不放心的话,只要让上游伐木的人在木材两端浇上蜡汁,再将其放入江中就成了。”姐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江夏王先鼓掌道,“真是妙计,如此木材的问题该够了吧?” 高峻道,还是不大够,长江上游水势更为湍急,最好在万州、归州、峡州三个临江州府同时伐木,就照我夫人们所说之法沿江送下来,木材的事情才让人放心,但是每一州的伐木数量要经过测算才行。 江夏王立刻吩咐鄂州副刺史李琰负责此事,并眼睛放光地问,“船坞的事,目前沔、鄂两州各有两座,但磨刀不误砍柴功,再建船坞我是同意的,依贤侄看要扩建多少合适?工匠的事不必操心,大不了我以钦差之权,督令下游沿海州府广集工匠,限期到达鄂州就是。” 高峻说,“沔州两座船坞四个月内造出了十艘,那么一座船坞每月只能造出一艘半。我建议王爷还要宽打,就按每坞月一艘计划,那么仅沔州就要再建八座船坞,一个月时间内一定要建起来,我原先留出来的那一个月就是干这个用的。” 王爷道,就这么决定,大事已成一半,让我们同饮此杯! 散席之后,江夏王单独与高峻又聊了很久,王爷道,“贤侄与我在这里偶遇,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皇帝陛下造船大计是耽误不得的,以目前进展,我正愁得无法呢!” 皇帝曾说,明年当以三十万众再伐高丽,一开始是诏令剑南道制造船只的,但是剑南道说长江上游水流湍急,造出了大船也不好沿水路送下来。他们愿意出钱给江南道,把造船的差事由江南道来做。 高峻道,“大船造出后总要经过检验,不正好在长江峡区的急流中经历一次,船造得好与不好一试便知。再说船只总要经过海上才能到达高丽,难道大海的涛天水浪还比不上江水么?看来剑南、江南两道之间是有些买卖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直率,江夏王笑道,“真是什么事情也不能瞒你,也难怪阿史那欲谷会服气,真是有些买卖在里面。” 他与高峻属于忘年之交,此时又喝过了酒,沔、鄂两州的官员都已退去,除了柳玉如、樊莺再无旁人,于是就把一些事情对高峻讲了出来。 他说,“贤侄,你可知剑南道原定承办船只的是哪三州?是眉州、邛州、雅州。你可知雅州刺史是谁?” 高峻说不知。王爷道,“雅州刺史是李道珏。” 高峻听了陷入沉思,欲言又止。李道宗说,“贤侄不必猜测,正是你想的那样,这个雅州刺史正是本王的当家。” 高峻问,“王爷能否详细讲一讲你的这位当家呢,也好让我有个大概的印象。为何因他在那里,造船的大计就中途更改了?”于是,江夏王就从头讲了起来。 李氏皇族,祖居陇西狄道。先祖是西凉武昭王,武昭王生子重耳,重耳在魏国任弘农太守;如此经五世正是太祖李虎。 江夏王道,“太祖的三儿子——世祖讳丙,乃是贞观皇帝的祖父;而太祖四子正是本王的祖父;那么这个李道珏呢,正是太祖五子的孙子;还有个李道裕在莱州任刺史,他是太祖八子讳亮的孙子。” “就是说,王爷和贞观皇帝,以及雅州、莱州刺史的祖父,原来是亲兄弟对不对?” 江夏王点头,“这个李道珏在我们这些人中年纪是最小的,今年才三十几岁,皇帝念在亲情的份上,往常也是不大管他的。但是这一次是真挤到了难处,都说剑南天府之国,往年的赋税也上缴的极是容易,这才把造船的任务交给了他。” “那么他为何又不愿意干了呢?”柳玉如问。 王爷道,“李道珏上书皇帝说,他愿意输财江南道,按着每艘大船出双线绢一千二百匹的价钱,总共出十二万匹双线绢给江南道,而由江南道造船。” 江夏王苦笑道,“我是做兄长的,明明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皇帝又不大愿意过分为难他的这个小兄弟,就同意了,而我又不能不接。” 王爷说的是人家的家事,高峻知道不能妄做评价,但他从江夏王的话里也听出,每艘船一千二百匹双线绢肯定是不大划算的。 而李道珏只须输绢,便省下了组织之功,又没有压力,不能不说即便英明如大唐皇帝,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过李道宗说,“贤侄你这一计,省却了船只运木的花费,看来江南道不会赔钱了,本王就有些面目面对江南父老了。” 高峻道,“王爷你知足吧,按原来的计划,沔、鄂两州的官员赔着银子,但是确实没有偷懒,如果算计好了,我敢保江南道会挣钱!” 王爷大喜,连说那敢情好。一面吩咐下人们,立刻在府中安顿住处让高峻夫妇住下。有事也好时时商量。他说,西州你且缓些回去,反正别驾也飞不了。 高峻看得出柳玉如和樊莺不大愿意住在王府,他知道她们的意思。但是他想了解一下李弥的底细,就答应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4章 焦虑不安 李弥在邓州被高峻擒住后就押在府衙的后院。邓州刺史程大人接了高峻的家书,再抓到了高府公子指认的贼子,以为不但可以因而与高府挂上联系,甚至连江夏王那里也可能牵上线,他想着近日正好去长安一行,因而李弥就没被送去牢内。 恰赶上程刺史的独生公子因为到酒店吃蟹,却吃了一顿瘪子,眼见黄橙橙的金子落入别人之手,而父亲破天荒地没有替自己出头,从小娇生惯养的程公子十分的气不顺。 回来后见高峻竟然还有对头被抓。他小性子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解了李弥身上的绳索说道,“你走,与那小子做对的都是我朋友。”就这样李弥跑了。 此刻李弥正在去西州传旨的路上,他并不着急赶路,因为高峻和柳玉如、樊莺三人已经葬身在汉江的旋涡里了。他花重金聘下的四位杀手回来,虽然没有拿回他念念不忘的缠莺剑,但是那副被江水浸泡过的牛皮马甲不会有假,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如果注定不再有接旨之人,那他还急个什么劲!就这样,李弥带着两名手下,从长安出来之后,一路上游山玩水,一走三歇,五六天过去了连鄯州都没到。 在路上,李弥先是碰到从西州赶去丹凤镇的高白和陪他出行的一位护牧队,李弥认识高白,问他何往。听高白说了此行的目的后李弥暗道,“这个崔颖为何如此在意柳玉如和樊莺?他已经知道柳玉如是柳伯余的女儿,那么崔颖如此在意柳玉如,都是因为旧情不忘的缘故了!” 崔颖一直说崔嫣是她与自己的女儿,以往李弥总有些将信将疑,但他一直以来总是选择相信。从崔疑对柳玉如这么大紧的表现上看,那么崔嫣的身份可能也不像她说的那样。这样一想,李弥禁不住一阵难过。 他又有些迫切地想要赶到西州去,找个机会、想想办法验证一下崔嫣到底是谁的女儿——是他李弥的还是柳伯余的。如果事实证明一切都错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而此时在西州的柳中牧场,同样心里忐忑不安的还有高岷,等待的滋味简直太难受了!刘武被他提议调回了柳中牧场、与王允达互换了之后,柳中牧场就有了王道坤、刘武两位副监了。高岷此举有几个用意,他要看看郭孝恪的意思。 他现在是天山牧的代理总牧监,既然高峻在西域和辽东都立在大功,那么天山牧总牧监的职位高岷就不要想了,但是担任柳中牧场的正监他还是有资格的,这是他目前的指望。 他把刘武调来之后,柳中牧就是两位副监,这是不正常的。他此举是在暗示郭都督,柳中牧场该确定一位正监了。 无论从哪方面说,如果郭都督想到了这个问题,那么他高岷从一位代理的总牧监变为天山牧下属的柳中牧的正监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是,郭都督很痛快地答应了刘武与王允达的互换,却不对他二人的品级发表任何意见。王允达、高岷的事情就这样挂了起来。 王允达去往交河牧之后,最初几天的兴奋过后又有些坐不住了。不久,王允达的小妾晚上再一次提着篮子、坐着马车给高代总牧监送了一次饭,这样的举动在高岷的眼里就有着催促的意味——王允达怎么还不见升级的动静? 高岷哪里知道!他自己的事情还没有个着落呢!他不能保证王允达的品级按着常规提上去,因而见了王允达的小妾更觉得像是理亏似的,在接她递过来的篮子时更感觉着不是那么仗义了。 这一晚,高岷吃着小妾送来的饭菜、喝着小妾送来的酒,他再一次喝多了。郭都督此举像是在等高峻回来,那么牧场中所有人的职位都在等着高峻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高峻和自己在郭都督眼里的地位。 但是高峻就是不见踪影,而刘武以及天山牧几座牧场里的事情,还是照样跑过来请示高代总牧监。对刘武的请示他总是说,“刘大人你看着办,不论是我还是我兄弟都对你是放心的。” 而对蒲昌牧、交河牧、白杨牧过来请示的问题,他也习惯上说,“按着成例办吧。”谁都看得出代总牧监不大爱管事了。 这天晚上,高岷想着五婶回来之后自己还没有正经地过去看望一下,另外他也想体察一下五叔对高峻迟迟不见消息是个什么看法,于是天黑之后,他便到高峻家里来。 一进门他就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儿,首先几位兄弟媳妇们一个也不露面,都躲在了二楼上不下来。别驾大人在院子里拉着甜甜玩儿,见他来了也不陪着进屋。 再看看五叔和五婶脸上的神色,他发现原因就出在他们夫妇的身上。崔氏面沉似水,见他进来也不说一句话。五叔一言不发,他打招呼,高审行也只是“喔”了一声。而丫环在二人中间神色也不大正常。 高岷是个小辈,试着开玩笑似在对五婶说道,“是我五叔惹到你了?” 崔氏道,“哪里,我和你五叔想商量些事情,没商量通呢,事情在我回长安去这几天出现了大变化了。” 高岷又问,“什么大事会这样难办?” 崔氏道,“我临走时答应高白,等从长安回来就替他和菊儿操办婚事。谁知才几天的功夫,菊儿已经许出去了,我正不知道高白那里怎么和他说。” 高岷忙问,“五婶应下的事情,又有谁这样大胆从中横插一杠子,再说高白和丫环两情相悦,五婶你此举正是做在点子上,又会有什么难办的。” 崔氏冷笑道,“菊儿不再喜悦高白,她已经有了新的心上人,而那人比高白不知好上多少倍!他们两人私定了终身了!五婶这里却要做难,不知道怎么面对高白。高白从长安回来,马不停蹄地又去了丹凤镇,我要怎么对他说?难道高白不会问我:是不是我带他回长安时早就与老爷有预谋了!” 高审行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后来听崔氏在晚辈面前说得一句比一句扎心,不由得怒气上来,怒喝一声,“行了,你有完没完!”崔氏一惊住了口,但是眼泪就淌了下来。 高岷于察言观色上不让一般人,看看五叔五婶,再看看丫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只能半是应付地说道,“五叔五婶,我兄弟还未回来,有什么事要和气地商量,再说没什么事情是行不通的……” 三人都不说话,高岷不好就逃开,于是又试着问,“我那些弟妹们是个什么态度?” 崔氏道,“有哪个做公公的会有脸去与她们说此事!再说人家个个都在盼着高峻回来,谁又关心这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5章 心态各异 这事是有些难办,五叔收了菊儿的话看来丫环不会有意见,但五婶就不高兴。如果五叔不想收菊儿入房,那么丫环那里什么表现还是未知。 高岷对现在五叔家中的形势已经看明白了:其余人早就对五叔与丫的事心知肚明,但都在观望着。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两个人显然又在呕气。一个处理不好,万一丫环要寻死觅活,那么热闹就大了去了! 他庆幸自已在对待王允达小妾的挑逗上是做对了,这事最是缠磨人。这样一想,高岷对自己的职位一事的焦虑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他估计着最忍不得的一定是丫环,那么五叔五婶就可以省些心了。五叔正发愁不好开口,五婶一定会乐见丫环对高白难于启齿。 高岷还有种隐约的期待,如果此事能一直压到兄弟高峻回来,就能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了。高岷想不出来以高峻在纳妾一事上的做法,他会提出个什么意见。 再说从自己一个晚辈的角度来说只有先牺牲菊儿,这样既不得罪五叔、又不令五婶反感。将来就算菊儿真的成了五叔小妾,那他也没什么好怕她的。 李弥此时在半路上有意再次放缓了每天的行程,他要等着高白从丹凤镇再返回来,让他走到自己的前面去。他知道高峻的行程会有人告诉高白的。他要利用这个机会,看一看崔氏的反应。 他就在鄯州城等着,看到高白终于验过了过所往西去了,这才领着自己的手下上路。他发现那名与高白一同出行的护牧队没有一起回来,八成是沿途去找高峻他们了。 显然这样的行动一定不是崔颖的安排,而只是那名护牧队的临时决定,李弥立刻想到了高峻在这些护牧队员中的威信,这不服气是不行的。 因而李弥的算计就再一次有了更改,他要在西州逗留到出去寻找高峻的护牧队也回来为止。如果他回来也说高峻已经遇难,或者只是说没有找到,那么他再把那副马甲拿出来就更有说服力了。 到时他可以再次验证高峻的下落,而且也可以说,自己始终不肯相信高峻和她两位夫人会有什么不测。那样的话就更具说服力了,可以把自己撇得更干净。如果崔氏的表现是悲伤欲绝,那么自己的心也就该凉快起来了,崔嫣一定就是柳伯余的孩子。 毫无压力的行程就这样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长安的圣旨总算到了柳中牧场。 皇帝到底对高峻是个什么封赏,在柳中牧场几乎没有人不关心。无论是牧场各级官员直到每一名牧子,还是高峻家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新旧村中的普通民众都对这件事极为关注。 因为旨意也涉及到西州都督郭孝恪,郭都督也赶过来了。 皇帝的旨意再一次引起了轰动!西州从中州升到了上州,郭孝恪由正四品上阶升到了正三品,这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了!官职一到三品就只分从正、不分上下阶,郭孝恪越过了从三品直至正三品,看得出皇帝对他是很满意的。 接下来,人们的耳朵集中意念听皇帝对高峻的封赏。 高峻仍然是天山牧的总牧监! 听到这里高岷本就有些淡然的期望彻底地隐去了。然后他又听到:高峻升到了西州别驾!!他去看李袭誉的反应,发现他一点没有惊讶,脸上反而露出早该如此的表情。 丝路都监!!总督丝路由长安直至西域沿途州府商道管理与安全维护事宜,对丝路的通畅之事有临机处置之权!!! 品级:正四品上阶!!! 按着上州别驾的职事,高峻只该是个从四品下阶。但是有个丝路督监的职事摆在那里,正四品上阶也就不显突兀了,而这正是郭都督原来的品级。 毕竟丝路沿途除了新升格的西州外并无什么上州,顶多中州刺史的品级也不会超过正四品上阶。那么高峻这个别驾在丝路沿途上最多和这些州府的刺史们遇上个平级,而那些下州刺史们却要仰一位别驾的鼻息了! 看得出皇帝陛下是豁出去了! 高审行听了,心里没什么感想,那些儿媳妇们虽然不敢当时就欢呼起来,但是人人脸上都看得出掩饰不住的自豪与兴奋。别驾李袭誉也荣升了凉州刺史。只有高审行和高岷叔侄没有提上一句。 圣旨宣读完毕,郭都督请李弥长史到高峪的酒店里用饭,所有与高峻相关的人都去了。没有人提示什么,新旧两村再一次鞭炮齐鸣。 而高峻的家里却很安静。连李弥都有些奇怪,想不到高峻在牧场村有这样高的威信,会因为他的喜事而全村同乐。 他哪里知道,仅那三百位入了品的护牧队就是多少!哪个从九品下阶的官员买不起几挂炮仗? 高峪也高兴,兄弟毕竟有了这样大的升迁,前些日子众人每天的提心吊胆终于有了完美的结果。他对着伙计吩咐道,“不过了!把所有好吃好喝都弄出来,我今天就要一醉方休!” 席间郭都督问李弥接下来的行程怎么安排,李弥看到崔颖正与高峻在家的那些妾们坐在一起,便故意大声回答道,“回都督,王爷去鄂州了,王府中又没什么急事,下官打算在西州多逗留些日子,也好取取经,看看新任西州别驾高大人是如何做的。” 他发现崔颖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李弥发现她与高峻的这些妾们关系是很融洽的,她似乎并未听自己说些什么,正在忙着给那些年轻的小辈们夹菜。她正在讲什么笑话,说到高兴处就近把女儿崔嫣搂在怀里。她面露笑容,连看都不看自己,当然也不看高审行。 而高审行此时当着李弥和郭都督的面,脸上平静如斯。他知道夫人崔颖刻意表现出来的喜悦有一半是给自己看的,袭李袭誉荣升了,没他的什么事。她那表情似乎在说,“让你搞用不着的!!” 当然她的喜悦还有一半是真实地为着女儿崔嫣,嫣儿现在是西州别驾、丝路督监的如夫人了。对于崔颖有些挑战意味的笑容,高审行只有装做看不到,并在席间偶尔对儿子的升迁表示一下适度的喜悦,对于人才济济的高府来说这算得了什么呢! 他祝贺李袭誉升任凉州刺史,李袭誉只说,“看来我要离开女儿了!不过高峻不回来我就仍是中州别驾,爱怎怎地!” 而高岷终于想到个主意,他要去鄯州看望一下自己的亲妹妹高畅。妹妹身怀有孕,远离了父母,他做大哥的就要关心一下,这可不是耍性子、放挑子。 于是他和郭都督说,郭都督立刻说,“应该的,”郭都督对他说,“高峻上次托我给我那儿媳找的奶牛,我还真找到了一头,你去时务必牵上。你去时和待封说,若是他公务繁忙,顾不上照看她,你就把她接到西州来。” 于是,高岷出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6章 丫环告密 从高峪的酒店里回到家中后,谢金莲、思晴、李婉清、崔嫣和丽荣这才把极力掩饰的喜悦释放出来,丽荣和思晴竟然又从高峪二哥那里带了两坛酒回来。 姐妹五人上了二楼,也没菜,但她们就要干喝。没想到崔氏也拎了一坛酒上来对她们说道,“干喝伤身,等高峻回来岂不怪我照顾不好你们!”她吩咐婆子再去吵些热菜,婆媳几个就在二楼热闹地喝上二回。 崔氏发现她去了一趟长安,回来后这些儿媳们虽然嘴上不说为什么,但对她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人人对她恭敬有加。她看得出这些人是发自内心的,菜上来后人人先敬婆婆一杯,崔氏也不犯怵,来者不拒,让这些年轻女子们大为惊讶。 喝到后来,这些年轻女子们人人发晕,仍然丝毫不敢造次地与婆婆说话。这让脑筋仍然极为清醒的崔氏大为感动,酒后吐真言,她们不是装出来的。 丫环菊儿想着,无论如何自已都要上二楼来服侍一下崔氏,她低着头走上楼来,崔氏忙着与儿媳们说话也不理她。倒是谢金莲对她说道,“哎——没听夫人叫你啊。” 崔嫣也装着有些喝多了,她大声冲丫环说,“你下去吧!” 丫环像是受了极大的污辱,逃命似地下楼,楼上有一阵笑声。她看到别驾的房门关着、长史的房门开着,便毫不犹豫地一步迈进去。 高审行在高峪那里并未喝多,此时听着楼上的欢乐之声正在百感交集。丫环进来后门也不关,一屁股坐到长史的腿上,捶着长史的胸膛低声哭诉道,“老爷,都是你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要受那些人的奚落!” 高审行知道崔氏一时还不会下楼来,正是机会难得,便对她道,“先不要哭,你是怎么想的?赶紧对我讲一讲,如果你仍愿意与高白……” 丫环截住长史的话头道,“难道老爷你真这样想?难道老爷你愿意与高白一个下人共享菊儿吗?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从命了!” 高长史低声道,“你是知道的,我也看得出来,此事的阻力不是一般的大,不但是崔氏,连那些小辈们的态度也是很明朗的,更不要说这事情传到长安去会是什么动静。” 丫环听罢,冷笑道,“老爷你倒在意她的态度,她可在意过老爷你的心情么?有件天大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只有老爷你让她蒙在鼓里!” 高审行知道她多半是在信口胡说,便问,“何事?” 丫环咬着牙说,“老爷一定以为崔嫣小姐是你的女儿吧?哼……”高审行听了大吃一惊。对外来说,崔嫣是崔颖带入高府中的,但他一直就以为崔嫣是自己的女儿。 丫环又说,“如果老爷你心中以为崔小姐是你亲女儿的话,那么我敢说那位新上任的高别驾就不是你的儿子,因为没有哪个父亲会让自己的儿女如此……你倒说说看,哪个才是真的?” 高审行面露凶光一把揪住菊儿低声吼道,“说!你是如何知道的!” 菊儿慢悠悠地说道,“不要忘了,夫人现在不拿我当心腹,但是以前对菊儿可是无话不谈的……菊儿到了如今两难的境地,不得不说些实话,好不让老爷你糊涂着!若是夫人真的瞒了你什么,那么老爷,你收了菊儿心中还会有一丝不安吗?” 此时的二楼上,谢金莲等人早就喝到不行了,还是崔氏将她们一个个扶入各自的房中。今天晚上的二遍酒崔氏喝的是最多的,但她最清醒,两顿酒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 崔嫣似乎也因着与母亲的血缘,头脑比那些人都要清醒。崔氏不想下楼去,她想与女儿在一起,夜里娘两个再说些话。 正在这时,崔氏母女听到楼梯上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高审行脸色铁青地出现在楼梯口。他看看只有这母女二人,便道,“正好!今天我就要弄个明白!”丫环跟在高长史的身后,也是面无表情。 崔氏道,“老爷,你若是没什么大事……我想和女儿说说话!” 高审行哼了一声道,“女儿!是你女儿还是我女儿?” 崔氏再是有着不同常人的城府,此时也惊得脸色苍白。她一看丫环,立刻就明白了。高审行早就把她的表情看在了眼里,咬着牙说道,“正好儿媳们不在,我们验证一下!” 崔氏声音颤抖动地问道,“老爷……你打算如何验证……” “我要滴血认亲!!” 崔嫣的惊噩不比她母亲稍轻,她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母亲从外边带入高府的。看高审行的架势,难道这也不是真的?难道他一直以为自已是他女儿……不然,既知道不是,为何还要验? 她无比惊讶地看着母亲,想听她说。 崔氏脸色苍白,不看女儿,听高审行又道,“去厨房端一碗水来!” 丫环转身欲下楼,高审行咬着牙说,“不,你不要动,”他直视着崔氏道,“你去。” 崔氏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一步一步下楼,感觉如腾云驾雾一般。她迈步进到厨房里,看到婆子手里正摸着一只干净的盘子在那里反复地洗刷。 崔氏似乎看不见她,去拿了一只空碗,用瓢从水缸中舀了清水加到碗里。她看到佐料罐儿里有白色的粉沫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崔氏不假思索,手有些哆嗦地伸到罐儿中捏出一大把加到水碗里,然后用指头用力地搅动让它化开。 这时,婆婆子伸手过来,轻轻地扶在崔氏的手背上。崔氏抬眼看她,发现婆子有些温暖的目光。婆婆子轻声说,“老爷和丫环在楼下房中的话我都听到了!” 崔氏瞬间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婆子低声道,“你莫担心……”她端过来崔氏已经加了佐料的水碗说道,“这会事得其反,” 说着,婆子倒掉了碗里的水,再把碗涮过,然后从碗架下拎出一只陶罐儿,从里面将水倒在了碗里,然后对崔氏说,“你相信我,小姐一定是长史的女儿!” 崔氏就相信了婆子的话,小心地端了水碗到二楼上。高审行、崔嫣和丫环都在等着,虽然崔氏下去时间有些久,但那碗水很平常。高审行对丫环道,“你去拿把刀来。” 崔嫣不解地望着母亲,崔氏也望着她,目光中没有更多的慌乱。 刀拿来了,高审行先在自已的腕子上轻划了一下,鲜血一滴滴落入水碗里,然后慢慢地化开,像一团雾弥漫。然后他将刀递给了崔嫣。 崔嫣是怕血的,更怕拿着刀冲自己比划,这是大多数女子的通病。但此时她也顾不得了,她更想知道。于是也学着长史的样子,忍痛在腕子上划了一刀,鲜血也一滴滴入碗。 她的血在碗中同样不抱团,两团血雾在水中消散着,最后分不清彼此。崔嫣腿一软,含泪看向母亲,她发现母亲坚定地看着她,示意她不要说话。 高审行恶狠狠瞪了丫环一眼,当先走了出去。随后,崔氏母女听着楼下一声响亮的耳光,长史打了丫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7章 村中琐事 崔嫣糊里糊涂地被母亲牵着手,慢慢地回屋子里躺下,她也不说话,等着母亲开口。崔氏陪着女儿,娘两个关了门,她拿起了崔嫣的手腕子,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刚刚用刀划过的伤口。 崔嫣躺下后背对着母亲,她知道母亲总会先开口和她说些什么的。 果然,崔氏在她的身后,幽幽地说,“女儿,你放心吧,娘再糊涂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让女儿和自己的哥哥结亲……” 崔嫣放了心,“那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和他的血能够混合在一起呢?” 崔氏不答,只是说,“奥妙该是在婆子给我的那碗水上。”她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以为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已经让女儿吃过了太多的苦,总该告诉她一件好消息。她摸着女儿的手道,“你知道吗?玉如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崔嫣立刻转过身子,眼睛放光,语调热切,“真的吗?原来你回长安去就是为这事,那可是太好了!”滴血认亲给她带来的困惑一扫而光。崔嫣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就更不担心了,别的什么事还算事么? 崔氏说,“高峻这小子左拥右抱的,虽然给人的感觉是不大专一,但是绝对是个可以一生依靠的人,他不是高审行能够比得上的……只是苦了娘了!” 崔嫣道,“放心,有我和姐姐在,高峻敢对你不敬!” 崔嫣得了实信,沉浸在无可言表的喜悦当中,她又和母亲谈了一阵柳玉如,想象着在这样一种新的关系之下,以后一家人在一起的生活细节。她一直以为柳玉如就是自己的姐姐,现在果然就是。然后她在酒力的作用之下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崔氏回想起在厨房里婆子那温暖的目光,感觉这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还有那个李弥,为什么传了旨以后还不赶紧的回长安,他要干什么呢?难道是自己与他在当阳县短暂的接触,又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崔氏总感觉李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么些年过去,李弥已经接受了她与高长史的生活。他留在这里不大可能想和高审行争些什么,双方背后的力量注定了这是不可能公开化的。 崔氏回想起父亲在世时对她的告诫,真是越发的准确。李弥是个只在乎结果、不大在乎手段的人。柳玉如和樊莺发现与他有关的秘密,他是还没有死心呢。 随后,崔氏一整夜都在想着丫环,刚才她站在高审行的身后面无表情,没有了以往谦卑恭敬的态度。她本来是要给自己至命一击的,她是想打垮自己然后顺利上位。 崔氏暗自叹了口气,环顾身边这些人,把他们从头到尾地掂量了一遍,发现有许多人都是靠不住的。除了女儿、柳玉如,以及与她们姐妹同气连枝的高峻、以及与高峻的命运密切相关的这些小辈女子、甚至婆子才是她可以借重的。 她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自作聪明,让李弥和高审行都坚信崔嫣是他们的女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国逢乱世,一个小女子父兄不在、身弱无依,她唯一的筹码竟然是她千方百计要保护的女儿。 李弥不离开肯定是有所图,也许他仍未死心,在等着柳玉如和樊莺这两个已经探知了他部分底细的人回来。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高峻,这两个女子不会不将她们的发现在第一时间告诉高峻的。那么高峻就也是李弥的对手了。 李弥与高审行、丫环、高白等人就是崔氏烦恼的源头。但是一想到了高峻,崔氏不由得有些踏实。她相信这小子的能量,李弥这些人加在一起大概都不会放在他眼里。 崔氏想,只要有女儿和柳玉如在,这小子就一定是自己人,那自己还怕什么呢!!崔氏充满爱意地搂住崔嫣,强迫自己入睡。 早上起来,李婉清一眼看到崔嫣手腕子上的刀痕,拉起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也……” 崔嫣调皮地低声对她道,“和你一样,想高大人呗!”她跑到厨房去,等着丫环出去之后,才拉着婆子的手撒娇地问道,“妈妈,你告诉我那碗水……” 婆子不理她,只是说,“敢对崔夫人不孝,我就先不饶你!”崔嫣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赌气地从厨房中走出来。现在她盼着高峻和柳姐姐、樊莺立刻回来。 白天的时候,家里人大部分都出去了,别驾只等高峻回来便去凉州赴任,他现在赖在这里只是舍不得女儿。因而现在这个别驾更是自由,吃过了饭便去与孟老汉说话。 高审行因为昨晚的事感到对崔氏有些愧疚,也没有急着离开。他想趁着没有人的时候与她说两句软话。但是崔氏拿定了主意不搭理他,早早地招呼家中的那些小辈们,“我们去桑林呀。” 谢金莲、思晴、李婉清、崔嫣、丽容岂有不附合之理,一大群人坐了车往旧村来。在旧村的村头,崔氏看到李弥正站在街上。他按着礼节与崔氏打过招呼,崔氏问,“李大人旨已传过,为何还不离村回京?” 李弥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崔夫人,在下是想等着西州新任的别驾回来,怎么不得见上一面?如果见不到他,我会不放心的。 看着他含义丰富的笑容,崔氏心里抖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替高峻、柳玉如、樊莺担心起来,心想高白也该回来了。 在沔州开阔的江面上,几座船坞正在兴建。江夏王对高峻言听计从,他说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江夏王的职责就是挥舞着钦差王爷的大棒,让高峻的主意顺顺当当地实施下去。 从襄州、万州、归州、峡州砍伐下来的粗大木材顺着江水漂流下来,沔州和鄂州江面上安排了大量的船只打捞,木料很快在江岸上堆积起来。 柳玉如和樊莺没什么事情,天天到各处去绕。不但是两座州城,就算是造船重地的码头、船坞也没有人敢拦她们。江夏王专门给她们指派了一艘华丽的小艇,有专门的船夫开船,因而长江也拦不住她们。谁都知道了她们的新身份,所到之处一片笑脸相迎。 高峻陪着王爷到沔津渡察看新船坞的建成进度,在码头上碰上了一路由丹凤县寻过来的那名护牧队。他叫周谯,今年二十八岁。当郑津丞看到这样一位年轻的男子身上穿着的从九品官袍、又毕恭毕敬地向高峻行礼时,禁不住暗暗地吐了下舌头。 他哪会从高峻一身的白袍子想到这么多,看人家随便一名属下,年纪轻轻就已经与堂堂的沔津令平起平坐了! 高峻问他的来意,周谯一一回答。最后又悄悄地告诉他说,“高大人,去西州传旨的是江夏王府长史李弥。” 高峻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周谯说,“在当阳县,都头释珍听了我和高白的描述后告诉我们的,随后我和高白在当阳分手,他回去报信,我决定沿路打听着来找高大人。”他悄悄地对高峻道,“那位释珍都头让我务必找到你,万一找不到,回西州后见到李弥也要斟酌着说……大人,我要怎么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8章 要挖墙角 是高白先回来的,他在旧村正好见到崔夫人带着儿媳们在桑林里,便站在路边向崔夫人复命。崔氏得知高峻带着柳玉如和樊莺二人去江南游玩,心想这可真是无官一身轻!哪知道在西州会闹出这样大的声势。 崔氏吩咐高白道,“你去休息一下,等歇过了,我和老爷商量一下,就把菊儿嫁你。”高白兴冲冲地走了。 李弥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打听,崔氏见两边无人,便笑着道,“李长史倒是比我家高长史还着急,难道是我家高长史这段时间历练得能沉得住气了?当初没有看错人。” 李弥知道这是崔氏在对他下逐客令,当下也不恼,笑着道,“高峻还是年轻气盛像头野马,我估计一定是带着他两位夫人沿着汉江水路南下去了。他以为无官无势的,沿途遇到的人还会以前那样对他恭敬?听说那条道凶险得很,不行了,我得回去替他们烧香。” 李弥说罢走了。 崔氏恨得牙根发痒,她感觉关于高峻他们的行程李弥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两人是站在旧村的村边说话的,旁边又没有个见证,她敢肯定以后当着人的时候,李弥不会承认他刚说过的这些话的。 崔氏带领着儿媳们从旧村回来,吃过晚饭后就到了她和丈夫的一楼屋子里。高审行感觉很意外,因为自崔氏回来之后,因为自己和丫环菊儿的事情,她一直地赌气,每晚都是和崔嫣在一起睡。他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夫人,你不再生我的气就好了……” 崔氏道,“老爷,丫环的事情你想一直拖下去吗?高白可是回来了。” 高审行不吱声,崔氏冷笑着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且不说高白鞍前马后地替我们夫妻跑路,只说你高长史,难道眼光就这样低……” 高审行嗫嚅着,“可是,可是……这都怪我,不!怪高峻那小杂种!你哪知道他那些日子哪里是去乙毗咄陆部闹,简直是在闹我们高家!连老父亲都有些吃不住劲了呀。他只差着跑到西州来指着鼻子骂我……是我喝多了,把她当作了夫人!” “不说这些了,”崔氏说,“我话还没说完,丫环前些日子和高白在厨房里胡闹,让几个儿媳妇反锁在厨房里,这些小辈女子们谁不知道?不只是她们,连高峪饭馆儿里做饭的厨子都知道了!谁知道那些食客们知不知道?” 高审行想起来,崔嫣上次当着李别驾的面与自己发火,虽然说的是高峻的事情,但那次自己和丫环在屋里,说是写信可半天连墨都没磨好,事后保不住这些小辈们会有猜测。高审行满脸通红,问道,“他们怎么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句话是才有人说的么?楼底下那是厨房,不是卧室……为妻以为,这样的货色老爷你再放不下,那么背后受人指指戳戳的就不止他们了!” 高审行道,“全凭夫人做主罢!” 这件事说难不难,崔氏与丫环是主仆,当她对丫环晓以厉害后,丫环就点头了。崔氏说,“你想霸着老爷是不可能的,就着高白现在不知道你和老爷的事,事情还好办。若是连他也闹起来,你以为老爷会有脸收留你们么?恐怕到那时你们两个连高府都呆不了了。若是听话,一样是红火的日子。” 高审行把这件喜事安给刘武来操办。代总牧监高岷不在,王道坤知道刘武与高峻的关系,什么事情都看刘武的眼色行事,刘武目前就是柳中牧场的大拿。别驾是不会主持此事的,高审行更没脸主持,因而这件大事就落在了刘武的身上。 婚礼那天,新旧两村同样是鞭炮齐鸣,高府五夫人帖身丫环的婚事,怎么都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隆重。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李弥也来了。别驾、高、李两位长史、崔氏就权当了高堂的角色。 当二拜高堂时,高审行拐过脸去,他不忍看丫环平静的、波澜不兴的脸。他看着高白身着大红的喜服,脸上是红中透喜的表情,想着前不久丫环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子还与自己缠绵,而此时已经物是人非,他的心一阵刺痛,不由得恨起了崔氏。 敬茶的时候,丫环将一杯茶都失手倒在了高长史的袍子上,高长史坐在上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像是刚刚尿了裤子,别提有多尴尬。 崔氏道,“菊儿,大喜的日子不好说你,以后侍候丈夫可不能这样冒失,”看着高审行和丫环猛然变化的脸色,她猛然住嘴。李弥冷眼看着这一幕,猜测着这二人之间可能的故事。 婚礼结束之后,高审行回到自己屋里,看着房间中每一样东西竟然都能联想起那个丫环,一会儿崔氏与儿媳们也都回来了,她并没有进高长史的屋子,而是头都不歪地往二楼上去了。 高长史冷床冷褥,凄凄艾艾,又把这一切的不是都归结到了高峻的身上,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快活,出门在外也是两个女人陪着。 高白和丫环的新房是崔氏给选的,在旧村。崔氏不想让丫环在新村里晃悠,是她出的银子从高峪那里买下一套小院子。以丫环那晚的做派,她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而这也是最好的结局。 高白和丫环回到了自己的新居,高白志得意满,丫环也认命,知道这是崔夫人宽大才会有的结果。晚上二人正归划着今后的打算,王府长史李弥大人擒着一坛酒过来看望,这让他们吃惊不小。 李弥只带着一名亲随,坐下后连亲随都屏退了,“我看出高兄是个干练的人,十分的喜欢。而本人与高长史关系也十分的融洽,有意挖挖高长史的墙角,不知高兄可否愿意跟着我干?” 这事有些新鲜,因为在高门大户之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座府上的仆人是不大好这样跳槽的,因为他知道的太多。若非两家知根知底,关系又很铁,这样的要求会直接令两家关系弄僵。 高白道,“长史大人这不大……”他发觉菊儿正坐在自己的身边,此时偷偷地狠命地掐了自己一下,于是迟疑着道,“好吧……只是老爷和夫人这样对得起高白,高白可不敢去和老爷说。” 李弥道,“这个不必高兄去讲,我自会去讲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9章 不好消息 刘武这些日子事情不少,因为高岷不在,柳中牧场的所有大事都是他在拿主意。眼下各地的紫花苜蓿都在收割晾晒,收成比去年要好上两成,马上面临的牧草收购之事在高峪、贾富贵以及那些零星的牧草商之间的竟争肯定不会消停。 一个是定价、一个是定等,两件事都是大事。而由于陈八去了白杨牧,前些日子又是淡季,检草房管事之职一直未定,这都不是他一个副牧监能做得了主的。 新旧两村已经传出了风言风语,有人说高峪是总牧监高峻、代总牧监高岷的堂兄弟,在牧草的收购上不是明摆着吗?谁能和他比划,谁敢? 刘武想查一查这类风言的源头,可是又无从查起,想与高岷商量一下,可高岷又迟迟不回。这事总要提早谋划,不然事到临头会耽误大事。 他派人去鄯州请示高代总牧监,高岷捎回来信说,他还要再等一个月才能回来,让刘武看着办,总之不能误了牧草大事。刘武焦头烂额,心说等一个月后,高峻大人就该回来了,这不明摆着撂挑子吗?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高岷没回来,与高白分手后去南边寻找高峻、柳玉如和樊莺的周谯却赶回来了。 所有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周谯,问他,“你到底找没找到他们?” 周谯风尘仆仆,脸也没洗,他看到别驾、高长史、李弥、刘武,以及谢金莲等高峻的家中人都在场,便擦着汗道,“没找到。” 高审行急了,问他,“怎么会?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周谯道,“长史大人,我会骗你吗?与高白分手后我沿着丹凤镇、邓州、襄州一路打听下去,一开始还有位船主父女,他们说看到一男两女是从襄州坐船南下了,可是我再往下追就没有了消息,” 崔氏也在场,她着急的问,“你总该再往下游去打听一下,这种事只要打听船只的下落是不难的。” 周谯道,“夫人,这些我都想到了,但是……在汉江荆州段往后,就没有人说见到过那条船。也许他们半路上下了船走了旱路,这样寻找的范围就太大了。我怕家里着急,就先赶回来报信。” 高长史道,“他们可真是,不知道家中人惦记,还跑的这样远,连个准确的地方都没有。眼下长安的圣旨已经到了这样久,他却音信都无,真是不知道轻重!” 崔氏道,“老爷你不必怪高峻,他走的时候可是所有的官职一撸到底的,一个无官一身轻的人要去哪里谁管得着呢?圣旨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别驾也这样说。 李弥叹了口气道,“唉,本来我是不大相信这件事,一直在隐忍着不想说,今天看来还是说了的好,也好让大家有个心理上的准备。” 崔氏和高长史都催他说什么事。李弥吩咐他一个随从道,“你去把东西拿来。” 人们都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东西,不大一会儿,随从拿来了一副牦牛皮的马甲,思晴一看脸色就变了。 那马甲她太熟悉了!只是现在看来,这副马甲已经被水泡过,连牛皮上边那层自然的光泽都被水泡掉了,整副皮甲看起来僵硬得很,失去了柔软的质地。 李弥道,“我在来西州的路上就碰到了几个人,他们是从鄂州来的,皮甲就是从他们的手里买下来的。我听他们说了汉江上的一件事,有艘南下的大船在荆州段撞崖沉江,人一个都没有救上来……那里水流湍急,人一下去根本就没法救。” 崔氏准笑着道,“李大人,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你怎么就知道要把这副马甲带到西州来?你怎么知道西州有这样的马甲?” 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在当阳县酒馆里与李弥的那番话是白说了!她难过,不肯相信这个结果,事情哪能会有这样巧呢就让李弥碰到。 李弥道,“崔夫人差矣,我是看这副马甲做得精巧,知道高总牧监是有护牧队的,想着拿回来让他借鉴一下皮甲的做法。这对于牧场是有好处的,李弥焉能不做?我是看到护牧队的皮甲款式与这一副一模一样,这才起的疑心。” 他说,我若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哪里会隐瞒到这时? 思晴先是捂着脸跑出去了。随后高峻的那些如夫人们一涌而出。她们是相信思晴的判断的。她与高大人在西域这么久,难道还会看错?很快就有隐约的哭声从二楼上传了出来。 高审行大惊失色,他虽然一直看高峻不顺眼,但是高峻能有这样大的成就,升迁得这样快,怎么不都是高府的荣耀?他看到崔氏的眼睛里转出泪花儿,自己也不由得一阵气短。 倒是别驾李大人劝解道,“列位何必如此悲伤,一副马甲而已,本官绝不相信高峻会有不测,不信走着瞧。” 崔氏忙问别驾因何有这样的断言,李别驾也是强打精神,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曾专门请高人给我女儿算过,那人说她富泽深厚,从一而终,百年白首……”说罢有些踉跄地起身,要去楼上劝解一下女儿。 崔氏也想起了女儿,她随着别驾也去了二楼上。下边的众人不欢而散。周谯对最后离开的刘武道,“刘大人……” 别驾和崔夫人上去的时候,二楼上的女子们已经抱头哭了多时,她们不敢大声,互相的手紧紧的揪住在一起,她们从思晴的表现上已经明白了全部,高大人已经回不来了。李婉清手里拿着把剪子,哽咽着道,“姐妹们,我先走一步。” 李袭誉喝喊着一步抢上,斥责道,“胡闹,一副马甲而已,我刚刚吹完你和高峻要‘百年白首’,你就要寻短见,不怕高峻回来了瞧不见?” 李婉清道,“爹,让我怎么不相信!女儿现在追去了,也许还能在茫茫冥州找到他们!”众女子听了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难过。 崔氏道,“亲家翁,如今就你是个心里没有乱了方寸的,给个主意吧!” 别驾道,“谁都别哭,事情哪到哪儿?周谯回来都没说准话,”别驾知道这些人都在看着思晴,便对她道,“丫头,你是与高峻去过战场的,那里的凶险你没经历过?高峻可是这么容易交待的人?” 思晴虽然心里转不过弯儿来,但别驾的话她听懂了,说道,“伯父,是我不好……一条汉江怎么会阻住他!在西边十倍于我们的敌人都让我们打得一个不剩。” 别驾道,“对哇,就算真有沉船,人不会不见个尸首的,我们哪能如此禁不得事,焉知这不是别有用心的人耍的计策!”崔氏听罢,猛然一惊,深感别驾的话有理,这个消息若不是从李弥的嘴里讲出来,她再信也不迟。 李袭誉也是瞪着眼睛愣说,他哪知道什么人的计策,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看到人们终于情绪稳定,又好言安慰了一阵子,他才慢慢地下楼来。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关了门,他感到身上乏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0章 两害相权 半夜时,谢金莲要照看甜甜,早一步离开众人到了自己的щww{][lā}她刚刚把灯掌上,就听着靠着西院刘武家的那扇窗子上有动静。她安顿了甜甜趴在西窗上往外看。 她看到刘武和刘采霞二人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刘武正弯腰拣起一块小石子,要再往这边二楼的窗子上掷。刘武看到高大人家二楼窗子上出现了谢金莲一人的身影,就把扬起来的手放下,打着手势叫谢金莲下去。 谢金莲不知何事,纳闷儿那一屋中有好多人,灯也亮着,刘武为什么偏偏往这里掷东西?她知道一定是有些机密,于是悄悄关了门,也不与众人讲,在院门口见到了婆子出来,就示意婆子不得张扬。 时值半夜,街上也没什么人看到她,谢金莲出院子一拐到了刘武家。在屋里,她看到不止是刘武和刘采霞,还有周谯。 等她再从刘武家里走出来时,脚步就变得轻快起来。甚至在迈步上到自家二楼时,谢金莲控制不住地两脚蹦了一下,这才一把推开了门。 崔氏、思晴、李婉清、崔嫣、丽容还在一个屋子里。她们看到谢金莲满面春风地进来,并且马上关严了房门,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周谯在刘武家里向谢金莲报告了高峻三人平安的消息。按着高峻的叮嘱,别驾李袭誉、谢金莲她们姐妹之间不必隐瞒。如果崔氏在人前帮着高峻和柳玉如说话,那么崔氏也可以知道这个消息。除此之外,连高审行都在不告之列。 谢金莲也有心奚落一下李婉清,“妹妹,幸亏你对自己下手慢了些些,不然到了那边找不到他们,你就是再哭也回不来了!”李婉清不好意思地笑了。 崔氏听了谢金莲的话由衷地替女儿高兴,自己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知道高峻这么做,绝大部分的原因是与李弥有关的。 这么说高峻已经注意到李弥了,如此崔氏坚信,如果李弥让他盯上了,李弥不动则罢,再要想使鬼的话,高峻一定会让李弥输得连一条裤衩都不剩。 她们得知高峻眼下正与江夏王爷在一起,为着皇帝造船的大事而操劳着。崔氏问,“他说没说玉如和莺莺两人怎么样?” 谢金莲道,“只说她们都好,别的没说。”崔氏听了,心再放下来大半。崔嫣也有心情嘀咕道,“这是肯定的了!高大人没有事,姐姐怎么会有危险呢?” 于是众人又低声地、七嘴八舌地表示这不公平,她们两个在外面快乐,让这些人在家里提心吊胆。 李弥从周谯一回来就在观察着高长史一家人的反应。他看到第二天原西州别驾李袭誉就忙着打点着行襄,说要去凉州上任。心说终于树倒猢狲散了。 李袭誉对高审行说,“老夫去了凉州,最不放心的就是婉清,我打算带着她去凉州,一路上再开导一二,等情绪稳定了再放她回来。” 高审行暗道,不回来也没有人追了!倒是崔氏提议道,“亲家翁,你和婉清爷两个千里赴任我不大放心,就让周谯带着几个护牧队,护送你们去,然后婉清什么时候要回来,再由他们护送回来。”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这些女子们悲悲切切地,一直把婉清父女送上了村头大路。本来一件别驾高升的大喜事,让她们表演得生离死别一般。 随后,长史李弥也心满意足地说要返回长安复命。临走时他向高审行要高白。高审行有些迟疑,他是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但是现在高府因为高峻的下落不明,好像整体力量一下子被抽去了许多,拒绝的底气也不大充足。 崔氏说,“不可,菊儿是我的帖身侍女,我是喜欢她才把她给了高白,你不能把我的心腹带去,要去高白自已可以随李长史去。” 崔氏想过了,如果高峻、柳玉如、樊莺三人真的遇难了,她何苦把菊儿留在这里。这个丫头在关键时刻是敢卖些什么的。 而只有她们知道高峻是无事的,李弥早晚也会知道。那么到了那个时候,菊儿掌握的高府的事情会让李弥凶恶上万倍。 崔氏知道高白走了之后,留丫环一个人在牧场村晃荡,在菊儿与高审行之间杂事乱事一定少不了。但这些事情都是控制在高家内部,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这样,王府长史李弥带着另投新主子的高白返回长安去了。 丫环把崔氏恨了一遍,又不敢反驳,只得留了下来。 才几天,高岷就从鄯州赶回来了,并非是他听到了高峻的什么消息,而是在鄯州,他被自己的妹妹高畅一顿好说。 高畅对哥哥说,高峻这人哪里是你嫉妒的?现在他不在牧场,正该是做大哥的出力的时候,大哥你却跑到这里来躲着,让人怎么看你?你相信我,只要实心实意地跟他干,你的结局一定是错不了的,不然只有天知道。 高岷不知道以前对高峻恨之入骨的妹妹,现在因何有这样大的转变。他联想到高峻和崔嫣兄妹走到一起的事情,知道高峻在这种事上是敢于下手的。他试探着问,“妹妹你这样替他说话,我猜你一定是和他有过一腿……不然,说不过去。” 高畅见也无外人,对高岷道,“不瞒你,在长安时待封气极了我,我都脱光了骑上去着……” 高岷道,“你一个大唐公主的女儿......还真让我猜到了!” 高畅急道,“你猜个屁,我哪看得上他!我就是看上他也不行呀!到现在我还在感激他没有趁人之危。你妹夫待封也怀疑过我们,那可是白纸黑字的有人写信污告。可待封为什么舍着死去阿拉山口助高峻?兄弟不在牧场,你正该是出力量的时候,还不快滚回去!” 就这样,高岷回来了。 他回来时才听说高峻可能遇险,此时这个消息让高岷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也不多说什么,立刻去找刘武商量牧场中的大事。高审行见了,心里踏实下来,高岷回来的正是时候。 高代总牧监发现刘武处置牧草收购的事情井井有条的,在好些事情上要比自已高明。也难怪刘武会受到高峻的飞速提拨,从一个小小的下牧牧丞直到现在的中牧副牧监。 针对村中的流言,高峻的意思是要找高峪商量一下,让高峪拿个高姿态,尤其是在牧草定等和价格上莫出头,吃亏也得吃些。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嚼舌根子的,弄不好就是高家把持与牧事相关的产业,损害公家利益。 但是刘武说,“大人这不大妥当,高峪那里对牧场出过的力下官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不能让流言捆住了手脚,让人寒心的事情做不得。” “那么,刘大人你说该怎么办?” 刘武说,“下官苦想了一夜,总算有了个办法要请高大人定夺。这个法子公平,不论是谁都说不出什么来,到时只能凭着草的质量拿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1章 稳赚不赔 雅州刺史李道珏为什么宁可输财也不承揽造船的差事,除了没那个筹划的能力之外,这也确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一是工期,误了的话罪过就大了,二是质量,只赶工期的话,万一哪艘大船的质量出了问题罪过更大。 这可是皇帝为着再征高丽而准备的,一艘大船几百将士,一到海里船漏了,不打自乱,造船的人还能有好? 另外,这么多人一起参与的大工程,料想不到的事情层出不穷。尤其是财政上的预计花费总会超支的时候居多,赔钱的事情怎么好张罗? 江夏王面临的困难几样都占全了。他陪着皇帝出征刚刚回来,谁知道鄂州的进度会这样慢?但是谁让自己是宗室呢?他又是做大哥的,李道珏小弟可以谈条件不干,自己却是不能。但是他的压力没有人体会得到,皇命如山,万一如期完不了,至少是一脱层皮的。 与高峻的不期而遇让他的心放下了一半,他知道高峻是有些道道的,他只有全力支持才有希望按期完成陛下交办的大事。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高峻第一个主意就把进度大大提前了,沿汉江的十几座船坞框架才半个月就矗立起来,沔州和鄂州同时开建,那么就是二十几座船坞,不必等到月底前就建成了。 按着高峻的算计,只要船坞一起,按着一座船坞每月一条船的进度,不急不慌稳打细敲,明年三月前数量、质量都没问题。 更主要的是,造船的费用先降了一大块,江、汉之上四州所伐的木材已经源源不断顺江而下了,而运送木料的船却一艘未用,这趟原来看着赔本儿的买卖竟然还有了盈利的可能。有一次高峻陪着江夏王在府中喝酒,喝到了高兴处,高峻道: “王爷,这不算完,我们一定要赚钱的,不然你堂堂一位王爷大驾坐镇在这里,不赔不赚都会让人笑话!” 李道宗说,“高都监,你可说话算话,但是偷工减料的事情不能干。赚了的话本王拿一半给你们。” 高峻道,“我不要,只要给我这两位夫人就可以了。”王爷连忙问计。 柳玉如说,沔州市面上的仙纹绫、大枣、红蓝、紫草都是此地独有的物产,眼下这个季节沔州都压了市,价格低得很呢。运木材用不到那些船了,何不把这些船利用起来,王爷叫人低价收上来,往长江下游去卖,一转手估计就是六七分的利,王爷你手里的闲船还少么? 樊莺道,我和柳姐姐这些天一直在逛,可不是闲逛。鄂州的赀布质地那样好,做军衣是没得说的。柳姐姐说,既然还要再征高丽,王爷为什么不去和皇帝说说,由王爷负责提供赀布?我们赚个南北的差价不算黑商吧? 柳玉如说,“王爷,我们可不是只顾自己赚银子,此举能成的话,沔、鄂两州那些劳累了一年的民众、枣农、织户们会怎么感谢王爷呢?” 江夏王听罢,郑重起身冲着柳玉如和樊莺施礼道,“本王简直茅塞顿开!有你们这样的女军师,难怪高大人会成竹在胸!”柳玉如和樊莺不敢当王爷的礼,笑着从座上跳开。 江夏王忽然看到了樊莺腰间的那把缠莺剑,奇怪地问道,“此剑……” 高峻道,王爷,此剑是李弥大人相赠,只因为剑名“缠莺”,我小夫人名莺,见之甚喜,李大人就送给我们了。 王爷叹道,“此剑正是皇帝陛下因我平定突厥有功才赐给我的,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比你那把乌刀也差不到哪里。李弥视之如命,这可是连命都交给你们了。” 高峻问道,“这样的东西,又是皇帝所赐,王爷因何转送李大人呢?” 江夏王道,“李弥自十几岁上便跟随着我南征北战,几次负伤。那年在灵州战场上,本王中箭落马被敌将丛丛围困,是他舍死冲进来救了本王一命。我把这剑给他,实是报恩。” 柳玉如问,“王爷,李大人倒是个可敬之人了!” 江夏王,“本王有些事情并不了解他。比如他年过四十,却一直不娶。本王劝他多次他都不为所动,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是这个人爱钻牛角尖,常常笑着笑着就悲伤起来,连本王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依本王对他的了解,此人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是不糊涂的。” 高峻问,“从何而知?” 王爷道,“当年侯君集谋反大案,便是李弥先发现的苗头。” 柳玉如连忙去看高峻,看他只是一愣神连眉头都不皱一皱,很快恢复了正常。他说,“哦,有这种事,等我们忙过了这段儿,王爷能否对我说说其中的细节呢?” 王爷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且我听说侯君集唯一活下来的儿子也在西州丧命于马下了。侯门再也无人,只当一个故事,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可聊上一聊。” 高峻道,“如此更好,玉如、樊莺,你们去叫些酒菜来。” 在王府中,这些事情哪里会劳动柳玉如和樊莺二人,江夏王把话传下去,不大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酒菜就摆好了。 高峻先端起酒杯敬王爷,然后才道,“王爷不妨先说说侯君集此人。” 江夏王饮了酒,这才回忆着讲起来: 侯君集是三水人,这人豪迈雄壮,很早时就随入秦王幕府。他这人是很豪爽的,对待部下也好,更主要的是在打仗方面很有独到之处,总是能因时度势提出自己的不同见解。 侯君集在二十几岁便因功获车骑将军、全椒县子。尤其在诛杀隐太子建成谋反一役中出力甚多。陛下即位后拜侯君集为左卫将军,进封潞国公、后来又改封陈国公。贞观四年时升任兵部尚书,可以说陛下对他是很看重的。 “如何知他善战?” 王爷道,此人读书并不多,于战场上审时度势的本事大概都是天生的。只说九年讨伐吐谷浑一役吧。本王和李靖战前都以为鄯州以西山高难越,人马多有冻伤而且辎重难以运送,只想将敌人驱入深山便可以了。 是侯君集建议说,驱敌之策虽然容易,但未伤其根本。待大军一撤他们仍会为害地方,我们就永无宁日了!鄯州以西直至大非川一带的地势还没有高到唐军不适,可是由大非川往西随着山势再高,吐谷浑军也许仍能适应,而唐军就不成了。现在吐欲浑军并未逃入高山,还在观望,我们只要轻骑入大非川,阻止其越过大非川逃遁,那么一战可灭其国。 “后来呢?”柳玉如的樊莺同声问道。 王爷说,侯君集所说是有道理的。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而且当时的战机确实很难得。吐谷浑军敢和我军对峙,就是倚仗着大非川以西有退路。这一点让侯君集一眼看出来了。 王爷说,其实皇帝对此战的目的一开始正是驱敌,而侯君集的法子无疑是更进了一步。如果驱敌入山,也许唐军一撤他们又回来,那我们是打还是不打?显然就被吐欲浑牵着鼻子走了。 “我知道这次大战时王爷是和侯君集一同出南道的,那么此时李弥大人在不在王爷身边呢?一定也立功不小吧?” 王爷道,“李弥是随我出征的,但那次是侯君集在前,本王在后,李弥是自请冲在前面,因而他是随侯君集部行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2章 站不住脚 “李大人既然随王爷出征,本应该不离王爷的左右,可他为什么自请随侯君集的大队行动呢?小侄有些不解。” “呵呵,李弥这个人,是有些争强好胜的。他当时跟本王说,突袭敌后的行动不能只让别人抢了先。所以,本王就让他去了。当时本王让他多带些人,可他说不必,就自已过去了。” “这样说来,小侄就有些不解了,李大人既然怕别人占了先,就该多带些人过去随侯君集一起行动。他自已过去,人单势孤的又怎么显得出功劳?依我看,他这个理由有些占不住脚。” “本王当时倒没有想这么多,因为李弥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当时只是出于对他安危的考虑让他多带些人马。可是李弥说,人马还是都留在本王的身边他才放心。”不过江夏王说,“贤侄你这样一讲我倒也有些不解了。” 的疑问都讲出来,但是欲速则不达,李弥于王爷又有救命之恩,讲多了恐怕一时之间王爷也转不过弯儿来,因而在丹凤镇发生的那些事已经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就这样,高峻带着柳玉如、樊莺在鄂州一呆就是半个月,每天在船坞、码头上忙碌。船坞建造进度很快,在江边打桩、铺设栈桥、架设人力吊杆、砌筑熬胶炉、破木坊……每座船坞都是配套的,也没什么过高的水准,有人有力气就成。 二十天后,沔、鄂两州的江边便矗立起了足够数量的船坞。江、汉上游的木材顺流而下,堵塞了江面,江夏王乐得嘴都合不上,每天亲自到江上督促着打捞。而长江下游州府征调的造船工匠们也很快到达。 就这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两州的所有船坞同时开始铺设大船龙骨。江夏王掐指头数了数,一下子就是二十三艘大船同时开建。那么按着目前的进度,不急不慌四个月,剩下的九十艘大船玩着就出来了。 这就是露大脸的事儿了。皇帝是看造船的进展不快,这才把他派到鄂州来的。说实话江夏王从长安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没底,在路上就在琢磨,到三月的时侯如何应对皇帝的苛责,把诸多的不利因素都对皇帝讲一讲,不求有功,但求过小一点。 现在看这都属于多虑了!真是吉人天象,没想到高峻这小子大老远地跑到鄂州来等着他。看来陛下说的不错,在由辽东回师的路上,陛下曾开玩笑道,“高峻是个痒痒挠,哪里痒痒挠哪里。” 不但造船的工期不再是问题,看来还要考虑一下如何分配红利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王爷如何会傻到放高峻回西州? 柳玉如对高峻说想回西州了,可是江夏王就不提这茬儿,不主动发话让他们走,反而对高峻说,“这正是历练你那些手下的机会。”高峻听了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樊莺背地里说,“也不管我和柳姐姐想不想西州那些姐妹们!抓起劳工来没完!” 这天,周谯又到了鄂州,报告了西州的动态。高峻问,“别驾大人和李婉清是不是也离开了?是不是有人保护?” 周谯说,“高大人,一切都按着你的吩咐布置的,你就放心好了。别驾走时带了六名护牧队员,他们有三人常在身边保护别驾和李夫人,我和另外两个人往返于牧场村、凉州和这里。为不引起牧场村有些人的怀疑,回去的人就打着替李夫人取衣物、首饰、给西州家里送些凉州特产的名义。然后家里的夫人们再往凉州送一些,我们给大人送信就正常多了!” 高峻哈哈笑着说,“好极了,凉州就是这段时间西州与鄂州的消息中转站……李弥怎么样?” “回高大人,他回长安了。” 高峻就不多说话,看来李弥放心了。不过高峻还没想好与李弥过招的方式方法,就让他老实在长安呆几天。想到此,高峻问周谯,“现在紫花苜蓿都该收割完了,有些什么事?” 周谯说了高峪与贾富贵等草商暗中较劲的事情,以及高岷代总牧监模棱两可的态度,高峻对柳玉如道,“我这位堂兄别的都好,就是考虑自己的官声多一些,估计贾富贵那些人要出什么流言了……可这事又耽误不得!怎么办?” 他对周谯道,“你在鄂州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凉州,待我想个办法给刘武带去。” 于是周谯在鄂州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不提。晚上无人,高峻对柳玉如和樊莺道,“我大哥估计要让高峪二哥吃些亏了,不过二哥自到西州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都是出钱出力的苦差事……这次偏不让那些人得逞。我不想偏向二哥,但公事公办是一定的,你们给想个办法。” 柳玉如笑道,“峻,你不是对周谯说‘待我想个办法’,怎么又来找我问计?” 高峻腆着脸说,“怎么,难道我们不是一个人?郭都督都说你是我的女军师,记住了,是我的。难道你还敢另立门户不成。” 樊莺道,“打都打不走了!” 柳玉如不理她,凝神思索,吃饭的时候在想,躺下的时候也在想。这事就是要有个规矩。按着牧草的质量好坏定等,按着不同等级出价收购是不会有错的。 但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高峻不在牧场的情况下,高岷如果真的怕了那些所谓高府把持牧草收购、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流言,有意要对贾富贵睁只眼闭只眼,那么光有标准是不够的。不同的检草官员也能把同样质量的牧草定出三六九等。 柳玉如说,如果检验牧草的官员不知道那些牧草是谁送来的,那他要偏袒谁就无的放矢了。高峻听了立刻就明白过来,三个人半夜爬起来,头顶着头地商量好了细节,第二天对周谯如此这般交待了一遍,才放周谯回去。 天亮后,江夏王找高峻说了一件事,有些愁眉苦脸的架势。高峻问,“还有什么事情能让王爷这样子?难道在江南各州有谁敢捋了王爷虎须?” “李道珏呀!”王爷无可奈何地说道。 李道珏知道他的远房王兄到了鄂州,刚刚派人来诉苦:原定剑南道给江南道每艘大船一千二百匹双线绢的工钱他有些吃不消了,能不能每艘大船减去四百匹,只按八百匹绢计算。 高峻问道,是真吃不消还是假吃不消?我看王爷这位兄弟是看王爷有了油水可赚,他眼红了吧? 王爷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他这一还价,我原本还有些赚头的,现在能持平就不错了,我就落了个替李道珏白忙!” 高峻知道这事自己绝对不能插手,于是起身告辞道,“王爷,高峻离开西州日久,已经快两个月了,我不得不回去看看了,陛下放到我身上的担子虽然没有王爷重,但也不轻省了……”说着,拉了柳玉如和樊莺就要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3章 进退两难 李道宗连忙跳起来拦住他道,“贤侄……兄弟……你可不能走!我和你这样的交情,你就忍心看我让他这样嚼?看样子恐怕连骨头渣子都不想给我剩下!” 高峻道,“这是你们的家事,实在不行的话王爷还可以去找陛下诉苦,我一个外人能掺和出什么好处来?” 李道宗道,你不要说去找皇帝陛下了!我不去找,那个李道珏还巴望着我去找陛下呢!陛下能怎么办?他对李道珏这个小兄弟从来是有求必应。如果是李道珏和一般大臣之间的矛盾,陛下尚会公允地考虑一下。如果是我和李道珏站在一起,本王只有吃亏的份,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柳玉如求告道,“王爷,可怜可怜我家高峻吧,他才真是不易。刚刚让人把所有的官职一撸到底,好不容易因功复了职位,现在连座位都没坐上呢,王爷又让他去趟这趟浑水?” 不亲去雅州一趟,与你的这位兄弟好好说一说呢? “本王哪里离得开呀!昨天船坞上查出原胶的大供货商以次充好,整桶的原胶打开后,只有上头表面一层正经货,下边有三成都是他娘的石膏!怎么处理他们本王都有些棘手!” “一个小小的原胶货商竟然敢这样大胆,难道他不知道造船不能用劣质胶水吗?再者他只是一个小小商人,王爷你怎么会这样犯难,不会是……李道珏的后台吧?” 李道宗无可奈何地道,“我砍了他的心都有,但这样一来,恐怕我那兄弟不等我去长安,他就先去了!”他对高峻道,“贤侄,你只看到本王的风光,哪里知道本王也有伸不开手脚的时候!” “王爷,我家峻可是离开了本职在鄂州替王爷出谋划策,可王爷你都在前怕狼、后怕虎,我们峻就不怕么?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他呢。王爷你行行好,就放我们走吧。” 李道宗道,“自本王出道以来,除了佩服过皇帝陛下,其他人还真没怎么佩服过。但是贤侄你就不同了,以前的事情就不必说,只说今年的七八九月份,大唐在东西两个方向都面临着挑战,哪一面都轻视不得。但是在东边是大唐的十五万大军,西边只有天山牧的三百人。你不但全身进退,还灭敌近五千,硬是让阿史那欲谷平静下来,这是什么战绩!” 高峻制止道,“王爷不必说了,小侄知道,你正要使出的是吹捧之计。只是小侄哪有那个胆子敢掺和皇族的事情!小侄刚刚高升,不求再有升迁,现在的日子也过得去了。又刚刚喜得佳妇,正要好好享受生活,真的不想惹腥气上身!” 柳玉如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不由得脸一红。 高峻不是客气也不是谦虚,从江夏王的话里他听出来了,这个雅州刺史李道珏不是好惹的,万一他哪天到陛下跟前哭上一鼻子,自己的好运气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王爷拍着胸脯道,“贤侄你不要害怕,有本王这个钦差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好怕的呢!” 樊莺道,“算了吧,王爷,你都让你兄弟吓成了这样子,还能替我家峻撑什么腰?不行,当家的我这就要回西州去,我想思晴她们了!”柳玉如也这样说,两人一起拉高峻要走。 高峻道,“王爷,我夫人们说的对,王爷连与李刺史有关的一个小小胶商都不敢下手,小侄又从哪里来的胆量!” 江夏王进退两难,一退,造船大事就受影响,陛下不高兴;往前一迈步,李道珏显然不会做罢。但是眼下他能靠的就只有高峻一个,而他知道高峻不管则罢,只要他答应,那么事情就成了一半了。 “贤侄,那你说怎么办?” 高峻道,“王爷,任何时候怕是不管用的,你越是这样怕,他越是蹬鼻子上脸。一个小小的胶商,你只要敢砍了他,那李道珏也就知道了你的决心,小侄估计他再提过分的要求,也要掂量掂量。” “好,正是我的意思!你们和本王去砍人!”李道宗下定了决心,“不管他是谁,妨碍了陛下造船大计,还不死得过么?” 于是,李道宗拉着高峻到沔州船码头上,当众将把持着沔、鄂两州造船所用原胶供应的雅州奸商、一共是二人全都削首示众,在所有原材料供货商中间引起了很大的震动。江夏王说,“谁打本王船事上的主意,想发不义之财,他们就是下场!” 回来后,江夏王一改在码头上的慷慨激昂,忧心忡忡地对高峻道,“贤侄,只要涉及到了李道珏,本王能做的只能是这个程度,但是雅州你必须得去。” 高峻问,“我去干什么?” 王爷道,稳住他至少两个月,给本王争取些功夫做些正事。两个月内只要他不去长安,不来鄂州捣乱,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你也不必再来请示,直接回西州就行了。 高峻知道王爷说的是实情,后边的两个月是最关键的时候。只要这两个月李道珏愿望落空,后边所剩时间又不多,也就不值得他再怎么闹腾了。高峻知道,江夏王所托付的事情虽是私情,但是却关系着大唐明年能否中如期由海路出征高丽。 他笑着说,“王爷,这可都是私情……” 王爷道,“我知道,我哪能不知?只要你助本王完成造船大计,本王一定会在皇帝面前保举你更进一步的!” 柳玉如道,“王爷,我家高峻只是一个小小马官,却要替你掺和到李刺史的事情上来,在李刺史面前他可是一丁点优势都没有。对李刺史打不得、骂不得,又给不了他银子,万一人家使起横来,峻要怎么办?” 王爷听出对方话语里有了松动的意思,当下说,“本王是钦差,你是本王派出去的,你就也是钦差,怕什么呢?本王这就飞信长安,让圣上补上你的钦差之职!” 柳玉如又道,“王爷,这还不够,我家峻能替你顶上两个月,但是李刺史明摆着是没得到好处。也许他在这件事情上不会立刻说什么,但是谁保准他不会在以后给我家峻小鞋穿?” “这个……”李道宗也认为这是可能的,“那依你们要如何?”。 柳玉如说,“替王爷办事,我们哪敢再提条件。只是从今以后,一旦李道珏刺史对我家高峻有什么不利的举动,王爷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就成了!” 连江夏王都施展不开手脚的李道珏,高峻能做什么呢?这明显是困难重重,费力不讨好。高峻也道,“王爷,你要害死我了!!” 李道宗道,“柳玉如说的是,我记住便是了。但是你不答应去雅州,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算了吧王爷,有你这句话,我就带二位夫人去雅州游玩一趟。但是我们一路走来,盘缠是真不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4章 畅所欲言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江夏王与高峻有些依依不舍,两人从辽东分手,又在鄂州见面,两次都是来去匆匆。 高峻第一次是帮了征辽的唐军,这次的雅州之行又是在帮自己,而且注定这不是一趟美差。他拉住高峻的手说道,“贤侄,数回见面均是匆匆,但本王却已认定了你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朋友!你且去雅州,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本王一定不会亏待于你的。” 柳‘玉’如和樊莺也骑在马上,即将踏上新的旅途,二人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有些担忧。在鄂州城西‘门’,‘门’官看到这三个年轻人竟然是江夏王爷亲自带人送出来的,又听王爷称呼他“别驾”,不禁大为惊奇,不知道这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有什么来头,让王爷也如此的客气。 高峻向‘门’官查询江夏王处决那两名胶商以后,由鄂州至雅州的商旅出城记录。‘门’官不敢怠慢,好在时间间隔不长,很快便查清了跑来报告。他说一天一夜的功夫去往雅州的,只有骑了快马的两个人。 “两个什么人?” “回别驾大人,两个都是便服,一个三十岁,是卢山县丞;一个二十六岁,是西川院录事。下官见他们不到卯时就出城,曾问他们为什么去的这样匆忙。” 高峻看了看他们的名字,问道,“他们怎么说?” “没说什么,那个年轻的还训斥了下官几句。” 高峻不知道这个西川院是什么来头,就问江夏王。江夏王说道,“卢山县是雅州下辖一个中等县,那么这个县丞就该是从八品下阶了。另外,凡大唐产盐区域都有个巡盐的机构设置,用来总管一州或几州的盐务巡察。据本王所知,剑南道共有盐井四百多眼,分属剑南道东川院、西川院管辖。而巡盐院的录事,应该不入品级。” 高峻听后冲江夏王一抱拳道,“王爷请回吧,高峻追他们去了!”说罢领着柳‘玉’如、樊莺马上加鞭,飞驰而去。江夏王李道宗站在城‘门’口暗暗长舒了口气,有高峻去雅州,他大概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三匹马出了鄂州,一直沿江往西飞驰。樊莺已知高峻要去追赶两个雅州人,便在路上问,“师兄,难道这两个人与王爷造船之事有关?” 柳‘玉’如代答道,“峻既然要追,依我看一定是有关的。王爷刚刚处置的那两名胶商就是雅州人。他们这样急着回去,八成是去向李道珏报信的。” 高峻赞同柳‘玉’如的说法,“追上他们,能套套他们的底细最好,就算套问不出什么来,也要在路上拖他个把月,王爷‘交’给我的两月之期也就完成了一半儿。” “不知道你现有没有个好主意。” 高峻笑道,“我不是刚说了吗,能拖就拖,拖过了两个月我们回家去。皇帝宗族之间的事情,让我怎么管?!我就给他来一个‘拖’字诀。到时候你们姐妹两个也要帮着我点儿。” 鄂州到岳州不到五百里,要是高峻和樊莺二人追这两个人并不算个问题。但是有柳‘玉’如跟着,高峻知她辛苦,就压着些速度并没有跑多快。直到岳州城下时,他们才在前边的官道上看到这两个人,年龄、神态都与鄂州‘门’官描述的相仿。 但是还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高峻对柳‘玉’如、樊莺两人使个眼‘色’,三人骑马悄悄尾随上去。 岳州城已处在一片暮‘色’之中,街头巷尾到处可见贩卖‘洞’庭鱼虾的小贩,他们从湖上赶来,在晚饭时分将最新鲜的水产运至岳州城中。 柳‘玉’如和樊莺一眼看到了街边一份卖蟹的,篓中湖蟹只只鲜活,欺欺撞撞的,个头虽然不比糖蟹大,但硬帮帮、掂量着不比鹅卵石稍轻,柳‘玉’如说,“我们买他一篓吧。” 高峻不缺银子,又怕把雅州那两个人跟丢了,因此也不问价钱连篓带蟹搬上一篓。再看那两个人进了临街的一家酒楼用饭。高峻他们跟着进去,坐了与两人不远的一张桌子。 高峻看他们坐下后,点菜、倒酒全是那个三十多岁的人在张罗,甚至连那年轻人坐下时,凳子都是年长的人替他拉开的。而二十多岁的那个却是一动不动,脸上虽然客客气气的,但是仍然难掩倨傲之气。 高峻心中不禁大为奇怪。心说卢山县丞是入品的官员,怎么还要‘侍’候这位不论年龄还是品级都比他低的小子,难道不是这两个人? 高峻的耳力不错,只听年长的那人对另一人道,“李大人,依下官看,鄂州的事情非同小可,今晚我们要不要连夜往雅州去,好早些让刺史大人知晓?” 年轻的道,“王大人此言差了!你我二人的鄂州之行除了刺史大人还能有谁知道?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功,怎么王大人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夜路难行,万一我们摔个好歹、或是遇上强盗什么的,那就是‘欲’速则不达了!” 姓王的那人连连称是,专心陪着吃喝。高峻一听二人称呼彼此的姓氏,判断他们绝不会错了身份。因而与柳‘玉’如、樊莺简单地要了些饭菜,也没有要酒,就为随时起身盯住这二人。 这两个人离了鄂州,以为在岳州城里谁都不知,因而说起话来连声音都不压一压,被高峻三人听了个一字不差。 王县丞问,“李大人,看来鄂州造船的工期是不会有什么耽误的,下官竟然想不到江夏王会想出这样一个不靠船只运送木材的法子,这一条就省下了不少啊!” 姓李那人喝了口酒道,“看来刺史大人还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本来是剑南道大赚特赚的买卖,却便宜了江南道!不过也没有什么,以刺史大人的能力,只须一句话到长安,江夏王也不好使呢!八成会乖乖地让些利我们。” 王县丞道,“那是自然,下官还从没有见到过刺史大人想办而未称心过的事。就说李大人你吧,李大人的能力深受刺史大人的赏识,这样小小的的年纪便已成为了西川院事实上的当家,下官一直都认为李大人的前途绝不止于此!” 姓李的撇了嘴,话出口却是十分的恭敬,“王大人你是看出来的,我在人前人后都是按着礼节尊称一声‘刺史大人’,但是谁不知道那是我妹夫!谁要不知道这个,他就不要在雅官场上‘混’了!” “是、是是,李大人你这样做真是让下官无比的佩服,李大人你从来不拿自己与刺史大人的关系做晃子,全是凭的真本事。不过这在李大人同龄人中真是凤‘毛’麟角了!下官真心实意地要敬李大人一杯!”二人碰杯共饮。 樊莺听了二人的对话,十分不屑地对柳‘玉’如嘟哝道,“原来官场就是这个样子,怎么以前就不知道!”又对高峻道,“师兄,你在场面上也是这样做戏?” 高峻无奈地道,“浅薄之人哪里都有,我们心里知道就行了。” 三个人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上面,又侧耳听这二人闲聊。而这二人浑然不知,在那里畅所‘欲’言,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底细掏了个干净。 原来,这个姓李的叫李绅。当初他只是卢山县衙里的一个小小的捕快,无父无母,只和一个妹妹过活。哥两个无权无势,一直以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有一次雅州刺史李道珏到卢山县巡察政务,在县衙大‘门’外一下马,正赶上李绅的妹妹来找她哥哥。这个待嫁的‘女’子如刚开的‘花’骨朵,举手投足间那股清新的味道被李道珏一眼相中了。 而王县丞口中所极力奉承的李绅的能力,大概都在他妹妹的身上了。 在酒店这样的场合,这二人说话再放得开,高峻他们能够了解的也不过就这些。只听他们吃到半截,王县丞问道,“李大人,一会儿我们还要到岳州客栈去投宿么?” “当然了,以我们这样的身份,岳州别的客栈是不合适的。不过我们不必着急,他们谁还敢少了我们的客房不成?” 高峻听了,冲柳‘玉’如樊莺二人使个眼‘色’,三人结了帐悄悄出来。高峻道,“岳州客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5章 岳州客栈 卢山县丞王大人和西川院录事李绅吃得酒足饭饱,一前一后到了岳州客栈,一打听,四间上等的客房都被一个姓高的给订下了。 店家有些歉意地道,“两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不然二位就移驾去岳州驿站委屈一夜,小的知道那里的条件也是将就的。” 王大人看着李大人征询他的意见。李绅道,“岳州驿馆?切!满院子的腥鱼味道,向来本官就不在那里落脚,”他想起什么,问道,“那姓高的什么来路?” 店家道,“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带着两个女的,总共三个人。” 李绅道,“三个人却要四间客房,谁给他这样大的排场……你去找他们说说,务必让出两间来!别处本官是不要去的,就要住在这里!” 高峻、柳玉如和樊莺三人在房间里等了一阵,柳玉如道,“峻,你大概想差了,那个李大人目空一切,是不会屈尊过来说个谢字的。” 高峻道,“他不来,我去,总要和他们拉上线才行。”说罢起身出屋。柳玉如、樊莺在房间里等了片刻,高峻气呼呼地一推门回来,柳玉如问,“见到了?” 樊莺道,“不会,依我看咱家别驾大人是吃了闭门羹。” 柳玉如问,“说没说你是谁?也是了,门都没让进,什么都没机会说了!” 高峻不死心,在已探明那二人的身份情况的下,早一些和他们说上话,那么从岳州到雅州的一路上什么事情问不出来?“知不知道,这次的差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好做,江夏王那里不好推拖,李道珏这里更不好得罪。弄个不好,我这刚刚到手的官都要送给谁了!” 刚才他过去拍门,屋里问什么人,高峻说是鄂州往雅州游玩的,闻知有同路人,特意过来问候。要是在一般情况下,屋里人是会打开门来见见面的。谁知姓李的在屋中没好气地道,“太晚了,本官已经躺下,有什么事情明天路上再说。” 高峻骂道,“一个不入流的小吏,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架子!想见着那个李道珏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李道珏能把棘手的造船差事推给江南道,得知有利可图的时候还敢再来还价,他的能量之大、脸皮之厚,不能不让高峻郑重对待。 高峻一会儿在床上躺下,一会又坐起来,在那里想辙。柳玉如见了心疼,便一拉樊莺道,我们去试试看。两人出门,高峻在身后追了一句道,“莫要暴露身份!” 他躺在床上想这两个人会用个什么法子钓出李绅,刚刚想个开头,就听房门一响,柳玉如和樊莺在前边引路,李绅和姓王的县丞在后边跟了进来。他翻着眼睛,怎么都想象不出她们用了什么办法。 柳玉如对二人说道,“两位大人请进,刚才多有唐突,打扰了两位大人休息,”高峻从床上跳起来,柳玉如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当家的,我和妹妹上街回来,以为那间客房还是我们的,谁知你已经让出去了!” 李绅满面笑容,对高峻一抱拳道,“这位兄台二话没说就让房间给我们,我原说要来表示下谢意的,考虑到时间过于的晚了,就没有动。” 高峻连忙说,“大人哪里话!我们三人要四套房,本来打算一人一间,另一间放那篓蟹的,能给两位大人提供方便,在下三生有幸,请不要言谢。”说着忙请两人落座。 李绅道,“三位结伴出来,不知到雅州有何贵干?” 高峻不知柳玉如和樊莺在外面是如何说的,就去看她们。柳玉如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高峻就知道自己可以信口胡说,于是回道,“回两位大人,在下是鄂州人,要带她们两个到雅州游玩,并没什么大事情。” 李绅被柳玉如和樊莺两个绝色美女所吸引,几乎立刻就决定要过来看看。听了高峻的话,不禁连声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本官和王县丞就是回雅州的,看来我们真是有缘,一路上可以说说话,也不显着枯燥无味了!” 姓王的县丞从进来就一直未说话,都是李绅在说,看来姓李这小子也跋扈得可以。李绅见樊莺头上的红缨络,显见是尚未出阁,便指着柳、樊二人问高峻道,“不知高兄弟你们是……什么关系?” 高峻知道这小子心里想的什么,便指着柳玉如道,“她是在下的夫人叫李玉如,那个是她的妹妹李莺,都是凉州刺史李大人的千金。” 李绅和姓王的立刻肃然起敬,重新站起施礼道,“那就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是刺史大人的千金!”李绅道,“刺史大人真是好福气,有这样好的两个女儿!” 高峻笑道,“李大人说差了!” 李绅很有趣味地问道,“哦?就是不知下官错在哪里?” 高峻道,“我那岳父老泰山膝下并非只此二女,我夫人排行老大,中间还有个已出阁的二姐叫李婉清在凉州省亲,”又指着樊莺道,“这个是老三。” 柳玉如和樊莺在一边听着高峻把她们的姓氏都改掉了,也不敢多说话,倒要听听他再编出个什么花样。就听高峻道,“我和两位大人有缘千里来相会,正该是举杯畅饮。正好在下从岳州街头买了一篓鲜蟹,何不叫店家煮了来,我们边喝边聊?” 高峻此话正合李绅之意,连声道,“正是,正是,想不到在下与三位在这里相会,果真可以叫作‘千里有缘’了!”说着吩咐王大人道,“去叫店家安排一下,我们总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叫店家再弄几道好菜来,酒算我请的,先要最好的三坛,不够再拿。” 王县丞听话出去,李绅又问道,“在下看高夫人姐妹的人品,就知道在凉州那位也一定是人中难寻的!” 高峻知道他说的是李婉清,便道,“那可更是了不得的一位,嫁了西州的一位高官。哎,可怜我岳父大人三个女儿,前头两个都省心,只是这个老三一直贪玩,终身大事一直定不下来。为了她,我岳父都见老了!这不,我岳父大人实在忍不了李莺胡闹,把她送到鄂州来烦我!” 樊莺听了,跳过来一把揪住高峻耳朵道,“姐夫,你竟敢当着人就说我坏话,不要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6章 牛皮不破 readx; 李绅代答道,“这位是王问臣、王大人,是在雅州下辖卢山县任县丞。” 柳玉如马上撼着高峻的胳膊惊道,“哎呀,我曾听爹说过,县丞可都是七品八品的官员。真想不到王大人这样年轻有为,可比你有出息的多了,看看人家,已经做到了一县之丞了。” 王问臣连忙客气,李绅接过话道,“卢山是座中县,王大人是个从八品下阶,在这样的年纪已经很难得了!” 樊莺道,“那么这位李大人看起来比王大人更要年轻一些,依我看连王大人都对李大人如此恭敬、跑前跑后的,那么李大人的品级一定更高了!不知李大人什么品级?” 在樊莺面前,李绅马上不好意思起来,表现得有些扭捏。高峻暗笑,知道他那不入品的等级不好说出口。但樊莺一再地追问,李绅竟然还是不说。 李绅心里盘算道,凉州李刺史的大姑爷就在眼前,看他夫人听了王问臣的品级后大惊失色的样子,这个人一定是没什么官职了现在看来李刺史在西州的二姑爷官也大不到哪儿去那么,万一自己美梦成真,至少在李刺史三个姑爷当中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倒是王问臣接过话来道,“三位,李大人虽说是个西川院的录事,但这座西川院却管着眉州、邛州、雅州三州巡盐事务。不要说下官小小的一个从八品,就是三州的刺史大人们,谁见了李大人不得点个头、问候一声?” 李绅听了,脸上渐渐露出自信的神色,连声道,“王大人你不要过于的高抬我不过,在下也一直以为,品级不在高低,而在于肩头担当的责任有多大。” 高峻听了,连忙举杯惊讶道,“真是失敬了!在下在你们面前真是无地自容了!”dudu2; 高峻抚着胸口道,“二位大人见笑,在下方才有些噎到了不知道剑南道,到底有多少眼盐井呢?” 柳玉如记着江夏王在鄂州城外的话,接话道,“当家的,你的记性真是不好,以前爹不是说过,剑南道有盐井四百多眼!” 李绅来了精神,说道,“高夫人所说不差,是四百多眼,细致讲该是四百七十三眼,”樊莺听了,扔掉手中的蟹壳惊叫道,“呀!有这样多,那么李大人身为西川院的主官,要管理着剑南道一半的盐井,那可真是权力大得很了!” 谁知李绅听了,脸上竟然再一次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李小姐,在下听了你的话真是惭愧了,西川院所辖盐井只有区区十三眼” 王问臣代答剑南道梓、遂、绵、合、昌、渝、泸、资、荣、陵、简有盐井四百六十眼,由东川院领之。而邛、眉、雅州有井十三眼,由剑南西川院领之,不过西川院下辖的盐井都是大井,哪一眼井拿出来,都是东川院不能比的! “怎么个不能比法?” 这次李绅答道,“大井每年出盐一千四百斛,而小井只能出二、三百斛的样子。这样一算,我这一眼大井就抵上他三、四眼小井了。” 高峻知道李绅意在卖弄,因而旁敲侧击又问了不少盐政及雅州的事情,而且对李绅极力地奉承。柳玉如和樊莺一见,更是在边上敲着锣边儿,又不停地灌这两人的酒。 不大一会儿,这二人的舌头就有些大了。临回房前,李绅拍着胸脯道,“高兄你们放心,去了雅州就是在下的天下,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没有在下办不到的!” 双方约定,从明天起,五个人就结伴而行,同赴雅州。。..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2绝世唐门》手游发布啦,想玩的书友们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行下载安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7章 掏心窝子 readx; 柳玉如和樊莺忙收拾着关了门,一边一个过来给他揉腿。她们都知道雅州之行可能是高峻出道以来最难发力的。硬硬不得,软了又办不了王爷交待的事,那么他该怎么做? 那个李道珏是这样棘手的一个身份,连江夏王都拿他没办法,这事弄个不好,对高峻以后的前途影响太大了!柳玉如一边两只手捏他的一条腿、一边轻声问,“峻,你先说说,我们要怎么个拖法呢?” 高峻翻着眼皮,一副享受不尽的模样,“以后我们每天卯末求宿、午时起床……路上慢慢走……说好了是来游山玩水的,我不能言而无信,我们一天走他三十到五十里就行了!” 樊莺道,“天天这样一个睡法,哪有那样多的觉?不怕我和柳姐姐会发胖!” 高峻道,“没觉睡,晚上我们可以找些事情做的,”樊莺轻笑道,“那你还是与柳姐姐找些事情做吧,我怕爹和二姐知道了会惩罚我!” 柳玉如对她道,“妹妹,我们这个拖的办法要想奏效,可全在你身上呢,我看那个姓李的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高峻被她们揉捏得,此时裤子上已经支起了帐篷,听了柳玉如的话,伸手揽住了樊莺的腰说道,“我现在还舍不得吃呢,这小子想的倒不算太美!” 樊莺听了,脸上泛起一片红色,有些口吃地低声问道,“那……那你准备……”说至一半,发觉柳玉如正笑眯眯地看自己,她丢开高峻一翻身到了床的最里面道,“睡觉睡觉,人家都让你们带坏了!” 樊莺捂着脸躺在那里,听高峻和柳玉如熄了灯,并未像他们说的那样做些什么事情,而是又躺在那里议论雅州的那些事。只听他叹了口气道,“江南之行,一步踏到他们皇家的烂事情里来了!”dudu2; 师父曾经说过樊莺是他闭门所收最后一个徒弟,平常里是极为宠她的,几乎把她当做个女儿看待。而樊莺在师父面前也从来无拘无束,不高兴了敢揪师父的胡子,为所欲为的程度他自己不要说做了,连想都不敢想。 高峻想起她在柳中县救了罗得刀、在牧场村对自己穷追不舍、在赤亭守捉返回终南山的路上独自在马上抹眼泪、在漠北野牧时舍身相随的情景,又在丹凤之行中尽心尽力地保护柳玉如,高峻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 他扭过身去搂住樊莺,郑重地说道,“樊莺,莫生气,我都是说着玩的……我可不是冷落你……是你柳姐姐说的对,我这是真舍不得啊!” 樊莺早已被他一番话融化掉,小声道,“我哪有不高兴,高兴还来不及呢!” 王问臣和李绅醉意醺醺回到各自的客房,高峻让了两间房间出来,他们一人一间,不说王问臣一回屋就躺下大睡,李绅却怎么都睡不着。 那个凉州李刺史的小女儿、李莺的身影总是在他眼前晃动,即使是吹熄了灯还晃得他眼睛发花。他原来以为自家的妹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了,如今才知道自己真是盐井底下的咸蛤蟆。 今天从这姐妹两个人看来,凉州的那个二姐一定也错不了,不然怎么会嫁个西州的高官?他不知道这位李刺史怎么会有三位如此美丽的女儿。自家妹子和人家任何一个比起来,就是糟石之与明珠了! 半夜时起夜,李绅悄悄地把耳朵帖到这三个人剩下的另两间客房的门上,偷偷听里面的动静。他听到一间房里传出隐约的鼾声,而另一间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绅不禁大为惊诧。..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2绝世唐门》手游发布啦,想玩的书友们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行下载安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8章 师妹威力 因为他听着一间屋子里根本就不像有人睡觉的样子,那么以高公子与李氏姐妹的关系,按理说要么是高公子夫妇一室、李莺一室。要么是李家姐妹一室、高公子自居一室。哪有姐姐、姐夫与未出阁的姨妹睡在一起的? 就这样,李绅被这个疑问搅闹得一夜未睡,心里竟然就泛出来一股酸倒了牙的醋意。直到天快亮时,李绅才迷迷糊糊地糊涂了一阵儿。他心里装着大事,还要赶回去向李道珏禀告两名胶商被砍头的事情,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两名胶商是重金贿赂了李绅,李绅再从中搓合、借重李道珏的影响连欺带吓打跑了其他各地胶商的。造一百艘朦艟巨船的用胶量是一块肥肉啊。 他一翻身爬起来,听王问臣已经在小心翼翼地敲自己的房门了。李绅叫他进来,问什么时候了。王问臣回道,“李大人,已经辰时末尾了!” 李绅不住声地说着,哎呀!耽误了行程!高公子他们没有等不及吧? 王问臣说,“李大人,他们还没出屋,也不听得说话,像是还未起床呢!” 李绅搓着手说,“看来说喝酒误事一点都不假,我猜李小姐一定是昨晚上喝多了,我们只好再等一等她们。” 王问臣说好,不如我们先出去吃些饭,也许回来时他们该起来了。 两人走到街上,找家馆子匆匆吃饭,回来时李绅还不忘了给高公子三人各拎回一份饭菜。两人回到了岳州客栈,看高公子的房间门上还是紧闭着,一点不见有人出入过的样子。李绅对王问臣说,“我们再等等吧。” 此时高峻正左拥右抱睡得不亦乐乎,哪管李绅如热锅上的蚂蚁! 高峻酒喝的多,柳玉如和樊莺是先醒过来的,看看天光大亮,两人并不叫醒他,一边一个紧紧挤在他身上。 高峻夜里的表白让樊莺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虽说师兄对家里谢金莲、丽容这些姐妹们都是真心真意,但她知道柳玉如在师兄眼中的地位是家里其他女人们不能比的。 樊莺也曾不止一次地偷偷把自己与柳玉如作个比较,她想知道自己和柳姐姐相比是个什么高低。原来的时候她心里总是有个不很明确、却并不怎么担心的答案,但是在过了邓州之后就有些不自信了。 柳姐姐篷松着头发、不梳不洗、大早起坐在那里剥蟹吃的举动是她从没有见过的。而她脸上新出现的变化樊莺也看在眼里:容光焕发,像露水浸润过的花朵,比以前更多了说不清楚的韵味。尤其是从邓州那一晚后,柳姐姐就连说话的语调儿里都多了些让她学不来的味道。 还有师兄狂撕床单的举动,她知道是因为什么,过了邓州以后师兄与柳姐姐如胶似漆的样子樊莺都看在眼里。一路走来她都是装做毫不在意,其实是很在意的,不过现在她总算踏实了。 在家里面,柳玉如是樊莺偷偷观察的最多的一个人,她观察师兄与其他人在一起时柳姐姐的表现。虽然柳姐姐脸上那些蛛丝马迹不仔细看不会看出来,但是细心的樊莺是有察觉的。 那时柳玉如对高峻与谢金莲等人在一起表现的很大度,师兄去漠北第一次未经商量就领了思晴回来,柳姐姐也没有多说一个字表示不满。但是樊莺却知道她是在克制着,而且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而樊莺也在观察自己与师兄在一起说笑时柳玉如的反应,她确认柳玉如没有丝毫的不快,有时还在那里怂恿着两人。对此樊莺有着清楚的感受,因而她与柳玉如心近并不是假的。 此刻樊莺知道柳玉如也是清醒着的,两人闭着眼睛,一人一只手却越过了高峻,在他胸脯上碰到了一起,随即轻轻地握在了一起。柳玉如轻声道,“妹妹,我们真要让李绅大人等到午时?” 樊莺说,“为什么不呢?等不及他们可以滚啊!又没人拦着他们。” 杨绅和王问臣一直等到中午,高峻才打着哈欠开门出来,一见到李大人,高峻连声说,“误了行程了!小妹昨天不知怎么,从不喝酒也喝了不少,现在还不想起来呢!” 李绅连忙说,“千万不必叫醒李小姐,咱们又无什么急事,多等上一天又如何呢!” 柳玉如适时由屋中出来道,“李大人真是善解人意,我们姐妹还说洞庭湖上的夜色最是有情调,早就说要去看看,只是昨夜里喝多耽误了!” 李绅听了,对王问臣道,“王大人,不如我们就在岳州再呆上一晚,满足了李小姐的愿望。一会儿我们就去定好了船只,到湖上赏月!” 以前李绅在卢山县衙做捕快的时候,王问臣对他就很照顾。李绅攀上高枝后,有什么事情总喜欢拉上他,除了有回报的意思,李绅的心里对这样的搭伴出行也很享受。虽然李绅一路上对王问臣并未表现出多少恭敬,但这事的本身在卢山县衙来说就已经是其他人求之不得了。 王问臣听了李绅的话,心说你都不急,我急什么!嘴上连忙答应,他哪好意思劳动李绅,于是自己就跑出去张罗船只了。 樊莺终于起来,吵着还要吃蟹。不等高峻吱声,李绅便大声冲伙计道,“去街上看看,买最新鲜的蟹回来蒸上!!” 高峻道,“我这妻妹叫老泰山娇惯的久了,说什么都没有人敢拧着,只是我们与李大人素昧平生,真是有些劳烦不上李大人呀。” 李绅连忙道,“高兄你说的哪里话,我与高兄一见如故……”高峻暗笑,开始时叫你的门都不给开,现在又“如故”了!他也不说破,始信师妹的威力真是没法子衡量。要不是让江夏王逼急了,谁会想到用这样一个拖延的法子! 就这样,两班人吃着新鲜的湖蟹,再端上酒杯,反正李绅今天不急着走,酒又喝了不少。五个人从午时一直喝到红日西坠,看看华灯初上,高峻说,“洞庭湖上的夜色,不要说小妹了,连我都有些神往呢!” 李绅大手一挥道,“高兄,那我们还等什么,不如这就出去逛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9章 李压二乔 readx; 李绅道,“在下绝对相信,二乔在李小姐姐妹面前一定会黯然失色!” 高峻心里骂道,“你个犊子,本大人还用你说什么二李、三李!我夫人如何我还不知道!” 樊莺听他恭维,就不顺着他说,而是问,“孙策是谁?周瑜又是谁?我姐夫是一定不知的,不如李大人给讲一讲。”于是,李绅口吐白沫、从头讲起。 李绅讲至一半,柳玉如忽然以手加额,对高峻道,“当家的,我有些头疼呢,一阵阵的发冷!”高峻和樊莺连忙过去探问,樊莺用手抚着柳玉如的额头叫道,“不好了姐夫,姐姐的头这样烫!” 高峻也伸手试过,连声道,“夫人,是我大意了,大意了!夜风这样强劲,也没让你多加件衣服,都发热了!” 李绅和王问臣见了,连声说,“我们回去吧,叫店家煮些姜汤喝了就好!” 柳玉如娇软无力,一左一右被高峻、樊莺挽着从楼上下来。高峻也不骑马,就替她牵着马缰在街上走。到了客栈,高峻一连声对王、李二人说着抱歉。不一会儿,李大人已经喊了客栈伙计端了新煮的姜汤上来。 高峻三人进屋后关了门,柳玉如问他,“不知我这样会不会有破绽。”dudu2; 李绅就不再说话,想着这些时间里妹夫李道珏在自己的升迁问题上是太不用心了。自已亲妹子都给了他,人到现在却没有入品,光在西川院主事又有什么屁用! 他不止一次地观察这位凉州刺史的小女儿,越看越发现她与众不同,又把自身的条件从头摆一摆,虽然离着高夫人所言差着不少。但凡事只要有心还怕什么,李道珏的身份可不是一般的刺史可比,如果能鼓动李道珏出面提亲,估计着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 看着李绅魂不守舍而高峻满不在乎的样子,柳玉如却不能不多想,于是时不时地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不时说起她“爹”如何在意小女儿,官不上三品根本不要考虑。她悄悄告诉樊莺,以后的路上不要与李绅说话。 就这样,五个人走走停停,谈天说地各怀心事,由岳州至荆州四百八十里路竟然走了十来天,每天五十里的样子。李绅十万火急的报信之旅越来越像是游山玩水了。 剑南以东,巴山、娄山似一道门户,一南一北连绵数百里,江水由两山之间奔腾而出,峡谷间的涛声数十里之外都能听得到。荆州城西靠大山,东向平川,紧扼着长江峡口。 高峻站在江边上,看到荆州城远远在望,而由万州、归州、峡州砍伐下来、沿江漂流而下的巨大圆木,在波涛间起伏着顺流而下。 他算计着,这些木材用不到两天的时间便能漂到沔、鄂两州。心说只要造船大事不被影响,自己就算犯着恶心看一看李绅自作多情的样子也没什么了。 柳玉如和樊莺此时故意拖到众人的后边,姐妹两人望着远处雾霭中的群山指指点点,游兴未尽,似乎不把“拖”字诀发挥到极致就不会罢休。有时还要前边的人停下来耐心的等她们一阵才行。 高峻不想引起李绅的怀疑,就对他们道,“二位大人,依在下看天色尚早,荆州我们就不去了,不能因为我们过分耽误了两位大人的正事,我们直接进山如何?”++巨.乳美女李雪婷性感透视装私房写真,极力推荐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0章 深山迷路 李绅连声说好,说只要两位李小姐吃得消就不必去荆州落脚了。于是,一行五人在山道上打马飞奔,速度加快了不少。山势越来越高,地形越来越复杂,茂密的山林遮蔽了蜿延的山道。 众人下马坐在路边休息。山林中的野果正在熟透的季节,挂在树丛中随风隐现。柳玉如和樊莺跑过去采摘,并带回来给众人吃。 高峻接过柳玉如递过来的果子,一边吃一边夸赞道,“夫人,你的骑术越来越好了,我刚学骑马那会儿都没夫人骑的好!如果感觉累了我们就多歇一会儿。”樊莺也由衷地夸奖她骑得好。 李绅拿起一枚,感觉果子上还残留着李家小姐手上的清香味道,咬一口竟然觉着连旅途的劳累都减轻了不少。再上马时,李绅有意在李家小姐的面前显示自己的骑术,与王问臣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很快就拐过弯道不见了踪影。 李绅跑了一阵子,忽然发觉高公子三人并未跟上来,便与王问臣下马等待。可是左等不见人、右等还不见人。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李绅焦急地埋怨道,“我说是欲速则不达,你偏偏跑得这样急!你看看把李小姐都跑丢了!” 王县丞忍气吞声不与他计较,只好说,“也许他们是走不惯山道迷路了。我们且等上一等。若是再不来,是不是我们再返回去接应一下子?” 李绅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山道寂静、那一男二女的影子一丝都不见。 而高峻、柳玉如和樊莺三人一开始时是故意的躲开李绅、王问臣,看他们争先恐后打马飞驰,便瞅个时机拨马拐上了岔道。高峻看李绅懒鱼上钩的样子,就想试他一试,看他来不来找。 高峻想,如果他们三个一味的在路上拖拉慢行,可能会引起李绅的怀疑,因而才提议越过荆州连续赶路,但是不表明路上不玩些花活。如果李绅真找回来,就说被他们落在后边迷路了。 但是山中之路却不似平原大漠,一望多少里出去了。看似一座小小山包,在山道上跑出去便连绵不断、视野又受到阻挡,三人不知这一阵子到了哪里。往前后看看只有崇山峻岭、峰峦叠嶂,有些地方更是树木阴郁一片昏暗景象。 柳玉如在马上回头望了望,“峻,我们别真的扔下他们,该问的还没问清楚呢!要不我们回去找找看?” 高峻根本不担心,笑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李绅小子做着梦要做凉州刺史的乘龙快婿呢,有樊莺在这里,就是把这小子扔到东海里他也能找回来的。高某对三夫人的姿色还是极有信心的。” 樊莺在边上听师兄和柳姐姐虽然说的是李绅,但是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自己,她知道师兄说的不是假话,家中这些女子们都算到一起,虽说各具姿色,但是真能与自己一比的也就是柳姐姐。她拽拽衣袖问,“师兄,思晴的肤色果真有那样大的变化?” 这句跳跃性极大的问话樊莺自已不觉得如何,但是高峻和柳玉如都听出来了。高峻道,“变化极大,简直脱胎换骨,我估计连思摩见了都要认不出来。” 樊莺又问,“那她与婉清、崔嫣姐姐比又如何?” “简直不分上下了!”高峻说着有心逗她一逗,“但是比起你们两个天仙还差上些许,要知道天仙是不常有的,只要她们不与天仙比较,那么在人间是没有敌手的了。” 樊莺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这番话已经让那二人看到了她心头所想,但心里仍然美滋滋的,“谁知道你当了思晴那些人又怎么说,会不会又倒过来!” 高峻忙对天发誓,说的不敢的半点虚假。 三人说说笑笑,山路竟是越走越狭窄,后来过了山顶连路都没有了。高峻这才下了马四下里张望,转了一圈儿都辩不清东西南北,回来时连从哪里走过来的都不知道了。 他们在山里转悠了小半日,眼看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仍是不辩出路。他们砍了松枝做成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拉马前行。 最后只能依着老法子,要找棵高大粗壮的老树,在树上做窝过夜。樊莺和柳玉如都没有过这样的树上宿营的经历,此时就觉得有些期待和好奇。看着高峻找了棵大树飞身上去,在树上一边用乌刀砍削树枝一边说,“头一回去白杨河,我就是这样把丽容放在了营地外的大树上的。” 柳玉如要说话,樊莺用手一拉她袖子,在树底下问,“呀,把她一个姑娘家放在营地外的大树上过夜,四下里黑灯瞎火的,你们在营地里就不怕她害怕?” 高峻在树上说,“哪会,营地里一整夜都在四下里埋伏着要与古屯城打架,她在树上最安全,又怕些什么!” 柳玉如听樊莺问得自然,而高峻在树上正忙着打造窝棚,回答也是不走心。那么他说的该不会有错。以前丽容刚到家的时候,她也怀疑过高峻与她事先有过什么事情,这样看来是冤枉他了。 他们又在山石后割些柔软的茅草垫上,樊莺先上去,然后高峻一挟柳玉如飞身上树。树上坐了三个人有些摇晃,柳玉如问,“那时丽容妹妹上树,该不会这样容易吧?” 这次高峻就察觉到她问话的用意,反正夜幕深沉也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他说,“当时我忙着四处布置,后来才听牧子们说,一开始丽容怎么都上不去,是他们先上去个人,用绳子拉上去的。” 正在得意回复的不着破绽,樊莺又问,“这样高的树,不知她是怎么下来。” 高峻道,“下树可是千真万确,她坐着往树下就跳,要不是我用乌刀刀鞘托她一下,就要坐到地下了!” 柳玉如问,“下树千真万确……就是说……上树不是千真万确的喽?” 高峻想不到她在这里等着,一时语吃嘻嘻而笑,“为嘛不早问问丽容,却憋到这么远的地方问我。”柳玉如和樊莺道,“我们怎么问她呢?她一定会说是抱上树的,我们信谁?先问过了你再回去对证。” 高峻翻了翻眼睛往后舒服地躺下,管她们以后如何对证,此时先睡觉再说。躺下来时,透过浓密的树枝、树叶的间隙,他忽然看到在极远处的山洼里有一点闪烁的灯火,似是有个人家。 不过离着太远,现在赶过去也不大容易。他招呼二人道,“夜里凉,你们靠紧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1章 一个马夫 柳玉如、樊莺二人听话地凑过来,三个人在树上挤在一起取暖。他们到达鄂州时就已近十月底了,此时山中小风乍起,秋叶婆娑更添凉意。好在这棵大树正在背风之处,又有两个女子紧紧倚靠着,不一会儿高峻就感觉暖和起来,如帖着两座火炉相妨。 高峻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往三人身上一盖,“反正夜里也无事做,樊莺不是外人,不如我就说一说柳伯父吧,这都是我在吐火罗苏五那里听来的。” 柳玉如连忙说好,关于父亲柳伯余的下落柳玉如一直都想知道,上一次在丹凤镇的悬崖边高峻曾经想过要说,但是事情一多就耽搁下来,直到现在才又说起。 樊莺已经对柳玉如说起过自己的身世,此时听了也凝聚精神要好好听一听。樊莺问道,“这个苏五是什么来路?” 高峻道,苏五就是贞观九年之后才脱离的唐军,眼下他和兄弟、妹妹都在吐火罗生活。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跑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去,他也不说,但是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 柳玉如问,“他是怎么想起和你说起的这些?” 高峻说,都是因为炭火。你们都知道炭火这匹马不是谁都能够靠近的,除了我、还有你们这些家中女人之外,其他的人是不敢随便碰它的。但是在吐火罗休整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发现,这个苏五就敢掰开炭火的嘴数它的牙齿,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是有些奇怪,你快说。”樊莺催促道。 高峻道,“当时没等我问,苏五就说,炭火和他在鄯州认识的一个人所骑的马很相似,几乎哪里都像。他告诉我说,那人叫柳伯余,骑的一匹马叫做乌蹄赤兔。” 他一开口讲,就感觉到柳玉如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这都是因为紧张所致。高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让她放松,并且声音低低的,把从苏五那里听来的、有关柳伯余的事情从头讲了起来,三个人仿佛回到了九年鄯州西部山区的战场之上。 苏五原来只是个普通军士,若放在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可能与柳伯余产生什么交集的。因为在贞观九年的时候,不到三十岁的柳伯余已经是正九品上阶的仁勇校尉,属于唐军里的中、下级将领。 据苏五说早在鄯州大战四年前、也就是贞观五年时柳伯余就受到了侯君集将军的赏识。那时柳伯余只侯将军手下一员偏将的传令兵,别人要五天能够送到的军情,柳伯余只要三天、甚至时间更短就能送达。 在不久的一次作战中,正是由于他送信及时,使援军及时到达,才避免了唐军的重大损失。这个人立刻引起了侯君集的注意,将他从那员偏将的手下调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个小兵能得到主将的青睐,这在一般人想都不要想。有人说柳伯余的运气都是他的那匹乌蹄赤兔马带来的。此马跑起来风驰电挚,没有什么马能追得上。 其实柳伯余作战十分的勇敢,每次战斗都豁得出性命。只要主将有令,即便面对数倍于已的敌军,他也会眉头都不皱地冲上去。 苏五能到柳伯余的身边也是因为乌蹄赤兔。 贞观九年三月,大唐皇帝下诏讨吐谷浑:“地不远千里,众不盈一万,肆情拒命,抗衡上国。训导积年,凶顽未改……命李靖讨吐谷浑,以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 大军在鄯州集结,苏五就在其中。 侯将军忽然在军中下令,为仁勇校尉选马夫一人。这倒是个新鲜事情,不是将领的马匹不该有马夫来侍候,在军中挑个人来喂马极为正常。但是由行军总管来下令为一名中下级的将官选马夫就引起了苏五的注意。 对于一名小兵来说,行军作战危险无比。但若是给将官喂马的话,危险肯定小得多。苏五的祖上一直与马打交道,他得到消息后就去报名。得知他们要侍候的就是这匹乌蹄赤兔,这匹马脚程快就不用说了,脾气也大的很,已经踢伤了五、六个马夫了。 苏五上去一试立刻就被选上了,因为这匹赤兔马很给他面子,一次蹶子也不蹽,在苏五的面前乖得很。 由此,苏五才得知柳伯余与侯将军的关系。他们的地位相差着十万八千里,一个是一名校尉、而另一个却是行军总管、军中的主帅,但两个人却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行军打仗之余,侯君集与柳伯余两个人几乎时时在一起,他们一起猜拳行令、为着一个手势争的胜负的脸红脖子粗,喝起酒来没大没小,也难怪侯将军会为选他的一个马夫下这么大的功夫。 日子一久,与柳伯余混得熟悉了,柳伯余偶尔也对苏五说起他对侯将军的看法。柳伯余说侯将军是个很少见的将领,他思维独特、常常能够出奇制胜,唐军中没有几个将领能够比的上,而且直爽,不以地位看人…… 而苏五知道,侯将军一定也对柳伯余评价极好。 柳伯余说过,他看得出侯将军对乌蹄赤免极为喜爱,将军爱宝马这是谁都理解的,但是听柳伯余讲了此马的来历之后,侯将军连一次口都没开过。 柳玉如静静地听着,她就是在那一年被父亲送到侯君集的府上陪伴侯夫人的。 开战之时,李靖听从了侯将军的建议,兵出南、北两道夺占大非川,截断吐谷浑军的退路。而侯君集、李道宗两军一前一后同出南道。出发时,苏五亲眼见到柳将军与他的一位挚友意外重逢。 “这位挚友一定是李弥吧?”柳玉如紧紧地伏在高峻的胸膛上轻声问道。 “当时我在吐火罗也有随口问苏五,这位柳将军的朋友姓甚名谁,但苏五说自己是个马夫,时间又那么紧迫,他是不便详细询问的,不过柳将军的这位朋友就随同侯将军的大队一起行动了。” 高峻说,“虽然苏五没说那人姓名,但是从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看,那人必是李弥无疑!” 因为在鄂州的时候,江夏王曾经对高峻说起过李弥。江夏王说过,在那次出征时是李弥自请单独随侯将军行动的。 柳玉如的手紧紧抓着高峻的衬衣,难掩内心的紧张,她轻声问道,“他一定说了我父亲离世的经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2章 乌蹄赤兔 李靖依侯君集之计,自与薛万彻、李大亮分兵北道,而侯君集与李道宗出南道,唐军只留一部人马在正面吸引吐谷浑军。柳伯余肯定是要随侯将军行动了,因而苏五也在南道军中行动。 苏五以前只是听说,而现在才真正亲眼看到了柳将军是如何打仗不要命的。柳伯余自请被侯君集将军编入前锋部队领军,他说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一位属下、又是朋友,就该担当最危险的任务。 侯将军要选在这里全歼吐谷浑军,是因为在大非川以东地面上,唐军还能勉强适应高山气候。一旦过了大非川再往西,唐军中那些常年生活在平原的军士们就战力全失了,轻者浑身乏力、重者呕吐、昏厥,就不必说与敌拼杀了。 而吐谷浑与吐蕃是甥舅之国,在军士装束、行军方式上都极为相近。他们的行动速度虽然及不上唐军,但是由于常年在高山地带生活,对于山中瘴疠、风霜明显要比唐军适应得多。而且吐欲浑普通军士也头戴遮面铁盔,只留下两只眼睛,身上的牦牛皮甲更是轻便又坚固,唐军中的箭支离远了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唐军在双方的遭遇中要想取胜,最好的方法就是近战,抓住他们行动不利索的弱点以灵活制敌。而最趁手的兵器不是刀剑,而是锤、棍之类。他们的头盔能防刀剑,却最怕重击。而柳将军的兵器就是一条浑铁大棍。 第一仗就发生在逻真谷,柳将军一马当先,乌蹄赤兔脚力强健,驼着柳将军于敌军人马丛之中穿进穿出,敌军遇之披靡,想追柳将军又追不上。敌军带队的头领被柳伯余一棍砸中后脑死尸摔于马下,吐谷浑军顿时一阵大乱,随即被柳将军部下全部歼灭。 等侯将军赶到的时候,柳伯余所部已经前突至另一处险要地带,那个地方叫作“汉哭山”,只听这个名字便能猜想到那里气候的恶劣。那里盛夏降霜,山多积雪,人马行在上边如行空虚、头重脚轻,奔跑过力便气喘不匀、使不上力气。 柳将军对手下说,“此战贵在速决,不能久耗,我们只有一鼓作气拼力杀敌,不胜便只有死。”众人在他的鼓动下人人奋勇,也不呐喊,只是拼着命的往敌群里冲去,待到一战歼敌,这些人累得动都不想动了。 “为什么不胜就只有死呢?”柳玉如轻声问。 “因为唐军在那样的地势上远不比吐谷浑军适应,吐谷浑军倒是希望多与唐军周旋,柳伯父看到了这一点,知道唐军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很快就会力量枯竭,那时形势就对吐谷浑军有利了!” 因为吐谷浑军正是倚仗着大非川有路可退,因而大部人马还在与唐军正面队伍对峙着。所以这两场全歼敌军的战斗就显得极为关键。两仗之后敌军没有一人漏网报信,使奇袭大非川的南道唐军才得以继续隐蔽行动。 侯将军说要为柳伯余请功,因为以他的战绩远出一位正九品上阶的仁勇校尉之能。他要给他更大的荣耀,他问柳将军,“一仗两阶都不过分,正八品上阶的宣节校尉如何?” 如果侯将军说话算话,那么柳伯余就会由正九品上阶越过从八品下、从八品上、正八品下阶连升四级,柳将军当然高兴了。 “怎么没有李弥的消息,这时他在哪里?”樊莺轻声问道。 苏五说,在逻真谷、汉哭山两场恶仗之后,柳伯余的这位好朋友就出现在先头军队中了,他与柳将军一同行动,并肩战斗。在接下来几场与小股吐谷浑散兵游勇的遭遇中,战事就没有多么的凶险,大军进击的速度也快了好多。 此后,一直到六月,柳将军都和他的这位好友在一起,他们频与虏遇,胜仗连连,在侯将军的大队前开道破敌,转战两千余里。而前方远远眺望便是积玉山,黄河的源头就在那里。 大非川已非唐军莫数! 而柳将军在胜利在望时倒下了。 “是谁?是谁伤到了我的父亲?”柳玉如哽咽起来,“不是说在逻真谷、汉哭山之后已经没有大股的敌军了么?怎么会这样?!” 高峻说,“这就是我在丹凤镇两次想要对你说的。那时我虽然不大明确是怎么回事,但仍然有个判断。崔夫人在西州一见到你,便对你恶狠狠的百般刁难,一开始我以为只是由于贞观十五年正月时,你与她在长安街头的不快引起的。但是我觉着以她这时的身份,如此的失态是不应该的。那件事只有你知她知,乍见你之下,她至少该先假装不认识你才是正理,而不是一见面当时就发作。” “再结合着柳中县旅馆中她一见炭火时的失常表现——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起她已故丈夫的坐骑,并要不惜千金买下炭火。那么除非有一种可能,” “峻,是什么可能?” “那就是崔夫人认为,柳伯父的死是侯君集的原凶!” 柳玉如原本就抓在高峻胸前的手更是狠命地抓住不放,这怎么可能?!两个人是这样的挚交好友,父亲又这样卖死力作战,侯君集也说要为他请功超拔他的,这怎么可能? 如果侯君集是这样的阴险人物,那么父亲在与他相交几年之后,出征前怎么会放心将女儿托付到侯的府中? 柳玉如是不信的,她不信侯君集会是这样的人。因为她曾经亲眼看到侯将军伏在夫人的身上失声痛哭、悲痛欲绝的样子。 还有他对自己的宽容忍让,现在看他那时的不理不睬、以及给她的有名无实的身份,都是他对侯夫人感情至深的表现。难道是愧疚之心在做怪? 侯君集喜欢乌蹄赤兔、要拥有乌蹄赤兔是仅有的理由,但是以二人的关系,他只管对父亲开口便是。 高峻道,“苏五发现柳伯父中箭的时候,柳伯父已经奄奄一息,柳伯父只说了一句‘乌蹄赤兔马……给侯将军!’便离世了。” 高峻接着说,“我从乙毗咄陆部回来的一路上还在怀疑侯将军,柳伯父的遗言可以理解为他要把心爱之马送与好友,也可以理解为投其所好,以换取他对女儿的照顾。因而我不确定,更不敢当时就对你说这件事。” “在丹凤镇你曾经想说的。” “直到在丹凤镇见到了你们,知道了伯父与李弥围绕着崔夫人的那些过往之事,我就更不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断了,而且几乎就确定李弥的嫌疑很大。你们想一想,他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害你们姐妹?直到在鄂州见到了江夏王,我更不相信了。” “所以这时你才说出来?”樊莺问道。 “是的,因为侯将军是我父亲,如果是他害死了柳伯父,那么我与你柳姐姐就全都完了!”柳玉如泪眼朦胧,她随着高峻的话想下去。是啊,如果是侯君集下黑手害了父亲,那么她和高峻怎么办? 现在不是刚到西州,现在她已是他的人了,他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柳玉如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抓住高峻胸口的手已经很疼很疼,指甲都嵌进了掌肉里似的。 如果,假如,侯君集是凶手的话,她能放手高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3章 日有食之 她不要命地抓着高峻胸前的衣襟,身子轻飘飘的找不到归属,像是悬在云端,飘浮不定,她怕一撒手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在夜色中,父亲柳伯余满面笑容地脸庞浮现在她的眼前,他还是那个样子。看到柳玉如身边的人后,父亲瞬间变色,指着他问道,“女儿,怎么是他呢?” “不该是他吗?父亲?”柳玉如从父亲的表情上探察到了一个她不愿意接受的谜底,下意识地扭脸,看向手中抓着的人。 那是一张早已因为高峻的出现而淡化了的面孔,她吓得撒开手,那人立刻被一阵狂风吹走。但是,她又忽然确认那是高峻,慌忙再伸手去捞,却离得远了再也捞不到。她不顾父亲在面前,失声哭了出来。 高峻和樊莺被柳玉如的啜泣惊醒,天光微亮了,晨风强劲,撼动着三人栖身的大树不住地摇摆。高峻推醒了她,看到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你做梦了!” 柳玉如定了定眼神,看到人还都在这里,于是就有些不好意思。她点点头,对高峻说,“我梦到了父亲,他好象要对我说,害他的是……是……” “是侯君集是不是?”高峻爱怜地扭头看着她。 樊莺道,“姐姐,我知道,梦都是反的,这只说明你心里最不想要的答案就是这个。你是不是担心刚刚到手的好日子会飞掉啊?” 柳玉如让樊莺说中了心事,梦境还有些清晰,她回想起自己在梦中极力去抓高峻的表现,不得不承认樊莺说得很对。不过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那只是个梦而已。 她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的快活,对另两人道,“我们快些下去吧,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呢,要去办了雅州的事、然后我们还得赶回西州家里去。” 高峻挟了柳玉如从树上跳下来,柳玉如嘀咕道,“我越发不信丽容是自己跳下来的了。” 高峻并不理会她的嘀咕,大致辩认了一下夜里看到有灯火的方位,然后整理马匹,三人往乱树丛生的山坡下摸索而行。 高峻夜里看到有灯火的方向现在看起来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但他坚信只要往那个方向走,一定会找到个人家问问路的。 他们慢慢地下到了山脚下,这里是一小片平展的山间洼地,四周被浓郁的树木遮挡着。迷失方向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形——当你过久地专注于脚下的坑洼时,再抬头看觉着哪里都相似。 他们已经在山中转悠了两个时辰,还是看不到一条像样子的山路。樊莺道,“师兄,你晚上看到的是不是鬼火?”这样一说连她自己都怕了起来,连声说,“呸呸呸!鬼火都是成片的。”本来是为自己的话作个解释,想不到更怕起来。 她的话音刚落,天色忽然一暗,像有只大手猛地拉下了一张维幕。再看太阳已经被什么东西挡住半边,只露出了弯弯的一道牙边儿。它在慢慢地消失,在三人仰头的呆望中隐去了身影。 四周的山峦笼罩在一片昏朦之中,不似深夜那样漆黑,天与地都被装在了一只黑色的瓶子里,柳玉如喃喃地说道,“不要大惊小怪……侯夫人曾经对我讲过的,这是日食,一会儿就过去了。”高峻看她在昏暗中的身影只有个大致的轮廓,而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塞到了自己的手中来。 樊莺叫起来,“师兄你快看,灯光!” 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树丛中再次显现出一点灯火。 就在高峻三人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在汉江江面一条南下的大船上,船头站立的一个人的身影也恰好被日食的黑幕所遮掩。 船上的艄公大声惊叹道,“李大人,日食可不常见,小人记得只是在贞观九年闰四月的时候出现过一次,那时候有人占卜说有边兵,果然在鄯州和吐谷浑正在发生着大战……” 李弥摸着黑,小心地从船头走回到舱里。他听了艄公的话不以为然,因为鄯州大战在九年三月时就已经算是开始了,他却拿着闰四月的日食说事。 不过,在他由长安赶去鄂州的半路上出现日食这种事,给他的预感总是不大妙。 李弥由西州返回长安之后倒是踏踏实实地安稳了几天。他相信高峻和柳玉如、樊莺三个人已经葬身汉江江底了。他坚信,敢于挡在他面前的任何人,都必然会让他一脚踢开。 江夏王此时已前去鄂州,他身为一位王府的长史就不能呆在长安不动。因而,李弥带着高白,翻终南山至襄阳,沿着汉江追下来了。 他认为得了高白是他西州之行的另一个大收获。高白在高府多年,他的价值自不必说。重要的是,李弥从索要高白这件事情上再一次验证了高审行的软弱和优柔寡断,如果这件事情被高峻碰上,那么这小子当时不把眼睛瞪起来是不大可能的。 他认为高峻死后,名压长安的高府也不过如此了!高佥年迈,高府的小一辈中除了老大高履行一支,因为东阳公主的缘故仍需关注之外,其余的人都放不在他的眼里了。 这些人有的注重名利,在意门阀的等级高低,有的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他们已经不在意抓握实权、在涉关帝国军政根本的领域里占有一席之地。这些人不是压根没有这个想法,就是想到了却没有那个能力做到。 李弥想,高峻倒是有这个能力,可他死了!! 高白自日食一开始就紧紧地跟在李弥的身边,高白甚至还知道站在主人与船舷的中间,提防着主人在黑暗中失足落水。李弥举步回舱的时候,高白也是亦步亦趋不多一句嘴,这是个合格的仆从。 李弥认为,崔颖挡下高白的新婚妻子菊儿一同跟到长安来的举动,有着暗中相助的意思。如此高白就有理由在某些时候再回西州去,有助于自己进一步地了解西州的动向。 李弥在短暂的西州之行中,已经嗅到了高审行与崔颖二人之间貌合神离的苗头。他们保持着人前必要的礼节,但是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隔膜。无论他们掩饰的多巧妙,在细微之处都是有迹可寻的,她是不是对自己旧情复燃了? 于是李弥就暗自想了一回他和崔颖之间的可能性,但是他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从江夏王那里就行不通。于是,他又把高峻丢在西州的那五位如夫人担心起来,不知道她们的将来是个什么结局。 这样想着,猛觉得船身一阵剧烈的摇晃,舱外有人喊道,“我们仔细一些,船到荆州段了!”而李弥却感觉大船的晃动像是高峻阴魂不散。 他不再想这些事,美美地在舱房里躺了下来,世间并非少了龌龊事,只是掩盖得好罢了。 不久,舱外一下子放亮,阳光明媚涛声依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4章 牧草琐事 在进入十一月的时候,西州天山牧场柳中、‘交’河、蒲昌、白杨四座分牧都在着手准备马匹过冬的草料。.:。这是天山牧一万五千多匹马、牛安全越冬的大事。高岷身为天山牧代理总牧监不能不亲自过问。 柳中牧和‘交’河牧的草料来源主要是高峪在牧场村的草场、以及‘交’河县几家草商来提供。蒲昌牧的牧草就由他们在牧场周边自行筹集和收购。而白杨牧场因为远离西州,没等着高岷拿意见,陆尚楼和冯征两位牧监就发动牧场中的牧子们,拉着牛车,深入到大漠中的绿洲、草甸中去,把适合喂马的牧草收割回来,然后在白杨河边进行晾晒。 问题就先出在柳中牧。‘交’河县的草商贾富贵撺掇着几位草商来找高岷。他说,高峪的草场离着近,在运费上几乎不必‘花’什么钱。而他们要把牧草大老远地由‘交’河县运过来,这就显着不大公平了。贾富贵说,是不是适当地把‘交’河牧草价格提上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是个意思就成了。 对于这件事高岷有自己的打算,眼下看,天山牧对越冬牧草的需求是能够满足的,没有必要对几名草商的要求如此在意。 但是众人不知道的是,唐军东征高丽缴获的上万匹战马总是要下派到各个牧场中的,正常情况下,这些马匹最远也只会安排在河套地区的几座马场里。但他已经写信到长安给祖父,恳求祖父要在马匹分派一事上想着天山牧,最好到太仆寺那里去说句话。 高阁老现在是太子少傅,太仆寺一定会买阁老的帐。那么以高岷的估计,天山牧在短期内再补充五千匹军马是不成问题的。高岷认为这是件大事,五千匹马的进项无论于公于‘私’来说都是件大事,西州郭都督也一定会大力支持。 那么,牧草的供应立刻就变得不那么充足了。 高岷没有与刘武说这件事,而是先与二弟高峪商量,如果高峪也没什么意见,那么他就准备按着牧草运输的远近,出台一个新的牧草收购方案。 谁知高峪一听大哥的话立刻就跳了起来,“我不是你兄弟,我只是一个草商而已!你要真敢这么做,我的牧草就不卖到柳中牧场了。” 高岷问,“不卖柳中牧场你卖到哪里?” 高峪道,“我卖到白杨牧去!那里远呀。我知道白杨牧正在自行收割牧草,相信我的草送过去不会没人要,价钱是不是也该最高?” 高峪这话真把高岷问住了,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长安的自在衙‘门’里当差,对这类涉及方方面面利益的事情考虑不细。但是他知道,高峪才不管天山牧得不得五千匹马的事,他只看自己合不合适。 而贾富贵那里隔三差五的就来高代总牧监这里打探消息,这件事情一时定不下来,高岷也不好给贾富贵合适的答复。又拖了几天,高岷只好把这件事情与柳中牧的副监刘武大人提起来。 刘武没有他想像中的挠头,而是很轻松地说,“大人,这事很好定的,你可以告诉贾富贵,如果牧草卖到柳中牧场他嫌远,可以看哪里近便卖到哪里去,我主张不论远近,只论牧草的好坏。” 高岷没办法,就把那五千匹马的事提了出来,刘武嘬着牙道,“高大人,这恐怕不大好接收,如果上头硬派下来的话我们只好咬着牙要了。不过,依下官看,天山牧四座牧场哪有那么多的厩房安顿这么多的马匹呢?至少要下官清点一下马厩,看看能要多少匹马再定。” 此事又是不了了之,高岷再见到贾富贵时,把刘武的话一说,贾富贵果然不吱声了,他的牧草除了‘交’河牧之外,最近的牧场就是柳中牧了。要是让他运到蒲昌牧场去,更远。不过,贾富贵仍不死心,又一次在王允达等人在场的时候提出牧草定等的事情。 贾富贵说,以往收购牧草时,在定等一事上出过不少事,起因都是主管定等的人把关不严,今年就不能随随便便派个人来,至少这个人要大家认可才行。 高岷让这件事烦得没法没法的,他一摊手道,“这事本官就安排给柳中牧副监刘武大人全权‘操’办了,有什么事情你去找他商量。” 王允达忙问,那么,高大人,你又有什么大事脱不开身? 高岷道,“自上次阿拉山口下过一场大雪之后,到现在一场雪未下,不但山口未封,而且原先的雪也化掉不少,到现在山口处仍然有胡商通过。昨天乙吡咄陆部的阿史那‘欲’谷可汗送来一封邀请公文,说请丝路督监到乙吡咄陆部共商丝路维护大计。我已请示过郭都督,郭都督说虽然高峻不在,但这样的事情不好置之不理。” 王允达颌首道,“是了,天山牧总牧监就是丝路都监。如今总牧监不在,那么高大人你这个代总牧监一定也要代理丝路都监了!” 高峻道,“这个你不要‘乱’说,不过郭都督正是让我去这一趟,当然我去了也定不了什么事情,大事要带回来后请郭都督定夺。” 没想到高岷代总牧监在这件大事上一退六二五,贾富贵等人冲高岷使了半天劲,一下子全没用了。要是再有牧草上的事,他的得去找刘武大人说。 于是高岷紧着准备西域一行,刘武建议他带上护牧队,至少黑达要随行才好放心。黑达建议,既然是去山口那边议事,那么人就不必带的太多,带上六十名快弩手就可以了。 高岷带了黑达、许多多及六十名护牧队出行西去,高审行、崔氏等人出来相送。马上征途,高岷忽然一阵的轻松,似乎这一次的代理丝路都监之行总算摆脱了牧场中的那些烂事。 人到白杨牧场,陆尚楼发现这些日子不见,高代总牧监人瘦了一圈儿,他有些不忍,毕竟高岷是高峻的大哥。于是,陆尚楼建议再让冯征一起随行,路上有事也好有个人商量。 冯征也是这样想的,高峻虽然下落不明,但是皇帝的封赏在那里人人皆知,也不见新的接替官员任命,他就更不相信高峻真会有什么事,他相信高峻只是有什么事情在外面绊住了。当听到陆大人的提议后,冯征欣然同意了。 阿拉山口上还是上次来时的老样子,除了风有些硬、刮到脸上像砂子砸过来一样,道路却依然畅通。天山牧六十几个人在高岷的率领下行进在山道之上,在高岷感觉起来竟然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味。 他要亲身体会一下兄弟高峻走过的道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5章 模棱两可 readx; 王爷最怕见李道珏的面,听了李弥的话当时说道,“有什么不顶事?就你替本王去走一趟!再说本王这里脚还未好,你就忍心让我再跑这么远么?” 李弥正合心意,又问,“那么,卑职去了之后要如何行事呢?” 王爷道,“当然是稳住我那位兄弟,多与他说说本王的难处,别以为本王这里占了多大的便宜……另外,你去了之后一定会遇到高峻,多听听他的看法对你此行是大有好处的。” 李弥唯唯而喏,于是打点着行程,急匆匆辞别王爷出发。 望着李弥远去的身影,江夏王若有所思。上次高峻和柳玉如、樊莺在听说是李弥去西州传旨后,三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表情再一次浮现在王爷的面前。在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不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当时王爷也没有往心里去。 但是这一次,李弥听说高峻两个字时,那片刻的惊愕就不得不让李道宗犯了寻思,难道在他们之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这次出征辽东李弥并没有跟着,江夏王想,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事,那也一定是在自己去辽东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能是什么事情呢? 李弥对李道宗有过救命之恩,正是因为如此,李道宗才让他做了王府长史。而李弥在王府日常的事务中也尽心尽力,李道宗对他还是满意的。虽然李弥年过四旬仍然单身显得有些不大正常,但是王爷一直认为那是他个人的私事,也不该过多的干预。dudu2; 王爷一阵感慨,知道高峻身在西州之外,但是西州的事情也在及时的掌握之中。李道宗从周谯的身上也清楚地看到了,高峻的身边正围绕着一大批为着大唐牧业而不辞劳苦的年轻人。正是因为有他们在,陛下才敢于放心大胆地了结与高丽的恩怨,李道宗为皇帝陛下而高兴。 在亲自送周谯出王府的过程中,王爷禁不住对周谯说,“此去雅州,你穿成这个样子不大好,是否便装前往?”说着不待周谯相问,便吩咐手下,给周谯护牧官找出一套质地上乘的袍服换上,又拿了些盘缠亲自塞到周谯的手中。 王爷又对周谯道,“按理说下一次你就不必回来经过鄂州了,直接由雅州北上即可,但是我要你这次回来时,再从我这里绕一次远道。” 周谯躬身问道,“王爷,我是知道你与我们高大人交情的,周谯哪敢不从命,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 江夏王附耳低声对周谯说道,“见到你们高大人之前,你在一路上对任何人都不要说你是天山牧的人,记住——是任何人。”周谯说,属下知道了,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道宗说,没有了,你去吧。 周谯飞身上马远去。江夏王看着周谯的背影,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他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些,再往多说,说什么呢? 自十六七岁出道以来,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李道宗什么人没有遇到过?高峻、李弥二人极力隐忍的表情让李道宗知道,在他们彼此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便对自己说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还不算小事。 而高峻一定是出于对江夏王的顾忌才没有明言,那么李弥呢?这些年来李道宗一直把他当做有恩于已的人来看待的,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好长的时间没有过问李弥的事情了。 他认为自己对周谯的交待看起来模楞两可、含糊不清,但也只能是这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6章 深山女子 readx; 樊莺道,“这位姐姐,我们是迷路了呀,哪里找的到前后?” 姑娘这才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很快转而愁眉苦脸道,“我娘不小心压坏腿了!” 樊莺道,“那还不快些领我们去,你算是找对了人!”姑娘将信将疑,对三人招招手道,“那把马牵好……请随我来。” 他们把三匹马拴到大树下,姑娘说,“放心好了,马不会有事,因为总不会有人从这个方向来的。”樊莺道,“我们不就是从这里来的?” 姑娘好像听到了,高峻从她身后即能看到她的脸红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人家会住在这样闭塞的深山里。另外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家中都没有个男子出来。姑娘返身进入树丛,对他们道,“小心不要摔到了,看好脚下。” 他们这才注意到地势已经渐渐地升高到六七尺高。在脚边浓密的灌木后边就是虚空,如果踩空的话,那些灌木是承载不了一个人的重量的。姑娘说,“这里是我家的后院,多久都不会有人从这里来的。” 再往上走去十四五步,灌木丛退去,眼前豁然开朗。一架木梯引导着他们下到了一小片宽敞干净的林间空地。空地上建着几间茅屋,后檐下挂着兽皮,浓密的枝叶从上边垂下来遮住了大半条屋脊,屋后院子的角落里有一眼水井。 另一个人的呻吟声把三人的目光吸引到头顶,高峻现在茅屋的后边,树丛后露出来一段黄木架子,呻吟声就是从离着地面一丈多高的地方传出来的,看不到人,但是知道受伤的是个年长些的女人。 柳玉如对姑娘道,“快带我们去。”dudu2; 妇人和那姑娘立刻紧张起来,声带哭腔问道,“断了么?这可怎么是好!” 高峻道,“你们放心,我就是专门跟断腿打交道的,遇到我你的腿就没事了。”她们听了这才放心。高峻一边给她接续断骨,一边听妇人说她受伤的经过。 原来那只九尺大小的木轮,轴的两端固定在木架上。另有一只木轴与主轴相接,一直延伸到方才那座平台上。人在木台上踩动脚踏板,与之相连的木轴一端有凸轮慢慢给主轴加力,让挂了蔑绳的沉重木轮缓缓绞起来。 加力到一定程度,凸轮滑出,木轮就会短促地回旋,让挂在蔑绳底端的铁锥完成一次短促的冲击。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天色忽然一下子暗了下来,妇人吃惊一脚踩空,而木轴端部那只木制的凸轮突然断裂开了。 柳玉如问,“可是你们做这些是为着什么?” 樊莺也问道,“是呀,这很好玩么?这样小的一个眼,又不能提水。再说你们不是有水井吗?” 妇人有腿已经被高峻接好了,又由自己的女儿清洗过、上好了金疮药。此时她已放心,脸色也有了些红润。 她看得出救自己的三人没有恶意,听口音又是远道来的,就放心地对他们说道,“实话告诉三位恩公,这井可不是为了打水的……而是要往上提囟水的!”8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7章 天降神人 樊莺问道,“大婶,不管是提什么水的,但是我看那只井眼只有一只大碗相仿,要用什么桶把水提上来呢?”她还是不大相信,以为是妇人在诳自己,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位妇人已经把心放在了肚子里,伤腿处由于断骨复位疼痛减轻,而且上了药的部位正有一股热力慢慢的散发开来,想来药力已经发作了。 她见来的这三人,男的也就二十来岁,两位女子一个二十几岁,另一个看起来连二十岁都不到,个个生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让她控制不住地有着想与他们亲近的想法。 听了樊莺的话,妇人道,“姑娘你不知道,这眼井中的囟水可不是一般的水桶能够提上来的,要用无底桶来提。” 一直站在妇人身边的那位姑娘是她的女儿,现在她也由最初的紧张中走出来。听了她娘的话,姑娘争着说,“娘你歇歇,让我来说。” 姑娘道,井口只有大汤碗口粗细,一般的水桶是下不去的。从井里往上提囟水,要用一种专用的水桶。桶又细又长,是用四根打通了节的粗竹筒帮在一起做成的。在每支竹桶的下边,里面都有一块牛皮做的活板。这只桶到了井底,插进了囟水里,囟水就把活板冲开涌到桶里了。 樊莺接道,“我知道了,是不是等到水桶往上提的时候,桶里的囟水压住了活板,囟水就不会流出来了?” 姑娘说,正是,姐姐你真聪明。等到水桶提到了地面上,用不着把它横过来,只要用个铁钩从底下把活板向上一顶,囟水就哗哗地流到出来了! 柳玉如问,“能说说这囟水是用来做什么的吗?能不能让我们看上一眼?” 妇人道,“眼下你们看是看不到呢,不过我倒可以给三位恩公讲上一讲的。”她说,囟水刚从井里面提上来又黄又是浊的,又苦又涩,要把它静放些时候,等澄清之后放到锅子里去熬。 那时的锅子可不是一口,要在院子里一连排开好几口锅的。囱水在第一口锅里熬上一段,等它变得浓一些时,就舀到第二口锅子里,再熬。一边熬还要一边不住地搅动它,然后再把又浓了一些有囟水舀到第三口锅子里,再熬。 最后,最快也要一天一夜的光景,等到锅子里的水干掉了,最后一口锅里的囟水就只剩下了白花花的盐了。 妇人说,有时因为囟水质地的原因,熬出来的盐不一定干净,那就要把盐铲出来装在篾笼里,再往上边泼清水,等把盐里的脏东西都滤干净,那就成了真真正正的雪花儿盐了! 到这时,高峻、柳玉如和樊莺才明白她所说的囟水是做什么用的。就听妇人说,我家的这口盐井还没有最后打成功,因而我说你们现在是看不到什么囟水的。 “那要多久才可以打成呢?”樊莺问道。 妇人有些无奈地说道,“姑娘,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呢!”她看着女儿说道,“自从我有了她,我家就在打这口井了,到现在要有二十多年了。” 妇人又说道,“盐井不是随便打的,费功费时不说,打到最后还不一定出不出囟水呢!不过我们在开打的时倏是找人看过的,那人是个看井的老师傅了,眼睛毒得很,他就说一定会出囟的!” 二十年前的老师傅,估计眼下在与不在人世都两说着了,但是他给这家人留下来的希望还支撑着她们。 柳玉如问,“怎么我看你家中就母女两个,没有其他的人了?” 妇人道,“有,有,有不少呢!”她女儿抢着说,“有我爹、还有哥哥呢!” 妇人嗔怪道,“当着恩公们不懂礼数,不知道时候不早了,要给恩人们做饭?”高峻抬头看天色,已经午后未时时分了。 姑娘头一次见到家中来这么多的生人,听了母亲的话立刻跑出去弄饭。高峻三人就陪着妇人说话。他们问起家中的那些人,妇人道,“我们一家的希望都在这眼井上边,当家的说再努努力也就该出囟水了,可是篾绳下边打井用的铁头不行了,底下的石层再也打不下去。” “是不是要换新的?”柳玉如问道。 “是呀,再怎么难都不能半途而废,这是当家的说的话。他半月前带着儿子们,出去弄铁头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能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铁头吗?”高峻来了兴趣。 妇人笑着道,“恐怕不大好看的,它在井底下你一个人怎么拉得上来呢?” 高峻不听她说,出了屋子来到那座木架之下,柳玉如和樊莺两人也一起跟了出来。他站在井口,发现这只特殊的井口并不只是用石头砌的,在石壁的内侧还嵌着一层木质的隔层。细看竟然是用一整根的树干从中间掏空了的。而那根篾绳就一直伸到这根中空的木头中去。 他一伸手抓住了从上边垂下来的篾绳,往上拽了一下,感觉很沉。柳玉如也站在了井边,关切地问道,“不行就算了吧。” 却见高峻已经一用力将篾绳往上提了起来。他不住地倒手,篾绳一尺一尺地从石井中被拉了上来。但是这条篾绳太长了,被他拉上来的篾绳已经在井边堆了高高的一堆,而绳子还没有到头。 姑娘瞅个空跑出来,叹道,“这位大哥,你可真有力气,原来我爹和哥哥换铁头的时候,两个人还很吃力,原来你一个人还这样轻松!” 篾绳是一条条的篾片接起来之后再用芒麻扎紧的,不知道有多长。樊莺在边上帮忙,不使提上来的绳子堆乱。 最后,一根四寸粗细的浑铁铁条从井口冒出头来,铁头的顶端是一只铸出来的铁环,篾绳就穿在里面。铁环早已锈蚀不堪,等到高峻把这根足足三尺长的铁头往井外的地面上放下时,铁头顶端的那只环子一下子就断掉了。 姑娘吓得跑回屋子里去,冲她母亲叫道,“好险!真是好险啊!”她拍着胸脯一连声说着好险。妇人追问不及,催促道,“你倒是快说!” 姑娘这才说,“要不是这位哥哥把铁头提上来,我们这口盐井就真的废掉了!”她对母亲说,几百斤的铁头才一拉上来,环子就锈掉了。还好没有掉到井里,不然这井是不是就废了? 妇人听了,情绪十分激动,忙对女儿道,你快扶我起来谢谢三位恩公,这个大恩比接好我的腿还要重的! 高峻和柳玉如、樊莺已经进到屋中,妇人一见,就挣扎着由床上爬起来,冲着三人磕头道,“多谢恩公们,你们真是从天而降了来拯救我家的,我说那个时候天突然黑下来了,原来是神人降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8章 别驾打井 高峻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弄坏的铁头呢,你这样说我就不自责了! 妇人坚持要到院子里看一看,樊莺帮着那位姑娘一起扶着妇人起来,高峻又给她削了一根长拐,众人架着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那根三尺长的铁头横躺在地下早已锈迹斑斑。妇人看了喃喃道,“恩公你看,顶头的铁尖都磨秃了!怪不得这半年一点都打不下去了!” 不但如此,如果不是日食突然发生惊到了妇人,她还这样一下一下打下去,也许再有几下,铁环断到了井里,那么这眼花费了他们一家二十来心血的盐井就真的废掉了! 柳玉如道,“峻,索性我们帮人帮到底吧。” 妇人听了,斜拄在木拐上冲三人连连作揖道,“难道恩公还可帮上我们?那更要谢天谢地了!” 高峻道,“这事情一点都不难!” 他拿来乌刀,在铁头前端详好了,嚓地一刀下去,就从它的顶端削下一片生铁来,如此再换个角度,又是两三刀之后,铁头一端就出现了三楞锥的锐利尖头。 另一端的铁环是齐根锈掉的,高峻又是“嚓嚓”几下。挖出了一只新的环孔。这时乌刀就使不上了,樊莺从腰间抽出了缠莺剑,仔细把那只圆孔掏挖的更为圆润,好不磨蹭绑扎它的篾绳。不大一会儿一切就序,姑娘先欢呼起来,“怎么你们的刀剑都这样厉害,像切豆腐一般!”。 柳玉如问道,“妹妹,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姑娘道,“恩人姐姐,我叫辛佑娘,就是不辞辛苦保佑我娘的意思。” 高峻嘀咕道,“把佑字去了就更好听了!”声音并不高,但是樊莺就听到了,半嗔半怪地冲师兄道,“你说过的,多少是多?!”高峻尴尬地笑笑说,“我又没往自己身上想,是你想歪了!你看你柳姐姐就不往歪处想。” 柳玉如道,“谁说的,我正想着要怎么看住你呢!” 姑娘一听,脸通红地跑开了,而他蹲在那里拿起篾绳的一端,仔细地再把铁头捆扎妥当,又检查一遍确认无误,然后一点一点地将它顺着井口放回到井中去。 此时饭已做好摆了一桌子,四个女人围坐下来招呼高峻,但他此时正用乌刀砍削着一只新的凸轮,顾不上吃饭,众人喊了两次都不动身。妇人感动地冲两位女子道,“遇上你们,真是解了我们大难了!” 就听高峻在木架上乒乒乓乓一顿鼓捣,再进到屋时冲她们说道,“好了。”然后坐下吃饭。妇人不住地言谢,高峻一边吃一边问那妇人,家里男的都出去弄新铁头去了? 妇人道,正是,他们可没有恩公这样大的力气,一根铁头五六百斤,又是这样远的路途,一两个人是不行的,他们爷四个一起去的。 柳玉如笑道,“我还以为是爷两个呢,原来是四个,到哪里去弄了?” 妇人道,“他们说是要到襄阳,别处没有那样大的铁作坊……只有襄阳才能做出那样大的。” 高峻放下了碗筷就跑上井架,站在平台上踩起木轮。一连踩上几圈儿,凸轮才能绞动木轮、带着篾绳将铁头拉起一段,然后凸轮突然放开,篾绳笔直地往井中钻进去,但是站在平台上却听不到铁头撞击井底岩石的声音。姑娘说,要把耳朵帖在井口才听得到。 樊莺听了,立刻伏耳到井口边去听,但是还是听不到。姑娘偷偷笑道,“姐姐,他没有踩,你当然听不到了!” 高峻站在木台上冲下边笑笑,“小夫人在那里,我怎么敢乱踩,万一篾绳刮到耳朵,我不就亏大发了!”樊莺虽然没听到铁头的声音,但被高峻的话说得美滋滋的。 高峻一边踩动木轮一边想,雅州那边说西川院管着盐井十三口,怎么不及这样一个小户人家,一家人便打出一眼井,看来这个李绅也没干什么正事。 一想到李绅,高峻猜测他和王问臣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会不会返回来找他们。有心立刻就带柳玉如和樊莺就走,但是脚底下这口井着实地令高峻好奇,他要再研究研究,看看其中的奥妙,李绅就无暇去管他。 妇人见高峻如此卖力,不住地劝他下来歇歇,但高峻就是不下来。后来樊莺也上来瘾头,非要上去踩踩看。这是可以两个人一起踩的,不一会柳玉如也上去,把高峻赶下来,她和樊莺一边一个又踩个没完。 姑娘倒了水端给高峻,高峻端详她,她远不如丽容好看,但两人仍有相似之处,淳朴中透着些倔强。高峻不禁想起了丽容来。 傍晚时妇人已经知道这三人的关系,知道他们是一家人,就给高峻和柳玉如、樊莺安顿了一间屋子,晚饭又上了熏鹿肉、野山鸡炖蘑菇,说是家里男人打的,还有一坛自酿的酒。高峻大喜,也不客气把一坛酒喝了个干净。 樊莺饭后出去,把三人的马喂了,又牵到更隐蔽之处拴好这才回来。樊莺进屋,看到师兄和柳姐姐已经相互搂抱着躺下。 她不甘心,偏要躺在两人中间,二人也就由着她,一人一条胳膊搭过来问她谁是谁的。三人低声说笑了一阵,听听山里人家睡得早,很快这座小小的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后半夜的时候,高峻听到院子外边有一阵脚步声,他侧耳静听,知道这是四个人的动静。他们一开始大大咧咧地,说着什么一路上辛苦的话推门进了院子。 随后有人“嘘——”了一声,脚步变得小心起来。 妇人在那边屋子里与院中人搭话,随后听到“吱呀”一声开了屋门,众人进到屋中去,然后声音凭空小了许多,说什么再也听不真切。 高峻已经听出了其中一个男子的嗓音正是他们在汉江大船上的一位艄公,再联系到妇人所说的四人之数,不禁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樊莺也被惊醒,高峻不动她就也不动,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初时的一阵说话的嗡嗡声不见了,对面屋中总算安静下来。 早上,高峻三人一起推门出来,当时楞住了,只见在他们的屋门口齐刷刷地跪了三个人,边上还蹲着那位掌舵的老者正在低头想事。 一见三个人由屋中走出,这些人马上抬头来看,老者赤颜对高峻说道,“恩人,我们有眼无珠,在汉江上……在汉江上……” 樊莺横眉冷对,柳玉如惊得愣在当地。高峻伸手制止道,“不用多说了,都过去了嘛。” 妇人拄着拐过来,哽咽着对众人道,“恩公天大的好处,我们却是这样报答你们!”柳玉如也认出这四个人的身份,就说,“不知者不怪,都起来吧。你们再不起来,要我们怎么说?” 樊莺也没好气地道,“要不要我们给些银子?!”又道,“看我都想错了,那位姓李的大官人恐怕早就给够你们了!” 老者道,“恩公快莫这么说,我们都要羞杀了,有道是取之有道,我们不是好来的银子,从哪里得到,又还回哪里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9章 大事既成 樊莺道,“姓李的会这样小气!他再把银子夺回去也是可能的。” 老者说,那人姓什么倒不知道,不过四十左右白白净净,一看就是有些身份的。我对这样的人并无什么好感,当时就想无非是那些‘上等人’狗咬狗的勾当。他们为富不仁,就不许我们取他一点? 樊莺喝道,“敢骂我师兄!” 老者连忙道,这位小夫人莫恼,我当时又不知道是你们……我们回去报告说大事已成,那人倒是按着约定给了银两。我们高高兴兴去到襄阳城的铁匠作坊打制了新铁头。又雇了船只要把它运回来。他叹了口气道:不过真是善有善报,我们搭船载了铁头,就是在上一次的江面上出了事! 樊莺问,“如何?” 老汉说,“因为还未到荆州段,我们父子就大意了。半夜的时候,我说打个盹,只派大儿子掌舵。谁知这条小船猛地在江心里跳了起来,一下子把我们都扔到了水里,小船倒扣过来了!铁头也沉入了江底,再也捞不上来了!” 高峻道,“跳起来,这倒是闻所未闻,谁有这样大本事?” 樊莺道,“难道是那条大龙?” 老者低声念叼着,“大龙……大龙,”又对高峻道,“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们也已两手空空。恩公你们既救了我家中人,更救了我们的命根子,如今怎么发落我们父子,我们都不皱一下眉头。” 他妻子低声埋怨着,“总在劝你取财有道,不要害人,现在不再是以前的乱世!不然我们家六口人二十几年了坚持打这口盐井做什么?不就是为着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他女儿也接话道。“爹你看看这两位姐姐!她们这样好的人你也下得手害她们!你要是害了她们,就是在害自家了!” 老者更是无地自容,敲着自己的头道,“这就算是我糊涂了!原打算爷四个打些短工挣些钱再去打制铁头的,谁知就遇上姓李的,他怎么知道我们父子会些功夫,就跑上来商量。我也是鬼迷心窍了,想早些完事回家。” 眼下,这三个人动了动手就把险些废掉的盐井补救过来,让他们一家二十年的心苦免于付诸东流,老者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感激的话了。此时他的大儿子由盐井上跑下来,对他喊道,“爹,你快去看看,盐井莫不是已经打成了!” 他刚才是听说铁头已修好,就抽空上去踩了几下试试,却感觉与往常不大一样。他的话大出几人的意料,老者跑出去也踏动踏板,踩了几下说道,“篾条下得慢了!” 众人合力将铁头拉拽上来,把早就备好的特制水桶放下去,木轮上的篾条这次没有放到那么深便猛地一顿,老者喜道,“八成是囟水冒出来了!” 取囟水与打井是不同的,同一个木轮不必动,仍然用不绞动篾绳,只要换掉踏板上的凸轮即可。不大一会儿,木轮缓慢旋转着将沉甸甸的竹桶提了上来。 有人找了木盆,就依着姑娘所说的法子将桶底往上一捅,浑黄的囟水哗哗的注满了木盆,众人欢呼起来。 老者由木架上下来,拉着一家人往高峻、柳玉如、樊莺面前一跪,未曾说话,都是泪流满面。尤其是那位老者,语无伦次地道,“恩公!我们父子所做的事一路上都让我心中不安。今天,小人一家更是无地自容!” 高峻往边上移了移脚步,他不习惯这样隆重煽情的场面,摆着手道,“莫这样折我的寿,我还没享受好生活呢……眼泪都是虚的,那只好把你家自酿的米酒多多地拿出来给我们就行了!” 老者跳起来道,那还用说!我们这二十年的苦功夫险些前功尽弃,要是没有恩公们的到来,我们不知道还要苦到什么时候!酒有的是,就算喝光了,我再叫小子们去沽! 柳玉如道,“看来我们当家的真是贵人,走到哪儿都是雪中送炭。昨天他饭都不吃非要上去踩那几下,这不,大事即成!” 一家人欢欢喜喜,连声赞同,当下纷纷忙碌起来,打水抱柴、洗米做饭。这家人又是猎户,家中少不了各种野味、菇、笋,更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菜、山果,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饭菜就弄得了。 高峻坐下,知道现在是自己可以摆些谱儿的时候,便举着筷子问道,“怎么没有鸡肉呢?连只鸡子也没有。” 柳玉如嗔道,“不是有野山鸡,你挑拣什么?”老者此时已知他是故意这样问,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虽然现在不好问他们的身份,但他们一定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于是,老者丝毫也不隐瞒地回道,“那东西动静太大了,母鸡报产、公鸡报时,养不得养不得。不但它们养不得,猪、狗都未养。” 高峻忙问缘故,老者说,“我们这口盐井,二十年来都是一家人钻着深山偷偷摸摸打的,就是不欲人知……” 樊莺问道,“这却是为何?你们自食其力、自已打的盐井,难道还不敢明出大卖?” 高峻也说,“盐井我是头一次见,但是前不久我去辽东助战、送戟时,在丰州地带曾远远地见过有盐池的,那里官兵村民在一起做活儿,也不似你们这样偷着干。” 老者叹了口气道,“两者不一样……”他说,制盐之所,分为盐池、盐屯、盐井。像丰州等地的一座盐池一年可产盐上万斛。幽州等海边的盐屯,一般每年能产盐三五千斛,而内地的一口盐井,大井也不过一千五百斛,小井只得四五百斛了,而像我家私打的这口盐井,一年能产出两百斛盐就谢天谢地了。 老者说,“一斛算五斗,每斗盐官价是十文钱。那么我家这口盐井一年的产出,若是被官府收去就是一万个大钱了。十取其一缴了税,我们只剩九千钱。按着百文一钱、十钱一两银子来算,我们忙碌一年,才得九两银子。那么我们一家六口二十年的辛苦要什么时候才收得回来?” 妇人说,官府把盐收上去,一斗便加价一百文,变成了一百一十文钱,又不许私卖,私卖者抓到要坐牢的! 她女儿道,“买一斗盐就要一百一十文钱,一斗米才多少?不过二十文大钱罢了,有些没钱的人家做菜都舍不得放盐了!” “舍不得放盐?笑话!本官看你们在这里不是吃得有滋有味,却背地里讲究大唐的盐业大计!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话音由院外传来。 桌边人抬头看去,由院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两个人,当即先一个就是西川院录事李绅,后边是贞山县丞王问臣。 李绅道,“你们打盐井没什么,西川院对于产盐的亭户多有照顾,早已有明文免了你们的杂瑶。但你们隐匿盐产、瞒漏盐税,本官身为巡盐院的官员就由不得你们了!不罚你们个倾家荡产、再把大牢坐够了,就显不出国法的威严!” 辛氏老者和他的一家人闻言,不由得脸上变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0章 死得其所 老汉下意识地由桌边站起来,膝盖碰到了桌角,上边的酒杯一下子跳起来倾倒,酒流到桌上。老汉握了拳问道,“两位哪里来的?西川院……可管得了我们!你可知这里是郎州、荆州、黔州交界?三座州府都不管,轮到你来撒威!” 老汉的话给他三个儿子打了气,原本有些惶恐的三人此时也跳起来道,“你是什么官?敢这样大胆说话,不老实我把你塞到盐井里去,看你们还怎么招摇!” 说着,哥三个跳过去,将李绅和王问臣围住,已经有两人一边一个挟住了李绅让他动也动不得。老三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条麻绳,拿着道,“爹,勒死他们算了,省得去报信。”王问臣在一边没人理,但也吓得脸上失色。 李绅和王问臣二人在路上等了一阵子,不见后边人赶上来。王问臣提议两个人在路上慢慢地走,边走边等后边三人。但李绅心里始终放不下,最后两个人返回来沿路找。 他们在山道上摸索着走了好久也不见人影,天黑时王问臣又说,“李大人,鄂州的事情正等我们赶回去报知刺史大人,不如……” 李绅摆着手,不奈烦地说道,“你不要说了!找不到李莺小姐,我管他什么大事不大事,继续找!”就这样,二人摸黑而行,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大树下委了半宿,然后继续找。 怎奈莽莽大山,除了怪岭丛林,连个打听道儿的人都没有,到后来连他们两个也迷失了方向。凌晨时总算看到有四条人影从不远处飞快地奔过去了。他们喜不自禁,知道这四人一定是本地人,那么只要跟着他们,就一定可以走上大道。 刚才院子里这些人一直在说话,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李绅和王问臣虽未听到高峻说什么辽东、什么大戟,但却把辛老汉后边的话听了个完全。 李绅也看到李樊莺小姐就在那里,不由得一阵心花怒放,他有意在李小姐的面前显摆,因而才不问青红皂白,跳出来说事。 眼下李小姐在眼前看着,李绅虽然心里怕得要命,但嘴上仍然不肯服软。如果让这些人一下子吓堆了,那要怎么面对李小姐?李绅把脖子一挺,“还费事拿什么绳子,连把破刀都没有吗?给爷往这边来上一下,看我皱一下眉头!” 高峻和柳玉如、樊莺坐在那里看着并不吱声,尤其是高峻成心想看看李绅的硬气是不是真的,这就给辛家兄弟产生了误解。当时老大抬起脚就踢到李绅的大腿上,“你再硬气,我们恩公刚刚说过没有鸡肉,这就宰了你们充数!” 老三上去,先把王问臣捆上。王问臣是个文官,哪有力气反抗,当时就成了粽子,再被人拿一团抹布往嘴里一塞,就越发的老实。 李绅结巴着道,“要杀便……便杀,别指望我服软!” 老大道,“还用得着杀你,就像他那样子捆好了,再把你们往深山中一丢,明早野狼就把你们啃得只剩骨头棒子了!”说着把李绅也如样捆个结实,“都蹲到一边去,等我们吃过了饭,天黑后送你们上山。” 说着爷四个坐回来,对高峻三人道,“恩公,你见笑了,多久都不曾有人来了,想不到这两条狗来坏我们的好兴致!”说着,这些人一起敬高峻三人酒。 妇人低声劝道,“他爹,我们不好这样害命,再说他们也只是一言不合……不能好好商量一下,只要他们不说出去,我们就放过他们。” 老都道,“这样的人你也能信?吃人不吐骨头。” 李绅在一边道,“可笑你们有眼不识泰山!知道坐在桌上的贵客是哪个不?他们便是凉州刺史李大人的大小姐和三小姐,这位高兄弟是李刺史的大姑爷,他们不是官府中人?你怎么厚此薄彼!” 高峻知道李绅是把自己拉出来壮胆,言外之意也是在提醒自己:同是官府中人,你怎么见死不救?他也是在给这家人知道,自己便是他们座上宾客的相识。 高峻瞅个功夫对李绅使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李绅会意,说起话来就更有底气,“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为着国事而死,真是死得其所哉!”辛家老三正对着他,抬手将啃过的一根野鸡骨掷过去,喝道,“住嘴!”李绅吓得无话。 老汉抱拳道,“原来恩公是凉州李刺史的乘龙快婿,想来这位刺史大人也一定是个清官了!哪像他们!” 樊莺道,“那是,我爹是天底下最大的清官,可不是一般的人张牙舞爪的可比。” 老汉又道,不知恩公刚刚说去过辽东前线,那么也一定是见过些阵仗的了,老汉佩服之至,先敬恩公一杯。说着举杯相敬。 高峻道,“在下正是刚刚从那里回来,所见所遇不胜感慨……听老伯话里的意思,难道老伯你也到过那里吗?” 老汉话立时就多起来,再加上酒的缘故,便说起了自己的一段往事。 他说,隋末最后的那次征伐高丽,我是参加了的,那时真是死里逃生。隋军战事不利,撤军时在辽东城下丢弃了全部的粮草和遍地尸骸,连埋都没功夫埋。我从死尸堆里爬出来,黑夜里听到到处都有濒死者呻吟不绝,可我已经无法再顾他们了! 他说着,裸出了半条上臂,在那里露出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是被一刀砍中的。此时皮肉已经长合,但在刀口处隆起了一道紫色的小岭。“我身负重伤顾了不他们,只能看着这些人自生自灭。” 又卷起了裤腿,在右边小腿上又是一条长长的刀痕,让看到的人不由得再吸一口凉气。而李绅在边上看了,也老实了许多。只听老汉又道,“我是从那里一步步爬回来的!可怜了那些兄弟们!”老汉说着不顾众人在场,自顾抹着眼睛。 高峻不禁对老者肃然起敬,原来也是个为国舍过命的人。他一边劝慰老者,一边说道,“在下这次有幸到辽东战场上去了一趟,感触颇多。” 众人连忙问他什么感触。 高峻道,“这一次唐军只有十几万人,你们知道高丽有多少人吗?仅我知道的一拨儿援军就有二十五万之多!” 老者对这样的事情十分敏感,连忙问道,“我也听说皇帝陛下是亲征的,我们大唐人马又是攻城,那不是腹背受敌?辽东城不是那么好攻打的!” 高峻道,“我从老伯的话中是感受得到的,老伯也希望唐军大胜,既为过去的兄弟出气又洗雪了国耻。看来在这件事关国运的战事上,所有的人都是心存同想,那么此次征伐高丽能够大获全胜也就不奇怪了。” “在下回来时还碰到幽州和营州的军民数百人,他们冒着大雪在泥泞中修建唐军的粮道,一修七、八十里,连妇人和孩子们都冒着雪出来了,他们可曾想过索要几文几两?” 老二道,“现在不同那时,再说这里也没有战事……”(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1章 依依不舍 老者训斥道,“你再胡说!没有边关战无不胜,哪能有我们在这里的安稳日子,我们苦是苦了些,但还有那些撇了家业、到千里外的战场舍身作战的军士们苦么?他们有的人年纪大概就和你一样大小。” 高峻笑道,“老伯说得极是,不但是普通一个军士,连大唐皇帝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其实他只要调派停当,让某个将军领兵出去,自己在宫中不受那些风吹日晒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我又听我岳父说,此次征伐高丽除动用了幽、营两州军力,其他那么多的州县却是一分赋税都未曾加。” 李绅倦于地上,听到此处,声音越发高亢起来,“你们只顾了自己合适,缴些盐税还在这里斤斤计较,以为那些军士们是喝着西北风出征的么?” 这次,无论是老汉、还是他的三个儿子,竟然都没有对李绅再行喝斥。老汉的女儿道,“这位官爷你别乱扣帽子,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们整座院子里连个熬盐的锅灶都未垒起来,要怎么缴税?二十多年我们一家人起早贪黑的在这里打井,也没见哪个官府里的人来过。现在囟水也才打上来一桶,倒一下子来了两个人叫嚷。” 柳玉如道,“李大人,她说的是呀,要不是我们到来,很可能连这一桶囟水都未见能打上来,他们也着实的不容易。” 樊莺也道,“你们一来就大呼小叫的,就不要怪人家对你们不恭敬,打盐井是对公对私都有利的事情,你们身为大唐的官员,不问个明白一上来就定罪名,方才的态度就很不合适,我有什么说什么。” 李绅一听凉州李刺史的两位千金都说话了,竟然笑嘻嘻起来,一连声地说道,“两位说得极是,是本官有些无理在先……那还不放过我们?” 老汉的三儿子道,“你与我家恩公相识,放过了你也是可以,但是你一出去就往官府中报信,我们怎么办?” 李绅言之凿凿地说,“这有何难,此事可大可小,都在我一句话。你们可能不知我的来头,雅州刺史那是我亲舅子!!细论起来我就也算半个皇亲!!!今天再有李家两位小姐和高兄弟的面子在,我就更要替你们说话了。盐务上的事只消我一句话,不信走着瞧,不论什么郎州还是黔州,哪个敢来收你们一分一毫的税!” 高峻一听心中暗笑,这个李大人话风变得这样快,公话、私话随风转。 谁知辛老汉道,“不消这位大人说话,我们也借不起雅州刺史大人的光。不过我已经改了主意,等出了盐我便去往官府报备案底,这眼盐井上的税钱一分也不要少了的。” 李绅以为他的拿话应付,一连声道,“不必,不必,我既然有话就一定管用。” 高峻道,李大人不必再说,老伯的话我是信的。 老汉道,“乱世之中人不如狗,这个老夫是有切身体会的。现在太平年景,但边关并不太平,我们这些匹夫男子交些税是应该的,不好事事只想着自己……李大人是不是忘了,刚才你还说不能要那些军士们喝着西北风去出征的。” 李绅语吃,一连声道,“那是最好、最好、最好不过了!” 于是辛家人放开了李绅和王问臣,放他们一同坐上桌来吃喝。这二人已经饿了一夜,又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早就前心帖后心了。妇人又叫女儿添了饭招待他们。 高峻道,“二位大人来得正好,不如我们就再帮上一帮,总要见到了盐才好离开。”李绅嘴里塞着白饭,忙说是、是。柳玉如和樊莺听了相视窃笑,才知道高峻不慌不忙与老汉说话,原来是意在说服。 吃过了饭天光正好,众人起身在老汉的安排下分头忙碌起来。他的三个儿子垒灶,李绅、王县丞二人也挽着袖子在旁边打下手。 柳玉如和樊莺就陪着辛家母女,浇些水、准备下一顿饭。偶尔这几人还会出来站在边上看他们干活儿。李绅一直要在李三小姐的面前表现,此时干得满头大汗,也不说歇一歇。王问臣就更不敢偷懒了。 而高峻和老汉就去林子里找生得笔直的柏木,砍来后削枝去叶、在老汉的指教下剖开木干,将中间挖空,然后再合拢来,用苎麻扎紧。外边的木缝还要敷满桐油石灰。 这样,老汉所说的“木竹”就做好了大半。木竹的长筒内孔足足有五六寸大小。每一段长筒的两头都有密切的榫头,要用的时候就一段一段地连接起来。接榫的地方也要嵌满桐油石灰才能下到盐井中去。 木竹的作用就是挡住井外渗进的淡水。它们常年沤在深井之中,往往很快腐烂,老汉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井漏了”,得把损坏的木竹抽起来换上新的。 就这样,这些临时从南北东西凑起来的人们,为着这口盐井再忙上了两天,谁都不说赶路的事情。 柳玉如有从鄯州出来时大姐高畅给的银子、有邓州酒店老板送的金元宝,他们临从鄂州出来时,江夏王也拿了不少的盘缠,因而银子是不缺的。 她看到老汉家里拮据,就与高峻商量后,拿出银子来交给辛老汉,让他们到最近的县里去购得大铁锅四口回来安好。辛家兄弟三个打了囟水上来,于是开煮。 又是两天后,第一锅雪花盐熬出来了,将它们放入石臼里舂结实了,扣出来是方方正正的盐砖。辛老汉找块干净的布将盐砖包好了,郑重对众人道,“这第一块盐,我要拿去官府报备。” 众人都说好,高峻道,“我们三人就不再讨扰,要随你一起去看看。” 柳玉如道,“就怕我们都不识盐场上的门路,要让人家哄得找不着北呢!”李绅拍着胸脯儿道,“有我在呢,看哪个敢不按章办事!”于是他们也跟着,一起从辛家出来。 柳玉如问道,“李大人你只算是西川院的盐官,可这里连东川院都离着大远……说话管用吗?”樊莺听出柳姐姐的激将之法,也在一边摇头连声说着够呛。李绅道,“去了再说!” 于是辛老汉带着长子随这些人出来,辛家母女等人一直送到院外,辛姑娘对柳玉如和樊莺二人依依不舍。她实在是舍不得这两个长得极漂亮、心地又极好的姐妹。樊莺从包里掏出一只金元宝塞到姑娘怀中道,“刺史大人给的,留着做嫁妆吧!” 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辛姑娘话带哭腔问她娘,“娘,我好想再见到她们!”她娘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以嫁到凉州去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2章 寒酸小县 高峻三人和李绅、王问臣一同陪着辛老汉父子两个,抱着熬制出来的第一块盐砖往最近的县城去报备盐井。 辛老汉的大儿子刚出门时有些不大乐意,再怎么说这口盐井是他们辛家苦了二十多年才打成的。虽然有另两拨儿人同行,他的脸色还是一直阴沉着。樊莺看到后笑着问,“辛大哥你舍不得呀?” 他说,“舍不得也要舍,省得人家说三道四!”李绅知道姓辛的小子是在暗指自己,他也不在意,就是要在凉州李刺史的小女儿面前有些涵养。 但是他爹辛老汉现在已经不这样想了,老汉看得出这位高公子是赞同他们去官府报备的。他相信高公子,那他就一定要去。 高公子和他的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坏人,两下里萍水相逢,人家不但救了人、还挽救了盐井,而对他们父子在汉江上的事情连提都没提,这就已经让辛老汉感动莫名了。 让辛老汉最后下了决心的,是最近在辽东战场上的那些事情。为战胜高丽,大唐从皇帝到百姓都舍出一头,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许多年前隋军在辽东战场上的惨败情景到现在还让他热血。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七尺高的人在顾了自己的同时,稍稍想一想国家也是应该的。他想,再也不能为了多拿几两银子而苟且的活着! 从辛家出来后,要在深山里七拐八拐地钻好久才能走上大路。辛老汉当初选择这么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栖身,原打算是要少受些官府的干扰。 从他家往西南是黔州地界、东南是郎州地界,而往北就归荆州管辖。三州的边界在这里都各止于一座高山,而辛家就在三山之间的山坳里。此地本来就是深山、路远、人稀,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有官府的人来过。但是盐井报备了之后,这里就该热闹起来了。 在龙阳县衙,县令听说有人来报备盐井,一开始他说什么都不信。本县唯一的一条大街上一年到头、连头像样子的驴都没有人骑过。县界之内除了每年长些柑子之外更不要说有什么值钱的特产,哪会有盐井这么奢侈的东西,别逗了。 整个郎州武陵郡,说起来也腆着脸叫做一个郡,长官也是刺史。但是全郡只有武陵、龙阳两个小县。本来武陵郡是在长江以南,按理是该划到江南道的,但是人家江南道根本就看不上这块地方,硬塞给了山南道。 江南道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地盘,别处就不说了,仅仅鄂州就有七座大县,一望二紧、剩下的四县也都是中上县规模,区内有铁矿、铜矿、银矿多座,这可都是来钱的买卖。 对于郎州这片贫脊之地,江南道当然看不上眼了。不然,西面的黔州离着大老远的,为什么隔着郎州就划给了江南道?还不是因为黔州有盐井! 今天陪同两位县民来的李、王两位大人,据说是雅州和西川院的官员,龙阳县令不知道哪阵风把他们给吹来了。再有一位气度不凡的白袍男子,领着晃瞎人眼睛的两名美貌女子,龙阳县这位从七品上阶的县令齐大人,一开始以为他们找错了地方。 但是,当辛老汉和他的儿子放下肩上的包裹,在桌子上一层层打开之后,齐县令见了那块方方正正的盐砖,就岔着声儿地对手下衙役喊道,“快快,去把其他几位大人叫过来商量大事!” 龙阳县丞、主薄、县尉几大官员听说了一个盐字,都一溜小跑地过来。这是龙阳县多少年未遇的大事,比前两天发生的日食都重要。 龙阳县的主薄何大海,从九品上阶。他本来正在接待同属本郡的临县——武陵县的主薄刘大人,两人正在商量着如何统一口径,将日食的情况写入各自的县志里。听说县令大人有请,何大海扔下刘主薄就跑了出来。 刘主薄见龙阳县的衙役跑过来,神神秘秘地与何大人咬耳朵,然后何大人就不说日食的事撒脚就跑,连官体也不顾了,他很好奇,悄悄尾随着跟过来看。 齐县令问辛家父子,“你们确信是本县县民?确认是要报备盐井?你们好好想想,不要乱说话,官无戏言!” 樊莺接过来道,“盐就在这里摆着还能有假?我们有西川院和雅州的两位大人在这里呢,你怎么不信?” 辛老汉道,“大人,反正我们一家已经在那个地方住了二十年了,你要不承认我是龙阳县民,那我们就去别的县报备。”说着伸手到桌上,要把盐砖裹起来。 齐县令一俯身子扑到盐砖上,“放肆,本县的话还没、没说完呢你就要走。”正说着,主薄和县尉两人一步跨进来。 县令大声对他们道,“何大人,马上核察辛氏一家的户籍,务必将他们划入在本县之内……王大人,你速速带齐了人手,到辛家住址所在处堪验县界,务必要将盐井牢牢划到龙阳县辖区之内,不得有误!” 二人听了,一人扑向辛老汉,询问家中几人、几男几女、年龄几何,最初是由哪里迁来的,直接把问到的写入案卷;一人扑向辛老汉的大儿子,让他带路去划界。 把人都安顿下去了,齐县令才想起来招待陪着来的这些人。待两边一一见过了礼,高峻这才问道,“齐大人,在下真是大开眼界,贵县能有这样高的办公效率,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 齐县令有些不好意思,“都是穷出来的见识!连鸟从龙阳县上边飞过去,都要忍着把粪丢到江南道去。真想不到几位贵客一到,本县就来了这样的好事!本官的官声也要在县志上重重地写上一笔了。” 他说,不要说盐井了,龙阳县连像样子、能种些粮食的好地都不见几块。按着大唐之令法,划地要以步数计量。地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一亩,一百亩为一顷。凡是唐民,刚生下的为黄儿、四岁后为小儿,十六岁后改称中人、二十一岁称作丁、六十岁为老。 而按授田之制,每丁要分田一顷,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八十亩是口分田,老人可分四十亩、寡妇也可分三十亩。 齐县令道,“可是龙阳县哪有那么多的地可分啊!不要说二百四十步了,看看,我这堂堂的龙阳县大街都没有二百四十步!我们这里是窄乡呀!” 樊莺问道,“何为窄乡?” “县内土地多、足够给县民来分派的,就是宽乡。地不够分的是窄乡。按律,窄乡可按宽乡的一半授田。但是我一半都不够分!很多的山坡地方连树都长不直溜儿、柑子都长不开,就别说长粮食了。”(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3章 功德无量 readx; 齐县令也有些慌急地道,“谁有这等的手段,我就是与他下跪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柳玉如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齐大人你这样说,我就更不敢说话了!但我看李大人的身份虽是不闪山不露水、职位也不晃眼,但堂堂的雅州刺史却是他亲妹夫。不要说是荆、黔这两个小小的州府了,依小女子看,就算是江夏王站在这里,也要多少地卖些面子与他!” 高峻暗想,柳玉如和樊莺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诳人的事根本就不必教。“夫人们莫要把话说得过满,我们不识盐务,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复杂之处!这件事办得好,便是造福龙阳的仁义之举。只是李大人的权限是在西川院,在这里……这事有一些些难办!” 齐县令缓缓地把目光落在了王问臣和李绅的身上,他飞快地察看了这二人脸上的表情,最后坚决地、把求助的眼神落在了李绅的身上。 李绅道,“罢了,本官历来行事讲究稳重、隐忍,从来不把我妹夫的身份挂在嘴上。其实,以我妹夫皇室宗亲的身份,要说江夏王爷会卖些面子与我,我也是从不怀疑的。” 他斟酌着道,“既然连李小姐都这样高抬我,我就说句话吧。齐大人你放心,如果此事有什么风波,本官不论有没有那个能力,但是看在李小姐的面子上一定会开口替你说话!” 樊莺拉了柳玉如的手道,“姐姐,看不出李大人是这样的仗义!” 齐县令千恩万谢,连声道,“这真是太如人意了!” 正说着,一名左眼乌青的衙役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大声回禀道,“太爷,不好了。”齐县令心中有底,沉稳地问道,“何事惊慌,也不看看谁在这里……是不是县尉大人遇到了麻烦了?”dudu2; 高峻道,“依在下看,龙阳县先前已经吃亏了,一个县尉怎么会是人家县令的对手?但是齐大人去了之后,下面双方就是势均力敌了,好比两头牛顶到一起谁都胜不了谁,而李大人的一句话不论偏向谁,都可能收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柳玉如低声对高峻道,“只怕除了两县的县令之外,那些衙役、力夫们都不认得李大人的来头,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高峻道,“夫人所说有理,不过……若是来个先扬后抑之法,那么……” “怎么一个先扬后抑?”李绅不是没想过,这里离着雅州很远,李道珏的名头在这里管不管用还说不定,而且自己也从来没到这样远的地方耍过。不过,好办的事怎么显得出自己的斤两。要让李莺小姐看得起,只耍耍嘴皮子恐怕是不行的。 高峻低声对李绅说道,齐县令去了之后,龙阳、武陵两县必会势成顶牛。这件事李大人你如果运作得好,把声势造出去,那么郎州方面不会不下来人调停的。那些衙役力夫们不识李大人真面目,但是郎州刺史怎么都晓得道珏大人的来头。 李绅眼睛猛然一亮,又听高峻道,“在郎州刺史的眼里,龙阳、武陵,手心手背,他一定是不会乐见两县打起来的。如果能做到既不伤人,又不费什么力气便将此事解决,那么盐井就算归郎州两县所共有又如何?不都是造福了当地的百姓。” “高兄真是妙计!”李绅道。 王问臣在一开始的时候,稍稍看出凉州李刺史的两位千金是在有意将李绅架起来到火上烤。但此时再从一旁听了这位高公子的话,竟然也觉得成算很大。 他看出李绅跃跃欲试的劲头,哪里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王问臣心说我何苦去不是人!他拿定了主意,千万不去阻拦李绅惹他不快。自已且看事态走向,万一大事不妙,他再拉起李绅跑路也不迟。因而王问问臣也不反对。 人们在齐县令率领下,浩浩荡荡出了龙阳县衙。樊莺道,“姐姐,我们也去看看李大人的手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4章 三人买柑 柳玉如道,“我不让你去,这可不是去观花灯。万一动起手来有谁不长眼睛伤了妹妹,我怎么去向爹爹交待?到时恐怕爹要打死我呢!你不许去。” 李绅也道,“在下以为高夫人说的极是,李小姐只消在龙阳县走走逛逛,静侯佳音即可。”高峻也道,“那么李大人你多多小心。” 就这样,高峻、柳玉如、樊莺三人把李绅打发到龙阳和武陵两县的纠纷中去,而他们却在龙阳县里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来。 反正高峻的主意就是一个字——拖,只靠一路上的磨蹭是不够的,用不了多久李绅就会有所察觉。如果能让李绅自觉、自愿地为当地人做些好事,那不是更妙! 他们安顿了住处,便一同迈步出来,要领略一下龙阳的风景。龙阳县的大街真如齐县令所说,东西向不足两百步,街道窄而不平。不知道什么年月铺成的青石板路也早已坑坑洼洼,两边的店铺也没有一间像样的,连上边挂的招牌都有些年头了。 柳玉如自到西州以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长时间地与高峻厮守在一起。以前两个人之间的特殊关系,让她想找个人讲一讲、排解一下内心的烦闷都不敢。 而与高峻又不知从何处说起,高峻那时总是千方百计地躲着她。有多少个夜夜,她都是独自守着那间空旷的大屋、那张大床、捧着一本枯燥的《论语》消磨时光,对这样的一道迷局一直束手无策。 她不由得想起高峻在当阳县所说的“一念”之言。心想要不是在鄯州自己一念所致,非要拉起樊莺去查什么乌蹄赤兔的事情,那么她与高峻两人的关系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此刻,她看到高峻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仿佛龙阳、武陵两县因为一口盐井所起的争执丝毫与他无关的样子。她发现,他这些日子虽说经历了不少的大事,但人却是越来越精神了。 樊莺忽然看到柳姐姐如醉如痴的样子,不觉再一次感到奇怪,虽说时间已到十一月中旬,即便身处江南也能感受到山中的凉意。但是她看柳姐姐恰如一朵刚刚盛开的花朵,娇艳而妩媚动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樊莺脸抵近了,凑到高峻的面前端详着问道,“师兄,你出门时没有洗脸么?” 另二人都不知她因何会有此问,只听樊莺道,“很干净呀,为何柳姐姐一直盯在这里目不转睛?”柳玉如终于知道了樊莺的用意,反击道,“你还是想想自己好吧,我和峻难道看不出李绅的心思?看到时你怎么摆脱。” 高峻道,这好说,我又没明说要把谁许给他,那都是他在自做多情。再说,我们出门在外无权无势的,难道编个瞎话,把如夫人说成妻妹,还要先报告他一个盐官! 他们在街头看的最多的就是卖柑之人,还有些其他的小贩也多是担了一担枣子来卖。这些龙阳县人所分的永业之田大概都是山坡贫脊之地,只能种些榆、枣、柑、桑及所宜之木。而他们也听齐县令说,在这里柑是最常见的。 每当三人从一处摊贩跟前经过,那些渴望买主上前的人便向他们投过来渴望的目光。毕竟在这样一座小县,如此衣衫光鲜的人物是不常见的。 而柳玉如和樊莺此时大发善心,看到有年纪小些的、老些的、甚至是农家女子担了担子、蹲在路边卖柑卖枣,她们一定要上去买上一些。二百步的大街只走了三成,二人兜儿里的大钱便花光了。 当她们掏出散碎银两时,那些人却摇摇头面露难色。他们既想卖些果子出去,但是三斤五斤的柑子,就算将他们一天的所得都拿出来也仍是不够找给人家。 柳玉如和樊莺是决计要买一些的,她们看到路边有一家商铺,便跑进去拿银子换铜钱。原来是一家杂货店,里面只经营一些纻葛、茶、蜂蜜、蜡等物。不一会儿,两人拿一两银子换了上千的大钱出来。 于是就苦了高峻。当他们把一条街走下来再入客店时,高峻的肩上背的是柑子、手上提的是柑子、脖子上也挂了一袋子满满的山果再无一点空闲。 高峻笑道,“原来我却不知你们是这样不知节俭,那么我们晚上就只吃这些柑子和枣子,我没钱喝酒了!怎么不得留些路费回西州去。” 而柳玉如和樊莺却一点都不在意,她们为着帮了一些人、发过了有些泛滥的善心而心情大好。说归说,但是晚上时三人仍叫了丰盛的酒菜,让人端到客房里来。 他们喝着酒,同时留意着街上的动静,不知道李绅出马,是不是按着高峻所教之法去运作的。但是街上安安静静的,时间越晚越不见有什么动静。柳玉如有些担心地问,“峻,怎么说也该有个人回来,不会是两下里拼得一个不剩!” 高峻笑道,“哪会!就为了一口盐井?”他摇着头道,“我们安心喝酒就是了!我敢说,要是有人受伤或者是出了人命,龙阳县大街上不会这样安静。我们且吃喝完了踏实睡觉!” 龙阳这座小县的夜晚十分安静,就连客店大门十几步之外有猫在叫也听得清清楚楚。高峻躺在床上,又把此次雅州之行从头细细地琢磨一番。看得出江夏王李道宗对他的这位族弟十分的忌惮,手里握着皇帝的钦差大令却让自己一个外人来,估计李道宗知道见了李道珏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高峻知道,以自己的斤两是绝对惹不起李道珏的,李道珏与阿史那欲谷不同。对阿史那欲谷,一言不和可以大打出手,而李道珏呢?打不得、骂不得,那就只能连哄带拖,外加上骗,还得骗得自自然然不引起人家的怀疑,不然自己还是吃不了兜着走。想至此,高峻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樊莺在最里边半天没有动静,估计是睡着了。但是柳玉如听到了他叹气,在黑暗中轻轻地把手伸过来握住高峻的手,再轻声地问道,“峻,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弥。”他不想自己的发愁事影响到柳玉如。 高峻觉着她既然问,那么只这一句话是打发不了的,于是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把与他们有关的、零零碎碎的细节拼凑在一起,相信已经把李弥、柳伯父、崔夫人、高长史以及侯将军等人之间的关系理了个大概,你想不想听一听?” 柳玉如道,“正是睡不着呢,你说说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5章 乌蹄赤兔 “李弥、柳伯余是一对年纪相当的军中好友,如果不是好友的话,那么他俩也一定都与崔夫人的大哥关系不错。这从二人一同到丹凤镇报告崔氏大哥的死讯可以看得出来。然后两人又一同留在了丹凤镇处理崔夫人大哥的后事。崔员外突闻儿子阵亡的噩耗,身心受到的巨大打击是可以想像得出来的。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便想到了要在柳伯余和李弥二人之间替女儿选择一位终身的倚靠。这是任何一位父亲都会想到的。也许,崔员外在短短的时日里已经看出李弥在人品方面比不上柳伯余,他建议女儿选择柳伯余。崔小姐听从了父亲的意思,于是柳伯余和小姐的关系就这样初步定了下来。在这期间,柳伯余对崔家隐瞒了自己已婚、并且已经有个女儿的事实。在这一点上,虽然我是当了你的面,但是我仍然以为,柳伯父这次的做法不妥当。” 柳玉如道,“我对父亲并不熟悉,只知他是我父亲。你不必在意我的感受,只把你以为正确的经过对我说说就行了……但他为什么要隐瞒呢?我知道,从崔夫人现在的容貌上看,她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数一数二的美貌女子……” 两个人的手一直牵在一起,高峻有感于柳玉如的理解,示意她躺过来一些。 十一月的深山之中凉意更盛,客店里为每个房间里的每个客人都准备了夹被。三个人三条夹被是有些拥挤,因而他们只要了两条。柳玉如和樊莺盖一条、高峻盖一条。听了他的话,柳玉如便从那边钻出来,又把被子替樊莺轻轻地压了压,自己一滑钻到了高峻的这边。 她穿着柔软的衬衣,高峻能隔了衬衣感觉到她圆润而丰满的身子紧紧贴到自己身上。她把先把耳朵贴到他胸膛上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然后感觉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胸膛里发出来。 “我倒从来不以为柳伯父对崔小姐隐瞒这些是看上了崔小姐的容貌,当然这可以算一点,但是一定还有别的更重要原因。因为从你的身上,我猜到你的母亲一定不会比崔小姐差到哪里,甚至要比崔小姐更好看。” “为什么呢?” “你知道还问,”高峻一边说,一边有只手不老实地侵犯过来。柳玉如低声地催促道,“先说正经事!” 高峻道,“柳伯父一定是看上了那匹乌蹄赤兔马,这是匹可遇而不可求的宝马,而柳伯父立志疆场、早有马革裹尸的决心,那么这匹马对他的诱惑就太大了。当崔员外将这匹马当作崔小姐的嫁妆时,柳伯父这样的做法就说得通了。所以我说,柳伯父答应与崔小姐的亲事,崔小姐的容貌只占一小部分原因,而赤兔马却占一大部分。他这样的做法在以后的时间里得到了验证。因为他把马骑走之后,后来有几次是李弥来过丹凤镇,而你的父亲却很少露面。试问那时柳伯父与李弥还在一起,难道李弥有空来见崔小姐,而柳伯父却没有功夫吗?” “这就对崔小姐太不公平了!”柳玉如说道。 “那么,同样看上了崔小姐的李弥会怎么想?江夏王不久前才说李弥年过四旬一直不娶,他是为着谁呢?” “当然是为着崔小姐……后来呢?你说下去。” “柳伯父与崔小姐只有婚约,而两人从始至终一直没有举行婚礼。这样的关系对一位未出阁的大户小姐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他带给崔小姐的,也许只是一夜之欢后崔小姐的珠胎暗结。然后柳伯父再一次消失了。” “说下去。” “然后,柳伯父与李弥在军中分手了,李弥仍然跟随着江夏王转战,而柳伯父却到了侯君集的部下。从时间上看来,你的母亲就是在这期间去世的,而柳伯父与侯君集惺惺相惜、成为一对身份极不对称的好朋友。因而柳伯父才想到要将你托付到了侯府去。” 柳玉如说,“我一直以来对父亲没什么印象,但是因为是我父亲,坏印象更不会有。今天你这样一讲,我却替崔小姐感到不平了——他知道安顿了我的去处,难道就忘了还有个崔小姐?再说她已经身怀有孕!” “一夕之逢罢了,我猜测柳伯父也许以为他与崔小姐之间根本没有那回事,这就解释得通了,但这样的效果以崔小姐的聪慧是不难做到的。柳伯父的冷落难道崔小姐看不出来?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乱世当中,父亲和兄长都不在了,她当然会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柳伯父的身上。” 柳玉如道,“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我父亲不会那样坏的。” “也许……极有可能,李弥在丹凤镇的多次出现,柳伯父是心知肚明的。在他不知道自己与崔小姐已经有关系的情况下、在他并非迫切地想与崔小姐见面的情况下,他会不会在等待着崔小姐与李弥二人产生感情?那么柳伯父就不必为自己当时轻率答应婚事的决定而为难了。” “哪知道崔小姐已经怀上了父亲的孩子!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崔小姐内心的焦急是可以想像的到的。”柳玉如说着,忽然轻声地“呀”了一声,“对呀,这个时候,李弥又来见她了,说我父亲可能已经阵亡……” 高峻说,“在丹凤镇死去的那位老婆子当时是侍候过崔小姐的,她也给崔小姐出过主意,不让她再等未婚夫了,而是趁着肚子未大、找个人嫁掉自己,而李弥这个时候又来了。我们不好猜测这一次崔小姐和李弥有没有过什么事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崔小姐仍然不大相信柳伯父已经死了。可时间不等人,那么她怎么办?” 柳玉如说,“当然是想办法让李弥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李弥的。” “这是唯一的解释,她骗过了李弥,我相信李弥一定不是崔嫣的父亲。因为李弥走了之后不久,高审行便从交趾郡去长安时经过了丹凤镇,或许高审行对崔小姐表示了好感,于是崔小姐故技重施。从柳伯余的事情上,崔小姐发现在战场上出没的人总是有些靠不住,既然这个方法已经用过一次,为什么不能再用一次?总之她要把柳伯父的孩子生下来,并尽可能地保证她们母子以后有个安稳的倚靠。” “峻——,我都有些同情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6章 逐渐清晰 “贞观九年鄯州大战,因为江夏王和侯君集两部人马同时出征南道,柳伯父和李弥二人意外地又重逢了!而按着当时的行军部署,江夏王的人马是排在侯君集部之后的。但是,这次在鄂州,江夏王说,李弥自请随前部人马行动,而且只是他自己,不带一兵一卒……为什么呢?当时我听王爷这样说这件事情时就觉得不大合乎情理。” “为什么?”柳玉如问道。 “因为他想找机会在乱军之中杀掉柳伯父,他得手了!” 柳玉如的身子猛然地一紧有些僵硬,听高峻道,“李弥出征之前,自然知道崔小姐已经生了‘他’的孩子,但是崔小姐一定没有答应李弥的请求——二人完成婚事,并明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因为关于柳伯父的死因一直没有得到她的验证,她不死心呢!而李弥在意外看到柳伯父的时候,他会怎么做呢?他是如此地想要得到崔小姐,唯一能让他如愿的就是把柳伯父的死讯清楚地摆在崔小姐的面前!” “父亲!你的一念之差,为着一匹马,真的是害人害已了!”柳玉如喃喃着,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像是冷极了的样子。高峻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背表示着安慰。 然后他说,“原来,我以为崔夫人在牧场村一见你时那么的歇斯底里、恨之入骨,只是因为你们二人在十五年长安街头的那场龌龊。后来我才想明白了,如果只是因为这件小事情,以崔夫人的身份和涵养是不大应该这么做的。她该选择隐忍,然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折腾你。唯一的解释是,她认为你曾经是她杀夫仇人的府中人。她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她对柳伯父一直是念念不忘的,更说明崔嫣就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李弥为着掩盖自己是凶手的事实,把这一切都嫁祸在了侯君集的身上,他相信以侯君集这样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崔小姐会立刻放弃报仇的想法。但是,当李弥做了这一切,发现崔小姐依然没有钟情于他。因为崔小姐确知柳伯父死讯后,除了对侯君集恨得咬牙切齿之外,她嫁给了高审行。” “他不会就此作罢的!!”柳玉如说。 “是的,接下来我说的话只能暂时算作猜测,而不能像前边的那样肯定:侯将军的死一定与崔小姐有关。” 柳玉如又是一个冷战。一个弱女子和一位将军。柳玉如根本想像不出这两者要怎么与一场复仇联系在一起。柳玉如的头不知何时已经枕到了高峻的肩头上,她感觉不到高峻在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波澜——一点都没有。 只听他接着说,“在鄂州时我们曾与王爷谈起过李弥,他是江夏王的救命恩人,因而在当时我不便过度追问李弥的事情。但是王爷曾无意中说了一句话——关于侯君集谋反一事的败露,就是因为李弥的告发!” “如果我们的猜测被证明就是真的……你恨崔夫人吗?”柳玉如问道。 高峻没有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总之在那样的战乱条件之下,所有人的表现都不能用正常时候的准则来衡量。有许多的人是为着生命、生活所迫不得不做出一些太平年景里做不出来的事。但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 “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柳玉如轻声地问。 “情,亲情、男女之情。所有的坚决而义无反顾的行为都可以从这个字里找到解释。因而我不恨崔夫人。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李弥我要亲手撕碎了他!” 高峻分析说,不排除在对付侯将军时,李弥和崔夫人是站在一起的。崔夫人是替夫报仇,在贞观十五年的长安街头,她终于亲眼看到了“杀夫仇人”侯君集!但她没有能力。而李弥名义上是帮崔氏,但却不是为了崔氏。因为那时崔氏已经嫁入了高府,一个自己已经注定得不到的女人,他怎么会为她得罪一位侯爷呢?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掩盖自己的罪行——侯将军可能在柳伯余死去的当时、或是不久就锁定了李弥,但是他忍下了,他没有处置李弥。这里的原因又有很多,但根本的原因就是侯将军认为当时处置李弥是不合适的——李弥是江夏王李道宗的人。 “侯将军也是爱马的!”柳玉如轻声说道。 “还记得郭二哥的信吗,他在信中说过在鄯州骑过乌蹄赤兔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柳伯父、一个是侯将军。很可能在李道宗的原因之外,这匹马就是侯君集放过李弥的另一个条件。而这匹马在带给侯将军喜悦的同时,又在时时煎熬着他——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好友的仇人被他放过了。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听说、也没有人记得过侯将军在鄯州大战后再骑过这匹马。也许在由鄯州撤军时,侯将军就将马放入深山了——让它与自己的主人陪伴在一起,同时不使自己再受煎熬。但是当他回到长安时,还是摆脱不了柳伯父的影子,因为他的女儿就在自己的府上,陪着侯夫人形影不离。” 柳玉如喃喃着道,“这就都可以解释了!怪不得我只要一问起我父亲,不论我犯了天大的错他都容忍了!” “侯将军在自己的府中要同时面对着两个他心中都存着深深愧意的女人。一个是常年被他丢在家中独自支撑着生活的侯夫人,另一个是他好友的女儿。而当其中一个女人临终之时延续着一口气,唯一的要求是让他必须给另一位女子名份时,当他发觉夫人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该怎么办?”高峻说,要是我的话,我该怎么办? “你也会先答应下来的!”柳玉如说道,“不过侯将军既然已经放过了李弥,李弥为什么还要谋害将军呢?”。 高峻道,现在说不好,留待我们以后再留意探察吧。不过他害人的把柄抓在侯将军的手里,李弥心里的滋味总不会好受。条件不成熟时李弥可能选择无视,但是当有了一个极好的机会、而自己又能置身幕后时,他会如何? 柳玉如说,“姓李的就在长安逍遥法外,就算不再验证,我都坚信是他了……峻,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你要去找李弥,一定要带上我,他是我们共同的杀父仇人!” 最后这句话、身边这个人,都让柳玉如猛然产生了一股浓重的宿命感。 这是很久之前就被她欺负惯了的男子,曾经为着她的原因而怒杀了一位仆人的男子。而现在她坚信,这个人还将再一次为着她和他,砍下另一个人的脑袋——如果这件事情得到了最终的验证的话。 在黑暗中,有两个早已逝去的人的身影显现出来看着她。她全身心地将整个身子投入了高峻的怀抱,并紧紧地、紧紧地与他偎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7章 别驾借光 天还没有亮,高峻和柳玉如鼻尖儿就一阵一阵的发痒,他们几乎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发现彼此还依偎在一起。?火然文 w?w?w?.? 而樊莺坐在二人旁边的床上,身上只着了衬衣、未曾梳理的秀发胡乱散开着,有一绺从胸前垂下来缠绕在她手指上。她嘟着嘴巴,一副极为不满的样子,方才二人鼻尖上的不适就是她的所为。 两人立刻猜到她为何不高兴,柳玉如转过身来,把她按倒在床里,再拉过夹被来替两人盖上,“你不怕着凉啊!” 樊莺道,“我已经凉了一夜了,还在乎这一会儿!谁像你,躺下时像模像样与人家在一起,等人家一睡就跑到那边去了!现在自己暖和够了又爬过来装好人。” “姐姐是和他商量事情来着。”柳玉如道。 “你在唬我呢,当我不知道,有那样商量事情的吗都上手了!”柳玉如像是理亏似的,说着笑话逗她高兴。樊莺本来也不是真生气,不一会儿两人便在夹被下嘀嘀咕咕起来。 高峻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只是忍住了不笑。不久,他只听客店院中来了人,不大一会儿有位店中的伙计在敲他们的房门,并在外边问道,“高公子,起来了没有?郎州郎刺史有请!” 看来盐井的事情是有了眉目了!三人听罢,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忙忙收拾妥当了出来,看到院子里有两名骑兵正站在马边等候,王问臣居然也在,李绅没有来。 王问臣道,“高公子,李绅大人在刺史大人的面前提到了你,并让我来请你们过去。”高峻听后想,一定是盐井的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而这位郎刺史一定出面了。 三个人骑上马,那些柑子、果子也不要了,随着这些人出了龙阳县踏上了山道。出来一看,才知道他们居然是往龙阳县东南方向走的,这不离着雅州越来越远了吗?高峻满面春风,嗓子里竟然压着一支不着调的曲子,柳玉如和樊莺听了知道此行正合他意。如果在郎州再逗留上两天,二十天就晃过去了! 山道虽然过山过岭,但总的说是一路往下。半日后,在远处的半山腰上现出一座不大的城池,城池背后极远处是一片明亮的水色。 柳玉如问那是什么所在,一位骑兵说,“回夫人,那是白马湖,由郎州往东北走上三百六十里旱路就到了。在枯水季节里白马湖是与洞庭湖分开的,水大的季节就连在一起了。” 郎州城是武陵郡的治所,武陵郡是下郡,整个郡域位于大娄山的东坡,而且全是山地,只有山谷间的极少洼地上才能种些粮食。另一名骑兵指着城南边的一座山岭说,那是枉山,只有那里才产些珍贵的犀角。 郎州城中张灯结彩,像是有什么大喜事,府衙外连那些把守大门的军士都格外透着精神。两名军士进去报信不一会儿,李绅就大摇大摆地由刺史府中走出来。樊莺嘀咕道,“小小的两县刺史架子不小,也不来迎接咱家别驾大人。” 而高峻从这一幕就已经知道,今天他们三人能够到这里来,一定是李绅提出来的。而在此时在郎刺史的心幕中,圆满解决武陵、龙阳两县纠纷的人应该是李绅。 李绅为什么想着他们,高峻、柳玉如心里十分的清楚。而樊莺此时又想起高峻和柳玉如夜里的事情,想到这一节时她忽然破天荒地冲李绅笑了笑,问道,“李大人,事情如何了?” 李绅急急忙忙地走出来,迎面正碰上樊莺一笑,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猛然加快了跳动的次数,三魂已经有两魂不在壳子里了。他连忙对三人道,“郎刺史为着本州发现的盐井一座,准备今天午时宴请郎州众官员,估计是要有话讲。” 高峻上前问道,“都是按着你我议定的路子走下来的?” 李绅道,“哪里!高兄,若是事情只有这样简单,那么昨天晚上我们就能喝上郎大人的酒了。” 柳玉如问,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李绅道,“可不是么?除了武陵、龙阳两县在那里争,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荆州也派人过江,说盐井所在正是在他们州域之内。” 高峻道,“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李绅大声道,“这才好办的很呢。”几个人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从李绅的话里,高峻知道一开始时那两县谁都不买李绅的帐,最后郎刺史去了,双方才安静下来。 酒席都摆排到了府门内的院子里,郎州城大小官员都到齐了,按着各自的品级已然落座。李绅忙着往里面让高峻他们。高峻道,“李大人,我这样的身份,只须在外边找张桌子坐下就行了!” 李绅道,“这怎么行?怎么能两位李小姐坐在大庭广众之下呢?” 樊莺和柳玉如同时扭头对高峻低声道,“别驾大人,你就借一次我们姐妹的光吧!”高峻连声说是,一手牵着一个,随着李绅步入大厅。 郎刺史还没有出现,各路神仙已经在大厅里就位了。李绅焉然已经与这些人混得脸熟,叫着大家静一静,对着众人道,“我要给大家引见本人的一位朋友。”众人听了,嘈杂声稍轻。听李绅道,“我要给诸位引见的是凉州刺史李大人……”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只听李绅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凉州刺史李大人的两位千金!”大厅里发出一阵来不及抑制的惊呼。李绅的话差点没把高峻气乐,他说是引见一位朋友,开口时却说到了自己两位夫人,看来,还是凉州刺史的名头更响亮一些。 随后,李绅才转向了高峻,对众人道,“知道这位是哪个吗?凉州李大人的大小姐,即是这位高公子的夫人是也!”众官员纷乱地说道,“失敬、失敬了……李刺史竟然会有如此出众的女儿!” 于是,又有人低声问道,“李刺史?怎么没有什么印象……”又有人告诉道,“我听说是原来西州别驾转任的。” 李绅听了,立刻引见一位五十多岁的从五品上阶官员道,“真是巧了,这位就是郎州别驾高大人。”那人忙着起来,冲着三人点头致意,“本官高皋,对李大人不承敬意。” 郎州算下州,郎刺史别看是一位刺史,但他是正四品下阶,比高峻这位西州别驾还矮着一阶,郎州的别驾就更差了,只是从五品上阶,还不如高峻去乙吡咄陆部之前的品级高呢。 此外在座的还有郎州司马是从六品上阶、录事参军是从八品上阶。再者就是郎州的司仓、司户、司田、司法军曹各一人,虽都是与罗得刀一样的角色,但品级比罗管家又小着一到两阶。而其他再小的官员就只能到院子里坐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8章 刺史提亲 readx; 郎刺史引着李绅和王问臣入座,又勾着手对高峻道,“高贤侄,你也过来坐下。”然后又立刻面向着李绅道,“李绅大人风流倜傥、胆识过人,正是同辈中不多见的人物,不知可有意中人?在下小女郎莺,十七岁了,我和夫人总说,要给她找一位有些见识的须眉男子,今天下官有意,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呢?” 高峻坐下之后再无人理会,一听郎刺史的话,高峻暗道,“他让女儿出来名义上是作陪,实则是让李绅来相看的!对于他这样一座小郡刺史来说,如果能攀上皇帝族弟的舅子,那可真是美事一桩了!” 高峻也不说话,侧身看柳玉如和樊莺,见她们竟然与自己一样,也是没什么人理会。柳玉如隔了桌子冲他笑笑,表示无所谓。然后樊莺也看他,也是妩媚一笑,这两人倾国倾城的笑容让郎小姐的脸色更是难看。 李绅欠身道,“多谢郎大人高看下官,郎小姐也是万里挑一人的品……只是下官早已心有所属……只能表示歉意了!” 郎刺史道,“哦?这太出乎下官的意料了,不知李大人意中人是哪家的千金?” 李绅瞅着不远处的樊莺,她笑容在似退未退间更是荡人心魄,李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对郎刺史道,“她也是一位刺史的千金,只是尚未讲明,我不好乱说……不过巧了,她也单名一个莺字!”樊莺正在对着高峻笑意未隐,猛听的李绅此话不由得顿时脸上变色,几乎就要气得跳起来。 柳玉如连忙暗地里拉住,不让她发作。dudu2; 樊莺听了灵机一动,在席间大声对柳玉如道,“姐姐,原来别驾的品级是不一样的呀!那咱家高别驾是多少品来着?我让这些大人们绕糊涂了!” 柳玉如知道他的意思,顺着樊莺的话,扭过身子便问高峻,“高大人,你是多少品级?”众人被她们的话搞得有些糊涂,凉州刺史的这两位千金小姐也提到了别驾高大人,显见着这位高大人并不是郎州的高大人。那么这位高公子是……什么地方的别驾? 高峻在那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呀,真是不大懂规矩!我这个别驾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提起来!西州又怎么能与江南形胜之地相比。” 郎刺史以及在座的众人同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大想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刺史问,“高公子……她说你是……别驾?” 李绅也听出这位李小姐的话中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说高公子是“咱家高别驾……谁家?”他想,也许这是她们姐妹习惯上的叫法。 高峻道,郎大人,在下只是西州一个别驾而已,又怎敢在刺史大人的面前说起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9章 大放厥词 readx; 郎刺史不知怎么的,脸上的汗流了下来。 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别驾还是天山牧的总牧监,又是大唐官职序列之中独一份儿的丝路督监。而高峻名义上虽然只是个别驾,但却是与中州刺史一般高低的。 他为什么流汗呢?因为刚刚这些人还在恭维自己,畅想着郎州升格之后如何如何。可是盐井只有一眼、且刚刚出盐,至于几十眼盐井的话,那还是没影儿的事情! 郎刺史想到自己年近五旬,身为下州刺史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天下十道、州府三百五十八座,比自己年龄大的刺史多的是。但是像自己这样、在一位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面前做梦的就再没有第二个了。一想到这些,郎刺史岂止是流汗,他连流眼泪的心思都有了。 “那么凉州的那位李小姐呢?”李绅问道。 高峻道,“不好再瞒着李兄,凉州刺史李大人只有一位千金——李婉清小姐,正是在下的六夫人。”他指着柳玉如和樊莺对李绅道,“那两人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三……让李大人见笑了!”李绅听罢也抹汗。 郎小姐此时就将手拢在她娘的耳朵上悄声道,“你可问问这位高别驾,他……他总共有多少位夫人……”刺史夫人看看柳玉如和樊莺,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感觉不好再打击她,便敷衍道,“等一会儿我必要问的。”dudu2; 高峻连忙起身,冲着李绅一揖到地,“李大人千万莫怪罪,在下此次出来之前就没有打算暴露身份,不然在下为何是这副打扮?”他让李绅看自己的一身白袍,“不是在下欺骗李大人,而是见过了李大人的官威之后,深感不能再隐瞒下去,这才实言相告呀!请李大人莫再怪罪,否则高峻更无地自容了!” 高峻的话在情在理,又一口一个李大人,言语之间丝毫也没有一位四品高官的倨傲之态,反倒是表达了对李绅的极度尊敬。 李绅刚才也是大着胆子说这番话的,不过听了高峻的回答,他更有了底气。心说你也不过如此!处置龙阳、武陵两县,荆、郎两府在盐井上的纠纷,面对是明火执仗一触即发的形势,你姓高的只敢躲在后边出些小主意。真正大开大合、力挽狂澜的还得是李某人! “我倒是有听李道珏大人念叼过一回,说西州边陲之地情况复杂,民风难驯,多亏了出自长安高府的多位官员在那里坐镇,才使西州局面焕然一新……”他的话说得客气、似在恭维,但里面的意思就有着隐隐的轻漫——你高峻能有如此极速的升迁,该不会是家族的力量硬推上去的吧。 如此一来,你高府的能量再大,还能有我背后的李道珏这个皇帝宗亲的能量大么? 官场上的人最会察言观色,这些郎州的官员们也很快听出了李绅的意思。没有人会没有眼色地在这个时候开口。连郎刺史也不例外。能够置身事外,看一看两个人死掐未偿不是一件乐子。 柳玉如和樊莺一边吃饭,一边在听着李绅大放厥词。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也敢如此狂妄,若是按着以往高峻的脾气,大耳刮子早扇过去了。就算是在今天当着郎州众官员的面,高峻绝对敢一脚蹬过去。 但是,高峻一点不快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始终面带微笑,毕恭毕敬地听着李大人说话。樊莺是最见不得有谁敢瞧不起师兄的,往常高峻不动,她总要动。但她此时却按捺着内心的不快,极度地想知道师兄要如何对付这个李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0章 不动声色 李绅的话表面上很客气,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你高峻能有今天的成就,多半是家族的势力起了щщш..lā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估计也不过是年轻、有些冲劲,敢打敢杀的,一头让你撞到了大运上去罢了。 放在以前,对于李绅这样明显带着不恭的语气,高峻早就反击过去了。 但是今天的高峻已经不同以往,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李绅并无什么可怕。有道是看不起小人物,也就做不得大人物。自己人还未到雅州、李道珏的面还未见,犯不着先把他舅子得罪了。但是就这么放过他又心有不甘。 “李大人果然是火眼金睛,三言两语间竟然将西州的事情看了个明明白白,难怪李道珏大人会如此地看重李大人了。” 高峻道,“从今天李大人妥善处置盐井一事上,在下就看得更为真切。以李大人的能力,不要说高某,我想即使是郎刺史,也一定会由衷地赞叹吧!” 他把郎刺史带进来,郎刺史就不能再置身事外,连忙打着哈哈说道,“正如高别驾所说,本官对李大人钦佩得很呢!” 高峻道,“盐井归属郎州,是郎州有史以来少有的大事。这件于民有利的功劳,当归两个人所有。一个当然就是西川院的李绅李大人,而另一个就是……辛老汉一家。” 李绅以为高峻至少会将郎刺史列入有功劳的人里面,他却没想到高峻在自己的后边又说出来辛老汉。就听高峻说道,“这口盐井一打就打了二十年!全凭着辛老汉一家之力,是他们一家二十年苦干不辍,才给郎州几万民众带来了希望!这件事情最令人惊喜异常的并非是一口盐井,一眼井一年的所得不过两三百斛盐罢了。” 郎刺史忙问,“那么高别驾更惊喜于什么呢?” 高峻道,“在下惊喜于一直以来无铁、无盐,一直屈居下州之列的郎州,终于也有了自己的盐业开端。这是不是一件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 “是一件大事!要说开天辟地也不为过!”厅内众官员纷纷附合着。 高峻道,“在下以为,以郎州两县的规模、地僻人稀,本来与其他州府比较起来是个劣势。但是有了盐井,郎州人少就成了优势了!多了不必说,郎州如果在那个地方再弄出十一、二眼盐井出来,龙阳和武陵两县每一户的县民还不富得流了油?而郎州变得举足轻重起来也不会晚过一两年的时间。” 他把这一眼刚刚出盐的盐井,焉然说成了郎州一举翻身的关键所在,而话中的道理还真是这么回事。 柳玉如在边上听了也暗道,“如今峻果然经历的多了、遇事再也不那样鲁莽,我刚刚还担心他控制不住怒气发作起来,看来是多虑了!他所说再打十一、二眼盐井出来,那么郎州的盐井之数就也不会少于十三眼。而以郎州两县寡民,当然要比西川院所辖的三州十三眼井要强得多了!就是不知道李绅听没听出高峻话中的意思。” 她刚刚想到这里,就听郎刺史道,“高别驾的话果然是一矢中的,辛氏一家于本州的功劳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地方还是那块地方,人还是这些人,若没有他们苦干,郎州还不知要穷到什么时候。” 高峻道,“辛老爹的盐井出了第一块盐砖之后,他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要到郎州来报备,从未想到要去别的什么地方。” 郎大人被高峻的话感动,连声问,“辛老爹在哪里?在哪里?” 有人回道,“大人,他们也出席了今天的酒宴,是在院外的席上。” 郎刺史大声道,“这样功高劳苦之人,怎么能坐到外边,快去请来!!”马上就有人跑出去请,不一会儿,辛老爹和他的大儿子有些拘谨地迈步走了进来。郎刺史吩咐,就在本官身旁再加两个座位。 有人飞快在郎大人的身边一左一右放好了凳子,让辛家父子坐在刺史大人的旁边。郎刺史道,“那么本官就要代郎州一千三百六十户、四千七百六十人口敬辛家一杯了,” 说罢,郎刺史端了酒杯,郑重的站了起来,冲着辛老汉父子致意。座中众人,连同院外席上的人们纷纷站起来,“敬辛老爹!!”嗓音各异,但是竟然极为齐整。 辛氏父子受宠若惊,连声说道,“郎大人,折刹小人了!没有高公子和他的两位夫人从中相助,这眼盐井不但不能顺利出盐,恐怕还要半途夭折了!” 郎刺史忙问其故,辛老爹从头说了自己去襄州所购的新铁头不慎落江的事,而打井的铁头挂环锈掉,是高公子和樊夫人用乌刀和宝剑替他们修好铁头、并且顾不得吃饭替他们打井的事情。辛老汉道,“高公子和他两位夫人……实在要算是这眼盐井起死回生的不二贵人!” 郎大人听了,不禁再一次重新审视高峻和他带来的两位夫人,他想像不出以他们这样的身份人物,竟然会放下身架去帮助一户小小的山民。他动情地对辛老汉说,“辛老爹你可知高大人的身份?他便是新任西州的别驾、天山牧总牧监、大唐丝路督监高大人!” 辛老汉一直以来以为这位高公子充其量只是个富家的公子,此时听了刺史大人的话真是又惊又怕。惊的是这样一位西州的高官,会放低了身架帮助自己这样的小小山民。怕的是自己和儿子们曾经在汉江之上对高大人图谋不轨。他想,万一那次得手,哪里还有自己一家今天的好日子! 他拉了儿子就要给高峻下跪,被高峻一手挡住,并连声道,“老爹不必客气,见者有缘……”一触之间辛老汉也就明白了,人家岂是图自己这一跪? 这么久了都是别人在说话,堂堂的西川院录事李绅一句接话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他知道,就是人家给了他说话的机会,他也说不那样深刻。高峻不着声色地将辛氏父子引出来,李绅总不能以一位盐官的身份去与他们争竞些什么。因而他在此时尽量不吱声,不要让人们再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来。 柳玉如和樊莺以为高峻的话到此为止了,哪知他又说道,“郎大人,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辛老爹能够坚持在那块地方打盐井,不论是眼力、还是毅力都超出了一般的人。郎州正是用人之际,以郎大人高瞻远瞩的眼力,恐怕早就对辛氏一家有了安排了吧?” 郎大人当即道,“高别驾果然料事如神——本官对辛家这样有功、又有能力的人物,怎么还舍得让他们睡大觉?呵呵,我早已有了初步的打算,” 他转向辛老汉道,“郎州只有两县,几万县民眼下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你这眼盐井。如果老爹能够一如既往地替本州出力,那么本官就给你一个与龙阳令平起平坐的身份又有何惜?再说本官是有这个能力的!” 辛老汉惊得,差一点没把手中的杯子扔掉,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原来自己家光秃秃的祖坟上还是生着一棵小蒿子的!樊莺在不远处大声道,“老爹,你以后可要多多历练才是……怎么还不知道谢过刺史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1章 盐务管事 老汉如梦方醒,连忙拉了大儿子起身,对着郎刺史一躬到地,“多谢郎大人看得起,小人今后哪敢不拼着性命打井,为郎大人效死力?!”郎大人哈哈大笑后,又问高峻,“不知道高别驾有什么好的建议?” 高峻道,“郎大人,在下初来乍到,不敢胡乱指点郎州官面上的大事,想来以郎大人的气魄,一个从九品是不会吝惜的。” 郎刺史笑道,“高大人你又说到本官心里去了!郎州委任一位从九品的官员根本不必层层上报吏部的,今天在这酒桌上就能定下来。本州无权设立巡盐院,但设一位盐务管事是行得通的!” 柳玉如这才知道,高峻对李绅不动声色的反击,到此才告一段落。李绅身为一位西川院的录事,他的身份是不入品的,大概只有流外三、四等的样子。这样一来,如果辛老爹做了从九品的官员,品级就高出李绅许多了。 她悄悄的拉了一下樊莺的袖子,两人偷偷去看那边的李绅,发现他脸色忽红忽白,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自在。再看高峻惹无其事,二人不由得暗道,“李绅怎么是他的对手。峻在那里绕来绕去,连我们都不知他当时的用意,原来是不屑于亲自教训李绅,随便拉辛老爹出来做事,却比他自己上去更有力道。” 高峻道,“郎大人你可知辛氏兄弟的身手也十分了得?以在下看,他们兄弟三人随便站出来一位,寻常的三、五个人是近不了身的。” 刺史道,那不正好!留下一位助辛大人盐务,另二人就跟随本官做个护从官!辛老汉听了,再一次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冲刺史、冲高峻作揖。 高峻这才提议道,“在下真是替郎大人高兴,只破费了一桌酒菜便收下这么多的能干之将,但是真正的能人却都让我们忽略了!” 郎大人连忙问计,高峻道,“最最关乎郎州盐业成败的一个人,是谁?” 包括郎刺史在内,众多的郎州官员听了,初时都看高峻,希望他再出什么惊人之语。但是高峻说过此话后就不吱声,只是笑呵呵地举着酒杯、隔空邀临桌的两位夫人喝酒。柳玉如和樊莺听了、见了,猜到他话中的意思,这是要把面子给李绅圆回来。 柳玉如道,“当家的,我知道你要说的是谁。”人们又去看她,但她也同样不说了。于是,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李绅。 李绅此时心里还没有准备妥当,大家一起看到他的身上,他的脸竟然一下子红了起来。郎刺史恍然大悟道,“正是了!没有李大人这个千斤之坠儿,就算有一百眼盐井也不知道是谁的了!” 李绅连忙道,“郎大人过奖了,西州高别驾这样大的身份都亲自上阵打井了,我一个盐官,为郎州盐务出些力气、说两句话还用表一表么?” 高峻道,“李大人此言差矣!这样的一句话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讲的,讲了管不管用?你就不必客气,头功非李大人莫数。” 高峻随即对郎刺史道,“李大人的能力绝不在此,恐怕郎大人要想本州发达,仍有不少的事情要向李大人讨教呢!” 郎刺史听了,连忙向李绅讨教。李绅哪里知道什么大计,以为高峻是给他一颗甜枣儿再打一巴掌。高峻道,“又不急于这一时,在下的馋虫子可是一直在爬个不停呢!” 郎刺史道,“正是此理,来人,下去吩咐厨中,再将上得门面的好菜弄些上来,我要与李大人、高别驾商量郎州大计。”一时间,大厅内外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李绅有些为难地看向高峻。高峻知道他的意思,悄悄地说道,“李兄,我们过后再谈” 就这样,李绅这一场酒倒喝得心心惦惦,不知道高别驾要和自己说什么。反倒是高峻从这时放开了喉咙,频频与坐中人碰杯,大厅中所有的官员人人都与这位西州年轻的别驾喝过,高峻仍然意犹未尽,站起来要到院中去敬那些品级更低的郎州官员。 柳玉如和樊莺连忙站起,一边一个拉住道,“不许你再喝,不许喝了!”高峻无奈,退回到座上,自嘲道,“这个别驾干得有什么意思,你们姐妹在家中受人气,到了外头却将我管得死死的!” 李绅听了,就彻底相信,这位樊莺小姐自己就不要惦记着了,就听高峻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清的声调对李绅说,“一会儿刺史大人一定会安排住处的,到时在下请李大人过来一叙有些肺腹之言” 这顿狂欢一直持续到天色擦黑,郎刺史吩咐在郎州驿馆为高峻等人安排了住处,又亲自将高峻、柳玉如、樊莺,以及李绅、王问臣送至下榻处,再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绅还记着高别驾在席间所说的话,坐到驿站的客房里心神不宁的。而王问臣向来没有见过李绅这副失了主心骨的样子。他也不由得奇怪,这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大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在刺史府的酒宴上,王问臣从未间断过对高峻夫妇三人的观察和体会,他知道李绅的变化都是因他们而起。但是,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高别驾到底用的什么手段,不过就是平平常常的官面话语罢了。但是他似乎也体会到这些话里的暗含着的用意,却又不那么明白。 不一会儿,驿站中有人过来道,“王大人、李大人,西州别驾有请。”李绅闻听,一下子跳起身来,轻快地对王大人道,“我们快去!” 王问臣道,李大人,我们是否该带些什么见面礼?人家可不是普通的一位富家公子,而是西州府除了都督之外的第二位高官。李绅连忙道,“这还用说!本官先去,你自去街上看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要心疼银子自管拿来!” 王问臣道,“李大人,我们不好显得过于慌急” 李绅一想这倒是有理,不能人家一请立刻跑过去,急得连礼物都顾不上带。他想了想道,“我们一起去街上看看。” 他们关了房门一起出来,在大街上匆匆转了两家店铺,最后买了犀角两只、三两的野山参两根,这两样不起眼的东西却花了他们几十两银子。店主道,“这都是郎州独有,是贡品呢!” 李绅并不心疼银子,让店主仔细地将东西包好了,由王问臣提着,二人一起回驿站中来。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2章 肺腹之言 到了驿站,二人见高别驾携了柳夫人、樊莺,三个人正在房间外等候他们。李绅受宠若惊,连声道,“下官自来便是,何劳高大人如此!” 高峻道,“李大人年轻有为,替郎州百姓一言而乾坤即定,在下怎么敢托大!李大人快快有请!”柳玉如也道,“我们当家的向来眼高过顶,我和樊莺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的郑重其事。李大人来之前他还说过,江南这一趟走下来,他最便服的人不是哪一个,正是李大人呢!” 高峻心中暗道,带你出来真是不亏,我何时这样说过!真会往我脸上贴金! 不过,柳玉如说得诚恳,又有樊莺在一边不住的点头,不由得李绅不信。他示意王问臣将礼物递上,高峻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客气着不收。樊莺一把接过来道,“李大人的心意,我们怎好一再拒绝!” 听了王问臣说这是犀角和山参之后,樊莺拍手道,“李大人这真是太好了!我们此番回去是一定要从凉州过一次的,也不知婉清姐姐家的李伯父见了会多高兴!”就这么,樊莺就把李绅的礼物安排出去了。 高峻连忙请二人入内。李绅进去一看,原来客房之中又摆好了一桌酒菜。虽然量是不多,但是杯盘、酒具洁净而精致,菜也是地道的山珍:野鸡、野免、山蘑、嫩笋看得出来,别驾大人对他们的到来是花了些心思的。 柳玉如道,“李大人,我们当家的出门在外,也只能借花献佛,表示个意思”李绅忙道,“这就已经让下官不知如何是好了!下官此时过来,是真心地向高大人讨教的,不在乎吃什么,不过这已经是好得很了!” 这里也没有外人,就双方五个人。樊莺把盏、替各人满酒。李绅觉得她只是在自已的身边晃了那么一次,便将自己周身左右的风气都熏染得与众不同,似乎飘着一缕说不清楚的香味。再看她笑意盈盈,热情而自然得体,让这一次不同寻常的小酌更显得不同寻常。 但是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梦想,也只能算做梦想了。他问道,“下官此来,正要向高大人讨教”高峻道,“我们千里有缘来相会,先来个三大杯!” 李绅被他的豪爽所感染,一点都不犹豫地将酒灌了下去。只听高峻问道,“在下敢问李大人,以李大人这般的能力,为何仍然屈居西川院?” 王问臣没想到高峻会这样的开门见山,他是怕李绅难为情,连忙代答道:“实在是李大人一心为着盐事,于自己的事有些不大打紧所致” 李绅也只能含乎地应承着,细想起来,他的品级还真是不大够,连一位辛老汉,一转眼都从九品了。他知道高峻一上来就提此话,肯定有他的用意。再说辛家的发达,正是这位高别驾几句话之间的事情。 他说,“在大人面前我也不必在乎脸面了,在下到现在还未入品。高大人所言,让在下深感惭愧!不知高大人你有何见教?” 高峻道,“以李大人的斤两这是极不正常的!连在下都替李大人不平。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绅道,高大人你尽管直言,你一定有办法,这个在下是知道的! 高峻道,“以李大人与道珏刺史的关系,按理说早就该上个六品了。但是一直温温吞吞至今,其中的原由不得不早加考虑。不然时光蹉跎,再晚上个一年半载,李大人一过儿立之年,什么都有些晚了!” 柳玉如在边上替李绅说道,“当家的,这里也没外人,你那文刍刍的话就休要说,痛快些说,我们姐妹都有些替李大人不平呢!” 高峻道,那好吧。也没外人我就直说了:在下由李大人的遭际上便看得出,李道珏大人对你的升迁是有顾虑的,这更说明道珏大人处事公允,至少不是任人为亲不过这样一来,也就将真有本事的李大人耽误了李大人请饮了此满杯,然后在下再说。 李绅让他说得心中涌起一股不平之意,暗道,李道珏哪有你说得这样好,还“处事公允”,我看他根本就心里没有我的位置!我一个亲妹子都舍出去了,竟然不及辛家一口盐井!他二话不说,一仰脖子将酒灌下肚去。 高峻道,“虽然李兄你是个不大张扬的人,在外头从不把自己与道珏大人的郎舅关系摆出去,但是在雅州地面上谁人不知?这件事就把李大人害苦了!想雅州的李刺史主持一州的政务,身边可不都是像李大人这样的能人。那些眼睛盯着李大人、而实际上又没什么本事的人到底有多少?李大人再是有心提拔你,他也是有顾虑的李兄你可想过?你不想,李刺史却不能不想呀!” 李绅暗道,他想个屁!整天到晚花天酒地,只图着自己快活,他岂是想过一次半次!但是李绅还得不住地点头说是,又请教高别驾的高见。 高峻道,“当局者迷,在下以为李大人在今天的席上拒绝了郎刺史的美意,有些唐突了!谁不知道兄妹虽亲,但郎舅之与翁婿谁亲,还要在下明言么?更别说郎刺史只有这一位独女了!李大人在郎州一出手就有这样大的反响,郎刺史要不是看上李大人的本事,哪里会当众说起此事,只是李大人回复的不尽如人意呀。” 高峻的话再明白不过了。李绅哪里会转不过这个弯子来呢?他不由的想到,自己在雅州恐怕几年内也就是这样子,在借李道珏的力量上无非就是目前的状态。 而在郎州就不一样了,他李绅一个未入品的小官一言而能成事,同样是借了李道珏的光,但是这光借得就大多了。不论是郎刺史还是什么荆州的官员,哪一个不想想李道珏的威严? 而郎刺史肯定也想到了李道珏的身份,他就不想通过自己与李道珏拉上关系?李绅的眼睛一亮,觉得高别驾是真的替自己想出路,他不禁动情地问道,“高大人,你要细说恕在下愚钝!” 高峻道,在下看郎州刺史的千金也是千里挑一的人物,与李大人真是般配得很呢?如果能够结成一家之亲,那么李大人就有了两位刺史的亲戚,总不比原来强上一倍?在下不知道雅州李刺史对李大人的去留持什么态度,但是,李大人若是能到郎州来,主抓一州的盐业大事是必然的,如果再成为了郎刺史的唯一女婿,李大人的品级还会低过辛管事?恐怕到了那时,李大人的品位想不往上蹿蹦就不行了! 看着李绅极度憧憬的模样,柳玉如暗暗好笑。她以为高峻在刺史府一打一收,对于李绅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今天看来,他是想一把将李绅从李道珏的身边拉开。 这一回高峻是开门见山,再也没有绕什么圈子,不要说李绅和王问臣了,就连柳玉如都认为高峻说得极为有理。她有些动情地偷眼看向高峻,暗自奇怪这个以前动不动就举刀杀人的家伙,从什么时候多了这样多的弯弯绕绕。 就听高峻道,“如若李大人有此想法,那么高某还有两条妙计相助,让李大人一到郎州,便三脚踢开一片大好局面,到时你那位刺史岳丈更会暗自庆幸得了你这个佳婿的!” 李绅连声问,高大人你快些讲,到底有什么妙计?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3章 锦囊妙计 readx; 三人草草收拾了一下,关门上锁,爬到床上躺下。 今天,樊莺数次由柳玉如看高峻的眼神中,看出她早已春心萌动,因而一爬到床上便跑到了最里边,而把外边让给那二人。她躺下后面朝里,背向着外边装睡,但是耳朵却一直听着那二人的动静。 高峻和柳玉如上来,先是说了会儿郎州的事,柳玉如又猜测那个李道珏到底是何许人。她说,再怎么说他都是一州之刺史,但是却干出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来,想来也任性得可以了。 高峻道,皇族太祖一脉到了江夏王这一支,已经人才凋零得差不多了,也难怪皇帝会如此纵惯着他的这位最小的族弟了。不过,这个李道珏并未像李道宗那样被封为郡王,而是放到这样的一座边远的州府做刺史,看来也没什么建树,大概全凭着血亲的关系。 柳玉如道,“不过他能到盛产盐巴的地方来,也算是吃喝不愁了。”她说,“要是没有这层关系,像李道珏这样的人,也许只是个乡村耕田种地的把式……”说罢低声地掩口而笑。 高峻又掐着手指细算他们三人从鄂州出来了多久,一算吓了一跳,再过些日子,等他们到了雅州时,估计一个月的时间是足足的。 樊莺听着他们低声地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她不感兴趣的事情,于是睡意就慢慢地爬了上来,迷糊着就要入睡。但是她听着两人的话忽然止住了,不一会儿柳玉如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樊莺的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 樊莺也不动,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睡熟,不一会儿两个人偷偷摸摸缠绵起来,而柳玉如口中发出的轻吟也立刻被什么东西堵住。看得出他二人还是很小心的,但是那张床的摇晃只有傻子才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早上,高峻三人刚刚起来,郎刺史就派人来请,到了刺史府时看到李绅和王问臣已经到了。李绅一见高峻显得十分的亲热,看得出夜里他已经想清楚了。他在用眼色示意高别驾,心中为自己一夜的功夫便与高别驾有了这样的默契而感到奇怪。dudu2; 他举了个例子说,“就说郎州山里到处生长的葛麻、纻麻吧,我两位夫人上次买柑换铜钱,发现街边的小店里都是这种东西。而且便宜得不用说!这东西也许一般人在平时是不大穿的,如今丝织业这样发达,谁还穿那些磨肉的东西?但是它却有个好处李大人你不要忘记了。” 李绅问道,“什么好处?” 柳玉如道,“当然是结实、耐磨呀?透气性又好……” 高峻道,我夫人说的正是。这种东西若是四股、甚至是八股的织起来,便与等闲的甲片相仿,如果再与鄂州的赀布搭配起来,那就是无处可找的上好军衣了! 柳玉如道,“岂止是军衣用料?不得有能织葛麻、纻麻的织机?要织机就得有木匠伐了树来做,郎州山中可不缺少木料呀。不得有人来织?那些挑了担子上街卖柑的女子们也就有了活儿干了!” 樊莺道,这样的话木器作坊起来了、闲散女子们也有了活干。 李绅道,“好是好,但是鄂州那里是江夏王的地盘,我又怎么去与王爷搭伙做生意?”他暗道,我指望的上的人也就是个李道珏,恐怕我一对他讲,这笔买卖就让李道珏抢去了。哪里轮得上自己。 谁知高峻说道,“这个事情李大人想做,鄂州那里自有在下去沟通。” 李绅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知道这位高别驾的能力到底有多高。去鄂州说,不就等于去和江夏王商量?他偷眼打量高峻,越发地看他深藏不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4章 山南西院 ♂, 从郎州出来三百六十里便进入到了黔州地界。远远看去,这里的群山比郎州更为苍翠,重重峰峦于起伏之间,便不知不觉地由远及近、一层层隐入乳色的云雾之中。 樊莺毕竟还是少女习性,高峻在郎州耽搁了几日,整天谈论的都是些盐井之事,她早已有些腻歪。此次再入山野,放眼望去处处开阔,鸟鸣于岭、水出于涧,连空气都十分的清冽,她的心情再没有比这时更好了。 高峻见她拉着柳玉如处处流连,往往是三个男子在前边骑出去一段,回首看她们还在后边,用手指着极远处说着什么,并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 李绅此时对高峻在说不好有多近乎,他甚至感觉自己与李道珏、高峻二人相处,虽然在亲情以及相处的时日上都有着天壤之别,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是恰恰相反。他在心情上对高别驾的好感竟然远远高过了他的这位妹夫。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从自已的身上,李绅终于知道,高峻以这样的年纪出任上州别驾,看来不是浪得虚名。西州与内地的太平州府是不同的,情况更要复杂得多。而别驾一职相当于一州的副都督,都督不在时是有权代行都督之权的,没有两把刷子哪里行! 在路上,他想起高峻曾经讲过的两个锦囊妙计,前时他才刚刚说过了葛麻、纻麻的织造一事,那么还有另一个是什么呢?李绅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去郎州,因而对此事极为上心,路上便再问起来。 高峻也看出李绅的心意,知道这个比自己稍大的年轻人在品质上还是不错的。因而也乐于对他讲一讲,于是笑着问李绅,“李大人你可留意到郎州除了葛麻、纻麻之外什么东西最常见?” 李绅道,当然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柑子了。 高峻道,“正是如此,人若想做成些事情,第一个就是要知道自己手中有些什么、怎么将它们善加利用。然后才有了第二个——尽量动动心思,让那些本来并不在手中的条件从无到有、为我所用。” 他点拨道,葛麻和纻麻我们已经安排出去了,不妨再想想办法安排一下郎州这些随地可见的柑桔。我见郎州遍地都是这种出产,卖得价又极低,想来在成熟的当季一定是压烂了市。 李绅听了频频点头,心中一想还真是像高大人所说,如果能给郎州两样最为丰富的特产找到出路,那么郎州的事情就没有再难的了。他毕恭毕敬地问道,“听高大人的话真是受益非浅,那我,我去了该如何做?” 高峻道,“我从秦岭来,留意到秦岭山中偶尔有柑树所结的果实个个小如鸽卵,哪似郎州个大多汁?看来都是地域和气候所限。如果能将郎州的柑果运到北方去,何愁不卖个好价钱?” 王问臣道,“只是路途那样远,恐怕运费就不是个小数目呀。” 高峻道,“做到这一点并没有多难,王大人你想,柑桔成熟的季节,洞庭湖还未到枯水期呢,而白马湖与洞庭是连在一起的,郎州只要将果品由陆上运至白马湖即可。剩下的水路可需用到你一匹马么?” 李绅鼓掌赞道,“高大人,可不是吗?由白马、洞庭湖直至岳州,岳州至鄂州虽有千里之遥,但满载着柑桔的大船顺流而下一日可至,再转入汉江,沿途哪里用到了一匹马牛!原来高大人所说的已有条件还包括了长江水道!看来这样的思路真要看各人的眼界了,下官自愧不及!” 柳玉如和樊莺此时已经由后边赶上来,她听了三人的议论插言道,“我还有个意思要胡说一下了。” 李绅说,“柳夫人你且说,一定也是我意想不到的主意!” “那些果户每到收获季节只知挑担上街去卖,又能卖出去多少?有好多都烂掉了多可惜!我就知道北方有的人家有个法子,他们将吃不了的鲜果洗净切块、装入小口陶罐放入锅中去煮,然后趁热用泥封口,置于阴凉处保存起来。到冬天时取出来食用,果肉仍然极为鲜嫩,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用。试想,若是冬天里在长安的东市、西市有卖,那还不抢疯了。” 高峻说,夫人这个法子我就没有想过,看来真要集思广益。如果李大人到了郎州将之实施起来,恐怕郎州便又有了制陶业的兴盛之机了! 李绅听罢,竟然郑重地下马,冲着高峻、柳玉如深深一揖,“下官有些后悔没能早一天见到高大人,郎州我是去定了!” 樊莺笑道,“你可要有个准备,我看郎小姐是个有脾气的。” 李绅道,“有脾气那也是自己屋里人,下官晓得的。再说怎么都比我那妹夫好侍候!” 这样一路连说带走,几个人并不觉得劳乏。这天,黔州城到了。他们验了过所、打马进城,发现此城比郎州大了两倍,但街道却不如郎州平整,随着山势高低起伏。街边房屋一排排房檐压着屋脊,回身望去那一片瓦盖都在脚下了。 天色不早,他们要先找家好一些的客栈投入宿,最后选来选去,竟然没有一家像样子的。不是过于拥挤、便是又脏又乱,柳玉如说,“高大人,我们务要再找。” 高峻道,堂堂的一座州府,怎么竟然破败成这样,连像样的客栈都没有?李绅道,“高大人,在下由黔州城往往来来的经过数次,不瞒你说,我每次也有些奇怪。” 他说,“黔州有盐井四十一座,按理说不会穷成这样子!山南西院那些人若不是每天睡大觉还会有什么原因?” 正行进间,前边忽然传来一阵斥责之声,“滚到一边去!挺宽阔的大路,偏偏拎个臭菜篮在我们衙门口晃悠,下次你记着一定要从街对面走,离着我的大门远一些,听到没听到!” 在街边上有一座官衙,修得极为齐整,朱红的两扇大门对开着,上边的铜钉一排排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大门顶上就有大大的四字匾额——山南西院。 一个穿着粗布纻麻衣服的三十岁男子连连应着、躬着身子离开,他的手中提着装满了菜叶的竹篮往街尾去了。他走远后,衙役还在嘀咕着,“老鼠掉入洗脚盆,连落汤鸡都不如了,还以为是过去!” 牌匾之下一左一右各立了两名差役,挺胸腆肚、衣帽鲜明。其中一人便是刚才大声斥责人的,此时他又恢复了挺拔的姿态。虽然高峻这些人走过时,他们连头都不歪,但是高峻知道他们的目光正随着自已两位夫人的身影移动,高峻笑笑假装不知。 樊莺骑马上前去,就冲着刚才发声的那位守门差人一抱拳问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黔州城中最好的投宿之处是哪里吗?” 那人立刻变了姿势,满脸堆笑地冲樊莺道,“这位姑娘,你问到我就算问对人了,黔州城中最好的投入宿所在就是那家,”他抬手往旁边一指。 樊莺再问,“刚才那人是谁?差哥可否见告?” 那人知无不言,“回姑娘,别看他样子寒酸,原来的来头却不是一般人能想的……听说他曾是隐太子的亲卫……如今却是草龙落坡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5章 草龙落坡 在山南西院高大的围墙底下有一座小小的门楼,上边挂着一块牌子,写着“黔州驿馆”字样。这座驿馆本来就不甚阔气、又年久失修,经山南西院气派的衙门一比,更显得有些低矮寒酸了。以致于高峻从那边走过来,没有人指点的话险些就抬着头走过去。 他对柳玉如道,“夫人,看来我们只好将就一夜,大不了我们天不亮就起程好了。”柳玉如点头,“既然这里是最好,咬着牙也要住进去的。” 进了驿馆,房间里处处霉气,柳玉如和樊莺嫌被褥发潮,不住地嘀咕道,“修房子没钱,难道外边的日头也要银子?”但是对于黔州“最好的”投宿之所,她们也只能是发发牢骚罢了。 三人拥在一起倦缩着、一直到后半夜才靠着体温将被子的潮气焐干,却将好觉耽误了不少。樊莺道,“师兄,我们这就走!”柳玉如道,“被子刚刚干些就走,太便宜他们了,我们且熬到天亮!” 李绅和王问臣早上起来后也这样说。高峻道,“不巧的很呢,在下忽然想起黔州有位故人要拜访一下,”李绅道,“那我们就再等上高大人一天。”看来他们夜里也未睡好,说他们哪里也不想去,就在客房里补觉。 吃过了早饭,高峻带了柳玉如和樊莺两人出来,他也不去访什么故人,三个人就在山南西院的大门前晃悠。不一会儿门上值夜的衙役换班,来接替的人里面有一个人主动与他们打招呼道,“三位,好早!”高峻一看,正是昨天傍晚给他们指路的那个人。 高峻走上去,对那人耳语道,“这位差官,在下想去看看昨天那条草龙,不知能否带我们去?不会让差官白跑路的!”说着冲樊莺示意。 樊莺马上掏出四块碎银子,那人接过后丢给另三人每人一块、自己留了一块,对他们道,“去去就来。”然后领着高峻三人往街尾走来。 在他们昨天走过来的街上,离着山南西院二百步的地方有条南北向的小巷子,又往里曲曲折折地走了许久,在巷尾看到一座围墙倒了半扇的小院子。 差官拿了银子就很尽心,在院门前站住了说道,“公子,这里就是了!”说罢不走,一伸手在门上“啪啪啪”地拍着叫道,“人在不在?有贵客到了!” 高峻临来之前已经与柳玉如、樊莺二人说过,她们心中好奇,不知道过去的大唐皇太子住在这样一座破败不堪的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形。不大一会儿,院内传出脚步声。 昨天提了菜篮子从街上走过去的那人打开门,一见腆着肚子的差官吓得一愣。今天差官却很客气,抱抱拳道,“有贵客到了,”说罢也不等那人说话,便冲高峻三人拱拱手离开了。 那人打量着高峻,脸上显出迷惑的神情,“公子可认得我家主人?” 高峻道,“兄台,劳烦你通禀一声,就说西州别驾高峻恰从黔州经过,打听到你家主人居住在此,特地来访。”那人听了一转身、踢跑了脚边的一只空菜篮而不顾得拾,跑去到屋中通报。 高峻打量院内的三间旧瓦房,同样是年久失修,屋脊上的蒿草生得密密丛丛,瓦也揭掉了两三趟。这会儿就听得屋中左边那间屋子里一阵乒乒乓乓,似乎在忙着收拾。好半天,方才那个人从里面由引出一男一女。 高峻、柳玉如、樊莺不约而同抬头去看,站在他们面前的两人让他们大吃一惊。只见他们相互搀扶着、弱不禁风的样子,连眼神都很茫然。男的脸色白晰毫无一丝血色,女的身上的衣裙早已褪色,裹不住一对削肩,与站在她面前的柳玉如、樊莺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他们的气质和举指上,高峻确认找对了人,于是一拱手道,“高峻冒昧,携夫人们前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殿下。”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隐太子——李承乾。自贞观十七年九月癸未日徙于黔州,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还从来没有人到这里看过他们。 刚才听管家报告说西州别驾到了,伏于炕上的两人才刚刚爬起来。本来他们是想等着管家去市上买些青菜、熬了粥再起来的。这一阵子急忙的爬起似乎耗尽了李承乾全部的力气。他点了点头道,“高大人,我与你好像……好像……”他本想说不认识,但是又觉着这样说不合适,一时间顿在那里,脸上闪过了一丝血色。 高峻道,“殿下不必客气,高峻是昨晚看到管家执篮在街上经过,听人说起是殿下在黔州,这才过来看看,”他看了看院中的房子道,“看起来殿下的近况并不大好,高峻希望可以帮上你们。” 此时,那女人已经扶着李承乾坐在一只矮凳上,管家也从屋中摆出来一只小桌,再去提了一只壶出来,给每个人倒上热水,然后退立在一边。 李承乾指着那个女人道,“这是……这是……” 管家在一旁道,“这是我家太子妃。” 李承乾惊得制止道,“莫乱说!太子都不是了,哪里还有太子妃呢!” 管家道,“主人,我是说咱家,又没说大唐!” 高峻笑笑,表示他并不介意,又冲樊莺使个眼色。樊莺走上前,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故太子妃面前的桌子上。 樊莺和柳玉如在邓州所得的十二只金元宝,除给了辛老汉的女儿一只作了嫁妆,还有十一只,今天装来了五只,此外又从江夏王给的盘缠里拿出两封共一百两银子、五百铜钱,通通都装在里面。 太子妃打开布袋看了一眼,手就有些颤抖,挣着袋口给李承乾看。李承乾也很惊讶,这一年多来他们的生活别提有多拮据,有了这些金银,大概够他们节省着过个三五年的。高峻不等他客气,便又问道,“不知殿下还有些什么事需要在下出面,尽可讲出来。高峻能做的一定帮忙。” 李承乾道,“高大人的美意已令承乾感激不尽,这些东西正是雪中送炭,承乾不能再有奢望了!再说我是个戴罪之人,不好连累了高大人,不然我就寝食难安了!” 高峻摆手道,“我不知你是谁,你也不知我是哪个,只当偶尔撞到了接济一下好了。就算有什么事,高某若是怕前怕后,也就不来了!” 李承乾喃喃道,“世人只认高头马,急难何曾见一人!高大人雪中送炭的美意,只怕我这辈子也无法报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6章 窝囊卫士 高峻劝解道,“殿下不必难过,在下一直以为人生于世,只要有一口气在,便有活着的理由!万不可消沉自轻,也许少了宫廷争斗的日子才另有一番趣味呢。” 柳玉如听了,猛然想起她和高峻初到西州时的情景,那时若不是有高峻在,她又何尝有活下去的勇气?因而,柳玉如也劝解女人道,“我家峻说得极是,日子再苦再难,夫人你们也万不可失去了信心。” 故太子妃看着这位话语温和的女子,再看看另一位,心中暗自赞叹着上天对她们的偏爱。原来人世间真的有心地和容貌同等般配的美妙女子。有了她们送来的金银,至少今后的一日三餐是不必再愁了,漏雨的屋顶也能修缮一下,还能再给丈夫补补身子。 李承乾的心情在高峻、柳玉如说过这番话后,竟然慢慢地好了起来。他对管家道,“贵客临门,我们总要尽心招待,”太子妃闻言,就从那只布袋中掏了一锭银子交与管家,让他去置办。 李承乾看着管家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叹了口气道,“想我做太子时,亲卫四十八、勋卫五十六、翊卫六十四,一个个执金戟、带横刀,出行时前呼后拥多么威风,原来真正靠得住的只此一人!如果高大人问我还有何事相求……我只求我们夫妇万一不在了的话,高大人,你一定要收留下他!” 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高峻,显示着他此求的诚恳。一位失势的太子,要安顿自己的唯一心腹时也只能做到这些!高峻不得不点头道,“殿下放心吧,不知他叫什么。” “翟志宁,他曾经是我的亲卫。” 高峻看李承乾的气色并不大好,脸色苍白、身子瘦削、一副病病恹恹的样子。高峻劝解道,“殿下,往事已矣,就不要多想,还是要想办法做好今后之事。”他看看这座院子,虽然有些简陋,但院中的地方却很宽绰,房前屋后的地都荒着。 高峻道,“如果我哪天能够闲下来,倒是极想自己开一片荒地,亲手种些瓜果菜蔬,也是蛮有成就感的。想来于身心也很不错。”李承乾明白高峻的意思,暗道,他这是在开解我呢,我哪有心思摆弄这些。 正说着话呢,就见翟志宁提着空篮子走了回来,李承乾问,“菜呢?怎么没买来?” 翟志宁红着脸道,“银子让市场上的张屠夫抢去了!”李承乾听罢一愣,眼中亮了一下,随即立刻黯淡下去。他夫人有些着急地道,“这怎么好,是高大人刚刚给的银子。” 高峻有些奇怪,按理说一位太子的亲卫,再如何废物身手也该错不了,怎么连一位屠夫都抵挡不过,反倒将手中的银子让他抢去? 翟志宁道,“因我平日中只是到市上买些便宜青菜,已很很久不曾买肉。那张屠夫见我去,拿着这样大的一绽银子,硬说是我在他肉摊底下拣的,说是他刚刚找不见的,不由分说抢去了!” 樊莺道,“你也是一个七尺高的男人,怎么这样窝囊!以前是怎么做卫士的!为何不抢回来呢?” 李承乾道,“唉!樊夫人,依我看就罢了。若论身手,有几个人能到翟志宁的跟前?还不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我是戴了重罪徙来此地,一直要他凡事息事宁人,不要招惹是非!” 高峻一听,心中的火气就涌上来,想不到连一个平常的屠户也敢欺到故太子的身上来。今天只是这样不大的功夫就让他恰好赶上了,那么往日里这样的事情一定少不了的。 樊莺道,你们怕他我却不怕,至少那是我们的银子,岂能便宜了他一个卖肉的!你不便去,我就去找他理论!说着就往外走。 高峻道,“樊莺,你不必去。”樊莺虽然站下,但仍是旧气鼓鼓的,以为师兄也怕招惹了是非。毕竟他到李承乾这里来,事先也未与谁说过,是私自的行为。谁知又听高峻对翟志宁说,“我夫人不认得那个什么屠夫,还是你去讨回银子吧!” 翟志宁连忙去看主人,李承乾也有些惊讶,一时间没弄明白高大人的意思。 高峻道,“以殿下的身份,即便有罪也轮不着一个屠夫来欺压。似这般下去,有多少银子还够得上他们抢?今天不给他些颜色,明天连三岁孩子也来抢了!” 李承乾道,“高大人,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犯不上为我们出头!我遭受着一些,那也是我应得的,而你不一样……” 高峻笑着道,“有什么不一样?身份可以有不同,但是道理走到哪里都一样!”他对翟志宁道,“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总之让人抢走的,你要自己拿回来!” 翟志宁问,“高大人,我可以动手么?” 樊莺道,你不动手谁会上赶着送回给你? 高峻知道他的意思,说,“只要不将他打死就成了,但气要出、有事不怕。”翟志宁一听,“嗷!”的一声就冲出去了。 李承乾心心惦惦地问道,“高大人……不要给你惹了麻烦!”高峻笑道,我的麻烦还少了?越怕麻烦越多! 故太子妃道,“可是这一次是为了我们……”如今再也不似以前了,她知道以自己和李承乾的身份,一般人是避之唯恐不及,都怕惹祸上身。万一因此给高大人找了麻烦,他们一点话都说不上。 高峻道,“也是为了我,不教训教训这样的贼子,我会吃不下饭!” 反正翟志宁已经出去了,李承乾就不再说什么,但是仍然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我以前恣意妄为,何致于到这里受他们的气!”神色又有些悲戚起来。 樊莺道,“皇帝也忒无情!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这里受苦?有错改了就成了,何致于此!”院中也无外人,李承乾并未象方才那样制止,只是叹道,“不是父皇无情,而是我的错误有些过于的大了!” 正说着,翟志宁就已经喜滋滋地回来,看来银子得了手,提着鱼、肉等物迈步进院。高峻也不问他什么经过,李承乾也不问,由着他到灶上洗米弄饭菜。 高峻问道,“殿下,反正没有别人,可否将过去事对在下讲一讲?” 李承乾已经好久不曾与人说话,见高大人问,而且人家又是主动相帮,便道,“无不可讲的,说一说,只当是反省自已罢!”于是,他压着声音,对高峻三人讲述起来。 “我父皇有十四个儿子,而我的母后文德皇后生了我、李治、李泰三个人。在这十四个兄弟中,我是长子,因为生于承乾殿,才取名承乾。武德三年时我被封为恒山王,武德七年改封中山王,八岁立为皇太子……那时父皇是很喜爱我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皇便常常坐在暗处,让我练习着批断大臣们呈上来的奏章,每每夸奖我批得不错、颇识大体。到我十几岁时,父皇外出巡幸,常常令我监国,看得出他那时是很信任我的……” “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转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7章 海棠花屋 李承乾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最初是因为称心。” 高峻以为他说的是太称心了忘乎所以,因而乐极生悲的。只听李承乾的夫人补充道,“称心……是他给一个太常寺女乐人取的名字。” 本来李承乾想一句带过,既然已被夫人说明了,便细说道,“也许是我那一段路走的太顺了,真有些忘乎所以……我那个时候看上了一个女乐人,十七八岁,她不但歌唱得好听,而且舞步也极漫妙,还有那双眼睛,宛若秋水流转……” 他说着,仿佛那女子又在眼前,脸上出现了短瞬而痛苦的回味表情。但他又想起夫人就在身边,所以正正颜色又讲起来。 这个女乐人在李承乾的眼中就像天仙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点不称心的地方,她的腰身柔软得就像是东宫门外三月的柳枝,每一次摇摆都在李承乾的心头拂起不息的涟漪。 李承乾就给她取名“称心”。能够得到皇太子的青睐,这样的机会背后有着数不清的好处,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而皇帝喜爱的女人,那将是怎样的荣光? 所以,当看出李承乾的心意后,称心毫不犹豫,将歌喉与身段中最美好的部分呈现给他,当然还包括她女人的身子。 太子妃每每进行规劝,而李承乾已经不能自拔。他对称心处处依从、宠幸无度,有时因为彻夜的玩耍而影响了第二天早朝。 他怕这件事情让皇帝知道了会影响到皇帝对自己的看法。因而每次临朝时,开口便说些忠孝之道,在一些皇帝问到的事情上也常常机敏而谈,群臣之中没有能辩论过他的。 但是从朝堂上一回到东宫,他便没日没夜地与称心腻在一起。太子的宫臣也有不少,屡屡对太子进行劝诫,但他哪里听得进去? 称心的每一个别出心栽的小花样都让李承乾欲罢不能。比如,她暗地里叫花匠在后花园中,用海棠花枝插了一座矮到只容两人倦卧的花房,每日里勤加浇灌使之成活。花房中空、内铺锦锻,而外边繁花簇簇,在一片花海中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的奥秘…… 于是,宫臣们四处寻找太子而不见其踪影,而太子正在与称心在小小的花房中颠鸾倒凤、日升日落…… 那天,皇帝多日不见太子,听闻太子多日不朝是因为左足不适,他要去东宫看看太子。于是,皇帝在近臣的陪同下朝东宫而来。东宫的西墙与大内只隔着二十几步远,不一会儿,圣驾就到了。 太子内臣又四下里寻找太子,好让他来迎接圣上。他们明明看到太子是往后花园去了,但就是找不见。面对皇帝,他们也只能说出太子大致的去向。皇帝说,“那么朕就也去后花园走一走,顺便等等太子。” 此时的海棠枝繁花盛,在各色品种的花丛中吸引了皇帝的目光。他认得那是一丛西府海棠,树态殊绝,枝枝相绞彼此缠绕、人未至而香已至。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而更多盛开的花朵有如晓天明霞。 皇帝暗道真是海棠中的极品,他不由自主地、脚步放轻走过去。为不惊扰了自己赏花的雅兴,皇帝还示意所有的侍从们都离他远一点。他站在那里,看到花丛无风而瑟瑟乱抖,听到花树成精而发出女子欲罢不能的呻吟。皇帝疑惑着,伸出手去扒开花丛…… 最近的近侍们也离着十几步远,他们不知皇帝因何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只见皇帝转身走回来道,“回宫!” “称心被处死了,”李承乾声音沙哑地对高峻道。 “如果殿下从此有些收敛,陛下不致于这么绝情吧?” 李承乾连连点头再要往下讲,但是院外一阵吵吵闹闹,听着有不少的人往这边来了,他的脸色一变,愈发的苍白。 一个头大如斗、颈短且粗的矮个子带着坊正抢步进了院子。他的头脸肿得没有了皱纹,像一颗熟透了的大李子,边走边对坊正道,“老爷,正是这里的人打的我,你要替我做主!” 坊正嚷道,“重罪之家,还敢扰乱治安,真不知道自己还剩几斤几两么!?”他五十出头,瘦小个子。一团卷胡,额上并排三道重纹,压得一对小眼极力睨着。 还有十多个闲得发慌的来看热闹,纷纷助声道,“看坊正大人到了怎么处置你们,还以为自己是太子!纵仆伤人,这下罪更大了!”小人物受的委屈多了,遇到更软弱的,往往生出一股与平常行为更不相称的冷陌和残酷,不知这种做派叫做什么。 坊正也是头一次到这座院子里来,无事从不敢沾到这里半步。今天屠户到他跟前申诉,正是大好的机会。他往日里没少吃不花钱的猪大肠,怎好不替人家撑腰。暗道你在我坊内管辖,这回不过来立威还等什么。当时招呼了一帮喽罗就找上来了。 坊正说过话之后,高峻并不搭理他,柳玉如和樊莺也满是奇怪而期待的表情,看着这些人似笑非笑。而李承乾夫妇愣在那里、翟志宁从灶边直起身子只往高峻这里看。 高峻道,“邻里纠纷,坊正正该管的,你是坊正,且管管看。” 坊正道,“你们是谁?不知道这家人是谁?也不怕有人告你们私通重犯,吃不了兜着走?” 柳玉如道,“我们知道什么?由此路过时看这家人日子清苦,便给了他们一绽银子去买菜,听说银子被一个屠夫抢去了,我们正想听听坊正是如何调解的。至于这家人的身份,我们更想听听坊正怎么说……不知他们犯有什么重罪?” 高峻道,“说得好则罢,敢说出半点差错,今天翟志宁就不是揍你的事了!”说罢又对那些看热闹的人说,“原来你们都是坊正……那就都说说看,这家人是什么罪,说不好、说不上来,今天一个也不放过!” 坊正哪里知道李承乾有什么罪?他见随来的人里面有几个已经往后退了,便沙着嗓子喝道,“呔!你是什么人,这样大的口气!” 高峻道,“你明为调解,实为聚众擅入私宅扰人清静,任何一位当事的主人都可将你们打了出去。”他又对那个头脸肿胀的屠夫道,“你赖人银两,又恶人先告状,谁给你的胆子!”屠夫吱唔着,脸色更红。 有人小声道,“一看就是外乡来的,我们这么多的人怕他做甚么!” 高峻冲翟志宁指了指屠夫,“把坊正和这小子留下说事,其他人打出去。”翟志宁再次“嗷!”地一声,手里挥着一根两尺来长的木柴棒子从屋中冲出来。 高大人有话只要不打死就行,他对这些仗势欺人的东西已经忍了很久,能下手时当然不留情面。只听一阵“哎呀、妈呀”的叫声之中,这些人像一段段干树桩,被翟志宁一眨睛扔了出去。 高峻道,“不服了去告,在下姓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8章 偶然路过 坊正的声音极为不自在,话一出口也不那么硬气,他对坐在那里的高峻道,“他们都是坊间住户,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你为何叫他下这样的狠手?” 高峻道,“不愧是个坊正……尽拣有理的说。告诉你吧,因为他们来意不善,打他们一顿是轻的!这家人正在暗处,你身为坊正不思相助也就罢了,为什么不辩是非来帮一个欺人的屠夫,难道是你背地里受了他什么好处?” 不等坊正狡辩,高峻又对翟志宁说道,“翟卫士,以后再遇到这样不讲理的人,你就不要客气,总之不能让你的主人受人欺负。如有处理不了的事情,无论涉及到州、府、县、坊的哪一个人、什么样的官员,你只管写一封书信送到西州,两地再是遥远,高某一定会亲自赶来替你们出头。” 坊正吱吱唔唔,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半晌才又问道,“你……你到底是谁?可知道他们的身份?” 高峻道,“在下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大唐丝路督监,他们的身份我也清楚得很。但是我也要请你弄清楚——这家人由长安迁徙至此,便已经受了惩罚,有哪一份公文上说还要受你一个屠户的气!” 坊正闻听大吃一惊,他知道对于李承乾这样的人,越是高官越不敢跑过来亲近,生怕引起风言风语、惹火烧身。而这个人说了一大串的名头,只有最前边说到的别驾一职是他清楚的,这是仅仅低过一州刺史的官职。不用说,他后说的那些职位更是自己仰着头都看不到的了。 高峻又道,“本官正四品上阶的官职是皇帝陛下亲口封下的,那就更不能眼看着皇帝陛下的儿子在荒乡僻壤受人欺负。”他指着李承乾道,“殿下虽有错误,但仍然是皇帝陛下的儿子,这个难道你不知?” 他对李承乾道,“殿下,你只须在这里闭门思过,其他人谁都不必怕。本官虽说不能时时在这里,但是我会每半个月派人到这里探视。你们只须把欺负过你们的人给我记下,其余的事情由我来处理。” 翟志宁道,“高大人你放心,以我们现下的身份绝不会招惹别人。有了你这句话,谁要想再找便宜,也断断过不了我这关了!” 坊正知道,以黔州一座下州刺史的品级也不如这位高大人的品级高,人家在黔州地面上讲出这番话来就不是凭空吹牛了。再说,直到今天他才看到了翟志宁的真本事,不要说有一个西州别驾肯替他们出头,单单这个姓翟的就已经极为厉害,哪还敢再来招惹他们。 他悄悄一拉屠夫的衣袖,对高峻作个揖道,“高大人,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李殿下,这就告辞了!告辞了!” 樊莺喝道,“那么以后呢?希望你们不要劳烦我家高大人亲自再赶过来!” 坊正听了,唯唯而喏,就往院门外退去,但是有人在他的身后喝道,“不要走!”他惊讶地扭回头,看到有两个身着官袍的人站在自己的身后,在他们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站立着几名亲兵。 其中一人官职略低,问另一人,“别驾大人,不知留下他们做什么?” 被称作别驾的官员是个老者,他并不理会手下的询问,而是目光望向了院中几人,拱拱手道,“黔州别驾沈洪,前来看望殿下。” 高峻看他瘦削黑面,并无寻常官员趾高气扬的架势,心说今天真是巧了,怎么黔州的官员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 沈别驾又冲高峻拱手道,“下官在院外恰好听说是西州别驾高大人到了,我还以为高别驾也一定是像在下一样老气横秋,却想不到如此的年轻!下官沈洪这里有礼了!” 李承乾、高峻连忙站起来,将二人迎到院子里,翟志宁搬来了两只凳子请对方坐下。沈别驾先不与众人说话,而是回头冲着坊正喝道,“你明天就要找些人,将这座院子的院墙垒整齐了,再将屋顶的瓦补齐。以后再敢惊扰了承乾殿下,我要你好看!滚吧!”坊正、屠夫不住声地应着,转过院门溜走了。 沈别驾对高峻道,“实在是惭愧!承乾殿下到黔州已一年多了,下官只因公事繁忙,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今天总算挤出些功夫说过来看看,却巧遇了西州别驾大人。方才在下已经听得明白,都是那些泼皮仗势欺人,让殿下受了委屈,这都是下官的失察了!” 小小的院子里一下子坐下了两位别驾,李承乾此时的感觉极是尴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高峻道,“沈别驾不要客气,在下想不到在这座院子里还能遇到另一位别驾,真是大出意外。”他的话中意思是:李承乾是个戴罪之人,一般官员躲之唯恐不及,更不要说一位别驾了,我以为只有我敢来看看呢! 沈洪笑笑道,“高大人这话更让在下惭愧,我身为黔州别驾,却走在了西州别驾的后边,不由人不想在下此来的诚意。” 李承乾到了黔州,虽然州中大小官员都不露面,但是一年四季却从未间断了对这座小院子的监视。他来得这样巧,当然是有人报信。黔州刺史听到消息,按着对等的法子把沈别驾打发了来探探虚实。 沈洪问,“高别驾可是奉了长安的旨意专程看望承乾殿下,还是有什么公干、顺便路过呢?” 高峻知道对方这就开始探问了。这些官场中人,对于李承乾因罪徙来黔州这件事,并非像他们表现的那样陌不关心,今天的事情就说明他们一直没少了盯住这里。 高峻有心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这样一来,高峻敢说李承乾今后的日子马上就会有一个大的改观。可这是不可以的,假传圣旨的事情绝对过不去半个月,皇帝在长安就会知道。 柳玉如也想到了这一层意思,听了沈洪的话,她也暗自想要怎么说才合适。要是高峻说偶然路过也不妥当,那会摆明了今天的事情只是高峻自己的意思。那么事情往后怎么发展就说不准了,弄不好真的会给高峻惹来麻烦。 哪知高峻脱口就说,“偶然路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9章 害人害已 沈洪听了面色顿时舒展了一下,如果这西州位别驾不是奉旨而来,那么李承乾的命运也不会有什么转机。而黔州之前对这位废太子的怠慢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但是他不由得对这位高别驾的大胆而感到惊讶了。所有的人都在想法子躲着的一位废太子,这位高大人却主动找上门来,难道他不知道人言可畏、就一点不怕么? 柳玉如在旁边暗暗观察着沈洪脸上的变化,也在替高峻担心。哪知高峻接着说道,“本来我不知道承乾殿下到了黔州,是我一年前去长安,在我大伯家中,东阳公主告知了承乾殿下的去向,托我有机会了一定要到黔州看望,她是不放心她的这位弟弟。可是我一拖延就是一年,要不是受江夏王所托去雅州办事,恐怕今天之行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呢。” 李承乾当了真,不由得眼圈儿湿润,喃喃道,“姐姐……” 柳玉如听罢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样的说辞看来是最合适的了。高峻既不是奉旨、也不是自作主张,而是受了公主所托。 东阳公主与李承乾正是姐弟,谁又管得着姐姐挂念兄弟呢?就算是皇帝知道了,也不会怪公主或高峻哪一个人。而官场上那些无关之人即使知道了这件事情,估计也没什么想法。 沈别驾听了,果然连再多坐一会儿的耐心都没有,很快起身告辞道,“哦,那么下官改天再来,就不打扰高大人与殿下畅叙家事了!” 众人将沈别驾送至院门外,沈洪道,“高大人如果信得着在下,就不必劳动着派人从西州赶过来。殿下如有什么事,只消叫家人去黔州府找在下便是。”李承乾连连感谢。 临走时深洪又对高峻道,“不知别驾大人和两位夫人肯不肯赏脸到黔州府去坐坐,我们的刺史大人对高别驾仰幕得很呢。” 高峻道,就不讨扰刺史大人了,因为江夏王正以钦差的身份在鄂州督造大船,是他托在下去雅州有些急事,我不敢过多的耽搁。与你们刺史大人的相会也只能等下一次了。 沈别驾一行人走后,翟志宁的饭菜已经做好了摆到桌上来。因为身份的关系,无论是柳玉如还是樊莺谁都没有去帮他。高峻想不到他一个身手这样好的侍卫,在厨中也同样麻利得很。做出的菜式虽说没大特色,但中规中矩。 这是一次极为特殊的对酌,一方是过去的一位大唐太子。如果他不是那么任性,而是走得稳一些,那么他极有可能成为整个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而另一位过去是反臣之子,一个先被发配岭南、次被发配西州的刑徒。如果没有去年的机缘、再碰上西州都督郭孝恪,他也不会一路青云直上,成为眼下在整个西州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别驾。 就连柳玉如都意识到了两个人身份上相似、但又截然相反的结局,禁不住暗暗地慨叹。如果没有高峻的话,柳玉如现在的处境也许比不上眼前的太子妃。 柳玉如一边吃着饭,一边不时地打量对方。无论从相貌还是举止上看,这位以前的太子妃都称得上是一位出众的女子。但是此刻在她的脸上全都是诚惶诚恐、既忘不了自己过去尊贵的身份、又回避不开现在尴尬的处境,一顿饭的时间里她只是表情极不自然地与柳玉如、樊莺说了有数的几句客气话,其他时间便不再言语。 柳玉如想,不知道那时她在得知太子李承乾与称心在一起时,内心中是怎么样的纠结。大概也与自己刚刚在西州与高峻成亲时的心情相似吧?相似于无可奈何。 柳玉如想,那个时候她与高峻已经互相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二人虽已成婚,但是一纸婚书只是个幌子。 对于高峻由大漠领回来思晴、接纳了李婉清、崔嫣等人,甚至是后来丽容的进家,她都感觉自己是不能参与什么意见的。又有谁知道柳玉如当时嘻笑的表情下是满腹的无可奈何。 倒是樊莺没什么心机,一边吃着饭,一边指点着院中的空地,替他们规划着开春后这里种什么,那里种什么。 但是李承乾此时已经变得有些自然,看出高峻并非什么不实之人,因而将过去的事情慢慢地讲了出来。他说到了自已与同母的兄弟——魏王李泰的明争暗斗,讲到了自己在称心死后使着性子数月不上朝,讲到了自己对宫臣孔颖达的规劝、辅导无动于衷。 李承乾极为后悔地回忆道,如果我此时悬崖勒马,估计着为时未晚。因为父皇在听说我的宫臣撰写了《谏范》二十卷规劝我时,高兴地赏了他细绢百匹、黄金十斤。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还没有对我死心么?一边说,李承乾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都听说了,父皇在后来立李治为太子时说过,立李承乾则李泰不保,立泰则承乾不保,唯有立李治,三兄弟皆可保啊!” 李承乾、李治、李泰,兄弟三人都是长孙皇后一母所生,想不到为着争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利也勾心斗角。高峻试着触及问题的核心,“不知那个谋反的罪名是如何坐实的呢?我听说牵连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了侯国公侯君集……殿下可否相告一二?” 于是,李承乾再说起这一段儿,他娓娓道来,像是说一段与已无关的故事。 等他终于讲完了,无论是高峻、还是柳玉如和樊莺,都被这段过去的事情震惊了。谁又能想的到,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被满门抄斩,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过去的五名卫士。 这时的李承乾已经万念俱灰,犯不着为着别人的死因说假话。他再也不会有起复的希望,因而他的自责在高峻看起来,有着更多的忏悔的意味,让他在余下的岁月里内心更好受一些。 李承乾最后说道,“直到现在,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我都深深的自责,因为侯国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硬被我拉到谋反的战车上的。” 他说,“我还是太嫩了,以为拉上个战无不胜的国公就壮大了自己的声势,不知道任何的事情,成败都是与实力挂在一起的……除了害了国公、害了自已,哪里会有其他结果?” 从李承乾的小院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们和李承乾从中午一直谈到了晚上。三个人出来的时候,那个坊正正带了一些人,将土、砖等料用小推车运到了院外。他是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干。 看到西州别驾高大人和两位美丽的夫人此时才从里面走出来,他指挥着手下干得更加卖力气,并走上来殷勤地问道,“不知高大人还有些什么吩咐”。 高峻面无表情,说道,“垒的结实一些,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会来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0章 五名卫士 在路上,高峻仍然是面无表情,他的样子让柳玉如和樊莺感到害怕,两个女子都不敢开口劝解,怕他就在路上发作起来。 这时她们才大约地体察到高峻要来这里的用意,因为他知道,李承乾谋反案是发生在贞观十七年,而侯君集的谋反案也是同一年。如果不来问上一问,他们怎么会安心呢? 在进入黔州驿馆前,高峻一字一句地对柳玉如说道,“你们替我记住这五名卫士,一定不要忘记了!” 柳玉如嗯了一声,为表示她已经记住了,就重复了一遍,“十七年时洛阳宫的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东宫卫士左卫副率封师进、张师政、纥干承基。”他们都曾在侯将军的麾下作战过,都是因功在战后被侯将军推举到宫廷之中做了卫士头目。前四个都是本土人,而纥干承承基,听起来是个吐蕃人。 樊莺轻声道,“师兄,他们都与谋反案相牵扯,也许都不在了。” 高峻道,“只有要名字即可,等我腾出手来,我要一个一个地挖。”说着,三人进入到驿馆中。这个时候,李绅和王问臣正在驿站内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着等高大人夫妇回来。 看到三人进来,李绅和王问臣这才放心,他们在黔州驿馆早已呆得够够的了,想马上就走。如今看来,只能再委屈着凑合一夜了。 他们都看得出来,高大人自从白天出去一天之后,再回来时就有些心不在焉,有些答非所问,又不便问他在外边有什么事。为着第二天早些起程,两边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屋去了。 高峻躺在客房的床上一言不发,柳玉如、樊莺两个人都知道,他的情绪是为什么突然坏了起来的。 李承乾在黔州近一年的刑徒生活早就让他困顿不堪、几近崩溃,将近四百多个被繁华和权力所抛弃的日子、被低下的普通居民所践踏和欺辱的日子是地狱一样的生活。他除了承受,不敢反抗,只能退回到黑夜的蜗居里独自抚平身上的创伤。 当有一位敢于藐视整个黔州官场、拥有着巨大力量的人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安全和一日三餐的温饱时。他是如何的知无不言,将侯君集与贞观十七年太子谋反一案的来龙去脉倒了个干干净净,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承乾是一个从出生以来就一直行走在顺境中的人,当初的他只要不犯致命的错误,便可以顺顺当当地一步踏上帝国的最高权利力的宝座。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从这方面讲他是幸运的。 而由此在他头脑中滋生的忘乎所以、唯我独尊的性格,又让他以为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毫无怨言地为他所用——包括帝国的功臣和普通的兵。当取之不尽的、有利的资源被一个自命不凡的、除了夸夸其谈而对人事奥妙一点不察的家伙所拥有时,结局多半就是这样结局。从这方面讲,李承乾是极其不幸的。 许多不得不与他搭上边儿的人也是不幸的。 李承乾在海棠花屋中的事情被皇帝陛下亲眼看到之后,他的同母兄弟——魏王李泰很快从父亲的态度上看出了李承乾的失宠,这兄弟二人之间围绕着太子废立的明争暗斗随即开始了。 高峻到目前为止还不了解魏王李泰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对于李承乾当时的心态却是了若指掌的。因一个称心乐人之死而进一步迷失了心性的太子、沉湎于声色而昼夜享乐不绝的太子,要在料事如神、见多识广的皇帝面前铤而走险。大概也只剩下了险,而没有一丝的胜算。 李承乾亲口否认的侯君集参与谋反的事情,皇帝为什么就相信了呢?侯君集是如何替自己解释的呢?一位足智多谋的将军总不会束手待毙吧?如果他最终放弃了替自己的辩白,那么他面临的是一道什么样的迷局…… 高峻虽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他胸口内的心潮翻滚却一刻也没有停止。他和柳玉如——由浩劫过后的侯府中走出来的仅有的两个人,不得不以另外的身份立身于世,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李承乾!! 那五名卫士或许一个都不在人世了,而他还在,李承乾的所为,只让他躲避在黔州来是不是还让人不解恨呢! 高峻听着身边的两个女人一点响动都没有。他从床上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坐在那里又愣了半晌。窗外的残虫在深秋季节里气若游丝的鸣叫,就像是李承乾奄奄一息的命运。他活该,而在他现下的悲惨处境里,还没有侯府中人的施与!! 高峻轻轻地从床上下来,摘了床头挂着的乌刀,蹑手蹑脚地出了客房的门。门厅里值夜的驿卒只有一人,他歪坐在那里头低到了怀里打瞌睡,对身边有个人经过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在院子的黑影里看到有谁晾了忘记收的黑袍,已经半干了。他一把拽下来边走边套在身上,随后纵身一跃出了驿站的院墙。 高峻飞快地经过了那条曲折而黑暗的小巷子,在白天来过的那座小院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他在黑影中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在某个角落里蹲守的人,有两个。 虽然在明面上没有谁有心思搭理一位废太子,看来在暗地里一时一刻都没有中断过监视。他绕过那两个人,从院子的另一面飞身跃入。 时间已是后半夜,屋中的人看来都睡沉了。屋门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两扇对开的木门,中间的空隙刚刚能把乌刀伸进去。他本意是想用刀拨开门栓,但是一个不小心,门栓被锋利无比的乌刀削断了,发出轻微的‘嚓’的一声响。 他推门进去,白天时中屋的陈设早已了然于心,李承乾是在左边的屋子里。他站在右边的屋门边不动,凝神等待。果然,翟志宁的屋门悄然地开了,屋中人手握着一把刀悄悄地站在那里侧着耳朵倾听,随后迈步出来。 高峻一指头点向他的腰间,控制了他的行动,并且点了他的哑,将他手中的佩刀一把夺下来,“笃”地一声戳到对面的屋门上。对面的屋中出现被惊扰后的反侧与不安的呓语。 李承乾在睡梦中被一个人推醒,他睁开眼睛只觉得有个神秘的人站在自己的床头,除了有一张恍忽不清的脸之外,对方的身子都隐在一片黑暗里。他惊坐起来,要问“你要干什么?” 但话未出口,一阵指风过后,他周身一片麻木。所有的筋条和关节都像是被锁住了,一动都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他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 黑暗中,一把没有光泽的刀抽了出来,慢慢地举到了空中。如果,这都是你的命运的话,也怪不得任何一个人。 废太子妃惊恐地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她忘了叫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她总算想喊的时候已经晚了,再也喊不出来。她还能动的,知道这一定是哪个仇家或是过去的政敌寻上门来了,废太子妃第一个就想到了李泰。 她看到黑暗里的那个人收起了家伙,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她马上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李承乾坐在那里,看到黑衣人朝着自己的夫人动手,他无能为力,一阵悲愤与屈辱淹没了他。 他模糊地看到在一片短暂无声的对抗之后,妻子身上单薄的睡衣被扯碎了,那具如一片暖玉一般的身子毫无抵抗能力地瘫陈在两个男人的面前。 而她已经知道了挣扎的无用,不再做出任何努力,就连随手拉过一边的被子遮盖一下身子的尝试也被她放弃了,这些都是没用的。对方的强大手劲让她感知了来人内心中巨大的仇恨。 忽然一阵风,伴随着一股很特别的淡淡的香气,有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屋中,也是一身的黑衣。两个黑衣人无声地在屋中纠缠了几下,随后,那个先来的屈服了,他们一同退去。临走前,后来的黑衣人解开了他们身上的道。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1章 第十重天 出了那条曲折的巷子,来到了大街上,这两个黑衣人互相搀扶着,一步步地在街道的黑影里走。“师兄,你不要难过,都过去的事情了!”樊莺感觉到了师兄精疲力竭后的虚弱,“我所喜欢的师兄不该做这种事……再说她也算是个无辜的女人。” 高峻走着,答非所问,咬着牙说了一句,“好吧,就让他活着!师妹,幸亏是你赶来了,不然我也会为自己的所为感到耻辱!可是我当时就是控制不了!” 樊莺停下,转过身攀住他的脖子,让自己挂在他身上,“你还有自己的夫人未动,怎么要便宜了她呢!我是绝计不许可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娇憨的味道,瞬间将他的怒气与不甘冲击得无影无踪。高峻伸手搂住她的纤腰,把吻深深地送出去。 樊莺不能自持,低声问道,“师兄……你喜爱我吗……” “嗯!” “如果真的喜爱……告诉我有多深……” “我说不好……总之能说出数目的事情都是可以掂量的……我说不出有多深,不过一位漂亮的太子妃裸呈的身体,都及不上你一个嗔怪的眼神……我更要谢谢你刚才拉住了我。” “我偏要给你划出一个界限,看看你喜欢我到底达到达不到那样的一个边缘……天边,怎么样?你说,你喜欢我有那样深远吗?” “……嗯……要是天有九重的话,你要找到第十重天……再来问我!” 柳玉如静静地躺在床里,耳朵听着房门的动静,当她终于听到两个人无声地回来的时候才放下心来。樊莺飞快地脱衣爬到了床里侧,心满意足地脸朝里闭目而卧,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平静、平稳的呼吸声。柳玉如从她一言不发的举动里知道事情圆满地结束了。 随后高峻无声地躺在她的身边,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就把热情似火的爱抚施加过来,她知道那是他身心极为放松而投入的倾诉。她理解、回应,身子像春风中的花瓣一样轻微地颤栗着与他娓娓对话,用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方式。 如果侯门的不幸与冤屈注定不能用暴力去破解,那就用另一种繁盛与荣耀去映衬和说明。在最热烈的时刻,高峻伏在柳玉如的耳边悄声道,“你要给我生一堆的儿子!”这句话像是有特殊的魔力,一下子让她的身子变成了春季里复苏的土地。 李绅急着要回雅州,是为了尽快地离开那里。不论是高别驾给他提供的两个锦囊妙计,还是郎州光明的前景对他都是极有诱惑力的。 比起在雅州李道珏的光环下无忧无虑的生活,他更愿意自己到郎州去发光,他是个男人。而且在郎州短短的几天里,李绅也感觉到只有离开李道珏这座靠山一段距离,对他的借重才更加有力。 早上起来,李绅破天荒地没有事事支派王问臣,他亲自去准备马匹。却看到西州别驾高峻比他起的还早,他精神抖擞、满面红光,看来夜间休息得很不错。 五个人挥鞭上路,在黔州城门下的小摊前简单地吃过早饭,然后打马出城。 到今天为止,距离他们走出鄂州正好是一个月了,而此时的高峻已经不在乎之前与柳玉如、樊莺订下的拖延之计。他们对李绅马不停蹄的飞驰表示了理解,自己也渴望着早一天完成江夏王的两月之托,然后赶回西州的家里去。 现在在西州,恐怕牧草收购的大戏早已开场了,身为一位天山牧的总牧监,他不能长期在外边飘着。另外还有一层原因,高峻与西州家里的那些女人们已经分开了很长时间,此时在马上想起她们来,他内心里回家的愿望就更为迫切。 黔州的贫穷只有出了黔州城才看得更清楚。他们在路上遇到行人的穿着只能说界于褴褛与接近褴褛之间,而远处山坳里偶然可见的高大木架上慢慢旋转的木轮告诉他们,那里正有一口盐井有条不紊地出着囟水。而山林被砍伐后在山坡上留下的成片木桩,以及远处蒸腾的雾气告诉他们,这里的熬盐业也很发达。 为什么会是这样? 据路上的一个行人讲,再往前走便是涪州地界了,傍晚时分,一座关城从山林的后边显现出来,关头三个大字,“娄山关”。他们按着次序在关门下排着队等候守关的人察验过所。好半天才趿着鞋子从关上下来一名军士。 他漫不经心地一份份地察看,有的人几乎只是稍稍地被他在过所上瞟上两眼便被放行,高峻怀疑他这样的验法,会不会有什么遗漏,禁不住对他吊儿啷当的架势有些看不惯。 眼看着夕阳西坠,过关后还有很远的路才能到涪州,而排队等候过关的人还有十几个,柳玉如看出高峻内心的焦急,悄声安慰道,“峻,我们不急,不是要拖么?” 她说得轻声慢语,让高峻忍不住扭头去看她。这让她想起了黔州驿馆中琴瑟相谐的夜晚,脸一红,探询地望着他,好像在问,“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他们一起望向了关内,有十分清晰的猜拳行令的吵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有人说着笑话,几人哄堂大笑。在一边不远处的火房里正传出整治夜饭的声音,让几人顿觉饥肠辘辘。 察验过所的军士永远一副不紧不慢的神情,仿佛行人脸上因为天色将晚而浮现出来的焦虑神情,在他看来更有着稳如泰山的优越感。他听听火房中的动静,知道开饭还得等些时候,因而越发地不着急起来。 在高峻他们的面前终于只剩下了一个人,这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山里人,脚上穿着一双草鞋,担着一副两捆木柴担子。他把一页揉得皱巴巴的过所递过去。军士瞧了瞧,问道,“担一担子木柴……”担柴人不住地点头。 “走这样远……鞋都踩烂了……”军士嘀咕着,抬眼盯着那人的眼睛。那人镇定地看着军士。军士说,“把柴担到里边去,把柴捆解开。”随即扭着脖子冲关头上喊道,“别只顾玩儿,下来一个帮手!” 担柴人有些慌乱,“军……军爷,只是一担柴,要到涪州去卖的,草绳一解开就捆不上了!”他说话不敢生硬,有些央求的味道。 军士道,“不打紧,如果检查过没有事,大爷就给你一副好麻绳。”军士说着,不满地再冲关头上喊人。而担柴人则有些急切地说,“好了,我不要过关了!反正天也晚了,还有不少的路要赶,我等明天备了绳子再来!” 说着一弯腰就要担起担子走人。军士一把抓住担子一头,喝道,“我不察看你就很有耐心地等,好容易轮到了你,你却不过关了,是不是耍弄本大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2章 蒙混过关 担柴人连连辩解着,“军爷,小的哪里敢戏耍军爷,实在是担心从这里到涪州的路还不近。柴捆一解,这些糟草绳就再也捆不起来了!” 察验过所的军士却不再理会他,也不让他退回去。而是叫排在后边的李绅把过所拿出来,不一会验完了。此时关头上又走下来一位,看着担柴人,有些十拿九稳地问他道,“说实话,你的柴捆中是不是有什么夹带?省得我解你的草捆。” 担柴人摇着手连声说着不敢。而此时,高峻、柳玉如、樊莺、王问臣也都验了过所进了关来。高峻想看一看军士所说的夹带是什么,就不急着往里走。李绅低声道,“高大人,军士们担心这人在柴捆里带了私盐。” 高峻看这两捆柴,都是从山林里砍来的荆枝、树条,用两股草绳捆得结结实实,每只柴捆粗若牛腰,要是在其中藏些什么东西也有可能。不过真要是解开之后,柴捆就再也捆不住了。 担柴人不能阻止,一脸的苦相,眼看着后下来的军士抽出了腰刀,一下子砍开了其中一个柴捆。用脚踢着让柴捆散开。 柴捆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有些不相信,又提着刀去看另一边的草捆。担柴人哭丧着脸央告道,“军爷,已经看过了一边,这一捆就留下吧,不然就没法子出关了!” 军士道,“那怎么行呢?不一一看过,我们就是失职了!”说着也用刀割开了捆柴的草绳。里面除了柴草没有别的。 他冲关口边那人说了声,“察看过了,没有夹带。”他完成了任务,将刀插回鞘内,转身往关上走。 担柴人在后边追着军士也上了台阶说道,“军爷,麻绳呢?” 军士站住,喝道,“你追着我做什么,要造反吗?”担柴人听了连忙站住,仍不离开。军士道“麻绳?是我说过要给你麻绳的吗?谁说过给你,你就向谁去要。”他看到高峻几人验了过所还不走,就站在上关的台阶上冲,居高临下地冲这些人喊道,“喂,这位公子,趁着天没黑透,你们不赶紧走,要等我们管饭吗?” 高峻道,“我在等你们找麻绳呢!” 验看过所的那名军士听了,往这边看了一眼,此时正有三套大车,各拉了沉重的木箱过关。他正在察验第一辆车,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哪里有草绳……腰带还只有一条……”说着,摆手对第一辆大车的车把式说道,“走吧!”车把式挥了鞭子,车辆隆隆地起动。 担柴人看到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处境,声音就有些高,上手拉住后下来的军士衣袖道,“军爷,无论如何,你们要给我找两条麻绳,不然我就走不了呀!” 军士一瞪眼道,“你敢威胁我!待我找条绳子把你捆上,看你走还是不走。” 担柴人无奈,看看地上的散柴,抓着头发想了想,便对军士道,“军爷,没有绳子,这些柴只能寄存在这里了,待我明天再拿绳子来捆罢。” 军士道,“随便你了,但是我们也要做饭的,万一明天你来的晚,少了柴可不要怪我们。”担柴人嘟嘟哝哝,看到第二辆马车也已进了关,便冲着车把式叫道,“这位大哥,你载我一载!”第二辆车的把式道,“上来,等我搀你吗?” 担柴人紧走几步,飞身跃上另一面的车辕。 第三辆车也进关来了。车后边一位五十岁的鲜衣老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跟随着三骑,都是年轻人,是押车的。他们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地朝着关外而行。高峻在马上一抬手,说道,“慢着!这三架车不能走了!” 先前验看过所的军士跳过来道,“你要妨碍公事!”李绅、王问臣二人一听高大人有话,飞跑过去,在另一面的关口将快要出关的头一辆马车拦下,“等等再行,我们高大人有话要说。”此时西州别驾已经成了他们的高大人了。 第一辆车的把式跳下来,看了看拦在车前的两个人,伸手推了李绅一把,“你是哪个……狗拿耗子!”李绅和王问臣两人都是便服,但是过所上对两人职务写的明白,倒是高峻的过所上并没有提示什么官职。军士在那里叫着,“休得对两位大人无理,真正搞事的在这里呢!” 他站到高峻的马前,抬着脑袋瞧了瞧他,和他身边骑在马上的两位漂亮女子,看不出什么来头。不过他已经听到了李绅对高峻的称呼,“高大人,你们不赶路,一会落了关锁,想走就走不了了!” 高峻不理他的威胁,笑道,“这位军哥,我怀疑这三辆车上才有夹带,你也没怎么细致看就放他们出去,这不大妥当呀。” 军士怒道,我尊敬你才称你一声大人,为什么要多事? 高峻道,“大唐在此设关,又安插了你们这么多的人在这里,不就是为着做事?怎么军哥你反倒怕起事来了?你若怕事的话就去把你们的关令找来,我来和他说。” 军士已经从过所上看到了王问臣和李绅二人的身份,最高的品级是王问臣,也不过是个从八品,而李绅连品都未入。军士料想这位年纪更轻的白袍男子也不会有多大的官职,于是不耐烦地道,“我们娄山关关令罗大人,也是你说见就见的?我看你们是无是生非,不想出关了!” 他扯着脖子对关头上喊,“兄弟们,快快下来几个,有人要砸关了!” 关上边的猜拳行令之声顿时消停,不一会儿从上头闯下来四个人,如临大敌地喝问,“谁敢这样大胆?不怕锁了去见官吗?” 李绅此时有些怕,就算他有个了不起的妹夫,但那也是远在雅州。他是知道这里面的关节的,逼急了他们,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吃亏的一定是自己这些人。他看向高峻,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另一边的三辆大车已经等的有些急,车把式把鞭子甩得“叭叭”响,“闪开闪开,军爷已经说了放行,还轮的到你们无关人在此阻拦,快快闪在一边,撞着了与我无关!” 高峻冲樊莺挥了挥手,樊莺会意,催马过去往车前一挡,“事未弄明,急着走是何道理,难道是心虚?” 车把式也不笑,打量樊莺,“这位小姐,你细皮嫩肉的跟朵花儿一样,就不要拦着,万一牲口惊了、冲撞了小姐就不大好了。”说着挥鞭催马再走。 樊莺急了,刷地由腰间抽出缠莺剑,别人还没有看清她做了什么动作,只见寒光一闪,暮色中的关内像是打了一道电闪,第一辆车的车把式已经扔了马鞭,两手提着裤腰,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他的腰带断了,有些气极败坏地威胁道,“你再敢挡车,我就撒手了哈!反正我不吃什么亏”。 樊莺一瞪眼道,“你要敢耍浑帐,本姑娘就见什么砍什么!”那人早已被这位姑娘敢下手的举动吓住,闻言不但不敢撒手,反而抓得更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3章 蒙混过关 这边吵嚷着,便有两个军士跳过去把进关的大门吱呀呀地推拢。一边落锁一边呼喝着,“不要让这五个搞事的跑了,一定将他们交与关令大人裁断!” 高峻知道他们是在虚张声势,一点都不着急。反倒说,“对,将马车关在里面,好等关令大人。”押车的老者连忙过来,冲着高峻作了揖道,“这位公子你、你这不是在闹关,是在闹我们!后边还有多远的山路要走呢!” 随后走上前低声说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老哥自问在涪州几条道儿上还是行得开的,几位莫不是也去涪州?咱们且顺顺当当地过了关口,到了涪州时老哥作东!”说着,趁着暮色将一只沉甸甸的袋子塞到高峻的手中。 高峻接过来,知道里面是银子,一边在空中上下地抛着、一边高声道,“我只说了几句话而已,就有人塞银子,谁还敢说无事!!”老者身后三位年轻人撞上来道,“你好歹不知,后边的路还走不走了!” 柳玉如道,“不要恐吓我家高大人,我家高大人从西域到辽东,现在又到了江南,被人恐吓的已经不少了。” 此时已经吵吵嚷嚷了有一阵子,终于有人喊了一嗓子,“关丞大人到了!” 六名军士立刻压声退在一边的黑影里,高峻对关丞拱拱手道,“这位大人,我们只是过关时心里面有些疑惑,问了两句就惊动了大驾。” 关丞道,“公子此言客气了,察关验货本就是我们的份内之事,岂敢说惊动二字。但不知公子你因何有了这样的怀疑,重新验看车辆不是不可以,不过万一重验了没什么问题,公子你要怎么给我个交待?” 高峻道,“这好说,如果是在下信口雌黄,那么今晚我们这五个人就不走了,任凭大人将我们留在此关过夜。”柳玉如听了禁不住想笑,天色这样晚了,难道是峻故意这样搅闹,就为着在关中借宿一夜? 关丞倒是十分持重,听了高峻的话笑了笑,“总要说些理由,如果在理,重新验看是一定的。”验看过所的那名军士跑过来,“关丞大人,这些人就是在无理取闹,明明小人已经看过了无事。” 关丞斥责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本官早就对你们有些怀疑了,罗关令今天不在,本以为你们会尽些职责的。如果真有玩忽职守,看我不如实向关令罗大人禀报了从严处置你们!”军士就不敢再说话,乖乖退了回去。 关丞对高峻道,“你且说说,为何怀疑到他们。” 高峻先看了看那个担柴的人,“关丞大人,在下的疑虑都是从他的身上引起来的。”担柴人还坐在第二辆马车的车辕之上,听说到了自己,他不由得紧张起来,竖了耳朵听这位白袍年轻人怎么说。 高峻道,“我们入关时天色已晚,后边除了三驾马车再无他人,而这位军士却有些刁难担柴人,不由分说砍了他的柴捆。一开始在下还有些同情他……大老远的山路,脚上只穿着一双草鞋,柴捆让军爷砍散了怎么担出关去?” 柳玉如接道,“他们察这一担柴竟然用了两个人、费了好一阵子功夫。而那边的三辆满载的马车却在这时全都放了行,难道三架车子要比两捆木柴更好验看么?” 关丞不住的点头,又听高峻说道,“更令在下奇怪的是,这一担木柴他说不要就不要了,起身就说要回家。在下记得他本来说担柴去涪州卖的,那么家该在娄山关的这一边。说要走时却跳上车往涪州方向去了,在下十分的怀疑他家到底在关口的哪一边。” 担柴人道,“我是讲过要去涪州卖柴,却不曾说我家是哪里的,难道不许我家就是涪州的,过关砍了柴再担回去卖?” 高峻道,“倒是有这个可能,但是你说走就走,扁担、斧头也不要,显见是与关中某些人很熟悉了!” 担柴人辩道,“我既已决定了明天再来担柴,何苦空拿了斧头往来?再说娄山关里放了东西还会担心丢了么?” 高峻想不到这个担柴人会这么能辩,就不与他纠缠,手里掂着那袋银子,“那么,这个……”老者连忙辩解道,“这袋银子却不是我的!” 高峻道,“那就是在下的了,”他将银袋隔空往柳玉如的怀中丢过去,“夫人收好,我们管他察与不察的,如果关丞大人说了不察,我看我们也不要充恶人了!” 关丞从这几人的话语往来里也听出了问题,于是说道,“来人,给我仔细地将三辆大车从头验过!” 唐境内有关二十六座,京城四面关口为上关,临驿道者为中关,不临驿道者为下关。娄山关因为不临京而临驿道,因而算是一座中关。关令正九品下阶,关丞是从九品下阶,此外还有录事一人、关史二人、典事二人。 今天除了关令有事之外,其余的官员们大部分都在。本来时间已近落关,马上就要开饭了,人们都没在意关下的察验情况。 此时再一次将最后闯关的三辆马车从头验看,众人都大吃了一惊。每辆马车上的沉重木箱里,除了上边码了两层装了麸糠的麻袋之外,底下竟然都是白花花的盐砖。 所有涉事人员都被带走了,包括那名故意放行的军士。娄山关丞对着高峻深深一揖道,“多谢这位高公子,不然,上千斤的私盐便进入涪州了!我们都难逃渎职之失!” 高峻道,“举手之劳,关丞大人不必客气。” 关丞忙着延请高峻、柳玉如、樊莺和李绅二人,安顿了几人的住宿,与众属下摆开酒菜。当得知高峻就是西州新任别驾、天山牧总牧监、大唐丝路都监之后,娄山关丞不由得从座中站了起来。 这位高大人的前两个官职虽高,但总的来说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个丝路都监,无论是哪里的关口都不敢小看。他有些自责地说道,“今天的事情,真是让高大人见笑了!” 高峻知道他的意思,在关令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这样数额巨大的闯关事件,而且让一位西州的高官遇到,细追究起来还有内部人的勾联,说出去不好听。 高峻道,“关丞大人多虑了,此事虽然不小,但却是关丞大人严格察验后一举破获,是好事一桩……我只管喝酒,有什么事过关即忘了。” 得知这位高大人并不想深究,关丞极为感激,连连说着是自己疏忽。 晚上回到客房时,柳玉如和樊莺打开那只钱袋数了数其中的银子,不多不少二百两。樊莺道,“这银子我们就花了?” 高峻说,“既然无人认领,我们不花着要塞给哪个?” 柳玉如问,“这么大的闯关事件,我们就真的放过了?” 高峻说,“不该放的都抓起来了,夫人说我放过了哪个不该放的?我又不管盐道,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够意思了。我看出那关丞是无心之失,放他一马,他以后会更加仔细,总强让许多人委委屈屈,到头来还不是公事受损。” 直到躺下后,柳玉如还在回味高峻的这番话,感觉他在处置这类事情上还是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又没什么不对,再有这袋银子,就成了他们的了,也难怪一路上他们连吃带花费,银子反而越来越多了。 她看着高峻在身边呼呼大睡,说不清为什么,对他的爱恋之意竟然又悄悄地浓重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4章 金碧辉煌 江夏王府长史李弥在高白和另外三个人的陪同下,一行五骑进入了雅州城。从鄂州出来之后,李弥因为要追赶高峻和柳玉如、樊莺三个人,一路上马不停蹄,非要看到他们才放心。 高峻带着两位夫人去了雅州,王爷说的。那么他们在汉江上遇险传说只是他李弥的一厢情愿了。就算他追上高峻也不会在路上动手,他不敢。 在邓州的那次交手已经让他领教了高峻的厉害。那时李弥手握着缠莺剑都被高峻擒住,现在宝剑到了高峻的手中,他就更不是对手了。 李弥已经知道了高峻此去雅州的目的,那么他就可以在这上边动动脑子,绝不能让姓高的小子得逞。由此而言,李道珏就是他可以利用的人了。 江夏王在鄂州的造船大计虽然也是重中之重,但是在李弥的心中,干掉高峻比这件事更重要。高峻、柳玉如、樊莺从丹凤镇出来之后还没有机会返回西州,那么他们无论知道些什么,都没有机会散布出去。也许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至于李道珏是什么样的人,李弥以前从江夏王的口中也听说过一些。一个花花太岁、无法无天、倚仗着自己皇帝宗室的身份为所欲为。他偏居西南一隅,天高皇帝远,据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李弥在想到他的时候,不由地撇了撇嘴。如果没有高祖李渊这一支的建树,李道珏也就是普通一人。说不定现在正在放牛,充其量算是个太原留守的远房当家子。 那么李弥就更好利用他一下,最好让他与高峻这小子互掐起来。他不知道高峻会对李道珏采取什么对策,不过高峻此行的任务与李道珏一定是相拧的——李道珏想从江夏王那里再弄到些好处,捞不到了要去见皇帝。高峻不想让他得逞,也不想让他对江夏王的事情产生干扰。 那就好办了。李弥想,如果这一次自己运作得好、运作得巧妙,八成能收到渔翁之利,甚至因此让李道珏看着高峻不顺眼也是极为容易的。 而李弥以为,一直以来无往而不胜的高峻,也许到了雅州才算是到了死地——他无所借重,手下又只带着两个女人,她们两人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一点忙都帮不上他。 到了那时,他才会借助李道珏的力量对高峻三个人痛下杀手,最好让他们永远地留在这里,而他就能放心地回去帮江夏王做事了。 因而,李弥一路上追赶得很急,他做任何事都喜欢成算在握,要让高峻三人进入了他的视线里才放心。但是,他追赶了一路,一直到雅州城的东门外,也没有看到这三个人的影子。 雅州地处蜀地一隅,东临邛州、嘉州,西接吐蕃,南连六诏,北控诸羌。自秦汉设立郡县,至隋始置州府。 及至大唐贞观年间,因为皇帝的族弟李道珏在雅州做刺史,沫水以东大片的地方都划到了雅州境内。使得原来与邛州、眉州大小不相上下的雅州,一下子比这两州加到一起还要广阔了。 雅州东西五百三十五里、南北三百八十五里,辖域之内有严道、卢山、名山、百丈、荣经五县。在城池的东南方向是一座半月形的山脉,将雅州城环抱当中,名叫月心山。雅州城的城墙就是借助月心山的山势而建,因而只有东门、北门、西门三座城门,而没有南门。 雅州城别看不大,但是处处看得出建设之功,城内的道路一律青石铺就,平坦宽阔,街两侧货坊酒肆一家挨着一家,行人摩肩接踵,这是李弥在一路上经过的所有州府都比不了的。 雅州又是西川院的所在地,煮盐业还算发达。要想建好一座不大的城池,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持也是不行的。看来,皇帝将他的族弟放在这么个地方,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去处。 进了雅州城东门,远远地就看到前边鹤立鸡群般地有一座高大的府邸,别的不说,只是那一层层错落的青色琉璃瓦顶,便与东南方巍峨的月心山交相辉映,而瓦顶在阳光下反射的轮廓倒比苍翠的月心山更引人眼目。那里便是雅州刺史府了。 李弥心想,这个李道珏确实敢干、也会享受和显摆。有道是官不修衙,慨因官员流动不定、任期一到就不知调去哪里。再说,连长安的亲王府都不敢有这样的规模,他就敢。 通报进去后,不大一会儿便迎出来一个官员,二十岁的样子,意气风发。从服色上看,这人绝不是李道珏,因为只是个从六品上阶。那人说他叫汪衡、雅州司马,奉刺史大人之命出来迎接长史李大人。 李道珏身为一位下州刺史,品级是从四品上阶,只比李弥高了一阶。李弥也是个从四品,又是从江夏王爷府来的,但是李道珏偏偏派了个司马迎出来,李弥也不介意,随着汪衡进去。 未见刺史其人,先闻到府中大厅传来一阵瑟琶之声。女声婉转、唱一首荡气回肠的曲子。李弥看到在正中虎皮座椅上歪靠着一人,三十来岁,白净的面皮、闭着眼睛,一只手在扶手上随着节拍一下一下敲打着。 汪衡领着李弥进来,见刺史大人还沉浸在乐曲之中,便先不说话、等李道珏睁眼,让李弥可以从容地观察刺史大人突出的眼袋。 边弹边唱的是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子,面目经过精心的修饰打扮,看装束并非一般的乐人。在她的旁边侍立着四名丫环,有一位丫环正在给刺史大人续茶。一段终了,李道珏才睁开眼睛看阶下站立的几人,一连声地责怪汪衡怎么不早吱声。 李弥想着对方一定会问他的来意,想着要怎么样回复,谁知李道珏一眼看到李弥身后一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李长史,你可真有个性,嫌夜路难行是怎么的?还带这么一位?” 李弥回身看了看,他这次从鄂州出来时,带着高白、还有两名王府侍卫,还有一个人是半路上所遇,与他结伴一起来的,他剃着锃亮的光头。 丫环们早已按着礼节站直了身子,但那位弹曲的女子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了李道珏的话“扑哧”一声掩口而笑。 受她的感染,四位丫环也瞟着光头人,互相咬起了耳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5章 不见踪影 李弥笑道,“刺史大人真好兴致,下官是奉江夏王爷之命前来看望刺史大人的,王爷现在鄂州督造战船,实在是无暇抽身亲自来。” 李道珏道,“我的这位王兄是让李大人过来探听底细的吧?我知道他是不会来的……他在鄂州闷声发大财,躲着本官还来不及,哪里会到我这里来!” 李弥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李大人可见过了天山牧的总牧监、西州别驾、丝路督监高大人?他可是先在下一步到你这里来的。” 李道珏一怔,说道,“没有见到,不然本官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听夫人弹唱?西州升为上州,本官早就听说了。这位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怎么说都比本官高上两阶,他若是来雅州,本官最次也得迎出十里。” 李弥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对自己这位王府长史的轻视之意,心说,你也就是这么说说,高峻来了你也未必迎出去。双方落座,李弥有意说道,“刺史大人年轻有为,封疆一方,早就让在下仰慕了,如果西州的这位高别驾来了,在下相信李大人一定会与他惺惺相惜的。” 李道珏问,“李大人因何会这样说?” 李弥道,“只因这位高大人更是年少有为,二十左右岁的年纪,便放牧漠北、马踏西域、纵横辽东,连皇帝陛下都盛赞他三百人堪抵十万之众,不是正与刺史大人一样的英雄人物?” 李道珏听了,难以掩饰不以为然的神色,微微撇了下嘴,“那么本官就更期待着与高大人一遇了!”刺史年轻的夫人在一边说道,“一位放马起家的官儿而已,怎么好与我家刺史大人相较呢?天山牧……好大的地方,可有雅州方圆几百里大么?” 李弥听了正中下怀,忙赞她瑟琶弹得好听,曲子也唱的好。李道珏面露得意之色,但是高白在后边谦恭地说,“小的却知道,西州高大人的五夫人于瑟琶方面造诣很高,歌喉也好的不用说。” 刺史夫人马上问道,“比我如何?” 高白有些尴尬,笑着不知如何回答,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刺史夫人听罢,便不高兴地说,“这位高大人就比不了我家刺史大人了,竟然娶了五房夫人,哪里有刺史大人用情专一?只有我和李家妹子两个……” 又对李道珏道,“大人,我是听长安来的人说过的,说有个西州的官儿在长安给他的夫人抢了皇帝御用的瑟琶,莫不就是这位高大人?” 她娇嘀嘀地问道,“大人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抢一把呢?我会弹得更好。” 李弥想不到高白会这样有眼色,他满意地看了高白一眼,看了看怀抱着瑟琶的刺史夫人说道,“夫人差矣!这位高大人哪里只有五位夫人,正好是七位!依在下看,他的大夫人和三夫人美貌殊绝,只应天上下凡。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也是人间绝色、绝非等闲女子可比。就算是他的二夫人、七夫人,虽然比不上前头几位,但在下在雅州还未遇上强过她们的呢!” 不论是刺史还是刺史夫人脸色都是一变,他们在这片土上哪里听过这样的话!刺史夫人板着脸,收拾着瑟琶起身就走。 李道珏说,“夫人你且等等,瑟琶……我一定会给你弄来的,”但是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回后边去了。 汪衡对李弥道,“我这位妹子,真是叫刺史大人惯坏了,让李大人见笑!” 李弥这才知道,这位雅州年轻的司马汪衡,原来正是李道珏的舅子。他对李道珏笑道,“这不正说明李刺史江山美人同爱、妙歌美曲尽收么?英雄本色,果不其然!” 李道珏摆摆手,“听李长史方才之言,本官以后可再不敢以此自夸喽——”他问,“这位西州的高大人到这里来,李大人可知他有何贵干么?” 李弥道,刺史大人还不了解你的这位王兄么?我家王爷忙于造船,没有时间来见你,抓了西州别驾的劳工了! 李道珏忙问,“不知鄂州工程进展如何呢?” 李弥道,“极为顺利,王爷得西州高别驾妙计,不但一应木材的输送不用半条船只、全凭江、汉水路顺流而下。而且我已听说,鄂、沔两州空闲下来的船只,此刻正满载了当地的物产,到长江下游去赚银子了!” 李道珏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不住声地说“好”,吩咐下人道,“把雅州最好的东西、最好的酒搬出来,我要好好地款待我王兄府中的来客!” 席间,李道珏再次问起了这位未曾见面、已经将他和夫人比在下风的西州别驾。李弥极尽吹捧、挑拨之能事,于不动声色之间,将李道珏内心的争胜之火吹拂得熊熊而起。 而他也有缘见到了刺史夫人口中的“李家妹子”。这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比起汪夫人来,她于清秀方面略胜一筹,不过李弥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子在争宠方面是远不及汪夫人的。她没有多少话,头始终低垂着,只在李道珏有两次提到她时稍稍抬起下头。 李弥不忘将宏伟的刺史府夸赞了一番,李道珏高兴起来,说道,“本来,本官是不在意这些的,一座官邸而已,本不该着意在这上边。但是李大人你知道,在西南一隅,皇家的人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为着自己么?” 李弥一边附和,心思却不在刺史大人的话上,他暗暗想道,“高峻已然出来月余,怎么倒落在了我的后边?难道这小子知难而退,表面上应了江夏王,而半路上溜回西州去了?” 他想,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弥出来的时候也是与王爷这样说的,要替回高峻让他返回西州去。如此一来,自己的事情就有些棘手了——他没办法到江夏王那里说高峻的不是,而李道珏这样好的棒子却不能为自己所用、狠狠地打到高别驾的身上,他不禁暗暗地希望高峻马上就来。 饭后,李弥就在刺史府住下,躺在舒适的客房里,李弥仍然在估计高峻眼下所处的位置,认为高峻回西州是很有可能的。如此一来,自己在李道珏面前挑拨的那些事情,就都成了自己下一步的障碍了。 王爷在鄂州忙着,李道珏不知道鄂州、沔州的这些事、还想再去鄂州揩油,如今他什么都知道了,岂会轻易放过呢? 他想到了高峻,竟然在心里默默地祝道,“高别驾呀高别驾,你倒是快些来呀,也好救我一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6章 姗姗来迟 第二天,高别驾没有盼来。第三天,高别驾还是没有踪迹。第三天,高别驾还是没有踪影。李弥几乎就要忍不住骂将起来。 李道珏怎么看李弥都是坐卧不宁的,心说你到我这里来,极力说自己的主子摊上多大的便宜,莫不是我那王兄有什么诳人之计,放你到雅州来做饵儿让我上钩?谁会这样傻、到处说自己占了大便宜?说不定我那位王兄正等着我一步踏入到那个烂摊子里去呢! 因而李弥再借机说起鄂州造船之事,李道珏反说,“那是不大容易的,多大的一片摊子!时间又紧,我是体会到我王兄有多艰难的。” 他不但从此不问鄂州的事,反而稳如泰山,提议道,“长史大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我帮不上我王兄什么忙,但乱是一定不会添的!你来了就安心玩上些日子,然后尽快回鄂州,去向我王兄多多转达我的关切之意……不如我就陪李大人到各处走走玩玩,连带等着这位西州别驾……雅州虽然地处偏僻,但可看之处一点不少!” 李弥只好从命。 雅州城城分两部,东部即雅州刺史府以及成片的州府各个衙门,而西半片便是严道县的县衙所在地。城东北三里是一座北坛,是李道珏主持秋祭的所在,同样也修的高大神圣,登之俯视苍生、顿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 李刺史对李弥道,“这座坛,一般人是不容登上来的,深秋致祭,除了祝祷五谷丰登之外还有另一层的意思,就是祁求西川盐业兴盛发达,为国效力!”李弥心道,一座破土台子也让你搞得神乎其神,你当我想上来! 李道珏却兴致很高,李弥越急,他越不急,亲自陪着长史大人又去了月心山南边的南坛、再游历了雅州城西二十里处的龙观山,又名万胜岗。有传说此山天设地生、胜过篷台仙境。李弥心中惦记着西州高别驾,一路上总显得无精打采。 龙冠山再往西有座悬空寺、东山脚下有雅州演武场。李刺史还像模像样的从兵器架子上摘下一柄九耳大环刀,给长史大人舞弄了一趟刀法。李弥虽然捏起鼻子也瞧不上刺史大人的功夫,但又不得不大大地将他恭维了一番。 刺史的兴致大好,要长史大人也选件兵器试试手。李弥只好抽了把片刀舞了一回,又不便舞得好过刺史大人。他一边舞刀、一边想到高峻可能已经在回西州的路上,将自己千里迢迢的追行甩在身后。他不禁后悔没在西州沉住了气多呆一阵子。 他想,那么他们夫妇三人一见到崔颖,八成会在一起访访古,而鄯州的事一定会提起来的。那么崔颖不但是人将会离开他大远、她的心也不要再想了——如果她本来对自己还有些心意的话。 李弥的内心已经有些像刺史大人的刀法那般凌乱,可又毫无办法。想着既然你李道珏都不急,我正好回去向王爷报功,然后再找个由头去西州看看虚实、另作谋算。 恰好在此时,有位雅州府的骑兵飞马赶来,向李刺史报告说有官员来访。李弥一阵心花怒放,心说你总算来了!但是骑兵随后说,是邛州刺史和眉州刺史到了。 在雅州刺史府,眉、邛二州的刺史先见过了李道珏、再见过李弥,当知道李弥就是江夏王府来的之后,就有些欲言又止了。李道珏对他们说,“两位拘谨什么?这是我王兄的人,有什么话尽管说。” 邛州刺史这才试探着说道,“李大人,江南造船、剑南输财,每艘船一千二百匹双线绢,邛州有些吃不住劲了,下边的各县已不止一次地叫苦!而下官有些什么办法,还不是要仰仗李大人往上说得上话。” 邛州刺史年纪要大出李道珏二十岁,但言语间对李道珏极为恭敬,边说边看李道珏的脸色。他发现李道珏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全不是前些日子三位刺史在一起商量时的态度。那时李道珏决心大得很,要为剑南三州争些好处的。 而这时就听李道珏打着官司腔道,“王大人你的话差了!我的王兄——江夏王此刻正亲自在鄂州忙着,我们输些财产也是事先说好的,怎么出尔反尔!不都是为着大唐的基业?你们不要在我面前、在李长史的面前再说这话了,让人笑话我们只顾着自己!” 眉州的刺史也姓王,本来想接着说说本州的难处,此时就将话咽回去了,不知道这位李弥长史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李道珏拐了这样一个大弯子。 李弥引导着问他们,“怎么,眉、邛两州有些什么难处么?不妨讲上一讲。”这二人倒什么话也不讲了。 正在此时,府外亲兵来报,“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高大人到了!”李弥连忙问,“来了几个?” “回大人,只到了一高别驾一人……还有西川院李大人。” 李道珏连忙说请,破天荒带着两位刺史、一位长史,还有雅州别驾、司马、六部参军出府迎接。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名冠南北的西州新任别驾,发现他就是一位二十左右岁的小伙子,而他眉宇间的英气说明了一切。 李道珏十分的客气,称赞高别驾轻车简从与众不同。而李弥问道,“在下听王爷讲过,别驾大人是携了两位夫人一同来的,她们呢?” 李道珏也问道,我听李大人说,高别驾家中七位夫人个个美貌无边,不知这两位是哪两位?高峻回复道,“是在下的大夫人和三夫人。本来她们是要一同来的,但是半路听说在下的六夫人在凉州,她们从八月至今已经许久未见面了,于是两个人就半路拐去凉州了。” 李道珏听了,脸上现出毫不掩饰的惋惜之意。因为他听李弥盛赞高峻的大夫人和三夫人有如天仙,想不到竟然无缘一见。这样的表情是极不礼貌的,李弥见了不禁奇道:这个高峻真是邪门了,怎么就想到放他两位夫人回去? 李道珏还在想着要一睹人家两位夫人的容颜,便问,“到凉州路途遥远不止千里,高大人就放心你两位如花美眷单独上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7章 何去何从 高峻道,“不妨事,在下三夫人武艺不输于我,又有缠莺剑在手,我是一百个相信没有任何人敢在她们面前找麻烦的!” 李弥听了“缠莺剑”三字,止不住心中一阵刺痛,暗自恨得没法没法的。他笑着对李道珏说道,“高大人这位三夫人的本事在下是有所耳闻的,她年方二九,找遍大唐也找不见第二个了!不但品貌无双、武艺也好得很,高大人是不是直到现在也未舍得摘下她头上的红缨呢……哈哈哈……” 李道珏连忙道,“不说这个了,摆酒!” 借着三州刺史聚头,李道珏将这顿酒席办得风生水起,大、小夫人也都出来与众人见礼。高峻冷眼打量了李道珏的汪、李两位夫人,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大概: 这位汪夫人一定善妒,而且在李道珏那里也说话算话,尽管当着眉州、邛州、雅州众多官员,她在席间也顾盼自如,偶尔眉飞色舞起来,总要压那位李夫人一头。 而那位李夫人,也就是李绅的妹妹就安稳得多,不大出风头的样子,在装扮上也低调许多。高峻从汪衡与李绅二人身上也得到了印证,两个人的年纪相差并不大,李绅比汪衡还大上一岁半岁,但是汪衡已经是一位从六品上阶的司马,而李绅只不过是西川院的一位不入品的录事。 大概李绅在外面吹嘘的多么牛气,是要汪衡不在场的情况下才行。高峻也看出来李道珏对两位夫人的态度,李夫人能在刺史府中立足,一定有李道珏看中的地方,但是他不敢拂了大夫人的意。而李绅被压住起不来,多半是这位汪夫人的力量。 因而,高峻也进一步体会到李绅想离开雅州的心意了,都是真的。 李道珏问,“我王兄把西州别驾都请来了,不知他可有什么话说呢?”李弥猜测,高峻一定会言及鄂州的事情有多难多难,好让李道珏打消了到鄂州揩油的念头,哪知高峻道: “王爷托我临回西州前,从雅州拐个弯子。王爷对在下说过:剑南、江南两道合力造船,他让在下请刺史大人亲去鄂州一趟,商量一下怎么算帐的事情,要不是王爷的脚在辽东负了伤,他自己就要跑过来商量了!” 李道珏摇着手道,“此事不急,喝酒!!” 他问高别驾,“我听说高大人的五夫人瑟琶弹得极好,歌喉也妙,是也不是?” 高峻心说,“除了李弥不嫌事少,谁会说这个,”于是笑笑说,“大人过奖了,她不过只会弹两首曲子罢了,哪有那么好!再说琴曲之事,一人一个品味,在下听着像那么回事,别人听着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汪夫人听了十分的入耳,便自靠奋勇地道,“那么宴罢,不知高别驾有没有意思听奴家为你弹上一曲呢?”高峻连声说好。 酒宴已至半酣,李道珏看出自己夫人跃跃欲试的样子,因而大手一挥,“我们各饮五大杯,随后听我夫人献技!” 高峻倒不怕什么几大杯,但是李弥就不成了。他本来烦闷,此前不等人劝,便已不让自饮,酒量本来不大的他已经晕头胀脸。此时李道珏眼睛盯着桌上的各位,看他们分毫不差五大杯一一饮下,自己捏着鼻子也只好灌下去,瞬间看所有的人都成了双影儿。 看着下人们过来撤去桌子,李弥极力辩认着大厅上有只空着的椅子,晃着走过去跌到里面。只是不大一会儿,一片瑟琶声就响了起来,而他竟然伴着琴音睡了过去。 汪夫人一边弹奏,一边偷眼看西州高别驾的状态。他发现高别驾已经听得两眼迷离、如醉如痴、摇头晃脑,暗道真是知音自远方来。一曲罢了,高峻第一个鼓起掌来,高声道,“妙极了!汪夫人的琴技出神入话,在下闻之如登篷台,与我那位五夫人就十分的不好比较了!” 李道珏听了心中大悦,连声叫下人们安排别驾大人的住处,汪夫人也极力挽留。但是高峻道,“在下一向是夫人不离身的,如今她们都不在身边,我就不便在府中住,去雅州驿馆睡下也就是了!” 于是诸人纷纷告辞,高峻临出来之前,恶狠狠盯了高白一眼,头也不回地独自去了。高白心中一阵哆嗦,把这位高阎王眼神中的意思琢磨了好几个来回,总是不大踏实。他在下人们的帮助下,将一摊烂泥似的李弥长史安顿着躺下,左思右想还是不大踏实。 他悄悄出了刺史府,摸着黑往雅州驿馆而来。而那个光头人也远远地尾随着高白,并不让他知道。他见高白进了驿站,在当值的驿卒那里看了高大人的住处,然后就走过去敲门。 高峻让他进去,笑着问道,“高白,你怎么与李长史在一起?是老爷让你来的,还是夫人让你来的?” 高白道,“回高大人,是李弥大人向老爷和夫人要的小人,让我跟着他。” 高峻一拍桌子喝道,“好驴不驾二磨,老爷和夫人就答应他了?” 高白又是一哆嗦,回道,“高长史倒没说什么,只是菊儿让夫人给留下了。现在我们夫妇一边一个,这些日子小人也不爽得很!” 高峻就知道他们已然成亲,心说崔夫人还有些心思,有菊儿在西州,高白还有些顾及。他说,“没有妨碍,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让菊儿追随你到王府去,你只须耐着心等就是了!” 高白怎么听都是反话,连声说,“高大人,你的意思小人十分明白,不过李弥大人倒没有问小的什么高府中事,即使问到,小的也不会什么都说的。” 高峻笑道,“李长史哪会如你所想,他难道不懂这里面的关节?除非与高府有仇,他再傻怎么会从高府挖人呢?你说说看,他与高府可有仇?没有仇要你做什么?” 高白道,“李大人确实没有问过什么!!” 高峻自语道,“那就怪了,不知道你在他眼里是什么异材!还是掏空了你肚中之货就一脚踹开?不能啊!那你不两头不是人了?我倒是听说这位李大人年过四十至今未娶……我晓得了,我不管崔夫人是什么意思,回去就把菊儿给你们送过去,省得你从中间作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8章 好好想想 高白猛然想起那次李弥提着酒坛、到旧村自己和菊儿的家里说要挖高府墙脚的事时,菊儿有些急切地偷偷掐自己的情形。原来是她早和李弥勾通好了!李弥当然强过自己万倍,她又哪有个不动心? 他哭丧着脸道,“高大人……容小的再好好想想罢,你知道菊儿一向是夫人的贴心丫环,夫人好意将她许给小人……小人终于知道崔夫人留下菊儿的用意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一路上,李大人可说了些什么话?我知道他替王爷办事,一向是十分尽力的。” 高白道,他倒没明说什么,不过小人看李大人一直对李道珏大人说鄂州那边天大的便宜……高峻听了冷笑。 高白从驿馆出去不大一会儿,光头男子便一闪身进来,“高大人!” “周谯,你怎么这副尊容!” 这个人便是天山牧从九品下阶的护牧队周谯。他辞别了江夏王从鄂州赶出来之后,黄昏时在岳州城内就已经追上了李弥一行四人。周谯上一次返回西州时,曾经遇到过在牧场村传旨的李弥。因而一眼就认出了他。 周谯想起江夏王在他临出来时,让他不要对高总牧监之外的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周谯在岳州的大街上尾随着李弥几人,并不上前打招呼。心里想,江夏王知道他府中的长史向西来的行踪,为什么还这么叮嘱自己呢?难道是算准了两下人会在路上相遇? 谯不知道在牧场村的一面之缘,双方再冒然碰到了会不会还让李弥一眼认出自己。还有高白的出现也让周谯大为不解,高白是高府管些事的仆人,他怎么会和李弥混在一起?周谯看出高白对这位李长史是毕恭毕敬的,焉然就是个最贴身的仆人。 周谯是天山牧三百名护牧队其中的一个,又一直随高总牧监在外奔波,而高白是高府有数的几个管事的家仆。周谯认为,高白对自己是不大熟悉的,或者说他认得高白,而高白却不大认得准自己。 周谯猜不好江夏王让他隐瞒身份的用意,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只能相信高总牧监,其他的人谁都不信任为好。因而在发现了李弥后,周谯就动了个心眼儿。 他看好了李弥在岳州城下榻的驿馆之后,就在岳州大街上找了个剃头的地方,把自己一脑袋的头发都剃了。 在牧场村那短短的一面时周谯穿着官袍,而现在衣服换了一套质地上乘的白袍子、头发也没有了,他确信连李弥也认不出自己了,这才也到同一家驿馆住下。 第二天从岳州驿馆出来的时候,周谯故意在李弥和高白几个人面前晃悠,观察他们的反应。他们看向自己时连神儿都没愣一下,周谯就更放心了。 周谯问,“高大人,接下来我该如何行事?” 高大人道,“在半路上李弥连问都不问你的来路……大冷的天你这脑袋就招人注意……估计他早就认出你来了。你什么都不必做,明天就按着王爷所说回鄂州去。王爷若问你这边的情况,你只须说李长史尽力了、高大人一点都没尽力就行了!” 周谯临离开前,高峻又对他道,“然后,你就回西州去,马上带三十名护卫队来。” 周谯走后,高峻的身边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了。高白的态度还在两可之间,等观察他一段才好确定他到底算哪边的。 如果雅州的事情圆满达成目的,那么他也不想与李弥争功。要是局面不可收拾的话,高峻相信以江夏王的头脑,一定会想一想:这样一件棘手的事,李弥争着抢着到雅州来是什么样的用意。 正是基于这一点,高峻认为李弥一定会挑动些事情的,虽然时间只剩余了不足一个月,自己也得做些准备。 他在进入雅州前让樊莺和柳玉如离开自己回凉州去,却是听了李绅的意思。李绅的担忧说起来有些好笑,他拐着弯子地说:樊莺到雅州来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麻烦来自于李道珏。高峻不相信李道珏会有这样大的胆子,但是他还是听了李绅的话。 柳玉如和樊莺临走时都有些依依不舍,从丹凤镇一直走到这里,三个人的感情让他意想不到地突飞猛进。尤其是柳玉如,她带给自己的感受简直可以说是天大的惊喜。他不能让她们搅和到雅州局势不明的事件中来。 临走时,柳玉如拉着他的手说,“峻,再过半个月你就回西州去,等你到了西州,两月之数就够了,也不算我们对江夏王失信。” 高峻知道柳玉如的意思,邓州之后,这个女子的心贴得越来越近了。他让她放心,并告诉她们从凉州经过的时候可以陪李婉清住上些日子,然后从凉州一起给甜甜带上两只小绵羊羔儿回家。 樊莺问,“我们到了凉州,万一李伯父舍不得婉清姐,我们要怎么做?” 高峻道,那么你们就在凉州一起等着我。他想过了,实在不行的话,将来只好把孟凡尘派过去了,这老哥俩还是蛮谈得来的。 一想至此,高峻感觉在雅州驿馆的夜晚凭白漫长起来,他不由的一阵发呆,控制不住地好几次回味起那具美妙的躯体。他不能像李弥那样醉得人事不知,李弥的酒量真心不敢恭维,高峻更猜到,当初的崔小姐是用的什么方法骗过李弥的了。 李弥当年也看上了崔小姐,即便崔小姐已经与柳伯余定了婚,但是李弥仍然心有不甘。直到他与柳伯余分手到了两支军队当中,不管柳伯余对崔小姐是什么态度,李弥的心意是越来越坚定了! 他看出崔小姐心中一直装着柳伯余,李弥要想愿望成真,那么柳伯余只停留在传说中的阵亡是远远不够的。在鄯州大战时,李弥的机会来了! 高峻想像不到在乱军之中拉开弓、对着昔日的好友射出一箭的人是一副怎样的硬心肠。但是他至此才终于体会到了侯将军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苦恼。 李弥的身份、也许还有乌蹄赤兔的诱惑、让侯将军一念之差放过了李弥,因而侯将军战后面对柳玉如时的矛盾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侯将军可以百般的容忍柳玉如那时对自己的欺负,看来原因就在这里了。不要说她只是做到这个程度了,那个时候柳玉如即便天天骑到自己的脖子上,他也不会责怪她半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9章 先见之明 李弥终究怕侯将军良心发现之后把他揪出来。且不说射杀柳伯余之事会让他遭受什么样的白眼和直接的后果,他最不能面对的将是崔小姐对他的仇恨与绝望。当有了一个机会能将侯将军彻底扳倒时,李弥会怎么做? 高峻相信李弥处心积虑地想干掉当年丹凤镇的知情者,不单单是担心他与崔小姐当年之事被人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感情之事已经尘埃落定,他大可不必这样。他怕的是陷害侯将军一事被顺藤摸瓜地抖落出来。 高峻想,如果这件事情水落石出,自己是不会放过他的。侯将军当年对自己的冷陌和无情,现在想起来竟然让高峻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那么他在临死前特意留下了自己和柳玉如,难道是他对故友的一种忏悔与补救么? 这样想来想去,高峻竟然一夜未曾合眼,有关李弥的事大半还是猜测,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推测。如此说让柳玉如和樊莺离开自己就是歪打正着,至少李弥不会有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可能。 高峻知道现在李弥的心里才是最不好受的。李弥一定该意料到,他年过四十岁而不娶的痴情,将随着柳玉如、樊莺与崔夫人的见面,越来越象是活该! 那就敲打他、激怒他、让他害怕、让他行动。扒开江夏王府长史李大人的伪装,现在正是机会!他和柳玉如、樊莺分开,李弥一定会先冲自己来的,如果自己先倒下了,那些人不在话下。 这样一想,高峻反倒以为之前在路上消磨的一个月时间有些太浪费了。天光大亮,高峻一跃而起,他要到李道珏的府上去,看看李弥酒醒了没有。 刚刚收拾妥当,李道珏就打发着府里的人来请了。 高峻骑上炭火出了驿馆,猜测着李刺史这样急着来请是什么用意。到了府中一看,大早起又是大排宴席,王问臣回卢山县去了,但是李绅还在。 李绅看到高大人过来,悄悄拉着他到了角落里说道,“昨天晚上散席后,我妹夫又问了在鄂州的事情,高大人……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该实话实说的。” 高峻点点头,李绅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错了。果然,刚刚落座李道珏便笑着对他道,“高大人和李大人能对本官实言相告,本官感激不尽呀。” 高峻说,李大人哪里话,人活于世总该表里如一,所谓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若是为着一句谎、一个错而时时遮掩,那会浪费多少精力,我凭什么要骗李大人呢? 李弥在一边听了若有所思。 高峻又敲打道,“更有甚者,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一步步行去,就像个蹩脚的织工,本来袍子上只是一个小小的破洞,却让他补得越来越大,最后连遮羞都不能了!” 李道珏的两位夫人都在座,汪夫人听了崇拜地道,“高别驾,你的话真是深奥,连小女子听了也觉得很是在理。难道世间真有这样的人,连我们女子都不如么?” 高峻笑着说,“夫人过奖了!确实有这样的男子,织袍补洞不如女子、而在做人做事上也同样不如女子。像你我这样的实诚人是不屑于如此的,做这类事情正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在下倒是十分佩服李刺史直来直去的性格!” 汪夫人道,“果然是呢!比如我家李大人一直说剑南往江南的双线绢输得有些多了!试问在这样的大事上,谁有我家李大人敢说话呢?” 高峻道,“真是爽快!这样我们都不藏着、腋着,总比事后捂着、盖着强上百倍!李长史,你说是与不是?” 李弥突然剧烈地呛酒、咳嗽起来,连连说是。在他的内心里恐惧与呐喊在同时喷发,让他平静的外表几乎再也支撑不下去。 高峻又对李刺史说道,李长史的箭术相当的高明,在乱军之中说射谁便射谁、从不失手,不知刺史大人晓不晓得。想当年在鄯州大战之时,李长史就曾经与侯君集手下悍将柳伯余并肩做战,立下的功劳可不小。 对面汪夫人惊讶的追问,“真看不出来,李大人文文静静的,还有这样的手段!”李弥低头不语,汪夫人又道,“李大人还这样谦虚!还有些腼腆!” 李弥终于抬起头来,面不改色地对李道珏说道,“刺史大人,以前在下以为鄂州造船,虽每艘一千二百匹双线绢也是要赔钱的。但是高大人一去,替王爷省下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刺史大人说过,我们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有什么事是不好谈的呢?” 李道珏马上叫道,“这绝不行!王兄闷声发财,却不知我这里日子难过!” 高峻道,“刺史大人,也许你都讲出来,李长史会有个好主意给你。”他看李弥,心说你不必再藏着半边儿了,都说出来,我一定支持你。高峻微微笑着,一时间让李长史顿生凌乱之感。 李道珏立即面向着李弥,“李长史,你刚刚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我就冲你说!”李弥内心苦道,“这不是你先说出来的吗?” 只听李道珏问,“你说说,江南道每造一艘大船,我们剑南道便要拿出来一千二百匹双线绢,江南道拿出了什么?木材?笑话!谁不知道木材都是山南道提供的?人工?笑话!你江南道连人工都不出还说什么造船!哦,本官知道了!江南道出了地方,你们把别人的东西摆到自己的江面上,然后再伸手朝别人要银子、要绢。” 高峻几乎就让他的逻辑逗得笑起来,看来这位李刺史耍起蛮来不是一般的难缠。在他的眼里只有那些钱物,而没有造船的调度、工期、人工和组织的概念。这样的人怎么讲理?他立刻就知道江夏王为什么宁死不来见李道珏的原因了。 他看着李弥,李弥在李道珏不停的追问下有些张口结舌,不顺着李刺史说,李刺史立刻就可能将他打出去。顺着李刺史说,那么接下来呢?怎么答应他的要求?答应了怎么回去向江夏王交待? 李弥道,“刺史大人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下官……真的是有些做不了主!也许每艘船减去一二百匹绢,下官倒可以回去和王爷说一说的。”他看到了高峻,眼睛一亮,提议道,“刺史大人,我们何不听一听高别驾的看法?” 李道珏马上看向了高峻,高峻知道此时李道珏是最在意人家说什么的了,他说,“雅州这个地方,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将李大人安插到雅州这个地方来呢?在下以为,雅州地处西南边陲,西、南、北三面都是蕃隅,关系复杂、土地贫脊、盐井也不多,出去向四外一看,到处都是荒山、大河。一千二百匹绢……在下以为是不大好筹措出来的!” 李道珏说,“都以为我是来这里享受的!!本官夫人只有两位,是来享受的?!” 汪夫人接话道,“我家刺史大人日夜为着州事操劳,只我和李家妹妹两个人,都整旬整旬见不到他面,还说什么享受!” 高峻干咳道,“如此说来,是在下享受了。在下七位夫人,谁照顾不到了都会怨天忧地,闹得人脑袋疼……看来,还是李弥大人有先见之明。” 汪夫人马上转向了李弥问道,“李大人,你有什么先见之明呢?让高大人也这样推崇?”她瞪着探询的大眼睛,眨着、眨着,像是要看到李弥的心里去。 李弥在心里咬着牙说,“本官的先见之明,就是离着你们这些难缠的女人远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0章 渐得要领 这件事第一次提到了桌面上来,在这些人的嘴巴上绕了一圈儿,然后不?25??了之。李道珏可能不知道,他的这位王兄江夏王,派了一位西州大名鼎鼎的别驾、江夏王府的长史两个人过来,此时此刻竟然一个人都没把他念念不忘的大事挂在心上。 这两个人,一个人想的是侯府、柳家的冤屈,要想办法拉住最大的嫌疑人,从他的嘴里套出当时的真实情形,让自己的猜测最终得到确认;而另一个人想的是怎么干净利落地将新近出现的威胁打倒,让自己重新回到无忧无虑的过去。 他们不动声色,中规中矩地坐在那里陪着刺史李道珏说话,言辞有据,偶尔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话互相试探,察看对方的反应,据此加深自己的判断。 一直到中午,李道珏的大事也没议论出来个子午卯酉。这些人吃着李道珏、喝着李道珏,就是绕着李道珏的事情走。饭前,邛州刺史徐图鲁、眉州刺史彭望海一起来了,他们是来探听消息的。 李道珏知道,随着江南道造船时间的延续,他所提的那些要求也越来越显得急迫,要是等着大船都造好了,皇帝陛下的目光会更多地凝聚到江夏王的身上。 到了那个时候他再去讨价还价,不但江夏王——他的这位王兄会手一摊说,“银子都花了,船在这里,要不你拉过两艘过去?” 而且皇帝那里也会为自己坏了他的好兴致,比任何的时候都认为他是在无理取闹。李道珏知道徐图鲁和彭望海这两个人只会朝着自己愁眉苦脸,在外边一点事都不顶。 邛州刺史徐图鲁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他坐在那里不说往江南道输绢的事情。他知道无论是西州别驾、还是江夏王府的长史说出来都不会有问题。要是自己出口,李道珏一个不顺心就会呵斥起来,别看二人都是下州刺史,自己又比李道珏年长,但是李道珏不管这些,他只凭自己的心情。 他愁眉苦脸地说,“时间不等人啊!这都十一月了,再拖上一两个月年关一近,谁还管我们的事?李大人,我们要早做打算才是。” 李道珏果然心烦起来,没有好气地道,“我请各位大人来,不是白吃白喝的!有什么想法你就讲啊!徐大人!” 徐图鲁道,“剑南道西川院下辖的十三口盐井,除了眉州有两口井、雅州有两口,剩下的九口盐井都在在下的邛州。以盐换绢的担子可都压在下官的身上啊!” 高峻一听立刻就明白了,有时候一些事情看似扑朔迷离,不得要领,其实只要抓住了根子,不须用力一拉,这不就都拽出来了! 这次往江南道输送双线绢,实际上剑南道哪里有这么多的绢?那些丝织物正是江南道的强项。别的地方就不必说了,高峻对杨州织锦坊令的事情记忆犹新,他知道仅杨州一州所出之绢就不是剑南道所能比的。 剑南道要想将这么大批量的双线绢拿出来,说白了,还得靠盐!他们得把盐输到长江下游去,换了绢再给江南道顶造船的工钱。 皇帝一点都不糊涂,他知道剑南道造不出船来,甚至一开始就打算将造船的任务交给江南道,只不过钱从哪里出?皇帝是看上了剑南道的盐了。这么拐了一个弯子,钱就也有了,劳工也有了。 可是剑南道的官员们就傻?一点都不傻,他们不好明着顶撞皇帝,就把造船的大事一转手交给了雅州、眉州和邛州。 事实上这三州的地理条件是最不便于造船的,对此应该人人心知肚明。只说水道吧,到雅州的这两天高峻没少到外边溜达,雅州地面最大的水道就是青衣江,青衣江在雅州的东南方向汇入岷江,然后估计着岷江才与长江交汇。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造得了那些几丈高的巨舰?笑话! 剑南道的官员们是看到了李道珏特殊的身份,他是皇帝的族弟!那些官员们不敢找皇帝讨价还价,但是李道珏敢。 所以经过李道珏出面,造船的事情就名正言顺地推到江南道去了。谁造这些船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出钱!皇帝怎么不会乐得做这个人情? 现在,高峻已经猜到,有关李道珏所说的一千二百匹双线绢有些多的话,背后同样少不了剑南道的影子。船不必造了,现在剑南道所想的是怎么少出些钱才合适。这样一想,高峻倒有些同情起李道珏来了,看来,皇室宗亲的身份也不好当啊! 现在,这些人的力量集中起来又冲着李道珏使劲,这就很有些不仗义了。高峻预料到:如果李道珏这一次再大着胆子去找皇帝讨价还价,他一定会在皇帝那里碰个硬钉子!弄不好拍他的板子都有可能。 在皇帝那里一定会想:我是让剑南道出钱,又不只是你雅州——你雅州才有多少东西打到我眼窝里!你李道珏总打头阵我不说什么?只要不少了我造船的钱就行了。 因为今天只是小范围的聚餐,除了眉、邛二州的刺史涉及到切身的利益不得不到,其余的人就都是与李道珏有关的。有雅州司马汪衡、西川院录事李绅,李道珏的两位夫人汪夫人和李夫人,再就是高峻和李绅,总共九个人。 眉州刺史彭望海四十多岁,个子不高,他的主意很正,在酒桌上一直不大说话。看到李道珏瞪着牛眼睛瞧向他,他不得不说两句,“刺史大人……这是件大事,下官唯刺史大人的意思为上,绝地无不同意思。” 李道珏听了他这句一点内容没有的话,反倒露出了宽慰的笑模样,冲着彭望海说道,“我就知道彭大人总是替我想的,不像有些人,总是打自己的小算盘!” 正说到这里,大厅外亲兵来报,“刺史大人,有郎州公事到!”他举着一封书信交到李道珏的手上。李道珏展开来只看了一遍,便啪地将信往桌上一拍,“小小的郎州也来挖我的墙角,这还了得了!” 高峻和李绅都猜到,这一定是郎州要李绅过去做盐官的事情。他们对视了一眼,李绅的目光里有兴奋与事情不确定的不安。汪衡连忙问道,“大人,是什么事?” 李道珏没好气地说,“是商量要李绅去郎州任职。” 汪夫人就问,“怎么会与郎州牵上关系呢?是任何职位?” 所有的人都把耳朵竖起来听,李绅犹为紧张,只听李道珏说,“是郎刺史来的公函,”汪夫人又问,“我知道是郎州刺史了……他姓什么?” 李道珏正为信中的事情烦着,夫人一连的追问让他更不耐烦,脱口道,“你说郎刺史姓什么?当然姓郎了,我都说了姓郎,你还不明白!” 汪夫人被丈夫抢白,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委屈地道,“大人……人家就是一个没有听清楚,还不是替你着急?墙角都被挖了,还是个小小的郎州,真好大的胆子……你却冲我使横!” 李道珏马上好言去哄,“夫人莫哭,是我心情不好,你不要见怪。”说着,就当着众人的面,在桌上伸过手去擦她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1章 初次交锋 高峻竟然让李道珏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给感动了,看得出他对汪夫人是?26??在意的。他说,“是郎州的刺史,他正好姓郎……这回你知道了?” 汪夫人破啼为笑,嗔怨道,“那你不早说……是让李家哥哥去做什么?” 李道珏说,“在郎州发现了一口盐井,郎州没有盐官,正是要让李绅去做盐官的……那里还没有巡盐院,先让他去做个盐务管事。” “几品?”汪夫人问。高峻注意到汪夫人旁边的李绅妹子也在凝神听着李道珏的回答,李道珏说,“又无定例,不过郎州只有两座下县,说是要给他个不低于下县县令的职位。” 汪夫人又问,“大人你的意思呢?” 李道珏反问,我倒想听听夫人的意思。汪夫人斟酌着道,按理说,李家哥哥有处高就是个好事情,但是却是去这么一个小郡,又那样远……我不怕别的,就怕我妹妹会舍不得呢!李家妹子只有这一位兄长,他再离得远了,我恐怕妹子会更没意思!说着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高峻已经发现,这位汪夫人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对李道珏十分的管用。 果然,李道珏大手一挥,“夫人所说极是,不就是个盐官,才一口盐井就敢到我这边挖人,我这里十三口盐井就不需要人了?不去!我这就回复他们。” 邛州刺史徐图鲁也连忙说,“大人说的极是,不能去的,西川院这么大的摊子,离了李绅大人怎么行!” 高峻看到李夫人的脸上一阵的紧张,她不大有当众说话的习惯,但是看得出她对兄长的前途还是很在意的。她偷偷去看李绅,发现他有些沮丧,又不好说什么,眼看着一桩好事就要泡汤。如果李道珏一口回绝,再将郎州的公函打回去,那么郎州是不大会坚持什么的。 而高峻也看出来了,这位汪夫人兄妹是在有意地压制着李绅兄妹,李绅这么久了虽说只是个录事,但是一直是事实上的西川院主官。如果不是汪氏兄妹从中作梗,那么,李道珏恐怕早就将李绅提拔起来了。 高峻看出汪夫人在李道珏眼中、心中的地位,几乎从未怕过谁的李大刺史竟然只怕他的汪夫人。李绅急着走也就情有可原了。 徐图鲁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他不希望李绅走。而那位彭望海当然就看李道珏的意思了。他说,“大人,眼下眉、邛、雅州三州盐务正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好让李大人离开呢?”他也不同意李绅走。 李绅求助似地看了看江夏王府长史李弥,发现他正低垂着眼睛谁都不看。于是李绅又看向高别驾。高峻岂会不知李绅的所想,郎州不但有个不再受谁压制的上品级的官职,更有一位刺史小姐在等着他,这样的忙他怎能不帮? 高峻笑笑道,“在下对于李刺史家中的和睦真是羡慕得很呢!想不到汪夫人会如此在意李夫人的感受!” 李道珏极为认可高峻的话,他想起来什么,看向坐在那里的二夫人李氏,便问她,“本官正是该问问你的意思,不知你是个什么意思呢?” 李夫人在高别驾说这番话的时候,就知道人家是在把李道珏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内心里早编算好了要怎么说,她也希望自己的兄长离开汪氏兄妹远一点,好不处处受他们的挟制。 听了丈夫的话,她说道,“大人,如果我哥哥去了郎州,并且在那里站稳了,依我看对大人的声望和影响力都是有好处的……至于我嘛……有大人和姐姐相陪,是没什么事的!” 高峻道,“李夫人所言有理,郎州既然主动来了公函商量李大人的职位一事,那么依在下看,李大人只要去了,就不存在站不站得住脚的问题了。以在下看来,如果有了这层关系,那么从今以后,不但雅州、邛州、眉州同气连枝,恐怕以后还要再加上一座郎州了!此等扩大雅州李大人影响的好事,放手的话就太傻了。” 高峻说话,无疑是对李夫人的话作了一个注解,人家妹妹没有意见,别人还好怎么说?哪知道李弥接话道,“只怕李大人一走,西川院的盐务就不好控制了!在下想,李绅大人一定会替刺史大人想到这些的。” 李弥的话就把李绅的话全堵到嘴里了,他即便想去,此时怎么开口? 而李道珏一直以来都极为看重西川院的人事安排,有李绅坐镇在西川院,只有两口盐井的雅州,便能够控制住其他两州的盐政大盘子。李绅走了的话,他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接替。 一直以来,李道珏不是没想过,只把李绅安排一个录事的职位是有些委屈他的。可是有什么办法?汪夫人虽然凡事不明说,但是他也知道汪氏哥俩的想法。她动不动就抹眼泪李道珏受不了,但是李道珏知道李绅是有委屈的。 高峻知道,李弥这是借此事拉自己的同盟。在外边,汪衡身为雅州的司马,当然要比李绅有力量得多了;而在李道珏的内宅里,汪夫人又明显的比李夫人有力量,李弥的主意打得不错。 高峻道,“李长史所言差了,雅州盐务再繁杂,终究是在李刺史的眼皮子底下。试问有谁敢玩用不着的?难道不怕李大人瞪眼睛么?别看郎州眼下只打出一眼盐井,李绅大人去了不出几年,郎州说不定就又是一座产盐大郡。到了那个时候,如果再造什么船、输什么绢,恐怕李刺史一句话过去,李绅大人能不全力去办?那是何样的气派!” 李道珏想了想,不禁眉开眼笑,抚头笑道,“果然是高大人看得远些了,”李弥就不再开口,这算是两个人第一次交锋,看样子李道珏让高峻说动了。他看汪衡面无表情,而他的妹妹汪夫人也收敛了笑容。 李弥不禁暗道,“高峻呀高峻,你毕竟还是年轻了一些,李道珏说你看得远,你就看得远了?为着一个不入品的李绅你就得罪了好多人了!我不在乎此事成与不成,只要汪氏兄妹知道谁好谁坏就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2章 兄妹夜访 高峻虽然不看李弥,但是李弥此时怎么想的一点都逃不出高峻的眼睛,?12??要趁热打铁,让李道珏下定决心。于是提醒道,“邛州徐大人和眉州彭大人也不必多虑,你们担心什么、在下猜得不知道对是不对。” 徐、彭二位连忙问道,“高大人猜到了什么?” 高峻道,“在下以为,雅州、眉州、邛州三州的盐务,正是由于有李绅大人在这里,因而剑南道有什么事情都推到这里来。谁不知雅州不便造那样大的船,为什么硬推过来?还不是看重了雅州李刺史的厉害、希望李大人凡事出面去顶上一顶?李绅是刺史大人的妻兄,所以刺史大人有些事情不得不去管。” 高峻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白了,如果西川院的首脑不是李绅,而是剑南道某位高官的人,那么,只有两口盐井的雅州刺史李道珏,此时该有多么的惬意!估计当初连造船一事都不会沾上边儿了。 李道珏恍然大悟,他已经听明白了高别驾的意思,但是细致的内容还得慢慢体会。 高峻又道,“李刺史记挂着三州的生计不假,偶尔为着三州利益去与陛下讨价还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身为皇室宗亲,当有些事情与皇帝陛下的大计相左时,在下以为李刺史是一定会站在陛下一侧的。” 李道珏终于彻底明白了,邛州、眉州两位刺史不愿意李绅走,原来也是有私心的。他大声道,“此事谁都不许再提了,明天我要亲自送李绅去郎州!” 高峻拿定了主意,自己要想事情少一些,那么李弥的酒就要多喝一些。他举起酒杯道,“李长史方才的话,在下知道他都是害怕李绅一走,西川院的盐务就会受影响,其实他是考虑江夏王爷那里多一点,如此尽职尽职,真是让在下佩服。” 汪氏兄妹也连连劝李弥饮酒。 李道珏说,“高别驾一番话让本官受益非浅,剑南道的那些官儿也太会巧使唤人了,李绅一走,从此我就不再管他,爱怎怎地!” 彭望海起身敬李道珏道,“但是从下官的心情上讲,还是希望李大人多多操心盐务上的事情,不然……不然三州的盐务,还有谁能撑得起来?”如果李道珏当真不管的话,那么邛州刺史徐图鲁至少要比他高兴。 李道珏道,“我说不管就不管了,谁爱管谁去管,至少江南道的一百艘大船建造好了之前,我是一概不管盐务了,以后管与不管再说。” 李道珏还真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人,现在高峻不由的想皇帝陛下将李道珏安排到雅州的用意。难道就只是照顾族弟?依他现在看并不尽然。 由于李绅的职务变动,一下子倒让李道珏的心情大好起来。他频频让在座的人饮酒。而汪氏兄妹二人虽然对再也压不住李绅有些遗憾,不过汪夫人转念一想,李绅走后,自家兄妹不是面对着李绅的一位妹子更为放心?真是想不开了!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啊。 不过,从这件事情上她也对李弥好感大增,她亲自接连敬了李弥几大杯,再把对付李道珏的法子对李弥使上,倒也让李弥不大好拒绝,不过她一次都不理会高峻。 大家一直喝到天色黑下来才散了场子,李道珏竟然也喝大了,他扶着丫环下去休息,并让李绅、汪衡二人送各位大人离席。 高峻从刺史府出来,径直回到了雅州驿馆自己的屋子里。此时再一次冷清下来,不由得又想起柳玉如和樊莺两个人,不知道她们此时是在凉州与婉清在一起,还是已经回到了牧场村。 他正在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听到房门被轻轻地敲响。此时已是戌时末,高峻不知道是哪个这时候来访,一跃起来去开了房门,发现是李绅站在那里,还有一个罩了面纱的女子。一看,是他妹妹。 高峻连忙请他们进来,也知道这兄妹二人一定是来道谢的。高峻说,“举手之劳,我怎么能不说这话呢?你们不必记着就是了。” 想不到李绅在这样的场合不会说什么,反而是他这位一直不见大言语的妹妹在说,“高大人,你能从中用力、让我哥哥离开雅州,小女子是从心眼里替他高兴,也十分感激高大人。” 高峻道,其实我到了雅州不久就看出来了,你的这位汪姐姐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她说,“小女子名叫珏铃,自幼与兄长相依为命,我是希望我兄长有个出头之日的,”她指着李绅道,“他什么都对我说了。他说,这么些年了他都是在懵懵懂懂里过来的,直到遇到了高大人,才知道人要如何做、事要如何做,这么说高大人是他的引路之人,也就是小女子的恩人了!” 高峻道,“其实在下对李道珏大人的性格却是十分赞赏的,倒比好些人值得结交,李绅去了郎州之后,有李刺史在,在下细想你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吧?” 他的话音未落,想不到这位李珏玲眼睛红了起来,话也说不出了。 李绅对高峻说,“高大人你是不知道,我妹妹的命也是苦呀。”他说,当初能攀上李道珏这根高枝,除了妹子长得好,还在于这个“珏”字。 高峻问,如何与这个字有关?是了,李刺史的名字中也有个“珏”字,就因为这个? 李绅道,“这位汪夫人与刺史大人的感情是极好的,想信高大人你能看出来。但是,这位汪夫人婚后一直未曾生育,李刺史今年都三十一岁了,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李珏铃能进入到刺史府中做小,说起来还要靠这位汪夫人,不知道她由哪里打听到了卢山县有个叫李珏铃的姑娘,她认为三字之间一个“珏”字,正是李道珏得子的征兆,因而才把李大刺史打发到卢山县去看。 高峻笑道,“她倒能想,与其那样,她自己改一下名字不就成了?不过在下看,李夫人也不像是有了孩子的人啊?” 李绅道,“姓汪的哪会那样好心,她这么做,一来在李道珏的跟前表现她有多大度,二来也为在人前掩人耳目。我妹妹进入了刺史府,汪夫人一次都不许李大人接近我妹妹,你说我妹妹从哪里能生出孩子来呢?这不正好,汪夫人就有的说了——又来个李家妹子,不同样生不出来么?” “那么李刺史呢?对汪夫人就这样言听计从?我就不信他一次机会都抓不到,汪夫人还能时时盯着?”他发现李珏铃的脸忽然红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3章 不傻装傻 她说,“有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难道非要等他来找我?但是我哥哥14他们的手心里攥着……我就不敢了!” 李珏铃有他哥哥陪着来见高大人,主要的意思是借着府中人都喝多了,兄妹两个一同对高大人表达一下由衷的谢意。有她哥在旁边,这位李夫人说起话来也比平时大胆了一些。 高峻道,“这下好了,李绅大人很快就要去郎州任职,总算摆脱了汪氏兄妹的掌握,那么你就该没有什么顾虑、可以放开手脚了吧。” 可是李绅说,“如今我又不在她身边了,没有个人照应着她,她要是敢惹了那两位,身边就一个相帮的人都没有了!” 高峻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这兄妹两个是让人家捏怕了。 李绅说,“我就有这个妹妹放心不下……想着临离开前给她找一个终身的倚靠才放心。自从随高大人一路走来,在下已经认定高大人是个可以倚靠的人……”高峻听了一阵的紧张,难道李绅是瞧着柳玉如、樊莺一个都不在,要拿着亲妹妹来抓机会?他可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我又觉着,这件事情是我们兄妹两个有些高攀了……唐突得很!但是我私下里问了问妹妹的意思,没想到她也是同意的,因而我就带她来见高大人。” 高峻看向李珏铃,发现她的脸越发的红了。 说心里话,有家中的那些女人们比量着,一般的女子是入不得高大人法眼的。但是,眼下这种情况他真的有些措手不及,哪有哥哥领着妹子往人屋里塞的。 答应的话,总是纸里包不住火,万一李道珏知道了,岂不坏了大事!本来他在李道珏那里刚刚有了些起色,估计着完成江夏王的两月之约不会多难,只这一码事就能让自己前功尽弃。可是人家主动送上来,又当着哥哥的面,不答应的话,人家一个女子的脸往哪儿搁?是不是有些太不尽人情了! 高峻似笑非笑,表情极为尴尬。要说抓到机会在她身上揩把油还是可以的,玩真的可不行。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件事传到樊莺的耳朵里去?那妮子耍起性子来不得蜇得自己浑身都是包?在这种事情上高峻最怕的竟然是樊莺。当然还有柳玉如,他可不想看到她忧忧怨怨的眼神!家里另外的几位也不大好说啊,哪一个不是债主?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李夫人红着脸道,“小女子是巴不得能有高大人这样的一位英雄人物倚靠着……但是也知道以我们这样的身份是不好硬往上攀的,如果高大人感到为难……只当我没有这个意思。高大人你放心,这种事情我哪里好往外说的。” 李绅道,“如果高大人能够答应我们的请求,那么我妹子在汪氏兄妹的跟前就不落下风了!汪夫人的兄长才是个下州司马,而我妹妹就有个做西州别驾的哥哥了!看他们谁还敢事事压制她!” 高峻听了顿时放松起来,笑道,“原来是这事!可是此时此地也不适合做这些啊,在下背着李道珏、大半夜的和他夫人在这里商量这个……”他摇摇头,知道是自做多情了,“总归李大人上任的时候我和刺史大人都要送一送的,那时再当众提起来是不是更好一点?” 李绅欣喜地道,“这么说高大人,你答应了?” 高峻看了看他,不屑地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事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我答应便是。”李绅大大咧咧,听过之后只顾着高兴。李珏铃人挺聪慧,从高别驾前后的话里面当时就猜到他曾经想过什么,她第一次大胆地微红着脸看他。 高峻连连说,“我答应了,时候不早了,快快离去!” 这兄妹两个离开后,高峻一下子将自己扔到床上,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嘴巴,算是对自己片刻间意马心猿的惩罚。这算什么事儿?幸亏自己在今晚不论是言语、还是行动都是极为稳重的,不然不让人看轻了! 他不禁想到,今天晚上如果这兄妹两个的意思不是这个、而是那个……什么的话,自己到底能不能坐怀不乱?他坚信自己是一定能够做到的,但是不一会儿又对自己怀疑起来,真要是那样子的话自己是不是太傻了!随即又自问,崔嫣和李婉清这些人傻不傻?她们能傻自己就能傻,不傻也装傻! 看来高别驾在昨天席上的一番话说到李道珏的心里去了,李道珏很快给郎州回了一封信,让郎州做好迎接李绅到任的准备。然后在两天之内,让李绅大概地把西川院的事务交待给更下一级的巡盐院的官员,然后催着李绅上路。 李刺史对舅子到郎州赴任的送行仪式搞得很隆重,他要让李绅风光体面地去郎州,也算是自己以往亏待李绅的一个补偿。在雅州城外的北坛上,雅州众官员、西川院的官员、李弥、汪夫人等人都在送行之列。 李绅即将小鸟展翅,说话也不再看谁的脸色,气势上也显得大方起来。他从一出城,就在想着前日晚间高别驾应下的事情,想着要怎么开起这个话头。 恰好李道珏问道,“李大人即将去郎州,不知道还有些什么话,尽管说一说!” 李绅终于抓到机会道,“刺史大人,我与妹子一直相依为命,如今我要远行,与她见得少了,虽说有刺史大人照顾,但我心里仍是有些惦记……忽然想到就让她在送行的人中选认一位义兄,这样妹子与在下乍一分别之后就不会显得空落……” 李道珏立即应道,“是个好主意!如果她选的是位有能力的,本官就让他去西川院接你的位置!” 于是送行的人中,有几位就腆起了肚子,看着李道珏刺史的二夫人缓缓转过身来,恨不得把脸凑过去让她瞧见。当着雅州官场这么多的人,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兄命难违,她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缓缓滑过。 汪夫人的左边是李道珏、右边就是李弥,她看到李珏铃迈步朝她这边走过来,有些心惊,暗暗想道,“李长史岂会看得上西川院录事一职!你要认他岂不是违了道珏的意思!” 只见李夫人站住,冲着李弥、汪夫人身后万福下去,“见过西州高别驾……妹子这厢有礼了!”李道珏哈哈大笑,说道,“太好了,如此我就又有个硬气的舅子了!”又看着李弥长史说道,你再问问你兄长,可不可多认一位? 汪夫人抢道,“夫君!长史大人我早已认下了!”说着也学着李珏铃的样子向李弥施礼。李道珏连忙说好,这么一会的功夫,就与西州别驾、江夏王府的长史拉近了关系,他当然高兴了。 他冲着高峻道,“舅子,那就麻烦你再与妹子送送郎州的大官儿,我就先回去准备酒宴,你们可不要耽搁得太久了!”说罢领着人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4章 有溪拦路 李道珏可真是个缺心少肺的人物,但是在高峻的眼里看来,他倒比李弥?13??汪衡之流可爱得多了。汪夫人在北坛之下几乎毫不迟疑地认下了李弥做兄长,看起来不动声色、事实上却将李家妹子刚刚取得的一点点优势抵消了。 而李弥乐得河水不洗船,转眼间在势头上又与西州别驾拉成了平手。不但如此,而且看起来比高峻还稍稍占了些优势。 高峻看着汪夫人和李弥等人一转身时看向自己和李珏铃意味深长的一瞥,忙对李绅抱抱拳,低声说道,“李大人,那就得靠你去实干了,盐井要多多地打出来。反正郎州方面人是不成问题的,而李刺史的关系要比你在雅州借用起来更有力道。” 李绅知道高大人说的都是肺腹之言,连声应着。但是高峻却无意多说,最后对李绅道,“郎小姐不可多得……对你的事也定有助力,你们的事情最好尽快操办起来,不要扭扭捏捏的。办喜事的时侯,你一定要想着单独将李道珏和妹子一起请到郎州去住些日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绅连声说,知道知道,到时一定也请上高大人!高峻说,“那就再看了,也许我那时已经回西州去了。” 李绅听了,脸上竟然现出依依不舍的神态来。本来兄妹相送,最难过的应该是李绅的妹子,但李珏铃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悲戚之色。有高别驾这位新认下的义兄在,她显得极为自然,反倒是不住地催她哥哥上路去奔好前程。 李道珏一行人还没到雅州城门口,高峻和李珏铃就已经追了上来。高峻听到汪夫人正在与李道珏、李弥二人亲昵地说,“你们都姓李,简直就是一家了!”她拉住李弥的手问她哥哥汪衡,“谁又能说我们不像是一家兄妹呢?” 李绅一离开西川院,西川院这样大的一个摊子就再也没有主事之人,只剩下了一位司仓掌钥,但是什么事都不敢拿主意。李道珏似乎把上一次高峻说的话一句不落地都吃到心里去了。他拿定了主意不参与西川院下一步人事安排的意见,至少他不急。 剑南道为着体现对雅州刺史的尊重之意,李绅走了没有一天,便专门派了官员从成都府跑了二百四十里路到雅州来,询问李道珏有关西川院人事安排的意见,说这一次借着李绅大人的离任,要将西川院的官员一步到位。李道珏哼哈着应付,回复说一切全凭上面定夺。 汪衡悄悄对他妹夫说,“下官倒有个人选,是妹妹出嫁前一位闰中好友的兄弟,人机灵、知根知底,又有些道道儿。”西川院令是个正九品下阶,他是想借此机会再巡盐院这样的重要位置安插上自己的人。 对汪衡的话李道珏不置可否,随后汪夫人又吹枕头风。李道珏有了些动摇,便偷偷问高别驾。高别驾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李刺史是干大事的人,这事虽然不大,但对皇帝陛下、江夏王的造船大计影响不小。刺史大人身为封疆大吏,又是陛下在西南唯一倚重之亲人,何去何从在下即便不多说,李大人也一定知道该如何行事。”李道珏终于顶住了夫人的攻势,将成都府的来人打发回去。 高峻冷眼瞧着汪氏兄妹以及李弥的动向,心中暗暗地好笑。想不到临从鄂州出来时所想的重重困难,竟然就这么几句话搞定了。似乎只等着两月之期一到,他便可以打道回府,去与西州家中众多的夫人们相会了。 接下来的日子,高峻身无牵挂,就骑了炭火、挎了乌刀,到雅州各处去游玩。雅州地方奇岭幽潭众多、云雾缭绕,风土人情自与别处不同。 郡域内,东边方向有金鸡山,相传谷内有金鸡鸣于此。梯子岭,在雅州城东三十里,状如天梯。高峻马快身轻一冲而上,站在高处再往远处看,就有人告诉他说,那片屹然而立的叫周公山,山上有龙、龙潭。相传武侯南征时梦见了周公,于是立周公庙作记。又有蔡山,望之兴云吐雾,可卜睛雨。 就这样,最初的几天高别驾天天在刺史府吃饱喝足就出去,天不黑不回来,在雅州城的东南西北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他居然打马跑到了离着雅州最远的荣经县来。荣经县是雅州五县最靠外的一座县,座落在雅州的西南。邛崃山上有雄关一座,驻有金汤军五千人马。 高峻看他们戒备森严,而自己从西州出来时只是个白丁,直到现在身上也没有个官凭在。虽说有正四品上阶忠武将军的名头,又对此处城、关、军力的部署情况十分心痒,但也不好冒然上去。 因而他一拨马头,往荣经县内而来。在离着金汤军四十里的邛崃山脚下,左右又是两座城,各驻唐军八百人。一城叫做制胜、另一城叫做龙游,将中间一座冶铜之所护住。 远远看去,在蒸腾的热汽与火光之中,那些冶铜的壮役们就在深秋时节里赤着膀子,握着长长的铁杆钩、捅冶炉中的矿石、扒出杂质。等他驰过去老远时,听到身后有拉长的声音喊道,“出——铜喽——”一条赤热的火龙从炉中倾泻而出,蜿蜒着游动。 荣经县城四座城门并不是当当正正,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各有一座城门,有条河从邛崃山上下来,绕城往北流入青衣江去了。在城北有一座官渡,有大小三条船,渡夫三人,靠在河边的大树下说笑。 高峻要进城,便下了马上前打招呼,“三位,不知道此河叫什么?” 一位年轻的看过来,知道这人是个远道儿来的,先不回答高峻的问话,而是上下打量着他道,“哪里来的?进城做甚么?” 高峻道,“这有关系么?总之我是要进城,问一声有何不可?” 那人道,“当然关系大的很!万一你是细作不坏了大事。”高峻低着头看看自己的打扮,一身白袍干干净净,又抹了抹脸,哪里像细作了!又听那人还不起身,说道,“你大概不知,过河是要收些费用的。” 高峻笑道,“在下明白了,只要我拿了钱就不是细作了,你何不早说。”说着就往身上摸银子。不巧的是,柳玉如和樊莺走前是给他留了两只金元宝、三百两银子的,只是让他丢到雅州驿馆的房中了,身上只摸到了十几个大钱。 他在兜儿里捻了捻,将大钱剩到里头大半,托出来五个往前一递。那人却不伸手接,“你连人带马过河就给这些!舍不得银子你就动动腿,一步跨过河去不就得了!”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渡夫也道,“此河叫做一步溪,你就一步跳过去吧。”说罢便与另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笑,三人都不起身。 高峻看了看,这河真不宽,也就两丈五、六的样子,但水不浅,绿幽幽的旋着水涡儿。他往身后看看,并没有足够的奔跑距离,但在左侧紧临着河岸是一道坡,在河边耸立上来七、八尺的样子。 高峻飞身上马,跑到土坡的后面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5章 公与不公 年长的渡夫说着话,注意到这位小伙子的意图,他有些担心,冲着已经消失在土坡后的高峻喊道,“你是舍命不舍财,摔断了腿与我们无干!”没有回声。 年轻的道,“我们不必管他,且看他如何知难而退。再来求我们时,一定让他多掏一些大钱。”正说着,只听土坡后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正在惊异间,就看到一道红影由头上“呼”地一下飘出来,直往一步溪的对岸飞去了。 那匹红马的脚力不同凡响,三名渡夫瞪着大眼,张着嘴巴看着它只是再往前小跑了几步,便稳稳地停在河对面的细沙地上。然后看着他一踹马镫,红马朝着不远处的荣经县东北城门飞驰去了。 他们三个忘了说话,愣着神好一阵子。不久,又见到一位四十左右岁、佩着剑的白面人骑马过来。这次他们不敢怠慢,齐齐地跳起来排好,毕恭毕敬地朝着那人打千问安。那人掏了官凭递给他们,问道,“你们可知有个白袍红马的人从这里进城去?” 年轻的说道,“有的,长史大人,有的,刚刚过河进城了。”那人道,“速速载我过河……可要船钱?”年轻的回道,“要什么钱呢,这也算是官渡,县里早按月派给我们钱了!”说着解缆拿篙,挑了最大那条船,再伸手将马牵到船上去。 高峻边走边玩儿并不知道,紧紧地尾随而来的正是江夏王府长史李弥。此刻在李弥的心里才不把雅州方面的事情放在心上,他看高峻在雅州落单,正该是自己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如果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解决了这小子,那么西州那些人就不足为虑了。 李弥进了荣经县城,看到高峻在一家弓箭作坊前停了马,走进去看。心说高峻也会s箭?高峻带着人到西域、漠北、辽东闯荡,大概在弓箭方面也是不能小看的,就是不知道造诣如何。李弥隐身在街头买卖铺子的招牌后边,不一会儿见高峻空着手出来。 弓箭作坊的街对面就是一架方桌临街而设,上头铺了一条青色的布单子,摆着签筒、卦书一册。后边坐个老者,桌边竖了一杆小旗,上写“相面”二字。老者是荣经县纱帽坪人,进城来挣些盐钱。今天大半日没有一个人上前,正在枯坐无味,旁边伸过只手来,将一大锭足有十两的银子轻轻地放在老者的手边。 老者抬头看,是一位四十左右岁的白脸人,忙堆笑道,“大爷,用不了这样多,小人找不开呀!”那人盯着街远处,对老者道,“你去,替我买一张最硬的弓来,好箭三支!回来还有赏。” 老者乐不颠儿地起身,一路小跑地入店。进去后回身看看,见那人还站在他卦桌的旗子后边不动,便对店主低声道,“拣最好看而不中用的弓来上一张,我给我孙子玩耍。” 店主刚刚接待了一位白袍小伙子,小伙子拉了拉他递上的一张弓,说道,“硬是硬了些,”嘴上虽有夸奖,随后却摇头出去。 店主不知道高峻在西州时,曾与薛礼专门请教过弓箭上的奥妙,但他知道人家当了外人虽然没有明说,却看出了此弓的毛病所在。这是他徒弟将一副上好的胎料用反了。不用力拉尚可,若是开满了,会使弓弦回弹时产生些许横颤。 他与老者是相熟的,听他这么说,就再把这张弓拿了出来。老者上手拉了拉,拉不动,“这怎么行!” 店主道,“老哥,此弓正合你的要求,唬人是不会差的。” 老者道,“人命关天。” 店主道,“我以后还得求着你给我没见面的儿媳妇合婚呢!”老者掏出银子,店主道,“记在我下次的卦钱上吧。”老者将银子揣到怀里,再拿了三支好箭出来,对等在卦摊边上的这个人说道,“整好一十二两。” 李弥盯着街头远处,一手接了弓箭,一手再掏了五两丢到桌上。在他离开后,老者嘀咕道,“我就看你不像好人。” 卦摊边是一位卖菜的姑娘,同样也是生意冷清。老者将那五两的一锭银子丢给她,十两的自己留下,对她道,“收着吧,我图个心安。”说罢收拾着卦摊回家。 高峻一路走过去,就到了县仓大门前,看到那里排起着长长的队伍,原来是荣经县正在征收秋粮。担担、推车的各乡人慢慢地向前移动着。高峻想看一看秋粮如何收法,便牵了马也排在队伍里面。有人看他并无粮食,便提醒道,“兄弟,没有戏看。” 高峻道,“哦,我只是想消消食。”那人看他奇怪,就不理他。 仓前收粮的有五个衙里人,两个维持秩序,三个司斗。此时正轮到了一对父子,父亲不到三十,推着粮食小车来的。儿子才六、七岁,虎头虎脑,是跟着他父亲来县城里玩的。 按唐律,凡是有田者,每丁每年须上缴粟米两斛,而有稻者则缴稻三斛,这就是所谓的“租”。 这对父子秋粮正该缴纳一斛,父亲将米袋解开,那边有司斗上来,这是个大个子,像半截铁塔相仿,单手就将一袋上百斤的米袋轻松提了起来,将粟米倒进斗里,再拿起一只概木在斗口上将冒高的粮食刮平。边上一个小个子在记数,“两斗了……三斗……”另有一个人在边上记帐,“周家坪,某某……” 本来不会有事情,但是这人的小儿子忽然叫起来,他指着那个大个子道,“爹,他偏心欺负我们!”后边排队的人听了都扯着脖子往前边看。高峻也看过来,只见那个大个子把眼一瞪,喝道,“小毛孩子,哪里轮到你污蔑人!你说说,我哪里不公平了?” 男孩子的父亲连忙制止儿子不要再讲,不住地说着好话。但大个子不依不饶,“你不说明白了,今天就不要走了,治你个家教不严、妨碍公务之罪!” 男孩子初生牛犊,拿着清脆的声音道,“我爹、我娘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凭什么前边的你少收,到我们这里却一点不少?” “嘿嘿!”大个子笑了两声说道,“大人们都没有人说我不公,你倒有了说辞,是你爹故意教了你来说的吧?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公平!” 本来第五斗已经量完了,他再上去,一伸手到米袋子里,“新做的斗、板儿不光,加你两抄米!”说话间那一抄米就从袋中抄出来再扔入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6章 妨碍公事 他的大手像只小木锨,鼓着尖儿的一抄米放在别人的话,三抄都抄不过来。当他再去米袋里抄第二下的时候,男孩子不干了,身子一俯扑到袋口上,“你不讲理,不许你抄了!” 大个子的手刚刚将出未出,一抄米都洒到了地上。男孩子的父亲见到儿子惹事,一巴掌打到他屁股上道,“你真不懂事!” 男孩子本来是心疼家里的米,但是却让父亲打了,他委屈地眼里泪光闪动,但是忍住了不让它落下来。男子不住地陪着礼,但是大个子仍不做罢,冲着记帐的那人挥挥手道,“这家的帐先不记!下一个。” 说着,示意他们父子站到一边儿。 接下来的这个人又该缴五斗,大个子为着显示自己的权力、也为着气那对父子,再拿起概片刮米时,除了拇指之外,另四根斧柄一般粗细的指头也一齐刮了下去,在斗口里的米面上留下四道深深的豁痕,米就不足一斗了,但是他仍旧喊道,“一斗!” 第二斗时,大个子仍然如此,“两斗了!”男孩父子也不敢走,刚刚入了仓的米也不说退,就在一边尴尬地看着这一切。 第三斗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连大个子的手、概片一齐摁住了。大个子一惊,想抽手出来。但是概片搭在斗口上,自己的手被对方死死地压住,半分也动不得。 他看到一位年轻的白袍男子俯着身子,是他摁住了自己,便喝道,“你找死是怎么的?妨碍公事!不怕押你去大牢里坐两宿!” 高峻笑笑,说道,“在下也瞧着你不大公平呢,你说怎么办?” 大个子气极败坏地再抽手,不但抽不出来,反而被按压得更紧,“卡嚓”一声概片断了。他大声嚷道,“哪里来的横小子,今天你不要走了。”说着一拳朝着高峻砸了下来。 高峻一低头闪过去,右手绕过大个子的腋下,在他那张大脸上一推,脚底下一绊,就将他重重放倒在地,说道,“来一趟不容易,刚还有人说没有戏看,总算撞到戏了,我说过要走吗?” 大个子在地下不起来,揉着红了半边的手掌喝问道,“你是谁,可敢报上姓名来?” 高峻道,“你叫我荣经县里的泼皮就是了,”身后有人低声笑出声来。大个子冲那边一瞪眼,笑声顿止。他坐在地下对同伴喊道,“还不去叫我姐夫!有人捣乱,让他快来!”那个小个子飞快跑开。 高峻也不阻止,冲着男孩的父亲说道,“儿子虽是你的怎么打都随你,但你不分对错,明明孩子说得对你还打他,让他以后怎么明判是非?” 又对第二个纳粮的人说道,“你贪了小便宜便不吱声,难道他下一次还给你便宜?如果他下次也这样对你收粮,你指不指望别人吱声?你都不如一个孩子。”那人脸上通红,说不出话来。 此时由县衙内奔出来四五个皂吏,拿着刑杖、铁索跑过来,一个打头的边跑边叫,“是谁在这里捣乱!”大个子指着高峻道,“姐夫,就是他!”这些人将高峻围在中间,“哪里走!”说着话一根铁链“哗啦一声就套了下来。” 高峻一闪,铁链套空。第二下依旧套空了,再套时被高峻伸手一拨,链子正好套回到他自己的脖子上。“他敢拒捕!捕头,你让我来!”有两个皂吏挥着刑杖从高峻的身后打了下来。 哪知高峻不慌不忙一闪身躲过,两根杖砸在一起,其中一根断了。高峻对拿着根断杖的衙役喝道,“你倒敢下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断杖,反手敲在他手腕上,那人“哎呦”着,抖着手腕蹲了下去。 高峻看不得这些人仗势欺人的样子,因而下手时一点不留情面,转眼间四五个人都跌倒在地下,捕头威胁道,“你这样嚣张,一会儿不要服软,我就服你。”大个子也说,“姐夫,这小子弄坏了概片、打断了刑杖,不是妨碍公事是什么?你一定再去叫人,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高峻道,“你们说我妨碍公事,谁看到了?” 那些缴米的人们纷纷喊道,“没看到,是这大个子偏心在前,挨打也活该!” 捕头喝道,“好哇,你都聚众抗法了!”他踢了一脚地上的一个手下,“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安国镇上叫人。”那人应着翻身爬起,一溜烟儿地跑了。 人群中有人提醒道,“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不快走!等再来了人你就走不了了!” 高峻不走,说道,“他说我妨碍公事,这阵子真妨碍了不少,我岂能一走了之!”他走到大个子跟前,用半截刑杖轻敲他的脑壳,“起来干活儿!” 大个子不敢不应,慢慢爬起来,嘟哝道,“概片叫你弄断了!” 高峻抽了乌刀,用地上另半截儿杖头削了一支直板扔给他,“先把这对父子的粮收了!”大个子记起先前之数,不敢再胡来,冲着记帐的人摆手道,“先记上吧。” 高峻道,“你那两抄得还回来。”大个子慑于对方厉害,不想违抗,乖乖地去斗中抄了一下回来。哪知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他疼得一咧嘴,米又洒了一地。 高峻道,“多进少出怎么行,重新来过,洒的都算在你身上!”大个子只好再按着先前的量抄了两下,送回到男孩父子的米袋里。后边有人大声叫好。高峻道,“下一个。” 大个子一个不利索,身上再挨了一下,这一次打得更重。他又是一咧嘴,偷偷看自己的姐夫,发现捕头正冲他使眼色,意思是让他拖延到援兵到来。 于是他老老实实去干,但手底下就不着急起来,哪知身上再挨一下,这次挨的揍更狠,“你的帮手到来以前,敢不收完了这些人,我就敲散了你的这身骨头架子!” 那对父子已经缴完却不走,男孩拍手道,“太好了!爹我要再看收米!”高峻对那些看热闹的人摆摆手道,“速速离去,一会驴群来了,万一踢到就不好了!”众人会意,不大一会儿,排着的队伍就缴米完毕,纷纷推车担担地散去。 捕头道,“有种你就不走!” 高峻上马,笑道,“大爷哪有功夫陪你们玩儿?”说着拍拍炭火的脑门儿,“伙计,走着!”炭火撒开蹄子往来路上驰去。荣经县捕头来了精神,叫嚷着,“不要放走了狂徒!”一群人一瘸一拐在后边追。此时从西南门外飞马冲过来十几个骑兵,为首的冲那捕头叫道,“兄弟,人在哪里?” 捕头说,“往北边渡口上去了!”马队随后就追。 高峻担心撞到行人,跑得并不快,不大一会听到身后有马队追来,猜测一定就是荣经县捕获头所说的安国镇的人了。 高峻不欲再多事,只想快些跑回雅州去。无奈街上行人不少,阻了炭火去路,后边马队渐渐追到。正在此时,高峻听到街边的一幢高屋的屋顶上有一声弓弦响,随后听身后一人在马上“哎呀”一声中箭。 他顺声望过去,街边一幢房顶上有个人刚刚转身退去,那家院子里生长着高大槐树,茂密的枝叶在房脊上挡住了他的背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7章 琥珀酒杯 城北的渡口上,三个渡夫正在闲聊。忽然看到一大群马队由城中冲出来,前边那个就是不久前跳河过去的小伙子,后边一队唐军马队紧紧追赶。那位白袍小伙儿出了城,红马越跑越快,到了河边嗖地一下再跃河而过,到了河这边却驻马不走,回身看着追兵。 领头的那个人大声叫着渡夫,“快快渡我等过去,误了追贼唯你们是问!”三条小船一齐划过来,他们连人带马跳上去六位,领头的在河心的船上冲对岸叫着,“你不要走!” 高峻哪里会那样听话,看看对方六人上岸,他再次催马跑开,又不跑得过快,引着这些追兵拉开长长的一条线,逶迤着往雅州城而来。 在雅州刺史府大门处,那些把门的军士都认得这位西州的高别驾,也不拦他,放他飞马进府门。高峻有心逗他们一逗,却不知躲到哪里,他将炭火拴于廊下,一转身往后边跑过来。 李大刺史的二夫人李珏铃,正在侍女的陪伴下在后院的花园中赏花。李绅去郎州之后,因为有西州别驾这位刚认的哥哥在府上,李夫人并没有显出不适,觉着比亲哥哥在的时候底气更足了。 她人在花园之内,心里却想着高峻,暗道他怎么一天都不见影子,难道是回了西州了?有心到前厅去问问,又觉着不妥。正在闹心,就看到人影一晃,从前院转过来一人,正是自己的义兄。 高峻对她道,“妹子,你这里可有什么藏身之处?哥哥须得躲上一躲。” 李夫人不知何故,看他一副着急着忙的样子,来不及问,一牵他手道,“哥哥随我来吧。”他们绕过,直接往后边来,拐过一趟房,再前头就是剌史内宅。高峻道,“妹子,把我藏你屋中不大好吧,到时候我怕说不清楚了!” 李珏铃一笑道,“在这里。”原来左边一溜储藏室。他们进去,李珏铃指着地上一道方方正正的木门道,“下去。” 高峻掀开了木门,一股清凉的酒气飘了出来。他沿着台阶迈步下去,上头木门再让李夫人虚盖上。高峻下到里面,发现是一处建造考究的酒窖,四下里的墙壁都是方石垒起的,靠墙一排排的酒坛,大大小小分门别类,还有两只缸一样大小的橡木酒桶立在角落里。 酒窖中不用灯烛,而是隔着不远就在窖顶上开个圆孔,不知通向地上什么地方,将光线洒落进来。在酒窖的拐角后边,居然安放着一张精致的圆桌,上头整齐地摆着一套金质酒具,还有一支琥珀酒杯,在头顶上洒下的光柱下晶莹剔透。 高峻在桌边坐下来,揭开金酒壶的盖子来闻,酒香清冽,高别驾不再理会外头已经到处在搜索,笑着将琥珀杯斟满,端了起来。 汪夫人与李夫人本不在一个院子,今天恰好想来看看李绅走后李家妹子的状态。她移步过来,远远看到李珏铃牵了高别驾的手进了储藏间。她心头一动,暗道你们勾搭得好快!她隐身在暗处,到底要瞧个究竟。不想随后李珏铃就独自走了出来,又往前边去了。 汪夫人大失所望,停了一会儿也循着李珏铃的足迹到了前院,见她正与侍女若无其事地看花,汪夫人笑着问道,“妹妹好兴致!” 李夫人未曾开口,李道珏、汪衡带着人到后边来,李道珏看到两位夫人都在,就问,“二位夫人,你们可曾看到贼人?” 李夫人摇头说没看到,那位安国镇追来的唐军首领对汪衡道,“司马大人,我明明看到他拐入了后院来,千万不可大意了!” 汪夫人心里就明白了一些,暗道,“难道是西州别驾也犯了事情?”她对李家妹子道,“妹妹,方才姐姐过来时,看到有两个人进了酒窖,莫非就是贼人?”李珏铃一惊,“姐姐没有啊?哪有的事!” 汪衡听了,对李道珏道,“大人,为着稳妥起见,我们还是去看看。” 李道珏好饮,专门为自己修建了一座酒窖,里面储藏着天南海北淘换来的各色美酒。没事时他便钻进去品上几口。听说酒窖里进了人,他怕打了藏酒,慌忙叫人下去看,不一会儿,“醉醺醺”的别驾大人就被架了出来,手里还捏住那只琥珀酒杯。 李道珏一愣,看了看二夫人李珏铃,随即哈哈大笑,“妙,实在是妙!夫人,你倒想到我前边去了,”汪夫人也道,“妹子向着哥哥,把久藏的佳酿给人家喝,却瞒过了我们大家。” 唐将疑惑地道,“刺史大人……他……他就是……” 汪衡对他说,“这位就是西州的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也是李夫人的义兄高大人,会是他么?”唐将一愣,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哪里会是高大人!” 李夫人道,“大人,后院中除了我兄长说要喝酒才过来,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你不会怪我把他领到这里来吧?”李道珏上前拉住了高峻的手道,“我有事要找你商量,找你一天都找不到,原来是钻到这里偷我酒喝!” 汪夫人暗道,“恐怕只偷你的酒就是好的了!” 高峻摆着手说,“我……我能……商量什么大事!才几样酒都……叫我喝混了!”李道珏道,“咳,这酒怎么能混着喝呢!” 高别驾在刺史府躺了半晌,才“清醒”过来。那些抓贼的唐军早就退去了,他们在刺史府大门内看了看那匹再熟悉不过的红马,什么都没敢说。 李道珏一直等在外边,见别驾一起来,便立刻过来商量。他对高峻说,“舅子,有件事情不知怎么应对,你给出个主意。” 早上的时候,剑南道又连夜来了人,这一次对西川院人选之事连提都没提,而是有些为难地转达了上峰的意思——因度支紧张,剑南道各州须得过过紧日子,邛州、眉州、雅州与剑南道其他州府一样,十九年的公事开支核减三成。 高峻问,“就这些?” 李道珏道,“这些还少?我的雅州进钱的地方不多,出钱的地方不少,三成就让我犯愁了!”雅州只有一座铜矿、两口盐井,其他的就只靠地租一宗进项,这样说来雅州就连眉州和邛州都比不过了! 汪衡不算外人,此时也在场。他对李道珏说,“大人,荣经县来报,今天县里地租征收时遇到一个不明来历的人搅闹县仓,砸坏了粮斗、打伤了仓役,已经影响到秋粮的收缴了!” 李道珏道,“高大人,你看看,越渴越塞盐,”又对汪衡道,“你去叫荣经县速速查办此案,一定抓到此人,严办。”汪衡领命去了。 高峻想了想,问他,“邛州和眉州没来诉苦?”李道珏摇头,“这次他们倒沉得住气。连我都奇怪得很,剑南道从来若有似无,为什么这些天一码事连着一码事,这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高峻道,“我们去酒窖,你陪我喝酒,我再帮你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8章 皇室宗亲 李道珏大喜过望,连忙领着高峻再下酒窖。剑南道胆敢苛扣雅州城的银子,放在往常他早就打到成都府去了。可是这一回各州的公事银子都少了,又不只他一份儿,李道珏想要发火却觉得不大合适。 只要自己找上去,雅州明年的银子他是有信心找下来的,但是他再横也怕犯了众怒,万一其他的州府都攀上雅州如何是好? 当下,李道珏对手下说,“我和高别驾去商量正事,其他人谁都不能进来打扰。” 高峻说,“让我妹子把盏,我的脑筋可能更灵光。”于是李珏铃也跟下来。以往时候,像这种事情汪夫人是不许李家妹子掺和的,但是别驾说了,李道珏又有言在先,她虽然心里恨恨的,也没什么好方法。 三个人进了酒窖,李道珏对别驾说,“我的好东西让你知道了,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和你投缘呢!”他小心地打开一小坛酒,“这可是泥婆罗国翻山越岭送给我的,原来三坛,只剩下了这一坛了,我一直舍不得喝。” 李珏铃将酒给两人满上,高峻抿了一口,滑滑的像油,味道独特、回味无穷,放回去时杯壁上还像烟似地挂着不少。李道珏眼睛放光地问,“这酒如何,是不是没喝过?” 高峻道,“李绅走后,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都和盐有关?”李道珏问道。 高峻说,当然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对于剑南道输绢给江南道造船一事,依在下看真正不爽的并不是你这位刺史大人,而是另有人在。你想想看,李绅大人走后,刺史大人这几天还想到过这件事情么? 李道珏说,我还会想它?总之造船是我朝的一件大事,王兄在忙、连你这位西州别驾都跑来帮忙,我怎么会再添乱!舅子,你说说看,这件事是谁不爽了? 高峻道,“妹子,你来说说看。” 李珏铃想不到高峻会叫她讲,她想了想,结合高峻方才的话,说道,“大人,一定是剑南道有些官员不愿意出这么多,但是又不敢明着顶,一直想拿你当枪来使的。我哥哥不在西川院了,新的西川院官员你又不拿意见,那么以盐换绢的事他们再也找不上你。于是这次就从公事银上卡你,让你忍不住了再说话,然后他们有些人就好再往输绢一事上说话了,到时候看你管还不管。你一管,又没他们啥事了,罪过都你顶着。” 李道珏像不认识似地看着自己这位平时少言少语的二夫人,“真是近朱者赤,才认了高别驾做兄长,事情就看得这么入木三分。”李珏铃听了,脸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高峻道,“刺史大人,是你平日里太不注意她了,哪里是我的功劳!不过她说的正是此理。剑南道说是各州都要核减公事银,但是依在下看,大概真正少了银子的,就是你的雅州。不然,以往有事就跑过来听风头的邛、眉二州徐刺史、彭刺史,为什么这一次竟然如此老实?” 李道珏一听就跳将起来,“真的么,看我能轻饶了他们!” 高峻伸手按住他道,“大人,不可。你去了他们有的是假帐应对你,别再弄成个骑虎之势,到时候你怎么收场?” 李道珏气乎乎地说,这件事就这样忍了?你说怎么办? 在高峻的示意下,李珏铃再次开口道,“只有抓到他们的实据,不怕他们不认,不妨就从眉、邛两州着手。如果此事属实,我们只须拖住了这两州,要闹也要让他们闹去。大人你是皇室宗亲,你若闹到剑南道,他们正好拿你去顶上去,到时皇帝那里如何做?” 李道珏想了又想,叹道,“夫人,以往真是我太不了解你了!”又道,“最好不是你现学现卖,那就更好了!”李夫人轻笑道,“不是我义兄在这里,我哪里敢开口说话?” 李道珏又想了想,终于明白。他问高峻,“舅子,除了这个,我该怎么做些事情,最好不动声色,也让有些人看看我李道珏不是一根炮仗,只会任由人点着玩儿!” 高峻道,一是做到知已知彼,弄清楚眉、邛二州的真实情况。如果这件事真是让我们猜中了,只能说明剑南道哭穷是假的。那么你雅州凭什么替他们去讨价还价?真把陛下挤兑到无法可想,让他苛责你一顿就不大妙了。那么我们就更不要中人计谋,偏偏不动声色、想办法过好自己的日子,看他们下一步还有什么招术。总之我们只要捱到明年的三月,百艘大船造出来,你不就是帮了陛下一个大忙?这才是皇室宗亲要做的! 李道珏紧紧握着拳头,“我的皇兄与江夏王兄以往都没有过分地压过我,是我太不知他们的难处!最近的日子让我也看个大概,剑南道看似一团和气,弯弯绕绕的事情还不少呢!” 随后又说,“只是我从来不曾过过紧日子,猛然要这样,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高峻听他说得认真,想起一来时看到的金碧辉煌的刺史府、以及三日一大宴、一日一小宴的日子,这位扶摇刺史竟然也想着过苦日子了!他不禁一阵好笑,说道,“办法总是有的,谁说这不是个好机会,让皇帝陛下见识一下他这位兄弟的真本事?” 李道珏听了,黯淡了一会儿的眼神再一次明亮起来,“舅子,你且说让哪个人去眉州和邛州探听虚实?”。 高峻道,“当然是让你信得过、并且在那两州不为人熟知的人去了。” “这个……”李道珏想了又想,看到了他的夫人,“看来平日不大让你露面,却是有这么个用处在等着,”李珏铃慌忙说,“我怎么行?万一办砸了如何是好!” 李道珏说道,“今天商议此事的只有你我三人,还能让外人去?你放心,舅子在那边除了徐图鲁和彭望海、一定没有谁再认得,让他陪你去!” 此事确实如他所说,再说要探查此事,只须到那两州下属的县里去打听即可,也不必惊动什么刺史。于是高峻答应下来。而李珏玲今天接连受到丈夫的夸奖,心中早就有些跃跃欲试,再有义兄帮衬着,她的心情就更迫切了。 从酒窖里出来后,刺史、别驾两个人就有些过量,泥婆罗的酒后劲颇足。但在李珏铃闻起来,两个人呼出的酒气仍然十分醇香。高峻对刺史道,“李大人,在下有一言,你这样的年纪也该抱儿子了,酒就须少喝了!” 李道珏一愣,随即指着高别驾道,“难道你有?”又郑重对夫人吩咐道,“看住你兄长,也不许他再偷我酒喝!” 他夫人笑而不答,心情从没有这样的舒畅过,她真切地感觉到,自从这位西州的高别驾来了之后,不论是她的哥哥李绅、还是她自己的境况,都不知不觉地好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9章 秋意萧瑟 随后,雅州刺史府的下人及后府的丫环、仆妇们发现,西州别驾以及李刺史的二夫人同时不见了。他们也没有发现刺史大人有过什么送别,内心里对此事不断地产生猜测,但又不敢说出口来。 汪夫人也在刺史李道珏的跟前问过一次,李道珏竟然含糊其辞。 在鄂州,江夏王送走高峻后曾经忐忑了很久。后来看每天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下去,他一直竖起的耳朵在一个月内也没有听到雅州方面有什么动静,王爷的心里就踏实下来。他每天抓紧时间督造战船,到十一月底时,江面上一望出去帆樯林立,已经渐成规模。 长安那里也安静的很,说明李道珏并未将输绢之事捅到长安去。不过长安有一道圣旨送达江夏王,这是他在高峻西行后向皇帝请来的旨意,委派高峻为做他的副手,协理剑南道输绢一事。圣旨上说: 天府之域,地阻剑阁,隔江望岭,交通不便。输绢一事,朕深恐滞碍。西州别驾暨天山牧监、丝路督监峻,远涉沙场,报效情深。今赐游剑南,采访益州军政,协理输绢…… 这样一来,高峻携妻远离本职、四处游玩一事,本来还担心有人说三道四,让这一道圣旨说成了是因功赐予。而且人家也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还有公务在身! 皇帝的圣旨下的极有水平,一是表达了长安对造船、输绢一事的重视,任何人不得在此事上玩忽职守。二是隐讳地对剑南道表明了高峻在皇帝眼里的地位,谁都不能小看这个人,因而在输绢之事上总要听听他的意见。 但是在剑南道输绢一事上,对高峻的任务却只提了“协理”、“采访”,表明皇帝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希望剑南各州府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地做好这件事情,并未给高峻明确的干涉处置权力。 这说明皇帝对西州、甚至全国来说都算是最年轻的一位别驾的使用还是相当谨慎的。他大概对高峻在打打杀杀方面的能力已经不再怀疑,但是还不知道高峻在复杂的官场上是否能够做到游刃有余。 江夏王老谋深算,一见圣旨就都看出来了:总之这是皇帝看在自己请求的面子上才给了这么一道圣旨,对高峻的委派也不是表明长安对高峻不信任,恰恰是对高峻的爱护——在剑南道,高峻可以什么都问、都伸手,但是只是代替长安进行“协理”,并不对事情的成败承担什么责任——因为他太年轻了。 李道宗认为,皇帝大概是考虑到了李道珏的因素。李道珏毕竟是皇室宗族,而李道珏之前的行为,也让长安将他看成了在输绢一事上的主要阻碍。那么派一个有着杀伐决断之权的钦差过去,弄不好在李道珏和高峻之间顶起牛来,麻烦事不照样儿还是长安的? 而圣旨这么一下就好办得多了,剑南的事情不管朝着哪方面去变化,总不会有不可收拾的局面,高峻也不会纠缠其中抽不得身,而李道珏也得考虑考虑高峻的身份。 而这些还只是江夏王想到的,心说别看寥寥的几行字,起草旨意的人真是摸透了皇帝的心思。他顾不得多想,连忙送传旨的人赶去雅州,不过他的心里就更轻松了。 然后周谯就从雅州赶回来见江夏王,王爷忙问高大人有什么话传到。周谯说,“高大人让对王爷讲:李长史在雅州做事情很卖力气,而高大人没做什么正经事。” 王爷问,“这是你家高大人让这么说的?”周谯说,这是原话。 李道宗想了想,对周谯道,“你再跑回雅州去一趟,让李弥滚回来见我!”见周谯面有难色,王爷又道,“算了,你不必去了。”高峻这么说,一定是顾及到了李弥与自己的关系,不管李弥在雅州的作用是好是坏,高峻有圣旨在手,自己就不操这份心了。 于是,周谯辞别了江夏王爷,按着原来的计划继续北上往凉州去了。 在凉州刺史府,李婉清陪着父亲上任已经有段日子了。自从在白杨河见到高峻一面,他又匆匆去了高丽战场,一别又是近两个月,她的心中十分惦念。 而柳姐姐和樊莺二人离开得更早,她们姐妹从鄯州看望过了高畅大姐之后,说是去了丹凤镇,可是音讯皆无,一家人竟然分成了四下。 李袭誉凉州赴任,是何等的风光荣耀,身为刺史的独生女儿,李婉清在凉州的一应生活起居都有人尽心的照顾,但是她心里仍然空空落落的,都是因为远离着高峻的缘故。 上一次在西州的家中,她突闻高峻的凶信,当时就拿着剪刀要寻死。早在扬州时,两人还只是偷偷往来、她都敢以死要挟父亲,这也不是装出来的。直到周谯第一次将高峻和柳玉如、樊莺三人在一起的消息带到凉州,李婉清这才放了心。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很无聊的。西州家中姐妹们热热闹闹、每一天在一起的日子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一旦离开了,此时就凭添寂寞无趣,又不敢当着父亲表现出来。于是吃了睡、睡了吃,每天慵慵懒懒,倒把原本有些单薄的身子一点点养得圆润起来。 这天,柳玉如和樊莺到了刺史府上,李婉清连忙迎了出去。她一见只有柳玉如和樊莺二人、并没有高峻在身边,李婉清的脸色就又是一变。柳玉如连忙说,“妹妹,高大人没有事!!” 李婉清说,“哪个想到他了!我是一看到你们两个高兴的,才致于此。”柳玉如和樊莺也不戳破她,姐妹三个在一起,细细地把丹凤镇以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柳玉如问,“我们要不要马上回西州去?又怕李伯父一个人留在凉州无趣。” 一问李袭誉,刺史大人说,女儿嫁出去了,我哪能总拉住了她!不过,要拿孟凡尘来换!柳玉如笑道,“峻早有吩咐,我们就是这么想的。”于是,又在凉州住了两天,三人打点着回西州。 李大人在她们临行时,果然找到了两只绵羊羔儿,要给甜甜带上。无奈这两只小家伙不老实呆着,又不忍心捆了,于是在车里东一下、西一下,一不小心就跳出去,把三个人忙了个不亦乐乎。 李袭誉道,“算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行?你们不必带着它们,我要以这东西做个药引子,要是能把甜甜和孟老汉一同诳过来不是更好?孙女换女儿,这买卖做得过了!” 于是,姐妹三人在几名护牧队的护送下上路。李婉清因为见到了这两个人,想着又能回到牧场新村自己的那间干净而熟悉的卧房中去,又有一大群姐妹们相伴在一起,与父亲的分别就没有那么难过。 凉州至西州的官道上秋意萧瑟,但一行车马却笑声不断,车里车外谈论着西州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0章 鬼使神差 柳玉如这一次由鄯州出来真是收获颇丰,不但弄清了父亲与崔夫人的关系、害父亲的凶手也初步锁定到江夏王府长史李弥的身上。更重要的是,她与高峻的关系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飞跃。 一直以来她就像一抹浮萍,在水面上动荡起伏、身心不安。这下好了,她可以不再当自己是侯门隐藏着的、苟且度日的罪人、不再是有名无实,而是实实在在的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高大人堂堂正正的夫人! 她要急着赶回西州去,要在西州的家里面好好的体会一下,今后的生活,在心安理得的情况下是个什么样子。她要好好地对待崔夫人、还有妹妹崔嫣、还有家中那些其他的姐妹们。 西州牧场村,并没有因为高总牧监的不在而停下脚步,牧场中收购越冬牧草的事情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高岷领着黑达等人去乙吡咄陆部之后。刘武按着周谯转达的高总牧监的吩咐,叫万士巨代管了柳中牧牧草收购一事。 这在贾富贵和王允达的心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按理说,万士巨在去年因为这个差事已经让高峻狠削了一顿,那么今年他再被安插到这件重要的事情上来就有两个原因:一个说明这是高岷临走时的意思,他毕竟比高峻更为老成持重,不得不考虑到岳青鹤的因素。另一个也说明,有关高峻总牧监下落不明的事情,八成也就这样了,随着时间的久远一定会成为定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么,一个刘武又有何惧?一切还不是重回到老路上去了!为此,贾富贵再依着去年的法子,三番两次地请万录事赏脸,要在一起聚一聚。 万士巨来者不拒,有请必至。他酒量似乎见涨,但是胆子却小得很了。贾富贵在桌子底下给他塞过去的硬货,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推了回来。不过万大人的态度却没多么坚决,总是说:好好把住牧草的质量,本官不会亏待你的——都是老熟悉的人了。 刘武也没闲着,太仆寺公函到西州,要将辽东战场上缴获的一万匹战马扩充到大唐各地的牧场中,而天山牧分到了五千匹。郭都督接到分函后立刻到了牧场村,但是刘武大人在这件事情上十分的坚决:他不要那么多,只要上一次从蒲昌牧调走的那些马匹。他对郭都督说,战场之上有些损耗也不大紧,有多少再送回来接着养起来就是了。 郭都督不解,刘武大人悄悄说,“这是高大人的意思。” 郭孝恪问,“高大人……据本官所知,这五千之数正是高岷的意思,怎么又不要了?”刘武道,“是总牧监、而不是代总牧监……” 郭都督手点指着刘武道,“我就知道,高峻一定和你有过交待!不过我也不深问,由着你们闹去。”他知道高峻不想拣这个人人可见的便宜,那也不算什么本事。不过,要回蒲昌牧原来的马匹就理直气壮,而且那可都是品种纯正的好马。 于是,原本由蒲昌牧拉走的三千匹马回来了两千四百匹。刘武召来了蒲昌的两位牧监,让他们领马。厩房不够用,就将原来充进去的马匹拉回到柳中牧场来。这样,柳中牧所有的马厩都暴满了,牧草的事情急在眼前。 高审行这些日子像是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高峻杀去乙吡咄陆部之后,长史的表现真是一大败笔。他写去长安的两封不大沉稳的信件,对于父亲的判断力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不然事情不致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有时静下来时也想,若是那个时候自己坚决地支持一下高峻,那么今天他在西州会是一个什么体面境况? 高审行猜得出父亲在长安,此时心里也不会有多舒服。因为他们父子的所为,高峻的成功越发显得是他高峻自己的事情,与高府关系并不大。这从皇帝陛下对高峻大加封赏,而对在西州的高府其他人不闻不问就能看得出来。 李袭誉荣升凉州刺史,那是高峻的老丈人,按理说他这位西州的长史正该顶替上去任这个别驾的。但是没他什么事,反倒是高峻越他而过、顶到别驾的位置上去了。有时高审行一想起来,内心之中除了有一丝丝的不忿之外,还会解气地说,“怕什么,别说他做了别驾,哪怕做到了刺史、都督,不还是我儿子!” 崔颖照例对高长史客客气气,在人前的礼节上面面俱到。但是在高审行看来,在她的客气之外总多了些什么,那就是漠视。 崔颖和她的女儿崔焉一样,认定了一个男人就轻易不会转向,但是当这种人感觉到受了欺骗之后,冷陌就是由心而发、绝不是装出来的了。 高审行在处理这类事情上,与处理外边的事情是同样的毫无办法,感觉家中的那几位儿媳们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如此——客气中透着疏远。在他看来,这些女子们当着他的面规规矩矩,估计一转身就撇嘴也是可能的。 他无心政事,想到过求父亲活动一下,让自己再回长安,随便到什么衙门里有个不大显眼的职位就成了,但又不大好开口。 有一次对崔颖提起来一次,崔颖说,“可以啊,老爷你官场上的事情我不该多嘴……但是眼见着家里这么多儿媳,高峻又下落不明,我就不好也走,要走你走吧。” 高审行恨恨地,不再提走的事情。这天傍晚,他从牧场中出来没有立刻回新村的家里,而是踱到了旧村村头,站在那一片已经郁郁葱葱起来的桑林边发呆。 他在思索一直以来都没有个正解的问题:他由一位初到西州、风风光光的长史,走到今天狗都不理的这一步,与高峻形成了明显的对比。那么在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丫环菊儿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长史的身后。她虽说新婚,但是现在的样子在长史看起来就像一个怨妇。她站在早已经路静人稀的树丛下对长史说,“老爷……菊儿多日不见你,不知道可不可以到我家中一坐?” 高审行的腿像是不再是自己的,他“哦”了一声,又心虚地问,“高白……可曾回来过?”见到菊儿幽怨地摇了摇头,高长史鬼使神差地就随着她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1章 破釜沉舟 菊儿和高白的小院子只在二人婚礼的当天热闹过一阵儿,随后就必然地冷落下来。丫环如此执意地让高白跟随了李弥,是她敏锐地感觉到,只要崔夫人还在高府,自己是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夫人放走高白却坚决在留下自己,不就说明了这一切? 她像往常一样给高长史上了茶,长史道,“我要喝酒。” 丫环乖巧地将酒拿上来,并且很快地置弄了几样小菜。崔夫人并没有在日常用度上刻扣她,因而这几碟小菜还入得了口。 高审行喝一杯,丫环就再给他斟满一杯,让高长史再次体会到让人侍候的滋味。他说,“你别干站着,也喝吧。”看着丫环听话地坐下来,高长史忽然想到,自己与高峻的区别,就是高峻这小子想做就做全无顾及,而自己顾虑太多、想高府太多。到头来呢?恰恰像是高府抛弃了他一样。 他想到,高峻左抱一个、右抱一个各具姿色的女子,也没见柳玉如有多不高兴。怎么自己才偷了一回嘴崔颖就不行了呢?看来善妒和女人与好女人的差距真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话也不多,一坛酒还没到哪儿呢就见底了。高审行问丫环,“还有没有酒了?” 丫环说有,于是起身去找酒。高审行看着她一起来的腰身,渐渐晕乎的脑海里已经记不起她有多大的年纪了,但却猛然看到了她窈窕中透满着引诱的风情。 等她再提了酒坛子回来,高审行有些不过意地道,“菊儿……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到这样……” 菊儿在这些日子里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这样一个结果原因出在哪里。她认定是那只指戒的缘故,如果当时自己不贪心,高白由鄯州偷偷拿回来那只红宝石指戒时,敦促他速速给崔夫人送回去,也就不会有后边这些事情了。 但是,此时听到老爷说出这话来,她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丫环控制不住地抽噎、肩膀一耸一耸、泪珠子一对一对下滚落下来,说道,“都是菊儿命苦罢了!那天晚上不该惧怕老爷……” 都不必再说什么了,两个人一个愧疚、一个后悔,酒就再也说明不了什么了。还有什么比一个拥抱更能表达他们此时百感交集的心情呢? 只有拥抱也是不行了,彼此之间又是多么的熟悉。他们忘乎所以、也忘记了为让二人的偶遇看起来更正常一些而大敞着的房门。 直到崔夫人在一名旧村仆妇、一名家丁的陪伴下一步迈到内室来,这两个被酒力和缠磨得死去活来的人,还是不能利索地分开。 崔夫人平静地看着他们,一转身就走出去了。 当柳玉如、樊莺、李婉清在半夜时分、兴冲冲地回到新村的家中时,高审行正破釜沉舟地在一楼的房间里撒酒疯。崔夫人在屋中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看着高长史把屋中的行李、衣物和用品一件件地抛到地下。 反正也就是这样了,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呢?高审行被夫人和下人们在丫环家里抓个现行,早就恼羞成怒,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借了酒劲儿顺势就将丫环从旧村带回来了。 此时丫环正躲到厨房里,听着楼里乒乒乓乓的,心中暗道,“反正我也没有好儿,由着他闹上一闹关我什么事,说不定还会有个转机呢。” 谢金莲、思晴、崔嫣、丽容等人吓得躲到了二楼上去,谁都不敢露面。以往有李袭誉在家中时也许还会出面制止一下,甚至高长史也不会有胆子闹。此时崔夫人的身边只有个婆子上些年纪,生怕夫人吃了亏不得不守在这里,但也是躲在房门外不便进去。 高审行吼道,“高府中的人物,还能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吓住了,你太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做,你竟然……竟然去旧村……” 崔氏冷冷地道,“老爷,那就是我不好了,我见老爷天晚不回,才好心找过去,谁知道有这事?你大半夜的在家里乱扔乱砸的,让小辈们怎么猜想?” 高审行复吼道,“连你都不必猜了,她们有什么资格乱猜想的?” 崔氏道,“那么老爷你是铁了心了?” 高审行吼道,“菊儿!”丫环悄悄地站在高审行的房门口。高审行道,“你进入高府不比二楼上哪一个人的时间短,我不能让你凄凄惨惨地一个人在旧村了,你就留在这里。” 崔夫人问,“老爷你可没说明白呢,是让她留在厨房,还是留在这屋里,你不知道她已经是高白的妻子?让高白知道了要怎么说?外人们怎么说?” 高审行咬着牙道,“他背叛了高府,他活该!” 崔氏冷笑道,“可是李弥当着老爷的面要高白时,老爷你并未吐露半个字的不同意,今天如何说是他背叛呢?” 高审行无语。正在此时,只听瘸脚老汉从院子里喊,“老爷、夫人,少夫人们回来了。” 二楼上的人们听了,一窝蜂地跑出去,与刚刚进院的柳玉如、樊莺、李婉清兴高采烈地抱到一起,彼此问长问短,她们已经有多久未曾在一起了。高审行听到院子里的声音,酒劲立时就没有了。他往凌乱的床头一坐,不知道该怎么做。 崔氏一听,连忙丢开高审行走出去。她看到柳玉如美丽而端庄的脸庞,发现她自去丹凤镇后,身上有了些说不出来的美妙变化。柳玉如快步走上来拉住崔氏的手,“我们回来了……母亲!” 崔嫣找到了表达的出口,跑上来热情地叫道,“姐姐你想死我了!”此话一出,崔氏母女的目光竟然同时晶莹起来。丹凤、山阳两镇相隔并不远,而两下里与柳伯余都有联的三个女人,却到此时才彼此见面。 崔氏仔细地端详她,像是刚刚认识。她想到自己与柳玉如之间的误会,便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于是拉住她道,“我们上楼去说话。” 她们把高长史和菊儿丢在楼下,在二楼上嘤嘤嗡嗡地说到天快亮了,崔氏对崔嫣道,“今晚我就不下去睡了,我要和你们睡在一起,好好诉说别情。” 柳玉如说,“母亲,时间不早了,你就睡我的大屋,我随便和哪位妹妹挤一挤就是了,”于是不由分说,将大屋的钥匙拿出来递到崔氏的手上。崔嫣说,“那么,姐姐你就与我挤一挤吧。” 不提这些女子们得了高峻的确实消息、满心期待地各自回屋去睡,崔氏在柳玉如的大床上躺下来,仍然是心潮翻涌、忧喜丛生。 她忧的是高审行与丫环的事越闹越大不好收拾,喜的是从一见面时柳玉如对自己的称呼上,就知道柳玉如什么都知道了。崔氏已经根本没有心思责怪柳伯余对自己的隐瞒,看到在柳玉如的床头上放着一本书,便拿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2章 自欺欺人 “《论语郑氏注》……”她看了百~万\小!说名,觉得很是凑巧,正在为丫环的事情闹心呢!也许在这里面可以给一些指引,于是她就不睡,随手翻开了书。 一张裁成长条形的书信纸片,由书中飘然滑落出来。 她拿起来一看,正是当初与菊儿从郭待封来信上裁下来的那一条,日子虽然不长,但是在崔氏看起来竟有隔世之感,上边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乌蹄赤兔马最初主人似乎叫柳伯余” 崔氏一看,心中暗叹道,“啊!原来她早就了!怪不得我那么挤兑她,她都不与我翻脸。” 而柳玉如这次回家来,都是与这些人在一起,一直没有单独的机会摆放这本书,钥匙还是临时塞给的,这不更说明她在去鄯州之前就了这个秘密吗? 那时丫环与打着搜找春===小说=3.=qedu=宫画片的名头在这间屋子里找过,那时她又是如何藏而不让的呢?那么,一定是她看到这张字条之后,才动了去丹凤镇求证的心思。 “这真是一个聪明、美好又善良的女子!”崔氏再叹了一回,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起来,柳玉如就说起了凉州李伯父的要求——让孟凡尘老汉到凉州去陪他。孟老汉当然愿意,只须再雇一位教书接替他也就是了。 甜甜一听说凉州有小绵羊,当时就说要去。谢金莲有些不舍,但是李伯父在西州的时候就喜欢甜甜,她不好拒绝,只是对女儿说,“你要想这里了就。” 于是事情就定了下来,六名护卫队员马上回程,再去送孟老汉和甜甜去凉州。谢金莲哭了鼻子,甜甜从小到大可都没有离开过她。看到女儿直到上了车还在憧憬着小绵羊、根本没有一丁点舍不得她的意思,谢金莲就更伤心。 大家好一番劝解,最后还是崔氏的一句话让她想开了。崔说,“高峻也不在家,这些日子家里都闹开锅了,这种事情让一个小女孩子耳濡目染总不大好。” 听说柳了,新旧村的女子们有不少到家里来问候,李别驾在时已经把牧场村与蚕事有关的和设备都打理好了,一排蚕房在旧村都建好了、桑林也一天天茂盛,那么来年既有活干又有钱挣,这不都是因为有柳。 高审行借着那一晚上的酒劲大闹一场,不但问题也没解决了,反而弄巧成拙,让家中的那些小辈们也都彻底了和丫环的那点事情。不过也好,现在家里面只有崔氏敢对高长史表示一下不满,其他那些女子们除了假装看不到之外谁会吱一声! 现在,她们只求这件事情不被高白哪天一头撞见、闹得大发了,就要拜佛烧香了!更不会将这件丑事到处宣扬,因而好长的里,长史与丫环的事情一直严密地捂在家里这几人的范围内,而新、旧村中的普通人家几乎都不。 高审行最后不得不悄悄送丫环回了旧村,又从崔氏带的仆妇里给她挑选了一位侍候。偶尔高审行哪天的晚了、甚至一宿都不,崔氏也不再去找。 柳玉如和樊莺在路过金城郡时,曾经给家中的们各买了一只麝香香囊,但是樊莺的那只在襄州租船时,是赠给了船主的女儿了,一分派香囊她就没有了。柳玉如说,“就把我的这只给你。” 但是没过几天,高审行在院子里就拣到一只,他闻着挺香便揣起来,去旧村时送给了丫环。不是谁丢在那里的,也没有听到哪个人吱声。 菊儿是这些香囊的,从这件事情上,她看出老爷对情意未尽,而崔竟然也对他们不闻不问的态度,她便又有了些憧憬。她除了偶尔想起要如何面对高白的时候有些头疼,其他时候都处于一种自欺欺人的状态中。 又过了些日子,周谯和高岷两方面人同时了。 高岷去会了会阿史那欲谷,也看出了阿史那欲谷在初次见到时脸上的惊愕表情。阿史那欲谷一见面,当时就问高岷,高总牧监没来? 阿史那欲谷对于东土官场上的一些事情是有所耳闻的,也许高峻犯了事、或者是移职别任了、不再管这摊儿。高岷不敢说下落不明,只是淡淡地说,“我去辽东助力唐军了,现在和大唐皇帝在一起。” 阿史那欲谷不假思索地随口道,“呵呵,那么高丽更没指望了!”随后,他又奇怪地问,“高总牧监……是高代总牧监的?” 在得到高岷的肯定答复后,阿史那欲谷原来有些轻慢的神态瞬间庄重起来,本来他临时决定要讲一件重要的事情——即讨回高峻强行在他地面上划走的静海县一事,也就不便再提起了,可汗是默认那块地方的归属问题,已经不算个问题了。 高岷,没有实说下落不明的事情绝对是做对了,阿史那欲谷接下来对毕恭毕敬的招待,多半都是冲了高峻的面子。在招集了丝路沿途各部落首领共商大事的几天里,阿史那欲谷在提到高代总牧监的时候,总是说,“这位就是丝路督监的大哥,他在这里,就如同都监亲临。” 不但如此,阿史那欲谷临别时还送给高岷女仆十名,个个浓睫大眼、隆胸宽胯,除了毛孔有些粗大之外倒不惹人烦气。高岷一摆手就要回绝,但是他见许多多欲言又止,便问,“许多多,若是我碰到这事,他会做?” 许多多低声对高代总牧监道,“高大人如果带着来,他遇到这事一定会马上问一问随行的护牧队,都谁没有……高大人说过,这又不是抢,是人家白送的,为何不要?” 高岷哭笑不得,谢过了阿史那欲谷的好意,人留下。 那些护牧队们一开始时在阿史那欲谷的面前忍着没有欢呼起来,但是一离了对方营地,便一个个吐着舌头围住了高岷高大人,那十名女子,你心里倒底有没有个成算,要分派呢?上一次高总牧监是如此这般的……” 高岷道,“那后,就还如此这般吧!”听到身边那些小伙子们欢呼起来,高峻忽然觉得,这样大大咧咧的活着,倒比拿捏着、说个词都要掂量一下的、文刍刍的官场更有趣味。 第52章自欺欺人 第52章自欺欺人是由会员手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3章 行个方便 回来后,高岷听周谯说高总牧监在雅州,让立刻带三十名护牧队过去,他这才确知了兄弟无恙。不知道为什么,高岷的心里一阵高兴,既为了兄弟、又觉着肩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不少。他都有些奇怪,难道这就是自己从西域回来的变化? 高代总牧监说,“三十名可有些少……周谯,你是从雅州来的,我的意思就去一百二十名,反正在雅州总有人管吃管喝……你就依着雅州的地形、地势以及我兄弟可能的所用,速速挑好了人,马上赶回去。” 他对那些护牧队说,“十名女仆嘛……我先代管着,只要我兄弟安然地从雅州回来,他说谁立的功劳大,我就先赏他一名!”这些护牧队们人人已是从九品下阶,也许现在家里就缺个像样些夫人,阿史那欲谷送的,那还能差得了?!因而有些人不等周谯来挑选,纷纷要求去雅州。 樊莺是一定要随队再跟回雅州去的,柳玉如知她身手好,去了正是高峻贴身的帮手,立刻就同意了。但是她没想到崔嫣竟然也吵着要去。柳玉如对她说,“峻既然让去护牧队,弄不好就要打打杀杀,妹妹你又打不得,马也骑不利索,你还是不要去了。” 谁知崔嫣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清的声音对她说,“姐姐,你看母亲都没说什么……你和樊莺都出去过了,就不能给妹妹行个方便?”柳玉如实在不忍拒绝,就无奈地看崔氏。崔氏笑着看女儿,像是看透她的心思,说,“那就去,反正我还有这么多女儿陪着,也不差你一个。” 于是,一支小小的、远赴雅州的混编队伍,就由黑达领着,浩浩荡荡地出发。 在雅州刺史府后宅,汪夫人刚刚迎进了她的义兄——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李弥进来时看到汪衡也在,汪夫人着急地说,“哥哥,高别驾和李家妹子去眉州了!” 李弥有些奇怪,“就他们两个?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难道……”他看着汪夫人。汪夫人道,“这可不是私奔!是有事!我当时假意问过了道珏,他也跟我装糊涂!” 李弥道,“那会是什么事?” 汪夫人道,“他们是乔装改扮着去眉州打探一件事情,”随后她讲了这二人此行的目的。李弥一时间还搞不明白高峻的用意,不过可以断定,高峻与李道珏、李夫人三个人已经有事情在瞒着其他人了。 他问,“妹子,既然是这么隐秘的一件事,刺史大人又瞒了你,那你如何知道?” 汪夫人道,“这个还不简单!只要是在酒窖里头商量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她领着满腹狐疑的李弥出了内室、来到了院子里。 汪夫人的院子与李夫人的院子虽然都是在后宅,但是两下里却是分开的,中间有一道墙,墙上有一道小门从这边栓住。 当时,将一座后院截为两下的主意都是汪夫人拿的。她是怕李道珏有亲近李夫人的机会,除了平时她自己在刺史大人的跟前撒娇耍心机、与哥哥汪衡合力压制住了李绅、从而让李珏铃有所顾及之外,就是在这间地下酒窖上也费了不少的心思。 酒窖的入口在李夫人的院子里,而酒窗的地下位置却是在汪夫人的院中。酒瘾极大的李道珏只要往李夫人的院子里一来,不管他进院之前的本意是什么,走到酒窖的门口时他十成里得有八、九成会一拐拐进酒窖里去。他的酒瘾就是这么大,也难怪这么短短的几天、连西州高别驾都瞧出来了。 那么,男人喝过酒之后往往与夫人亲近的兴致更高,她就不怕李道珏从酒窖里出来之后,乘着酒劲再入李夫人的房门? 她还真是不怕的,眼下汪夫人就将李长史带到了院子里,要让她看其中的奥妙所在。李弥看到,在院子里除了花圃之外都是方石板铺地,在中间有一道一尺高、一尺宽的石墙,石墙呈个“丁”字型,上边每隔了一段就摆放着一盆花,而在两盆花的中间都有一只比拳头略小一些的玻璃球。 李弥以为这只是做装饰用的,却看到汪夫人走上去,一伸手拿起来一只。李弥看到玻璃球的下边是一只圆圆的孔洞,汪夫人低声说,“这就是酒窖的通风孔和透光孔。白天的时候就只透光,将球拿开来便透风……” “那么晚上时,刺史大人要喝酒怎么办?总不能摸黑。”李弥问。 汪夫人说,“窖中都是珍品,刺史大人怎么会点普通的灯烛?再说酒窖里是不能有明火的。”她有些得意地说道,“皇帝陛下曾经赐给了他一颗夜明珠,是必须由我保管的。” 这样一来,李弥就明白了。不要说李道珏公务上的应酬多,几乎天天饮宴,偶尔到李夫人的院子里去时,嗜酒成命的李道珏当然会想起那些好酒。 那么他白天进去时,汪夫人只消派个丫环,悄悄移开一只玻璃球、耳朵帖上去,就随时能知道刺史大人的动向了——什么时候他要离开了,早早的过去个人迎住了,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刺史大人当然就像一头蒙了眼睛的驴,哪里牵、就往哪里去了。 晚上就更简单了,他得先到汪夫人这里取夜明珠。即使这些都没能拦住刺史大人,那边屋子里还有一位早就让汪氏兄妹吓唬住的李夫人。 汪衡急着问道,“李大人,他们这样做总是不大好的,万一让外人知道了,刺史大人——我那妹夫的脸面往哪里搁呢?他的二夫人与西州别驾私奔了!” 李弥道,“哪里会有这么简单!且不说那个高峻就不简单,李刺只既然允许二夫人与他一起出去,怎么会听信了别人的话?” 汪夫人恨恨地说,“但是李家妹子也太轻率了,”她恨的是李刺史这样隐秘之事竟然瞒着这院儿。她试着提议道,“两位哥哥,要不……我们立刻找些人,在去眉州的半路上揪住他们,就把事情闹大起来,看他还怎么说!” 汪衡的眼睛也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李弥道,“那不是直接就告诉人家,他们在酒窖里谈论的事情瞒不过你们?那么下一次他们不在那里商量了,你又如何知道?” 他说,这么做就打草惊了蛇,妹子你且不理会,万一真让你猜到了——高别驾与二夫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不正遂你意?况且这是不大可能的。 汪夫人急道,“难道我就什么也不做么?” 李弥道,你既已知道他们此去的意图,那就也派个亲信去眉州。我相信有李夫人同行,高峻是绝对跑不过你们的。 那兄妹二人同时看长史,李长史低声道,“给眉州通个气,无论事情如何,他们总会感激你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4章 打草惊蛇 雅州北城门,三匹快马飞驰而出,头也不回地往眉州而来。 眉州刺史彭望海四十二岁,此时正在与眉州众官员商议事情,眉州下辖的通义、彭山、丹稷、洪雅、青神五县的县令也都在场。彭大人正对他们讲道,“……各位大人回去之后,头脑必要灵光一些,对各级属下的叮嘱也是不能少的。让他们都注意一些自己的言论,尤其是与雅州官面上的人打交道时,出言一定要谨慎,绝对不可信口开河。” 众人异口同声称“是”。 眉州长史也补充道,“彭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还以为,洪雅和彭山二县与雅州搭界,县内人与雅州方面多有关联,尤其是有的官员、差役与那边还是儿女亲家。那么,是否要在这方面再叮嘱一下。” 彭望海道,“长史大人所说的,各位回去后不可不察……”正说到这里,有位侍从进来,对刺史道,“有雅州司马汪大人的信差到了。” 众官员都看向彭大人,刚刚说到了要对雅州封锁消息,怎么雅州这就来信了。彭望海摆摆手道,“你就说我不在,或是让他把信留下,人我是不见的。” 那人道,“大人,他们三人并未带什么信件……是口信。”彭望海一愣,对众属下说道,“各位请回吧,都用些心思在这上边,万一出了差错,雅州的李刺史可是敢打上金殿去的,到时候成都府可保不了我们。” 众人散去后,雅州来的三个人才被请进来。他们看起来精明强干,一进来就先把屋中各人打量了一遍。彭刺史对手下挥挥手,让他们也出去。 不一会儿,彭刺史便慌忙从大厅里出来,站在台阶上叫道,“快、快分头去些人,将刚走的各位大人们都追回来!”这还了得,西州别驾和雅州李刺史的二夫人杀上来了,人已经到了哪里不知道、去了哪一县不知道、碰上什么人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知道,但是要怎么干还是不知道。 随后,彭大人吩咐道,“通晓各县,严密关注眉州、雅州之间的两条官道,一有消息及时回禀到我这里。”眉州长史凑上来宽慰道,“彭大人你不必过于担心,他们是微服私访,又能接触到什么真实消息呢?” 彭大人心有余悸地道,“陈大人,你哪里知道这位西州别驾是何许人!他本来是该老老实实地呆在西州的牧场,谁又想到他跑到了剑南道来呢?总之,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为上。” 在雅州驿馆,李道珏正与西州别驾高峻在一起,他的二夫人李珏铃正在给两人倒茶。 李道珏问,“舅子,你说……我们这个打草惊蛇的法子行不行?”他有些怀疑,但是还是不得不选择相信高峻。因为他现在的心中除了不信、不解,还有着隐约的气愤。难道剑南道那些同僚们,真敢把他这位堂堂的皇室宗亲一脚踢到事外? 高峻道,“刺史大人,我们且耐心地等上几天,反正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我们哪里也不必去,只须看一看眉州的反应就行了。” 李夫人笑着说,“我还以为真的要去眉州呢。” 高峻道,“刺史大人,万一情况是真的,人家并没有骗你,你该怎么办?” 李道珏问,“是呀,我该怎么办?” 高峻道,“不管是不是真的,雅州都该过几天紧日子了。上一次我去了一趟荣经县,简直不成个样子,难道李大人就没有什么察觉么?” 李道珏不确信地嘀咕道,“我有察觉……我有什么察觉?”高峻被他的神态逗笑了,这就是表明他没有察觉。这位刺史大人对官场上风吹草动的敏感程度,远远比不上各种名酒。 李道珏道,“荣经县这个地方不能小看的,荣经虽然并没有什么来钱的地方,只有一座铜矿,还常常入不敷出,但是花钱的地方却不少,而且都花得理直气壮。” 他说,荣经县地处雅州治域的西南方,同时是成都府的西南军事屏障,周边的山岭、要道之上分布着集重、伐谋、制胜、龙游、尼阳五座戍城,每城八百人,另有始阳、安国两座军镇,每镇两千人,邛崃山上还驻扎有金汤军五千,这就是上万人了。再加上周边遍布的上、中、下三级戍点守捉,到底有多少人就说不好了。不过,每年雅州府花在那里的银子像流水一样。 高峻道,“可是依我看,那些戍镇、守捉可不都是在干正事儿。” 李道珏说,这个我没有细想过,不过,这些年雅州太平无事,想来在那些地方设立军镇一定是有它的道理吧?情况这么复杂,周围就是龙桥、薄申、大牂等羌族的部落,西边过了沫河天险便是吐蕃的地盘,不设重兵把守怎么行? “那么荣经县呢?在下上一次去荣经县,过个河还要受三名渡夫的挤兑,那里不是官渡么?怎么还向过客收钱?在下上一次去荣经县时,正赶上收秋粮,衙门里吹笛、捏眼的四五个人,却处处长刁难普通的县民、瞪着眼睛在那里玩儿人,花这个钱养着这些人,连我都觉得亏得慌。” 李珏铃问,“我想起来了,上次你让人追一头得钻了我家的酒窖,是不是荣经山上军镇的所为?” 高峻苦笑道,这种不露脸的事情,妹子你就不必与刺史大人说了。他对李道珏说,“不过,设置军镇的目的不是摆样子壮声势,而是要真正起到防范、止乱的用处。李大人,你身为一州之长官,不考虑这些事情是不行的。不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担子都压到了雅州百姓身上了,压到一定火候,恐怕刺史大人就没有心情再品你那些美酒了!” 李道珏听了,很快就点头,“实不相瞒,舅子,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哪里懂得!县内的事情还凑合着知道一些,可是那些戍点、守捉什么的,只要下边报上来,说要在这里、那里安c一座镇、建一座城,我只有假装明白地点头、掏银子了!” 李大刺史看来是真不拿高峻当外人,连下水都翻出来了。 李夫人道,“夫君,我哥哥好这容易来在雅州这里,你正该问他一问。你不知道我哥哥在军务上的本事?那你总该听说过我哥哥西域那边、辽东那边和漠北那边的事迹了吧?我们不能什么都听下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5章 一桌酒菜 李道珏一拍大腿,下了决心道,“干、他娘的!”随即对高峻道,“先说好了……不过……干谁都是你干,我在下边托着也就是了……”他刚说完,又担心道,“万一捅出了大喽子,我皇兄怪罪下来怎么办?” 高峻苦笑,他刚说完托着,又怕皇帝怪罪。 高峻不是没有想过,本来自己到雅州只是看了江夏王的面子,再有一个月自己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回西州去了。这个时候趟这浑水,有可能就让麻烦缠在这里,这么做值不值得? 看着李道珏举棋不定的样子,他说,“我刚说的这些事,你就是不做,成都府给雅州的公事银已经苛扣下去了,刺史大人你惹过谁没有?”李道珏想了想,摇头。 “那么,即使是剑南道要输绢去江南,也不是你雅州一个州的事情,怎么都冲你使劲了呢?因为你是皇帝族弟!谁会傻到不让你出头?” 李道珏一想,“这些我都想过,可怎么破?” “当然是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出这个头了。李刺史你并不是剑南道首官,剑南输不输绢、输多少不是你考虑的事情。你要考虑的是——稳定雅州,有多少钱过多少钱的日子,还要把日子过好。所以,公事银减免之事,你就更不能到剑南道去闹了。” 李珏铃插话道,“是啊夫君,你一去闹他们正好有了口实,巴不得去对皇帝说,‘陛下你看看剑南道的绢输得的确是多了,连雅州不出盐的州府都吃不消了’!” 李道珏咬了牙道,“我谁都不找、哪里也不去闹、我在这件事情上从此连屁也不放一个!看他们再想什么辙赖到我头上!!” 高峻道,“陛下让你在雅州这里,并不是希望你有了事就去找他诉苦、讨价还价的。那些人想些弯弯绕绕的法子、想要少出血还情有可原,你要再随波逐流,难道所有的压力都让江夏王去承担?” 李道珏说,“你快说我们要怎么做就是了。” “当然是整顿雅州五县,裁撤冗员、冗役,让花费降下来,让这些人做些正事,”别驾说,“我随着李绅一路从郎州、黔州走下来,发现那些盐井都是打在了山洼之地,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但是细想雅州崇山峻岭,哪会少了这种地方。刺史大人,难道你就一直甘心雅州只有两口盐井吗?” 李道珏听了心潮澎湃,仿佛雅州已经是遍地的盐井,“舅子,你且说说我们这第一步要从何处着手,就定在荣经县如何?” 高峻道,“雅州五县,早晚都要涉及,就从荣经县做起也未尝不可。” 李道珏立刻起身,看意思就要立刻赶往荣经县去。高峻制止道,“我们总该等一等眉州的消息。” 李道珏又想起来什么,就问,“舅子,你怎么就知道这招‘打草惊蛇’的计策会奏效呢?我们只是在酒窖里说了一句,要让你和我夫人去眉州,那么眉州岂会知道你们的行踪?” 高峻初次进入到李道珏的酒窖里,就发现窖顶上的气孔中有一只光线明暗,显然是有人在那里。一开始,他以为是只猫儿、狗儿从上边跳过去。但是第二次进去时,他就已经确认那上边有人偷听。 出来后,他再看看后院中间的那道墙,酒窖在汪夫人的院子底下,而入口却在李夫人这边,隔墙上再有一道只能从对面才能打开的门,就不由高峻不注意了。 他说,“总之,以后在酒窖里只能喝酒、不能说话,刺史大人记住就是了。”李夫人调皮地道,“谁说不能说话,上次我们不说话,今天这个打草惊蛇的法子要怎么实施?” 李道珏听了,有些不大相信地道,“你们是说……墙那边……是蛇?可不要诳我,我是土命人信实呢!” 高别驾说,我们还是不必猜了,只需回府去看,也许眉州的来人正等着大人呢。 他们从雅州驿馆里走出来,发现时间刚好是正午。李道珏边走还一边不信,“眉州人来干什么呢?”他年轻的夫人道,“当然是来让你相信,他们也正过紧日子呢!” 一进大门,碰到了司马汪衡,他一眼看到高峻和李珏铃,连忙把惊讶的神情压制下去,对李道珏回禀道,“大人,眉州刺史彭大人刚刚到。” 李道珏不动声色地偷瞧了一眼身边的高峻,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他急着进去验证一下彭望海这次到雅州来,是不是就如高峻所说,是来探消息、诉苦的。 进去后,彭望海连忙站起来,抱拳说道,“哎呀李大人,不好意思这么快又来打扰,只是下官这些日子实在是素得可以,我知道李大人府上是绝对缺不了美酒的,过来讨上几杯,李大人不会见怪吧?” 他抬眼,这才看到李道珏身边的高别驾和李夫人,有些吃惊地道,“二位回来得好……好……”他想说,二位回来得好快,猛然想到自己应该是不知道他们去眉州的事情,不然接下来要怎么说?因此就将后边的话咽下去了。 李夫人笑问,彭大人想说什么?我们从哪里回来? 彭望海掩饰道,“我是听说别驾兄妹刚刚到在下治内的彭女山去游玩。呵呵,高别驾由西州来,我是知道西州风景的,大漠戈壁……像眉、雅二州这边的好景致,正该好好地看上一看。” 高峻与彭大人客气着,但是李道珏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没好气地吩咐手下道,“彭大人到了雅州,雅州虽说日子也不好过,但是饭还是要管的。没有山珍海味,但是粗茶淡饭不能少。好酒也喝不起了,你们去到大街上沽些酒来!” 手下人听出了刺史大人的意思,这些比鬼都机灵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如何做?于是答应一声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饭菜弄好了,李道珏请彭刺史入座。 彭望海奇怪,雅州刺史府的一桌酒席因何这么快就备好了。他往桌上一看,一碟咸菜熬小鱼,里面加些黄豆,黄豆和小鱼都不多,主要是咸菜,小鱼只有一寸来长短。还有一碟纯咸菜、一碟炒黄豆、一碟油炸小鱼算是浑菜,也是只有一寸长短,放在嘴里一嚼就酥了。 李道珏怪手下道,“贵客驾到,怎么不把我舍不得动筷的鸡汤拿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6章 亲赴荣经 手下人听了,连忙到厨房里去与厨子们说。厨子有早上从桌上撤下来的一盆鸡汤,动得也不多,就回锅热了交差。 那人往上端时,看到里面还有一只鸡大腿、一只翅膀完好,便当了厨子的面,用手捏出来啃了个七七八八,再把腿骨、翅尖丢回去,在厨子的惊讶里端走了。 李弥和汪衡二人正在外边观望,李道珏也没有请他们,不好就坐上去。两人看到端出来的鸡汤,也不明白李道珏今天玩的是哪一出儿。 汪衡对李弥道,“走吧兄长,我们单独去吃。”李弥道,“彭大人来了,我们还是去见一见。”汪衡有些心虚,生怕彭望海一个不注意把自己说出来,他坚持不去,两个人步出了刺史府大门。 李道珏看鸡汤到了,连忙让彭刺史,“彭大人请、请……” 彭刺史将筷子伸出去,就看到了支愣在汤面上的骨头,心说这还叫舍不得动筷子,骨头都出来了。便转去了那碟咸菜,咸菜入口,寡淡无味,又不敢皱眉。 李道珏说,“彭大人你有所不知,本官深知剑南道的盐都是有大用处的——要拿去换双线绢。雅州盐少,本官更要以身作则,每饭多喝汤、少加盐。” 这边吃着饭,酒也是下人们刚花了几文大钱、从街上沽来的糟酒,喝到嗓子里苦得可以。但是彭望海发现,李道珏喝起来连眉头都不皱一皱,而那位高别驾和李夫人也兴致盎然、频频相劝,他只好硬着头皮再吃了几口。 但是这顿饭就气坏了一人,正是汪夫人。像往常时候,这样的场面哪里轮得到李珏铃上去作陪,要上也得两个人都出面。她没有发现大哥和李弥,但是听丫环说,那边已经吃喝了有一阵子了。 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到前厅来。到了一看,眉州的彭大人已经起身告辞了。 这顿饭,李道珏吃得大为开心,送走了彭刺史,他对汪夫人道,“你哪里吃得惯这个,去吃小灶吧,”便不再理她。 汪夫人回到后宅,心里七上八下,不要说今天的事情有多奇怪,单单是李道珏方才对她说话的口气就与往日不同:听起来满是关心,但是又感觉着哪里不对劲。正在胡思乱想,就听着前院刺史的卫士小队正在集合,随后纷纷上马出了大门。 汪夫人出来看,没有看到李珏铃回后宅,前边也没有她。但是看到李弥和汪衡正站在门外望着大道上的烟尘发呆。见到妹妹,汪衡问,“妹夫去哪里了?还带着别驾和李家妹子……” 当着义兄李弥的面,汪夫人不好冲大哥发火,一扭身甩下二人回后院去了。 荣经县里,县令金大人迎来了雅州刺史李道珏,不知道刺史大人为何这样大张旗鼓地于午后赶过来,还带着二夫人和西州的别驾,他毕恭毕敬地询问刺史大人的来意。 李道珏说,“秋粮收得如何了?” 金县令忙叫手下人把帐册捧上来。李道珏接过来看,口中念道,“税粮一千六百七十二石一斗四合一勺四抄。” 高峻听了,便问县令,“金大人,帐目弄得这样准确!连几抄都有,在下不知道荣经县里共有须要纳粮的人丁多少?” 金县令已经知道了高峻的身份,又见刺史的二夫人一口一个兄长地叫着,知道不敢怠慢,忙回道,“荣经县共有一千二百五十三丁,但是实际纳粮的却没有这么多。” 高峻问道,“实际纳粮的有多少人丁?有多少人不纳?” 县令道,“回别驾大人,本县不须纳粮的共三百九十三人,因而县内需纳粮的实有八百六十人……” 高峻道,“这么说,一千六百七十多石的粮食,就全靠这八百六十多人承担了,细分到每名纳粮人的身上,就将近人均两石粮食。在这样的山坡地上,县令大人,你收得就有些多了!” 李道珏听着,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让他问的话,他就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李道珏不打断高峻的问话,只是大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金县令,金县令哪敢不回答,便道,“高大人你有所不知,雅州府收粮是按着人丁总数来收的……” 李珏铃说道,“不纳粮的丁壮已近全县人丁的三成,并不是雅州收得多,而是荣经县不纳粮的人太多呀!不知道那三百多人都是干什么的?” 李道珏吩咐,“金大人你再把不须纳粮人丁的花名册拿来我看。” 不一会,有师爷将名册拿上来,这次李道珏就不亲自看,而是把名册往夫人面前一推道,“你替我念。” 李夫人从来没有做过这事,心里很激动,他发现李道珏和高峻二人竟然都闭起了眼睛,像是在等她念出来,于是就念: “荣经县有县令一人、县丞、主簿、县尉及以下官员七人;另有柴薪役七名,”她停下问,“后边都注有每个人的公事银数目……要不要念?” 李道珏眼也不睁,“念!”于是李夫人就都念出来。 高峻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些柴薪役,就是替县衙里打柴负薪之人,一共是七个人,每人每年的公事银是十二两银子,总共是八十四两。 荣经县多山地,县令等人出行都不坐轿,而是骑马。因而县衙中有马夫三名,专门是替县令、县丞、县尉喂马的,每人每年公事银四十两,共一百二十两。 李夫人又念:“门子四名,皂吏、弓兵二十六名,库子一名,禁子三名,共三十四名,每名公事银七两二钱,共银二百四十两八钱;” “仓斗役一名,工食银八十二两。” 高别驾忽然睁开了眼睛,“这个仓斗役我知道的,他的一抄米几乎就有半斗,是不是因此就给他八十二两银子?他一个人拿的银子竟然是一名弓兵的十倍还多!” 金县令已经大概知道刺史大人此行的目的了,他有些发急,回道,“他手大倒是不假,但他力气也大啊,收粮入库之事,个子小了如何使得!再说他一个人就顶得上三个人。” 高峻笑道,“如果真是一个也就罢了,但是我明明看见他收粮时只是在那里刮斗、抄米,其他的事情另有三个人在做,是不是就是在用他那只大手啊?” 李道珏不知道高峻对荣经县里的事情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对县令的不满。金县令的额头上就见了冷汗,语无伦次地说,“二位大人……夫人,其他的人都是衙中之人跑过去帮忙的。” 李夫人笑问,“那么,他的这份八十二两,原来是另含了雇用衙中帮忙人的工钱了,也难怪会这样高……那么这些衙中人的公事银还发不发?” 金县令确实是让李夫人说到了痛点,当时在定这名仓役的公事银数目时,他是看在这人是县捕头的亲戚,又见那小子确实身似铁塔、手大如锨,才定了个八十二两,有整有零的。当时想,这么一个小角色,闭一闭眼也就过去了,八十几两银子能拉拢住一个捕头,何乐而不为? 但是他却想不到此事被刺史二夫人盯住不放,当时就有些吱唔。 而李道珏却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这位二夫人的思维和口齿都是这样的伶俐,于是有些欣赏地看着她,示意她接着说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7章 道珏办公 ♂, 李夫人受到丈夫的鼓舞,便指着帐册对二人说道,“这里写着原编民壮一百三十名,每名公事银七两二钱,共须银九百三十六两;这里又记着……在留本县民壮九十名,共银六百四十八两;这里……应役夫五十名、再加上这里……加增役夫二十名,每名公事银也各是七两二钱,总共是二百一十六两。81 中文网” 高峻暗暗地算着,单单是李夫人念到的这些民壮,就是三百九十人,县里要为他们支付公事银两千八百零八两。这些人享有着永业田、口分田,不但不纳租,还领着公事银。 金县令一直以为雅州刺史李大人是个大大咧咧的官员,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到荣经县里来察这个细帐。他心里晓得,这三百九十人他是拿不出来的,除了九十个人的零头确有其人之外,那三百人都是虚名,就为了每年多领两千一百六十两银子。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听到高别驾接话问他道,“金大人,不知你一座小小的荣经县,养着近四百人的民壮是做什么用的?我在县里走动了两回,除了冶铜之处有二十几名,也没有看到别处有民壮干活……” 李道珏板着脸对金县令道,“金大人,那就麻烦你,把这些民壮集中到县衙来,本官要问他们话。”金县令的冷汗立刻淌了下来,吱吱唔唔地回禀道,“刺史大大……大人,这恐怕不大大……好办,他们分散在荣经县各处,一时叫不齐全。” 李道珏说,无妨,本官在这里等,只要天黑前你能集齐了这些人,本官就不算你舞弊。金县令抹着冷汗下去吩咐招集人员。 回来后,事情还不算完,也不知金县令出去这一会儿,里头这三个人是怎么商议的,他从外边一回来,就听到李夫人宣布:县内七名柴薪役名额取消,今后雅州府将会在拨给荣经县的公事银中核减八十四两; 金县令问,“那么以后县衙起火做饭的薪柴要如何解决?” 李夫人在进入刺史府之前,对平常人家的生活是比较了解的,她笑着说,金大人,一担上好的柴也不过三、四个大钱。那么你的荣经县一年雇柴薪役所花的八十四两银子能买到几年的柴禾?这七个退回去的人一年就要交上来十四斛粮食,这个帐你不会算么? 金县令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柴薪役往常还要烧火……” 见没人理他,金县令就不再说这事。听李夫人又道:三名马夫不裁撤,但是每人公事银由原来的四十两减至七两二钱,雅州再核减荣经县公事银九十八两四钱; 仓斗役一人名额不裁减,但公事银减至与弓兵、门子、禁子一样的七两二钱水平。不但人不减,还允许再加添两名仓斗役。这一块共须公事银二十一两六钱,核减荣经县公事银六十两四钱; 既然县里三位大人都有马夫,用不着坐轿子。那么六名轿夫就全部裁撤掉,核减公事银四十八两; 儒学一人不裁,公事银由八两加至十二两; 膳夫一人,公事银由原来的五十两,改为七两二钱,核减四十二两八钱。 渡夫三名,一个月内不裁,但是荣经县要在一个月内在河上架桥一座。核减公事银二十一两六钱。 就这样,雅州刺史、西州别驾坐镇在荣经县衙,听着李夫人按着县令提供的帐册,一条条、一款款地裁断:哪些人要裁、哪些人要酌情添加,对那些不合理的公事银给付项目逐个删减。在高峻看来,自己新认下的这位妹子不但人长得过眼,在心思上也大出他的意料。 李道珏也是大为奇怪,平日里在刺史府连个大言语都没有的李珏铃,怎么高峻一来了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看着夫人一项项地分派起来有条不紊,偶尔金县令提出一两句异议,被她一两句话就答对得哑口无言。刺史大人不禁想到,比起只会使嗲撒娇的汪氏,这才是个宝啊! 不知不觉天色已到了申时末尾,除了民壮一项,其他的都已经处理停当。李刺史大概地算了一算,他现仅仅是这么一会的功夫,雅州每年拨给荣经县的公事银就比往年降了四百三十四两八钱。 金县令心里、嘴里一阵阵地苦。但他哪里敢拂了李道珏的虎须,脸上却不得不表示着遵从。他听到衙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荣经县捕头跑了进来。 捕头的额头上挂着汗珠也顾不得抹一抹,一见金县令便有些摆功似地回禀道,“大人吩咐的人真不好找,这些民壮分散在县内各地的工地上,是属下广撒人手四处去叫,总算在刺史大人定下的时限之前将人集齐了!” 高峻道,“人在哪里?” 捕头道,就在县衙前的空地上。李道珏一拉夫人的手,“夫人,随我去看!”李夫人觉得刺史大人的手热乎乎的,当人让他握住,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跟随刺史大人在人前露面的荣耀,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她顺从地起身,与他们步出县衙。 四百来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在县衙大门外呼拉拉拥成了一大片。捕头和他的手下们正卖力地整理着队伍,让他们排好了队等候刺史大人检阅。 金县令瞅了个机会,悄悄地对捕头问道,“是如何安排的?” 捕头得意地说,“大人你就放心吧……属下已经私下里与他们说好了,一会刺史大人要是按着花名册点名,无论叫到什么名字,他们只须按着次序答‘到’也就是了,”他说,“这穷乡僻壤的,刺史知道谁是谁?再说,完事之后,属下许给他们每人五个大钱!”金县令听了,心里稍稍放心。 李道珏果然接过民壮花名册从头点名。他每叫一声,底下就有一人答到。县城的四下里都是重重的大山,山上树木森然,在黄昏时分早把一片夕阳挡了大半。衙前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不仔细看连各人的脸都认不大清,李道珏低头念名字,也不觉察。 但是李夫人听了一会儿,便悄悄地对高峻道,“哥哥,如何他们排起的队伍就与花名册一般无二,连前后的次序都不差?” 高峻起初也未留意,听她这么说,就认真起来。他边听边看,果然如李夫人所说。高别驾不动声色,听李道珏那里已经念到了二百名的样子,金县令冲捕头使个眼色,捕头会意,跑进去端了一杯茶水出来,恭恭敬敬地捧到刺史大人的面前。 李道珏不好让夫人念,更不好叫人家别驾大人念这本册子,这一阵子正在念得口渴。见到了茶水立刻就把事情放下,好好地吹嘘着、把一杯茶饮下去。 他以为,这近四百名民壮是不会差了数目的,一会儿只须也像方才那样大刀一挥、砍下去二百也就是了。当他再要念时,高峻笑着道,“大人且歇歇,在下看到几个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8章 法不责众 高峻冲着底下那些人里高声叫道,“刘占田,出来一下。”那些人里没有人吱声。高峻再叫一次,还是没有吱声,但人群之中就有了些骚动。有人摆着头往两边看。 捕头心说不妙,他灵机一动,站在几位大人的后边冲着人群里不住地挤眼、咧嘴、瞪眼、皱眉。这才有一个人小声地应道,“小人在。”话音一落,由里面迈步走出来一位。李道珏问道,“高大人,你才来几天,是怎么认得他的?” 高峻笑道,“我哪里认得他!” 他问那人,“你是刘占田?” 那人点头。高峻又道,“冒名顶替……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等一会儿一定叫你吃几板子!”说着冲着队列里勾勾手,“第二排第三人,你出来。” 这是个小伙子,他站在队列里第一眼便看到了与金县令站在一起的人,就是前天缴粮时替自己打抱不平的那个年轻人。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步跨了出来,“原来你是别驾!!” 高峻道,“原来刺史大人叫到‘刘占田’时,是你在应答,怎么这一次我叫你两声你都不动,倒叫别人先站出来了?” 那言又止,高峻指指先站出来的那人道,“如有欺瞒,你就与他一样挨板子!你可记好了,在这里打你可不像你打自己儿子那样手轻。” 那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回禀道,“大人,小人不敢欺瞒……小人未答,因为我并不叫刘占田。小人姓胡……胡旺。” 高峻问,“你不要晃,说说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那人去看捕头,连刺史李道珏也一眼瞪过去。金县令仿佛觉得刺史大人是在瞪自己,他暗地里打了个冷战,一抬手啪地一声打了捕头一个大嘴巴,喝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捕头挨了打,捂着脸道,“一时……一时刘占田未找到,只好临时拉来一个……” 李道珏喝问,“找不到?哼哼!找不到怎么还有人应?”先站出来的那人已经吓傻了,连忙说,“大大……人,小人一时听错,又站在后边,以为还叫不到自己,这才出来得晚了!是小人耳背,听成了刘天权,小人叫刘天权!” 这样的解释还说得过去,所有的不是就都由捕头揽了下来,也算是个小毛病。但是高峻又笑着问,“那么……第四排最后一个,你出来一下。”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从队伍里走了出来,高峻问,“你姓什么?” 老者道,“回大人,我姓秦……” 李夫人已经看出高峻的意思,便随口道,“不对,方才我夫君叫你时,你可是姓王,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改了姓?”她记不清当时叫的什么,此时就随便说他姓王。 老者不语,又看捕头。荣经县捕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窟窿钻进去。李道珏气得大喝一声,“你也站过来!”老者也害怕了,心说来之前并未算出有血光之灾,怎么会这样?他一迈步,就要与先前那人站在一起。 但是高峻抬手止道,“刺史大人息怒,这位老汉平时只是抽抽签、相相面,怕是禁不得狠打,在下替他求个情罢。”他对老者道,“你只要说出其中的缘委,就饶你这一次。” 老者道,“回大人,老汉再不敢欺瞒大人……是县里公差匆忙去纱帽坪叫人,说是应付差事,点名时只叫我们依次回答,事后人人有五个大钱,不来不行。” 捕头已经崩溃,指着老者叫道,“老东西,你血口喷人!” 高峻道,“捕头,你不如说是在下血口喷人,你若再言语,我就再找出个熟人来问问。”说罢,不等捕头开口,别驾便高声叫道,“城中弓箭作坊的贺老兄,你可还认得我?” 一个人站出来,冲着高峻作个揖道,“小人有眼无珠,那日去的原来是别驾大人!多谢还记得小人贱名。” 高峻道,“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县里在册的民壮了!”那人点头。 李道珏早就气得大叫,“来人!!!”捕头一屁股瘫坐于地,听刺史大人冲金县令叫着,“把你这个狗……屁捕头、还有那个刘天权,各打一百板子!!” 金县令哪里敢不听,立刻,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前,将捕头和那个人按到地上,只将他们的袍子一撩,大板子就铺天盖地地打下去。才几下子,捕头就先忍不住叫起来。 李夫人背过身去不看,听着身后一下一下打得山响,每听一下心就哆嗦一下子,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时,高峻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李夫人不住地点头。 转眼一百下都打完了,再看这二人,谁都爬不起来了,让人拖下去。底下的人群中鸦雀无声。李道珏还在那里喘气,仿佛刚才下手的是他。他看向高峻,不知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高峻笑着道,“妹子,还是你来吧。” 李珏铃这才转过身,冲着底下人道,“各位乡亲,不要以为法不责众,那是你们的过错还不算大、自有罪魁祸首替你们挨打。但是你们可曾想过,有些人花了五个大钱请你们来,他在你们一人身上会赚下多少?七两二钱银子……只拿出五个大钱给你们!” 人们窃窃私语,随即便有不公、不忿之音从底下传来。百文大钱值一钱银子,这个帐谁不会算,有人嘀咕道,“他们这算盘打得不赖啊!” 李夫人道,“眼下多事之秋,整个剑南道都在过紧日子,要替朝延造大船出些力气。我们雅州刺史李大人每顿只吃咸菜熬小鱼,却把银子让他们诳来……” 李道珏一听,把胸脯腆了起来,仿佛自己平时就是吃的咸菜小鱼一般。不由得想到,“她可真能往爷们脸上贴金!” “这一次,我们李大人就是要整顿县治,把那些偷吃多占、不干正事的都拿下去,就让他们也每年纳粮,你们身上的担子就轻下来了!大伙只要痛快地站出来,不再图他这五个大钱,我就在刺史大人的面前给大伙求情,对你们概不追究,放你们回去。” 一切都不须多说,从那些人里默默地走出来七八成。虽然此时早已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这些人义无反顾,十分坚定地站在一边,原来的位置只剩下了不足百人。 高峻低声道,“给钱……” 李珏铃道,“站出来的,五个大钱一文不少,你们领了钱就可回去。”说罢有些调皮地对李道珏说,“给钱……” 李道珏一扭脸,冲着金县令吼道,“愣什么?给派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9章 下不为例 荣经县在刺史大人一行乘着天黑离开后,由县令以下就乱作了一团。捕头在门房里“哎呀”之声不停,动一动骨头架子都疼。他的那些手下在刺史大人眼皮子底下谁都不敢放水,板子抽下来是实打实的,捕头身后边都没有一块好皮了。金县令并不管他,只顾了与县丞、县尉在一起对坐发愁。 本来刺史大人来公干,按着常例,荣经县要留刺史大人住下的。那么晚上少不了一顿酒宴,这正是与刺史大人多多亲近的机会。但是这一次全然不对路子了,雅州三个人一走,也就带走了荣经县一年两千五百九十四两八钱的公事银。 非但如此,那些裁撤下去的人员、民壮,哪一个人不是与县中多少有些权势的人有点关联?至少这些人在短时间内就不会好受。而门房中叫苦连天的捕头在那里摆着,雅州不会就这么放过荣经县的,要如何追究荣经县弄虚作假的责任? 弄不好,金县令头上的官帽能不能再戴得稳都要另说着了!他看着另两个人,哭丧着脸说道,“两位大人,你们快想个主意,看看接下来有什么好对策!”那两人有些发蒙,大眼瞪小眼、哪里说得出一句话来。 县丞大人试着说道,“金大人,怎么这次是李夫人跟着来?她可全然没有汪夫人那样宽厚仁义,恨不得把我们的银子过一遍筛子才罢休!” 县尉大人也建议道,“不如我们连夜去找雅州司马汪大人探探风头,知已知彼,也好有个预备。”又说,“是了!汪大人这一次也没有跟来,不知我们好不好去打扰他……” 金县令道,“二位大人,你们说了这么多,却忘了一个人了,” 另二人就问,“难道是那位西州来的高别驾?” 金县令咬着牙道,“不是他还会有哪个?你们别看他在后边不大言语,依本官看,李夫人的主意有一半都出自他!”另二人恍然大悟道,“可不是吗,他不在西州做事,却跑到荣经县里来搅和,真是多管闲事!” 金县令无奈地道,“两位大人,我们先不要怨天怨地,先想想我们自己的事情吧……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就按你们所说,抓时间去雅州一趟,问明司马大人的意思,然后才好做决断。” 于是,他们商定,县尉去与司马汪大人沟通,县丞先稳一稳被裁下来的那些人,不好叫他们闹将起来,至少不要给他们前景不明的局面雪上加霜。于是,三人分头散开。 一进雅州城,李道珏便笑哈哈地说,“舅子,本官竟然一直让他们蒙在鼓里,以为他们的日子有多难过!原来最难过的并非他们,而是本官!” 高峻笑道,“李大人此举,一是裁撤了冗员,减轻了雅州公事银方面的压力;二是增加了荣经县里的纳粮人数,至少有三百吧?这就减轻了普通县民的压力;三是可以稳坐钓鱼台,抗住剑南道的压力了!” 李珏铃道,“夫君,如此你便是一举三得,而且还一定会得到县民们的支持。”李道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舅子,其他四县,我一定从快地、都照着此法办理,让他们看看,我李道珏也是能做些正经事的!” 他问,“舅子,依着我的脾气,当时就想宣布摘掉金县令的帽子!” 李珏铃也这么想。但是高峻道,“刺史大人不可,你撸了金大人倒是应该,但是匆忙之间到哪里去找替换的官员?如果不管不顾,那时他若是放起乱来,会阻碍了你的大计!” 李道珏说道,“那就放他两天,以观后效!” 高峻道,“正是此理,不过我猜测这些人已经吃不下饭了。刺史大人何妨憋上他们两天,然后你再来个宽洪大量,今后何去何从,让他们看着办也就是了。” 依着李道珏的意思,第二天就携夫人直奔严道县。高提醒道,另外四县也不宜过急,要让他们看到你对金县令的宽大,那些县的县令才不致于一门心思与你相抗。三人说着,在护卫的簇拥下进了雅州城。 自打李道珏一出去,汪夫人的心就没有放下。她不是担心李道珏的安危、而是不放心李珏铃的一同出行。让她和李道珏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在以往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在府中坐卧不宁,冲下人们无由地撒疯耍气,吓得那些人既不敢离她太近、又不敢离她太远,有些无所适从。 眼看着天色渐晚,汪夫人的心中就更为焦躁不安,万一他们住在外边可如何是好!她连忙去找大哥汪衡,让他去找找看。 汪衡正和李弥在一起,他们在李道珏一出刺史府的大门时,就知道他们是去荣经县了。一开始汪衡并未觉得事情有多严重,还在那里劝解着自家的妹子,“你放心好了,李绅都跑到郎州去了,她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样不放心?再说,我估计着刺史大人只是带着别驾去荣经县游玩一番,那么高大人的义妹哪能不随行呢?” 汪夫人却不这样想,她深知大意失荆州的典故。也许一个不注意,李家妹子的肚子就大起来,那就再没她的位置了。再说有些事情可不是她大哥汪衡想的这么简单。 于是她就问李弥的意思。李弥也说不好,只能静观其变,李弥说,“刺史大人出去前吃得都是咸菜,回来时正是想着吃顿好的,妹子快去准备。” 汪夫人闻言马上去底下,亲自安排厨房,将最好的美味珍馐统统做上,要等丈夫回来。等都弄得差不多了,听到外头人喊马叫,刺史回府了。 李弥、汪衡、汪夫人一起迎接出去,见刺史大人满面春风,李弥便问,“李大人玩得可还开心?” 李道珏笑着回答说,“开心、开心,只怕有些人就不那么开心了!”他指的是荣经县里的那些人,但是汪夫人听了,就好像是说她。 汪衡听了连忙示意妹子,不让她急躁。却见他妹子满面笑意地道,“夫君,我和两位兄长知道你出去辛苦,特意让厨房里做些好的给你!” 李道珏连忙说好,邀请三位舅子入座。 他一看桌上琳琅满目、连往日里不常见的都摆上来,忽然想起了二夫人在荣经县众面前、夸他吃咸菜熬小鱼的那些话,便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夫人……两位新认的舅子在,按理说我们吃些好的也无不可……但荣经那些县民们,为了五个大钱就跑好远的路,在县衙前站上半晌……是有些铺张了……下不为例。” 他本来还想说一说剑南道以及雅州的大形势,但是猛然感觉李珏铃正偷偷地在边上捏他胳膊,才意识到大夫人的脸上已满是尴尬,便不往下说了。 高峻暗笑,不是笑李道珏,而是笑自己新认下的这位妹子。往常上桌时,李珏铃都不敢挨了丈夫过近,而是将最贴近的位子留给汪夫人。 但是这一次他发现,她与刺史坐得最近,而汪夫人匆忙间却坐在了李道珏的对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0章 察颜观色 在席间,李弥偷眼看高峻,发现他专心致志地吃饭,眼也不抬、连酒都很少喝,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事情。 不过李弥已经知道,这位西州别驾已经将自己过去的那些事情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不动声色罢了。上一次高峻当着李刺史的面提到自己箭射得好,这是有明确所指的。李弥的心里一阵阵的急躁,一口酒喝下去后,身上竟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李弥不知道对方要用什么办法报复自己,他相信,这小子为着柳玉如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只不过眼下两人之间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事情还没有到全都挑明的那一刻。 他暗想,真到了那时,自己打又打不过他、所有与高峻有关的人都将是他的帮手,自己有什么呢?以江夏王和高峻的交情,王爷也够呛能够完全站在自己这边。对于自己阵前杀友之事,恐怕王爷知道了,到时连保持中立都不大可能了。 李道珏的兴致极高,不等别人问起他的荣经县之行,便控制不住地讲起来。这是他到雅州以来所干的第一件正经事,原来里面有这样大的学问。 那些平时里毕恭毕敬的手下,原来瞒着自己有这么多的猫腻! 今天在荣经县,通过一点点的抽丝剥茧、让他们的小伎俩和小把戏一项项地显露出来,看着他们无可奈何又无力辩驳的样子,原来比喝上一口好酒还要上瘾! 而做到这一切之后,那些普通的县民们眼中流露出来的敬畏与依赖、领到区区五个大钱后喜悦欢呼的情景,也第一次让他隐隐地感受到了一位刺史的责任。 李弥总算在桌上听到了荣经县里的情况,原来这三个人忙着跑过去是干这事儿。一位不可一世的皇帝族弟,难道也要过过紧日子、而不再去大吵大叫? 待他要细细地探问详情的时候,哪知道李道珏却止住不说了,像是不愿与人分享他内心里的巨大喜悦似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汪衡一直在观察李夫人与自己的妹子,他也渐渐察觉到这两位女子关系上的隐晦变化——自从李道珏由荣经县回来后,饭桌上就有一丝不祥的味道,不过现在他还说不大好。不过他认为坐在那里一直不大说话的西州别驾,大概与这种改变有直接的关系。 吃过饭之后,汪夫人想说让李刺史早些休息。但是她话未出口,却见李道珏已经拉着二夫人起身,一边与李弥、高峻寒暄、一边往珏铃夫人的后宅去。汪夫人一股冲天的酸气直冒顶梁,不敢发作,一甩手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这一切都看在了李弥的眼里,极为聪明的汪氏兄妹最在意什么,到这时就十分的确定了。高峻走后,李弥上前拉住汪衡说道,“兄弟,我还没有喝够,不如再去你那里,我们接着小酌片刻……”汪衡求之不得,哪有不应,二人携手出了刺史府,往汪大人的宅子里来。 此刻,在李二夫人的屋子里,李道珏终于放松下来,下人们进来侍候,让他挥挥手赶出去了。李道珏一进门就整个儿地往夫人的大床上一躺,闭着眼睛想事。 这么久了,李道珏才知道剑南道有些人一直以来都是拿着自己当枪使的。而他知道自己头一次不明所以的去找皇帝、江夏王爷两位哥哥讨价还价,从他们那里得到的面子也是不小了。皇族无情意、只有权利和利益,李道珏再大大咧咧也是知道这些的——李承乾的下场不正说明了这个道理? 但是不表明他李道珏就可以无休无止地这么做,这样大的事情江夏王爷连面都不露,也不来见自己,还可以说是怕他这位兄弟难缠。而皇帝下一次也许就不会有这样好脾气了。 再说皇帝的肩上压着大唐对外用兵的担子,胜了自然有着巨大的荣耀、但是失利了谁替皇帝担着这个责任?还不同样是皇帝自己担着!皇帝为此就是真的对自己翻脸无情,谁又敢对自己表示一点点的理解和怜悯!? 剑南道有些人可能希望他李道珏再度找到长安去,他们也太有些贪心不足了。他们只是几句好话,便将造船一事压到雅州来,让雅州推到江南道去。刚刚推出去,又想着少出绢!如果这一次他李道珏再傻乎乎地找到长安去闹,鬼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 嘿嘿,他想,这位他一开始并不放在眼里的年轻的西州别驾,以为他也就是凭着高府的势力、再加上不错的运气才爬到了这样一个显耀的位置。但是就是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点醒了自己。不但如此,他还给自己指出了一条路子,让自己可以不动声色地置身事外、做好自己的事情,甚至还能稳坐一边看着那些人耍闹。 难道这也算是江夏王、他的这位兄长无奈之下想到的法子?嘿嘿,他可真有法子,从西州抓了一位帮手过来。也难怪人家就是一位郡王、而自己只是个小刺史了! 李道珏闭着眼睛乱想,感觉夫人李珏铃轻轻地关了门,随后轻手轻脚地朝他走过来,李道珏一阵的激动。他猛然想到,自从李珏铃从卢山县到他的刺史府里来,像今天这样的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情景却是第一次。 她蹲下身子替他脱去了靴子,随后感觉自己的脚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抓起来,然后瞬间浸泡到热水里。不知什么时候,李珏铃让人用木盆准备了泡脚的热水。 李道珏有些感动,他躺在那里睁开了眼睛,只看到床头膝边露着一头青丝和半片肩膀,“夫人……你怎么亲自动手……白天时多亏了你跟着,不然本官就让金县令、那个贼捕头给骗到山那边去了!” 李夫人轻笑着说,“罢了,夫君,我就算动手,还不是头一次……再说在荣经县,还不是多亏了我义兄……只是他不愿意显摆自己罢了!” “明天……你代我过问一下驿馆中的事情,不能让我这位小舅子住着有一丝不舒适,夜里这样冷了……不行你再安排一位懂事情的侍女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1章 刺史家事 李夫人一边应着,手伸到木盆里捏刺史的脚,他很惬意,心潮澎湃、有意让泡脚这件事情早点结束,于是用两只脚在热水里去捉她的手。但李夫人的手在水里躲着却不离开,“哗啦”一声水溅出来弄了李夫人一身。 李珏铃跳起来,一边将的衣裙脱下、一边嗔怪他是故意的。李道珏许久不曾有过的冲动渐渐抬头,他急切地说,“夫人……你快上来,也辛苦了一天了,我们快快休息……” 李珏铃像一只小猫一样爬上来,她晓得这样的机会是不多的,必须要抓住。于是,她取暖一样地靠着李道珏躺下来,又像小猫一样无师自通地去戏弄一只抓到手中的老鼠。不同的是,老鼠会慢慢萎顿、而这个却越来越怒气薄发。 哪知在紧要关头,院子里有个侍女急切地叫着,“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老鼠终究会萎靡下去,而这一只更不禁折腾。李道珏无可奈何、没好气地冲着窗外喝问道,“你娘死了还是怎么地,什么事!” 窗外那名侍女声音怯怯的,“回大人,大夫人她……她心口疼起来,已经支撑不了了!” 李道珏有些迟疑要不要赶过去,但他知道再留在这里,自己也已经没指望能做些什么了。他坐起来,有些歉意地对二夫人道,“我得去看看。” 李夫人赌气地倦在那里没有动,把头埋在被子里。她是第一次敢这样明显地表示不满,但是李道珏却没有生气,拍拍她道,“我得去看看,如果没大事,然后我要去驿馆找舅子商量些事情……”说罢,李道珏穿好衣服走出来。 然后,李夫人在屋中听到李道珏站在院子里,有一刻像是在打量着侍女,随后嗯了一声说,“让你多事……明天你来找夫人,让她领你去驿馆!!” 李珏铃在屋里听了,忽然觉着胸口里舒服了一些。她知道刚才在外头叫人的正是汪夫人最贴心的侍女雪莲。而她们主仆的把戏不用猜也知道,这都是汪夫人的意思。心口疼……哪能有的事! 不过她从李道珏临出门前略带歉间的话里也找到了一点自信,他的意思是:如果汪夫人没有事,他也不会在那里过夜的,但是也不到这边来了。 不过李夫人想,若是明天能把这个多嘴多舌、处处维护汪夫人的莲姑娘送去驿馆侍候义兄,可真是一件解气的事情!她祝道,“哥哥,你到时可千万不要省着她!” 李道珏到了院子中间的那道小门边,门早就开着的。他移步过去,雪莲在前边领路,见到汪夫人正歪倚在床头,手按着胸口、眉头紧蹙。虽然盖了一层被子,仍旧难掩体态风流。 见到李道珏面无表情地进来,汪夫人暗道,“一个不注意,他的心已经跑去那边了,看他这么板着脸,一定是怪我坏了好事,原来男人都无情至此!”她不由得一阵伤心,眼泪淌出来,真像是心口疼似的。 李道珏的面色稍缓,上前问候。汪夫人有些委屈地说,“也许是晚饭时在桌上压了风,忽然发作起来,忍都忍不住了!” 李道珏已经看明白夫人的意思,根本就不是心口疼。就听汪夫人道,“雪莲已经替我揉了一阵子,但她手劲不够,总不见好。” 李道珏有心上去替她揉揉,想起了从那边出来时自己刚刚对李珏铃说过的话,便冲侍女道,“真不会做事,心口疼是用手揉的?二夫人刚才也心口疼,她自己用热水泡过了脚才好,你快去端热水!” 汪夫人听话听音,暗道,她是出去荣经县陪着做正事才心口疼,自己呢?他连上手碰一碰自己都不愿意了!这时她的眼泪就是真的止不住了。 李道珏坐在床边不好就走,但是好像就这么留下来的话,似乎又让她拽入俗套里去了。他看着侍女真的端进来一盆热水,便瞧着她给夫人泡脚。一切都做好了,刺史才起身道,“你好好睡觉,我去找舅子有事商量。” 临出门时,他扭身指着侍女对夫人说道,“这个人明天去驿馆,让她照顾舅子的起居……” 汪夫人听了大吃一惊,这才体味到李道珏两次说到的“舅子”原来不是汪衡、也必定不是李弥,那就一定是李珏铃新认下的义兄了。 她不知道这么晚了他要去找人家商量什么事情?再者,既然是去侍候西州别驾,为什么不从李珏铃那边出人,反倒偏偏从她这里。她感到,同样是两个刚认下的舅子,自己这边的李弥就比不上人家那边的高别驾,她又是一阵的沮丧。 雪莲委屈地对汪夫人道,“夫人……雪莲不想去!” 汪夫人没好气地问,“是真不想、还是只在嘴上说说?”她哼了一声,心口也不疼了,“他既然说了,谁也不好抗拒,那你只好去,去前想一想自己该如何做、就不枉我疼你了!” 而在汪衡的府中,李弥正与司马大人对酌。李弥故意谈起了李绅去郎州的事情,很关心的样子。但是他看到汪衡眼神有些涣散,像是没有随着自己的话想到那里,于是李弥又道,“眉州那里有没有消息?” 汪衡喝一口酒,叹道,“眉州如何,又与我何干!”汪衡急匆匆地派了亲信去眉州送信,想见着那边已经采取了动作,但是再也没有什么人来吱会一声。 他现在倒隐约地感觉,当时自己让人给眉州彭大人送信值不值得,难道就为着让妹子压过李夫人一头?他想,看来自己也该像妹夫李道珏那样,把心思放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才行。 这时有下人来报:“老爷,荣经县尉汪大人求见。” 一县之尉,主管县内治安、军事,有事正是该找他这位雅州司马回禀,虽说在本朝各州的司马多属闲职,有些京官被贬,就安插到这个职位上挂起来。而原来司马一职所主管的治安、征调、训练、军备大权,大多集中到了一州刺史的手上。 但是一则李道珏不大爱管事,二则刺史大人也不懂军事,有这方面的事都是推给同样不懂军事的汪衡去处置。因而荣经县尉来找汪衡回禀事情也是应该。 但是汪衡不知道他为什么天都这么晚了才来,李弥道,“依我看,一定是与白天刺史大人去荣经县的事情有关。” 汪衡连忙说,“快让他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2章 盘根错节 荣经县的汪县尉连夜来到汪司马的府上,说有几件事,件件都与刺史大人白天的光临有牵连。第一件事情是,荣经县衙的马夫把县丞大人打了,现在县丞大人卧床不起,已经不能办公了。第二件事情是…… 汪衡没好气地道,“哥哥,你就不要再一二三了!先把这第一件说清楚了。”李弥不知道汪衡因何叫县尉哥哥,汪衡对他道,“这是我堂兄,”李弥就明白了。 汪衡又问他堂兄,“一个破马夫如何敢打县丞?没有王法了吗?” 汪县尉道,“汪大人,你不知道荣经县里的马夫是惹不起的?” 李弥也和汪衡同样的不解,县尉说,“女马夫……”汪衡恍然大悟,敲着额头道,“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 李弥越发的不明白,汪衡笑着对他道,“这个女马夫,正是金县令的妻妹,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未嫁出去,整天扰得四邻不安。金县令的夫人就求着自己的丈夫,要给她妹妹找个合适的事由。但是就她妹妹那个脾气、那个样子,又是个女子,在县衙里哪有她的位置?”他不屑于自己来说,冲他堂兄汪县尉示意,让他说。 汪县尉道:金县令后来一想,就他这位妻妹不能跟人打交道,只能与牲口在一起。就这么,给她安排到了马棚里。 所幸的是,县衙的马棚就县令、县丞、县尉三位大人的马匹。有道是马以人贵,因而说,这三匹马在荣经县的马里来说就是掉进了福窝里了。平时三位大人到各乡里去,都是四平八稳、鸣锣开道、连走的道儿都比别人平坦。 因而马夫的活也就不重,每天刷一次、按时喂料,到下边去时这些活儿都有人代劳了,这是多美的差事! 李弥问,“那么,女马夫因何又将县丞大人打了呢?” 原来,李刺史从荣经县走后,金县令就把裁撤人役的事情交给了县丞大人,让他去与这些人说。 县丞已经五十多岁,是个办事有板有眼的人,遇事往往照本宣科不知道变通。正好这次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变通的好法子——雅州说谁裁撤掉了,就是谁裁撤掉了,这件事正该县丞去做。 县丞大人按着刺史勾划过的花名册,从头一个人一个人地说起来。当然被裁掉的人心情上总是不大好的,从此没有了公事银不说,还要按年交地租。原来的时候在县衙里做着差事,自己家里的田再雇个人种上,多好的日子! 里外这么一出一进,一年十四、五两的银子没了。但一般的人一听说是雅州的命令,也就自认倒霉,顶多嘟哝两句还不敢大声。 但是,县丞大人走到马棚,对三位马夫一说:马夫不裁撤,但是每人的公事银由每年的四十两减到了七两二钱。 另两位马夫不吱声,但是这位金县令的妻妹就不干了。她身大力不亏,眼一瞪恰似两只铜铃,嗓门比叫驴都响,牲口与她在一起都得老老实实的。这个老姑娘哪里受过这些?当时就与县丞叫挣起来。 县丞一路说过来,没少看人的冷脸色,好像这次裁撤不是雅州李刺史的主意、都是县丞大人的主意似的。县丞大人听她没大没小、没鼻子没脸的说了几句,就没好气地道,“你不服气去找你姐夫,又不是我给你减的银子!” 老姑娘说,“你还知道我姐夫是谁?瞧你这目中无人的架势,我以为我姐夫也被裁掉了呢!干脆你们把马夫都裁了吧,下次县令大人再下乡,就骑着儒学去得了!” 儒学是各县都有的职事,每县一般就设一个人,主管县中的风化、宣抚、教育之事,这个职事是很重要的。这次县中的儒学非但没裁,公事银还多加了四两。 情急之下,老姑娘就把别人不敢说的话讲了出来,另两位马夫借着这个引子,夸张地笑喷出来。 身为儒学的姑表兄,县丞大人再好的涵养也不干了,“你、你,真是岂有此理!怪不得三十岁了嫁不出去,谁敢娶你进门?依我看连马都裁了才好,让你姐夫骑着你下乡,马料都省了!我这就去与县令大人说。” 这位女马夫“嗷!”的一声,大叫着“非礼”,一下子将瘦瘦的县丞大人坐到地下。 汪衡听了哭笑不得,“金县令怎么说?” 荣经县尉说,还能怎么说?县令虽说大过县丞,但是他妻妹这件事做得不占理,除了对县丞大人好言抚慰也没什么好法子。县令大人已经将他的妻妹赶回家去了,县丞是因为公事挨的打,放在别人定是不能轻饶,但在县令面前也只能好赖不说,就说胯骨疼。 李弥问道,“那么第二件事是什么?” 荣经县尉说,第二件事,便是县里阚捕头,好像白天被打得重了……正在准备后事。阚捕头的家里乱成一团,连安国镇的副镇将、致果副尉冯将军也来看了,扬言不会善罢。 李弥问道,“那么这位副镇将与阚捕头是什么关系?” 县尉道,“听说是把兄弟,生死的交情……” 李弥听完,就把荣经县中的这些事猜了个大概,暗道李道珏真是高高在上的惯了,他哪里知道,底下一座小小的荣经县里的关节就会这样复杂。既然一位刺史都可以借了皇帝的关系稳坐高位,又如何管得住底下群起而效之? 而李道珏这才仅仅是走了一座荣经县,雅州没有走的县还有四座,到时候指不定会出什么新鲜事情! 李弥知道有关裁撤人员的主意一定是高峻给李道珏出的。不得不说,这样的一个法子如果顺当地施行开以后,李道珏就可以在剑南道输绢一事上置身事外了。不过,看来高峻在这件事情上也显得有些嫩了,弄不好就陷在这里头不能脱身。 汪衡听罢,感觉事情不大好办,就问李弥是什么意思。李弥酝酿着说道,“这件事情我们都不大好管——因为有关整顿县治的事情,都是刺史大人和别驾大人在办,我们不明所以地上去c一杠子,万一事情办砸了,要受埋怨。” 汪衡深以为然,只是让汪县尉连夜赶回去,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过来报告。他准备天亮后要怎么和妹夫说一说,听听他的意思。 李弥提醒道,“这件事是李夫人参与其中的,一定要早些让她也知道。”汪衡一听,立刻就改了主意,干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3章 必须热乎 第二天一早,高峻刚刚起来,刺史府李夫人便带着侍女雪莲到雅州驿馆来了。她是按着丈夫的意思来给义兄高别驾安顿“日常的生活”。 高峻看到雪莲,俏目善睐、仿佛就是另一个菊儿,心里就生出一丝丝反感,连忙说不必。这哪里是安顿他的生活,简直是给他找事来了。李夫人笑道,“哥哥,汪姐姐的好意你可不能不领,除了汪姐姐谁能使唤得动雪莲?”说着就冲高峻挤眼睛。 高峻道,“哦,这么说是汪夫人的好意了?我可不敢不领情。别的事情都不说了,雅州夜里的被子里凉得厉害,每天给我焐热乎了就行,别的事情不必干。” 雪莲一听脸就红了,汪夫人放她到驿馆来可是有言在先:高大人让你做什么,你都得做好,不能说个不字的。 那么,要给高别驾焐被子,穿着衣服是焐不得的,而人一离开了被子也会凉。万一别驾大人半夜回来了,自己又正好在被窝里怎么办?她心里乱做一团,又不能闲着,就先给西州的这位别驾大人收拾房间、端茶倒水,耳朵却听着别驾和李夫人说话。 高峻道,“妹子,你可知道雅州城里有什么名气大一些的药铺?我要去抓些药。” 李夫人关切地问,“怎么,哥哥哪里不舒服了……你要抓什么药?” 高峻道,“当然是去抓些补肾气的药了,你应该晓得,男人肾气亏了怎么行……”两人说着,急匆匆走了出去,把雪莲扔在驿馆里。临走时高别驾叮嘱雪莲道,“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屋里等我……晚上被子一定要热乎,凉了我是不干的”。 雪莲待他们走后心里犯了嘀咕,怎么这位高大人年纪轻轻的、看起来体魄如此健壮就有肾亏的毛病么?他早不说补、晚不说补,偏偏我才来就说要补肾气。她是知道这位高大人在西州一座上州,是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么说,这被子焐得就值了! 且不说雪莲在驿馆里胡思乱想,高峻和李夫人出了驿馆到了大街上,便对她道,“刺史大人知不知道,咱们昨天回来以后荣经县闹得挺乱的?” 李夫人说不知,高峻悄声对她说,“我昨天夜里去了汪司马的府上……当然不是请我去的……”他将偷听来的事情大概对李珏铃说了一遍,对她道,“此事宜早作商量处置,不要让一县之乱干扰了雅州大计。” 两人说着,到了临街的一家药铺,有一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坐堂,他听高峻说要补肾气,看了看他说道,“凡事过犹不及,这可不是乱补的。我看你中气充沛、二目有神,哪里还需要补什么肾气!” 高峻笑道,“老神仙你有所不知,我家中七位夫人,补多少都是不够的!” 老者摇头道,“不要说七位,十位也不用补了!!” 高峻道,“只是我这外红里空的身子,到底有多虚只有自己知道。只怪在下多年来嗜酒如命,欲罢不能……但是夫人们却都怨我,她们每每替我磨了半天枪,我一上阵立时就扔掉了,这可如何是好!到如今年过三十连个子嗣也没有,老神仙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李珏铃听到此时忽然满脸通红,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位义兄说的是谁,可不就是昨晚李道珏的真实写照?老者听了,还是不信地摇摇头道,“那么就给你开个方子,脉我也不消摸了。” 说罢提笔写了药方,仍叮嘱道,“有些事情不要贪得无厌才好。” 高峻谢了,拿过来看,只见上边写着,每副:仙茅、蜂房、肉丛蓉、牛膝、锁阳、阳起石、黄精、山萸肉、甘草各一两,杜仲、续断、苟芪子各一两半,黄狗肾一具,吴蚣四条、绿蜻蜓四只。开水浸透,置冷后加白酒四五斤泡七天后服用。 他们拿着药方去柜上抓药,但一副药就要三两银子,高峻道,“这样金贵,银子我却一两没有。” 李珏铃道,“我有,只是不知要买几副才好。” 老者道,“有钱你就多买,我是不怕柜上挣钱的。” 李夫人看着高峻问道,“那就先买十副?” 高别驾笑笑说,“我哪里知道!你按需而取便是” 他们拎着药包往回走时,在街上正遇到了高白。高峻叫住他问道,“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高白看看李夫人在旁边,张了张嘴。高峻道,“说吧。” 高白说,“李大人和汪大人一大早骑马出去了。” 高峻问,汪大人我知道,可是李大人有些多,你指的是谁?高白说,“是李弥大人……他们出城往西南官道上去了。”那里只有荣经县,高峻一边想一边往前走。高白看看左右无人,就随了几步问,“高大人……我可不可以随你回西州?” 高峻知道,是上次自己对他说的话起了作用,高白恐怕也看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在李弥跟前卖了高家,高家便不容他,且不说妻子菊儿还在高府呢。 如果李弥真是因为这个才收留他,那么他肚中的货掏净之后,在李弥那里便没有用处。他是里外都难做、夫人也可能不保。掂量来掂量去,只有回西州才是唯一可行的。 高峻说,“你可以回去,不过要等我把雅州的事情圆满办妥才能走,走之前你就先跟着李弥大人吧,到时我跟他说……你知道事情该怎么做吧?” 高白满心欢喜地应道,“我懂,高大人!”高峻相信他是发自内心的,便对他说,“高白,你除了爱贪点小便宜并无大毛病。不过那件事你也不必总放不下,要不是你的话,我夫人也得不到那只价值连城的指戒……有些小错不怕,你把它晾在明面,不过就是这么大一点!”他冲高白比划了一只指戒大小的手势。 看高大人话说的自然,脸上的笑容也极自然亲切,高白心头一热,就听高大人又问,“万一李大人问我做什么,你怎么说?” “大人……我就说没看见你干啥。” 高峻摇摇头,“不,你该实话实说。”看着高大人和李夫人提着药走进了刺史府,高白若有所思。 李夫人悄声对高峻道,“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峻说,“本人虽然时常撒谎,却不教唆自己人撒谎,再说我和他在大街上说了这么多的话,汪氏兄妹岂会没有个把的耳目?” “你在药铺说谎连眼都不眨,我都让你骗过了……你怎么知他是自己人?” “他不傻,不然怎么在高府混那么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4章 中流砥柱 雅州刺史李道珏在荣经县的动作不小,他大笔一挥,从荣经县每年的公事银中砍下去两千五百九十四两八的事情,严道县和百丈县不到一天就知道了,随后离着较远的名山县和卢山县也得到了消息。 随后,荣经县马夫打伤了县丞之事也像是长了翅膀,很快飞到了这些县太爷们的耳朵里。而安国镇方面也传出了消息,据听说的有将领已经放出话来,“是不是也要裁减军队上的银子?那好,要裁多少随便,大不了不再放哨巡逻……”人们背地里嘀咕道,“要乱!” 各县里都地背地里商量——我们怎么办?杨道珏刺史看来这一次是下了大决心了,绝对不会只拿荣经县一县开刀,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其他四县了。 有人说,“我们先看看再说,如果、也许、可能雅州府会知难而退,恢复荣山县的公事银,那我们就躲过了。万一雅州的大刀还要砍下来,就算是真砍到我们的头上,我们不吱声也就是了。” 卢山县县令最初也是这种打算,但他与县里几位大人私下里商量的时候,县丞王问臣对他说,“马大人,依我看事情不会不了了之的,你不知道是谁在李道珏的身后边。” 马县令问,“是谁?” 王问臣道,“西州的别驾——高峻,这个人可了不得,有他在,李道珏不大可能半途而废。” 马县令说,我知道这个人不含糊,但这里又不是西州,而是雅州,他二十来岁的一个人单枪匹马在这里,又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王问臣道,“大人差矣,乙吡咄陆部是西州吗?辽东是西州吗?还有鄂州、郎州。别的不说,就说西川院的李绅,在雅州被压制了那么久,不也让他一把就拽到郎州去了?雅州司马汪大人那么大的能量,连句话都没说上。” 马县令问,那我们该如何行事? 王问臣道,“大人,要是听下官的,不如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别的县不动,我们动。不等雅州来砍,我们自己砍自己。不但要主动砍、而且还要狠砍、不给自己留情面!” 马县令听了,浑身上下不由得一紧,“怎么砍?” 县里的情况比其他县也好不了多少,多少年来卢山县里的官员乃至夫役都环环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虽说不至于出现马夫打县丞的笑话,但是细想此事一起,杂事、乱事也一定少不了。 王问臣道,“大人,你该亲自去雅州府一趟,当面向刺史大人探问一下,如果此事非做不可,那么与其等着挨刀,就不如自己挥刀好了!”马县令连连说妙,起身往雅州府而来。 在雅州府衙,李道珏刺史正与西州别驾在一起。昨天晚上,李道珏从汪夫人的屋子里出来后,也没有回李夫人的房间,他又钻到了地下酒窖里,喝了半夜的酒。等他早上出来已经日上三竿。 他看到二夫人李珏铃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神神秘秘地往后宅去,问她手里是什么,夫人不好意思,说,“去问我别驾哥哥。” 高峻正在前边等他,李道珏问别驾,别驾只是不经意地道,“是一种很特别的酒,到时候你只管去李夫人屋里喝就是了,”他不在这方面多说,却告诉李道珏荣经县的事情。李道珏当时就火了,“这些人,只顾了自己碗里那几两饭,谁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过!我看,荣经县的县令也不要干了。” 高峻问,那你打算让金县令干什么去?李道珏说,“他连找个好马夫都找不到,马夫捅了这么大的喽子,他连个事情都压不住,干脆让他去顶替马夫!” 随后又不夫担心地问,“舅子,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不大稳妥?” 高峻知道他心里有些打鼓,“不这么做,刺史大人还有一个好法子——去到成都府找剑南道的那些官老爷们,让他们照顾你一下。在下看李大人的理由还是有很多的,比如你的雅州地处剑南道的外围,担负着诸羌、六诏、吐蕃方面的防务、民风又彪悍——女马夫都敢打县丞了,别的县谁敢?只要你放低了身架,求他们不裁你雅州的公事银,还是很有希望的。” “然后呢?真有这么简单?” 高峻怀疑李道珏的脑子是不是叫酒给泡坏了,正话反话都听不出来,他说,“就这么简单。然后你只须跑到长安或是鄂州,到你的皇兄或是王兄那里哭一鼻子,然后就万事大吉。” 李道珏想了想,默默地说道,“算了,雅州裁撤公事银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天塌下来用腰顶着、总比用脸顶着仗义!”高峻道,正是此理,腰杆子越顶越硬气,脸面越用越不值钱啊! 但是,这件事情连军方都惊动了,会不会闹起什么哗变?李道珏刚刚信心满满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愁容。身为雅州刺史,雅州地面上的军、镇、关城、戍镇、守捉,按理说都是归他这个刺史节制的,军饷也是雅州方面供给。 但是他自到雅州以来,这方面的事情都是交由司马汪衡来做,到现在雅州的那些城、镇守军将领的名字,他都有一大半叫不上来。 高峻听了,暗道李道珏真是心粗的可以,以为长安让他到雅州来当这个刺史,就是叫他喝酒来了。哪有一位刺史把军务大权统统交到了舅子手里的? 他对李道珏说,“既然如此,那安国镇军营方面出现的风言风语,你就交给汪大人去疏通,出了事情唯他是问。” 李道珏说好,此时,卢山县县令马大人求见。他一进来,看到李道珏正与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在一起,心想他就该是西州的别驾了。马县令正听李刺史问道,万一军队上的某些将领闹出意见来该怎么做。 只听这位高别驾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县民们一定是拥护的、长安也必定不会反对,他一个小小的军镇能闹起多大的浪头?“再说,我天山牧的野牧队伍马上就到了,我还怕一个小小的军镇!” 李道珏不理会马县令,有些急切地问道,“舅子,那可太好了!天山牧的牧群也到雅州来了,护牧队大名鼎鼎啊!不知你让来多少人?” 只听高别驾胸有成竹地道,“三十人……” 李道珏泄气地道,“才三十,舅子你知道一座安国镇就有多少人吗?两千人呢!” 马县令听高别驾说道,“那就太好了……我们手里可支派的力量就更充足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下面要去哪一县办事?” 马县令连忙插话道,“刺史大人,下官的卢山县是这么打算的:正如别驾大人所说,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我们县不能落到别县的后边。下官出来之前,王县丞已经在着手清查冗员、冗职,要主动把这件大事做起来!” 李道珏大手一挥,对高别驾道,“舅子,我们就去荣经县边上的百丈县,也好就近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来,立即出发!!” 他对马县令道,“马大人,我今天才看出来你才是堪称中流砥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5章 荣经县里 李珏铃把那些草药按着方子上说的法子,用开水泡过、放凉,沥干了水,再亲自去酒窖里提了好白酒上来,用五只大白瓷罐泡好了塞到床下。她刚刚把这些做好,贴身的侍女进来说,“汪夫人来了。” 话音未落,汪夫人就一步迈了进来,笑着问,“妹子在忙什么?” 李珏铃一面应着,一面往床下瞟了一眼。还好床单子垂下来,床底下那些瓷罐子一只都瞧不见,她笑着说,“能忙什么?才刚刚起来。” 汪夫人刚刚听高白说过西州别驾是陪着李夫人上街买药的,她这会如何说是刚刚起来呢?她在屋里撩了一眼,床上整整齐齐的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便道,“府中上下连妹子都在陪着刺史大人忙,就剩下我一个闲人了!” 又问,“咱家夫君也不知道歇歇,这么早就起来了?” 李夫人说,“我不知他有多早啊,他晚上去了姐姐那里就再没有回来。” 汪夫人就是来探听虚实的,听了这话就放了心。她抬脚往外走,恰好一个人跑过来回禀道,“李夫人,刺史大人让来叫你,说他和别驾大人马上要去百丈县,还说让你快一点儿过去。” 汪夫人已经转身,听罢这话头也不回地回她那边院子里去了,但是心里却酸溜溜地哼道,“看把她能的!”汪夫人到了自己屋子,看到自己贴身的侍女雪莲回来,便问她有什么发现。 雪莲回道,“夫人,他……他让我焐被窝,还说凉一点都不行。” 汪夫人道,“这不正随了你的意,嫁不了刺史,能跟个别驾也是不错的。”雪莲道,“夫人……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汪夫人说,“这件事情你不能违拗着他。还有什么事?有没有人到他那里商量啥大事?” 侍女说,“他只是说和李夫人去药铺子里买什么补肾气的药……”汪夫人听了大笑道,“这下子更让我猜着了,你晚上时就等着有好事吧!到时候不要忘了是我把你送过去的就行了。” 雪莲更是听出了汪夫人语气里酸溜溜的味道,她知道在汪夫人和李夫人之间面和心不和的那些事,也知道这位驿馆里的西州别驾,是与李夫人站在一起的。那么自己去到驿馆之后更要小心行事,万一有个做得不好,那便是两面都不待见了。她见汪夫人没别的事,便辞了夫人,再一步三停地往雅州驿馆来。 而在荣经县衙,金县令正在与雅州司马汪大人诉若,他手里摊开着一本册子,那是全年荣经县粮租收缴的记录。册子上记载着,今年税粮共收上来一千六百七十二石一斗四合一勺四抄。李弥暗道,“难道县里的帐目真有这样精准?” 只听金县令道,“二位大人,荣经县没有上田,只有中田一百六十七顷零七十五亩八分,下田共有一百四十九顷九十八亩八分,下地一百五十七顷九十九亩七分。一年地租的收入都在这里,折成了银子也就是两千零八十两出头了。” 李弥道,“这么说,刺史大人减免你们两千六百来两的公事银是正当其时了,你们收上来的租子,连你们自己都不够花用,还谈什么输绢!!” 金县令道,“李大人你有所不知呀,按理说输绢也轮不上我们荣经县。谁不知道荣经县三面与蛮荒交界?多半的力量和钱财都用在了防务上了,再说哪一位兵丁不要吃喝?” 汪衡笑道,“这么说,刺史大人砍你们一刀也说得过去。你那些马夫、渡夫可不是兵丁。”金县令苦着脸道,“二位大人,可是我们也得吃喝呀!” 李弥已经看到了金县令对于雅州裁撤公事银一事的抵触,只是他不敢当面和刺史大人顶撞罢了。这一次,有汪县尉在边上,借着他与雅州汪司马的关系,金县令正好把苦水倒一倒。汪司马是李刺史的舅子,也许他可以把县里的难处对刺史大人提一提。 汪衡问,“县丞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金县令道,“看样子是内伤,表皮一点不红不肿,但是动一动就说胯骨疼得厉害。”李弥笑问,不知你的这位妻妹是下得什么狠手。金县令说,“我这位妻妹今年三十岁了,针织女工一概不知,但是力气却不小,我们那位瘦小单薄的县丞大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李弥冷笑道,“你还敢在汪大人的面前说起!且不说你拉亲戚到衙门里听差这件事可小可大,一个马夫、又是个女子,我听说竟然一年给四十两的公事银,一位正经的捕快能有多少?你也真是不糊涂。” 金县令低声道,“不止是她一个人,还有另两位马夫的,在这件事上还算公平……” 汪衡道,一个马夫,打得县丞大人起不来床,这件事要是传到了刺史大人的耳朵里去,你以为你这顶官帽还能戴得稳妥么?要是传到了长安去,恐怕在整个大唐你都成了笑话本儿了,到时摸摸你的脖子,看脑袋还在不在? 李弥道,“出事之后,你也只是把妻妹放回家去,就这么算了?如果她不是你妻妹,你又要如何处置呢?” 金县令满头是汗,已经支持不住。李弥道,“汪大人,荣经县里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依我看,还要低调一些,不要搞得人人皆知,刺史大人那里我们就先不要说了。” 汪衡听了长史的话,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长史大人说的有理,再说下官也要想一想,是什么事情把一位良家的女子逼到敢打县丞大人的地步?” 金县令听了,又渐渐地缓过气来,“嘿,下官以为裁撤公事银一事是正当的,但是步子迈得有些大了,什么事情不得慢慢地来?底下的那些差役们毕竟不是我们这些官员,一个忍不住动了手也是可以谅解的。不过,两位大人,对于下官妻妹打人一事,下官是绝不会轻饶的,到底如何处置她,下官听两位大人的意思。” 汪衡道,“又不是我妻妹,这是你自己的家事,又凭什么听我的?” 李弥问,“我听说县里的阚捕头身子也有些不大妙?” 金县令道,这怪不得别人,是他瞒了本官,弄虚作假欺骗刺史大人,挨一顿打就算是轻的了。李弥道,“只是县里拿盗辑凶之事就要耽搁下来了!” 金县令道,“是呀李大人,好在秋粮收购之事已经告一段落。说心里话阚捕头的舅子在其中是出力不小的,谁知道……秋粮入了库,他的姐夫阚捕头却被痛打了一顿、卧床不起!县里已经有人说,雅州这是卸磨杀驴呢!” 李弥问,“这话是金大人的看法?” 金县令连忙摇着手说,“不不不,下官已经讲过了,是有人这么私下里嘀咕。” 李弥对汪衡道,“汪大人,看来荣经县里暗流涌动啊!”又对金县令道,“金大人你要好自为之,务必不要使事情闹大,真要是闹得不可收拾了,岂不是会影响到李刺史的大事?” 说罢,长史和司马大人起身,“我们恐怕要去看看阚捕头了。”金县令连忙陪了两位大人一同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6章 丑话在前 李弥和汪衡两个人在金县令的陪同下,出了荣经县衙到了阚捕头的家里。在大门口看到两名唐军戳着枪、一边一个叉着脚、腆着肚子目不斜视。金县令抬腿要进,其中一个立刻把大枪一横,“没有我们安国镇笪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去。” 金县令道,“我是本县的县令!”说着话抬腿就再往里走,没想到那个军士用枪杆将他再拦了回来,“我们笪将军说了,是任何人!” 李弥问,“怎么一个军镇,也有大将军么?” 汪衡解释道,“不是大将军,看来是安国镇的副将,姓笪。”他对守门军士道,“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到了!” 军士看了看汪衡和李弥二人身上的服饰,是两个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员。但是他的牛劲上来,还不动,“笪将军说了,是任何人……”汪衡怒道,“再不通报,他就不再是什么将军了!” 此时从屋子里一溜小跑地出来一位全身披挂的将官,离着老远便冲着院门喊,“快快让开了,你们可真大胆,敢把司马大人拦在外头!” 汪衡道,“这才显得出得笪将军治军有方、军令如山啊。”那人连连告罪,训斥着守门的军士,将三位大人放进院子去。 李弥迈步往屋中一进,便闻到了一股草药味儿,随后也听到了一个妇人抽抽嗒嗒哭泣的动静。在正屋的床上趴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条被子。 看到了金县令,那人挣扎着要起来见礼,却发现下身什么都没穿,被他夫人一把按在床上,抽噎着说,“捕头,你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动得了么?” 李弥从这位阚捕头刚才的动作上看出,他还远远没有到要准备后事的地步,但是也不去点破,要听他怎么说。 金县令好言安慰他两句,这位阚捕头满腹的委屈,“金大人,在下是按着您的意思去招集那些夫役的。时间那么紧迫,我一时间到哪里去找那么多!” 金县令连忙止住阚捕头的话道,“总之是你太不小心,找的尽是些没有眼色的。” 旁边的笪将军把大眼一瞪,“把抓贼的人当成贼来打,这事儿真是新鲜!”身为一位安国镇的镇副,笪将军是个正七品下阶。而荣经县是个下县,金县令只是个从七品下阶。 笪将军根本不尿这位低过自己两阶的县令,“我丑话先说到前边,安国镇我有好多的手下都是荣经县里的,谁没有个仨亲俩好?那些家里有人被砍了公事银子的军士都在骂骂咧咧,眼下安国镇已经是军心浮动,万一放了贼人闯到县里搞事,我也无能为力了!” 汪衡斥责他道,“你说得什么话!能说管不了么?管不了要你有何用处,你是要我回去和刺史大人说上一句,罢了你的官么?” 笪镇副平日里没少与汪司马打交道,他知道这个人是惹不起的,当时就不再说话。 阚捕头连忙道,“这位大人,我的把兄平时里没有少替荣经县里出力,遇有难抓的贼人强盗,都是多亏了他带人过来。”金县令连连说是。 李弥道,“笪将军也是一时语急,再说他讲了这么多,都是在替手下考虑,哪有半句说他自己?依本官看他倒是个不错的将官了!” 笪将军得知替自己说话的竟然是江夏王府的长史,当时感动得不用说,放了胆子对李弥道,“李大人,你可一定要替末将想一想,那些兵是真不好带的。” 李弥道,“笪将军,我在院门外已经看出你是个治军的人才,只是这件事情并非是我亲管的,还要去与西州别驾、以及刺史李大人去商量。但是将军你的态度,我和汪大人是一定要代为转达的。” 笪将军不忿地说道,“我也听说了这个什么别驾,你说他不好好地在西州养马,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他可不要犯到我的手里!!” 汪衡再次斥责道,“越来越不上道,这话是你乱说的么!” 有位军士跑进来,伏在笪将军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汪衡便问什么事。笪将军不无得意地说,“我已经接到了消息,刺史大人已经在百丈县了,看来百丈县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汪衡连忙问,可知西州的别驾高大人是不是与刺史大人在一起?报信的军士摇头说不知。笪将军就骂他饭桶。 李弥笑着道,“他哪里认识什么别驾?时候也不早了,汪大人,我们是不是也赶过去与刺史大人碰头?”说着,两个人叮嘱阚捕头的家人,一定要精心地侍候着,好让捕头早日下地,便从屋中出来。 李弥走前对笪将军道,“一定要管住你的手下,不致乱起来坏了刺史的大计!有什么事情不决,你务必要找汪司马多多沟通,他与刺史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笪将军连忙应着,感觉这个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大人真是和蔼。 等到汪衡和李弥赶到百丈县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看到刺史李道珏正和他二夫人准备打道回府。 今天的事情出奇的顺利,因为有荣经县的经验,李大刺史这一次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夫人李珏铃把县里的帐目拿来一看,一五一十、是去是留,按着荣经县的先例轻松就搞定了。 百丈是座中县,在人事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名目更多,李道珏通过大力削砍百丈县的冗员、冗役四百二十多人,再一次收获了小三千两的公事银支出。 而这才刚刚走了两县,要是五县都下来,那该有多少!李道珏回拒了百丈县留饭的请求,带着夫人刚刚出了县衙,李弥和汪衡就到了。汪衡问,“李大人,别驾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李夫人道,“哥哥说有些憋闷,是到山里游玩去了,他说玩过了之后自已回雅州,不要我们等他。” 李弥暗道,难道是高峻听说了荣经县里的乱事,这就开始置身事外了?李弥看李道珏满脸的兴奋,想来百丈县里的结果也大随他的心意。李弥便问,“李大人,你可得知了荣经县女马夫打了县丞大人的事情?此事是个苗头,压不住渐成燎原之势也是可能的,刺史大人不可不察。” 李道珏不以为然地道,“多谢李大人提醒,本官早就知道此事了。” 李弥想不到,荣经县里闹得这么厉害,李道珏还能按部就班地、在离着荣经县不远的百丈县接着做他的事,一点都没有受到干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汪衡,却对李道珏道,“李大人太客气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呀!” 李道珏心情大好,对他道,“走,我们打道回府,喝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7章 乡村邂逅 高峻带着李珏铃去了药铺一次,已经让李夫人意识到丈夫如此嗜酒是有害无益的。虽然高峻对此事表达得十分含蓄,但是已经引起她的注意了。 原来她总以为,男人嘛,在官场上混哪有不喝些酒的,再说别人也都在喝着。但是昨天晚上好容易两人有个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还真像高峻对药铺郎中开玩笑说的那样——给他磨了半天枪,还不要说上阵就扔,李道珏只是让雪莲在窗外喊了一嗓子,就把枪交了。 她不知道的是,李道珏只是在酒桌上喝的那些酒还不算什么,真正害了他的正是他珍藏在地下酒窖中的那些美酒。 那些酒来自天南海北,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在常规酿制的过程中加入了一些不知名的香料。甚至再加一些特别的矿质,好让酒的颜色看起来更加好看和诱人。水走肾经,这些极其诱惑人的东西在嗓子眼以上时好得不用说,但是一入嗓,苦头就只有李道珏的肾知道了。 因此,一听他还未出百丈县,就大呼小叫地张罗喝酒,李夫人的心里担心起来。但是又不好当着汪衡和李弥两位劝他,只是希望着到时候自己的义兄能够赶回来,也许让高峻劝一劝他才会管用。 高峻此时正在纱帽坪相面老者的家里。在百丈县的时候,他看到李珏铃和刺史二人在处置削减百丈县人、钱一事中已经是轻车熟路,尤其是李珏铃,焉然就像位女管家,一项项、一款款划拨起来有理有据,几乎把李刺史都闲了起来,他就有了出去逛逛的想法。 上一次他被安国镇的唐军骑兵撵得跑了一路,最后藏到了李道珏的地下酒窖里,那时他就动了心思,不知道在雅州设置了这样多的军镇是什么原因,他要找机会看一看。 高峻打马出来,漫无目的、有路就走,有山就上,远远的将山岭之间的几处军镇、守捉看了一遍,又在心里品评一番。 他发现大多戍城、守捉的设置都不尽如人意,不禁暗暗摇头。李道珏在军力的使用上也是粗枝大叶,就是个门外汉。若是有些时间的话,雅州防卫方面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到后来因为天色昏暝,竟然不辩东西了。高峻好容易在两岭之间看到了一座村落,村前一河横淌,河面倒映山尖树影。而村中炊烟已起,看上去却是陌生得很,就想着进村去问一问路。 在村口就遇到一位老者冲他热情地打招呼,“别驾大人,你如何有如此清闲,能光临小村?”高峻一看,正是那个在荣经县衙前冒名顶替役工、而被他叫出来的老者。 高峻骑在炭火上,对老者一抱拳,“原来是老伯,幸会了。在下由百丈县出来闲逛,不想在山中迷路了,不知这里是什么所在?” 老者道,“别驾大人,你又转到了荣经县里来了!这里是荣经县西南最远的一个乡,名曰纱帽坪,与百丈正好接壤,看来别驾大人真是与荣经县有缘啊。” “那么老伯,你只须告诉我去荣经县如何走,我就不会找不着雅州驿馆了!” 老者道,“大人,有道是相请不如偶遇,反正家里饭已熟了,何不进门坐坐,也让我今后对人有的吹嘘!” 高峻不解,“老伯你要吹嘘些什么?” 老者道,“纱帽坪恐怕有几百年没有一位别驾这样的高官来过了!”高峻听罢笑着说,那么我就迈不得步子了,不然显得太过没有人情。老者听了,连忙领着高大人进村,一路上见人就说,“这就是我刚和你们说过的西州别驾!” 没有想到村中的人听了,大都热情地与高峻打招呼,像是相识已久。老者说,“昨天去县衙的这些人回来,已经把高大人传得村人皆知了。大人一眼识破阚捕头的伎俩,真是大快人心。” 说着就到了家门口,草屋六间、竹蓠柴扉。老者请高峻入坐,妻子、儿子、儿媳都过来见礼,一个小孙子在地下跑着,一家五口、三世同堂。这家人忙着安放桌子、摆碗摆筷,端上桌的也是家常便饭。 老者有些歉意地道,“没什么好饭,让高大人见笑了,不过高大人一定要尝尝我家自酿的米酒,尚可拿得出手去。”说着,老者的儿媳便提出一坛酒来,开坛后果然一股清醇气息。 高峻道,“老伯时常去给人相面么?” 老者说,也不总去,只是哪天我看着天气好才出去走动,骗些个盐钱罢了。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荣经县大街上的事,便说,“高大人放心,好人我是不骗的。比如上一次在县大街上,就有一位面目不善的,托我买弓买箭,我就骗了他十五两。” 他妻子道,“原来你连我都骗。” 老者道,“哪里的话,我这么多年谁都骗,只是没骗过你一次。” 他妻子故意道,“怎么上次你回来只交上来五两,今天当了别驾就说十五两?原来匿了大头!”她的儿媳在旁边掩口而笑,好像并不奇怪。 高峻也来了兴致,要听听老者如何辩解。老者面不改色地对高峻道,“她知道我的习惯,这就是故意的,”又对他老妻道,“五两丢给了街头卖菜的姑娘,五两给了村东刘寡妇……她孤身一人,这个你也吃醋。” 高峻问,老伯你怎么知道买弓的人不善,果真相面相得如此准? 老者道,“哪能里有多准,要真是灵验,我自己也就不说骗了。” 他说,那个人目光闪烁不定,暗示他心思不定、恐人看破。他站于我的卦摊招牌后边,下意识地想用我那面小小的旗子来遮挡身子,表明他藏头露尾、不欲人知。他服饰考究,出手阔绰五指细嫩,口音又非本地,表明他身份不同寻常。他买弓买箭本该正大光明却来托我,还明言要最好的,表明他想尽量掩藏自己的身份,且弓箭买去后一定不是好用。他花这么多的银子买一把弓,却随便托我一个外行,说话时目光几次盯着前面街上,弓到手后连看都不看,表明他多半在追踪什么人,而且买弓一定与他追踪之人有关。他明言只要三支好箭,表明他于射箭方面必有所恃。这么多的蛛丝马迹,还能说是他好人?我便把一张废弓买给他,也许他一用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高峻道,“老伯果然高明,不知你还看出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8章 不能小视 老者说,我猜那人一定是来自于京城方面,一定是个官面中人,而且身份一定不会低。他从过军,射技出色,年过三旬却从未近过女色。心机执拗、虽说谈不上有多机敏,但是对此人却不能小视。 高峻猛然想起自己从荣经县仓沿街逃走时,身后追兵中有人中箭的情形,还有街边房顶上的那道背影,一个人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李弥。 “为什么说他心机不足,却不能小视?”高峻问道。他已经知道,面前这位谈吐不俗的老者,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因为李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老者只说了两个字,“卑鄙。” “那么,老伯你是如何看得出他从未近过女色呢?还有他的性格,你说得这样肯定,在下很想讨教。” 老者笑道,“近不近女色却不是我蒙的,这在面相上就是确有诀窍了!不过高大人你想,一个身份如此高的人,身边还能少得了一个女人?但他却三十不娶,会是什么状况?不是他的意中人已经过世、便是已经嫁与他人。但他能守至现在,非执拗之人所不为呀!” 高峻听罢,不禁举杯敬老者道,“还说什么骗?这可都是买都买不来的经验之谈!” 老者乘兴又说道,“老汉斗胆猜测一句,那人一定与高大人想识,而且多半就是冲着你来的。” 他不等高峻相问,便解释道,一位高官从京城而来,藏头露尾图谋不轨,那么能够称得上他的对头的人,也一定不是我等粗俗之人。联想到雅州新近出现的外方高官,除了高大人还有谁? 高峻想不到,只凭一个人托他买过一张弓,便断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而且句句沾边,他今天可算是遇到高人了。 老者兴致一起,便笑道,“比如我看高大人,便是年轻有为,身边一定少不了倾城国色,而且不止一位,”老汉放言,这些女子就算是放在长安,也一定是出类拔萃、绝对不让一品夫人。 高峻问道,几位为好? 老者这次却犯了难,几次欲言又止、不大确定的样子。他妻子笑道,“这回可真是凭着最后一招儿——胡蒙、两头堵!”老者被她一将,脱口道,“总然不会超过七位半!” 高峻奇怪,他所说的“七”数正合事实,但那个半字却由何而出?正待问,院子外边有两三村民隔了柴门探身往里看。老者笑道,“几位,莫不是有好东西拿过来?还站着做什么,快些进来!” 几位纱帽坪的村人怀里兜着、手里提着、碗里端着,一齐进来道,“什么也瞒不过老伯!”他们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原来是自家腌的鸭蛋、虾油酱、腊肉等物,还有一尾河中新打上来的大鱼。 老者的儿媳连忙把鱼接过去弄,众人坐下一说话,高峻才知道后来的这几位都是被阚捕头硬拉去冒充的。几句话过后,这几位村民便与高大人熟络起来,人人举酒请高峻喝。高峻不好推却,来者不拒,而老者的家酿口味独特,也令他欲罢不能。 一位三十出头的人说,“高大人,这次雅州这么大的动静,我们却不嫌烦,十人里有九个人心里都是拥戴的。” 另一人道,“可不是!” 第三人说,“荣经城北的渡口,摆了三个大人,本来是个官渡,他们都有公事银子的。但是我们每次进城,人人都要掏上一文,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人只是与县里的捕快、门房搭上些七拐八拐的关系,便这样滋润……” 高峻也是片刻无语,却听老者随口说出一段韵文来: “盛世之基,白骨成堆,千里萧索,万户闻悲。父不认子,子不认母,天各一方,六亲疏苦。偶有太平,人人为已,蝇头小利,得之忘理。益扬寡富,损抑众贫,本末倒置,圣贤无仁。官宦不良,嚼骨无痕,坑蒙拐骗,目中无人。门前扫雪,半亩只牛,有家无国,屋暖不愁。强敌环伺,磨刀霍霍,歌舞升平,自得其乐。韩信李广,有始无终,木秀于林,风必催空……” 他还要再诵下去,但却被他妻子轻声地制止了,“喝些酒又要胡说了。”老者听了思绪顿住。他并不反驳,只是讪讪地道,“盛衰岂无凭,人心定始终。”。 高峻只觉得老者所吟句句在理、闻之如鼓声声捶在心上,但以自己的文采却不能对上半句。心说,若是柳玉如、崔嫣、或是李婉清在身边,多半会能够应对。 他只是接上前边的话题说道,“李刺史已经明令荣经县一月内在河上建桥,那些人从今以后,也要按丁纳租了。”众人听了一齐举杯道,“不如我们这一杯就敬李刺史罢!” 这些人在一起说东说西,直到老者欲要留宿,高峻才想起要走,他还得回去听听李道珏在百丈县的事情。于是有些微醺地站起身来,对这些依依不舍的人说道,“来日方长,月内有事尽可到雅州驿馆找在下,以后就算到了西州,高某也是有酒请你们的。” 说罢,嘴里说着,“好酒、好饮!”由怀中掏出一大绽银子放在桌上,老者一家百般推却,但高大人已经上马出村。又见老者的儿子从后边追了上来,提来了两小坛家酿,是用麻绳细致地捆牢了,不由分说挂在高峻的马鞍桥上,又指给高峻去荣经县的山道。 高峻一手持缰,一手不忘扶着两坛酒生怕打了,酒劲上来后连目光都有些迷离,因而走走停停,速度提不起来。等他回到雅州驿馆里时,已经大约亥时三刻了。 驿卒认得是西州别驾回来了,忙着过来接过马缰,又把酒帮忙提到了高大人的房间。他帮忙把灯点上,猛然看到床里摸黑还躺着一人,一头的乌发洒在枕头外边,一看便是个女子,于是慌忙掩了门出来。 高峻早就忘了早上与李珏铃两人一搭一衬着对雪莲所说的话茬儿,晕晕呼呼地脱了靴子爬上床去,顾不得脱衣服,只想着立刻倒头便睡。 不想手往被子里一伸,正摸到了一个女子软软的胸脯儿上,当时酒就醒了大半。他定晴看到是她,“你……如何还不走?!” 雪莲道,“高大人不是说过,你不回来被子中不许凉么……” 高峻道,“你不会在被里面放两只热水袋?害得我!以为就是摸到了热水袋上!”他又觉着自己的话对一位姑娘有些唐突,想要说些表示歉意的话,却一句词也想不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9章 不大称心 他忽然想道,“纱帽坪老者言之凿凿的那半个夫人,难道是她不成?”他在酒后,对老者之言更是确信不疑。不过一念至此、却在心里掂量道,“如果就算这半个的话,岂不是轻易地废去了一生中唯有的半个的员额……不大称心……不成……我得走!” 他嘴里嘀嘀咕咕、晕晕呼呼地起来,穿靴、下地,对她说道,“我还得去刺史府一回,你把门拴牢了,我不叫门不要开。”说着晃出门、骑马而去。 雪莲初时听着有驿卒带高大人回来,心里怦怦乱跳。感觉他窸窸窣窣地爬上来,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但是高大人一触之后的表现、以及他所说的话分明自己躺在这里大出他的意外,那么他白天吩咐的没错,是自己想错了。 想到他的“水袋”之辞,她也觉得脸上发烧,自己怎么想了几想都没想到这个法子?她只着了一身汗衣,此时却让一层躁汗弄得潮乎乎的了。 她起来从里面拴好了房门,再也睡不着了。看到桌上的两小坛酒,便有些不能控制地解开一坛,感觉只有酒才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等高峻晃到刺史府的时候,才发现府内还在喝着。人却只有李道珏、汪衡、汪夫人、李夫人四个。 李道珏从百丈回来心情好得过分,也不为别的。是他终于以为,如果雅州五县裁撤公事银的事情有了结果,他便不必为着输绢的事闹心,也不必欠着谁的。那么无论是在皇兄、还是王兄的面前,自己在面子上再也不虚,这才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见了高峻,李道珏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舅子……你逃酒了!派人去驿馆找了你一回你……不在,这会儿又冒出来!” 汪、李两位夫人坐在刺史的一边一个,李夫人对刺史道,“我兄长既然来了就不是逃酒,倒是汪姐姐的兄长逃酒了!”高峻一看,果然李弥不在。 汪夫人道,“我义兄等了多半天,高大人不至他才走的!不似你义兄耍奸。” 李道珏说,如此良辰……那就再去找他来陪着。于是扭着头找人跑腿,正好看见高白在门边冒了一下头,刺史便叫他。 高白睡到半夜,发现李弥还不回房,他觉着就算自己已经决定跟着高大人重返西州,但是高大人毕竟没有与李弥讲明,那么自己就该尽些本份,这才过来探看。但是他一冒头,发现李弥并不在座,自己却恰好让李刺史看到。 李道珏说,“高白,去请李大人起来喝酒!” 高白一愣,就听高峻对他道,“我从纱帽坪带了两坛好酒,高白你去驿馆取来。记着叫门时说是我让去的……” 汪夫人听了,知道门里一定是雪莲,暗道,“好有默契!!”。 高白马上去驿馆,隔着房门叫道,“里面人开门,高大人叫来取那两坛酒。”叫了两遍没人理会。他哪里知道,里面的人不但喝了酒,半醉着上了床以后又中了窗外一条黑影施放的熏香,此时正昏睡不醒。 而那条黑影隔了窗子,恍忽看见里面有人自酌,好容易等他上了床倒下,想着正是解决他的大好时机。施放了熏香、正待撬窗而入,却听到了高白的话,于是一转身就隐入了黑暗里。 此人正是李弥。他瞧着高峻天晚未到,便要到驿馆看看有无机会,借故回去准备时,却让高别驾晃了进来。 高白不一会儿从驿馆回来,回禀道,“门户很紧,小的叫了两遍也叫不开。” 李道珏自作聪明地道,“我想起来了,夫人曾让我问你,你说是很特别的酒,这么说又要等到明天了!” 汪夫人听了心中暗暗不爽,李道珏口中的“夫人”绝不是指的自己,因为她并未让李道珏去问过什么。她看到李珏铃笑而不语,越发像是隐忍着不提她与李道珏之间的、自己所不知的小秘密。 汪衡深知自己妹子的性格,一个劲儿地偷偷示意她不要表现出来。但是她却看也不看他,赌气似地也不理旁人,只是不住地与义兄李弥碰杯。李弥酒量根本就深不过碟子,让干妹子灌下去几大杯后就支持不住。又不好说走,便提议道,“如此之……之……之良霄,妹子何不把拿手妙曲……助兴。” 汪夫人年轻气盛,存心要在李夫人面前压过一头,于是叫人去取了琵琶来。 她一边弹、一边打量别驾高峻,见他始终面无表情,一点不被琴声打动的样子。只有李弥偶尔大声地喊一声,“妙!”但是他的眼皮都已经抬不起来了,只是用他从浓重的醉意里挣扎出来的、仅存的意识在替她捧场。 再看李珏铃和李道珏两人,此刻不知道在低声说着什么,此刻在汪夫人看来,就像是自己在为他二人弹琴助兴。一念至此,气得她手几乎拨不到弦上,琴音也差了。 高峻暗道,“如此的琴技也能自夸,我夫人喝到天亮也比你弹得妙。”他为着这个念头满饮了一杯,也学着李弥的声调大声喊道,“妙!”汪夫人二十几岁,风流而又好强,她听着高别驾的喝好,却一点也不高兴,草草将一曲终了。 李夫人对刺史道,“我哥哥也多半醉了,求你就不要让他再回驿馆。” 刺史大人马上吩咐,“天也快亮了,就扶别驾和长史同到客房小睡。”然后在李夫人的搀扶下回后院去了。 路上,李道珏仍不忘问,“你说,别驾让我到你屋中饮的什么酒?”李夫人浅笑回道,“我哥哥说这是个秘密……但是总会让大人你单独饮到,别人我是绝不许他喝的……但是今天你已经喝得不少了,好生睡觉吧!” 李道珏感到今天二夫人的话萦萦入耳,闻之如畅饮甘霖。于是听话地躺下,想着她说的到底是什么美妙的酒,很快入睡。 而李弥却是叫两位下人架到客房中来的,自己是怎么被放平到床上的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好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翻腾出来层层不绝的环子,那些环子非金非瓷、非木非绳、大大小小、环环相连。又有平生所知的所有词汇掺杂其中,之乎者也连绵不绝,把他淹没在奇怪的海洋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有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岸上传来,让他在自身的混乱里发现了一个头绪:“李弥,我是柳伯余……”李弥想,柳伯余一定也喝了不少的酒,一定是这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0章 醉生梦死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李弥感觉那层密不透风的环子忽然变成了刑部大牢里的铁链,向着他的手上、脚上、身上缠绕过来。【.aiquxs.com】缠得他喘不过气,让他一点点地沉沦、坠入无边的黑暗。 “你拉我一把!别让我……淹没!”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挣扎着。无论是谁,他都渴望来拉他一把。 “拉你……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已经让你射……射死。”那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幸灾乐祸地说道。 李弥听了对方这句飘渺不定的话,仿佛失足落入大非川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他的四肢扑腾、无所抓握,极度的恐惧堵塞了呼吸。 岸上金戈铁马、刀枪撞击。 在噪杂声里,无人理会他在水中溺弱的呼喊。 “说……你说说,为什么在我背后下手……你知道背后中箭的滋味吗?毫无防备。你说了……我就拉你一把,不让你死在这里。” 像是在催促和提醒,李弥的胸口一阵压抑,河水涌上来,浸入口鼻。他大口喘息,一股辛辣的味道呛得他流出了眼泪,他不能张嘴,将它一口吞了下去。 “我……是不得已,”他绝望地哀求道,“我也喜欢她,” “你自管去喜欢她就是了……我还是不是你朋友?因为你喜欢她……就得让我去死么?”那个声音喷出浓重的酒气,让李弥的意识里有那么一刻闪出一丝的怀疑:难道一个死去的人也有酒喝么?王府长史不是那么好骗的,他强迫自己装死、逃避那人的追问。 果然,那个纠缠的人离开了,窸窸窣窣的像是涉水而去。李弥为自己的片刻清醒而暗自得意,有些事情是至死都不能说出来的。但是他内心里挥之不去的苦恼接踵而来,让他生无可恋,他不再挣扎。 高峻晚上喝了两场酒,在纱帽坪和刺史府两处都没少喝。他在黑暗中看到李弥不再吱声,于是晃悠着,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在回廊里不大灵活地左右看看,只有每隔几步廊柱上的灯火是寂寞和清醒的,他模糊地辩认着大厅的方向。 大概以为这些酣饮的人们不会起得多早,连仆人们都想抓住黎明前的短暂时光休息一会儿。酒桌原封未动,众人离去时桌子上的残酒还有不少。高峻晃过去,拎起半坛酒,原路返回了客房。 高峻站在床边,看李弥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朝外呼吸平稳。他把酒坛子大概凑到了李弥的口鼻处,将酒倒了下去,“李弥……我是侯君集……嘿嘿嘿……” 李弥晃着头躲避,却被高峻一伸手捂住了鼻子,李弥的嘴一张,不停地吞咽,咽不了的都淋洒在脖子里、淌到胸脯上。“侯将军……饶命!!侯将军……李弥错了!!”他闭着眼睛呜咽起来。【.aiquxs.com】 “你给……老子放轻些动静……快说!不然老子就看着你小子淹死。”高峻说着,把酒坛里剩下的酒都倒了下去。 李弥四肢乱刨,勉强挤出来一句,“救命!!我都说……”高峻的酒已经倒完了,发现李弥被这一阵酒灌进肚里去,醉得更像是死人一样。 他站在床边,努力地侧着耳朵想听他说些什么。但是对方的呼噜却异常地响亮起来。他的手有些重地推了推李弥的脑袋,李弥已经感知不到了。 高峻有些沮丧地丢了空酒坛,把自已摔倒在另一张床上,“李弥……老子还要请你喝酒,奖励你做的那些事情……”。 李道珏被二夫人扶着到了后宅,心里还惦记着夫人所说的“神秘的酒”,进了屋中还在追问。明明一撩床底下的帘子就能让他看到,偏偏李夫人就要勾起他的好奇心,腻着声音对他道,“夫君,我也不晓得,不过我别驾哥哥说了……七天后你自会知道那酒的好处。” 李道珏的酒已经喝得太多,让夫人侍候着躺下后呼呼入睡。等他一睁眼时已经天快晌午,一连声地说,“误了大事了!” 只因李道珏听了高别驾的话后,一心一意地想办件露脸的事,好不被那些拿他当枪使的人左右、不给江南道造船一事再添麻烦。所以对于雅州消减冗员的事情十分上心。 李道珏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长安皇帝的眼里是个什么印象,仔细想想自到雅州以来,他李道珏一次真正露脸的事情都没做过。上一次他替剑南道将造船一事推了出去,也没敢亲自到长安见皇帝,而是酝酿再三上的奏折。事情办妥之后他也曾趾高气扬过一阵子,不过在听了高别驾的一番话之后就变成了后怕了。 如果高峻不来雅州,大概他第二次为着剑南道减绢一事又不得不出头。那么在长安方面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他和李夫人起来,到客房一看李弥长史仍旧晕睡不醒,床边还丢着一只空酒坛。而高别驾在另一张床上、头朝里也睡的正酣。李道珏对夫人笑道,“我这两位舅子八成是回来后又喝上了,我们不要惊扰了他们,自去名山县办我们的正事。” 李夫人叫人拎走了空酒坛子,亲自走上去拉起被子替自己的义兄盖好了,也不管李弥那边连枕头都是一片精湿,就笑着随李道珏走了出去。 雅州五县,荣经、百丈已经搞定了,而卢山县问题不大,严道县就在李道珏的眼皮子底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在李道珏的心里认为这件大事已经十拿九稳了,他带着二夫人李珏铃,轻车熟路直奔名山县城。 而汪夫人自从酒席散了之后,独自回房冷冷清清,一刻都不能闭眼。多年来自已与哥哥汪衡压制着李绅兄妹,是多么的随手拈来!李绅郁郁不得志,而李珏铃更是低眉顺首,连个正经接触李道珏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这个西州别驾来了之后,她苦心经营的防线居然接连地崩塌,拦都拦不住。李道珏昨晚从酒桌边起身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看她一眼,就被李珏铃搀走了!她天亮后得知李道珏只带着二夫人去了名山县,几乎就要气得哭出声来。 她叫下人们去找大哥汪衡,却哪里也找不到。想起自己新认的大哥李弥还在客房中休息,便举步往这边来。 李弥终于清醒过来,恍忽知道自己夜里做了个不好的梦,柳伯余和侯君集两个人都出现了。这两个人的往事本来已经渐渐尘封在岁月之中不再骚扰他,最近却不时地萦绕出来,搅得他坐卧不宁。 他翻身爬起后,见高峻还背对着自己侧卧而睡。屋外静悄悄的,偶尔有个下人在廊里走动,大概也知道有来自长安和西州的两位高官在休息,都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李弥看到那小子从不离身的乌刀就放在他的床头,他想起了缠莺剑,轻轻地一跳站到高峻的身后。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用乌刀换缠莺剑,解决了这小子。 李弥拿不定主意,现在要不要动手,看来这小子也喝多了,只要伸手拿起刀,一刀下去万事皆休。他迟疑着,犹豫不决。此时屋外脚步轻轻,他的干妹子满脸忧戚地走进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1章 坐卧不宁 “哥哥……”汪夫人未曾说话,眼睛里就转出泪花来。高别驾在床上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嘴里嘀咕着再次睡沉。 李弥慌忙拉了妹子出来,问她怎么了。而汪夫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的那些事情是不能说于人前的。而对这位义兄,她不知道两人的这层关系够不够他耐心和理解地听她说完。 她只好勉强笑着说,“哥哥,睡得如何呢?” 李弥道,“不好,噩攀连连,大概是择席的缘故。”他说了实话。 汪夫人没有怀疑他的话,问道,“刺史大人也不在,听说是和李家妹子去了名山县。我怕大哥无趣,招待你的事情就落在我身上了。” 李弥瞧着高别驾的后背说道,“高大人倒是需要你多多上些心。” 汪夫人笑着说,我把最贴心的侍女都给他送去,难道不如大哥这样好侍候?她看着李弥,笑容琢磨不定。李弥闭了闭眼睛,说,“昨天的酒,我都是让你灌多了!” “不如我替哥哥熬些醒酒汤怎么样?你随我走罢!”她在头前带路,李弥紧紧相随直奔后宅。李弥是头一次进入到汪夫人的卧房里,这里仿佛与当年崔小姐的闺房有些相通之处。李弥想,也只是相通罢了,绝对是比不上那里的。 侍女不在,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弥问,“妹子,为兄看你好像不大高兴。” 汪夫人身子动了动,像是被长史大人的话捅到了最柔软处,轻轻地说,“刺史大人昨晚喝得那么多,我不在他身边,都不知道他夜里睡得安不安稳……” 李弥就知道了她话中的意思,有些歉意地说道,“是大哥不知道事情由哪边办起……一点都帮不上妹子的忙。”汪夫人道,“哥哥,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哥哥的心意了!”她无助地坐回到床头抹起了眼泪。 李弥无所适从,对她道,“你该知道为兄是希望你好的,这个心思别人是无法比的……” 汪夫人抬起眼道,“哥哥你不必替谁藏着掖着,我都知道!” 李弥:“你总得做点事情,再这样下去……我都替你担心。” “哥哥,你比我一娘所生的兄长也疏远不到哪里去,因何说起话来如此吞吞吐吐的?妹子愚钝,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弥:“在下以为,高别驾正在害你的李大刺史。而且他好像连你都不想放过……谁不知向着自家的妹子!”汪夫人问,“哎呀你倒是痛快地说,屋里又没有外人!” 李弥,“他哄骗着道珏妹夫所做的那些事情,将会让妹夫与整个剑南道官场为敌……我恐怕到时连远在天边的皇帝陛下都照顾不了他,那时你可怎么是好?” 汪夫人见他还在卖关子,忍不住抬手重重地在李弥的胸膛上捶了一下,“大哥!还要让我如何求你才会开口!” “李绅看来已经是高峻的人了,他在郎州已经控制不了。李绅将来有多大的发展,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但是他妹妹还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倒问问你:我们刚到雅州时,你的那些自信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为大、她为小,为何你近日却是像是理亏了似的!” 汪夫人死死地盯着李弥,伸手牵起他的一只手按到自己的肚子上。那里平平坦坦,但一片温热宣软,李弥的手像抚在一片刚刚起了皮的油脂上。听她幽幽地说道,“我有什么办法……若是它能争口气,我也犯不上与哥哥问法子了!” 李弥被吓到,忙一抽手,“你这个李家的妹子,看起来与她的这位义兄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呢!她竟然能够帮着李道珏打到各个县里去……你呢?不能只窝在家里弹琵琶了!” “可是我能干些什么呢?” 李弥斟酌着说道,“如果能想办法让刺史大人同意,为兄倒可以陪你往成都府走一趟。不为别的,让某些人看一看,除了输绢一事,雅州府也有自己的大事要做……” 汪夫人的眼睛顿时一亮,“我们只须想个合适的理由即可,凭什么他出去不与我说,我就一定要与他讲!”她抬着眼想了想,“有了,哥哥,我们就说去邛州、眉州打探他们的虚实!” “还是要等着他们回来,先与刺史讲明了才好。” “我偏不这样,再说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我是一会儿也呆不下去了!我们这就走。”李弥还回味在方才那一触的感觉上,汪夫人因何这样坐卧不宁,原来是这样子! 无论如何,李弥都不能拒绝妹子的提议了。既然目的不同,他们不必乔装打扮,于是雅州刺史夫人就在她的长史大哥的陪同下出发了。在刺史府的大门口,他们看到司马汪衡脸上酒意未醒地走过来,他问妹妹要何往,但他的妹子有些赌气地不理他,“我与哥哥的事,也要你管!” 汪衡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坐车、骑马,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走出去,站在那里愣了好半天——怎么,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妹子的外人了?自己已经不是她哥哥了? 他看到有位老者意意思思地在刺史府的大门外徘徊,想进刺史府、又有些不大敢的样子,便没好气地喝问道,“你有什么事!没事速速离开!” 老者并未走,而是上前打听道,“不知道西州别驾高大人可在这里?”汪衡奇怪,上下打量老者,“西州别驾是多大的官,是谁想见就见的么?” 老者先去的雅州驿馆,但是开门的却是个女子。女子说别驾大人乘夜去了刺史府,他这才找过来。看来,这位给他留下了好感的西州别驾也不过如此——出门在外,驿馆中蓄着漂亮的女子。 他听罢扭身就走,又被汪衡叫住,“什么事?!”老者说,有些急事要找别驾大人。 汪衡道,“有急事你还走,是老糊涂了?”老者便站住,“这么说别驾大人确实是在这里了!” 汪司马懒得理他,扭头往刺史府里走,老者在后边跟着。他们转过了前厅,一眼看到西州别驾高峻伸着懒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两人便笑着问道,“老伯,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老者听了,长出了一口气道,“高大人,你果然是在这里,纱帽坪夜里出了一件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2章 片刻断案 高峻知道两人刚刚分手,如果没有大事老伯是不会大老远的由纱帽坪赶过来的。他说,“我们去驿馆说话。” 在驿馆里,雪莲也刚刚起来,将屋子里收拾利落,她不知道自己昨夜里因何睡得那样沉稳,别驾大人走后发生了什么整形点都没有印象。不一会儿,刚刚来找人的老者与别驾大人一同回来了。看来他们有事。 高峻不说让她回避,雪莲就不好走,于是手上占着零碎活儿,听老者道,“高大人,昨天你走后,纱帽坪深夜里遭了强盗!” 高峻连忙细问,老者把事情从头讲起来。原来,昨天晚上高峻走后,老者再送走了村中之人,收拾着熄灯休息。他上了年纪,觉轻,半夜时被街上的脚步声惊醒。老者躺在床上,侧耳听着大概有十多个人往街心里去了。以他的经验知道,这肯定不是村里的夜归人。 高峻问,“为何这样判断?” 老者说,“如果是村中外出办事的人回来,这么晚了,他的脚步不会这样急促,因为会惊扰了村中人休息;另一个从脚步的动静上看这都是些青壮年,而纱帽坪这个年纪的人是有数的,晚上时还有几位在我里家喝酒,哪里会有这样多的人同时晚归?第三,如果是村中人夜归,这样多的人总会有一两个说话,而那些人一声不吭。” 高峻点头,问道,“为何会有一两个人说话呢?” 老者道,“在夜路上时,人急着赶路也许会不大说话,说话也许为了壮胆。但是进了村子,心里放松下来低声地道个别总会有的吧?” 高峻又点头,真是这么个理儿。便问,“谁家遭了劫?有无人员伤亡?报没报官?” 老者道,“这种事情别人不去看,我既然知道不正常,却是一定要去看看的。村中有事,若是都怕惹祸上身,你不理、他也不理,那么万一祸事轮上了自家,又指望着谁来帮忙呢?于是我叫着儿子、俩人出了自家院子,巡声跟过去,一路上又叫了几个人。” “因为我们跟过去的及时,那家里的损失并不大,只是家中的父子两个在反抗时受了伤,但是钱、粮都没损失,人就逃走了。” 高峻问,“老伯你刚刚说是这些强盗是十几个人进村,如何只是你们父子两个、再加上几位路上叫来的人,也不会多过他们,因何就将他们吓走了呢?这不大合乎常理。” 老者道,还要请高大人恕罪,当时是我急中生智,站在那家的院子外边喊了一嗓子,“西州别驾高大人在村中留宿,什么贼人大胆敢来骚扰!” 听说没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高峻也就放了心,不禁被老者的话逗乐了。而在一边的侍女雪莲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是知道高别驾昨晚喝得醉乎乎地回来,又醉乎乎地出去,居然还能吓走强盗。 老者道,“当时只是喊出来壮胆,哪知道那些人听了,立刻夺路而走,一个大个子在院门那里一个跟头栽到大街上,把抢到手的米袋子也丢在街心里了。” “报官了吗?”高峻问。 “报到荣经县里去了,可是从我到驿馆来找高大人时,县里也没有谁说个话要管……阚捕头卧床不起,也没有人张罗此事。” “离了一位阚捕头,贼都没人抓了吗?”高峻想了想,对雪莲道,“你去,把汪司马给我找来。”雪莲听了,这可是高大人头一次叫她办事,她连忙跑出去。 高峻与老者在驿馆里等汪衡时,问老者,“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大个子?” “回高大人,那人蒙着脸,深更半夜的,头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但他的个头却像是半截黑铁塔,他摔到街上时我站在黑影里都觉得地颤了两颤的……” 不大一会儿,汪衡便随着侍女雪莲赶到了。他得知是西州别驾有请,哪里敢不来,一进门便问,“高大人,找在下有何吩咐?” 高峻道,“汪大人,在下听这位老者说,昨夜荣经县纱帽坪进了强盗,而县里的阚捕头似乎办不了差了,你说怎么办?” 汪衡道,“高大人,这样的事也劳烦你过问,就是下官的失职了!荣经县汪县尉那里,我立刻叫人去找他,让他尽快把此案察个水落石出,再把结果报给高大人。” 高峻问老者道,“可曾留意贼人是往哪个方向逃走的?” 老者道,“是顺着高大人那日离开的路走的。” 高峻转头对汪衡道,“让汪县尉两个时辰内把贼人给我抓一个押到雅州来,到时我和汪大人共同为他请功。” 汪衡有些不信,“高大人,这……怎么可能?两个时辰,要是这会儿贼人就捆在纱帽坪,到那儿就把他拎回来还差不多。”能让当家的兄弟露脸,汪衡岂有不乐意?只是高大人的时限也过于的紧了。 高峻笑道,“拎这个人的话,恐怕汪县尉是拎不动的——荣经县仓的仓役——就是那个大个子。把他押来雅州,不来就揍,但是不能打他膝盖。” 别驾大人的话汪衡真当个事儿办,当时就吩咐下去,火速派人飞马去荣经县。 他的远房堂兄汪县尉有几次是朝他诉过苦的:这个陈捕获头本来是同时受县令、县尉同时管辖。具体到办案捕人的时候阚捕头大多该听金县令的,但是日常防范、巡视、固垒等事就是县尉正管。 但是这位阚捕头,内有金县令撑着,外有一位安国镇副将的把兄弟,真是硬气得不得了,大多时候都不把汪县尉放在眼里。汪县尉吩咐捕头的事情大多是腰来了腿还没过来,像个驯不熟的骡子。 以往的时候,汪衡看在安国镇副将的面子上,对于堂兄的牢骚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他是生怕自己出面管得严厉了,阚捕头的把兄弟便跑过来、拿些防务上的事情来说事儿。 汪衡又不大懂得军事,在哪里出现在敌情、军力如何调拨,他除了行行行、好好好没什么应对办法。那么阚捕头就算在他汪司马、汪县尉这里吃了些亏,估计着在他把兄弟那里转个弯子,就什么都回来了。 久而久之,雅州的汪司马再是手眼通天,但是一遇上荣经县里阚捕头的事,也就深法没有,既然如此还是少惹这方面的烦气为妙。 这次是西州的高大人明确有话要捉阚捕头的舅子,李道珏都不会有什么意见。汪衡是乐得自己给堂兄下令的——责任有人担、脸是他姓汪的露,何乐而不为?!他对去荣经县传令的亲信说,“让汪县尉大胆地干!敢不来的话,除了膝盖不能打,屁股上使劲招呼他小子!” 吩咐下去之后,汪衡还是有些关切地问高别驾,“高大人,老汉来时我是看到的,这么短的时候,你就知道是那个仓役?” “眼下还不确定,但是如若他的膝上有伤、哪怕只是一片yu青,那就多半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3章 人犯带到 汪衡越发的如入雾中,“下官愚钝,还请高大人仔细说说!” 高峻看了看老者道,“老伯,不妨你来给汪大人解释一下。”雪莲也十分的好奇,以前官差办案她不是没碰到过,哪一次不是一本正经、大张旗鼓?怎么这么一次十多人的入村打劫的案子,高别驾只是听纱帽坪来的老者告诉一遍,就安排捉人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因而听了高别驾的话,她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要听他说。 老者的头脑是很灵光的,听了高大人刚才的一番话,心里也有些恍然,他试着对汪大人说道,“高大人看得起老朽,那我就试着揣摩一二。”他说: “高大人到了雅州才几天?估计着州府的官员们才刚刚都认得他,而底下县里的人中知道高大人威名的人就更少了。为什么我那天深夜只是喊了一声‘西州高别驾在村中留宿’,那些贼人们就慌张逃路呢? 只能表示在贼人之中有人见识过高大人的厉害,他不是一般的惧怕,因而才一拥而出、以致几个贼人一块挤到院门上而不得出,挺大的个子跌到了街心里、连粮袋都顾不得拿了。 而老朽以为,高大人对雅州几县的熟悉程度是以荣经县最高的——因为那晚高大人喝过了酒离开纱帽坪时连路都不知,但是却只让我们指给他去荣经县城的路即可,说明他只须到了荣经县,便能回雅州了!” 高峻点头,赞许地让老者再说下去。老者接着说:“虽然当夜天黑看不清贼人的脸面,但是有一个铁塔似的个头不就是最显眼的?高大人方才提到荣经县的仓役,此人个子高、大手大脚的,在县里各村都是挂了号的,连小孩子都知道!那么这三点合在一起,高大人说是这个人也就很在情理了。” 高峻说,“不瞒汪大人,这个人在我第一次去荣经闲逛时就给他吃过些苦头。不是这样的话,老伯就算喊出什么别驾在村中,其他的人又有谁会如此失措?此外也不都是高某有多厉害才会让他害怕,他们十多个人,我就是再厉害又能如何将他们全都捉住?其实他怕的是被我这个别驾识破他们的身份。” 汪衡听了也不住的点头,“如何知道他膝头有伤呢?” 老者道,“那样高大的一个人,砸在街上连街面都抖了几抖,膝盖就算不破伤,但红肿些总是必然的。再说高大人是去过纱帽坪的,知道村街上铺的都是青石。” 高峻听罢赞道,“老伯,你说的几乎就是我想到的。” 雪莲听了也是佩服得很,看似摸不到头绪的一件事,竟然被高大人片刻之间就分断清楚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识过头脑如此敏捷的。她偷眼去看高大人,发现他的年纪怎么都不会大过自已三、五岁,也难怪人家就已经是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了。 她猛地想起昨天晚上让他乘着黑一把摸到胸脯上的事情,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又跳得猛烈起来。 汪衡道,“果然!你们这么一说我就也清梦得很了,一个仓役如果扮作强盗入村行抢,那么他最怕的也许就是身份的暴露了!” 高峻道,老伯这样大的年纪,跑过来说这件事,汪大人,你主管雅州治安,可不能就这么放他回去。老者惧怕道,“怎么报信的人也要处置!” 高峻笑着说,“老伯,我是叫汪大人奖赏你,至少一顿酒是不该少了的。”汪衡忙说一定,派人回刺史府妹子那里准备,声明要上刺史大人地下酒窖里的好酒。 看看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老者连声说着“不敢”,他想趁着天未黑透赶回纱帽坪去。高峻道,“老伯不必担心,到时自会安排刺史府的护卫送你。”于是他也就安心地随着两位大人往刺史府来。酒有多好倒不是他所期待的,老者就是想看一看,高大人一口断定是那个仓役,到底与真实的此人有没有什么出入。 刺史及两位夫人都不在,汪衡焉然便是府中的大拿,一到府中便吩咐置办酒菜,“必须丰盛”。府中人都知汪司马的身份,哪个敢不当事来办,当时便在厨房中叮叮当当操办起来。等饭的过程中李道珏刺史携夫人李珏铃从名山县返回,他们这一次更是快刀斩乱麻,两千五百两公事银入帐、而名山县再多了两百七十八位按地纳租之人。 李道珏听了汪衡告诉的高别驾断案一事,也生出了极大的兴致,拿着架子、要看一看这个仓役。他听汪衡讲到纱帽坪老者对案情的推断,再问过老者的身份,平常的营生,心中也是大为惊奇,想不到在乡野之中还有这样的一位奇人。 不一时酒菜摆上,高峻忙着请老者入座。此时府外人声忽至,却是江夏王府长史李弥陪着他的干妹子回来了。汪夫人一进大厅,看到众人皆已入座,但是似乎并不急着开吃,都在等着什么,便笑问道,“是在等我们兄妹么?” 李道珏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都在等一个人犯!” 汪夫人闻言脸上变色,这一问一答衔接得……让她有些尴尬。而高峻看向李弥,发现他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便笑道,“李刺史可不是哄你们,我们大家正是在等一个强盗!” 李道珏这才补充道,“夫人快快入座,我们一起来等。”汪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是她随即发现自己和李弥回来的晚,屋中众位已经落座了——在李刺史的左边正是李珏铃,而右边却坐着一位白发老者,一时间她不知此人的来路,只好与李弥一同在刺史对面的几个空位上选了两个坐下。 而她心里的不快再一次升了上来,因为她和李弥的位置正是背对着大厅的门口,这不该是她们坐的。但是李道珏等人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与大家边吃边喝,心思大概都在那个人犯的上面。 一轮酒未喝完,就听府外再一次来人,荣经县汪县尉带人押了荣经县仓仓役,几人将他推推搡搡地走了进来。汪衡夸奖道,“县尉大人,好神速!高别驾让你两个时辰押到,你果然没晚!” 汪县尉躬身道,“别驾大人和司马大人的吩咐,下官如何敢怠慢。”他对手下人喝道,“将他看住了,请几位大人们发落!” 李道珏大喜,一则裁减冗员之事进展不慢,让他此时的闲情逸致不弱他人,二则他更想看看高别驾是如何审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4章 话还未完 李弥坐下后一直没有吱声,他搞不懂一件事:怎么自己为着他们兄妹的事才出去一天不到的光景,这位汪衡大人就与高峻混到一块去了? 他暗自观察着汪衡的举动和神色,发现他很享受现下的场面,还示意汪县尉也入座。汪县尉对于能和这些高官们坐在一起求之不得,但是他看了看除了汪夫人边上还有个空位,其他地方是再也没了,汪夫人虽说是他的远房堂妹,但二人的身份又不能不让他有些迟疑。 汪夫人此时也期待着看场好戏,便对他道,“大哥你快些入座,我们同看高大人审问。”而那名被五花大绑的仓役已经叫嚷起来: “小人冤枉,小人的姐夫是荣经县的捕头,小人是荣经县的仓役,小人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抓我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高别驾。高峻问他道,“你被抓时正在哪里?” 仓役回道,“小人正在姐夫家里。” “正在做什么?” 荣经县尉在座位上代答道,“高大人,下官去捉他时,他正躺在阚捕头家的床上。” 高大人问,“此时此刻正该申时,除去路程,那么司马大人传令给荣经县汪县尉去抓你时,正该是未时末。你既是仓役,未时正当在县仓值守,难道你这个仓役,就是在姐夫家的床上办差的吗?” 大个子仓役一时语吃,回答不上来。高别驾再问,“我知道你姐妹躺卧于床,那是因为他刚刚挨了板子身上有伤。那么,你在办差之时也躺在床上,是不是身上也有伤?” 仓役连忙道,“我、我哪里来的伤,小人脱离值守是不假,但也只是觉着有些劳乏了才去躺一躺,致于让雅州府抓我来吗?” 李道珏坐在那里上下打量这个身材高大的仓役,确实看不出他身上哪里有什么伤,就听高别驾吩咐道,“来人,把他的两支裤腿卷上去。”大个子仓役见走上来两名家丁,弯腰去扶自己的裤腿,连连往后退着道,“干什么?” 高峻笑道,“你刚才说自己身上没有伤,只是劳乏,刺史大人都听到了……但本官怀疑你腿上有伤,我们何不让刺史大人验看一下。如果验后的确无伤,那么高某亲自把盏向你陪礼、再送你回到荣经县去。若是有伤,那么,我这里还有一桩乘夜入村劫掠的案子在等着你。” 李道珏喝道,“老实让高大人验看,再不听话,就打你板子!” 两名家丁走上去,一边一个卷起了大个子仓役的裤管。天色已黑下来,有仆人适时在大厅中点上通明的灯烛。众人赫然看到,在仓役的两只膝盖上各有一处极为严重的淤青,而右腿膝盖上肿得犹为厉害,小腿迎面骨上还有一道擦痕。 高峻道,“你的膝盖上若是有两处让蚊子叮咬了,也可说成是无伤。如果你这也不算是伤,那什么才算?”无论是李道珏,还是他的汪、李两位夫人,或是李弥长史都去看他两处伤痕,李道珏说,“说,伤是如何得来的?!” 仓役道,“这是我到姐夫家去,一进门在他家的茶桌角上蹭的……如何?” 李弥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高峻问道,“人在迈步之时,总会一脚前、一脚后,就算你是蹭的,那么也该只蹭到一处膝盖……怎么你两处都有蹭伤?难道是你站于桌前,让两只膝盖一同蹭上去的?” 仓役答不上来,如果还在这上边纠缠,那么只能说自己是双脚跳着进门的。高大人又道,“如果你对着别人说起那只茶桌,或许别人不大知道。但是本官不久前才到捕头的家中去过,那只茶桌只矮到你的膝盖之下,如何你正常走着,便蹭到你膝盖上去呢?” 仓役还不能答。高峻接着问道,“那张茶桌只该蹭到你的小腿迎面骨的位置,若说你右腿小腿上的擦伤是在茶桌上弄的,那么以茶桌的高下,倒是可以令人相信……不过,你这处擦痕却是上下纹理,那么你于行进中擦伤,怎么会是上下的擦痕呢?” 仓役吱唔着辩解道,“小人、小人忽然想起来了!这是我在县仓中扛着粮袋时……不小心扑倒了、在仓内的地面上擦破的。” 汪夫人道,“你也特过的不小心了!!这么大的个子,还有些废物……” 高峻道,“荣经县的县仓在下虽然没有进去过,但是你不要忘了,那去看你收粮时,仓房的大门是大开着的……里面是平展的黄土地面。” 仓役嗫嚅道,“如、如何?” “告诉你,黄土地面不会造成这样重度的擦伤,如果在座的有人怀疑的话,一会我们可以试验一下。但是这个比较麻烦,我们且放一放……本官知道时下荣经县仓的仓役已经增至了三人,你说你是在扛着粮袋时扑倒,本官不信,除非你找出另两位仓役来见证——不可能你一位捕头的舅子在那里干活儿,而另两个人却闲着吧?” “证人还不好找么?小人这就可以告诉大人……” 高峻提醒道,“你不要忘了,李刺史我们去清点荣经夫役时,在县衙大门外空地上你的姐夫阚捕头和另一人是因何挨的板子,做假证就不仅仅是挨板子了!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拖累了旁人。” 仓役改口道,“我还没说完……小人这就可以告诉大人,那天我干活的时候,县仓里的确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行不行?” 高别驾道,“可以行……他们那两名仓役也许一时不在里面,但是当有一个人将一大袋子粮袋丢到地上,粮食洒得满地都是的时候,就不由得不引起他们注意了,至少现在问起时,他们总该会有印象。” 仓役辩解道,“大人,我扛的那袋米摔到地下时,偏偏没有破开,小人当时就搬起来码好了,当然他们谁都不知。” 高峻道,“也好,本官相信你做了什么都无人看到。但是今天有纱帽坪的人指证,昨天深夜入纱帽坪行抢的十几人中,就有一个像你这样个头的。他扛了一袋米,逃走时摔倒在村街上的青石板路上。” “那人就一定是我么?再说当时黑灯瞎火的,谁又看到是小人了?小人冤枉!!”仓役终于高声叫喊起来。 高大人制止他道,“等真冤枉了你再喊不迟,你说未去行抢,又怎么如此肯定当时村里是黑灯瞎火的?” 仓役答不上来,又狡辩道,“这世上个子高大的不止我一个人,难道我个子大,就污赖上我不成,刺史大人,你一定要为小人做主!!” 刺史重重地哼了一声,极为厌恶地说道,“本官最瞧不起敢做不敢当的,简直不能称做男子。像你这样十二尺高的汉子,被别驾大人问到这个份上还不承认,我要为你做什么主!” 高峻道,“我话还未说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5章 一般无二 “在下知道,从纱帽坪出来只有两条路:一条该是去往百丈县,但是这条路因为通往县界,有一处戍城、两处守捉,那十几个贼人也知道从那里是走不脱的。因而他们十几个人逃向了另一条路——就是去往荣经县城的小路。” 县尉汪大人补充说,“荣经县与严道县中间也有守捉,这十几个贼人若想由那里出境,也会被发觉。” 高大人说,“那么你们就是进城了。荣经县里像你这样高大的人也许会有一两个,但高某断定,这样巧在近日把两只膝头都跌伤的只有你一个。” 李弥问道,“高大人,万一……那些贼人未进荣经县,只是擦着县城过境也不是没有可能,深更半夜的,守捉上也可能有些疏忽。” 高大人笑道,“李长史果然细致,但是此情此理,我料想这个仓役不会再往别处辩解了!” 仓役喊道,“我为何不会辩解?” 高大人道,“高某知道,如果贼人由荣经县城边外逃,途中在邛崃山下的铜矿是彻夜有人冶铜的。那里火光冲天,总有十几个工役在那里操作,这么一大群贼子经过,总会有人看到。就算他们谁都没看到,那么铜矿边的龙游、制胜两城各驻了守军八百人,值夜巡更的大有人在,难道他们也看不到?” 仓役坚持道,“我为何不会辩解?” 连汪夫人都道,“若是我……一定会辩解,事情不辩不明。” 但是高大人说,“仓役就不会再辩解了。如果承认了入村抢劫一事,也未伤到人命、又未得财,罪还不太大,大概挨些笞杖也就到头了。” “不承认会如何?”汪夫人关切地问道。 高峻道,“如若不承认的话……就算他们瞒过了一路,那么驻扎在荣经城外的安国镇又怎么脱得了干系?高某听说,安国镇的镇副笪将军与阚捕头情同手足啊!如果笪将军犯有靠城失守之过,他是果毅副尉,放过四贼笞他四十杖、五人五十杖,六人六十杖……你们十多人,要笞笪将军多少杖?笪将军手下的伙长、队正之流也是躲不过的。在下估计,到时候不要说笪将军不干、恐怕连他的姐夫也不认得他是谁了!!” 仓役听罢低头不言语,身子再不是那样挺拔,一点点萎顿下去,他在心里掂量。 李弥心里暗道,承认了也是麻烦,半夜里那些守门的门子是如何放你们进去的?不查则罢,一查一大串!但是在李长史自己掂量来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大概还是承认了更好交待,至少不会牵连到军方。 但他不与刺史和别驾说话,却与他的干妹子汪夫人低声道,“……还觉着未免有些许的草率……只是这样推断,没有明确的人证,就怕事后翻供……” 高峻喝道,“仓役!你姓甚名谁?速速报上来!” 仓役一惊,嗫嚅着回道,“大……大人,小人姓纪、纪兴旺。” 高峻也听到了李弥的话,不禁想起昨天夜间,自已诳李弥在醉梦出的那些话。那些与柳伯余、侯将军相关的事情,在他清醒时根本不会承认,承认后翻供也极有可能,这倒是个缠人的事情。他是江夏王府的长史,自己知道罪魁祸首是他,也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斩了他,那该如何做? 听了李弥的话,高峻对仓役道,“你翻不翻供?”仓役不能发声,把头低到胸前。 高峻吩咐道,“去厨房提一袋米来。”有下人们跑去厨房,不一会儿,两个人抬了一大袋米进来放于地上。人们都不知道高大人要做什么。他说,“松绑。”又有人上去给仓役松了臂上绑绳。仓役偷偷活动着酸麻的胳膊,不知又要做什么。 高大人说,“找块黑布给他蒙面,熄灭厅中灯烛。” 有人照吩咐去做,找了黑布给仓役蒙面,只给他留着两只大眼在那里咕噜噜乱动,果然就有了些贼气。 而此时,大厅中的灯烛也都吹熄了,众人陷入一片黑暗中,纷纷看向仓役。李弥和汪夫人、汪县尉都是背对着厅口而坐的,此时也都扭过身子看向那里。 厅口外微弱的上弦月光也被刺史府高大的屋脊挡住,大厅口朦胧地光线也只勾勒出仓役的身形。 高大人命令道,“你把米袋子扛起来。”人们看到那个高高的黑影子迟疑了片刻、弯腰、将地上的米袋轻松地举起来扛到肩上。 李道珏的左手是夫人李珏铃,她的左边坐着高别驾,她感觉到身子左边一阵轻风闪过,随后在厅口大个子的身后就出现了一道人影。 他只到仓役的肩部高矮,看不清他脚下是如何动作,只看到他伸手在仓役的腰上猛推一下,那半截铁塔就连同米袋轰然摔倒。 米袋、人的身体同时砸到地上、闷声闷响,刺史府的大厅地面不由得颤了三颤,一片米粒像雨点般滚溅,在大理石地面上跳动,粮袋破了。 纱帽坪的老者一见,不由自主地叫起来,“与那晚一般无二,就是他!!”黑影站在厅口,吩咐道,“掌灯吧。” 灯烛纷纷点亮,人们看到在高别驾的脚边,那名仓役显然跌得不轻。他匍匐在地上不大想动,满脸的沮丧和无耐。 李道珏和众人不由自主地鼓掌,刺史道,“再捆起来吧,如果主动供出你的同伙,本官会考虑对你从轻发落。”人被带了下去,李道珏笑道,“真是精彩,我都忘了吃喝了!” 他吩咐下人再去将酒菜热过,众人举杯畅饮。 李夫人有些激动地对高别驾道,“哥哥,原来你还是个判官!你告诉我,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还压着一袋子粮,你是如何一推放倒他的?” “在下这一推倒没什么,不过我以为汪县尉这么快将其捉来,正该好好勉励才是。” 李夫人说道,“那是自然,这样的神速,我哥哥既然说了,夫君,你不奖他不行的。”李道珏连声应道,“奖、奖!喝酒!” 看着汪县尉脸上喜色中透着谦恭,再看看汪衡此时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喜怒不明,汪夫人恨恨地道,“这该如何是好!?” 她自这一刻起都没怎么咽好一口饭菜,心里堵塞满了,直到散席。 高峻安排着府中护卫送走了报信的老者,然后起身离府、去往驿馆中休息。汪夫人见李道珏也欲起身,便笑盈盈地迎上去道,“夫君,白天时我与义兄出去了眉州、邛州一趟,正有些事情要与你回禀。” 李道珏有些惊讶,“哦?这么说,我的两位夫人都是能做些事的人了!夫人你快说说,是什么大事?” 汪夫人道,“总要单独说才行呢!” 李刺史有些歉意的看向二夫人李珏铃,他本来还想去她那里的。李夫人体贴地说道,“你就去姐姐那里吧,” 这句话在汪夫人听来,就好像自己争取来的机会是人家施舍的一样。但她已顾不得不快,拉起刺史往自己房中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6章 大事已毕 高峻回到驿馆,先往床上瞅了一眼。他看到雪莲又躺在他的被窝里面,这个女子脑筋有问题,不是已经让她去找个热水袋了,怎么又亲自上阵了! 汪夫人的这位侍女不是没找水袋,而是问遍了驿馆里都说没有。现在已是腊月,被子里触手潮冷十分,万一高大人回来怎么办?于是她就又躺进去了。 高峻站在地下,心里面有些感动。他醉眼迷离地看着这个侍女,语调柔和地对她说,“不大好意思……雪莲,我得让你再替我跑趟路。” 高峻就看着雪莲爬起来,对她道,“你去一趟李夫人那里,告诉她——不到七天那酒先不要给李刺史喝。” 雪莲问,就这句话吗? 高别驾说,就这句话……把话传到之后,你就不必回来了,天大晚的了。 雪莲穿好了衣服出来,回到到刺史府见到二夫人李珏铃。如此这般一说,李夫人有些纳闷,怎么自己这位哥哥半夜了让她来说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看着雪莲扭头往那边院子里去,她才有些明白,高峻刚刚喝过了酒回到驿馆,他这是借故把雪莲打发出来了。 谁知她才过去不大一会儿,便抹着眼睛返回来,李夫人问,“你在我汪姐姐那边不是有住处么,如何又回来?” 雪莲委屈地道,“夫人,我现在是有屋子也不能进了!” 原来,汪夫人拉着李道珏回房之后,她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此刻李大刺史才刚刚上来些情绪,侍女半夜入房的轻微动静又让他一蹶不振。汪夫人只穿了一件睡衣追过来,劈头一个嘴巴打上雪莲,“你个扫把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回来!” 在李二夫人的房里,雪莲哽咽着对李夫人道,“我岂不知高大人的意思……他是不想雪莲今后难做,但是我的屋子也是不能回去了!” 李夫人哭笑不得,一个挺机灵的年轻侍女,竟然没处容她睡觉。李珏铃想起自己第一次跟哥哥李绅去驿馆找高峻时的情形,那时她看得出高峻对他们兄妹的来意是有过误会的。连自己这样的他都不大看得上的样子,更不要说这个雪莲了。 她笑着宽慰雪莲道,“别担心,别人都不要你,我还要你呢。实在不行,我就给你送到郎州去,让你侍候我哥哥,如何?” 雪莲看出这位李夫人对自己并不反感,当时破啼为笑,被李夫人安排到了她自己侍女的屋子里挤着去睡半宿。 在荣经县里,阚捕头一家的天已经翻了。捕头的妻子纪氏数次要扯起白绫子上吊,并且冲着丈夫哭喊道,“我兄弟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思在床上挺尸!” 她在那张低矮的小方茶桌上码了另一只宽些的凳子,再叠上另一只稍小些的,然后一边呜咽着,一边颤微微地慢慢踏上去。她生怕自己摔下来,试着把脖子伸到白绫子套里面,回身对她丈夫道,“你不救他,我就也不想活了!” 阚捕头没好气地趴在床上,劝她下来,“急有用吗?还不知道他牵扯上了谁,我冒然出去、不明所以,要是也陷到里面,你就真的没人管了!” 纪氏心中一乱,脚下蹬翻了凳子,脖子被绫子套住,想喊救命也喊不出。阚捕头再也趴不住了,由床上一跃而起,抱住手刨脚踹的妻子将她解下来。纪氏让自己的失足吓坏了,手抚着自己的脖子一个劲地干呕,这下反倒是阚捕头上了脾气,对汪县尉大骂不止。 而金县令此时却一步跨进门来,他对阚捕头能够下地见怪不怪,叹了口气道,“我让你的这个舅子害苦了!” 阚捕头道,“金大人,属下以为汪县尉公报私仇!他不满我往日对他怠慢,这一次当我面捉我舅子,连句解释都没有,哪怕他只说个大概,我也好有个预防。” 金县令道,“不用大概了,本官什么都知道了!”金县令埋怨道,不就是少给了你舅子几两公事银,来日方长,他就致于纠集了人到本县最偏远的纱帽坪去行抢?这下好,人被捕到雅州去了。你这个舅子,在西州别驾面前没走两个回合就招认了,我们除了等着被上头追究,还有什么法子好想? “让我拜把子兄弟想想法子,”阚捕头道。 金县令此刻也是六神无主,按着《捕亡令》,在他的荣经县治内出现了这种事情,他头一个就脱不了干系。他不敢到雅州李道珏那里露面,从阚捕头那里出来之后,立刻修书一封,让可靠之人送到剑南道的治所——成都府去了。 他不得不早做打算了,李道珏头一次到荣经县来,荣经县就摆了一次乌龙了,弄巧成拙地闹出了欺瞒刺史的笑话。虚报工役、冒领公事银的事情在其他四县里不会没有,但是谁像自己的荣经县?纯粹就是自己找着让人打脸。 好比大家都尿了裤子,别人大大方方地脱下来、换上了干燥的衣服,而只有他,湿的不脱、在外头再套上一件……偏偏让人家当场就发现了,多么的可笑!这么一来,大家尿裤子一事就不大醒目,醒目的只有他自己了! 上一次的事情李道珏不了了之,只是打了阚捕头几板子了事。那么这一次在他的治下又出了聚众行抢的事,不知道雅州要怎么拿自己泄火。 他希望阚捕头在安国镇的把兄也掺和进来,这样自己就不孤单了。信送出之后,金县令把头缩起来,支愣着耳朵听雅州的动静。 李道珏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了,他拉着夫人李珏铃,几天的功夫将雅州五县跑了个遍,也是收获颇丰,他私下里对李夫人道,“我有这些节省,在输绢一事上就不必看剑南的脸色了,看来听舅子的是听对了。” 而卢山县是最让李道珏省心的,马县令不等刺史大人多话,自己县里的事情就办好了,裁减下全县一年的公事银两千四百五十二两,减人四百九十,在各县里也是幅度最大的。 一入腊月中旬,雅州大事已毕。 按着剑南道给各州下达的新一年公事银拨派数目,雅州一点压力都没有。李道珏想,你剑南道的造船绢爱输不输,反正我没拖你后腿,你也不要跑到我跟前诉苦了。 他感觉一身的轻松,尤其是在二夫人李珏铃的跟前更有这种体会。李珏铃好像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念头,每天只要跟着丈夫就可以了,她稳重得体,从不强人所难。不比汪夫人,撒娇讨乖之余,在床上总让李道珏有些害怕和理亏。 而高峻认为,李道珏做到这个份上,几乎可以说在剑南道输绢一事上已经能够置身事外了,他准备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再过几天,便是他与柳玉如两人到达西州一周年的日子。这一年来到底发生了多少事,高峻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但两个人由一对人人看不起的、身份卑微的刑徒,一直走到今天的地位却是不争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在他与柳玉如之间身份与感情的大逆转,一般人想都不敢想。他认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自己一定要赶回去和她在一起。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不能痛痛快快地离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7章 皇帝下诏 ..,。?6/810 因为一大早长安的圣旨下来了。δ81ω 圣旨到达雅州的时候,高峻正在驿馆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此前他已经与李道珏辞过行,李道珏在高别驾到雅州后短短的十来天里,竟然对这位新认下的舅子有相见恨晚之感。他说,“走吧,我在刺史府摆宴为你送行……说不定等我雅州的事情完结之后,明年天春时我会去你的天山牧场走一趟。” 一听说传诏的使臣已经到了刺史府,高峻连忙赶过去听旨。使臣展开圣旨念道: “天府之域,地阻剑阁,隔江望岭,交通不便。剑南道输绢一事,朕深恐滞碍。西州别驾暨天山牧监、丝路督监峻,远涉沙场,报效情深。今赐游剑南,采访益州军政,协理输绢一事…… 高峻领旨后暗自叫苦。本来江夏王爷所托之事,因为将雅州刺史李道珏从对立面拉到同一边来已经告一段落,他可以在预定的时间里赶回西州去。但是长安的旨意一下,他的任务就不止是一个李道珏了。剑南道十二万匹双线绢差上一匹,他就不能离开。 李道珏听罢哈哈大笑,“太好了,这回他们再也不会冲我使劲,有钦差在此,大概我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李道珏的乌鸦嘴话音刚落,郎州的大红喜贴就在午时送到了。郎州新任从七品上阶盐务管事李绅大人、与郎州刺史的千金郎小姐的婚礼,请李绅大人的妹子、妹夫务要赏光亲临。 李道珏对高峻道,“怎么样,让我说着了。想不到我这位舅子会下手这样利索,这么几天就把人家的刺史千金给捞到手。这可不是我躲事情,请贴上说得明白,人家请的不是我这个刺史,请的是‘李绅大人的妹子、妹夫’,那我总得去了!” 高峻道,“那我还是李绅大人妹子的哥哥呢!哪有我不去的道理?你把我扔在这里,自己却去喝喜酒!” 李道珏说,“但是你有圣旨指派的事情要做,就安心地在这里等我和夫人回来。” 李夫人当然比谁都高兴了,她对哥哥刚到郎州不几天,便把喜事摆到桌面上来,而且是与郎州刺史家结亲,她在吃惊之余也极为欣慰,恨不得一步跨到郎州去。 她也随着丈夫的口吻劝慰自己的义兄,高峻道,“别的不用说了,为了妹子高兴,我咬着牙也在雅州再留些日子……”他低声对李夫人道,“你泡的那些酒,是时候带上些了!”李珏铃把这话记在心里。 这样抛头露面抛到郎州的事情,汪夫人当然也想去。但是看看那张喜贴,嘴也就张不开了,她又不是李绅的妹子。李道珏这个刺史的头衔儿在请贴上提都没提,她这个刺史的夫人怎么去? 汪夫人听着那边院子里操持、打点着要赴郎州之行,心里恨恨的、痒痒的。李道珏要在午后就出去郎州,也是心急得可以。 她有心不过去看看,又怕别人看出她内心的不快。想派个人过去帮把手,又现自己的贴身侍女雪莲还在驿馆里服侍高别驾。 最后,她硬着头皮从院子中间的小门移步过来,正看到李夫人亲手提了一只红布包,在侍女的陪同下出府坐车,看上去那只红色的包裹个头不大,但看起来又很重,不知道是什么,又不好意思相问。 待李夫人、侍女和刺史大人及仪卫们的车驾走后,汪夫人就问这边院子里的仆妇,“什么东西还要我妹子亲自提着?”仆妇答,“回夫人,我也没看清,是从二夫人里提出来的,只听了半句是什么酒。”汪夫人狐疑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坐在里,感觉自己的脊梁骨被谁抽走了,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之前自己和哥哥汪衡严防死守的这兄妹二人,先是李绅飞了,成了什么盐务管事。现在李珏铃明明白白地陪了刺史大人去了郎州这么远的地方,自己是什么力道也不出来了! 但是她又不能在家里傻傻地等着,她得做点什么。她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哥哥汪司马能有今天全都在李道珏的身上,如果在李道珏那里让李家妹子占了先机,他们兄妹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汪衡找到了长史李弥,让他快去看看妹子怎么了,汪衡是被他妹子赶了出来的,她大脾气,砸了东西。李长史到汪夫人的院子,离着大远就听到汪夫人正在训斥底下的丫环、仆妇,随后又是一声脆响。 李弥笑着问,妹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汪夫人对下人们说,“都滚出去!” 她含着眼泪对李长史道,“哥哥,我怕我是要活不下去了!我那个哥哥,虽然是个司马,可是什么事不顶,眼睁睁地瞧着他妹子受人欺负!” 李弥明知故问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汪夫人道,“就是从认下了你这个干哥哥开始的!” 李弥道,“这可就是我的不是了,我还是赶紧回长安去的好。” 汪夫人道,“哥哥要是再离我而去,妹子可就一点主心骨都不见了!你说我要怎么办呢?”李弥坐下来看着她,“就算我不走,我也没办法呀!眼下人家又有圣旨在手,整个剑南道都要看人家的眼色行事了。” 汪夫人道,“就算他再能,也是单匹马在这里,道珏又不在……我就不信!哥哥你只要能帮我们兄妹,我们的人、物,随你调拨,指东往东、指西往西!我们在雅州呆得好好的,没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招惹谁,这就怪不得我们。” “哎!难啊!” “哥哥——”汪夫人佯怒道。 “好好,”李弥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说的不错,李刺史离开雅州也好,也不好,至少这段时间雅州出些什么事情他可置身事外了。” 在雅州驿馆里,高峻后半天都没有出去,独自在子里把纱帽坪带来的那坛酒自斟自饮起来。中午李道珏的欢送宴变成了自己的挽留宴,倒是把李大刺史欢送走了。雅州没有了李道珏刺史,他一个西州的马官能做什么。 皇帝的圣旨下的还真是极有水平,一是表达了长安对造船、输绢一事的重视,任何人不得在此事上玩忽职守。二是隐讳地对剑南道表明了自己在皇帝眼里的还是有些份量的,那么在输绢之事上,剑南道总要听听他高某人的意见。 但是在剑南道输绢一事上,圣旨上只提了“协理”、“采访”,表明皇帝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希望剑南各州府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地做好这件事情,并未给他明确的干涉处置权力。 不过差了绢是不行的,这事真是难办,至少他被绑在这件事情上了。李道珏说,剑南在十月底已经送过去了不少于八万匹的双线绢,还差四万匹绢是要在大船造齐之后补齐的。 江南道的造船最后期限是明年三月,严格说剩下的这四万匹绢,只要在明年三月补齐就行了,难道要他等到明年三月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8章 夜不安稳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雪莲看得出这位西州的高官心情不大好,便到街上的酒馆儿置办了四、五样小菜、一坛小酒摆到了高峻的桌子上,在边上侍立着。高峻道,“要不你就坐下陪着喝,要不你就出去让我静一静。” 雪莲想了想,坐下,“高大人,你是不是发愁这个钦差不好做啊?” 高峻一愣,有些不相信地问,“我,我和你说起了吗?” 雪莲道,“没有说过,但是我发现自从圣旨到了之后,高大人就闷闷不乐的,大概是与这件事有关了!高大人,你有圣旨在手里,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什么好怕的?” 高峻想了想,忽然眉开眼笑,亲自把盏给雪莲满上,“是啊,我怕个啥,又不是让我从兜儿里掏出绢来!” 两人喝了一会儿,高白来了。高白看李弥出去,也没有要自己随从,便抓个功夫到驿馆来找高大人。似乎是高大人到了雅州之后,李弥对高白有些疏远了。高白不傻,当然知道这里面的意思,李弥对他已经不大信任了,或者说自始至终李弥就没有信任过他。这让高白更相信了高峻对他说过的话:只有回到西州去,自己的生活才有一线希望。 高白一见雪莲便吃了一惊,因为她太像菊儿。不论是体态还是模样、还是一举一动都像,连眼神都像。只不过她比菊儿更年轻,少了些城府。 他来时雪莲就在高大人这里,而且两个人还对坐喝着酒,高白当时就有些尴尬,觉着自己到高大人这里来也有点不是时候。高大人对他说,“高白正好你来了,就把雪莲送回去吧。” 街上已经十分寂静,高白和雪莲两人并肩走着,雪莲先问,“高白,你这么晚了到高大人这里来,什么话都不对高大人讲,是不是我在旁边碍了你的事……咦?高大人姓高,你也姓高,你们……” 高白道,“我是高大人府上的家丁,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倒是你,这么晚怎么与我家高大人喝上了!高大人七位夫人个个美貌,又心如蛇蝎,这么些天你们都是这样,也不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雪莲道,“你是高大人的家丁却一直跟着李长史,我还有些奇怪呢。我是汪夫人派来侍候高大人的,怎么就不可以了?” “那天都这么晚了,你不侍候高大人,怎么还要走?”雪莲就不往下说,心说,“这是我要走的?” 刺史府到了。他们来到汪夫人的后宅,把雪莲送进去后高白转身要走,但是雪莲站在院子里站住不动,侧着耳朵倾听,忽然拉住他,低声说,“我们回去……” 说罢拉了高白便往回走。高白不明所以,懵懵懂懂地再与雪莲返回驿馆。 高峻已经躺下,奇怪地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雪莲说,“上一次我半夜进去,已经挨了我们汪夫人一个大耳刮子,这次还能再不长眼利?”高峻眨着眼睛,问她,“李刺史又不在……难道你家汪夫人觉轻?”见雪莲面色有些尴尬地不说话,高峻道,“好吧,才弄明白,原来是我在给你暖被子。” 他爬起来,对她道,“睡吧,我和高白出去有事。” 他们到值夜的驿卒处,再开了一个两人房间进去,高峻问,“院子里可有什么动静?”高白说,“我和她只走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被她拉了回来,院子里很安静的,我什么都没听到。” “这就怪了……李大人最近可有什么事情?” 高白说,“我只看到李长史新置办了一套好弓箭……”高大人沉默着不说话,高白又问,“高大人,雪莲自己在那里睡觉不害怕吗?” 他发现高大人的心思没在他的话上,而是收拾了一下,拿起乌刀走出去了。高白不知道天都后半夜,高大人又出去干什么?难道是把自己安顿在这里,又偷偷回他原来的屋子里去了? 他等高大人走后,悄悄地爬起来。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子都没有,高白来到雪莲睡觉的房门前,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听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放心地潜回自己的客房躺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格外地关心起雪莲来。 高峻提着刀,出了驿馆直奔刺史府。从雪莲欲言又止的神色和高白的话里,他嗅到了些什么。李道珏与二夫人同赴郎州,这件事在汪夫人的心里产生了多大的不安猜都猜的到,她急于再给自己找个靠山更在情理之中。 而李道珏不在雅州,对于李弥来说岂不更是个除掉自己的大好机会?这小子可是连弓箭都准备好了。方才,高白虽然说在汪夫人的院子里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但是高峻对于雪莲这位机灵丫环的敏感却是深信不疑的。 汪夫人、李弥在今天心里想的些什么,高峻心知肚明,谁又说得准这两人不会为着不同的目的而走到一起来呢? 他就是要去看看,如果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弥和汪夫人真的在后院厮混,那他就快刀斩乱麻,让他们永远地留在那里未尝不是个简单的办法。那么李弥这个柳伯父和侯将军不共戴天的仇人,有这样一个结局也对得起他了。 高峻一边想着,刺史府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他发现,除了正门一条路,别处是无路可进的。李道珏在雅州刺史府所下的功夫,到此时高峻才有个深刻的认识,四周高大的围墙连他都不能轻松逾越。走正门的话……自己的行踪就暴露了,怎么办? 此刻,在汪夫人的院子里,雅州司马汪衡刚刚按着李弥的意思把人安插好。他妹子寝室对面的屋子里,两位侍夜的仆妇已经从被窝里让人拉了出来,十名精干的刀斧手潜藏其中。院口还有十名,西侧房的窗子后边是十五名弓箭手,人人把箭都搭在弦上,箭尖从窗纸上透出来,整座院子阴森而满是杀气,他们专等着一个不速之客到来。 在汪夫人的屋子里一团漆黑,汪氏兄妹大气不敢出坐在床上屏气等待,汪衡和手中也握着一柄单刀。 他是不久前让妹子的一句话从睡梦里叫来的,他到了妹子房中一看,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大人也在。他不知道天都这般光景了,妹子因何还与她的义兄在一起,他不好有什么怀疑,只听李弥说要速速安排人,今夜大概会有贼人到访。 他看李弥站于窗前,手里抓着一张弓,也是神情专注,箭在弦上随时准备引发,不知他所说的贼人是什么来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9章 箭在弦上 汪夫人千娇百媚地引诱,李弥岂会不知她的心意,且不说李道珏的身份又如何让他敢放心施为,这事传出去,哪里还有他的命在!同时在李弥的心里,崔小姐虽然不是他的人,此时也二十几年如一日地从他心里冒出来,阻止他不该有用不着的想法。 他几乎是毫无知觉地看着汪夫人吹熄了灯,又像条蛇一样的缠上来,娇喘丝丝使他宛若窒息、无能为力,心里动摇着寻思:我这辈子也太亏了!今夜好天时、好地利,也许不会有什么不妥。 是院子里轻微、小心的脚步声挽救了他,他一把推开汪夫人道,“有人来了!”他一跃而起,在窗内看到院子里一男一女两个迟疑不前的身影,那是高白和雪莲。 汪夫人也凑过来,倚着李弥、从窗子里往外看,低声嘀咕道,“又是这个丫头!!”她感觉李弥的一只手似乎是抓住最后的机会攀到她胸前揩油,她不知他因何忽然大胆至此,呼吸猛然地迫切起来。 一等院子里那两个人无声退去,李弥便丢开她,正色说道,“叫人去找汪大人马上过来!” 汪衡找来的这些人训练有素,院子里静悄悄的,偏偏这会儿天色发阴,月光也没有,但院中铺着的青石方砖反着灰白的光。如果有个人进来,相信在猝不及防之下,以李弥的箭法一定会让他避不过的。 到时,西房中的那些箭手会同时击发,而院中前后埋伏的刀斧手会同时扑上去,将那个中箭之人砍成肉泥。 事后的说辞李弥都想好了,就算这些人发现倒毙于地的是西州别驾,那也只能说是误会——西州的一个高官,在李道珏刺史离府去郎州期间,深夜到汪夫人的院子里来,难道会有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李弥想,高峻不来便罢,敢来的话他就再也出不了这个院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条黑影悄悄地出现在院门口里,他个头就是高峻那个个头,手里提着把刀,有些鬼鬼祟祟、迟疑不前。李弥暗道,“来啊高大人,别不走啊,你不是一向胆大妄为的惯了吗?你只要再迈过来五步,我的这一箭就是神仙也躲不开了!” 他将手里的弓满满地拉开,瞄准了那个人。势在必得的胜算,让他的两条胳膊有些微微发颤。谁知那人停住,站在那里冲身后勾了勾手,又一条黑影子进到院子里。 他们站在那里,齐声回禀道,“汪夫人,请恕小人冒昧、深夜打扰!” 一连叫了几声汪夫人的屋子里都没个动静,他们不甘心,大有夫人不吱声就不离开的意思。好久,汪夫人才在屋中黑着灯问道,“什么事?我都睡下了。” “回夫人,钦差大人、西州别驾就在前厅,他让立即找到汪司马、江夏王府李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李夫人没好气地道,“去找啊?难道你们认为,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个时候会在我这里吗?” “回夫人,小人不敢。不过汪大人府上我们才去请过,说是刚刚到这边来了。李长史也找不到,不知去了哪里,因而才来冒昧打扰夫人。” “你们再去府中别处找找,我这里也叫人找找看,速去。”来人退去后,李弥说,“汪大人,你先出面,然后我再出去。” 汪衡走后,他妹子有些泄气地对李弥道,“哥哥,我看你是遇到敌手了呢!不过依妹子看,你恐怕是不行。” 李弥问,“从何说起?” 汪夫人激将般地说道,“我听说人家是有七位夫人的……就算孤身到了雅州也是夜夜有人侍候着……而哥哥你呢?一个都没有,先前我还有些不解。原来有人主动送到你怀里时,你也是这样的畏道畏尾!!” 屋中再也没有别人,汪夫人被李长史一扑便压到床上,听他气极败坏地道,“我想的都是大事,岂会像他那样!” 汪夫人道,“这是什么大事,我是什么都看到了!难道你就敢不一路小跑着、去前厅见别驾大人?”李弥听了,愤愤地爬起来,整理着衣服往前厅而去。 高峻此时坐在李道珏正厅里的虎皮高交椅上,一手拄着他的乌刀,一边不耐烦地用另一只手敲打着扶手,“汪大人,李长史去干什么了,难道没有在房中休息?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他?可不要因为他误了什么大事,去汪夫人院子里找过吗?” 大厅外便站了二十多位精神抖擞的府中侍卫,西州别驾紧急招集人手连夜行动,谁都不敢露了怯。而对于别驾大人有些言犹不明的暗示,汪衡却不敢生气,“高大人,已经叫人去找了,兴许片刻即到。” “我是知道长史大人就在刺史府中休息的,这么晚了会去哪里?我看还是去汪夫人的院子里找找看,兄妹夜谈也不是不可以的,哈哈!” 他的这句话恰让一步迈进来的李弥听到,他也不敢生气,拱手道,“高大人真会开玩笑,我是想起了王爷所托、夜不能寐,刚刚起来在府中散步。得知高大人叫我,这不立刻就赶过来了!不知高大人有什么吩咐?” 高峻说,“哦,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我与李大人想的就是同一件事了!”他说,“我也是夜里躺不下,想着何不连夜去成都府走一趟,打探一下剑南道所剩双线绢的数目筹备如何了。但是又不能让我自己去,成都府谁认得我!总得有几个护卫、有个官员陪着。” 高大人马上吩咐,“汪司马,就你陪着我出行,再带上五十人的护卫。”李弥暗道,黑灯瞎火的,正好我也去,好找机会在半路上解决了你小子!他说,“正好我也去助助声势。” 哪知高峻道,“在下以为,李大人就不必去了,我们两人都是外来的,去一个就行了。但是李道珏大人不在,你身为他的舅子,不正好在府中坐镇,也好让你妹子有个主心骨,就让汪大人随着我就行了。”人家是钦差,说的又在理,李弥就不好坚持。 刺史府的前院里人喊马嘶,五十人的骑兵小队不一会儿就集齐了,谁知整装待发之时,高别驾忽然想起他的马还未备好,吩咐,“去个人,到雅州驿馆把我的马牵来。” 汪衡暗道,“你急得连觉都不让人睡踏实,怎么还是走着过来的?” 经过这半夜的折腾,钦差大人的马队出刺史府时,已经是丑时初刻,那么他们杀到成都府时天都亮不了。李弥送到刺史府,看着高峻的马队驰去,他想到,“剑南道多什么,同样也不会有好觉了!” 他转身回来,吩咐撤去了埋伏着的人,让他们不得乱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0章 潘大都督 今天从死神手里救了高峻一命的,恰恰是他握在手里的乌刀。另外,要是刺史府的围墙能让他一跃而入的话,也许他早跳进去了。 但是在刺史府大门外徘徊时,高峻看到手里的乌刀,猛然想起了师父吟过的那首“宝刀谣”,“国恨重家仇,”那么,自己深夜行刺又算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看来,灵物有灵性,果真是不虚。 他仔细回想一下自己产生这个冲动的原因,都是因为侍女雪莲与高白的一句话,让他确认李弥和汪夫人在一起。基于这样一个前提,那么以这件事情上高白的迟钝和雪莲的机敏,在夜静更深的汪夫人院子里,李弥岂会没有察觉? 那么他们可能会怎么做?要是这个时候自己撞进去、再陷在里面,再加上前边大门上守门军士的证词,就算李道珏回来也不会相信自己了。 但是他又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往李道珏的虎皮高交椅上一坐,演了这么一出。 首先他看到汪衡是从刺史府的角落里钻出来的,汪衡大半夜的不在自己府上就已经不正常了。随后是李弥,一位江夏王府的长史,听到自己那样说话都不敢发作,那么他是猜对了。 剑南道的治所在成都府蜀郡。贞观初年,皇帝便遣大使十三人巡省天下诸州,有巡察、安抚、存抚之名。到后来西都、东都、北都置牧各置一人,官职是从二品,职责是宣扬德化、岁巡属县,观风俗、恤鳏寡。 而成都府或称益州,又称南京、西都。到后来虽然撤去了从二品的大员,但是在这里又设置了右剑南采访使,级别大致与西州大都督郭孝恪是平起平坐的。 剑南道有三十八州、一百八十九县,盐铁之都、天府之国,税赋收入在整个大唐举足轻重,又是大唐防犯西南的重要屏障。皇帝这次让剑南道输绢去江南造船,本来无可厚非。 但是坐镇剑南的大都督却是个文官,对手底下那些州府首脑们的抵触情绪并没有什么办法疏导。于是就一步步地随着底下人起舞,先是放任雅州刺史李道珏,让他去皇帝那里讨价还价,把造船一事推出去了。眼下又想着充分利用一下子李道珏,将剩下未发出的四万匹双线绢一笔抹去。 生绢时价四百七十文一匹,而双线绢价格要翻上两倍,达到了每匹一千八百八十文,折成银子便是一两八钱八,那么四万匹是多少?七万五千二百两银子!这个帐对于身为剑南道首官的潘若水来说是算得清楚的。 潘若水是恒州人,擢进士第,五十多岁的年纪。他能到蜀郡来,估计也是因为李道珏在这里。皇帝大概也想到了,李道珏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坐在雅州,放一个同样火性子脾气的都督到剑南道来,那么闲事、杂事一定少不了的。 但是连皇帝都没有想到,蔫人有蔫办法,懂得把皇帝的族弟拱到前面。潘若水现在是上边也挺不起来、底下还硬不起来。益州长史兼剑南道按察使刘万年使给他出了个主意:“潘都督,我们的法子还是在一个人的身上,就是李道珏呀。” 潘大人道,“还有什么法子想呢,李道珏把西川院的李绅都打发到了郎州去了,人家眼下是连盐政的边儿都不想靠,我如何再说话?” 长史道,“大人你不好说话,难道不能想个法子,让李道珏主动来求大人?我们正好借着这个输绢的引子,三十八州,一州砍他两千两的公事银,大人你算算是多少?” 潘大人掐指一算,三十八乘以两千,二八一十六、二三入六……七万六千两。他不确定地问,“刘大人,真砍呀?万一那些州府们都炸了毛可怎么办?两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剑南道多是些羁縻州,有的州只有区区两个小县,打马出去半天,除了山山岭岭、沟沟壑壑都见不到个人影,两千两银子不要了他们的命?” “潘大人,下官也没说真砍,我们只砍李道珏,把他逼急了眼就成!” 二人商量好了计策,便依计而行。为着万无一失、滴水不漏,按着刘万年大人的意思,离着雅州最近的眉州、邛州两州的公事银也要像模像样地“裁撤”,刘大人吩咐这两州的刺史彭望海、徐图鲁,“帐目一定要清楚!” 之后,剑南道潘大人就坐等李道珏打上门来,潘大人把几套应对的法子都想好了:李道珏要是砸东西就让他砸,骂街也听着他骂,他就来个洗耳恭听。但是一定要引诱李道珏说出“没有银子”这四个字,然后就让他去找皇帝,把这四个字再对着皇帝说一遍。 问题是,公事文发下去几天,也没有雅州方面的消息,李道珏这一次竟然稳当的可以,不吵不闹的十分乖巧。 只是眉州和邛州风风火火地跑来报告,说雅州请了帮手了——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大唐丝路督监高大人,陪着李道珏的二夫人一同到眉、邛二州微服察访。 当然这两人的目的就是探察两州裁撤公事银一事。这件事千真万确,因为据两州刺史说,消息是来自于雅州内部,这件事搞得剑南道内部风声鹤唳,眉州邛州也像回事似地搞起了“裁撤”。 邛州刺史徐图鲁、眉州刺史彭望海事后向潘都督回禀道,“下官这里一点纰漏也未出!” 但是,不久就从荣经县传来了消息,李道珏不来剑南道打滚儿放泼,那是人家正正经经地在做事情——他在拿自已开刀呢!荣经县金县令传过来的消息:仅他荣经一县就被李道珏砍下去公事银两千五百九十四两八钱! “快去探问一下,雅州其他的县是什么情形!”潘大人慌忙派人下去打听消息。 不久,下去的人都回来了,“大人,李道珏带着他二夫人去了百丈县……消减冗役四百二十人、减公事银三千两!” “回禀潘大人,雅州卢山县没等李道珏驾临,自已动手消减公事银两千四百五十二两、减冗役四百九十人……” 剑南道大都督潘若水,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李道珏在那里挥刀自宫,而这里只满足于假帐做得毫无纰漏! 潘大人立刻招集手下的幕僚以及众官员商量对策,他有些六神无主地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看来,一州摊派上两千两公事银也不是什么难事。看看人家雅州的李大人,一个县都砍了两千两出头,五个县怎么不得一万三、五千两?你们对自己太过放心了!把难处想得过于的大了! 益州长史刘万年大人道,“都督大人,事情也不光是这样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1章 因风借力 潘大人道。“刘大人,现在事情急到了火燎眉毛,你要知无不言!” 刘万年道,“我朝之初,无暇于四夷,自贞观皇帝平定突厥之后,西北诸蕃及蛮夷稍稍内附,随即以其原有部落设立州县。大者为都督府,其首领为都督、刺史。这些州府虽然年年有贡赋,但是多贡不嫌多、少赋不嫌少,所得也不入户部帐册,所谓重令式而轻贡赋,是为羁縻州。” 潘大人道,“这些我都知道,刘大人你拣重要的说!” 刘万年道,“就说我们剑南道吧,有多少州府是属于羁縻州?”他举例道,拱州是钵南伏浪部、剑州是冻就部、涂州是临涂羌部、炎州是开生羌部、彻州是西羌董洞庭湖贵部、向州和穹州是生羌部、笮州是白狗羌部…… 这些部落以前大多连个像样子的城邑都没有,椎髻皮服,只是依附我大唐之后才逐渐开化。像这些地方,我们去削他们的公事银,合适吗?万一出了差错、闹出了乱子,那事情可就大了,恐怕到时我们剑南道也兜不住呀! 潘大人道,“可是雅州也在羁縻州之列,人家李道珏刺史为什么就能大刀阔斧?看来我们还是过于的小心了,连步子都不大敢迈。本官先前是不怕李道珏打上来,如今人家自已走在前边了,万一他再打上门来,本官无言以对,恐怕各位大人也无话可说了!” 有人回禀道,“潘大人,你大可放心,据下官的人报来说,李道珏刺史眼下是带了他的二夫人去了郎州,一时半会儿打是不会打上来的。” “他去郎州作什么了?”潘大人惊疑地问道。 “回大人,下官听说,是去出席他舅子的大婚仪式……” 潘大人道,“看来人家的心里跟凉水似的了!其他的州府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照原来定下的规划走吧!各州按两千两公事银裁撤,不能再拖了!”他对刘万年道,“这件事情刘大人要多多操心,不要出什么纰漏才是。” 刘万年道,“可是下官从荣经县听来的消息,好像雅州的情况也不大妙啊。荣经县下边的乡、村已经出现了深夜入村抢劫的案子,到现在也只抓到了一个人,其他十几人也不知藏匿到了哪里。潘都督你看,我们是不是先缓上几日,看看风头再说?” 于是,潘大人又游疑起来,“总之……我们不好拖延过久,八万匹双线绢都交上去了,总不能让剩下的四万匹难住吧?再拖也不能拖过明年三月,那可是最后的期限!” 事情议而未决,众人散去。刘万年一边低头走,一边寻思道:这个潘都督四平八稳坐在剑南,自己要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他半夜才回到家中,给涂州、彻州两个州的刺史各写密信一封,派心腑之人连夜送去,要他们借裁银之机做些文章。 随后再安排心腑携密信专程去一趟荣经县,叮嘱道,“见到我舅子,须如此这般说……务要有些声势!”手下人领命,连夜出发。刘大人心满意足地躺下,自语道,“这便是因风借力、四两千斤!” 这两日,刘大人让潘都督拖累得极是劳乏,一躺下便呼呼大睡。他梦见涂州、彻州和雅州三州因为砍减公事银一事激生民变,剑南道一筹莫展。此事惊动了长安,是自己一锤定音、平息乱势,得到了长安的赞赏…… 天快亮时,刘大人梦正做到之处,几乎笑出声来。他梦见长安信使给他带来了皇帝陛下的褒奖诏书,和超拔的讯息。而自己披红戴花、大门外锣鼓宣天…… 大门被擂得咚咚作响,将他猛然由梦中惊醒,侧耳听去,好像是说长安的钦差驾到,剑南道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马上到都督府聚齐。 他慌忙穿衣起来,骑马到大都督府。 在清晨不甚明亮的天色中看到这位年轻的钦差,刘万年大人有些不以为然,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罢了。他从雅州来,二百四十里的路到达这里,那就是半夜出发的——连个仪仗都没有。 但是众官员听说眼前的这位年轻钦差,便是大名鼎鼎的新任西州别驾时,不由得屏气敛声,把恭敬的神态拿了出来。他那些如雷贯耳的事迹谁个不知?别看他连身官袍都不穿,但那可是正四品上阶的一位别驾! 潘大人领着手下官员将高大人迎到都督府中,请别驾上坐。高峻谦虚地说道,“潘大人,下官晚来后到,临时被江夏王抓的劳工,哪敢在德高望重的潘都督面前托大?”他依旧请潘都督上坐,自己只在下手坐了一把凳子。并且十分谦逊地问道: “其实下官是没有必要这样急匆匆赶来的,有潘大人和剑南道众位同僚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是受王爷之托,不敢不殚精竭虑,这么早打扰各位实是不忍!” 众官员连忙一番谦辞,高峻客气了一番,又问道,“下官敢问……剑南道所剩四万匹双线绢不知筹备得如何了?潘大人一定早在囊中了罢?” 潘都督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高大人,剑南道一直在为筹银一事日夜督促各州,比如……比如雅州李道珏大人那里动作甚快、成效甚是显著,还有眉州、邛州也在动作……” 高大人鼓掌道,“妙极!潘大人真是雷厉风行,下官大概不必等到明年三月就可交差回西州去了!” 潘大人连忙向高大人引见刘长史,“钦差大人,不瞒你说,剑南道能有这样良好的进展,多亏了我们的刘万年大人……日常事务都是他在督办。” 高峻连忙定睛去看,“哎呀!下官真是对刘大人相见恨晚!不知刘大人,你要给本官一个什么期限呢?” 刘万年清清嗓子道,“钦差大人,虽然剑南道在输绢一事上众志成城,但下边的羁縻州府也听到了一些不堪重负的牢骚之辞,”他看到坐在钦差大人座位稍后的雅州司马汪衡一个劲儿地冲自己挤眉弄眼,向其频频暗示高别驾。 刘万年心头暗笑,这样的毛头钦差还有什么做头,连随着来的人都在给自己通风。他以为汪衡是在暗示自己说得再严重一些,好吓一吓这位钦差大人,于是又说道,“尤其是那些羁縻州府,大多是刚刚开化。连衣冠举止类如华人,也不过一两年的事,就怕压之过急会野性复萌闹出乱子……哎!难啊!” 钦差一听,脸上也现出汗意来,连忙问道,“潘大人,是这样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2章 一丝不苟 潘都督又见汪衡偷偷冲自己咧嘴瞪目,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而高别驾丝毫未察,便道,“高大人,确是如此,剑南道对下边的方法还是以哄、顺居多。要让这些部落慢慢驯服归化非一日之功,我们在输绢一事上是担着极大风险的!” 刘万年也道,“为着稳妥起见,还望高大人将我们的难处直达圣听,也好让长安有所预备、确保造船大计万无一失。” 他们看这位钦差高大人好像有些没有主张,扭头对汪衡道,“汪大人,本官原以为事情有多容易,今天才知道剑南道的列位大人是担了风险的。” 他斟酌着对汪衡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带来的这五十人多是不多,但毕竟也是些力量,我们别的忙帮不上,但是剑南道几位大人的安危,我们也要尽一份力才是。” 汪衡连忙站起,冲着高峻深深一躬,“一切听高大人吩咐!!” 高别驾十分欣慰,“汪大人,你我同为李道珏刺史的妻兄,但是说起来你是亲的、而我是干的,你不要如此客气。下官的意思是……将我们从雅州带来的这五十人分派下去,多则五六人,少则两三人,要时时刻刻留意剑南道列位大人的安危,虽用饭、如厕也不离左右……如此才可保列位大人行止不受那些蛮夷之辈的骚扰,那么依下官看输绢大计可成。不知汪大人你的意思?” 汪衡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声说好,不过又问道,“那么高大人你的安危也很紧要,是不是、怎么也得留出三十人护卫着……” 高峻道,“不必,又不是我去裁他们的公事银,他们有怨气也不会冲着我来的,还是各位大人的安危要紧!” 刘万年连忙道,“还得是钦差,先替我们着想,我们都感动莫名!感动莫名!”众官员异口同音。潘都督道,“别驾大人清晨即至,想来没有用早饭,我们这里虽然仓促,但饭是一定要让高大人吃好。” 于是众人寒暄着起身,大厅里两张大桌上早已摆得满满当当,杯盘罗列、美酒佳肴。而钦差大人带来的那五十名护卫也在别厅另有安置,高大人入座前仍不忘正色吩咐道,“我多喝些酒是没什么的,但是那五十名护卫,要承担着剑南道列位大人的安危,滴酒都不许沾!” 汪衡从一入剑南都督府,便在找机会给这些人通风,但一直不得机会。看着高峻在这里装疯卖傻,而这些人似乎更傻得可以,汪衡急得心中着了火一般。 入座时,他本来想着借这个机会与高峻分开坐,那不就有了机会?谁知高峻一把拉住他,“细说起来,汪大人,我还要叫你一声兄长,今天你不许躲着我,我要多多敬你才是。”他将汪大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汪衡就不好推托。 这位高大人也不管剑南官员,似乎只盯住汪衡。汪衡要端了酒杯离座去敬谁,高别驾也立刻谦恭地随着起来,一定要汪大人与他引见才行。一顿饭下来,汪衡酒没少敬、话未少说,但正经想说的话一句也不好说出来。 汪衡无奈,饭毕便对高别驾告假道,“下官觉也未睡,有些支持不住!”高大人说,“兄长你不说,我也顶不住了!不如我们同去休息。” 于是刘万年忙着为两人安排休息之处,本来是安排各人一间屋子,但是高大人道,“汪大人,我们正该同榻谈心,哪能分开!”于是就到了同一间屋子躺下。 有眉目清楚的侍女两人进来,也没言语,款款上前替高大人和汪大人揉腿,她们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高大人脸上都是一副舒服、享受的表情。汪衡见了又道,“高大人,下官内急!” 高大人睁眼道,“正好小弟也内急得很了。”说着起身,随汪衡往外就走。汪衡本意是抽机会与刘万年见个面,这下就不行了。内急之说只是说辞,如厕之时还是酝酿了半晌才出来那么点意思。 如此三番,汪衡也就明白了,高别驾哪里是与他亲近,分明是死死地将他看住了,于是就不作妄念。自己的意思都让人家知道了,从此止住还可自圆其说,再演下去就太傻的可以了。 而刘万年安顿好别驾大人之后一出来,身后就紧紧地随上了三名钦差大人从雅州带来的护卫。他们平时是只听李道珏的调派,李刺史不在,那么就谁官大听谁的,钦差大人的命令执行起来一丝不苟。 上至潘都督、下至剑南道从五品以上的官员,或是护卫两三人、或是护卫四五人,人人都缀了尾巴,真是如厕也要跟上一个、睡觉时寝室门边也要站上两个。 第二天,高别驾与潘都督商量道,“不知各州裁撤公事银一事,还要不要再点醒一回?本官准备明后日亲自下去一两个州府看看他们的进展……”潘都督心道,哪里是“再点醒”!根本就是都在睡着。你就是不说,我也要把公事文立即分发下去了,再晚了岂不露馅儿! 刘万年也有些急了,当着钦差的面,把要分发下去的公事文口授出来,意思无外乎“造船输绢……每州两千……三月之末……”高大人打断道,“刘大人你要体谅本官,本官自去乙吡咄陆部至今,已经三月未见家人,难道你还要延至三月?” 刘万年道,“那么,依高大人之见呢?” 钦差道,“李道珏刺史身体力行,已经做出了表率,他与夫人亲跑五县,也不过才用了七日,我们就以十日为限,如何?” 刘万年去看潘都督,潘都督也无话可说。于是给剑南道各州府的函文,便以加急的形式,交由水陆驿星夜送出。 公事文发出之后没有两个时辰,钦差大人与雅州汪司马便不见了踪影。刘万年问潘都督,“难道这位钦差真的到下边州县去察访了?” 潘都督说,“看来钦差是真急着想回家了。”他们随口问身后形影不离的雅州护卫,“钦差大人临走时是如何交待的?”他们回答道,“两位大人,钦差只是要我们保护剑南道的众位大人,又没说保护他,钦差去哪里了我们不知。” 他们于是认定钦差大人一定是钻到某一座州府去了,到底是哪一州,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3章 海眼惊心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为书友会飞的超人猪加更一章。 在邛州大邑县东北有座鹤鸣山。此山方圆四百余里,有八百二十小尖峰、八十一海眼、八十四盘岗。尖峰、盘岗之说人们都不陌生,但只是这个海眼,非有特殊地形地质不能得见。 雅州以西的沫河一带,多是壁如刀削,谷深数丈,河水如猛龙奔腾。而在邛州、眉州以北的山岭,却大多被风雨浸蚀得千奇百怪,溶洞、暗河并不少见。 成都府去往雅州的官道就在眉州和邛州之间穿过。在鹤鸣山一带有条不知名的河流在几十里外汇入岷江,河水不深但极为宽阔,官道便在河水极浅处经过。 高峻和汪衡二人,不带一名随从,并排骑马出现在这里。汪衡问道,“高大人,不知那个送信人眼下如何了!他已经挂在那里一天多了,可不要失落入海眼里去!” 高峻优哉游哉也不着急,“掉下去算他活该,我最见不得死撑硬扛的,他替主子传递密信、图谋不轨,铁证如山还不如实招出主子是谁,我倒希望再也见不到他!” 两人一边说着、骑马踏过了河水,下官道、沿着大河的走势往道旁拐下去。渐渐听到水声如雷,连身边左右的风里都夹杂着更多的水汽。他们循着水声再走一段,在离着官道几百步之外的岸边生着一棵虬枝苍劲的歪脖古树。 古树一直斜探入河面上去,在树冠的正下方却是一只巨大的水眼,河水流经此处大半都被吸入到水眼中去,涛涛不绝,而水眼总不见满。 这便叫作“海眼”,意思是此眼通海,不论有多少河水注入,也都流回海中去了。这处海眼呈规正的圆形,直径达十七、八尺的样子。像是河面上一只巨的大漏斗,一般人站在岸边都有着被它吸进去的担心。 恰恰是在海眼的正上方、那株古树的树冠位置垂下来一道绳索,绳索底下五花大绑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他一身的黑衣经过一天一夜早已被海眼中蒸腾的水汽打湿了。他从树上被垂吊下来,正好在海眼的正上方,双脚离着海眼还有七、八尺的距离。 这个人正是高峻率领马队半夜赴成都府途中在这里撞到的。这个行色匆匆、见到他们便急着躲藏的夜行人引起了高峻的怀疑,护卫们把他从路边的草丛中揪出来盘问。这小子身上的蜡丸密信也被搜出,但是信上既无抬头、也无落款,上边写道: “纱帽坪夜抢一类事,起于消员、减银。若善加利用,不愁星火之功。兄在南便宜行事,仓役、捕头之流皆可为用。弟在北徐风暗鼓,涂州、彻州遥相呼应。明可收燎原之效,实则如柄一烛,燃熄在我,富贵岂不唾手?” 此信只有高峻看过,当时就把他吓了一跳,这样的狼子之心何其险恶。为着一人之富贵,便不择手段,拿着公事当儿戏。岂不知祸端一开便走向不明,哪里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情急之下,高峻急于想知道写信人、收信人是谁,但这小子骨头死硬,就是闭口不讲。高大人急着去成都府,没时间与他耗着,但是带着他恐给某些人通风报信。正好有护卫说左近有海眼一座,高大人道,“丢他进去!” 谁知那人视死如归,眼都不眨。高峻本来就是要吓唬他、让他招供,但是看他连腿都不抖、站于海眼边腰也挺得笔直,不由的心中也是赞叹。当他看到那株古树,便有了主意。 他让护卫去近处村中敲门,花银子买一条绳索把那人仔细地绑了,吊在海眼之上,便率队离开。只因这座海眼离开大路尚有数百步,声若闻雷,那人即使叫喊也会被水声掩盖。而当地人对海眼必然熟视无睹、远行人又不好发现。高峻立意要赌上一赌,到成都府后愣是一天一夜也未理会此人,更不对旁人说起。 汪衡并不知道此人传递的密信内容,心里只是想着,高峻既然与李二夫人亲近,那么便是他们兄妹的对头,高峻想做之事必得让他有些掣肘才行。 因而在成都府时,他几次想找机会与剑南道刘万年大人通个声气,将高峻装疯卖傻的事情戳破,好不让剑南道这些人蒙在鼓里。将来高别驾总是要回西州去的,那么,自己此一时的好意岂会没有回报? 但是,汪衡一入成都府,便被高峻看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这次,又让高峻拉着一起出来。 两人站在岸边,看着被吊之人虽然一天一夜不得放下,但是精神却是极为紧张,丝毫没有疲惫委顿之态。他低了头死死盯住海眼,连高峻与汪司马到了近前都没有察觉。 高峻笑问道,“老兄,这一天一夜的滋味如何?” 那人这才察觉,认出问话的正是捉住自己的人。他不屑地回敬道,“甚是有趣!只是玩了一天一夜,有些累乏了,玩着不大舒服!” “为何不听你呼救?” “自救救得最彻,靠谁靠得住?”他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当时吊他下去时便是高峻亲为,普通人不说解了绳子能不能拉得住他,单是循着树干走到树冠处都需要些胆气。 说话间,只见海眼中哗啦一声水响,水汽而出,河水吸入之势一滞,以致于倒灌。由海眼中像春笋一样冒出一截硕大鱼头! 它一跃而起,在跃升的至高处大口一张,露着两排锯齿样的利牙,冲着吊挂之人“咔嚓”就是一口。高峻和汪衡不由得呆住,尤其是高峻,分明在大鱼跃起的一瞬里看到它嘴角由鱼线缝补的痕迹,他喃喃道,“老伙计,原来是你!” 高峻认出这就是他和柳玉如、樊莺在汉江上所遇的那条大龙,想不到在远离汉江几千里的剑南,在一条不知名的河底会再遇到它。那么海眼底下到底是什么形势,居然能与汉江相通,还能让一条如此大鱼自如往来? 只见那个黑衣人听到海眼里水响,一边与高峻答话、一边将身子往下一沉,借助古树虬枝的弹力将身子往上弹起来,再适时提起双足,才堪堪躲过大鱼的一击。 看起来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他已经把这一套动作拿捏得十分准确、不差分毫。那么,在一昼夜里这样的惊险到底有多少次?高峻已经看出他到此时已是勉力支撑,但嘴里仍然十分的硬气,也不讨饶。 高峻道,“只要告诉我写信之人,我便放你。” 那人道,“卖主求荣不是我的做派……天都亮了,你不要做梦。”说话间海眼中“哗啦”一声水响,大鱼再一次一跃而起,又被他依着前法躲过。 高峻道,“你这样死扛,也不过是别人手中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一件工具而已。你只须告诉我,知不知道信中内容,我便定你生死!” 那人一想,这倒不关紧要,于是回道,“不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4章 重要诀择 为书友bblldd加更一章。 说话间大鱼再跃上来,但是黑衣人头顶上的古树虬枝“咔嚓”一声。绳子是系在一截从主干上伸出来的、没有枝叶的树杈上,一昼夜无数次地被他拉拽回弹,树枝已经不堪重负,此时恰从分杈处断开了。身底下腥气上涌,那人眼睛一闭。 高峻一边与他说着话,人已经渐渐地走到了古树的树干上,不知不觉一步步地向树顶靠近。他也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声音,心说这样一个人,绝不能让他落入鱼腹。他抢了两步,俯身抓住绳头,奋力一拽,将黑衣人从鱼口中抢出! 高峻情急力猛,黑衣人被他单手拽着绳子由底下直飞上来,从高峻的头顶掠过,正好到了高峻的身后。但此时,远处树丛中一支利箭突然凌厉飞来,正中黑衣人当胸!他大叫一声再无声音,被高峻一把抱住,身子比先前更沉重起来。 高峻将黑衣人接住,发现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赶紧飞身跃回岸上,抽乌刀斩断他身上捆缚的绳索,将他平放在地上,又飞点了他身上的穴道止住了血。汪衡惊魂不定地问道,“高、高大人,我们要如何?” 高峻道,“再耽搁他只会死,成都府不能回去,我们带他回雅州!” 汪衡道,“可是成都府离着近便……”这里离成都府不足五十里,而离着雅州却不下一百六七十里的路程。 高峻道,“我有把握。”他抱起气息奄奄的黑衣人飞身上马,对汪衡道,“汪大人,我不顾你了。你也回雅州去,不必再回剑南道。” 临行又补了一句道,“到了雅州驿馆,我会给你看密信的内容。”说罢,高大人催动炭火飞驰而去。汪衡虽然勉力追赶,最后也看不到高峻的身影,他停了下来。 他有些矛盾,知道高峻急着救人已经顾不得盯住自己,眼下便是回剑南道的大好时机。他与妹妹同样是起于贫贱之家,人世冷暖早就让他知道今天的地位来之不易,更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借了李道珏之力。因而也一直认为打压李绅兄妹是理所当然。 那么站在李绅兄妹一边的这位西州别驾就是自己的对头了。他只希望这位高别驾在雅州不要十分的风光,以致让李绅兄妹借力。他希望这位高大人最好明天就打铺盖卷儿回西州去才好,但还未到恨不得他死的地步。 但是,当他听到远处弓弦响,猛地回头时,分明发现那个一闪而逝的背影就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当时重伤的黑衣人就在眼前,汪衡没去多想,此时剩他一个人在官道上,李弥的身影在他脑海里越发的清晰起来。 汪衡低头上马,迟疑着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这个决定就像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重大的抉择一般,搅扰得他心神不宁。 上一次他在半夜被叫起来赶到雅州刺史府,事起突然,他心中只是以为这位江夏王府的长史大人是为着自己兄妹着想,因而汪衡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游疑不定。 但是这次就不同了。 他知道高别驾能到雅州来,是受着江夏王李道宗所托,是为着大事而来的,而且与李道珏是站在一起的。以李弥与高峻二人这样显赫的身份,妹妹的这位义兄三番两次冲着高别驾痛下杀手,难道都是为着他的义妹?难道李弥不知道高峻正在为着解开李道珏的难题而奔走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李弥还这样?汪衡知道在妹子的心幕中,李珏铃才是她最大的对手,为此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坏了李道珏的大事、甚至影响到了他的声望和仕途,那么他和妹妹就算是压制住了李家兄妹又有何用?李道珏倒了,剑南道那些人谁会认得自己? 汪衡这才发现,他的马已经在大道上来来回回地绕了数次。高大人临走时说,“我会给你看密信的内容”这句话让他下定决心,在马上狠抽一鞭,朝着雅州方向追了下去。 在雅州驿馆,高白经过高峻的房门前时,再次竖了耳朵去听,确信高大人并未在雪莲的房中。他有些奇怪,雪莲与自己并无牵连,自己为何如此在意她?他回到刺史府,发现李弥不在,于是赶紧返回了驿馆。 雪莲闷在驿馆中也无意思,正好有高白陪着说话。直到天快黑时,高别驾才抱了一个黑衣人匆匆返回。这个人身中一箭,命在垂危。 高大人将他放在自己的床上,吩咐高白去准备热水、雪莲去府中找足够的干净绵布。高白提醒道,“高大人,要是李长史看到雪莲,她要怎么说?” 高大人却道,“放心去,他一定不在府中。” 雪莲听高白的话,暗道高白平日里都是跟着李弥,今天分明是不愿意李长史看到自己,她虽有些不解,但是急切间不及细想。 两人分头去做,回来时发现高大人已经除去黑衣人的衣服,让他裸着上身,但箭还插在胸膛上,由箭根浸出的血迹早已凝成乌黑色。 救人如救火,半点不能耽搁。他们发现高大人一点迟疑都没有,先找带子三下五除二将伤者死死地捆在床上,抽了乌刀在滚烫的热水盆中洗了一洗,对高白道,“去街头的药铺,细辛、独活、甘草、防风各一两,桂心四两,速去购来。” 高白领命而去,雪莲看着高大人用清水擦洗了那人的血污,然后左手轻轻扶住箭杆,右手握着乌刀,刀刃朝上,只把尖利的刀尖朝着箭根处的肉皮轻轻划了下去。她不敢看,慌忙扭脸到别处,感觉那柄沉重的乌刀怎么可以用作这个? 高白到了药铺里一说,药铺的人大为不解。因为细辛状类矿物,并非一般草药,量过大便成毒了,平日里所见的方子大约也就是一钱半钱,来人取这样大的剂量要做什么?并且他也从未听说过将它与桂心甘草之类合用。细辛生毒、甘草解毒,这不是拿着病人来穷折腾! 但是高白有急事在心,也不听药铺中人的话,一个劲地催促快些。 等他回来时,高大人已经将箭取出,吩咐高白与雪莲道说,“桂心、独活熬汤内服,甘草、防风煮水后与细辛调成糊外敷。” 这是高峻在终南山学艺时唯一从师父那里记住的一副方子,从西州带来的金疮药早就没有了,此时把这个方子拿出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高白和雪莲能参与到高大人救人的事情中来,感觉得到了高别驾的信任,因此做起事情来认真麻利。看到高别驾不住地点头,于是就更加仔细。 此时,汪衡已经赶回来,听到高大人对高白和雪莲道,“雪莲管上半身、高白管下半身,”二人知道高大人的意思,就是说雪莲要负责伤者的吃喝、以及换药等仔细活儿,而高白就是主管伤者拉、撒等事。 然后,高大人对汪衡道,“汪大人,我们到别室去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5章 不同韵味 两人到了别室,高峻掏出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密信给汪衡看。从信中内容看,雅州以至剑南道都可能有人酝酿着一件大事,这件事一定是与输绢分不开的,至少也是个引子。 高峻想过了,眼下他孤身在雅州,身为一位长安委派的钦差,身边除了一个家丁就是一个丫环,总算有个刺史大人被他拉过来,却又跑去郎州喝喜酒了,那么他靠哪个? 这封无头无尾的信就给汪司马看一看,如果他看过后跑去与李弥报信,也好让李弥看一看剑南道风起云涌的形势。一位长史不论他的品性如何,他总该知道自己是谁的长史吧? 如果汪衡看了信知道孰轻孰重,那么自己就又有了个帮手了。 汪衡看了信,知道事关重大,他急着问道,“高大人,要不要叫人速去郎州,把李刺史叫回来?” 高峻看着他道,“汪大人,汪李二位夫人之间的事情,在下不明说,但自到雅州短短的时日里也看了个清楚……兄弟在西州的家里有大小夫人七位,但人人和睦、亲如姐妹,也没有像她们二位这样啊。” 汪衡此时才看到高别驾并非是自己想的那样、只顾着自己的干妹子。别驾能把这样一封密信给自己看,分明是没拿自己当外人。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是高大人误解了,以为他要借此机会快点把李道珏从郎州拉回来,不给他与二夫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他连忙说,“高大人,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他甚至想把在半路上看到李弥放冷箭的事情说出来,对自己也是个表白,但是想了想又把话忍住了。 高大人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感觉汪大人身为雅州的高官,在见识上一定会强过两位妹子……她们既然都依附于李道珏刺史,又有什么理由相互提防算计,把矛盾交给李刺史让他后院不宁?在下细想想,她们顶牛至此,汪大人在其中是脱不了干系的。那个李绅也是想做些事情的人,如果你们二位同心同德,不比现在好上许多!” 汪衡听了大为感慨,人家高别驾指责自己的并不是什么掉乌纱的公事,只算是一件家务事罢了,而且听来句句在理,如果自己照做,那是一点亏都没有的。 他不禁想到那天半夜里与妹妹、李弥在后院设伏一事。如果真的在李道珏的后宅伤到了这位钦差,会是怎样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事发半夜,李弥可能会极快脱身,但李道珏呢?汪衡吓得打了个冷战,真到了那个时候,李道珏都洗脱不清,妹子与李夫人还会有功夫斗小心思么? 他几乎就要脱口说出李弥施放冷箭的事,又听高峻道,“这个黑衣人落在我们手里,而我们却连他到底是去成都府、还是由那里来雅州都搞不清楚,收信人是谁?汪大人,你要再安排些可信赖的人,到驿馆里看守此人,提防有人杀人灭口。” 汪衡连忙应下,去找了二十名护卫来。在驿馆外面,高大人亲自将这些人从头打量了一番,从中只挑出九人,其余人放回去。这九人被分作了三班,每班三人,轮流在黑衣人的病房外守卫。 汪衡在去刺史府时,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果真没见到李弥,心里就更确认了是他,不知道此时李弥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想了,把李弥的事情对高别驾讲出来总有些对自己、对妹子不大负责任似的。但是不讲又有些愧对高别驾的信任。他想了想,独自打马往荣经县方向去了。 黑衣人的体魄说起来十分的健硕,胸肌发达,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也是事起突然,射向高峻的那一箭被他阴差阳错地挡了。虽然失了准头,但是箭的力道大得出奇,从胸前深深射入,伤到了右侧的肺叶。 他被高别驾取了箭,仍在昏睡,全然不知高白和雪莲二人对他忙前忙后。除了门前、窗前的护卫,这里再无旁人,两个人一边细心照顾伤者,一边有了机会聊些话。 雪莲就问高白在高府中是个什么角色,高白大大地将自己吹嘘了一番,焉然就是府中下人们的大管事。他还不解恨,再把高大人的那些杀伐四方的猛料曝出来,让这个小丫环听得目瞪口呆,仿佛高大人的这些露脸之事也有自己一份似的。 尤其是雪莲,从高白的话里听说高别驾家中有七位美貌夫人,人人别具一格,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比的了。暗道也难怪高别驾即便孤身一人在雅州,也对她瞧都不正眼瞧上一眼。 高白不失时机地对她说,你与我西州家里的夫人活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你比她年轻了些,也多了些讲不明的韵味。雪莲问,“什么韵味呢?” 高白想了想,不确信地道,“放心。你的眼睛也很好看、明亮,眼神似乎不如她的灵活,但是看起来就是这样让人放心的感觉。” 高白对一个外人这样讲自己的夫人,如果不是他轻浮,便是说得确实了。雪莲竟然有些美滋滋的,又不好再问,起身去喂伤者喝水。 晚上时,高白去街上提了两人的饭回来,二人就在一起头对着头吃过了,休息时高白就不再回他的那间屋子里去,在伤者床前的地下铺了一块不大的绵垫子,两人都坐上去靠着床。 半夜时,高白发现雪莲已经歪靠到自己的肩上睡着,他不敢乱动,腿都坐麻了就一动不动的硬挺着,生怕惊了雪莲的睡梦,又仿佛夫人菊儿在他身边。 高峻出去了一次,到第二天天黑时才回来。他看过了伤者,就回另一间屋子里去休息,也不说去成都府,就象那里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后来,半夜时汪衡从荣经县赶回来,没去见他妹子汪夫人,就直接到驿馆来见高别驾。 高峻看他神神秘秘地提进来一只份量不轻的赀布包,打开来看时却是两片铜盘,盘子不圆不扁,根本就像个蹩脚的铸工做出来的。但各有两耳,中间用牛筋联着。 汪衡是去了一趟荣经县的铜矿。铜矿上的管事谁不认得雅州府堂堂的司马汪大人,他们问过汪衡,立刻按着汪大人的意思,在冶炉上照着高峻的体量让铸了这两只盘子。汪衡是想让高别驾一前一后挂在胸前。 高峻明白汪衡的意思后,刹那间目光就有些湿润,这两只铜盘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但却是汪衡的一片心意。这么说,汪衡是什么都知道了。他拉住汪衡的手,只是说,“他已经射过我两箭,但事不过三。” 汪衡从高大人的话里知道,人家不用自己说,已经知道射箭者是谁了。高大人又看铜盘,指着问汪衡,“这又是什么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6章 香枝红木 为书友tonycut、九龙王、文星释曲、罗威那......等等不一一列举的默默支持本书的书友加更一章。 原来后半片的铜盘看起来比前半片更深一些,盘沿也有些向内收敛着,里面紧紧地嵌着一整片木头,看起来是从一根圆木上横切下来的。不同的是,这一片椭圆形的木头是暗红色,闻起来味道还有些香味。 汪衡得意地告诉高大人,如果只是两片铜盘的话,那么箭从远处射过来后,会立刻弹掉。有了这片香枝木,箭一射就插上了,让他空欢喜一场不是更好,也省得再生坏心。 他告诉高大人,香枝木有一寸半厚,木质质密,相信与铜盘合起来,是不怕任何的箭了。此木味道并不讨厌,挂在身上也不会难闻,罩在袍服之下就不易被人觉察,是叫人在邛崃山上找了许久才找到的。只是就让高大人有些劳累了,天天背着这么两片东西。 高峻倒有些跃跃欲试了,当时除下外袍,将铜盘挂上,再罩好了袍子。看起来也只像是天气转凉,高别驾又加了衣服一般。别驾说,“我又有个耍弄他的好法子。” 高峻此时就认真与汪衡商量正事。从密信来看,剑南道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有三个:雅州、涂州、彻州。但是不知道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家伙在雅州还是在成都府。 目前来看,这些人的用意已经不是抵制剑南道输绢之事了,他们是想借着此事挑拨底下的不满情绪,然后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文章。 而中箭的送信之人还未转醒,写信的人是谁还不知道。他们能做的是严密盯住雅州各县,不令在李道珏的老窝里生出乱子。 高大人道,“不管如何,成都府我就不去。我去了他们会变本加利扇风点火,到时压力全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去,让他们自己的梦自已圆。” 他对汪衡分析道:李道珏刺史一连裁撤了雅州五个县的公事银,也就在荣经县出了一次乱子,别的县治还算安定。那么,估计下一步在雅州形势的走向就有两个可能,一是乱、一是不乱。 汪衡连忙问,“有什么区别?” 高峻接着分析道,密信落在我们手中,就说明接信人未曾得到指令。那么雅州再出事,写信的人一定就藏于雅州了。如果雅州各县平静,那么写这封信的一定是剑南道方面的。 他叫汪衡赶紧做几件事,头一个便是在雅州与成都府的两条官道上设卡,外松内紧,严查过往行人,阻绝两地再次勾联的可能。 再者,李道珏走的日子虽然不多,但结婚的是李绅,也不能让李刺史放假。他让汪衡派人去郎州请李道珏回来,估计着李刺史在郎州喝完了喜酒就得往回赶。 汪衡的意思是,重点在荣经县也加派人手,防患于未然。高大人笑道,“我们哪里有这样多的人?李道珏刺史去郎州带了些人,成都府去了五十个,官道设卡人也少不了的。荣经县不必管他,我们先把那里压得死死的,又如何知道主谋在哪里?” 汪衡这才又一次看到了高别驾缜密的心思,他暗暗吐舌,心想高峻这样的心机,能在大唐的北方、西方、东方如入无人之境,那都不是运气使然。如今他又到南边来了,要不是自己领悟得快,还不知道他们兄妹的结局会怎么不可收拾。 他不敢怠慢,立刻到雅州府去进行安排。好在李弥一直不在府中,其中又少了一些阻碍。汪夫人看到哥哥忙前忙后,还以为他是与李弥有什么新的行动,于是她便老老实实的,也不多问。 后院设伏的那晚,李弥对她动了一次手脚,在她看来更拉近了与长史李弥的关系,那么对于李珏铃岂不更加胜券在握?但她却不知李弥只是想让她发声,给院中的高别驾一个两人正在鬼混的错觉,好引诱高峻急着闯进来捉奸。 又过了一天,有人报在荣经县和百丈县交界处发生了拦路抢劫的案子。据说做案的是雅州域外不知名部落里的羌人,为着置办年货才铤而走险。他们躲过了大唐设在那里的两处守捉,大大方方得手后,又乘夜逃离了,所幸的是没有出人命。高峻对汪衡道,“责令两县侦破,我们不管。” 汪衡道,“这是不是表明主谋在雅州下边的县里?会是谁呢?” 高峻摇头道,“我们要沉住气。” 他们去看望躺在驿馆中的送信人,发现他面色不再那样苍白,一点点红润起来。但是仍然不能睁眼。只要他没有性命之忧,那么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高峻勉励了高白和丫环一番,说这都是他们的功劳。 随后再大声吩咐道,“驿馆的院中、院外,前边后边,再各加三十人严防有人进来。”汪衡正想着哪里还有人,仅他说的这一项至少再要六十人,别驾不是已经知道他无人可派了吗?谁知高峻走到外边,指着屋里偷偷对他眨眼。难道高大人看出那人已经醒了? 事实果真如此。两天后黑衣人就已经醒过来了,他闭着眼睛慢慢在床上微微挺动一下上边身子,除了表面的箭口还很疼,似乎胸膛里面没什么感觉。 他已经偷偷地看过服侍自己的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大概只是个仆人、另一个十几岁的丫环。虽然他们寸步不离,但是他确信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自已的。暗道我且再装几天重病号儿,养足了精神,哪天找个半夜的机会放倒了他们逃出去。 晚上时,他就闭着眼睛偷偷听这二人闲聊。只听高白道,“高大人说了,他这一箭正射到了右边肺部。高大人说感觉不到多疼,但是内伤很重。要我们千万不可搬动他,不然内伤崩发,血灌入腔子里人就没救了。” 雪莲道,“是谁这样狠心要置他于死地呢?真是太没有人性了!” 那人闭着眼,支愣着耳朵往下听。但是高白却左右看了看,再把手拢到雪莲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还能有谁?高大人早就知道了!” 雪莲让高白贴近着,又被他呼出的气息吹拂,一片粉颈早已红了。听他又道,“你也不算外人……我们都是为我家高大人做事的,就告诉你……这是他的主子要杀他灭口。” 黑衣人听雪莲道,“这样没有人性,枉这位大哥死心给他卖命!” 高白道,“嘘——我们不好管这么多,只要好好服侍,让他早些能自己起来也就是了。”又听高白叹了口气,说道,“哎!他哪里知道他主人叫他做的是什么事!挑动骚乱、抵制造船、输绢的大事,事发时是要满门抄斩地!” 那人听了,心中暗想,难道除了这么个前因后果还会有第二个?这一箭射得可是太狠了!就是要他死啊!枉自己一直以来对他鞍前马后,原来早有卸磨杀驴的打算! 他心内激动莫名,要大声喊叫出来。至少要对这位救了自己的高大人讲出实情,那么自己尚有活命的希望。他开口就要说话,但是胸膛之内像有一道闸门阻住了气息,他剧烈地嗑嗽起来。 高白连忙过来看,急得说道,“高大人吩咐过,不可让他受冷嗑嗽,不然会没命!”黑衣人感觉丫环又慌忙拿了一条夹被轻轻盖在自己身上。他心中一热,再也不敢乱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7章 严惩不贷 腊月十八日,涂州,端源县发生了抗租事件。县民们不满县里临时加收地租,粮也不交了,推着粮车、担起粮担子离开了县仓。不但如此,一个村子的十几位青壮村民还打了上门催租的县仓仓役。人打得不重,打人的村民都被抓到县牢里去了。 腊月二十日,彻州。文进县的五位耄耋老者到县衙呈状,诉庸役不公,被县太爷驳回。其中一位老者在步出县衙大门时,在县衙大门外的台阶上失足划倒,摔断了小腿。 衙役就在县衙大门内也不上前救护,过往行人好心上前,又被他们以扰乱公务为名赶开了。没办法,另四位老头没钱延医请药,连个驴车都雇不起。他们只赁了一辆小推车,两个拉、两个推,才将伤者送回家中。 但山路崎岖,到家时天已黑透了,延误了救治。此事激起民愤,同村村民十几人涌到文进县县衙讨要说法,一言不合也被抓到县牢里去了。 这两件事,剑南道在接报后马不停蹄地飞报雅州的钦差大人,请钦差大人示下。不巧的是两次钦差大人都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最后一次是雅州的司马汪衡大人接待了他们,他听了来人的话,说道,“我曾留意到钦差大人不止一次说,他十分想念西州家中的夫人们,钦差大人已两天未见了!” 剑南道按察史刘万年接到回报,马上来见潘都督,“潘大人,有迹象表明,皇帝陛下派下来的这位钦差大人可能已经回西州去了。” 潘大人正在为着涂州、彻州之事烦恼着。听了刘大人的话马上把手下众多官员召集起来,眉头不展地说道,“本来想听听钦差大人的意思,这下子所有的担子还在我们这里,不知众位有个什么见解。” 底下有人不满地道,“也不知他这位堂堂的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是如何爬上高位去的,怎么一有点风吹草动跑得比兔子还快?” 有人窃笑,“总归还是年轻罢了,经得不多。也许他的那些耀眼的事迹都是西州马场那些妙笔生花的文胆们杜撰出来的呢!高府是长安旺族,这事不新鲜!” 又有个人忍不住在潘大人的面前卖弄,“说起文胆,下官倒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摇晃脑地说道: “汉武帝建武六年,有个叫高峻的拥兵十万据高平。武帝派寇恂前往召降,高峻的军师皇甫文谒见寇恂时极为傲慢,被寇恂直接斩杀。高峻接信后非不但不怒,反而马上开城投降。诸将不解,寇恂说:皇甫乃高峻心腹,计无不从。皇甫辞意不屈、必无降心。放之,则高峻必依其计而顽抗。杀其胆,高峻必降耳!!” 一人道,“真是巧得很,汉朝竟然也有叫高峻的。我们的这位钦差大人不也是这个名字!原来同样都是胆小如此!”众人再也忍不住,一齐笑出声来。 “大人所言还是有些出入,”一名低品阶的文官道,“汉代之高峻,是文胆死后才降的。而我们这位高峻,一点血未见就没了踪迹!想来胆子更小些。”众人哄堂大笑。 潘都督对刘万年道,“只是……各州裁银之事,看起来是真有强阻啊,钦差大人所定的十日之期已不足三天,而各州府却是这样一个局面……好在…..钦差大人真的走了??那么我们就可以拖延到明年三月,本官也可以喘一口气了!” 有人回禀道,“这位钦差八成是真走了,前些天钦差派在我们身边的那些形影不离的雅州刺史府的护卫们,一宿的光景都撤走了。” 刘万年道,“大人不可,钦差在时有他顶着,我们真拖到三月也没什么。眼下他不在剑南了,我们却更不能放松。筹银之事刚刚起个头,便有这样顽固的县民相抗,我们不抓紧,恐怕到了三月也是这个样子。” 潘大人道,“依刘大人该如何呢?” 刘万年道,“对涂州与彻州出事的两县要有些褒奖。输绢大计,那些只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普通县民,又岂会人人理解,多收他们两文便炸了锅。但是为了输绢大计按时完成,一些非常手段是少不了的!” 潘大人问,怎么人家雅州动作这样利索,裁撤公事银子走到了整个剑南道最前面,据本官所知他们一县便裁掉了不止两千银子,反倒没有北边闹得厉害?李道珏都有心思跑去郎州喝舅子的喜酒了! 剑南按察使刘万年也是心中无底,他派去荣经县送信的人已经回来了,回报说雅州李刺史虽然不在,但是司马汪衡却倾尽了雅州刺史府护卫的大半力量坐镇荣经县衙。而该县汪县尉率荣经县衙的捕役、快役分驻到县内各村、坊,金县令是一点动作都不敢有。 金县令的回信中说,他那里还有个麻烦事不知道如何处置:上次做案的荣经县仓役正是该县阚捕头的舅子。经阚捕头侧面探知,那些随了仓役行动的人里就有安国镇的守军。 可能是这些军士们知道,黑大个子的姐夫与他们的副将笪将军是个什么关系,因而只是仓役的一句话,就脱了军服跟着去了。眼下尚未揪出他们来——金县令哪里敢伸伸手! 到现在,金县令连声都没敢吱,消息对到来的汪司马也守口如瓶。他连在押的仓役也不敢审了——怕他嘴没把门儿的,两板子下去就把笪将军供出来。 且不说露出安国镇是件天大的事情,单单一个仓役的事情传扬出去,他金县令就得挨板子。《捕亡令》里讲,县内本部一人抢劫,县令打四十杖!屁股打烂了不要紧,脸呢?姓金的这个县令的位子要如何再坐下去? 刘万年知道荣经县是指望不上了,此事牵扯上军方,连他都无能为力,南边这把火还是掐熄了为妙。但是输绢之事千载难逢,错过了,也许他就永远地在眼下这个冷板凳上歇着了。 刘万年暗暗咬咬牙,对潘都督道,“依下官之见,钦差所定十日之限一点不含糊,不然我们剑南一道,真让雅州这一州比下去了,以后如何见人!!” 这事怕比,潘都督果然让这句话敲中了要害,“那么就这样办!但是剑南道明令的是消员、减公事银,这种加租、加庸之事还是不要做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8章 暗访租庸 刘万年道,“潘大人,消员之事盘根错节,耗费时日。但十日之期才是重中之重,我们总要先将银子筹上来……”潘大人听了,有些无可奈何地摆摆手道,“刘大人,那么你就看着办吧!” 高峻刚刚从涂州端源县出来,他刚去了这县的思安坪。 这乡的十多个打了仓役的青壮男子还关在县大牢里。高峻骑马进村的时候,村子里那些涉事的村民家里人正在筹划着摊钱、托关系往外捞人。妇女们哭哭啼啼、天都塌下来了,老人们唉声叹气。 他们看到村外进来一位骑红马、挎着一柄黑刀的英俊年轻人,似乎对他们的事情极有兴趣,“讲一讲,也许在下能出出主意。” 这些人正是没个计议的关头,有人问,“你是何人?” 高峻道,“我得听听你们的事情,才好决定要不要将我的身份告诉你们呀!”人们看这个人仪表堂堂,又不像是有什么恶意,总该是有些主意的。于是七嘴八舌把事情的来笼去脉讲了出来。 原来,端源县秋粮收缴进度是慢于其他县的,思安坪的人们按着往年的缴粮数目到县仓缴粮,却被告知涂州新下了筹银任务,因为时间紧张来不及想别的法子,县里决定每丁缴粮四斛。 “他们说加租就加了,而且一下子就增加了一倍。当时我们虽然不痛快,但是并没有说不多缴。是仓役嫌我们送去的粮食不够,让我们推回来的。” 高峻问,“那么打了仓役之事,可是确实?” 这些人们有的着了华服,有的是一副夷人打扮,但彼此十分和睦,他们七嘴八舌道,“我们凭什么打官差,他不打我们就好了!” 高峻对其中的细情没功夫多问,他的事情还有许多。不过对这些朴实乡民们的话,他是确信不疑的。他对这些村民们道,“我给大家出个主意,就三句话。” 人们问是哪三句话,高峻道,“租不要多交,人不能动手,心不要害怕。”他提醒道,县里加租没有成都府的明文,是不合情理的。你们可以不多交,县里要抓谁入牢就随着他去,他们私改章程必不会动刑,到了里面至少要有顿饭吃。但你们一动手便成了聚众相抗,到时连我也不好替你们说话了。 村民们听了他的口气十分的有底,再想想他的话,在理、又不乏好意,就又问高峻的身份。高峻上了马对他们说道,“到时便知。” 他离了思安坪要急着去彻州。按着常理,他该去端源县衙亮明自己的身份,责令端源县停止多收粮,如此涂州这边的事情也就压下来了。 荣经县那边有临时拉上的汪衡、汪县尉带着人控制,一时不会有大问题。而李弥不知道匿去了哪里,自己要时时提防他的暗箭。彻州还要他亲自赶过去,这样一个耍光棍的钦差还真不好做。 此时自己一出面,涂州和剑南道不出半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踪。那么,密信后隐藏的那个人又会有什么行动? 这样的一个人留着总是个祸害,这次剑南道输绢自己只是“协理”,事成早晚总有剑南道顶着。但是挖出这个人对高峻来说还是蛮有兴趣的。 再者他目前只是一个人,在李道珏回来之前,就冒然冲到端源县去总是不大合适,变数很多啊。李弥在暗处,那他也不急着跳出来,何妨暗中再把彻州的事察访一番。 进入了彻州文进县,高峻骑着炭火在崇山峻岭中摸了半日,也未找到这个抗庸的青岗村。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青岗村敢闹出抗庸之事。 租、调、庸制乃是大唐的成例,具体到庸,指的是公家用人出役,一年只要出二十天,这是义务的。有闰月的年份还要再加两天,共二十二天。如果有不愿意出役的,也可以每天出绢三尺代役,那么二十天就是六十尺,正好是一匹绢。 高峻知道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要一般的农户人家出绢是不大可行的,他们总是会选择出力。那么,怎么会有抗庸的事件发生? 好不容易在山道上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高峻就向他打听青岗村。看得出乞丐明明知道,却不告诉他。高峻摸出了一锭银子在手里抛着,乞丐连忙向着山洼对面一指,“就在那片青色的山岗背面。” 高峻道,“把你的行头脱下来,破碗给我、破帽子也给我,银子就是你的了!” 乞丐眼睛一亮,问道,要我跟你换衣服? 高峻道,“美的你!这样一大锭银子还不够你吃穿?不脱我就不等你了。”乞丐连忙脱得只剩下只短裤,提着仅剩的一根棍子、瑟缩着接了银子跑了。 高峻捏了鼻子、换上乞丐的烂衣,把自己的袍子、衬衣打了包挂在马鞍子上。然后再用破麻片缠了乌刀柱着。炭火见主人如此装扮,瞪着大眼看他,好像也有些不解。 高峻不忍这样骑上去,就牵着它绕过山岗,果然见到一个小小的山村。高峻拍拍炭火的脑门儿,要它留在村外的树林里头,而自己在脸上抹了把山土、端了破碗进村。 村中人心倒好,高峻才走了半条村街,破碗里就满了,他边走边打听在文进县县衙大门外摔断腿的老者家。有人就指给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的乞丐为什么打听这户人家。 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女子开门,高峻看她的眼睛也是红着,大概刚刚哭过。高峻对她晃晃盛满了米饭的破碗,说道,“我会接骨。” 这女子正是断腿老者的儿媳,丈夫被捉到县里去了,而家里的伤者正在叫苦连天。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当时就将高唆引进院中。 老者卧于病榻之上,进来的年轻乞丐十分熟练地摸了摸老者的小腿,又点点头,“骨头接得蛮好,只是需要多吃些好的。”旁边的女子拿着哭腔说道。“这位大哥,我丈夫进了县牢需要银子,公爹治腿又花了不少……哪里还有……” 她看到这个乞丐伸手往怀里,掏出黄镫镫的一锭金元宝。再目瞪口呆地看他一层层地解了棍子上缠的麻片,原来里面是一柄黑漆漆的长刀。 只见他把金元宝往地下一丢,用刀在上边像刀豆腐似一剁了几下,金元宝便碎成了大小不一的丁。听他道,“整的不好花,这下子总够老伯将养……” 老者躺在床上,看这个乞丐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伸出手来却十分干净。再见他随手便丢出一锭金子,又柱着这样的一柄宝刀,便知道他是个异人。 高峻问,“抗庸一事,只要老伯实言相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9章 十日之期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彻州算羁縻州,是贞观六年时西羌董洞贵的部落归附后而设置的,就划归到剑南道。彻州有三个县:文彻,俄耳,文进。 这三县都是下县,地广人稀又不好联络。一个小小的文进县又能有多少工程要用这么多的夫役?往常有些轻松的事情要干,与县里有些关系的人还得挤破了脑袋才能捞得上。只因手里抓了活便省下了绢,一般的村民轮都轮不上,只有急活、重活出现时才轮得上普通的县民。 这次剑南道仓促之间又让筹银子,公事文在上旬从彻州下到文进县时已经太晚了,又声言十日之期,再要酝酿着研究裁撤人员显然不大来得及。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在彻州境内的六座军镇:沐源镇、寺庄镇、牛径镇、铜山镇、曲滩镇、陀和镇竟然同一时间提出来要修缮城防,而年底前务要完工,不然要误了军国大事。 而离着年末已经只剩十多日,文进县令与手下一商量,这真是天赐良机,马上到县内各村召集人开干!所有该出役工的都要去,军国大事怎么能耽误! 老者躺在病榻上道,“我们接到衙门里的信息,一开始还以为总算贪上好事了,但是后来才知道,哪能有那么多的好事轮上我们!” 他说,那六座军镇哪里是要修缮什么城防,说要建六座新城还差不多!县里告诉我们时,时间至年底只有十日了,按着每丁每年出役二十日,我们就算累死了,活儿干不完不说,剩下的十天还要再出半匹绢。【.aiquxs.com】 后面的事情高峻都已知道了,看来自己与李道珏预料的不错,剑南道原本就没打算再筹剩下的四万匹双线绢,而是把心思都放到了赖绢上了。 那么剑南道先前所说的压缩各州公事银一事,也只是单单冲着雅州的李道珏去的。他们的打算就是压急了李道珏,让他再度出面抗绢。 剑南道如此的打算,却被他和李道珏轻飘飘地化解了。 剑南道的那些官员也许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结果,因而才会有后边的手忙脚乱。高峻想,输绢、筹银一事即使剑南道出手晚了一些,如果在李道珏这里再也无法借力,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下来,那么在明年三月前筹齐了绢银也还是来得急的。 而这个十日之期却是自己以钦差的身份在剑南道定下来的,想想自己在剑南道装傻装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是不够周密,反而又给剑南道某些人提供了借口。 尤其是密信中提到的涂州、彻州两地偏偏都发生了抗租、抗庸的事件,这绝不是偶然。如果处置不当,岂不是要激生民变? 那么皇帝那里,他这位只身的钦差就再也脱不了干系了。【.aiquxs.com】高峻坐在老者的床前,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烦意乱,这样大的责任他可从来没有承担过。 也不知眼下在荣经县里是个什么情况。高白和丫环雪莲守护的送信人不知道怎样了。如果送信人能够吐露出幕后的主使,无疑是捷径。从他死硬的态度上看,他讲不讲还要两说着。就算他什么都说出来了,证据呢?一封无头无尾的信,怎么能够让隐藏于剑南道的那条大鱼心服口服地落网? 密信后隐藏着的那个人太让他不甘,这个人能左右涂州、彻州和荣经的事情,一定不是只小鱼小虾,他怎么敢借着输绢大事谋自己的私利!怎么都要把这个人揪出来才好!可是帮手呢?可是自己的帮手呢? 从出道以来,也从来没有这么一种尴尬的形势会像今天这样摆在高峻的面前:手底下没有一兵一卒可用。 高白,这是被高府答应了才跟随李弥的一位家丁。他对自己表示过重回高府的意愿,但在李弥的压力下会不会出现反复? 雪莲,这是汪夫人的一位贴身侍女。她被李道珏亲口安排了来侍奉自己,李道珏不在,那么汪夫人一时是不大会去见雪莲的。万一见了面,那么丫环的态度又不好说了。 让这两个人看护着重伤的送信人,高峻只好做最坏的打算:黑衣人是走是留随他便,反正自己也知道了密信的内容。 剩下的力量也只是李道珏府中的那些护卫——还是由汪衡领着,谁知道他在自家的妹子和李弥面前会不会产生动摇。 一想到李弥,高峻的心头猛的一亮。李弥的心思当然是置自己于死地,不让自己回到西州去,因为自己目前孤单的处境正是对他最为有利的。 不过他还是江夏王府的长史,如果假定自己已经潜回了西州,李弥会怎么做?自己对汪衡也说过回西州的话,出来前并未告诉他确切的去向。那么从汪衡这里就可以放心,不会让李弥怀疑。那么,李弥是丢下这里的烂事追到西州去、还是会为着压制剑南道的乱象出些力气? 虽然高白、雪莲、送信人、汪衡、李弥几个人的心态走向都不确定,但是高峻认为,江夏王李道宗知道李弥是在雅州,那么至少李弥追到西州去是没有什么表面上的理由,他多半可能会留在剑南道。 这么说起来,几者之间只有这个李弥下一步的行动是可以猜得准的,如果找不到自己他也不会走——前提是剑南道有事——钦差不在,王府的长史力挽狂澜也算是大功一件。 那么就不妨躲起来,静看剑南道的动向。也许只有稍稍乱一些,让塘里的水浑一点,那条大鱼才会自己翻上来。就先让李弥替自己顶上一顶。 高峻刚刚把一团乱麻理清楚,这家人的院门外就闯进来一群皂衣人,女子道,“是村正领了县衙的捕快来了!” 高峻对她道,“去拖延一会儿。”女子连忙跑出去。 高峻一边飞快地用麻片再缠好了乌刀,再去灶眼里抹了一把锅烟灰蹭到脸上、手上,一边端了破碗对老者道,“想法子告诉村中人不要妄动,文进县让出役时且去出役修城,不得抗庸。至少年底不到日子是不会收绢的……其他的村子能通知多少尽量通知……再让你儿媳每天去县牢里探视我……你现在是我的姨丈……你到底有没有妻妹啊?” 老者欠着身子不住地点头,“恰有一个,离得太远,已多年不走动了。” “只要先去修城,人都会放回来的,都记住了?” 老者知道,这是个替村民们考虑的人,他不住地点头,见这个乞丐快步走出去。院子里已经热闹十分,是村正说道,“就是他,一个要饭的,一进了村子就乱打听事情,钻在这家里已经许久了!” “这家人老的告状、少的添乱,只有个年轻人女人在家,你匿到院子里半天非奸即盗、定有不轨,给我锁起来!”然后就是铁链子响声。 又听“叭”的一声,随后是碗掉到地上摔碎了,一名衙役像是捂了鼻子,“你敢砸我……妈呀,出血了!!!” 只听乞丐叫道,“先人的,敢把我姨丈腿打断,我跟你没完!!” “锁到县衙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0章 长史遛腿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李弥的手气可以说是太背了,他向来是箭无虚发,但两次绝好的机会都让他白白错失了。射向高峻的两箭全都射中了不相干的人,而且都没有发第二箭的机会,他不敢面对面地射一个像高峻这样的人。 尤其是第二次,明明高峻站在那株歪树上,又是背对着他,比第一次在荣经县里把握更大,李弥本该不会失手。偏偏箭也到了,却被高峻从底下拉上来一个不相干的人挡了个正着! 而且他在海眼边射这一箭时似乎叫汪衡看到了,因而李弥比上一次更为慌张的逃开。他想,为着自己和汪夫人拜把兄妹的关系,汪衡即便确认是他,也应该不会说出去。但是一位王府长史如此的行径估计已经足够引起人家的鄙视了。 没有人要求他,李弥看到高峻和汪衡一前一后驰去了雅州,他便下意识地往成都府而来。剑南道的众官员刚刚弄丢了钦差,这又来了位王府的长史。看起来这位长史比钦差定力要好些,他竟然说十日之期显得有些仓促。 潘都督听了连连点头,但是刘万年大人立刻把钦差抬出来,说这是钦差定下的,要雷打不动的照办。李弥心头不快,但脸上不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暗道,“高峻这小子竟然走到哪里都有死党。” 如果十日一到,剑南道输绢之事提前完成,也许自己就得在高峻回西州的路上再想办法了。他不再理会刘万年,只对潘都督说,“只怕是操之过急会闹出什么乱子,反正到明年三月还有的是时间,万一因小失大就不好了。” 几句话下来,李弥就看出这位潘大人并不是个善于发号施令的人,连他不住的点头也像是习惯性的。 李弥惦记着高峻,赶回雅州一趟。他发现不但高峻不在,连汪衡也不在,刺史府里冷冷清清的。汪夫人告诉他,她哥哥汪衡去了荣经县,李弥又追去了荣经县。他倒是见到了汪大人,但是高峻仍然没有踪影。 汪衡热情地和李弥打招呼,强迫自己以为在海眼边见到的不是李弥。这就让李长史很快自然起来。他问,“高大人呢?怎么不见?” 汪衡不假思索地道,“我也在找他呢,从高大人跟我说过想念他西州的几位夫人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他……” 李弥满腹狐疑,再问,“那么汪大人,你大张旗鼓地驻扎在荣经县又是什么考虑?是高大人吩咐你的?” 汪衡道,“李大人你想多了,高大人说不定回西州了呢……难道你没听说涂州和彻州那些抗租、抗庸的事情?端源县和文进县的县牢里都关了人。咱妹夫眼下不在雅州,我可不想在雅州再出些什么事。” 李弥听汪衡这么讲,也不说好、也不说坏,起身再回雅州。高峻回西州他是不大相信的,他到了雅州驿馆,看到有李道珏的护卫守在高峻住所的前后,有心上前问一问,又怕万一高峻就在屋子里,那就不好办了。 他想了想,赶回了刺史府去见汪夫人。不一会儿,汪夫人打发着一个仆妇,把侍女雪莲由驿馆叫回府里来。汪夫人问,“雪莲你这几天都不回来,是不是高大人天天让你焐被窝?” 雪莲跟着仆妇刚出来时,曾经想问问高白,万一汪夫人问起驿馆的事该如何回答。但是仆妇在身边,没这个机会。此时汪夫人问,雪莲只好说,“夫人,高大人已经两天不见了,但是他离开时带来一个中箭的人,让我和高白好好侍候。” “中箭的是个什么人呢?”李弥问。 “这个我却不知,那个人一直昏迷不醒,但他中箭的事好像让高大人很不安,听说那支箭本来是射向高大人的。” 汪夫人立刻去看她的义兄,却发现李弥急匆匆地出去了。她对雪莲道,“那么你就尽心做你的事去吧。”雪莲如释重负地出来,回来后悄悄对高白学了遍舌。又问他,自己的话有没有什么纰漏。雪莲对自己都有些奇怪,她本来是汪夫人的人啊。 李弥急匆匆离开雅州往回赶。既然这里不见高峻,那么他一定是在涂州的端源县,或是彻州的文进县。这两县出了事,他坚信高峻一定在那里。 在经过那道海眼附近时,他有些害怕,高峻会不会如法炮制,在同样的地点也给他来上一箭。他不敢停留,狠抽两鞭飞马而过。 李弥过去后,在他上次射箭的那片树丛后边,炭火鞍子上挂着主人的衣服包,踱到了水声如雷的海眼边,这一次它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它远远地看到主人被一大群人从村子里拉出来,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便尾随着,看他们把主人拉到了一道大门里。 脱衣服给高峻的乞丐,此时已经是一身体面的袍子,棍也扔了。他也看到那个假冒乞丐的年轻人被锁到县衙去了。他在县城大街上看到炭火,试着上前拉它的缰绳。 炭火认为他与主人相识,而且关系还应该不错,便乖乖由他牵着一直到了市场上。乞丐与另一个人商量价钱,然后另一个人掏了银子、来牵炭火缰绳的时候,炭火暴叫一声,撞倒两人跑了。 炭火的意思大概是:这里离着大道不远,而且主人也曾经到这里来过,它就在这儿等,于是吃了两口草再躲回到树丛后边去。一夜过后,天刚蒙蒙亮,大道上从北方烟尘四起,出现了一支马队。 炭火噌地一下从树后蹿出来,长嘶一声,冲着马队跑过去了。 在端源县,李弥没听说有什么别驾或是钦差出现过。于是再赶着去了文进县,同样也没有高峻的消息。他又赶去成都府,还是没有高峻的影子。嘿嘿,都说是事不过三,前边的两箭虽然没有射中他,难道真让这小子心生惧意、溜回西州去了? 一个协理输绢的钦差,难道就是到剑南道下了个十日之期的口令这么简单?也许自己之前的判断没有错,高峻在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借重的力量,他是害怕了,可能真的回了西州!那么是不是可以说,高峻暂保住了性命,却头一次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李弥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对潘大人说,端源、文进闹事的那几个县民不能总关在大牢里。潘大人没意见,但是刘万年说,“县里依着法令办差,我们从中干涉不合适。”潘大人还是点头。 李弥一看,甩袍袖出来,直接去了文进县。半路上他想,这么一天的功夫,自己已经南北地跑了几趟?不过,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就算他抛开剑南道另行一套,剑南道也不敢说个不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1章 漂亮弟妹 他先赶去文进县,把江夏王府长史的官凭摔到县令的脸上,勒令他立即放人,“你们不思想着怎么把筹银之事办起来,却来挤兑这些县民,耽误了江夏王爷的造船大计,摸摸你的小官帽还在不在!” 他几乎是拎着县令大人的袍襟子,拉他到了大牢里,指着那十几位青岗村的村民道,“速速放人!加庸之事你想都不要想,给我学着雅州的法子,把你们的仨亲俩友通通地裁撤干净!”县令无法,下令放人。 那些村民对李大人千恩万谢,回家。李长史又指着另一牢监里背对着他坐在草帘子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问,“他是怎么回事?!” 县令道,“回长史大人,他藐视公差,当众抠打捕役,也没什么好审的,只是在等他姨丈来领。不巧的是,他姨丈的腿摔断了!”话未说完,李长史已经快步走了出去,他要赶去端源县。 县令从牢里出来,赶紧写一封密信,叮嘱送信人说,一定要面呈刘万年大人。不过,他认为刘大人面对着江夏王府耍浑的长史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谁知,不久刘大人的回信就到了,他果真无法王府的长史,就在密信中把他大骂一顿,说除了你可以暂且坐在县令的位子上,其他任何人、任何人的公事银子都可以裁、裁、裁!裁撤的力道绝不能低于雅州的任一县,否则你也滚蛋。 看完信,他把密信放在烛火上烧了,这才顾得去擦额头上的冷汗。 炭火在大道上看到的,正是从西州昼夜兼程赶来的护牧队。这支一百二十三人的小小队伍到了凉州时,崔嫣就弃了马车,也像樊莺一样骑上了马。她得了母亲和柳姐姐的准许,能跑出来这样远来见高峻,内心中的渴望早就满满的了,哪里还会坐在车里慢行? 刚开始时是有些不大习惯,樊莺边走、边给她讲解骑乘的要领,此时已经很熟练了。不过她与别人不同的是,别人手里拿着刀剑弓弩,她怀里抱着的是那把心爱的瑟琶。 这些人全都认识炭火,它冲到队伍里不住地嘶叫、焦躁不安。黑达、周谯、樊莺、崔嫣一齐围上来,看到高大人没和它在一起,当时众人的心就提了起来。 马鞍子上挂了高峻的衣服,乌刀也不见了。崔嫣和樊莺感觉着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当时就想撒开了炭火,大家跟着它去寻高大人。 但是周谯说,“先等等。我知道高大人是在雅州的,炭火怎么在这里?你们不知道剑南道输绢的事情有多复杂,连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也在雅州呢。万一我们这么多人寻过去,给高大人惹了麻烦怎么办?” 别人不知李弥,但樊莺和崔嫣一听就更着急,“那你快说我们怎么办?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们不去,我们姐妹也是要去的,看看炭火都急成了这个样子!” 周谯说,让我先跟着炭火去看看。 两位女子道,“我们一起去,遇事也好有个照应。”领队的黑达认同周谯的法子,他自已先带着护牧队在大道下扎住,让这三人先进城打探。 炭火在前边跑,带着三个人一直到了文进县衙的大门外,便驻足不走了。周谯上去冲着守门的问道,“请问西州别驾高大人在不在里面?” 门子见这三人的打扮,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去回禀。先前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来问过这位高别驾,这回又有人找,县太爷此时正没好气,对门子道,“告诉他们,本县有个疯子刚走、别驾没看到,乞丐还有一个!” 门子出来,原话一说。但是炭火就是再也不动窝儿。樊莺和崔嫣就更怀疑,对门子道,“烦你再回禀一声,乞丐我们也要见。” 县令冲门子吼道,“你不会叫人把他们打出去?这点事情也三番两次的跑进来,真该裁了你们!”门子说,“太爷,要打也只有你敢下手,反正我是不敢。” “不敢你就领着他们去看看啊。” 周谯在大门外看住三个人的马,樊莺和崔嫣两人真到牢房里来,有不少的监房里都是空的,门子直接领着她们去见那个乞丐,手一指,“在那里。”说完,门子不走,他就想看看这两位绝色的女子看到乞丐后是什么表情。 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花布包头、看不清脸面,她正蹲在木栅门边,从竹篮子里端出两只菜碗,两块蒸饼,从木栅的缝隙里递过去。 那个乞丐也隔了木栅蹲在她对面,低着头一份份接过。樊莺和崔嫣看他那身破衣服,当时便认定不会是他。但是一听他开口说话,就觉着耳熟,“弟妹,你做的菜真是太好吃,比我那个要饭婆的手艺强到天上……下次你什么时候来给哥哥送饭?牢饭咽不下!” 送饭的女子听得莫名其妙,却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一位天上才有的妙龄女子快步走上来,俯身怒目看过他的脸、再看她的。在她的后边还站了一个女子,同样是只有画中才能得以一见,但也是娥眉微蹙。 蹲着的两人同时抬起头来,高峻当了门子无法打招呼,嘻笑道,“今天我是春天撞到桃树上——落了一脑门子花呀!”飞快地冲樊莺使个眼色。樊莺一句话不说,扭头拉了崔嫣出去,门子看到这两个人被一个乞丐嘻落,竟然一句话都不会反驳,感觉在县令那里得来的申斥得到了发泻,也笑眯眯地也出去了。 高峻低声对送饭女子说,“你一会出去,那两个女子一定会盘问你,尤其那个小些的,拉剑威胁要砍你也是可能的。你不必怕,就把她们引至僻静处、实话实说。然后,你再让她们两人速去雅州驿馆住下,不要抛头露面,暗中相助一个叫高白的。与她们来的三十人不要再走,就在文进县城外找个背人的山坳潜伏下来,不许打旗子、不许张扬,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妄动。快去!” 女子问,“她们是什么人啊,好像在生你的气似的。” 高峻道,“还有谁,我的两个夫人。” 女子吐了一下舌头,她狠狠地被惊到了。马上提了篮子走出去。高峻大声对她说,“漂亮弟妹,想着再来送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2章 志在必得 樊莺拉着崔嫣快步出了县衙大门,崔嫣才嘀咕,“我平常都以为他在外边忙什么大事,却放着好好的西州别驾不做,到这么远的大狱里来撞什么桃树!西州没有桃树么?” 樊莺笑而不语,崔嫣道,“你倒是说话呀,看起来你很高兴!” 樊莺道,“那当然了,我求着柳姐姐、又央着母亲才获准跑出来见情哥哥。如今总算见到,当然高兴了。虽然他眼下沦落到了一个乞丐,又有个漂亮弟妹陪着,总归是没什么危险,我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崔嫣听了,知道她是转着弯子奚落自己。她不但不生气,反而暗暗埋怨自己心实,差一些就让樊莺和周谯看了笑话。崔嫣是知道樊莺脾气的,见她如此不关痛痒,那么自己一定是让高峻骗了。 不一会儿,送饭的女子挎了篮子从里面走出来,她抬头在街上看到她们,不等着叫,便低着头朝她们走过来。她到近前却不先说话,笑眯眯地打量樊莺和崔嫣两个。 樊莺急道,“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告诉我们!” 女子对樊莺道,“他刚说有个年小些的夫人会拔剑砍我的,你的剑呢?”樊莺的缠莺剑是盘在腰里的,她看不到。崔嫣笑着说,“她方才生气,把剑丢到房顶上去了。” 送饭女子说,“哎呀,与他说的不同啊,让我传的一大堆的话,后边我都接不上了。”她不敢多说没用的,把三人拉去僻静处,将高峻的话原样交待给她们。最后说,“两位姐姐,真想和你们在一起,不过我要赶回去给你们的乞丐丈夫做饭了!” 樊莺和崔嫣虽然不大明白高峻这么急着将她们这些人打发走的用意,但是知道只有立刻照做才不会坏了他的大事。她们与周谯三个人匆匆出了文进县,与护牧队汇合。黑达、周谯率队离开,到文进县城外山坳里潜伏,而樊莺与崔嫣二人往雅州城来。 事实上她们在文进县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们刚走,江夏王府长史李弥就打马进了文进县城,他不在城中停留,飞马往剑南道的治所——成都府去了。 眼下,李弥雄心勃勃,决心把逃跑钦差丢下的烂摊子收拾起来。他有了个新打算——要在另一方面先打败高峻,然后再图他性命。 他不是无往而不胜吗?漠北、西域、辽东……原来他的死地却是在南边!从各方面来看,这位西州的别驾果真是回西州去了。那么,就让他这个长史来试试。 端源、文进两县是硬骨头,现在都在李弥的强压之下老实地开始了裁减冗员、冗役。他要回到成都府去,他要成都府从上到下严令各州县一丝不苟地把这件事情做下来。那么用不到明年的三月份,大事可成。 他骑到马上,不由想到了崔颖。她当年没有选择自己就是个错误,看看她嫁的两个人!柳伯余不诚、而高审行不实。现在看这个高峻也不过如此。不可否认这小子是有些小聪明,也在以往的行事中占到了极大的甜头。 但是高峻有些忘乎所以了,他以为四面八方唯我独尊,支身一人就敢来趟剑南道这潭浑水。想不到由雅州荣经县开篇的大好局势就这么丢给了自己。不就是裁减冗员冗役、核消公事银?这有何难! 李弥可以想见到百艘大舰造成之日,便是江夏王府拥有极大荣耀之时。他与王爷一东一西,剑南、江南两道呼应、成就大事!而人人以为是一块输绢路上拦路石的刺史李道珏,竟然成了自己的妹夫!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李弥快马加鞭,他要连夜赶到成都府去坐镇。但是想到李道珏的时候,他不禁连带想到了后院设伏的那晚,自己在妹子汪夫人胸前抓的那把。软弹弹的触觉以及汪夫人惊讶而意外的轻呼,让他心神一荡、差点没把马鞭子甩出去。 前边是一条不甚平整的山道,窄至仅容两匹马并行。李弥边想边驰、经过这里。猛地山道上浮土崩开,一条绊马索弹了出来。他的坐骑前蹄一失,嘶叫着向前扑倒,而李长史整个从马脖子上被丢了出去。 暗色中,从两边的乱石后蹿出十多个人影,为首的喝道,“快快,乱刀剁他!再找个海眼一丢,我们便去领赏。” 李弥年纪也不轻了,突然间像摔泥饼一样跌到了碎石遍布的山道上,周身上下的骨头都错了位置。他眼冒金星,听到身前身后脚步声临近,先大喝一声,“我是长史,你们这些草寇们待要如何!” 脚步声不停反急,“弄的就是你,”两人的手已经搭到了李弥的肩头上。李弥是经历过战阵的,一边猛然滚到山道边躲开这些人的围攻,一边把腰中挂着的佩剑抽了出来。 他知道是遇上了强盗,名头越大,反而让他们咬起来越有力气。唯有奋力一搏,才有逃脱的机会。缠莺剑失落入高峻手中后,李弥一直没有个趁手的家伙,但是以李弥的身手,对付他们有把剑也就足够了。 他借助于地势之利,腾挪出这些人的包围圈子,让他们在狭窄山道上至多只能两个人冲到前面。转眼间,这两个人便倒在李弥的剑下。 当最后一个负伤之人坐在地下、被李弥用剑顶住的时候,长史玉树临风,悠然眯着眼睛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这场突然的遭遇以及并不费力的胜利,让他想到不久后更大的成就,不禁豪情顿起:“想我纵横河套,刀剑如林,万马军中让他骑良驹、如过隙,也躲不过我一箭;审时势、察秋毫,随他灭国上将也不留全尸!岂会在乎你一个毛贼!” 他踢了那人一脚,将血淋淋的剑在他肩头上蹭了蹭,独自跨马飞驰而去,丢下这人守着十几具尸体,呆若木鸡。 成都府北门外十里,官道边有家裁缝铺子。时候已经不早了,里面有一老一少两个人还在挑灯夜做,旁边的木架子上挂着几件刚刚做出来的袍子。他们听到官道上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放缓,在自家的门前停住。 老者放下手中的针线,从窗户往外看,只见一个官服人并不下马,就站在他家的招牌下边黑影里,看不清面目。 他挑起窗子,探头问道,“大人,你可有吩咐?” 那人不说话,在马上一扬手,一大锭银子飞入窗子,落在老者的怀里,“照我的身量拿一件袍子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3章 夜里剑南 老者连忙拿了尺子,要跑出来给他量身量。那人不耐烦地说,“差不多了就成,哪里要这样费事!”老者丢了尺子,慌忙摘下一件长袍送出来,那人就在马上伸剑挑过去,在身上披了,飞马往成都府北门而去。 剑南道大都督潘若水直到现在也没有休息,给皇帝的奏折刚刚写好,明天一早就会派六百里加急的水陆驿送往长安。旁边只有一个小书僮侍应着,门外大厅里灯火早就熄灭了,显得他这一间独亮着灯的书房如此的清冷。 有值更的门子在门外回禀道,“都督大人,江夏王府长史到了!”他有些奇怪,天都这么晚了,李大人跑上来有什么急事?潘都督拿了一本册子,将刚写的奏折掩住,刚想着说请,李弥已经大踏步地昂首而进。 潘若水看李长史在官服的外头加了一件普通的袍子,便拱手道,“李长史为着输绢大计不畏夜寒、往来奔走,真是……” 李弥抬手止住潘都督的话,“潘大人,端源、文进两县裁撤之事,本官已然搞定,其他的州县想来不会再有难事了吧?钦差不在剑南道,潘大人操劳至深夜也不休息,想来也是正在为此事过心吧?” 潘都督笑道,“那可太好了!本官天明后即会再次督令各州,把这件事情从速开办起来。”李弥道,“不,不是明天,而是当下,剑南道要连夜到各州督办!” 潘都都连连点头,“好好好……只是长史大人过于劳累了,本官这就为你准备客房先睡一觉再说,其他的事都交给本官。” 李弥道,不了,本官还要连夜赶去雅州,荣经县里也不大太平,这里就交给都督了!说罢,拱拱手、再示意潘都督留步,李弥又昂道挺胸走了出去。随后,都督府大门外,一阵马蹄声远去。 书僮指着地下惊道,“老爷你看!” 书案前,地下的石砖上,印有一来一去六、七只不甚清晰的血脚印,但鞋子的尺码大小、形状足以辩别。 潘都督一见,吩咐他道,“莫要声张,你叫上门子、再不许找别的帮手,然后打起灯笼,要将书房门槛以外所有的脚印都清除干净。” 书僮只十一、二岁,此时显得有些六神无主,他打了水、拎了抹布、进了书房就蹲下要擦。潘若水道,“你傻呀,听不清我说的是门槛以外?” 望着门外黑漆漆的,书僮道,“老爷……我……我怕!”潘若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才挽起袖子与他一起出去。 李弥在雅州并没有别的落脚处,就是在李道珏的刺史府中开的一间客房。他是个细心的人,知道自己在荒郊野外的那场乱斗一定会在官袍上溅上血迹,因而才想到买件长袍罩在官服外边。 进了雅州刺史府那间客房,脱下袍子,把官袍也脱了,从里到外仔细地检视一遍,果然在官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有不少喷溅的血迹。 幸好高白不在也无人发现,但是他不能不抓紧将长史的官袍洗干净,因为他不能总穿着这件买来的袍子出现于人前。 为着稳妥,他想到了自己的干妹子汪夫人,因为李道珏也不在。于是,李弥将官袍团起来,包着到后院来。 汪夫人已经躺下,正在睡着,只听到自己的窗格子上有人轻轻地敲击不断,她轻手轻脚爬起来,不点灯往外看,从身形上看出是李弥。她想了想,为不惊动对面屋中值夜的仆妇,便悄悄将窗子推开,让李弥跳入。 汪夫人捂着胸口轻声嗔道,“哥哥,你也不给个话,就从哪里冒出来,知不知道会吓到我!”她睡眼惺忪,面如桃花,又让李弥心中一动。 李弥把带血的袍子递过去,汪夫人又道,“心急!着凉怎么办,不能进来再脱?” 李弥道,“我是从成都府连夜赶来的,半路上遇到了狼群……你替我洗一洗,但是不必让别人见到,不然还要费口舌解释。” 汪夫人知道这是他明天就要穿的,于是拉了自己的被子,让李弥躺进去,再放下床幔遮严了,这才开了门叫仆妇,“去给我备两桶清水来……再生一盆炭火端进来。” 又说,“去弄几样小菜、一小壶酒。” 一切都备好了,水也提进来,汪夫人才关严了房门,亲自下手,仔细地将义兄官袍洗干净了,亲自托着在炭火盆上烘烤。 李弥正是腹中空鸣,此时就倚在床上,细嚼慢咽、浅酌慢饮,看着汪夫人在地下忙碌。这小小的一壶酒对他来说已经不少,半壶酒喝下去,就看着地下炭火盆边的仿佛是崔颖小姐。 他在汪夫人的床上不觉之间眯了一觉,醒来时听城中鸡都叫了头遍了。他知道不能再呆在这里,一会儿仆妇们一开门,他跳窗子都不行。 而此时,他的袍子刚刚烤干,他脱了买来的布袍,汪夫人提着官袍的襟子,帮他把胳膊伸进去穿上。 看来她为着这一件袍子,整个下半宿都没睡,李弥一时动情,暗道,若是崔颖也这样对我,该多好。他无意地又在汪夫人胸口上拂了一下,“妹子,你的美意,为兄敢不铭记于心!” 汪夫人道,“布袍子也拿走,不然人家问,我怎么说?”李弥一笑抓起布袍,仍从窗子里跳出去,赶去自己的客房,心里竟然有了说不明的愧疚之意。 此时的雅州驿馆里,樊莺和崔嫣二人共住一间客房、一张床。崔嫣已经醒来,像这次离开家跑出这么远来,她长这么大也只是第二次,兴奋是免不了的。不过,想到高峻就在离她不远的文进县,又觉着雅州的这一觉倒比四、五个月来的西州更踏实。 她猜不透高峻装扮成一副乞丐的样子要做什么,但是见樊莺和护牧队那些人就是按着他的话去做,一个疑问都没有,那就是必须的了。她不去想高峻,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就推醒了樊莺。 “妹妹……我一到驿馆,就看出一件事情……” “嗯……我也看出一件……”樊莺说,“崔嫣姐,就是我看出……你很兴奋!觉也不让人好好睡。” 崔嫣道,“和高白在一起的丫环,我第一眼看到时,还以为是菊儿什么时候跑过来了,细看才知不是她……比菊儿小些。” 樊莺的觉没有了,趴起来,“果真很像,我们再看看,说不定……”她忽然不说了,因为不大确定,也不大好意思说。 崔嫣也想到了,想到了西州家中高长史与菊儿相关的那些家务烂事,不由的替母亲担心起来,内心里一阵烦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4章 十七军士 早上起来,樊莺和崔嫣牢记着高峻所叮嘱的话,两个人也不出去,只是到高白和雪莲的屋子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黑衣人。樊莺看出他的伤势已无大碍,虽然闭着眼睛,但人却早醒了。 这几天黑衣人感受到高白和雪莲两人无微不至的照看,知道他们是受了高大人所托才会如此,不然,有三个自己也早死了。 他闭着眼睛却闻到一缕异香进屋,心知肯定不是那个丫环,便睁开眼。是另外两个他不认识的女子。她们年纪不相上下,略大的那个面目皎如明月、长裙曳地。略小的那个宛若仙子,却一身的胡服,马裤、纹锦衫,腰带扣上一颗灿烂的红宝石。 他开口问,“高大人呢……” 樊莺道,“你且不要多说话,我们还想他呢,只是他眼下被事缠住了脱不开身。” 他欲言又止,有些心急的样子。崔嫣道,“我们姐妹不知你有什么话要对高大人说,他不在,你更要养好了伤才是当下的本份,大概高大人不止想听你的那些话吧。毕竟只有身体好了,不但能为高大人做事,有多少话也说得清楚。” 她的话像是起了作用,黑衣人马上安静下来。 李弥在客房里候了一阵,看看天光放亮,便想去荣经县再看一看。他的马就拴在前边,刚要迈腿入镫,猛然发现这边的马镫上似乎有干涸的血迹!血迹已经不很明显,上边覆了一层不知哪里踩来的黄土。他低头在前后地上看看,没有脚印,这才有些安心。 但是上了马之后,昨夜在成都府的情形像道闪电一晃,他改了主意,拨转了马头朝成都府飞驰而去。 剑南大都督潘若水忙了半宿,把外头那些血脚步印子清洗干净了,天也快亮了。他刚想歇口气,便接到了威远军府的公事函。 折冲府的公事函中提到:该府下辖的铜山军镇,昨天夜里派出军士十八人,在文进县外山中夜训,突遭大股不明暴民围攻,十七人就戮、曝尸荒野,一人下落不明。为此,铜山镇军情激愤,已近失控。望剑南道三日内缉拿暴民归案,否则便上报兵部,令到后派兵进剿。 潘都督闻讯,马上叫上刘万年,带了十几个护卫到达出事地点。现场已经被严密封锁,威远折冲府一个从六品下阶果毅都尉带着三十人守在现场。 十七个死去人都是便装,都是被一种利器所伤。他们死态各异,但大都是被三两招致命。山道上、道旁的树木巨石上到处都是溅上的血迹,潘都督留意山石道上那些杂乱的血脚印,却分辩不清个数。 潘大人问,“你们怎么知他们是铜山军镇的军士?” 果毅都督尉三十几岁,情绪仍很激动。他闻言上前,在一个倒毙之人衣服下随便一翻,便掏出一只一寸宽、寸半长短的方竹牌,上边用火漆烫着“铜山”两字。他说,“潘大人,难道是我们无事生非,把不是我们的人硬说成是我们的?” 对于果毅都尉言语中的不敬,潘大人并不介意。折冲府兵的调遣由中央兵部牢牢掌握,地方官乃至十二卫都没有调兵的权力。战时,中央从各地调集军队,高级将领都是临时委派。战争结束后,“兵归于府,将归于朝”。 平时,全国的折冲军府由十二卫和六卫率分领,但同时又按地域隶属于各道,对府兵是有双重节制的。潘大人笑笑说,“不知是谁先发现的他们?” 都尉口气缓和下来说,“他们一夜不归,我们就按着事前的布置派人来看,因而发现的还算及时。都督大人,不知你对此事有什么要说,卑职还要去与我们折冲都尉承干将军回禀呢!” 潘若水从这些人的致命伤口上出,这些人都是一人、一器所杀,根本不是对方所说“大股暴民”,他们可真会替自己遮羞。 江夏王府长史李弥飞一样地赶到成都府潘大人的官邸,首先留意的是一进大门的台阶、地面,发现上边并没什么异样。他径直去了潘大人的书房,发现房门紧锁着,一问,才知道有人命案,潘大人去现场了。 他听了一下便赶来了,一来时正听到潘都督对军府一位果毅都尉说,“本官知道了,请折冲都尉承干将军放心,大致已经有个眉目。但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不能不谨慎行事。三日之限恐怕……还请将军代为通融。” 潘大人看到李弥下了马,十分谨慎地躲避着石路上已经干涸多时的血迹,他心里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笑问道,“长史大人不辞辛苦,又跑过来了?” 李弥道,“我听说了便坐不住,哎!真是多事之秋!”潘若水暗道,“你心中无鬼怎么会再跑过来,不跑过来,在雅州又如何听说的这样快?” 他特别对长史道,“幸好逃生了一人,这便是我们侦办此案的关键。”又回头吩咐刘万年道,“马上在左近各州县贴出告示,遍寻那名军士。”刘万年领命下去安排。 而李弥暗自后悔,都是自己当时太过大意,以为那就是些打劫的流寇。但是即便是流寇也该是“除寇务尽”啊,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连忙问,“潘大人,不知这一人可有线索了?” 潘大人道,“相信马上就会有线索,李大人,我们拭目以待。”说罢吩咐回衙,李弥在后边一步步随来,心中十分忐忑,不知道那个自己放生之人现在到了哪里。 又想,就算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又如何敢指认自己这位堂堂的江夏王府的长史?于是又有些放心。 再想想昨天夜里对汪夫人的野狼之说,虽然当时不得不如此,但在此时此地就有些画蛇添足,只能回去后再叮嘱一下妹子,不要让她多嘴。不然,他到哪里去找那么一群野狼? 文进县令接到了两封信,一明一暗,都是刘万年大人送来的。他先看密信,刘万年指示说:裁役减银,宜按部就班、务求稳妥,不生事非。因有折冲军府搅和进来,这就不是他刘万年能够左右得了的。 县令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一牵扯上折冲军府,这事就超出了刘万年的掌控,替人做嫁衣的事情,刘大人是不会做的。 他又看过第二封信,立刻大声问手下,“昨天半夜在城外捉到的那个满身是血的汉子,再速去牢中看看,搜一搜他身上有无黄竹军牌,马上回来报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5章 文进县牢 昨天半夜,文进县城北门城上,巡夜的弓兵发现城外不远处山道上有个人仓皇而行,似乎受了伤。他们在城上喝令他站住,那人不停反而加快了脚步,于是被捉进城来,怎么问他都咬着牙不说自己是谁、因何负伤、从哪里来的。 此人形迹可疑,暂且关到县牢里。押他进去的狱卒见他一身血污,不忍再糟蹋了一间干净监房,便想起那个乞丐来,于是打开了这间监门,一脚把后来的人踹进去,“让你嘴紧!不招个详细,饭也不给你吃!” 高峻看他虽然负伤,但是行止却不像是普通的人,进来后仍然坚持着靠墙端正地坐了,更不答话。他便把吃剩下的饭菜端到那人面前,抽眼打量他。 那人饿极了,只说声谢,便狼吞虎咽起来。 高峻待他吃罢,这才问道,“这位兄台,不知从哪里来,为何这样悲惨呢?不会是去打劫去了吧?” 看在这顿饭菜的份子上,那人才正眼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乞丐,撇了撇嘴道,“你莫小看了人。” 高峻道,“还要我怎么高看你呢?看看你这一身,都比不得我这一身!”他站起来,张着胳膊,夸张地在那人面前转了一圈儿,“这可值五两银子。” 那人道,“我就告诉你又如何,听说过文进县铜山军镇么?我是那里的。” “切!你要敢这么说,我便是那里的镇将了!” 正值夜深,牢里也无别人,那人被眼前这个乞丐一激,脱口道,“你一个要饭的,可不能信口胡说,小心抓了你去问罪。” “那你又是因何到了这个地步,反正闲来无聊只当解闷儿,把你那些露脸的事情从头说一说,充作我的饭钱也罢。” “唉!还提什么露脸!我奉了镇将命令,带了十几个手下,连夜乔装蹲守一名大盗,他被我们盯住一天,只想着夜间好成事。百般部署,却功亏一篑,折了十七名兄弟让他跑了!想想我这战绩,如何说露脸?回军镇都没脸回啊……” “这个大盗,若是让我碰上,我一棍子就拿下他了,你们……还说自己是军士!不要说,不要说的好!”乞丐连连摇着头。 那人瞧不起地看看他,认定他又在吹牛,“别看他一个人,可不是什么你入村要饭,随便碰上的看门护院子的狗。我们十几个人,一眨眼被他一人放倒,他一口剑神出鬼没,难对付。” “什么人这么厉害,别叫我碰上,”乞丐说。 “那人四十来岁,扮作官样,若非我们镇将明言他是乔装,连我都信了。” 又轻蔑地说道,“人家说了,‘纵横河套,刀剑如林,万马军中让他骑良驹、如过隙,也躲不过他一箭;审时势、察秋毫,随他灭国上将也不留全尸!岂会在乎你一个乞丐’?”他故意把毛贼换成乞丐气他。 乞丐像是被吓住,当时无话,好半天又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嘀咕着听不清说的什么。那人再次冷笑着,不想再看乞丐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打算闭上眼休息一阵。 乞丐问,“估计是你为自己遮羞,才编出这样一套瞎话……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那人不睁眼,从腰里摸索着掏出一物,往高峻脚边一丢,高峻拾起来看,是一只方竹牌,上边烫着“铜山”二字。高峻认得此物,连忙问事发的地点。高峻知道,那个大盗大概是谁——李弥。虽然还不确定就是他,但万一是李弥的话,也许很快这里就再也不安静了。 高峻坐在地上想,铜山军镇派了这么多人暗算李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剑南道有人污陷李弥,说他就是大盗。二是铜山镇明知李弥的身份,却故意把他当大盗来打。 而无论哪种可能,都只有一个前提:李弥的所为影响了剑南道或是军方的意图。 那么在自己躲到牢中这几天里,李弥都做了什么呢?难道他真以为钦差不在,在替输绢一事奔走?高峻想,牢里再呆下去已无必要,说不定不等天亮,就会有人来了。 那人正在闭目,忽听乞丐问道,“闭目等死啊?想不想出去?”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监房一面石墙、三面牛腿般粗细的木栅,摇了摇头,“出去,谈何容易,不等我们砸开一根木栅,恐怕人就知道了!再说用什么砸?用这脚镣?还不如说报信!” 虽然时值后半夜,但牢中值夜的狱卒就在不知哪间屋子里,这不开玩笑在吗。 乞丐道,“让你见识见识。”说着,抓过他身边那根麻片缠绕得十分密实的棍子,解开,露出一柄长刀,只看刀鞘便是平生未见,抽出来更是黑漆漆地不反一点光亮。 他瞪起眼睛,看着乞丐在正面木栅上选好了最靠边的一根,蹲下去,在离地面两三寸处伸出刀只轻轻一推,刀就无声地从木柱中滑出。他再站起来,在头顶上方再一下,便把一人高的断木抄在手里,轻轻放在地下。 又过来,拿那把刀削开了他手腕上、脚腕上的铁链,对他说,“我们走,到了军镇上,你要多多替我美言,让我做个队正。至少要管他五十人,过过当官的瘾才是。” 那人忘了说话,连连点头。两人扁着身子钻出了监房,乞丐再将半截削下的断木小心安放回去,从外面看木栅还是完整,但是监房中却空空如野,只在地上丢了一堆断脚镣。 文进县令不久便得到了消息,牢中的人已经不见了。手下人到牢里时,看到木栅完完整整,连牢门上的铁锁都没动过,人是怎么遁走的呢?他拍拍牢门,最边上有一根木头咣当一下子倒到里面去了,切口整齐。 不但是那个人不见了,连那乞丐都没了踪影。县令虽未确认那人的身份,但是从他一身的血迹、以及抓获的地方,估计与剑南道刘万年所提之人不差。 他立刻报与成都府知道,不久,刘万年和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一同赶过来了。他们到了监房中一看,李弥指着那堆断脚镣问道,“什么利器,会削得这样齐整,而且没有太大的动静?”除了缠莺剑……便是…… 他问,“那个乞丐呢?你们放了?” 县令指着木栅上的豁口道,“有腿都会跑的,别说一个乞丐。” 长史哼道,“他要是个乞丐就好了。我听说他有个姨丈……是哪里人?” 有人答道,“回长史大人,是青岗村一个老头,前些日子来县衙告状诉庸,还把腿摔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6章 多说一句 高峻带着这个人,城门一开就混出去。两人先去了一趟青岗村,高峻先把他藏在村外的树林里,独自进村去见他“姨丈”。一进院子,那个小媳妇正挎了篮子想再去文进县牢里送饭,看到高峻已经提了棍子走进来。 他对她说,“以后不用再送饭了,我被放出来了。”他就是这一件事,不忍人家再白跑路,说完就往外走。到了村外扶了那人道,“快带我去铜山军镇,我要做队正。” 他们走了一个时辰,从山下又来了一匹马,马上人正是李弥。他打听到断腿老者的家,又看到灶台上有只竹篮里面的饭菜,便问女子,“你可是准备去文进县牢里送饭?” 女子说,“刚才是,现在不用了。他刚才过来讲,说他已经被放出来了。” 李弥问,“是他一个人,还是两个?” 女子看他一身的官袍并不像坏人,便道,“当然是他一个呀。” “他说去哪里了吗?” 老者在屋中听着外边的来人不停地追问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乞丐,便抢着答道,“我这外甥就是四处讨饭,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弥想,看来是我多虑了,说不定他就是个乞丐。大概是随着逃走的军士一齐出来,到了姨丈家只说是放出来的好听。 临走时,他叮嘱一句道,“实不相瞒,你的这个外甥眼下已经是官府中的人了,正在乔装查办一件大案。如果你们得知他的消息,请务必去成都府衙找我,我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 长史走后,老人和儿媳同声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那样有钱,一出手便是一大锭金子,还有那样一口宝刀呢! 女子想起来自己丈夫从县牢里放出来就曾说过,是一个什么王府的长史勒令县令放的人。现在丈夫正在铜山军镇上出庸役,看看灶台上的竹蓝,心说何不就把饭给他送去,正好和他说说长史大人到家来过的这件事。 于是,她告诉一声公爹,挎了篮子喜滋滋地出门。好在铜山镇离着村子并不远,往北再翻一道山梁也就是了。 老者躺在床上慨叹了一回,猛地想到自己是没有外甥的。既然他说那小伙子是一同为官的,而那个小伙子又是个密探,岂会不告诉这位长史——他这位姨丈是假的? 老者知道儿媳的去向,想叮嘱一声不要让他们小夫妻多话。后来的人是好是坏老者还辩认不清,但那小伙子却是很好的。但儿媳的人已出了院子,他下不了地,也就作罢。 李弥想,高峻在与不在剑南道,决定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他的行踪要进一步摸一摸。另外,既然深夜要谋害自己的是铜山镇,那么他就找上门去,料想大白天的,他们也不敢把自己这位长史如何。他的胆子也是够大的,一路打听着,就往铜山镇的方向来了。 哪知,他人生地不熟,走走问问,还是不大确定。正在一条三岔道上游疑不定,就看到刚刚在老者家见到的那个小媳妇挎着竹篮子,从一条小道上走下来。她对李弥说道,“这么巧!长史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弥问,“你呢?如何又碰上了。”女子一说是去铜山镇,李弥心里暗道,正好多个见证,那就有些把握了。于是,他跳下马,让女子坐上去指认道路,自己步行着,很快便看到山口边有一座军镇。 女子的丈夫正和一大帮村民打石、垒垛口,离着老远便看到了底下山路上走来的两个人。更认出与自己媳妇在一起的,正是揪着文进县县太爷袍襟子、让他放人的长史大人,便有些炫耀地对身边人说,“看,那个大官儿到这儿来了!”这些人都是同村,一齐对李弥打招呼。 李弥冲他们挥挥手,想起来问道,“你们可曾见到一位身上有伤的人到军镇里去?” 有几个人连声说,“大人,你来得太不巧,是有这么个人,与一个乞丐模样的小伙子一同进去过。但是半个时辰前,两个人又被五名军士护送走了。” “去了哪里?”李弥问。 “大人,军机大事,我们修城的谁敢多问?不过那个乞丐很高兴,说是要去天威军驻地,那边已经许他做更大的官儿了。” 李弥本来已经打算闯到铜山镇去问一下二人的去向,这么一来就不必冒这个险了。他打算就去天威军。那个乞丐既然仍与铜山镇的这名脱逃军士在一起,那么,他会不会就是高峻呢?这个想法让他想要放弃都不能了,更要一路追下去。 送饭女子一见丈夫和同村的这么些人都认得这位长史大人,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那他一定就不会是假的了。看长史大人要走,似乎要找到那两个人有急事。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后边追上去对长史道,“大人,你若是实在找不到他们,不妨就去雅州驿馆。” 李弥眼睛一亮,问她,“你知道他在那里?” 女子道,“我……我丈夫的表……弟虽然不一定在,但他两位夫人却是一定在那里的,但你不可随便透露她们的行踪。” 本来她还有一句,就是高峻让她传话时所说的,那三十个文进城外潜伏的人。但是她自己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此时已经让她有些后悔了。 她还知道嘱咐别人“不可随便透露她们的行踪”,自己却先暴露了。既然人家是同僚,何须自己多嘴。万一她们出了什么事,不就是自己对不住那位恩人了。 所以,李弥翻身再下了马,详细再问她雅州驿馆中的两位女子的容貌时,女子说,“一个要饭的,夫人还能有多好看?” 李弥看出她不想多说了,于是上马再走。他认为这个乞丐越来越可疑了,谁听说过一位乞丐还能有两位夫人,而且还能住得起雅州府的驿馆?再说,乞丐在彻州出没,他夫人跑到雅州去做什么?这不就是告诉自己,他们的老窝在雅州吗? 这个发现让李弥一阵激动。看来,自己一向能够不吃亏,绝不都是运气使然。许多的机关都藏在一两句话中而已,一般人谁能察若秋毫? 但是,被袭那夜自己放走一人的纰漏,立刻提醒他不能太得意,一时的得意倒是惹来多大的麻烦!他拿定主意,要尽快回一趟雅州驿馆确认一下。如果乞丐就是高峻,那么深夜遇袭就给自己带来了主动。 他虽然路不熟,但这回就不必着急,李弥骑着马如太公踱步般,还有心思欣赏一下山间的景致。如果高峻没有离开剑南道,自己就再一次拥有了乱中取命的天赐良机。++(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下载免费阅读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7章 两截木桩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剑南道共有折冲军府四个,分别是威远府、归德府、二江府、兴化府。【.aiquxs.com】前边三个军府都在成都府,只有兴化府是在邛州。另外,还有金汤军在雅州、天威军也在成都府。整个剑南道境内还分布着上、中、下三级军镇二十二个、城八座,戍点守捉不计其数。 铜山镇是个下镇,专门为着守卫文进县境内的一座铜矿而设。镇将是个正七品下阶,他看到自已派出去的十八个人,只有孙伙长自己逃回来,而且还带着个乞丐。 镇将简单问了问他们回来的经过,知道这两个人是从文进县牢逃出来的,只有这是个新情况,其实也不必再问了。他早已听到了消息,此事连剑南道潘大人都知道了。 今天一大早,由威远府、天威军一层层地传下密令:务必找到没死的那个军士。上头严令,一经找到他,直接禀报威远折冲府。 那个乞丐一见到他便说要当什么队正,他安慰说,“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救了军镇上的人,一个队正怎么够,恐怕上头会给你个更大的官也是可能的。”说罢并不耽误,直接便派了五名军士,让把他们护送到自己的上一级——天威军去。 军一级的长官并不是什么将,而是也叫作司马。一个军的兵力超过两万时,司马的品级是正六品上阶。不足两万的,军司马是从六品上阶,比一个上镇将还小了一阶。 剑南道两个军——天威、金汤的人数都不超五千,因而天威军司马张大人,便同样是从六品下阶。 他接到底下人禀报,也不出面接待,立刻把这两个人安排住下,好酒好菜、不许乱走,并在外头安插了军士。随后派个心腑飞马上报威远府折冲都尉承干将军。 高峻暗地里对孙伙长道,“怎么也不见个当官的接待,反而外头还派了兵把守着?” 孙伙长道,“兄弟,军镇上的事情你是不知,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军士,不到战时,恐怕能见到镇一级的将官就不错了。人家那样忙、日理万机的,怎么会见我们……不过,你我只要安心呆着,仔细听吩咐便行了。” 高峻低声道,“我们不可太过实心眼子,到时你得听我的,看我的眼色行事。”孙伙长已经猜到这个一身乞丐打扮的人是有绝枝在身的,当时点头。 两个人吃喝完毕,躺下休息。直到晚饭时才又有人来,把饭菜端上来十分的丰盛,酒也是一坛好酒。 孙伙长一下午呆的已然百无聊赖,忍不住问送饭的军士,“兄弟,上头怎么说?”军士不答,面无表情。高峻笑问,“酒里该不会是下了药吧?” 送饭军士不说话,从坛中倒了一碗酒,面无表情地一仰脖子喝下去,“菜要不要一样吃上一口?”这回高峻不说话,那名军士再由所有的菜盘子里面一样夹了一些,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高峻道,“我们兄弟二人吃喝多没意思,你得陪着我们才最好。”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知道这个乞丐还是不放心,于是坐下来陪着吃喝。 高峻高兴起来,几杯酒下肚便笑着问,“军爷,铜山镇死了十几名兄弟,上头就没什么话?”孙伙长也停下吃喝看那名军士,“那名大盗过于的厉害,身手好得一塌糊涂,这次去的人太少了。” 陪吃的军士道,“咱们威远府可不是好惹的,我只听说承干将军大发雷霆,以他的脾气是不会就此罢手的。在下听威远府一位知道些事情的好友说,将军已将此事上报了长安右领军卫,请求免去威远府明年正月的轮番。据听说,承干将军打算集中兵力追剿残害铜山镇军士的乱民。” 乞丐不关心这个,只是又问,“那么我的队正还算不算?” 那人喝了口酒道,“剑南道军镇无数,队正多如牛毛,想来你这个队正不会有什么大出入。但是再大了,你就超过本人了。”乞丐便高兴起来,将一大碗酒干掉,再倒时酒坛已空了。孙伙长酒已喝多,大呼上酒,于是又有人送上一坛。 再喝下去时,陪喝的军士就看到这个孙伙长与那个乞丐一头趴在桌上昏睡过去。他站起来踢了乞丐一脚步,“你还是到阎王那里做个伙长吧!”他吩咐,“好生看住了他们。” “旅帅大人,要不要捆了他们?” 这个人看了一眼两个一动不动的人,“要死的人,还能跑到哪里去!”然后起身。 不一会儿又进来四名军士,看到孙伙长还是原来的姿势,但那个乞丐已经摔到了地下,怀里死死地抱着他那根棍子。一个军士上前拿了一下却拿不动,他摇了摇头,对另三人道,“弟兄们,上手。” 他们两人一个,将两个昏睡不醒的人抬出来,扔到一架推车上。外头的天色已经漆黑一团,四人推起车子往营地外的深山里走去。一边走,一个人还说,“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报应?” 另一人道,“当兵听令,有报应也是报在上头那些人的身上,与我们何干?”到了一处密林,找了块空地,四人便各拿了锹、镐掘坑。一人道,“我听咱们旅帅说……正月的轮番可能取消,那就不必大远的跑去长安一回了。” “还不是一样,这回免了下回还得并上,也许右领军卫上会给我们安排个春暖花开的时节,那是最好……我们也可以看看长安那些贵妇们的胸脯儿了!” 他们边说边干,不大一会掘好了一个可容两人的方坑。领头的说道,“我们送这两位兄弟上路吧。”其他人不说话,一齐扔了工具朝推车这边走过来。 他们借着模糊的夜色一看,推车上的人已经没了。人们慌道,“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上头知道了,我们会是什么下场,备不住这只坑就挖得小些了!” “深山老林的,兴许这两个人是让野狼叼走了!” “怎么会没有动静?” 他们蹲在地上揪了头发想了一阵,领头的说,“哥几个,脑筋活泛点儿,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另几人看他,他说,“去找两根差不多的树桩子埋上,我们回去交令!” “可是,哪里有那样合适的……不埋上点什么东西土又不够……” “可是砍树……大半夜的,不怕人知道?” 正在商量着,他们就听远处忽然有一棵大树倒下来,枝杈刮断了临近树上的枝杈。四人吓得往那边看,那边又安静下来。心刚刚放平稳了,忽然从那个方向凌空飞过来两截树桩,沉声落到离他们不远的地上。他们惊魂不定地走过去,看到这两截树桩根根有一人高下。 领头的说,“快埋上!” 四人手忙手忙脚乱抬过来、填土,在地面上起了个小小的土堆儿。领头的吩咐,“不论谁问你们,这里都是埋的那两个人,都记住了?” 手下三人连连点头,四人推了小车回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8章 两位夫人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李弥打听着找到了天威军驻地,军司马张大人好半天才出来接待长史,说从没见到过什么乞丐。并看着天色催促道,眼下彻州地面上并不太平,要不要派出些人马护送长史大人回去。李弥暗道,“你还是省省心的好。”看看没什么收获,李弥趁着天没黑,打马回剑南道来。 天黑时李弥到了成都府潘都督那里,潘若水并未将他让到书房去,而是在前厅里召来了刘万年等人共商大事。威远府又来话说,天威军两名火头军,在文山县后边的深山里打柴时去向不明,疑为乱民所害。 刘万年大人道,“潘大人,依在下看,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会不会与我们目前的大事相关?下边的州县可都有些风言,说对这次的裁员撤银一事颇有不满。这是个不好的苗头,我们不可不察呀。” 潘大人连忙问长史李弥有什么计策,李弥不置可否,几句话搪塞后起身回雅州去了。潘若水这一次却不为所动,他的态度有些出乎刘万年的意料。潘大人说,“好不容易把这事操办起来,怎么能半途而废,除此一法,我们还有退路么?刘大人不可妄加意会。” 送去长安的奏章还得些日子才有消息,钦差也不在,但钦差定下的方法没有人说不行,那就继续做下去。 剑南各州府目前来看还算平静,裁员削银之事也都做着。只有一个涂州和彻州出了点事情,不足以让剑南道一道的大事停顿下来。马上就要进入正月,年关的事情不会少,一晃正月十五一过,剑南道输绢一事留给潘大人的时间也就没多少了。 刘万年回来后,左思右想都不甘心。看来钦差高大人是看透了一件事——就算裁撤的力度再大,那些吃惯了公事银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倒是军镇上有了些动静。 输绢一事在刘万年的心里同样也是去日无多,这是个少有的机会,不得不抓紧做些什么。上一次金县令回话说,雅州汪司马带着人,把整个荣经县看了个死死的,他是一动都不敢动。看来,自己这个亲戚就是只青蛙,水不热一下他是不会跳出来的。 李弥连夜回到雅州,心说无论如何也要亲去驿馆中看一看,乞丐的两位夫人到底是何许人。他把马放在驿馆门口,大步走了进去,先到驿卒那里,大声问这两位神秘的夫人住在哪里。 但是他一进去,先听到一阵动听的瑟琶声从里面某间屋子里传了出来。李弥心说,他的干妹子汪夫人难道也在这里?正自狐疑,瑟琶声停了。 随后有三个人从屋中走出来,有一个年轻男子,一身正四品的别驾公事服,俗称弁服,是做工精致的朱红色小科绫罗。腰围鹿皮、白色裙襦,革带上犀扣饰金,还挎了一只标配的、走着金线的小小皮囊,小绶、双佩、乌皮履。 此人正是高峻,在他身边有两名美貌女子。一人绝色,他认的得正是樊莺,腰间的红宝石刺得李弥眼睛生疼。另一人美艳端庄,李弥也认得,是崔嫣。 这两名女子一齐上前,冲着李弥长史飘飘万福,尤其是崔嫣,她脸含笑意,让李弥心头一暖、又一寒,暗道,“这便是我的女儿么!看她一脸幸福的样子,分明高峻就是她如意的郎君,可是这小子与我是绝对不会走到一起去的!” 他想,就是冲着柳玉如他也不会。那么冲着自己的女儿崔嫣呢?他会如何?随即心中一阵苦味涌了上来,“又有谁认可崔嫣是自己的女儿!” 高峻冲李弥一抱拳道,“长史大人,在下在屋中便听着像是你在询问我两位夫人,不敢在屋中坐着了,特意出来相见。” 看看高峻衣履鲜明,再看看自己一身的官袍,早已在往来不停的奔走中风尘仆仆。李弥压住心底猛然间翻涌上来的惊讶,在脸上挂上笑回道,“高大人你好自在,原来是两位夫人驾到。” 高峻道,“剑南道各州府筹银一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输绢大事已定,我这个钦差也该交令了,我两位夫人是特意来迎我回西州去的。如果长史大人有兴致,在下还要邀请长史大人与我同去西州。” 李弥笑问,“不知行期定下没有呢?” 高峻道,“咱们的刺史妹夫还未回来,恐怕他是乐不思蜀了!我只等他回来,见上一面、道个别,也就可以走了!李大人你随不随我去西州?我听说有位十七年洛阳宫的卫士已到了西州,可能与李长史相熟,你不去看看?” 李弥再吃了一惊,想从高峻的笑脸上看出些门道,但是他又失望了。连忙说,“什么卫士,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难道是下官已经老了不成!不过,我仍有心思去西州找高长史聊聊,但要请示过王爷之后才可以。” 他抱拳告辞,出来牵马时感觉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颤。贞观十七年洛阳宫的两名卫士早已经不在人世了。高峻故意说出来,分明是在向自己示威:他已经摸到了当年侯君集一案的线索。一想至此,不但是手、李弥觉着连他的心都颤了起来。 “女儿,爹对不住你了!!!” 送走了李弥,樊莺问道,“师兄,咱们那一百二十人为何还不调到雅州来?” 高峻道,“我大哥不派三十、却派来一百多人,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现在军方正找乱民,但愿他们不被军镇上发现才好。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只当是在剑南道做一次潜伏训练,不得乱动。” 樊莺倒不担心藏下来的护牧队还有谁能发现,于是问,“那么这里呢?” 崔嫣也道,“峻,我也有些替你担心。” 高峻安慰道,“没什么,小小的荣经,哪里会逼得我动用护牧队?李道珏的人足够了,”他们说着,一齐到黑衣伤者的屋中来看望。 高白和雪莲这几天一直衣不解带地服侍黑衣人,再有高峻的独家药方给他内里养气、外边去毒,他的伤势恢复得极快,已经能从原地坐起来。现在可以轻声说话,但仍不敢使劲嗑嗽。 自从这位救了他命的高大人一回来,黑衣人就几次想与高大人说话,但是高大人好像并不急,只是让他静养。这次,他见高大人带着两位夫人进来,他又要张嘴,但是高大人却对着雪莲说了话。 “雪莲姑娘,本官的五夫人向我建议,说高白去而复归,我这个做家长的总要有所表示……你看看,我们高府的管家人品如何?” 雪莲一看到了樊莺和崔嫣,便理解了高大人因为什么对自己正眼都不瞅了,自己与人家的夫人又如何能比。听了高大人的话,雪莲的脸立时就红了,她明白高大人的意思,如果能去西州进入高府,倒比在这里强上百倍。 崔嫣嗔道,“峻,你怎么好这样直白地问人家女孩子!”高峻哈哈一笑,“那么我就不管了,都交给你去问。”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9章 授人以渔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然后,高峻把高白、雪莲都支使出去,这才对黑衣人说道,“好了,现在你有什么话,可以知无不言。【.aiquxs.com】” 黑衣人道,“高大人,我在说下面这些话时……是有些顾虑的……” 高峻说,“我晓得,但是我早有个打算,要是怕剑南道容不下你,那么西州如何?只要你点头,我们离开时你可以跟着我。”黑衣人被高大人说中了心事,终于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李道珏携了二夫人同赴郎州,去参加舅子李绅的大婚典礼,在郎州受到了空前隆重的接待。郎刺史虽然与远道而来的李刺史同属下州刺史,品级也都是正四品下阶,但是两个人的气派却有着很大的区别。 人家是皇族,下辖五县,有大盐井两座。而郎州才两个县,小小的盐井只有一座,不论是身份还是规模都不可同日而语。因而郎刺史接到消息之后,率领着众官员迎出来三十多里。 郎州刺史府早已将郎小姐和李绅婚礼准备妥当,只等贵客光临。李珏铃随着丈夫一进郎州城门,沿街的鞭炮便鸣响起来,郎州民众万人空巷,都来一睹雅州刺史、重点是刺史夫人的芳容。 刺史夫人也真不给雅州丢脸,她的马车内早就准备了六十斤重的一口袋铜钱,马车一边行进、她一边喜笑着亲手将铜钱洒向道边的人群中。 郎州刺史府内彩绸红灯、宾客盈门。年龄大出李珏铃许多的郎州刺史夫人也是早早地候着,看到年轻的李夫人,她一点不敢托大,拉住李夫人的手嘘寒问暖。 吉时一到,郎州新任盐务管事李绅与郎小姐三拜成礼,李道珏大声说,“舅子!有日不见,你可比在雅州英气多了!” 李夫人自打一进门便观察哥哥,李道珏说的并不是客套话,她也发现哥哥的气色比以往好了很多。这里面的原因很多,但总离不了心情舒畅。刺史的乘龙快婿、盐务上的大当家,说句话早有八下里应承着,心情哪有个不好。 李绅兄妹父母不在,因而李珏铃和李道珏便充了高堂之数。李珏铃看到哥哥红带袅娜地牵出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她的眼睛立刻就湿润了。想不到她们兄妹苦尽甘来,也有今天。 席间,郎州众官员都来敬雅州李刺史喜酒,但他夫人低声道,“今天大喜的日子,允许你破例一次。”李道珏连声答应。 原来,在他们一路前往郎州这十来天的时间里,李夫人每顿饭只把她带来的一小坛药酒给李道珏三小杯,别的酒一概不准喝。 李道珏尝到了药酒的甜头,青春勃发,势不可挡,还真是心甘情愿地让她管得死死的。郎刺史问,“我们都知道西州高别驾去了李大人的雅州,此刻高朋满座,唯独高别驾不在,倒是有些遣憾了!” 他说,高别驾雁过留声,和他的两位美貌夫人从这里一过,便给我带来盐井一座、贤婿一位,更有妙计两条。恐怕不只是我,就算是郎州百姓,也是多有受益啊! 李道珏说,“哦,你是说我那个舅子,他哪里离得开啊……什么?郎大人、郎贤翁,你是贵人不打诳语,你刚才说我那舅子是带了两位美貌夫人从这里经过的?可我怎么只见他光棍儿一个?” 李绅到郎州后,并未讲自家妹子认下义兄之事,因而郎刺史听李道珏一口一个舅子地叫着,也是大瞪着眼睛十分奇怪。李珏铃笑着道,“西州的高别驾正是侄女的义兄……” 郎刺史听了以手加额道,“那么郎州、雅州和西州就都有亲戚了!”。 然后再接李道珏的话问道,“怎么,李大人没有见到她们?”李珏铃也说未见到,但她相信这两个未曾谋面的女子绝不会在路上有什么意外,因为高峻到雅州后像没事人一样,那么她们去了哪里? 郎老夫人笑着说,“他的这两位夫人可是我平生没见过的美貌女子。大夫人姓柳、三夫人姓樊。要说她们貌美如花,那么任凭什么花在她们面前都要羞死了!不信就问问在座的,凡是见过她们的,能不能找个词描画出来?” 李道珏听了心里更是好奇,不知道自己这位干舅子到雅州前,到底把她们藏到哪里,几杯酒下了肚,他还在嘀咕,“真是怪了!”。 这一夜,众人彻夜联欢,开怀畅饮。只有李绅退得稍早,他妹妹特意请他偷偷喝了三小杯酒。第二天早起,李绅带了郎小姐来见雅州刺史,郎小姐也知道雅州贵客的身份,脸上那一丝刁蛮之气一扫而光,落落大方地见过李道珏夫妇,连郎刺史也有些意外。 早宴后,李珏铃刚刚应她哥哥所请——说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将药酒的密方给郎小姐写完整,雅州司马汪衡派来的、催他们回去的快马就到了。 李道珏不敢耽搁,马上踏上归途,不知道雅州目前是什么要紧的情况。 雅州,荣经县阚捕头家。江夏王府长史李弥似乎是不经意间出现在这里,捕头夫妇毕恭毕敬地把长史迎进来。 长史刚刚从荣经县衙汪司马那里来,他发现汪衡这次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对李弥的话从不反驳,就像从前一样。但是在维护荣经治安方面,就像是正在执行着什么人的即定方略似的,十分的坚决。 长史十分关心地问捕头道,“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阚捕头连忙回答,对这位身份显赫的王府官员能想到自己的身子,感到十分的温暖。长史忽然面色一整,严肃地对他道,“你啊……目光还是短浅了些!” 捕头不明所以,李大人又道,“只不过裁了你舅子几两子罢了,怎么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来!怎么能指使你的舅子、勾结军方扰乱地方县治?” 阚捕头吓得,恨不得给李长史跪下,连他夫人也忙着替丈夫、替自己兄弟撇清。李弥又说:现在涂州、彻州因为裁彻之事民怨都不小,地面上不太平,已经出了两次人命。李道珏刺史不在,钦差大人正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北边。要是等他回过身来、再等着李刺史回来,那么你和纵容妻妹殴打县丞的金县令、指使部下以兵冒匪的笪将军是个什么下场,只有鬼才知道! 捕头脸都黄了,“大人……金县令和笪将军那里是什么情况小的不知道,但小的绝对没有这个事,都是我舅子一人所为!” 阚夫人哭着捶他道,“你个没良心的!” 李长史道,“连你夫人都不信,还指望钦差信你么?还不快去找金大人、笪将军商量一下,怎么样坦白清楚、争取宽大。” 说罢,李长史飘然而去。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0章 因风吹火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李弥从捕头家中出来之后,很快发现阚捕头一个人往安国军镇上去了。李弥悄悄随他出了城,隐伏在道边的树丛后边等他。两个时辰后,他看到阚捕头匆匆地由军镇里出来,便闪身截住他道,“捕头,与笪将军谈得如何?” 捕头吱吱唔唔地辩解道,“长史大人,我没去找他……眼下躲着事走还来不及……” 李弥并不戳破他,而是说,“我也相信捕头没有参与其中,不过……你那舅子那一类的人,本官最是了解,只怕吃过了夹棍就不知道怎么说了。”正说着,由安国镇里驰出来一匹快马,马上一名军士背挎信囊、急匆匆地往雅州官道上去了。 李弥看着那人的背影,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管是不管?不管的话,可惜了金县令了,多好的一位父母官!” 道上没有别人,阚捕头突然给李弥跪下,央告道,“李大人,小人知道你这位京官要比西州的官心善,求你给个万全之策,救一救我们金大人!” 李弥岂能给他明言,他还怕万一事发,会授人以柄。于是说道,“你们荣经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插嘴,但金县令既然还坐在那里,你有事总该与他商量,不该私做主张。” 阚捕头连忙爬起来,一溜烟儿地跑了。 高峻从彻州回来之后,这两天一直在驿馆中陪着自己的两位夫人,弹琴饮酒、大门不出。崔嫣不远千里找到雅州来,现在与心上人在一起,心中十分自在。细想一想,自从八月上旬高峻带着三百护牧队杀到乙吡咄陆部去,到现在已经整整四个月了,两人四个来月不见,猛然一见彼此是个什么心情可想而知。 她对高峻百依百顺,眼下正在边弹边唱: “蜀道越名山,峨眉望险关。青峦屏目列,紫气绕霞烟。弃我修仙术,同君彻夜弹。何时骑宝马,共赴桃花源。” 她嗓音清澈婉转,词也是现想现唱。蜀道对峨眉,既说出了她来雅州一路上的辛苦,也道出了关山重重、不足以阻挡她投奔过来的信心。 后边四句又是以歌言志,表达了她放弃清灯古佛的向往,而甘愿与高峻共堕红尘的决心。一曲终了,樊莺首先鼓掌道,“崔嫣姐,你的歌与柳姐姐有异曲同工之妙,唱出了我的心声!” 驿馆大门外,汪夫人在另一位丫环的陪同下已经站了好一阵子。丫环提着夫人的琴囊,汪夫人驻足聆听,迟迟不敢进去。 她是听义兄李弥说起,高别驾的五夫人到了雅州,就是会弹琴的那个。汪夫人好胜,于琴技上颇为自负,便有了前来领教一番的想法。 但人未进去,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琴音飘出,宛若玉珠入盘、清泉出涧,一出一入,她竟然猜不透弹琴人使的什么手法。而那婉约的歌喉更如同当头一棒,让她愣在当地。 丫环不知夫人的意思,望过来、要问汪夫人进不进去。但汪夫人看来就像是丫环的嘲讽。她轻叱一声道,“愣着干什么,回府!!” 李弥从荣经县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他随后赶去见妹子,看到她正趴在床上一言不发。最近这些日子汪夫人心情极不好,时时感觉李道珏与李夫人正在卿卿我我。此念一生,便如一把小铲子,不停在挖自己摇摇欲坠的凳子腿儿。 更兼方才在雅州驿馆门外,那个琴音歌声对她又是一击,感觉这日子是再也没法儿过了。看到义兄举步进来,她委屈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哥哥,我的命……这样苦!” 李弥安慰道,也只好听天由命……只是你那位哥哥闷头干活儿,怎么也不替自家妹子想想。汪夫人恨道,“我是指不上他,不知他这些日子躲到何处去了,幸好我还有位哥哥呢!” 李弥叹道,“我空有心帮你,总归是人生地疏。本来是有汪衡这个帮手,谁知他又……又拉了堂兄汪县尉,去给李二夫人的义兄忙碌起没完了!本官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汪夫人猛地由床上坐起来,“他在哪里?” 李弥说,“荣经县衙。” 汪夫人冲着屋外喊道,“往荣经县去个人,把那个傻子给我叫回来,就说我得了急病,来晚了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快去!!” 长安大内,有一道来自剑南道的奏折、一道右领军卫通过兵部呈上来的奏折、一道江夏王李道宗由鄂州送来的奏折摆在贞观皇帝的面前。这三道奏折都是六百里加急披星戴月送过来的。 他最关心的是江南道造船之事,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十八年的年底,江夏王在奏折里说,到腊月末,造船进度已经追平了亏欠,按这个进度下去,一百艘大船一定会按时完工。 江夏王还把新任西州别驾高峻大大地褒奖了一番,李道宗说,若是没有高峻恰好去江南道,那么大事有可能就此耽误了。王爷列举的、高峻为追赶造船进度所出的几个至关重要的主意,在皇帝看来也不住地点头。 最后,李道宗为着江南道城乡随处可见的赀布推销出路,皇帝知道这肯定又是高峻的主意。他准了,准备第二天与军部说一说。 此前,在西州都督郭孝恪的来信中,皇帝知道天山牧马匹越冬牧草的筹集已经接近了尾声,那里没有什么问题,总牧监高峻摇控着,又拉了一百二十人去了剑南道。那么,他坚信剑南道即便有个李道珏,输绢一事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兵部上报的是右领军卫下辖威远折冲府并番一事,就是说正月的番上他们不来了,要与第二年并在一起,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皇帝又有些奇怪。 府兵平时分散在各地折冲府,每年轮番到京城担任宿卫任务,称为“番上”。兵部将距京城五百里内的折冲府分为五组,每五个月轮流番上一次;距京城五百里至一千里的折冲府分为七组,每七个月轮流番上一次……而距京城两千里开外的威远折冲府只能一年轮上一次了。 兵部有“并番”的规定,而且,如果路途确实极远、而又影响到了府兵服役质量,那么折冲府可以上缴一定数目的钱物来“免番”。如遇临时征发远征作战,战后可按作战时间免去其番上任务,如此即可保证府兵的训练时间不受干扰。 皇帝奇怪的是,剑南道的四个折冲府历年来奏请的都是以资代番,为什么这时却请示并蕃呢?他寻思着,最后拿起剑南道潘若水送来的奏折,这才意识到,三道奏折包括先一步由西州送来的奏折中,都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了一个地方——剑南道。 他想,高峻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皇帝虽然接连把高峻由一位正七品下阶的下牧副监,一直提拔到了目前这样一个显赫的位置,但是回想起来,他竟然一次也没见过这个人。 他打开了潘若水的奏折,随后眉头皱了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1章 荣经起乱 贞观十八年腊月的最后几天,雅州城内家家户户熬肉炖鸡、洒扫庭除,都在准备着过年,看起来这个年就要平平安安地到来了。 二十五日夜晚,也就是雅州司马汪衡,被他妹子强行从荣经县诳回雅州的那天半夜里,荣经县那些被裁撤了公事银、除去了公役的几百人吵嚷着说没银子过年了,纠集着仨亲俩好、再加上些好事之徒拥挤到县衙大门前请愿,求县太爷周济。 金县令深夜爬起来,带了几名值更的衙役到大门处勒令众人回去,不想群情激愤起来,人们冲击了县衙。金县令一边命人堵住大门,一边叫人冲出去叫县尉汪大人带人过来支援。 汪县尉在堂弟汪衡回雅州后,正在家中睡觉,接信后立刻带着人过来,堂堂的一个县尉,处置这样的事情游刃有余。 但是在去县衙的大街上,不知由哪里冲出一股不明身份的人将他们拦住,二话不说就下了手。他们行动一致、动作麻利、下手凶狠、毫不留情,像是对汪县尉有着深仇大恨。 汪县尉手下带的那些人眨眼之间便溃散了。汪县尉一看,也无力救援县衙,他趁乱抢了一匹马,往雅州报信去了。 这些人足足有两百人,他轻车熟路直奔县衙,撞开了大门,有人对那些拥堵在大门外的请愿人喊道,“他们不让我们过年,我们还等什么!自己动手取啊!”人们呼啦一下冲了进去。 金县令趴到角落里,腿上、背上仍然被不知有多少人踩过去,他只能抱着头假装失去知觉。只听着四处乒乒乓乓,翻箱倒柜,有人点燃了县内的公事帐册。 天亮后贼人退去,金县令发现县衙内狼籍一片,忙着清点损失,该烧的都烧了。他知道县牢里的那个黑大个子也一定不知所踪,那么一切乱麻都一刀斩断了,再把一团理不清的乱线也扔到了钦差的头上。于是,他吩咐手下察看伤者,并派人往雅州城去给钦差大人报信。 经查,县仓没有事、县学没有事、县牢里除了关押捕头舅子的那间牢门被砸,还像征性地砸了几间空监房的牢门,而李道珏携夫人裁撤公事银的一些底帐当然也残缺不全了。 一切做得煞有介事。 一名手下给灰头土脸的县太爷端来一杯茶,金县令是真渴了,本打算接过来喝上几口,却突然一把将茶杯打落在地,“都什么时候了,哪里有时间喝茶!” 高峻正与樊莺、崔嫣休息,汪县尉和汪衡便来砸门。 汪衡回来一看,妹子哪有什么病!反正也没有外人,李弥也早就回客房去休息了,汪衡怒气冲冲将妹子训斥了一顿,看看再返回荣经县也不大合适,便回了家。 不想汪县尉由荣经县赶来,告诉他荣经县里发生了大事,汪衡知道西州别驾就在驿馆,马上与汪县尉一同赶了过来。 高峻打开门,听了汪县尉的话说道,“最初有人闹事,是谁告诉你的?” 汪县尉道,“是金县令。” 汪衡说,高大人,我们要不要立刻集结些人赶过去? 高峻说,“人呢?刺史府的那几十人我还有大用处。” 樊莺此时也与崔嫣一同穿衣起来,崔嫣听了高峻的话说道,“那一百……”被樊莺一把捏住胳膊,不让她说出来。 听高大人吩咐汪氏兄弟道,“你们速去,分头把雅州城中所有当值、不当值的衙役、力役、捕役、快役、门子、驿卒都召集起来分成四部。万一事急,派出其中三部支援雅州城三门,一部在城中巡逻。城门从现在紧闭,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入。 汪衡道,“要是长史李弥大人让开门,怎么办?” “钦差是我,”高峻说。 这两个人就听明白了,汪衡道,“高大人,严道县也在城中西部,要不要把他们也集中起来?”高峻道,“要的,从即刻起严道县尉负责西门,司马大人负责东门,北门就由汪县尉守住。” 两人分头而去,樊莺问,“师兄,有这样严重么?” 高峻无暇解释,忙着从角落里翻出一样东西来。崔嫣一看,却是两只不圆不扁的铜盘。看高峻脱掉了外袍,将铜盘挂到身前身后,再将袍子罩上,扎好了皮带,又不知翻了个什么东西揣到怀里,一会儿就弄好了。 他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对樊莺、崔嫣说,“一会儿李弥必来,那时我拉住他出去。你们两个就带了高白、雪莲、再加上铜山镇的孙伙长和黑衣人,再去雅州刺史府拉上汪夫人。” 樊莺问,“做什么?” “雅州城三座城门,因为有月心山作了一方屏障。山上东数第二峰,半山腰有处隐蔽的山洞足以容纳你们这些人,又易守难攻,你们带齐了吃喝住进去。” 雪莲道,“高大人,我是知道怎么走的!我带路。” 崔嫣这么一阵子,看到高峻在身上背着这么两片玩艺儿,又如此安排,她脸色有些紧张,担心他的安危。高峻安慰她道,“只是求着稳妥,至少城中该不会有事。” 这两位女子道,“那我们就不离开驿馆。” “你们不离开驿馆,岂不是让我放不开手脚……再说,我为什么先拉住李弥才让你们走?” 樊莺道,“一提起他,你就更比我们危险。” “总不能等李道珏回来,他的汪夫人却有个什么闪失。”听了这话,樊莺就不再坚持,忙着把其他人都叫起来。黑衣人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倒不影响行动。这些人刚刚起来收拾好,李弥就骑了匹马赶过来了。 高峻等人迎出去,看见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步入了驿馆。此刻那名男子正在扭着头找驿卒,想要定两个房间。但驿卒们都让汪衡召集走了,哪里还有人?高峻一看他,是翟志宁,而那位女子正是李承乾的夫人。 他们两个为何深夜至此,一看就是从黔州风餐露宿赶过来的,那么李承乾呢?高峻的脑海里翻了个个。 但此时李弥已经下了马往里面走来,高峻低声对樊莺道,“一会儿带那二人一起去山洞。”樊莺认得他们,当时会意,迈步先迎住二人。 李弥左挎弓、右手持剑,一进门便问,“高大人。出了什么事情?” 高峻道,“荣经县里闹了骚乱。” 李弥道,“那么雅州为何如临大敌呢?”话音未落,就有人从北门上下来,向高别驾回禀道,“高大人,名山县送信的人在城外,汪县尉问要不要放进来?” 李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请示,直接放进来不就是了!”那人听了一动不动,看着高大人点了下头才匆匆跑去,因为汪司马有言在先,城门出入只听钦差一人的。 名山县也暴发了骚乱。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2章 乱象纷纷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感谢罗威那,24号加一更。 又有从名山县赶来的人,向高峻快马通报了名山县的情况,那里的情况大抵与荣经县类似。不同的是,与名山县的事情相呼应,东女国正在集结人马,似乎也要有所行动。 高峻不知道这个东女国是怎么回事,连忙把汪衡从东门叫回来。雅州东门外便是去往黔州方向,那里的情况并不复杂、压力也小于雅州的另外两门。 汪衡赶过来,听高大人问起,便回答说,这个东女国是西羌的一个小国,在沫河以西。西南与吐蕃接界,往东南行七十里就是雅州的名山县地面,此国有大小八十余城。 这样看来,这个东女国与吐蕃方面一北一南,隔了沫河与雅州相望。高峻道,汪大人,你说得能不能再详细一些? 汪衡道,“这个小国俗立女王,女王称为‘宾就’,居住在康延川。平时与雅州及大唐其他相临州府倒还相安无事。但这一次却不得不防啊,荣经、名山两处都不消停,不知与东女国在这个时候的异动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高峻问,“战力如何呢?” “据称有民户四万、常备兵有一万人,日常散驻在山谷之间,有事则及时啸聚。东女国与名山县只隔一条沫河,也算是一道天堑。但他们备有牛皮船,渡之甚易,我们要到他那里去却不大容易。”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名山县外围有平戎、依名、利云、溶川、罗护等大小军镇七座,兵力也该相当。隔沫河而守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弥问,“要不要给那里的各军镇上送个信,让他们前出到沫河沿岸警戒,防止东女国的人马渡河?” 高峻笑道,“此事我不做任何处置,李长史说调兵,你可有兵部的鱼符?” 李弥一时噎住无语。这是李弥给高峻下的一个套儿。就算他贵为钦差,但是长安并未给他调兵的权力——他只是个“协理”输绢的钦差。无令调兵,那可是死罪。 他以为,以高峻这样一位年轻官员,就算再有些道道,但是像眼下这样的乱象估计也是头一次遇到。要是他忙中出错,那么就不须自己费力除去他,也许兵部就代劳了。 如果高峻只是点下头,那么李弥就可以打着钦差的名义把军队再挑动起来。反正事情都有钦差顶着。到时候上边过问下来,他只须说是钦差让做的。 被高峻不动声色地回绝之后,有那么一刻李弥像是被人看破了心事,他冷眼观察着高峻,但是在高峻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想不到荣经县闹出了乱子来,高峻不去荣经救火,倒先忙着把离着荣经县挺远的雅州城严加戒备。他想出城往荣经县去看看形势,又不知道城门处会不会放行。 他对高峻道,“高大人,那么在下应该做些什么呢?现在人手不够,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便是。” 高峻道,“李长史,你只须跟着我就行了。” 正说着,西门上由卢山县赶来的信使又送到了一个消息:沫河下游对岸,出现了吐蕃人马集结,大约有两千人摆出了要渡河的姿态。 高峻一到雅州,便在闲暇时四处转悠过,他知道在那个方向有金汤军的大池、鸡心、龙溪、赖泥四座军镇。又有灵关、鸡栋关两座关隘,兵力总高于两千人。不过吐蕃人异动,想来也与雅州的动荡有关了。 他对来人道,“你速回去,告诉卢山县马县令和王问臣两大人,不可被域外之事干扰了视线,那些事情自有军方负责。我要他们二人集中力量,稳定县内局势,待我与李长史平息了荣经之乱,即会赶去助他。” 对名山县来的人,他也是这样说。 把两县来人打发走之后,高峻对汪衡和李弥道,“雅州看来不会有什么事,现在我们可以放心去荣经县了!”他对汪衡道,“汪大人,雅州刺史府的护卫力量总共有多少?” 汪衡道,“总共八十一人,李刺史去郎州带去二十人,我们这里还有六十一个。” 高峻道,“留一个看家,剩下的六十人我们都带上一同赶去荣经县!不管多少处乱起来,我们总得一处一处的摆平……李长史,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弥道,“全听钦差大人吩咐。” 于是刺史府紧急行动起来,六十人的小队披挂整齐,高峻一声令下,“去荣经县!”李弥、汪衡都随行,东门守卫一事暂且交给了严道县县令。这些人出了雅州,直奔荣经而去。 高峻不知道的是,此时在涂州和彻州,端源县和文进县也有不明身份的两伙人冲击了县衙、大行打砸之事,事情的起因都指向了剑南道正在进行的裁撤冗役、裁撤公事银一事。 两县引起的事端,也像是发酵一般的冒起泡来。其他州县像是快要窒息的鱼盆里放入了两条泥鳅,一时间也有些人心不稳。各县父母一面压息事态,一面快马向剑南道报急。 潘若水都督有些六神无主,忙与剑南道各位属下商议。刘万年道,“潘大人,我们是不是暂时停止裁员之事?” 潘大人为难地说,“本官知道事情的起因……只是,此事乃是钦差大人所定,我们不好中止啊。好在事情刚刚起来,我们总要有所行动,只是不知哪位大人敢于挺身而出,为剑南一道分忧……” 钦差大人下达的十日之限,在各州裁人、裁减公事银的命令,损失与触动最大的就是各县的利益阶层。雅州,涂州和彻州,在剑南道一南一北,像是同时商量好了似的同时闹将起来。 身为剑南道首官的潘大人心里有多烦可想而知,他说,“谁能止乱于初萌,本官就是让了这个都督与他,也是心甘!总比事件大到不可收拾了罢官丢职要强。” 刘万年道,“大人差矣!为国分忧,岂是贪图一官半职,大人你且在益州坐镇,端源、文进之乱且放心交与在下处置便是。” 潘若水感动地说道,“有劳刘大人了!!” 刘万年知道,自己行动的时机不能再晚了。万一其他县也动起来,那就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了的。而端源、文进两县令都是自己的人,事起初期,只要他一句话那里便能平静下来。源头不动,其他县也不大敢再动,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去,就可以马到功成。 但是再晚一些,局势连他也说不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3章 各怀心事 威远折冲府,几名核心的将领正在议事。一位嫡系的将官问道,“都尉大人,安国镇笪副将派人来问,他们可不可以有所行动。” 他正请示的那人稳坐在高位,面无表情,笪副将是他大哥的连襟,办事也太没个稳重。他沉声说道,“派个人告诉他,问问他急什么。我听说东女国和吐蕃都在纠集兵力,如果两方同时发难,雅州外围的那些个军镇戍点是抵挡不住的,到时还不得指望我们。” “大人,万一势成水火,那不是更危险!” “怕什么,剑南道已经许久不曾有大事了,我都担心你们这些人到时候连马都爬不上去了……我的第二道奏折已经专人飞马送去了长安,一旦长安令到,有你们大显身手的机会!” 说罢,他摆摆手,再让几位将领退去,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人。那人凑近了问,“将军,依卑职看,这下子可够那个年轻的钦差受的了!” 将军说道,“这才哪到哪儿!我们坐镇后方,且看他忙去!我都猜不透他无兵无人,要如何收拾这样一副烂摊子!” 而那个手下道,“剑南道这么多的兵,他却无权调动。前些日子卑职听说他回了西州,要是那时走就好了,现在想走也走不成,八成要一个跟头栽到这里。” 将军自负地说,“何止于这些,我们的军力明面上不会动作,不代表暗地里不能……你可找些心腹之人,以另外一种面目到外边推波助澜,等长安令到,便是我们大显身手之时!” 那人恭维道,“将军英明!”随后退下。 屋中只剩下了将军一人,他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剑南道四个折冲府,威远、归德、二江、兴化。除了自己主持的威远府和邛州的兴化府是下府,另两个与他同驻益州的归德府和二江府都是中府,这已经让他不爽了好长时间了。 下折冲府的都尉,是正五品下阶。而中府折冲都尉是从四品下阶。同样的军务,主官就差着两阶,要到哪里说理!这件事情要运作得好,那么他要出人头地也不会有多难。 他想过了,威远府和任何一处军镇、甚至一座小小戍点的军力,这个钦差一点都借用不上。没有长安的鱼符,谁敢动一动军镇就是谋反大罪。但那是指的明面,不表示自己这里不会在暗地里有些什么动作,这是两码事。 他想,那个钦差想一万次都不会想到军镇方面对他的不利。他管不了军镇,但自己这里如何动、何时动,主动权都在自己的手上,那就不是他一个钦差敢过问的的了。剑南道输不输绢与自己关系不大,他们就是穷到砸锅卖铁,也不会少了自己一文的军饷。 只是,这位西州赶过来的钦差目前所做的事情,正好为自己所用。要说自己不得不与他为敌,那也只怪姓高的命不好罢了,这与私怨无关——他连高大人的面都未见过,哪里谈得上私怨。 将军得报,从西州来了一百多人的天山牧人马,这样一支力量虽然人数不多,但在经过沿途关隘时,不能不留下什么踪迹。 只是自他们一入剑南道地面便像是失去了影子,也不知道匿去了哪里。不过,他不认为这支小小的队伍在剑南道广阔的崇山峻岭中能有多大的作用。 一旦他们敢于掺和进来,那么他便可把这些人说成是乱民。按制,应对突发的暴乱,军府是可以相机行事的。长安对各地折冲府控制虽严,但对于造反一事控制更严厉,打击起来也更及时、凌厉。 这样一想,他认为高峻只能耍光杆子,他那些从西州调来的人马同样是摆设,甚至还有可能给他添乱。屋里只有他一个,但他沉声问道,“那些放马的……可有什么消息?” 外面闪进来一人回禀道,“将军,属下派出去几个人打探过,但那些人像是地遁了,一个人都不见……而文山县边界各关隘,也没有报来他们离去的迹像。” 将军轻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那人又闪出去了。 黑达率领着一百二十名护牧队抵达了文山县城外潜伏后,高大人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再传过来。他们按着高大人的指令潜伏了几天,后来有的人就坐不住了,提议是不是出去个人打探一下,也许高大人有什么麻烦拖住了不能脱身,这也都是说不定的。 黑达说,“我们不动,这里可不是西州,是在自己家门口,我们不能自惹乱子。我知道没有什么事情能缠住高大人,且耐心等候命令。”其实黑达的心里也十分焦虑,但他知道不能乱动。 为着能够及时隐形遁迹,他们连营帐也不架起,只是分散于深山中,把牦牛毯子遮露避寒,顶多烧些热水,煮了肉丝充饥。有人开玩笑道,“以为到了这里会有好招待。” 有几次在附近出现了几拨儿人,为数不多,三三两两,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县民。他们就从这些人潜伏的树丛前经过,这些护牧队大气也不出,放他们过去。一晃五六天过去了,高大人还是一点消息也没送到,他们便耐心地等下去。 而樊莺和崔嫣等人并未去高峻指给她们的、月心山上的那处山洞。本来是想去的,但是她们到了刺史府,劝说汪夫人一同离开时,汪夫人说什么都不动身。她的哥哥汪衡在这里,义兄李弥也在雅州城里,她凭什么要随着这些并不熟悉的人去什么破山洞里。 她第一次见到高别驾的这两位夫人,一见之下就觉得,自己与人家比起来更是相形见绌,根本一见之下便失去了比较的信心,因而抵触情绪就更有了不便明说的理由。 她从崔嫣时刻不离怀抱的那把瑟琶,就认定了她是那位五夫人,一问正是她。当时就说道,“崔夫人,我两位兄长未发话我是不走的。” 崔嫣听了,暗地里与樊莺商量道,“不如我们也不走,我们再回驿馆去,峻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得知。”樊莺平时是不怕师兄的,但是在这样的紧要时候却不大敢有违高峻的命令。她也知道留在雅州驿馆里是方便一些的,只是怕因此拖累了师兄的大事,让他不能放手出去。 崔嫣道,“到时他要发火,只好我们两个应着。” 樊莺下了决心,“那好,我们这就回去。”她们再劝汪夫人一同去驿馆,汪夫人想到,去了之后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对方这么些人,总是不大相信他们,于是再次拒绝。 但是不久,钦差便有命令到:刺史府只留一人看家,其余人都拉出去了。这时汪夫人才有些害怕,但话已出口,不好再说去。 待到樊莺等人离开,汪夫人只好给自己打气道,“我的两位哥哥绝不会不管我的。”她令仆妇们关严了后院的大门,再关了内室的各道门,只留那一位护卫在前厅,而她和两位仆妇躲到自己的屋子里大气不敢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4章 什么意思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李承乾的夫人与护卫翟志宁的确是由黔州一路赶来的,他们知道西州高大人临行时是说去雅州办事,他们怕高大人办完了事情离开,因而一路上都是很晚了才投宿、天不亮就起程。 到了雅州后,恰好赶在高大人下了封城令之前进来。翟志宁想着,总要先在驿馆中安顿下来,然后才好去刺史府找找高大人在不在。如果高大人没离开那是最好,不在的话,只好再赶着去西州了。 他刚刚到了驿馆,却哪里都见不到一个管事的人。正在猜测,对面樊莺恰好迎了上来。两人都认得樊莺正是高大人的三夫人,这么说,高大人还在雅州,再看对面那人不正是高大人么! 但是翟志宁发现,这位三夫人并不想让他们立刻上前与高大人相见,而是示意他们先在一边静待,等着高大人和另二人带着人离开后,这才带着他们往刺史府来。 故太子妃一见到樊莺,脑海中就是一怔。因为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麝香味道让她想起了黔州居所中,深夜中发生的那件事。这样的香味自从他们离开后,再也不曾闻过。 她暗自打量了一下这位三夫人的身量个头,再假想她是一身黑衣、蒙着面,越发怀疑她就是那晚第二个出现黑衣人,就是她救了自己。那么,她与先前进来的黑衣人是什么关系?她与他怎么那样亲密,能让第一个人放弃他的想法? 她不大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樊莺从她身边经过时,那股异香不断地提醒她,自已和翟志宁千里迢迢地追过来,会不会再撞到他们所不知道的罗网里去。 故太子妃再看看樊莺身边的这位崔夫人,已经不是上一次去她家的柳夫人了,那么柳夫人去了哪里? 就这样,她懵懵懂懂地随着这些人,由驿馆去刺史府、再由刺史府返回到驿馆。一路上,太子妃一直是心神不宁。想与翟志宁商量两句,但人多眼杂,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再看高大人已经不在驿馆里了,他为什么不许自己与翟志宁上前相见呢? 在雅州前往荣经县的官道上,高峻带着这些人纵马飞驰。李弥乐见这位西州的别驾顾东不顾西、四处扑火的样子。李道珏不在,担子竟然都压在了一位年轻的西州官员身上。 他故意拖到后边,让高峻和汪衡抢到队伍的前面去。李弥摸了摸身上挎着的弓箭,发现现在不是时候。这一箭射出去,高峻怎么都逃不掉,但是自己也洗脱不清。他决定再等等。 哪知高峻却不着急了,慢慢地落到了后边与李弥走在一处。高别驾对他说,“真是时不我予,李大人,你的心里也不大好受吧?” 李弥故做糊涂,问道,“高大人因何这样说话?” “李道珏不在这里,让我们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李大人,你身为江夏王府的长史,万一雅州出了什么事情影响剑南道输绢大计,总是不好对王爷交待。” 李弥看出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些急躁了,他认为这是他在开始为自己的失败拉上个垫背的。李弥说,“在下还略为轻松一些,只怕高大人你的担子更重,在下都想不好高大人将来要怎么面对皇帝陛下问询。” 高峻冷笑道,“我向来是自己好不了,也至少会拉上一个。” 他们渐渐拖到了马队的最后边,这里只有他两个人。李弥听了高峻的话,暗暗地再摸了摸身边的硬弓。 听高峻又道,“我大夫人和三夫人去丹凤镇时,那里曾经死过一位老婆婆,不知道凶手到了哪里。但据在下所知,她当时似乎想起了常去崔小姐家中的两个男子的名字,” 李弥心中一紧,又听高峻道,“还有,鄯州大战时柳伯余身中的那一支暗箭……在下去乙吡咄陆部时,在吐火罗也遇到了一位当事人,他那时曾经是柳将军的马夫!” 李弥冷着声音道,“如何?!” 高峻道,“也没有什么,他只不过和我说起了柳将军身后飞来的那一箭是谁射的。” “恐怕事隔多年,他也会记不大清楚了吧?” 高峻道,“哪里会呢?在那样一个危急的关头,这人不思杀敌,却为着一个女人伤害了队友的性命,可不是某天喝过的一杯酒,哪能会轻易忘却?” “可是高大人,你和我讲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李大人你不要急,这还不算完呢,眼下的乱局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侯君集,若是他在,什么吐蕃、东女国,恐怕都轮不到你我这样匆忙奔走吧?可他也被奸人所害,贞观十七年的那五名卫士,在下已然掌握了他们的姓名……而且在下知道,谋害侯将军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射杀了柳将军的同一个人!” 李弥听罢,吓得好悬由马上一头栽下来,他扶了鞍桥,稳了稳心神说道,“时过境迁,侯君集遭斩又是皇帝亲口下的旨意,谁又如何翻得了案!高大人你还是管好了眼下的事情,不然,不但前头那些人的冤屈不能洗雪,你这个钦差都交不了差!” 高峻道,“这有何难?吐蕃、东女国之流,做做样子尚可。他们不动便罢,敢跨过了沫河,我不信那些军镇会坐视不理。李大人你要知道,外敌入寇,军镇没有命令也是要抵挡一番的,不然不成了摆设?” “那么剑南道各县里的乱象呢?高大人你总不会也指望着军镇上吧,那可都是起自于你的裁员令、裁银令。到时影响了造船大事是小,剑南生乱的话,长安和江夏王爷可找不到我的头上。” 他看到高峻似乎是让自己的这番话激怒了,别驾大声说道,“内中乱象有根可循,怎么谈得上麻烦呢?谁若说这些乱事是由我裁撤公事银而起,就表明谁才是罪魁祸首。” 又道,“我为大唐造船而奔走,怎么会怕这些人!又怎么怕担一身的不是!惹恼了我,只要贴出告示去,把那些闹事的抓一个、就连坐他们仍然在职的官员亲属,不信他不老老实实!”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5章 情急之下 李弥听了,不禁暗竖大指。在他看来,雅州以至剑南道发生的事就是一团乱麻,要让他自己处置也没什么好方法。但是让高峻情急之下几句话,就抓到了这团乱麻的绳头儿。不过他还是太年轻了,肚子里还是盛不住事情。 高峻心急之下所说的,正是处置荣经县以及其他各县乱象的不二法门。雅州府裁了冗员冗役,减轻了百姓负担,那些普通的县民们是不会有意见的,因为县内总算少了些花钱的人、而多了纳租的人。 真正不乐意的正是裁下来的那些人,他们才是河面底下的暗流。而高峻情急之下也道出了制服他们的诀窍——他们以前凭着关系在上边作威作福,还不是因为县里有人?只要一用连坐之法,不要等别人去管,他们那些仍然在职的亲戚恐怕就坐不住了。 高峻说过此话有些后悔,他对李弥说,“只要李大人此次与我同心同德,高某对以前的事情可以不再过问……” 李弥知道高峻是在情急之下,正拿着自己以前的那些短处乱拉同盟。他也是失了心智,怎么能求到自己的头上来。这样答应他,岂不是默认了他所说的那些事都是事实? 他李弥怎么会这样傻!于是问道,“在下有些什么事要你高大人宽大?不过请你放心,在下怎么说都是江夏王的人,在雅州敢不尽心尽力。” 这个年轻人没有得到李弥确定的答复,便抬出了最后的一道杀手锏,“崔夫人的兄长是怎么死的……在下新近听到了全然不一样的说法!李大人你可要好好想想!” 他看到李弥一脸惊愕,知道击中了长史的要害,于是哈哈一笑,放心地丢下了李弥,把后背全亮给他,往前边赶过去了。李弥不甘心,在后边大声问,“你到底是何意!” 高峻拨回马头,李弥不由自主地勒马也站住。他听到高别驾在马上大声道,“想我纵横河套,刀剑如林,万马军中让他骑良驹、如过隙,也躲不过我一箭!原来李大人,你不但纵横过大非川,还纵横过河套……” 直到高峻放心地回身驰去,李弥好久都忘了要有所行动。他的心一片冰凉,不知道自己前一世到底和高峻这小子犯过什么冲克,要让他来一遍又一遍地揭露自己不能见人的伤疤。 自己身上所有的痛楚,只要高峻不过分、不挑明,他都能忍受。那是自己一直以为,那些事情早已杳入烟尘,无从拣拾,自己身为江夏王府的长史,任何人要动一动自己都会琢磨琢磨的。 但是,崔颖。 高峻把话题再一次不知天高地厚地扯到了崔小姐的身上,他是真活腻歪了!!二十几年来自己不娶的心迹,不是一朝一夕、一寒一暑能够做到的,岂能让他的一句话抹杀! 他不怕得不到崔小姐的人,但是他怕她彻底把自己从心里抹去。李长史仿佛看到崔颖披头散发地向他冲过来,“你还我哥哥!!!” 他不由地打个寒战。 现在的光景正是凌晨时分,大道上的这支小队人马在微亮的晨曦之中不难辩认。高峻此时正在与汪衡并驾,两人在马上歪着身子,一边行进、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事情。 “确实,你也躲不过我这一箭,崔公子不能、柳伯余不能,你也同样不能!敌人的后背在我眼里大如锅盖!” 李弥知道现在的机会再也难遇到,他总不能等到一切都让高峻揭露出来再着急。他感到自己数回的行动,只有这一次是有些仓促的,但也不得不如此。 他这样想了,便这样做了,从箭壶里抽出了一支利箭,搭到了弓弦上。恰在此时,前方好像遇到了什么不明人员的阻挡,那六十人的马队忽然沿着道边散开了,各找地方掩蔽。而高峻和汪衡正在大声地指挥着那些人行动。 李弥瞄准了高峻的后背,一箭射出。 那支箭穿过两名护卫中间的窄窄空隙,不偏不倚正中高峻的后心,高峻在马上摇晃了一下,直接由红马上栽到山道上。巧的是,在李弥的身后,五、六匹快马从弯道后闪了出来,朝着这边驰来了。 李弥抽了宝剑,返身截住来人,二话不说挥剑便砍。其中有个人喝道,“你这个狗官,砍我们做甚!” 但李弥像疯了一样,再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他一剑快似一剑,让那些人不大一会儿便两人负伤,叫骂着往来路上逃了。李弥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大非川的战场上,这些人如何比得过吐谷浑骁勇的骑士! 李弥返身追上去,看到高峻此刻正斜靠边在汪衡的怀里,双目微合,后背上的那支箭还在,整支铁箭头都没入到袍子里去了。李弥上前,看到汪衡一脸的悲戚,“李大人,高大人中箭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话音刚落,李弥就看到高峻嘴一张,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汪衡道,“高大人已经说不了话了,李长史,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李弥道,我在后边截住包抄的敌人苦战,他们刚刚才退去。汪衡哽咽着道,“高大人在你来之前,曾说要你带人去荣经……我要护送他回雅州去见他两位夫人一面!他是为着李道珏咱那妹夫才来雅州的……” 李弥已经看出高峻这小子算是交待在这里了。他一身的轻松,却赶紧说道,“好吧,荣经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带高大人回去。”说完,他也叹了一声,挥手带着六十名护卫上路,只把汪衡和高峻留在大道上。 听听这些人的马蹄声远去,高峻睁开眼睛,笑道,“汪兄,你的演技不错!” “可你嘴里的血……” 高峻“噗”地一声吐出来个东西,“一只鱼鳔……我只用了半个,里面装些鸡血,再用线扎紧,用的时候一咬便像真的一样。” 两人上马,高峻又道,“这下子你妹子或是夫人再任性了气到你,你就可以吐血来吓唬她们了!” 汪衡说,“戏要演得真,你就不能这样欢实,得在马背上趴着驼回去。”高峻听了,果然听话地伏在马背上,背上插了一支箭、两条胳膊垂到下边、随着炭火一步一摇。 他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对汪衡说,“当时我的后背发紧,万一他不射这里,会如何?但我坚信李弥这一招鲜,情急之下是不会想到射别处的。” 汪衡问,“他带人去了,能不能把事态压下去?” “放心吧,我在‘情急之下’,早将处置方法都告诉他了。”两人骑马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6章 虚惊一场 雅州驿馆里,樊莺、崔嫣正焦急地等待着,她们回来之后就听说高峻与汪衡、李弥一同去了荣经县。樊莺有些担心地说,“他一个人和李弥在一起,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身边连个贴近的人都没有!” 樊莺听师兄说起过李弥在柳姐姐父亲身上做过的那些事情,更知道李弥是不择手段的人,她几次忍着才不说出要追到荣经县去。崔嫣看她如此坐卧不安,心里也十分的担心,便对樊莺道,“妹妹,不如你就去。” 两个人正在嘀咕,听着驿馆门外一阵骚乱,翟志宁首先跑了进来道,“樊夫人,大事不好了!” 未等他说完,樊莺等人就看到雅州司马汪衡挟了一个人闯了进来。崔嫣一看那人双目紧闭,嘴角挂着血迹,便认出他是谁。等再看清他后背上的那支插得死死的箭,当时便大叫了一声,“峻——”晕了过去。 樊莺一见,也似五雷轰顶,怔在原地半晌不能动。她们刚才还在替他担心,他就出事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不知道是先去顾崔嫣、还是先去顾高峻。 倒是汪衡进来后,叫着,“快腾出床来!”高白、翟志宁忙着收拾好床,让汪大人把高别驾侧着身子放倒在床上。汪大人又对他们道,“除了两位夫人,其他人到别室,没话不要过来。高白,你带人守在门外,任何人不许进。” 众人都失了方寸,全都听汪衡的。雪莲、故太子妃都去了别室,而高白、翟志宁到门外把守。 铜山镇的孙伙长悄悄一拉黑衣人的袖子,“鲁兄,我们也去帮帮高管家吧。”黑衣人的脸上竟然也露出悲愤之色,想不到刚刚将自己的后路找妥了,后路便出了差错。 他的伤势本来已有些见好,此时只觉得胸口中一疼,忙用手扶住。孙伙长见了,忙把他再安排到另一间屋子,也不便离开他,就在旁边守着。 黑衣人道,“我们怎么办?回去,自会有人想着杀我们灭口。不回去,就是私脱军籍,同样是无处可逃啊!” 孙伙长宽慰道,“鲁兄,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且看一看,也许高大人不会有事……在天威军……要不是他的话,也许我早就让人用土埋上了!” 崔嫣晕着,靠坐在床边地上。樊莺含着眼泪,连忙先去看师兄的伤势,看样子从他被汪衡一抱进来就一动不动,是有些凶多吉少了! 但是汪衡却不管这些,一伸手握住了高峻后背上的箭杆,一下子把箭拔了出来、往地下一扔。高峻躺在那里,拔箭时也一动不动,这让樊莺的心也不由得一疼。她含泪冲着汪衡叫道,“有你这么拔箭的吗!!!” 汪大人并不怪她对自己叫,而是嘿嘿地乐着,樊莺恨不得拔出剑来刺他一下。她一拉高峻的手,那只手软软的、热乎乎的,樊莺一下子愣住了。 此时崔嫣已经回缓过来,坐在床边对着樊莺道,“妹妹,你给他盖上些被子……不要让他冷着了!” 樊莺道,“姐姐,我们的手吓得冰凉,不知他的手比我们的手都热乎呢,我们不必替他操这份心!” 崔嫣不信,听了樊莺的话立刻从地下站起来,也去拉高峻的手试试,果然像樊莺所说。高峻睁开眼道,“我是在骗李弥,又不想骗你们……” 这两个人一齐扑上去,对着高峻一痛狠捶,“你不骗我们,为何还让抱着进来!”拳头下去才感觉他身上的两片硬邦邦的铜盘。高峻坐起,解开袍子卸下铜盘道,“真是份量不轻,再也不要挂了!” 他说,“先把翟志宁叫进来。”他要问问李承乾怎么了。黔州不会在他离开这么几天就有人欺负到门上去。即便有人不法,也轮不到他夫人一块跑来送信。 这两人很快进来,高大人不管他们一脸的惊讶,开口问道,“是怎么回事?” 翟志宁说,“承乾殿下已经过世了!”高峻听罢,一时愣在那里。 李承乾的夫人说,自从高峻三人走后,李承乾就得了一场大病,饭也吃不下——说实话,他是不肯再吃一口饭了,人也一日消瘦过一日。也请了郎中给看过,病因也说不明白,药也不吃,病哪里会好。 故太子妃说。“郎中说他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又极度的……悲伤……是他的心先死了!”她边说边看高大人,发现他叹着气、再叹着气,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睛也湿润了,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月,壬寅日。”她回答说。 她就认为自己先前的判断是站不住脚的,只凭着一个人身上的香味,怎么好冤枉一个对他们这样关心的西州别驾呢!只有樊莺知道,高峻是在为着自己在黔州的行为后悔,虽然他没有最后采取行动,但毕竟这件事也他有关。 翟志宁说,估计殿下过世的消息黔州早送到长安去了。他们想着天地之大,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便到雅州来找高大人。 高峻道,“眼下我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翟志宁你们来了正好。等处置了雅州之事,如果不嫌弃……你们就去西州吧。”说罢,便让他们到别室去休息。 这屋里,铜山镇的孙伙长正在与黑衣人对坐叹气,翟志宁进来道,“两位,到高大人屋里来一趟,有事交待。”黑衣人听了,脸是悲戚之色更重。他对孙伙长道,“这是高大人有后事交待,我们速去!” 哪知到了那边一看,高大人活蹦乱跳,气色好得不用说。黑衣人和孙伙长惊讶万分,说道,“高大人,你、你这是……” 高大人对黑衣人说,你的伤还未好呢,我这里就有了个没有人打扰的好差事给你做。他让黑衣人躺在床上,“你就在这里假装是我,在这里挺着唬人。” 黑衣人道,“要是有人来看了怎么办?” “平时外头有几层人把守着,外人是进不来的,就算进来到了屋里,我让人找块黑布往你身子和脸上一块蒙了,自会有人阻止着揭开——你放心,饭还是按顿给你吃的。” 白天高峻不能出去,虽然知道李弥一时半会儿不大可能赶回雅州来,但是还是不张扬的好,要提防走露了风声,那样的话按着高大人所说,李弥的劳工就抓不上了。 天一黑下来,高峻就对樊莺说,“带我去文进县城外看看护牧队。” 崔嫣自有李承乾的夫人陪着,黑衣人有高白和雪莲在屋里照看,而外头是翟志宁,旁屋里还藏着个孙伙长,相信一般的人没有翟志宁的同意,想硬闯是闯不进来的。 高峻和樊莺骑了各自的马匹,换了便衣、带着各自的兵器,出了雅州城往北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7章 大大咧咧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故太子妃看这位姓崔的夫人,与在黔州看到的柳夫人在面目上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相似,只是那么一点点。两个人在容貌和气质上的出入还是很大的,她们风韵各异,崔夫人年龄要稍小一些,也不如那位柳夫人体态丰满。只是因为柳夫人不在面前,不大好比较。 崔嫣知道高峻无事,心情放松下来,与故太子妃在一起闲聊。太子妃听说柳夫人就是眼前这位崔夫人的姐姐,便惊讶地问,“是亲姐姐?” 崔嫣道,当然是亲姐姐了。太子妃就更是奇怪,既然是亲姐姐为何一个人姓柳、而另一个人姓崔?她认为,那是高大人家的几位女人亲如姐妹,是故意这样说的。 太子妃又问,“外面闹得这样凶,我看高大人身边也不带一兵一卒,不危险吗?” 她的话再一次引起了崔嫣的担心,这样的担心不但是高峻人身安危上的,还有他的仕途。因为,她已经知道雅州和剑南道的乱局起因是什么。原来的时候,高峻去乙吡咄陆部还带了三百人,而现在只有一百二十人,又离着雅州这样远。 如果这里的局面得不到及时的控制,崔嫣知道高峻第一个就是躲不过去的,他是钦差。恐怕到时没有人想高峻在这里如何的人少、如何的无处借力,雅州又不是他的辖区,而只会把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来,那时皇帝会如何看待高峻的失败呢? 恐怕以前所有的功劳都一笔抹去了也是可能的。她倒不是在乎高峻能升多高的官职,她是怕高峻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挫折。她可不想看到高峻难过的样子,崔嫣相信,西州那些姐妹们如果知道了,怕的也多半是这个。 她听说连吐蕃和东女国也掺和进来了,事情才刚刚开始,谁说得好下一步又会有谁掺和进来呢?这些事情都指望着高峻一个人去摆平,想想就不容易,但是她一点忙都帮不上。 她便不再想高峻的事,就让太子妃说。哪知崔嫣听李承乾的夫人把以前东宫中的事情讲了出来,心中的担忧好像又加深了。一个太子、国家的储君说废就废了,更不要说一个西州的别驾了。 她体会到了李承乾临死之时凄惨无助的情形,但是体会不到皇家的无情到底无情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她心中的担忧更甚,暗自祈祷高峻马到成功,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这样,她们又说了会儿话,故太子妃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而崔嫣昏昏沉沉地总睡不踏实。好不容易睡着了,好像又听着大街上一片混乱,有杂踏的脚步声奔过来、奔过去的。 后半夜的时候,她发现旁边合衣躺了个人,听呼噜声并不是先前的太子妃。她对这个酣声的印象是深刻的,分明是高峻,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她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点了灯,仔细地端详他,看到他哪里都好,这才放下心来再躺下。她发现高峻已经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到雅州来?” 她以为自己的到来拖累了他的手脚,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小声说,“是母亲……还有柳姐姐同意了的,不是我任性!”她发现高峻忽然笑了,探起身来吹熄了灯。 她在黑暗中问,“樊莺呢?怎么不见她?” “她进来的时候你睡得正沉,不忍打扰你,便与她到别屋去睡了。”崔嫣知道高峻指的是太子妃,“那么你就不懂事了,怎么把黔州来的客人叫起来给你腾地方?” “是樊莺说的……你从西州来的一路上,为了不耽误时间,就学着骑马……我知道你有多辛苦,可看起来这些天我是没什么时间多陪你的……” 听了他的话,崔嫣一路上的辛苦就不觉着多苦了,她关心地问,“雅州这里的事难不难?” “难。弄不好我半世的英名就丢到这里了!” “那……我们明天就回西州去,你又不是雅州的官员!” “与其现在回去,还不如在这里一败涂地让人瞧得起些!你愿意我让人瞧不起吗?竟然给我出这样的馊主意!回去后怎么见西州那些人?怎么见郭都督?” 崔嫣有些不好意思,“我管他们呢,我只要能见到你就成了!”又问,“那些护牧队也带来了吧?这样我就放心些了!” “没有带来,我已经给他们安排了下一步的行动,在涂州和彻州比这里更需要他们。这里总算还有个李弥帮忙。我的这一百二十名护牧队是我最放心的力量,涂州、彻州那里就靠他们了!” 崔嫣不再细问,她认为高峻半夜才回来,一定很累了。于是就搂着他,自己不再说话,也闭上了眼睛。 天亮时,崔嫣恍忽地听着大街上又出现了众多的人马走过的声音,她以为还是梦,但是高峻却一翻身爬起来,“我听到了,是李道珏回来了!他的笑声跟猫头鹰似的……我得躲一躲他!” 崔嫣说,“你不是正缺帮手,怎么他这个正主儿回来,你倒要躲?” 高峻一边收拾,一边说,“你哪里知道,李道珏这个人心大得可以,肚子里是盛不住事情的。万一他在李弥面前说走了嘴,让李弥知道我好好的,那么李弥的劳工就抓不成了。” 崔嫣瞧他一副急吼吼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好笑。她躺在那里想,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像高峻这样的一个人,连李弥这种死对头都想方设法地使上一使,又哪里会缺得了帮手呢! 高峻对她道,“我躲起来,你一会儿告诉樊莺、当然还有那个王妃,千万不可对他透露我的底,别的人我自去吩咐。” 崔嫣笑着答应他,心里想着这位还没有见过面的雅州大刺史,原来在高峻的眼里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也不知他会被骗到什么程度,崔嫣的心里就有了些看戏的期待。 高峻刚刚把事情吩咐好了躲起来,李道珏就到了。 在刺史府,只有汪夫人迎接着他和李珏铃回来,汪夫人也不知道高别驾“遇险”的事,当然李道珏更无从知道。 李道珏只是听汪夫人说,好像高别驾和李长史、汪衡三人带着他府中的大半护卫去了荣经县。还听说高别驾的两位夫人总算露面了。 李道珏的心果真大得可以,不想着马上过问一下荣经县那里的乱情,心里先想到的却是一定要到驿馆去看一看,看一下传说中高大人的两位美貌夫人是什么姿色。 他携了二夫人李珏铃,一进驿馆的大门便扯着嗓门儿喊,“舅子!我回来了!快快出来迎接!” 这一次去郎州,李道珏充分尝到了那些药酒的妙处,人也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听李夫人说过了此事的来头,李刺史心里对这位新认下的舅子就更觉着亲近。 他知道这个时候高别驾一定不在驿馆中,但是不这么大大咧咧地喊着,怎么有个由头闯进去?万一先让人通报,人家一说高别驾不在,那他这个刺史还如何好意思进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8章 如何演戏 谁说李道珏大大咧咧,他的小心思也不少嘛! 听到李道珏在外边大嚷大叫,樊莺和崔嫣这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她们不是要看戏的,而是要在李道珏的面前如何演戏。 她们都知道高峻没有事,高峻此刻就躲在一边的屋子里倒锁了房门睡大觉。要让她们在李大刺史的面前装出一副悲悲切切的神色来,这怎么可以做的到! 简直不要说演戏了,只要想一想这件事,两个人就会忍不住要笑。但是,李道珏正等在外边,时间一久了根本就要露馅儿。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太子妃,便一把将她扯到前边去,郑重地说道,“你总晓得该如何替我们说吧?” 说罢,两个人也一头钻进高峻的房里再不露面。 太子妃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她想着那两个人的叮嘱,便尽力地把她和李承乾在黔州那些黑暗的日子回想起来,脸上就自然地流露出伤心的神色来。 李道珏一看总算出来一个女人,不禁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发现这个女子的确仪态端正,举手投足非常合乎礼节。不过怎么看,她原本很是耐看的脸上都多了一层苍桑感。 李道珏拉了夫人李珏铃,郑重地一拱手问道,“本官听说了,高大人的两位夫人已经到了雅州,不知你是哪个?” 太子妃不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李夫人悄悄一拉李道珏的衣袖,低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问我嫂嫂!” 李道珏自作聪明地道,“我晓得了,方才在刺史府我就听说是他的三夫人和五夫人到了……让我猜猜看,你是我舅子的……三夫人吧,因为我听说还有一位的年龄更要小一些的!” 太子妃以前并未见过李道珏,李道珏也没有见过她,当时便这样认定她是高峻的三夫人。而太子妃此刻不但想到了自己在黔州那段为期不短的苦日子,更联想到自从李承乾失势以来,她曾经的一位太子妃,已经沦落到替人遮掩,心里的不甘与悲伤之色愈加明显。 但是李道珏夫妇就看出来了,李夫人关切地问道,“嫂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怎么妹子看你不大高兴?” 太子妃说道,“刺史大人,高大人他……他已经过世了!”她想到了李承乾此刻正孤零零地一个人埋在黔州,眼泪再也止不住,竟然抽咽起来。 李道珏大惊失色,看样子这位三夫人并非是开玩笑。但是这句话不亚于晴天打了个大雷,“你说清楚!谁过世了?”李珏铃听罢,也立时就哭了,问她道,“是怎么回事?” 翟志宁一见,生怕高大人的瞒哄之计露出马脚,赶紧走上前对李刺史道,“高大人在连夜去荣经县的途中,遭遇了不明人员的袭击,他是背后中的致命一箭!”说着,把那支箭拿过来给李道珏看。 李道珏已经迈开大步要往屋里闯,翟志宁想拦都拦不住。虽然与高峻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李道珏与西州的这位别驾竟然十分的投缘。猛然听到他过世的消息,李道珏控制不住,咧开了大嘴哭道,“兄弟!舅子!我来晚来一步!” 他进了屋子,涕泪横流地看到高白和丫环雪莲也在屋里,便哽咽着问他们,“我舅子……临去前有些什么话留下?”这两个人哪里答得上来,连翟志宁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太子妃已经进了屋子,她代答道,“高大人只说……只说让李刺史不必难过,替他完成未竟的大事……就能让他放心了!” 这句话说得极平常,只算是一般场面上的话,但是在李道珏听起来更觉得伤心。他眼睛朦胧着、看到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人,浑身上下、连头带脸地蒙着一面黑布,便上前伸手,欲揭了黑布来看。 翟志宁一伸手挡住道,“李大人,不好此时再打扰到高大人……”假扮高大人躺在床上的黑衣人从李道珏一进来就极力地屏着气息,好不让气息吹动脸上的黑布,但是时间久了会憋不住的。 翟志宁的话提醒了李道珏,他猛地转身,对着屋中人说道,“舅子为着我雅州的事情把命搭到这里了!你们放心,还有我李道珏在!剑南道输绢大计,本来我不大想掺和了,可是现在不行了!看谁敢倒拉车,我先对他没完!” 高白看到李道珏一转身的功夫,他身后床上的人正在大口地喘气。他不敢笑,又觉得这样骗一位堂堂的雅州刺史有些不大应该,便提醒道,“大人,不便在这里大声……” 李道珏立时就压低了嗓音,他再次转身,面对着躺着的人郑重说道,“舅子,你且安歇,李某人即便要哭,也回去再哭。不过你放心,害你的凶手我一定不会放过,早晚揖拿归案、大卸八块!” 说罢,扶了夫人李珏铃迈步出去,在门口对太子妃道,“你也节哀,无趣时可以自到刺史府上与我两位夫人说话。”太子妃巴不得他快些走,抹着眼睛连连地点头。 李道珏回了府上,汪夫人上前问高大人的夫人生得怎么样?李道珏心情不好,马上喝道,“我哪有心思品评这个!看把你闲得!把我的九环刀拿过来!”他冲着手下人喊道。 他从来没有这样利索过,刀拿来之后,立刻召集刺史府中全部的二十一名护卫起程去荣经县。他倒要看看,那些趁他不在雅州期间闹事的人是不是三头六臂,害得他新认的舅子因此丧了命。 在驿馆的门外,李道珏看到翟志宁正等他。翟志宁说,“夫人说……李大人带的人有些少了,让我随身保护李大人。”这其实是高峻安排的,但是只能说是夫人的话。在李道珏听起来也没什么可疑。 翟志宁早选好了一柄朴刀,刀刃与刀把一般长短,各有两尺来长。这种刀的长处是可以双手来握,便于发力,比一般的单刀更有威力。当时,李道珏也给翟志宁找了匹快马骑上,让他随着一起去荣经县。 而高峻正在屋中埋怨樊莺和崔嫣两位,怎么可以让旁人代劳。这两个人道,“莫怪我们,你倒试试看,我们如何哭得出来!” 不过事后她们也意识到这样做有些不妥当,别的不说,对人家一位以前的太子妃有些不大敬重了。倒是高峻反过来安慰说,“事急,都是自已人,也没什么不可以。” 话虽如此说,高大人还是亲自向太子妃道谢。这个女子已经听到了那三人正在说到自己,听到高峻称自己是“自己人”时,她的心里就有些感动。等高大人一道谢,她忽然又难过起来。 樊莺和崔嫣以为还是自己做得欠妥,也是一连声地自责,“姐姐莫伤心,你帮了我们这回,以后就有我们帮你,你自管放心就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9章 大刀阔斧 高峻一连几天都没有离开驿馆,但是一直留意着剑南道南、北两个方向的动静。李道珏从郎州赶回来坐镇雅州,高峻的感觉身上的担子忽然轻了不少。 而涂州和彻州那里,他和樊莺连夜给黑达和护牧队指明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那就是继续潜伏,绝不许暴露行踪。 这一百二十人的小小队伍放在剑南道地面上微不足道,尤其是在随处可见的大唐军府和军镇的包围之中,他的这支力量就更不能妄动。 这里不是西域、不是漠北、不是辽东,以前敌人再多也都是在当面。而现在不同了,都是自己人,但是说不好什么时候猛然回头给你一口。他这一百二十人可禁不住啊。 随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高峻对剑南道内部的暗流已经摸了个清楚,黑衣人鲁小余携带的密信、以及对他亲口讲过的话,让高峻把目光紧紧地盯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就是威远府折冲都尉——承干。事实表明,这个承干将军与金国镇笪副将也有着暗地里的联系。 他感到自长安的造船令下达之后,剑南道有些人就一刻没有消停过。一开始连江夏王李道宗甚至是高峻本人,都认为阻力是来自于雅州刺史李道珏,直到自己到了雅州。才发现李道珏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所以,高峻雅州之行的目的,也从一开始只是想拖过两月之期,改变为盯在这里、直到输绢大事圆满完成。现在高峻的计划又变了——有些人不除,高峻如梗在喉。 那封信明白无误地告诉高峻,剑南道有些人,为着自己的名位和私利是不择手段的。他们想借着输绢一事让剑南道乱起来,又要乱局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这样便可邀功了! 高峻心中暗笑,如果自己不顺势而为,一个小小的西州别驾怎么挡得住他们? 李道珏完全是在一种悲愤的状态下做事的,“高别驾”黑布蒙身的场景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位西州的别驾,曾经像一道闪电出现在李道珏浑浑噩噩的生活里,给他拨开了眼前的迷雾,随后又像闪电一样,转瞬消失了。 李道珏在李弥的眼里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到荣经县,便按着李弥所出的“主意”,下令该县上一次裁撤掉的所有衙役、民役到县衙来。 这些人来了,连金县令那位打过县丞大人的妻妹也来了。李道珏问,“金大人,县丞挨打一事,你是如何处置的?” 金县令道,“刺史大人,我已把她赶回家去,闭门思过……” 李道珏喝道,“只是闭门思过?你好严厉!若是别人打了你,你会宽容到只让她闭门思过吗?” 金县令说,“卑职还花了银子,多次看望了县丞大人,他的气已经消下去了……” 李道珏喝道,“但是本官的气才刚刚鼓起来,你说怎么办?” 金县令说,“下官听刺史大人明示。” 李道珏冷笑着说,“你身为一县之令,把个荣经县搞得乌烟瘴气,仓役行抢、妻妹伤人,虚列员额,冒领官银,若不是你的话,我的舅子也不会遭人暗算死于非命,这么多的事情,你还要等我明示?” 金县令早已满头大汗,只听李道珏大喝一声道,“来人,将金县令收监!” 李弥道,“刺史大人,一县之中不可一日无主……” 李道珏说,“我早有人选,去个人到卢山县,把马县令提过来坐这个位子,卢山县就由原县丞王问臣主政。” 李弥又道,“刺史大人,县令的品级虽然不高,但都是通过吏部委任的……”他在提醒李道珏,这样说撸就撸掉一位父母官,有些于制不合。 李道珏冷笑着说,他把西州一位正四品别驾都害了,我哪有好心情等什么吏部的公文。就这么办,谁敢在我的雅州搞乱子,我就打掉他的破帽子,有天大的事情我去与我皇兄说。然后再一次喝道,“阚捕头!” 阚捕头战战经经地走了出来。 李道珏一口气列数了阚捕头的罪状,最后大手一挥道,“上一次来时裁减的人员有些少了,今天再加上你一个。”就这么,阚捕头成了无业游民。 李道珏随后对那些人说,“这是我和长史大人的意思,今天公布下去,凡再有闹事者,所有与其有牵连的在职之官、差,一概就地免职!” 李弥从李道珏的举动里确信,高峻确实是死了。一块大石头落地,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暗道,这可真是一举两得,没有了后顾之忧,且看我王府的长史大显身手,助李道珏平定各县、稳定雅州。回去后少不了江夏王爷的一顿褒奖! 李道珏对他说,“我们即刻去百丈县。”他大刀一砍,荣经县的金县令、阚捕头轰然倒下,对那些还想搞些事情的人是个极为震撼的警示。在他们的身后,荣经县看起来一锅滚沸的开水,转眼间就平静下去了。 李弥随着李道珏奔赴百丈,一路上不禁暗自赞叹高峻的法子真是对症,他竟然生出一种怜惜之意,“高峻这个人,头脑的确灵光,一眼看出了问题的实质。如果他不是死死地盯住了自己不放,哪里会有今天身死异乡的下场!” 百丈县的情况比荣经县要好一些,李道珏如法炮制,公布了对荣经县的处置结果,那些县里的大小官员、衙役一鸟入林、百鸟压声,暗自把自己的处境掂量了一番,接下来要怎么做,就不用李道珏再说了。 从百丈县往回返时,在纱帽坪的村边,村民们排列酒浆、夹道相迎,相面老者去过刺史府,李道珏是认识的,他问,“列位乡亲,你们这是……” 老者说,“刺史大人,我们都知道了刺史大人在荣经县里的所为,雅州府减役削银的大政,我们是拥戴的。刺史大人不辞辛苦,亲历亲为,我们普通的县民深受感动,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自酿的小酒,给刺史大人解渴!” 李道珏深受感动,连忙下马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说道,“乡亲,乡里之亲朋!我李道珏只是做了这么一点点事情,哪里有脸让大家这样夸奖!” 老者和另几个人又问,“刺史大人,不知西州的别驾高大人怎么没有一同前来,那可是个好人!年轻有为。” 又有个年轻的村民说道,“上一次他还到我们村子里,与我们一同饮酒谈天。” 李道珏忽然悲从中来,手里端了酒,眼睛里再也含不住泪,哽咽着说道,“他、他……”话未说完,一个堂堂的刺史竟然放声痛哭起来。 老者一开始就看见托他买箭之人就在刺史的身边,心中极为惊讶:连刺史都不能自持,而这人脸上的悲戚之色绝对是掩饰,他心中升起一团疑云。高大人的变故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接受的。 他认为,这位西州的别驾不可能就这样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0章 刺史遭袭 从纱帽坪赶过来,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李道珏不说回雅州,而是决定马不停蹄地赶去名.山县。高别驾不在了,现在雅州的大局如何,上头都会朝着他一个人说话。 在荣经县西北方县界处,是一片浓密的山林,官道在相对送迎的山岗间折拐着穿过,此时众人的视线也看不出多远。 这里过去便是雅州了,四周黑黝黝的,山风乍起,李弥只觉得后背上一阵阵地发凉,因为这里便是他暗算了西州别驾高峻的地方。 猛然间,就听到道边的山林里一声呼哨,前前后后的大道上眨眼间涌出来数不清个数的黑衣人。他们手持着刀枪,一声不吭,从前、后两处向着李道珏八十人的马队发起了攻击。又有一小股人从李道珏马队的半腰穿插下来,目标正是李道珏。 驰进的刺史府马队立时被截住,队伍前方的马匹人立而起,马上护卫匆忙间抽出马刀抵抗。这些黑衣人行动十净利落、配合有度,又是突然袭击,让李道珏的护卫有些措手不及。 马兵对步兵,又是在这样狭窄的山道上,马匹失去了速度和冲击力,事实上形势对于李道珏是十分不利的。护卫队长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身材高大健硕,有着一头浅色的头发。他抽出了马刀吩咐手下道,“分头截住他们,不使靠近刺史大人!” 四下里刀剑撞击之声不绝,有惨叫声不时传来,分辨不清是哪边的人毙命。李道珏举起九环砍刀,一刀砍翻了一个冲到马前的黑衣人,骂道,“蟊贼!有种的都上前,让本刺史砍砍!也好泻一泻我郁闷之气!” 李道珏没什么功夫,更谈不上懂什么刀法,充其量也就是在演兵场练过的那些花式。但是他比较二虎,此时胆子也不小,嘴里大声呼喝着,无形中给手下人一丝信心。汪衡也不会武,手中的刀纯粹是摆设,他只能不离李道珏左右,在他身边总会安全一些。 突遭变故,敌方不明底细,李弥也急忙拔剑抵敌。他一催马到了队伍后边,那里也是一片混战。他挥剑砍倒一人,见另一个黑衣人手里举着一根棒子,正在偷袭一名刺史护卫身后,他赶上去就是一剑,来个围魏救赵之法,黑衣人匆忙间抽身抵挡。 但是李弥猛然看到那个人有些面熟,那人也看到了李弥,一掩脸又往核心里冲杀过去了。李弥举着剑、也忘了追赶。但身边的形势不容他细想那人是谁,他用剑抵抵挡挡,护住了人、马,慢慢向队伍的前边迂回。 李道珏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大个子挡住,这人大黑天的,却戴了一只宽沿大帽子,把脸挡得严严的,脸上还蒙了面。他手里拿着巨大的弯刀,三招两式便把一名马上的护卫砍伤,再大喝一声挥刀向李道珏砍来。 翟志宁是专门保护李刺史的,时刻不离李道珏的左右,那些由外围冲到里面来,企图接近李刺史的人,已经有两三个被翟志宁砍倒,他大声提醒李道珏说,“大人,天黑敌我不分,我们不可恋战,速回雅州是上计!” 但李道珏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意识里认为,在这样一个要紧的关头,敢于给他找麻烦的,都是与雅州安定大局格格不入的家伙。他已经砍翻了一人,认为总算给高别驾出了一口恶气。 但是这一次挡在他面前的,正是这个蒙面的大汉。两人的刀往一起一碰,李道珏就感觉虎口发麻。还没缓过劲来,黑大汉第二刀又飞快砍向他。 他体力本来就不及人家,再刚刚从郎州赶回来,一路上在二夫人李珏铃身上也没少费体力,现在匆忙间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几招之后便险象环生。 翟志宁适时赶到他身边伸刀挡开了对方这一下,对刺史喊道,“把他交给我!”李道珏连忙闪开,在旁边与汪衡一起给翟志宁观阵。 大汉刚想一刀取了李道珏性命,却被翟志宁挡住,两人一声不吭就交了手。 别看翟志宁在黔州时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但身手却是十分了得。一位故太子的贴身护卫,功夫就不可能是普通的花架子。什么样的变故、刺客没有遇到过?他的招式没有一样是拖泥带水的,刀刀狠辣,式式勾命,一上手就把黑大个子忙活得只顾了招架,也让李道珏暗自叫好。 尤其是眼下的情况,翟志宁更没功夫在刺史大人的面前表演,两刀过后,整整高出翟志宁一头的黑衣大汉,就被他一刀砍中要害、倒地不动,宽沿帽子也掉了,原来只有一只眼。 翟志宁用朴刀一挑他蒙面黑布,李道珏看到这人的脸庞被浓密胡子包围,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右脸上方划到下巴。 李道珏赞赏地高声问道,“了不起的功夫!你叫什么来着?” “大人,我叫翟志宁,是别驾夫人让来保护你的。”李道珏刚才险些出了危险,听了这话牢记了翟志宁的名字,又暗暗地把别驾夫人感激了一番。 而这时,翟志宁手下并不闲着,一边回答刺史大人的问话,一边挥手砍倒一人。他定睛一看倒伏于地的黑衣人,对李道珏喊道,“他是阚捕头!!”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动作略停了停,就听着远处再是一声呼哨响,贼人竟然退却了。 李道珏不让追赶,立刻整理队伍,发现这阵子遭遇,自己的护卫死了三人,十几人挂伤,而对方却丢下了七、八具尸体。李道珏放弃了再赶去名.山县的打算,掩埋了死者,带起人马回雅州。 一进城,汪夫人、李夫人,还有李道珏刚刚见过的别驾“夫人”都到大街上迎接,她们看到李刺史身上有血迹,但心情很好,原来是半路上没有吃亏。 李刺史见到别驾“夫人”,连声对她表示感谢。并说,“翟志宁我要了!”别驾“夫人”有些惊讶和为难,因为她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别驾夫人,但又不敢回绝,事情就凭这一句话定了下来。 李弥也不认得刺史连声道谢的这位女子是谁,心中狐疑。 回来后,李道珏整理颜色,再到驿馆中看他故去的舅子,说道,“去买些冰给舅子压上,我要让我舅子亲眼看到雅州大定,才会给他风光大葬!” 又想起什么,就问翟志宁,“你说袭击我的贼人里面有个人是阚捕头?”翟志宁刚要说话,李弥接话道,“兴许是天黑看错了吧?”翟志宁已经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他不好坚持,只好也说看不大清。 崔嫣和高峻、樊莺在隔室听了李刺史的大嗓门,不禁说道,“有鲁小余受的了!还要压上冰。”高峻听了,却认为事情不那么简单。 他想,自己总要露面,那么李弥这个人不能再留着了,只是如何除掉他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1章 何去何从 刘万年受剑南道潘大人所托,到端.源和文进两县整饬县治。 他意气风发、轻车简从,先到端.源县、后到文进县,所用之法比李道珏的连坐之法还要简单——把两县的县令拎过来,大声斥责:“潘大人把稳定局势的大任压到我刘某人的身上,你们谁敢不卖力,这个县令的位子有的是人要坐!” 两县县令知道刘大人出手,那么这场乱子的火候已差不多该熄了,他们拍着胸脯儿保证,再有一点点事惊扰到了刘大人,你就朝下官说话! 回来的半路上,刘万年想着如何向潘都督回禀此行的经过,他不负众望,一锤定音,一场乱子无声无息地便压下去。那么,对于上一次剑南道送去长安奏折上所说的严重事态,潘大人一定是再要有个交待的,不知他要如何写上自己这一笔。 一位府中的家人骑马赶来,在半路上交给刘大人一封信,是他的夫人写来的。金夫人不知道丈夫去端.源、文进县,要多久才能回来,但是这件事急到了火上房,不尽早告诉他总是不行。 刘万年接信一看,这才知道舅子那份荣经县县令的差事让李道珏一巴掌拍掉了。 他在马上一拍大腿,“这个李道珏,不经剑南道知道,就敢罢去一位县令!”说归说,但他知道对于李道珏的所为,他这个益州长史兼剑南道按察史也只能忍着。 刘万年在马上吩咐道,“有大事了,我们速回成.都府。” 为着显示自己做事、办差雷厉风行,刘大人一天时间就跑完了两县,此时也是个傍晚天色。他在马上想着回去后,要怎么与潘大人说起舅子的事情。 他认为,不论是让舅子到李道珏那里痛哭流涕、还是痛改前非,或是自己和都督大人说句话,总要让这件事有些转机才行,李道珏再牛气哄哄,剑南道的面子能一点不给? 刘万年暗暗地骂着李道珏,下令前居然一点没考虑自己的脸面——金县令可是他刘万年的舅子!他想,自己的这个舅子办事也是不行,该动不动,不让他动时偏偏乱动,少不得自己平静端.源、文进两县乱局的功劳,要给他分一些出去才好使。 天色暗了下来,刘万年正骑在马上想对策,不想迎面一箭飞来,正中他左胸!他像是被人猛推了一把,扑身跌落马下。手下人惊叫道,“大人中箭了!!” 他们纷纷下马,上前扶起刘大人,他已经没有了脉搏和气息。此时,有二十几名便装人在黑暗中包抄上来,对着这些惊恐万状的人挥刀痛下杀手。 那些跟随刘大人来的十几人,没有一名武将,眨眼间被放倒于地。最后一名刘万年的亲随在地下退着,看着这些辩不清面目的人前前后后将自己挡住,他彻底地绝望了。 一个人低声道,“留他一条命,让他回去给潘若水报信,输绢之事最好不要扯上彻州,我们獠人不是好惹的……” 剑南道治所成.都府。 大都督潘若水一道加急军情飞报长安:自接诏,由剑南大治船,蜀人愿输财江南,计值作舟,舟取缣(双线绢)千二百。会巴、蜀大骚,邛、眉、彻三州獠皆反。吐蕃、东女国于外围伺机而动,雅州刺史珏夜行遇刺、益州长史兼剑南按察史刘万年殉职……请发兵击定之。 而刘万年在彻州身死的消息,黑达也密派一人飞报总牧监高峻。高峻回复说,“即刻打起天山牧大旗,再去剑南道,找潘都督要马匹二百。就说奉钦差之命,剑南牧马。” 他要黑达专拣威远府下属各军、镇行动的要道上“放牧”。如有无令而行之散兵游勇、乱民,敢于扰乱天山牧场牧马者,坚决击破之。 雅州驿馆,汪夫人被别驾夫人请过来说话。李弥听说,别驾夫人明日起便要扶了别驾灵柩返回西州,他毫不怀疑,陪着李刺史去了名.山县。 汪夫人有些奇怪,她们放着哭哭啼啼的李家妹子不叫,偏叫自己过去。她一到驿馆,便被樊莺、崔嫣二人请到了别室。汪夫人抬头一看,屋中还坐着一人。她吃惊非小,险些没有坐到地上,“别、别、别……” 高峻笑道,“汪夫人是怎么了?不要大声让别人听到,不然还以为我对你非礼!”樊莺美目一瞪,在高峻肩头狠捅他一下,“你给我说正经事!” 高峻说,“我哪有正经事,”他冲崔嫣道,“妹子,我知道你在长安的道观里是最能说到人心里去的,你替我说。” 崔嫣的话却出奇的少,她说,“汪姐姐,你离了李刺史,也绝对指望不上李长史。”汪夫人一听就明白了:她是李道珏的正牌夫人,一个皇室宗亲的刺史夫人,即便李道珏把自己休了、甚至是白送给李弥,李弥都不敢要。 而她与义兄李弥有些事情,原本以为自己有些心机,但是现在想想,自己的那些想法几乎就是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若是李道珏知道了,还不得把她剁了!她喃喃着说,“可是……可是……” 高峻笑道,“我那位干妹子再坏,还能坏过樊莺不成!?” 樊莺又瞪起眼睛狠打他一下,高峻道,“有我在,李夫人更不能与你对立啊。再说李刺史是个重情之人,能像他这样因我而痛哭失声的人,整个剑南道也就是唯一的一个。那么汪夫人,你在刺史府的未来,谁都不用看,就看汪夫人自己如何做了。” 汪夫人沉默着,听崔嫣笑着说,“汪姐姐,樊莺连高大人都说她厉害,但我却从未想到过怕她欺负……”汪夫人终于说道,“……别驾大人,你只管说让我如何做……我无有不从……” 樊莺说,“汪姐姐,简单的很,附耳过来。” …… 李道珏、汪衡、李弥一行三人,在名.山县之行异常的顺利。相临不远的卢山县,因为裁役减银一事走在了各县的前面,马县令临危受命去荣经县任职。虽然属于平调,但是脸面上与金县令一个天、一个地。而原卢山县丞王问臣一眨眼就做了卢山县的县令,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谁会傻到不知道原因? 再者,因为旁边就有县治稳定的卢山县,名.山县的事态本来就不大。李刺史只须稍稍勉励了他们一番,问题也就解决了。 只是名山县的西北沫河对岸,那些异动的东女国人引起了李刺史的关切,他对李弥道,“千万可别到了惊动军镇的地步!要是我那舅子还在,我也不必这么担心了!” 李弥没什么好办法,只是与汪衡适时催刺史大人回到雅州城去才稳妥。于是,这些人天黑前返回了雅州。汪夫人到前边迎接丈夫回来,并说,“别驾明天就回西州,要不要请他的夫人过来吃顿饭。” 李道珏听了神色一变,目光中又有了些泪样,他神色黯然地说道,“难得夫人还能想着我那舅子,就有劳夫人安排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2章 一举三得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汪夫人立刻下去准备,吩咐厨房里:菜式不要搞得多么花哨,也不要大鱼大肉,要以素酒素菜为好。厨房里知道这是一顿什么样的宴席,哪里会不知如何安排,不大一会儿,一桌酒菜就摆好了。 李珏铃自打回来听说了别驾的凶信之后,就一直是以泪洗面,连屋也不大出。因为只有她的卧室里才是义兄从未来过的地方。除此之外,刺史府中任何一处地方,都能让她想起高峻的音容笑貌,那不是自找伤心? 高峻到雅州后的变化,最有切身感触的就是李绅兄妹了。高别驾一到,被压制在西川巡盐院多年不能抬头的哥哥李绅去了郎州,又贵为刺史之婿,在郎州的盐务上一人说了算,那种春风得意是不好一两句话就说清楚的。 她和李道珏从郎州回来时,李绅正在筹划着要在郎州即刻开始新盐井的打制,他的气色比以往好了许多,一举一动透着光明。 而自己呢?其中的体会只有自己知道了。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表面看起来就是陪她到药铺买过些草药、泡过些药酒。细想想,连他对自己说过的话都少得可怜。但是她在刺史府的境况就是不知不觉地这么好起来了。 这些日子,李道珏对她有些热情似火,而她也真正地成为了刺史的二夫人、也敢在他的面前耍些小性子——他还不生气。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竟然还会软语安慰。 李珏铃越发地难过,她坐在屋子里,不知道下面的日子、下面的一刻要怎么打发。这时,有汪夫人的仆妇过来,说汪夫人请她一起去驿馆。李珏铃道,“让她自已去吧,我动不了……” 汪夫人亲自去雅州驿馆,请了高别驾的两位夫人过来。李道珏到现在才见到了高别驾的“三夫人”,她虽然也算是出众,但还远远未到传说的那样如仙女下凡。他想,也许是正在丧期、她心情不好的缘故。 后来听说,高别驾的两位夫人已经移步过来了,李道珏连忙起身相迎。他看到了先前的一位,而另一位更年轻些的,汪夫人引见说,是五夫人。 李道珏暗自打量高峻的这位五夫人,果然生得不同凡响。只见她唇红齿白,眉如新月,肤如疑脂,不胖不瘦的,在自己平生所见的女子当中也算得是魁首了。 来人正是崔嫣,若不是高峻有交待,她就也和樊莺一样不来了。但是此刻戏还要演,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与刺史大人、司马大人见过了礼,又冲着李弥万福过去。 她的表情让李弥的心中不由得一疼,她的如意郎君死在自己的手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李弥想对她说些歉意的话,又哪敢说出口来! 李二夫人也不想出席这次晚宴,好说歹说才移步出来。看到了驿馆里来的这两个人不由得又是一阵伤心,李道珏赶紧劝慰一番。 李弥在席间几次打量在座的几人,他发现在座的女子里,最难过的是李珏铃,看得出她是在极力地忍着眼里的泪水,甚至不大敢去看驿馆里来的两个人。 而脸上最平和的是汪夫人,她说些得体的、劝解的话,谈吐间不时露出一丝微笑,李弥看出她这还是考虑到了桌上的礼节才不会笑得更过分。 他看崔嫣两人似乎已经不那么悲伤,也许同样是出于礼节的原因。 再看李道珏,已经不止一次地偷眼去看崔嫣,目光中满是惊讶或是欣赏。李弥忽然灵光一闪,如果把崔嫣拉给李道珏,那么,未尝对女儿不是个补偿。 他故做痛惜地说道,“高别驾英年早逝,身去事空,只苦了他的几位夫人,在下都不知道她们今后的日子要如何熬过。”一听此话,李珏铃首先哽咽起来,说道,“哥哥……我们的命好苦!” 李道珏不知他此话是什么意思,便问道,“李长史,谁说不是呢?不知你的意思是……” 李弥道,“在下说下面的话可能不大合乎时宜,但此类事情晚说不如早说……毕竟我们都要替生者考虑。”李道珏瞅着他,听他往下说。 但是李弥却转向了太子妃,“在下是知道高别驾家中七位夫人的,据我所知高别驾的三夫人并不是你,请问你是……” 崔嫣看被问到的人有些语吃,便灵机一动,代答道,“谁说她是三夫人了,她是八夫人!”李道珏奇怪,怎么这位八夫人,却看起来比五夫人年纪还要大许多。 又猜测道,李弥能这么说,表明这位八夫人是高峻最后才拉进来的,那么刚才自己想的就全拧了,那么他三夫人又是什么模样?他一边喝着酒,好奇心像小虫子似地动了动。 李道珏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没心没肺,也不管场合,就兴趣十足地询问李弥有什么好建议。李弥意意迟迟地说,“我们总要替生者考虑……我的意思是说,高别驾生前与李刺史感情亲如亲如手足,李刺史总不能看着这一大家子陷入凄凄惨惨的境地,而什么都不做吧?” 李道珏问,“我做什么?” 李弥看着崔嫣道,“三夫人和五夫人是在雅州亲历了高别驾出事的,那么雅州这个伤心地,能否因李刺史而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一些呢?” 李道珏先看了看崔嫣,她面无表情。再心虚地看了看汪夫人,他发现汪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义兄,看来是听明白了李弥的话,却一点都不生气。 反倒是李珏铃变了脸色,一拂袖子站起来道,“我哥哥人还未凉呢!”说罢丢下不知所措的李道珏,径自回了后宅。 这顿饭因为李弥的话不欢而散。崔嫣和那位“八夫人”起身回了驿馆,李道珏连忙去后宅哄李夫人,汪衡连忙告辞回府,他已经好久没到时回家了。席上只剩下了汪夫人和她义兄李弥。 汪夫人嗔怪道,“哥哥,你怎么好说这个!把大家惹得都不高兴。” 李弥道,我只是忽然间想到了,口快心直,妹子你不会也不高兴了吧?汪夫人笑道,“我家刺史的身体可没哥哥你想的那样好,你可不要害他。” 李弥还要辩解,汪夫人举杯道,“反正也没有人陪我……哥哥,你就多喝些,好让我高兴高兴。” 干掉了高峻,剩下樊莺和柳玉如根本放不到李弥眼里。如果能够把崔嫣从高府中拉到雅州刺史府,一来女儿那里有个交待,二来拉近了自己与李道珏的关系,三来自己在对付高府时再也没什么牵挂,说不定对崔颖那里还有后续的文章可做。 李弥心里大事已了,酒在刚才就多喝了些。此时听了汪夫人的话,他有些意马心猿,说道,“怕什么……有哥哥在呢,你怎么能不高兴。” 他宽解道,“高别驾死了,你的对头李二夫人没有了仗势,你怎么会不高兴呢?” 汪夫人道,“我当然高兴不起来,你看看那位五夫人,她若到了刺史府,我怎么是她的对手,你竟然会给道珏出这样的馊主意……” 李弥一杯酒下去,说道,“我……我说过了…….有我……” 汪夫人笑问,“哥哥府中是没个女子的,难道是想要我过去?”李弥吓道,“那怎么行……”汪夫人心中更加明白,崔嫣说得没错。 她妩媚着举杯道,“长史大人,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3章 以酒还箭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酒真是个不错的东西,要不怎么有那么多的英雄美人都与酒结缘。李弥到了今天,一直提了许久的心才稍稍放入了肚子里,所有他前行道路上的拦路石都让他一脚踢开了。 也许只有酒,才是他这辈子最没有办法的东西,这东西就像女子。说女子像水那就大错特错了,女子是酒。越是好女子,这酒就越芬芳甘醇,令人回味无穷、虽历经一生一世也不能忘却。 “你敢不敢与我喝三大杯?胆小鬼。”汪夫人有些扭曲的笑魇在李弥的眼里迷离成了他人生的最新的一个挑战。他看了看她手中端着的酒杯,“这算什么大杯……有锅盖大吗?”不等着她先把酒杯送到唇边,李弥抢着把自己那一杯喝下去了。 “好样儿的,来……第二杯来了!” 李弥又抢着喝了下去,当汪夫人再想给他倒第三杯的时候,李弥已经人事不知了。 李道珏陪着二夫人回到了后宅,看到她心情极为不好,他安慰说,“这有什么啊,他一说你一听,怎么就当成真的了?” 李珏铃道,“李弥不是好人……夫君,你要离开他远一点,不然我不高兴。”李道珏连连答应。看看李夫人心情好了一点,李道珏说,“我先出去看一看,一会儿一定回你这里来。” 他悄悄绕到前厅,发现那张酒桌上已经没有人了,汪衡不在、大夫人和李弥也不在。李道珏心中有事惦记,刚才酒也没怎么喝,那点量在他来说也只够壮胆儿。他站在大厅中想了一阵子,出来骑了马,也不须人护卫,就独自往雅州驿馆来了。 到了驿馆,李道珏下了马就往里走,驿卒们都认得他,知道他是刺史,连忙引着他进去。 出来与他见面的是个年轻的女子,此人容貌在他看来,竟然比那位五夫人还要出拔三分。她不笑而让人生怜、不怒也让人不敢心生猥亵。她个头与五夫人相仿,却是一身胡服、马裤、鹿皮靴,勾勒出让人更为心动的曲线,腰带上一颗耀目的红宝石。 更让他吃惊的是,这女子的头上还扎着一根象征着尚未出阁的红缨络!李道珏结巴着说,“你……你是我舅子的三夫人?” 那女子点点头,竟然还对刺史大人笑了一笑,“刺史大人有何见教?”她说,“刺史大人,屋里请吧。” 他被领入的,正是停放高别驾的那间屋子。他还躺在那里,从头到脚蒙着一块黑布。李道珏一看就有些生气。他明明白白说过的,要放些冰块,竟然没有人听! 他冲着别驾作了个揖,说道,“舅子,这两日你可好?转眼间你我阴阳两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哭也哭过了,痛也痛过了!还是李弥大人说得对……要替生者考虑……我听从李弥大人建议,认为他说得有理……就想着要不要替你分担一些家事……当然我也分担不了太多,三夫人和五夫人……我有意把她们留在雅州,也省得她们回到西州去睹物思人……当然这不好强迫,总要两方面都同意才行……”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到这位五夫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笑靥如花!他鼓足了勇气,再一次作了揖道,“你若是同意,就不必点头了……可以安心地去罢!你若是能动一动,我便死了这份心。” 他留意到,面前人脸上蒙的黑布突然剧烈地忽闪起来,似乎是被布蒙着的人气喘如牛。李道珏有些奇怪,揉了揉眼睛再看。三夫人笑道,“你就动一动吧,再不动,崔嫣姐就让人拉走啦!” 黑布呼地一下被底下的人一把揭去,随后,那个躺着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身子一挺就跳到李道珏的面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右眼窝上就挨了一拳,“我家里还有个大夫人更好看,你要是不要?!” 屋外的翟志宁、高白、鲁小余、孙伙长、雪莲,人人听到李大刺史先喊“啊——”再喊“鬼啊!”又喊“舅子!”最后喊的是“饶命!”明明知道刺史在挨扁,但是谁也不敢进去。 且说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此时眼皮沉得像锅盖,心里糊涂得像一锅乱粥,早就不知道自己被人抬到了哪里。 他只感觉有人将他放到一张宣软的大床上,又有一缕他永远忘不掉的香气沁入心脾,这是哪里?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是两只眼怎么挑得动锅盖? 有那么一刻他自认为是清醒的,但看到的屋中情形却像是做梦一样朦胧。两只一人来高的木柜靠墙摆放,边上是四折淡青色的细绸屏风。屏风前一张圆桌,上边摆的几盘菜,他认为应该是素炒茶树菇、白灼菜心、清蒸白鱼、浇汁番禺。有位年轻的女子独坐,裙摆从凳子上垂下来,还梳着令他动心的发髻。 他想起来了,这缕特别的香气正是崔小姐闺房中所特有的,那么他就是躺在丹凤镇那处最高大宽敞的宅子里了。李弥含糊地问道,“崔小姐……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你射杀了我哥哥,崔承夺……却有脸来见我……”女子站了起来,李弥确认就是崔颖的声音,她像是要走出去。 李弥道,“别、别走……” “我看不起一个藏首露尾的男人,更不要正眼看一个杀兄的仇人。”女子说着,却始终背对着他,“这个人还射杀了我的丈夫!!”。 李弥:“你如何知道了……你不知道的是……我想救他……一箭射去,哪知……你哥哥却……却……” 女子:“柳伯余呢?你在大非川射死他,也是想救他么?谁信?” 李弥:“他……他要的是马……连我想照顾你……赎罪的机会……也不给我!” 女子慢慢转过身来,她朦胧的身影令李弥怦然心动,“颖……”他张开嘴,女子将手中端的一只精致小杯朝他唇边送过来,看样子对他的诚实回答还算满意。 他伸出手,不大准确地要去接,女子手一松,酒杯在他碰到之前,跌落到李弥的胸前,她退回去了。“那么,侯将军呢,和他有仇吗,为何害他……你说吧。” 李弥,“给我酒……酒……” 女子摆摆手,一个中年打扮的女子进来,她到桌前倒了一杯酒,走过来递到李弥面前,并喂他喝下去。崔小姐说,“你连我一个曾经的仆人都不放过!却有脸躺在我这里来!” 被最心爱的女子瞧不起,这让李弥有些无地自容,他沙哑着嗓音说道,“都是我害的……他们阻碍了我……得到最心爱的人……” “给他酒!”崔小姐吩咐道。仆妇用大杯灌了三杯酒给他,李弥强迫着不让自己失去最后的意识,他挣扎着说道,“天地蓄刍狗……我恨高和柳……” “你恨我吗!!为什么连峻也想杀?”崔嫣再也控制不住,哭着扑上来欲要捶打。但是两只木柜几乎同时打开了,高峻和樊莺从里面跳出来,抱住浑身颤抖的崔嫣。 李道珏从李弥躺着的大床底下,一只眼睛乌青地爬出来,冲着李弥重重地“呸”了一声,“我二夫人果然说的不错,你小子就不是好人,爱这个爱那个……我看你爱的就是自己,呸!给我出的好主意,害我挨舅子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4章 黔州信到 雅州刺史府,一场气氛热烈的酒宴正在进行,今天是贞观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日,雅州城中鞭炮声已经各处都有响起。西州别驾、雅州刺史两家人在这里举杯共饮、辞旧迎新。汪衡、荣经县汪县尉、严.道县的县令、县尉也在座。 席间只少了两个人——江夏王府长史李弥、郎州盐务管事李绅。 依着李道珏的意思,当时就砍了李弥,然后把他醉酒时的供词、以及李道珏和高峻、樊莺和崔嫣的证词往江夏王爷那里一交。 但是高峻认为,李弥是王爷的人,还是交由王爷去处置为好。毕竟王府的长史是打着协助剑南道输绢的名义到雅州来的,只送个李弥的脑袋回去,总是不大合乎情理。 但是除此之外,那些纸质的证言、证词一样不少。李道珏、高峻等人分别在上面签字画押,一并交给了负责押送李弥的刺史府黄头发护卫队长。他带着二十名刺史府护卫,押送着李弥的木笼囚车,一大早就往鄂州进发了。 高峻、李道珏还把雅州及整个剑南道当下的形势详细地写明,另派一匹快马,专程送往鄂州去交给江夏王。 他们在信中告诉江夏王,目前雅州以至整个剑南道的问题不在于各县,而在于以金国镇、威远府为代表的军镇、军府中个别人的推波助澜。 高峻分析,在大唐当前强大的国力支撑之下,吐蕃小股势力与东女国的联合异动,如果没有唐军内部人的默许,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信中,接下来的意见就只是高峻的意见了,李道珏只有看着点头、最后签字的份儿了。高峻在信中说,无论是谁、以什么名义上报的剑南道的乱像,兵部都不能轻举妄动、随之而舞。更不能下令动用威远府等剑南道四大折冲府的军力。在高峻看来,你不下令让他动,他要动就不是名正言顺。 信给江夏王送走后,李道珏不大确定地问,“舅子,有把握吗?” 李道珏右眼窝一片乌青,在席间问高峻这句话时又问得一本正经,让汪夫人、李夫人看到、听到,两人都忍不住地想笑。 她们想不到,在整个剑南道都没人敢明着招惹的李道珏,被高峻海扁了一痛之后,还能丝毫也不介意地与高别驾商量事情。 高峻说,有些人就是想借着剑南道输绢一事鼓动起乱局,好彰显自己的本事。他们先是利用你这个雅州刺史的特殊身份,再就利用被裁撤下来的那些衙役的不满情绪,这两样事情多半是剑南道有些文官所为。 但是因为局面被我们及时控制住,这两个法子都不怎么奏效。但是军中某些人的野心也被挑动起来,他们铤而走险、刺杀政务官员、联络域外势力极力制造乱势。一旦他们得了兵部的大令可以动用军力,那么杀良冒功之事断然不能杜绝,而剑南无辜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李道珏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他们点火,我们灭火,最后谁的手里举着火把,我们就抓他小子!” 李道珏说,“就依舅子之计!先灭哪里呢?” “吐蕃!” “带兵多少呢?” “惊弓之鸟而已,何用一兵一卒,只要我与三夫人樊莺走一趟便解决了。” 李道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这可是个危险事!虽然我是肯定不会去的,但我那些护卫力量,舅子想都带去也是可以的,只须把翟志宁给我留下即可。” 高峻笑笑,不再理会他的小聪明,抹抹嘴对樊莺道,“夫人,事不宜迟,我们出发!”两人离席而去。李道珏摇摇头道,“不可思议。” 散席后,汪夫人拉了别驾的五夫人到后边,讨教瑟琶弹奏方面的技巧,李珏铃也一同随着到了后宅。崔嫣并未把她的瑟琶带到刺史府来,只用汪夫人的瑟琶弹了一曲《出西关》。 汪夫人和李二夫人听得如醉如痴,仿佛大漠春柳、驼铃叮咚。一曲终了,汪夫人向往地自语道,“总要去西州看一眼,才不枉此生!”李珏铃也如此说。 长安,大内。 兵部将剑南道的军情呈在了皇帝面前,这与上一次潘若水送过来的奏折只间隔了几天。剑南道的局势在几天里就有这样大的转折,甚至还有吐蕃和东女国搅和进来,这在皇帝的心里不能不有一种特别突兀的感觉。 “如果剑南一道局面失控,兵部有什么对应之策?”皇帝问道。 “回陛下,剑南道有威远、归德、二江、兴化四府,天威军、金汤两军,军镇二十七,有八城四关,什么事情都不必由别处劳师调兵,动用一、二府兵力即可。” “只是……明年三月,大唐水陆两军欲再伐高丽,此时在西南动兵,会不会牵动明年的部署?举兵之事非一、两月可成。那么,万一西南战事拖延,是不是我们只能暂缓讨伐高丽?” 上一次皇帝亲自率大军的伐辽之战,战果并不算小,鸭渌水以西全部的城池、乡村尽归了大唐。直到现在,大唐在鸭渌水西岸也未部署一兵一卒,高丽那里也没有挑衅的迹像。 但是皇帝知道,因为季节与气候的原因、以及军备和粮草供应的问题,上一次在八月开始的讨伐只能算是练兵了。 因为对唐军来说,仗越打到最后天气越冷、粮草运送的路途越远、于唐军越有诸多不利。而高丽却是天时、地利俱全,又是以逸待劳,因而适时回兵是正确的。 而盖苏文的有生力量并未损失多少,他内心的不服气可以想像的到。十二月初,皇帝命人给盖苏文送去铁甲二十领,如果盖苏文真的服了,那么他一定会派了使节来向大唐皇帝致谢。但是,在皇帝的预料之中——盖苏文受了铁甲,只字未吭。 想想当时还有大臣建议:为着体现大唐的威严与宽大,是不是送光明金铠二十领。皇帝笑了笑,因为他在上一次出兵的同时便下达了造船令。他想,造船大计一刻不能停,三月出兵,就有的是时间驯服盖苏文这头牲口。 而此时,剑南道的事情出得有些太及时了,如何应对,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有些举棋不定。他问道,“江南道造船一事进行得如何了?” 有人回道,“陛下,江夏王坐镇鄂州,造船一事没有片刻迟滞,进度略有提前……” 皇帝忽然想起了在鄂州抓住的那个协理输绢的钦差,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于是问道,“剑南道输绢一事,朕的那位小钦差,可有什么信到?” 话刚至此,殿外有人奏道,“陛下,黔州有信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5章 我愧见你 有人把信呈上来,皇帝看是黔州刺史府送来的,他打开来看。底下的大臣见皇帝半晌无语,面色上一刻比一刻地阴沉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帝说,“朕有些不适,从今日起罢朝三日!!” 他起身离了龙座,转身后,眼角不被人察觉地涌出两行泪水。十二月壬寅日,承乾卒于黔州徙所。李承乾是他与长孙皇后的第一个儿子。大的喜欢小的娇,只是,他太不让自己省心了!他吩咐内侍道,“李承乾葬以国公之礼……他的妃子可有安排?” “陛下,目前不知去向,我会从速派人去黔州察访。” 皇帝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到了后殿,皇帝沉浸在无可名状的悲痛之中,他想起了自己妻子。 那时承乾初生,他与皇后两人凑头俯视,见他宽额明目,不哭不闹,都以为奇。将他立为太子后,皇后待之极为严厉。记得有一次,太子承乾的乳娘,提请增加东宫日常所用器皿。皇后知道了说:“太子患无德与无贤名,器具少了些有何计较?”便一口回绝了。 皇帝想,若是皇后仍在,也许承乾不会有这样的结局,皇帝的心一阵刺痛。 贞观十年七月二十八日,长孙皇后撒手离他而去,那年她只有三十六岁。此时她温婉的面容浮现在皇帝的眼前,皇帝却闭上了眼睛,有些哽咽地对她道,“我愧见汝!” 皇后去世之后,是自己出于对皇后的思念,对承乾太娇纵了!李承乾早已被贬为了庶人,而一个庶人之死,又能有多大的动静?也许皇帝只能以这种形式寄托对儿子的哀思。 三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兵部关于剑南道的奏章也就一连压了三天。这时又有人报,“陛下,江夏王有飞信到。” “快拿进来!” 皇帝展开信看,江夏王的信中只有短短数言,回禀的是江南道造船的进度,二月底,百艘大船可足数提前完工。江夏王怕皇帝忘了,特意再把西州别驾高峻的功劳摆在了前面。 信后所附的内容才是重点,那是高峻和李道珏从雅州送到鄂州、又从鄂州马不停蹄转送过来的。无论是李道珏、还是高峻,他们的意见是不要擅动剑南道的兵力。 这封信来得太及时了!族弟李道珏的能水有多大,皇帝是极清楚的。他相信这封信绝不是高峻一时心血来潮而写的。剑南道闹得这样凶、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只言片语送到,那么这个仅有的建议就显得犹为重要。 皇帝对这个未曾谋过一面的年轻的西州别驾是相信的,在皇帝的记忆里,这个人出道时间不久,经历和处置的事情却不少。有些人穷其一生的时间、也罕有办妥了这么多大事的经历,这些事情件件涉关帝政走向,而他却件件四两拨千斤,而且未尝败绩! 皇帝想,若不是耽误了这三天,也许发兵的诏令早就下去了。 他从头梳理了一下自从下诏剑南道造船以来的桩桩事件,如果兵不血刃平稳处置了剑南道的乱局,那么他的大政方针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了! 剑南道地处西南边陲,那里羁縻州府占了一大半儿,无论从哪方面讲,让剑南道造船的决定都有些把握不大的感觉。细想想当时自己下诏给剑南道时,心里就有一丝探探底的想法——他想看一看剑南道到底能承办多大的事情。 李道珏第一次上奏章把造船之事推给李道宗,皇帝并不感觉突然,因而没过多考虑就同意了。皇帝退而求其次,只要求剑南道输绢。他从李道宗前几次的奏章里得知李道珏又在考虑减绢的事,他就有些不高兴了。 江夏王有些怵见他雅州的这位兄弟,而是极力向皇帝举荐高峻到雅州去,皇帝同样想再看一看这位西州别驾的能力。 高峻去了之后,雅州的李道珏变得平平静静起来、现在还破天荒上奏章给他出主意了!反倒是剑南道乱了起来。 而高峻还不让动兵!那他就再看看! 想至此,皇帝的心情无由地好了起来。高峻的用意表明了他的担忧,这也是皇帝一直以来考虑过不止一回的问题:因为地处边陲,民情复杂,剑南道的军力有些过于的庞大了,费用居高不下,人闲生事…… 他吩咐道,“晓谕下去,明日恢复早朝。”随后又吩咐,“有件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叫中书省即刻下诏,连夜送剑南道……”。 剑南道,雅州。 高峻与樊莺二人一身戎装、各带兵器,飞马出了飞仙关。雅州的东、西、南、北各有一道关口,南边飞天关、东北鸡栋关、东边竹菁关,而要过沫河往吐蕃地界上去,要出西边的飞仙关。 樊莺在马上问,“师兄,我们此行的把握有多大?” 高峻说,“哪有什么把握,也不知我义兄松赞当初送我这把乌刀时诳没诳人……他说过这把刀能调动他吐蕃的人马,我没试过,说不大好呢!” 樊莺也知道这件事,但是时隔这么久,人家改没改了令都说不好。她骑在马上想,即然没什么把握,为何李道珏让师兄带些人,他却执意不带呢? 樊莺刚刚要嗔怪他,就听高峻又道,“要是这把乌刀不好使,那么我们死在一起还是有把握的……总不能我死了,让李道珏惦记你……” 樊莺嘴里要嗔怪他的话,让他这一句一出口,感觉再没什么好怪他的了,这个姑娘心里不由得一热。 自从随着他去焉耆那次,师兄在月夜下的淡河中对她有过片刻的温存抚摸,其他时候彼此都是在不停的奔波,此去吐蕃果真是凶险十分,而他能以这样的理由带上自己,那么自己还有什么遗憾呢!樊莺赶上去与他并骑,对他道,“成与不成,我们都要再跨过沫河来的。不然,你舍得崔嫣姐么?” 高峻哈哈大笑,说道,“我向来是说不过、要打得过,打不过、一定要跑得过,夫人,跟着我你就放心吧!” 樊莺暗道,我这是怎么了,让他这个说不过的,动不动几句话就说得感动起来! “师兄!你等等我!”她催马追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6章 一地鸡毛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飞仙关的关令姓徐,四十四、五岁,他看到一对俊男靓女骑着马从雅州方向来,男的是一身普通的棉袍,女的却是一身胡服,两人说是要过关。 验明了他们的身份,关令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会是这样一个吓人的身份,语气立刻就谦恭下来,对他们说,“钦差大人,出飞仙关沿着大道往西北二十里就是沫河,河上是方圆上百里内唯一的一座通向吐蕃地界的吊桥。” 高峻问,“桥头有没有唐军?” 关令说,“有一座柘林军镇,不到二百人。” 高峻问,“镇将叫什么?”他知道一座不到二百人的军镇,镇将是正七品下阶。 关令说,镇将叫丁英。高峻和樊莺听了要走,关令对他们说道,“高大人,下官听说眼下沫河那边正有吐蕃人马集结,柘林军镇已经下令:无关之人不得过关……” 樊莺道,“钦差大人是无关之人么?” 关令一下子被问住,高峻笑着说,“关令大人是好意,夫人,对关令大人要客气一些,”关令不住地点头,又道,“高大人,昨天夜里便听到柘林镇方向有喊杀之声……你与夫人可要多多小心!” 高峻谢过关令,与樊莺打马上路。 出关后地势一直往上,关令所说的这条大道也只能走得开一辆车。二十里的路一眨眼就到了,两人驻马在至高处,先听到涛涛不绝的河水翻滚咆啸,像开了锅一样。【.aiquxs.com】高峻对樊莺道,“飞仙关至少该建这这里,而不是窝在山底下。” 樊莺手搭凉棚往山下看,果然见一道黛青色的深峡上架着一座白线似的吊桥,桥的上边影影绰绰的,有几个黑色的身影在忙碌着。 桥这边的开阔地上有一座唐军营地,围栅作垒、白木营房,营边上坚着一杆旗子,离得远看不清旗上写的什么字。 高峻和樊莺二人刚刚骑马接近了营地,便有唐军在营门边把守,一个年轻军校离远了抬起手制止道,“什么人?军镇重地、大战在即,请你们速速回去,不要再往前走了!” 高峻不听他的,一边往前走,一边高声道,“军爷,不好意思,我与夫人从雅州城来,要过沫河到逻些城去探探亲戚,不让过去怎么行?” “逻些城?你们往那儿去干什么?不知道眼下两边正在紧张?我看你们是细作还差不多!说说看,逻些城是你什么亲戚?” 两人已经到了大营门边,高峻闻到从营内随风飘出来一阵炖鸡的香味,有五六位唐军小校提着血乎乎的几只木桶从营外回来。而在营内,不远的木房子里有两个身影一闪,让高峻大起疑心。 此时天色正当中午,他笑着道,“不瞒军爷说,我和夫人要去逻些城要看望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下的大哥——吐蕃大首领松赞。” 守门的小校一听,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放他们过去、还是再盘查些什么,因为松赞的名字他是知道的。这时从大门内的一座营房里有个人冒了下头,“把他们拉进来,丁大人要问他们话!” 年轻的唐军小校连忙一闪身,“进去吧,见到我们镇将大人不许隐瞒,问什么说什么!”高峻、樊莺下了马往里走,有军校过去要拉他们的马,但被炭火长嘶一声,吓得倒退几步,就不再敢上前去牵,任它们在营地外遛嗒。 高峻一往里走,便看到营房的后边随风吹出不少的鸡毛,后边还听到有鸡嘶之声,像是还在宰杀。小校打开门,“将军,二人带到!” 有位中年将官端坐在里面,旁边还有几名手下,看他的装束即是柘林镇将,在他们的面前,一张大桌上摆满了做好的山珍野味,地上一拉遛儿放着几只酒坛。 有人恰好进来问,“丁将军,要不要请客人过来?”高峻确认他就是丁英。 丁英摆手让那人先等等,而是上下打量了高峻和樊莺一阵,目光灼灼好一会儿才问,“听说你们是去逻些城,是去见松赞么?” 高峻道,“丁将军,你真好耳力!外边的河水声音地这样大,你还能离着这么远听到。” 丁英问,“不要恭维我,你只说说,你方才的话是哄骗军校、蒙混过关,还是确实?从实招来,我便不为难你。” 高峻道,“回丁大人,在下说的句句是实,就是与我夫人往逻些城去。” “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不要等我当场揭穿了你,那时悔之晚矣!” 樊莺道,“你这位将军可真有意思,难道我们非要骗你几句你才相信?那么我告诉你,我们两个是安国镇来的细作,专门往逻些城去报信的……你该相信了吧?” “放肆!敢和我们丁将军这样说话!”旁边的人不干了,作势去抽腰间的佩刀。 丁英抬手制止了那人,说实话他并没机会见吐蕃的松赞首领,当下问道,“既然你说松赞是你大哥,不妨对我说说,他长什么样子?”他一指樊莺,“你来说,说错了本将军把你丢到沫河的深谷里喂鱼!” 高峻道,“将军,我与夫人刚刚定下亲事,这是要带她去逻些城拜见我大哥松赞,她一次未见过他,要怎么说?” “那就你说。” 高峻道,“我大哥三十几岁,中等身材,白面黑须,目光炯炯,不喜穿吐蕃服饰,日常喜穿绸服……”话音未落,便从屋外一推门进来一个人,这人面膛黝黑,络腮胡子,头上是一顶豹皮花帽,却是个吐蕃头目。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卫士,也是吐蕃人打扮。 樊莺有些奇怪,心说既然两边对峙,为何在唐营里却出现了吐蕃人。她看高峻,见他不露声色,对进来的人也行了礼道,“这不是我大哥的手下吗?真是好巧!” 丁将军说,“先别套近乎,你的那些话再对我的客人说上一遍,是真是假自然知道。” 吐蕃人道,“不必了,我都听到了,白面黑须的人多的是,如果只凭前边半句,还有些不大确定,但是他说我们大首领喜穿绸服,却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他又问,“你可知我们大首领的夫人是谁?” 高峻道,“你是说我的嫂嫂,她便是大唐嫁过去的文成公主,甲木萨!” 黑脸吐蕃人一听,立刻面呈恭敬之色,眨着眼睛问道,“你可知我们的甲木萨长的什么样?” 高峻暗笑,这么一个最下级的吐蕃小头目,估计是没机会见文成公主的,他笑了笑说道,“你难道不知甲木萨之意?那是‘汉女神’的意思!当然长得是天下少有的美人,不然我大哥岂会专门给她建一座布达拉宫?” 吐蕃人确信不疑,与丁将军对视一眼,又低声嘀咕几句。丁将军道,“如此说你们就不是假的了!本将军可以放你们过去。不过……时候不早了,本将军看在你们是松赞大首领亲戚的面子上,就请你们在这里用过了饭,再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7章 一地鸡血 看来不论是丁英还是吐蕃人,对高峻的身份不再怀疑。天籁小说高峻给自己和樊莺各编了个名字,与这些人落座。有小校又端上来不少的白水煮鸡,用中号的黑釉瓷盆盛着,每人的面前都放上一只。虽然不加什么佐料,但是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 这些人一开始说话还注意一些,后来又问高峻家是哪里的,高峻说,是荣经县里的。那些人又问,只是去看望大领?高峻想了想说,“我大哥是荣经县一步溪上的渡夫,被裁撤掉了,没有了公事银,生活拮据,是想去逻些城拜望大哥,顺便借些银子。” 丁英说了句,“果然为着输绢,已经搞得民不聊生了!看来笪将军所言不差……” 高峻听他又说到了笪将军,暗想是不是安国镇的笪副将呢?丁英又问,“不是说松赞领是你大哥么?怎么又出来个大哥?” 樊莺道,“松赞是我们当家的义兄,再说,哪有亲兄弟分住沫河两边的?”丁英笑道,“分住两边也是有的!”但他不再怀疑,与那个吐蕃人说起话来也不再避讳高峻两人。 这个吐蕃人知道了高峻小两口与大领松赞的关系,对高峻两人十分的客气,一边吃着一边与高峻商量,“我要给逻些城的家中报个平安,不知能否替我带信过去?” 高峻说,“顺路,当然没问题。只是万一信让我们弄丢了怎么是好?还是不要写信,让我们带个口信更稳妥,再让我夫人也帮着记记,就万无一失了!那人说,“就依你。”这下子,这些人对高峻更加放心,话也放开了声。 只听柘林镇镇将丁英低声对吐蕃人道,“鸡血不大够,下午能否再送些活鸡过来?”吐蕃人说,“可以,纥干承基将军那里鸡有的是”。高峻听了这个名字,眉头一动,感觉樊莺坐在自己的身边,用手轻轻掐了自己的胳膊肘一下。 席间他们所说的话断断续续,高峻也听不出其中的联系,吃过饭,吐蕃人心中还惦记着他那件事,起身拉了高峻就走。在拉着马经过那道吊桥的时候,吐蕃人还好心地提醒道,“叫你夫人一定要走稳了,万一掉进河里去,就没人能救了!” 这座吊桥是两根粗大的、绳股中夹了铜线的棕索,分别牵在两岸的巨石上,每一根都有鹅卵粗细。在主索之间并排四条略细一些的长索作径,桥面用剥了皮的光滑树枝作纬,密密地铺过桥去。桥拦就是在高出桥面半人处各拦一道索子。 人、马走在桥上,一步一摇,令人目眩。透过桥面的缝隙就能看到数丈之下奔流的河水,声若闻雷。 令高峻不解的是,在桥面上遍洒着许多血迹,吐蕃人说,“鸡血。” 众人过了桥,吐蕃人指着不远处的山坳说道,“我们的领纥干承基就带着人驻扎在那里。”高峻顺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在五里之外果然的人马出没。他问吐蕃人,“听说纥干承基真要进犯雅州,这可是真的?” 吐蕃人低声道,“松赞无令,他哪有那个胆量!” 樊莺问,“那怎么传得和真的似的?” 吐蕃人有求于高峻,又低声道,我们的承基领与你们安镇的笪副将是有些关系——笪副将妻子的姐姐嫁给了纥干承基。他说,纥干承基接到了笪副将的密信,说是要配合他搞些事情。 “如何搞事?”高峻问。 “约定时间,由纥干承基在沫河这边率人嚣啸呐喊、摆出进攻的姿态。而那边柘林镇假装抵挡不住,身上淋了鸡血后‘溃败’回飞仙关里去。而笪副将以应急戡乱为名出兵,趁机攻入雅州,说是要除了什么搞事的狗钦差……” “可约定了什么具体的行动期限?” “这事已经商量了许多日子,纥干承基昨天才下了最后的决心,议定在七天后行事。今天纥干承基就让我来送活鸡给柘林镇取血备用,那么还有六天的时间了!” 高峻道,“攻入雅州……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知那位笪副将要用什么办法攻入雅州呢?” 那人道,“这个就不是我关心的了,雅州怎么样、钦差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那是人家大唐的事情。不过……我听到了几句,说是什么月心山……” 月心山正是雅州东南的屏障,那里没有城门。但高峻已经没有时间再细问了,他冲吐蕃人抱抱拳说道,“好吧老兄,你有什么口信,自管快些对我说。” 吐蕃人道,“不是已经都与你讲过了么?要不然为何对你讲得这样细致?” 高峻一愣,听吐蕃人道,“纥干承基没有逻些城的命令,擅自行动,万一与大唐惹起了战端,就不是他一个小头领能承担得了的!我正无法把这件事报知逻些城,就算我亲自去了谁认得我?谁知就遇到了你,真是太好了!只是二位路又不熟,怕是很难按时赶到啊。” 高峻慨然道,“啊,原来我义兄手下还有一些能够看到大局的人!” 他不急着走,反而在道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问那个吐蕃人,“你叫什么?”我好向我义兄松赞大领保举你,让他重用你!你这样的人不能每天只是做些送鸡的杂事! 那人道,“我叫桑吉,”又指着两位手下道,“这是次旦、他是次仁,我们都是吐蕃人……吐蕃人,怎么能不为吐蕃着想呢?” 高峻道,“好,好,好。”吐蕃人着急地道,“怎么你还不快些动身?” 高峻笑着说,“我就不去了,路不熟、时间又这样紧迫,而河那边又离不开我……” 桑吉吃惊地望着他,他又道,“我的马再快,想来在吐蕃的地面上也快不过你……你亲自去逻些城向我义兄说明情况,让他做决断。你就对他说,他要是来得晚了,这个纥干承基我就替他清理门户!” 桑吉问,“你是谁?我只是个去过逻些城两次的下人,大领怎么会相信我?” “你就说我是高峻,他便知道。” “总得有些信物才行!” 高峻一把从鞘中抽出了乌刀,吐蕃人一见吃惊地说,“乌刀!这可是逻些城下达军令的信物!所有的部落都有这把刀的图形!你要让我拿着这把刀去逻些城么?” 高峻笑道,“我哪里舍得!万一我义兄反悔了不还我怎么办?”他牵了牵炭火的马缰,又放下。对他道,“你只要和他说起我的刀、我的马,他就信了!若是再不信,你就问他,高峻给你的两只虎喂得如何了。” 另两人说,“你得让我们见识见识乌刀的厉害,我们才信。”一个年轻些的倒大方,把身上的铁甲脱下来叠到地下,“你砍给我看!” 话音刚落,高峻已经一刀劈了下去,铁甲叠成了三层,齐刷刷地被切断了。 “你们三个一起去逻些城,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回来时告诉我义兄,我让他重重赏你们!” 看着三人离去,高峻道,“看来乌刀还顶用,那么事情就好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8章 二爷请客 樊莺道,“师兄,我们要不要去纥干承基那里给他下个令?” 高峻道,“下不下令他都不敢过河。再说眼下不是时候,”他们沿着沫河西岸走出去十几里路,没能找到可以安全涉渡的地方。沫河天险名符其实,除了那道吊桥,没什么地方能将大批人马在短时内渡到河东去。 天快黑的时候,两人原路由吊桥上返回来。过桥的时候,有唐军小校奇怪地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樊莺道,“我们改天再去,不行吗?” 回到雅州刺史府的时候,李道珏问的也是这句话。高峻没有多说,只是把李道珏拉到密室里商谈。李道珏听了高峻的话,气得一个劲儿地咬牙,“这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一定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高峻道,“只是雅州这里就只能靠李大人自己顶着了!我得去彻州,我怕黑达和护牧队对付不了纥干承干。”李道珏马上面露难色。 高峻道,“有翟志宁在你身边,又是敌明我暗,以逸待劳,胜算都在刺史大人这边你不想让你皇帝大哥、王爷大哥看看你的能力了?”他见李道珏还是有些迟疑,又说,“那好吧,大不了让我三夫人也留下来,在雅州城内助你不许再讲条件了。” 李道珏一听,拍起了胸脯,“舅子放心,万无一失!” 西州,牧场新村。 柳玉如一直等到了大年三十,也没见高峻有个消息送回来,她想起上一个年也是在忙忙碌碌中不觉过去的。那时候柳中牧场里遭遇大火,高峻昏迷不醒、命悬一线,要不是自己那一烙铁,还说不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那时高峻只是一位牧场里正七品的副牧监,现在已经是堂堂的西州别驾了。这一年的变化好大呀。 再看看自己的家里面,去年过年时只有自己、谢金莲,樊莺刚刚由终南山到了西州。而今年再看,整整又多出来四个同辈女子!她想,自己与高峻感情上的进展,不也是在这一年里发生的飞跃? 她知道在雅州一定正发生着高峻离不开身的大事,不然他早回来了。樊莺带着崔嫣,第二次跟随着护牧队走后,二楼上的空房子多出来两间,她就把自己的大屋给婆婆崔氏住,而自己就到崔嫣的房中过夜。 自她回来之后,柳玉如就看到了她和樊莺离开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变化高审行与崔氏正在发生着冷战。 她看得出,李袭誉调任凉州刺史后,高审行因为没有升任西州别驾,心里十分的不痛快,每天都是在隐忍着。但是高岷大哥将牧场中的事情与高长史来商量的时候,长史才稍稍地说上一句,“我一个不招人待见的长史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柳玉如发现,崔氏一直不往一楼高审行的屋中去,每天就在二楼上与她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崔氏今年只有四十,日常保养的又好,与这些人在一起时很开朗,在年龄上并没什么隔阂。没事时几个人摸摸纸牌,再听思晴和柳玉如讲一讲西域或是丹凤镇一行的见闻来打发日子。 崔氏只有想起高审行与菊儿的事情时才有些闷闷不乐,柳玉如这些人不知道如何劝解,只是暗暗寻思着:只要不打起来就好,一切等高峻回来再拿主意。 高审行偶尔不回来,大家都知道他是去了菊儿那里。但是人们似乎感觉着,只要他不在家,家里面的笑声就更多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这天傍晚,高审行、高岷一同从牧场里回来,刘武副牧监和王副牧监、万士巨也一起来了。他们在一楼喝着酒,柳玉如听到他们在说牧草收购的事情。 她听说,明天牧场里便停止收购了,接下来要抽检牧草质量,马上要按着质量定等、按等级付银子。今年高峻收草的主意是在鄂州时想出来的,柳玉如也参与了。不知道平静了一冬的收草之事,明天会不会有好戏看。 今年入冬以来,在牧草收购上,大户的牧草都按着一样的规格、由草商进行打捆,连捆草的绳子都是整齐划一。 而主管检验牧草质量的万士巨,这一次只负责检验草捆的外在质量,根本就不打开草捆检查。一开始时,贾富贵还有些小心翼翼,在控制质量方面下了些功夫。 但是几天过去后他就放了心,开始大手大脚起来,每只草捆的表面捆得光光溜溜,但里面就杂带起了私货。西州这一冬未下雪,但是贾富贵在草捆里面稗草、杂草没少掺。 第二天的牧草验等也别具一格。除了高长史、牧场中的三位牧监,还请了几位牧场村的老少村民,谢广两口子、谢金莲也在被请之列。按着刘武的话,男女老少、连官带俗都来做个见证。 那些散户的牧草早就付过钱了,此时牧场里只有高峪和贾富贵两家大户的牧草分别垛在草场上。刘武说,“时间不多、人不少,我们按着高别驾的意思,来个三捆定等。” 规则是:每家的牧草只验三捆。这三捆草不能由供草商来挑,而是要分别由牧场官员一人、村中老者一位、女人一位,每人在两家的草垛上各指出一捆草。两家的三捆牧草摆到了一块,开捆检验。 官员的人选,大家一致让高长史出面,再推举出了一位老者,而谢金莲也被谢大嫂推出来。自甜甜去了凉州后,谢金莲着实地不适应了一段日子,这次柳玉如让她来凑热闹,也是让她散心。 贾富贵站在边上什么话也说不上,他暗暗寻思道,“我那些草要是挑出来先送的还可过得眼,后来的就不必说了,只盼着高二老爷的草也不怎么样。” 高审行、谢金莲、老者三个人依着次序,在两家的草垛上各指了三捆,摆到明面。高岷说,“开捆!”众人的眼睛一齐集中到了草捆上。 贾富贵的三捆草打开后,别人不说什么,他自己就把头低下了。片刻后狡辩道,“虽然草是从我的垛上搬下来的,怎知这就是我的草?会不会被人掉了包?” 高峪的草捆打开后,质量是表里一致,凉晒得法、没有杂质。而且每一捆草里面都夹着一块两寸长的白绢布条,布条上都写着高峪的名字。 谢广说,“贾老爷,你不会好心在自己的草捆里写上别人的名字吧?” 刘武说,“高总牧监曾从鄂州带过话来,他说如果有哪位草商不服气,可以给一次机会,让他在对方的草垛里挑出来两捆让大家检验。” 贾富贵像抽签似地站在高峪的草垛前,祝到,“不好的、不好的,就是你了!”他挑了两捆出来。高峪也上去从贾富贵的垛上指了两捆,四捆草打开后,贾富贵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谢大嫂道,“我们家谢广也是个商人,可从不敢做这样以次充好的事情!” 几位大人一嘀咕,刘武宣布道,“高峪牧草定为甲等上,贾富贵牧草丙等下!今天所有参与验收牧草的,都去高峪的酒馆,高二老爷请客!”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9章 金莲遭拒 参与验收牧草的七、八个人,被乐得合不拢嘴的高峪隆重地请入旧村里他的酒店,高审行上座,高岷、刘武等牧场官员左右手陪衬着,谢广家两人、谢金莲、还有村中的两位老汉都在一张大桌上围坐。 高峪在这次牧草验等中大获全胜,一担草的价格就是贾富贵的三倍,他大略地算了一下,除去了人工及其他的投入,他大概净赚五千四百来两,这在物价极低的西州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高峪一声呦喝,好酒好菜一块端了上来。 谢金莲一看,在这张桌子上,她们谢家就占了三人,而且她大哥大嫂在一进店门时,店中的伙计毕恭毕敬请道,“谢老爷……” 谢金莲一时间有些感慨,一年前大哥大嫂是个什么德性,为着几个大钱一家人大打出手,在旧村中都顾不得自家的脸面。而现在,大哥二哥在交河、柳中、西州都开了牛马肉铺的分号,大嫂和二嫂也在旧村的桑林中带班干活。 他们也被人尊称一声老爷了。 她想起自己和高峻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时高峻和高峪二哥、冯征一起到旧村察看旧房,而他的大哥大嫂那时正想着法子把正生着病的自己撵出家门去。 才一年的时间,谢家人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她知道,这都是因为高峻的原因。一念至此,谢金莲忽然有些想高峻了。 原来,她以为这段时间自己闷闷不乐是想甜甜。但是细想想,甜甜在凉州,有一个拿她当孙女一样疼爱的李刺史,又有一位学富五车的孟老伯单独教她学问,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散席之时,谢大嫂拉了妹子,在背人处悄悄对她说,“高大人在外边这么久,天气也凉了,你怎么不琢磨着去看一看他?至少该带几件御寒的衣物去吧?” 回到家里时,谢金莲还在想大嫂的话,就是不知道如何向柳玉如开口。大家都知道高峻在雅州是有正经事的,连护牧队都拉过去了,自己不能骑马打仗,去了不是添乱? 但是她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回来之后,谢金莲看到思晴、李婉清、丽荣以及崔氏都在二楼上说话。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撩拨得有些坐卧不宁,认为凭着以往柳玉如对此类事情的处置,她总不大会当场拒绝自己。 于是,她当着那些人的面,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姐姐,你说我该不该去凉州看看甜甜呢?顺便……也许我还可以……给高大人带些棉衣过去。” 谢金莲以为,柳玉如一向都是很好说话的,再说,自己的主要目的是去凉州看望甜甜,送棉衣只是“顺便”。 说过这句话之后,不但是谢金莲,思晴、李婉清、丽容三个人都停下了口中的话题,要听柳玉如怎么说,一时间二楼上鸦雀无声。 柳玉如听了,定睛看着谢金莲,几乎没加思索地说,“不行!有樊莺和崔嫣两个人在那里,还能缺了他的棉衣?” 谢金莲的脸有些红,为着找补一下自己的面子,她又有些倔强地补了一句道,“那么……我就单去一次凉州,看看女儿!” 哪知柳玉如还是两个字,“不行!” 崔氏对于柳玉如的回答,第一次时没怎么留意。但是她第二次说出“不行”之后,崔氏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柳玉如。 思晴、李婉清、丽容在边上听了,也觉得谢金莲这次的面子上不大好过。本来,李婉清和丽容都打算着,如果柳姐姐同意谢金莲去了的话,那么自己顺水推舟,也说跟着,柳姐姐总不致于说不行,那么自己不就也跟着走一趟? 思晴不说话,但是她知道,如果这三个人有谁去雅州,那么自己总免不了是要随行保护的。但是她刚刚有这个想法,谢金莲就已经被柳玉如一口回绝了。 在这个家里面,没有谁敢与柳玉如顶撞,想都不敢想。崔氏此时看了谢金莲的难堪样子,想说些什么话打打圆场都觉得不大好开口。因为,自己的女儿崔嫣随着护牧队去雅州,就是她和柳玉如亲口同意的。 不过,崔氏以往对柳玉如的了解,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地一下子否绝。想想那天崔嫣提出去雅州时,柳玉如还是满脸笑模样的,而且三言两语就通过了。 再看谢金莲,一张粉脸胀得通红,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低着头回了自己的卧室。 崔氏这才低声问,“女儿……你们都是我的女儿,金莲的心意我懂,就算不让她去……怎么不柔和些,却让她难受呢!” 柳玉如说,“母亲!怎么你也这样说,好像我多不近人情似的。峻在雅州可不是游山玩水去了。他一个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还是大唐唯一的丝路督监,为什么在雅州这么久了还不回来?难道是天山牧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么?这次又把护牧队拉去了上百号的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被那里的烂事给缠住了。我让樊莺去雅州,因为她身手了得、人又机灵,去了总能帮上高峻一些忙。崔嫣要去,那是因为她先提出来的,而且我当时想樊莺一个女孩子,在雅州总要有个伴儿才好。但是金莲再要去,樊莺就要照顾她和崔嫣两个人,还怎么帮峻?会不会让他分心?” 崔氏笑了,“这么说是我也考虑的不大周到了!” 柳玉如说,“即便要再去人,我也只会叫思晴去,因为她能打,去了总会帮上峻一些忙。我不讲出来,是因为在以往的时候,峻总会叫思晴和樊莺留一个人在家里的。比如上次去西域,不就是思晴跟着去了,把樊莺留在家里?那次樊莺委屈得直掉眼泪,我都没放她走,还不是为着家里万一有事了能有个人照应,好不让峻在外头分心?” 众人听了,各自寻思柳玉如的话,竟然一点漏洞都没有。原来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想法,认为是柳玉如偏向着崔嫣,听过她的这番话之后,这一丝的误解也没了。 柳玉如说,“峻已经四个月不在家了,家里人想念他也是极正常的。这些妹妹们有谁不想去雅州?第一次我和樊莺怕给峻添累赘,没进雅州就回来了。金莲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当姐姐的,不领好头,我不骂她就不错了!” 崔氏听了十分高兴,笑道,“女儿,这么说你连我都数落了,不过很有理。” 柳玉如说,“我哪敢说你呀母亲,只要金莲能理解就行了!” 谢金莲躲在自己的屋里,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外头说话,听到这里,她作势轻轻地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心说,“活该受窘!”又想道,难道峻在雅州的事情还没办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0章 麝香香囊 睡觉之前,崔氏从自己的首饰盒子里挑了一对绿翡翠的耳坠,交给柳玉如道,“女儿,我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东西了,最好的一件红宝石指戒给了你,这对耳坠你就给金莲,就说是你给她的,好不让她难过。” 柳玉如听了,连忙从自己的手上往下褪那只指戒,“母亲,指戒我不好要了!”却被崔氏一把手捂住道,“女儿不可,我看你自戴上之后就一直没有摘过,想来是有些喜欢的。那么这东西给你,就是我再愿意不过的了!” 柳玉如道,“母亲,这是峻上次去西域之前为我戴上的,我是一直没有摘过……” 崔氏听了暗道,同样还是这枚指戒,那么在柳玉如那里的意义就强过在自己这里百倍了!这曾经是高审行第二次从长安到丹凤镇去时送给自己的,此时看来已经是物是人非,因为他的心已经都在菊儿那里了。 她对柳玉如说,“快去看看金莲,恐怕正在哭鼻子吧。” 看着柳玉如脚步轻快地往谢金莲的屋子走去,崔氏的心才放下。同时又想到,女儿崔嫣去了雅州,不知道与高峻有没有时间在一起。 上一次柳玉如和樊莺从雅州回来,给家中的几位姐妹都带了一只麝香香囊。樊莺的那只在襄州时送给了船家女,然后柳玉如就把自己的那只再给了樊莺。 这些年轻的女子们只知香囊味道奇特十分喜爱,却不知这东西女子们戴在身上是不会怀胎的。崔氏当时便想指出来,但是看到她们高兴的样子,认为自己说出来会让一片好意的柳玉如、樊莺不好意思,所以她一直没有说出香囊的秘密。 不过,崔氏与女儿崔嫣接触的机会还是多过其他人。趁崔嫣不注意,她瞅个机会把崔嫣的香囊偷偷拿过来,又在早起时估摸着高审行一定会先出院子去牧场,便把香囊丢了院中。 果然,高审行一出院子便看到了那只香囊。他拾起来,不说问问是谁丢的,却很快地揣到了怀里。崔氏本有试探他的意思,知道他这是要送给谁去。 崔嫣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香囊不见了,但她不敢声张,不然不显得自己对柳姐姐和樊莺送的礼物太不珍惜了? 而菊儿知道高峻家中这些女人们都有这样一个珍贵的香囊,没想到老爷就给自己也拿了一只来。她虽然不敢在明面上挂上这只香囊,但是私底下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与高审行私会时总不忘戴上。如此一来,一只小小的香囊,就让多数的人都欢喜了。 柳玉如到了谢金莲的屋子里,谢金莲一见她便不好意思地道,“姐姐你教训得是!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柳玉如不说这件事,而是把崔氏给的那对翡翠耳坠拿出来,细金链子下各挂着一只圆润剔透的碧绿晶石,十分的喜人。 柳玉如道,“便宜你了妹妹,张嘴三分利,我才说不允你去雅州,婆婆就觉着不大落忍,把她的体已拿出来给你……下次你还这样做!” 谢金莲见柳玉如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知道不是来苛责她的,她有些惶恐地说道,“姐姐你数落的对,是金莲想的太简单了!”两个人像没事一样,对坐拉手说起雅州来,不知道高峻目前的事情处理到什么程度了。 剑南道,一道皇帝的加急诏书飞达成都府。这道急诏没有转道鄂州,而是从长安直达成都府,在路途上近了六成还多。 诏书委任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高峻为临时右剑南采访使,巡视剑南军政。平乱之事剑南道各府、镇、军、衙不得妄动。天子已从陕州、峡内各筹兵两万、整装待发,将视采访使高峻之意见随时由北、东两面发兵剑南道。 潘若水一看诏书,便知道了长安的意思:到现在为止,高峻这个“协理”输绢的钦差身份就变了,他已经从后台一步跨到了前台来,而且剑南道各级军、政官员接下来的命运和仕途如何,将来都在高峻的一句话。 剑南道目前的局势诡异得很,从一开始的各县小打小闹演变为袭击州府高官,李道珏深夜公干、归途中遇袭,剑南道按察史刘万年公干途中大白天遇刺身亡。 更有雅州域外吐蕃、东女国力量在飞仙关、沫河以西异动频繁,他担心几方势力齐动,剑南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潘若水只与这位钦差见过一次面,这个年轻人目前的身份显赫归显赫,但是担子也重得不能再重了——剑南道的军队不让动,而陕州和峡内兵还未发,万一再乱下去——他能行吗? 现在,天山牧护牧队公开露面,专在军事要道上牧马,听说与不明身份的多股强匪遭遇过几次。 潘都督听说护牧队不多的一百二十人,战力甚是了得,不听有一人阵损,反而是护牧队队长黑达,一根浑铁大棍已经劈杀匪首数人,余匪均作鸟兽散。而护牧队不追不赶,没事放马、有匪击溃,牢牢把守住军事要道。 威远府折冲都尉纥干承干坐卧不宁,长安的诏书不给他动兵的命令,他若是明面上动兵便是死罪。可是他现在也与死了差不多了,一盘好棋竟然被几个牧马人死死地占据了棋眼。他火中取栗的计策想得不错,火里早已噼噼啪啪,他却不敢伸出手去取。 包括天威军司马在内,他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亲信已经死在护牧队手下多半——他们没有军功,死因连报都不敢报出去! 天山牧是奉了钦差之命牧马,天山牧的旗子举得老高。而自己明的不敢动,暗的又搬不倒他们,纥干承干有些束手无策了! 剑南道归德、二江、兴化另三个折冲府按兵不动,他纥干承干要是敢动一动谁都会看在眼里的。从军这么多年,手握重兵,纥干承干却是头一次让几乎看不到的小小力量钳制得酸痒难耐——他不能挠、不能跳,动一动都不能! 他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个法子,派最得力的心腹去安国镇送信,让他们提前两天在雅州方面搞起来。然后北边这里……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只要南边一乱,北边天山牧这里,自己亲带一千人去铲平他们,足矣! 他把密信送了出去。 他的耳目回报说,深夜,送信人一出军镇外的小道,便被天山牧截住。不过这么一个打扮成普通县民的、老实巴交的五旬汉子,只是被天山牧问询了一阵,就放他离开了。 纥干承干密找心腹,各自准备好家伙,人人脱了军装号坎、便服待命。只要趁乱灭了天山牧护牧队,这个影响足能说明,当地暴乱已经到了军队不得不临机出动的地步。 那么所有的败象都可挽回,而那些为自己而死的手下也有个后事交待了——他们死于平乱。 纥干承干耐心等待雅州的消息,他意识到自己筹划了许久的大事,到目前为止,初始的目的已经不知不觉隐去了。 他现在只想把那些漏洞尽皆抹去,至少像从没发生过什么就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1章 再来许愿 感谢书友罗威那,元月6日加1更。 雅州。 李道珏自从高峻去了彻州,他自己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地忙碌过,心情也是十分的紧张、兴奋、惴惴不安。 高峻在北边还有他手下那支声名在外的护牧队,而自己这边除了刺史府不足百人的护卫,就是一些衙役、捕役、快役,还有雅州驿站的驿卒,连严道县那些壮役、力役都集中起来了。 唯一让李道珏的心能够放在肚子里的是翟志宁,有他在身边,至少自己不大会有生命的危险。再加上高峻这位天仙似的三夫人也留在了雅州,那么李道珏心里就是再忐忑,堂堂的一位大刺史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以为,自己后认的这位舅子既然敢单独把他扔在雅州,那么他对这边的形势总比彻州那里放心,不然高峻怎么敢放心把两位夫人留在这里!于是他也强迫自己放下心来,尽量想想雅州城内外还有些什么事情不妥当。 高峻离开后,李道珏一次酒都不曾喝,半夜时亲自到三座城门上察看防务,一再叮嘱各门不能掉以轻心。而且,自即日起,所有进城、出城的一概禁绝,没有他的命令大门不开。 接下来,李道珏就把重点放在了东南方向的月心山上。高峻告诉他,月心山那里才是防守的重点。李道珏只带着翟志宁和几名护卫,大略把月心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结果看不出什么纰漏。 月心山千峰叠翠,云雾缭绕,山势内缓而外陡。此山呈个月弯形,恰好将雅州城环抱其中。 这道大山既然能够做雅州一城的东南屏障,那么在地势上一定是易守难攻的。有几处地方他都加派了人员守卫,那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李道珏看来看去,也想不明白敌人要从这里摸进来,怎么还能做到出奇不意。 后来,还是高别驾的三夫人樊莺提到了那座山洞。这个山洞连李道珏都有些记不大清,心中不觉有些惊奇。樊莺说,这是我师兄提到过的,既然刺史大人把别处都查看过也没什么纰漏,不妨把那里看一看。 李道珏连声同意,说道,“事关机密,不宜太过声张……依本官看就我与高别驾的三夫人去山洞探上一探,人是不宜带太多的。” 樊莺道,“刺史大人本身就是个招眼的东西,怎么能让刺史大人去呢?”李道珏不介意樊莺把自己叫做东西,总比不是东西强。他问,“不知要派谁去打探?” 樊莺说,“事不宜迟、又要掩人耳目,当然是面孔陌生些的人去为好了,人不宜太多。”她说,“我和崔嫣姐姐自到了雅州,也没有功夫出去玩一玩,就让我们姐妹两个去一趟吧。” 李道珏有些不放心,这两位娇贵的女子出去,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自己如何向高别驾——自己这位脾气不大好的舅子交待?他感觉着自己被高峻揍过的右眼窝还有些丝丝的不舒服,连声道,“不可、不可,出了事情我还要不要命了!” 樊莺笑道,“我和姐姐又不是去冲峰陷阵,只是去山上游玩,能出什么事?顶多再带上个丫环、两名仆人即可。” 于是,樊莺、崔嫣、高白、雪莲,再加上两名刺史府的护卫,借着天色晴明,骑了马也不须出城,就往东南一走,沿着月心山平缓的山道行来。 在城中人看来,这一行六人只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趁着天晴上山游玩,随行的人也不多,除了时令不大对劲之外,其他方面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再说,这些门第不凡的大户女子们要做些什么别出心裁的事情,还轮得到其他人怀疑? 樊莺和崔嫣一路上山,逐渐登高望远,慢慢的把一座雅州城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崔嫣自到了雅州,就一直没有机会与高峻单独相处,这几日既担心高峻,又觉着是自己给他做了累赘,正在不安时被樊莺拉出来。听说此行也是为着高峻的大事,崔嫣兴致很高。她知道樊莺的手段堪比一位女侠,自己大可放心,因而一路行来心里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于别人看来就更加自然。 月心山上东数第二峰,原来是整道山脉上最难攀爬的,到后来就需要她们下来牵马而行。山路上的背风处还隐约可见什么人就地燃过柴火的印迹,多半是城中人出来野炊、烧些野味取乐。 上次高峻在匆忙中让樊莺带了人到这里来找山洞,因为什么事没有成行。想不到这些人终究还是来了。沿着山道往上爬了很久,才远远的在半山腰看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杂树丛生,不像有人出没的样子。 有个护卫不大确定地说,“好像是叫什么……观音洞,城内有些人都不知道它的名字,高别驾怎么才来这么几天就知道这里有山洞?” 崔嫣听了也有些奇怪,樊莺对她说,“师兄对这类地形、地势的注意,就如同姐姐对胭脂粉盒那样精通,每到一处都会留意。不然怎么敢带几个人这里、那里的生闯?”崔嫣深以为然。 在洞口外两箭地远,便有两个官差打扮的人忽然从树丛后闪出来将这些人拦住,“夫人们,不得再往上走了!”护卫眼一瞪就要说话,西州别驾的两位夫人谁敢拦着。 樊莺马上暗示他不要高声,悄声对崔嫣道,“姐姐,我们去问上一问。”她让余下的人都停在原地不动,自己和崔嫣下了马,再往上走了十几步。拦阻她们的那两个人又道,“二位夫人不能再走,不然小人难做。” 樊莺冲他们嫣然一笑,行了礼问道,“二位差哥,怎么我和姐姐想爬爬山也不让?” 樊莺和崔嫣两个女子别看装束各异,但是当她们笑意殷切地上前问话时,不要说雅州城里,就算是整个剑南道,也找不出忍心对她们的问话置若罔闻的男子来。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回答道,“你们哪家府上的?” 崔嫣道,“我们姐妹是到严道县来看望大姐的,她嫁到雅州城,我们不许来看看?怎么限制这样多呀?”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人听了,与同伙对视一眼,回复道,“哦——原来是来探亲的……你们有所不知,此洞中正在动工,不让你们进去,全是替两位夫人和小姐的安危考虑,万一被土块、塌方砸到就不好了,你们还是快些下去吧!” 樊莺道,“我们在邓州时,谁敢阻拦我们姐妹去哪里?我们偏不走,一定要去洞中看个究竟!你敢拦我,我就再去找帮手!” 一人作势拽过腰刀吓道,“我们这可是官差,扰了公事,把你们二位小姐锁到大牢里去就有的苦头吃,还是快快下去为好!” 崔嫣止住了樊莺,笑着问那人道,“差哥!请恕我妹妹无理。不过,我们不几日便要回邓州了,总要让我妹妹遂了心意才行……不知道你们在这个季节洞中要动什么工呢?” 二人看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先在心里存了不忍使横的心思,再看也就是两个任性惯了的女子、又是远道而来,便灵机一动对她们道,“这里正在因山就势,准备建一处观音阁,你们不捣乱,估计明年春、夏季就可来游玩许愿了!” 樊莺高兴道,“姐姐太好了,我们不扰他们,待明年我们一定再到雅州来许个愿!” 看她们一行几人慢慢下去,年长的对年轻些的说,“做事要稳当些,这样的大户小姐,你来横的,万一她们回去再叫了人来,岂不坏了我们笪将军的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2章 一片混乱 晚上的时候,樊莺换上夜行衣再去山洞一趟。她身形矫捷地接近山洞时,山洞里面那些挖洞的人正用树枝、苇席严严密密地遮挡了洞口,但洞里灯火通明,几个人正在手拿锹、镐刨挖山洞,与山外的密道沟通。 后半夜的时候,樊莺在洞外听到里面激动地叫道,“通了!通了!快去回禀笪将军!”透过苇席缝隙,樊莺看到,在洞底的石壁上露出一只足够一个人扁着身子钻过来的圆洞。 这边的人低声道,“再把洞口扩一扩,但不要过大到了不好遮挡!” 那边先有个人钻出头来,被接应的人一把拽出,也是低声道,“怎么能这样大大方方地点了灯!不怕招人注意?” 这边人说,“一大白天都没有个人来,别说是晚上了。” 后进来的人说道,“不可不仔细了,我们且速去,将军说夜长了梦多,就在明天行动。我们要双管齐下、里应外合,进城捉拿坑害雅州百姓的官样大盗。” 有人问,“要不要留两个人守了洞口?” “……不必了吧,一只荒山野洞,有人更招嫌疑!再说半夜这样冷,要留你留下。” 于是没有人吭声说留下来,他们几个人都从洞中钻进去,最后一个人吹熄了灯火到洞口看了看。夜色漆黑无月少星,一个人也没有。他拉了苇席进去,爬着退入洞底新挖开的圆口中,再将手中的苇席看似无意地丢在洞口挡住。 贞观十九年正月初六清晨,两百浑身是血的柘林镇唐军“溃兵”,一直从飞仙关退下来,他们在雅州城西门下鼓噪着,说吐蕃军队大举入寇,柘林镇已经失守、飞仙关失守。 他们领头的要求进城协防雅州。奉命在此把守的严道县尉飞报刺史李道珏。李道珏说,“不给开门、不给吃喝、不予理会!” 这些溃兵在西门外情绪激动,到后来破口大骂,城上不为所动,他们再转去了北门。荣经县汪县尉在此,同样城门紧闭不闻不问,“溃兵”恼怒起来,冲到城下用刀、剑乱砍城门。后来不知他们由哪里找来的一根铁锯条,伸到城门空隙里来回锯门内横着的木拴。 汪县尉亲自下去,一锤子砸断了铁锯,门外人大声喝骂,“雅州城里已被奸人控制,我们攻进城去,救刺史大人!”许多人立刻响应,找来粗大的撞木开始撞击城门。 李道珏适时出现在城门之上,冲着底下高声喊道,“谁这么好心,在这样的时候还想着救我?本刺史好得很,你们速速滚开便是救我了!” 此时那些人已经顾不得什么刺史了,鼓噪着撞门不断。李道珏大怒,“吐蕃人既然来了,你们不去守柘林镇,却说什么救我!”他命令城上那些衙役、驿卒,“把砖头、开水丢下去招待他们!” 城头那些衙役们听话,将碎砖头、热汤没头没脑地都招呼下去,撞城的人惨声叫着跑开,对着城上大骂不止。看看城上意志坚定,一点开门的意思也没有,这些人顺着城墙根骂骂咧咧遁去。 而此时北门外的大道上不知道从哪里汇聚来的足足五六百人,都是普通的羌人打扮,人人手拿着棍棒、刀、叉。中间有人在喊,“李道珏不让我们好好过年,我们就去填他的盐井去!” 那些人听了,蜂拥转身,在大道上一拐、往卢山县的方向去了。 李道珏在城上一听大惊失色,雅州仅有的两座大盐井都在卢山县,每井每年出盐两千五六百斛,这要是让他们填死了得有多大的损失! 他探身往城下看了看,那些溃兵们已经不知所踪。那么,有卢山县新任的县令王问臣带着人相助,李道珏自信刺史府的这些护卫们要对付这些乱民还是有些把握的。 李道珏当机立断,吩咐汪县尉,“我带着人去护盐井,城上就交给你们,绝不能放一个人进来!” 汪县尉不敢怠慢,命人吱呀呀把城门打开一道缝。李道珏带着手底下八十名护卫,一马当先冲出城去。 谁知,他们这些人刚刚离了城池两箭地,先前那些“溃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直冲城门,人群里有人呐喊着,“冲进去!救李刺史!!” 汪县尉的任务是保证城门不失,此时,他也顾不得李道珏,慌忙吩咐手底下人关闭城门。谁知雅州的这道城门华而不实,红漆镏金,却不禁冲撞,在先前的撞击中已有一扇大门底下的门轴断裂了,匆忙间再被人一开一关,门轴掉了。 只听“咣当”一声,这扇大门从框里脱出来,把关门的几名衙役拍到底下。那些浑身是鸡血的“溃兵”踏着大门冲进去了!而李道珏的身后,五六百人呼叫着返身朝雅州城北门冲了过来。 李道珏叫苦不迭,知道与自己两位夫人、还有高大人两位夫人的安危比起来,雅州的两口盐井就算不得什么了。他硬着头皮,一挥手中的九环大刀,带着手底下八十人、被五六百羌人撵着、随后也冲进了城门。 那些刺史府的护卫平时还行,一到了真刀真枪时战力弱得可以,那些沿着大街往刺史府狂奔的人,只分出来三成对着他们一顿乱砍,刺史大人的队伍就乱了。 李道珏被人护着狼狈跑开,气极败坏地叫道,“光护着我有什么用,快去刺史府保护夫人们!” 樊莺和翟志宁早上只带了从严道县拉过来的二十几名捕快去了月心山山洞。李道珏让多带些人,樊莺说,“带人有什么用,多带些绳子捆人就可以了。” 北城大门轰然一倒,樊莺就对翟志宁说,“这里就是一只狗洞,两个人一起爬都爬不进来。你带人守在这里,只要谁一冒头,你先一棒子打闷,让人拖过来捆上也就成了。”说罢樊莺扔下这些人,骑了马下山来支援。 樊莺是担心着崔嫣,生怕她万一有些什么事,那么自己就无法向师兄和西州家里人交待了。她这样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月心山上还没有动静,而底下已经乱了。 沿街不少的城中居民纷纷逃避乱兵、乱民,街边的众多店铺慌忙关门,路边剃头、蒸面、卖菜的摊子被撞得七倒八歪。 樊莺担心崔姐姐,拼命往雅州驿馆跑。她从腰间一把拉出缠莺剑,驱马躲着乱奔的居民、乱民,迎面正碰上蜂拥而来的“溃兵”。他们唐军打扮,却一点也不怜惜路边的人、物,一边跑着、叫骂着,一边乱砍一气。 樊莺拿不准要如何对待他们,只是挥手两剑砍倒了胆敢冲着自己冲过来的人,很快到了驿馆,却发现驿馆中人去堂空,除了有些羌人在砸抢之外,驿馆中一个自己人也没有,更不要说崔嫣那些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3章 不曾沦陷 她提着剑,站在驿馆的大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樊莺听到李道珏的喊叫声往街头看过去,发现李道珏在几名刺史府护卫的簇拥下、倒拖了九环刀往刺史府跑,半路上又被一大群人截住了一番乱战、十分的狼狈。她催马冲上去,挥剑替李道珏解围,问他,“我崔姐姐呢?” 李道珏说,“先到府上再找!” 有樊莺加入,李道珏这几十人像换了筋骨,闯开一条路渐渐靠近了刺史府。 北城门上一有动静,崔嫣就把驿馆中自己这些人叫到一起。高白、雪莲、李承乾夫人、黑衣人鲁小余、铜山镇孙伙长,也没有别人了。这些人汇到一处到了刺史府。 刺史府只有汪、李两位夫人在,除了只留了一个护卫,刺史府所有的护卫都被李道珏拉走了,汪衡在东门上也顾不了她们。崔嫣以为,他们有个伤号鲁小余,樊莺此时又不在,两处人合到一起总会有些照应。 街上一乱,孙伙长便和刺史府留下来的那名护卫关拢了府门,从里面上了门栓。刚把这一切做好,大门上就吵嚷着有人砸门。 听到街上人喊马叫的,府中就这些人,男少女多,连高白、鲁小余也拿了条木棒站在大门内,要是有人冲进来,两个人也只能上手帮忙了。 汪夫人、李夫人此时也到了一块,汪夫人惊疑地问,“刺史大人呢?怎么不来救我们!”李珏铃道,“姐姐莫急,我们还有些人,总能抵挡一阵子。” 有乱羌搭了人梯,从刺史府高大的围墙上冒出头来,孙伙长举着木棒子在里面威胁道,“谁敢跳下来冲撞刺史府,就乱棍打死!!”说话间已有五、六人“咚咚”地跳了下来。 那名护卫、孙伙长、高白、鲁小余一齐上前抵挡。雪莲和几名仆妇护着汪、李两位夫人、崔嫣往后院跑。李夫人道,“大屋是不能去的,我们先到酒窖中躲一躲!” 在李夫人后宅,酒窖的入口是一侧厢房里,屋中存放了不少的杂物,酒窖小小的入口不很显眼,她们掀开木板,顺着梯子下去。 刺史府大门外,樊莺、李道珏率着手下不多的人,与乱兵打到了一处。樊莺看到有人上了墙,她心中一急,策马沿着墙根猛跑一段,随后双脚脱了镫,翻身在马鞍上一跃,借着惯性飞到刺史府高大的围墙上,然后身形一闪跳下去了。 李道珏见了暗暗叫好,心说西州高别驾这位三夫人的功夫竟然与她的人一般俊美。但他来不及多想,已经陷入了被围的境地。李道珏拼命挥了九环刀左抵右挡,怎奈力不从心,热汗早就淌下来了。 正在危急关头,翟志宁单人匹马、一柄朴刀舞得风车一般冲到,与李道珏会合一处,李道珏见了放心不少,大声问他道,“山上的事情办妥当了?” 翟志宁道,“那里有人守着,已经捆了四十几个。我看城里这样乱,担心夫人和刺史大人的安危,这才赶过来相助。” 他所说的夫人是指的李承乾的夫人,但是李道珏不知道。他听了十分高兴,“我们卖卖力气,杀进府去,与夫人们见面。” 翟志宁果然勇猛,在前边冲开一条路,引着刺史大人及剩下未打散的三十几名护卫,一鼓作气到了大门前,在门外高声叫门。 里面正在苦斗时,樊莺先跳进来相助,接着李刺史等人也到了,高白打开大门放这些人进来,李道珏连忙让再关了大门,喘着气道,“舅子让我守雅州城……我守到了雅州刺史府,还好……没有完全沦陷!” 话刚说完,从月心山方向传来一片呐喊之声,“安国镇唐军到了!所有乱民缴械,笪将军饶你们性命!”随着喊声,一阵兵器撞击之声、人员中刀的惨叫之声传来。 李道珏惊问翟志宁道,“不是捆了四十几个么?怎么这样大声势?” 翟志宁哪里知道,他离开月心山的山洞之后,严道县那二十位捕快失了主心骨。他们被山下的喊杀声扰得心惊肉跳,再看看地下捆着的四十多个,已经比自己人还多了,就更加六神无主,有一半的人跑到洞口遥望山下城中的乱象,山洞中只留了几个人把守着。 洞内人看着许久不曾再有人冒头,便一时的大意,不时扭着头问山洞口张望的同伴,“城中情形如何?” 而此时,笪副将护了头强行钻过来。守洞的捕快先是胡乱挥了棍子、在笪副将的肩头、后背上打了几下,最后抵挡不住,一哄而散。 先前捆了的四十几人也被人解救了,后来又从小洞中源源不断地再爬过二百多人,在笪副将的率领下一齐往城内冲下来。 这是些衣甲鲜明的安国镇唐军,与先前满身鸡血的柘林镇“溃兵”又是不同,在气势上就高人一等,那些起事的羌民见状,一头扎到雅州各坊间胡同、小巷里逃命。刺史府大门外鼎沸一时的乱象竟然很快平静下来。 飞仙关外进来的柘林镇“溃兵”与安国镇汇在一处,声势大壮。笪副将也不追赶乱民,带人到了刺史府大门外,高声冲里面喊道,“刺史大人,安国镇率人解难,请打开大门罢!” 李道珏在大门里回道,“哪个安国镇?皇帝下诏,严命剑南道各军镇不得妄动,你可有军令?没有请回吧,别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 西门、东门守门的那些衙役、驿卒们在严道县县尉、雅州司马汪衡率领下,分别从两个方向前往刺史府支援。不过这些人本来就没有多少,战斗力也可以想像,在狼奔豕突的乱民丛中能够自保就不错了! 这些衙役、力役们刚刚在两边街尾露头,笪副将大棍一挥,喝道,“两边均有乱民出现,通通都给我格杀!!” 笪副将的话音刚落,从雅州城北门方向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传过来,前头是一杆大旗上头写着“大唐天山牧”几个大字。为首的是一位黑大个,骑在马上挥舞着一棍浑铁大棍没人能抵挡。 在他后头是上百名手持连发快弩、长柄砍刀的护牧队员,再后边是北门上守卫的那些人,在汪县尉的带领下紧紧跟随。 汪县尉把倒下来的城门抬开,将压到底下的几个人拉出来,正想着是先安上城门、还是不管大门、先赶去城中支援时,护牧队就赶来了。 黑达冲着汪衡及两位守门县尉道,“钦差高大人命你们守好三门,捉拿起事乱民,安国镇的事情交与护牧队!” 这些衙役们汇合在一处力量大增,在汪司马及两位县尉率领下往城中各处去了。 笪副将手下有安国、柘林两镇近四百来人,他看看黑达的护牧队,有些轻蔑地哼道,“你们不在西州放马,却跑到雅州来搞乱,见了唐军还不下马就缚!!” 李道珏在里面听了,把大门敞开,带着手下那些人、翟志宁,一股脑冲出来。李道珏冲着笪副将喝道,“姓笪的,你无令动用镇兵,我看该是你束手就擒才是!!” 哪知笪副将在护牧队面前还是心虚,他正愁没有去路,恰见李道珏开门出来,便挥舞着铁棍高呼道,“李刺史开门让我们进去,我们进去再与刺史大人共抗放牧的乱民!” 李道珏脚还没站稳,便被两镇唐军裹挟着,脚不沾地地再被拥进刺史府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4章 三嫂莫恼 那些手下比他还心急,一听主将下令,争先恐后往大门里挤去,竟然把笪副将堵在大门外。这时,黑达已纵马追到了,他有高大人的话:笪副将如果出现在雅州城中,那么击杀勿论。 笪副将匆忙间回身抵挡,但黑达的浑铁大棍抡起来,力量大到他不能想像,笪副将手中的长棍和黑达的铁棍只碰了一下,便虎口发麻,铁棍险些脱手。 黑达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刺史府一时又进不去,他只好硬着头皮把坐骑圈到了开阔处,叫道,“都说天山牧多厉害,今天就让本将军领教领教!” 天山牧护牧队在漠北、辽东、西域名声在外、战绩不俗。笪副将嘴上强硬,但心里却不停地打鼓。他见到天山牧的人已经把两边的退路全部都封死,往外跑是跑不出去了。 李道珏几乎是被蜂拥的人群半空里架着,退回到大门里连来,身边左右全是那些唐军。李道珏看看自己的那些护卫们都在远处,身边一个自己人也没有。 他连声道,“弟兄们!不必如此客气,本刺史知道你们都是听话的好兵,绝没有追究你们的意思!我只要捉姓笪的,与你们无关。” 黑达适时在大门外高声叫道,“钦差大人有令,放下兵者器既往不咎,只追究领头者罪过!”话音未落,李道珏身边一片叮叮当当扔掉兵器的声音。 这些当兵的已经看出笪将军有些手怯,他们也想过了,既然是抓贼,为什么自己这些正规唐军倒钻了狗洞,像做贼似的。在北门外叫城也不好好给开门。现在天山牧也到了,雅州刺史也不站在笪将军一边,那么谁是谁非没必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试。 刺史府的大门也没有人关闭,里里外外多数的唐军都拄在那里,成了黑达与笪副将的看客。黑达、笪副将这两人的个子都不矮,又都使一条大铁棍,他们的对决就有得看了。 笪副将本想和李道珏掺杂一处,一可避免腹背受敌,二来以府中人要挟,不怕李道珏不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交待。 但是此时再看看刺史府内外的形势,恐怕钻进刺史府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了。远处街坊里,汪衡所率的那些衙役们满大街追剿乱民的动静更是让他心焦,他抖擞精神,在马上大喝一声,“弟兄们,一齐动手!”催动坐骑向着黑达冲去。 大门外立刻有小部人响应,立刻被连发的快弩一眨眼射倒了十几个,余下的纷纷扔了兵器。 而笪副将在黑达的面前没走上三个回合就失去了斗志,黑达一棍泰山压顶地砸下来,笪副将抱头伏身堪堪躲过去,但是坐骑的后胯被大棍一下子砸上,那匹马当时瘫在地下,把笪副将从后边丢出去了。 他待要翻身爬起,但身边早围上来五名天山牧护牧队,人人手持一张快弩对准了他。 李道珏这下子放了心,哈哈笑着大摇大摆踱出来,“刺史府是这样好进的?吓不死你们!”他吩咐手下道,“都给予本刺史关到牢里去!” 黑达看着这位右眼窝发青的刺史大人说道,“刺史大人,高别驾有话:只诛将,不问小兵……” 李道珏转口道,“是了,本刺史猛的一下子又想起来,我舅子临走时是这样对我说的,再说我的大牢哪里关得下这么多!” 他对那些人说,“带头的自动站出来省得我费事!其余人不问、不录,马上整队各归本部,只当没发生过这……”他感觉有一把冷嗖嗖的快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是一名旅帅。那人嘿嘿笑着说,“刺史大人,我也是领头的,你说该怎么处置我!” 李道珏有些结巴,“你、你大胆,这么做让我怎么宽大你……” 那人道,“容易得很,你让护牧队闪开一条道儿,刺史大人再亲自送我们出城就行了。”李道珏有心改口,但是当着这么多的人,也太显得堂堂的刺史说话不算话了。有心坚持着不改口,那么这人的手只要一抹,自己就交待了。 他冲黑达道,“我舅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不是说只捉姓笪的,别人不论?” 哪知黑达是个死心眼,有什么说什么,“钦差大人说了,队正、旅帅往上断不会饶!”翟志宁听了,手握着朴刀上前要解救李道珏,那名旅帅的刀再狠命地在李道珏的脖子上压了压,李道珏一连声地对翟志宁说,“你给我站下!我让你动了吗!”翟志宁便不敢妄动。 李道珏对黑达道,“我舅子挺活泛的一个人,怎么有你这样犯轴的手下!”他话音才落,只觉得身后香风一动,随后“嚓”的一声轻响,李道珏感觉脖子上的刀刃顺着肩头跌下去了,听脚底下“当啷”一声。 那名挟持李刺史的旅帅手中拿着一只刀把儿愣住了,眼前雪亮的剑光一闪,他闭眼、再无知觉。 汪、李两位夫人、崔嫣、李承乾夫人不知何时已经从后院出来,正赶上李道珏遇险,樊莺想都没想,飞身跃过去替他解了围。 此时,缠莺剑上的血污汇聚于剑尖,倏然滑落,剑上再无一点血迹。樊莺满意地看看宝剑,确认剑上干干净净,才低头、仔细地将剑插入腰带中。 李道珏大难不死,就有些得意忘形,他看到樊莺与自己近在咫尺,她的额头正中溅有一小点血迹,便歪头凑过去,鼻子里一边不停地嗅着她身上的奇特香味,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去樊莺额头上抹,“多谢多谢。”樊莺一抬头,李道珏的手指头尖已经离着她几寸远。 樊莺大怒,此时手中剑已插好,一拳捣到李道珏的左眼上。汪李二位夫人眼看着刺史大人捂着眼睛弯下腰去,樊莺怒气冲冲,对崔嫣道,“姐姐,我们回驿馆!”说罢上前,气呼呼地拉了崔嫣的手就走。 李道珏知道自己唐突,连忙在后边追着说道,“三嫂,你莫要恼,我没有别的、别的意思……”但樊莺、崔嫣、高白、雪莲和李承乾的夫人已经都出大门去了。众人看到李大刺史的左、右眼窝都是一片乌青。 但是他的心大的可以,转眼便把挨揍的事情忘了,他问黑达,“我舅子呢……就是高别驾,他怎么还不露头?” “刺史大人,彻州有悍匪出没,在下与他苦斗难以取胜,是高大人亲手将他击杀,原来是威远府折冲都尉纥干承干违旨动兵。眼下高大人又只身去了飞仙关,是他让我们到雅州城协助李大人的。” 李道珏知道,笪副将向来是目中无人的,手中的一根大铁棍十分了得,在雅州军界也能数上一号。但是刚才在黑达面前连五个回合都过不了,那么天山牧领队的这位黑大个子的手段就不能估量了。 那么,自己这位舅子的手段到底有多厉害呢?这么长时间也没看出来啊!想起刚才对樊莺的举动确实有些不敬了,李道珏这才有些害怕,感觉两只眼睛都疼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5章 刺史威武 天黑时,西州别驾才赶回来。此时雅州城内大局已定,除了城北一扇大门门轴毁损、主街上一些店铺、雅州驿馆物什有部分损坏、月心山上观音洞被打通之外,一切正常。 高别驾回来后一头扎进了雅州驿馆就不出来了,李道珏在府中大排宴席庆祝胜利。所有人都到了,只有别驾和他的夫人们不到。李道珏派人来请,别驾对来人说,“不去,就说我在这里哄夫人呢!” 李道珏一听就傻了眼。汪、李两位夫人道,“是你大庭广众下对三嫂不恭敬,看来要亲自去陪个礼才是。”李道珏两只眼睛乌青地抬头想了想,挨了女人打还要陪不是!他自认倒霉,起身往驿馆来。 钦差大人也觉着谱儿摆得差不多了,听说李刺史亲自前来,崔嫣说,“让他站门外说话!”樊莺也是这个意思。 李道珏果真站在客房门外说道,“舅子,按着你的意思,安国镇笪副将被生擒,安国、柘林两镇参与起事的旅帅共四人、队正六人,除击杀旅帅一人外,其余九人都被收监。而那些唐军……按着舅子的意思不一一追究了,放他们出城回安国镇和柘林镇的驻地去了。” 屋里不回声,李道珏又道,“经过严细盘查,虏获的六百乱羌之中有不足一百人,是与五县裁撤下来的人员有牵连的,这些人均被押去卢山县服苦役,无偿打盐井两年。其余人罚粮两斛开释回家。” 客房的门“咣”地一下子被高别驾打开,樊莺和崔嫣两人站在别驾的身后。李道珏说,“舅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再说你看我这双眼睛……我干什么了……两回都是一片好心啊!” 高峻说,“事情还没完呢!刺史大人的庆功宴喝得有些早了,东女国的女国王在沫河上游集了五、六千人马,猪皮筏子都准备好了,只等一声令下渡河。这些人只要过了卢山县西北的灵关,你那两口盐井就不姓唐了!” 李道珏大惊,连忙问计策,别驾说,“有了功劳都是你李大刺史的,问我做什么呢?你不是胆子大吗?大胆到想对我三夫人动手动脚……那你就也学学关云长,来个单刀赴会,顶多我给你再加个人陪着,但是这事我就不管了,我得哄夫人。” 李道珏无心说笑,连声问,“让谁陪我去啊?!行是不行?” 高峻道,“翟志宁是你的人,去不去随你指派。我再让黑达陪你去,对你已经够意思了。不过为了体现你的魄力,建议少带一个是一个。”李道珏青着两只眼窝,不住地在高别驾脸上打量。发现他一本正经的,不是开玩笑。 他心说,你让我去自是没什么大风险,真有风险你还能只让我去?万一我挂在那边,你如何向我皇兄交待?八成你回来这样晚,把什么都安顿好了故意吓我。我是越低声下气你们越上赛!!再说有翟志宁、黑达两个天神相护,我怕者何来! 他当即眉头不皱地说道,“太妙了,我可不像舅子那样惧内,三嫂哼哼两句,你就不认得朋友了……一听东女国有个女字,哪里还敢上前!只有本刺史敢去会会她们了!” 高峻道,“事急万分,你得连夜起身,不然就晚了!”李道珏立刻从驿馆中出来,回到府上并不入席,带了九环大砍刀、翟志宁、黑达两人风风火火走了。 高峻听着街上三匹马的蹄声远去,拉了樊莺和崔嫣道,“我们去刺史府喝酒。”崔嫣道,“峻,这位愣头青的刺史会不会把事情办砸了哇?” “城门都砸了,眼窝也砸了,还有什么可砸的!我们放心去饮酒便是。”樊莺和崔嫣两人知道高峻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敢把李道珏放出去。她们略作打扮,便光彩四射,随着别驾往刺史府来。 再说李道珏,在翟志宁和黑达的陪同下,三人快马加鞭,天快蒙蒙亮时出了灵关。关令见刺史大人轻车简从、仆仆风尘,一看就是连夜赶过来的。他问,“大人,要不要下官在关里抽些人手随着?” 李道珏说,“不必!沫河那边有什么动静?可有五、六千敌军?” “回大人,有五、六个东女国的人……一个时辰之前出现在那里。他们点了两堆篝火、备着三只大号的猪皮筏子,像是在恭候什么人过河。” 李道珏一听,冲着黑达、翟志宁大手一挥,“你们即刻随着本刺史冲杀过去,一举踏平了小小的东女国!!” 东女国东南与雅州接界,境内东西行九日路程、南北二十日路程,国内有大小八十余城。东女国的女王号为“宾就”,有女官称“高霸”,外官以男子充任。 在沫河西岸点了火的五、六人里便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官,有两位男官,职位略低,余下三人是随从。他们见对岸来人,慌忙撑了猪皮筏子过来相迎。 女官自称是东女国的高霸,相当于丞相,对李道珏十分的恭敬,她似乎对李道珏乌青着的两只眼窝十分的忌惮。 此时李道珏的心大概放到肚子里一多半。待三人的马匹也渡过来,这些人引着三人向西、策马行了半日光景,天色已然大亮。 李道珏便看到顺着起伏的山势,构建了不少的木屋,一般两至三层,偶尔能见到五、六层的。高霸指着那些木屋对李刺史道,贵族至高可筑屋六层,只有宾就能建九层。 说话间果然见到在中央位置有一幢九层建筑,前边的空场上列开了侍女数百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子。 她穿着青毛绫裙、下领衫,披着青袍,袖子一直垂到了地上。外边是一副短小的羔裘,饰着纹锦。头上梳着小鬟髻,戴了金饰。高霸对李道珏说,“这便是我们的宾就。” 在她的身边,还陪立着一位年纪略小的女子,有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女官又引见说,她是东女国的小王。 在翟志宁和黑达的面前,李道珏忘不了摆一摆刺史的威风,挺着肚子,几句话后便问道,“本刺史听说……东女国与吐蕃好像前些天要有什么军事行动。” 宾就道,“刺史大人不要听信谣传,我们东女国东有大唐,西有吐蕃,因而才有个‘双面羌’的别号。” 李道珏问,“什么意思?” 高霸代为答道,“就是谁都惹不起的意思,两面不能惹。” 李道珏乌着两只眼窝,立刻左右找着喝道,“吐蕃人在哪里,还不速速出来与本刺史相见!!” 宾就道,“刺史大人,你不必再找了,吐蕃在我们南面的部落首领——纥干承基昨天才陪着大唐一位别驾来过。别驾手中的一柄乌刀似乎让吐蕃人十分忌惮,纥干承基首领已允诺,今后不再找我们东女国的麻烦。” 高霸说,“我们昨日就想与高别驾商量一件事情,但他说做不得主,要请个大官来,让我们时刻在沫河边迎着,想不到今天刺史大人就亲自到了。” 李道珏撇了嘴道,“小小一个别驾,只配给我倒酒!说说吧……你们东女国有些什么大事要本刺史定夺?” 李道珏发现,无论是那个宾就、还是她身边的小王,脸上就现出了不大好意思的神色来。高霸笑着说道,“我们东女国宾就与小王都到了待嫁年龄,有意与雅州结亲……如若亲事能成的话……那么,我们愿意举国并入雅州,归到刺史大人的麾下。” 李道珏偷偷观察大小两王,发现她们正当妙龄,虽然在样子上离着高别驾的三夫人、五夫人还有段距离,但是也不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6章 归心似箭 八十多座城……两位妙龄女子……又得地盘又得女色,这真是……不要太美好。传到长安去,估计着连皇兄也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了!李道珏变得有些矜持起来,就是不知家里面汪、李两位夫人有没有意见。 又听东女国高霸和大小两位女王耳语了一阵,返身对李道珏道,“刺史大人,你带来的两位人选,我们的宾就和小王都是十分满意的。”又指着宾就对黑达问道,“不知你这位将军对我们女王可还中意?” 又问翟志宁,“你看我们的小王如何?” 两个人恍然大悟,也不敢看李道珏的脸色,连声笑着说,“承蒙女王看得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李道珏悻悻地说,“你们女王的眼色也真差了一些,昨天来的那个小白脸不是更好,本事又大。你们无论谁招了姓高那小子做女婿,想把逻些城并过来也是可能的!” 小王心无城府,终身大事定下来了,话就多起来。她问李刺史,“是那个给刺史大人倒酒的别驾吗?”李道珏点头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宾就和小王两个女子就捂着嘴低声笑起来。高霸笑着解释说,“我们东女国俗以女尊男卑,别驾不在,我就大胆地说一句:像昨天高别驾那样子的,都比不上刺史大人这个样子的。” 小王说,“不要说在刺史大人那里,就是在我们东女国,高别驾也就是倒酒的差事。哪有刺史大人带来的黑达将军和翟将军高高大大、威威风风的好!” 李道珏不由的一阵后悔:当有一个又露脸、又能抱得美人归的机会被高别驾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没有珍惜。 高峻还曾明确提醒自己,“少带一个是一个。”可是自己哪会想那么多,要不是为着面子,他想带上一百个来!但他又怪不到高峻的头上,人家高峻自己没戏,已经把路替李道珏铺好了,是李道珏自个把好事推出去了。 他暗道,高峻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明说?不论是黑达还是翟志宁,自己少带一个的话,那么以着两只乌青的眼圈儿,自己怎么也归不到小白脸一类。 大事办妥,李道珏回到雅州的时候,才体会到高别驾其实已经很受伤了。他不再过问雅州和剑南道的军政大事,每天携了两位夫人游山玩水,早早地出去、天色很晚了才回来。 高别驾甚至连刺史府都很少露面,即便不出去逛,也是和樊莺、崔嫣两位夫人躲到雅州驿馆里。李道珏亲眼见过黑达的本事,只得一个翟志宁他是不满意的,又向高别驾提出来,想把黑达留在雅州。 高峻也同意了,人家东女国是冲着黑达才并入雅州的,高别驾怎么好阻拦?除此之外,李道珏狮子大开口,又向西州别驾讨要他的护牧队,一百二十名不说都留下来,六十名总该没问题吧?但是高别驾说什么也不答应。 贞观十九年正月十五,长安的诏书到了,基本同意钦差高峻关于调整剑南道军政的意见。李道珏这才知道,前些日子高峻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在做大文章。 长安的诏书将剑南道威远、归德、二江、兴化四座折冲府一下子裁撤了两个、合并了两个。归德、二江两府合并为归德折冲府,威远府与兴化府不存在了,从此剑南道只一个军府——归德折冲府。 金汤、天威两军合并为天威军,金汤军撤销。 剑南道军镇也不少,有二十七座,分别是:犍为、沐源、寺庄、牛径、铜山、曲滩、陀和、平戎、依名、利云、溶川、罗护、柘林、大池、鸡心、龙溪、赖泥、可阳、婆笼、马鞍、始犁、峨眉、火井、和川、始阳、灵关、安国。 经高峻建议,这二十七座军镇一下子裁撤掉二十一座。只在与獠、羌、六诏、吐蕃等仍未归化的地方部落交界处保留了六座军镇:犍为镇、曲滩镇、平戎镇、柘林镇、赖泥镇、大池镇。 而那些原本为着保护内地盐井、铜矿、铁矿、打击走私而设立的军镇全部撤销了。剑南道原有的八座戍城:晏山、边临、统塞、集重、伐谋、制胜、龙游、尼阳城予以保留不动,还加派了力量。 那些因军镇、军府撤并而裁撤下来的府兵分三部分处置:一部分被择优充入新军镇中;另有一部分撤去军籍、令他们充实到各县中任捕役、快役、弓兵,内地盐井、铜铁矿的保护职责就由各州县承担起来,不再借助军队;最后剩下的一大部分被组织起来开办官井、官屯、铜矿。 这样一算,剑南道的军事力量至少从人数上切去了一半,机构不重叠了,将领也少了,更主要的是每年军费支出一块就节省了五成,不要说输绢了,那都不是事儿。 但是军力部置的作用却一点没有削弱。 高峻在各处保留的军镇、戍城都处于军事要点上,既可四面兼顾、又能相互联络。平时只须派出斥候巡视,一方有事时该处军镇只要抵挡上一到半天,剑南道后边的支援大军也就到了。 而那些开办官井、官屯的准军事力量,业余时间仍要进行军事训练,不同的是他们自食其力,再也不花军费了,相信在一两年之内,剑南道的盐井会成倍的增加。 剑南道按察使的职位自刘万年殉职后也不再设了。 涂州的端源县、彻州的文进县撤掉了,而这两个原本各有两个下县的州也被合并成了一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县县衙在筹银一事上没起好作用,被钦差一锅端掉了衙门,从县令到县丞、县尉一干公职都没有了位子,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荣经县原金县令撤职、卢山县王县令的任命得到了吏部的确认。 贞观十九年正月十六日,吐蕃大首领松赞遣使入长安,贺唐军克复辽东。这一道贺比唐军从辽东班师晚了两个月。高峻知道这是他这位义兄接到了桑吉、次旦、次仁兄弟的信后做出的一种表示。 东女国也遣使入朝,请入其国。皇帝准请、并降玺书抚慰,准许东女国两女王嫁入雅州。她们嫁入雅州后就不再享有女王名号,但是长安授予女王宾就、小王的兄长汤厥为银青光禄大夫,锡以金帛,管理原东女国并入雅州的数城。 为着体现门当户对,长安又超拔原天山牧护牧队队长黑达任天威军司马,品级由正八品下阶升至正六品上阶。翟志宁提任雅州郡王府卫队长,从六品下阶。 李道珏因“并东女国”之功,现在已经是雅州郡王了,汪、李两位王妃现在关系好得不得了,天天在一起研究药酒配方。 又经过一番艰苦的讨价还价,高别驾看在黑达的面子上,才从护牧队员中挑出乐意留下的二十人,到黑达手下各军镇任镇副,人人由从九品下阶提到了从七品上阶。 本来高峻还想着喝完黑达和翟志宁的喜酒再回西州,但是柳玉如从西州打发人催问高别驾为什么还不回去。来人从鄯州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高峻的大姐高畅生了。 高大人归心似箭,不顾李道珏等人的挽留,立刻收拾着起身。 他还有个事拿不定主意:李承乾的夫人怎么办?这该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7章 更没意见 高峻只知道她姓苏,武德二年生人,比柳玉如还小了一岁,除此之外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苏氏以前的身份,在雅州只有高峻、樊莺、崔嫣三个人知道,连新晋封的雅州郡王李道珏都不知道。 李承乾死后,苏氏和翟志宁就是奔着西州高别驾来的。他们原来的打算是,如果在雅州遇不到高峻,他们就一直找到西州去。 因为放眼整个大唐,只有西州的高别驾对他们的处境是关心的。可是现在翟志宁已经定下来要娶东女国的小王,又在雅州谋了体面的官差。 那么,原来名义上只算是主仆关系的翟志宁和苏氏,当然也可以继续在一起,但是从苏氏这里来说,处境就十分的尴尬了——翟志宁的身份漂白了,他已经是雅州的官员,家中自然也很快会有女主人——不能公开身份的苏氏算什么? 高峻、樊莺和崔嫣身为知情人,他们在收拾着要回西州时,就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们知道,从情理上说,虽然这不是翟志宁的意思,但是苏氏已经被翟志宁的新处境推开了,事不由人。 苏氏跟随他们回西州才是唯一可行的法子,任何一个知情人都不能对一个弱女子的处境无动于衷,在这件事情上装糊涂都觉得不仗义。他们也不能问苏氏,怕请求去西州的话由苏氏的嘴里说出来会让她尴尬。 高峻也觉得带苏氏回西州的话,由他当着樊莺和崔嫣说出来,像是别有所图似的。 于是他一边想着这事,一边处置了高白的事,李弥在雅州被高峻一脚踏翻之后,高白重回高府已经不算个问题了。 没等高白开口,高大人便问他道,“我准备向雅州王妃汪夫人要个人,给你带上。” 高白明知故问,“高大人,你要……给我……带谁?”高峻看着他说,你小子装傻!高白就笑了,他只觉得自作主张带个雪莲回去会对不起菊儿。但是有高大人做主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樊莺和崔嫣一到雅州,就把西州家里的那些事情悄悄告诉了高峻。高审行与丫环菊儿的事情令高峻十分的无奈。 主夺仆妻之事在大唐是会让人诟病不休的,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位高官的身上,会让人觉得是一个大人猥亵了一名女童,更会降低了官员的身份。虽然高白不大会闹将起来,但传到了长安去,会连整个高府都抬不起头来。 这些人谁都不对高白说菊儿在家中的那些事,只是认为这样对高白来说总算是个交待了。与汪夫人一说,汪夫人哪里会不同意?雪莲当然更没意见了。 汪、李两位王妃还央求高别驾,把李道珏酒窖里的那些酒都带上。今后除了别驾大人给泡的药酒,什么酒都不许他沾了!李道珏对药酒的妙处已经深有体会,哪里会不同意?高峻当然更没意见了。 孙伙长和鲁小余当初都是属于从剑南军界倒反出来的,虽然他们反的是纥干承干,纥干承干已经被诛,但是他们也不能在雅州呆了。高大人说,“你们跟着我。”他们哪里会不同意? 所有的事情一件件地都安顿好了,高别驾还像是有什么事情没处理。樊莺和崔嫣就对高别驾说,“把她也带上吧,这是我们姐妹两个的意思!到时候有谁有说辞了,就把我们姐俩顶上去!” 高峻哪里会不同意?在黔州最后的那个夜里,高峻深夜入户对苏氏所做的那件唐突事情,到现在他还耿耿于怀,觉着不像个男人所为。也许给苏氏一个稳定些的生活归宿,就把这两件事情抹平了。 万事只图心安。 樊莺和崔嫣立刻把这件事装作轻描淡写地与苏氏一说,又不能太郑重其事,这是两个善解人意的美妙女子。崔嫣对苏氏说,“姐姐,你看眼下这个情形……雅州乱糟糟的……不如随我们去西州,没事也好与你说说话。” 苏氏拿出一只布包裹,打开后里面是高峻、柳玉如、樊莺上次在黔州给他们留的金银。料理李承乾的后事花去了一些,还剩下了不少。苏氏说,“那么我就不拿它们了,我们在路上花吧。” 从樊莺身上记忆犹新的香味,高别驾身边从不离手的、不反一点光的乌刀,以及两个人的身量个头上,苏氏早就知道了那一晚出现在自己和李承乾屋中的人是谁了。 为了再确认一下,苏氏甚至还假想着这两个人穿了黑衣、蒙了面,一起站在不掌灯的屋子里的样子,映现他们无声地在一起纠缠、推搡的场景。她更确信无疑。 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什么原因让高别驾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是总出不了恩怨情仇,而且大半是与李承乾有关的、而不是与自己。 她曾经被这个人像狂风一样吹去了身上所有的遮掩,赤条条地呈现在他面前。但是她仍然不会因这一件事情,便认为高别驾是个不光明的人。事实上通过自己的观察也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再说李承乾已经不在了。 雅州的事情已了,高别驾无意于再等一等正在筹备中的、日期已经临近的黑达与翟志宁的婚礼,他对这二人说,“有什么事,还可快马到西州相见。” 于是正月底时,西州别驾高峻、三夫人樊莺、五夫人崔嫣、李道珏所说的“八夫人苏氏”、鲁小余、孙伙长、高白、雪莲、一百名天山牧护牧队、二百匹潘若水都督送的马、三辆满载了各式美酒的大车,在“大唐天山牧”大旗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向着西州进发。 李道珏与两位王妃、雅州司马汪衡、天威军司马黑达、王府护卫队长翟志宁、二十名留在雅州助力的护牧队,一齐到雅州往北的官道上相送。 李道珏的两只眼窝还有些发青,左眼窝是樊莺揍的、右眼窝是高别驾揍的,但是眼睛里却有些湿润。离别之时,李道珏拉了高峻的手难舍难分,声言一定会找个时间带两位夫人去一趟西州。 是西州高别驾的到来,让李道走在了现在这样一条大路上。他能够晋为雅州郡王,那是长安皇兄对他的认可,而家中汪、李两位夫人和和睦睦,也多亏了这位舅子。 待西州的这些人马渐行渐远,消失在远处大道的尽头,送行的人们不论男女、不论身份高低,才发现彼此都落泪了,尤其是那些跟随高峻转战各地的护牧队们,更是毫不掩饰内心的伤感。 剑南道自造船诏下达后所出的、所有的乱象,几乎演变到了由陕州与峡内发兵镇压的地步,被西州这位只身而来的年轻别驾近乎完美地平息下去了。 剑南道的军政更为精干、理顺,州县县民的租、庸压力顿减,民声和顺,南南北北喜迎贞观十九年的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8章 一只顶针 在成都府外的官道上,剑南道都督潘若水率领大小官员迎候西州别驾。『天 籁小说他们到此时才一睹传说中美如天人的别驾三夫人,果然是见所未见。除此之外,那位怀抱着瑟琶骑在马上的五夫人也令人耳目一新。 潘若水在这次事件中没有受到牵连,仍然官居原职,他认为这位西州来的钦差一定是说了好话的。他极力请西州别驾到成都府小住几日,好让他尽尽地主之谊,被高峻婉言谢绝了。 高峻接到了柳玉如催促回家的信后,哪里有闲心在成都府再逗留呢。不过他想,也许剑南道有一位越来越强势的李道珏,潘若水的存在就是最合适的。 十天后,高峻这些人抵达了鄯州。 提前就有护牧队快马报信,鄯州果毅都尉郭待封大老远地迎出来。高峻带人去西域的时候,郭待诏和郭待封兄弟两个都去阿拉山口助阵,此时二人再一次相见,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了。 知道大姐高畅生了个男娃,高峻一见面就向郭待封道贺得子之喜。樊莺和崔嫣两人也催着快快进城,好去看一看郭家的小公子。郭待封说,“正为他愁呢!” 进了鄯州城、到了府中,郭待封连忙吩咐摆下酒宴款待兄弟,而樊莺、崔嫣、苏氏、雪莲等人一头扎到了郭夫人的内室里去看孩子。 郭待封与高峻一边喝着从李道珏那里带来的美酒,一边说了雅州的事情。随后郭待封说起了自己新得的这个宝贝儿子,他愁眉不展地说,哪儿都好,就是没有母奶。 偏偏请了几个奶妈,这小子就是不吃。西州拉来的那头奶牛,一直就像个姑奶奶一样供着,孩子也不吃牛奶。自生下来七八天了,每天一直就是打些面糊糊喂着,孩子都瘦得不用说了。 高峻道,“这小子倒是很有个性……我大姐不会这么不中用吧,能生儿子倒没有奶了,这是怎么说的?” 郭待封与高峻也不见外,也是让家里这件事逼到了没有法子。他对高峻道,“奶倒有的是,就是吃不上啊。” 自从现这件事情之后,郭待封与高畅两人一直愁眉不展。你说这件事情又能和谁说呢?请郎中来,郎中说我可以开副药,不论催奶还是止奶都有法子,但是夫人有奶出不来我就没法子可想了。 高畅那两只奶包都要胀破了,痛得不能再忍,恨不得用鞋底子去打破才好。但是孩子用嘴去嘬,却什么都嘬不出来。郎中不用看,就说,郭夫人这是没有奶眼,奶出不来,我也无法好想。 郭待封西州父亲那里也不好说起,母亲早就没有了。郭待封只是写了一封信回去给大哥郭待诏,让大嫂过来看一看,算着日子也快到了。 不久,樊莺和崔嫣就从内室出来了,这些人流着眼泪说,孩子饿得嘴都起了干皮,与别人家胖胖乎乎的婴儿没法子比,一直在哭,太可怜了!大姐也在哭,更可怜。崔嫣说,孩子只是一个饿,可是大姐却是心疼而且没法子。 一直到晚上,府外来了车驾,是郭待诏的夫人到了,随着下来的还有一人,高峻、樊莺、崔嫣一看,是家里做饭的婆子。崔嫣一见喜道,“妈妈一来,估计准有法子了!” 原来是待诏夫人从牧场村路过,先去高峻家里见过了柳玉如。柳玉如一听也很着急,但是家里这些乱事情不能她再走了,而且去了鄯州自己也没法子。谁知婆子一听大概,就说,我有办法。 于是,柳玉如就让她跟着郭待诏的夫人一起到鄯州来了。 众人此时也顾不得寒暄,先把人请进去。婆子进去一看,不大一会儿就出来了。她对郭待封等人说道,“法子倒有,不过就是个心狠。” 郭待待连忙问计,婆子道,“郭夫人这种情形两百个人里总能遇到一个,”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女子们做针线用的顶针,交给郭待封道,“把它套到夫人胸前,你就死命地用嘴去嘬吧,除此别无他法。” 这只顶针极普通不过,铜制的一环子,五分来宽,外表面上密布着麻坑,用时一般戴在握针的那只手的中指或无名指上,往布料里顶针尾时省力、手不疼,是女工中常用的。 郭待封拿了顶针进去,屋外的人伸着耳朵等着大功告成,但是郭待封在里面鼓捣了半晌,除了高畅的惨叫之外没有任何的进展,偏偏孩子还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郭待封满头大汗,额头上鼓起一只大包出来——是高畅不堪折磨打的。 他愁眉不展,看到了高峻,“兄弟,我心不够狠,她一叫就泄劲了。可是这事让别人干我心不甘……孩子的命要紧,你去试试!”高峻不好拒绝,他想了想,对郭待封道,“我去也行,你陪我去,好有个见证。” 郭待封连忙答应。高峻又道,你把我眼睛蒙上,这样你心里可能舒服一点,再说嘬那东西也不用眼睛。郭待封也答应,当时用布蒙了高峻的眼睛,由郭待封牵进去。众人都在外边等着。 高峻被郭待封领进去,孩子的哭声就止了。只听高畅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兄弟,你可来了,待封这个死货不中用,姐姐和你侄子的小命就看你了!” 高峻像个盲人似在,平伸了两手在身前划拉着,“没事没事,这种事我最在行了,不行也得行,保证嘴到病除。”他感觉高畅在床上伸出手来拉他过去,郭待封连忙把那只顶针塞到高峻的手里。 樊莺、崔嫣、雪莲、苏氏、婆子等人挤到门外帘子后头,只听高峻说,“哇!二哥你真下作,有这样好的东西还管我要什么奶牛。” 听不到郭待封言语,倒是高畅说,“没心情听你开玩笑,快些。” 听高峻又说,“要不是为着侄子,我才不干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估计着不要二哥、就是侄子将来也会怪我不知礼让……” 崔嫣在外头听了一阵,有好一阵子听不到高畅大姐苦不堪言的动静,心说这是在干什么呢?刚想到这里,就听着高畅痛不欲生地一声惨叫,婆子在身后说,“成了!” 随后听到屋里“啪”地一下有一只碗打碎在地下,“咚”的一声有人跌坐,孩子哭了起来。高峻叫着,“不干了,不干了,狗咬吕洞宾!!” 门帘一挑,樊莺等人看到高峻已经扯了蒙在眼上的布带子,额头上淌着血就要气呼呼地出来,但是被郭待封一把再拉进去了。听高畅有些歉意地道,“兄弟,姐姐长这么大谁敢给我这样的罪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再来这边,这边真是舒服多了!” 高峻不满地嘀嘀咕咕,“你不找根本,要打也该打郭二哥……”话音未落。随后就听高畅又是痛不欲生的一次喊叫,“你这个混蛋,怎么不像上次似的先给些准备!” 随即,孩子的嘴里含上了东西,似乎在不住地吞咽也不撒嘴,哭声也听不见了。 郭待封搀了还蒙着眼睛的高别驾从屋里出来,脸上喜滋滋的,对众人道,“这下子全好了!”高畅在屋里道,“好好给兄弟擦擦血,上些药吧。”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 樊莺、崔嫣连忙上去,帮着解了高峻眼上的黑布,现他的额头上有血,但口子却不大,原来是被高畅随手拿一只碗砸的。总算大事解决了,她们虽然心疼,也不好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9章 高峻辨琴 郭待封心里惦记的事情得到了解决,再与高峻喝酒时就放开了,两个人谈天说地,酒喝得很凶,最后又落到了今天这件事情上来。 郭待封说,兄弟,不怪你大姐总夸你,为什么我就下不去口呢?高峻道,“不是我的我当然下得去口……不过这就像你帮我助守阿拉山口,明知身后再也没有援兵,还不得把命豁出去!” 兄弟二人一直喝到了后半夜,高别驾才被人搀扶着回到了客房。樊莺早就睡熟了,崔嫣还没睡,她感觉高峻晃晃悠悠地爬上来往自己身边一倒,然后一只手就摸索到她胸前来,嘴里嘟哝道,“狗咬吕洞宾……” 崔嫣自从到了雅州,高峻就一直在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少。 但是在从雅州返回时,包括被打得两眼乌青的李道珏在内,有那么多的人依依不舍地相送,又让崔嫣体会到,高峻在雅州这段经历一定会让许多人难忘。 看着这个已经睡熟的男人,崔嫣觉着他干正事的时候心无旁骛,又很有办法。而像今天他处理高畅大姐这件事,给她留下的印象又与以往有些不同。 第二天众人告辞,只有郭待诏夫人留下。两天后,高别驾一行到了凉州。五个月不见,甜甜的个子又长高了,见了高峻这些人很亲热,高峻问她想不想回西州去,可是她舍不得两只绵羊羔。 他们只在凉州停留了半天,把从雅州李道珏那里拉来的好酒给李袭誉、孟老汉放下一车,就再起程。 出玉门关的时候,高峻派出快马先回西州送信。高白思家心切,自告奋勇一同先行,只让雪莲和后边大队人马慢走。 因为有苏氏和雪莲随行的原因,崔嫣就不必一直骑马,有时骑累了,就坐到苏氏的马车里去与她聊天。崔嫣发现,这位苏姐姐读的书似乎一点不比自己少,崔嫣随口说出来的典故她都知道,答对也很得体。 崔嫣还知道了苏氏的确切身世。 苏氏的出身也可算得上显赫,她的曾祖是北周新兴公主的驸马、隋朝尚书右仆射苏威,祖父是大隋朝鸿胪卿苏夔,父亲是台州刺史苏亶,现在还在任。 崔嫣问,那么李承乾流放后,姐姐的父亲就没去黔州看望过你吗?明面上不方便,但是私下里总该派个人去看看你吧? 苏氏苦笑了一下,对崔嫣道,“没有旨意,像父亲那样的高官,哪里敢去私自看我,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呢!” 她说,“我的叔父苏勖,正是魏王李泰府中的司马……自从承乾出事之后,他们兄弟恐怕早忘记了我是谁了!” 说着,苏氏竟然一点都不停滞地念出一篇诏文来:秘书丞苏亶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她苦笑着对崔嫣说,“妹妹,谁想的到这样的溢美之辞曾经是说我呢?!” 苏氏念的是册封皇太子妃的诏书。 红尘滚滚、名利烟云,兴亡倏忽、福祸无凭。 崔嫣无语,在雅州的时候,高峻就已经把李承乾和李泰这对亲兄弟的事情讲给她听了。李承乾与李泰是这样一种势同水火的关系,而苏氏和她的叔父却分处两边,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氏的父辈们为着避嫌,怎么会去看一个随同废太子外徙的罪妇呢?想到此,崔嫣不禁吓了一跳——连她父亲都不敢看一眼的苏氏,如今却被高峻给拉到西州来了! 崔嫣不知道高峻想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依着她对高峻的了解,他多半是没有想过这么多。在这类事情上他总是人随心走,从来不瞻前顾后。 想一想当初高峻顶着压力,强行从长安的道观里把自己拉去了西州,一般人谁敢做这种事?再怎么说她与高峻也顶着兄妹之名,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 她想,高峻接了过去的太子妃去西州这件事,要比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严重得多。她和樊莺都知道他是为着苏氏着想,但是别人会怎么认为?此事万一传出去,会不会给峻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呢? 她为这个一闪而现的念头惊到了,抬眼去看苏氏。 也许是过去的经历给苏氏带来过意想不到的沉重打击,眼前这个比柳姐姐只小一岁的女子,原本美丽的容颜像是盖上了一层灰尘,眼角已经出现了轻微的细纹,看起来倒像是比柳姐姐还大了十岁。 崔嫣更不相信高峻把苏氏带过来是出于别的目的了。 她斟酌着,对苏氏道,“姐姐,到了西州你就得把以前的身份忘掉,对任何人都不能说起啊!你知道这里面的紧要!” 苏氏何等聪明,当时便明白了。她对崔嫣道,“唉,这世上除了高别驾和你们姐妹,还有谁关心我的身世!不过这件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别说是身世了,就是这个‘苏’字,我便弃了也不可惜!” 崔嫣笑了,说,“那就不必了,姓苏的也不止你一个!” 高峻和樊莺在车外骑着马,忽听车内有瑟琶声响起来,高峻与樊莺打赌道,“这一定不是崔嫣弹的。”樊莺不信,掀了车帘去看,发现瑟琶正抱在苏氏的怀里。 高峻道,“这一曲弹得中规中矩,也没什么毛病。但沧桑中满是谨慎,全不似崔嫣弹的,活泼倾情、直贯入心。” 车内人听不到高别驾对琴声的评价,但是樊莺就十分的钦佩,想不到师兄从来不摸琵琶,却猜得这样准确。 她有了些醋意,在马上低声问道,“师兄……是不是这些人里面就是我拙手笨脚,不会作诗,琴也不会弹……” 高峻用只有两人才听得清的话对她道,“你多虑了,我到现在不消说一重天还没走出去,连西州都大远呢!” 樊莺想起来在黔州时,师兄对自己说过“十重天”的话,那晚她问高峻喜欢她到不到得了天边那样深远,高峻说让她先找到第十重天。 樊莺彻底放了心,催马追上去,挥手在炭火的身上抽了一鞭子,“叫你不快一点。”炭火和高峻都有些不清不楚,一下子往前边驰去了。 牧场新村。往雅州的家信送走之后,二十几天过去了,柳玉如一直没等来回音。她不好表现得太焦虑,只是自己胡思乱想,高峻是不是在雅州真的遇上了难事,被缠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0章 西州大势 昨天,谢大嫂到妹妹家里来坐了一会儿。』』『天籁小说ww『眼下桑林中没事,她是来闲聊的。柳玉如只是从她的话里听到一句,说谢广刚刚从西州的牛马肉分号回来。然后又说了一句,西州郭都督正在调派人马。 柳玉如不知道郭都督又有什么军事行动,她甚至猜测到,是不是高峻在雅州的麻烦惹大了,又要从西州调兵?而谢大嫂语焉不详,让她心心惦惦的。反正也是无事,午饭后,柳玉如便拉了谢金莲和丽容,要到谢广家再打听打听。 在旧村高白家的大门口,高审行在大门内往外探了一下身子又缩回去了。中午时高审行就没有回新村家里吃饭,想不到是在菊儿这里。她们假装没有看到,一拐就到了谢大哥家。 谢广如今已经再不是那个为着五个铜钱使浑耍赖的人了,如今兜儿里有了钱,又常期往来于北边大漠与西州各县之间,经历的人与事多了,见识也水涨船高。 听了柳玉如的话,谢广说,西州正在调动人马不假,但是要说去支援妹夫却不大可能。且不说妹夫绝不会沦落到请求援兵的地步,西州这个地方只能是内地过来支援,怎么能反过来往内地调兵? 柳玉如等人就放了些心,又问,“那么郭叔叔要在哪个方向用兵呢?” 这个谢广就说不好了,他安慰了柳玉如、谢金莲、丽容三个,让她们安心在家,“妹夫一定会没有事的,放心好了。” 西州郭都督确实是在调兵,为的是焉耆以西六百里的龟兹国。郭孝恪认为,龟兹在西州眼皮子底下的所作所为不能再容忍了,这会带来连锁反应。 随着西、东两突.厥的衰微,来自北方的威胁越来越微不足道。贞观皇帝有意对塔里木盆地的诸绿洲地方政权建立大唐的宗主权。 这些绿洲对大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因为“丝绸之路”就通过这里。葱岭以西的波斯、东罗马帝国的商人通过这条路到达长安。因此,对这条路的控制是大唐帝国政策的一个主要目的。 头一个归入唐朝的大绿洲,是最靠近玉门关的、温暖而富饶的高昌,就是现在的西州。它受到的中土文化影响比其它绿洲更多。自汉、晋以来,高昌国由其汉人祖先麴氏王朝统治。 隋代和唐高祖时期,高昌处于西.突.厥的统治下,但贞观四年随着叶护可汗之死,失去倚重的高昌王麴文泰和他的王后一同到唐朝,受到了盛情接待。 可是麴文泰回国几年后,却开始封闭丝路。 这是由于塔里木盆地生了一个深刻的形势变化。 贞观十年,阿史那社尔决心到长安作唐朝的将军。自贞观十二年以来,阿史那社尔在高昌的统治地位被西.突.厥东部联盟的领都6可汗所取代。由于都6的支持,高昌王麴文泰才敢于藐视大唐。从西方带着货物前往长安的商人不能继续前进,高昌以西各国给大唐的贡礼也被麴文泰截留了。 由于这些困难,贞观十二年皇帝准许高昌西南的另一个绿洲小国焉耆另开一条横越沙漠的南路。 麴文泰于是联合西.突.厥攻击焉耆和另一个绿洲小国伊吾。伊吾位于高昌之东,为通往长安的必经之路,受到攻击的理由是伊吾对西.突.厥的态度转冷,而转向于效忠大唐。 贞观皇帝接到伊吾的求援信,当即命令麴文泰作为一个藩臣亲自来朝,但麴文泰置之不理。贞观十二年阴历十二月,皇帝命侯君集率军远征高昌。 起初麴文泰认为,唐军跨越这么广大的沙漠地带远征他的王国是件可笑的事情,但他没有料到侯君集的坚毅精神、和彪悍的战力。当他听到唐军已快逼近时,据说是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死。 西.突.厥曾答应高昌,如果高昌遭到进攻就给予援助,于是便派出了一支援军。但这支援军在唐军到达时竟转头逃跑。贞观十四年阴历八月,麴文泰的儿子——新高昌王举国向侯君集投降。 皇帝决心把高昌并为大唐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把它当作一个蕃属。魏徵和褚遂良二人极力反对直接统治这个绿洲,因为它离长安太远,需要很多军队驻守,在征集戍兵和供应上都有困难。 魏徵坚决否认这个地方的归并能使大唐得到任何的实利。但皇帝对这个劝告置之不理——因为一条丝路的价值不是谁都能认识到的。于是高昌成了大唐的一个州——西州。 西州是大唐巩固丝路的一个战略支撑点,因而西州都督绝不仅仅是内地的一个州刺史可比,他要兼管一州文、武两方面的事务,而且掌握着一支常备军队,所辖的区域也极为广袤,从甘、肃以西的沙州,直到西面的焉耆边境。 焉耆自贞观六年以来就向大唐朝贡,可是它很快因大唐在紧靠它的、相距不到五百里的西州设立都督府、驻军而不安。因此,焉耆和西.突.厥联盟,并停止向大唐朝贡,而且也学着高昌的做法,对南路上经过的客商课以重税、截留贡礼。 结果,在贞观十八年后期,西州大都督郭孝恪出征焉耆,俘虏了国王。而龟兹的援兵都没敢象模象样的露面,焉耆便纳入了西州。 焉耆的西面六百里就是龟兹绿洲,龟兹领苏伐,虽然名义上是大唐的藩臣,却暗地里援助了贞观十八年焉耆的叛乱,停止向大唐纳贡。 郭孝恪能够在西州大都督的职位上坐到这么久,那是他明白地知道皇帝经营西州的根本目的就在丝绸之路。确保丝路的畅通,并在此基础上争取西州附近区域的繁荣、传播大唐的威名与影响,就是西州存在的价值。 龟兹影响了丝路的通畅,或者说在丝路上没起好作用,西州都督是不能无动于衷的。眼下大唐刚刚在辽东大胜,帝国的东部稳定。而西州内部,因为有高峻的存在,后方不会牵扯郭孝恪的精力。 高峻从乙吡咄6部回来之后,一连四、五个月不在天山牧,但是天山牧日常的运作都在他的遥控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且高峻还有闲心去管剑南道的事情,这不能不让郭都督也大感惊奇。 他想,高峻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从一位正七品下阶的下牧副监,成长为一位西州的别驾、天山牧总牧监,甚至担任了大唐唯一的丝路督监之职,绝非浪得虚名。 他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所做的那些事情,其实都暗合了大唐皇帝经营丝路的方略。 不论是扩大柳中马场,还是改建荒凉的西部小山村、兴办蚕业、不辞辛苦地跑到远离西州千里之外的白杨河去兴建牧场,甚至带了三百人杀到乙吡咄6部的地盘上去,件件不用西州出人、出力,却件件成功。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顺应了皇帝的丝路方略,只是高峻不知道罢了。高峻只是在按着自己的脾气和性格行事。 郭孝恪想,只是这时候高峻不在天山牧,自己在龟兹方向的行动是不是再等上一等,等这位丝路督监回来再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1章 不受欢迎 汉代曾短期地控制过东起高丽北部、西至塔里木盆地西边、南到交趾北部的一大片领土。自此以后继续兴起的每个王朝,都有着恢复这个广阔疆域的大帝国理想。 隋代时,在几百年的大分裂以后已开始恢复汉帝国的疆域,只是由于内乱才中断了这一尝试。贞观皇帝平定中国后,第二步就想以征服周边的方法,来推行隋代对外进取的未竟之业。与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是比较——唐取代隋是正确的。 郭孝恪认为,如果长安不能按时见到来自西域诸国的商品或是贡礼,那就是他这个西州大都督的失职。从这方面讲,龟兹的不臣之心一刻都不能放纵,不能让他们这样的行为起到任何的示范作用。 不然,刚刚依附过来、稳定下来的焉耆同样会沉渣泛起。有些人心就像是鸟类身上刚刚脱落下来的羽毛,明知不能上天,一有风便想动一动。到那时他要应对的就不仅仅是一个龟兹了。 从贞观十八年十二月开始,郭孝恪已经接到了几起龟兹国干扰丝路商道的消息,但是好像都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采取雷霆之势去处理。 但到了十九年正月末,事情在不知不觉间严重了起来。因为新的一年里,第一支从长安去往西域的、运载了丝绸商队,因为不想缴纳龟兹硬性规定的重税,从龟兹折返了回来。 郭孝恪开始调动西州的兵力,一面派人到牧场村看一看西州别驾高峻的消息。最好的情况是高峻此时能够回到牧场村、而西州的兵力也恰好准备就绪,他要听一听高峻的意见。 从牧场村回来的人向郭都督报告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别驾高峻拉了护牧队从剑南道返回了。坏消息是——好像高别驾的家里正闹得鸡飞狗跳,看样子别驾大人一时半会儿不大可能脱身出来。 郭孝恪问他,“你没有打听一下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派去的人说,都督,别驾的家事我怎么好打探?不过看样子事情不小,而且挺复杂的——有高长史的事、有别驾的事、听说还有高府家丁的事……有男人的事、还有女人的事,再详细的我就说不好了。 只要高峻回来了就行。郭孝恪想知道高峻赴剑南道协理输绢一事的结果,也对他刚刚回到家会发生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感到奇怪。总之他认为高峻很快就会来见他的,别驾离开四五个月,回来后不正该及早地找都督汇报一下情况? 他按下心来等了两天,高峻还不过来。于是,郭都督带了卫队,亲自到牧场村来了。 在西州牧场村,高峻先头派回来报信的护牧队员、以及家丁高白是深夜到达村中的。他们一商量,不好半夜去打扰高大人的家里,反正他们的行程提前着大队好些日子,就不在这一刻,他们商定第二天一早再去高大人家里报信。 于是,护牧队员回了各自的家,高白也急匆匆地回家去见菊儿。 问题是,高白在家里见到了老爷——长史高审行,大半夜的。 高白二话不说,扭头就从家中走出来,直接到了牧场里找了间屋子钻进去,天一亮拿着刚刚写好的休书到高大人家见崔夫人和柳夫人。 这些人看到高白,先是高兴着高峻很快就要回来了,然后看着那纸休书发愣。这么说高白什么都知道了。 不过崔、柳两人看高白很冷静,面不改色的样子,态度很坚决,但是又不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崔氏和柳玉如都有些奇怪,不知道高白跟了李弥出去这些日子都练了些什么功夫回来。 本来崔夫人还想要安慰、劝解几句也就免了,说等高峻回来再商量。直到高别驾带着大队人马到了家,这件事情也再没有机会提起过,因为柳玉如也不干了。 高岷、高峪兄弟、刘武、王道坤等牧场官员,以及高峻家里的人都到村口迎接,只有高审行没有露面。 高峻一一与他们见过、寒暄,然后就是家里人。 柳玉如看到了苏氏——也就是李承乾的夫人从马车里走出来,她当时就变了脸色,本来为着迎接高峻回家、脸上洋溢出来的微笑顿时僵住了。 柳玉如是见过苏氏的,苏氏又不是个普通女人,她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不知道苏氏是谁。高峻一下马就紧走几步向着柳玉如伸出手去,“夫人!我回来了!” 谢金莲、思晴、李婉清、丽容等人都在场,她们都等着高峻与柳玉如见过之后、自己也上去问候。但是柳玉如眼睛盯着苏氏,也不瞅高峻,好半天才脸憋得通红地说道: “你长出息了!牧场里这几个月都是大哥在照应着,你却不务正业,一出去这样久,一回来又是美酒、又是美人,看来我们姐妹跑出来迎接高大人是自作多情了!” 说罢不等高峻说话,扭头招呼谢金莲等另几个人道,“我们回去吧,高大人没功夫理我们呢!” 当着高岷、高峪和刘武等人,高峻伸着手、一下子愣在那里。而谢金莲、思晴等人也看到了从车中走出来的苏氏,她们一个个似乎也恍然大悟,心态各异地起身跟着柳玉如就走,竟然一句话也没机会说。 高峪打圆场道,“兄弟,你先照看下家里,一会到我酒店聚齐!”说罢冲其他人使使眼色,这些人都躲了。他们把柳玉如变脸前后都看得清清楚楚,都猜测起因就是这位新来的苏夫人。看来,柳玉如是不愿意了。 樊莺和崔嫣也没想到柳姐姐会这样大的反应,她当着外人与高峻使脾气,在以往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以前家里陆陆续续地来了这么多的女人,柳姐姐连一次脸都没红过。 转眼间迎接他们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一个高白。 崔夫人走前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什么都没说。樊莺和崔嫣悄悄问高峻,“你怎么搞的……连我们都不受欢迎了……怎么办?” 高别驾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笑呵呵地吩咐护牧队们将剑南道带来的马匹入了马厩、两车好酒拉到家里。然后与这些人一起往家里来。苏氏和雪莲当然跟着,不然到哪里去。 一进院子,只有个瘸腿老汉迎着,把高大人、樊莺的马牵过去拴了。一进一层楼的门,只有崔氏在那里坐着,别人一个都不在。 崔嫣和樊莺有机会向崔夫人问安,崔氏看着女儿崔嫣脸上的表情,心说你和樊莺怎么与我一样的没心少肺呢,少不了柳玉如也要埋怨你们,大老远地跑去高峻的身边,怎么两个人连一个人都看不住! 苏氏和雪莲也过来与崔夫人见礼时,崔氏打量了苏氏,看她举指得体、又不像是山野里来的,仿佛在哪里见过。再看雪莲就更是奇怪,活脱的就是另一个菊儿。 李袭誉去凉州后,他的屋子一直空着,崔氏吩咐人打扫出来先让苏氏和雪莲住下,打算抽个功夫好好问一下她们。 高峻已经三步化作两步地上了二楼,谁谁的屋门都关着。看样子谢金莲、思晴、李婉清和丽容都在各自的屋子里,就是没人出来。 高峻走到柳玉如的大屋门前,说道,“夫人,听我解释。” 崔氏也走上来,对高峻道,“你不在家这些日子她不在这屋子里住……是我在住。你到别的屋子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2章 吃闭门羹 崔氏只是告诉高峻,柳玉如不在大屋子里住,却没有说她在哪间屋子里。高峻一猜,跑不出樊莺和崔嫣的屋子,因为这段日子里她们俩不在家。 他没有直接走过去敲门,却先来到了最北边谢金莲的屋门前,各屋里安安静静,他有兴趣一间间屋子敲开来,看这些女子们的表现。 高峻敲着谢金莲的门,“夫人,在不在里面,先打开门再好说话……” 谢金莲不好表现得太过着急,那样的话岂不是和柳姐姐的态度相拧?她等高峻敲了两遍,再敲第三遍时才悄悄地打开门缝。高峻看到她脸虽然板着,但是眼角分明有一丝笑意。她努着嘴、蹙着眉示意他右手的屋子。 高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带了苏氏回来这件事情,有柳玉如挑头表示了她们集体的不满,那么此刻单独相对,谢金莲就是在装腔作势,他放心些了。 甜甜去了凉州之后,谢金莲不必再半夜醒来照顾孩子,睡眠好,人也比他离开时更光润。高峻向谢金莲眨了眨眼,再去敲丽容的门。 丽容几乎一听到门响,就把门一下子打开了,开得很大,她站在高峻的面前,个头只到高峻的下巴处,也不示意他什么,就仰着脸定定地看着他。 高峻探头往丽容的身后望了又望,丽容诧异,也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屋子。高峻对她的视而不见让丽容感到很委屈,她眼眉立时竖起来、伸手“叭”地一声把高峻关在门外,险些撞到高峻的鼻子。 高峻闹个无趣,再去敲李婉清的门,好半天不开。再敲,李婉清呼地一下开了门,也不吱声,伸手就往高峻的脸上打过来。 高峻一歪头躲过,顺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把她拉向自己怀里来,李婉清挣扎着,无济于事,被高峻抱得死死的,握住她腕子的手在那道疤痕处轻轻地抚摸着。李婉清老实了一会儿,再次挣脱出去,不说话,用手快速地指指右边,右边是崔嫣的屋子。 高峻知道她是在告诉自己,柳玉如就在那里。他先越过去敲思晴的门,门无声地开了,高峻抓住机会,大声对她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总得听我解释。” 思晴先看高峻自从去辽东之后,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变化,随后放心了,低声说,“去和柳姐姐解释……”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了高峻身后的崔氏,樊莺和崔嫣也从底下上来了,便止住话。 樊莺和崔嫣在楼下一阵子,侧着耳朵听楼上并没有过大的动静,她们这才上来。樊莺先蹑足到了自己的屋门前,先打开个门缝见里面没有人,转身笑着对崔嫣做了个害怕的表情,示意崔嫣去她自己的屋子,然后自己一闪身进屋,把门慢慢地关上。 这次是崔嫣过去敲自己的房门,门是虚掩着的。她推开门,一只枕头飞了出来,正砸在崔嫣的怀里。崔嫣笑着道,“姐姐莫打,是我!你怎么舍得!” 柳玉如在屋中道,“打得就是你……你打不能打、跑不能跑,我和母亲派你大老远的到剑南道干什么去了?说什么舍不舍得,你们一个个平时姐姐长、姐姐短,好像多么与我一心,谁知一背了我都跑过去投诚……只剩我一个坏人……” 崔嫣也不生气,笑着央告道,“还不都是和你学的!若不是你当初脾气好,怎么会有我们进门?如今你一下子坏起来,我现学也来不及,” 说着,崔嫣把接到手里的枕头转身砸向高峻,笑着说,“反正我就和姐姐一心,姐姐不高兴,就不要想着我再理你!” 柳玉如道,“反正这个喜新厌旧的人我是不稀罕了,我不和你们争了……甜甜要了多久的羊羔儿,他多久都不能给她带一只过来,最后只好去了凉州……原来拉一位妃子过来比拉羊羔儿容易!” “家里没地方了,我腾地方去柴屋!”说罢,柳玉如真的起身出来就要往外走,崔嫣先上来拦住,柳玉如道,“放开我!总之先来的先走,屋子是有数的!” 崔氏也上来挡住道,“女儿,你闹的对,总之不要像我这样软弱了让人欺负……但你走了,就连我也不如……” 其他人也都从屋子里出来,谢金莲道,“姐姐,旧村的柴屋哪里还有?” 高峻头一次见柳玉如生气,她面如秋水,正眼也不瞧他,但说出来的话却表达着她内心里极度的不满。有那么一刻高峻竟然觉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看到柳玉如的另一面——一个醋意翻涌的美丽女子。 崔氏的话让柳玉如改变了主意,她在客厅中的骑子上坐下来,气呼呼的,但是觉着这么一来就像是示了弱,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高峻片刻的发愣让她以为自己受到了冷落,柳玉如眼框一热,泪珠子滚了下来。 樊莺不知何时到了后面,冷不防地在师兄腿弯处一踢,“还不给我姐姐跪下解释清楚,都是你乱做好人!” 高峻扑通一下跪倒,脸上仍笑嘻嘻的,把柳玉如吓了一跳,她拧了身子不理他,喉咙里也只哽咽了一下。高峻刚要说话,从楼下快步跑上来一位伙计,站在楼梯的半途中,看到了这一幕后,上下两难。 他一进来时看到一楼有两个人,一位夫人模样的不认识,脸上似有尴尬。另一个酷似菊儿的丫环一直向他努嘴,不出声地示意他直接上楼去。 伙计跑上来正好赶上这一幕,说道,“高大爷、二爷、刘武大人、王大人都到了酒店,让高大人速去!” 高峻如蒙大赦,噌地跳起来,对柳玉如道,“夫人,内外有别,家里的事容我喝过了酒与你细说,我先去应酬了!”说罢逃也似地跑出来,骑了炭火往旧村去了。 崔氏就问,“女儿,刚才你说什么妃子?”丽容、谢金莲等人也七嘴八舌地问这件事。柳玉如说,“哪有什么妃子,我那是气极了随口乱说,只要不是家里的,他看谁都是妃子!” 樊莺说,“姐姐你做的对,等他回来我们都不给他开门,让他睡院子里。”柳玉如抓了椅子上的座垫朝樊莺扔过去,“你们一文一武,看不住一个人,现在才想起来买好!”樊莺笑嘻嘻的接了垫子,对崔嫣道,“你来说,我们怎么处置他?” 柳玉如道,“让她去喂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3章 不良后果 连崔氏在内的人都愣住了,柳玉如有些气极地对谢金莲道,“你还不去找刘群头来,立刻领她去,”她说的是刘采霞。 谢金莲不敢怠慢,快步出去。 时间正是晚上,刘采霞正好在家,不一会儿就随着谢金莲过来。她听了柳玉如的话,再看看屋子里的气氛,虽然奇怪也不能多问,出去后领了苏氏就走。 雪莲是与苏氏一同来到西州的,如今柳夫人大发脾气,而且是与她们新来的人有关,她就不等人说,也在后边跟着。丽容跑出来相送,刘采霞问她,“是怎么回事?” 丽容遮掩道,“刘群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规矩……谁不是先喂过马才有资格进门?柳姐姐、樊莺……不都喂过。” 她这句话半是掩饰、半是说给苏氏和雪莲听,刘采霞听了便说,“还真是这样,高大人果真治家有方,记得上一次就是我领着你去喂马的!” 眼看着出了院子,走上了去牧场西北大门的土路,丽容还不回去。最后都进了牧场的大门,丽容道,“干脆,我陪你们去吧。”正说着,崔嫣也从后边赶上来,笑嘻嘻地说,“让我也去马棚喂马,柳姐姐是真生气了。” 丽容道,“樊莺与你是一个罪过,她怎么不来?” 崔嫣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马她早就喂过了,不新鲜。柳姐姐正在听她招供……看起来比喂马还难受。” 刘群头领着四位女子,找了一间马匹少、比较干净的马厩,给她们讲了注意的事项就离开了。丽容是喂过马的,做起来一板一眼,让另三个人大为惊奇。 尤其是苏氏和雪莲,这才更加相信了她所说的话,原来总牧监家里确是有这样奇怪的规矩,那么她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在旁边打起下手。 有牧场中的牧子们探着头问,“五夫人、七夫人……高大人刚去了旧村,也没听他说你们来喂马啊?要不你们就回去吧,让我们代劳。” 丽容道,“多谢你了,我们哪敢,真想帮忙的话就在大门口看着些高大人,他要从酒场回来,告诉他我们在这里。”牧子答应一声,走了。 苏氏学着丽容的样子,端了料盆给马匹们添料,也打了水饮马。丽容连忙抢过来只让她看着。一边干着活儿,丽容又问苏氏,“姐姐,我一看你就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柳姐姐说什么妃子,一定是说你了……” 马厩里只有一只气死风灯,苏氏借着灯光,看到崔嫣正在以目示意自己,便道,“柳夫人我早见过的,对我很好,怎么会是说我。她那是与高大人的气话。” 苏氏又问,“那么高大人家的几位夫人们全都是喂过马的?” 丽容道,“不全是,我知道只有柳姐姐、樊蒙、崔嫣和我喂过,我们是一、三、五、七,而谢姐姐、思晴、婉清没有喂过,她们是二、四、六。”又奇怪地道,“不合理呀,若说你是老八,怎么能来喂马?” 丽容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说什么,倒把崔嫣急的和什么似的,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惹人误解的话来。她们在马厩里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听着高峻由一个人陪着,话音里带着酒气在马厩前停下。 崔嫣和丽容连忙迎了出去,是高峻和高白两个。崔嫣委屈地道,“峻,你不来,我们就得在马厩里委一宿了!” 高峻的眼神似乎已经不能很好地聚焦,看了看她们四个,指着苏氏和雪莲对高白道,“你领着她们,去找我二哥,给她们在旧村另开间院子,再找两个仆妇侍候着。” 又对崔嫣和丽容道,“我们悄悄地回去,千万不要声张!” 丽容取笑道,“高大人你怕过谁?今天是头一次见到!”高峻不接话,三个人悄悄地进了院子,瘸腿老汉开了门,想和他说话,被他抬手制止。 看看一楼、二楼都黑了灯。高峻在楼梯下把靴子脱了放在那里,摇摆着走上去几步,返身示意崔嫣和丽容也脱鞋。但是这两个女子不听他的,脱了鞋子要怎么上楼? 到了楼上,一片静悄悄的,没有光亮。 高峻自作聪明,直接到了丽容门前,他知道崔嫣的屋子正被柳玉如占据,是不能再进去了。丽容轻轻推门,谁知那道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晰地“吱扭”一声,高峻酒喝得不少,冲两人重重地“嘘——”了一声,提醒道,“我们轻点,不好大声!!” 丽容和崔嫣就像是做贼似的,被那声门响惊出一身冷汗,此时恨不得冲上去捂他的嘴。好在二楼上还是静悄悄的,她们这才放下心。 三人进屋,关严了门,丽容这才打着了火镰把灯点上。 她和崔嫣发现,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李婉清五个人,在床上挤在一起,五双眼睛正盯着她们。 两个人脸上通红,听柳玉如道,“峻真是细心,喝了这么多酒也不忘脱了靴子上楼。是崔嫣教的……还是丽容教的……还是天生就会?” 她此时已经不再生气,但是脸上还是一点笑模样没有。其他人看到高峻两只踩在地上的白袜子,都忍住了不笑。柳玉如提议道,“她们两个与峻有事,我们五个不便打扰,都去大屋吧,那里宽敞。” 五人个起身就走,崔嫣和丽容不分辨,笑嘻嘻地拉着高峻也跟了过来。 崔夫人昨天就搬到楼下来住了,街上没人的时候高审行才回来,他往妻子崔氏的身边一躺,崔氏也不搭理他,两个人合衣躺了半宿。 起来后,崔氏发现丫环菊儿再从厨房中出来,这倒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高白回来后,写休书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没有人刻意提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 婆子不一会儿把早饭端上来,众人围着入座。这时苏氏和雪莲再从旧村中过来见礼。她们站在那里,没有人说让她们坐下,她们也不敢坐。 崔嫣本来想说句话,但是发现樊莺低着头只顾吃饭,而母亲也在暗示自己不要多嘴,便把话忍住。 柳玉如就是不说这句话,苏氏和雪莲就站在那里越来越尴尬。高审行看着奇怪,只知道这位苏氏是高峻从雅州带回来的。他自己的事情还在不鲁不齐当中,哪有心思多话。 柳玉如笑着对苏氏说,“以后苏夫人就不必天天过来了,也省得来回奔走……就在旧村自己做着吃。每月的银子花费不必操心,金莲自会给你们分派。” 苏氏谢着正好高白进了院子,也听到了柳夫人的话。但他看到菊儿就站在桌边,脸上就有些不大自在。高峻招呼他道,“你去旧村,把苏夫人的柴、粮都备好,雪莲暂也住在那里。” 柳玉如把筷子一放,一扭头就上楼去了。高峻连忙跟上去,在二楼上对柳玉如道,“夫人,你说的有理,是我想的不大周到,但是我绝无他意。” 柳玉如叹了口气,无奈地嗔怪道,“你做了好人不打紧,我这个恶人是做实了!晚上不是早定好了,苏夫人的事情不许你插话、不许你管,刚才是怎么回事?” 高峻有些歉意地道,“全凭夫人做主!”夜里的时候,柳玉如已经把高峻带苏氏到西州后、可能出现的不良后果讲得很明白了,这个后果和原因都很简单: 苏氏是曾经的太子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4章 生搬硬套 柳玉如说,“在黔州那晚的事,樊莺已经一五一十地对我讲过了,你那样恨他们,却又做出这样软心肠的事……真不明白你!但是我又不能扔下她不管……只有我受些委屈了!”她叮嘱道,“今后凡与她有关的事都要我们出面,不许你靠近她一步!” 高峻唯唯而应,又与她商量道,“高白的事,夫人有什么打算?” 柳玉如道,“你不是把人都领来了,我一猜就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就依你这样办吧。菊儿倒好说,按着七出之法,高白出了她也不会有什么说辞。只是这么一来,家里就更乱了!” 高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柳玉如又说,“但是还有个‘三不去’呢,‘所娶无所归,可以不去’。高白真休了她,菊儿便无家可归,岂不是更心安理得地到我们家争地方,恐怕母亲以后会更有得气生。也许休而不出是可行的法子。” 高峻笑道,“你这就是生搬硬套了,连我都知道女子犯了淫佚之失,是不适用于不出之法的,只好不揭破你。” 柳玉如道,“只要你不记恨我就行了。”她推着高峻进了自己的大屋,对他道,“几个月没好好在家,昨天又喝多了酒,你就给我躲在里面睡觉。”她说,我去旧村帮苏夫人好好收拾一下新家,让你好人做到底。 高峻看她说得认真,不由得一阵感激,一伸手拉住她。柳玉如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五六双眼睛盯着呢,我还是去干些正事的好。”她示意高峻老实呆着、拉严了门、叫着谢金莲提了银子、再叫上其他人一起往旧村苏夫人的新家去了。 她们到了旧村,检查院子里准备的柴草、缸里的米面,甚至连窗纸都让仆妇们掸过,柳玉如对高白安排过来的两名高府的仆妇说,“要好好地服侍苏夫人,不要什么都指着雪莲,因为雪莲马上要做高管家的新娘子了。” 两名仆妇知道,这位柳少夫人的话是不能当耳旁风的,连声地答应。雪莲听了,连个谢字也说不出口,她对柳玉如道,“夫人你放心,不管以后怎样,我都会陪着苏夫人的。” 菊儿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和高白的婚约就这么解除了,但还算是高白家的人,鬼知道自己眼下是个什么身份。 她自作主张又在厨房来休息,原本打算着,是让老爷高长史时时看到自己,好不忘给自己安顿一个出路。她甚至想过,或许这就是个转机,也许崔夫人消了气,会允许老爷留下自己。 但是不论是崔夫人、那帮少夫人、还是做饭的婆子,谁都不给她好脸色。婆子在早饭后,在厨房里把一条空面口袋在菊儿的面前抖得啪啪响,菊儿被呛了出来。 正好高审行一出来看到,恶狠狠地盯了婆子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一抖袍袖,什么话也没说往牧场里去了。菊儿从老爷的这个举动里看到了希望,而婆子却不以为然、我行我素。 婆子一边在厨房里干着活儿,一边念着山音给菊儿听,“跟着高白管家再卑微也算是个夫人,可有些人放着夫人不做,非要眼皮子往上撩,看上了老爷,搞得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反倒连丫环也不如了。” 菊儿没处可去,便分辨道,“他算什么管家!” 婆子道,“怎么,不算么?怎么高大人从雅州一回来就管家长、管家短地叫着,还给领回来一个比你更年轻的……唉!想占别人窝儿没占成,自己的窝儿也没有了,跑到我这里挤我的厨房!”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婆子一边做着饭,两个人一边还在掐嘴。婆子吩咐道,“喂!我说你,坐着也是坐着,为什么不帮我拣拣菜?一点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真当你是夫人呀。” 菊儿本打算上手的,但是听着婆子这句话很不是滋味,便赌气坐在那里不动。正好柳玉如、谢金莲、樊莺等七个人从旧村里说笑着回来,厨房里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就暂且停下斗嘴。 听到谢金莲问,“姐姐,雪莲和高白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操办?” 柳玉如没有说话,但是李婉清提议道,“谢姐姐,当然这样的事情越快越好,依我看二月打春,就操办起来不是更好……”她们说着上到二楼上去,柳玉如又对崔嫣道,“把母亲请上来,我们再仔细商量一番”。 听这些人进去,婆子才道,“不知你听了是什么滋味?还是听我老人言,不要在这里候着了——没有结果。你该回去旧村,帮着高白好好操办一下婚事,虽然没有名份,只要你本份下来,总归高管家会给你个吃住的地方,不比厨房好!只要你痛改前非表现好了,以着夫人宽大,也不大会为难你,再给你个差事也是可能的。” 菊儿顶撞道,“你也不想想,我再回去要怎么往屋里站?本来……本来是我的地方,却成了别人的,本来是我的男人,却成了别人的!我既然错走一步就不再将就,我不像你,随便找个腿瘸的都行!” 婆子听她沾上了自己的丈夫,当时抬高了语调骂道,“你此时倒有了脸和尊严,早干什么去了!老爷那晚喝了酒,难道你也喝了酒?只怕是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自己的心里龌龊。老爷居然能爬到你身上,却不如个瘸腿人眼明!” 两人正在斗着嘴,冷不丁的厨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人吓得住了嘴,看到高审行血贯瞳仁地站在门口,手指哆嗦着、指着婆子骂道,“三姑六婆实乃乱事之媒,高家给你安身之地,你却这样不知好歹!” 菊儿道,“老爷,她刚说你内心龌龊,说你腿好心瘸眼瞎,说你为老不尊仗势欺人趁着夫人不在爬到一位丫环身上!” 高审行“嗷!”地一嗓子冲进来,抓起案板上的菜刀望着婆子的身上就劈下来!婆子手里抓着一把青菜夺路跑了出去,大喊“救命!” 高审行举着菜刀,随后从厨房里追了出来,追着婆子在院子里跑了两圈儿,一连两下子都劈空了。瘸腿老汉听着动静不对,一瘸一拐地奔上来拦挡,被狂怒的高审行一下子撞跌于地,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高峻正光着身子,只着了一条中衣、裹了柳玉如的被子睡觉,听着院子里动静不对时,丽容已经奔进来道,“快去管管,出人命了!” 高峻顾不得披衣服,蹬上靴子就跑出来,往高审行的前头一卡,挡住他的去路,一伸手夺了刀丢到地上。高审行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刀是怎么没的,他一转身回屋了。 而婆子看到高峻赤着上身出来救了自己,她也是一愣,当时跪下来哭着道,“高大人……老婆子知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此时崔氏、柳玉如、谢金莲几个人都出来,高峻示意她们扶起婆子,想说些什么,终于什么都不合适,摇着头回大屋去了。 婆子还在哽咽,院门外有个人朗声问道,“怎么高贤侄一回来,家中就这样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5章 计定龟兹 西州郭都督站在院门口处,身后跟着几名护卫。 他站在那里,看着院子里的这一幕,只有几个女子们陪着做饭的婆子,而气氛却极其不对劲。柳玉如等人一见,忙着安顿着情绪不大稳定的婆子回屋去,然后一起上来与郭都督见礼。 郭孝恪对崔氏道,“嫂夫人,不知道我来得是不是时候?可有酒饭款待?” 崔氏笑着道,“大都督到家,怎么会没有酒饭?”但是再看厨房中,因为婆子受了生死的惊吓,还躲在门房中抽抽噎噎,饭是不能再做了。所有的饭菜都做到一半,没有一份能立刻端上桌子的。 崔氏忙着把郭孝恪往屋中请,柳玉如、谢金莲、丽容三人赶紧钻到厨房里接着做,樊莺、思晴、李婉清和崔嫣就不再进去添乱了。 高审行一回到屋子里就听到了院门外的动静,他连忙平定了一下情绪,再看自己握刀的那只右手手背,不知在哪里划了一道血口子。他只来得及用手在上边抹了一下,就跑出来迎接郭孝恪。 高峻也慌忙穿戴整齐了出来相见,郭孝恪仔细打量高峻,“剑南道的事情都料理好了?”高峻道,“刚刚有了些眉目。这不我刚到家,只睡到一半的踏实觉,郭叔叔你就来了。” 此时柳玉如她们已经陆续把饭菜端上桌,众人入座。郭孝恪有正事,几句话寒暄过后便说,“别人的事总归是别人的,咱西州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 他向高审行、高峻两人交待了一下龟兹方向的情况,对高峻道,“我欲在龟兹方向用兵,只是能撑得起门面的人却不大多。你回来了就不能闲着,因为你可是丝路督监!” 高峻说,那是自然的,压服龟兹正是我想了许久的事。龟兹不服,焉耆总不稳定,谁让这两个地方占在丝路上了呢,我一定是义不容辞的。 郭孝恪招手护卫,把西州地图拿出来在席间展开了,问高峻计策。高峻伏身过去看,郭孝恪介绍说,“丝路南、北道两道,现在都不如白杨河方向安定,这个龟兹不收服是不成的。我怕再晚了,长安就不干了!” 丝绸之路在官方的说法上有南、北两道,即塔里木盆地南、北边缘通过的两条道路。事实上自从高峻在白杨河方向建立了牧场之后,白杨河方向无形中便成了北道,而原来的北道就成了“中道”了。 在中道上,开始是焉耆、现在是龟兹,都对丝路的畅通产生过、或正在产生着副面作用。南道上的疏勒、于阗两地虽然与大唐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但是胡商从葱岭东来,经过那里到达阳关,就不如中道路近,要多绕两千多里路。 而综合了多方因素来看,白杨河所处的北路就成了最为安全的一条商道。内地客商出玉门关到达西州之后,从西州去往白杨河牧场的沿途,都有西州建立的守捉戍点。 而岳青鹤坐镇的仑台县和陆尚楼、冯征坐镇的白杨牧场就像一把钳子,保证了商道在进入阿拉山口前最后一段路程的治安。 高峻说,焉耆先前骚动不安,那是因为在他的后方有龟兹可以联络。我们收复了焉耆,龟兹就直面着大唐,现在轮到它坐卧不安了,因而它要搞些事也在预料之中。 郭孝恪道,“正是此理,从去年末到现在,它是一直没怎么消停。” 高峻道,有两个方法,一个东进,就是举大军由东往西正面进攻龟兹,但要师出有名,而且会有大的伤亡,因而这个方法是不可取的。 郭都督道,“愿闻其详。” 高峻道,我们要正面进取龟兹,就不得不越过焉耆。而焉耆初定后也出现过反复,万一我方与龟兹的战局不明朗,那么焉耆再度出现反复也是可能的,我们便腹背受敌了。 他说,另一个是西进,取丝路南道的于阗、疏勒,在龟兹的背后做文章,这个我是赞同的。只要截断了龟兹与葱岭以西众胡国的联系,龟兹一定会老实下来,它一老实则焉耆更加稳固。而且这就随意的多了,随时可以进行,出师也不必讲究什么名不名的,也是我最拿手的。 郭孝恪刚要问为什么,樊莺和思晴先叫道,“那太好了,我们又可以跟你去西边放马了!!” 高峻笑道,“丝路牧马,这件事只有我这个天山牧总牧监和丝路督监最适合去干了。我想先在疏勒建一座天山牧的分牧,看看龟兹的反应再说。郭叔叔你也好腾出一段时间做做军事准备,软的不行了再来硬的,总之丝路之上绝不许别人指手划脚!” 郭孝恪大喜,“我就说一定要等你回来再定……你的护牧队被李道珏揩了不少油出去,那就让待诏随你一同出行,你们兄弟两个也好有个照应。” 大事已定,郭孝恪道,“现在好了,今天我们可以一醉方休!” 高峻道,“郭叔叔,我从李道珏那里把他珍藏的所有好酒都搬回来了,今天让你尝尝!”说着,把酒摆出来给郭孝恪满上。郭孝恪举杯饮过,赞不绝口。高峻道,“走时给你拉上一车。” 郭都督道,“这个雅州郡王我是有所耳闻的,嗜酒如命。皇帝老大他老二啊,整个剑南道都不敢惹的人,怎么会让你们把命都成车地拉到西州来?” 樊莺在座位上说道,“郭叔叔,我们拉他的酒,问问他敢不敢说个不字。我们回来之前就已经揍过他两回,估计他的眼窝到现在才消肿。” 郭孝恪来了兴趣,连忙问其中的缘委。樊莺从头说了一遍,郭孝恪哈哈大笑,说道,“这么说,这位新任的雅州郡王却是率直得可以!我倒也想会一会他!” 高峻说,我这两天准备一下,然后就去疏勒扩建马场。柳玉如道,“正好这两天把高白和雪莲的事情办了,还有上次高岷大哥去乙吡咄陆部带回来的十名女仆。你回来了,一并都分派下去,省得那些牧子们惦记。” 郭孝恪看到高审行伸出手来夹菜,便问道,“高兄,你的手背是怎么搞的。”高审行遮掩道,“下人不懂事……害我动手,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郭孝恪一听就不再问,但是菊儿却在边上说道,“郭大人,菊儿求你给做主。” 郭孝恪有些奇怪,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桌上都是有身份的主客在说话,一个下人是不该插言的。 都督并未表示不快,而是回想着对菊儿说道,“我知道你曾是我嫂夫人的贴身侍女,好像……我记得你已经嫁与高白了。高白要是欺负你,就找高大人,如何让我做主?” 高审行、崔氏、高峻、柳玉如以及所有在座的人都有些吃惊,菊儿把自己的事情向西州都督提起来,大出他们的意料。不知道她那点牵扯到高长史的事情郭都督要怎么处置。 高审行和崔氏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菊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6章 于无声处 崔氏最是惊讶,她完全没有意料到菊儿这个丫头会这样大胆。崔氏也意识到,这是方才柳玉如对高峻提起的、高白与雪莲的婚事刺激到她了。 菊儿能这样大胆,就是因为她的那些事情涉及到了高审行。高审行是西州长史,职位在郭孝恪和高峻之下,她在饭桌上提出此事,就是在拿着高审行的脸面做赌注,她也真是豁出去了! 崔氏不动声色地看着高审行,高审行突然变得局促不安,夹到一半的菜掉在桌上。 哪知郭孝恪笑了笑,不等菊儿开口便对崔氏道,“嫂夫人,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就不掺和了。但是你就不成了,你是高府在西州内宅的女主,家中有些什么事情还不是你做主?” 菊儿还想说话,但是郭孝恪已经起身,对在座的人说道,“西州不能一日无人主事,我得走了!”菊儿的话就不能再说了。 郭都督起来后又转向柳玉如,说道,“这不还有玉如在吗?家里的事,你要多替我嫂夫人操些心。尤其是小辈们的事情,尽可试着做主,可不要什么事都牵扯到高峻的精力!” 柳玉如连忙答应,郭孝恪不但不想掺和高府中的家事,还指出了该处理这些事情的两个人——崔氏和柳玉如。 高峻刚听菊儿讲话脸就板了起来,但是他看郭都督当时就打了这么一招太极,不得不佩服都督的反应。 菊儿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说的,一定不会是无关痛痒的话,那么不论他怎么回复,仓促间总不能尽善尽美。他是在告诉菊儿——你的事该找这两个人。 更让崔氏佩服的,是郭都督出了院子,站在院门处对高审行说的另一句话。郭孝恪说,“审行兄,西州大事频仍、正处在多事之秋。高峻马上要与待诏去疏勒,我也要调集军力以为后应,西州就没人主事了,你不能再躲清闲。” 高审行立刻道,“都督有事只管吩咐就是,高府中人是不含糊的!” 郭孝恪道,“那好,我要高兄即刻去西州主持日常事务!”他说得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当然嫂夫人是必定要跟着的,嫂夫人的工钱我会出的!” 他开玩笑道,“宽敞的寓所早就替你们夫妻备好了,不然高兄的老寒腿怎么办?” 所有的知情人听了这话,都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暗赞了一声郭都督,真是于无声处!也难怪人家就该是都督了。不但一州的军政大事尽在心底,一家之内的细微小事也几乎瞒不过他。 高峻暗道,“我与郭都督还是差着许多!” 郭孝恪刚来时,院子里的乱象估计也看到个尾巴。再从柳玉如对高峻说过那句话之后、菊儿大胆的申请,以及高审行、崔氏当时的表情上猜到了大概。也可能猜得不是十分准确,但是他最后的安排目的就很明确了:不管因为什么,你们两个给我到西州去,别在高峻家里呆着了! 西州都督安排西州长史去西州,理所当然。 高审行有被重视的感觉。这是去西州主持!这是公事。自他到了西州,这是第一次! 他也感谢郭孝恪,不管怎么说,这是都督保全了长史的面子。高审行记着高峻的话,连忙对高峻道,“你那车酒呢?快快给都督拉上!”郭孝恪连忙谢过,那边一车好酒已经整装待。 郭都督走后,高审行未进院子,就与夫人崔氏商量,“事不宜迟,夫人你看,我们这就动身如何?”这竟然是高审行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与夫人说话。 崔氏道,“都督不是说了,外事老爷做主。你说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不过,我身边也得有个人吱应……老爷你看谁去合适?” 高审行道,“家事当然是夫人做主了,你定就是。” 崔氏笑了,转向了柳玉如,“女儿,你来定!” 柳玉如眨着眼睛道,“那么一定要去个女儿了……一定要乖巧机灵、日常事情件件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这就不好选了……我想让丽容去。再去两名仆妇做些粗活儿也就是了。” 丽容却看向高峻,柳玉如道,“我想起来了,峻很快就要去西边什么地方建牧场,也许少不了在西州落脚。那就再去一个……金莲,甜甜不在身边,你愿不愿去?” 是柳玉如的后半句话起了作用,谢金莲和丽容几乎同时应道,“全凭姐姐吩咐就是!” 于是,紧随着郭孝恪后尘,高审行也立刻启程。 这些人走后,高岷和高峪兄弟两个才得知郭都督来了,等他们赶过来时家里已经安静了不少。高峻道,“二哥你把酒店收拾出来,明天不接散客了,我要给高白他们办婚事!” 当天下午,高岷主持着,从乙吡咄6部带回来的十名女仆也都分派下去。高峪手中又有十套院子被人订走,他拍着胸脯儿道,“十一对新人婚礼开支我包了。”他财大气粗,天黑前派人去柳中县采购所用之物,晚上新旧两村的鞭炮就响遍了。 为着体现婚礼的隆重、正规,西州户曹参军罗得刀罗大人专门被请过来,为每个人开据婚书。 主婚人是西州别驾高峻、夫人柳玉如。证婚人是西州户曹罗大人,谋人是高岷、刘武副牧监,这个规格够意思了。 早上起来,新旧两村的户主们纷纷到酒店道喜,酒桌子都排摆到高峪的两家酒店外面。高峻从雅州拉回来的三车好酒,一车在凉州给了李袭誉和孟先生、一车给了郭都督,剩下的一车高别驾也不省着,全都拉到了酒店里。两村中所有的户主们、牧子除了当值的,只要过来的都有酒喝。 时间一到正午,牧场村的鞭炮声再上了一个档次,恨不得连浮图城都能听到。这是自高别驾和柳玉如的婚礼后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比刚刚过去的新年更加热闹。 十一对新人在高别驾的主持下一板一眼地走了场面,谢广兄弟一家也坐了贵客席。谢广看到在女客席上与柳玉如、樊莺、思晴等人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女子,竟然让他怦然心动,便悄悄的向人打听。没有人知道更多,只说是姓苏。 高峻酒喝到了半酣处,便对高白道,“管家,夫人随着老爷去了西州,菊儿就不好再住厨房了,她与烧饭婆子不对付……你要再把她拉到家去,不能欺负她,都听到了?!” 高白哪能里敢说个不字,方才他早看过了,雪莲在这些新婚的女子中更显得清新可人,还不是高大人有心?前段的日子真好比是浮萍遭雨,到现在他的心才再一次稳定下来。 不管怎么说,菊儿和他是一同贪心崔夫人的指戒,才一步步地有了这段揪心的经历,严格说菊儿还是在自己的引诱下才起的贪心。如今自己转回来了,他也觉着丢了菊儿虽然有看似正当的理由,但是他无法单独面对她。 柳玉如就在临桌,听到高峻的话,就对高白说,“你快去找,这时候最是刺痛人......” 听了柳夫人的话,高白酒未喝完便从席上出来,四处找菊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7章 高白踏雪 高白从酒席上出来,先到了旧村自己的家里。最初从长安与高白一起来西州的一位家丁,正在指挥着两个小厮在大门口挂红灯,看到高白进来,忙着向高白道喜。 高白进院、进屋,里面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雪莲的屋子一片喜庆。但是菊儿的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只是人不在这里。高白稍稍有些放心,出来问那个人,“看到我夫人了吗?” 那人没有反应过来,“你夫人……大婚的时候找夫人……怎么和我找?” 高白急道,“我是说菊儿!”那人不解地摇摇头,高白骑上马又往新村来。如果家里没有,那么一定是在新村高大人的家里。 但是那里也没有,厨房里那张窄窄的小床、充满了调料与油烟味道的小小角落,曾经是高白归途上温暖的一片亮光,现在高白看起来像原野一样空旷。 他失魂落魄地从厨房里出来,除了这两个地方,他竟然再也想不出菊儿会去什么地方。在门房的外边他看到了婆子,眼睛红肿的厉害,正眼也不理他。 他说,“菊儿不懂事,都是她不好……妈妈,你不要记恨她……” 婆子沉吟了好一阵儿,直到高白低着头出了院子再要上马时,她才说,“死丫头是往新村西口去了。” “她走了多久了?” “有一个半时辰了。” 高白听了顾不得道谢,飞身上马往村西追来。菊儿如果想回长安该是从旧村往东,而不该往这个方向来,因为从这个方向是去交河县、交河牧场或是贾家庄三个方向的。 牧场和贾家庄她只定不会去,那么只有去交河县。但是过了交河县只有去白杨河或是浮图城的路,她去交河县做什么? 高白一直追出了新村村口,然后头脑里一片空白地沿着路往西走。他似乎体会到菊儿就算是要回长安,旧村中喜庆的场面、来来往往的人也是她不愿意面对的。 就算她硬着头皮从旧村往东走,到了长安她又有谁可以投靠呢!这样看她去陌生的交河县就可以理解了。 走到半路上,天上居然飘起了小雪花儿,西州一冬天没有下雪,过了年倒下起雪来。在去往交河县、交河牧场的岔路上,地上已经一片白了。 高白只在去往交河县的路上看到了一串不很清晰的脚印,已经渐渐地被雪掩盖。年刚过、牧草卖完、走亲访友也告一段落,一般人家都倦在家里很少出门。那么结合婆子所说的时间以及菊儿的去向,高白确定这串唯一的脚印就是菊儿的。 他打起马追下来,小雪下得久,但雪势并不大,脚印越来越清楚,只不过一进了交河城,往来的人一多,脚印就再也看不见了。 交河县衙的陈捕头正带了两名手下巡街,他离着老远就看到了高白。捕头是认得高白的,高白到了西州后曾经有几次到交河来,有两次还是与菊儿一起过来的。他离着老远便笑着打招呼道,“高兄,你们小夫妻都跑过来,却不一起走,一定是在闹气!” 高白大喜过望,连忙问菊儿的去向。捕头说,“你只管跟兄弟走!要是在交河县连个把美女都找不到,我还能干这差事?” 在西州,交河县竟然是菊儿出走的第一选择,因为这里还算陌生。看到温汤旅舍的招牌,菊儿立刻走了进去。 老板娘丽蓝也认得菊儿是妹妹丽容的婆家人,她看菊儿进来,从菊儿的脸色上知道自己不该多话,不过仍叮嘱手下人好好侍应。 温暖的池水无处不在的体贴,菊儿的心里却一刻比一刻地冷静。从此干干净净离了这里,随便找个没有人认得她的地方生活。长安和牧场村再好,也与她无关了。 她在池水里泡了好一阵子,不但是身子、连心情都打理干净了,才挎着她从高家带出来的唯一一只包裹慢慢地出来。丽蓝留饭被她谢绝了,又执意付了钱往外走。 陈捕头与两名手下引着高白进了院子,与菊儿走了个对头。菊儿低了头往一边走,被高白挡住。菊儿轻声道,“高白你大喜之日不陪新娘子,还跑来羞辱我吗?” 高白连着声、又有些结巴地道,“不、不、高大人和柳夫人让我来找你回去……” 菊儿哼道,“不必了,我又不是他们什么人。” 陈捕头一听,就带人到里面去了,院门处只剩下高白和菊儿。高白道,“可你是我家里人!这就是我意思,你不能走!” 菊儿道,“我都让你休出来了,再有脸回去么?做雪莲夫人的使唤婆子?你还是省省心吧,”说着就往外走。 高白一把拉住她道,“谁说的?休书是我写了玩的好不好,以后我就是两个夫人了,要是连休书都不会写,还怎么当家。你莫要当真!快跟我回去,该是谁你还是谁。” 菊儿听了心里动了动,但是高审行的影子瞬间浮现出来,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高白又说,“说到底,是我不是人,是我先贪图夫人的指戒……把你带到沟里去了,高大人说的对,”他比划着指戒的大小说道,“就这么大点事情,把它扔到沟里去,人出来就成。” 菊儿哭道,“你说得轻巧!!”她挣着要从高白的手中脱出手来,但高白就是不放,“你走了,我会心不安。” 菊儿道,“说到底你还是想的自己,你多大度!” 两个人在一起拉拉扯扯,门外又进来几个人,饶有兴致地驻足,在那里看着他们。高白见了,扯了菊儿低声道,“你别闹了,让人看笑话!” 进来的几人,为首的正是浮图城的少城主雉临。 阿拉山口有事时,雉临曾经想趁机折腾,但是被高让请到守捉里喝了几天酒,放回来时连他的父亲阿史那薄布在内,两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了好些日子。 高峻从乙吡咄陆部回来后连理都没理浮图城,小半年过后,他们父子的心这才放到了肚子里。过了年,雉临也敢再出来伸伸触角。 雉临笑道,“光天化日的拉住一位妇道人家,想干什么?我是浮图城少城主,我命令你放开这位娘子!” 高白却不怕他,“我拉的是我夫人也要你操心。” 雉临手底下有人说,“休书都写了,你还说什么夫人?我们少城主的话你敢当耳旁风,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另一人不怀好意地说,“那么从今天起,她可以是我的夫人,却一定不是你的。你没脸是怎么的,再不放开我夫人,等我放倒了你就不好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8章 已出分晓 为书友罗威那加更此章,19:00是今天正常第二章。 雉临狠狠踹了那小子一脚,“你的也不是,”那人立刻闭嘴,雉临对菊儿说道,“你只要点个头,浮图城的少女主就是你了,”他对菊儿道,“你不必怕这小子,我替你收拾他,有的是办法让他闭嘴。” 高白瞪了眼道,“我是天山牧总牧监、西州别驾、大唐丝路督监高大人的管家,高白就是我,你还敢与西州长史、别驾使横不成?” 雉临一听当时脸色一变,几个月前那位高牧监不但扁过他,还抢了他中意的女子。他心里再是恨得没法,也只敢闭起嘴巴咬牙。哪知菊儿一听高白说出了长史这句,手一抖,抖开高白对雉临道,“我和你去!” 雉临笑道,“这不算我抢,是人家愿意,就算是那位高牧监来了,我也敢与他说理,”说着,他从怀里一把掏出一只硕大的足金指戒,对菊儿道,“浮图城虽小,人马也不多,但是只要站在了理上也不怕什么高牧监。你去了就是少夫人,这个给你做个见证。” 说罢,手一抛,指戒在空中划了一道金线,往菊儿这边飞来。 高白大怒,一巴掌拍落指戒,让它掉到雪地上,“谁稀罕你这破玩艺儿!难道我给不起?”雉临手下不干了,几个人一下子围上高白,推搡着他喝道,“你好大胆,敢打落我们公子的东西。” 陈捕头闻声,带了那两个手下出来,喝道,“我不管你们有理还是无理,敢在交河地面上使横就该我管!”他与手下只有三人,在人数上少过雉临,但是气势丝毫不减。 雉临看到菊儿便想起了丽容,似乎她比丽容还有些韵味。想不到自己看中意的两个女人,竟然都与姓高的有牵连,难道姓高的上辈子与浮图城有仇!上一次的亏这一次一定要找补,这事关尊严!!! 他一步跨上去,望着高白便打,高白毫不示弱挥拳反抗。雉临的手下、陈捕头立刻加入了战团。但这些人哪里是雉临一个人的对手,不一会高白的鼻子就淌了血。但他仍不后退,雉临打在高白的身上就像是打在那个高牧监的身上,拳脚不是一般的重。 菊儿终于哭着道,“你们不要再打了,我哪里也不去,不回牧场村,也不去浮图城!” 这场斗殴就很有意思:陈捕头三人上手后,雉临及手下即使身上挨上他们几下也不加理会,只是发狠地往高白一个人身上招呼。 高白一边挨揍仍在反抗还手,一边对菊儿道,“菊儿你还记得长安吗,我在郊外采过野花给你,你曾说花比什么金银都好……那时的你和这时的你……都是我心里那个菊儿。你不回去我回去有什么意义……” 菊儿哭着求道,“高牧监,求你快来救救高白啊!!” 雉临听了,手底下动作一滞,但是仍然一边打一边道,“别拿不在这里的人吓我,他的名头还到不了这份上!” 温汤旅舍的大门外站了两匹马,是高峻和思晴两个人,这是人们回家后婆子说起的,高峻和思晴赶过来了,他们已经在门口停了片刻,思晴想上手但高峻不让。 高峻道,“菊儿,这是高白给自己抢老婆的事情,我管不大好吧,顶多事情有了分晓我会替我管家出出气也就是了。” 菊儿哭道,“高大人,已经出分晓了……我跟高白回家。” 雉临等人一听高峻的声音,当时就住了手。高白这顿反抗虽说成效不大,但是雉临和手下几人的衣帽也都歪了,雉临的脸上还被挠了两道血印子。 雉临道,“总牧监你不可以拉偏驾,当初是这位夫人说跟我去浮图城的。我当是高白劫持良家女子,这才路见不平上的手。” 高峻笑道,“我没有啊,我和夫人一直在这里看着,思晴做证。不过你打了我管家多少,我不找回来谁都不许跨出大门去。” 雉临知道高峻的厉害,哭丧着脸,用手指着脸道,“可我也吃亏了。” 高峻指着雉临的一个手下道,“那好,你也把他鼻子揍出血来,就扯平了。”那人不敢动,高峻抬手就抓起马鞍上挂着的乌刀,厉声喝道,“你打是不打!!” 雉临高声喊,“打啊!” 他的手下跳起脚一拳砸过去,雉临鼻子里的血就喷了出来。高峻道,“成了,上次在守捉的事情,看在你今天路见不平的分上就一笔勾销了,走吧。” 几个人灰溜溜地跑了。 高白从雪地上拾起那枚沉甸甸的金指戒,足足比颗枣子也小不了多少,他把指戒交到高峻手上道,“高大人,这是那帮人的。” 高峻接过来看了看给思晴,思晴交给高白道,“这是你的了,奖励你为了菊儿这样勇敢。”高白接过来高兴地说,“那我就把它送给我夫人,”说着,拉起菊儿的手,郑重地给她戴上。 陈捕头和丽蓝也上前见过高大人,丽蓝是头一次见到思晴,得知这位漂亮的女子就是高峻的四夫人后,便对高峻笑道,“今天高大人的几位夫人我就见到四位了,一个比着一个好看,我妹妹丽容在家,少不了低声下气吧?” 思晴说,“哪里,不但是在峻这里,丽容就是在崔夫人眼中也是乖乖宝,已经随着崔夫人去西州府玩了。”时间当不当、正不正,但丽蓝和陈捕头仍然请高大人喝过酒再走。高峻高兴,立刻与思晴、高白、菊儿进去。 在酒桌上,高大人对菊儿道,“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气着婆子,回去后一定要陪个不是。”菊儿不住地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之后高峻就忙着准备,去西州与郭待诏聚齐,龟兹之行又是充满着挑战的征程。 但是在高峻看来,此行再有挑战,有人有马有兄弟,身后又有郭都督大队的人马兜底,总不会难过自己在雅州耍光杆子。那时候还有个王府的长史李弥掐了弓箭找机会,不也挺过来了。 他不知道李弥此时是什么处境,依着自己对李弥之恨,得了他的口供之后真想一刀了结了他。但是高峻已经不再是初出茅庐、不管不顾的那个人,地位与经历都让他忍下了自己的冲动。 李弥是江夏王的救命恩人,自己结果了李弥,江夏王大概也不会说什么,但是还是让王爷自已去处置他吧。 更主要的是,他还不能表现出对李弥有多么大的仇恨,事情就是这个不伦不类的样子——因为柳伯余的后边是崔嫣的母亲崔夫人,而侯君集又是自己什么人? 让高峻以这两件不小、但表面上看来却与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就挥刀砍人,怎么说都是不合常理的。 不过高峻也大致能猜出王爷对李弥的处置,就算李弥是他的救命恩人,王爷对李弥也不大会留情的。雅州郡王和西州别驾做证有罪的一位长史,李弥是生是死已经放不在高峻的眼里。 满眼龟兹。。 a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9章 明白糊涂 大唐境内适于养马的地方并不多,而高峻看上的地方有鄯州以西的大小榆谷,在德东河曲一带。?自从两年前,高峻与柳玉如随着岭南刑徒到西州、路过那里一次之后,他每一次从鄯州经过时,便会想这个问题。 还有大理。这次去雅州时,纱帽坪相面的老者曾无意中和他说起过,这个地方出好马,专适走南方的山道,大理主要以马与内地进行贸易。高峻并没去过大理,但这个地方却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 只是这两处地方既不属于西州、也不在丝路沿途上,高峻是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把马赶到人家那里去,除非脸皮够厚,那也不行啊。 此外还有甘州的张掖、凉州的武威、沙州的敦隍、西州的焉耆、柳中、蒲昌、交河,西州以西的龟兹、疏勒,都有适于养马的绿洲。 这就好办得多了,这些地方虽然不归西州别驾管,但是都在丝路上,那么他这位丝路督监就能沾得上边儿。相比较来说,其他地方或者已经入手,或者已在大唐的州府管辖之下,就是这个龟兹已经说不上多少次让高峻想起来了。 龟兹,西域古城名。又作鸠兹、屈茨、归兹、屈支、丘兹。居民主要务农,兼营畜牧。冶铸、酿酒业也较达。其地有文字、擅音乐。 东汉初龟兹传入佛教,魏、晋后愈加盛行,胡教就先退干净了。汉代通西域后属西域都护府,东汉班任西域都护时,立龟兹侍子白霸为王。三国时属魏,前秦将军吕光,曾立龟兹领的弟弟帛震为王。在龟兹东面不远的焉耆边界上还有吕光馆,高峻助守焉耆时不止一次从吕光馆路过。 当郭孝恪和他说起龟兹干扰丝路,西州要采取些行动的时候,高峻不立刻飞过去,而是先操办了高白、那些女仆们的婚事,又给高白和菊儿打和,就算很有些稳当气象了。有这样公私兼顾的机会,就能拉得上西州的帮手,他岂能放过。 樊莺和思晴都希望能跟着高峻再去西边,高峻说不行。崔夫人去西州后离着牧场村也不大近,当然就照顾不了家里了,剩下柳玉如几个人在家,他不能拉走樊莺和思晴任何一个人。 上一次带着思晴去山口那边,樊莺哭鼻子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干脆谁也别去。但是他答应,只要龟兹的事有了眉目、事情安定下来,他会拉上柳玉如、樊莺她们所有的人去玩一次。 牧场的事情高峻也安排好了,高峻对大哥高岷说,在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天山牧所有的事情都由大哥做主。 高岷不确定自己行不行,高峻道,“怎么不行,你见识比我广,去乙吡咄6部拉来的女仆比我一点都不少,”有他这句话高岷就放心了。高岷刚来西州时,虽然没与高峻明着顶翻,但是在他心里一直有些不大自在。 尤其是这次他又听说了妹妹高畅奶水不出的事情,妹妹、妹夫不是来找他这个亲哥哥、一句话都没有,却允许高峻出手,至少说明在高畅两口子的眼里,自己与高峻没什么区别。 高峻的安排倒比他听到牧场职位迁升的小道消息更高兴,只要自己把牧场的事情干好,高岷相信那都不是事儿。 高峪这段日子与兄弟也是聚少离多,在高峻出行前,他摆了一大桌酒,将高峻一大家子、高岷、刘武一家、谢家兄弟一家、王道坤等人请到一起,算是给高峻践行,大家饮到深夜才归。 晚上回到家时,高峻已经烂醉如泥。柳玉如等五个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扶二上楼,到柳玉如的大屋子里服侍着躺下。 这些人原指望着能最后说说话的,但是高峻的呼噜声已经打起来,气得这些人嘀咕着,“怎么也不知道留些量!” 樊莺还有些怪他不带自己去龟兹,临回屋时恶狠狠地在高峻腰里拧了一把,高别驾的呼噜声连停都没停,反而打得更响了。思晴、崔嫣、李婉清掐胳膊的掐胳膊、拧腿的拧腿,人人泄了恨才走。 柳玉如不好制止,等她们都回屋了才关好了门,去洗澡间拧了湿手巾给他擦脸。谁知高峻闭着眼睛一把抓住她,把柳玉如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来,看到他正瞅着自己笑。 柳玉如被他拉到怀里,柔声说,“我去与妹妹们揭穿你,至少与樊莺说。” 高峻吓道,“那我就又醉了。”又央告道,“只剩半夜了,别再招事。” 自雅州城外一别,两人感觉像是分开了几年,其间的旖旎自不必说。早上起来时柳玉如对那几个人说,“酒倒是喝了多少,到现在还睡不醒呢。” 又过了阵子高峻才出来,一个劲儿地说腰上、还有腿里子肉疼,“难道是喝多了撞的?那也撞不到腿里子上去啊!”这些人就装糊涂。 柳中牧场所有的护牧队都集合了,已经不足三百了,由牧子三十名补齐,马匹二百、大旗一杆,往西州进。 因为有马匹,队伍走得慢,天快黑时才到西州。郭待诏带了人到城外迎接,自从阿拉山口分手之后,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四条有力的胳膊狠狠拥抱了一下才分开。 郭待诏现在是从六品上阶的振威校尉,个子比弟兄待封要高出半头,哥俩都使长刀、弓马娴熟,只是郭待诏实战经验更好。高峻说起在鄯州看到大嫂的事,便开玩笑说,“大哥,你侄子都有了,自已是如何打算的?” 待诏无奈地道,“父亲在西州的军事无人帮,我总是在各处巡察驻守,这几天可有些时间,她又去看弟妹了。” 郭孝恪既然把高审行拉到西州来,按着先前的理由,他决定带西州抽调的人马前驻到焉耆,以作高峻和郭待诏的呼应,西州的事情就真的留给高审行去处置。 这是高审行到西州后头一次接触一州的政务,此时觉着在牧场里除了惹到一肚子闲气、沾了一身腥气、一点正面的分都没加上,与夫人崔氏的关系也几近走到悬崖的边缘。他决心在西州的这段日子里一定好好管些事情,不让郭都督操这边的心。 高峻只在西州陪了谢金莲和丽容一宿,天一亮,便与郭待诏率领的五百骑兵,趋赶了马队出城往龟兹方向进。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0章 地主老财 郭孝恪要比待诏和高峻晚两天到焉耆去,高峻与郭待诏先行。他们的这只混成的队伍只有八百人,都骑着马,两天后过了焉耆东面一百二十里的银山湖。 银山湖方圆二百里,深深地陷落在天山的怀抱之中,从山顶上看下去,湖面像是一只朝着西州方向飞翔的大鸟,头东尾西,两只翅膀一只伸向西北、一只伸向东南。 郭待诏和高峻的人马就沿着湖边行进,西北的山岭高达数千丈、白雪皑皑,人、马呼出的白气更显寒冷。 西州地面上刚刚下过的一场雪,在正午时分开始融化,整个山口像在淋浴。雪水汇成涓涓细流,又汇入喧闹的小河从山坡冲击而下,汇成绵延不绝的开都河注入银山湖。 湖北侧沼泽遍布,积雪下掩盖着齐膝深的暗流和沼泽,冰凉刺骨。入夜时他们在湖边宿营,护牧队的随身装备是牦牛毯子,当郭待诏的人在那里忙着搭建帐篷时,高峻这些人已经把毯子往地下一铺倒头睡下了。 半夜无风,却很冷,高峻找到郭待诏,“我们不能这样走,白天让这些马趟冰水,马腿湿了,晚上会受不了,我们这些人也躺在这里喝西北风。我们换过来,连夜走。” 郭待诏一想真是这么回事,白天暖和,雪水一化泥泞难行,而晚上越睡越冷。他们招集了人马整队上路,黑夜中,这些汉子们没有多少话,动作干脆利落。路面上白天化过的雪水此时都冻结了,人马跑动起来果然轻快,身上也热了起来。 天亮时到了吕光馆,关上的唐军看到天山牧的旗子,大声地冲关下打着招呼。守将中有认得郭待诏和高峻的,吩咐人飞快地开关落锁,让这些人马驰进去休息。 过了吕光馆路就好走多了,久违的焉耆就在眼前。有在城外打草的居民看到队伍中飘扬的是大唐天山牧的旗子,一点也不害怕地跑上来询问,“我们的高镇守使和他那位樊夫人来没来?” 高峻和他打了招呼,问了问城中的情况。现在焉耆城里还算安定,城里人往城南来打柴也很安全,不过西面就不太平。 高峻问他西面怎么了,那人说,“西面是龟兹的康里城,那里离着焉耆怎么说还要三百六十里,但是现在往西只能走三十里,一到淡水河往西都不让通行了!” 郭待诏叫人拿出地图,在图上找到了龟兹,用手指着对高峻说,“龟兹共有五城,最东面的康里城离龟兹二百四十里,与焉耆交界;沙丫城,在龟兹正南六十里;新合城在龟兹西南一百里;最西边是白城,离龟兹二百二十里。” 高峻已经对龟兹城的大致地理形势有个了解,龟兹城完全是北面背靠着天山,而东、南、西三面都有城池屏卫。从龟兹这样的城郭布局可以看出,他们防范重点是在东、南两面。 只不过随着焉耆城归入西州,在龟兹的正东面就只剩下了康里一座要隘,显得有些薄弱了。他们采取的弥补方法,就是将防御的纵深往东延伸到了淡水河边。 康里与焉耆间距三百六十里,只给焉耆留下了不到三十里的地方,这既是试探、也是必要的反应,只不过有些欺人太甚了。 高峻笑道,“他们以为龟兹城有四城环卫,北边靠着天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在我看来简直不堪一击,四面都有漏洞啊。丝路从这里经过,那些客商们沿途上竟然要受到这五座城分别的盘剥!郭叔叔要经略这里,真是不能再拖延了!” 郭待诏身为武将,也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进攻龟兹的门路。他认为,要取龟兹,大队唐军行动路线首选龟兹的东南面。 从西边遥远的葱岭上下来一条大河横穿了塔里木盆地,叫做赤河,龟兹的五城都在赤河北岸,龟兹城后靠天山、前带赤河,又有四城拱卫,确实是个虎踞龙盘的险要之地。 但是在赤河东段与东南流向的孔雀河之间,正好夹成了一道九百里的走廊,两河之间最宽的距离有九十里,窄的地方只有四、五十里的样子。春夏季那里水草丰美,可以输送大量的唐军骑兵。 过了这道走廊再往西北三百里,正好是最东面的康里城。 不得不说龟兹首领苏伐,对于康里城的设置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它恰好卡在了由东、南去往龟兹的战略要道上。但是郭待诏想,要是让他领兵攻打龟兹,人马过了孔雀河与赤河的走廊之后,只须再往西沿着赤河迂回过去,就可以绕开康里城的当面之敌了。 一边行军,郭待诏一边把自己的这个想法与兄弟沟通,他是想听听高峻如何想的。不过,在他看起来,高峻一定会同意他的方法。 高峻说,按着大军的打法,这条路是不二之选,首先一路上的给养就不是问题。不过遇到的阻力一定不会小——既然是我们的不二之选,人家苏伐就想不到?一有风吹草动,估计他一定会在我们的当面排下重兵层层截击。那么我们就有一场走一路、打一路的恶仗了,除非不宣而战。 郭待诏听了,补充说,“还有一策,就是我们的大军主力仍从这里进攻,再派出一支人马,沿着赤河的南岸一直向西,在龟兹最西边的白城打入一根楔子,不就成了东、西两面对龟兹的夹击了?” 谁知高峻还是笑着摇头,“这法子也不错,对我倒是个提醒。那么我若攻打龟兹,会把大哥你说的这两个法子一起都给他用上……但是我会把这两路人马都设为佯动,只是在最后的阶段才会把孔雀河过来的第一路人马以佯转真,给他雷霆一击。” 郭待诏对高峻还是有些佩服的,别的不说,只说他带着寥寥几人,就敢到四处行动,而且次次达成目的、又一人不失,这个他就做不到。 但是他心幕中一直把高峻的行动与正规的军事行动区分开来,行军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呢?毕竟龟兹五城,个个不是摆设,战事一起就是实力的对撞,有些耗费也是应该的。 高峻看出了郭待诏的心思,笑着说道,“大哥,我只是个牧养马的,因而是个土财主。一事当先,土财主当然想着不吃一点亏了。将来大哥万一带兵收复龟兹,小弟这里有个法子,先偷偷卖与大哥,算是小弟一点心意。” 郭待诏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因为除去这两个法子,他实在想不出还从哪里入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1章 城下取水 高峻只说了一句。“北面。” 郭待诏道,“可是北面是天山,看看山顶上那些积雪!根本不适合大军行动。” 高峻道,“不是大军,有我护牧队三百人足够了,再说大军都让大哥派到东、西两面来了,这里只须小部队。” 他说,从龟兹城的布局来看,苏伐一定认为北面是万无一失的,如果我们配合上前两路大军的佯动,他更会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唐军的东、西当面。那么从天山翻过去、突然出现在他北城下的三百人,便可收十万之效了。 郭待诏还是摇头,“龟兹城也不是纸糊的,三百人……看起来不大可靠。” 高峻笑道,“我又不拿三百人去攻城……大哥你想,一颗木刺扎到脚上,与扎到心窝子里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到时候,苏伐受到心腹之患,必然分兵来救。但临战匆忙分兵是兵家大忌——他不分又不行——那么趁此机会,你那两路大军便可以佯转真、趁乱进攻了,必收排山蹈海之效!” 郭待诏道,“天山怎么过?天山要是好翻越,估计着苏伐早该在那里派兵把守了。” 高峻道,“山再高也能跨过去。大哥你想想,是让我们的军士爬山危险呢?还是让他们冒着矢石去攻城危险呢?大哥你考虑的是怎么过这道大山,其实也不难,最难的不过最后那一段路。” 他问,“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银山湖的所见?开都河流入银山湖,我们就不能沿了河谷逆流而上?地图我也看过了,在龟兹城与它西南的新合城之间,渭干河有一条支流,它的源头与开都河一条支流的源头只隔了一道六十里的山梁……翻天山,听起来吓人,其实只不过是翻越这六十里而已。” 郭待诏从马上翻身跳下来,大声叫着,“再拿地图来我看!” 有手下将地图展开在沙路上,郭待诏伏下身子来看,一边看,一边频频地点头,银山湖在焉耆地界,人马入河谷不必担心暴露,入了河谷想暴露都难。 所有的河谷都是山间低洼之地,而一般人只看到了天山山顶的白雪。 高峻所说的那道山梁确实只有六十里,只要翻过了它,那么两条河的河谷就是人马行动的最佳掩护,真可收出奇之效。 他跳起来,重重地在高峻的胸前捶了一下子,笑道,“我只给你看了一回地图,你就给我拿出这么好的一个方案!按着你的所说,到时候想不立大功都难!” 又凑上前问道,“兄弟,要我怎么谢你?”将来父亲要收龟兹,郭待诏是一定要带兵的,军马未动而妙计已成,他是真的高兴。 高峻道,大哥,你称我兄弟,谢字就不必说了吧。当初你在我最须要人手的时候去助守阿拉山口,我可没说过一个谢字呀。郭待诏大声重复着道,“对!我们是兄弟!!” 至此,郭待诏对高峻的认识更加深了一步。在银山湖,郭待诏考虑最多的只是他的人马怎么行军,对那条开都河想得最多的,也只是它给行军带来的诸多不便。没想到这么一条河也被高峻纳入到将来大军的行动方案里去了。 看来,高峻以往的那些胜利,真不是凭空撞大运得来的。高峻的话让郭待诏心潮澎湃,兄弟!兄弟! 他问,“兄弟,下一步我们怎么走?” 高峻想了想,“总不能像做贼一样啊,我们不是到了龟兹地界了吗?就大摇大摆地走。谁说淡水河以西就该是他龟兹的地方!我和三夫人上次在淡水河里洗澡时还在要河边晾衣服呢,总该有给个晾衣服、打柴的地方。” 郭待诏大声下令,“旗子打起来!队伍排整齐!向西进发!”唐军、天山牧护牧队人不算多,但是吓人的大旗就有两杆,再加上从牧场里带来的那两百匹马,规模就看得过去了。一路上,他们这支小小人马趟起多高的沙尘,行进的速度再度加快。 对这次的行动,高峻比起雅州之行放心得多了,不但有这么多手下护牧人员跟着,还有郭待诏领着正规的唐军。再回首看看剑南道之行,自己虽然顶了个钦差的名头,但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家丁、丫环、细作、仇敌……其中的艰苦与压力,连高峻也不敢多想。 他笑着道,“真该从西州带了丽容来。” 有唐军军士打浑道,“高大人,你去向龟兹城要些女仆也就是了!” 高峻道,“正是,你们这些大兵都谁没有老婆,速速报上名来,到时我与待诏大哥一定替你们考虑!总不让你们空跑一趟。” 这些人过了淡水河西岸,轻轻松松再深入一百五十里,也没遇到康里城的阻挠。康里城与焉耆相距三百多里,按理说在他们现在这个中间点上,正该是康里城做些什么的时候了。按着康里城原先的势力范围,高峻他们大摇大摆的深入进来就有些挑衅的意思。 郭待诏和高峻不发话,他们的这些手下同样都想到了这层意思,时间还早,没有命令,队伍渐渐慢了下来,高峻建议道,“大哥,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宿营。” 郭待诏抬头看了看老高的太阳,“宿营?好,就宿营!”人们留出游动巡视哨,其余的都跳下马,打橛立桩支帐篷,下围栏圈马。 做饭的时候,高峻说,“我们带的水是不多,只为解渴,哪能做饭,另去取水来。” 有人问,“高大人,这里正是当不当、正不正的地方,附近也没有河水,只有返回淡水河去,不如就用我们带的水。” “康里城外是有条河的,为什么不去那里取水,”高峻吩咐许多多和苏托儿,“你们带几个人,用马驮了水袋去康里城下取水,” 许多多和苏托儿是高峻在天山牧护牧队里的两员大将,高峻把他们都派去取水,看来这趟差事很危险,他是极其重视的。 郭待诏低声道,“你是故意,本来我们出远门水是够用的,是不是要去试探?” 高峻点头道,正是,我们在这里扎下来就是试探,不出意料的话,康里城也一定会派出人来试我们的反应。可我们的试探不止是到这里……就去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取次水,先看看他们的反应,不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扎在这里就是了不得的事,要到他城下去露脸。 郭待诏说,“那也该是我的人去。” “大哥,我的人是放马的,怎么都好说,有了危险丢下水袋、撒丫子开溜也不丢大唐的脸面。你的正式军士去了就不好说,而且那不是试探,就真成了挑衅了!” 许多多和苏托儿早已熟悉了高大人的打法,知道他这样安排的真实用意。他们立刻挑了五匹体格健硕的好马挂了水袋、再带上三个快弩手,五人一声呼哨,尘土飞扬地往康里城方向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2章 琴名蝴蝶 郭待诏再一次暗自琢磨,本来他们这些人跨过了淡水河、再深入到龟兹境内一百多里,就已经够让人家不爽了。放在自己的话,他会把主要的精力用在如何应对康里城接下来的反应上。 不得不说高峻的做法是出乎他意料的,但是细想想,高峻只是增加了城下取水这一个小小的环节,这边与龟兹城还未真正打照面,在气势上就变得主动起来。 他们这些人驻扎在这里,康里城一定地研究着应对的法子,因为这已经很过分了。高峻取水的安排无疑是在告诉对方:我们驻扎在这里不算什么,要应对的话先看看自己的城下吧。 等他们的饭都做好了,许多多和苏托儿才赶了马、带人返回。郭待诏问,“如何?” 许多多指指那五匹马,上面都驮着满满的水袋,“很顺利,我们刚到那里时,城上还问了一句,可是我们谁都不理,只管取水。后来他们城上连问也不问一声,人就更不出来了。” 高峻道,“这就不好办了。” 郭待诏道,“是啊,我们总不能跑到人家的城里去拭探,那就太过份了!” 入夜,他们还不动。 从中午到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有护牧队闲得没事,白天时跑出去射到几只野兔,高大人也不管他们。等拿回来整治了先给高、郭两位大人拿上来,郭待诏和高峻在帐篷中就着野味小酌。 待诏道,“兄弟,我都有些羡慕你们这样的日子了,没有那么多的禁令,简直是为所欲为。似乎也不比正规军队,时时顾及所谓的名义和脸面问题……” 他还不忘把自己的手下派出警戒力量,认为白天时对方可能忍了,但是晚上一定不会一点动作都没有。高峻深以为然,对待诏的安排十分赞同。他也把自己的护牧力量划出一部,让许多多和苏托儿分班巡视,然后再与郭待诏喝酒。 半夜时两人的话还说不完,把酒撤下去之后还躺到一顶帐篷里谈天说地。郭待诏想听高峻到阿拉山口外的那一段,高峻就从头给他讲。高峻也想听郭待诏在守山口时的情况,郭待诏也给他讲,二人无话不谈,感觉着相见虽然不晚,但是像现在这样抵足卧谈的机会确实不多。 后来实在没什么可说了了,高峻便开玩笑道,“我在鄯州看到了大嫂,真是很美的一个人,大哥你说说是从哪个大户人家娶到的?” 郭待诏道,“兄弟你这就说得过分了,她人是不错,但与你那几位夫人比起来,哪里还敢说很美……不过,她也算是名门望族里出来的……你大嫂姓柳,娘家是河东道并州的一个大族,与那里的王氏家族也有姻亲。” 高峻道,原来大嫂也姓柳,与柳玉如也算是同家了!有机会一定让她们姐妹好好叙叙长幼,那我们就又是兄弟又是连襟,岂不是亲上加亲? 两个人正说着,帐篷外头一阵说话的动静,有护牧队报告说,在营地北边二十里巡视时,捉到了三个康里城细作。高峻和郭待诏立刻一跃而起,吩咐,“拉进来。” 进来的是三个色目人。色目人意即“各色名目”,也是大唐对西、北部姓氏稀僻人的称呼。问过他们的姓名,一个五十多岁的叫“阿速八”,两个三十来岁的分别叫“哈剌鲁”、“阿儿浑”。 他们牵着的三只骆驼也在帐外,高峻和郭待诏审问他们,这三个人委委缩缩,说是往长安去的商人,要连夜赶路、到长安的波斯坻去。 高峻看郭待诏,不知道这个波斯坻是什么。郭待诏说,波斯邸是长安西市中的一处有名的店家,从隋代时就开设了,以善于辨识珠宝著名。 但是待诏却不大相信他们所说的话,“你们长途去长安,怎么才有三驼、三人?不知道旅途艰险?快说你们是不是康里城的细作。”又吩咐,去把他们的货物检看一遍。 年老的那个阿速八央告道,“两位大人,我们真的是商人,本小利小,哪里置得起那样多的驼队!” 不大一会儿,再有护牧队进来报告说,看到了为数不多的玉石,还有三张驼绒毯、一驾稀里古怪的琴。高峻说,“都拿进来。” 另两个年轻些的胡商争辩道,“你们要抢劫是不是?” 高峻一边翻看着那架琴,一边道,“一入唐境便须有过所,不然你们寸步难行……把你们的路引拿出来我看。”又问,“这叫什么琴,看起来有些古怪……” 阿速八连忙指着琴道,“这是蝴蝶琴,在波斯、大食海沿岸好多地方都很盛行,但是在那里就不叫蝴蝶琴,而是叫做‘钦巴龙’,唱歌、跳舞时都离不开它的。” 高峻看这架琴,音箱木制,形似扁平的扇面,琴面上有铜丝弦十四、五档,每一档两三根或三四根弦,用手去拨弄时却没什么声音。 阿速八讨好地上前,从音箱的侧面取了两只竹制的签子,每支有一尺来长。签子除了把手之外,大半的地方用刀刮得很薄,只留了竹皮,一抖十分绵软、弹性很好。在竹签的头部各留了大半寸长的竹肉,形成两只小锤。阿速八说,“是用这个打的。” 说着,就拿两只小竹锤示范。小锤打在铜弦上,便立刻被琴弦回弹起来,但是在后边很薄竹皮的弹性之下,小锤又很快回弹下去。 高峻看那人演示,弦、锤每敲碰一下,便以数不清的频率不停震荡,发出连绵不绝的悦耳声音。听起来似乎与崔嫣的琵琶发音类似,但又有很大的不同,看起来两只竹锤在弦上跳动,真如蝴蝶一样。 “这个也是去长安卖的?”高峻接过他们递过来的路引问,对方说是。高大人又皱了眉头道,“为什么只写着到西州,而你却说去长安?”路引上只写到西州。 “回大人,原是要到西州后再换大唐过所的……那里再写上长安不就行了。” 郭待诏道,“但是据我所知,你们要换过所是必须的,但是路引上也该写清目的地,不然西州怎么为你们开据内地的过所呢?”这是真实情况,郭待诏哪里会不知? 高峻听了,立刻说,“你们这些奸细,敢骗到我这里来,滚回康里城去,货物全都扣下。跑一趟长安只带三条毯子,自己盖的吧?” 东风君:今天是12月26日,中国一个了不起的人的诞辰。7:00、13:00正常更新,19:00、20:00、21:00加3更。如果书友愿意的话,请告诉家里的小朋友。这个人很平凡,所以难免有对与错,但他的理想很纯粹,纯粹的像神。告诉小朋友活着要有面包、也要有理想,不然一块面包就有可能让他改变人生轨迹,学业成功的象要加薪、事业成功如某些官员,后果也不可预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3章 有理有节 三人抗议道,“这里也是丝路,你们就敢打劫!” 高峻道,“少废话,再说人也不要走了。天『『籁小说ww』w.』⒉我们打劫的是西边来的奸细,可不是客商。你们的路引与所说去向不符,还能怪得了我们。” 有护牧队员接了令,上前来推那三人走。阿八看看事情无可挽回,又央告道,“那就求求你们,把琴让我们带回去。” 高峻说,“那更不行了,玉石你可带走,毯子充公让我们御寒……蝴蝶琴么……正好是个新鲜玩艺儿,我要送给我五夫人去玩玩,你就不要再想了。” 两个年轻些的有些急眼,顾不得害怕,大声叫着道,“强盗,强盗!你们这些人就是大唐的强盗!” 高峻吩咐道,“把这个骂人的,扇过了他嘴吧再让他快些走,省得我改变主意就不好了。”护牧队上去啪啪几下,三人老实下来,收拾着玉石,嘟嘟哝哝连夜往西走了。 高峻抽了乌刀,把扣留下来的三块毯子抽出来一块,刷刷几下割了几块,吩咐苏托儿道,“你带个人,用毯子裹了马蹄,悄悄跟着他们,看看是去哪里。” 苏托儿带了一个人去了,高峻又用剩下的毯子小心地把蝴蝶琴包好了,外头用绳索打牢,吩咐一名赶马的牧子说,“连夜送到牧场村去给我五夫人,”说罢又夸张地道,“哇,我都等不及想听听崔嫣怎么弹它了!” 牧子问,我琴送到了要到哪里来找你们? 高峻道,“你把蝴蝶琴送到了就是大功一件,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你就不必回来,去牧场养马也就是了。” 郭待诏想不到兄弟对他这位五夫人如此大紧,正好趁着有人回西州,就写了一封信,说细报告了这两天的情况,让送琴牧子给父亲带到焉耆去。 牧子连夜走后,两人又商量,看来这三个人多半就是康里城的出来试探的。那么为防万一,郭待诏说,后半夜就不能睡觉了,马队留在营地,而唐军和护牧队要趁夜在营地左右十里隐伏下来,有事互为呼应。 高峻说“妙!大哥,有你在,简直比我自己在雅州滋润多了!”两边分头行动,不一会,除了二十九名牧子和马匹仍在营地里,其余八百人都潜入黑夜里。 后边无话,一直到天亮也没什么动静。高峻、郭待诏两部人马天一亮就隐伏不了,但是并不赶回营地汇合,苏托儿和另一个人跟踪之后也赶回来,对高大人说,三个色目人果真回康里城去了。 这么说,康里城还是十分谨慎的,让人扮作了客商过来打探。郭待诏想与高峻再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却现高峻仿佛入定一般,半晌也不说话。 许久,高峻才对郭待诏说,白天康里城可能要动真的了,我们得研究一下对策。他说,“要是康里城的人马冲出来的话,我们看情况。马群在前,护牧队在后,大哥你的队伍在护牧队的后边二十里,万一交起手来的话,我不打旗语你就不要赶来支援。” 看到郭待诏还有些不解,高峻说了自己的意思:对方是一定要出城的,不然也太软得可以了。他们若是抢马,二十九名牧子也不必死命护着马匹,只管把马给他们就是。然后护牧队先上去,就算他来千八百人,交手也不怕他,护牧队能够应付。 郭待诏还是不大明白,但是他是相信高峻的,当时先让马群、护牧队一前一后往西走了出去,两边拉起了二十里的距离,郭待诏才下达命令出。 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里,二十里的距离丝毫不影响视线,八百人的队伍分成了三拨儿,慢慢地向康里城靠近。 二十九位牧子赶了马,往西行了四、五十里的样子,从西边康里城的方向沙尘飞扬,冲过来一支五百人的胡人马队,齐声呐喊着,像一股狂风向着高峻的马群冲过来。 那些赶马的牧子按着高大人的吩咐,一见人来了,更不抵抗,扔了那两百匹马,返身就往东跑。对方许多人分作两股,一股二百多人,一南一北包抄过来,把高峻那两百马匹圈在当中。有人哈哈大笑着,“真是大便宜!” 他们对跑掉的二十几个大唐牧子并不追赶,一小部分人赶了马群往康里城走,大部对着东面冲上来的护牧队摆开了防御姿态。领头的人喊道,“放他们走也不走,那就与他碰一碰,务必一个人都不放过,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康里城人马的厉害!” 护牧队已经如疾风般冲过来了,胡将抽刀喝喊道,“杀过去,那些马只奖励有战功的勇士!!!”人们呼喊着,马队如涨潮的海水,奔腾着冲了上来。 大旗一摆,护牧队一触即走,人马少而灵活、方向往左边一偏,避开了敌方的冲击,等对方在奔跑中纷纷圈马回来寻战时,护牧队的马队就把箭射了出来。 郭待诏在二十里后眼珠不错地盯着西方的战况,那里黄沙漫天,风中传送着人马的嘶喊,让郭待诏的心里一阵阵起急——人家在那里拼打,自己的正规军却躲在后边。他吩咐,只要高峻的护牧队一打旗子,这些人就立刻冲上去解围。 还有几名唐军也负责看护牧队的旗语,但是一直没有求援的迹象。郭待诏说,把我们唐军的旗帜挥舞起来! 有军士说,“郭将军,是不是天山牧的高大人不大好意思求我们?不如这就冲上去的好!” 郭待诏心里已经很急,却道,“急什么,事先说好的安排,怎么能不遵守!你们看,天山牧的大旗挥得还是那样带劲,根本不是顶不住的样子。你们且耐心等着,不要给我丢人。” 足足有一个时辰,郭待诏现双方斗得难解难分,但是高峻一直也没让郭待诏过去。终于,有眼尖的军士喊道,“郭将军,护牧队让我们去了!” 郭待诏在马上一举长刀,唐军的骑兵呐喊着冲过来了。二十里,在骑兵看来也就是踹两次马蹬的功夫,郭待诏的五百人就冲到了。 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十名康里城的人,而康里城的人已经溃退了。那二百匹马也抢了回来。 望着远远溃去的敌骑,郭待诏埋怨道,“兄弟,你该早一点打旗子叫我过来,”他下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一个时辰只消灭这么一点人,若是他早一刻到的话战果会大的多。 高峻道,“大哥,你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时机。你不来,我们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郭待诏问,“这一定又有你的道理了。” 高峻道,当然了,恰到好处!歼敌多少是有讲究的。你的人一上来就打,那就是西州与龟兹的正式对决,接下来的变化就太少了。可我们是去龟兹的身后建牧场,不想大打出手啊。 郭待诏说,详细讲。 高峻道,“我先让他们先抢了马匹,护牧队再上去就有理了。我这里打而不歼,那是护牧队保留了实力的,乙吡咄6部比他们强悍得多的一千二百人都能被我全歼,怎么会怕了他五百人。” “那么最后才让我们上场,是什么打算?” “当然是吓走他。”高峻笑着说,“大哥你的正规军多能啊,你要是再不过来,他还纠缠起来没完。这样就好办了,康里城接下来可能有两种应对:一是增兵缠斗、二是龟缩不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4章 恰到好处 高峻说,“大哥你把他们吓走的时机正好,既没有让他的损失大到了痛楚难忍、以致于非要报仇的地步,又让他们看到西州是有大军在这里的。?网?那么从他们接下来的反应,我们就能看出龟兹方面的真实想法。” 郭待诏,“可他们还是损失了几十个人,这事要放在我身上绝对不干的,兄弟你也不会罢休,不然在白杨牧场只死了一个人,你也不会非打到阿拉山口那边去了。” 高峻说,“这就说到了有理无理,我那时非要打出去,是对方极其无理在先。眼下到龟兹的地面上来是我们无理、到他的城下取水、抢他‘商队’又是无理,如此三番的无理之后,怎么也要让他无理一回。我先让康里城抢了我的马,那就是他无理了。” 郭待诏说,“为什么算好了只伤他们不足百人呢?” 高峻道,“他们在不全占理的情况下折了几十个人,如果不选择急眼也是有理由的——因为有西州大军在这里啊,死这点人还不算太丢面子”。 郭待诏说,“原来我这五百人就是干这事儿用的!” 高峻说,“我们不打急了他,才能看出他们的真实想法。接下来,如果康里城不再来挑衅,说明他们对我们表现出来的力量有些忌惮。那么我们也不没完没了,马上放过他们、绕道去疏勒干正事。” 常理是,人急了才暴露真实想法,可是高峻却在控制着不让对方急眼,这又是他与别人不同的地方,郭待诏问,“如果他选择再来报复呢?是不是说明他们认为这次的失利,只是在人数上处于劣势?” 高峻说,“就是啊,我们的护牧队与他缠斗了一个多时辰,才干掉了他五百人里面的几十人,护牧队这样的战力也是‘弱’得可以,他要再来打斗也是有理由的。因而他来与不来,主动权全在龟兹方面。” 郭待诏说,“可是……这样的气他们要是也可以忍下,还是于理不合啊,我们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可是丝路的终点却是长安城,”高峻说。 郭待诏终于明白:大唐这位唯一的丝路督监虽然屡次挑衅,可人家还是占理的。高峻不但想从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上看看他们在战术上的态度,也想看看龟兹方面在战略上的态度。 高峻如此算计着、不打急了对方、再把选择权交还给对方,看似被动其实却是有意让龟兹方面平平静静地掂量掂量,经过仔细掂量过后的行动,才能看出对方的真实想法。 这样一想,郭待诏也认为自己没有参与第一次交手是有些道理的了。护牧队对敌方示弱的情况下,对方吃了小亏后不再来,那是他们顾虑着西州甚至大唐。来了,说明他们所虑的只是双方在此时此地的人数。 如果第一次就把对方打急了眼,那么他们再来时,什么都不好判断了。待诏说道,“只是……如若他们再来的话,人数上一定是少不了啊!”待诏说道。 “正是,所以我们马上要做些准备了。”两人说着,并肩走出了帐篷。帐外艳阳高照,无风,一片寥廓天地。但局势却总不会像天气这样直观。 天山牧场的所有牧子们和西州的骑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西州。 高审行一大早起来,草草吃过了早饭,就徒步往府衙走来。郭都督在西州的主街上给高审行夫妇准备了一套宽敞明亮的寓所,三进的院落,前边是高府随来的下人们居住,高审行、崔氏住了中间,而谢金莲、丽容两人是在院子的最里面。 院子离着府衙一点不远,步行一会儿就到了。不得不说郭孝恪对他们的到来是上了心的。郭都督统领人马去了焉耆之后,在整座西州府就是高审行长史的职位最高了,这让高审行的心里十分得劲儿。 到了西州,高审行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堵塞于心的那些烂事,才不知不觉地消散了。他是堂堂的西州长史,却因为一个小丫环弄得抬不起头来,说出去也真让人笑话。 不过现在好多了,夫人崔氏似乎也有转暖的迹像,在高审行面前的脸色也晴朗起来。而谢金莲和丽容两位儿媳,似乎在态度上也受到了她们婆婆崔氏的影响,对长史也变得恭敬起来。这是真恭敬——不像以前,恭敬中透着冷陌。 眼不见心不烦,丫环菊儿不在这些人的眼前晃荡,高长史就像是没生过这些事儿一样,一心一意地投入到西州日常公务的处理上去。 高审行在牧场里混得惯了,初入西州接触到这些繁琐的事务,还有些不大适应。但是别忘了他是从长安来的,所有衙门里的事大同小异,完全可以融会贯通。 有些下属拿了什么东西到长史面前来请示,在长史的分拨和指点下,竟然大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心说,这才是大地方来的。 在高审行看来,他在柳中牧场、在牧场村耽搁的那段光阴简直是虚度了生命,他的岗位是在西州府! 高审行有时自嘲:你说你一个从长安大衙门来的官员,与那些牧子牧监和牲口们挤在一起有个什么意思!也难怪会让一个小丫环捆住了手脚! 就这样,短短的几天过去,高长史在西州府衙的威信竟然很快地竖立起来。 罗得刀曾经是高峻的管家,那么因着高峻的原因,在对待长史的态度上就比别人更近了一层。高审行也似乎知道这一点,有一次当了许多人的面,用重话说了罗得刀几句。 罗得刀的脸上立刻习惯性地现出一位管家对待主人的那种表情,让西州那些中下层的官员们开了眼:罗得刀大人可是西州郭都督提拔上来的户曹参军,对长史大人不也这样毕恭毕敬! 尽在掌握! 高审行昂挺胸地到了西州府衙,在大门处,许多前来坐班的官员们也都6续到了,与长史恭敬地打着招呼。高审行看到一位天山牧场的牧子,正风尘仆仆地跳下马来,他的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包裹。 见到了高审行,那名牧子马上站直了身子,“老爷,我是高总牧监派着,从龟兹那里赶回来的。” 高审行问,“你们总牧监有些什么话带给我?”他只提总牧监,习惯上不提西州别驾。 牧子随机编道,“老爷,总牧监说让我顺便来问候一下老爷,看看你有什么吩咐。总牧监说,如果老爷关心那里的情况,就由我对老爷讲上一讲。” 高审行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那些官员们在大门处经过时大都放慢了脚步,相信都听到了这两个人的对话。 高审行说,“那么好吧……你到我这里来一下。”牧子背着高总牧监亲自打好的包裹,跟着高长史进了府衙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5章 放下放下 于是,衙门里那些中下级的官员们竖着耳朵,不大费力地听到了长史和牧子之间的对话。他们一个问、一个答,又听到长史大人让牧子打开包裹,又听到了几声音质悦耳的琴响,又猜不出是什么琴。 随后就听长史大人说,“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总牧监出去干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闲心思,他是有些不像话了……你把东西留下,回牧场去吧。” 又听牧子有些为难地问,“老爷……以后总牧监问起来我没法子交待呀!” 长史说,“我是他爹,他还敢说些什么?你自管走,不必担心!”于是,从门缝里,官员们看到牧子离开时,背上的包裹不见了。 直到傍晚步出了府衙,高审行才想起来他扣下来的那架琴,听牧子说是叫作……什么蝴蝶。不得不说这架琴连高审行也是头一次见到——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当机立断地把琴扣下来,只是想在众官员的面前再耍耍当老子的威风:别看你是西州别驾,又是什么丝路都监、天山牧的总牧监,但老子是不怕你的。 反正只是一架琴罢了,自己回牧场村时再给崔嫣带回去也就是了,晚两天又有什么关系,到时候只要说明是高峻那小子送给她的,崔嫣也一样会高兴。 不过,到了家门口时,高审行还在不大认真地想,高峻是会哄女子欢心的。他敢从长安抢皇帝御用的琵琶给崔焉,出去到龟兹也忘不了带个新鲜东西讨崔嫣的欢喜。也真是难怪有那么多出类拔萃的女子对他死心踏地。 柳玉如、樊莺自不必说,思晴、崔嫣、李婉清……就连谢金莲和丽容两个人,她们此时就在西州,每当高审行看到她们的时候,也认为在西州大街上都不太容易找到能与她们比肩的人。 上次那个雅州来的苏氏刚到牧场村时,柳玉如的吃醋表现高审行也看到了,心说在这方面所有的女子都一样啊。因此他彻底地原谅了妻子崔氏,进门前脸上的笑容也很真实。 往大门里一迈步子,高审行甚至灵光一闪,凡事不都在于人为么?眼前这架蝴蝶琴,完全还可以有更好的处置方向,可以说在长安它也算得上是第一架。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搞激动了。 休息一晚,高审行早早又到了衙门里,在书案上郑重地铺了烫着金花的高品质信签,托着腮斟酌了半晌,才提笔给长安的父亲写了一封长信。 然后找罗得刀,让他再找人仔细地把蝴蝶琴包裹好了,再找个稳妥的人背了这架琴、携了他的亲笔书信往长安的高府去了。 他要把这架琴献给皇帝。 当然是以一位长史和父亲的名义,他要告诉皇帝:自己儿子在长安抢皇帝御用琵琶的事情,一直是令自己感到不安的。 这是一个弥补的手段。虽然来得晚、但是心意是一样的,而且时间上的晚、不正好说明了自己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当然,要是皇帝从这件事情上再联想些什么好事,那就不是他高审行所关心的了。 他认为这件事虽然自做了主张,但是,他是为着小辈们甚至是高府的前途着想,全不似他们只是为着玩、为着卿卿我我,因而就更没什么大不了的。 接下来,高审行更为投入地做他份内的那些事情,有时他想起了高峻的雅州之行,听说也是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但是老于事故的高长史还是体会到了:这次与以往不同。 以往高峻每一次自作主张的行为,往往是所有的人都不大看好,但是皇帝嘉奖提拔他的诏令几乎是随后就到。 而这次似乎不大一样了,是皇帝让高峻去的雅州、事也办成了,但是长安却很安静,高峻没有得到只言片字的表彰。 就像以往高峻每一次的胡闹、高审行都猜不透他是什么心思一样,这一次他连猜都懒得猜。但是他认为,送琴之举简直就是自己的神来之笔,也许会给高府、甚至是给自己带来极其意想不到的荣耀。 送琴的牧子回到牧场村,先去高大人的府上报了平安。高总牧监千叮咛万嘱咐要送给五夫人的蝴蝶琴让他弄丢的事情,牧子对五夫人崔嫣连提都没敢提。 柳玉如、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这些日子是最平静的,家里少了五个人,这让她们更有时间打发初春时短暂而无聊的日子。 每天晚上姐妹五人说会儿话,早上时天色很晚才起床,然后或是两三人、或是一二人,去旧村看望一下苏氏,再到谢家大嫂、二嫂家串个门,回来吃过了午饭再歇个晌,天就又黑了。 现在,她们这些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对高峻跑到外边抱有什么过分的担心,她们受到的惊吓已经不少了。 更主要的是,事实征明她们坐卧不安的表现只是在折磨自己。哪一次高峻都不出意外地大胜而归,有时候担心也没用,她们只要打理好自己,就是对高峻最大的支持了。 柳玉如也感觉到了,这一次剑南道之行,高峻没有升职,虽然不合惯例,不过她理解——郭叔叔春秋鼎盛,他还能升到哪个层面去? 长安,大内。 皇帝这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欢,剑南道乱象的圆满解决,让他感到十分的高兴。有高峻在那里出现,长期以来,剑南道的所作所为在皇帝心中积蓄的不满得到了释放。但是新的抑郁却是让他一直无法排遣。 就是为着他儿子承乾的去世。 妻娇子抱啊!长孙皇后是皇帝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而李承乾是他与她第一个儿子。皇帝即位后就把李承乾立为皇太子,那年他才八岁,极其聪敏。 贞观九年太上皇去世,皇帝守孝期间,李承乾第一次掌管朝政,表现非常好,大臣们有口皆碑。从此以后,凡是皇帝离开长安,都让太子监国。 只是后来承乾有了足疾,太医们会诊后向皇帝报告说,可能是痛风或隐形畸足。但是皇帝私下里听说,是他郊游时翻墙去偷民户家的牛,才摔坏了腿。他宁愿相信人们的私传。 皇帝承认,这时候自己对与长孙皇帝所生的又一个儿子李泰过分宠爱,这件事也可能使李泰萌生了夺取东宫之心。 但是,对于李承乾接下来的自保计划,还是让皇帝极为痛心。贞观十七年他与汉王李元昌、侯君集、李安俨、杜如晦之子杜荷、长广公主之子赵节密谋攻取大内,但还未实行就被纥干承基告发。 皇帝有时想,不论是承乾后来的放浪、还是他们兄弟相争,都是自己在无意间促成的。在贞观十年自己的妻子长孙皇后去世前,他的家庭是多么的和谐呵! 不管怎么说,李承乾的离世对皇帝的打击太大了。这是一个承载着过去许多欢乐岁月的一个爱子——因为他曾得到了妻子一生中第一次慈母之爱。 “小妇不梳妆,莺语弄雏儿。” 皇帝只能想起来两句,便问底下的侍者,“故太子妃……有消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6章 见诏赴任 有人答道,“回陛下,上次陛下吩咐过后,已有专人去过黔州打听故太子妃的下落,黔州刺史府也不掌握她确切的去向……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问。 “在承乾殿下去世前一个月,曾经有个人去看黔州望过他们夫妇。” 皇帝问,“是谁?” “回陛下,是新任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高峻。黔州别驾沈洪还提供了一个情况:高峻是受东阳公主所托去看望的承乾殿下,去时给承乾殿下留下了银两、命人修缮了殿下的宅院、惩治了入宅滋事的坊内屠夫和坊正。” 这倒大出皇帝的意料,从时间上看,这一定是高峻由鄂州去雅州途中做过的事。这让皇帝大为感动,皇帝对于一个废太子的一般境遇是知道的——猜都猜的到。高峻能去看看他,这也是一般的人做不到的,更不要说赠送银、修宅、替他们打抱不平了。 黔州刺史府就没有做到。 要是他们对承乾照顾的好,哪里等的到高峻经过时,才给他们修宅子,他们小夫妻的宅院要破到了什么程度!生活要拮据到什么程度!还有一个什么小小的坊正、屠夫也敢入院使横!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不屑于因为这件事情追究坊正和屠夫的责任,但是不代表他对黔州刺史顿生不快。他想起了高峻,心中对他的好感再次浓厚了几分。 剑南道因为造般、输绢一事所出的乱象,曾经让皇帝产生过放任一下的想法。那里羁縻州府过半,族类与风俗多杂,又紧接了吐蕃、诸羌、六诏。长安对剑南道一直以来都是采取怀柔的策略,也不曾在什么大事上压过他们,但是不代表这种情况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输绢一事便是块试金石,高峻处置得法、得其时,既让该暴露的人、事都暴露出来,又没有动用大唐的一兵一卒,又让皇帝看到了剑南一道的问题所在:那些普通的民众并非生事的根源,而是那里庞大而低效的军、政机构、尸位素餐的将领和官员。 皇帝曾经担心过,把一位西州年轻的别驾放在那里处置剑南一道的事情,是不是压的担子过重了,万一事情压不住的话,对这么一棵好苗子来说就可惜了。 可是事情的处理结果正合皇帝之意,高峻撤并冗员冗役,增加丁税,并县撤镇,减少军政费用等等一系列的举措,都是受到百姓们拥护的。 皇帝甚至从高峻对此事的处置上得到了启发。 贞观皇帝即位时,国家的行政组织已失去平衡。高祖在世时曾经大封皇室和许多外戚、以及那些曾支持他获得政权的人们。他还新设许多州县,让那些曾帮助创建王朝的人们去治理,到武德九年他逊位时,贵族数目激增,州县数已是隋朝的两倍多。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怎么样有条不紊地限制这个官僚机器急速膨胀的形势。 他从高峻剑南道平乱的事实当中,再一次看到了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方法和希望,民心才是根本。这也应了他常说的那句话,顺应民心者万世亨昌! 皇帝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未曾谋面而被自己飞速提拔起来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什么秉性,他简直太合自己的意了。 剑南之事一了,皇帝只是将李道珏晋为了郡王,因为承乾过世之事让他在好长的时间里都凝聚不起精神。至于高峻,他认为一定要好好斟酌一下,总不能亏待了有大功的人。 让他迟迟没有下诏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西州郭孝恪和高峻的组合让皇帝拆分起来有些不舍。让这两个身居一、二位的官员替他经略西州,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二是西州已经升为上州,在任地内提职已经不可行。 今天皇帝听到的有关李承乾的消息,以及由此产生的对黔州刺史的不满,让皇帝的头脑里灵光一闪,如果让高峻去黔州主政会怎么样? 黔州联络剑南、江南两道,地位不可小视,而那里的政务一直以来并没什么起色,只是一个充军、流放的待选之地。这样的话,高峻就有可能在目前的品级上再进一步了,大不了把黔州也升格就是了。 随即,连日来影响他决定的第一个原因又跳了出来:丝路事关经济与大唐对西域的影响、帝国的马政涉关大唐军力……以及西部的安宁,与黔州比起来到底谁重谁轻…… 他不能决定,或者说再次放弃了刚才的想法。他只是决定了明日早朝时与长孙无忌、高俭再商量一下。兼听则明,皇帝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陛下,关于故太子妃的寻找……” “不要放弃就是了……总之一定要找到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朕记得她今年该二十七岁……更不能让她再受什么委屈,”皇帝问,“去台州她的娘家问过没有?台州刺史苏亶可是她父亲。” “陛下,还没有,我这就去安排。” 也许高峻接了这个找人的差事会有些办法,至少高峻不会等着自己来出主意。皇帝摇摇头,去休息了。 早朝时,皇帝想把这件事情当众提起来,还未开口,高阁老先奏了一件事,他呈上来一封信,是阁老的五子审行从西州写来的。皇帝接过来看,洋洋数千言。 皇帝看过后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为着晚辈的一件小莽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7章 食色性也 长安,兴禄坊。 高府子弟们没有想到,久不上朝的父亲,为西州一封来信上了一次朝,竟然带回来高门两位官员提升的好消息。那么高审行身为下州刺史就已经是正四品下阶,而高岷也是正五品下阶了。高岷的父亲高履行也很高兴。 不高兴的只有高尧,她当了祖父和众人的面就说道,“为什么剑南道平乱的钦差是峻哥哥,升职的却是别人,皇帝太不公平!” 阁老笑着说,“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剑南平乱这么久了,陛下迟迟不说高峻,一定是西州、丝路、牧场三方面都离不了他。陛下升任你五伯父和高岷时连想都不想,还看不出来他们爷三个的份量吗?这两个实在是都借了高峻的光啊!” 高履行悟道,“是呀,希望岷儿能知道就好……” 老六高慎行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而且他据此想到,五哥和高岷的变动在某种程度上说,对高峻是很有利的。 也许接下来,他一直看好的高峻手脚会更放得开。高慎行欣慰地想,只要高峻从今后稳扎稳打,不在一些细节上出现毛病,那么真会前途无量啊! 接下来,阁老次子、国子监助教高至行问父亲,“高峻自十几岁离开长安,一转眼已经有些年了,这些年我们对他的关心还是太少了!” 高履行等人都有这种感觉,众人一齐向父亲建议,是不是抽个时间,看看高峻如果有空,就把他的一家接到长安来,一家人团聚团聚。 目前的形势谁都看出来了,整座高府最如日中天的人不在长安,而是在西州。 高府三辈中这么多的人,除了高峪是在西州从商之外,其他人都在官场中混,而这些人的地位除了阁老之外,就要属高峻了。 高审行虽然马上就要赴黔州上任刺史一职,名义上要高过西州别驾,但是在品级上还是低过了高峻一级,更不要说他这个刺史是怎么来的了。 高尧第一个表示同意,她说早已经十分想念她的嫂嫂柳玉如,当然还有崔嫣。而且后入高峻家的那些人她都还没有见过。 高俭认为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成与不成取决于高峻有没有空,不过阁老点头了。四子高真行的儿子叫高岐,今年二十二岁,目前是个典膳丞的职事,正八品上阶。 他自告奋勇地说道,“祖父大人,要是我兄弟高峻一家能来长安,那么酒宴置办一事非我莫属了!”阁老同意,就由老六高慎行主笔给西州写封家书,问问高峻的意思。 就在高府中商量着这件家事的时候,有几匹快马正从长安城内驰出,由宗正寺少卿率领的、寻找故太子妃的专使正赶往台州。不说人找不找的到,从长安至台州两千四百里的路程就不是个省力的差事。 而几天后,皇帝重听了有蝴蝶琴参演的大型合奏乐——。这是皇帝亲自主持编纂了多次的乐曲,目前已经列入法定的多种场合使用,既是军乐、又是降重场合的迎宾曲,还可以是舞曲。 今天就是载歌载舞,乐工共八十二人,舞者一百二十人——当然不是那种腰肢柔软的舞伎,而是体材匀称健美的年轻男子。 舞曲以鼓声为先导,节奏鲜明、声声催人奋,再加上那些舞者倾情的演绎,让皇帝仿佛年轻了许多。 他亲自上去执鼓槌击打了一段,而此时蝴蝶琴适时响了起来,琴声连绵不绝,清新悦耳。鼓琴相合,如轻云绕雷、又如马踏绿洲。下来时皇帝很高兴,吩咐说,“蝴蝶琴的演奏还须熟练,我下次再听。” 西州,牧场旧村。 谢广与二弟商量,是不是摆两桌酒席,请新旧两村有些头面的人们喝上一回。他对兄弟说,我们兄弟以前是个什么样子,人家掐了半截儿眼皮子都看不上我们。现在是今非昔比,我们买卖遍地、哪能锦衣夜行,一定要张罗一次,对村里人也是个回报。 谢大、大嫂、二嫂异口同声地同意,商量着都须请谁。 谢广说,“金莲和妹夫虽然不在家,但剩下的柳夫人等人当仁不让是最该坐主位的。另外我们当敬老,新旧村上年纪的都要请到。还要敬学,学堂里的先生要请,交河牧场的王允达也要请。” 谢大嫂说,瞧他那个德性,不请! 谢广道,“你懂什么!前次传出妹夫失踪时,看他那张狂的样子,非请他不可。”谢大也想起来了,“大哥说的对,这次我再给他吃十斤好牛肉!” 谢广又道,“既然请柳夫人、樊夫人等人,那么随着樊夫人、崔夫人从雅州来的苏夫人,就要一并带上,不然冷落了一个就不好了!” 大家都同意,于是分头去张罗准备,先给柳玉如等人送信。 自苏氏一到牧场村,谢广便在观察她。谢广见多识广,他一眼看透苏氏淡淡的沧桑之下娇好的气质,这是个百里挑一的女子,不但是容貌还是见识绝非一般人可比。 他坚信这个女子就是一颗夺目的珠子,只不过蒙上了生活的灰尘,只须要一阵轻风便能让她重放华采……他就是风! 如今谢广已经是牧场村数一数二的大户,不但是衣着还是行止、买卖、宅院,都达到了一个大户所该达到的档次,唯一缺憾的,只是内宅没有起色。 自高峻抽过他之后,许不了是不能再想了,那么苏氏呢? 谢广观察苏氏好久了,先前,谢广以为苏氏又是高峻从外面带回来给他自己留的。这段时间苏氏单独住在旧村的一座院子里,一定是高峻家里还没商量好,因为苏氏一来时柳玉如摔酸坛子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但是后来现不是这么回事,因为自将苏氏安顿在旧村后,高峻一次都没来过,倒是柳玉如、樊莺、思晴、崔嫣和李婉清几乎天天来看苏氏。她们对苏氏如此的热情周到,那么事情就一定不是自己想的。 让谢广的这个念头强烈到忍不能忍的原因很简单,就是高白。 高白充其量只算是高府的一个家丁罢了,却先后娶到了菊儿、雪莲两个双胞胎一样的夫人,他凭什么!不就是个三等人! 高白哪里能与自己比呢?自已说什么也是高大人的大舅子呀!自已在高白面前,那就是他高白的半个主子!哪有主子搂了黄脸婆,而下人却左拥右抱的道理? 谢广把苏氏放在要请人的最后才提出,是在掩饰着内心里最隐秘的打算,幸好兄弟、妻子都没察觉,他暗喜,接下来祈祷苏氏可不要拒绝。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8章 旧村风波 谢家二嫂对这位大门不出的苏氏也有着充足的好奇,请酒的这天晚上,她自告奋勇去苏氏那里请她。天『籁小 『说 苏氏到了西州,第一次看到高别驾家里这些女子们的时候,又让她小小地悲伤了一下。她不是伤感于柳夫人一见面对自己表现的冷落,因为柳夫人将她安顿在旧村后,表现的热情也不是假的、对自己的照顾也挑不出毛病。 但是她的伤感却是来源于她们所映衬的自己。看看柳、樊两位,再看看另几位、甚至看看谢金莲和丽容两个人,她们仍然比自己光鲜。脸上没有一丝愁容、时常挂着笑,每个人细腻的肤色都展示着她们内心的从容。 而自己曾经是一位太子妃啊! 她对着铜镜自顾,并且自己动手做了晚妆,扑粉、点脂、画眉……等一切都做好了,她想起了雅州刺史李道珏的“八夫人”之语,看着铜镜内寂寥的身影,她忽然悲从中来。 当谢家二嫂说明来意的时候,苏氏问,“二嫂,柳夫人怎么说?” 谢二嫂说,“我们老谢家可不是谁都肯请,场面和面子还是有些的,柳妹子她们是真正亲戚,当然也会来啊,”于是苏氏道,那就多谢二嫂,恭敬不如从命。 谢家兄弟相临的两座大院子里挑灯如昼,足足排开了十几张大桌,两村中的老者、学馆先生、交河牧副牧监王允达都到了,高别驾家里柳玉如、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也刚到。 当苏氏随着谢家二嫂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引起了人们心里暗暗的吃惊,男人们奇怪,除了高别驾的家里,旧村怎么还有如此别致的女子。而女人们则在暗暗端详苏氏别具一格的宫延式妆法,想从她晕染细致的脸上瞧出来描摩的手法。 这样的手法柳玉如是懂的,也会,但是自到西州后、尤其是听高峻在柳中遇雨时说,她不涂脂粉才更好看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连家里那些姐妹们都不得见。 樊莺自有侠气、美出于天然,自然也不好此道,思晴也不会。而崔嫣与李婉清虽是大家闺秀,于妆术上各有心得,但是对苏氏的手法仍然十分好奇,也在暗暗的打量她。 而谢广看苏氏今晚的打扮,就算拉她到西州出席那些生意主雇的宴会,也能撑得起门面来。他大声地安排着将苏氏让入柳夫人的席上,倒显得把王允达都冷落了。 只有苏氏,很快在高大人家这五位花枝招展的女子面前感到了不适,好像人家不须雕饰便美艳自然、而只有自己是靠了脂粉似的。 她抓了机会,低声对柳玉如道,“让姐姐见笑了,我带来的那些脂粉都是大以前的,晚上自己正涂了玩儿,不想就被二嫂拉了来。” 柳玉如十分理解,对她道,“妹妹你这么自在很好啊,哪天还要教教我们。” 这些女子们只是出于礼节才来的,但是不能像别人那样喝到多晚。不久,柳玉如便拉了另四人起身,不想听谢家老大、老二在村人面前吹嘘。苏氏一见,也忙着起身。 谢广是懂些诗赋、比兴之类的,更愿意在王副牧监或是苏氏的面前卖弄,此刻正与学堂的老先生对句。一见这些女子们起身,谢广连忙丢了先生送出来,对柳夫人、更像是对苏氏道,“天黑,不如就让送一送,”说着就找马。 苏氏笑了一下道,“多谢谢大哥,反正路又不远,我自已回去。”谢广被苏氏的笑容激荡得心潮涌动,在柳玉如面前又不好再坚持,就去吩咐谢大嫂。柳玉如也说不必,正好她们姐妹送过去。 谢广回来又与村中的人吹了会儿牛皮,草草将晚酒收了场。待众人散去、二弟夫妻也回了自家的院子,谢广借了酒劲儿,就对谢大嫂道,“你看看……那位苏夫人如何?依我看,真是旺夫家的好面相!” 他念着山音说,“这要谁是娶她进来,买卖还不得开到长安去!!” 谢家大嫂立刻警惕地说,“你别做梦,家旺了……够呛就是我的家了!” 谢广又道,“你说得什么话,糟糠之妻不下堂,在我眼里你总是老大。她就是再好,在你面前还不是做小!再说有这么一位妹子,不更显得你高人一等?” 谢家大嫂骂道,“你少给我灌汤喝,是成心让我像个老妈子!你有了点银子就花心、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怕把她娶进来你会死得更早些!” 谢广一晚上的破费所换来的体面与自尊,被谢大嫂三把两把扯了个干净,在决心和胆量的支持下,谢广抡起巴掌打了谢大嫂一下,“反了天了你!” 谢大嫂无法谢广,哭着一路冲到苏氏的院门外,跳着脚地哭嚷道,“你是哪里来的,跑到我家勾爷们的心,脸上哪里写着旺夫家了?你老大不小地、夫家旺在哪里?” 谢广被她吓得酒也醒了,生怕再嚷下去整个旧村的人都知道了,跑过来死命拉了妻子往回走,但谢大嫂更来了劲,一个谢广哪里拉得住。 苏氏的院内很快亮了灯,不一会儿只听“咣”的一声。院门被打开了,二人一看,却是樊莺与思晴。樊莺低声喝问,“你们干什么?!” 谢大嫂知道门里这两个人美起来似天仙、但起威来连天神都惧怕,当时就禁了声。谢广更不敢大声,这里一安静,就听到院子里隐约地有女子的哭声,是苏氏不堪其辱,正在悲泣。 思晴道,“去,不要让人看到你们在人家院门前。” 樊莺道,“去不得!都给我进来,去给苏姐姐陪个礼!”二人不敢不听,一起进了院子,思晴再把门关严了。 旁边有人爬起来,悄悄开了院门往街上看,却看不到一个人。 柳玉如五人送苏氏回来之后,觉着回家去更少个说话的,就决定在这里陪苏氏一宿,哪知正赶上谢广两夫妻过来闹。 她们一听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看苏氏悲悲切切、伤心欲绝,知道是大嫂“旺夫”之词捅到了她的痛处。苏氏的夫家曾是怎么一个旺法啊,大嫂这样的话任是谁都承受不住的。 谢广夫妻二人此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谢广一连声地道歉、而谢大嫂一字不吭,但她在柳玉如这些人的面前也只能强硬到这里了。 谢广本来算是大哥,但是这几位女子你一言、她一语,一分面子也不给。思晴道,“大哥大嫂,你们弄清楚了吗,就做这样的打算?” 李婉清道,“大嫂你们这样做事情,就是摆八十桌酒,脸面也挣不够丢呀!” 樊莺越说越气,只差忍着不动手,她对谢大道,“你死了这份心,高大人把苏姐姐大老远的从雅州接过来,是给你考虑的?!”柳玉如生怕她说出其他什么“八夫人”的话来,不住地示意她住口。 苏氏听了,啜泣声渐渐平静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9章 二月浴种 第二天早上她们回到家时,婆子故意审问道,“你一夜去哪里了,小心高大人回来我告你的状。” 柳玉如知道她是关心,就对她说了夜里的去向。并对婆子说,“妈妈,我看着苏妹妹一个人蛮没意思的,怎么是好!” 婆子道,“人家刚来的时候一下了车,是谁先打翻了酸坛子?现在窝占稳了,又来充好人。” 柳玉如听了,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最后恨恨地说,“难怪菊儿和你死掐,今天才看出来一点不怪菊儿!” 婆子言归正题,建议道,“这不都二月了,总归那些蚕也该浴种了,就拉上她,和新旧两个村的女人们一块干干活儿、也省得她孤单。” 柳玉如道,“妈妈你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就这样办!” 于是,这些女子们开始召集两村中的女人们,准备养蚕要用的曲箔、蚕匾。又从高峪二哥那里雇来两个壮力,把桑林对过的一排蚕房从头收拾了一遍、用石灰水淋了墙角门边、门窗外架好芦席遮阳。 二月浴蚕种,三月初一开始养蚕。 苏氏被柳玉如拉了过来,菊儿、雪莲两人也以一户入了股。这件事让菊儿有些感慨:原来想入蚕事股,死活没有入成,而这一次却是这么容易。 李婉清指挥着人们,先去野外向阳处采来新生的白蒿芽儿,又有村妇们在路边架起大锅,将白蒿煮汁,晾凉后浸泡蚕种。 清除蚕卵上的脏东西之后,她们就在蚕房中生起炭炉,去潮加温,静待蚕种发蚁。 苏氏在这些日子里,与村中女子们一起干蚕事有关的活儿。重活自会雇了壮力去做,她们要做的与其说是活儿、倒不如说是玩儿。 苏氏一忙一天什么也不想,几天后就与村中人混熟了。她感觉这些人的心地都是很朴实的,没有宫里那样勾心斗角。 顶多日子好过些的如谢家大嫂、二嫂偶尔有些显摆,其他的即便有些小算计,也无外乎拉拉近乎、抓空向她请教些描眉、抹唇的技巧。 菊儿慢慢地也恢复了平静,一则是高审行不在这里,让她不必时时想起二人之间的那段尴尬。二来雪莲比较懂事,一点不拿菊儿当外人,两人同出同入,处的十分融洽。 而在几天前,在康里城以东一百里之外的地方,高峻与郭待诏两人就设伏以待康里城人马反攻。但是一直等了一天一夜,康里城也没有动静。 高峻对郭待诏说,“这不就明白了,龟兹不是怕我们,怕的是西州和大唐。” 他们扯起了西州的大旗、天山牧的大旗,大摇大摆地沿着赤河北岸,在康里城城上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往西去了。 五天后,兄弟两个抵达了渭干河边。因为是天山南麓,又紧临丰盛的水源,这里的绿洲只经过了短暂的冬天,便露出了春天的迹象。马们开始走走停停挪不动步子,一冬的时间它们吃的都是干草料,岂会放过这样的美食。 高峻问郭待诏,“大哥,你说……如果我们就在这里扎下来,龟兹会是什么反应?” 郭待诏看了地图说道,“这里已是康里城以西、西有沙丫城、新合城、北面就是龟兹,我们是处地四城的包围之中啊。” 高峻道,我们再试试他们的反应,就在这里扎营。 待诏道,“正合我意,若是匆匆穿城而过,倒显得我们没什么底气。不过我们这些人的退路要早先想好才行。” 高峻看了看地图说,看似凶险,但我们只算条小鱼,这张网稀疏得很。三座城都是在我们西面、北面,东面只有一个康里城,往东二百里宽的沙漠,他来多少人马能拦住我们? 高峻对手下那些人说,只要有事,马扔了可以再抢回来,但是命要保住,命没了谁去抢马……一有危险,只要我说跑,谁跑的快我给谁立功。 这个命令在郭待诏看来又是个古怪,心说我也得学学。 他们建起围马栏、派出牧子沿渭干河、赤河去放马。而待诏的骑兵、高峻的护牧力队们,除了安帐、设置警戒,就是在一起切搓骑射技艺。营地上西州和天山牧两面大旗飘扬着,俨然这里就是西州的地盘、要在这里长期驻扎下去。 龟兹首领苏伐,正在当年。他自幼习武,鲜遇对手,因而脾气也暴躁得很。但是自从西州来的这支小小队伍在康里城外出现,苏伐却一次火也没发过,一直在注意着他们。 他对康里城守将、他的得力部下钦察汪的表现不大满意,因为他错失了良机。“当初那几名牧民到康里城下取水时,为什么不开城捉住他们?” 钦察汪试探地问,“大王,难道你要处置他们吗?” 苏伐道,“即使不便处置他们,等他们来城下要人,我们不就有了些主动?你倒好,本来五十个人能办成的事情,你出动了五百个人、又折到人家那里五十个,你也是蠢的可以了!” 钦察汪有些受不了,向苏伐请令道,“卑将再去邀战,我只须带足了一千人马,一定要把这次的气找补回来。” 苏伐道,“你这时想起来打了,已经晚了!探子报说焉耆集结了西州的大量人马,也许正等着我们将把柄递到人家手里。不想想焉耆是怎么没的?” “那么,大王你还挖苦卑将,我还以为你有法子呢!” 苏伐道,“我不是怕,只是在等时机罢了。英雄须借势,硬砸是锤子。我只等着大唐伐高丽的人马一出,便也在西边起事。最次的结果,我也要争得丝绸之路的课税权利才能罢手。” 有手下问,“大王,我们不是一直在行使着课税的权利吗?” 苏伐道,“可那不是名正言顺的!更不要说焉耆一失,龟兹东面的防务已经捉襟见肘,让人家的一千来人,在我睡觉的功夫就跑到了我的地盘上!我还敢那样收税吗?我知道他们是冲什么来的,就是冲我在丝路上收重税来的!” 丞相那利说道,“我们此时选择隐忍是对的,如果先开战端,说不定大唐皇帝会推迟发兵高丽,那么所有的压力都是我们的。反之则掌握了主动,那时向他要个课税权利,估计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利说,从隋朝至今,他们与高丽早就较上劲了,若是等他们交起手来,必定不会半途而废,我们再行动就主动的多了。 他问钦察汪,“让你派去西州送信的事做的如何?我知道大唐只要一对高丽行动,军马是必须要从西州去征调的。” 钦察汪再也不能隐瞒,回复道,“送信的三个人被截回来了!” 苏伐恨道,“一定是这些人干的了!”见钦察汪点头,苏伐又道,“这太被动了,我不能缩在城里,得去会会他们。” 那利提醒道,“大王,你是最尊贵的身份,不好亲自去冒险。” 苏伐道,“在我的地盘上,我怕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0章 赤河北岸 牧群在南面背靠着宽阔的赤河,沿岸布置了游动哨。 西州带来的五百骑兵,被高峻、郭待诏分作两队,一左一右安排在牧群的正北方十里处以为门户。而擅长在运动中远距离杀敌的护牧队,则离得更远。 天刚亮,有大约三百人的龟兹巡逻马队从沙丫城方向驰出来,直冲着牧群方向而来,从他们身后趟起来的烟尘看,速度非常快。 正当面的一支郭待诏的骑兵小队立刻保持了高度的戒备,弓上弦、刀、箭出鞘。小队的头领回身看看营地里西州的旗子一动都没有动——没有做出任何的指示。 但是许多多和苏托儿率领的护牧队先从远处冲过来,一直往唐军与龟兹马队的中间位置插过去。这是高峻的意思,有什么事护牧队先上。 护牧队没有拆分、还是统一行动,由苏托儿负责长刀手、许多多负责弓弩手。对面冲过来的龟兹骑兵也有三百人,护牧队这里也是三百人,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十里、五里、三里……许多多的身后,西州两支小小的马队一动不动。 许多多大声对弓手喊道,“射支箭过去,问问他们的意思!” 闻声立刻从长弓手的队伍里驰出一匹马,一名长弓手跑到队伍的前面,一箭朝着沙丫城马队射过去。 天下无风,那支长箭在如洗的碧空里看得十分清楚,划了一道又高又快的弧,落下时远远地斜插入沙地中。 而那支冲过来的沙丫城马队像是没有看到这支长箭,在离着落箭处十几步远的地方,纷纷把马头一拐,折向康里城的方向去了。许多多撇了撇嘴,“人家说了,不是冲我们来的!” 护牧队可没有唐军那样正规,听了许多多的话纷纷嚷叫起来,“我看他们是在装傻!那么长的箭会看不到!” 正午时分,高峻、郭待诏下令支锅做饭、烧烤猎到的野味,营地上弥漫着诱人的香味。此时再有一支康里城出来的马队往沙丫城去,郭待诏和高峻扔下嘴里啃着的烤兔腿,“吃个饭也来凑热闹!”高峻下令,“牧群往北靠上去十里!” 西州的旗子一挥,前边担任警戒的两队骑兵同时向北移动,而龟兹城的那支马队,仍然是在相距二十里的地方驰过去了。苏托儿说,“人家这是例行的巡逻。” 郭待诏提醒高峻道,“兄弟,这也可能是常用的迷惑之法,我们万万不可懈怠。” 高峻笑道,“大哥你就放心,我的护牧队可不是这样好骗。只是他们都是放马的,可比不了你的正规骑兵。不信你看看,他们可有一时一刻是不懈怠的?” 郭待诏手搭凉棚看过去,发现那些护牧队果然比自已的手下显得活跃,除了队伍里那杆天山牧的大旗一动不动之外,所有的人都处在不消停当中。有的三五个驰出去射猎,有的跑回来提一块烤肉回去。但是只要旗子一动,这些人立刻飞快归队。 傍晚时又出现了情况,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沙、天渐成一体,由西往东的沙道上,有一支夜行的三、四十人的驼队,正缓缓地向着天山牧的牧群靠近。他们驼了许多的帐篷、装满了家拾的木箱,但货物很少,没有人挑灯、没有人喧哗。 但是一支三十人的护牧队快弩手,不知从由黑暗中什么地方飞快地驰过来拦住了他们。随后,驼队里点起了灯,被带到高峻和郭待诏面前。 驼队的领头人是个三十多岁的色目人,说他叫甘里木,是带了这些人前往长安的。高峻看看他的驼队,问他是做什么生意。 甘里木说,他们是去往长安的杂耍班子,去时一路表演,回来时就用赚到的钱,捎带长安的货物返回西域去。 高峻道,怎么不点灯呢? 甘里木说,“不是不点灯,而是在这段路上他们不敢,因为有龟兹五城的人发现后,要来收过路税的,”他对高峻和郭待诏说,“我们还没赚到银子,没有钱交税。去时没有货物,也不必交货物税,只须回来时交一次。” 郭待诏看这些人,果然什么年龄的都有,还有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女孩子、老人。 苏托儿道,“不要怕,你们可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正是大唐丝路督监高大人,还有西州振威校尉郭将军,自管把灯挑起来走你们的路!” 甘里木听了十分高兴,对这些人道,“那么,我就放心了,再也不怕有人来了。但是天色已晚,我们也不想走了,正好为两位大人表演一下我们拿手的节目!” 于是,就在天山牧营地的前面,这些人从驼背上卸下了那些木箱,打开,从中先蹦出一只小猴儿,脖子下挂了铃铛、吱吱乱叫,对眼前这些人不大友好。 随后再从另一只大箱里取出来粗细不等的十几截木杆,杆端都有榫头,被他们麻利地接到一起、竖在场地正中,却是高耸入夜空,杆顶上挑了一支罩子灯,在风里不停地晃动。 接着,杂耍开始。 郭待诏的骑兵仍在远处十里外,可是高峻的护牧队随着一声口哨,就有一部分约有几十人挤过来看热闹,高峻也不管他们,这里的看客就是郭待诏、几十护牧队、二十九名牧子,再就是那些夜宿的马匹。 先是有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打了腰鼓,指挥着那只小猴儿表演,它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行头,却是大唐官员的服饰,头上也像模像样地戴了一块黑纱帻。它翻跟头、出洋相,没有人笑。 节目草草结束,猴子端了一只盘子到护牧队员跟前讨喜,没有人理它。猴子极不高兴,那块小脸越发的红,吱吱叫着、跳着挑衅。 护牧队只是把上着箭的快弩对准它,也不说话。它的小主人受到了甘里木的训斥,赶忙唤它回去。 高峻从兜儿里摸出一把铜钱往沙地上一撒,笑道,“是不是一入大唐地面,就该给它换上西域胡服了?” 甘里木意识到是猴子的装扮惹了这些人的不快,一连声地解释,并挥挥手上它下去,然后,第二个节目开始了。 上场的是那个小女孩子,十几岁的样子,头发在顶上扎成一束。原来她是要给这些人表演高杆上的平衡功夫。首先,她的爬杆手法就大出人们的意料,太快了!一根两丈高的长杆,她手足并用地一眨眼就攀到了杆顶。 人们纷纷仰了头观看,在杆顶那盏防风灯的映照下,只见她只用一条腿折弯过来夹住木杆,另一膝支撑,身子探出去,手里已经摘了那盏灯。而木杆顶端极细,随着她的旋转大幅度的晃动起来。 终于有护牧队喝起好来。 只见她挂好了灯,身子一翻到了杆头,单手撑住杆头,身子倒立起来。 高峻也暗暗点头叫好。然后见她身子在杆头一翻、手也脱开,杆头带着那盏灯前后晃动起来。她的一只脚十分准确地找到了木杆顶端,稳稳地踩住,整个人身体的重量都在那只脚上,别处无处扶握、仍在不住地晃动。 底下的人群中暴发出一片叫好之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1章 护送胡商 郭待诏等她下来,就抛了一块银子过去,她伸手接住,鞠躬致谢,一溜小跑到驼队的后边去了。甘里木接下来道,那么,下边就是我献丑了。 他拿过来一杆关公长刀,看起来份量不轻,通体镏了银粉,在灯火的映照下亮闪闪的。在刀头上挂了十几只铁环,舞起来“哗啦啦”一片响。 这种样式的刀多是关内多见,西胡应该是没有的。郭待诏的兵器就是这样的一杆大刀,在马上耍起来当者披靡,在西州也鲜遇对手,他满是好奇之心,就是想看看这位甘里木如何舞弄。 哪知甘里木把大刀舞动起来,一招一式有鼻子有眼,从刀挂起的风声里就能猜到他的臂力有些惊人。待诏暗自寻思,若是自己单独与他对阵,胜算也不敢说有多大。 甘里木舞到后来时,刀影连成了一片。高峻看他的招式绝不是花架子,就算是放在实战里,这位甘里木也是一员虎将。 甘里木舞到后来,只听他大吼一声,大刀的招势化作了一个力劈,望着高峻的方向砍了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本是砍不到的,但是说是迟、那时快,大刀的刀头一下子从刀杆上脱出,直接奔着高峻的胸前插来! 郭待诏发觉后,想跳起来救已经来不及了!刀头两尺多长四、五寸宽,再加上那十几只铁环,来势汹汹,力道不知有多重。 高大人坐在那里,只是一伸手抽出了乌刀,用刀背就势一碰刀头,刀头就在他面前往上跳去了,再落下来,被乌刀插入了其中一只铁环,刀头随着惯性旋了一下,随即铁屑纷落,铁环被乌刀的刀刃斩断,刀头落在地上。 有人惊讶、有人不屑、有人是来不及做出反应。甘里木手里攥着大刀的刀杆,望着掉落在沙地上的刀头愣了一下神,连忙丢了刀杆跑过来陪罪,“大人,是我的家伙陈旧,险些伤到大人。” 有护牧队道,“不要太高看自己,阿史那欲谷提了上万的人马想伤我们高大人,他伤得了吗!”高峻收刀入鞘,对甘里木道,“不错不错,要是换把好刀,到长安会有人赏一些铜钱的。” 那些人慌忙收了长杆,将它分解开、装入箱子,再把其他的零碎也收起来,甘里木对高、郭二人道,“刚才实在唐突,就不在这里休息了,连夜赶路。” 高峻与郭待诏耳语了一下,又对甘里木道,“你不怕龟兹几个城收你重税了?这样吧,本督监就不睡觉了,带人送你们一趟!”于是跳起来,招手叫过五十名快弩手。 甘里木一个劲地说着不敢劳烦,但高大人不为所动,说,“你不让我送,难道是嫌我们不正规?那就让郭大哥的西州骑兵送你。”甘里木更是一连声说着不敢,只好让高大人带着护牧队护送着上路。 甘里木在路上还是一个劲地向高峻陪着礼,说那杆刀实在是疏于检查,以致于惊到了大唐的官员。高峻不以为然地对甘里木说道,“你不必总放不下,还是多用些时间琢磨一下你的刀法吧。” 甘里木一向对自己的刀法是很自负的,听这位高大人的话,似乎在刀法上还有不足,他说,“高大人,你那把刀,我看得出来是把宝刃,要是让我用这把大刀与高大人宝刀过招的话,我以为总不是对手的……” 甘里木手底下的一个小伙子听了,也随声附和道,“凭着一把宝刀取胜,那是算不得本事的。” 甘里木连忙对那人进行训斥,“你懂什么!你以为大唐雄兵碾压于四方,都是凭着一股蛮力吗?要是拼蛮力的话,吃米的又怎么比得过吃肉的!总是要在器械方面占上些便宜的……”小伙子不说话了。 高峻听了,在黑暗里站下不走,甘里木谦恭地问,“高大人……莫不是只送到这里?那么就请回吧!” 高大人迟疑着说,“只是在下外出行事,一直以来都是只带这一把乌刀的,急切之间让我到哪里去找一把糟货呢!” 甘里木连忙说,“高大人,算了吧,是我方才的话有些唐突了!我一个杂耍班头,怎么敢和大唐的官员比划,万一碰到了高大人,岂不是连长安都去不成了!” 高峻借坡下驴,“那好吧,我……没有你这样一杆刀,就不比划了,只是你使这样的一杆大刀,力气方面还须再大些,因为大唐那边有些人,不是看见你把刀头甩掉了就能吓住的……弄不好还要看笑话。” 说罢吩咐手下五十名护牧队道,“我们走吧,回去。”这些人听了,纷纷一拨马头要走。 甘里木在身后冷声叫道,“高大人,你等一等!我这里还有一杆刀。” 刚才说话的那位年轻人已经打开一只长箱,甘里木健步走上去,一伸手从里面拿出另一杆大刀往沙地上一戳,“高大人,这刀怎么样?” 高峻笑了,跳下马走上去一把抄起来掂了掂,“比刚才那把好些,不过关公的青龙刀是八十二斤,这个还是轻了些,也只能凑合着耍耍。” 说着,高峻就在这些人的面前,把那杆大刀舞了两下。一个不注意,刀尖挂到了袍子下摆,众人耳中就听到一声裂帛之声,高峻把自己的袍子下摆扯破了。有护牧队脱口道,“高大人小心,你不要伤了腿!” 甘里木也笑了,说道,“在下正想领教领教高大人的刀招,请不要再客气了!” 高峻把手中这把刀给甘里木扔过去,“我还是用你原来那一杆,破是破了些,但是我们大唐有时也不是凭着器械胜人的。” 甘里木暗道,我终于见识到吹牛不脸红的人了,你这是耍了不顺手,又想起我这个轻一些的来,那我还怕你什么!顶多伤你轻些也就是了。眼下时机不到,我不好与西州直接动兵,但是教训一下西州不知天高地厚的马官还是可以的。 甘里木是个假名字,但人却是货真价实的。他就是乔装出城的龟兹首领——苏伐。 他在营地上耍过的那杆刀,此时已经再将刀头安好了,于是交给高峻。他摆摆手,手下的驼队在沙地上圈出一个圆场,再四下里挑起四、五盏灯,把场地照得光明一片。 苏伐自已先持刀拉了个架式,对高峻道,“高大人,我们还要赶路,你就出招吧。”高峻接了先前那把刀,在手上抖了抖,“我们西州哪里会先动刀,别人不动,我就不知该如何动。” 苏伐沉声道,“那我就先来了!!” 高峻道,“来啊,你不来我就不会。”话音未落,苏伐已经抡起大刀,流星似地一刀冲着高峻头顶上劈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2章 龟兹夜巡 高峻哪里会什么关公刀法,一个人的武艺学得越杂,越不容易在每一样上都精通。一百~万\小!说高峻在终南山时,与樊莺两个一直是学剑,在剑术上十分了得。 但是自从得了乌刀之后,他十分喜爱,便不再使剑,又专门让师父指点了一回刀法,其招势简炼、不拖泥带水,又比剑更胜在摧枯拉朽的气势之上。他越来越觉着刀更适合自己,再加上勤做练习、又多次投入实战,现在他的刀法比剑法更要厉害。 但是这样的关式大刀,就像江夏王的槊、薛礼的戟一样,多见于马上将军冲敌陷阵用的,高峻确实只知些基本套路。 不过他在军械的运用上却是极有灵性的,见到薛礼使戟,便能琢磨出戟类的大致运用技巧,去乙吡咄陆部时就自己也打制了一杆。开始时也刮破了袍子,但是很快便能耍得像模像样、使之发挥出极大威力。 而刚才在营地里,高峻已经见甘里木耍过一次,一路上高峻已经把甘里木的招式琢磨了不止一回。更主要的是,高峻已经从甘里木两次训斥手下时的神态、以及被训人的表情举止、猜出甘里木绝不只是个卖艺糊口的。 一个刀法如此出众的人,拉了这样一支规模不小的驼队,却能躲过龟兹在西边三座城的耳目、一下子撞到自己的营地里来,本身就有些奇怪了。一百~万\小!说 再联系到白天时龟兹方面接连对西州营地的试探,那么这些人的出现就太巧了。这个甘里木,不是龟兹某座城中的头领,便是更有些来头。他们是乔装到西州的营地上来探听虚实的。当然,能给他和郭待诏使些下马威更好了。 但是高峻知道甘里木的本事,真要比刀的话,他还真的只能在力气上想办法。要让对方产生触动,就要让他在最拿手的技艺上吃些苦头。 高峻装傻的本事、什么情况下会装傻,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护牧队早就摸透了。当高大人“一不小心”刮到了袍子,便有护牧队适时地提醒。 这无疑让苏伐更相信了,这位高大人是个吹牛高手,那些手下无时不在的恭维,早已让这个宝刀在手的年轻官员没有了自知之明。 但他又不想一下子劈了这位大唐官员,现在的时候弄出人命可不是他的计划。顶多吓他一吓也就是了,最好让他们趁早拉起马群滚回西州去最好。因而,对刀法和力气都极为自负的苏伐,第一招只使了八成的力气。 高峻却不知省着这个人,眼看着对方的大刀一式劈了下来,招式再也不能变化,高峻把手里的大刀像棍子一样地抡起来,不偏不倚正砸在苏伐的刀杆上。壹百~万\小!说看 苏伐只觉着虎口一阵刺痛,大刀一下子脱手飞入夜空里,众人好半天才听到它在很远的地方闷声砸落在沙地上。苏伐手下那个曾经两次插话的年轻人喝道,“你怎么敢对我们大……不敬!”苏伐恶狠狠的一瞪,让他把那个“王”字咽下。 苏伐低头看看两只手的虎口,都裂了,鲜血淋漓。再看高峻手里那杆大刀,银亮的刀杆已经弯了。 他用手掐了虎口,说道,“高大人,我已信了,大唐有时也不是凭着器械胜人的。”他冲手下道,“我们走!”一迈步子,才从腰上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接了高峻刚才那一下子,他把腰也拧了。 立刻有人过来相搀,被苏伐一把挡开。他忍了剧痛一步步向着自己的骆驼走去,才走几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就冒了出来。 高峻在他身后道,“要不就回我的营地去,至少是不怕那些龟兹夜巡的了。”话音落了,从康里城方向有马蹄声敲打着大地,越来越清晰。一支辩不清人数的马队、举着火把出现了。 苏伐站住,回头对高峻道,“还是没躲过啊!” 高大人又吹牛道,“我管他是哪个,本人是大唐的丝路都监,谁敢强收你们的税,本大人是一定要管的!”说罢把苏伐那把弯了杆的大刀一扔,飞身上了马。 来的人是康里城守将钦察汪,他是按着苏伐临出来前的安排、在这个方向上接应的。有探马看到这边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圈了个圈子、挑着通明的灯火不知要干什么,立刻飞报钦察汪。 等钦察汪驰到近前,双方那一招早完事了,他先看到苏伐一脸痛苦的样子,连忙跳下马来,伸手去扶。苏伐一避,对他道,“大人,你是来收税的?我们给你便是,只是不要抓我!” 钦察汪已经明白苏伐的意思,他带了二百人,看了看骑在马上的护牧队,只有五十人的样子,就大声道,“我追过来了你才说掏税,我不赶过来是不是就免了?”他哼了一声道,“十抽三,拉走你十二头骆驼!” 高峻在马上打了一声长长的、响亮的口哨儿,朗声制止道,“三成的税,不等走到长安,他们这些骆驼就没有了,龟兹城是不是成心搅扰丝路秩序?!本大人是个正管,不要说十二头骆驼,一头也不许拉!” 苏伐还是搞不清,现在面对的是龟兹正规骑兵,大唐的这位什么都督只带五十个人还这么硬气。钦察汪眼一瞪喝道,“在我的地面上是谁这么大胆。” 护牧队五十个人纷纷喝道,“你小子不想离开了是不是,敢对大唐丝路都监这么高声说话。凡是我们高大人出现的地方,叫驴都不敢吱声!”钦察汪再想骂,发现五十名护牧队手里的快弩一齐对准了他和苏伐。 他不敢再造次,生怕万一对方炸了窝会伤到自家大王。这么一思虑,钦察汪竟然一时语吃、不知怎么回复,像是被人吓住一样。 钦察汪带过来的还有二百人,他们此时行动不慢,一见双方火气不这些人纷纷抽刀、骂骂咧咧地将所有人围个水泄不通。 高峻道,“就瞄着这小子,到龟兹地面上这么久了,本大人也没见过一只刺猬,谁敢不服,先射他!”他对手下道,“这二百人只管交给本大人打发就是!” 钦察汪真就不敢动,因为苏伐一直在目示他不得造次。虽然人数占优,但怎么看在气势上都输了。 高峻道,“我们大唐皇帝陛下开辟丝绸之路,本意是沟通东西两端、物产互通有无。如此的善意可陈,却被你们胡乱课以重税,一旦商旅不继、贸易中断,西州大军指日便到!你们太不把我这位西胡各国共同推举的都监放在眼里了,十抽三!再不改口,就先射你三箭。” 蹄声如鼓,许多多和苏托儿听到高大人的哨声,率领着全部的护牧队赶过来了。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3章 乌刀慑敌 许多多、苏托儿率领着护牧队从两翼包抄上来,许多多在远处喊,“高大人,我们来了!”苏托儿道,“郭待诏将军随后就到!” 高峻道,“那太好了,告诉郭将军不必过来,只须你们给我助助声气,拿下这个扰乱丝路的酱瓜!”苏托儿在马上也是两声短促的哨音,给郭待诏传出消息。 钦察汪过来时是带有长兵器的,他恃着人多势众,来见苏伐时将它挂到了马鞍上。此时闻言立刻抽出腰刀喝道,“谁能抓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丢下苏伐、扭身朝自己的马匹奔去,想着上了马什么都好说了。高峻哪会给他机会,一步拦住他,乌刀已经抽了出来。 钦察汪也不答话,一刀劈向高峻,虽然对方又有了援手,但是这五十人还在自己的包围之中。他有心喝令手下动粗,但苏伐被五十名快弩手死死逼住,便又忍住。心说只要与这个当官的缠在一起才不会令他们妄动,如果拿住他,一切危急都能解了。 苏伐看着这两个人各自举了一把刀缠斗在一起,但那些护牧队的弓弩却仍然比划在自己这里,他知道是不能乱动的。 刚才他领教了这位高大人的力气,钦察汪是苏伐手底下得力的干将,长短兵器都拿得出手,苏伐此时就希望钦察汪能够占到些便宜。 高峻好像看出钦察汪的用意,因而乌刀就躲着钦察汪的刀,只是用些挂、拨之式,再加上利落的躲闪,要看看对方的底细。 钦察汪没见识过乌刀的厉害,以为是对方不敌,因而一上来匹马长枪、大开大合,一时有了几分优势。 那些护牧队逼住苏伐,眼睛却不时瞄向场中,每当钦察汪劈出一式漂亮些的招式,他们中便有几个人大声喝好,并品评道,“嗯,这招儿不错……哎呀,这一刀真是臭了!怎么不马上攻高大人的空档!” 钦察汪的身上是穿着厚厚牛皮甲的,哪里有他们说的那样灵活,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高峻一边逗弄这人,一边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从来人的表现上更看出这个甘里木的身份一定不低,至少来将也是看他眼色行事的。 那么就有几个方案待选了: 一个是一刀结果敌将,控制这个甘里木。但是此人带来二百人接下来的行为就不能预测,或是溃散或是乱斗。虽然在场上的人数上已方是占优的。但是自己还有五十人与对方夹杂在一起,而且龟兹城、康里城近在眼前,那样的话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另一个方法是给他些苦头,最好逼得那位甘里木亮出真实身份。 再一个方法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等对方城内再来了人,两下里就成了骑虎之势,麻杆打狼两头怕。高峻边打边想,一个不留神,钦察汪的刀碰到了乌刀的刃上,“嚓”的一声脆响,断为两段。 钦察汪的刀也是花大价钱从西边专门打制的,锋利异常,是他的最爱。此时就这么断了,大出他的意料。他握着半截刀一愣神,高峻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尘埃,伸乌刀抵在他胸前,钦察汪一动也不敢动。 高大人喝道,“本大人陪你玩够了,今天你对本官的朋友甘里木课以重税,我怎能饶你!这就以大唐丝路都监的名义,斩了你以儆效尤!” 他这么说着,却不立刻动手,只是用乌刀在钦察汪胸前的牛皮甲上一划、再一划,动作轻巧。但钦察汪那片坚实的牛皮胸甲就像面皮似地被乌刀划开了一个斜叉。 钦察汪仰面在沙地上不敢动,嘴里说道,“这里是龟兹,难道你就敢耍浑?” 高峻笑道,“东面便是西州,眼前便是大唐的丝路都监,你怎么敢耍浑?”说着,一刀挑开了钦察汪的绊甲绦子,将整片的胸甲挑飞了。 此时,他带来的那二百人都不敢乱动,一则主将生死攸关,二则就是主将发令动手也不敢妄动了。身后两队护牧队往来驰驱,轻举妄动是什么结果谁不清楚? 高峻道,“丝路横贯东西、惠及万民、而无论族种,你搅乱丝路便是与万民为敌,我乃西域多国共同推举的都监,便是在龟兹首领的面前也一样砍你!” 说罢,将乌刀高高举起,高声喝道,“今天你就睡在这里吧!!”说着,乌刀狠力劈下。 钦察汪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大王” 苏伐抬手,“高大人,刀下留人啊!我是龟兹王苏伐!”这句话也大出高峻的意外,他住手,扭头不相信似地看着他,“你不是甘里木?” 苏伐的面色上不大自在,“本王方才听你称我为朋友,今天动刀动枪也是为我,那么就是我不够意思了,但我确是龟兹王苏伐!” 钦察汪再次道,“大王,卑将无能,给大王丢脸了,你就让我死在你的面前!” 苏伐喝道,“住嘴吧,谁给你的权利,要在丝路上课以重税!本王原本不大相信,就微服出来试探,果然是真的!等我回去后好好处罚你!!” 高大人连忙收了刀,上前道,“这真是你的不对了,也不早说,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在你的面前斩杀你的手下,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说着冲手下人摆摆手,那些人终于把一直逼住苏伐的快弩移去。 苏伐道,“高都监的话正是本王想说的,丝路是我们所有人的丝路,要善加维护才是啊,只是……高大人,你的力气也忒大了些,我的腰都动不了了。” 高大人伸手拉住苏伐,脚下绊住不让他动,另一手托住苏伐的腰,苏伐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当作根木头,被高大人放倒在沙地上。高峻摁着他腰,“哪里疼?” 随后脱了一只乌皮履,只穿了袜子在苏伐的左边腰上,说着话用力一蹬,苏伐腰就不疼了。 苏伐站起身来,试着活动活动,腰真不疼了,他冲着钦察汪喝道,“滚回康里城去!”钦察汪看苏伐并不是客套,爬起来,狼狈地带了手下人返回康里城去了。 苏伐又转身对高峻道,“不知高大人带了西州兵马意欲何为?” 高峻道,“漫无目的,巡察丝路罢了。” 苏伐道,“高大人果然与众不同,西域各国共推高大人为丝路都监,看来是众望所归了!只是上一次各国商议此事时,龟兹并未参与,但这又是一件大事,事关龟兹方面的利益……本王有意,要请高大人到龟兹城一叙,不知高大人敢不敢去?” 此语一出,苏伐又占了主动。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4章 太不划算 许多多和苏托儿此时也靠上来,正好听到苏伐的话,不知道高大人答应还是不答应,他们想劝说高大人不要去,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又不是规矩。 不去,便会让人家轻看西州人胆量不够。去了,人单力孤、变数很多。万一被龟兹城以扣人为要挟,城外的人投鼠忌器,不能放开手脚。 高峻想都没想,当即答应道,“你这人真是不实在,竟然拿个虚名儿唬我,依着我偏不给你这个面子……但是不去狠吃你几口又心有不甘,我去。” 许多多提醒道,“高大人,那也得先与郭将军说一声呀!” 高大人说,“我与他说!他要是也嘴馋非要进城,城外人谁管?你们谁都不许说,我郭大哥若问,你们只说我是到龟兹城相亲去了。只须让他对商道勤加巡视,如有搞乱的,自行处置不可手软。” 高大人的命令谁敢不听,许多多和苏托儿眼看着高大人上了马、挎了乌刀随着苏伐慢慢向龟兹城方向走去。许多多道,“我们速回营地向郭将军禀报!” 这些护牧队纷纷上马,一阵风地往营地找郭待诏去了。 郭待诏得信,飞身上马往龟兹城方向追来,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高峻自作主张。只要人一进了龟兹城,那么人家说什么还不得听着。这还是次要的,关键是高峻身边一个人都不带,有事连个援手的都没有。 苏伐的驼队走的慢,在龟兹城下正好让郭待诏拦住。苏伐一见来的唐将,一人一骑手握长刀,同样是威风凛凛,他骑在骆驼上拱拱手道,“这位将军,也想进城喝酒吗?” 高峻笑道,“我大哥军务在身,哪里有我这样自在,他不能进城。” 此时郭待诏不能说别的,就问高峻,“兄弟,这样的好事怎么也须大哥先去,你在城外候着……这次我不和你争,只是问问兄弟几时能回来,到时我自会在城下接你。” 高峻道,“龟兹城的酒好,我就天亮回来,酒不顺口连夜即回……大哥放心,没有什么城门挡得住我几刀。你忘了焉耆城南门的门栓到现在也没有配齐?” 焉耆南门的门栓上一次被高峻用乌刀砍碎了,这事郭待诏是知道的。听了此话,郭待诏的豪情也陡然而起,对高峻拱手道,“那你自管去,为兄就把西州营地扎在龟兹城下,我们不见不散!” 高峻从马上跳下来,将炭火的马缰塞到郭待诏的手中道,“我已到了,骑它何用,大哥把它牵回营地去仔细替我照料,”说罢飞身跃上苏伐的一头骆驼,“入乡随俗。” 待诏手里牵了炭火,仿佛这是高峻对他临行前的重大托付,看来他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他真的不能出城,这匹好马也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高峻对苏伐说道,“我们速速进城……不知道你城中可有女仆……”城门早已打开,驼队缓缓入城,说话声也渐渐听不清楚。 郭待诏立刻牵了炭火返回营地,吩咐所有的牧群、护牧队、西州骑兵连夜拔营,去龟兹城外五里扎下,再将大旗高高挑起,营外还似先前那般布置。 城中什么情况也不知,郭待诏立马在营地之外,一整夜都没能合眼,他在担心着高峻。在苏伐相邀的情况下,要是换了郭待诏,估计除了往龟兹城中走一趟,也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只是这份等待真是熬人,郭待诏想过好几种结果,每一种结果都指向最不好的一面,他已暗下决定,万一兄弟有什么不测,他就来个鱼死网破,也绝对不会独自回西州去见父亲。 丑时末尾,在他们的营地后方,有一队由康里城前往沙丫城方向去的龟兹巡逻马队,只有几十个人,被许多多带着夜巡的护牧队截住。 龟兹带队的人说,“这是我们的地方,如何不让我们走?” 许多多道,“你们冲撞了西州的牧群,许不许你走要我们郭将军说了算。” 郭待诏哪里有心思处置这件事,他挥挥手道,“放他们过去,只是下一次要离开我们营地三十里,不然耽误我们迎接郭都监的大事,就对他不客气!” 直到早上,龟兹城的城门按着固定的时间开放,不久,一支由十头驼组成的队伍缓缓走出城来,每一头骆驼上都坐了位年轻女子。营地里不论是谁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啧啧”之声不绝于耳,“我掏五两银子打赌,这一定是高大人给我们领回来的!” “可是高大人在哪里,怎么看不到?” “那不是?出来了、出来了!”护牧队们欢呼起来。在队伍的最后,西州别驾高峻也骑在一头骆驼上,怀里抱着他的乌刀,正在扭身与送到城门口的龟兹首领苏伐道别。 郭待诏几乎是被这些狂热的护牧队拥着到了城门下,高峻一连声地说着,“酒是不错,本想给大哥带些出来。一来苏伐有些抠,只派给我十头骆驼……还要载这十位女仆,就只有委屈大哥了!”护牧队再一次欢呼起来。 郭待诏道,“兄弟,你能不能换个花样,怎么每一次往怀里划拉的都是女仆!” 高峻道,“大哥,你说西州要想繁荣,光养马、养蚕可行吗?还得有人呢!”有牧子道,“高大人你不会算帐,骆驼和女仆到底谁吃的多?怎么不把骆驼换成女人呢?太不划算!” 高峻不与他们玩笑,大声说,“苏伐已与我商定,由天山牧留下些人,助他维护丝路秩序,谁留下?” 这就又是个不轻的担子,在这样一个地方,谁知道龟兹什么时候翻脸?一时间就没有人说话,许多多和苏托儿自告奋勇道,“高大人,我们留下。” 高大人摇摇头道,“这一次你们就不大够格……都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还想要?” “高大人,我们留下!我们留下!!” 在几十个报名留下有年轻护牧队中,高峻只细致地选出来九人,“你们只须三人一队,每日不定时巡视商道,要在城外宿营。给养自有龟兹城送出来给你们,务必三人一组,酒要一人先饮、睡觉得有一人睁着眼,行则三人同行、止则三人同止,明白我的意思?” 高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他们相互照料,看起来他对龟兹城还是不大放心,“一有风吹草动,你们立刻给我打马回西州去,不要逞一时之勇。商道断了再通,人没了,我的这些女仆给谁留着?” 留下的满心欢喜,“还多一个啊,高大人,”有牧子示意那些女仆,她们要比内地女子更大方,眉目流波,也许去往西州开始新的生活,未来才更有未来的样子。 高峻说,这个就不必惦记了,我自有打算。他拉了郭待诏回营,“有些事得商量一下,原来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5章 春光明媚 西州长史高审行现在的状态,是他到西州之后最好的。他神采奕奕、待人和气又处事果断,深得西州各级官员的尊敬。 尤其是新年后,太仆寺划拨到西州各马场的专项牧事银,他在郭都督和总牧监不在的情况下自行进行了分派,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事不能拖延。 他考虑到白杨牧场远离着西州,人员比较艰苦,因而在银子划拨时给予了照顾——比其他牧场多给了一成,而且声言这一成就是改善白杨牧人员生活条件用的。结果报到焉耆后,郭孝恪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回到了寓所,高审行的心情很好,与夫人崔氏的话也多了起来。话到深处,高审行动情地对夫人道,“都是我不好啊,夫人一定多多担待。” 随后,长安的诏书就到了。 这简直就是震动整个西州的大事!先是西州的原别驾李袭誉荣任凉州刺史,接下来,又是长史升为了黔州刺史,这种事在大唐开国以来也不多见,甚至是绝无仅有。 刺史之职,一般都是长安的皇子或是皇帝的重臣担任。长安在不长的时间里,接连从西州一州之中选拔两位刺史出去,这件事情说明大唐皇帝在选人、用人的方针上有了明显的变化。 崔氏也很高兴,因为她在谢金莲和丽容的陪同下到街上闲逛时,西州的街头巷尾已经传遍了:有一大部分的人说,是高长史胸怀大格局、处置事情得体而又合理——他就是一位做刺史的材料。 不过,崔氏知道,她是一定要随着老爷去黔州赴任的,但又舍不得新村的那些儿媳们,因为崔氏刚刚与她们拉近了关系。 高审行并未表现出多少欣喜忘形,他认为这都是早晚会来的。 他按下了内心中强烈的、要马上飞赴黔州上任的情绪,因为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处理干净。高审行说,“郭都督不在,我怎么好自行离去?怎么也得等郭都督回来后、把一些重要事情与都督交待一下才好离任。” 他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西州政务中去,决心给西州郭都督留下个井井有条的局面,这是必须的! 在忙碌之余,高审行不觉想起了前不久送去长安的那架蝴蝶琴、还有洋洋近乎万言的长信。他坚信父亲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信给皇帝看,他也坚信这两件事之间是有些联系的。 再有剩下的闲功夫时,高审行就把即将上任的黔州刺史一职想一想。啊!这么说,自己也算是大唐刺史一级的人了,在吏部也是要另册书写的! 刺史!掌握着一州的军政大计、出行有专门的卫队、有专门的府坻……重要的是,有定期的、向长安的奏事权。从此他可以以刺史的名义给皇帝写奏章,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坚信,宏图正在他的面前展开,从此仕途一帆风顺。放眼高府,做过刺史一职的,除了大哥高履行,那么就是自己了。 高峻虽然目前品级比自己还要高上一级,但是仍算是位别驾。高审行想着,要不要找个时间,在上任前携夫人回去长安一趟。 他想,到任黔州之后,他一定要百倍的努力,不辜负皇帝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在黔州的吏治上一定要做到清明而有威严,把高家的良好传统带到黔州去。 接下来,西州众多的官员们开始陆续地宴请黔州刺史高大人。他们自觉地按着各人的职位和品级、绝不与人产生冲突,一般情况下是家宴,这样更容易沟通感情。 郭孝恪不回、高审行不走,这就是最后的机会。散席时人们无不依依惜别、拉起彼此的手说些珍重、多多来往的话。还说今后在政事上如有不明之处,要去黔州麻烦高大人。 高审行意气风发,人也仿佛年轻了几岁,从同僚的酒桌上回到寓所,一连几次拉着夫人崔氏求着温存,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高岷升任了西州新任的长史,他也是很高兴的。但是高岷就有着稍微清醒的认识,他认为这与兄弟高峻雅州归来是有些关系的。 五叔高审行在西州,他也不好丢下柳中牧场的事情就到西州去。再说他走了,牧场中的委任还没有定下来,他不想表现得太心急。 他就照常操持牧场中的事务,甚至把自己的接任人都想好了——无论是从自己、还是从兄弟高峻的角度,还是从业务能力和个人威信上看,刘武都是不二的人选。 另外,高岷想着,也该是把妻子从长安接过来了。 这件涉及到高氏叔侄的人事变动,经久不息地被人议论着,倒是高审行和高岷二人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斯,该干什么干什么。 慢慢的,在牧场新、旧两村村中的人妇们也都知道了。牧场中高岷是低调的,最后这个消息还是谢家大嫂告诉的柳玉如。柳玉如理所当然的表示了高兴,毕竟这也是高家的露脸事,她叫婆子置办了丰盛的一顿饭菜,姐几个自行庆祝了一次。 刘采霞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回家后曾经私下里猜测高岷离开牧场后,谁接掌柳中牧的机会更大,她也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丈夫。 但是刘武把她说了一顿,“我做不做柳中牧的大牧监,你都做你的群头,何况我做了大牧监,吩咐你什么活时你更须尽力!” 刘采霞悄悄地说,“是——刘大牧监,您尽管吩咐卑职便是。”刘武说,那么你去暖被窝,最近我腿总有些凉。 真正腿凉、心也凉的是王允达,一片清凉、水波不兴。他甚至连表示一下羡慕和嫉妒的心思都没有。 有一天在旧村他碰上了谢大,谢大高声邀请他,“王牧监,来家里喝酒啊,我妹夫的大堂兄似乎要去西州高就了,听说空出来的柳中牧大牧监一职,王大人也在候选之列!” 菊儿也把这件事情想了几次,她认为随着高审行的高就,她和他之间的往事,如同去年春天生长在角落里的一丛杂草,再想就没意思了。 自从由交河县温汤旅舍把菊儿追回来之后,高白像是变了个人,对菊儿十分的体贴。雪莲也是姐姐长、姐姐短,家里的钱财大事都是菊儿掌握。 每天吃过了饭,菊儿就和雪莲去蚕事房干活,有时高大人家柳夫人或李婉清等人也会来。大家其乐融融、不论身份抢着做事,感觉生活就像眼下的天气,一刻比一刻春光明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6章 物是人非 但是春天也不总是明媚的,尤其是过了淮水进入淮南道,天气就湿漉漉起来。天』籁『小说ww』w.⒉ 宗正少卿樊伯山带着两位手下、四名护卫,是前往台州去察访故太子妃下落的。少卿大人今年三十八岁,伯山是他的字。 宗正寺卿、少卿之职例来都是由皇帝的宗族来担任的,尤其是从三品的宗正卿一职从无例外。但是那些宗室中人稍微有些能力的恰如凤毛麟角,不是外放了刺史、便是担任了重要部门的实职。 而皇帝的至亲大部分都是王爵,不操这份闲心都有吃、有喝、有地位,谁会干这繁琐的差事!但是事情总得有人做,而且宗正寺掌管的事情一点都不简单,若是弄个废物上来,估计连众多皇族的辈份都掰不清楚。 因而少卿一职的任职条件就放宽了,可以不姓李。但是谁都知道异姓宗正少卿一定是个苦差事,像这种远赴台州的察访之事,就非樊大人莫数了。 一过了扬州,天气就更温和了,有时就小雨纷纷。樊大人带了手下弃舟登岸,打马直奔台州。李承乾在十七年被黜为庶人之后,在宗亲属藉上就除了名,他的夫人也不例外。 樊大人估计着,这次的台州之行成算不大。故太子妃的父亲、台州刺史苏亶没有被李承乾的事牵连上,现在还坐在刺史之位就已经算是个例外了。 这都得益于苏大人一直以来低调的行事作派——即使在李承乾失势以前、如日中天的时候也一直如此。 故太子妃苏氏的叔父、也就是苏刺史的亲弟弟苏勖,曾是魏王李泰的司马,并且一直受到李泰的重用。 为争太子之位而闹的誓不两立的李承乾、李泰这对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竟然与苏氏哥俩与都有交集。但是到最后李承乾和李泰都被罢黜了,而苏家兄弟没有一人受牵连,那么苏氏弟兄的谨慎就更可想而知了。 他们多半不会收留已经失势、被降为庶人、而实际上连个庶人都不如的女儿和侄女。因而台州之行更像是一次例行公事,就算是察无结果,也绝不会有人说樊大人没有尽力。 行程虽然潮湿,但心情干爽。 因此在经过杭州余杭郡的时候,樊大人说要去祖籍看一看。反正是去台州的中途,连个弯儿都不必拐,也不算干私活儿。 手下问樊大人的家乡还有些什么亲人,樊大人叹了口气说道,哪里还有什么亲人?本来有个大哥在故乡行商,十年前与大嫂忽然下落不明。有一位小侄女樊莺,也只是在她六、七岁时见过一面,等本官接到信赶去时,侄女也不知去了哪里……唉,去也只是凭吊一番,徒增伤感罢了! 杭州乃是上州,郡内湖光山色,皋亭山、石镜山、天目山物产丰富,白编绫、藤纸、木瓜都是长安指名的贡品。王洲橘是东西两市的抢手货,而此地产出的蜜姜、干姜,也同样是御厨中必备的增辣佳品。 这一行人边说边走,没有注意到道边有位挑担贩鱼的,中等身材,头上戴了一只大大的斗笠遮住了面孔,也不知年龄,恰好把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几句。樊大人一行人过去后,这人只是踌躇了片刻,便挑起两只鱼篓,在后边随了上来。 余杭县南、西、北三面有湖,灌溉良田千余顷,只在西北方向有一条大道直通县境,抬头能看石镜山黛青色的山脊,如水墨泼向天际。 故居仍在,却早已换了主人,门楣、院落变得几乎认不出了。樊伯山不便进去,只是在街头站了片刻,便对手下道,“去台州。” 他少小离家,大哥大嫂和小侄女曾经站在院口处摇手相送,转眼十几年过去,自己功成名就,故乡却物是人非。 当年他赶回来时,侄女已不知所踪,现在想要打听都不知从何处入手。在手下的面前,樊大人不便表现出太多的伤感,唯有不停地奔走,才能让心麻木。 有挑担人在他们的身前站住,“几位大人,可是在找樊莺姑娘?” 樊大人惊愕、惊喜,继而热切地回答,“正是、正是!老哥,这么说你是知道她的下落了?” 那人一身普通渔民打扮、打着绑腿,脚上的鞋子沾着泥巴,等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樊大人更是惊讶地脱口问道,“你是……原来是你?” 那人道,“樊大人,正是在下。” “李长史,你不在江夏王府应差,怎么干起了贩鱼的买卖?难道是在微服私访什么事情?”樊伯山认出来,此人正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 李弥道,“大人,李弥只是厌倦了碌碌公门,不知为了什么而忙。哪如现在,摇舟捕虾蟹,扶篓待黄昏。我已经辞了长史之职,只做个安分草民。” “摇舟捕虾蟹,扶篓待黄昏。”樊大人喃喃重复了一遍,感觉这样的日子恰如自己的梦想。继而问道,“李大人,你方才说……樊莺……” 李弥道,“在下只是知道有个同名同姓的女子,而且在年龄上也与大人所说一般不差,因而才追上来相告,也许对大人有些用。” “李大人你快些讲。”樊伯山急切地说道。 “在下所识一个樊莺姑娘,眼下正是西州别驾高峻的三夫人,具体她是不是大人的侄女,有待大人亲自去查证。” 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樊大人欣喜异常,连忙拉住李弥找了家酒馆,非要请李弥喝酒,说要再详细地让李弥把他所知道的事情详细讲出来。 于是,几个人坐下,店伙计上来,把酒菜摆了一桌。樊大人道,“李大人,这位西州别驾的名声,本官也听了不少,听说是个年少有为的。他的那些事迹无人不知,你只须讲一讲他的三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李弥道,“高别驾的这位三夫人樊莺,年方十八、九岁,真是韶华人物、冠绝巾帼,人品相貌放眼西州、乃至整个大唐也难有匹敌呀。”又端详着樊大人的面相点头道,“嗯……真有几分象!” 樊伯山更是兴奋难耐,恨不得一步跨到西州去,又问,“李大人……”李弥苦笑道,“樊大人就不必再呼在下什么大人了,在下只是一介渔民。” 樊少卿道,“李兄,那么你辞了江夏王,江夏王就忍心放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7章 阴差阳错 李弥道,我跟随王爷南征北讨,感情已十分的深厚,王爷当然是极力挽留。只是在下去意已绝、无意官场。王爷无法,只是说,从此江夏王府不设长史。 宗正少卿樊伯山以手击掌道,“太好了!等完了台州之事、回长安复了命,我一定要亲去西州一趟,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李弥问道,“不知樊大人台州何干?可否相告呢?” 樊伯山此时已知无不言,“承乾殿下在黔州离世之后,皇帝陛下十分痛心,要宗正寺访查故太子妃苏氏的下落,本官这是正要往台州找她的父亲——台州刺史。” 李弥道,“八成不会有消息,大人还莫如去黔州才是正理。” 樊大人道,李兄见多识广、走南闯北,而在下正为此事为难,李兄浪迹江湖也未尝不可,只是埋没了你的大才了!如果李兄不嫌弃的话,可否随我一同去台州,在下敢不待以宾客之礼!如若李兄有心回归官场,那么在下也许还能…… 李弥道,“只怕此事万一被江夏王知道了就不大好,岂不是在下十分的不识抬举。” 樊大人的手下道,“我们不说、不张扬谁能知道?甚至李大人还可以换个名字……” 李弥笑了,“是不是从今以后要叫在下李尔呢?只是又与道家圣祖李耳重音了!不好,不好,就叫李引如何?”众人鼓掌说妙。 几天后,他们到了台州。刺史苏亶听说是宗正寺来人,吓得慌忙迎出来,以为是大祸临头。听了樊大人的来意,苏刺史才咳声叹气地道,“不肖之女、不肖之女!相夫而夫有祸事、教子而又无子,哪里敢再见我的面!见面也要打出去!” 对苏刺史的态度,樊大人十分的看不下去,但又不好说什么。数言过后,他不理会苏刺史极力的留饭,执意跨出门来。 李引一出来便道,“樊大人,在下建议即刻转道,也许踏破铁鞋,那位故太子妃的踪迹,在下已经有了个眉目!” 樊大人道,“难道是去黔州?” 李引道,我们可从黔州路过,但是最终得是去雅州、甚至是去西州。在下曾在雅州见过一位女子,面目上与这位苏刺史竟然有三分相似。我们如果现在赶去,也许此事就水落石出了! 樊大人想起了侄女之事,对西州一词极是敏感,“怎么还要去西州呢?” 李引道,“此事容在下卖个关子,我们到时再说。”樊大人以手加额道,“那太好了,我得李引,真是老天相助!” 不管怎么说,自己心里的两件大事竟然一下子都有个眉目,寻找侄女之事自不必说,而寻找苏氏一事本来是水中看月,现在也有了具体的方向,他岂能不高兴? 当下,这一行人快马加鞭,多行少宿,文官出身的樊伯山也不嫌累,总嫌跑的慢,恨不得一步跨到雅州去。 在经过鄂州时,江面上密布的艨艟巨舰密密排布、桅杆高耸入云煞是壮观,而在李引看来,心头一阵一阵的刺痛,这一切再也与他无关了。 他被李道珏的人押到半途时酒已醒了,镣铐加身、如坠雾中,囚车在山道上颠簸,把他的心都颠得凌乱不堪。 王爷看过了李道珏的信,看过李道珏和高峻等人在供状上的签名,半晌无语。 李弥以为王爷当时要砍了他,谁知李道宗在深思熟虑后对他道,“李弥,时运之说,妄谈者多,其实都关乎一心,好心好报啊!你命债太重、心术不正,一死已不足以惩罚你……你救过本王,本王杀你便有恩将仇报之虞……你滚吧,去找个没人识你之处,每日里打鱼贩虾、若熬光阴!再敢人前露面,让我知道了便是你的死期。” 王爷痛心地说,从此江夏王府没有长史!他不给李弥一分一文,将他赶了出来。 由死及生,李弥已心如死灰,从此只想着终老乡野。什么长史、地位,都与自己无关了!什么干妹子、崔颖,只是神话中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 他变成了一只偶尔仰望她们的蝼蚁,而她们低下头、都看不到自己每日里跋泥涉水、为了三餐而忙。如果能够攒些银两,娶一位普通的农家女子相伴此生,便是不大容易达成的目标。 谁知阴差阳错,他成了李引。 所有的愿望如野火烧过的离离之草,二月一到,就再度发芽了!在雅州,他看到过西州别驾的那位“八夫人”,与台州刺史苏大人一比对,越发让李弥相信自己的判断,她也姓苏!而高峻也是从鄂州经黔州才到的雅州,这真是太巧合了! 如果是高峻这小子胆大包天,敢私娶了故太子妃去西州,那么他便是一颗砸不烂的铁豆子,也禁不得长安的雷霆一击。 那么,所有的旧怨都可以一锤定音了。他想,高峻不倒,自己永无出头之日,李引也一定不行。高峻便是自己重回上层的唯一一块拦路石,挡住了荣耀、挡住了地位、挡住了崔颖…… 他对樊大人说,“我们不在鄂州住宿,赶路要紧。” 这话正合樊大人之意,他只是派了一名手下带了信件、由汉江返回长安报告自己下一步的行踪,而他带了剩下的人继续西行,江面上林立的船桅很快被他们甩在身后。 龟兹城下,高峻和郭待诏留下九名护牧队巡视丝路,而待诏带了十位骑兵、高峻带了十名快弩手继续西去。其他人赶了马群、护送着驼队、女仆回西州去。 对于为什么这样安排,高峻与郭待诏分析:他进了龟兹城一趟,发现城中的居民并非多么友好。而苏伐暂时表示出来的友善——又是送骆驼、又是送的女仆,只不过是看在郭都督陈兵焉耆的缘故。 苏伐身为龟兹首领,敢于出城乔装试探、恃仗武力,康里城的手下被人教训也能隐忍,只能说明他不想坏了更大的事情,其心必异。 在这种情况下再拉了行动缓慢的马群去他后方,将来对西州来说就是个包袱,而在龟兹身后建立牧场就更不合适了。 疏勒那个地方虽说与大唐交好,但毕竟离着西州太远,一座没有足够武力做后盾的牧场,一定会招来龟兹的不满。而且在疏勒方面看来,牧场就是个引火的所在,弄不好还会让疏勒的态度变得不明朗起来。 因而,高峻决定由他与郭待诏各带十人,去疏勒一趟,既可看看地方风土人情、山川地势,做到心中有数,又不必给疏勒方面带去多大的压力,同时也传达一下西州维护丝路的决心。 二十二骑,沿着赤河向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8章 二十二骑 龟兹到疏勒,一千五百里。?? 赤河由葱岭流下来,自西向东横贯大漠,沿途滋润了数不清的大小绿洲。丝路北道、也就是目前的中道,它所紧紧依傍的赤河,让那些长途跋涉的商旅、驼队,在面对着浩瀚的沙漠时,脚步没有一丝的迟疑。 赤河宽阔而弯曲的河道,白天时宛如一条黑带、而夜晚时反映着天上的银光,沿着赤河走,便不会迷路。它连接了葱岭上的乌孜别里山口,西域来的胡商只要过了马鞍形的山口,踏过大片红色的、条带一般的山岩路,再过了疏勒,那么赤河就会陪伴他们漫长的旅途。 一路上,高峻与郭待诏纵马飞驰,遇到了不少或大、或小的商队。他们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驼了各种各样的货物。但目的地都是一样的——山口解封了,三月便可到达繁华的长安。在这座举世瞩目的大都市里,有数不清的商品等着他们驼回来。 郭待诏从这些商队对他们充满了善意的招呼声中,就已经再一次体会到维护丝路的意义。他们打的是大唐西州的旗帜、和大唐天山牧的旗帜。旗帜会告诉他们,大唐的力量在丝路上无处不在。 他们离着疏勒还有一半的路程,夜晚时,郭待诏和高峻让二十几个人在赤河边宿营。他们知道这些商队马上就要经过龟兹,郭待诏问高峻,“兄弟,你说我们留在龟兹的九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高峻自信地说,“绝对不会,我断定,只要有事,这些人跑的比兔子还快……他们没事还想早几天跑回西州去呢!那些女仆的手里可都牵着看不见的线呢!” 不过,这正是高峻所希望的,如果事情真到了需要这九名护牧队出手的地步,那么西州也就该出兵了,他相信目前的时机还没有到。 高峻有个打算,他回去后便组建一只精干、而且战斗力不俗的巡逻马队,就像现在一样往来于丝路之上。他对郭待诏说,“我们不睡觉了,连夜赶路!” 月光之下,二十二骑再次飞驰起来。 在长安城里,皇帝已经给江夏王李道宗出了诏令,让他已经完工的百艘大船沿江而下,在江南广购粮草、沿海路送到辽东城去。 上次伐高丽后,辽东并未留下过多的守备力量,但是盖苏文一点动作都没有。那里一片安静,仿佛冬天还没有过去。 皇帝想,难道是上一次就把他打怕了?按着皇帝的理解,上一次盖苏文丢了不少实地,但是有生的力量却没有过多的折损,他不会罢休的。皇帝下令缓慢地、以不易察知的度增加辽东的军力、并且马上开始屯积粮草。 剑南道裁并军府、合并郡县为他省下了不小的开支,他认为这个做法在全国都是有推广价值的。他的父皇——高祖皇帝划一片地方、设个郡就封官的做法在当时是有意义的,但不是永远正确。 现在包袱越来越大,早晚有一天大唐这架机器会不堪重负,无所事事的无能之辈太多了。自魏晋以来,门阀之害根深地固,几大姓崇尚虚名、窥探私权、私利,自感优越却又不思进取。随着社会的稳定,这种思想也有向着军队渗透的迹象。 不得不说,派高峻去剑南道这步棋居然又走对了,皇帝需要这样的人。现在剑南道、西州无事,西方安定,只要盖苏文再敢咳嗽一下,他就再伐高丽。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皇帝大事思毕,想起来高审行送来的那架蝴蝶琴,于是他吩咐取琴,要亲自试试。 这架琴他已听过一次,琴音铮而不噪、连绵不绝,按着那些正直、而缺乏变通的御史们的说法,有着不同寻常的象征意义。 对于音乐,皇帝以为就是以情为乐、兴致到了弹拨几下助助兴罢了,完全不可看之过重。御史大夫杜淹说,“陈之将亡才有、齐之将亡才有,闻之令人悲泣。”皇帝不以为然,这未免把那些乐伎们看得太高了,你唱升平就真的升平了? 国之兴衰,未必由此。而在于民心、国策也。 就象现在,皇帝要弹蝴蝶琴,只是大事决定以后的消遣,哪有那么多的大道理! 在这样半夜的时候,太乐署值班的只有一位从九品下阶的乐正,是个主管调钟律的。乐正闻讯飞快地从乐器库将琴搬过来。但是他不擅长这方面,一边指挥着两名手下侍候着,一边内心里有些忐忑。 乐器分为八音。“金”指的是编钟之类;“革”为各类鼓;“丝”为琴瑟、琵琶;“竹”专指那些箫、管与笛子。此外还有土、石、木、巢共八类。 而这架蝴蝶琴有弦,而且还不少,正该归入“丝”一类。但它却有两只槌,似乎也可以归入到“革”类里。为此太乐署那些专业的官员们正在讨论,该把它纳入哪个类属中。 皇帝拿起了两只琴槌,饶有兴趣地问这位乐正,“朕就这么敲就可以了吗?” 从九品下阶的乐正满头大汗,他业有专攻、只晓得编钟,不晓得蝴蝶琴。若不是皇帝半夜想起敲琴,也许他几年都没有机会单独面对这位皇帝。 皇帝安慰道,“你不必如此紧张,就是个乐子而已,不行你就回去睡觉,朕敲几下就算了。”乐正不敢走,还在边上侍候着。 说着,他自行敲击起来,一阵同样悦耳的琴弦声从他的手下飘飞出来,只是不成个韵律。敲了几下之后,皇帝的兴趣就转移到这架琴的构造上来。 他伸出手去,沿着这架琴扇面一样的音箱去摸索。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叭嗒”一声,琴箱侧面有一只两寸半见方的小门儿弹了出来,露出里面的空腔。 正好可以把手伸进去,皇帝这么做了。里面空空如野,他在琴箱里摸到了三根竹制的支柱,两端顶住了琴箱的上、下箱面,是用来支撑着空腔的。又摸到一根,不同的是这一根似乎不同于另三根,它可以旋转。 随后皇帝的手从里面抽出来,捏着那根被他旋下来的竹筒。竹筒是两截儿对接在一起的,打开,里面是空的,露着一小卷儿卷的很紧的、薄薄的羊皮。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9章 小羊皮卷 他把它小心地从竹筒里拉出来,一点点展开。?·这是一小块不久前刚刚熟制过的羊皮,还有明显的膻味,上边写着一段字,不认识。 他勾勾手,把乐正叫过来看,“这是写的什么?” 乐正只懂编钟,更看不明白这些像麻花儿一样的字。他试着说,“陛下,兴许是这架蝴蝶琴的演奏秘法呢。” 皇帝赞赏他思考问题的深度,说,“嗯,秘法……藏得是够隐密的……速宣鸿胪寺的传语者过来。” 传语者,是专门从事不同语言翻译的人员,没有品级。接待外国使节、国书的翻译都需要这些人。很快,人到了。 羊皮卷儿中写的文字很快被翻译过来,交到了皇帝的书案上,这是用龟兹语写的,只有一段话:“鄂州造船,一定为征高丽。你在西州留意长安由牧场征马的消息,事发速报苏伐大王。” “速派人飞马赶赴西州,查清此琴得自哪里,原来是要送给谁的。”皇帝说。 “陛下,此琴是原西州长史、现任黔州刺史高审行送来的,是不是要找他问询一下?但是高审行也许眼下已经起程赶往黔州了……” 皇帝道,“不管涉及到谁,我?·” 很明显,这架蝴蝶琴一定是龟兹往西州传递消息的,私通龟兹的内奸一定隐藏在西州,而这封密信表明,龟兹方面正在关注着大唐对高丽的下一次行动,他们要干什么? 皇帝说,“高审行如果未起程,就暂缓黔州赴任,等事情查清以后再去。如果已经起程,那就追到黔州去问。”皇帝知道,既然琴是高审行送来的,那么他一定不知情。 黔州刺史府。 别驾沈洪正与刺史刘大人接待宗正少卿樊伯山、李引一行。刘刺史早已从长安的好友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了自己的继任者是谁。 让他坐卧不宁的是,关于他这位黔州的原刺史的去向却没有任何的消息,甚至连罢官的消息都没有,他已经在刺史府如坐针毡了好些日子了。 宗正少卿樊大人向他问起李承乾夫人的去向时,刘刺史终于猜到了一些原因。李承乾故世的消息传到长安之后,皇帝为之罢朝三日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随后,李承乾被葬以国公之礼。 八成是长安因为李承乾的死迁怒于自己了,但是又没有办法明说——罢黜李承乾为庶人的诏令是皇帝下达的,如今不明着处置他这位怠慢李承乾的刺史,也就可以理解了。这是想让他平安卸任,无功无过。 刘刺史能够做的,就是安份守已地呆在刺史府,等待着新任刺史高审行的到来。但是宗正少卿樊大人先到了。 刘刺史检讨了自己对故太子夫妇的疏忽,李引提示道,“刘大人,你就一点没有听说承乾殿下在去世前接触过什么人吗?有谁来看望过他?” 刘刺史感激地看了看这位少卿大人带来的宾客,西州别驾高峻替李承乾打抱不平的事情正该好好说道说道——因为高别驾正是他接任者高审行的儿子。 而宗正寺派一位少卿下来寻找太子妃,也就是说不论她在哪里,一定不是长安同意的。刘刺史想,万一她就在西州别驾家里,事情就有的看了,高别驾总不会千里迢迢地从黔州拉一个仆妇过去。 大致讲过此事之后,刘刺史又编排道,“下官听说……西州高别驾临走时,曾经对承乾殿下夫妇说过,有事让他们去西州。但下官也不大确定,少卿大人可自行决定去不去西州问问。” 樊伯山没有鼓励刘刺史再说下去,因为樊莺的下落虽然还没有最后确认,但是少卿大人已经认为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侄女了。那么这位高别驾就是自己的侄女婿。 他打断刘刺史的话说,“我听说太子妃在雅州出现过,她投靠雅州郡王也是极有可能的,而且这也说得过去……我们这就去雅州。” 几天后他们就到了雅州,李引不敢公然露面,自行在驿馆住下,让樊大人带人去郡王府。他只是让樊大人着重打听西州高别驾的“八夫人”,着重问一问他的这位“八夫人”是不是姓苏,着重问一问这位苏夫人是不是去了西州。 李道珏现在已经是郡王,在剑南输绢之事中,李道珏数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事情结束后他也到达了一个另人羡慕的高度。他认为这都是舅子高峻给他带来的。 高峻不但帮他渡过了难关,而且让他的职位和为官的理念都有了一个新的飞跃,纱帽坪民众夹道敬酒的场面一直让李道珏感动,今后他决定不再为酒、只为民了。 高峻回西州的日子并没多久,但是李道珏的大小两位王妃都求着他要去西州,而且要尽快成行才好。 因而,李道珏紧着操办了黑达、翟志宁二人与东女国大、小王的婚事之后,正在郑重地操办着西州之行。 宗正少卿樊大人一问,李道珏就十分肯定地说,“没错没错,这事本王十分清楚,我那舅子就是有一位八夫人,姓苏,已经随着去西州了。” 不过他说,“是个人都看得出,舅子的三夫人樊莺才是这些人里最美的,没有之一。然后就数那位五夫人了,而那位八夫人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受到过什么惊人的变故。” 樊少卿听得一喜、又是一惊。就听李道珏说,“樊大人你一来才是正好,我和你一起去西州看看舅子……当然再看看舅子剩下的那几位夫人。尤其是我两位夫人,吵着要见西州的柳夫人一面。” 李道珏带了两位夫人、再带着翟志宁,与樊大人一同起程。于是去西州的队伍又庞大起来。 高审行接到消息说,高峻和郭待诏带着去龟兹和疏勒方向的马群、护牧队、西州人马都回来了,他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么说,自己的黔州之行也快了。 他亲自带了西州六部曹参到城外迎接,不过队伍里没有看到郭待诏和高峻的影子,但是多了十一头骆驼和十名女仆。 他还听那些护牧队私下里说,“这十名女仆已经被高总牧监安排出去了九个,还有一个是高大人给自已留的。”高审行不禁去看那十名女仆,猜测高峻会留下哪一个。 他认为大队人马都返回了,那么高峻在外面耽搁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也就是说,郭孝恪计划对龟兹的军事行动可能暂停、或者不了了之。只要郭都督一回来,自己就可以光荣赴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0章 忙乱西州 高审行回家后交待夫人崔氏,把赴任要带的东西准备一下。但是也不要带的过多,“到了黔州什么没有。” 他还对谢金莲和丽容说,“你们也随着护牧队一起回家里去吧,省得到时候迎来送往的太乱、顾不得照看你们,就到家里去等高峻吧。” 就这样,谢金莲和丽容被急于赴任的高审行打回牧场村来了。 随后,长安的信使也到了,要求高审行就蝴蝶琴的来龙去脉写一份详细的说明,他要带回长安去给皇帝陛下复旨。 高审行立刻紧张起来,他连忙问信使其中的缘故。信使把自己知道的都对高审行说了。高审行一听在蝴蝶琴里找到了龟兹给西州内奸的密信,当时心里就是一沉。 但是,当信使随后说,好像皇帝并未对他黔州的职事有过多的表示,皇帝说,只要事情弄明白了,他随时可以去黔州,高审行这才稍稍地放下心来。也就是说,这次的问询不影响大局。 他放下了一切的事务,关在屋子里给长安写关于蝴蝶琴的情况说明,心有些乱。先他认为表面上这件事情不大,毕竟琴是从龟兹截获的,往好里说还有些小小的功劳。但在敏感人的眼里就不算是小事,尤其是在他即将上任的时候。 这种事情很微妙,在竞争激烈的官场,有些人突出的优点在其他人眼里可能不明显,但哪怕是未经确定的、有关此人的不良传言,却足以毁掉这个人。因而,热衷于给别人制造传言、而不是注重扬自身优点的人比比皆是。 在写到这架琴当初是高峻送给崔嫣这一节时,高审行犹豫了一下:这会不会给崔嫣带来什么麻烦。不过他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他都要向长安说实话,一位堂堂的刺史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上是不该有所隐瞒的。 另外他认为,高府能够在长安的官场屹立多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所有有用的资源都会向着府中那些有前途、有能力的人倾斜。 从这个方面讲,蝴蝶琴是高峻送给崔嫣的这一节必须要写清楚。这样自己这一块的事情就抖落清楚了——只要自己无虞,那些晚辈们才不会有事。 把信写好交给信使、让他带回长安去以后,高审行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前往黔州赴任。崔氏说,“怎么好不等等高峻,再说郭都督也没回来,总该善始善终吧?” 就这样,高审行又勉强留了下来,连妻子都看出来的问题,他是不会触犯的。 接着,牧场村的一位牧子被高岷打着、到西州来请高审行。牧子说,雅州郡王李道珏及两位王妃、宗正寺少卿樊伯山到了牧场村。 那么,高审行就有明正言顺的理由离开西州了。一位郡王和长安一位品级不低的官员到了牧场村,他这位临时主政西州的官员一定要亲自接待。 他甚至想,也许自己离开后,郭孝恪会更快地返回来。于是,高审行携了夫人,急匆匆地也到牧场村来了。 李道珏、樊伯山一上路,李引就从樊大人的随从那里借了一套替洗的外套穿上,再找了一顶大沿的帽子戴上。他总是夹在李道珏和樊大人的随从堆里,一句话也不多说,就为不引起李道珏的注意。 他对樊伯山的解释是,西州的这位高别驾、雅州的这位郡王,两个人与江夏王都极为熟悉,关系还十分要好,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又跟随了樊少卿,再传到江夏王那里就不好了。 在旧村,李道珏和樊大人看到一大片整齐的村居、干净宽阔的街道,街边各种买卖店铺应有尽有,两个人不住地赞叹。 村头一大片桑林已经泛了一层绿色,有一大群女子正在蚕事房里里外外忙碌着,听她们说蚕蚁已经孵化出来了。这些人里有普通的村妇、也有牧场中那些官员的家眷。 一行人一入旧村,就先停下车马远远地看着她们。李引凑上来,紧紧地站在樊大人的身后,一手掐牢了帽沿、一手夹在腰里悄悄指给他道,“那位姓谢,是高别驾的二夫人;那位叫丽容,是高别驾的七夫人。”说完又退去了。 樊大人连忙去看,无疑李引指出的这两人在人群中是最显眼的,因为她们不但容貌出众,而且还受到其他人无意之中表现出来的尊重。 樊大人暗暗把这两个人记下,不一会儿,又从蚕房中出来个女子,李道珏在远处大笑着对樊大人道,“总算找出一个,她便是我舅子的八夫人啊。” 樊伯山连忙锁定了苏氏,看到她比刚才的二夫人、七夫人还胜出一分,此刻正端了一只蚕匾出来,正与她们说说笑笑,人们显得很是融洽。 谢金莲和丽容回到牧场村后,就急着到旧村来看蚕。这时,有位村妇对她说道,“谢夫人,你看那群人,像是大地方来的,已经站在那里指指点点好久了。” 谢金莲悄悄让她跑到牧场去告诉大哥高岷,不一会儿,高岷带着人出来了。 李道珏果然还是大大咧咧,他不认得谢金莲和丽容,但认得苏氏,于是走上去,当了众多村中女子的面,对着苏氏深深一揖,“八夫人一向可好,自从雅州一别,你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我舅子高别驾在不在,怎么不让他出来接我?” 樊少卿此时正盼着那位三夫人樊莺最好出现,他一听李道珏对苏氏这样说话,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按着李引所指,如果她就是太子妃的话,那么这位高别驾真的如此大胆? 哪知,苏氏听了只是面红耳赤,那位七夫人却立刻不满地问道,“你是哪里的官儿?怎么胡乱安位置?我家高大人怎么成了你舅子呢?他何时有过八夫人?” 李道珏瞪了大眼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高岷就到了。丽容对高岷道,“大哥你看看怎么回事,他在编排苏姐姐取乐!” 高岷连忙上前与李道珏、樊大人见礼。先不说这件事,人都请到牧场里去。一面立刻让人去西州请五叔,一面叫高峪马上安排住处、准备酒宴。 高峪接信,立刻行动起来,把全部剩下不多的空房都找人打扫了,弄得旧村里好一阵子鸡飞狗跳。而谢金莲和丽容连忙回家,把事儿对柳玉如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1章 当然有事 柳玉如这些日子正为了一件事情奇怪,她发现婆子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今天她坐在厨房的门口拣菜,直着眼睛就把好菜扔掉了。柳玉如就问,“妈妈,你是怎么了?” 婆子不好意思地道,“能怎么呢,上次让老爷满院子追着拿菜刀砍我,让老爷吓掉了魂了。”柳玉如悄悄安慰她,说菊儿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而老爷不久就会去黔州上任,还能有什么事呢。 正说着,谢金莲和丽容从旧村跑回来,说雅州刺史和什么宗正少卿已经到了旧村,高岷大哥已经派人去西州请老爷和夫人了。 婆婆子一听,再一次六神无主起来。但是柳玉如已经没功夫管她了,她一拉樊莺道,“快跟姐姐去旧村。”她们匆匆到院中解了两匹马,骑上去往旧村来。 樊莺不解,问柳玉如,“姐姐,什么事这样急?” 柳玉如道,“还能有什么事,我估计着是奔着太子妃来的,”别人不知道,但是柳玉如心里跟明镜似的。宗正寺少卿,无缘无故地绝不会到牧场里来,一定是苏氏在这里的消息传到长安去了。 樊莺一时还是没有意识过来,宗正寺的一个官儿有什么稀奇,难道比师兄这位西州别驾来头还大? 李道珏、樊伯山等人正在高岷陪同下,坐在柳中牧场议事厅中喝茶,隔了窗户和敞开的大门,李道珏一眼看到从牧场的西边骑马来了两个人。 他眼尖,马上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高峻的三夫人樊莺,他在雅州见过樊莺,当时用手指着道,“那不就是樊夫人吗……另一位……本王断定她一定就是柳夫人了!”因为他看出,这个女子的年龄比樊莺稍大,也是他头一次见到在容貌上不输樊莺的。 樊伯山少卿一听“樊莺”二字,马上扭了头去看,但是外边的两位女子已经驰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倒是高岷笑道,“王爷你说的不错,那正是我两位弟妹,一位是高峻的大夫人柳玉如、另一位是他的三夫人樊莺。” 李道珏的猜测得到了确认,嘴里“啧啧”两声。 高岷在座上欠了欠身子问道,“樊大人,宗正寺向来是足不出长安,怎么这一次有如此的闲暇,能到西州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从雅州来的一路上这么多天,心大如斗的李道珏都没有仔细地问一问樊大人西州之行的具体目的,闻言也看向樊大人。 樊正山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李承乾殿下故世后,殿下的夫人苏氏在黔州下落不明。皇帝陛下十分惦念,派在下多方寻找,在下先去的台州、再去的黔州、雅州,都没有结果。但是本官打听到西州正好有一位苏夫人,有人指认说她便极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 高岷听罢,“哦”了一声,一时没有回味过来。但是李道珏先瞪了大眼道,“樊大人,你怀疑这位八夫人就是……”他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如果是真的,那么舅子的胆子就真的比自己还大了! 在长安没有旨意的情况下,一位地方牧官私娶过去的太子妃,而且她还没有出丧期,这事关皇家的脸面,传出去皇家的脸往哪儿搁? 要知道,在长安的后宫里有数不清的故皇妃嫔,其中也有不少正当妙龄,不都是苦耗光阴直致终老?谁听说过皇帝一死,外边人一窝蜂地跑进去拉人的!这件事真是搞大了!因为这一件事情,当事人罢官、丢命都有可能的。 随后,高岷也吓到了,因为他留意到这位从雅州来的苏氏夫人总在旧村里出入。他试着说,“王爷,八夫人之说,恐怕是我兄弟在雅州阴差阳错之下的姑且之语,当不得真的……是他亲口与你说这位苏夫人就是他八夫人?” 当了樊大人,李道珏身为一位郡王,舌头也打了卷儿,“这个……这个……本王真不记得高别驾亲口对我说过此话,我想起来是他五夫人去我府上时,话赶话说过一句。” 高岷道,“听了王爷的话,下官就更有底了,苏夫人与我兄弟绝对没有牵连。” 樊伯山问,“高大人因何这样说呢?” 高岷道,据下官所知,苏夫人到了牧场村就被安顿在旧村,几乎没有到我兄弟在新村的家里去过。而且自她一到,我兄弟就从来没有到旧村里来过,更不要说去看苏夫人了。 高岷说,倒是我的几位弟媳,几乎每天都过来看望,问一问苏夫人生活上的事情,最近下官看她们又一起在蚕事房中做活儿。相处的极为融洽。 樊大人听了,心下也放下不少,因为一个樊莺,樊大人的心里已经很自然地希望这位没见过面的西州高别驾好了。他灵机一动,对高岷道,“那么,本官就想现在问一问那位苏夫人,毕竟她的身份到现在也未确知。” 高岷刚刚看到柳玉如和樊莺去了旧村,心说她们八成就是为着这事去找苏氏了,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给她们争取些时间。一念至此,高岷又吓了一跳,如果她们真的是去找苏氏,会说什么呢? 难道兄弟与苏氏之间真的有什么事? 他看看天色,正到了中午时分,料想二弟高峪的酒宴也该准备的差不多了,他建议道,“王爷、樊大人,下官的意思是两位大人鞍马劳顿,还是先去吃些饭才是。” 李道珏同意,于是几个人出了议事厅,往高峪的酒店里走来。在路上,樊大人对高岷道,“饭后,是不是请高别驾的几位夫人、苏夫人一同聚到一起,也好当面问上一问。” 李道珏当即道,“樊大人英明,正该是这个安排!” 柳玉如和樊莺到了旧村,直接去苏氏的院子。苏氏刚刚从蚕事房回来,一见柳夫人到,连忙迎出来,“姐姐有何事,亲自过来?” 二人一进来,柳玉如大白天的就伸手把院门拢上,让苏氏大感奇怪。三人进了屋,柳玉如问,“妹妹,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一定要实话实说,因为此事事关我家高大人的前程和性命呀!” 苏氏连连点头,一脸的严肃。 柳玉如问,“妹妹在黔州的事,正好我和樊莺都是知道的,你就不必说了。那么在雅州时,我和樊莺都不在高大人的身边,他和你……有没有事做?” 苏夫人道,“当然有事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2章 少小离家 柳玉如听了,止不住身子晃了晃,被樊莺扶住。就听苏氏道,“我的事情没多少,但是你们不知高大人是个什么人,他怎么会没有事?” 樊莺急着问,“他、他背着我们,真的与你有事?!” 苏氏不解道,“高大人和我倒没有事。但是雅州那么乱,乱兵都打破了北城门,高大人每天在忙的还不算事?” 柳玉如问,妹妹你少打岔,你给我们个明确的答复:他和你、你和他,有事没事?苏氏脸一红,摇头。 樊莺又问,“他与你有没有单独在一起过?拉没拉过你手?和你开没开过玩笑?”苏氏心说,在黔州那晚算不算?何止是拉手,他都拉我衣服了!但她还是连连摇头。 柳玉如这才放了心,对苏氏道,“你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吗?是宗正寺的官员,我想这一定是冲着你来的。到时候人家问起来的话,妹妹,你的一句话就决定着我们一家人的命运,可要想好了再说呀。” 苏氏恢复了自然,此时就笑着道,“当然啦,我一个孤身女子,无依无靠的,能攀上高别驾这样的门户,正是求之不得。再说,崔嫣夫人可是当着雅州李刺史的面叫过我八夫人,你们怎么能抵赖呢?” 柳玉如此时已经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便道,“你就是有这份心,也得用心先保我家高大人过了这关再说。若是敢信口开河,把我家高大人送到刑部大牢里去,那你就什么都不要想了!” 苏氏有心说自己没心,可又不愿开口,只是道,“放心吧,这又不须我编谎,实话实说还能有错?” 从苏氏的院中放心出来后,柳玉如和樊莺在旧村的村道上,碰到高白领来一个人,一看就是高府家丁打扮。高白叫住柳玉如二人,回禀道,“两位夫人,长安家里派人来送信了。” 那人知道,眼前这两位绝色女子便是五爷家的少夫人,于是躬身上前见了礼,把一封信交到柳玉如的手上,说,“阁老的意思是,要别驾一家近日可否回长安一趟,说一家人要聚一聚,小人临出来时长安府中已经在准备着了。” 柳玉如让高白领他先去用饭,然后再给他回复。她拿了信与樊莺回家来,心想,峻不在家,老爷和崔夫人也在西州,这事该如何处理。 一进了院子,正看到婆子从厨房出来,她就低声地把这些事与婆子一说,问婆子的意思。 婆子一听苏氏的事,当时也吓了一跳,不住声地道,“这个混小子,胆子越来越大,家里这么多的美人,还拉什么太子妃!哪一个不是做妃子的材料?” 柳玉如催道,“妈妈你不要再说,都是没有的事。你就出个主意吧,峻不在家,我们姐妹闯到长安的府上去行是不行?” 婆子道,“既说了是让你一家去,不正好去一家,不是一家的自然就剩在这里了。”柳玉如当时被点醒,如果她们姐妹一同去了长安,那么把苏氏自己留在西州,什么事情都不必解释了。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高峻去了疏勒,至今也没个归期,要是他也一同去就好了。自从贞观十七年她和高峻获刑离了长安,已经一年多,她连想都没有想过那个地方。她想象着姐妹七人一同出现在长安高府的情形,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饭罢,宗正少卿樊大人还想着先前之事,他想见苏氏,更想见樊莺,心中有些忍耐不住。而李道珏更想一睹舅子家中这些位夫人,他从高峪的酒店里出来,一边抹着嘴,一边提议道,“樊大人,我们不好惊动她们,就去舅子新村的家中如何?” 两人一拍即合,吩咐把苏氏也接到高别驾的府上,然后一行人往高峻家中而来。 这些人刚入了新村,一行车驾便从后边赶了上来,是新任、而未赴任的黔州刺史高审行携夫人崔氏赶回来了。 众人就在村道上见了礼,然后一同往家中来,高审行在半路上一听樊大人的来意,当时就蒙了圈,下意识地道,“这绝无可能,就算高峻敢这么想,但是婚姻大事,我们做父母的不同意也不成啊!” 崔氏道,“哪里表明高峻想过呢?他七位夫人,二楼上多一间房间都没有了。不是我们不同意,而是他从来没想过。他这些位夫人哪一位用我们同意了……”高审行让夫人搞了个尴尬,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语中的漏洞。 进了一楼客厅中落座,樊大人和李道珏先恭贺高审行升迁之喜,高审行面对着雅州郡王和宗正寺少卿,此时就更体会到一位刺史身份的可贵。他知道樊大人的来意,吩咐去叫柳玉如、谢金莲等人下来见面。 李道珏、樊伯山二人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从二楼上款款下来了一连七位女子,崔夫人逐个引见,这位是柳、那位是谢、这个是樊莺、那个是思晴、李婉清、崔嫣、丽容。 樊大人眼睛盯了樊莺,几乎当时就认定她是自己的侄女。他笑着问道,“不知你们都是哪里的人,千里有缘、相会到高别驾家中呢?” 柳玉如回道,“大人,我是终南山当阳镇的。” 谢金莲:“家就是西州本地。” 樊莺:“余杭郡。” 思晴:“北漠颉利部。” 崔嫣:“长……”崔夫人替答道,“终南山丹凤镇。” 李婉清:“家在扬州。” 丽容:“庭州田地城。” 樊大人欠了身子问樊莺道,“可巧本官就是余杭的,不知你是余杭郡哪里人?” 樊莺道,“回大人,我是余杭郡、余杭县人。” 樊大人又问,“父母是谁?可还健在?还有没有什么亲人?” 樊莺道,“我父讳伯江,与母亲早已故去十多年。有一位叔父讳伯山,也是少小离家外出搏取功名,但多年没有音讯……父亲过世时我还小,有位好心人曾说带我去找叔父,但他在终南山也病故了……” 樊伯山已经泪流满面,哽噎道,“丫头,我便是……樊伯山!我离家时你还小,本官还清楚地记得你在你父亲的怀中冲我挥手!” 众人皆惊!樊莺听罢,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宗正少卿,美目之中两行热泪涌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3章 进入三月 樊伯江、樊伯山,江山。 这个名字是樊莺的母亲临终前仔细交待给小女儿的。她那时七、八岁,记不了太多,但是只要记住“江山”二字,就永远不会忘。樊莺几步上前扑倒在地,给叔父扣头,早已泣不成声。 屋内众人从樊大人、樊莺二人的表现上已然明白了,无不欣喜失散多年的叔侄相认。柳玉如、谢金莲等人一同上前,重新见礼,齐声呼唤“叔叔。”让樊伯山感慨万分,他连鼻涕都顾不得擦,连忙示意樊莺起来说话。 李道珏笑道,“天大喜事!” 柳玉如等人只留樊莺与樊大人叙话,她们这才有时间与李道珏的汪、李两位夫人见面。汪、李两位王妃至此才把高别驾家中的七位夫人认个全面,不约而同在心中暗赞柳夫人和樊夫人,另几位也各具姿色,不一而足。 一大群人在客厅中分作了几拨正在热烈说话,外边,高白、菊儿、雪莲陪着苏氏进来了。 一切都不须多说,此时樊伯山只是确认了苏氏的身份,她正是故太子的夫人。对于她为什么到西州来,樊伯山这时候就更不想刨根问底,回去后就按着苏氏所说的回禀。 一位废太子刚到黔州一年便郁郁而终,饱受坊正、屠户欺凌,不得不说官场无情。但他听说高峻从黔州经过时,又是送银、又是派人修缮李承乾的住宅,心里不禁对这位未曾见面的侄女婿大有好感。 苏氏说,她一个弱女子,丈夫死了、有家不能回,那么她从黔州追到雅州、再从雅州追到西州来投奔高别驾,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柳玉如又简短叙说了苏氏到牧场村后的安排,樊大人更是不住地点头。连崔氏和高审行也暗赞道,“当初苏氏一到,柳玉如打翻了酸坛子,原来用意尽在于此!” 柳玉如又拿出长安的信给高审行看、请他的示下。高审行和崔氏、樊大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去、一定要一家人都去!阁老年纪大了,想见一见家中这么多的小辈也在情理之中!” 樊伯山问苏氏的意思,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置苏氏——长安只是让他寻找太子妃,但是找到后如何,却没有说。 苏氏说,“樊大人,我自随承乾获罪,一直心似浮萍,西州有多少人牧马养蚕,我怎么就做不得!我哪里也不去,长安就更没理由去了。求樊大人到长安后多多替我进言。”樊大人连忙应允。 高审行就不回西州去了,他更急于去黔州。他走后,高岷更不能去长安了,但是他说,等柳玉如她们返回时,最好把她们的大嫂一同接来。 高峪知道后,决定带了邓玉珑一起回去,毕竟她还没有见过家里的长辈。而旧村中的一应事务,他都交给大哥高岷和高白照料。 大事已定,院外忽然吵吵嚷嚷地涌进来十几名年轻的牧子,里面有个人,被其他人揪了脖领子、推推搡搡地进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挣扎。 高岷问,“你们是什么大事,不知道王爷和少卿大人在商量正事?” 这些年轻的牧子们真像是有什么正事,纷纷在厅外站定,“高大人,你给评评理。”原来,高峻从龟兹送回来的十名女仆,被赶马的回来的这位牧子说,已经分派出去了九个,而最后第十个也被这小子说成是高大人给他的。 其他人不信,“九个给了仍在龟兹的护牧队,人家有品级,你凭什么!”但牧子信誓旦旦,就是这么一口咬定。不但被其他人狠捶了一顿,还被揪到高别驾家里来。 高岷道,“我当是什么事,这几天我只看到十头骆驼,想着再开一座骆驼分牧,还埋怨我兄弟为什么不多要些骆驼来。”他问那名牧子,“高别驾是怎么说的?” 此时牧子不好再信口开河,如实道,“最后一名女仆,高总牧监曾说是他自己留着要的。”那边与汪、李两位王妃一起说话的高别驾的夫人们道,“你再敢胡说!” 牧子机灵,知道又犯了众怒,改口道,“我还未说完……高大人说了,崔夫人要随长史大人高任黔州,而菊儿小姐已经成了高管家夫人,多半不会去,这是高总牧监给崔夫人留的。” 崔氏笑着对高审行道,“那我就要谢谢别驾大人了!”牧子们一哄而散。 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宗正少卿樊伯山决定立刻回长安复命。柳玉如等人、高峪家两人一同打点着,要与樊大人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只有雅州郡王李道珏心里对此行不大如意:舅子没见着,舅子的夫人们也都走了,高审行也要走,高岷立刻要去西州接任长史。雅州也不可多日无主,李道珏只和夫人们在牧场村呆了一夜,也打道回府。 高岷临去西州,把柳中牧的所有事情交待给副牧监刘武大人,并且着重地对他说:苏夫人身份不同一般,眼下主要人都不在,她一定不要有什么闪失。日常可派护牧队轮班在故太子妃的院前左右守卫,听听长安的信。刘武一一答应。 整个牧场新旧两村,一下子肃静下来。 高白既未去长安,也没有随高审行去黔州,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长安高府的家丁,变为了高别驾的管家了。 这些人都走后,白天时菊儿和雪莲两个人一起同苏氏去蚕事房中做事,晚上时两人轮流着去苏氏的院中陪宿,另一人在家陪高白。新村高大人的家中只剩下了婆子和瘸腿老汉带着小孙子看家。 时间正式进入贞观十九年三月。壬辰日,长孙无忌摄侍中,吏部尚书杨师道摄中书令,幽州犒赏军士。这是朝中要有大事的架势,难道讨伐高丽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了? 但是皇帝随后摆驾骊山汤泉宫去泡温泉、射虎于骊山北麓、下诏赠比干太师、谥忠烈。又赐所过州县古稀、鳏寡以米粟和锦帛。这完全是优哉游哉,让大臣们看不清皇帝下一步的打算。 但是有消息从幽州传来: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令岑文本,在幽州负责筹措军中辎重,积劳成疾、不治病故。他才五十岁啊。 长孙无忌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贞观十七年李承乾事发被废之后,岑文本曾经也参与到了李治和李泰争夺太子一事上来,岑文本支持的是李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4章 掌拍两储 现在李泰早已被罢黜了爵位、撵出了京城。天籁小说www.⒉ 贞观十七年李承乾失势之后,所有有能力与太子李治一较高低的皇子都已经被打压下去。那么随着岑文本的离世,李泰的支持者又少了一位。 长孙无忌之前一直都没有表明自己在太子人选方面的立场。长孙皇后是长孙无忌的亲妹妹,她的三个儿子李承乾、李泰、李治。不论谁做了太子,也不大会对他这位舅舅没有好感。 可以说,他在初期的态度是十公明确的——不明确地表示支持哪一个人,因为会得罪了另两个,而且他支持的那个也不一定取得最后的胜利。 同样的,皇帝在这个问题上也是很犹豫的态度,他确实认为李承乾不够好,但是并不热切希望废掉他,而更多是希望某一天李承乾能改邪归正,所以他不停派大臣规劝和约束李承乾。 李承乾失败后,让长孙无忌最后下决心支持李治的原因有两个,一个原因是朝中的元老魏征、褚遂良等人开始表示出了对李泰的不满。先是魏征上书说李泰折辱贵臣;接着褚遂良也上书说李泰太奢糜。 长孙无忌知道,李泰奢不奢糜其实责任是在皇帝。按着惯例,皇子成年后都应该去封地,而不得长驻京畿。 但因皇帝偏爱李泰,特许他可以“不必出京做官”。李泰爱好文学,皇帝就让他在府邸设置文学馆,任他引召学士,一大批年轻的官员聚集在他的周围,李泰日常的开支用度也过了当时的太子李承乾。 但是长孙无忌知道,被大臣们反对的李泰、被一群年轻而没有资历的官员们拥戴的李泰要想成功是很难的。 让他转而明确支持李治的另一个原因,是当皇帝表示出要立李泰为皇太子的意思之后,中书令岑文本、左庶子刘洎,率先上书请求立李泰为皇太子。 李泰、李治,都是妹妹的儿子,但在他们的支持者中,长孙无忌绝对不愿意排在岑文本和刘洎这两个人的后边。事情就这么简单,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他考虑了自己将来的地位、以及他们的成功率。 因而,长孙大人一掌把自已的亲外甥李泰拍倒了。有褚遂良和房玄龄的支持,再加上起决定作用的长孙无忌,当时皇帝虽然认为晋王李治有些仁弱,还是在贞观十七年四月立他为太子。 不久,就是李治被立为太子的同一年年末,皇帝又表示出了对另一皇子吴王李恪的赞赏。李恪的母亲是隋炀帝的女儿。 李恪像他的父亲一样的英武,善于骑射,皇帝自然被他吸引。但长孙无忌再度干涉,他直接批评皇帝反复无常,并坚持李治会成为一个卓越的继任者。 就算是换上已经倒下的李泰与李恪争夺皇储,长孙无忌也同样会反对李恪,因为李恪不是妹妹长孙皇后的孩子。 当时皇帝被长孙无忌执拗而坚决的态度气到了,他曾经气呼呼地对长孙无忌说,“李恪不是你的外甥,但他英武的品质却像我。只是立了他,某位希望以舅舅的身份、被后君保护的人,可能就失望了!” 这对君臣不论是从长孙皇后、还是两人的私交来说都极好,当然一位皇帝不大可能当着文武百官这么对自己的舅子说话。 当时是在内殿,很私秘的场合。长孙无忌也被皇帝近乎直白的挖苦惹得很不高兴,他面红耳赤地反驳了两句,是与长孙皇后有关的。 侍立于两侧、专门负责记录皇帝日常一言一行的两位史官——中书省起居舍人,也称为左右史,一字不差地把长孙大人的这句话记录在案。 事后,皇帝认为长孙无忌说的这两句话是涉关皇后和他的家事的,而且会牵连出皇帝戎马生涯中一段很不露脸的事情,因而命令他们把这段话改了,换上了两句不论谁看了都不会多想的话: 无忌曰,“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且举棋不定则败,况储位乎?” 就这样,无忌大人又一掌把吴王李恪拍倒了。按着他最希望的结果,晋王李治终于成为了皇太子。 现在,岑文本累倒下了,所有有力量的官员大多站在自己这边,可以确保他在李治羽翼丰满以前再保护他一段,直至他顺利上位——连举足轻重的房玄龄都站到自己这边来了——他的次子房遗爱是支持李泰的。 唯一中规中矩的是高阁老,他以谨慎著称,从来不对谁做太子表意见,甚至高俭与朝中大臣们的结交也是无可挑剔的。不过,现在高府已经越来越显露出不能轻视的力量。 在不到一年多的时间里,远在天边的西州,有一位高府的子弟日益引起了长孙无忌的注意。他就是新任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大唐的丝路都监——高峻。 他认为,高峻与高府其他的两辈子弟都不同,那些人更多地继承了高阁老的特质——满足于清贵的位置,以抹平事和不惹事闻名,而不是做事。 高峻与这些人不同,他一直在做事、在做。而且每件事都做到皇帝刚刚伸出手、或是想要伸手去做的时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做到了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又兼任着天山牧总牧监、大唐的丝路都监,这件事的本身就够让人害怕的了。 高府的态度难道就是一直是模楞两可? 右领军卫大将军柴绍堂,前些日子还来找长孙大人诉苦:剑南道原本四座归他管辖的拍冲军府,一下子让高峻裁去了两个、合并了一个。 “他到底想干什么?!”柴绍堂是长孙无忌的嫡系,说起西州别驾时一点都不避讳。 现在无忌大人绝不想与这位如日中天的西州别驾为难,更不要说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稳扎稳打的高阁老了。 另外,皇帝对西州别驾在剑南道所做的事情是十分满意的,高峻又搔到了皇帝陛下最想挠的地方。妹妹已经不在了,无忌大人不能无休止地总打这张牌。 他现在更愿意摸摸高府的态度,毕竟打倒一个并没有表示出敌意的、强悍的对手,总不如拉住一个强悍的帮手来的实惠。 他对柴绍堂说,“他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是针对你的右领军卫。再说你不要忘了,就是在你的威远府出现了搞乱的人,高峻只是替你清理了门户,不然有的你受!” 柴大将军立刻不说话了。 至于刚刚出现的蝴蝶琴暗藏着皮卷儿的事情,长孙无忌认为这与高府无关。要是有关的话,这架琴也不会经高审行之手送到皇帝这里来。 不过,他以为,这件事情还有后续的文章可做。至少他可以表示一下对高府的支持。另外,他听说高阁老五儿子高审行的七位儿媳,正在赶来长安的途中。乖乖,七位! 到时候,无忌大人一定要到高府去拜望一下阁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5章 紧张准备 高阁老今年六十九岁、而长孙无忌四十九岁。两人虽然同为当朝大员、长孙无忌的身份比阁老只高不低,但是从年龄上讲,长孙无忌说是去拜望高俭一点都不过分。 而且长孙无忌认为,他想到这一点已经有些晚了。 这一次高峻从剑南道回西州之后,皇帝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对高峻大封特封,只是把高峻的父亲提到黔州刺史、堂兄提升到了西州长史的位置。那么,这样的安排算是一个前奏呢、还是到此为止? 他私下里与好友、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打听,“高峻在剑南道平息乱象,不动一兵一卒,功劳可谓不小,皇帝是如何打算的,不会只封了高峻的父亲和堂兄就完事吧?” 褚遂良与长孙大人私交甚好,政见一致,又都是太子李治的支持者。长孙大人的话一出口,褚遂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散骑常侍一职,要随时侍奉在皇帝的身边左右,规谏皇帝言行中的过失、回答皇帝在学问、尤其是政务等方面的问题。 这样的职位通常安排两个人,二人轮替着在皇帝身边值班。而褚遂良是“通直”,那么他就不是分班的常侍,皇帝随时都可能叫到他。 这样的人一要有学问,二要得到皇帝的信任。皇帝曾经评价过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亦亲附于朕,譬如小鸟依人,朕甚怜爱。”这样的评价也从侧面说明,他不但学问过人,也是十分善于揣摩圣意的。 那么,揣摩一下长孙大人的意思还能有多难? 褚遂良道,“长孙大人,陛下对西州高别驾的剑南之行是很认可的。就连江夏王爷几次从鄂州写来的奏章中,每一次提到高峻在造船上的建议之功……只是,西州也是大唐重点经略之地……可任之才还是太少了!” 无忌大人又道,“蝴蝶琴一事,我以为与高家并无大的瓜葛吧?” 褚遂良道,“陛下并未就此事说过些什么,好像与长孙大人的看法是颇为一致的。”长孙无忌决定,抓个功夫,去兴禄坊高府一趟。 兴禄坊,高府。 先期由西州赶回来的送信家丁,向阁老报告了西州马上要抵达长安的人员名单。高审行急着赴黔州上任、高岷要接任西州长史、高峻还在疏勒,高府在外边的四位男丁只有高峪能回来。 但是高峻的七位夫人自过门后第一次回府,也足够让阖府上下兴奋了。 阁老知道,这是一次意义不同寻常的团聚,八成是要由女人们唱主角了。他吩咐自己在家的几个儿子,“马上给我知会一下你们家里的,接待之事就由她们担当起来。” 老大高履行、老二高至行、老三高纯行、老四高真行、老六高慎行懂得父亲的意思:高峻不到,只有他七位夫人要回来了,而五弟媳崔氏又不在家,本来正该是她担当引见之责的。 但是不能因此而让头一次进门的新妇们感到生份。他们回家后,把父亲的意思与夫人们说了,她们马上行动起来。 总负责此事的当然就是老大高履行的夫人——东阳公主。她是皇帝的第九女,也是高岷和高畅的母亲。 高畅在西州时,曾向谢家兄弟说她母亲是长孙皇后所生,那是拣大头儿说出来吓唬乡下人的,她虽然不是嫡出,但这身份也不低了。 身为大唐的公主,亲自组织着家中的妯娌们、接待五小叔子的七位儿媳,听着不大对劲儿,但是东阳公主一点都不觉着别扭。 大唐的公主多了,高祖的妹妹、女儿,当今皇帝的女儿,谁不是公主?但是公主的儿子年纪轻轻升到一座上州长史的却不多,她也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公主,而是因为高峻。 老二,国子监助教高至行的夫人当然也很积极,因为她儿子高峪与儿媳妇邓玉珑也一同回来。高峪在西州的生意混得风声水起,也是因为高峻在那里。 老三高纯行的夫人对这次事件并没有显出来有多高兴。她的丈夫是从六品下阶的将作丞,儿子高峥是从八品下阶的吏部承务郎,都没有混到中高层——只有五品以上才算。爷两个加一起都不如高峻,甚至也比不上新升职的高岷。 因而她对此事并不积极,只是跟在后边。她儿子高峥撇了嘴对她牢骚道,“那时我夫人进门时,也没见谁这么大紧过!” 他娘连忙制止他说,“你就是在吏部衙门里听人恭维听多了,养成个眼高手低的毛病!你看四叔家高岐,手虽然不高——只搭在炒勺上,但人家眼界就比你高,拍了胸脯子说,酒宴的事他全包了,看看人家在这件事上多主动!也难怪高岐年龄比你小,品阶已经比你高了。” 高岐二十一岁,是正八品上阶的典膳丞,而高峥二十三岁,从八品下阶,高岐比高峥高出三阶。他.娘.的话让高峥气不打一处来,对他娘说,“那是人家爹强,四叔是亲王府长史好不好?”说罢,一甩袖子出门去了。 对这件事情最高兴的是老六高慎行的独女高尧。高府中原来是有三位大小姐的,高畅、崔嫣、高尧,现在府中只剩下她一个了,平日里很没意思。 以前那个高峻在府中时,对谁都格格不入,唯独对这位最小的妹妹十分疼爱,高尧也与高峻心近。 她去西州那次曾经见过柳玉如,离开时已经难舍难分了。这次除了柳玉如、崔嫣之外,居然又冒出来五位嫂嫂,既热闹又新鲜的事,她哪有个不高兴? 先,是住处的问题。高审行去西州前在府内有单独的跨院儿,他和崔氏走后院子一直空着,按理说住处不是问题,问题是高峻的夫人们实在太多了! 以前在这院中住人的房间只有高审行和崔氏的、崔嫣的两个屋子,高峻出府前所住的房间也多年没打扫了。 高尧自告奋勇布置住处,她指挥着府中的仆妇们,按着人头、从头收拾房子,哪间是柳嫂子的、哪间是崔嫣......嫂子的,每个人的屋子里摆些什么陈设,都由她一一安排。 她们在西州的家中是如何住的不去管,到了高府后要如何住也不必管,但是明面上一人一间的样子一定要做。 然后就是见面礼,这些人第一次进府,家里的女主们一定是要有礼物的,这是脸面呀!而且堂堂的高府在整个长安也是数得上号的,礼物拿出来绝不能不象个样子。 问题是,高峻的夫人们实在是太多了!每一家都要拿出七份成个样子的礼物,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6章 十年河东 三夫人等自己的丈夫高纯行回来后说起了这件事,赌气囔囔地对他说,“早知道,我也让峥儿娶七房媳妇!”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高府中从阁老到孙辈这么多的人,除了高峻之外,人人都是一房夫人。 她听大嫂东阳公主提议,说给侄媳妇们的见面礼要拿得出手去。至于是每位长辈单独赠予每个新妇,还是统一准备,现在还没有明说。 但是三夫人借着此事把高峻数落了一痛,“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高峻十几岁离家去扬州时,府中连正眼不瞅他,如今却是这样风光!现在他不回来,只他这些夫人们回趟家,就得把我们家底都掏上!” 高纯行知道她是在心疼家里的银子,怕她声音高了让人听到不好,连忙低声制她再说下去,“怎么说这也是我们高家的大事,花些银子也是应该的。” 他夫人问道,“银子呢?你们父子何曾拿到家来多少银子,一个将作监丞,一个在吏部抄抄写写,平时打点门面都不够!” 高纯行偷偷把这件事向父亲提起,阁老笑道,“看把你愁得!人家老大家正准备进宫去找皇帝要体已,你倒好,盯上我了!” 高纯行苦着脸道,“那怎么办,没有公主看上我,就是现在看上也来不及了!”阁老说,回去告诉你媳妇,别发愁了。这七位孙媳的礼物正该是我准备,你们无论多少,是个心意也就是了。 然后就是接引。这些人从西州来,路上一定是骑马、坐车的都有。而且经过近半个月的长途跋涉,车子一定都不怎么鲜亮了。 再说了,高府的孙媳们,怎么能在长安大街上抛头露面呢,就是有人想趁机看看也不让——家里人还没看呢! 阁老说,“这就有两方面的问题:一个,这些人恐怕是要从延平门进城的,当然也可能是金光门。那么就在这两处都要备好干净的马车,每个城门处要备好七套车子,总不能人从这门到了,你再去另一座城门现把车拉过来吧?不,是八套!老二家的高峪媳妇不是也一同到吗?” “再一个,家里除了要有下人在那儿候着,怎么也得有女眷出面吧?来的可都是年轻人,就让高尧去吧,让老六他们父女俩出面。” 阁老说,“高尧还是很活泼的,不认生,再说他们又去过西州一次。正好进府前把这七位孙媳——不不,是八位——都认准了,回来也好给大家引见。” “另外在城外三十里一定要安排下人盯着,一见影子好早报与城门处知道……另外,从城门到兴禄坊的大街一定要通畅,实在不行就让长安县帮忙清清道,无关人都回避。” 从父亲那里出来,高纯行一边往回走,一边暗道,“父亲一向谨慎的大劲,做事从不张扬,这回怎么改了禀性,居然还要惊动长安县?” 阁老再把孙女高尧叫过来,要嘱咐一下接引之事。顺便又问她,“尧儿,你可知你峻哥哥家里在这些人,都是怎么个地位?我这礼物也不大好定呢?不是银子的事……” 高尧道,“我去西州时只有柳大嫂一位新娘子,哪知一年功夫出变了这么多!但是我想都差不多吧,我峻哥哥总不会把不喜欢的人拉到家里去。” 阁老点头,听高尧又道,“不过柳玉如应该是最受宠的吧,人我早见过,没得挑……四嫂是颉利的公主,地位还能差得了?我还听送信的说了,那位年龄最小的三嫂是脾气最不好的,峻哥哥不喜欢她、她敢有坏脾气?另外还有凉州李刺史的千金、还有崔嫣姐,还有两位我都不知她们怎么排布的次序!” 阁老挠着头,回去考虑。 晚上高峥从衙门里回来,他刚刚誊录了关于剑南道二十几位军、政官员的任命批复。这些都是剑南道报上来的意见,吏部只作审核、批复就成了。 他发现这二十几位新上任的人里,除了一个人是从黔州过去的,其他人竟然都是天山牧的人。而且每个人新任职的品级都比自己高。 回到家一进门,他听到母亲和妻子正在私下里猜测,这些马上就要到来的女子们是个什么长相。 高峥的妻子出自一位长安城品级不高的官宦家庭,此刻,她欣赏着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对婆婆说道,“能有多好呢?那里可不是长安,是西州啊!风沙暴天的,多光滑的脸也被沙子打糙了……听说洗澡都是事儿!” 高峥道,“总之我不相信全国的美人都让他碰上,再说,每天与牛呀马的在一起,眼光能有多高!大概只有一个过得去眼的崔嫣,还是从长安的家里拉过去的。” 他妻子道,“总之我更不看好他家的日子,那么多女人在一起,闲事还能少得了?婆婆你看,咱家峥只有一位夫人多省心!” 她婆婆道,“也没见他的衙门业务上让我们多省心!” …… 宗正少卿樊伯山,与柳玉如一行人在凉州城下与李道珏分手。等同行的人一少,樊大人才发现少了个人——李弥、也就是那个李引不见了。 这也不怪樊大人粗心,李弥一直是藏头露尾,再加上樊伯山一路上总是抽空与侄女说话,真把他疏忽了。 这次,樊伯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侄女,寻找太子妃这件看起来没什么希望的差事也圆满办妥了,他认为与李弥的出现是分不开的。 不过,他认为李弥既然改名换姓的要追随他,那么就不大可能不辞而别。也许是临时有事、也许过些日子他自会去长安找自己。所以樊大人就没有吱声。 樊大人不知道的是,李弥此刻正潜伏在西州牧场村的一家小酒店里。 他在雅州三番五两次暗箭伤人都未得逞,喝了一顿酒便被高峻擒住了,应该说一败涂地。尤其是江夏王爷罢了他的长史之职、再把他一脚踢出府去,一位长史挑起了卖鱼挑子,就是从天上跌到泥里的人、也未见惨得过他。 给一个宗正少卿做个幕后宾客虽然不比长史风光,但比卖鱼强多了。只是此次去长安的一路上熟人太多了,高峻家里那些人谁不认得他!他不敢同行。 他以前的坏事已经彻底败露,名利已经无望,李弥的那些事已经没什么必要遮掩。他甚至连报复高峻的心都没有了——一个卖鱼的,与一位别驾的地位、力量已经差得太远。 他曾经想着尽量不让人发现他,能安安稳稳地把鱼卖个好价钱也就知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7章 人不如狗 但是,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太子妃到了西州、是投奔高峻去的。天籁小说www.⒉而高峻来者不拒是出了名的,这件事情被别有用心的人乍一听起来,十个人得有八个会立刻想到不好的方面去。 高峻极有可能被人诟病,那么他何不与樊伯山等人错开、蹲到牧场村观察一下,也许高峻这小子收留太子妃是真有事呢? 李弥不介意高峻多些缠身的烂事、坐牢才好。这位故太子妃有事的话,让他做牢也是可能的。然后他再化身李引、躲在不大引人注目的宗正少卿身后,正正经经做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宾客。 现在牧场村一下子走了不少的人,高审行走了、高岷去了西州、高峻不在。牧场里只有个刘武,再就是高白了。李弥要在太子妃的身上打些什么主意的话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他现在不想轻易冒险罢了,他先等待高峻。 高审行携夫人崔颖、带着一位西域女仆离开牧场村时,李弥看到了崔颖脸上的表情,她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怀抱了那只白绒绒的小狗……真是人不如狗……这让李弥更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李弥在旧村找了一家小客栈,再选了一间位置合适的房间——从这间屋子的窗户望出去,客栈大门的街对面正好是苏氏的院子。 李弥现,几乎每天早上都是菊儿或那个雅州干妹子的侍女雪莲,陪着苏氏说说笑笑地从院子里出来,这么说她们其中的一个人每晚都是陪这位太子妃的。 苏氏每天都准时去蚕事房,气色看起来比在雅州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李弥戴了大沿帽,远远的看到她与那些村妇们一起到桑林里挽起袖子浇水,心中不禁暗暗称奇。看来谁都不要说自己干不了什么事,就像自已一样,一位长史不也挑起过卖鱼的担子? 高白也偶尔过来,那位刘武牧监也来过几次,后来李弥还现在旧村的街上加派了护牧队,他更不敢乱动了。 有一段时间,他白天不敢出去,躲在房间里睡觉,饭菜让客栈的伙计送进来。银子他有,决定留下来时,他从樊大人一位随从的背包里偷偷拿了一部分。 晚上时,李弥才偶尔敢出去放放风。先是站在大街的黑影子里,享受一下夜晚清新的空气、伸展一下在床上倦缩一天而有些僵硬的腰。 晚上出去的时间须要仔细拿捏,出去早了街上人还不少,而回来晚了客栈里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相比较来说,躲在屋子里看苏氏出去、回来就方便的多了。 在雅州时,李弥曾经热切地盼望过高峻出现。眼下高峻的夫人们一个都不在家,他竟然再一次地盼望高峻能早些回来。 …… 这些日子,高峻和郭待诏已经抵达了疏勒地面。 西州以西、葱岭以东的广阔疆域,以天山为纲分为南北。天山北面是白杨牧、轮台县、浮图城共存。而天山南面的疏勒、于阗、莎车的叶尔羌、且末、典合这些座落于绿洲上的城市,自贞观九年之后就已6续臣服了大唐。最近焉耆也收复了,这意味着大唐已经几乎统治了全部的塔里木盆地。 在赤河流域,只剩一个龟兹。 疏勒也是古地,又称伽师祗离城,西域胡商往东过了马鞍形的乌孜别里山口之后,在这里短暂地修整,便可选择是南经于阗、还是北经龟兹前往长安了。 而长安来的客商也从南北两道汇集在这里,筹备一下登山的御寒衣物、干粮。因而,疏勒城的规模比别处更大,也更为繁华。 这支小小的大唐轻骑兵只有二十二人、却打了两杆大旗:一杆是西州府的、一杆是天山牧的。当他们出现在疏勒城外的时候,疏勒领法沙王立刻带着城中的官员们出来相见。 他显得十分疲惫,几句必要的客套之后便说起了一件事:疏勒城已经接连生了几起打砸抢烧恶件。城中军队一赶过去时,那些狂徒就像一阵烟似地飞遁了。城里城外人心惶惶,客流也少了。 郭待诏问,“是什么人呢?” 法沙王不说话,只是用手遥指了指山口西边,说道,“大唐过来了人就好说了,对付他们,我们真有些无计可施。” 高峻问道,“疏勒也有人马,怎么会被这些小股的强盗骚扰呢?” 法沙王道,“这些人都是打了客商的名义进来的,我们不好检查过严,不然搞得草木皆兵、人都不过来了,我们靠什么吃饭。” 他说,疏勒在明处,而对方在暗处,他们一来时也都像个正经的客商,客客气气的,彬彬有礼,但是脸一抹就变了,真是防不胜防。 法沙王对郭待诏和高峻道,“只是……两位只带了这么一点人,还不如一支大些的驼队呢,恐怕于是无补啊。” 高峻笑道,“放心吧,人不在多。” 他和郭待诏并不在疏勒城中驻扎,而是在城西五里有个叫作“伽师地”的地方扎下。从疏勒出来,要回去山口那边,这里是必经之路,两侧丘陵起伏,没有过多的树木,灌木低矮而簇拥。 天气转暖,东去西来的客商也多了起来,或是十几人,或是七、八人,牵了驼队、骡队,驼着各色货物从山口上下来,到前边的疏勒城中住宿,而有的就图个方便,在城外的村落里休息。 二人把各自的十人拉到道路两侧的灌木丛后边潜伏,高峻和待诏便躲在树丛后头观察。待诏对高峻说,“贼是有贼样儿的,别看他们装扮得很像客商,其余还是瞒不过我。” 高峻点头,郭待诏道,“看那些货物驼的少、年轻人多,而且只有马队没有驼、骡的,八成没安好心。我怀疑他们那些箱子里大半只是兵器。” 高峻说,“放他们过去,等回来时再说。” 第一夜没有事,天亮后法沙王派人给他们送吃喝,也让他们打回去,只吃自己带来的干粮充饥。 第二天后半夜,只见疏勒城里、城外有两处火光四起,并传来妇女和孩子们的哭叫,待诏说,“又在搞事了!” 法沙王知道唐军小队就在城西,因而他这两天的戒备也没有放松。城内一有动静出现,他连忙吩咐集合队伍奔去出事地点,但是等他们赶到时,人已经坠出城去、又在城外的村落里放起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8章 狗比人强 感谢书友罗威那,加更1章,19:00是今天正常第二章。 疏勒兵呐喊着冲出城来救援,有四五十裘帽皮氅的胡人骑了快马、像旋风一样地从村子里冲出来。有的马后挂了新抢得了几匹丝绢,有的背了包裹,里面支愣八叉、叮叮当当的像是包了瓷器,挥舞了弯刀,往山口方向奔过去。 有两匹快马速度更快,一前一后从伽师地的丘陵后边迎着他们冲过来,前边是高峻,一马当先冲入贼堆里,手起刀落先把打头的劈落马下。其余人并不抵抗,把马往两边绕开夺路而走,因为身后疏勒的追兵也远远到了。 郭待诏随后也到了,一杆长刀在马上舞动起来难以抵敌,接连两人被他劈倒。剩下的人顾不得他们,呼哨着往丘陵上奔去。 有两杆旗子像两扇门,呼啦一下子在他们的前面打起来,先是快弩足有七十来支,专门射到那些人的马上。马嘶蹄跳、人员坠地。随后二十人挥着刀冲上来,而郭待诏和高峻也返身回来了。 丝路劫匪共三十六人束手就擒,货物截下。 法沙王要杀一儆百,就在山口处砍了这些人。高峻不让,只是要他回城去,速速给这三十六人再各准备一身衣服。法沙王不解,连郭待诏都不解,“难道让他们体体面面地回去?” 高峻道,“当然了。除了他们的裘皮帽子,其余的衣服都给我脱下来,连裤头都不许剩。”半天后,那些衣服才拿来了。这些人一见就吵嚷起来,“这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郭待诏一箭射去,嚷的最响的那人一头栽倒,待诏骂道,“你们放火放得热了,正该凉快凉快!”原来,法沙王送过来的都是单袍子——雪白的袍子,胸前都写着“丝路打劫者”五字。 于是,三十六名劫匪头戴裘帽、身着单袍,抱着肩被赶到了山口下。待诏道,“快跑吧,身上也许热乎些!”有人不想动,又被待诏一箭射倒,剩下的人怪叫着、往乌孜别里山口上逃去。 高峻与待诏并不带人,只是他们两个骑马上山,不久看到这些人正瑟缩在雪线之下的山坳里,嘴唇都已经冻得发青,手脚都直了。 高峻上去,拎起一个人“嚓”地一下卸了他膀子,“再不滚就让你们在这等着喂狼。”人们哭喊着上去了,有跑得慢的,又被待诏一箭射中小腿,再也无人迟疑。 第二天,从西往东过山的一队胡商,在乌孜别里山口上的冰雪地里,先看到有一个人咧了嘴、从上边一步步蹭了下来。 他头上戴着皮帽、脚上各蹬了一只皮帽,用白布条打着捆。身上的白袍子看起来穿得挺厚,但他显然已经被冻得半僵了。白袍子的前边写着“丝路打劫者”五个字。 再往上走,见到沿途冻毙着三十四人,都让先前那人被扒光了衣服。他们上手,将这些赤了身的尸体抬起来、像扔木桩似地扔到雪谷里去,清开了道路。有位年轻胡商看到地上还扔了两件白袍,于是上前拾起来抖开看。 “丝路打劫者。” 他手一哆嗦,赶紧把白袍子扔掉了,“我的妈,变只狗也比打劫强!”。 …… 这次的清剿干净利落,是从没有过的事。只因以前在丘陵上埋伏人多了,对方便察觉,有的干脆不动声色地返回去、有的假装往前再走。埋伏的人少了,战力又不足以拦截劫匪。因而每一次都是疏勒的人马“欢送”劫匪得手后过山。 临离开时,郭待诏和高峻又在疏勒城给他们训练了两百人的马队,重在训练潜伏、单人格斗,与长短兵器的配合。再教给他们贼、商鉴别之法。 疏勒法沙王又听从了高峻的建议,在伽师地伐木建城,派人马驻扎。一晃,三月就到了。西州二十二人要返程了。 法沙王请求将西州的大旗留下,待诏道,“那怎么成呢?” 法沙王说,“得有个主心骨啊!”最后,高峻同意,让他们在伽师城头竖了一面旗子,青底黑字绣着“大唐丝路督监”几个大字。 经法沙王再三申请,高峻才表面同意给疏勒留下三名护卫队,但是谁都不愿意留下。高大人许愿说,谁留下的话就由从九品下阶、升至正九品上阶,还是没有人报名。 毕竟离家太远了。高大人道,“疏勒美女天下闻名啊!岂是那些女仆可比!”还是没有人吱声,那些护牧队像是没听他说的是啥,眼睛看着别处。 高峻的这一招是第一次不管用了。无奈之下,高大人只好拍着胸脯对法沙王说,“有事快马去焉耆送信!” 高峻和郭待诏走后,疏勒地面两年无事。 两人带了手下,返回时就从新合城、沙丫城和龟兹城之间穿过,沿途收拢了之前留下来的九名护牧队直奔焉耆。 此次出行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待诏、高峻兄弟两人彼此呼应,人虽少而气势在。先是震慑龟兹、再是稳定疏勒。西州大军按而不动,但取得的效果却是郭孝恪极为满意的。 南疆龟兹、北疆浮图,像两叶小舟,漂浮在西州无形而宽广的池塘里。 高峻、郭待诏在焉耆与郭都督相见,郭孝恪也从焉耆城撤兵回西州。高峻接下来的打算是:着重组建一支精干的丝路巡护队伍,就以天山牧的护牧队为班底,经常性地在丝路南、北、中道上走一走。 三月初,高峻回到了牧场村。一进到家里,只有婆子和瘸腿老汉领了小孙子在迎接他。婆子看到久别在外的高大人,竟然像个小女孩子,眼里转了泪花。说,“高大人……夫人……夫人们……” 高峻急了,问道,“夫人们怎么了?” 老汉接过话埋怨妻子,“看看你,先把话说清楚了再哭!”他说了夫人们的去向,原来是被长安高府请到家里去了。 他迈步进院子,上楼,到处都静悄悄的。高峻在二楼客厅里的长椅上躺下来、头枕着手,想象着柳玉如、樊莺、谢金莲、思晴等人在屋中走动说话的样子。 婆子端了饭菜进来,高峻却一跃而起,不吃饭,出来后骑马挎刀,跑到牧场里大声吼叫道,“护牧队,全部集合!!” 婆子站在院门外的大街上,听着牧场里不一会儿就喊杀震天、刀剑碰响,有马匹往来驰驱,地面上像敲鼓一样、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方散。她和老汉竖了耳朵,等着给高大人开院门,但是高大人却没有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9章 不成样子 两人在门房里合衣躺着,预备着高大人回来好及时给他开门,但是院外连个脚步声都没有。?两人猜测着高大人深夜不回家会去哪里,刚刚眯着一小觉,就听得大街上再度鼎沸起来,有快马由街道上驰过、一大群的人叫喊着、乱哄哄的,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婆子嘀咕道,“夫人们一不在家,就疯的不成个样子!” 高峻在家空荡荡地没意思,到牧场里拉起护牧队操练起了临敌阵式,来回的变化,点起火把将牧场里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所有的人都在场地上劈刀、举石锁、射箭,一会也不消停。 刘武也不回家,一直陪着高大人在牧场里。总算将这些护牧队解散后,刘武道,“高大人,你多日不在家,干脆我们去高二爷的酒馆儿里边喝边谈,我向你汇报汇报。” 于是二人徒步往旧村来,高峻也不想想是什么时候,叫开酒馆大门就进。这些伙计们趁着高峪不在,想好好睡几天踏实觉,被人吵起来之后一看来的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乖乖筹备酒菜,侍候着两人大半夜的喝酒。 两人喝了一会儿,高峻已经知道大哥高岷去了西州赴任,便对刘武道,“等我与郭叔叔说说,柳中牧场就由你抓起来。” 这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么说,刘武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一位从五品下阶的上牧牧监。 想想一年前,因为西州风雪冻伤了马匹,他身为一位下牧牧丞,连夜住在牧场里善后、还不落好的情形。再看看现在,自己到底升上去几级他都数不大清楚了。 这一年的变化简直太大了,刘采霞也进了家门。 刘武动情地举起酒杯要敬高大人,高峻却不想再喝了,催促刘武赶紧回家去休息。从酒馆儿里迈步出来,高峻还是不想回家,就在旧村的街道上慢慢溜哒。 他先是去桑林边,看到一大片桑树已经全都成活了,路南一排蚕事房干净整齐,处处显示着新、旧村那些女子们勤快的劳动。李袭誉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他赶紧离开,借了酒意想,男人怎好这么婆婆妈妈。 他又去了旧村的村东,原来他和柳玉如共同搭建了那座柴屋的旧址,此时已经无影无踪,现在早成了一座院落。而夫人柳玉如鲜亮的影子再次跳出来。 村东的山坡上,他在高峪二哥的砖窑窑址上站了下来。现在砖窑已经拆了,一年前这里浓烟蔽日,火光映红了夜空、人声昼夜不息。谢金莲背着熟睡的甜甜、到工地上要活儿干的情形也适时浮现。 高峻在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前停下,这是他的前身安睡之地。只有在这里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于是就背靠着那里坐下,酒意慢慢涌了上来。 他感到极是舒适,酒后那些回忆和影像给他带来的燥热都退去了……但是睡梦中忽然又是一片兵荒马乱,有人叫喊。他死命地抱着什么东西才不让身子飞起来。 喊声越来越响,似乎是在疏勒城西,有贼人欲遁。他一睁眼,现自己正死命地抱着乌刀。但是耳边听到旧村方向确实有人在叫、人影晃动。 高峻一跃而起,往村里奔来。 今天李弥听客栈里有人在说,“高大人回来了。”他立刻警觉起来,白天不敢露面,忍着性子捱到晚上。看到原来在旧村上晃荡的那些护牧队也撤往牧场里去了,而牧场里一片嘈杂。 他已经有多日想到苏氏的院中去瞧瞧,现在正是机会。于是,他随手抓了大沿帽子,匆匆由客栈里出来。 苏氏的院子就在客栈对面,出了大街几步就到了。他已经看到今天陪苏氏的是菊儿,夜深人静,街上头一次这么安静。他到了苏氏的院墙边,手扒了门边的墙头翻身而入。 屋里黑着灯,但是苏氏和菊儿似乎是半夜让牧场中的动静吵醒了,觉意过去,此时正在说话。李弥脚下轻轻地走过去,附耳在苏氏的窗下,听她们说些什么。 “苏姐姐,菊儿看你就不像是一般的女人,一举一动都不同于旧村中那些……你既然说在西州牧场村没什么亲戚,但是为什么柳夫人那些人十分照顾你?当初你第一次去高大人家时,我看出来柳夫人很生气,但是就算她们去了长安,白天、晚上还有护牧队在街上……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苏氏道,“没什么怎么回事,你就当我是旧村的一个女子不就成了。” “那就是说,你根本与旧村里的女子不同了……但是我很好奇,你是从雅州随着高大人回来的,却一个人住在旧村里。” “那你说说,我该住在哪里呢?” 菊儿说,“……好了,我不问了,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去蚕事房呢!” 又过了一阵子,二人无话,李弥怕回去晚了会人有怀疑,抬脚欲走。 就听苏氏又道,“其实与妹妹说说也无妨的,省得你乱猜。我的身份就不必细说,只是告诉你……年尾时,我的丈夫在黔州离世了,我们夫妻遭逢大难,是高大人、柳夫人和樊夫人从黔州路过时接济过我们。我一个孤身女子,听说高大人正好在雅州,我就去投奔了。” “我家高白与我说过你在雅州的事,对黔州的事情却不知道……可是以姐姐你这样的年龄,怎么也该有个孩子呀,难道是你不能生育?” 又是一阵沉默,李弥在窗外也是好奇,于是侧耳细听,生怕漏掉一句半句。只听苏氏道,“呵呵,我丈夫过去的事情本不该再说起,但是不说又解释不清……他这个人很任性的,生在福窝儿里。出事以前,他的喜好也与一般的人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呵呵,他喜欢对女子不感兴趣……有个叫称心的,人人都以为他是个女人的。当初为着脸面、我们夫妻与高大人、柳夫人他们说起时也说他是女的,连我都几乎相信了……你说,我哪里来的孩子!” “啊?!姐姐这么说我就理解了!”菊儿道,“你这么好的女子,他居然一点都不感兴趣,真是难以理解。”两人至此不再说话,屋中渐渐安静下来。 但是,菊儿却听到屋外门栓响,一下、一下的。她警觉起来,摸索着打着了火镰点灯。“吱呀”一声,随后有足音传入,灯刚刚点起来,一小片橙黄色的光芒一点点扩大,但是里屋的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 苏氏吓得忘了出声,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闯了进来。菊儿惊叫出声“你、你要干什么?”她看到是那位江夏王府的长史,脸上的神色苍白得吓人,他闯上前来,先是“噗”地一声吹熄了菊儿手边的灯,屋中重陷黑暗。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0章 车入长安 菊儿一把将懵懵懂懂坐起来的苏氏推回到床上,大声叫喊起来,“快来人啊——”在黑暗中,她的头上挨了狠狠的一拳,但是手边的灯盏被她抓到了手里,摸着黑朝李弥掷过去。 锡铸的灯盏正砸在李弥的脸上,一盏灯油泼了李弥一脸,眼睛里也溅上了。菊儿还在叫喊,苏氏也发出声音来。他强忍着眼中的不适,一边用袖子擦着眼睛,一边夺路逃了出来。 几名护牧队也一起被高大人折腾了半宿,回到家歇了一阵子才又想起苏氏来,他们结伴走到旧村街上,听到有女子呼救,就往苏氏院子这边跑过来。 李弥出了院子,几人正好赶上,喝了一声,“什么人!”一下子将李弥围住。李弥不是白给的,虽然这些日子在客栈中躺得腰有些软,但是身手还在。情急之下被他没命地搏打,冲出围堵往村东就跑。 此时,高峻拎了乌刀正好从村东往回走,一眼看到奔过来的黑影。高峻一边抽刀,一边加快脚步迎了上来。李弥见对面有人,扭身打倒一人就往村西逃,那些护牧队们在后边紧紧追赶。 高峻没有看清是谁,但是苏氏院中的动静也让他很担心。高大人先进入到院中高声问道,“我是高峻,你有没有事?” 屋子里漆黑一片,灯打到了地下,菊儿和苏氏两个人相拥着挤在床上发抖。听到高大人的声音,菊儿道,“高大人,我们没有事,刚才是李长史闯进来,好吓人。” 高峻听了就是一惊,菊儿所说的李长史只会是李弥。他来不及多想,出院子看到两名护牧队已经回来,对高大人道,“没看清是什么人,在牧场里抢了匹马,往新村方向去了。” 自从柳玉如跟他发了回脾气之后,高峻也意识到,这位故太子妃简直就是个扔在乱石堆里的花瓶,又不能赶她走。高峻最担心的还是苏氏,重新返回院中来。 屋中已经点了灯,菊儿和苏氏两个人惊魂未定,菊儿的额头上已经青了一块,她把刚才的事情对高大人诉说了一遍。高峻有些不解,问,“一开始什么动静也没有吗?” 菊儿道,“我们说话,真没听到什么动静。刚听到外边的门响,灯还未点起,他就闯到里屋来了!” 高峻问,“那么他一进来是想干什么?” 菊儿道,“他一进屋子就吹灯,谁知道他想干什么?脸色苍白得吓人!” 高大人皱了眉头想了想,又问,“那么他一定是在外边偷听了一阵子……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在屋里说的什么事情?你们肯定没有睡觉,不然,我都不信你们反应会这样快。” 苏氏道,“我们的确没有睡,正在说话呢。”但是说的什么话,她却再也不肯讲出来。菊儿道,“苏姐姐,今天要不是牧场里热闹,我们哪里会大半夜说话,对高大人不好隐瞒,都说出来好让他判断。” 苏氏也回过味来,与菊儿两个人一五一十,把刚才谈论的话说了出来。高峻听了,还是不得要领。此时又有护牧队返回旧村,高大人出来吩咐,到几家客栈中搜查一下。 护牧队才离开一会儿,李弥就出现突然,他一定是在旧村里藏身的。 不久,在苏氏院子对面的客栈里,人们找到了李弥的那间客房。伙计的描述表明,李弥就是在这里藏身的。里面只有一套替换的衣物,枕头底下还有十几两银子。 去追李弥的人陆续回来,让他跑掉了。 折腾了一夜,高峻也感到累了,他安排了旧村值夜的人员,在牧场里牵了炭火,骑了到家里来。婆子很快出来开门,看高大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抱怨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怎么舍得回来?” 天色都快亮了,高峻看着婆子,忽然眼中一亮,把这件事对婆子讲了一遍,又问她道,“妈妈,你说,他潜回来,又想干什么呢?” 婆子说,“他想坏苏夫人的清白。” “为什么啊,据我所知他不好女色啊?” “傻小子,你好好再想想。”高峻懒得再想,其实此时他什么都明白了,虽然有一点点的后怕,但是得先进屋去睡一觉再说。 …… 长安。延平城外,有一名高府的家丁骑马跑过来报信,“六老爷,来了,来了!” 太常寺太祝高慎行与女儿高尧一听,对等在这里的家丁们道,“精神起来,准备迎接人!”所有高府派出来的人不由自主都挺起胸脯儿来,把八驾马车掉头、在城门外一拉溜儿排好。 众人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西州的车马队伍才在宗正少卿樊大人的率领下,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高审行有些奇怪,上前拱手道,“樊大人,据在下所知,你是去寻太子妃了,怎么……你怎么从这里过来?” 樊大人笑道,“那自然是寻到了!高六爷你可是在迎候着我们?”他示意身边骑在马上的侄女樊莺,“这就是我找到的侄女樊莺,她可是到你的府上认门口来的。” 高慎行一看骑在马上这位女子,先是吃了一惊,因为她实在是太好看了。高审行一时间没有把樊大人的话中之意理顺清楚,怎么他的侄女却要到自已家认门口呢? 倒是高尧一下子明白过来,上前拉住樊莺道,“你是我几嫂?” 樊莺脸上红红的,还是樊大人笑着替她答道,“不多不少,她正是你三嫂!”此时骑马跟在后边的思晴也上来,高峪赶上来引见,“高峻的四夫人思晴……这是六叔……这是六叔家的高尧!” 车内的柳玉如、谢金莲、李婉清等人听到说话,此时也都出来,高尧拉住柳玉如道,“柳姐姐、柳嫂嫂,你可还认得我?” 柳玉如哪里会不认得,先把下来的几个人与六叔从头引见,高审行一时间认不全、也记不住,他只记得柳玉如,再临时记得了樊莺和思晴,连忙说道,“就都换了车,马都不要骑了,我们回府!” 于是,柳玉如等人弃了原来的车驾,每人都有一辆装饰一新的马车,高尧钻到柳玉如的车子里,对她道,“家里所有人都在盼着呢,你去晃他们的眼!” 车外,高慎行再次问起樊大人此行的结果,樊大人道,“侄女和太子妃都已寻到,满载而归!”高慎行忙问太子妃在哪里,樊大人道,“她要养蚕,不来,留在西州了!” 高审行一愣,又是西州。 延平门里,丰邑坊、待贤坊、长寿坊、崇贤坊、兴化坊等车队经过的五大坊区,果然被长安县找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再用清水泼街,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居民。 高阁老家的孙媳不回来是不回来,一来就是八位。人们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车内都是什么样人物。偶尔有车帘挑开一角,里面露出一张俏脸观看繁华长安的街景,待人们引颈去看时,车帘又放下了。 前边就是横亘长安的漕渠,车队驶上宽阔的石桥继续向前走,石桥驶过去之后,兴禄坊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1章 气象庄严 兴禄坊,是天子脚下四大坊区之一。天籁小』说www.⒉务本坊、兴道坊、兴禄坊、太平坊从东到西排布,是王公大臣的府第区,此处北靠大内,南临漕渠,往东、往西不远便是东市、西市,正是全长安的黄金地段。 务本坊内全部都是亲王府第,紧临太庙,北面不远便是太子东宫。那些王子王孙们,凡是加封了亲王爵位的都搬到这里,家家门前竖戟。每位亲王府中都有一班王府官员每天出出进进,焉然就是一座座小衙门,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涉足的。 兴道坊的后边是太常寺,那里是掌管礼乐、社稷之所,评判王公及三品以上功过善恶。因而坊内所居全部都是当朝大员、皇帝近臣。长孙大人、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都住在这里,能在这里走动的很少有五品以下品阶的。 从坊区的排位来看,兴禄坊也不差,北面便是鸿胪寺,掌宾客国仪、列国朝贺、番邦使节递交国书、献贡都要在那里进行。因而居住在这里的,都是皇帝眼中的能臣,待遇当然错不了。再往西的太平坊等级又稍差一些了。 眼下正是早春三月,渠边堤坝上成排的柳树已泛绿意,渠内画舫小舟、堤上游人如织。 兴禄坊好就好在它所处的地位——既很尊贵,尊贵起来气象庄严,一丝不能马虎。但是另一方面,帝国最重要办事衙门的主管都住在这里,因而出入的防范就比较宽松,一些普通的大家公子、小家碧玉也可堂而皇之地到这里游玩。 从这个意义是来说,兴禄坊,是长安最好的地段。 此时,西州别驾的家眷车驾已经抵达,高府中成群结队的家丁护院们沿街站道,很是少有地阻止好奇之人的探望。 樊伯山虽然不便离开侄女,但也只能先半途拐去自已家。高慎行、高峪骑了马在前边,后边一连八驾华丽的马车平稳地驰了进来。 在高府大门外候着的正是四叔家的公子——典膳丞高岐。因为高审行在家中的排行是老五,那些兄长们是不会站到府外来迎接的。只有个老六高慎行排行低于五哥,但他已经迎到延平门了,因而只有个高岐候在这里是最恰当的。 高岐生得白白胖胖,从不拒人千里之外,让他做个典膳丞再合适不过了。他已经在门外站了一阵子,心里猜测,五叔家这位从不受人待见的高峻,他的夫人们到底都是什么品色。虽然未曾见面,但是从数量上已经让他吃惊许久了。 柳玉如等人的车驾一到,两边的下人们早把成串的鞭炮点起来,顿时一片连绵的脆响一直越过兴禄坊传出老远,红屑纷然。马车直接驰入府门,高岐只看到一连串的马车,人模样一点没有看到,连忙上前与六叔、高峪见礼。 大门内就肃静得多了,是另一番气象。迎在这里的,是高府中小一辈中全部的女眷,也只有三位:老大高履行的儿子高岷的妻子丁氏、老三高纯行的儿子高峥的妻子安氏、老四高真行的儿子高岐妻子王氏。 三位少夫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思,看到马车驶进来,高尧先从头一驾车子里跳下来,一挑车帘,说道,“请大嫂下车!”府中的丫环们也快步走上去,打开所有车子的帘子。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过去,随即各自一惊,一时间只觉得眼花缭乱。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李婉清、崔嫣、丽容、邓玉珑先后从车里下来。高尧上前,给每个人引见。 家中的三位少夫人一时间还是记不大准确谁是谁,但是柳玉如她们都看清了,所有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各人的心中又是一次慨叹,罢了,罢了,真像个别驾夫人的样子! 在她不经修饰的天然姿色面前,这些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所做的精心的打扮,就显得有些呆板了。 高峥的妻子安氏,当初也是击败了众多的大家闺秀才进入高府的。她出身于河北道一支旺族,是个浑血,既具中土品貌、又兼有胡地风韵,一直是远近有名的美人。 现在,她看到柳玉如,不施脂粉便是国色天香,就把先前的傲气收敛回去了。再一眼看到思晴,也觉得差了许多。再看到一身胡衣的樊莺,更是想着躲到高岷大嫂的身后去才好。 连忙往里请,就是高府中兄弟五位的夫人,她们早就按捺着心里的急切,想要看一看西州来的女子们,现在终于看到了。东阳公主因为儿子、女儿的原因,对柳玉如这些人的热情就是自内心的。 女儿高畅孩子还未出满月,这次不能回来,但是高峻在鄯州替她下奶的事,公主已然听说了。这件闹心事曾经让公主夜不能寐,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公主一定会埋怨女婿郭待封,怎么自己老婆孩子的事情却要外人帮忙。 但是,这件事情生在她印象里一直狂放不羁高峻的身上,反倒觉着对高峻的心情就更近了一层。女儿以前因为崔嫣的事情,对高峻一直恨之入骨,那么她肯让高峻帮忙,说明姐两个的隔阂早就不存在了。 儿子高岷在西州浑得风生水起,最近也冲上了五品的高线,就算是进入了高官的行列,就是在吏部那也是另册登记的,这全都是因为高峻的原因,她哪里会不知道? 高府之内除了阁老之外,全部的四位品级在四品以上的官员,自己的丈夫高履行算一位,现在任着滑州刺史,可那还是多少借了自己的光,不然也就是个从五品下阶的驸马都尉。 另一位,五弟高审行新任了黔州刺史,一府两刺史还都是正四品下阶。还有老四高真行,是亲王府长史,但也只是从四品上阶。 倒是高峻这位西州的别驾,职名虽然低于刺史,品级却是正四品上阶。高府中品阶仅低于阁老的人正是他,年龄最小、品级最高,而且是自己打拼出来的。 公主听儿媳丁氏从头引见,先拉过柳玉如的手,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不住声说道,“好,好,真好,我就算是在宫中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呀!” 再依次见过另外那些人,也是一连声地夸赞不停。彼此间从头见礼、万福、问候,半晌才完事。公主道,“快随我来,你们的祖父正等着见你们呢!”于是一片花团锦簇再往正堂飘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2章 绝品黑珠 阁老高俭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大唐开国功臣。他是北齐清河王高岳之孙,曾因得罪隋炀帝,被发配岭南。随后中原大乱,被隔绝在外,直到李靖灭萧铣时才得以回归。 阁老善于行政,政令所出简而入理,深为皇帝倚重,在上也很有造诣,实乃当今皇帝之心腹。他参与过玄武门剿乱的策划。此前曾出任过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义兴郡大都督、吏部尚书等职。 贞观十七年二月,大唐皇帝为怀念当初一同打天下的众位功臣,在凌烟阁内描绘了二十四位功臣的图像,高阁老位列第六。而此时阁老身为太子少傅,已不必在朝堂上走动。 如此说来,当初那个高峻偷鸡摸狗、欺负崔嫣,惹了多少祸事。最后十几岁的年纪,还能到扬州繁华之地做个织锦坊令。随后又因为爬长史府墙头、勾引李婉清之事,惹毛了扬州长史李袭誉、非要到大内告御状,还能再去西州做个牧监,也就不足为奇了。 阁老、阁老,已经老迈了。他头发花白,腰也略驼,纵横官场多半生,他早就是功成名就了。但是放眼满府,他才渐渐看出来,原来被他一直看好的那些子孙们,最有出息的也比不过一直以来放不到他眼中的高峻。 此时他端坐在大厅里,身边左右自己的儿孙们大多都在。西州这些孙媳们一进来,阁老的眼前就是一亮。 他原本一直以为,先前的孙女、如今的孙媳崔嫣,一定是这些人里的翘楚,毕竟那是经过了大户人家熏陶的。 即便是上一次,六子高慎行和他女儿高尧从西州回来后,极口夸赞高峻的新婚妻子柳玉如,阁老也是不以为然。因而这一次,下人们一报,说人到了府门外,高阁老就一直想着要看一看高峻的这位夫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时间,在他的面前一下子站了这么多的女子,阁老的眼睛越发的有些花了。但是很快,他已经锁定了柳玉如。 因为她几乎是不费力地、就把阁老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其余的女子不论长相、不论年纪大小,自打一进来就在不自觉地围绕着她。她的举止进退有度,显得雍容华贵,竟然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而自己一直以来看好的崔嫣,已经有些淹没在一片花丛中了。 东阳公主从头的引见证实了阁老的判断,其实每一位都很出色,就连差一些被众人忽略的、高峪的夫人邓玉珑,这位焉耆故王没有来得及宠幸的王妃,都让阁老眼前一亮。 阁老有些激动,引见过后便先问她们道,“峻儿在西州打打杀杀的,他那个脾气我是知道的,当年差一些没把我这座府第拆了!在西州还是那样子?” 他的话引起的众人的共鸣,不论是男的、女的,那些长辈们一边笑着、一边点头。阁老的话把柳玉如等人也逗笑了,但是不知不觉间就冲淡了她们的紧张心情。 阁老接了前边的话又说,“可也是了,别的孩子只须一位夫人便管得住,而他却得这么多一等一的夫人们侍候,那么在西州是个什么德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高尧回道,“祖父,据我所知,我峻哥哥可不是以前那样,而且这么多的嫂嫂,敢与他使横的只有两位,别的人连我崔嫣嫂嫂在内,可都是乖乖的啊!”阁老奇怪,问道,“哦?那么是哪两位呢?让我看看!” 高尧一把将柳玉如和樊莺拉到前边道,“还有哪个,正是我大嫂和三嫂了!” 阁老又借机仔细地看了,频频点头道,“果然、果然!如此老夫就是走遍天下,也不必羡慕谁家娶得佳妇了!”随后吩咐,“看赏!” 一排十一位丫环从后面走出,各人托出来一只小小的红漆盘,揭开蒙在上边的红布,盘中是一只精巧的红绒方盒儿。阁老说,“所有的小辈媳妇们今天都到齐了,这是不容易的事情,每人都有赏!” 东阳公主等人上前,打开后,里面各有一只鸽血红的宝石指戒,赤金的戒托做工精美,每一只一样的规模,件件价值无算,果然阁老是花了血本儿。 她首先拿起一只来给柳玉如戴上,发现她手上早有一只,同样是稀有的鸽血红的宝石,而且块头比她手中拿着、阁老送的那枚更大。 于是笑道,“我五弟妹看来是把家底都搭上了,我记得这可是我婆婆在世时所有,府中唯一一枚,当时落到五弟妹手中时我们都有些嫉妒的,现在就再也嫉妒不起来了!” 她再把手中的指戒给柳玉如戴上,其他人包括丁氏、安氏、王氏也都有了。当看到谢金莲耳垂上挂着的那对绿翡翠耳坠时,她又笑了,“当真是一点都不想给嫣儿留了!” 阁老一听,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在故妻留下来的那枚指戒的比较下,份量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他向来以谨慎著称,在这种事情上是从来不会出差的,孙媳们第一次进门,怎么会没个后续准备。阁老挥挥手,最后一名丫环托了锦盒出来。 “这是海外进贡的黑珍珠项链,陛下所赐、止此一件,你们谁都不要怪我偏心。高峻在满府小辈中是我花心思最少的,吃得苦也最多。但是为我挣得的脸面也最是不少,我就把这件项链给玉如,对他算是个补偿”。 众人一齐来看,链上的珍珠大小都如指肚,颗颗圆润,正好三十六颗。黑珍珠取自深海,浅处绝对没有。没有艺高胆大的人冒险下海,一颗都采不上来。这就是价值连城了,多少钱都买不到第二件。 阁老说,好啦,就剩下一把老骨头了!引得人们一阵笑声,柳玉如戴了黑珍珠项链,连忙跪倒行礼。 在一边儿,丽容得了珍贵指戒,心里十分的高兴。她家在田地城,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物,珍贵的首饰见得不多。 以前在家里时连件像样子的银器也没得见,柳姐姐那颗硕大的红宝石指戒是人所共爱,连一向对崔氏十分帖近的菊儿,乍得之下都动了心思要据为已有,可见这样的物品在女子心中的喜爱程度了。 现在,她也有了一只。虽然个头要小得多,但是同样黄灿灿、红得耀目,恰如纯净的一汪鸽血。此时也没有人注意她,便低头用手扶了去看。 但是有个人一直在注意她,就是高峥的妻子安氏。 阁老把在家的、在外的每位孙媳都赏了同样的指戒,本意是不偏不倚。但是在安氏的心里还是不大平衡——自己只得了一枚,而高峻家里一下子就是七枚! 当那串黑珍珠的项链再拿出来时,她就是极度的不满意了。她以为在这些人中,那位谢金莲和这个老七丽容,是自己不落下风的。此时内心的不满没处发泄,看到丽容爱不释手地、正在看她自己那枚指戒,安氏灵机一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3章 用意不良 安氏悄声地、但是厅内人都能听到,“七嫂,这件指戒如何?我看在西州恐怕是没有吧?我跟你说啊,这样贵重的东西在长安是可以常戴戴的,到了西州那样有风沙的地方就要好生收着。天籁小说ww『w.⒉” 她说这话时,恰好选在阁老语音刚落,众人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此语就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是在告诉别人:这些西州来的女子们都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当然对于指戒就会忍不住去看了。 丽容一惊,怎么听她这话都不入耳,但分明是自己方才的小动作是被她看到了。原来不注意,听她一说,好像自己是有一点没见过好东西的感觉,当时她的脸就有些红。 东阳公主刚刚要说话的,听了安氏的话就打住,她也觉察到了安氏的不良用意。而柳玉如刚刚起身也听到了,连忙去看丽容,现她已经有些不自在。 而安氏的话充满了关切,表面上看,像是在提醒丽容,但是无疑是在向人表白:她自已才是身在长安、有资格佩戴此物的。 丽容忽见柳姐姐正转过了身子朝向自己,把她手上原来那枚指戒朝自己动了动。立时便有了应对,“呵呵大嫂,你说得很是,祖父大人所赐的指戒放在长安都不常见,何况在西州呢。这是我们姐妹入了高府才会有的宝贝……我真是太喜欢了!不过风沙就不必理会,因为柳姐姐那枚更大的,自从峻给她戴上后就从没摘下过。姐姐说,这东西是硬过风沙的。” 她来得快,当时把安氏的话反驳回去,既表示了自己对此物的喜爱,承认对祖父所赠的感谢,也同意对方所说西州少见此物的话。不然,就显得阁老心意不重了。 但是她接下来的话无疑也告诉安氏,长安少见、西州没有的东西,在高府却不稀奇——牧场新村的家也算高府。西州没有、高府有,而且早就有一颗比这些指戒还大的。 丽容最后的话又在告诉安氏:你别少见多怪了,难道不知宝石是最硬的? 她的答对不论是送出指戒的阁老、还是其他人听了都无可挑剔,又不露痕迹地反击回去。安氏一时笑容有些僵,而高峻家中这些人听后心里也是一亮,暗赞丽容的反应够快。 高岷的妻子丁氏一见这些女子们就很投缘,再说自己的丈夫此刻就在西州,心上就更觉着近乎了。 她接话,笑着问丽容道,“西州真是有那样大的风沙吗?怎么我从姐妹们的脸上却一点看不出来呢,倒像是个个出自江南水乡呀?长安的街头也看不到这么水灵的!” 丽容道,“嫂嫂,大哥让我们回去时带你同去西州,那里沙白风清,绿草如茵,地面就如人心一样开阔敞亮。那里的好处,没去过的人是根本体会不到的。” 这句话又在暗指安氏小肚鸡肠,但未著一字。丁氏笑道,“既然他有话,那我就有些急切地要去看看了!” 阁老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这两位孙媳的言来语往,而且还有高岷妻子的帮忙,但阁老并不是要偏向谁。就算是对安氏的挑衅也没有显示出不快。在他看来,这两个人的对话就像是两个孩子为着一件小事在那里较劲,但他对两人的胜负也是感兴趣的。 不过,从丽容的答对上,阁老也现这个不大显山露水的女子反应很快。模样清秀,放在高府这些女子们中间来看,她就算是寻常,但是在一举一动中透着倔强。 阁老猜测道,还有那个老二谢金莲,这两个人大概会包揽了高峻家中管帐、收钱、开支的所有事情。 此时府内家人进来回禀道,“阁老,宗正少卿樊大人到访!”阁老在座位上欠身道,“快快有请!” 宗正寺向来与高府是没有什么来往的,广交官员一向不是阁老的行事方法。此时多数人都猜不出樊大人的来意,但是柳玉如和樊莺等人知道,樊大人的心里还放不下他的侄女樊莺。当然也有着从这里入手、与高府拉拉关系的意味了。 …… 晚上,高府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樊大人被强行留下,府中人此时已经知道他与高峻三夫人樊莺的关系,因而接待起来就更不同旁人。 席间,阁老问起了樊伯山寻找太子妃的结果,樊伯山讲过之后,连阁老都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大好的感觉——怎么这些女子们,都与西州拉上了关系? 他详细地询问了苏氏在西州的情况,柳玉如等人从头告诉。当听说苏氏在牧场村倾心于养蚕时,阁老又点了点头,对于一位废太子妃来说,这未偿不是个好的归宿。 但是他又有些不大放心,当时就想问问她们,高峻不会狂妄到……那啥吧?万一生这种事,要是让那些御史们知道了,还不把牙都咬掉!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们一下,但是,又觉得身份和场合太不合适。于是问樊大人,“陛下对太子妃落身西州是个什么意思?” 樊伯山回道,“陛下听说太子妃安好,就大为放心。依下官看,陛下也有些愁她的去处——毕竟承乾殿下已经不在了。有心把她接到长安来,又怕见到了引心中难过,因而对她该不该留在西州未置可否。” 又有人来报,“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到访!” 今天有些反常,那些常年不怎么来往的大人们一个接一个,今天都想起过来看看。阁老起身,连忙说,“快请。” 褚遂良虽然未列公卿,但是不要忘了,他是皇帝身边的人。有什么话趁皇帝高兴时讲出来,对皇帝的影响甚大,而这是任何人都不具备的优势。虽无实际职权,仍为尊贵之官,任何人都不敢有丝毫怠慢。 寒暄、见礼。本来就是家宴,谁知道会冒上来这两位,西州新来的这些女子们都在座,只能一一过来与褚大人见礼。 褚遂良似乎早就知道樊大人与樊莺的关系了,当时便对樊莺道,“呵呵,本官的家乡也是余杭、在钱塘县。我与樊大人同乡、又相交甚厚,那么就托大也是你的叔叔了!” 平时也未见他与樊大人有多么“相交甚厚”,他说的是樊大人,却是在毫不掩饰地与高府拉近乎。一个皇帝的近侍,能够有这样明确的态度,一般官宦人家想都不敢想。 阁老哪里不知道这些!暗道,我就是再能,以往也没见你多亲近,还不是已经老了蹦嗒不了几年?看来,还是峻儿的表现已经引起你们的注意了。阁老笑着道,“口说无凭,我们高府的孙媳岂是随便相认的?” 哪知褚遂良早有准备,当时从袖中抖出来一件红珊瑚项链,不多不少也是三十六颗,“我岂会让阁老问住!当听说樊大人找至侄女时,本官就特意从皇帝那里讨得一件,侄女莫嫌不好。” 众人谁不认得此物,虽然不比刚给柳玉如的那串黑珍珠链子,但也十分贵重。樊莺双手接过,在阁老和樊大人的示意下口称叔父,又引得安氏夫人在边上一阵的不舒服。 言归正传,阁老问到了蝴蝶琴内现羊皮卷一事。最近一段此事不被提及,但是不表示没有事。而向褚遂良打听,正是找对了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4章 不同寻常 关于蝴蝶琴,褚遂良还真没听皇帝多说过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皇帝有什么不高兴。这架琴是怎么到了皇帝手里,褚遂良是清楚的。既然高阁老相问,褚大人说: “陛下对这架蝴蝶琴说过的话,都不如针对高别驾抢走他的那把琵琶多。蝴蝶琴是高别驾送给他五夫人的,又被审行大人抢下来送了陛下。这就是一抢还一抢,陛下的气早消了!” 他既没说实质性的问题,也没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蝴蝶琴的来历,高阁老的那些儿子、儿媳妇们,甚至是柳玉如和崔嫣都是第一次听到。高审行的几位兄弟们暗道,“原来如此,居然抢了儿子的东西到皇帝那里买好,难怪去了黔州。” 而柳玉如和崔嫣听了也寻思,“原来如此,如果不是褚大人无意中说起,峻在疏勒所做的这件事情就被他给埋没了!”崔嫣虽然没有见过这架蝴蝶琴的模样,但是心里也是一热,原来峻在去疏勒的途中还在想着自己,她在席间就想念起高峻来。 又有人道,“阁老,长孙无忌大人到了!”阁老再也坐不住了,与褚遂良、樊伯山、以及屋中的所有人同时站起身来。 西州牧场村。 高峻这些日子只是被李弥的出现吓到过一次。一是惊讶江夏王居然又把他放了出来,二是李弥居然半夜里闯到了苏氏的内室里去。 苏氏的身份能让柳玉如第一次见面就大闹一痛,这对高峻的触动已然是不小了,因为柳玉如从来没有像这样对他拉下脸来过。 苏氏的身份是废太子妃,她的际遇首先就事关了皇家的脸面。万一她在西州有什么闪失,那么自己无论对谁都是不大好交待的。 苏氏是来西州投奔自己的不假,但是他还没有胆子大到没有旨意便朝她下手的地步。再说,谁会无缘无故地下这旨意。现在,苏氏只要在牧场村不出什么闪失,也就谢天谢地了。哪天她在西州呆够了,自已回哪里去才更让他省心。 李弥夜里闯进去的用意,经婆子一提醒,高别驾就更吓了个不用说——他就是想让自己抖落不清楚。 眼下夫人们都去了长安,而牧场村也一下子走了不少人,苏氏在旧村里独自生活是不是不大安全?他想过把她接到自己的家里来,至少有婆子出出进进,晚上时她在一楼,自己在二楼,有事能够及时性照应。 但是这主意马上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黑达离开后,护牧队的力量一下子削弱了不少,他想起在雅州海眼收服的鲁小余。他的身手是不错的,稍加指点就是一员悍将。 而且,鲁小余这人很衷心。第二天,他就让人在苏氏院门边建了一座门房,把鲁小余派过去。又再三叮嘱菊儿和雪莲,每天必得有一人陪着苏氏,再加上旧村巡视的护牧队,他这才放了心。 高峻没有想到李弥能复出,江夏王能放过他,如果他不再招惹自己,那么自己也不大可能盯了他不放,一个身败名裂的长史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现在,他一面加紧训练丝路巡护力量,一面派人打探李弥的下落。 李弥被人从旧村追出来以后,夺路跑到牧场里,看到高峻的炭火就与另一匹马拴在一起。他早就学乖了,胸口上挨过的那一蹄子让他没敢去动炭火的缰绳,直接解了另一匹马飞身上去,经牧场到新村、不辩方向往交河县跑来。 一直到新村时身后还不少的人在追赶,李弥哪敢停留,没命地打马。到了交河县时已经腹中辘辘,街边不是没有小店,但此时已经不是他在成都府城外的裁缝小店,可以用五两银子买一件袍子了。 他从樊大人的随从那里偷来的银子,一文不差地都扔给旧村的客栈老板了。李弥在饭店的门外直咽唾沫。有心趁黑闯进去抓两块白花花的蒸饼就跑,怎奈里面的人还不少。 正好又有四位交河县的差官从里面打了饱嗝出来,听一位手下道,“捕头,我听说你妻妹丽容去了长安,那样的话高府少夫人的身份就得到确认,连你这位姐夫的脸上也增色不少。” 捕头道,“我妹夫是堂堂的西州别驾,白纸黑字的婚书在那里,还要怎么确认!”又说,“走,我带你们去丽蓝的旅舍去泡个澡!” 李弥暗暗随着他们,见他们进了温汤旅舍的大门,看得出在交河县也同样少不了高峻的耳目。他无奈地骑上马,出了交河县。 没有银子,在城里寸步难行。 凌晨时分,在交河县北八十里的龙泉馆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的案子,一家由夫妻二人所开的面馆被人踹开了房门闯进去。男主人拼命挥舞了菜刀抵抗,被对方一招制伏。 来人不但抢走了柜台里一天的、总共五十四枚大钱的收入,还把锅里的剩面吃了个干净。所幸没有人员伤亡。龙泉馆地处三不管处,这夫妻二人也没有报案。 天亮时,在去往浮图城途中、金沙岭上的“接济客栈”也发生了抢劫,店主人的一盘蒸饼被抢走,另有散碎银子三、四两被抢,店主人被打伤。 …… 连日来。高府在西州的八位新妇回到长安的事情被街谈巷议,那些家丁们出去后,对这些女子们容貌的、添枝加叶地描绘让人们心痒难耐,兴禄坊的大街上,那些走来晃去的人更多了。 褚遂良回去后,不可能不与皇帝说,皇帝都有了到高府上去看看的想法。虽说他印象深刻的西州别驾没有一同回长安来,但他的家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皇帝的好奇心还是有的。 不过,他听说这些日子,朝中有些好大臣都去拜望过高俭了,但是能够一睹芳容的人除了褚遂良和长孙无忌之外再也没有,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按理说,皇帝对于底下的大臣过从甚密是很敏感的。但是这一次,皇帝却没有什么表示。反而在朝堂上,对那些去过高府的手下会问上一句,“看到没有?” 皇帝不信,高峻的七位夫人会都是那样的出色,褚遂良和长孙无忌所说,多半是添加了水分的。这天,太子李治来给他请安。皇帝说,“高俭身为太子少傅,你有些事要多多问一下他的看法,就是到他家里去也是可以的。” 这又是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太子结交大臣历来被人诟病,皇帝也不喜欢,但至少这一次分明就是在鼓励。李治回到东宫,左思右想、右思左想,最后决定到高府中去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5章 更为满意 太子李治是贞观二年出生,今年虚岁才十八岁,别看年纪不大,但他的头脑却是够用的。知道自己在父皇立储一事中能够胜出,除了有舅舅长孙大人一班人的助力之外,自己比两位哥哥强的地方就是从不表示出野心,而且从不过分表示有多么强势。 那么,父皇这一次这么说,至少这一次是希望他到高府上去一趟的。 拿个什么由头呢?总该有个理由吧。正好,有宫臣说,“太子殿下,我听说前两天倭奴国来了使节。那个地方是深陷在大海里的,国人都不大了解。而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在贞观五年。你何不就此事去问一问阁老?” 太子一听,对呀!贞观五年的事情自己怎么记得,正好是个正当的理由。于是,太子李治摆驾兴禄坊。 自从西州的几位家里人回来之后,高阁老已经记不得来过多少人了,凡是能搭上点关系的,都跑过来串个门子,这让阁老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那些官员们争先恐后地跑到府上来是有原因的。至少他们已经看出来,皇帝陛下对高府是极为满意的,这份满意主要是来自于高峻。 也许自己这些孙媳妇们不来长安的话,他们还没什么理由跑上来。而借了这个由头,既可以是一窝蜂、而且有个非正式的理由。这个说辞不大拿得上台面,甚至连皇帝都有些默许了。 但是阁老却不会这样迎合他们,我家里的人,岂是你们谁想看就看的,偏不行。但是,万一有哪位大人厚着脸皮,说要见一见西州高别驾的夫人们怎么办?要是人家携夫人过来拜访怎么办?那就不大好拒绝了。 阁老对柳玉如等人说,“总不到长安来,现在时节也好,就让高峪、高尧两个,带你们到各处去绕一绕。不要总在屋里闷着,不然高峻知道了,怪家里没好好招待。” 对于阁老的好意,柳玉如她们求之不得。这些人里除了柳玉如、崔嫣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进长安,谢金莲、樊莺、思晴、李婉清、丽容、邓玉珑等人,早就有出去走走的想法了。 不然回西州后万一有人问起来,如果只说到过兴禄坊,那就不大有面子。本来还怕自己提出来会招至批评,被人说不大稳重,阁老发话,求之不得。 高峪和高尧带着这些人,只赶了三驾马车,高峪骑马,其他人都在车子里挤了,出了高府。一路上在车里唧唧喳喳,从车子里出来后吸引了大批量的目光。 第一天她们先是去了曲江池,人们跳下车来,赁了两只游船上去,直划了一天才回来。回到府上后,这些女子们通过察言观色,发现阁老很满意。 她们不知道的是,阁老今天已经接待了四五位前来拜访的官员。他们连一位西州来人都看不到的失望表情,这才是阁老更满意的。 所以第二天上午,她们去东市购物。阁老的银子有的是,除了拉人的三驾车子,她们又多带了一驾车。那些衣料、首饰、鞋子、披风什么的,在西州都是不多见的。另外,怎么不得给婆子、苏氏、谢家两位嫂子、丽蓝、高畅大姐带些东西? 下午,她们去了崇化坊的清心庵许愿。这里是崔嫣曾经呆过的地方。她们先去了崔嫣以前所居的那间屋子。 那里冷寂落寞、陈设简单,没有人居住。案子上摆了一段折成三截的玉柄拂尘、一件胡乱串起来的念珠,床上叠放着两摞青灰色的道袍。 出来后,女子们纷纷上香,低头默祝,随后多多地给了香火钱。里面的住持恰恰看着西州别驾的这位五夫人眼熟,但是就是不敢认了。 出来时,一阵年轻女道长的斥责声传入这些人的耳朵,还有一阵公鸦一般“啦啦呱呱”听不出个数的话音。住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按理说她的这些弟子们的耐性是足够的。 在庵堂侧边的曲折走廊里,有三个椎髻无冠、趿着木底鞋子的男人,正在纠缠一位道姑,那些“啦啦呱呱”的话就是从他们的口中发出来的。 有两个人正一左一右夹住道姑,一个人伸出手去拉道姑的袍袖,被她抖开了。另一个身材强壮的,抱着双肩看热闹。旁边还有位传语者,此刻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是个下层的办事人员,连个品级也没有。接待外邦使节的礼节与程式都是固化的——要体现大唐好客文明的风尚。但是,这些程式里唯独没有规定,今天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因为自大唐建国以来,还没有哪方使节会这样行事。 倭奴国的使者再有两天就要返回了。他们来的时候,那些申请出使的几百人曾经在倭国王府的外面打破了脑袋,都想担任这样的美差。 首领对他们两位入选的人叮嘱道,“你们去了长安之后,要少说话,多听多看多学习。与人说话必须有些礼貌,别跟在家里似的地上打滚儿。”就这样,又给他们配备了一位武官,乘船漂洋过海地来了。 自贞观五年那次之后,皇帝就曾明言,“这些人远未开化,又离得远,有司不必收受他们的贡献。”因而这一次皇帝也没有接见他们,官方连记录都没有,只是让鸿胪寺按着程序接待一下就行了。 传语者负责接待,对他们彬彬有礼、有求必应,说去什么地方就带了去。他们走到这里之后,就说要进来看看。进来之后一开始也学着别人的样子、跪在地上拜了几拜。 这里清静少人,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除了清一色女子、竟然没有一位男子。反正也快离开了,在大唐都城最西边的偏僻角落里还能有什么事。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柳玉如等人循声走过来,而那名道姑正被纠缠得无法,一眼看到了走在前边的崔嫣。她情急之下脱口叫道,“纯青子!” 崔嫣大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清静之地喧哗?” 传语者连忙解释道,“这是倭奴国的使节,是来拜祭的……”崔嫣道,“有这样祭拜的吗?还不快快离开!” 而那两人闻声转头,竟然又看到有七、八位从未见过的美貌女子出现,他们丢下道姑,又“啦啦呱呱”冲着崔嫣过来。其中一个伸手就抓崔嫣的袖子。 高峪在旁边,怎么也不会让他们如此放肆,当时上前一步拦住,不让他碰崔嫣。不想那名随着前来的倭国武官先不干了,一步就跳了过来,冲着高峪迎面就是一拳。 他认为,是对方先伸手的,那么这一拳至少要打到他鼻子流血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6章 狼狈使者 高峪年轻力壮,反应怎会慢了,一见又有个人跳过来,提前就一拉崔嫣的胳膊,两人同时往后边退了一步。倭国武官本来是个随从性质的人员,那也是临出来前左挑右选过的。在国内时恃着蛮力胜人,多动少静,来长安这几天早把他憋出病来了。 再不露两手,长安岂不是白来了!他一拳打空,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往上跟了一步,又把手举了起来。高二爷火气也上来,在长安谁敢对高府人这样大胆。一开始他看到鸿胪寺传语者在侧,知道是哪里来的外国使节,因而想着把崔嫣拉开也就是了。 但对方不依不饶,纠缠不清,看样子是恃着使者的身份什么都不论,当时高峪冷不防抬腿就是一脚,“小子还不住手!” 崔嫣是从清心庵住过的,被高峪护住后,先去关心那位道姑,拉着她问有没有事,此时住持也已经过来。道姑以为闯了祸事,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什么也没有做!” 柳玉如等人一直在旁边,她见高峪一上手就一脚蹬在对方的肚子上,似乎在力量上并不落下风,因而就把跃跃欲试的樊莺、思晴拦住。 武官上来就先吃一脚,倒退两步后恼羞成怒,一下子感觉这就是在家里,他野性复萌,怪叫着冲了上来。传语者高声叫道,“大胆!不知道这是外邦的友好使节,还敢动粗!丢了大唐的脸面,鸿胪寺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高峪本不好官场,急切之间不辩鸿胪寺不高兴了会是什么结局,一愣神,鼻子上挨了一拳,血下来了。邓玉珑一见,忙着上前去拉,传语者也忙着上前来拉那名武官,同样是“啦啦呱呱”地对他们说着什么。 对方得势,面露得意,便住了手。两名倭奴使者挺起肚子,冲那名武官挑了大指。又叫传语者对这些人说,“这是倭奴国到大唐来的尊贵使者,所到之处受到了良好的接待,他们对大唐的印象是不错的,但是今天,好印象全都没有了。鉴于你已经挨了打,就不再追究……” 传语者又对那名道姑说,“使者说,他们到这里来,受到了不好的接待,受到了你的训斥,他们很难过,” 柳玉如等人微笑着,看他口若悬河,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倭奴使者啦呱两句,他便译出两句,“我朝尚道,又是礼仪之邦,对你这个道姑使者们也不想为难了。” 住持闻言,连忙向使者道谢,不想传语者又指了年轻道姑说道,“只须你稍后亲自去颁政坊、到使者下榻的驿馆登门致歉,事情就过去了。” 又吓高峪、柳玉如等人道,“我看你们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夫人,今天之事就不给你们声张,还不速速离去!” 高峪红着眼睛,有些气不出,邓玉珑掏了手帕,在给他擦鼻子上的血迹。道姑吓得面容失色,看看不论是住持、还是传语者都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只是万一自己真去了驿馆,指不定又是怎样的难过,她又瞅定了崔嫣,“纯青子……” 两名使者和那位武官面露得意之色,也看不见一边的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李婉清、丽容早已怒目相向。她们在西州时,走到哪里不是笑脸相迎。怎么到了长安自己的家里,却要这样忍气吞声! 丽容道,“若峻在这里,他会如何做?” 柳玉如道,“峻心中有大事,可能没有心思搭理这些小人。” 传语者闻听把眼睛瞪了起来,“大胆的过火了!这是使节,不要给我多事……不然事情闹大了,连我也压不住,上头一怪罪就没有人保得了你们了……一大群有些身份的夫人小姐,真锁到衙门里去,面子上就不大好看,还不赶快走!” 柳玉如说,“那好吧,我们二哥吃些亏回去自已将养……” 传语者说,“还是这位夫人说的在理,知道些礼法!”哪知柳玉如又道,“前提是大家都退一步……只要他们肯放过这位小仙长,我们就不计较什么使节的不敬了。” 而此时那三位倭奴国人看出对方气焰有些收敛,便直接朝向了崔嫣,因为她刚才是发声制止他们的。此时崔嫣正在安慰那名道姑,“不妨事,有我们在就不让你去的!”道姑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感激。 一大群老少道姑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远老地围了上来,只听一位倭奴使者有些傲漫地对传语者啦呱了一阵子,传语者摊了手道,“让你们走,你们快不走,还说什么计较不计较。如今使者们有些恼了,连我都劝不住了!” 崔嫣问,“他们说什么?” 传语者道,“使者说,只是道姑去驿馆已经不足以让他们消气,你也要去。”他指着崔嫣说道。 柳玉如的胸前挂了那串阁老赠送的黑珍珠项链,因为气愤难耐,随着她的胸脯起伏不停,一颗颗硕大的黑珍珠在阳光下熠熠有辉。原来黑色之光却是光彩中最为惹人注目的,当然也引起的倭奴国使者的注意。 他们凑上前来观看,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芒,让传语者说,“只要把项链给他们,那么谁都不必去驿馆了,这已经是最后的条件!” 柳玉如往后退了两步,樊莺和思晴一步跨到前边来挡住倭奴,问她,“柳姐姐,此时峻若在这里,会如何做?” 柳玉如轻声道,“最好他不要带着乌刀,不然非要劈了他们三个!” 因为接下来的场面太过血腥……就不细说了。樊莺和思睛一出手,结果可想而知。倭奴国的两位使者被打得口鼻喷血,趴在地下再不敢动。 而那名武官下场更惨,因为他鼻子冒着血还勇往直前,纠缠着樊莺不放,樊莺恐怕他的血污染了衣服,恼羞成怒。又想起柳姐姐的话,“峻若拿刀就劈了他们,”因而一个控制不住,从腰间拽出缠莺剑,一剑卸了武官一条右臂,血流如注。 传语者吓得脸色苍白,方寸大乱,挡在清心庵的大门口,说谁都不能走,被高峪上去三拳打趴于地。那些老少二十几个道姑、连同住持在内,各拿了条帚、花锄等物,嫌倭奴人血气模糊、怕脏了家什,只把传语者群殴了一顿,才放这些人走。 两名倭奴国使者夹起因失血过多而浑身瘫软的武官、传语者夹起武官那条断臂,几个人再夹起尾巴、以三夹之式仓皇逃出清心庵。 事到此时,这些女子们才有些后怕,嘀咕道,“打了外邦的大官儿,不知闯的祸大不大。万一被阁老怪罪,回西州后峻那里不大好交待啊……”高峪更不知道。 谢金莲说,“姐姐,我们近水楼台,怎么想不起让观里神仙们指点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7章 头系红缨 住持笑道,“我们这些‘神仙’们,碰到恶鬼就不大灵了!”说得众人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天籁『小说www.『⒉人们重回观中,不论是住持、还是那些道姑们,此时才确信站在她们面前的这位西州别驾的五夫人,原来就是观中的纯青子道长。 那名道姑对崔嫣说,“我都认不出来了,你在观里时清清瘦瘦的,寡言少语,现在人又美妙了许多,”又说,“一年前我们看到那柄玉拂尘摔成三截儿、念珠也重新串过了,衣物也未动,就盼着你还能回来,因此房间里都是原样子。” 住持嗔道,“你可不要盼着这个!” 谢金莲连忙提醒着让住持预测一下今天之事,到底是吉是凶。住持却一眼看到了柳玉如胸前的黑珍珠项链,有些吃惊地道,“柳夫人你这串链子可是稀有之物,非艺高、胆大、心细之人潜入大洋底下,再赶上机缘巧合,才能采得一颗,三十六颗就更难得了。” 再看到樊莺胸前的红珊瑚项链,也是夸赞了一番,说道,“这两件物品红似血霞、黑如墨夜,一定来自番国深海。不过,谁都不知它们在二位入手之前,都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柳玉如和樊莺连忙道,“请道长知无不言。” 住持说道,“深海之物,采取之艰辛可想而知,要说一珠十命也不过分……这么多的珠子如不开光,恐怕戴之,总会有些冤屈的魂魄萦绕不散,让夫人不大安宁……” 住持说得似乎有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二人想起今天就是因为要到清心庵来,才特意戴了这两件心爱的饰物。柳玉如道,“那么麻烦仙长了!” 于是,两人的项链都摘了交给住持,住持吩咐,“去取去年明前的无根水来,”有道姑连忙去取。 她们问,“仙长,何为明前无根水呢?” 有道姑代答道,就是去年清明以前所下的雨水,在观中的空地上用钵接了不使落地,便是无根水。清明之雨,一落地便收走了一年当中散游于大地上的孤魂,落地便没有用了。天下之物开光,当用此水。 众人又长了见识,只看住持口中念念有辞,分别用两掌捧了链子、合什祝告了一番,然后伸指沾了无根水,轻轻把两条项链擦过一遍,这才交还到柳玉如和樊莺的手中,说道,“无妨了!祝两位戴了此物、逢凶化吉。” 众人又问方才之事的吉凶,要让住持掐算。 住持已经从她们零星的话语中,知道了她们大概的身份,西州别驾自是不大了解,但是长安的高府谁不知道?住持的心中早就有些底。 又想起刚才那三位什么使者,凶顽无状、行如村夫,料想也不是来自什么大邦上国,那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说,“贫道刚刚说过了,夫人戴了黑珍珠、红珊瑚,从此逢凶化吉,那么今天之事,当然不算事了!” 她看到柳玉如天姿国色、华贵雍容,便提议道,“我们不必再想那些鄙夫了,不如就让我妄猜一下柳夫人的身份命运如何?” 众人连声说好。柳玉如也是好奇,被众女子推着、坐在住持的当面,抬起脸看住持,有不大好意思。 住持见多识广,见她能有这样的品色,手上是一大一小两枚鸽血红的宝石指戒、胸前是价值连城的黑珍珠项链、又被一大群美貌女子前呼后拥,身份还能差到哪里去。 她三分猜、三分蒙、还有四分看眼前,开口道,“我看柳夫人,俏而不妖,实为花海独芳……先为一品夫人,后为……” 柳玉如一听前边几句,便怕她当了众人说出下边的来,连忙从座上起身,笑着道,“……后为别驾夫人。我先坦白了,省得仙长再猜!” 又拉了樊莺过来、按着她坐下道,“倒是我这位妹妹,到现在还系着红缨络,麻烦仙长代为指点,看看她是个什么命运!” 住持一看,眼前这人年纪在这些人中最小,但是与柳夫人不相上下,手上也戴着一枚红宝石的指戒、胸前是那串红珊瑚项链,而她方才的那把剑此时不知去了哪里,只在腰带上多出来一枚红宝石,心中大为惊奇。 再看柳夫人与她亲近的样子,当时便大了胆子道,“这位姑娘宛如天上来,假以时日当不亚于柳夫人,而她的命运……不可限量,贵为王妃还要看她愿意不愿意……”吓得众人连樊莺在内,一下子跳起来,“仙长莫再说了,她也是别驾夫人!” …… 李治到高阁老的府上来,时间也算得不差,正是在午饭之后,如此就不存在麻烦阁老留饭之意。另外他想,高府中刚刚饭毕,那些位西州来的别驾夫人们,可能还不大来得及回后宅,那么自己迎面撞上就不大唐突了。 一进府,阁老就迎了出来,太子道,“少傅大人,近日有倭奴国使者前来朝拜,而他们上一次来长安已是贞观五年之事,我无印象,便请示过父皇、过来向阁老请教。” 太子是在告诉阁老,他此次前来不是私会,皇帝是知道的。 阁老微微点头,暗赞太子想得周全,这样就放心将他引进大厅,双方坐下相谈。阁老道,“倭奴也,离京师一万四千里,更在高丽、新罗以东,在海中据岛而居。” 太子道,“地理、风物如何呢?”说着不时用眼看向门外,希望看到些什么。 阁老微微一笑,看得出太子一本正经又是奉了皇命,其实与先前那些人拿了同样的心思来打探。他不点破,接着说道,“据说此国促狭如巷,东西行不足三月、南北行不过两月,国无城廓。” “为何没有城廓呢?” “呵呵老夫也没去过,只是搜览古籍略知。那里地动海啸累日不绝,大者房倒屋塌、小者站立不稳,有城廓也早就倒掉了。因而他们只好联木为栅、以草覆屋。就连睡觉之床也不似中国这样高,只在地上铺块板子,就怕的是地一震就塌掉,取名为‘塌塌你’。” 太子不住点头,大有所获。他不甘心地再看看门外院中,一点没有人走动。便问,这次看到了倭奴国中男子形态,只是女子未得见。 阁老说,“贞观五年时老夫倒见过一次,倭妇穿纯色裙子、长腰襦,倒有些悦目。” 二人说了不少,太子已无什么话再问。而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传进来,太子抬头,看到一大群美艳女子匆匆进来,像是有什么事。她们一进厅来便欲言又止,因为看到阁老有客。 太子不傻,一见便猜到她们的身份。而其中一位头系红缨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8章 前来提亲 她们站到下边,显出稍稍的局促。天『『籁小说ww』w.』⒉阁老甚是怜爱地问她们道,“怎么回来得这样快?”太子暗说,回来的已经不早了。听阁老道,“都来见过太子殿下。” 那些人纷纷对了太子万福,而高峪在外头拴好了马也匆匆进来,他拿不准清心庵之事怎么对祖父说。进来后却听着她们正在告诉此事。 丽容说,“我们到清心庵许愿,碰到了倭奴国的使者正在欺负庵内的道姑……” 李婉清说,“道姑吓得脸都变色了……” 崔嫣道,“我和二哥上前拉解,不想二哥被那倭奴国武官打破了鼻子,流血不止。”阁老一听就看了看高峪,果见鼻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他问,“他们没有为难你们这些女子吧?” 思晴、樊莺不敢说话,谢金莲道,“祖父大人,是他们太过分,要拉道姑去他们驿馆解释,不然就要柳姐姐胸前的黑珍珠项链才会罢手。” 阁老怒道,“那是陛下所赐之物,也太是胆大无边了!要是我在当场,不狠狠斥责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难而退绝对不会罢休!” 太子也说,“小小倭奴国,怎么会这样放肆!难怪父皇都不大爱理他们,此次使者也未接见,只是叫鸿胪寺派个传语者陪他们走走长安、看看景色、就打他们回去。” 阁老道,“看来此海中小国,每天沐浴地动、海潮,心态已经不大端正,只信强力而不知节礼,正该是以强制强、方能让他们收敛一些!” 太子不住点头道,“阁老所言极是!我自会去与父皇建议,更不必给他们好脸色。”又说,“敢对阁老家人不敬,以为回了驿馆便万事大吉,哪有那么好过!我这就叫人,去驿馆中严厉斥责他们,再赶出长安去!” 思晴一听放了心,“殿下,不必了,我已然狠狠教训了那三人,打得他们口鼻喷血了。”阁老和太子很惊讶,指着她问道,“难道就是你?”谁都不信,一个女子会教训了三个壮汉。 樊莺道,“当然还有我了……” 太子从她一进来,就留意到樊莺头上的红缨。心说她未出阁,当然就不是别驾夫人。但此女真是……真是……真真是……他很有趣味地看着她问道,“那么,你是如何教训他们的?” 樊莺道,“我一时没有忍住,卸掉武官一条右臂,又被传语者扛了回去的。”樊莺不知这件事会是什么后果,但她听太子和阁老二人说了半天,都是什么斥责之类,是不是自已做得有些过分了。 太子叫道,“好极了!岂止一条右臂,依我看,正该卸他两条!” 阁老一听她们动手打了倭奴国使者,先看太子脸色。再听说伤了人,再去看。哪知太子十分赞成,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那么他就放心了。本来也不忍心责怪她们,此时便对她们道,“太子支持,当然不算事,你们快去后宅休息去吧。” 柳玉如道,“祖父大人,还有一件大事,孙媳不能隐瞒。” 阁老心道,还有比卸人胳膊还大的事?忙问何故。柳玉如道,“那些倭奴是该打,但鸿胪寺传语者在倭奴面前腰也挺不起,眼看道姑被纠缠、还在替使者说话,并对我们多有恐吓。” 太子问,“你们也教训了传语者?” 柳玉如道,“我们没有动手,毕竟是大唐官员,但是那些仙长们不忿,用花锄把他痛打了一顿……我们只是给她们向太子殿下求个情……” 太子说,打得好,不算事。 这些人这才放了心。纷纷谢过太子,往后宅去了。 太子临走时,对阁老说道,“真看不出,阁老的府中,竟然有如此身手和人品同样出类拔萃的女子……只是不知那位头戴红缨的,是什么人,像是未出阁呀!” 阁老暗道,你还是快快死了这份心的好!他笑着回道,“哈哈,殿下看差了,卸倭奴武官胳膊的那位,正是小孙高峻的三夫人。她脾气稍微有些不好,动不动便打我家别驾一顿,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还不敢吱声。哎——已被管得死死的了,不然早疯到倭奴国去了!” 又道,“她那只是喜欢红色饰物,连项链也一定要红色的。”太子一听,虽然心有不甘、还有些不信,但是吓得一吐舌头。但凡有些身份的人,要是鼻青脸肿的如何见人,难怪这次高别驾没露面。 太子又闲聊几句,起身告辞。 …… 接连有两件事情,让高峻大为光火。一件事是白杨牧场的牧监6尚楼大人,派个牧子来向高总牧监报告,说有浮图城的马群足足几百匹,也跑到了白杨河流域来凑热闹。这就让高峻感到有些奇怪了,难道浮图城也开牧场了? 再一件,鲁小余派了一位护牧队员,跑到新村向高大人报告说,苏氏那里来了求亲的了。这可是火燎眉毛的大事,是谁这么有眼利见儿看上了太子妃?高峻听了,脚不沾地往旧村跑来。 太子妃苏氏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与菊儿起来了,两人都到了蚕事房,先是与牧场村新、旧两村的女子们一起,去桑林里摘了新鲜的桑叶回来。 牧场村所处地方恰是一片盆地,天气暖得快。若是放在别处,那么这片桑林恐怕要到四月初才可采出桑叶来。而牧场村就不同了,那片桑林此时已是绿油油的一片。 新孵化出来的蚕蚁食量渐渐大得惊人,苏氏已经喜欢上它们了。刚孵出来的蚕宝宝黑黑的,像很小的蚂蚁,所以叫“蚁蚕”。它们虽小,但蠕动度挺快的,身上长满细毛,大约两天后绒毛就不明显了。 现在是第九天,它们到处爬,给它们更换新鲜桑叶时,不得不小心地用毛刷子把它们移开,仍是争先恐后的往上抢食。苏氏就把它们当作是自己的孩子,每天乐此不疲。 今天刚刚忙完了这些,就看到有一行人、车马仪仗的,停在了自己的家门口,鲁小余正与他们说着什么。 随后就有村妇跑去打听,回来说是浮图城来提亲的。苏氏的心头一阵狂跳,也不知这个浮图城是什么地方,而鲁小余立刻派人去新村向高大人报告。 看来,浮图城的城主真把此事当成个事情,亲自来了,还带了他宝贝儿子雉临。不但仪卫严整、旗帜鲜明,而且后边的车上还载了不少的礼品。 随后,他们父子二人,撇下随从,径直朝蚕事房走来。苏氏十分紧张,不知所措,阿史那薄布一到近前,便和蔼地问苏氏道,“你可是雅州来的苏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9章 三番五次 苏氏道,“是我。”身边的那些村妇们已然猜到些什么,纷纷围上来看。 阿史那薄布和他儿子雉临上一眼、下一眼,有些无理了打量她。苏氏心中有些不快,又不好表现出来,便问他们,“两位大人意欲何为?” 阿史那薄布看了儿子雉临的表情,便知他已经中意。于是说道,“呵呵,我是与西州比邻的浮图城的大可汗,早就听说西州有位苏夫人,是少有的人物。又听说苏夫人独身一人,于是有心来给犬子说合。别的不敢说,我的浮图城人强马壮、而且将来雉临是要接替我做大汗的。如果苏夫人不嫌弃,那便是我浮图之幸,也是夫人的造化!” 苏氏道,“是哪个人这样说我?小女子只是一位养蚕村妇,没有大人所说的那样好。” 雉临连忙道,“已经有许多见过夫人的人,去浮图城与我说起。今天一见,果然是不错!我是没得说,就看夫人的意思了……” 鲁小余跑上来道,“我不管你们什么城,这里是我们高大人的地盘,你们不经过他点头,偷偷跑过来已经是不对了。什么先不要说,等我们高大人到了再商量!” 雉临瞧不上这位又黑又矮的看门人,撇了嘴说道,“我们与大唐的王妃说话,身份才正是对等,难道一位王妃的去留还凭不得她的本意、还要一位牧监点头?他未免管得太宽了!” 鲁小余往苏氏的身前一挡,“你说对了,我便是高大人派了保护苏夫人的,她有什么事先得我同意,然后你才能与高大人商量,苏夫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说见就见的!” 菊儿也说,“你们一个大汗,怎么不懂得事从哪边做?我知道从浮图城到牧场村,正该是从新村过来的,怎么还偷偷的和做贼似的、由东面过来?” 雉临被一位女子抢白,认出她便是上一次在温汤旅舍飞走的菊儿。他心中不快、但还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便道,“我又不是来找你,是找苏夫人的,我只该看苏夫人的意愿,别的什么牧监也不该考虑到她前边吧?” 苏氏道,“大人此言差了!小女子能在牧场村落脚,正是投奔高总牧监来的。因而我的去留正该是高大人说了才算,我是做不得主的。再说婚姻上的事情,正该两厢情愿、情投意合,并非是有座什么城、做什么可汗就行了。不然普天之下一家一户者众,都要先做个可汗才可娶亲么?” 雉临到此时还是听不出个希望,心中有些急躁。因为从交河投奔到浮图城的李弥已经拍着胸脯说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弥说,如果娶了故太子妃,那么浮图城就间接与大唐有了关系,不尴不尬的处境就再也不存在了。他只是说,“太子妃的去留完全不必考虑什么牧监、别驾的意见——连西州都督都不必尿他!” 苏氏到了牧场村,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表白此事,但是眼前的这位浮图城的公子,一举一动有些沐猴而冠的架势,直接就被她否定了。 阿史那薄布笑道,“你若是喜欢养蚕,在浮图城不是不能做到。浮图城能够建起牧场,凭什么不会也建一座蚕事房、植一片桑林?只要夫人点个头,谁也拦不住你的。” 高峻正好赶到,接话道,“可汗,你这话在浮图城说说,目前来看还是可以的,但是在我的牧场村,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苏氏和鲁小余一见高大人来了,两人都暗自舒了一口气。阿史那薄布脸上挂上笑,说道,“高大人不会碍人家苏夫人的好事吧?据我所知,高大人家中早已经三妻四妾,难道是心里还有什么想法?” 高峻已经得知他们建了牧场的话,心中早已极不耐烦。同行是冤家,别说他们把马赶到白杨牧的地界去扰乱,就是他把马群放在浮图城里养,高峻的心里已是老大不舒服了。 一听阿史那薄布的话中有话,高大人当时说,“有没有想法不必与大汗来讲,但是你今天所求之事,在我这里断然不行!再去别家求求看吧。” 说罢不等他们说话,便对鲁小余道,“送客!” 鲁小余也看这对父子不大顺眼,碍着人家是可汗,他自己没敢造次。但是高大人明确发了话,那就不大一样了。现在他只听高总牧监的,别人都后退退。当下一伸手道,“两位,赶快请!!” 阿史那薄布父子别看人多,但是高大人的厉害他们谁不知道,两人不敢再有片刻的滞留,一挥手,车驾呼啦啦离开。 路上,雉临对他父亲道,“我哪辈子没做好梦,每一次瞧上个像些样子的,都被这小子搅黄了!上次他抢了我的丽容自己要、还有个叫菊儿的抢去给他管家,这一次又是苏夫人!反正你若是两次三番不与我撑腰,就让你断子绝孙!” 阿史那薄布堂堂的一位城主,名义上也算个大汗,大张旗鼓地过来了,被人家三言两语地打发出来,的确心头不爽。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以为我的浮图城是好欺负的?!走,我们回去放马去!许他放马、便许我浮图城放马!” 放马,与白杨牧争夺地盘的主意,也是李弥给他们出的。这对父子认为,如果再不有所行动,那么不要说西州的人、西州的马就把他浮图城的城门堵死了,那还怎么过日子! 听父亲说出这番话来,雉临就知道,这段好事又泡汤了。 苏氏去看高别驾,发现浮图城的人都走了,他还黑着脸在那里生气。她以为高大人因为自己的事气到了,不知道他正为浮图城放牧的事情不爽。两件事情一前一后跳出来,竟然是一里一外、都是让他不舒服的。 他黑着脸想,要是没个人给他们出主意,就凭浮图城这对父子,怎么一下子就脱胎换骨了?他直接想到了李弥。如果是他的话,就比浮图城的那群马还让他闹心了。 他想起来什么,看看身边无人,就对苏氏道,“我已看出来你不大愿意,这才赶跑了他们……就是你愿意也不行啊!” 苏氏心中一跳,说道,“高大人,你说不行,那就一定不行。”随后补充道,“除非他们把牧场村的这片桑林搬过去……也是不行!” 高峻无话,至少这件事情得有长安的口风,不然谁都别想。他忽然注意到那一片绿意盎然的桑林,不觉兴致大起,对鲁小鱼吩咐道,“去把刘大人、王大人、录事以上的所有人都叫过来,到桑林浇水!” 鱼小余飞快地跑去叫人,而高大人已经往桑林里去了。苏氏脚步轻快地去了蚕事房,照顾她那些心爱的小蚕。 不大一会儿,柳中牧所有录事以上的官员都到了,与高大人一起在地里浇水。高大人问,你们都说说,对于浮图城放马的事怎么应对?我心有些乱。 有人道,“高大人,阿史那欲谷你不在乎,怎么就在乎了阿史那薄布!你不是因为这件事心才乱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0章 愁眉不展 对待浮图城的马群,高峻不能像对待阿史那欲谷那样生抢,情况不大一样。浮图城既然能够在西州的眼皮子底下存在了这么久,谁知道长安是什么想法? 他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凡事横冲直撞。现在怎么也是个别驾了,至少事情做出来不能让西州都督作蜡吧? 但是,对这件事情不闻不问又不是高峻的性格。别的不说,他又是个天山牧的总牧监,随随便便任由谁把马群赶出来,长安要怎么看?岂不是太让人瞧着窝囊!从这个方面来说,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养成什么都行,就是养马不行! 包括刘武牧监在内,柳中牧大大小小的牧场官员们你一嘴、他一嘴想了指不定多少主意。派个人去严正交涉?去抗议、去表示关切?最后都不大可行——谁理你!他要打算理你就不这么做了。 浇完地回来,这些人一直到了牧场的议事厅,此事还没有个眉目。看样子高大人不想出辙来觉都睡不好。可是不抢,还能有什么办法!高总牧监可就是以抢起家的啊! 有两个护牧队在议事厅门外探头探恼。高大人心情一点都不好,沉着声说,“有什么话快说,说完快滚!” 护牧队说,“那些龟兹来的女仆们怎么办,高大人你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高峻在龟兹曾经说过,这九名女仆是给留在龟兹的九名护牧队的。 高大人想了想,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我就是让阿史那薄布跟他儿子看扁了,也轮不到你们……” 护牧队喜形于色,问道,“那么,高大人,你是不是已经决定,近期就给我们操办了?”高峻道,这个我倒没有说过吧?给你是给你,但是什么时候给你,我还没有想好。 一起来的两名护牧队道,“高大人你快想啊?” “我没功夫呢!浮图城都把马群赶到我的炕头上来了,我得先想这事儿!”护牧队听了十分不满、嘀嘀咕咕从议事厅的门边儿走了。不大一会儿又返回来。高大人问,“还有事?” “高大人,可浮图城的事情我们就想出办法来了。” “说说是什么办法,让我看看你们的办法,值不值得我把女仆给你们……不过可得说好了,抢的办法就免了,我也会。” 两名护牧队凑上前来,把手拢到高大人的耳边嘀咕了一遍,高大人眉开眼笑。时间已经是晚上了,高大人不回家,连夜派人把命令传达到天山牧的所有牧场,马上连夜行动! …… 早朝时,鸿胪寺卿向皇帝禀告了倭奴国使者被打之事,说他们十分委屈,恳请大唐皇帝为他们撑腰、主持公道。 皇帝大致听了鸿胪寺卿的汇报,也感到有些奇怪,有鸿胪寺的人员陪同的外邦使节,在长安城里还能被打?而且胳膊还被砍掉了。 皇帝问,“倭奴国……他们怎么还不走?是什么人所为?” 高阁老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第一个就进了丹凤门。见皇帝问,连忙出班奏道,“陛下,是微臣对家人管教不严。前些日子小孙高峻的夫人们从西州回长安省亲,不想惹了此事,陛下恕罪!” 皇帝就更奇怪了,几位女流之辈,居然有这样的战斗力。他对此事的关心就超过了那两名使者。他问底下众臣,“你们对此事是如何看的,都说说。” 宗正少卿樊伯山已经听说了此事,而且正是他的侄女做的。此时皇帝问,他第一个出班说道,“陛下,臣以为阁老的孙媳们做的并无不妥,而且是正当其时、恰如其分!陛下想,一个小小的倭奴国使臣,居然敢到天子脚下的清心观调戏道姑,难道不该挨打吗?” 鸿胪寺卿道,“只是此事该有个说法,不然那些外国使节再到长安来,一点人身保障都没有,还不腿肚子转筋?于我大唐的脸面也不好看啊。” 他看到樊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又道,“当然微臣的意思不是说要处置西州别驾的夫人们……至少那两三位倭奴国使者,也该好生抚慰,找人医治一二。” 长孙无忌道,“陛下,依微臣看此事不宜大事声张,也不必理他们,难道在长安不守规矩,挨了打陛下都要给他们医治?于情理上说不过去呀!” 高俭一听,分明长孙大人也在替自己说话。 有御史奏道,“陛下,臣听说清心观的道长们殴打鸿胪寺的传语者。臣只怕不妥善处置此事的话……那些下级官员和办事人员就不能安心做事了,臣提议对那些道长们可略做申斥,也不必太严厉。” 皇帝看到太子欲言又止,这倒是少有的事,以往太子是很少发表见解的。他示意他说出来。李治道,“父皇,此事一出,儿臣就去了一趟阁老府上了解情况,鸿胪寺所说的大体不差。但是如何处置此事,儿臣是有些看法的。” 他说,倭奴国十年不来一次,来了就该本本份份、谨守我大唐规矩。儿臣听说他们为着遴选出使之人,在国内都发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这说明他们的本性是崇尚武力的,根本于礼法上一塌糊涂。因而在清心观才敢如此放肆、调戏道姑、并对阁老的家人不敬。如果在这件事上我们稍稍给他们一些好脸色,那么他们回去后大事宣扬,无异于令倭奴举国认为我大唐只尚礼义、不修爪牙,岂不更让他们轻看?儿臣以为,阁老的孙媳们教训他们不但没有过错,而且甚是及时。也让他们看一看,我们大唐随便一两位女子也不是好惹的。那么,对于倭奴国民风、民俗之改弦更张,才大有益处…… 皇帝对太子的长篇大论十分认可,但他还想听一听太子接下来的处置意见。 李治道,“不但不给予医治,还要派有司到驿馆去,对他们严厉斥责,立即逐出长安、限日离境,方显我大唐法度森严!” 皇帝不假思索,当即说道,“准奏!此事就由太子酌情办理。” 颁政坊、布政坊,位于大内西南宫墙之外,与大内一墙之隔。由这里前往鸿胪寺,只须出了坊区往东一走。而若是要觐见大唐皇帝也十分的近便,只须进了皇宫西边的顺义门或安福门就到了。 外邦使节的驿馆区安排在这里,真的是体现了大唐好客崇礼、处处为远来使节考虑的初衷。这里几乎没有闲人出入,坊内西南、西北两处角落各有一处道观,在东南角有一座佛寺、东北角有两座。出家人也是看中了这里利于清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1章 法度森严 倭奴国的两位使者一位随行的武官此刻躲在驿馆里,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大唐皇帝要如何安抚自己的委屈。那名武官卧于病榻上,被两名使者侍候着,每当想起那吓人的一幕还心有余悸。 一位使者说,“放心吧,大唐皇帝不把伤了我们的那几名女子拉到这里来,当面陪罪并对我们做出适当的补偿,那就不是中国人的性格。” “那么我们就好好想想,到时候要些什么补偿,少了是不划算的,”武官打起精神道,“两位大人,到时你们一定要想着,我就要那位女子胸前所挂的黑珍珠……” “那么,我就要……” “我就要……有了,那个清心子!!” 驿馆外有官府人进来,先是两名衙役一左一右站住在驿馆大门,接着一位官员昂道阔步走了进来,“说到就到了,赔我们些什么!”一位使者外,低声对另外二人说道。 果然,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一进来便高声问道,“倭奴国的使者在哪里?”此时住在驿馆中的还有许多其他邦国的使节,一见此景,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慢慢地都汇拢了来,衙役也不限制,任他们观br/> 驿丞连忙过来,领了这些人直奔倭奴使者所住的房间。两位使者连忙站起来,其中一个道,“你们是哪一级的官员?可是来抚慰我们的?我们的委屈比大海还深!” 官员笑道,“本官是长安县的县尉,确是前来抚慰你们的,”说着,展开盖了县衙大印的一份公函,郎声念道,“倭奴国使节二人武官一人,某月某日在长安县崇化坊,觅得清心观观院偏僻少有香客,入观调戏道姑无视重臣家眷之忠告。如不严惩,有失大唐国格。按律:倭奴国使官两人武官一人,各鞭笞三十,即日起限时出境!来人!!” 几名如狼似虎的差役扑上来,先把能动的两名使者当众拖了出去,来到驿馆院内的空地上,扒了中衣往地下一按,二话不说,拇指粗的牛皮鞭就打了下来。 那名使者开始时还“啦啦呱呱”抗议,只一鞭子屁股上的肉就开了口子,三鞭子下来就只剩了哀号了。不一会儿,三十鞭打完。县丞喝道,“下一个!” 另一个人目睹了行刑经过,此时已经瘫坐在地上。 最后,丢了胳膊的武官躺在床上不住地求饶,在床上被就地翻过来,三十鞭,一鞭不少。县尉临走时叮嘱驿丞道,“即刻勒令退房,不可收留。” 颁政坊外,有三个人相互搀扶了,爬上一架马车,往最近的开远门驶去。 当然还有个后话,就是自此之后,终贞观之年,倭奴国都没有再出派遣唐使到长安来过。三个血势呼啦的使者回国后,别说倭奴国的国王往外派了,也别说为着争这份差事打得头破血流了。一听说是这个差事,所有的人一下子都跑光了。 第二天,在兴禄坊,长安县县令向高阁老禀报了对倭奴国使者的处置结果,阁老十分高兴,当即吩咐留饭。这是极其少有的待遇。席间,县令讲起来高别驾上一次到长安来的事情,并且饶有兴趣地问起高别驾在雅州的事情来。 樊莺就从头讲起,连阁老在内都在仔细地听着。阁老这次本来是希望高峻也回来的,因而算着他们一回到西州,就去信让他们一家子来长安。谁知高峻又跑到龟兹疏勒去了。 现在,樊莺讲起了雅州之事,阁老暗暗地将当时的情况高峻手底下可以调派的人员从头掂量一番,就更觉得高峻的剑南之行,最后能取得这样一个圆满的结果,当真是来之不易了。 樊莺说到高峻在文进县假扮乞丐让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替他奔走,讲起他只身到吐蕃地界上,只凭了一把乌刀就压伏了吐蕃纥干承基部的异动。阁老和长安县县令不住地点头,柳玉如听了心中就是一动。 纥干承基。 不就是他们从黔州出来时,高峻曾经郑重地叮嘱自己记住的那个人么?他是贞观十七年时与侯君集事件有密切关联的长安五名卫士之一。 在柳玉如的心幕中,这些卫士们早已经下落不明了,所有与太子谋反案相牵扯的人,结局都不好。那么,这个纥干承基是那个纥干承基吗?会不会是重名重姓? 当了别人她不好追问樊莺。待回到后宅,柳玉如才又问她,樊莺对此人已经没什么印象,恍惚觉得在黔州时是说到过这么个人,又是师兄叮嘱柳姐姐的,并且在雅州时,事情一件压着一件,连高峻听到这个名字时恐怕也想不起来了。 因为有上一次在当阳县与樊莺遇险的经历,柳玉如这一次就慎重得多了,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盘算,接下来的这件突然冒出来的计划有多大的成算多大的风险。 一方面,累日来那些官员们走马灯似的进府,从县令到太子。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他们的目的却是明明白白的——对西州别驾以及与他有关的这些女子们的好奇,以及因为他们而在长安地位愈加显著的高府。 那么,在长安,她们要做些什么事情要比在当阳县更为容易。 另一方面,有关侯君集一案的所有痕迹在别处是没有的,只有在长安才有。而且,她们这些姐妹不可能动不动就到长安来,她们的家在西州,那么这次机会就更显难得了。 再者,侯君集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如果再拖下去,说不定那些有关的痕迹会渐渐地被埋没掉,那么以后再想搜找会更不容易。 无论怎么讲,趁着到长安来这一趟,哪怕只了解到一成也是不错的。 而且,条件和机会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最先现柳玉如神色不宁的是谢金莲。现在,谢金莲比任何时候都在意柳玉如的态度。她原本只是一位拖了油瓶儿的普通村姑,连个好一点的落脚地都没有。 能进入高府,成为西州别驾的二夫人,多亏了柳姐姐。那时候柳玉如刚刚新婚,又有谁会主动地把另一个女子拉到自己的家里来呢? 谢金莲悄悄地问柳玉如,“姐姐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大家商量。” 柳玉如道,“能和谁商量呢!我今天从樊莺那里听到一个人,是与侯君集一案有关的。” 谢金莲的心里也是一动,因为侯君集这个人是与自己与甜甜息息相关的。她问,“姐姐你自管说,有什么该我去做的,我去做!” 此时樊莺也凑了上来,三人一起商量。侯君集这么高身份的一个人,有关他谋反一事的处置,不会不留下官方的痕迹,只要找对了地方,也许此事的来龙去脉也就都清楚了。 只是,不论哪座衙门都不是牧场村的议事厅,可以容她们随便出入,法度森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2章 骑驴找马 最后,丽容也参加进来,当她听说要去查高峻在吐蕃所遇的一个人,她很机灵,出主意道,“这类牵涉到官员们的事情,不都是吏部在管吗?三伯父家的高峥不就在吏部。天籁小说ww『w.』⒉” 众人眼前一亮,可不是吗?怎么反倒骑驴找起马来! 谢金莲道,只是高峥大哥会不会带我们去?要是他肯带着去的话,谁去合适呢?柳姐姐、樊莺肯定不行——模样太扎眼。本来该是很隐秘的一件事,你们俩一进门就成了天大的新闻,连扫地的都注意了。思晴、李婉清、崔嫣也不行,这是同样的道理。 她说,“那也只好我和丽容去,我们还可以乔装改扮一下子。” 但是要与高峥去说,只有柳玉如去办了。柳玉如说,我试试。 于是她带了樊莺,两个人挑傍晚衙门里下班后的时间,一起到高纯行府上。都在高府大院子里,几步路就到了——她们是来看望大嫂安氏的。 安氏这些天门都不出,有些不大痛快。她对高峥说,凭什么都是同样的孙媳妇,人家七件、八件的得着赏,又是红的、又是黑的,而自己只得着一件? 高峥笑着道,“我看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生气的吧,你是看有人比你漂亮……还不止一个!因而气不大顺。要是我真的给你领回来七个八个,就算是天天给你红的、黑的也未见高兴。” 高峥劝道,“她们才来几天?你不好失了必要的表现。等她们一走,高府一院子还不数着你。”这样,安氏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一点。 现在,高峻府上两位最漂亮的弟妹主动到家里来,说是来看望她、找她说话的。安氏连忙迎出去,拉着两个人进来,故意用很高的声音说话、好让婆婆听到,“玉如、樊莺妹子,你们怎么还亲自来看大嫂,让下人叫我一声不就行了!” 柳玉如笑着道,“那怎么好,你是大嫂,我们怎么敢在大嫂面前托大。” 几个人说了一阵子,安氏把她那些体已一件件拿出来,说出它们的来历,让柳玉如和樊莺不住地“啧啧”地称赞。这时高峥从衙门里回来了。 柳玉如对高峥道,“见到了大哥,我就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家丽容的姐夫有个朋友,叫做纥干承师,他有个大哥叫纥干承基,听说曾是什么卫士,以前曾经是侯君集的手下,已经多年没有下落了。这次听说我们到长安来,便托我们打听一下。我们姐妹能认识谁呢!峻这个别驾又是偏远西州的,他能认识谁?大哥在长安见多识广、门路当然多过我家峻了,能否给我们想想办法。” 安氏对丈夫说,“你就操心,给弟妹们过问一下。不然这么件小事办不妥,弟妹们到西州怎么好意思再见那个人呢?” 妻子的态度让高峥很奇怪,他酝酿着道,“纥干承基只是个曾经的卫士,吏部哪会留他的底。但是他既然是侯君集的手下,那就好办了,待我想想办法。” 柳玉如和樊莺千恩万谢,从高峥那里出来。 第二天的傍晚,安氏悄悄地来找柳玉如姐妹,带过来两套尚食局令史的公事服。这个差事不入品,算是流外三等,各衙门里这个级别的办事人员很多、而且不引人注意。 安氏说,“你大哥说,要不同的衙门里去人,才好编个由头翻阅些档案,都是吏部的就不好说了,再说人头都熟。” 她说,这两套衣服还是四伯家的高岐、托尚食局的朋友才借出来的,用后奉还。大家商定,第二天卯时三刻,由高峥带人去吏部。 尚书省之下分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刑部六部,是座大衙门,也是最重要的职能管理部门。只要听听这六部的名字,就知道在这里管辖的全都是帝国的军、政大事,最有实权的。 吏部的办公衙门是位于皇城之内的,出兴禄坊往北过一条街、进朱雀门,穿过鸿胪寺和太常寺中间的北向街道,右手便是尚书省的衙门。 进朱雀门时很容易,守门的对高府这位吏部主事早就熟得不能再熟,再看看跟在高峥身后的这两个流外三等的尚食局令史,便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在吏部署衙内人来人往、各人有各人的一摊事儿,没有怀疑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 高峥当了人,对早已乔装过的谢金莲和丽容说道,“你们要查的这个人在吏部恐怕没有案底了。时间过久了……这样吧,我就亲自领你们去史馆看一下。” 他们到吏部衙门来,要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当着人说——说明高大人正在办理一件其他衙门里要横向了解的一件事,那就很自然了。 然后高峥就领了谢金莲和丽容再出来,这两个女子头一次进皇城,大气不敢出。谁知只是在吏部衙门里面一晃、就再出了朱雀门。 谢金莲问,“大哥,史馆在哪里呢?难道不与你们的衙门在一起?” 高峥笑道,哪里会,皇城之内寸土寸金,而史馆里面除了一些典藉就是档案,汗牛充栋的……再说都是些老学究们,哪里会把他们放在那里! 出来后就坐车,高峥说路还远着,是在长安城最西北的“修真坊”,谢金莲此时放松下来,便问,大哥,为什么同样的衙门却跑那么远。 高峥说,西北为乾位,乾道朗朗、又名修真坊,不正好让那些学究们清清静静地修史?把他们放在热闹地方就不行了,既碍眼又不合时宜。 此时的谢金莲就是个面目俊秀的流外三等的史令,耳环也摘掉了。估计那些常年埋案椟、眼睛昏花的老编修们是看不见她的耳朵眼的。 尤其是把胸脯子一挺起来,比一般人更显得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架势。而丽容的耳环也摘了,把头拢上去、再戴了帽子,就是显得有些稚嫩,像是个刚刚入了衙门的年轻小吏,一举一动透着机灵。 史馆在修真坊内,外围松柏成荫、碎石甬路、闲人免进。史馆有修撰四人,都是学富五车的人物,掌修国史,年纪都不小了。 目前,他们正在整理的是五代史,那个时期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柱国、将军、仆射、太后层出不穷、关系繁杂,要理得清楚真是个头疼的事儿。 这样一个清水衙门还有令史二人、楷书十二人、典书二人、掌故四人、熟纸匠六人。他们看到吏部有官员领着人来,都见怪不怪。 因为各衙门中已经定案的公事,每隔一定的时间、都要把案底送到这里来,查阅个什么的事情每天都有生。 老修撰对高峥大人十分客气,一听三人的来意,便随手也点过来一位令史,对他道,“陈大人,你一向比较老成,就由你带他们去吧。” 谢金莲和丽容一看,此人确实比较老成,几缕花白的胡须、满脸沧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3章 满目沧桑 他拿了一串钥匙、领着三人出了这间屋子、在院子里行不远,进入了另一间大屋子,一股霉卷气味充斥其中。里面是一排一排紧靠着的黄木柜子,每只柜子上都标着年代。 高峥指着谢金莲两个人道,“他们要查一查贞观十七年以后、洛阳宫卫士纥干承基的案底,令史大人给找找看,听说此人曾是侯君集的老部下。” 令史找到其中一排柜子、打开一个,“他可是个有些名气的人……虽然我这里都是有名气的,但是他给我的印象却是很深刻的……在这里了!” 谢金莲看到他从这只柜子里捧出一大摞、都是装订在一起的卷宗。令史把它们放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最上边一卷的封皮上边写的是“贞观十七年庶人李佑反案……” 令史抬起眼看着她,谢金莲赶紧移开的目光。令史道,“要找他必须要找这件案子,这里应该写着他最后的去处。” 他从中挑出几卷,在桌在摊开,对谢金莲和丽容道,“两位慢慢地看吧。”在桌子的对面有一只凳子,谢金莲和丽容站了桌子正面,他想在对面这把椅子上坐下来。但是高峥在那里站着,他只好又站起来。 谢金莲粗着声音对高峥道,“大哥你忙你的。” 高峥早就受够了屋中的霉气,但他不确定这两位弟妹单独在这里行不行。于是便对令史道,“那么,陈大人,我暂且离开一会儿,与修撰们聊两句,这里就麻烦你多行方便。” 令史正合心意,送高大人出去后,按着规矩,他再返回来在桌子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有人查档,旁边是要有人的。 谢金莲和丽容两个也不说话,就把那几卷案卷从头翻看起来。 只见卷首写道:庶人李祐,武德八年封楚王、后改封齐王,领齐州都督。谢金莲一见就大为惊讶:怎么写的是庶人,却又是这个王、那个王的。但是她又不敢轻易地开口问,只好大致地从头翻下去,只想先找到这个纥干承基。 李佑在贞观十一年由封地回长安,他的舅舅是尚乘局的一个下级小官儿,叫燕弘智,对李佑说,“你的兄弟们这样多,当今皇帝万岁之后,你何以自保?须得有猛士相助。” 谢金莲还是不大明白——她只是个村姑——为什么十七年的谋反案要从十一年写起呢?大概是为了说明李佑谋反案的策划之早吧。 卷宗上说,“燕弘智乃引燕弘亮、纥干承基谒祐,祐大悦,赐金帛,使其招募剑客。”这是纥干承基第一次出现。说明这个人从贞观十一年就到了齐王李佑的阵营里了。 接下来还是说的李佑之事,谢金莲大概看了经过,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贞观十五年李佑回到齐州,他喜欢斗鸭、以观看鸭子相互撕咬取乐。十七年时,有一天夜里,鸭笼里进了狐狸,一下子咬死了四十余只鸭子,每一只鸭子的脑袋都被狐狸咬去了。 心爱的鸭子一下子死了这么多,李佑大怒,大骂与此事有关的四十多个下人,“鸭子被咬,难道不叫吗?一只不叫、四十只都不叫?我看是你们不好好做事!” 他越说越气,一声令下,把四十个下人个个打得血肉模糊。他身为齐王,王府中也是有长史的,名叫万纪。万纪性情刚直,觉着此事做的太过浑帐,就写奏章报告了皇帝。 李祐知道后不胜忿怒,与燕弘亮等人谋划着射死了万纪,并肢解之…… 正好万纪也死了,皇帝也接到信,听说他因为几只鸭子便严惩下人,皇帝十分的不快,便下诏让李祐和他的长史万纪速回长安,并委派刑部尚书刘德威对此事进行核察。 李佑哪里还拿得出他的长史啊,他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有心自己回长安,但是事情明摆着,到那一查一个准儿。 于是他左右的死党便劝李祐发兵,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性命。他们私募齐州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数千,私下里对他们说,只要大事一成,便封你们上柱国、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职。 但是官职太少、人太多,于是还编造了什么托东王、托西王……并且打开了府库赶造盔甲、兵器,修筑城堞准备顽抗。皇帝闻讯大怒,下诏兵部尚书李勣、刑部尚书刘德威发兵讨伐。 大军未到呢,李佑的那些上柱国、光禄大夫们就连夜缒城而逃了。李祐被押至京师,赐死内侍省、贬为庶人,葬以国公之礼。 说实话,谢金莲看起这些案卷来有些吃力。她对算帐、收租还算在行,但是这些之乎者也的文字,只能看个大概。但是她还是被里面的事情吸引了。 心说一个堂堂的齐王,怎么可能因为几只鸭子就惩罚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狐狸咬鸡鸭时,鸡鸭是叫不出来的。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杀死自己的府官,手里只有几千人就敢造反?这也太没个脑筋了! 她看得慢,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令史也不干扰她们,他坐在凳子上往后靠了墙、闭目养神。 他叫陈少与,今年五十多了,为着儿子娶亲之事,他已经被妻子闹得心力憔悴。他一个穷吏、薪俸不多,家中几口人的生计全指着他。 儿子已经有人做媒,但是房子还没有着落。新妇进门后,一家人还挤住在一起是绝对挤不下了,挤下也不成啊。买房没银子、没房子儿媳妇不进门、儿媳妇一天不进门,他妻子就一天不饶他,天天吵闹。 妻子说,你看看,谁谁谁和你同一年办的差,人家好房子就有三处、住着一处空着两处,你怎么这么没本事。陈少与大人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上个好觉了。 正好趁着今天来的两人专心致志在那里翻看卷宗、连一句话也没有,令史便在这里抓功夫眯上一小觉。 丽容也在翻这些卷底,她比谢金莲看得快一些,但是她是配合着的。柳玉如也不大好明着对她说、是借着查纥干承基的晃子、了解侯君集的事。 再说她是从田地城来的,卷案上边所说的什么大夫、柱国的名词都要费去好多心思理解,等她们把这些案宗翻看完了,一上午的时间也到了。 谢金莲这才发现,虽然故事挺吸引人,纥干承基只出现了一回,更不要说侯君集了。等高峥大哥出现在门口时,她们才有些傻眼——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下午还有没有?! 高峥一上午就与史馆的几位修撰胡吹海侃,还说到了他的兄弟——西州别驾高峻。几位修撰说,这个别驾谁不知道,简直太牛气了! 别驾的那些事情先不说,只说他那几位夫人,就敢卸了倭奴国使者的膀子,而且还没有事!这个谁比得了!我们都听说了,倭奴国使者不但丢了膀子、还挨了鞭子! 修撰说,我们的上司——中书舍人王前明王大人,还专门去了高府一趟呢,本打算能见到高别驾的一、两位夫人,谁知一个没见着! 高峥暗乐,高峻的两位夫人就在你的案卷房里翻东西呢! 看看时间不早,高峥起身过来,问谢金莲和丽容,“找到了?” 谢金莲和丽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大伯,而那位陈令史终于歇过劲儿来了,他一看这情景就有些不大好意思,连声道,“是在下偷懒了!偷懒了!要不两位后晌再来一趟,由在下帮你们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4章 机会难得 谢金莲和丽容两个,像做了错事一样站在柳玉如面前。天籁『小说www.『⒉谢金莲道,“要不姐姐你就打我们吧,”高峥开解道,“那么一大摞东西呢,要找个人也不大容易。不要说她们了,我也不行。吃过午饭我再带她们去一趟也就是了。” 柳玉如对她们说,“大哥都说情了,怎么好再怪你们呢?再说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她说,“既然下午还可以去,不必难为情。” 高峥离开后,谢金莲为难地对柳玉如道,“姐姐我哪是干这个的料,我一上午只把那四十只鸭子数清楚!” 柳玉如看她是真为难,咬着嘴唇想了一阵子道,“机会难得,我和你去!” 丽容道,“那个陈令史眼花、嗜睡,应该没有事。” 柳玉如一说动,樊莺就说也去。谢金莲说那怎么行,上午是我们两个,吃顿午饭就变了两个好看的,那位令史再眼花也不行啊。樊莺不干,“要么都去、要么谁也不许去了。” 柳玉如知道她的想法,是不放心自己。商量来、商量去,她们最后决定三个人一起坐车前往,但是由柳玉如和谢金莲乔装进史馆、樊莺在外边的车上等候着。 谢金莲的身量与柳玉如差不多高,在高峥的后边是谢金莲,柳玉如再躲在谢金莲的后头,接待她们的还是上回的那位陈令史。 这次他的精神不错,到了卷房之后,那几卷东西还在桌上,他走过去翻了翻,把其中一卷指给谢金莲看,“就在这里。” 谢金莲乖了,把柳玉如拉过来让她看。此时,门外有人叫,“吏部的高大人,你须回衙门里去有急事!” 看来是真有事,也许是主官在找。早上出来时,高峥说的那句话让他的同僚忽然记起他的行踪,就打着人到史馆来找了。 高峥无法,只得对柳玉如和谢金莲说,“你们自管查你们的,陈大人在、就相当于我在这里。”说罢急匆匆地离去。 柳玉如先看那卷东西,正翻在了纥干承基的那段,柳玉如几眼就看清了: 皇子齐王李祐谋反失败,却使太子李承乾的谋反阴谋还未实行就暴露了。李祐叛乱计划的参与者之一纥干承基,在李佑那里挂着名、直至李佑失败也未出什么力。 但是他同时也是太子李承乾指使谋杀皇帝的人。纥干承基揭了太子的阴谋,这简直比李佑已经付诸行动的谋反还让朝廷吃惊。 柳玉如思索着,怎么才能从纥干承基的身上引到侯君集那里,她头也不抬地问,“陈大人,纥干承基又跑到另一件案子里去了,能给我们找一下李承乾那件事的案卷吗?都是十七年的事,应该不会难找吧……” 说过后,她就现陈令史和谢金莲同时看着她。柳玉如心说糟了!只顾着想事情,但是她的语调明显就是个女人出的声音。 这句话也把陈少与的目光集中到了说话人的身上,他的脸上瞬间露出极度吃惊的表情。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哪里可能是个男子,分明、分明就是位绝代佳人!谢金莲飞快地眨着看柳姐姐,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做。 柳玉如来时用心乔装,被一位老眼昏花的令史识破,显得十分尴尬。她脸上泛红、低了头瞟谢金莲的口袋——来的时候她们是有准备的。 谢金莲在这方面来得一点儿不慢,慌忙由口袋里掏出一大锭银子,把银子塞到陈令史的手里,连声道,“陈大人,请你多麻烦,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啊!” 谢金莲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她的身份也是个女的。 但是,那一大锭纹银足足十两,十两,“可是你们、你们不是尚食局……”难道尚食局有这么漂亮的女差官?!令史扭头看看房门外,没有一个人,“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到此时柳玉如也豁出去了,不然事办不成、让他一嚷嚷什么都来不及。她再示意谢金莲,谢金莲一把又掏出一锭来,再往陈令史的手里面塞——这一次是金黄色的。 柳玉如道,“陈大人,我们是西州来的,因为西州那边的人都说侯君集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好奇、就求着大哥带我们过来,想看看他临死时的详细情形……不过你放心好了,有我们大哥在前边呢,我们姐妹怎么会让他和陈大人为难呢?” 令史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随后他就想到了儿子的新房,想到了老婆的笑脸、安稳的睡眠,手里这些沉甸甸的早足够买到这些了。又没有第四个人在场,他转而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谁让你们是高大人的妹妹呢!”就把两锭金银揣了起来。 “等等……夫人你说你们是……西州?!”他吃惊地瞪了大眼,眼里少有的神采奕奕起来,“痛打倭奴的是……是你们?!那么你们就是……” 柳玉如道,“不是我们,是家里面的另外两个。” 令史慌忙把东西掏出来,连声说,“别驾夫人们的东西我不好要。” 柳玉如道,“不必,先生肯帮忙,我们谢一下应该的。” 令史已经什么都不再问了,他跑过去,从柜子里翻出一大摞卷宗,“都在这里了,只管看,无论两位想看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 连中书舍人想看、都未能如愿看到的人物,他一个小小的史馆的令史、却一下子见到了三位,想想都够气死人的,而且看了还有黄金白银!不知道王前明知道了会怎么想。 柳玉如放了心,笑着对令史道,“只是我们姐妹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陈大人能替我们守住这个秘密吗?”陈令史连连点头,“会的、会的!夫人放心就是。” 是纥干承基这个人,于李佑事之后,为了自己活命,把李承乾供了出来。他确实是受李承乾所托,要扮演那个越墙进入大内、刺杀皇帝的勇士。 大内离着东宫只有二十步。 也许他根本就没打算把这个计划付诸行动,他只是想从李承乾那里多捞一些许诺与酬劳罢了。可怜的李承乾! 柳玉如一边看、一边心怦怦乱跳,她如饥似渴、一目十行往下找。她要找到与侯君集相关的内容。 而陈少与令史,此时的注意力都在门口。吏部高大人带来的人,没有人想到过来怀疑一下,门外安静极了。 纥干承基还有个好友,为着活命,他把这个好友也供出来了——这个人叫贺兰楚石。 柳玉如不知道的是,上边居然说,侯君集有个女儿!她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呢?柳玉如进入侯府后,侯夫人视她如女,还曾多次说过,“我无女儿,你便做我女儿”的话。而她知道侯夫人就是侯将军的原配夫人。 可是卷宗上说,这个贺兰楚石居然是侯君集的女婿。 但是此时这些都不是她最关心的,她只想知道侯君集如何获罪的、他死时是什么情况,尤其想知道自己和高峻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贺兰楚石时任东宫千牛卫,当然最容易成为李承乾的心腹。李承乾在谋划着造反时,就是这个贺兰楚石、按着李承乾的指令,“数次引君集入内,问君集以自安之术”。 有一份纥干承基的供状,上边说,侯君集在太子的面前,曾经反复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对李承乾说,“如此好看手,当为殿下用之!”供状的下边是纥干承基的签字画押。 他的手的多好呢?柳玉如比谁不清楚!当年侯将军对侯无双表示喜爱时,曾多次被病中极为虚弱的侯夫人马上赶开,“将军这双丑手还是不要伸出来的好……别吓到孩子!” 再说他从来不会这么说话,他总是沉默少语,讲的是战果、而不是吹嘘。柳玉如很难想像侯将军会同这么一群办事极不老成的人混在一起。 接下来,柳玉如又现了一份证词,下边签着她早就熟悉、和刚刚知道的几个人的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5章 不会计较 柳玉如飞快地看那几页证言,内容太多了,她直接翻到后边,发现画押的人里面有好几个人都是到高府里来过的,其中还有她十分熟悉的一个名字。 但是她没时间细看了,瞥见陈令史此时已经心满意足地靠在墙上、再次眯起了眼睛。她牢牢地拉住了那几页纸,另一手摁着卷背,把它们从几道细麻绳子的束缚中拉了出来,纸张只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她看看令史没有反应,将它们折起来,无声地揣到贴身的地方,然后再往下看。 “群臣争进言,‘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请诛之以明大法。’陛下语君集道,‘与公长诀矣,从今而后,但见公遗像耳!’……斩满门于四达之衢、籍没其家资。君集临刑,容色不改,谓监刑柴将军绍堂道:‘君集岂会反乎!然尝为将,破灭二国,颇有微功。请为我言于陛下,乞活一子、一妇,以守祭祀。” 柴绍堂问,“公有两子,欲活哪个,我必为公言。” 侯将军沉默……“无双独子而身弱……我如何放心!不如随我去吧!到了地下也好与夫人共抚之……请活峻!柳氏无辜,我已愧对其父数年。悔一时之怯懦、而致每日之鞭笞!辗转不能寐、抚心不能平,生莫如死……请活柳氏!则君集虽死、犹解脱也!” 柳玉如猛地一下抽噎,吓得谢金莲赶忙伸出袖子替她遮掩。因为柳玉如长久地死死盯了这一段话、两大滴泪珠落在上边晕染开来。谢金莲也看清了这一段儿,这便是他最后的话、最后的情景,好像发生在眼前。 幸好陈令史并未睁开眼睛。 两个人匆忙擦擦眼睛,发现眼圈儿红红的。她们生怕陈令史突然醒过来,想起在西州的家中时,高峻曾经让她们互舔眼皮。于是不须商量、牵了手,彼此去舔对方的眼皮。 好半天心情平复下来,她们不忘小心合上案卷,再把它个罗列起来。又静了一会儿,发现门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谢金莲对陈令史道,“陈大人……” “喔、喔,两位夫人,可看好了?” 他发现那位下午来的美貌夫人始终不说话,眼睛看着门外。又是谢金莲说,“多谢陈大人,我们看好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史馆中出来,一到大门外,没人,柳玉如又抽噎起来。 樊莺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已经跳下车子,她见到柳姐姐如此伤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看谢金莲反倒比她好一些。 车帘撩起、放下,蹄声响起,车子缓缓起动。 月上柳梢头,再过半个时辰各坊间的门就要关闭了。趁着大好的光景,街边有许多人在。甚至在一处空场上还围着一群人,正听一位说书的先生朗声说故事,声音远远地传入车中: “秦王愁道,‘敌营重垒,如何得之?’众将挠头、皆以为难办。这时,有小矬子侯君集应声而出,对秦王道,‘蹿房越脊、夜行取物这有何难,待我去去就回!必定轻松得手尔!’……” 马车内,柳玉如猛地挣扎起来,就要去掀车帘,被樊莺和谢金莲死死抱住,发现她浑身颤抖、几乎不能自控,哽咽道,“这、这才几年的功夫!”马车飞快地驰了过去。 远处,传来一片叫好之声,“看爷赏!!!”,一片叮叮当当铜钱落盘的声音。 不远处,马车在一片绿柳下面停住,柳玉如不再挣扎,只是平静地对谢金莲和樊莺道,“妹妹,你们说峻要是在这里,会不会放过他?” 樊莺道,“姐姐,算了,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不说些奇怪的,让他怎么活呢!”又道,“我猜师兄听到了便不会让车子驰过来,当时就跳下去了。如果他处在我们这里,便停都不会停的。” 谢金莲道,“侯将军是不会与他计较的。” 柳玉如道,“有理,我们走。”马车再次驶出去。 此时在车子里一片昏蒙,谢金莲想起自己看到的卷宗上的那段话,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原来她只是从崔氏初到牧场村时,从崔氏的口中知道柳玉如曾经是侯公府的夫人。 自那以后,她一直认为,柳玉如新婚之初便把自己拉到家里来,一定是出于这个原因——同病相怜——她们都与一个男人有扯不断的关系。 现在,谢金莲又知道了高峻的身份,原来与柳姐姐从侯公府的浩劫之中一起逃出来的,就是高峻。 三个人一进高府大门,看到大门口停着一顶轿子、候着四名轿夫,还有一匹马、两名护卫。此时阁老亲自送出两个人来,柳玉如偷眼一看,正是前些天到府上来的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 在他的身边跟着一位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应该是他的夫人。几个人看到从门外匆匆走进来的三人,两个是尚食局差役的打扮,一个是一身的胡服。 褚大人驻足,笑着道,“三位别驾夫人好兴致!嗯,这倒是个好办法!”他指的是柳玉如和谢金莲两人身上的衣服。 大门处红灯一片眩眼,阁老先前只是认出了樊莺。闻声定睛一看,也认出了柳玉如和谢金莲两个,他一愣,但很快就掩饰下轻微的不快,对他们道,“见过褚大人和褚夫人……” 自己家里的晚辈孙媳,在长安城里公然穿了公事服行走,这在行事一向谨慎的阁老眼里是看不大惯的。只是他自一见面,对她们几位就是很满意的,不快只是一闪就过去了。 褚夫人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们,却发现只有穿胡服的年轻女子冲自己万福了一下,而两位穿了公事服的人却没有动,反倒是先前行礼的女子见了,礼施到一半也收回去了。 她仔细看了一眼其中一位,虽然不是女装,但一点也不逊色于旁边那个胡服女子,另一个也不错,不过被她们比得有些黯淡。 褚夫人不大在意对方的失礼,只是眼睛仍盯了柳玉如,笑道,“阁老,你虽未明着说她们,已经把她们吓到了!怪可怜的。” 等褚遂良与夫人单独到了街上,再也没有旁人时,夫人低声对他道,“怎我看其中一个有些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褚遂良道,“夫人是在画中曾见吧?哈哈。” 行至半途,褚夫人忽然撩开了轿帘儿,对着丈夫招手。褚遂良把马并过去,听他夫人说,“我想到了!那年……命妇们一同进宫朝见……她那个板着脸、却让人恨不起来的娇俏模样我忘不了的。” 褚大人低声道,“夫人不得胡讲!西州别驾的夫人,还到不了命妇的行列。再说,她们丈夫如日中天,你别多事。” 夫人仍是将信将疑,一行人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6章 我不行啊 柳玉如等人一回府、就扎到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了。晚饭时有人过去请,也只是李婉清、崔嫣和思晴过来了。 阁老看看到场的这三个人,忽然感觉在高峻的七位夫人里面,她们三个似乎不大显山露水,崔嫣别看就是从高府中出去的,但是依然保持了低调,这已经很难得了。 其实他已经忘了,在清心庵对着倭奴人大打出手的,就有思晴在内。 阁老认为,柳玉如和谢金莲她们穿了公事服到大街上显摆,这怪不得他们。几个女子罢了,还不是怎么新鲜怎么玩?但是这些公事服就不是她们能随便搞来的。 饭后,阁老对下人吩咐道,“把高峥、高岐给我叫过来!” 下人看阁老的脸色不大好,去叫人时就先对两人打了招呼。安氏一听,便猜测道,“祖父不高兴,会不会与你今天的事情有关?” 老三高纯行和老四高真行得知后,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也一同随着他们来见父亲。阁老沉声问,“柳玉如和谢金莲的公事服,是哪个手欠,给她们找来的?”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阁老要做什么文章。而最忐忑不安的就是高峥了。只听阁老道,“她们只是府中女眷,又是从西州来的,在那边天是老大、高峻就是老二,她们无法无天也没有谁敢多说一句……郭孝恪能管,也未见管。可是这里不是西州,传出去了让人怎么说?” 高峪正打门边经过,听到祖父的这番话,便寻思道,“高峻没来长安,从西州来的就我一个爷们,万一因为弟妹们的一次玩耍,就招来祖父的苛责,我就也有责任了。” 他猜想,尚食局的公事服,八成就是在典膳署当差的高岐给弄来的,若是因此让祖父把高岐也说上一顿就更不好了。他嘴上不说、也一定会把不满记到柳玉如她们几个的头上。 这时,阁老果然问高岐道,“是不是你给她们找来的?” 高峪笑嘻嘻地迈步进来,说道,“祖父大人,不是他,是我,找这些东西很容易的,一句话的事。” 阁老有些奇怪,说道,“事情要是你做的就好说些了……你不在公门。但也忒有些妄为了,下次注意不得再犯。”高峪连声答应着,阁老待要再说两句,高峪已经跑了。 阁老要说的后半截话生生地咽下去,看到仍然站在面前的高纯行、高真行两对父子,阁老忽然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他们,还是太乖了! 自被自己叫过来,他们便规规矩矩的,动也不敢动。难不成这都是继承了自己的性格?再看看高峪,高峪以前也不这样儿啊……都是跟高峻学的? 阁老此时也觉不出哪头儿好,刚才他已经从高峥的表情上猜到,那两套衣服就与他有关。但他还在那里欲语还迟,高峪就跑进来,也不问什么,就把这件事情承担下来。 大丈夫要有承担,才可倚重。阁老此时确信,高府的未来,是在西州啊! 江夏王的造船大任已经圆满完成,他回到长安来了。此时他的脚伤已好,在皇帝大哥的面前双脚跳了、单脚跳,证明自己已好利索,并询问什么时候再伐高丽,到时候他再要请战做个先锋。 但是皇帝有件事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问,李道宗来了,便问起了承乾夫人苏氏的事,“道宗,对于苏氏的事情你怎么看?她眼下可是在西州呢!” 两人的身边没什么人,此时只有两名侍从。李道宗知道皇帝提到西州是什么意思。现在一提西州,反正他是一下子先想到这个高峻来。李道宗思索着回道,“陛下,她在西州有什么不好呢?” 李道宗发现,皇帝对自己这句模楞两可的话有些许的不满,于是先叹了口气道,“陛下,我知道你的担心,这有什么不可以吗?以前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就说高峻去辽东这一段儿、到鄂州这一段儿、一直到雅州这一段儿,” 皇帝笑道,“你到底要说哪一段儿?” 李道宗凑上前来,低声对皇帝说,“陛下,依为臣看,不论哪一段儿,陛下都不该在意什么西州啊!再说,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不留在西州、还有更好的地方可去吗?台州她父亲那里,可是一直连个声都不敢吱啊!” 皇帝嘬着嘴道,“朕谁都不怕,还怕送出一个苏氏?朕就是怕那些御史们啊!” 李道宗暗道,皇帝年轻时还不这样谨慎的过火,但是自从干翻了李建成,似乎在时时处处以一位好皇帝的标准要求自己,还不是怕群臣嘴上不说、而在心里有个比较? 他说,“陛下,顺其自然吧……微臣已经猜到了结果,而陛下还在这里做什么难!”他说,高峻这小子,你是舍不得因为一个苏氏与他撂脸子的。 皇帝被李道宗说中了心事,自语道,“他抢我琵琶、又要抢我儿媳……胆子够大的……”他甚至巴望着那些御史台的大人们上奏折了。 李道宗笑道,陛下,人家何时说过要抢人了?据我所知,就是放在几年前,苏氏在高峻家里那些女子们的面前也占不到前五位。 皇帝愣了。 他知道李道宗先后两次去过西州,那么他一定是见过高峻家里的人了。那么那些大臣们所传就不是虚的了。若是这样的话……拿着份量不够的筹码还有什么可玩的。 李道宗还是惦记着讨伐高丽之事,皇帝对李道宗当然不许外,这会儿又没有外人,于是又叹了口气道,“我是万事具备,只欠借口。” 他们又说起了蝴蝶琴的事,这表明在西州周边也不大平稳,至少有人仍在想借着大唐再征高丽做做文章。只不过有郭孝恪和高峻在那儿,皇帝并不担心罢了。 这么一来,皇帝又一次想起了那位素未谋面的西州别驾,他说,“既然人都在西州,那就别再拿捏着了,出个主意,直接把苏氏塞给那小子,来个名正言顺,省得御史们添乱。” 听说高峻的家里人此刻就在长安,李道宗出主意道,派个人去高府传个旨不就成了。然后就有些坐不住了,连声说着要去拜望一下阁老。 皇帝提醒道,“那你就去说一声儿?” 李道宗说,“陛下,你另请高明,这事我是不行,让我怎么见柳玉如她们那些人、怎么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7章 我不舒服 正好,褚遂良来了,皇帝转转眼珠,看着褚遂良头顶的斜上方,“交给你个差事,西州别驾的夫人们不是还在长安吗,你去传我的口谕……” 褚遂良道,“陛下,能不能下个诏,那么我去的话就好说了。” 皇帝道,“有些事情是绝不能下诏的。但是还要办得好、办成事实、办得扎实,让人不敢说什么。得让有些人知道得比下了诏还确定,要么我怎么想起来让你去呢?就你去办吧。” 褚遂良道,“陛下,微臣前些日子到阁老府上去了一回,碰上个事儿,微臣以为不可不对陛下言讲。”他把那晚看到柳玉如穿了尚食局的公事服上街的事情讲了一遍。 皇帝说,“这事儿不归你管,管好你该管的事就成了。去说。” 褚遂良想了想,又道,“陛下,她们可是去史馆了,在那儿消磨了一整天。” 皇帝说,“想不到高峻的夫人们这么好学,我知道苏氏还是读过些书的,那么她去了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去吧。” 征伐高丽在即,蝴蝶琴事件说明,西州的稳定更显得重要。他可不想等着东边一边打仗、一边还要应付西边这些烂事儿。而那些御史们是不管这些的,在他们的眼里,规矩和道理才是天大的事,那么这件防患未然的事就更显得迫切了。 而且,那个苏氏他是很有印象的,放在哪里都拿得出手去的一个人,总不拿出去是会生事的。再说,对她一点交待没有也不行,他认为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再好不过,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谁说皇帝想的都是军国大事,饮食男女才是最大的事。 褚遂良还不甘心,那晚回到家时,褚夫人还在就此事耿耿于怀。因为那年命妇朝见时,那位美貌晃人眼睛的女子就狠狠地剌激过她的感观。现在褚夫人确定就是她,女人对这类事情的判断力、记忆力和刨根问底的执着都是十分惊人的。 褚遂良又道,“那天我是带着夫人去的,可是她说……那位高别驾的大夫人柳玉如,好像就是十七年被赦免的侯君集的夫人,臣记得她可也姓柳……而且微臣查过了,她也叫玉如。” 这就又大出皇帝的意外,高峻的大胆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居然与他在处置另外一些事情上的天赋不相上下,居然把一位过去的国公夫人也划拉到家里去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手在书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褚遂良道,“那么,不知陛下……”还有没有这个打算?看样子皇帝是有些生气了。 皇帝说,“既然你探察得已经这样细致了,我交待你的事不是更有把握?去说吧。说不定李道宗正在高府,你去了也许还有个帮手。” 皇帝想,就算是苏氏在有些方面比不上这位柳夫人,至少在过去的身份上还是强过她的——她曾经只是国公夫人,而苏氏却是太子妃。他以为人未动、这件事已经成功了一半。两位重量级别的高官再吓唬不住个柳玉如,那就别再吃这碗饭了。 褚遂良彻底明白了,皇帝就是一门心思地往高别驾家里塞人,别的都不计较。他还在暗示自己,如果此事遇到阻力,那么柳玉如过去的身份也是他可以用来要挟一下的。褚遂良知道,他仅仅只能是要挟,送人才是目的。 他说,“陛下放心吧,我这就去办。”然后他躬身退了出来。 柳玉如已经仔细地、把她从史馆偷出来的那几页纸从头看不止一遍。一边看,一边抹眼泪。樊莺、谢金莲两个只是陪着,她们虽然对事情的缘委弄不大清楚,但是两个人都知道柳玉如的身份,因而也无从劝解。 柳玉如想,侯将军那时还是有生的可能的,因为侯将军获罪后,皇帝曾经在朝堂上说过这样的话,“君集于国有功,朕不忍置诸法,将乞其命,众公卿其许我乎?” 身为一位皇帝,最先要维护的是法度的威严,对于谋反一词应该是最敏感的。他能在公开场合这样说,也许就是对群臣的一个暗示,再深说哪有可能呢? 也许,他在暗示群臣跪倒一片,给将军说情。 但是一个说好话的也没有,群臣争进言,“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请诛之以明大法。”她看到这里,喃喃道,“侯将军,他们都不容你,怎么你自己就不知道辩解呢!”难道生对于你来说就一点没有可以留恋的地方! “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一个辱字,便不经意间道出了一位开疆拓土的将军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但是那些大臣们是怎么做的呢!众口一词,无比的心齐,必欲将他推上断头台才甘心。其中就有侯将军在伐高昌时的一位知情者说,侯君集在西州“私取珍宝、妇女,”珍宝她没有见到,但是她知道谢金莲的事。 柳玉如的心里一阵绞痛,为着侯夫人的临终遗言,也为着对故友、兄弟柳伯余的愧疚,他让自己拥有了一个国公夫人的身份。 可以想像侯将军每天看到柳玉如时有多么的难过。父亲被李弥射死一事,侯君集在不久之后应该是知道真相的,可能他当时考虑到了战事,当时不允许他揪了这件事情不放,也可能他考虑到了李弥身后江夏王的身份,也许……他也喜欢那匹宝马。 他当时选择忘却好友的死、不追究了。可是回到长安后呢,每天面对着故友的女儿,她的每一次无是生非、都会深深地触动侯将军。而他能做的就是躲到书房里去,对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她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谢金莲,谢金莲太像侯夫人了!侯将军在终于离开长安出征西州后,突然看到谢金莲……珍宝呢?他只给了谢金莲一块大将军的木牌!让她们母女受着兄嫂的白眼、看个病都没钱。 让柳玉如十分惊愕的是,就连她一直以来十分敬重的江夏王李道宗,也没添一句好言语。她看到其中一段,便是李道宗所说的: “君集举止不伦,恃有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以臣观之,必为戎首。” 在她的手中没有房玄龄和李靖的签字,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江夏王怎么知道!江夏王在皇帝面前的份量如何,柳玉如猜的到,而侯将军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她擦擦眼睛,把那几页纸郑重的按着原样折好了,再揣到怀里。 她要把它们带回西州去,当面交给峻。所有这上头签了字、画了押的人一个不少地带回去。她要让峻去处理,饶不饶他们峻说了算。 这时,有个丫环快步走了进来,她发现柳夫人的脸色不大好。但是话还得回禀,“柳夫人,阁老说,江夏王来了,要见见几位夫人。” 柳玉如轻声说道,“我不舒服。” 丫环很惊讶,江夏王,连阁老都十分的恭敬。而且王爷来时显得很随意,看起来与高别驾家中的几位夫人十分熟悉,话当然也很随意,“想不到在西州之外见到她们,能不能请出来说几句话!” 那么,丫环想,柳夫人的拒绝估计着也是因为别驾与王爷的私交到了,才会如此。 樊莺和谢金莲也不去,但是阁老来请,总得去几个。谢金莲出去,在别室把思晴、李婉清等人叫出去见面。 这时,府中有人高声回禀,“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8章 胸有成竹 江夏王看到丫环下去叫人,像模像样地坐在那里等,从鄂州回来之后,他的心里比较自在,也想着与上次在鄂州见过一面的柳玉如、樊莺再说两句话。 但是丫环不一会儿只领了思晴、崔嫣、李婉清和丽容过来。她们都知道江夏王和高峻的关系不错,一起过来与江夏王见礼。王爷道,“怎么还差了三位,柳夫人和樊夫人呢?我记得还差个谢金莲的。” 丫环道,“回王爷,柳夫人说她不舒服,另两位在陪她呢。” 王爷便不再多问,与这些人还真没什么可聊的。不大一会儿,一听下人们喊褚遂良大人到了,李道宗一猜就知道是什么事儿。这样不大讨高峻夫人们喜欢的事儿,他是不想掺和的,李道宗赶忙起身告辞。 哪知道褚大人一进门,便把他堵到门里,“王爷,你千万莫走,下官刚刚从陛下那里领命而来,这事儿可离不了王爷。”李道宗暗道,“完了,这个恶人看来不做也得做了!” 几个女子连忙再与褚大人见过礼,阁老和王爷一同问褚大人什么事。褚遂良道,这件事就只有与阁老说了,再就是该把柳夫人请出来,因为是涉及到西州高别驾的家事。 阁老一听,便示意思晴等人退下,又叫丫环们去请柳玉如。 思晴等人回来,对柳玉如说了褚大人的事,柳玉如又是一皱眉,他也在那几页纸上,后边也有褚遂良的名字。只要是这上边的人,都会让她不舒服。 很快,丫环再过来,说阁老再让请柳夫人。樊莺道,“姐姐我与你去见他们!”谢金莲居然也说,“姐姐我们一起去!” 在正厅中,阁老、江夏王、褚大人看到从后边出来了三个。她们在见到这两个人时,脸上就没有了先前那四人的笑意,个个面如秋水,只是按着礼节稍稍有个表示。 褚遂良不禁大为奇怪,当他听阁老引见说,这三位便是高峻家里的前三位夫人时,暗想,果然在家中的地位不同,态度也骄傲了些。 他不大在意她们的态度,便当了她们对阁老说道,“承乾殿下的……的……夫人苏氏,陛下得知她眼下是在西州……这个地方是不错的,欣欣向荣。不过,陛下对她还是十分挂念,就想……把她赐……下嫁,不不。” 褚大人斟酌着说,“让她进入到柳夫人的家里面,应该是最好的结果。这样,陛下既放心了苏氏,也体现着对高别驾的关爱。不知阁老意下如何。” 李道宗不动声色,看高俭有些吃惊的样子,但他很快便释然了。初听褚遂良到来,他不知是什么大事。这事,怎么能说不行呢,正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 阁老道,“难为陛下还想着此事,老夫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就看玉如的意思了。”于是,三位当朝重臣一同转向柳玉如。 柳玉如眼也不抬地道,“多谢陛下和王爷、褚大人的美意,但是我不同意。” 三人俱惊,家里来了竟争者,她们当然会不大乐意,但是有皇帝的意思在前、再有阁老的表态在后,一般的人是不大可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的。 江夏王、褚大人甚至是阁老都没想到会被噎这么一下子,三人一时语吃。阁老道,“玉如,我猜得到的,但是这是皇帝的意思,你再想想,不急着说……” 柳玉如抬起眼来看着阁老,不论是江夏王、还是褚遂良,都看到了另一副美艳冰冷的面孔。她还是那句话、而且更坚决,“祖父大人,我不同意。” 几人也算意外、也算掩饰,便再去看谢金莲和樊莺,发现她们两个也同样的没有一丝笑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道,“我们也不同意!” 褚遂良胸有成竹,他看不透、也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位女子能坚持多久。她们只是被那位高别驾给惯坏了,居然敢于当了她们祖父的面、这样直接拒绝皇帝的意思。 但是阁老与江夏王就有些意外了,从经验来看,从她们的涵养来看,她们无论是谁都不该这样。阁老连忙对樊莺和谢金莲道,“你们先下去。” 他认为这两个人在身边,无疑会让柳玉如有些仗势,那就让她们离开。樊莺和谢金莲看柳玉如,发现她也是这个意思,于是转身下去。 褚遂良道,“柳夫人,这不是我们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你不大好这样……” 柳玉如道,“褚大人,你已经说了几遍了,是皇帝的意思,那么,”她伸出手来,“总得有个诏书之类的东西吧?让我看看。” 这回轮到褚大人犯了难,他哪里有诏书!来前他还想要呢,皇帝不给。 阁老道,“玉如,你知道,褚大人是陛下的近臣,这怎么有假……” 柳玉如道,“祖父大人,虽然我不信王爷和褚大人这样的重臣做假,但是天底下做假的事情还少么?要么几位大人不要问我的意思,要问,我得先看到诏书才行。毕竟西州的家里人已经不少了,新、旧两村中想一步迈进我家的女人还有的是。要是随便谁红口白牙地到我面前一说,是谁谁的意思,我们就把人收下,那恐怕连院子里都放不下了!” 阁老只觉着有一口气一下子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他绝对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知书识礼的孙媳会这样强硬。毕竟敢当面说褚大人红口白牙的人,在长安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他有些许的生气,说道,“要是有诏书,是不是你就没意见了?” 柳玉如低下了头,不久又抬起来,坚决地看了阁老道,“要是有陛下的诏书,我就不敢说什么了……但是我走。不然家里没地方了,一间空屋子也没有。” 江夏王连忙打圆场,对阁老道,“呵呵,本王知道,玉如若是不同意的话,西州高别驾就是愿意,也不大敢收留她呀。本王不知柳夫人是怎么想的,可以说出来,让本王、褚大人和你祖父拿拿意见。” 柳玉如道,王爷差矣。若说收留她,我们把她从黔州大老远地带到西州来、算不算收留?在牧场村给她安顿了最干净的院子、再安排两位仆妇侍候她,算不算收留?再找管家高白的两位灵俐的妻子轮流陪着她,到村里的蚕事房摆弄那些小蚕、算不算收留? 她说,“这根本就不是收留不收留的事。” 李道宗也闹了个不上不下,瞪着眼睛瞅瞅阁老、再瞅瞅褚遂良。阁老是真的生气了,当朝的两位大人都在府上、而且又是为着高峻的事情而来,看样子她是一个人的面子都不想给。 看到阁老的胡子有些翘,褚遂良不紧不慢,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反正事情僵到了诏书上来,而他又拿不出诏书,那么杀手锏也该给她使出来了。 “柳夫人,在下上次与夫人到府上来时,夫人回去就一直对本官说,说柳夫人就是她过去的一位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9章 一般无二 柳玉如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话,但是脸上也有些吃惊。 褚大人道,“我夫人曾经参加过宫延的命妇朝见……”他看到柳玉如的身子不易察知的晃了一下,心里就更确定了。“她对本官说……柳夫人与过去陈国公侯君集的夫人同名同姓、而且年龄、模样也一般无二!” 阁老、李道宗同时扭头看他,想看看他是不是情急失智、随口胡说。褚遂良很镇定。阁老很惊讶,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高峻就又干了一件大出他意外的事儿了。 柳玉如瞪着他们,眼睛里溢出两颗大大的泪珠,哽噎道,“那又如何?既然知道了,我就承认,但是苏氏要进入我家就是不行!” 褚遂良也有些意外,她会这么快就承认,但是她的态度仍然这样坚决就说不通了。他看到阁老和江夏王听了她的话,正处在被惊散的思绪尚未回笼阶段,他决定再加把柴,“那么柳夫人在十七年时是与侯府上另一个人一起被流放的,那个人呢?” “他死了!”柳玉如在抹眼泪。 褚大的有些理解了——现在高峻便是她全部的依靠。也许她私下里对自己曾经的、侯公夫人的身份是有些优越感的。这个身份,是其他那些乡村女子、甚至是大户小姐所不能比拟的。一位曾经的妃子要去,她是感到威胁了。 他放缓了语气说,“没关系的,只要柳夫人同意,本官可以禀明了陛下,苏氏去了以后只按时间排在最后,她并不求什么位置。” “我不同意!” 柳玉如最后说出了这句话来,她已经尽力了。就是这些人,在倒地的侯将军身上再狠狠地踩上一脚。现在,就是他们,又要往侯门仅剩的两个人中间推送苏氏了。苏氏是太子妃,那么也曾经是皇家的人,谁说侯将军的死没有皇家一份责任? 侯将军临死还在痛呼自己岂会反,他们干什么去了?侯将军对自己的宽容、以及生死关头替自己和高峻乞命的举动,使她早已不计较他对父亲冤屈的无为。 但她还是侯府一门的人。过去名义上是、现在就更是。这些曾经害过将军的人又来提这事!要是她答应了,那就对不起含冤的侯将军。她相信,只要她怀中所揣的那几页证言和签字给高峻看了的话,他也会理解自己的。 褚遂良道,“柳夫人,本官理解你的感受,”柳玉如心中叫道,你不理解!!!褚大人接着说,“但是从十七年到现在,才两年不到。按着夫人被流放的身份,在六年之内你是不该离开西州的,可是你却在这里。” 这是很严重的,一旦捅出去,刑部也肯定会上奏折。阁老不能说什么,褚大人说的是事实。而且,让柳玉如她们到长安来是自己的主意,来这里之前,她已经跟高峻去江南跑了一趟了。 江夏王连忙示意褚遂良,“褚大人,你要慎言、慎言啊。要依本王看,柳玉如当时的处境不是和苏氏很像么?你要知道是为着什么而来的……” 王爷是好意,既是让褚大人止住吓人的行为、又是要柳玉如将心比心的意思,那么事情不就有转机了?但是阁老看到柳玉如脸上一点没有感激的意思。 褚遂良也感到在这个倔强的女子面前,他的最后一招也使出来了,再僵持下去的话没有后续手段。不过这件事已经够这位小女子寻思和掂量的,他示意李道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时间有的是。 于是他起身道,“阁老,本官说这些还不是为她好,不过柳夫人想不开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件事只牵扯了柳夫人还在其次……恐怕传扬出去。西州别驾私娶犯妇,也是吏部、甚至刑部、御史台的御史们都不会放过的。阁老,你劝劝她吧!” 他和李道宗出门,对阁老暗示,他先不去向皇帝复命,由阁老私下里再开异一下她。 摆在柳玉如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痛快地答应下来,让苏氏进入高峻的家里。另一条,如果她再敢不同意,那么追究她的过去身份、并牵扯上高峻、让高峻的仕途受阻,就是不得已的事情了。 而且,只要她同意,别的都不是事儿。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了阁老和柳玉如,她的眼泪还没干。 阁老是十分看好这位孙媳的,虽然方才褚大人的话让他有些吃惊,但没有影响他对柳玉如的看法。她站在那里,胸前的黑珍珠项链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他示意她坐下来,打算好好谈一谈,还未开口,柳玉如先问,“祖父大人,请原谅我们对您有所隐瞒,这是我们不对了!” 阁老连忙说没事,以为这是她表示后悔的开场,那么事情就有转机。她忽然再问,“祖父大人,你说说,侯将军遭难时,为什么一个说好话的都没有呢?” 这个问题的跨跃度很大,似乎也让阁老意识到了些什么,柳玉如再问,“他真的有罪么?” “哎!玉如,比如你离开徙地的事情,是可大可小的。没有人追究,你就还是别驾夫人,追究了就有罪了,而且还是很不小的罪,连高峻也担不了的。” 他想起的先前的问题,又道,侯将军正在当年时,便征讨高昌、吐谷浑,并大获全胜,功劳不算小。但是陛下给他的赏赐也不小啊。陛下曾经说过:凡功勋才用,无所不堪,朕岂惜重位? 阁老说,非但不小,而是给得太多了……玉如你仔细想一想,若是以高峻目前的功劳,给他个西州别驾还没人计较什么。要是换作兵部尚书、甚至更高的职位呢?我知道,以高峻的所为、和他起的突出作用,给他更高也说的过去,但是人们心里便会有不满了。 “若是功劳大到了尉迟敬德那个份上还另说着,有一次宫中宴饮,江夏王说了句什么话惹恼了尉迟恭,尉迟将军当了陛下和众臣的面,把江夏王两只眼窝都打青了,不也没事?” 柳玉如在听着,似乎听进去了。阁老又道,侯将军也是这样,他功劳不小了,但地位似乎更高,做到了吏部尚书。如果是一般情况下,也许有人不舒服就只好忍着了。但是你想想,十七年是个什么时候! 柳玉如问,“是什么时候?” 阁老道,朝堂上下为着太子之事争得风雷激荡、激流暗涌,多少大臣投身其中。一拨人支持晋王李治、别一班人支持李泰。可他却牵连到李承乾里面去了!谁不知道李承乾因其所作所为、已渐渐在陛下那里失宠?连他的舅父长孙大人都不支持他了、而转向支持更小的李治! “搞拥戴的人不是没有,但站错了地方,就只有倒下了。先前那些人本就看他不顺眼,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可是……谁都看得出李承乾不行了,难道侯将军看不出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0章 离开高府 “这个老夫就不知了,老夫深知侯将军不会蠢到这个地步,但也无能为力啊。天籁小说ww那个时候替他说话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招来成片的声讨……老夫只能做到不置一辞了!” 柳玉如起身,对着阁老拜了一拜,似乎他当年不说话就该感谢。 阁老道,“我们还是说说你和高峻的事吧。”阁老说,如果你一意不允苏氏入门,那么褚大人把你身份的事一托出来,高峻的西州别驾恐怕就做不成了! 柳玉如道,“那怎么可以,峻就是我全部的希望,我不会牵连他的,一定不!” 阁老长出了一口气,她终于想通了。阁老叹道,“有妇如此,高峻也该知足了。”哪知柳玉如道,“祖父,我的身份既然是这样不堪,怎么能寄着希望别人不揭露呢!峻自出道以来,何曾让人这样威胁过……我离开他,不要让他受一点牵连。” “可是你离开的话,高峻的荣耀还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你仍然不能阻止苏氏进门啊,非但不能,而是一点力量都使不出了。” “有关系,”他看到,柳玉如已经起身,冲他万福一下,然后离开了。 半夜的时候,高峪忽然让下人叫醒了。他爬起来问是什么事,下人说,是柳夫人找他过去有事商量。高峪赶紧的赶过来。 这边,柳玉如、谢金莲等人都起来了,这样大半夜的,每个人都穿戴整齐,不知道有什么大事。柳玉如说,“二哥,我不在府中呆了。” 高峪哭笑不得,说道,“弟妹,在长安住够了,想走我们可以一同回西州,但也不是这个时候啊!” 柳玉如道,“我不回西州了,你送我去山阳镇,我要去那里!” 高峪还想问,却看到在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拿眼瞄过去,竟然是“柳氏玉如自请离开高府”的信凭。 他一把抓起来,看到上边写着,“……罪妇柳氏玉如,身为罪臣侯君集府中徙徒,为着改变身份、处境,曾经蒙蔽了原柳中牧场之牧监高峻高大人,对其隐瞒了真实身份、并嫁与高大人为妻。现幡然悔悟、痛不欲生,愿自请离府,暂回故居山阳镇居住,甘愿承受官府的一应惩处……云云,” 下边签着柳玉如的名字,按着个大大的红手印。 高峪一看,柳玉如的一根手指上抱着白纱。他一时不信,以为她和这些人在开玩笑,便道,“弟妹们,二哥回了长安,这些日子有些故旧、好友拉着我胡喝不停,就别闹了,让我回去接着睡一觉。” 说着扭头就走,但是柳玉如把他挡住了。高峪看看其他的人,不像是恶作剧,这才又停下。听樊莺、谢金莲和崔嫣等人都说要随她走,柳玉如道,“你们不能走,不然祖父那里怎么说?峻在西州也要有几个人照料的。” 高峪这才信了,“只是我陪了你们一起高高兴兴地来一趟长安,回去后就少了一个,还是我兄弟最在意的,让我怎么开口对他讲呢?” 柳玉如道,“二哥,我的身份岂能让旁人用来要挟峻,那些人到底有多么翻脸不认人,我是比任何人都有体会的,你就不要拦着了。只要峻不受牵连,我在哪里都行!” 高峪无法,悄悄出去叫起两位下人,让他们悄悄套了车候着。 思晴等人问,“姐姐就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了?你走了,我们如何放心!” 樊莺道,“大家放心吧,我跟着柳姐姐,”崔嫣也坚决说跟着,人们就说,“不然我们都走!” 柳玉如道,“那我刚才的话不就白说了,都走了,让祖父怎么想?再说离开高府的是我,你们可以回西州去。” 樊莺不说话,反正这只是柳姐姐一厢情愿的事、自已做的主张,根本不作数儿的。柳玉如走、她就走。 崔嫣还要说话,柳玉如道,“你们都别说了,去西州替姐姐陪峻吧!” 外面收拾好了,柳玉如拿了一只包儿就走,人们已经把所有的金银都装在里面了。在柳玉如的心里,现在已经不再是苏氏进不进门的事情了。 褚遂良道出她身份的那一刻,语气中充满威胁的味道,让柳玉如相信,隔以时日,如果、万一高峻影响到他,他会一点不保留地讲出来。她不能让这种情况生,侯门两人,怎么能再受威胁。 谢金莲、樊莺不说话,在后边跟着。柳玉如上车,她们也上了车,柳玉如也不制止。对剩下的人说,“回去吧。” 车帘放下来,高峪骑了马、在旁边护着,车子慢慢出了府门。 当阁老早上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下人来报,说柳玉如已经走了。阁老拿了那张纸,一个劲儿地心疼。想不到在苏氏进门这件事情上,柳玉如竟然如此的坚决,竟然不惜自己先离开。她把她和高峻走到一起的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没有高峻一点事。 接下来,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都来向阁老辞行,说回西州。高岷家的大嫂丁氏正好跟着去西州,也打点着随行。高峪走时已经告诉邓玉珑,让她一起回去,然后他也不回长安了,直接回西州去。 等着高尧睡醒了起来,人都走了。她哭了鼻子、背地里大骂褚遂良。她决定收拾一下,也去山阳镇陪柳玉如。 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当天回去后没敢见皇帝的面。这事办得,所有的筹码都扔出去了,没见到一点亮光。 皇帝说得明白,塞人是要紧、别的不要紧。当他第二天见到阁老,得知人没塞进、高别驾的府上又跑掉了三个,褚大人一个劲儿地抖落手,就更不敢去见皇帝陛下了。 李道宗最初也不想再朝皇帝的面。与褚遂良在高府外分手后,觉着此事还是得与皇帝讲一讲,犹其是柳玉如的过去身份。 不然的话褚遂良为着替自己开脱、先把话讲出来,就指不定什么味道了,他又来见皇帝。把柳玉如过去的身份一说。 皇帝根本就不听这个,只是问,“谈的怎么样?”李道宗摇头。 从来没有过的事!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抗命!李道宗说,“陛下你那是命令吗?连诏都不敢下,是求人家好不好?现在我知道也不是求了,是陛下您的面子上有点搁不住了。” 皇帝问,“怎么办?” 李道宗想了想,回道,“陛下,你还记不记得房玄龄、房大人的那件事?” “他事儿多了,到底是哪一件?” “就是上次你塞人给房大人时……他夫人……” “倒是可以试一试,你去!” 李道宗道,“陛下,这可是褚大人惹的麻烦,微臣去了恐怕不大管用,再说恶人也不能都去做呀……但是微臣倒不介意陪他再去高府走一趟,去看看热闹。” “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1章 妙计连连 皇帝与李道宗商量的事情是有来历的,而且也与皇帝给人家里塞人有关。看来他这次想到往高峻家里塞人也不是心血来潮——是有这个喜好。 房玄龄惧内,身居宰相高位,怕他的人很多,但他怕夫人,怕得没法没法的。夫人打个喷嚏,房大人就心疑好半天,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满朝的君臣都知道这事。有一天皇帝请这些开国的老臣们喝酒,席间,尉迟恭就逗房大人,“房大人这回喝酒,夫人知不知道,要不你就少喝点儿,别等着回家跪着,把肚子压得难受。” 谁知房玄龄此时已经喝多了,就吹牛说,“我怕她?每天不都是她跪在大门口等我回家,哪天我带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回去,看她敢放个屁。” 此话让皇帝听到了,当时就放下酒杯他说,“房爱卿这么着,我现在就赐你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你领回去吧。” 圣命难违,房玄龄没办法,酒席散场后只好硬着头皮把两名女子带回去。结果第二天,房玄龄就被他夫人揪着耳朵打到了金殿上。众人一看,房大人鼻青脸肿、脸上也被挠了好几道血印子。 皇帝当时假装发怒,指着两个被房夫人打回来的女子、还有一坛“毒酒”让她选,要么就收下两个女子、要么就喝了“毒酒”,以谢抗旨之罪。 哪知房夫人脾气也不小,不等皇帝再说第二遍,搬起坛子就喝。房玄龄急得老泪纵横,抱着夫人抽泣,众臣子却一起大笑,原来那坛装的并非毒酒而是晋阳的食醋,根本无毒。 皇帝看她连死都不怕,只好收回成命。但是房夫人也因些得了个“醋坛子”的称号。 现在,皇帝在李道宗的提示下想起这件事情来,想把这招儿给柳玉如使上,看看她醋劲儿到底追不追得上房玄龄的夫人。 于是,李道宗连忙找褚遂良,要马上到高府去一趟。褚大人无奈地道,“人都走了,走了仨,去了山阳镇了!” 道宗说,山阳镇很远吗?我们不会到山阳镇去?这一回他们也学聪明了。上一次戏弄房夫人时弄了个大坛子,谁家的毒酒用大坛子装?应该用个小瓷壶——装得少而精——这才像。 稍事准备,两个人出发了。 …… 浮图城。 李弥果然是在这里,他过去的身份让阿史那薄布刮目相看。江夏王是王爷,那自己怎么还比不上个郡王!而一位王府的长史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李弥也庆幸自己在绝路上找到了这块好地方——既不属于西州,又离着西州这样近。那么,卖鱼时与世无争的想法就该放一放了,大丈夫沧海搏流,看不清水势就连泥鳅都比不上了。 就这样,浮图城父子和李弥为着一个共同的敌人走到一起来了。 李弥不愧是江夏王的长史,头脑还是够用的,他马上给阿史那薄布出了三个主意,第一个主意就是对高峻施以其人之道。他不是放马起家么,那好,我们也放马。白杨河那块地方也只有一座西州的牧场、一座轮台县,马群再不过去,以后连浮图城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可不是吗,放马就是去有水草的地方,再说浮图城也不是去争地盘,只是放马。 然后,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心中的痛也被李弥看在了眼里。他知道被高峻横刀夺爱,在这匹生马驹子的心中留下的痛苦有多大。 他想起了牧场新村的苏氏,便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苏氏原来可是李承乾的妃子,太子妃,公子你知道这个称号对于一位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人肯定是长的极其漂亮,你听说过太子妃有生得丑的吗?”雉临点头,李弥又道,“而且身为一位太子妃,读书识礼肯定是不少的了!再说,据在下所知,她到现在为止还算是个处子之身。” 雉临听到前边两句时,已经是百爪挠心了,再听到最后半句,他把眼睛瞪了起来,“嗯?她是不是处子之身你怎么知道!?” 李弥赶紧把那天晚上在苏氏屋外所听的话讲了一遍。于是,李弥的第二个主意也被采纳了,然后还有第三个…… 自从他碰到高峻,历次的交锋都没落到好,自己也从一位王府的长史一步步沦落到寄人蓠下的地步。他认为自己能有这么个结果,还是因为不够卑鄙、临事顾虑太多、以至错失了许多的良机。 眼下,他深受阿史那薄布父子的重视,可以拨动浮图城的资源,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再把握不住的话,那么他只能去卖鱼。 他认为,苏氏滞留在牧场村这件事一定让高峻很为难,这么一个左拥右抱的牧监大人、在看到苏氏在眼前晃来晃去时、心里难不难过先放在一边儿,但凡他有点头脑的话,也会知道这件事可不像拉个丽容那么简单。 心痒难耐、而不敢伸手是个什么滋味?这件事成与不成,李弥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成了的话自己脸上有光、雉临高兴,在浮图城站脚愈稳。 再者,大唐之前的所有和亲事件,哪一次不是外番上表、主动请求、再备了厚礼,还要看长安高兴才行?如果这一次不尿长安、就把一位故太子妃拉过来,长安的不快也对不上浮图城,只会冲着高峻使。 如果不成功的话,那么至少会给高峻这小子提个醒——对于太子妃,你小子该行动了,别再瞻前顾后了。那么他李弥就坐看好戏,长安和浮图城两方面对他的不满也够他受的了。 结果都知道了,这父子两个大车小辆地拉过去,只被高总牧监一句“送客”就打发回来。李弥暗地里撇嘴,这爷俩也够废物的,一城之主、人马上万,就这么个德性。 开始的时候,对浮图城牧群的出现,白杨牧场并没什么好办法。从陆大人到冯大人、再到牧场中的牧子们,也只能吹胡子瞪眼、又没什么理由赶人家走——人家没有到他们的牧场里来,更不到轮台县范围内,还离着十五、六里的样子。 浮图城又不是过来占地盘,只是马们到这里来吃吃草,吃完就走,你能怎么的?要是制止一下、赶人家走,那么西州就不大讲理了。 阿史那薄布父子击掌相庆,“就这么办!总算出了一口气!”他们对掌管马群的手下道,“要坚持下来,要让他们从看不惯、到习以为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2章 你的我的 感谢书友罗威那,7:00、13:00正常更新,18:00、19:00再更两章,20:00更一章谢谢追订的书友们。 一开始,浮图城拉出去的牧群按部就班、每天出去、回城,没有什么异常。后来,回来的人汇报说,从柳中牧场方向又来了一支牧群,他们也不嫌费事,赶着三、五百匹马翻过了金沙岭,到浮图城这边来了。 阿史那薄布有些不屑地笑道,“无他,抢草而已。高峻看我们也吃点草,他不乐意了!照去!” 柳中过来的牧群就贴着浮图城的牧群放牧,浮图城的马群到哪里,他们就也把马群赶到哪里,两下里离着不足半里,看起来真的是在抢草场。 雉临吩咐,“他有马,我们也有,速速派人到后边的田地城,花些银子把私户中的马匹都集中起来,看谁抢不过谁!我们离着这样近便,还怕他们。” 但是几天后,手下慌张来报,“大汗、少城主,我们的马少了不少!” 雉临不信,“怎么会少?田地城不是刚刚赶过来一批吗?难道他们还敢明着抢马?”要真是这样子的话,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西州和天山牧欺负人! 他马上带着手下到牧群里清点,果然少了不少。小一千匹马、几天功夫就少了三百多匹。手下说,“一上午少个十几匹,刚开始没看出来,可是架不住天天少啊!” 李弥急着问,“是什么情形?难道是高峻带着人干的?这种事情他干得出来,他是走到哪儿抢到哪儿。那我们城主到长安去就有的状告了!” 手下说,没见到多少当官儿的,就是几个天山牧场的牧子在那里,李大人你所说的那位天山牧的牧监没出现过。 “那他们是怎么抢的马?” “大人,谁说他们抢马了……一直是您在说。” “难道是偷?难道堂堂的天山牧也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阿史那薄布吼道,“快说是怎么回事!” 手下说,“大汗,是我们的马自己跑过去的……” 人们七嘴八舌讲述事情经过。这是在几天后发现的,两拨儿马群相距不远,人家天山牧的牧群老老实实,反倒是浮图城的马们不大安份,一个瞅不住就跑到对方的马群里去了。 当时还有浮图城的人说,“瞧瞧,还是我们的马厉害,看样子天山牧是抢不过我们的!用不几天就把他们欺走了!” 但是那些跑过去的马都没有再回来,他们派个人过去,客客气气地要马——哪怕对方只有十几个人,他们也不敢耍横。 天山牧的牧子说,“没看到,不信去看,我们天山牧的马都烙着火印子,要是找到没有火印子的,你们只管牵走。” 他们去马群里找了,果然看到每一匹马的身上都有“天山-某场-某号”的火印子,不但有柳中牧场的马、还有交河牧场、蒲昌牧场、白杨牧场的马。看来为着和浮图城抢草场,天山牧各大牧场都参与进来了。 那些手下们告诉他们的大汗,不但那些马是杂凑,就连赶马的人都是杂凑的,哪个牧场的人都有。李弥问,“从哪里看出来的?” 有人说,因为他们打架时,让我们一步赶上了。 李弥问,他们还有功夫打架? “天山牧四个牧场的几个牧子们围住了一匹马,各自端了生着炭火的铁盆子、盆子里烧着烫号儿的铬铁,说‘这一匹该我们烙了,’那个不服,说该他们烙。” “有一个也不吱声,手倒快,伸手抓了红烙铁,在那匹马上“嗞拉”一声,就把号儿烙上了。” 阿史那薄布要是还不明白就太傻了,那匹马就是他们浮图城的。他气得大声骂人,但是对天山牧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李弥看出来了,他是没胆子。 但是,这些马怎么都往人家那儿跑? 手下说,跑过去的都是公马,只要到了人家那里,一烙上号码、就不隔夜地被拉到白扬牧场去了,“已经拉走了好几批了,可怜那些马们,溜溜儿跑过去,什么没捞着就被控制起来了!”。 李弥已经明白过来,说道,“高峻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啥法儿都敢想!” 雉临还是没想明白,“啥法?”他爹骂道,“怪不得你连个老婆都抢不来……他是把几大牧场里发情的母马全都赶到浮图城来了!” 在牧场村里,从浮图城赶回来的孙伙长——他的名字叫孙富,孙富向高总牧监报告了浮图城的情况。他眉飞色舞地问总牧监要不要亲临现场看一看,高峻道,“我马又没少,就不去了。浮图城没为难他们吧?” 孙富道,“没有,人家都是很讲道理的,一看马身上都有号儿,什么也没说。” 高峻道,“那我就更不去了,告诉他们,烫号的时候千万别让人家看见。” “大人,那天几拨儿人因为争一匹马、抢着在马身上烫号儿打起来了,已经让人家浮图城的人看见了……” “真tm丢人!人家还没说什么吗?没有……那这样,以后每天早上叫他们把马群赶到浮图城的城门口儿去。” 浮图城老实了这么久,忽然之间办出这么两件事儿来,一定是少不了李弥的功劳。这个苗头不打下去,真让他们乍起刺儿来,以浮图城一万人马的体量,凭高峻的力量是不好压服下去的。 对待李弥这种人,高峻也不打算用什么正当的法子,怎么占便宜怎么是,就是不能让他在浮图城占住脚。 可是他力量不大够啊,只有不足三百人的护牧队,和人家上万人怎么比。如果浮图城没有李弥,阿史那薄布父子是让人放心的,有了李弥就不同了。 再伐高丽到现在没有消息,到时候西边的龟兹八成有些想法,万一动起来、浮图城再不安份,那么西州是不能两头兼顾的。怎么琢磨琢磨李弥竟然又成了高峻的重中之重。 郭都督眼下就在西州,高峻飞马到西州府与郭孝恪碰了次头,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郭孝恪把蝴蝶琴中夹带密信的事件和高峻说了一下,证明他的担心不是毫无道理的。 高峻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他回家后总觉着少点啥,原来是没见到这架琴。他有些后怕,好在琴中密信让自己和郭待诏截下来了。 郭孝恪道,“你说的有道理,到时候,万一浮图城和龟兹都鼓了包,我们是没有后援的。时间紧迫,东边也许不久就要有动作了。你要怎么干只管快干,需要人手的话,就吱声,我就让待诏拉些人过去帮你。” 高峻从郭孝恪那里得了实底,放心地回到牧场村,憋在家里想辙。 刘武知道高大人家里的女人们都不在,晚上时就过来请高峻过去喝两口。 一进刘武家的院子,高峻见刘武的大夫人武氏、正在抓天黑前的光景喂家里养的几只鸡,然后鸡们就该上笼了。明明鸡食儿都放在料盆里,但它们总是站上去用爪子刨、刨得地上任哪儿都是。 武夫人气得拿条帚把它们打得四下飞散,“就欠不给你们吃!” 高峻见了笑道,“嫂夫人,我来吃,不会是打给我看的吧?” 武氏和刘采霞一听慌忙解释,“不是不是,这些东西记吃不记打,下次它还刨得哪都是。”高峻就是灵机一动:在交河县,雉临来一次挨一次打,怎么也和鸡一样?尤其是菊儿那次,他赶的也太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3章 重回故居 高峻一边喝着酒,一边对刘武说,从龟兹带回来的女仆除了去黔州一个侍候崔夫人,旧村里还剩下了九个。天』『籁小说ww一天不给她们分派人家、一天的吃喝用度都要牧场里出,这太不划算了。 刘武问,高大人,你打算说什么?我知道你说的肯定不只是那些女仆。 高峻道,眼下天气暖和了,走北道西去的客商多了起来,交河县是必经的,而本人妻姐在那里开温汤旅舍,活儿一定不少。我打算让她们去帮帮忙。那九个护牧队不放心了也去,但是要便装、做个伙计,也不许暴露身份。 第二天,九位护牧队就被找来,“高大人,我们想的法儿如何?阿史那薄布丢了那么多马,有没有背过气去?”高大人让他们坐下,把事交待了一番。 高大人让他们去了温汤旅舍多造声势,让浮图城也知道旅舍来了龟兹女仆才好。他们活儿要多干、眼要多看、没有工钱。 有人说,“那是当然了,没工钱也去,我得看看哪个女仆最合我意。”高峻说,“行!然后你们再稍微的抽些功夫、看看浮图城那小子去了交河县几回、去了都干什么。” 这九男九女去了交河县以后,高峻又叫人快马往蒲昌牧、交河牧送信:两座牧场与柳中牧同时选马,一座牧场一千匹、总数还是三千匹,就像去年一样,要挑选能适应寒地高山作战的马匹。 在这些都安顿好了以后,高峻就往旧村来,因为之前都是柳玉如在照看苏氏的生活,眼下她们一个也不在家,最好他也去看看。 …… 山阳镇。 时隔几月,柳玉如和樊莺又回到了这里,那时是三个人,这次也是三个人,只是高峻换成了谢金莲。记忆深刻的事情和场景、有的历经一生也不能忘掉,更不要说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深山遇险、故居夜饮,还有和樊莺两人替高峻洗澡的事情宛如昨天,柳玉如站在大门前心中不胜感慨。“酒酣舞步慢,爱至所求轻。”樊莺再听柳柳姐姐轻声念出这两句诗,心中更是一阵难过。 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不同意苏氏进门的事情了,还有柳玉如戴罪徙徒的身份,但是这两件事情在柳玉如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有可能给峻带来一点点被人攻击的口实,为此哪怕自己离开他也是应该的。 侯将军临死乞求皇帝放活的两个人里,柳玉如认为自己比高峻所得的恩惠更深,她与侯将军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他故人的女儿,而且将军在以往的日子里对她宽容已经足够了。 而高峻不同,他是侯门仅存的男丁,能够从浩劫中走出来、拼杀到现在别驾的地位有多不易。他不但是这个身份,而且也早就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那些混迹官场的大人们不会从她这里找到一点点下嘴的口实,只要他不倒下,那么一切都好。 高峪一直陪着三人进了院子,当听柳玉如说院子不能空着,以后得自己种些菜来吃、不能再去买时,这位高二哥觉得长安之行没有尽到当哥的责任。 他默默地找了把锄头,把院子里的地都翻了,隔壁的丁大哥忙着准备菜籽,两人忙活着一个下午都种好了。 高峪走时只留了路上的花费,剩下的银子都给她们留下了。早上起来,柳玉如就用小桶提了水浇菜,一伸手看到了上边戴的一大一小两只指戒。那枚大的还是高峻去乙吡咄6部前亲手给她戴上的,想想看居然一次也没有摘下来过。 她眼圈儿一红,不知高峻此刻正在忙什么呢?再过些日子,思晴她们一到家,他就该知道自己已经到山阳镇来了。 谢金莲自从随柳玉如去史馆看了侯君集的案底,她什么都明白了。以前只是从崔氏那里知道,自己和柳玉如都是出自侯府。那么现在她知道的更多——高峻是侯府仅存两人的其中一个。 谢金莲这一次是义无反顾地随柳玉如过来了,她曾想过与高峻在新村家里热情似火的过往,心里默默地说,“谢谢了,高峻,可是我也回不去了。” 她过来给柳姐姐帮忙,两人无话。 樊莺有些焦躁,说不清楚因为什么,她嘟着嘴也不来帮忙。另两个人看到,对她说,“妹妹,我们在这里能有什么事,要不你就回去,也许能给峻帮些忙。” 樊莺怒道,“我回去之前也得先到长安,把姓褚那人杀了!”又愁道,“我若真把他杀了,估计着也回不去了!” 说完,樊莺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像是在表明,她自己就是认为柳、谢两位姐姐已经回不去了似的。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时间也没什么话来弥补,就坐在菜地边吧嗒吧嗒掉眼泪——既想西州、又不放心这里。 柳玉如连忙过来安慰,“他们连个诏书都没有,怕什么呢!还不是为着往咱家塞人?你红头绳还没解呢,为着你,我们也得回去。”樊莺将信将疑,但是脸色好了许多。 她们到镇上的木匠铺子再打了两张床,这样东边的屋子里就可睡觉了。日子像模像样的开始,姐三个一起浇地、一起说话,尽量都不提西州家里的事。 她们一起做饭,其间有谁提到了婆子,然后都一齐住嘴。把饭端上来,柳玉如却恹恹的说没有胃口,为着不让另两人担心,她强忍着咽了两口,却忽然跑到菜地边干呕。 如是三番,谢金莲寻思着道,“姐姐,你八成是有喜了。” 柳玉如知道谢金莲是过来人,她不大会胡说,但是仍然抚着没什么变化的肚子说,“哪会呢?根本就不会。” 樊莺道,“怎么不会?!别以为在邓州、黔州那会儿的夜里、你和师兄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是装睡呢。”柳玉如就看着她笑,像是有什么害羞的事让她看到似的。 樊莺和谢金莲两个又惊又喜,再让她吃,柳玉如又干呕,说,“有些醋才好呢!” 樊莺连忙到碗架上去翻出一只小瓷壶,就是以前放佐料的,她把它放在水里涮了、跑出去把醋买回来。柳玉如沾了醋吃,果然好多了。 樊莺这下高兴起来,说,“要不是姓褚的跑来多事,也许不久师兄就会知道这个好消息,只不定多高兴!早晚姓褚的别犯到我手里!” 她的声音很高,以为在乡下镇子里谁知道姓褚的是哪个。只是在院门外,悄悄到来的褚遂良和江夏王爷听了,褚大人先是一哆嗦,笑道,“谁这么恨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4章 毒酒送到 江夏王偷偷一捅褚遂良,低声说,“褚大人,你这是来送毒酒的吗。”褚遂良连忙把脸板起来。 李道宗也把脸一板,两人进了院子。王爷道,“柳夫人、谢夫人、樊夫人,本王一到就听了一句尾巴,不知有什么好消息是西州高别驾不知道的?” 柳玉如三个一惊,不知道他们两人因何至此。三人由饭桌边站起身来、向江夏王和褚大人行礼。柳玉如道,“西州别驾的高兴事儿多了,其中一件就是,姓柳的已经自愿离开了他,以后再也没有人管他什么事情了。” 谢金莲道,“高别驾一下子少了三个吃闲饭的,我们跑到山阳镇这里来自己种菜、自已生活,高大人的开支就省了不少,他当然高兴了。” 樊莺也道,“西州家里的屋子一下子空出来三间,褚大人不但可以把太子妃塞进去,还可塞些别人,连褚大人也该很高兴了!” 褚遂良清清嗓子,说道,“听柳夫人的话,是对苏氏进门没什么意见了?早若这样,何苦至此!”江夏王也说,这就好,就好,其实也没什么嘛,不就是多双筷子、多只碗的事!也不必柳夫人自请出门了…… 柳玉如道,“王爷、褚大人,你们误会了。我可没说过同意苏氏进高府的话,再说,我已经不是高峻家里的人了,两位大人有什么事,就去西州找高大人说吧。”说着,她便坐下来再吃饭。 樊莺道,“我和柳姐姐要吃饭了,家里没什么好菜,只是院子里种的,也没有浑星连根肉骨头都没有,褚大人是不会喜欢的。褚大人,你们请吧。” 褚遂良回身看了看院子里,地倒是翻过了、平整过、也浇过了,但也不至于现在就能长出什么菜来。他勐然意识到樊莺的话中带刺,但是他对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又不好发作。便道,“说什么浑星儿呢?本官和王爷为着西州高大人的事奔走不停,正是疲躁得很哩,吃些清淡的正好。” 江夏王也凑了上来,“褚大人说的正是,本王也刚好想吃些清淡的了。”说着,从边上拉了一只凳子就坐。 谁知谢金莲把几只菜盘都往自己和柳玉如这边拉了拉,说道,“那也不行呀王爷,你们都是大人物,桌子上说加双筷子就加一双。可我们现在只是小户人家,从来没什么人到访,就是想让你们吃,连双筷子都没有。” 唯一的富余凳子让李道宗坐了,褚大人只好站着,往后边退了退。这个场面很尴尬,再说下去也一定没有好听的。他开门见山说道,“三位夫人,我和王爷来,还是那件事……” 柳玉如道,“我说过了,我不同意。” 褚遂良,“柳夫人你可是自请离开了高府……” 柳玉如道,“那你们还跑到山阳镇来干什么?两位大人正该是去西州呀。” 褚遂良道,“陛下和我们提起这件事情,本来是好意一片,苏氏去了有什么不好呢?要是因此让柳夫人产生不满、再赌气离府,不就是好事没办好么?我们来,就是想告诉柳夫人,只要你能同意这件事情,柳夫人过去的身份也不算什么。” 身份的事情既然公开,柳玉如就不打算回去了。眼前这两个人一个个笑容可掬,谁又想的到他们在白纸黑字上那么肯定地签下了指证侯将军的名字! 祖父高阁老说的对呀,侯将军的功劳是不小,但他的地位也很高,这就是毛病。她暗自地打了个寒战峻现在也是这种情况,而且他的情况一点都不次于当初的侯将军。 一个二十来岁的人,功劳也不小了、地位也不低了!他已经是位西州的别驾、天山牧总牧监、大唐的丝路都监。 如果谢金莲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有喜了,那她更不会回到西州去了。因为不论她在哪里,峻都已经与自己在一起了,睡觉、走路、浇菜……他的血脉就在自己的腹中。 “一个刑徒的身份罢了,我自己不堪,就不会再去影响高别驾的前程。” 褚遂良道,“柳夫人,你可要三思呀,这里怎么比得上西州呢?西州别驾的手下人有的是,夫人们要种菜根本就不必亲自动手。再说这里连个男丁都没有,万一出现了泼皮无赖,你们要如何自处,还是好好想一想,大家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柳玉如笑道,“褚大人,玉如已经退得够远的了,还要往哪里退?但是那件事若是问我,我还是那四个字我不同意。别的请去西州与高峻谈吧。” 她的话说到这里,已经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了,褚遂良心下发急,说道,“那好,我仁至义尽、于情于理都没得可挑剔了,王爷,我们这就去西州!” 李道宗迟疑地站起来,西州他可不想去,怎么见高峻?他比谁不知道柳玉如在高别驾心中的地位哦,你们把柳玉如挤兑到山阳镇去了,又跑到我这里来高峻不与他们翻脸、不把他们打出来都是很有涵养了。 但是那三个女子坐在那里,像模像样地再拿起了碗筷,连起身送送的意思都没有。 褚遂良先站下,无论如何他都走不出院子去。柳玉如在他们身后道,“两位大人,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褚遂良转回身,慢慢踱回到桌边来,江夏王爷躲到他的身后,也不走。两位当朝的重臣,走到哪里不是笑脸相迎?谁知在这里被三个小女子挤兑到这个份儿上。李道宗知道姓褚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只剩兜儿里那只醋瓶子。 褚大的板起脸来,低沉了声音道,“哼!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柳夫人,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来前,陛下有言在先,你不让苏氏进门就是抗旨!知道抗旨的后果吗?” 他把那只小小的白瓷壶掏了出来,往桌上一放,“我们念着高别驾的身份,本不想撕破了脸皮的,好言相劝可你们就是不听!还不是小女子们打翻了心里的醋坛子在作怪!陛下无旨、我们怎么会不厌其烦地跑过来说这事!所有抗旨的,男的一刀、女的一壶……毒酒,你、你就选吧,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给我们个痛快。” 柳玉如、谢金莲和樊莺同时愣住了,她们看了褚遂良一阵子,再看李道宗。两个人一般表情,板了脸、尽量想着柳玉如这股拧劲有多招人恨,就是该让她喝下去。 柳玉如拿起那只瓷瓶子,樊莺叫道,“姐姐你不许喝!” 谢金莲从柳姐姐的手里夺下了那只瓶子放下,对她低声道,“姐姐……”她瞅柳玉如的肚子,示意她,你不是一个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5章 喝醋之辱 江夏王不忍心看她们被吓到的样子,听谢金莲说话,连忙道,“对对,谢夫人,你快劝劝柳夫人,何必这样执拗,真搞到不可收拾就不好了!” 柳玉如忽然笑了,冲王爷道,“王爷,求求你就放过我们吧,毒酒我是不会喝的。” 褚遂良长出了一口气,“早这样不就好了!这么说,柳夫人你是想通了?” 柳玉如道,“两位大人,我想通了。苏氏进门的事我还是那个意见,我是不会同意她进门的。”江夏王和褚遂良脸色一变,听柳玉如说,“但是,我的意思还重要么?我都不是高府里的人了。两位大人不会只凭我的这句话就逼我喝这毒酒吧?” 樊莺道,“对呀,两位大人,我柳姐姐说的对!你们找错了人。” 褚遂良怒道,“我和王爷这不是……这不是想把好事办好吗?谁知你们这样不通气!你出了高府的门就算完了?不要想的太简单,一个流徒、戴罪之身,私离徙地……” 柳玉如道,“可是这也够不上死罪呀,顶多两位大人说,再流放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毒酒……轮不到我喝呢!” 她感到又是一阵恶心,又不想怀孕这件事情在这两个人的面前表现出来,于是强忍着不呕、急忙抓起了桌上的醋瓶子、打开盖子,从里面倒出来一些在盘子里,然后十分文雅地举箸吃了下去。 “可你这是在恶意抵制皇帝陛下的美意!谁不知道高别驾在家里都是听你的,你好哇,不但不同意、还跑了出来,那么高别驾怎么会收留苏氏,还不是最后抗旨……” 柳玉如笑道,“既然褚大人你这样明白,还不快去西州找高别驾,只说是皇旨,你说别驾是听我的还是听皇上的?” 江夏王说,“可以想到,只要我们到了西州把旨意一宣,苏氏名正言顺就住进去了,而柳夫人你们却在这里耍小性子、吃这些苦菜。听本王一句劝,还是同意了吧。” 柳玉如已经无话,再抓起那只瓶子往盘子里倒,似乎很满意醋的滋味。褚遂良瞪大了眼睛,看到她拿的是自己和王爷带来的那只,两只瓶子怎么一模一样!!而她们原来的那只醋瓶子就摆在边儿上。 江夏王也发现了,听柳玉如一边倒醋、一边嘀咕,“我就不喝的……让我喝……没门儿。谁听说过传旨不找正主儿,却冲了无关人送毒酒的……” 李道宗睨着她终于放下醋瓶子,痛心疾首,对褚遂良道,“褚大人,想我李道宗与西州高大人,那是忘年之交!那时他与柳、樊二位同至鄂州,本王正因造船之事一筹莫展。是他们有如神至、神采奕奕,谈笑间帮本王解了大难。哪知短短时日,柳夫人被我们逼出了高府、而陛下交待之事也没有下落!道宗真是既愧对陛下、又愧对小友,在柳夫人的面前也无地自容!你、你回去向陛下复命,道宗是没脸回去了!!” 说着,一把抄起桌上他们带来的那瓶醋,已经少了不少,再不喝的话早晚露馅儿他在几个人惊愕的注视下,一仰脖儿喝了个干净,“叭”地一下将醋瓶子摔碎在院子里,手捂了肚子、面容抽搐,“艰难”地对褚遂良道: “褚……褚大人,把我带回长安去吧!”说着眼一闭、一下子伏在褚遂良的身上。褚遂良极力支持着江夏王沉重的身躯,慌忙高声叫院外的随从,“快来人,王爷中毒了!” 院外那些人一下子闯进来五、六个,抬起李道宗匆忙出了院子。 柳玉如和樊莺、谢金莲早就惊呆了,她们哪里想的到李道宗的脾气这样狗!!三人谁都忘了动上一动,好半晌,柳玉如才道,“抗旨的毒酒呀,他真喝了!” 她们这才想起来要跑出去看,发现街上已经一个人影子都没有了。柳玉如这才真的怕起来,“金莲,江夏王死在我们山阳镇,这下子姐姐再也逃不脱了!”说着便哭了起来。 谢金莲也慌了神,“姐姐,我们逃吧,为着峻的孩子,我们也不能在这里住了!” “可是……去哪里呢?!早知如此,我说句同意不就是了!” 谢金莲催促,“姐姐快想个去处,我们去哪里!” 柳玉如想了再想,她哪里还有什么去处。从这座院子里逃出去之后,无异于另一次的流刑。她早就怕了这种生活,以前从长安到岭南、再从岭南到西州,还有峻在身边,她有希望活下来。可是以后呢?他不在、自己又带着身孕…… 她稳了稳心神,再在桌边坐下来,“我想好了,哪儿也不去,大不了一死,峻还可知道我死在了哪里!要是逃了……就连看看我也是不能了!她抽嗒了一下,说:再说有孩子陪着我,怕什么,我死也死在祖屋。家里还有那样多的姐妹呢,谁生不是一样。” 她无比冷静地再去吃饭,但是越发的一点食欲都没有,感觉连醋也不酸了。 樊莺也下了决心,“好吧,柳姐姐,大不了他们谁再来刁难,我的缠莺剑也不是好惹的,总不会让谁威胁到你和孩子!”她也坐了下来。 柳玉如道,“妹妹,这种事是不好强抗的,到时你们不许抗拒。等姐姐死后,你们自回西州去好好与峻过日子……来吃饭吧,陪我一天是一天。”两人在柳玉如的身边,一左一右地坐了下来。 山阳镇外的山道上,随从们回禀道,“王爷,已经没有人看着我们了。”江夏王终于睁开了眼睛,坐在道边的大石上想辙。今天要不是他急中生智,恐怕笑话就更大的。 但是戏太过逼真,会不会把这三个女子吓个好歹,一位郡王在院子里喝毒酒,胆儿小的一刻也熬不过去。他想了想,对那些随从们道,“都别跟着我们,你们留在山阳镇。” 一个随从意会道,“王爷,是不是要我们乔装守在这里,瞅机会再吓她们一吓,让她们快回西州去?” 王爷道,“恐怕已经吓得差不多了!你们去后,要见机行事,重点是保护她们,不被地痞无赖们骚扰……如果她们还心大到没事人一样……哼哼!你们就不要装人,装鬼、装神吓吓她们,以解本王喝醋之辱!” 就这样,褚遂良、李道宗只带了两个人回长安,而把剩下的六个人都扔在了山阳镇。这六个人先去镇子上的衣铺子买了便服套上,然后蹲在地下想办法。 有个人吩咐说,“你快去看一看,一般的小户人家,看到王爷这一出,恐怕早就吓傻了,可别真出些什么事!” 那人一路小跑地去了,不大一会儿再回来。那人问,“如何?” 那人道,“没事儿人一样!两个在浇菜、一个在耍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6章 爱屋及乌 褚遂良和李道宗两个人,无精打采地回到了长安,他们想不好要怎么去向陛下复命,先到兴禄坊来找高阁老。 阁老现在也正在府里发愁,柳玉如的出走让他感到十分的为难。阁老年纪大了,经的多、看人也多,原来的时候高峻家里的人,除崔嫣外其他的人都没有见过。 这次一见,感觉她们不论是大的、小的,竟然都是一色的旺夫面相,尤其是柳玉如,在阁老看来简直太好了。他曾经想过,难怪高峻这么一副二流子的德性,到了西州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江夏王和褚大人来的时候,阁老正拿着柳玉如留下来的那份“自出书”发呆。纸面上从上到下、被阁老用重墨划着一个大大的叉。 他看到了两人,不大高兴地问道,“两位大人,你们把我的孙媳们如何了?难道当朝的两位重臣,也有心为难三位小女子?” 两个人什么都明白了,就算柳玉如眼下的身份还是刑期未满的流徒,阁老也舍不得。 江夏王苦着脸道,“阁老,府上有没有酒,我在山阳镇喝了一壶醋回来,那本来是褚大人吓唬柳玉如用的,谁知人家不怕,倒逼着本王喝了,现在心里还烧得发慌!” 阁老知道后,面色才立刻好起来,吩咐下人摆酒。看着李道宗和褚遂良二人愁眉不展的样子,阁老暗暗发笑,他感觉这件事情也没有之前想的那样复杂。 柳玉如那么坚决地拒绝故太子妃苏氏进入高峻的家中,看来也不单单是出于女子善妒的天性,不然高峻家里那么多的人都是怎么进去的? 他甚至认为,在这方面也许柳玉如的嗅觉是超前的,至少超过他们这些男人。不然的话,怎么李承干那么好的、那么好的地位,最后都功败垂成了呢?看来娶妇如何,真的不是件小事。他决心尽可能地帮她阻止苏氏进门这件事。 这件事情长孙无忌大人也知道了,好友褚遂良向他通报了山阳镇一行的结果后,他先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随后,他等着褚遂良走后,招手叫过府中的一位心腹,对他道,“去查一查,高府的那位柳夫人,上一次着了尚食局的公事服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他不相信,如果只是上街游玩的话,一位高府的少夫人会在意在长安的人前显示她出众的容貌。自从知道柳夫人过去的身份,长孙大人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很快,长孙大人的目光就落到了位于修真坊的史馆,很快,令史陈少与被带到了长孙大人的面前。听了长孙大人的询问,这位有些迂腐的令史大人的回答却异常的干脆: “下官只听说是高别驾的七夫人受人之托、替一个叫纥干承师的老乡寻找他兄弟的下落。先一次就是别驾的二夫人陪着七夫人来的,但她们似乎不大认得字,所以后来才是柳夫人来的。” 长孙大人问他,“这么说,高别驾的这位七夫人一定就是新罗人了,你可曾问过?我知道高别驾曾经去过辽东,这也是可能的。” 陈少与回禀道,“大人,卑职耳聋眼花,也听不大清楚、也不便细问,但是恍惚之间好像就是听七夫人说到什么……罗来着。” 长孙无忌放了心,陈少与往外走着,暗道,“那位七夫人哪有说什么新罗,你问、我便顺了你说,总不会给几位夫人们找麻烦……” 他跑史馆跑了大半辈子,都不如西州高别驾的三位夫人跑了两趟,永平坊内一处还算宽敞的宅子已经属于他们陈家了。 而长孙大人根本就不会在意柳玉如过去是个什么身份,过去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一个不再确实的符号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在意的是,她是西州别驾的夫人。他知道在内里拉住一位太子、外头再拉住一位举足轻重的、并且极有能力的地方高官意味着什么。 他向皇帝建议、并在获准后亲自关照刑部,勾销了柳玉如的流刑身份。她现在就只有一个身份了西州别驾高峻的夫人。 但是皇帝说,李道宗和褚遂良两个人不是干这事的料,你来运作一下。 他的这位舅子想了想,建议道,“很简单,此事只让阁老知道即可。而柳夫人,让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刑徒好了就让她在山阳镇冷上半年,等那位不甘寂寞的高别驾眼睛里落入了苏氏,恐怕那时就由不得她了。” 他与皇帝竟然一点都不怀疑这样的预测,也许用不了半年,高峻与太子妃就已经有事了。 他们坚信,高峻这样一个花心人,怎么会容忍一朵好看的花插在自己的身边、而无动于衷呢?那时再狠狠“收拾”他们,看看这位柳夫人到时还敢不敢再硬扛。 对于一位向来金口玉言的皇帝来说,这已经算是最没有面子的一件事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被一位倔强的小妇人阻拦,然后君臣几个卧薪尝胆,盼着高峻和苏氏两人“出事”。 阁老知道了,心里十分的欢喜。虽然按着皇帝陛下和长孙大人的意思,这个消息不便告诉山阳镇,但是他还是要做些什么。 比如这张柳玉如写的、划着大叉儿的“自出书”,最好找个人送到山阳镇去,让三位孙媳们知道一下高府对此事的意见。高尧说,她必须要去。 褚遂良终于敢见皇帝的面,皇帝把他勉励了一番、并未责怪。毕竟在一件事情上大家都不大成功,那么彼此就容易理解了,也进一步加深了君臣之间的感情。 褚遂良大人回府,一直关心此事的褚夫人知道结果后,仍有些酸熘熘地道,“你们也能得可以,怎么能向她屈服!那就别再说什么征高丽了,丢人!”当然这句“你们”里包括谁,褚大人也听清楚了,他连忙示意夫人禁声: “你懂得什么?陛下能这样做,只能表明他对西州别驾有多看重……这就叫爱屋及乌……连儿媳都舍得!” 在西州牧场旧村里,高峻一过来就看到蚕事房的方向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在。对面的桑林里也没有人,一片片新生的桑叶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晃动着。他迟疑了一下,往苏氏的院子里踱了过来。 人还未进院子,就听到有人说笑。u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7章 雪中送炭 高峻听出来这里面有谢大嫂、谢二嫂、菊儿、雪莲,还有一两个旧村中的女子。天籁小说ww』w.⒉估计是桑林和蚕事房没事,大家都聚到苏氏的院子里来了。 只听谢二嫂笑着说,“鲁小余,高大人把你安排到门房来,就是叫你保护着苏夫人的,晚上睡觉时一定清醒一点儿。”听着鲁小余像是被这些人抓了劳工,正在吭哧着搬什么东西,随后“咚”的一声,东西落地。 又听一位女子道,“柳夫人她们不在家,不然早过来看望了。苏夫人可比不得我们,是个金贵人。我猜若不是高大人新村的房子不够,苏夫人恐怕早就搬过去了。” 苏氏道,“姐姐们,不要乱说,不然我在牧场村也呆不下去了。” 几个人同时问她,“看看你,到了旧村别看干着活儿,人可是越来越水灵了。高大人要是没想法,怎么会看门的、侍候的一应俱全?” 又有人低声问,“只说你到了牧场村以后喂没喂过马就成了。” 苏氏低声说,“……喂过。” 于是那些女人们再了次七嘴八舌起来:那不成了,柳夫人、樊夫人谁没喂过马。谢大嫂说,“就是,我家金莲也喂过的……” 此时鲁小余已经从院子里出来,抬头看到高大人站在院门外,便站直了大声问,“高大人,有什么吩咐?”院内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 高峻说,“我没事了,就是随便看看。”说着就往回走。鲁小余在后边跟着,走出来一段路才低声道,“高大人,你给我安排点别的活儿……” 高大人想了想道,“盯着点儿从旧村去西州方向的陌生人,除了保护苏夫人的安全,这件事儿也很重要。” 此时,王允达副牧监正在交河牧场牢骚:上一次三千匹军马都是从蒲昌牧场抽调的,而这次却搞了摊派,高总牧监怎么敢不按着西州郭都督的成例办!再说,交河牧的马种根本不适合去高丽山地作战,难道总牧监不知道? 陈年谷牧监也不听他嘀咕,只是把这件事吩咐他去负责。 王允达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品级耿耿于怀,自从高大人由乙吡咄6部回来,天山牧所有的牧场都补充了马匹、都升到了中牧以上的等级。但这么多的牧监,就只有他还是下牧副牧监的品级、而且还不足品! 想想刘武,原来只是柳中牧的一个小牧丞,现在都是从五品下阶的大牧监了。王允达的夫人、小妾在新村里出出进进,看到刘采霞也像是矮着人家好几头。两个人背地里没少嘀咕,说王允达的饭都白吃了。 王允达也不着急这件事,只动嗓子不动腿。这天忙活了一天,马也没挑出多少。晚上的时候,他心烦意躁,打起马往交河县来,要来泡泡温汤解乏。 他先在丽蓝的温汤旅舍对面找了家小酒馆儿,要了几样菜一壶酒喝着,越想自己的事情越憋闷,闷酒愁肠,脸上就挂了出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伙计过来,看他身上的打扮是个牧官,便笑问,“大人心情不大爽的样子,有什么烦心事呢?” 王允达道,哪有什么烦心事,只不过天山各牧场抽调军马三千,我的交河牧竟然也要抽一千匹,本官只是有些累了。 伙计一听,便问道,“那岂不是交河牧又要降等了?”王允达一阵烦躁,心说你他妈倒明白!降不降等我也是那个品级,也许降了更好呢! 伙计又提议道,“那么大人喝过酒之后,不妨就去对面泡泡池子,小人听说老板娘新雇到九位西胡女子,个个漂亮,兴许大人你的桃花运也撞到了!” 王允达一听,紧着吃喝完,往对面的温汤旅舍去了。 伙计一见他走,赶紧到后边来找老板。老板马上找个手下往浮图城去了,又匆匆写了密信交给伙计,“尽快送到龟兹城去,万万要小心!天还未黑透呢,等黑透了再走!” 伙计为难道,“若是白天走的话过柳中牧场就好过些,只是晚上恐怕引人怀疑啊!” 两个人正在嘀咕,就听着街对面温汤旅舍一片吵嚷,两人往外望去,看到旅舍里的七八个年轻力壮的伙计,推推搡搡地正把一个大肚子的人赶出来,正是刚刚在这里喝酒的交河牧场的牧官。 王允达身上只穿着衬衣,白衫子、白裤子、一双白袜也是匆忙间刚刚套到脚上的,靴子也未穿就被人赶了出来。他叫人从后边推搡着、脚下趔趄,嘴里叫着,“把本官的袍子和靴子还来!” 身上早已重重地挨了两下子,“美的你,你在本旅舍调戏我们新雇来的西胡女子,还有脸说你是牧官!袍子就等我们送去牧场村总牧监那里,你去那里要吧!” 王允达不干,在地下跳着道,“你们大胆,敢对朝延命官如此无理,太没有王法了,别拿总牧监吓我,他管天、管地还管我泡澡!还我来!” 最近丽蓝人强马壮,男男女女一下子来了十几个、还不要工钱。以往出了这类事,她早就叫人去请捕头了,今天却不大着急,连面也不朝。心说别说你一个王副牧监,十个也照样子打出去。 不大一会儿,街上就围了些人看热闹。有旅舍里的伙计喝道,“你是好好泡池子吗?从你一进门眼就乱瞄、手还不老实,你掐人家姑娘大腿干什么?” 又有伙计叫着,“捶他出气!!”王允达一听,吓得早跑了出来,马也在里面不给他。伙计们骂骂咧咧地走后,王允达就在旅舍外运气,又无计可施。 酒馆儿伙计凑上来招呼他,再找了件棉袍、一双靴子让他穿上,王允达连声感激人家雪中送炭。但是马也被扣了,从这里回牧场新村也不大容易,有心回去牵自己的马终是不敢。谁知伙计再从店后牵了一头骡子,对他道,“正好我去西州,就送送大人。” 于是扶王允达上了骡子,伙计牵了骡子在地下走着,就问,“大人一位堂堂的牧监,怎么也会如此的狼狈,难道交河就不属西州管辖吗?这事连小人都看不过眼去。我知道温汤旅舍的丽蓝老板娘是有后台的,这里一有事,交河县衙的陈捕头就该到了。” 王允达哼道,只是个捕头我岂会怕他!你哪里晓得她还有个更大的后台——妹夫便是我们天山牧的高总牧监! 伙计道,“那还说个啥,忍了吧。” “可是这口气不大好咽呀。” “大人,小人本不该插言,但路见不平不得不说。大人你为着军前选马,却遭到一群旅舍的伙计群殴,万一因此耽误了正事,总牧监也敢徇私、不闻不问?” 王允达道,“对啊,我就半夜去找总牧监诉苦,他敢不给我出气,我他.娘.的就给他撩了挑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8章 不大安分 到了牧场村时间已经不早了,王允达以为高总牧监一定是在家里,与酒馆儿伙计到高大人家敲门,婆子出来说高大人还没有回来。天籁小说www.』⒉伙计道,“王大人,那我再送你去牧场里找他。” 高峻不想再回家去麻烦婆子做饭了,就到了旧村高峪二哥的酒馆儿里,弄了两个菜独自喝酒。王允达在家里没找到总牧监、到了牧场议事厅还没有看到,感觉着自己的委屈一会儿比一会儿的大,顺着牧子的指点就找到酒馆儿里来。 高峻端着酒杯,一见王允达这副德性,就问,“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交河县来的伙计代答道,“高大人,王大人是被温汤旅舍的人打了!是我亲眼所见、再专门送王大人过来的。”高峻对王副牧监说,“坐下说,喝上!” 王允达气呼呼地坐下,也不见外,自已倒了酒就喝。送他来的伙计连忙告辞出来,跨上骡子就往旧村外走。 王允达此时再想说,就觉着自己在温汤旅舍的那点事儿还真是不好开口,高大人一连问了两遍,他还在那里吱吱唔唔。 谁知酒馆儿门外有两个人揪揪扯扯地进来,是鲁小余,被他揪着脖领子拽进来的,是刚刚骑骡子离开的伙计。 伙计大声喊冤枉,冲着王允达道,“王大人,你给说句话,我送你一趟还送出毛病来了!”王允达一见鲁小余的打扮,便当了高峻的面对他喝道,“放手、放手!” 鲁小余一看说话之人正与高大人坐在一起喝酒,自己并不认得他,就把手放开。高大人笑着说,“小余,此人帮过王大人的忙呢,你留客也不是这般留的。” 又很难得地冲了那位伙计道,“不好意思,是我手下不懂礼数。不如坐下来喝几杯,就算我们陪礼吧!” 往龟兹送信的伙计正在庆幸轻松过了牧场,谁知从一家院子的门房里冲出来个黑影,喝问,“干什么的!”这人一害怕,打起骡子就跑。鲁小余几步蹿上去,一把将他从骡子上拽了下来。 高大人亲自把酒、给那个人倒上,再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既是替王大人对你表示感谢、又是替小余表示歉意。”再对鲁小余使个眼色说,“去牧场里,把在议事厅的几位大人们叫过来做陪。” 伙计听了寻思,看样子没什么事,要是吃喝一点再赶路不是更好。于是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了下来。不一会儿,鲁小余跑到牧场里,只拉来了一位值夜的录事,还有几位喂马的年轻牧子。 鲁小余不是一般的机灵,半路上就对他们说,“看高大人的眼色,狠灌那小子!” 结果可想而知,王允达喝得浑身瘫软,早被扶下去了,而另一人已经喝得毫无知觉。高大人冲鲁小余等人说,“连鞋底子都翻一遍!” 等送信人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一起来、趴在床上就先探出身去、伸手到鞋窠里去摸了摸,这才放了心。 这时,鲁小余又过来,对他十分报歉地道,“大哥,实在对不住了,昨天都是我不好。我们高大人狠狠数落了我,他说让我带封信过来交给你,麻烦你带到西州府,交给郭待诏将军。” 鲁小余又叮嘱道,“我们高总牧监得知老兄与王副牧监相熟,是个信得过的人。因而信也未封口,老哥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这人满应满许,又在酒馆儿里用了饭,这才大模大样地骑了骡子上路。 在半路上,他看看前后无人,就掏出鲁小余转交的信,信也未封口,他就蹲在路边打开看。见信上写着,“请郭将军拨西州两万人马,亲率着到牧场村中支援,以防不测。”后边歪七扭八地签着高总牧监的大名。 他把信装好了揣到怀里,先到西州把牧场的信交到府衙。他同样的也受到西州府衙的热情款待,郭都督亲自接见了他。然后,郭都督还命人给他出据了西州的通关印信,送他春风得意地踏上了去龟兹的大道。 郭待诏看了高峻的信当时就有些奇怪,难道西州有几千人马高峻不知道?怎么一开口就是两万。再看高峻的签名无假,那么送信人就有问题了。 郭都督说,“高峻在未封口的信里写这么重大的事情,按理说就算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送信,他也不会如此大意,更不必说是这么个人了。” 待诏问,“那么他是什么用意呢?” 都督说,一是故意让送信人看到信中的内容,那么高峻所说的两万之数就一定是吓那人了,或者是希望他把这个假消息传递给谁。第二个,也是在暗示我们,不要半路上为难这人,让他顺利地把信送给他的主子。 待诏道,“那么,我们给他出据了通关的印信就做对了。” 至于要不要马上带兵去牧场村,郭都督说再看看,可以去人到高峻那里看一看情况再说。郭待诏说,我去! 等郭待诏打马赶到牧场村的时候,看到他的夫人——柳氏的车子正好到,她是从鄯州二弟郭待封那里赶回来的。两人在牧场旧村的村头相遇,他夫人很高兴,“难为你了,公事这样紧还来接我。” 高总牧监得了消息,马上跑出来迎接郭待诏夫妇二人。柳玉如等人不在家,想来想去,能与郭夫人说到一起去的,也就是旧村中的苏氏了。 于是,高峻吩咐人去叫苏氏过来相陪,而他与郭待诏一头扎到议事厅里研究事情。不大一会儿,高峻派去温汤旅舍的护牧队回来一人,向高峻报告说,浮图城又有人去了交河县。 高峻问,“是雉临?” 护牧队说,“这一次就不是他了,我在旧村见过的,是他老子,而且还有个人。” 高峻道,“一定是李弥吧?”护牧队点头,“他们只带了两名随从,一头扎到温汤旅舍对面的酒馆里半天才走。” 高峻对他道,“你再回去,一定要盯紧了他们,有情况随时回来报信,”护牧队领命去了。中午,高总牧监款待郭待诏夫妇,因为有郭大嫂的原因,苏氏也做陪。 两人商量眼下的局势,高峻说,结合之前蝴蝶琴中的密信,可以断定龟兹一定在等着大唐再一次讨伐高丽,好借机行事。现在看,恐怕连浮图城都有些想法。高峻分析,丽蓝旅舍对面的酒馆有问题,他们既与龟兹有联系,又与浮图城有勾搭。 待诏道,“这就不大好了,东边对高丽的战事早就在筹划、船也早就造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在我们西州潜伏着这样两拨儿不大安分的人,恐怕到时够我们忙的了。” 万一龟兹城和浮图城同时闹起事来,那么不论是郭都督还是高峻、西州还是牧场,都将是个十分棘手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9章 只假一点 大唐讨伐高丽的战事说不好哪天就开始了,也许就在明天。从阿史那薄布和李弥出现在可疑的酒馆之后,可以怀疑浮图城和龟兹之间是有暗中联系的。 而西州的军力只够全力防范龟兹。 郭都督手下能够调派的总兵力,现在已经达到了五千。当时大唐在取西州时就有数位重臣反对,西州远离内地、地僻人稀、养兵困难就是他们的理由之一。 这些反对的重臣里就包括已经离世的魏征。当时长安给郭孝恪的常备兵力只有三千人,这是长安各方都能承受的数目。 随着西州牧业的兴起,郭孝恪靠自己的力量、七拼八凑的又扩充了两千骑兵,当然是得到长安首肯的——只要不用长安出银子。 但是战线也拉长了——远在白杨河、轮台县、山口那边的静海县都有了守捉戍点——这些兵力都在五千总数之内。 这也不怪长安抠门儿。如果不是像伐高丽、征高昌、讨吐谷浑那样的大型战役,常驻西州的兵力搞那么多真不是个小负担。 高峻说,“大哥,一千人总能派得出来吧?” 郭待诏问,“一千人,对浮图城的上万人能干什么?” 高峻道:“吓吓人还是足够的,浮图城那对父子没有李弥就不足虑。不琢磨琢磨李弥,到时候你们都去了西边对付龟兹,我的牧场里就不能安生了!” 郭待诏的夫人此时正陪了苏氏在旁边低声说话,看到高峻和待诏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商量事,郭夫人就笑着对苏夫人说,“这个高总牧监,怕是要把我家待诏教唆坏了!” 苏夫人连忙问此话何意。郭夫人说起了高峻在鄯州嘬高畅奶水的事,“先时待封进去,我们都在帘子后边偷听着,听着我那位弟妹在里面苦不堪言地叫唤,但就是不行。等到高总牧监一进去……” 苏氏就问,“他进去后如何?” “就听他净说些不着边际的气人话,又是奶牛又是侄子的,高畅半晌也没动静,待封陪着他进去也不吱声。我们大家在外边正在猜呢,他就下嘴了!竟然一下子就成了!” 苏氏红了脸问,“只一下子怎么能成?” 待诏夫人道,“第二下子大家都以为高峻还会这样磨蹭,谁知他上去再是一嘴……又成了!”两人低声说笑,苏氏道,“可不就得这样,这叫出奇不意,郭二夫人受的痛苦也会少些……” 高峻听到她的话,连声道,“对对,就是你说的——出奇不意!大哥,你就这样子办。”这下子彻底把苏氏弄个大红脸,而郭待诏和高峻已经起身出去了。 龟兹城。 苏伐迎来了交河县酒馆送信的伙计,只见伙计脱下来脚上一只鞋子,手探进去揭开里面的鞋垫子,从里面摸出折得很仔细的一张纸递过来。 苏伐接信在手,问,“路上没什么意外?” 伙计说,“一路上盘察的很严密,好不容易过来的,但那些人怎么能搜得出!” 苏伐命人带他下去前又问了一句,“你可看过此信?” 伙计道,“不该小人知道的,小人怎么敢乱看。”又炫耀说,“但西州的信我却偷看了,天山牧要从西州请调两万兵马去牧场村,也不知道干什么。” 苏伐将信将疑,待伙计下去后,他看展开密信来看,对手下道,“天山牧终于又征调军马了,和上次一样,还是三千匹!这么说他们又想和高丽打仗了。” 丞相那利道,“只须回信让他带去浮图城,到时我们两下同时行动,一定够西州忙活的。也许焉耆能重回大王的旗下。” “可是西州哪里来的两万人马?据我所知,西州够呛过得去五千人!说的倒是够吓人的。就算有两万人,难道西州的人马都是给他天山牧准备的?说抽就抽走了,我们这里他拿什么防范?” “大王,说不定西州真有这么多人马呢?” “哼!西州调兵的信他一个伙计怎么会知道!这小子让人算计了……天山牧抽马不假、大唐要对高丽开仗不假,其他的都不可信。” 苏伐有焉耆的前车之鉴,不能不仔细。他低头想了许久,才抬头交待丞相那利道,“回信,约浮图城同一时起事。” 那利道,“大王,万一这是西州的诱敌之计呢,你也看出西州调两万兵是不大可能的……” 苏伐哼道,“我是让浮图城先动,我们且按兵不动看看西州的反应。西州不动、我不动。我不信西州敢坐看浮图城在它背后得手。西州只要回兵浮图、我只取回我的焉耆。” 那利道,“若是浮图城也不动呢?” 苏伐道,“那么浮图城不是一眨眼就被西州灭了、就是他们与西州合起伙来算计我的龟兹!浮图城那父子俩搂了一万人睡了多少年了?也许这一次我们会看得更清楚些。” 那利道,“也许西州的那些兵马都预备好了,就等我们先动,大王你真英明。”他下去写信,交来人带回。 …… 刚开始时,郭待诏还担心龟兹方向,但他听了高峻的分析,禁不住再一次止不住的点头。别的不说,就说在旧村里捉到送信人这事,要是郭待诏来处置的话,按着他的习惯当然是人、物两获,交有司审问。然后两处想办法严加防范。 高峻不但不这么做,反而好酒好菜地请了送信人,再让他捎带一封假信去西州。 而送信人只要有些头脑一定偷看这封信、到了龟兹也一定把它当个大事讲出来。郭待诏想,若自己就是苏伐,会怎么想? 高峻的这封假信,妙就妙在只假了一点,别的都煞有介事——两万人,西州哪里有!连送信人的选择都太妙了,他救了天山牧底下一位王副牧监、再亲自送王副牧监回家、半夜被牧场里的人冒犯、然后总牧监敬酒陪礼、王副牧监作陪…… 郭待诏想,如果自己是苏伐,从伙计那儿听到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消息之后,多半也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变数还是很多。高峻这个法子,只不过是抢在东边对高丽开仗之前,先稳住龟兹、琢磨一下浮图城。这么说,速去西州拉一千兵马来供高峻使唤,就显得很急迫了。 他起身就赶去西州,而把妻子留下来在旧村陪苏氏。 而高峻,静等郭待诏人马、龟兹送信人回来。他就是要给浮图城一个机会,让他动一动,那时收拾不了他,吓吓他们总是应该的。 长安对浮图城一直没有明确的指示,高峻以为是长安一直以来对浮图城不大看得上眼。原来浮图城与丝路不沾边儿,也许皇帝是在等他们主动投靠。但这需要西州的繁荣、武力的强盛,以及浮图城的萎缩做个注解,这是个慢功夫。 但是自从丝路北道——白杨道开通之后,浮图城与西州隔了一座金沙岭,恰恰扼住了白杨道的咽喉。丝路南、中、北三道,西州控了南、中两道,浮图城可以控制北道,它的地位已经不亚于西州了。 那么他这次的重点就是吓,吓阿史那薄布父子,让他们老实一些。而李弥,再要落到高峻的手里,高峻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0章 这有何难 不久,待诏的人马就到了,一千人不是个小数目,马队从旧村中经过时,许多村民、连苏氏、郭大嫂、谢家嫂子们都来看。高总牧监琢磨着说,“一千号人马的饭,得好好琢磨琢磨。” 郭待诏笑着说,“又不是赴席,说吧,让我们到哪儿去!” 高峻道,“大哥你这样,带你的人到金沙岭上露露面、要是打了西州的旗子到浮图城下去一趟就更好了,顺便告诉我那些牧子们,把马群拉回来吧。” 郭待诏问,“然后呢?” 高峻说,“然后回来啊……你陪我喝酒。” 郭大嫂说,“我家待诏可是来帮工的……哪能只喝酒。” 高总牧监接着说,“是来帮工呀!正事还没开始呢!大哥你带他们露露脸,就把人马拉到金沙岭下边的深谷里去,扎在那里。管吃管住、还管肉,谢家我那两位舅子正愁牛羊肉没处消化,只要西州付银子,不怕你们吃。” 在郭待诏到达前,高峻已经在旧村中征集壮劳力五十人、再加上牧场里抽调的青壮牧子五十人,共一百人在山谷中伐木取材。 一部分木材直接在靠近谷口处建设营房,给待诏的人马使用。一部分木料运到龙泉馆一带,他要在那里筑栅起城,就像在疏勒那样,日常派出护牧队把守。目的是在龙泉馆与金沙岭之间打入一颗钉子,对往来于浮图城和交河县之间的所有人严加盘查。 郭待诏马上拉了人走了,到浮图城下耀武扬威。 随后,高峻又来找谢广和谢大两兄弟。他可是稀客、也是贵客,两兄弟毕恭毕敬把妹夫迎进院子,也不是吃饭的时候,谢广就张罗着摆酒。 高峻只是简短地告诉他们,要他们把肉铺子也开到龙泉馆一带去。谢大问,“安不安全?那里离着浮图城可近。可别牛肉没卖掉,先把自己挂了!” 高峻说,“西州来了一千骑兵没看到?就是为你的肉铺子保驾的。但你要快,实在不行了就把交河的肉铺先挪过去。”说完就走出来。 谢广在高峻走后赞道,“老天爷!还得有个硬气妹夫!估么着要是没有销路,他是不会说这话的!”他与谢大两个立刻行动、赶往交河县去布置。 与谢广和谢大同时行动的,还有丽蓝旅舍中的那九位护牧队,高峻也给他们去了指令,让他们带了九名龟兹女仆,一同到龙泉馆去——开酒馆儿、开池子、开旅舍、开青……反正不论开什么,要速速在那里把招牌挂起来。 高大人说:只要快,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九名护牧队暗地里一嘀咕,银子可以要,但是人就千万不许要——高大人手里只有牧子,来了也都是两眼发绿的狼,只会盯住九位女仆。 丽蓝的美日子只是几天,不花钱的帮工说走就走了。她心里有些发痒,也来见高总牧监,说要去龙泉馆开温汤旅舍的分号,那里开起来才是正宗,只是以前不大敢。 她说,以前怕浮图城的人,现在总得去凑凑热闹。 高总牧监对他这位熟得不能再熟的妻姐,只要一见面,就先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那个高峻和她在一起的片断。他对丽蓝说,“去开呀,叫陈捕头拉两个人过去,维持龙泉馆一带的治安,否则不许去。”就这么着,丽蓝也忙碌起来。 刘武来找高大人商量,上次拉来的那些骆驼,不合群儿。把它们和马放在一起不合适、和牦牛们也不合适,两拨儿家伙们在一起为争食、掐两嘴倒是小事。刘武说,“就怕将来生出的马驹子,背上长俩大包。” 高大人问,“是不是你也想去龙泉馆?身为一个大牧监就不该这么稳不住窝子。” 刘武说,我不想去,没想头。这是王道坤提出来的,他说金沙岭下的山谷,伐了树不正好有空场,在那里让骆驼们繁殖应该不会错。 高峻说,“你去安排吧,权且让王道坤牧监过去,总揽伐木、建营、放养骆驼的事。带去的人还可以帮忙伐树。”刘武去安排了。 第二天晚上,鲁小余在旧村的街道上再次碰到了从龟兹返回来的交河县酒馆的伙计。这一次就全反过来了,鲁小余一见到他,脸上就现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来,反倒是那个细作,像是鲁小余欠他二两似的,一见面就打招呼,“王副牧监不在吧?” 鲁小余道,“大哥,王副牧监不在就没人管酒了?跟兄弟走!” 那人正是赶路赶得口渴,被鲁小余一拉、就拉到了高峪的酒馆儿。进去一看,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上次那位高总牧监也在,在坐的竟然还有两位夫人,还有个英武非常的年轻将军。 此时郭待诏已经把他的一千名手下安顿在金沙岭下面的谷口,那里已经搭建起两排白木营房,高挑了西州的旗帜,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丛中露出旗子的一角。 一千西州骑兵一边修整,一边分出一部分人,协助牧场的人伐木,再继续扩建营地,在营地的外边围上木栅、建起岗哨,森严地戒备起来。 高峻一见那人,便热情地招呼他,“老兄,快快入座,我们真是有缘,西州怎么去了这么久?”又让鲁小余速去新村、请交河牧场的王允达副牧监,“故人到了,要是不告诉他,恐怕过后埋怨我。” 那名伙计受宠若惊,连连作揖,“大人切莫如此称呼,我姓马,叫我马贵就是。”随后再编些瞎话搪塞。 不多时,王允达也到了,高大人派人专程去请他、让他很高兴,像是有多大的面子。因而一见马贵,王副牧监便豪爽地请他多多到牧场村走动,缺酒了只管找高总牧监。 高峻连忙说好好好,先端起一杯酒敬马贵。 然后郭待诏也敬马贵,鲁小余也敬、王允达也敬,谢大嫂和苏氏也凑凑热闹。一圈下来马贵已经有些发晕。他急着回去复命,开始推拖着不喝。 郭大嫂不知来的何人,但看高峻和待诏频频相劝,以为是什么贵客。但看马贵的装束又不像,就一连劝待诏少喝。 高峻道,“马兄你真不实在,要这么掐着量,下次莫找我!” 王允达替求情道,“高大人,老马是我朋友,正该是我替他喝。”说罢竟然一连干掉五大杯,意思是替他与桌上在坐的都饮过。然后,一头扒在桌上人事不知。 高峻道,“我今天才看出王副牧监是条汉子!!有担当的。” 马贵有些不好意思,勉强再喝了两杯,胆子就大了起来,“高大人,小人就对两位夫人的身份猜上一猜,若是猜得对,便饶过小人这次吧!” 他指了郭夫人道,“这位一定是郭将军的夫人,因为我看夫人一直在劝郭将军少饮,不是一家人哪会如此。”高峻笑眯眯地、看着马贵点头。 马贵很得意,他一进来时只看到高峻、郭待诏、郭夫人、苏氏四人坐在一起,那么再猜准另一个还难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1章 依计而行 他看了看苏氏,现她脸色微红,竟然是个少见的美人,便又说道,“这位一定就是高总牧监的夫人了!因为我看夫人每每偷看高总牧监,是怕自家人喝多了吧!” 郭待诏听了看着高峻挤眼,他夫人则扭头看着苏氏无声地笑,高峻谁都不看,垂着眼皮不语,苏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已经喝多了酒。天 籁小说倒是鲁小余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猜,你猜早了!喝酒吧!” 马贵只好再饮一大杯下去,不一会儿,对面的两位夫人变成了四个…… 高大人最后站起来,还未对鲁小余开口,鲁小余就说,“我知道,把鞋底都翻一遍再说!”他叫人,把王允达送回家里去、把马贵抬到别室、轻车熟路去他右脚鞋窠里,揭了鞋垫把信拿出来。 高峻和郭待诏一见,却是麻花字,一个不认识。苏氏轻声道,“我看看。”随后再将上边的话念出来,“三月二十五,两城同时举事。” 高峻问,“没了?” 苏氏轻声道,“没了。” 高总牧监道,“还有两天……就是二十五了。阿史那薄布会不会这样傻,看到这两个字就把自己卖了呢?” 他说,我断定龟兹城是不会先动的。马贵刚从龟兹回来,如果龟兹真的想在这么紧的时间内起事,不会不让马贵从把信送到,看看这小子不紧不慢的样子!至少在龟兹那里没有感受到事情有多急迫。 高峻吩咐鲁小余,“把信原样塞回去,推醒他,让他抓紧办他的事。”鲁小余按吩咐把信塞进马贵的鞋里,再去推他,“马大哥起,莫耽误了事!!” 马贵嘟嘟哝哝地道,“有什么……事,天亮没有……” 高峻和郭待诏看过了信,两人就连夜起身去了龙泉馆,高峻还带走了他的全部护牧队。这里剩下了郭大嫂和苏氏,在鲁小余的保护下,两人回到苏氏的院子,收拾着躺下。 苏氏今天露怯可算是露大了!她在席间数次偷偷去看高峻,因为她现高大人和他所见的许多男子都不一样,就连郭将军和他坐在一起,都让人明显感觉到两个人的差别——他才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苏氏坐在那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过李承乾,并把他和高大人暗自做了一下对比。李承乾事时的惶恐失措,曾经在苏氏的面前暴露无遣,而高峻大事当前的镇定就更显得少有了。 当马贵把她和高峻猜在一起的时候,苏氏感觉郭待诏、郭夫人的表现像是有一件好奇事得到了确认,而鲁小余那句“猜早了!”更是让她心惊——他为什么不说“猜错了”,而说“猜早了”? 一直回到屋里,郭夫人刻意不提这件事,怕她难堪,但是在苏氏看来她还像是别有用心。苏氏想解释一下,“大嫂,我估计着,如果是菊儿在桌上,那个马贵也会像这样猜的吧?” 郭夫人笑道,“嗯,是这样的,但我也多次去看过高总牧监,姓马的怎么不猜我和总牧监是一家呢?” 今天该菊儿过来陪苏夫人,此时她早醒了。听了苏氏和郭夫人的话,菊儿已经明白了个大概,猛然又想起以前的事,身子只是不适地动了动、没有说话。在苏氏看起来,菊儿也像是默许了郭夫人的话一样,她的心内更是窘迫不堪。 早上起来,郭夫人无意中看了苏氏一眼,现她也正好看向自己,郭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苏氏又大窘。郭夫人又对菊儿道,“为什么昨天不吱声?是不是也想起了高大人?” 郭夫人根本不知道菊儿那点事,现菊儿也窘迫得没法儿。此时鲁小余在屋外扯了嗓子叫起来,“高大人的夫人们回来了!”听到街上一阵车马的声音,三人赶紧起来。 …… 谢广、谢大、还有丽蓝,大家都忙着在街上找合适的店面、布置着开业。好像一两天内买卖不开起来就错过赚钱机会似的。而在大街上也出现了交河县的捕快,俨然这里就是交河县的地界了。 最先抢占了有利地段的竟然是丽蓝,先把“交河温汤旅舍”的牌子竖起来。不远处是谢家的“西州牛羊肉铺”,旁边是护牧队和女仆们开办的“柳中私驿”。 阿史那薄布父子、李弥很快就听到了风声。龟兹城的密信很顺利地从交河酒馆儿送到浮图城来了。父子两个嘀咕,“今天就是二十五,我们起不起事?这也太仓促了!” 李弥倒是希望浮图城稳扎稳打,“龙泉馆那边热火朝天地开铺子、做买卖,倒像是毫无防备的架势。在长安征调军马的节骨眼上,高峻这么搞,就不怕我们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阿史那薄布说,“西州的骑兵刚刚晃过去,怎么会没有准备!依我看这又是姓高那小子的障眼法。我们再等等,让龟兹先动动,等他们把西州人马吸引过去、看情况再说。” 李弥沉思着,眉头拧在一起,有些不大确定地说道,“高峻我是了解的,大汗所说的障眼法,他玩儿的是最拿手了。但他这次玩的就有些矛盾:龙泉馆忙着开业,是在显示安逸,且不防备我们。而昨天西州骑兵又出现在浮图城下,又是在显示强硬,这就有些过分了……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雉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再不动一动,下次他就敢把茶铺子开到我们浮图城门口来了。” 阿史那薄布喝斥道,你懂什么,当机会只给你一次的时候,你就不这么毛躁了! 李弥道,“我认同大汗所说的,等他几天,焉知龟兹不是在利用我们?我们浮图城与龟兹是不一样的,一招儿不慎、浮图城可没有退路啊!” 他说,就算是龟兹起兵了,我们也不可大张旗鼓地明着来,只能小打小闹地吃些便宜,因为我们吃不下整个西州,顶多把高峻投到龙泉馆的全部家当一把收了。 估计着那时西州正忙着对付龟兹,也不大会抽得出手来替高峻撑腰。到时候龟兹、高丽两边开战,恐怕他们还要有求于我,他们这个暗亏也就吃定了。 阿史那薄布挑起大指对李弥道,“李兄若是早来几年的话,浮图城一定不会这样窝囊!就按此计而行,以前龙泉馆都不敢沾边儿,这一回,浮图城的边界一定开到交河县边上去才行!” 李弥道,“只要占据了金沙岭,不论高峻去白杨牧场,还是从此地去往西域的客商,就都在大汗的控制之下了。” 阿史那薄布哈哈大笑,“就算将来大唐逼迫的紧了,我们把这些便宜再还回去,也算个天大的人情了!” 李弥暗道,瞧你这点出息,难怪连个儿媳妇都抢不来。浮图城的一万人马若是给我,整座西州都是我的了! 他们耐心地等了两天,龟兹方面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2章 格杀勿论 谢谢书友1456782774、书友1347273111支持,19:oo还有一更。天籁小说www.⒉ 阿史那薄布大骂龟兹方面失信、玩人,这回浮图城要是轻举妄动的话,恐怕连饭都吃不踏实了,从此他更加看重李弥的意见。 到此时,郭待诏简直把高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毫不掩饰地对高峻说,“从得知蝴蝶琴内暗藏密信开始,我就一刻也没把心放下,可我想不到你就是往西州送了封假信,送信人还是抓的对方劳力。然后再到龙泉馆来开买卖!而龟兹和浮图城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峻笑着说,大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假定一个小孩子打了大人一下子,在什么情况下那个大人敢怒不敢言? 郭待诏在想他这句话,高峻又道,“当孩子的身后站着一位彪悍异常的大人时,对方就不敢轻易乱动。因为我们的身后站着大唐,而不是我有多么厉害。” 待诏问,“总得找点事做,不然我的‘大军’不白跑一趟。” 高峻道,“等等我,我先回家见见夫人们,她们送信来、说到家了,而且还丢到外头三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回去看个明白,就没心思琢磨浮图城呢!” 不过临走时他对待诏说,“大哥你要加强防范,龙泉馆谁来看看热闹都行,就是李弥不行。他只要敢在这里露面,我们就格杀勿论,不必打招呼,先把他放倒再说。” 高峻说等他从家里返回来,如若浮图城还不动一动,那就狠狠地刺他一家伙,务必要让阿史那薄布动一动。高峻走后,郭待诏又不由自主地猜测起来,怎么刺? 高峻不在,郭待诏就把天山牧的护牧队都召集起来,许多多、苏托儿都来了。郭待诏对他们说,把所有认识李弥的人都找出来,各带连快弩手、刀手,二十人一拨儿,在龙泉馆各处巡视。只要现李弥不必请示,快弩、长刀一块下家伙,要死的。这些人领令,立刻下去准备。 高峻打马赶回家中,看到只有思晴、崔嫣、李婉清和丽容四五六七回来,而一二三没有影子。他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本来在路上时就已经商量好了,柳玉如自请出门一事,到家后看情况。如果高峻没什么事,就实话实说。如果他有大事,就先瞒几天。反正柳姐姐那边还有樊莺和谢姐姐陪着,一时不会有什么麻烦。 回到牧场村的家里时,一见家中冷冷清清,只有婆子在家,思晴就问,“妈妈,峻呢?” 婆子道,“先别回他,他一个爷们能有什么担心的,只说说柳丫头哪里去了。” 众人道,“大姐后一步来,我们只是分作了两拨儿。” 婆子这才道,“还说呢,自你们去了长安,他就没在家睡过觉,不是在牧场里折腾,就是在酒馆儿里喝酒。现在又去龙泉馆了,西州郭将军也拉了一千人马和他在一起,护牧队也拉走了。” 刚听到婆子的话时,这四个人就寻思,哼,我们不在他就,就敢这样疯!也不知到苏氏那里去没去过,得好好察探一下才行。再听到后来,就知道他是在忙正事,丽容就说,“那么柳姐姐的事要不要说?” 崔嫣道,“回来问问他龙泉馆有什么大事,没事再说。” 高峻一进家门,这四个人就迎了出来,想问他忙什么事,但话未出口呢,高峻便问,“一二三呢?怎么不见?” 婆子在厨房里准备饭,耳朵也竖了听话音,因为她根本不信她们的两拨儿之说。从她们一进家时脸上的表情,婆子早看出不大正常。 她们拉高大人上了二楼,要到楼上去说,婆子再也听不到什么。但是片刻之后,只听楼上“叭”的一声,有件瓷东西被狠狠地摔在地下,随后高峻吼道,“褚遂良狗拿耗子!老子这就去长安,我劈了他……府上那么多的人,就放她走了?!” 又听李婉清劝道,“短时不大会有什么事吧,樊莺在呢,你莫生气、急则失智,我们好好计议一下。”于是楼上就安静了。 婆子把饭菜摆好了,高峻和那些人从楼上下来,婆子看到高峻铁青着脸、一言不,她摆上去的酒也不动,一边吃饭一边想事。 谁知,崔嫣似乎是胃口不大好,一口饭只在嘴里嚼、很不情愿下咽,又皱着眉,眼在饭桌子上寻找。婆子见了又去厨房里,把醋和姜泥取来,一酸一辣放在她面前。 崔嫣抓过醋来就倒。 婆子道,“高大人,你不能再那样大的动静,莫把孩子吓到……”众人顺着婆子的眼光看去,一齐落到崔嫣手里捏着的装醋的瓷壶上。崔嫣意识到了,抬眼去看高峻,现他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模样。 婆子的话是不会有错的,崔嫣是有喜了。因为这个原因,高峻破天荒地在家里呆了半天,从中午饭后就与这四个人一直消磨到晚上。 他有时快乐、有时显得忧心忡忡。高府能够不阻拦柳玉如、放任她去了山阳镇故居,难道就默认了她自请出门?至少要挽留一下她,至少要先把消息告诉他这里啊,不知道谁才是正主? 他和柳玉如从岭南转徙到西州来时,虽然一路上几乎连句整话都不怎么说,但是两人谁不知道,长安永宁坊,那座楼阁起伏的宽大府第中,只有他们二人活着走出来。 现在,他仍在这里,她却出走了。 而现在的她在高峻心幕中,绝不是那时的她可比。而且从这些回来的女人们所告诉的,高峻知道柳玉如把一切的不是都担在自己的身上了。 高峻知道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后对自己的影响,这件事怎么都不会让他太舒服。流徒离开徙地是罪上加罪,但是她若不离开西州,不随她去江南之行,自己又如何重新认识她呢! 他惦量来惦去,有心打马去山阳镇看看,但是西州这里不容他离开半刻。幸好有樊莺和谢金莲在那里陪她,短时内还让可他放些心。但他忽然又想起柳玉如、樊莺在丹凤镇遇险的事来,感觉还是不大放心、甚至觉着一刻也不能让她们漂在外边。 就这样,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越觉得浮图城的事应当越快做稳当越好,能让自己腾出手离开西州一阵子。 天刚蒙蒙亮,便有个从龙泉馆赶回来的护牧队,站在高大人家的院门外叫喊,“高大人!高大人!”。 高峻已经耍光棍儿好长时间了,夜里在陪着崔嫣睡觉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地把手伸出去,在她周身上下游走,然后停留在她仍然没什么明显起伏的肚子上不动。 崔嫣知道他这不是的表现,他很平静。公事、家事纠缠在一起,这只是他无声地表示——他在她的身边。于是,崔嫣平静地进入了梦乡,梦到了雅州的晚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3章 顺道省亲 婆子推醒瘸腿丈夫,他没点灯,摸索着出来打开院门,现高大人一边穿着衣服,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天『籁小』说www.⒉高大人吼护牧队道,“这么大声干什么啊!” 他回身看看二楼上,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不小,随后压低了声音问他,“大半夜的,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呀?” 护牧队牵了马,同样低声道,“高大人,李弥到龙泉馆了!” “他又不是什么朝廷大员……至于夜里来叫唤……弄死他没有哇?!” “没……没有,他是和阿史那薄布乘夜过来的,只带了十几个随从。我们二十几个人在温汤馆围住他们,阿史那薄布先是护着他。你又没话,谁敢动那老小子。还是郭将军赶过来,放了阿史那薄布一个跟斗。但李弥就像泥鳅似的,等我们再把弩举起来,跑了。” “不会追吗?箭是摆设?要是我我把乌刀都投出去插他小子!” 护牧队说,高大人你哪知他有多滑!一开始就躲在阿史那薄布后边,郭将军一拽阿史那薄布,他就夺路跑了。你可没见他当时跑多快!阿史那薄布带了十几个护卫,放不了箭啊。后来两个兄弟投出去的刀都被他后脚跟勾飞了! 高峻二话不说,回屋取刀、牵了炭火出院子,与护牧队返回龙泉馆。 李弥心血来潮,想到了要陪阿史那薄布夜探龙泉馆形势,他怎么都认为有阿史那薄布在身边,即使与高峻走个面对面,自己也不会有事。 他们换了便装,大摇大摆地过了金沙岭,在接济客栈还小酌了一回才往龙泉馆来。谁知在龙泉馆绕了个遍,也没有看到西州先前出现过的那一千骑兵,街上只有少量的护牧队。 李弥又是一阵狐疑,猜测着高峻这又是玩的哪一出。阿史那薄布来了精神,提议到新开张的“交河温汤旅舍”泡一泡、享受一下。 谁知他们太张扬——说话声音高了。在丽蓝这里保驾的交河县陈捕头和两名衙役循声过来盘问,阿史那薄布的护从就有人叫着,“什么时候这里成交河县的地方了!” 然后在街上由十名快弩手、十名刀手组成的护牧队小分队就冒出来。里面一个人一眼现李弥,瞪着眼就叫起来,“他在这儿那!”也没说这个“他”是谁,几支快弩就比划上来。 后来的事高峻都知道了,等他赶到龙泉馆的时候,整个镇子里像走马灯似的,一拨儿一拨儿护牧队挨着户地搜察。没有。 阿史那薄布不走,他被郭待诏掀翻在地以后,脸上不大挂得住。他也看出这些人无意刁难浮图城的人,等到高大人来的时候,大汗还在那里讨个说法儿。 郭待诏也不在,高峻对阿史那薄布说,“给你个说法:那个人是李弥,以前是江夏王府长史、有数条人命在身,现在是大唐的要犯!” 阿史那薄布想了想,冲手下人挥挥手,“回城,不管他了!” 郭待诏领了几个人,随后循了李弥的影子追下来,李弥专门往黑灯瞎火的地方跑,从镇子里出来之后,慌不择路地一拐、往郭待诏谷口营地的方向而去。待诏的人在后边大声叫喊,赶着他一头扎到山谷中来。 哪知在密林中闪出一座营寨,寨内灯火通明、竖了唐军的旗帜。可他再想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寨内唐军听到叫喊,从营内赶出来,李弥擦着边儿扎到谷内密林中去了。 郭待诏知道高峻的意思,因而对于李弥的逃脱,让他在胸中憋了口恶气出不来。他招呼了手下,分开几队、各举了灯笼火把、呈个扇面往山谷深处搜索。 李弥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在树丛、草窠里深一脚浅一脚奔命。他先躲在两棵大树后边,被几名唐军现,一声喊,附近的人都往这边奔了过来。 他趁了黑没命狂奔,最后被追得无法,看到一处十分密实的荒草丛,一头扎了进去。 黑暗中数不清的脚步声跑来跑去、火光晃动,有人挥刀在树丛、草丛上乱砍,临离去时李弥听到“笃笃”两声箭响,又有一支箭透过草丛射中了李弥右小腿。他咬了牙关、忍住钻心的疼痛一声不吭。 山谷中本就阴暗,天黑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敢乱撞,便在草丛里栖身。待人声远去后,李弥咬牙拔箭、再撕了袍子胡乱裹了伤腿,心里和腿上一阵一阵痛楚,而心上之痛更甚。 一直以来他都是顺风顺水,一直做到了王府长史之位,他以前认为这都归功于自己敏捷的身手和敏捷的头脑。但是,遇到高峻之后一切都变了,都变了…… 天色微明,他才现自已一头钻到了一副马匹的骨架中了,地下扔了三支箭,一支带血,是他从腿上拔出来的,另两支射过来时被马骨挡下了。 他寻思着,也许不久高峻就会带人再来搜索,从昨晚护牧队的表现上看,高峻早就有话,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有阿史那薄布在身边也不行。 他忍了痛,在树丛中折了根棍子拄着,不敢出谷口,只好往山谷的深处走。 …… 在浮图城,阿史那薄布直到进了府,心还没有跳稳。心说自此之后,龙泉馆已经属了西州了。他苦笑,还说什么控制金沙岭、控制什么白杨道,瞧那位年轻唐将凶哈哈的样子,人家根本就没拿浮图城当根葱。 天一亮,手下慌张来报,城门外来了五百唐军马队、一百名天山牧护牧队,为的一位唐军、一位是天山牧总牧监,说是要严查逃犯。 阿史那薄布无奈地说,“让他们查吧,我们不理他!我们又不是逃犯怕什么,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后来,阿史那薄布听说护牧队回去了,但唐军那五百人还在城门外,他也不露面。再后来唐军走了,他舒了口气,但护牧队又来了。这次是二百,手下报告说还是高总牧监领着,而且还带了个年轻女子。 阿史那薄布吼道,“别他.妈什么都报给我,他爱带几个女子带几个,关我什么事!” 手下意意思思、小声道,“可他们往田地城的方向去了。”阿史那薄布一下子跳起来,“他去田地城做什么?” 田地城一直算是浮图城的势力范围,但未驻兵,浮图城收收税、征派些民役什么的,田地城也不拒绝。但那里的民众们自行推举的官员、以及对官员们的称呼都是承袭汉制的。一直以来阿史那薄布都认为,田地城在浮图城的背后,还能飞到哪里去。 手下道,“大汗,这倒没等着我们问,那位女子是天山牧高牧监的七夫人,她的娘家就是田地城的……他们离开前曾说,怕逃犯李弥心怀怨恨、跑去田地城、损毁七夫人的祖居,因而过去保护,七夫人顺道省亲……” 雉临道,“她省的什么亲!丽容的父母、姐姐都在交河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4章 反常表现 阿史那薄布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他这是欺人太甚!给我点兵,兵田地城!” 这回轮到雉临小心了,“可人家只是省亲,没有一兵一卒过去,我们师出何名?龟兹那里正想要挑唆着我们动手,我们一动恐被龟兹利用了,那就两面不讨好!” 阿史那薄布摊着两手道,“田地城没了,我这一万兵马可要怎么养活呀!”父子俩愁眉不展。天』『籁小说ww 听说有西州别驾、大唐天山牧的总牧监高大人携七夫人驾临本城,田地城居民推举的县令赵大人,连忙领了两名手下出衙来迎接。 他看到红马上端坐着一位二十一、二岁的男子,身着了大唐正四品上阶的官袍。他身边是一位同样骑在马上的年轻女子,身材小巧玲珑、面容娇好,只比他小了一两岁。 他们的身后是二百名各穿了从九品下阶武弁服的护牧队员,人虽不多,但行容齐整,令人肃然,一杆“大唐天山牧”的青锻旗子在风中飘摆。 赵大人赶忙上前,尽显诚惶诚恐之意。高峻笑道,“父母官不必多礼,我只是与夫人来看看她家的祖屋。” 县令惊道,“原来我们这座偏僻小城,竟然飞出了凤凰,高大人快请进城罢!” 护牧队一进城,便在城门处设了警戒,旗子往城楼上一竖,只派了十人随高大人进去。赵县令在前边领着,先至县衙奉茶待客,连声道,“城小镇孤,没什么物产,实在是让高大人见笑了!” 高峻一看这座简陋的衙门,就知道赵县令所言不是客套。估计大门上的朱漆都是高昌以前的哪朝所油的,早已斑驳不堪。进门来才从后边看到,大门内极具中土特色的影壁墙,是由两根木头勉力支撑着才不倒下。 赵县令说,本城有户五百五十六、人口两千四百九十一人。除了在城东荒滩上种些粮食、放放羊、挖些阿魏根的药材之外再无其他营生,日子清苦的很。他说,“每月城内居民们摊派给我的俸米,我都不好意思要了!” 田地城在浮图城东北二十里。往东是一百六十里的荒漠,遍布砂石、只是稀稀落落地生些荆棘。紧接着就是二百八十里寸草不生的沙漠了,连野羊都绝迹,更不要说能看到个人影子。 再往东进入一百二十里的赤谷,登乏驴岭——驴子要上此岭都会累得塌腰——乏驴岭上有一处大唐的守捉,名曰“罗护”。再往东三百九十里,沿路上开始有神泉、西华驼泉、东华驼泉、独泉,绿洲开始出现了,在茨萁河边还有伊州府纳职县的一座6盐池。 这样一算,从田地城往东,要经过九百五十里的荒绝之地才可到达伊州。也难怪阿史那薄布把田地城当作自己的附属。因为田地城在近处除了能与浮图城相互勾通之外,别处去处。 听赵大人这样一说,高别驾问道,“你这里的阴牙角、霍角、阿魏根既然是难得的药材,怎么不大力采集,往西、往东一走,还愁日子有多难过?” 赵大人道,一则是往西路途遥远、又要经过浮图城的盘剥;往东是沙漠,虽然离着伊州还不算太远,但是交通不便啊! 丽容闻听,便对高峻道,“峻,我们的骆驼……你肯不肯拉到这里来?” 高峻道,“我刚有此意,就被你想在前边,看来是故土不忘。”他对赵大人道,我回去就把柳中牧的骆驼分牧开到你这里来。我派牧官、你的田地城出人,收益大家平分。如此一来,田地城往东去伊州就不算多难了。物产沟通有无、人也有了活干,赵大人你看如何? 这样于城民有利的大好事,赵县令哪里会不同意!他一连声地说好,但是又担心着浮图城来找麻烦,“他们若来征税可怎么办?” 高峻道,“我夫人的祖居在这里,他怎么敢征我的税,要征也可以,那得大唐的皇帝点头,不然赵大人以为西州会饶过他?”赵县令这就放了心。 趁了天还早,高大人在赵县令的陪同下,到田地城西北的荒草滩上察看,一百多里的地面上沙化仍未到极致,恰好高大人和丽容一到,天上竟然适时漂下一层牛毛细雨来,众人都闻到一股湿润泥土的味道。赵大人叹道,“这里多年无雨,别驾和夫人就是田地城的贵人了!” 丽容又建议道,峻,你和二哥说说,让他把紫花苜蓿的草籽撒到这里来。那么来年马群也可赶过来了。高峻点头,说只是水成个问题。 赵县令眼睛放光,应对道,“将来只要骆驼多起来,我们就是用驼队去神泉驼水灌地也是可以!总归不愁人力的!” 高大人道,“干嘛跑那么远,就去龙泉馆驼水!” 赵县令组织城内居民整治饭菜、款待天山牧的人马。入夜时,高峻就和丽容在她家的祖屋中住宿。赵县令早就把行李被褥给送过来了,她在那里一边收拾,心中一边想心事。昨天晚上,高峻在崔嫣那里休息,谁都不敢有怨念,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 但是接下来有两个护牧队从城外领进来一个人,她一看正是高峪二哥,他是从山阳镇连夜赶回来的,又从牧场村直接来见高峻。 高峻连忙询问柳玉如在山阳镇的情况,高峪没怎么说话,从怀里摸出来一页纸交给高峻。高峻展开,见上边有柳玉如娟秀的小楷写的一短诗: “红戒凭妻念,青蔬爱子情。东来不再返,西眺望君亭。” 高峻看罢,不作声把诗签揣到怀里,皱了眉头看着高峪。高峪为难地说,“兄弟,我拦了,但是玉如十分坚决,也没有和祖父商量就写了自休书、急着离开高府去了山阳镇……二哥能怎么办!” 高峻说,“二哥,我没想这事,田地城城东这片荒草滩,你敢不敢来种草?” 高峪说,“兄弟,你既然敢想,我就敢做。” 高峻道,“这边刚下了雨,二哥你连夜回去准备,天明过来撒籽。”又对送高峪来的护牧队说,“送我二哥回去、再传我的话,王允达暂为田地城驼马下牧牧监、万士巨副牧监,明天就赶十一头骆驼、二百匹马过来。同时告诉王道坤副牧监,派人从柳谷伐木、运到田地城外,围栏建牧场。” 高峪临走时总感觉兄弟不大高兴,恐怕除了没将柳玉如带回来,不会有别的原因。但是天色已经不早了,高峻在短短时间里吩咐的都是正事,他也不相信高峻的脑袋瓜里想着这么多的大事、还会有时间不高兴。 他只有按了高峻的意思、回去准备才是正理。 人们都打走之后,高峻和丽容关门躺下。他久久地一动不动,丽容试探着去勾他的手,终于把他引导过来,他虽然显得很温柔,但什么也不曾做。 看到他托了那页诗签,丽容以为他会当时就跳起来,至少会像在家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摔点什么。但是今天高峻很平静,与此有关的话也没多说半句。但她知道,高峻今天所有反常的表现都和柳姐姐有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5章 兄弟议计 甚至连郭待诏都感觉到了高峻的反常,他要在田地城建牧场的举动既显得突然、步子迈得也太快了! 郭待诏担心,高峻此举会刺激浮图城铤而走险。天籁小说ww『w.⒉浮图城是有些实力的,只是他们所处的总体形势和位置不大好。但是万一他们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不正是龟兹方面所乐见的? 而且田地城不论是在体量上、还是在力量上,与浮图城都不可同日而语。他认为与高峻两人前期所做的都很正确:驻军柳谷、进入龙泉馆,都无形中对浮图城有了一种震慑和警戒的意味。 但是高峻跑到浮图城的背后去搞小动作就有些欺负人了。郭待诏以为,万一浮图城动一动,高峻再能、再强也是压不住的。 他把手下一千人马放在柳谷,叮嘱他们严加戒备,然后单人独骑跑到田地城来找高峻。郭待诏到时,从柳谷砍伐来的木材正在卸车,高峻和牧子们、田地城赵县令动员来的几十名青壮劳力正在围栏建造马厩,田地城外一片热火朝天。 而几名田地城的妇女们从城内烧了开水提到城外的工地上,丽容也在其中。郭待诏找到高峻,和他谈了自己的忧虑。 高峻道,“我只是利用田地城之外的闲地扩大我的牧场、草场,他阿史那薄布有不快也找不到泄的地方……我带夫人回她的祖屋难道也有错?” 他劝郭待诏道,大哥你不要担心,眼下的形势与开始是不同的。开始时我们只想吓住他、不让他乱动。但是只用恐吓是不成的,我们一千多人怎么能长久吓到浮图城的一万人? 这样下去反倒成了浮图城一日不动、我们就一日不能放心的形势,你那一千多人只能死死地钉在这里不能动、而且真有事时也无济于事,我们这样被动怎么行。 待诏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原来担心龟兹城会先难,现在他们现龟兹城寄希望于浮图城先动,于是他和高峻的侧重点就转到浮图城这边来了。 高峻说,日子一久,浮图城总会知道西州在龙泉馆安排了多少人,那么他们的心态也会慢慢的从最初的不明情况、戒惧,变为适应、再到产生些想法、蠢蠢欲动,我们兄弟就有事做了。这边事态一有起伏,到时候龟兹是什么想法? 郭待诏又问,这么说我这一千人是没什么大用处了,走又不敢走,动也不大好动。不知我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高峻说,“大哥你放心吧,知已还须知彼,浮图城父子现在怎么想我能猜到个大概,也许用不了几天,阿史那薄布就该稍稍地动一动了。我就是给他动一动的借口。” 待诏道,“只是目前我们在龙泉馆的力量还是有些弱了……” 高峻道,“弱吗?我认为不弱。有你的骑兵、我的护牧队、还有田地城百姓的支持,我们怕他何来?我建牧场、草场给田地城几千人带来了好生活的希望,大哥你认为他们会站在哪一边?一个浮图城孤陷在白杨、轮台、龙泉馆、田地城中间,它那一万人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待诏道,“你这么一说,我们还有白杨河方向各守捉的力量可以利用,就说那个高让,也不是个吃素的家伙。” 兄弟两个就在热闹的工地上找了个角落,头凑着头、研究下一步浮图城可能的动向,以及他们具体的应对之法。 郭待诏从高峻的话里再一次感觉到,高峻让他佩服的地方不仅仅在军事上。在军事以外,他的思路也同样天马行空,能从一片迷茫中看到有利之处,并把它们充分利用起来。 他回去准备,因为高峻说,浮图城最近肯定会有小动作了。 高峻坐在那里,看着郭待诏骑马离开。他从怀里掏出柳玉如的诗签,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山阳镇去了。他想,只凭一只红宝石的指戒,又怎么能寄托她全部的思念呢? 另外,高峻从诗中猜到,柳玉如和崔嫣一样,八成也身怀有孕了,而且一定还要早于崔嫣。 他感觉自己目前所做的事虽然有些冒险,但没有错误,再说躺在床上睡觉也可能让一口痰憋死,就没有风险吗? 他要把这里的事情尽快理出个眉目、然后赶到山阳镇去。只有他去了,才有可能把柳玉如接回来。他不由得一阵急躁,身上冒了一层汗,“许多多!”他高声喊道。 …… 山阳镇。 江夏王李道宗直挺挺地被人抬走后,柳玉如惶恐了好些日子,她计算着褚遂良一行人到达长安的日子、以及长安各方面的表现、以及朝中要有些什么后续的手段来惩处她们。 最初的慌乱过后,柳玉如是不会傻呆在这里的,她有了个打算,毕竟死只是走投无路的别无选择,她还远远未到那个地步。 逼死了江夏王的罪过不轻——是她逼死的?不论她决定离开高府、还是她坚决不同意苏氏进门,这都是她一个小女子的个人决定,和江夏王的死能沾上什么边!他愿死就死呗! 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当她想到长安问罪的人,也许正在来山阳镇的途中时,便对樊莺和谢金莲说,“我们去黔州躲躲,那里崇山峻岭的、谁也别想找到我,我已经有了峻的孩子,绝不能死在这里!” 由鄂州赶去黔州时,黔州闭塞的环境已经给柳玉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李承乾在黔州城里都没有人搭理,何况她们几个躲在黔州城外、深山里的女子呢! 樊莺和谢金莲当时就表示同意,而谢金莲的支持愈甚:“姐姐我们这就走,去了黔州后与世隔绝,谁也不见了。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再偷偷去凉州把甜甜接来。樊莺护送我们过去后,就让她去西州找峻、替我们照顾他就是。” 她们立刻行动起来,要带的东西也不多,只是院子里已经冒了嫩尖的菜地带不走,柳玉如有些可惜,自解道,“到那儿再种!” 姐妹三个出了院子,站住了。有六、七个不知哪里来的彪形大汉挡在院门处,“三位夫人,要到哪里去?” 樊莺柳眉一竖,“多管闲事!我们陪姐姐上山转一圈不行?” 一个人冷笑着说,“转一圈儿……怎么我们看着像是搬家呢!我们保护王爷不利,早已被褚大人革了公职,现在生活没有出路,你们一走了之,将来上边还不都冲我们说话?” 樊莺怒道,“好狗不挡道,再不闪开别怪我不客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6章 别来无恙 几个人连忙闪开一条通道,“夫人们请吧,我们不拦着!但你们的去向我们却不可不知。夫人们放心,我们不会添乱,你们若是有背不了的东西,我们还可以代劳呢!” 柳玉如一转身就回了院子,姐三个进来,关了院门愁道,“怎么好呢?他们已经没有官职,虽然不怪我们,总是因我们而起……打伤了他们也不成道理呀!” 不久,院门打开,她们已经坐在桌前用饭。柳玉如一个劲儿地抱怨樊莺从街上小店中买来的醋,“妹妹,这醋……怎么没有前些天吃的酸了!” 樊莺道,“姐姐放心,等我抽空去趟长安,从大地方给你买一坛子来,保你吃个够。”说罢,她看着院外晃过去的两条人影子,又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边哪里离得开她啊。 都头释珍自高峻带柳玉如和樊莺走后,就翻来覆去地把高峻的话想了又想,觉着人家说的有道理。他自己先要害高峻、后来又想害人家的夫人,高峻不但不记恨自己,反而给自己指出了一条明路,自己再执迷不悟就太不该了。 他刚刚听说高峻家的三位夫人又回了山阳镇,就想着一定要过来问一问,看看柳夫人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他带了四、五名衙役到了院外,先见几个陌生面孔在柳夫人门前晃荡,他有些疑惑。进了院子,看到柳玉如正和谢金莲在那里修整菜园,便满脸是笑地拱手道,“柳夫人别来无恙,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柳玉如道,“都头,你来得真是太好了!院外有几个无赖一直搅扰不停,我们姐妹出个门都是不能!” 释珍一听眼睛就瞪了起来,顾不得多说话,先转身出了院子,柳玉如和谢金莲相视而笑,留意着院子外头的动静。有人叫着,“差爷,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是江夏王爷的护卫。” 衙役道们喝道,“我们没有你那么吓人的身份,但在这里,谁都得听我们的……王府护卫……看你们鬼鬼祟祟也不像好人,走!到县衙去说理。怎么,不敢去?王府的护卫哪有你们这样胆小的!” 有人道,“别不识抬举,几个小小的当阳县县役,就敢跟王府的差官使横,不怕王爷知道了,你们县太爷的位子坐不稳么!” “王府差官……怎么会这样打扮、跑来搅扰几位大户女子!你们这样子的我见多了,乖乖随我们去,只要不反抗,还可让你少吃些苦头!” 有人在盘算,“走就走,量你能把我们怎地!只怕到时你们下不来个台阶……”不久,院子外头安静下来。柳玉如慌忙道,“我们快走。” 谢金莲这才知道,柳玉如像模像样地停下来,又是浇地又是买醋,原来只是在等机会,而去黔州的打算根本没变,她连忙去取包裹。 到了院门外,有一人笑道,“山不转水转,柳夫人,我当你们经邓州去了江南,就再也不回来了,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柳玉如一听来人的话音,就是一愣。 在大门口站了十来个人,说话的正是邓州程刺史的独生公子,他指点着柳玉如和樊莺道,“你们俩在邓州得了我那么多的金子,居然也请得起护院了!怎么样,护院被当差的抓走了,还有些什么仗势,还不快些把我的金子吐出来!”。 柳玉如笑道,“原来是程大公子,你带了这么些人,怎么偏偏和我们过不去,再说金子也不在我这里,去西州找高总牧监要吧,眼下我已经和他没什么瓜葛了,去找他吧。” 程公子道,“这么说,我在长安听到的传言不虚了!你们没有西州那个牧官撑腰,那就更没什么可怕了,” 他抬着头,端祥着柳玉如的宅院,“这里地势不错、风景也好、离着长安也近,正好给我们做个落脚点。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把这宅子顶给我,金子就不必要了。” 柳玉如道,“宅子给了你们,我们姐妹住在哪里?你是堂堂的邓州刺史府公子,可不要光天化日的欺负女人……” 程大少刚刚从长安赶回来,他也听到些风声,是与长安高府有关的,街坊里嘀咕说,高府有位少夫人自请出门什么的,原来冤家路窄、正好在这里碰到她们。 程公子的手下道,“没有关系,我们公子不来、你们可以照常住在这里。公子来了,你们好茶好酒地侍候着,省得我们公子再请仆妇、丫环了。放心,我们程公子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来上一回,又都是为着邓州的公事、十分的辛苦,要是能在这里歇一歇再好不过了。” 又一名手下道,“那些金子就不必再拿了,就算做她们的工钱,公子以为如何?” 程公子道,“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如此美貌的三位夫人,我怎么忍心让她们干些粗活儿,那不是暴殄天物了?”一阵奸笑。 樊莺早就气得花容变色,要不是姐妹三人眼下的处境不容她放开手脚,也许她早就冲上去了。但是又怕把事态闹大、就把柳姐姐的计划就给耽搁了。 谢金莲也低声道,“姐姐,难道他真是什么刺史府的?” 程公子笑道,“怎么,不像么?是不是除了那位牧官,夫人你再没听说过什么身份地位更高的人了吧?本人,邓州程刺史独一无二的公子,经常在邓州、长安间走动,专门联络长安众高官显贵的,能给本公子端端茶、揉揉肩什么的,不屈你的身份吧?”在他身后,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柳玉如听罢,就对樊莺道,“妹妹,我这里不方便、不能亲自上手扇他们……你浑身的功夫呢,怎么也该使一使了!再说江夏王没死我们还怕什么呢?这座院子我是再也不会离开一步,谁要抢我宅院,我们就和他没完!” “没死?那天他怎么直挺挺地被抬出去了?”樊莺道。 谢金莲也说,“他也忒会骗人了!死得跟真的似的,”又恍然道,“我说当时那么大的醋味儿,原来好醋都让他喝了!” “妹妹你狠打他们一壶,不必手软!”柳玉如道。 …… 而此时在西州,在田地城与浮图城之间二三十里的地面上,半夜,有一群人正在后悔到这里来——甚至连后悔都显得那么奢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7章 趁夜行事 阿史那薄布有些气不出,天山牧真拿了浮图城的一万人当打酱油的了!两个小毛孩子!不给他们点厉害尝尝,明天就要把马场开到浮图城里来了。天籁小说ww『w.⒉ 龟兹方面连喷嚏都不打一个,浮图城这边倒让人欺负到家里来了。当然,要让浮图城明火执杖地去捣乱,这对父子还没有傻到那个份上。白天时,阿史那薄布便从自己的手底下精选了五百人,要给天山牧来个突然袭击。 为着稳妥起见,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不能穿浮图城的军衣——要装扮成流寇——不论将来出现什么情况,阿史那薄布对他们道,“谁敢露出浮图城的名头,我定不饶他!” 从带队的头目、到参与行动的每个人都是嫡系,对大汗忠心耿耿,“大汗放心,保证马到成功!” 雉临叮嘱道,“多带硫磺焰硝、引火之物,另外我还给你们准备了几桶乌油,到了那里趁黑放火,把他们白天建起来的,统统给我烧起来!我让他建!” 有个头目说,“我们要悄悄接近,得手后迅脱离,撤退时不要直接往浮图城方向撤,我们就撤去金沙岭下边的柳谷,在那里潜伏下来,待风头过了再悄悄返城。” 阿史那薄布深以为然,“估计着那些人白天时一定累个不用说,此时正睡得死猪一样。尽量不要伤人,不然的话事情闹大了,我们不大能撇清。” 这边早打探清楚了,在田地城外只有天山牧的两三百人,他们累了一天,晚上再有回城去休息的,那么在工地上就没多少人了。一入丑时,阿史那薄布大手一挥,“行事!” 五百人骑了快马,马蹄子都用布裹了,各带引火之物从南门出去。路上不点火、悄悄绕过去。 阿史那薄布和儿子雉临,登上浮图城西北城墙,从这里完全可以望见田地城火起。到时候大火映天,就等着好戏看了。 夜风还有些凉,雉临抱着肩膀、极目往田地城的方向看,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田地城的外边先冒起一团火光,随后又一团,他兴奋地对他父亲道,“得手了!” 阿史那薄布成竹在胸,“静候佳音!” 远处已经一片火海,听不到牧场人的叫喊,多日来积郁在阿史那薄布胸中的恶气得到了舒适的释放。他打个哈欠,对儿子说,“我去休息,你替为父在此盯一阵子。”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脱衣、躺下。想像着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看着付之一炬的厩房时脸上的表情,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雉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 “老大不小了,你太沉不住气!想我百年之后,要如何放心得下你!”阿史那薄布道,“说说什么事”。 他儿子道,“大事不好了……父汗,我们的人怕是遭遇了他们的埋伏!” 阿史那薄布不想起来,仍然躺在那里道,“笑话!你不知兵法有云:十则歼之,我五百对他三百,他埋伏什么?” 雉临道,“可是在那片火光里,我明明看到有人在厮杀!” “放心!那一定是他们在救火,不要大惊小怪的,扰我休息。” 他儿子气极败坏地道,“不行,我要再派出去一千人接应,那可都是我们的亲信,我不能让他们有去无回!” 大汗无奈,慢吞吞地爬起来,“去看看。” 两人再上北城墙,往田地城方向眺望,却看到那个方向的火光已经渐渐地熄了,隐约仍能看到晃动的人影。 阿史那薄布对他儿子道,“看看,让我说着了,等他们那些牧子们爬起来救火,我的人早撤了、厩房也烧得差不多了,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他对儿子说道,“依我猜测,天亮后他们一定会来我这里询问,我们只管睡觉!” 雉临满腹狐疑,不再坚持。他哪里睡得着,睁了大眼捱到天亮,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阿史那薄布其实也没睡,这对父子眼睛里满布血丝地见面,“兴许他们是撤往柳谷去了,我们再等等。” 有人报,“大汗,天山牧来个护牧队,求见大汗。” 阿史那薄布赶紧道,“快让他进来!” 来的是苏托儿,这小子往阶下一站,对大汗毕恭毕敬,“大汗,我们总牧监让我来对大汗说,让你亲自去田地城一回。” 阿史那薄布问,“哦?不知高大人有什么重要事?” “回大汗,昨天半夜,有不明身份的五百人,摸到到天山牧新建了半截的厩房搞乱放火,已经被我们值夜的护牧队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阿史那薄布有些不信,“你们有多少护牧队值夜?” “回大汗,我们有二百名护牧队,高大人把我们分作两班,分上、下夜值守,下半夜正是本人领队!”苏托儿一边说,一边有些心虚地看着雉临。高大人曾经说,“自管去,又不是他们做的,怎么会冲你撒气!” 他看到雉临眼睛都红了,在底下攥着拳头,还是阿史那薄布比较和蔼,“那……一个都没跑掉吗?” “回大汗,据被俘的人说是五百人,我们算了算,当时射杀的有四百八十三人,还有在押的一十七人,不正好是五百!” “你!!”雉临怒不可遏,苏托儿此时就把怕忘了,回道,“怎么我算错了吗?以前我在田地城数羊的时候从来不出错!” “既然贼人都已捕获,还找本汗做什么?” 苏托儿道,“因为里面有个人说,他是浮图城的人。”阿史那薄布吓了一跳,“岂有此理,我与高总牧监私情好得很,浮图城谁敢做这样的事?!这样血口乱喷的,就欠一刀砍了。” 苏托儿道,“我们总牧监在我来时也是这么说的,说他也不信是大汗派人去捣乱。总牧监说,如果大汗没空就不必去了,严惩放火、污蔑之徒就由高大人代劳了。” 雉临厉声问,“你们还要怎么严惩?” “高大人说,如果确认不是浮图城的人,那么他要亲自砍了这十七人。” 苏托人走后,阿史那薄布往靠椅上一仰,“传我的命令,优恤那五百人的家眷。”雉临问,“父汗,难道这口气我们就忍了不成?” 阿史那薄布咬着牙,半晌才道,“忍?哼哼,哪里吃的亏,我要再到哪里找,今天夜里,再去一千,不,去一千五百人,我让他能!” 雉临到此时才头一次看到父汗身上的血性,做个大汗不是白给的。他一阵兴奋,“这次我要高高地挑着浮图城的旗子,替那些死去的人出口气!打了田地城,再一鼓作气杀去龙泉馆,先把高峻他妻姐的温水池子砸了!” 阿史那薄布眯着眼睛提醒道,“你又不老成了!你怎么不去打西州呢?人都死了,出的什么气……仍照前法行事!” 雉临刚要走,他爹又叫住他,“还是要小心些,我猜高峻那小子今夜必有防范,暂不要去,盯着他们,看看他再建得差不多了,冷不防再搞他一下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8章 免费烧炭 郭待诏又抽功夫,到田地城高峻的工地上来了一趟。』』『天籁小说ww『w.⒉这次的夜战,高峻说什么都不让他的西州兵参加。 高峻说他不能不顾家,龙泉馆那边除了妻姐就是舅子,怎么能大撒把呢!顶多打不过了就叫护牧队跑,只当阿史那薄布给田地城不拿工钱烧炭。 待诏去时,高峻正精神百倍地指挥着人重建厩房,把那些烧透了的木头全都清理出来交给赵县令,让他找车拉到城中去,“家里没有劳力的老年人,给他们分分,留着过冬取暖。” 有许多的木头根本没烧透,他不让动,说还得再烧一烧,并让人抹些乌油上去。郭待诏问,“下回几时才来?” 高峻摇摇头,“不知道,等他们等得有些心焦,估计是个辛苦活儿,我手下不大坚持得住,大哥你来顶两夜如何,我们给你打打下手。” “再来人不会少吧?”待诏猜测,“不然我再去西州向父亲要些兵。” 高峻摇头,“惊了他们就不大好了,他们不来炭谁烧呢?” 两天后,成片的厩房、围马栏又见雏形。不过显见着未做长久之计、建得比上一次还歪七扭八。入夜,工地上所有与厮杀无关的人都撤进田地城里,城门紧闭。高峻让丽容也进城、去祖屋休息。丽容说,她要到城头上去看看战况。 高峻道,“那么你不可点火,不可大声,不然惊了放火人就前功尽弃了。”丽容说好。天一黑,她就与两位邻居家的好奇妇人一起,带了被子、席子到城头上,把保暖之物都在城头铺好了,坐等好戏。 城底下到处一片漆黑,只有建了半拉的牧场中挂了两盏灯,而高峻那些人不知隐去了哪里。一开始总不见个动静,丽容和另一个人都快睡着了,这时另一个女子悄悄捅醒她们,“来了!” 朦胧的灯光下,只闪出几十个人的影子,如鬼魅般无声靠近厩房,丽容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了,眼看着那些人把带来的乌油抹到刚刚竖起来的木栅、木柱之上,然后打着了火镰。丽容心说怎么还不快些开打。 大火又起来了!先是一阵浓烟顺风飘到城头上,三个女子忍不住咳嗽起来。底下人明明听到了却不急着走,还在那里把火焰由旺处引到不旺处,看样子非要把这里烧个干净才罢休。 从始到终,峻的护牧队也没有出现,这些人好像不大甘心,又在火场中磨蹭了一阵子才骑马隐进夜色里。等他们走了一阵儿,丽容才看到护牧队从老远的地方点着成片的火把,呐喊着往这边冲过来。 另两位妇人道,“来早了,该让他们再烧一会儿,炭才烧得好些!” 丽容说,“这个你就不懂了……我也不懂。不过我当家的此时才出现,必然是有道理的,我们擦亮眼睛看着便是!” 她们看到护牧队的火把往南去了,渐渐隐在黑夜里,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喊声也听不见。三人有些兴致索然,再等了一阵子也不见人回来,又有个人担心道,“高大人的人不会有什么事吧?那就不好了!” 丽容出自田地城,与这二人又是老邻居,听了她们的话便制止道,“乌鸦嘴,怎么不说些好听的!我家峻何时吃过什么亏!” 看看再也看不到什么,三人抱了被子、慢慢下城来。她们看到西城门底下躲了黑压压的一群人,赵县令嗅着鼻子,大声对底下人道,“够火候了,上!” 她们看到城门大开,上百的男人、女人们提了装满水的木桶、木盆纷纷往火场跑去。丽容说,“我们也去看看!” 远远的就感到一片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赵县令大声指挥着,“这里来、那边去……这里先不管它!” 水泼到旺火处,热气升腾起来,她们欢呼,“又有用不完的炭了!” 人们忙活到天亮时分,高大人和他们的护牧队也没回来。丽容担心起来,“不是说郭将军要帮忙吗?怎么一个西州兵都未见,不会是护牧队吃了亏吧!” 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丽容更不放心,找了匹马就要去看看。赵县令安排了五六个城中男子骑马相随,陪她一起去。 丽容骑了马,沿着城外的大道往浮图城方向走,看到路上都是被马蹄子踏松的印子。但是沿途看不到双方厮杀的痕迹,一个受伤的人都没有、一匹受伤的马也不见。随丽容同行的人里有两人怀疑道,“不大妙呢!” 丽容听了,不住地催马。到达浮图城的城下时,她看到城头旗帜飘扬,垛口后边人头簇拥,大都朝了一个方向指指点点的。再往前看,只见远处金沙岭下一片烟尘直冲高空,她没命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昨夜出来放火的确有一千五百人,领头的拿了心眼儿,“放个火,哪要那么多人!今天来个后手,”他让一小部分提了引火之物前去放火,而自己一千多人却在暗处设了个圈子,只等天山牧的护牧队追过来,也给他来个清算。 但是,身后追来的人只是远远的缀着他们、并不追得过紧,稍稍离得近些便驻足不前、只在那里咋呼,但火把点得又多又亮。头目说,“看来不会如愿了,不过这次也不错,全身而退,我们走!” 他们一人不失、悄悄回城,仍要从出来的南门进去。不过离着城门还有段落距离,便见到从金沙岭上又有一支小小的马队、高举了火把驰出来,似乎是去田地城救援。 头目说,“此时回城就不大好,不是不打自招了?我们就按事先所定的,去柳谷暂时掩蔽,等风头过了再回城去领功。” 柳谷之中树木、杂草丛生,多少累年的干枯灌木杂草塞满谷口,向来人迹少至。尤其是从柳谷的西侧进入需要翻过一道山梁,从浮图城西、去往白扬河的大道边下去,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估计着由牧场里来的那些护牧队根本不知有此入口。 兵贵神,一千五百人拉了马,牵了它们沿着不大好走的狭窄山道进入了山谷。乱草横生,划人衣、脸,没有人吭声。回头看身后,上边出现了火把光、似是失去了追踪目标。头目骂道,“他们跟得倒紧!看他敢不敢下来!” 有人疑道,“怎么尽是些怪味道!”身边草、木上抹了不少油脂样的东西,有人摸黑,凑上去嗅了嗅,“怎么这么像乌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9章 火烧柳谷 这人的话音刚落,就从山谷左面的金沙岭上现出数不清的火把!来不及反应,那些火把打着旋儿地从天而降,直接落在谷中!又有火箭纷纷射到更远些的地方,大火瞬间燃了起来。天籁小说www.『⒉ 谷中烟火弥漫,嗑嗽声、叫骂声一片,继而鬼哭狼嚎。火光中,一千五百人失了控制,再也没有人号施令。一部分人一头往谷东没有火的方向逃去,跑出不远,恰好撞上早就埋伏在这里的三百西州人马。 短弩、长箭一连几层齐射,这些人猝不及防、死伤两三成。终于有人喊道,“他们的人没多少,我们冲过去!” 人们如亡命之徒,反正总比返回火场里去好受。只是一明一暗,一逸一劳,结局可想而知。一层截击冲过后,跑不出几里又有一层,沿途不断有人中箭。但没有人寻敌、只顾了逃离要紧,一点斗志也没有了。 按着高峻的意思,一定要打得狠才行,郭待诏哪容一人逃脱,在东部的谷口处,他亲自带了一百来人,但都是精选出来格斗技能出众的军士。终于见一小股残敌狼狈蹿出树丛,待诏一步跳出,挥着大刀先杀上去。 遭遇火攻的浮图城另一部分人反身顺原路欲要出谷,但护牧队的快弩手在前边挡住,快弩手的后边,仍有不嫌事多的,不断把火把甩进来。 天亮后,东面待诏那里已经结束了战斗,率人沿了谷底搜索过来,而这边谷底的大火也近尾声。 天黑时,浮图城出城的头目领了几十名手下,悄悄隐在谷内稍远处火势小的地方七躲八躲,总算没有死在大火和乱箭之中。等天亮后再看,谷中各处尸横遍地,让他一阵一阵地心塞、胆子都吓破了。看这架势,今天是不能活着走出柳谷去了。 东边是西州的唐军足足有上千人逼压过来,西边的头顶上那些护牧队们暂停了射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听上边有人吹着口哨,让郭待诏的西州唐军暂停攻击,郭待诏不知道上头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高峻这里出了岔子——一路赶过来的丽容,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路边的草丛里跳出、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拽跌下来。她吓得尖叫一声,随她一同寻来的几名田地城的男子不知所措,一时愣在那里。 这人是李弥,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此时正用一把剑抵在丽容的脖项处。丽容一见是他,闭起眼睛只顾尖叫。 远处的护牧队看到她,先向高大人报告,随后就往这里运动。总牧监的夫人被劫,这真不是闹了玩儿的。 李弥一直在柳谷中摸索,因为从未来过这里,腿上又有箭伤,再加上做贼心虚,他走得很慢。等他爬出西侧谷口时,又赶上路上往来不断的人、车,只好躲在路边的草窠子里,想等天黑后再进浮图城。 结果这里一夜也没怎么消停,先是一大队不明身份的人员牵马进谷,随后护牧队就到了。高峻也在其中,接着大火就升起来了。 他不敢出来,躲到天亮时,谷中的动静才渐渐的小了,此时他看到从田地城方向来了几骑,其中一个女子脸上满是焦急神色,细看正是丽容。 有几十名快弩手一下子围了上来,他们虎视眈眈、只等一声令下。李弥有些后悔是不是太莽撞了。高峻闻声赶来,丽容挂了哭声道,“峻快救我!” 高峻在李弥十几步之外,皱了眉对丽容道,“早说了让你别出城,你是怎么做的!现在才知道害怕,有心不管你了……” 丽容只感到脖子上冷嗖嗖的,心都跳到了一处,脸色苍白地分辨道,“我……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仗哪有这样打的……连个喊声都没有,谁知你跑出来这样远!” 高峻不耐烦地道,“好吧好吧,有什么体已话等到回家再说……李弥,有什么条件你只管提,但是你也不要狮子大开口,想要我乌刀断然不给的,顶多我再给我夫人所仇也就是了!” 丽容道,“我都不如一把刀,还是死了的好!”说着瞪了眼就往剑刃上碰,吓得李弥连忙把手往外撤。高峻一笑,“闭嘴,做了错事还这样理壮,不知道让李长史先说话?” 李弥道,“高别驾,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多少要求……李弥遇到你,算我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好吧?我服气了,也有些后悔,不如就在杭州卖我的鱼虾多好!” 高峻道,“放了丽容,我今天就放了你。”他冲着围在四周的快弩手挥挥手,“撤下,再给他留匹马。”弩手们垂下平端的弩弓,撤了围。 李弥的剑仍然未离丽容脖颈,他担心高峻反悔,但嘴上说的却是,“李弥不知天高地厚,想替谷底余生的人、向高大人求个情,你要放了他们,我就放丽容。” 高峻不假思索,再冲手下道,“放人,只要扔了兵器出来的,爱去哪儿去哪儿。” 堵住谷口的护牧队撤开,仍然严阵以待。谷底只有几十个人焦头烂额地爬上来,高峻提醒道,“李大人,此时你若敢出尔反尔,可就再也活不成了。” 李弥放开丽容,攀住丽容骑来那匹马的鞍子,有些艰难地爬上去。高峻也不理他,快步上前去挽丽容。 丽容坐在地下不起身,挥了拳头冲高峻乱打,哭道,“枉我这么担心你,原来都不如一把破刀,在田地城那晚我就看出来了!” 有护牧队看笑话,高峻低声道,“你懂什么,有刀在你总不会有事的,刀没有了,你死的更快点。”丽容这才起来,但依然撅了嘴。高峻道,“你不来他们怎么走得了,等回家再与你算帐!” 那些人狼狈不堪,纷纷冲李弥道谢。高峻、郭待诏两方人马汇在一处,看着这些残兵相互搀扶了走上大道。有手下问,“高大人,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高峻反问,“不值得吗?” 自始至终,浮图城头都在观战,阿史那薄布心中暗道,“完了,一念之差,我的两千人没有了。”让他放开手脚与西州撕破脸皮,他终是不敢。他儿子雉临有一阵不住地在他耳边催促,“现在我们出去,不正好从背后得手!” 阿史那薄布一言不,最后喝道,“你住口!壮士断腕!像你这样婆婆妈妈,怎么成得了大事!”及至看到有几十人从火场方向朝大道上走来,阿史那薄布连忙吩咐,“点兵五百,随本汗出城!” 城门大开,五百骑兵在阿史那薄布的亲自率领下挥舞了刀枪冲出来。 那些人离着大远,像见了亲人,参差不齐地喊道,“大汗!大汗威武!”高峻、郭待诏远远看着,有护牧队喊道,“大家戒备!” 却见出城的马队不是往他们这里冲过来的,而是毫不减地冲向李弥那些人,阿史那薄布一马当先,挥刀便砍!一阵惨叫声传入众人耳中…… 李弥挥剑砍出一条路,往田地城的方向逃去了,阿史那薄布喝道,“去些人给我追上他,要死的!”几十骑呐喊一声,尾随着追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0章 好醋一坛 郭都督坐镇西州,一直放心不下浮图城的郭待诏和高峻。天籁小『『说www.⒉自从待诏领了一千人走后,龙泉馆方向就没有一点消息送来,而且这些日子由牧场村方向一个人也没有过来过。 消息不通,他不是一般的担心,想亲自去浮图城看看,但是又不放心西边。其实他不知道高峻和郭待诏自从定下了行动计划之后,牧场村至西州的道路已经让他们严密地控制起来了,为的就是提防浮图城方面的消息传出去。 这天,总算郭待诏回来。郭孝恪一见,便吃惊地问道,“你的人呢!”待诏不当回事地回答父亲,“一个不少,全须全尾都在龙泉馆呢。” 都督又问,“那你自己回来做什么?兵力不够吗?” 待诏道,“不是……高峻说浮图城有大事,他定不了,让我来请父亲过去,这里先由我替你盯着。” 郭孝恪不敢耽误,当时点了护卫三十人、快马到了龙泉馆。在大道上迎接他的,不但有高峻和他的护牧队,还有浮图城的阿史那薄布父子。这让他大感惊奇。 高峻未说话,倒是阿史那薄布先快步走上前来、满面笑意地与都督打招呼。郭孝恪顾不得看高峻,先与阿史那薄布寒暄,“看到大汗与我的别驾如此亲近,郭某当真十分的吃惊!” 阿史那薄布道,“今天的大事,我以为只有都督驾临才定得下来,只是让都督麻烦了!”郭孝恪连声说着客气,就问高峻,“倒底是个什么由头?” 高峻说,“郭叔叔,我欲在田地城种草、养驼,但前些日子遭遇不明身份的上千人存心放火、破坏,多亏了浮图城的阿史那薄布可汗全力相助,才将损失降到最小。可汗有心与我合作,只是我做不得主,这才让你来的。” 阿史那薄布连忙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依本汗看,搞事之人定是那个李弥!” 郭都督心中明白,笑着道,“多谢、多谢,要不是大汗出手,这里两个年轻人恐怕多半会失手了!不知大汗你有什么要说?” 阿史那薄布早把说辞想理顺了,当时道,“都督,田地城多年来都是在浮图城的庇护之下,但是……但是我这里没怎么管得好他们。高总牧监要在田地城开建驼马牧场的事情本汗是赞成的。只要于民有利,何乐而不为!” 高峻接话道,“都督,大汗的意思是,浮图、西州共同维护田地城的新牧场、防范贼盗破坏,他愿意将浮图城的马匹两千拿来入伙,日常也可抽出几百人参与牧场的维持。这事太大了,总要都督点头。” 郭孝恪道,“别的都好说,两边合伙,有了收益大家都得好处,郭某哪会不同意?只是一点,浮图城要派兵帮我守牧场……恐怕不大可行。此议就算报到长安去,皇帝陛下也是不会认同的。” 阿史那薄布有些不知所措,问道,“都督你总该有些办法,还望快些提出来、以慰我拳拳之心。” 郭孝恪看高峻,高峻道,“反正大汗有那么多的兵丁,平时哪有什么战事,枉自掏银子养着。正好马匹多了、骆驼以后也不少,牧子是不大够的……” 阿史那薄布连忙道,“这有何难,我让他们脱了军衣,就去做牧子!不知高大人你那里要建的苜蓿草场还需不需人手,我这里要多少人都是有的!” 高峻说,一百多里的戈壁滩,我都想让它变成草场,有多少人都是不够用的。 自大唐收了高昌之后,浮图城就一直不阴不阳地存在着,没想到这次请他来却是这种事。东方战事在即,西边的安定正是许多人放心不下的事,如此,西州的局面控制起来就省心得多了! 郭孝恪没想到,本来剑拔弩张的局面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应道,“这事我没意见,只是要等我详细地写明了奏章、报与长安请示……估计问题不会太大!” 阿史那薄布大喜,一颗心也能放稳在肚子里了。眼前这位年轻的西州别驾起狠来连眼都不眨,但是,还真别说,他的提议也真让人心动。 此事一成,他再也不须提心吊胆,可以睡个踏实觉了。这也只能算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总比自己这一万人……已经零揪得剩下不足八千了…… 他不再往下想,人要往前看。于是连忙请郭都督道,“肯不肯赏脸到我城中饮上几杯,也好把细情好好议定一番。”郭都督欣然应允,与高峻一起进城。 晚上的时候,高峻陪郭都督从浮图城出来,大事已定,郭都督要连夜赶回西州去写奏章,与护卫们上马走了。高峻先去田地城丽容的故居,在那里没看到丽容,城外也没有她。 那里正挑灯夜战,这次再建的厩房就比较顺眼了,护牧队们此时都在休息,都是田地城中的居民在干。赵县令还在工地,对高峻说,“你夫人说往龙泉馆去了。” 高峻再往龙泉馆来,在丽蓝的温汤旅舍,丽容不好好理会高峻,一副气不大顺的样子。丽蓝笑问高峻,“你又哪里惹到她了?” 高峻一连声地说,“我哪有功夫惹她,不知道我这些天多忙,快快放些热水让本官泡一泡解乏要紧!”在丽蓝这里,就不缺热水,而且比交河那里水质更好。当时就吩咐伙计放水,让高峻进去。 不一会儿,高大人在里面高声叫,“来个女的揉肩——” 丽容听了故意不动。丽蓝说,“主随客便,实在没有人的话只好我就亲自去了。”陈捕头就在边上,知道她是在逗人玩,也敲着边鼓说,“还不快去!” 丽容道,“用不起你,自家的东西自已去揉合适,”说着便进去。里面热汽蒸腾,她轻纱朦胧地慢慢入水,冷不防那层纱被他一把扯去…… 随后,郭都督派了待诏再来找高峻,主要是商量一件事情:浮图城的大事落定尘埃,西州的重点就剩下了龟兹,但是军队上力量须要加强。郭都督让待诏来找高峻商量,看能不能从高峻的护牧队里抽调一些人补充到军队上去。 高峻说,好事,做将军的品阶一定不会是从九品下阶了吧?我没意见。 待诏道,“兄弟你只管放心,从你手底下出来的人还能差到哪里?只要是挑上的,至少从八品上阶的御侮副尉。” 高峻道,“去挑吧,越快越好,把你侍候走了,我还要出趟远门。” …… 七天后,贞观皇帝收到了来自西州大都督郭孝恪的奏章,郭孝恪提请:田地城驼马牧场由天山牧和浮图城合办,双方各有入股,牧监和副牧监由天山牧委任,浮图城由部分军士解甲充任牧子。 田地城东部百多里戈壁荒滩要改造成紫花苜蓿草场,治安由双方维持,草料供牧场使用。田地城的税赋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全部用于该牧场建设,城中官员原为民众推举,俸米也是城民凑集,拟建议由官方委任,初期人选由西州、浮图城协商。 此外,龙泉馆本处三不管之地,建议纳入交河县管辖。 皇帝见了,暗自点头。他知道西州此举的意义甚至大过了军事征服。于是,他朱笔一勾,全部同意郭孝恪的意见、吩咐立即快马送达西州。 之后,他问,“高丽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有人答,“陛下,盖苏文自正月以来,未有一信、一使到朝。” “拟诏,择日出征高丽!” 褚遂良在边儿上低声道,“陛下何不顺便、把苏氏之事一并、捎带着讲明一下……” 皇帝琢磨了一下,说道,“你醋没喝过是不是?” 又说,“山阳镇那里,你替朕送好醋一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1章 大军既动 褚遂良一听,知道皇帝对于故太子妃苏氏之事,虽然想法还是那个想法——就算有些知难而退的意思,可话已出口,再吞回来绝无可能——皇帝有些忌惮高峻夫人柳玉如的态度。天籁小说ww 好心好意地往外送美人却送不出去,大概皇帝表示不满的做法也只限于给柳玉如送一坛醋了。褚遂良仔细地把这件事情记下,心说可不要一忙起来就忘记了。送醋事小,却是陛下的谕令啊。 褚遂良出任通直散骑常侍一职,在朝堂之上虽然不是什么站班靠前的重臣,但他却站在皇帝的身边。像给柳夫人送一坛醋这样既小、又大的事件,只有他去做才最合适。 皇帝是不肯将此事委托给长孙无忌、马周这类的重臣去做的。褚遂良去送醋、至少在表面上不会挖掘送醋的来龙去脉。而其他人就不同了,弄不好还会招来那些重臣们的说三道四。 贞观二年时,在门下省设了起居郎职事二人,褚遂良是在贞观十年时出任的起居郎一职的,专门记载皇帝的一言一行。贞观十六年时,身为黄门侍郎的的遂良开始参预朝政,被皇帝派往全国各地、巡察四方,还能直接罢黜不合格的官员。 定了高昌之后,皇帝曾经花了极大精力收集王羲之的法帖,天下人争着贡献领赏,一时真伪难辩。而褚大人对王羲之的书法是极有研究的,他可以一眼看出那些贡品的真假,从此再没有人敢拿了赝品邀功。 此举受到了皇帝的欢心与信任,于是便将他提为通直散骑常侍,每有大事,几乎都要向褚遂良咨询。他谨言慎行,时时准确揣摩圣意。日常还要偶尔显示出在某些事情上耿直、坚持的个性。这两点并不矛盾,前者让皇帝满意、后者让其他臣子们放心,证明他并非一个谄谀、奸佞之辈。 他在某种意义上督促皇帝在有所行动时,要考虑会给后人留下个什么印象。 有一次皇帝问褚遂良,你们记的那些东西,朕可以看吗?褚遂良回道,今天所以设立起居之职,就是古时的左右史官,善恶必记,以使皇帝不犯过错。臣没有听过做皇帝的要自己看这些东西。 皇帝又问,“朕如果有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记下来吗?” 褚遂良又回答说,“我的职务就是这样的,所以您的一举一动,都是要写下来的。” 皇帝在许多公开的举指上,与其说是出自本心,倒不如说是想要得到那些手下、尤其是起居侍从官的赞许,因为他的一言一行都要载入史册的。等记下来再想改就太难了,难在面子上过不去啊。 皇帝与长孙皇后一件害羞、丢脸的事情被史官们记录下来之后,皇帝斟酌再三、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才腆了脸下令褚遂良改的,耿直而忠于职守的褚大人当然改了。 这件事还有陛下的亲舅子长孙大人知道,但是被长孙大人在立储之时急了眼、抖落出来时,皇帝都觉着理亏,不得不遂了长孙大人的意啊。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褚遂良所处的地位是极为重要的。也难怪像长孙无忌、高俭这样的重臣都与他交好了。 西方无事,东方大事可行。江南造船自三月初业已完成,按理说大军早该出动了。但是眼瞅着一个月过去,讨伐高丽的事情才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 除了岑文本在辽州重病、使辎重筹集受到影响之外,高丽盖苏文除了不露面、并没有什么乍刺的表现也是个原因。还有从龟兹蝴蝶琴中截获的密信,也让皇帝担心着西州方向的安全,因而才耽误至今。 现在,从郭孝恪的奏章中,皇帝知道了西州的安全形势比之前又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他知道浮图城和龟兹、一东一西的存在对西州意味着什么。如果两方面同时闹将起来,只凭郭孝恪和高峻两个人,想要把事态压伏下去极有难度——他们没什么兵力。 还有个吐蕃,居高临下俯视着丝路南道。就算他们没有窥视之心,可架不住起个床、穿个衣服都能顺便看那里两眼,保不住什么时候就生出个不良想法。 而西州与浮图城的合作融合,就比单纯的武力压服更中皇帝的下怀——压服之后或有反抗。而现在两家搞到了一起、有好处大家有份儿,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而且这件事的处置也从侧面印证了皇帝之前的方略有多么的正确。魏征在十七年去世了,但皇帝却没有忘掉他当时极力反对占领高昌时的态度。这些年皇帝一直假装对浮图城看不到、允许它拥兵的存在,也许正是在等着这样一个结果。 如此只剩下一个龟兹,皇帝相信凭着郭孝恪和高峻两个人,是不怕他闹的。就让他们在高丽战事起来时闹事又有何妨!皇帝吩咐太子去并州监国,程知节、长孙无忌坐镇长安,他又打算着亲征。 这件事当然先遭到离他最近的近臣褚大人的反对,褚遂良谏道,去年陛下就是亲征,事实已经证明大唐的军力绝非隋代可比,您又得了薛礼,正该坐镇中枢、运筹帷幄,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但他没有体察到皇帝此时的雄心勃勃。此时的大唐三方靖宁,只有个高丽心怀不臣之心,隋炀帝三次试图征服高丽未遂,并在征讨过程中耗尽了国力。武德五年时,双方交换隋代远征时的俘虏。高丽共遣返了约一万大隋战俘,这是何等的耻辱! 在皇帝强硬的态度之下,褚遂良的劝谏反倒让他感到了恐惧,他少有的没再坚持,转而坚持随皇帝亲征。 但送醋一事也同样是大事,如果自己也随大军行动,醋就没时间送了。他以为这件事必须妥善地交给个人替他来做。而且这个人的身份低了不行——这件既小、且大的事情不是谁都有资格去做的。 一般的、与陛下不太亲近的人也不适合做,有身份也不行——保不住这事会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牵连出皇帝送儿媳的事情来。褚大人想到过请高阁老去做,但一位祖父给孙媳送醋,合适吗? 他想到了长孙大人,于公于私,这才是最佳的人选。 长孙无忌想不到褚大人临行郑其事地交待了这么一件事。他欣然允诺,心想正好有时间光明正大地、去再看一眼高府之中极品美貌的柳少夫人。 待送走了出征的大军,长孙大人起身往兴禄坊高府而来。他办事是很妥贴的,认为若是有高府中的人一同随行,这事更尽情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2章 六条大汉 高尧正得了祖父同意要去山阳镇看望柳玉如、谢金莲、樊莺,能陪她去的当然只有她的父亲高慎行。』天籁』小说ww』w.⒉恰巧高慎行有些事情脱不开身,高尧一直等了好几天。 这下好了,有长孙大人也要去,正好带上高尧同行。高尧的身份正好,无官无职、再是个女孩子,又与柳玉如要好,长孙大人的送醋之行更多了几许亲情的味道。 这天,风和日丽,车驾从长安出去山阳镇。 山阳镇,邓州刺史的独苗儿公子刚刚挨了樊莺一顿胖揍。当时他和他的手下家丁厌恶话一串一串的,极尽羞辱之能,惹恼了柳玉如,被早就憋足了劲儿的樊莺眨眼间打了个落花流水。 程公子不走,好男儿被打成了这个德性,有什么脸走!尤其是在他们挨打的尾声,还有刚刚从当阳县放回来的六位大汉。他们抱了肩膀,不说话、不叫好,饶有趣味地看着。 家丁们先把程公子扶出去,在村中找了一户离得不太远的人家住下,按着程公子所说的,这件事情没完。 他们是从长安刚刚回来的,自从上一次给高府送过一封信之后,邓州程大人更体会到了走上层路线的好处,专门让自己最信的过的儿子去打通关节——漫无目的、找投脾气的官员、不烦他们的官员送、送东西、送银子。 好在这样的事没什么难度,脸厚、门口认得准便可。程公子往长安走了两趟,东西都没有砸到手里。 他们是听说了街坊间传言,说有高府一位姓柳的少夫人自请出府的事,这才特别转道到这里来的。程公子说,“去看看,万一她真的不再是高府中人,本公子这边正好有一笔金子要去讨还。” 第一次见面,金子没讨来、讨了一顿打,程公子当然不走了。这口气出不来,怎么有脸回邓州见父亲。他要在这里耽搁个几天,即便占不到便宜、也要扰的她们睡不好觉才行。 晚上,那六名白天时看热闹的大汉一齐到了程公子落脚的地方,程公子腰上仿佛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正趴在那里让手下揉。六个人一进来像六座黑塔,程公子以为他们是来给柳玉如三人出气的,吓得连客气话都说不出来。 哪知那六人相当的客气,一个人姓颜的人说,他们六个原来是江夏王府中的护卫,是由于这位柳夫人的原因才被逐出王府,眼下没有个出路,当然对她们三个人恨之入骨。 程公子道,那太好了,我们合在一起,还怕那个姓樊的手段厉害?我们喝足吃饱了,明天天一亮去给她们颜色瞧瞧! 六人说,“为嘛要等天亮,我们且去吃喝,吃完趁着天黑去,也好下手。” 程公子大喜,叫道,“那么我来做东!” 打跑了程公子之后,柳玉如、谢金莲、樊莺回来,像模像样地弄饭。柳玉如对樊莺赞道,“妹妹,怪不得你师兄每次都让你跟着我,原来手段这么厉害。” 樊莺道,“那你还执意离开他,不然我们早就到西州了。” 柳玉如道,“我哪里是离开他啊,是不想给他惹麻烦……一大家子的希望都在他身上,我这样做是万不得已。金莲知道,长安的有些人咬人不露齿啊!” 谢金莲也有不甘,“姐姐,难道祖父阁老也阻不了他们?侯将军是侯将军,毕竟事不关已。而你是他什么人,我想真有事了,他是不会不管的……不如我们在外散散心,就回西州去吧。” 柳玉如让她们说得拿不定主意只是低头吃饭,抱怨醋不够酸。 正在这时,院外那几个人已经从酒馆儿中出来路过,程公子在街上高声叫着,“出来,看看我带来的帮手!”除了他手下的家丁,白天被释珍带走的六条大汉站在他们的身后。 院门一开,柳玉如、谢金莲、樊莺一齐站在门口。柳玉如冲他们万福一下,说道,“程公子,我们姐妹无心与你们添麻烦,再说我已经与高府没有牵连,你们堂堂的官府中人,为何不放过我们,求你们还是去吧。” 一名手下道,“就是知道你们离了高府,我们才敢来的……” 程公子一脚踢过去,“你他娘的,把我说得这么不堪,”又对柳玉如道,“只要还我的金子,一切好说。这六位弟兄跟了我了,我总得有些见面礼给他们,可我哪有那么多!收收陈年的旧帐总不违理。” 谢金莲道,“那你该去西州收帐,与我柳姐姐何干!” 程公子应声道,“我哪里敢去找那个阎王!我也找不上他!当时是她们两个吃了我的蟹,把金子吃去的,只管她们要!” 樊莺道,“少废话,再不走,姑奶奶就不再客气!” 面前这么多的人,而这里只有个樊莺,柳玉如有些底气不足,低声道,“哎呀,都头怎么还不来呢……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他们六个放回来呢!” 外头程公子的家丁们有了仗势,又在撸胳膊、挽袖子,吵嚷着说,“这次再打不过,就半夜来放火!!”樊莺听了,先是又气又怒,再看柳姐姐。 柳玉如对那六人说,“几位大哥也是官府中人,听听他们所说的话与盗匪何异,为什么还帮他们!真以为我们相信王爷已死在山阳镇了?喝一壶醋若是死得了人,今天也让他们吓死了!” 六人面面相觑,就是不动,姓颜的道,“干嘛不回西州去呢,只要停在这里,我们王爷的气是总要出的。” 谢金莲挖苦道,“不是挺着腿让人抬出去的吗?怎么又要出气?” 柳玉如笑道,“这样说来,就是王爷让你们这么做的了,不过你们要想好,请人不是这么请的。万一我们姐妹让你们逼得走投无路、真的回了西州,那时在高大人的跟前说上两句有关你们的不良做派,信不信他会打到王府上去呢?” 邓公子的手下不知她说的什么云山雾罩的,不耐烦地催促道,“听她唬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像是理亏了似的!”但那六人就是不动,一时间也没有答对的言语。 邓公子不甘心这么落在下风,挥手指了手下道,“冲了进去,拣值钱的东西给我搬,搬够了六十两金子为止!” 众家丁呐喊一声冲了进来。樊莺和谢金莲连忙护了柳玉如往后退,不能让他们冲撞有了身孕的柳姐姐。 樊莺挡在两人前面,看到那六名大汉与七八个程府家丁像塞塞子似地挤在院门处,拼命地想进来。但一时劲往一处使,把一座院门挤得都有些晃,却一个也动不了,有人叫着,“哎呀娘,院门怎么这么窄!” 樊莺一脚踢起院中一根木棒抄在手中,跳过去没头没脑地打下去,嘴里骂道,“我柳姐姐怀了儿子,轮不到你们挤破门来认干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3章 挤破了门 那些人挨着打,仍然动不得,只能抬胳膊护了头脸,但身上挨的不轻了。前头有人想要往回退,刚刚松宽一些又被挤住。姓柳的大汉在门内故意撑得严丝合缝,说道,“你们真不中用,门都进不去,还要什么金子!” 此时院外的大街上,程公子和他剩下来的那些手下跑上来,从后背推搡着想助他们脱困。但是隔院子的丁大哥举了一根扁担、丁大嫂举着把铁勺、他们的两个半大儿子各举了棍子叫着冲了过来。 他们白天时就想上手了,但是看到樊莺一人不吃亏,就忍着不动。后来又是释珍都头领人过来解围,那更不须他们助力了。 眼下正是夜间,这么多的爷们为难柳玉如姐妹三个,他们一家再也不须忍,冲出来从程公子背后下了手。 丁大嫂喊道,“乡亲们快些出来,有恶人欺人了!”声音在夜空里听得十分清楚。相临不远有几户家中有壮力的,“咣当、咣当”大开了院门,也举了东西冲出来相助。 镇子上好多人家都知道柳家老宅来了三位好看的夫人,都心有好奇,但没有个正当的由头说话。此时听着丁家嫂子叫喊,怎能不来相助? 程公子和他院外的手下们摸了黑、先挨了不知多少下,一发狠狠推了门里一下扭头就跑。这时挨打的人也急了,一发力,早就晃动的院门带框、连带了一段经年失修的院墙,轰隆一下倒到了里面,尘烟四起。门中人也终于脱困,再也顾不得捣乱、纷纷夺路而走、作鸟兽散。 柳玉如看着倒到院里一片的狼籍,心中有些难过,想不到离开高峻才不久,日子就显出了艰难。丁大哥安慰道,“无妨,你们三个女子,没有门、墙怎么行?自管去屋中休息,这里我找些人,连夜替你们垒好了便是。” 柳玉如等人千恩万谢,而丁大哥马上就找来泥匠,当街挑起灯火,与这些人和泥、挖沟、拉线、码砖,不住手地大干起来。 谢金莲、樊莺烧了开水、提出来让人们喝。都是街坊,这些人抹着汗道,“两位夫人不要客气,自去休息就是!” 虽然当夜外面一刻没有消停,但姐妹三人却睡了个踏实好觉。 再说程公子这些人,沿着当街漆黑一团地往回猛跑,在最黑处冷不丁再挨了一顿拳脚,也不知是谁下的手,但打到身上比方才那顿棒子只重不轻。 他们哭爹喊娘,总算跑到了亮处,再看不论是程公子、还是他的那些手下们无不鼻青脸肿。姓柳的那几位大汉也都在嘀咕,“是谁暗下黑手,我的胯骨都被人捶散架了!” 这些人好歹地挤着了睡下,不想他们的房东一大早跑到当阳县去,说不知由哪里跑来的恶棍为恶乡里,求衙门去管管。 都头释珍早就知道有这事,那六人一到县衙便将缘委实言相告。都头放了心,知道他们明着是来捣乱、但暗中却是保护柳夫人的,因而夜间连面都没露。 但有民举报、不得不到。释珍领了衙门里三十几个捕快执了刑杖、先把程公子下榻处围了个严实,再有人喊道,“里面人滚出来!” 好半天,程公子才穿戴齐整地出来,他嘴角、额头肿着、十分不屑地问道,“小小的当阳县衙役,扰本公子休息,知道本公子的来头吗?我爹正是邓州府刺史,本公子长安公干,路过此地只为收债,难道你们要欺生、赖帐不成?” 释珍笑道,“公子的帐,实与不实本都头根本不知。但据报你们夜扰民宅、推倒了人家院墙却是事实。我管你什么刺史,在我的地面上同样得接受在下问询。罚不罚你总要到当事人家里看看。如果人家不依,你们走不走得了还两说着。” 程公子指了那六人道,“他们乃是江夏王府的护卫,足可为我做证。” “护卫……有无腰牌?没有,先抓起来,押到衙门里给他们消火!”两个人冲上来,铁链一套,六人就被拉走了,姓颜大的汉一边被人推着走、一边回头道,“都头饶过!我们是假的,只为混口饭而已!” 释珍道,“现在才知说实话,有些晚了!!” 程公子商量道,“我的身份却是真的,看我腰牌在这里。”众手下也纷纷将腰牌掏出来,给都头验看。 释珍接过来看了看,“那么程公子的身份再也无疑了,我们只须到现场看过了人家的损失,便可定你们的罪了。” 程公子怒道,“我看你们是好歹不分了,敢为难邓州刺史府的人。不怕我们回去以后,我爹到长安给你添些烂些禾?恐怕到时你这小小都头也做不成!” “请吧,程公子,你若敢跑便是拒法,我的手下便可尽情缉捕。只是手轻手重就不是在下能控制的了。”程公子无法,只得一晃脑袋,让人前后拥着,再往柳玉如的院子而来。 众人到后,看到一夜功夫,倒掉的院墙、院门也竖起来,院门也重新漆过,比之前更显齐整,但帮忙的人都没有走。 柳玉如对释珍道,“都头为我们姐妹做主,若不是丁大哥找人相帮,觉都不得睡了,但我们没有银子,人家工钱总要付的。” 释珍问,“总共花费几何?” 不等柳玉如开口,邓公子便叫起来,“你们这是拉偏手!花费多少岂能让他们狮子大开口?把邓州卖了都赔不起她们了。我偏不惧你们,哪怕你们官民勾结,今天偏就一毛不拔。我爹是邓州刺史,看哪个敢动我们一动!” 释珍一愣,自看了他们腰牌之后,他也犯过嘀咕,这伙人的来头的确是不小。但有高峻谅解之情在先,他总不能眼看着他的家人在祖居受人欺负。 谢金莲看到,一挺身站出来道,“少拿什么刺史唬人,我家高大人刺史见得多了,亲戚之中便有三位刺史。再说柳姐姐虽然不想回西州,我和樊莺却仍是高府中人,西州别驾、丝路都监、天山牧总牧监的夫人们是好惹的?帐务必得算清,恐怕你那六十两金子都不大够。” 程公子闻言有些放赖,“就不给就不给,反正我爹知道我的去向,我要是超过日期不回去,他总能顺了路线找过来,别等他到时候拆了你们当阳县衙!” 在这些人的身后,有个人沉声说道,“好大的口气,邓州的刺史果然了得!但不知我这位大唐的赵国公、尚书左仆射、外兼着大司空,管不管得了你爹这位刺史呢?” 原来是长孙大人送醋来了。 随行而来的马车车帘一挑,高尧从车上跳下来奔向柳玉如、谢金莲、樊莺,“嫂嫂们看看我是谁?”一串银铃似的笑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4章 金莲算金 高尧奔着柳玉如而去,当了众乡亲的面在她脸上亲了几下,笑道,“嫂子,长孙大人陪我来的,有哪个大胆敢欺负到你们头上,长孙大人一定会替你们出气。” 柳玉如、谢金莲、樊莺,释珍纷纷与长孙大人见礼。长孙无忌已经知道事情的头尾,当时沉着脸道,“乡亲们正好在这里,你们帮着算算,重起这座院墙和院门花费了多少?当真要一文一文地让邓州程大人赔过来。不够就罚他俸禄!” 柳玉如偷偷一推谢金莲的腰,谢金莲站出来道,“大人,这事事关我家,小妇人从头至尾都见着的,让我说。此院起于大业元年,到此时已经四十二年了。柳姐姐的祖上因跟随文帝有功,受了许多的封赏,晚年时在这里起屋养老,这院子很不平凡。” 长孙大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谢金莲,他认得这是高峻的二夫人,看她年纪二十几岁,跟了高峻才有几年,怎么就知道别人家四十几年前的事情。 柳玉如本来是有这个意思,知道谢金莲的帐目上要比她们这些人清楚,正该好好讹程公子一些。谁知她一下子扯出去这老远。柳玉如也不制止,任她胡说下去。 “柳姐姐的祖上是不缺什么钱的,我听姐姐说,当时这两扇大门用的是上等的百年檀木,一扇便值十两金子。门上的两支环子也是足金做成的,每支又值十两金子……” 程公子一听,她这扇门还未说完、就说出去了四十两,他有些急眼,叫道,“你吃蒸饼还是怎地,不怕金子硌了牙口!” 长孙大人的手下喝道,“住口,让你吱声了吗!”程公子一下子禁声。 长孙大人也笑着道,“我早听说高别驾的家里有极能管帐的,原来是你。你只管说,不必有什么遗漏。本官定要他从头赔给你们。” 谢金莲接着道,“门轴下边各有一只金碗子、为防虫蛀了门轴,也为的是图个吉利、开门见金,一只也正好是十两。这道大门总共六十两,图的是六六大顺。多年以来镇中人谁人不知?只是乡亲们和善、也兼着柳姐姐的祖上与人为善,虽然这里多年不住人,但我们姐妹们来时特意看过,金子一点不少的。” 丁大哥、丁大嫂起头回应道,“正是实情!小人们做证!”其他人也纷纷说是。 金莲又道,“但这些人一来,明为要帐,却故意一齐挤到门上不走,把大门一下子推倒了。天黑,我们姐妹吓得躲到了屋里去,但是再出来时,这些东西一件也没有了!” 丁大哥又道,“正是,后来我们替柳夫人帮忙时,发现两扇门早不见,别说门上面的金环子了,金碗也没有。只好随便找两扇门顶上。” 谢金莲又道,“门框也是上好檀木,也没有,总值得了十两……金子。”柳玉如示意她,够了,已经超出了十两来,别太过分。 谢金莲会意,再说,“连夜有左邻右舍共十二位大哥帮忙,从亥时到卯时,四个时辰、每人每时辰工钱十钱,共四百八十文。砖石费用有三百文。点灯两盏,耗灯油三文。我们烧水柴草两文、泥水钱就无法算了,但我们总该办上三桌,请这些好心人们喝些酒,少不了每桌又要二两银子……” 长孙无忌回头看他手下,早有人把总帐递上来,“大人,总共是金七十两、银六两,大钱七百八十五文。” 长孙大人对释珍道,“在当阳县的地面上谁敢寻西州高别驾家里人的晦气,绝不能饶过他!你先将程刺史的公子请到县衙去,让他派人回去拿钱,只要一文不少地送到柳夫人的手上,我便不再追究他滋事之责。你要见钱放人,不得有误!” 程公子叫道,“可她们还欠了我六十两呢,是不是可以抵消!” 樊莺道,“我和柳姐姐什么时候欠过你的,欠据有没有?难道是谁在邓州的酒店里吃个蟹、吃出来金子都是你家的?” 谢金莲也道,“我们抽个时间去凉州时,一定告诉李伯父,就说邓州是个好地方,那里的蟹黄都是金子……长孙大人你帮人帮到底,把我们的李伯父派到邓州去吧!” 樊莺道,“不方便的话,就把俺公爹派去也成,在黔州那个穷地方做刺史怎么比得上邓州,怕是他干到致仕、怎么也凑不齐六十两金子……” 程公子脸上一片蜡黄,这二人话里话外就是在向长孙大人说,他爹程刺史在邓州为官不良。他只求着早早清帐,别在这里耗着了。此次去长安,程大公子的黄白之物带了不少、但花费也不少,不知道在这里凑一凑还够不够。 长孙大人乐得不花钱卖个人情,而今天的事,很明显的,那些乡民们都瞧不惯程公子的做派,他就是匿着心眼子拉偏架,也不会有人有意见。于是喝道,“拉他下去找钱,三日为限,过一日、一两金子打他一鞭!” 释珍此时还怕什么,喝令手下上前,链子一锁将人拉起就走。程公子嚎叫道,“大人,我这就去凑足了,请求免打!!” 丁大哥和那些乡亲们哪里见过这阵势,往常在当阳县一个看门的下来,跺跺脚恐怕成片的门楼子都倒了。 如今一位邓州刺史府的大公子,被高别驾的谢二夫人小嘴一阵编算,原欠六十两金子说没就没有了,反倒还欠了七十两,而且还有零有整!而自始至终,那位漂亮的柳夫人一个字都没有说呢! 释珍带人走后,长孙大人对这些乡民们拱拱手,“列位,本官今天到山阳镇,是奉了散骑常侍褚大人之托,来看望柳、谢、樊三位夫人,也未带酒,只带了一坛……大家且回,柳夫人随后怎么酒饭答谢,就请听音罢!” 众人听了也散去。 高尧来的一路上得到了长孙大人的细心照顾,对他颇具好感。但她发现大嫂柳玉如似乎对长孙大人有些冷淡,不知道为着什么。 她有心从中活跃气氛,待人们退去后,便拉了柳玉如的手问道,“大嫂,可知长孙大人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柳玉如道,“不会是又一壶醋吧?” 高尧奇怪道,“咦?你怎么猜得这样准!只是不是一壶,而是一大坛!” 此时,当阳县的县令听说赵国公长孙大人就在山阳镇,慌忙跑过来相见。来了一看,长孙大人一行人就在大街上,也没人往院子里请,便自作主张道,“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就到院中说话。” 哪知柳玉如道,“太爷,只是我的院中只是姐妹三人住着,再无一个男丁,这么多的人进去多有不便……”她话中有很明显拒客的意思,又让高尧一阵奇怪,堂堂的长孙大人,连祖父对他都十分客气。 长孙大人恍然道,“正是正是,随从人等不要进去了,只在院外面候着。但本官来时也受了阁老所托的,他一定要我代为进去看看,看院子哪里不完便,还要有劳县令大人代为修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5章 有个打算 人家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柳玉如就不好再拦着,将长孙无忌和县令大人让到了里面。她也没有什么客气话,只是问道,“长孙大人远道而来,玉如不敢当,听说是送醋,不知道是谁的意思。” 她只想快快让他们走,省得一见他就想起他对侯将军落井下石的事来。 县令正想看看,长安的高官亲自到他这个小县来送醋,是出于什么事,便看向长孙大人。长孙无忌看出来柳玉如的意思,他并不介意,以为她就是耍小妇人的性子。于是郑重说道,“传陛下口谕——” 柳玉如三人连忙跪下,听长孙大人朗声说道,“我皇已亲征高丽,偶闻阁老所言,西州别驾高峻之夫人柳氏、身怀有孕,喜食醋,特赐陈醋一坛——”既然是送醋,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民女谢恩,只是民女早已自请出离别驾之家,不再是什么夫人,那么这醋……” 县令慌忙代答道,“总之这坛醋是陛下赐与你的,就得收下。再说金口玉言,陛下说的明白、那你就仍是西州别驾夫人。” 樊莺问道,“长孙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堂堂的尚书仆射、赵国公怎么能当众女子说谎,他点头道,“县令大人说的极是,陛下才不管柳夫人出不出门,既然旨意是这么说的,那以前什么自出书都不算数,你还是别驾夫人。” “可民女还是侯府罪妇,刑期未满而远离徙地,我不会连累我家峻的……” 她这句话出口,明明带有语病:既然自请出门,怎么还“我家峻”,只是她没意识到罢了。长孙大人却听出她话中的矛盾,但他看出这位柳夫人在别驾家里像是任性惯了的,就不点破,怕她再恼起来。只是说道: “本官早已请示过陛下,并亲自去刑部勾销了柳夫人的案底。夫人放心罢,你早已不是什么徙徒了,除了只有西州别驾夫人一个身份。” 这倒是柳玉如没有想到的,心说长孙无忌根本不必拿这话诳自己。她一阵高兴,这么说皇帝都知道了此事,那多半是不会再有事了。 长孙大人历经官场几十年,怎么会看不出柳玉如脸上的细微变化,她一定是也有些感激自己在此事中所出之力。当下再劝道,“呃……柳夫人,你的事情在大唐来说就算个特例,还不是高别驾深得陛下倚重……但苏氏之事,就不大好再拂了陛下美意。” 按着投桃报李,你总该同意了吧? 县令大人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敢问。只听柳玉如道,“既然是陛下美意,玉如说什么都是抗旨……我不开口便是,长孙大人自去西州传旨罢。想来峻总不会抗旨,大人莫再问我。” 长孙大人再碰个软钉子,暗想,你嘴上不抗旨,却说开口不好,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你仍不同意么?他想起来房玄龄的夫人醋意名遍长安,真是后继有人!想不到这位柳夫人醋意更大。 房夫人只是拒绝了陛下送出的两位歌女,而这位柳夫人就连太子妃也敢拦着,真是醋海翻波了! 但他又不明白,为何高峻家里大小七位夫人,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要是人人进门她都闹上一场,也绝不会让高峻收罗这么多。 此时,院外程大公子已经领着手下,兜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返回来。柳玉如也不动,自有谢金莲过去一一点清,正好如数,一个大钱都不差。她问道,“要不要给程公子写个字据?” 程公子摇着手、一连声说不必了,长孙大人想起这件事,心中好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想来那位高别驾也是不沾便宜就不舒服的人了! 他对着程公子道,“如此两不相欠,你可去了。”程公子灰溜溜离开。 长孙大人对柳玉如透了实底,却换不来她在苏氏一事上点个头,想想再呆下去也无趣,便吩咐说要走。 高尧求道,“长孙伯伯,就让我在这里陪三位嫂嫂如何,你回去后告诉我祖父。” 长孙无忌佯嗔道,“不可,我带了你来,却丢你在这里,我怕阁老怪罪,你必须得走。”一路上行来,长孙大人早已对高尧有些喜爱,心中有了个打算。 他有十二子,长子长孙冲,尚长乐公主,次子长孙涣,三子浚、四子淹……他们前边十一人都有婚配,只有十二子长孙润没合适的。 他看高尧年纪不大,品貌、言辞样样不差,便有了想法。如果能因么子与高尧的亲事再拉一拉与高府的关系,那是再好不过。别的不说,高府的这位西州别驾年纪轻轻便如日中天,将来总会借力。 高尧无法,嘟着嘴不大高兴,但不好不听,只好上车。长孙大人并不介意,总算一坛子醋平稳送到,而柳玉如多少在苏氏的态度上也有些松口,那就不算虚了此行。于是起身告辞。 …… 西州牧场村。 高峻顺当地解决了浮图城的大事,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以目前西州面临的局势,对浮图城打不如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只拉不打,说不定浮图城还会捏起半拉脸、只不定说些什么条件。 因而才和待诏商量,先阿史那薄布父子,总要打得他疼了、才会拉得住。他曾对待诏说,“打要倾尽全力、打得狠才行。” 因而他们兄弟这一发狠,一连两次连砍带烧,再加上阿史那薄布自己砍掉的,正好两千人。这也让阿史那薄布看清了形势,暗自庆幸没有与西州撕破了脸皮,西州一千人就是这样的战力,若是惹急了是什么后果! 因而,当他提出来与天山牧合办牧场、得到郭孝恪当即的首肯之后,什么条件都忘了提,只是耐心等着长安的回复。 长安的回复几乎全都同意了郭孝恪的建议,虽然自己出了不少人去干牧子、牧场官员都是高峻委派,但是在田地城官员的任命上,西州还是征求了阿史那薄布的意见,言外之意就是:田地城可以受西州和浮图城的双重管辖——已经不赖了! 郭待诏大事已毕,带了夫人柳氏、一千骑兵回了西州。随后罗得刀就来了,郭孝恪已经得知高峻不日即要去山阳镇,他让罗得刀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浮图城这里刚刚稳定,而他和待诏都在操心龟兹方向。就不能再负责龙泉馆、田地城一线,高峻最好再等些日子离开,把局面稳一稳再说。 高峻不好不答应,这是西州都督很明确的态度了,高峻是西州别驾,理应照办。 而且大哥郭待诏从牧场村走时,又毫不客气地拉走了八十名护卫队、去充实西州的军力。那些被挑上的护牧队有官升、兵领了、离家也不远,简直人人踊跃。 但是天山牧这边的力量显得弱了,原来三百之数被李道珏、郭待诏拉走一部分、总数只得二百了。这让高峻先前组建一支丝路巡察队伍的计划有了些影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6章 你给瞧瞧 再者,罗得刀说,有樊莺、谢金莲两位夫人在身边陪着,而且山阳镇离着长安也不远,阁老岂会让柳夫人有事? 高峻耐着性子停了下来,每日里想着从哪里再拉些人来训练。再加上五夫人崔嫣害口很厉害,他不好离开。婆子说,“高大人恭喜你了,我看崔嫣小姐的样子,必会给你生个儿子无疑。” 高峻再问,“柳玉如估计也有喜了,不知会生什么。” 婆子再说,“老婆子稳婆出身,不待她怀上、只看她日常走路的姿态便猜个大概!柳夫人必定也生儿子!” 高峻来了兴致,瞧了另外那些人低声问婆子道,“烦妈妈再瞧一瞧她们走路姿态,看一看剩下的那些人会是什么?让我先高兴一下、有个准备,没事时先把名字想好。” 婆子卖起的关子,“你别只空口问我,去忙你该忙的,要不然有人该不满意你了!”高峻听了扭头去忙他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再把护牧队扩充到原来的规模,这是最低的限度。然后再要逐步扩充,除了护牧、还要护路,少了不行。第一步先恢复三百人、第二步四百、五百、六百。 他先到了柳中牧场议事厅,高声喊道,“许多多!”没有人答应。有手下道,“高大人,许多多早被郭将军挑选走了!”高峻想起来,又要喊苏托儿,想起来也被郭大哥挑走了。 这怎么行,护牧队几乎不成个编制了,他怎么走的开!许多多和苏托儿两个人是他千挑万选、并经过了多次的实战才锻炼出来的。他一个眼神、哼一声,这两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只能从头再来了。高峻倒不是心疼这两个人,他们能被待诏挑上去从军,对西州的力量大有好处。只是他想,郭大哥太客气了,还能给他剩了二百人,已经不错了。 他想起了鲁小余。这人年纪正好,又在军队上呆过,在雅州的海眼上,高峻已经瞧出他有些本事——谁能一宿不停地只凭了一根绳子弹上弹下、躲避大鱼的攻击?小余!他该叫鲁大鱼才合理。 高峻庆幸没有过早地把鲁小余暴露出来,不然一个不给他剩。现在是时候了。只要稍加点拨、再带他出去历练两回,这个人在能力和忠诚方面不会次于许多多和苏托儿。 高峻出了议事厅,也不带人、就想去苏氏那里叫鲁小余。人也出了牧场的北大门。高峻忽然想起了柳玉如说过的话,他是不宜独自往苏氏那里去的——不独自也不行。 高大人改变了主意,又退了回来。一路上想起了滞留在山阳镇的柳玉如、樊莺、谢金莲,觉着从速地忙好了这里的事情才能去见她们,怎么能拘泥于这类小事! 他转身又往回走了两步……再站下,崔嫣对他说的、柳玉如在长安时面对着褚遂良这样的高官、也坚决不同意苏氏进门的事,一下子跳入脑海。 高峻不傻,与柳玉如早就心有灵犀。她不惜自请出门、硬抗着很明显是皇帝的谕旨也不点这个头,那就是不想他有一点点的把柄落入人手。天色已经很晚了,他返身回来,骑了炭回家。 …… 这次,大唐二征高丽没有从西州牧场征马,郭孝恪知道有一个原因是与蝴蝶琴有关的,皇帝八成是不想给西州这里带来什么不良影响。 高峻用非常之法免除了郭孝恪一大心病,真有些大出他的意外。皇帝在他写去的奏章上一点改动都没有、全都同意了他的意见。看来西州这一步又走在了陛下的心里,因为皇帝下令再征高丽的时机说明了这一点——此时陛下对西边是放心的。 有护牧队充实进来,西州军力无无疑又有增强。西有长子待诏、东边牧场中有高峻、而西州又有高岷新任的长史。一切的布局都深合都督之意。 那么,那个私通龟兹的奸细……是在西州,还是在牧场村亦或交河县?交河那个小酒馆儿已经被端掉了,经过严刑审问,郭孝恪断定他绝不是蝴蝶琴涉及之人,他只是龟兹暗藏在西州的一只小卒。 郭孝恪对高岷的表现也是非常满意的,与高峻相比,高岷更出众于文的一面,许多事情的处置都让郭孝恪认可——他的能力一点不次于高审行。 他把蝴蝶琴一事与高岷说了说,让他抽空想想此事,总之一定要把这个奸细揪出来。高岷说,当时截下蝴蝶琴时,龟兹城那三个人的路引上只写着是到西州,苏伐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那么依小侄看,细作多半是在西州这里。 只是高审行有些过于着急,急着把蝴蝶琴送去长安了。若是琴中密信在西州就被发现,那他们就会主动的多。 他想过一个办法,与郭都督欲言又止。郭孝恪问他什么想法,高岷道,“要是把蝴蝶琴从长安太乐署暂借来,说不定我们假借了牧场征马,倒可以钓一下这个细作试试。” 郭孝恪说不可,这不合规矩。除了高峻敢从皇帝那里抢琴,别人还是不要效仿的好。 不过,高岷又出了个主意:为嘛不派个人去龟兹给苏伐送个信,只说上次送琴的人不小心,蝴蝶琴在半路上弄破了。等高总牧监的五夫人收到时,琴早已破损了。但是她十分喜爱,能否再索要一架,出钱买也可以。 都督说,你看着办吧,不必找正式的信差,那样的话就太正式了。随便找个西去的客商、让他们顺便带过去,才显得漫不经心、也不致引人怀疑。 高岷觉得有理,只是一封信的事情,他很快写好了给郭都督看,都督看了看,让人送走。待诏眼下正带了许多多、苏托儿在吕光馆驻扎,两边无事,正该好好琢磨琢磨这个隐藏的细作了。 …… 龟兹城。 苏伐自从西州兵、天山牧护牧队离开之后,内心里也老实了几天,商道上的课税行为也收敛了许多。而他假借了蝴蝶琴送去西州的密信,连琴带信都落入高峻之手,苏伐的心里有那么一阵子不大自在。 收到天山牧征马的消息之后,他约浮图城同时起事其实是假的。他怎么会这么不稳当呢。他只是希望浮图城不稳当,到时候起事,正好让龟兹看一看浮图城一万军力的斤两。 万一浮图城阿史那薄布能掀得起几尺浪来,苏伐也只想坐山观虎斗,乐见西州和浮图城两败俱伤。如果浮图城占尽了便宜,甚至西州因此元气大伤,那时他再取焉耆也是可以的。 若是西州一举挫败了浮图,那么西州也必定损耗些元气,他便可再稳稳当当地于丝路上得些好处,西州也不会有什么力气干涉他了。 这时,从长安来的一支商队在这里停下,有人把西州长史的信送进城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7章 且待佳音 一见信,苏伐就觉着有哪里不大对劲儿,难道事情就真的这么简单?西州的长史送个信还求着客商。丞相那利也道,“有些欲盖弥彰了!表面上不经意,会不会有什么掩盖?” 苏伐道,“只是一驾琴而已,我们再送一架也就是了!” 那利是个精明人,他哼了一声道,“大王,事情绝非这样简单!信里说第一架琴已经破了,也许这就是实情。但是,大王你别忘了,琴既已破,难道那位总牧监的夫人不会有些惋惜?她不会好奇地看个究竟?里面可是夹带了羊皮卷儿的密信啊!” 苏伐恍然有所悟,就是不知信中这句“琴破”之词是西州故意、还是无心之失。但结合他们送信人的选择来看,多半事情已泻露了。 那利再道,“如果只是索要一架蝴蝶琴这样的私事,这封信也该是那个总牧监来写,这才合理些——夫人是他的。怎么偏偏是西州的长史来写呢?” 苏伐点头,“我听说这位长史正是高总牧监的堂兄……那也不合情理啊!我要如何应对才好?至少不能再有夹带了,而且我们也找往东去的客商带过去、方显正常。” 那利道,“大王,我们为什么不夹带呢?还要带一封密信才好。他们有意也罢、无意也罢,总之我认为这就是个机会……”他把嘴巴贴到苏伐的耳朵上去低语,随后苏伐不住地点头,“丞相妙计!” 随后再次哼了一声,“西州恐怕是觉察到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插了人了!这怪不得我。龟兹已经落入他们眼中许多次了,恨不得明天取了龟兹才甘心!我不留些后手怎么行!” 那利道,“有道是喜好什么、便失在什么上。那位总牧监大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抢人家女仆送给自己手下,这次就让我借了机会再安插一个钉子进去。她们那些人多半就是配与那些低级护牧官员的,那么天山牧有些事情也瞒不了我们了!” 苏伐问道,“她可有消息传回来?” 那利摇头,“还没有,也许没什么大事,但我坚信她不会这么快暴露的,我们且待佳音。没有什么男人会抵挡住她的枕边风的,大王放心就是了!” …… 高峻想到,柳玉如和崔嫣有身孕的事最好让远在黔州的崔夫人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最让崔夫人放心不下的,他写了封信,当然是口授、由崔嫣执笔。崔嫣一边写着、一边蘸墨、一边说要醋,引得其他人一阵笑。 鲁小余的事已经安排好了,高峻让他从今起随着护牧队行动,而苏氏那里他再派别人去护卫。当然鲁小余在品级上还不是从九品,但这没什么。 从九品并非护牧队的法定官阶,而那些有官阶的人注定越来越少,这样才正常。如果鲁小余能力没问题,高峻是不会白使唤人的。 高峻又去了田地城新建的牧场,那里的进度很合人意。让高峻大感意外的是王允达,这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和浮图城的雉临称兄道弟起来,而在高峻看来,雉临似乎也很吃王允达这一套。 听说这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勾肩搭背,好的不用说。有一次高峻过去时,看到王允达和雉临两个人,竟然都在田地城驼马牧场工地上干活儿。 王允达到此时才确信,以往怀疑高大人打击报复是自己错了,这不自己也成了大牧监了!虽然是个下牧,但那些马们是会生养的,只是个时间问题。一见高大人,王允达一路小跑地奔过来,在高大人面前站得笔直,“高大人你有什么吩咐。” 雉临也过来打招呼,发现高大人并非他以往体会的那样吓人,甚至还有些和蔼,“总牧监,不知下次再拉来什么女仆,你可不可以……给我留个最中看的?” 王允达见高大人点了头,立刻拍了胸脯子道,“包在哥哥身上,到时我自去替你把关,一定要选个人最好、活儿也最好的!”高峻一听,乐着走开了。 还让高峻有些放心不下的是李弥,上一次他亲眼看着李弥在阿史那薄布的冲击下,杀开一条路逃走了,也不知他隐去了哪里。 当时本可就势放倒他的,但是李弥未伤丽容,依约放了她,那自己也不好为难他。但是下一次再遇到他,高峻就不会放过他了。不过,想起李弥上一次在旧村对苏氏欲下黑手,而鲁小余也不在那里,高峻又担心起苏氏来。 高峻不是没想过临时将苏氏接到家里来。至少有思晴在,她的安全会更妥帖。随后这个念头又让他自己否绝了。不是他怕摊了什么嫌疑。而是,这是柳玉如的意思,即使她不在牧场村,他也不该违背。也许他只该加强旧村的防卫。 想起柳玉如,高峻的心中有一阵奇怪的感觉,在邓州、黔州的夜晚之事不由自主地、像浪潮一样涌了上来、冲击得他站在那里有些摇晃。那是刻骨铭心的美好。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大白天想一个女人。 他又去忙牧场里的事情,扩充护牧队当然要从牧子中挑选,高峻吩咐下去,各牧场年轻的牧子谁都可以报名。 另外,在龙泉馆开店的那九位牧子也太滋润了,除了留在那里一对做老板和老板娘之外,其他的人都要归队。其中有个护牧队对高大人说,“总该把事给我们办了吧,高大人你这线也放得太长了!” 高峻说,“我真没功夫,不然你们各自搬到一起住算了,不就是那么回事?我再叫丽容每家派给你们一百两安置。”事情就定了下来。 …… 不久,崔夫人在黔州接到了西州来信,她欣喜异常,眼泪都流出来了,心中默默地祝道,“伯余,我这辈子再无所求了!” 高审行对夫人的表现想得简单,这都是人之常情。到达黔州后,高审行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儿,官场上迎来送往倒在其次,问题是,黔州要做的事情简直太多了! 他是从西州来的,别看西州地处偏远,条件已经不算多好。但高审行仔细一看黔州这里,便觉着西州就是天上了。路上随便看到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一看穿戴、二看气色,这瞒不了高刺史。 他找黔州各级官员们谈话,勉励他们打起精神来,直言不讳地批评“无疾而终”的前刺史不务正业,“黔州!难道比西州还不好治理?至少这里的山野是绿的!又有这么多的盐井!” 那些人知道新任的高刺史是长安高府中的少壮派,连人家的儿子都已经是西州别驾了,面对刺史的数落谁敢吱个声?再说有西州比在那里,吱声吱什么? 高审行雄心勃勃,要在黔州大干一场。等回到内宅来时,崔夫人对他道,“老爷,不如把玉如和嫣儿都接到黔州来。她们都有了身孕,一个山阳镇、一个牧场村,高峻那么忙,再说他哪里是个服侍人的人呢!她们来了,一早一晚我会照顾得好些!” 高审行说,“只是黔州太过于贫瘠了,不容得我有时间治理好些。只怕她们来了,饮食方面倒跟不上了……”崔夫人第一次提议搁置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8章 兵分两路 高审行带了黔州户曹参军,每天骑了马到黔州底下所辖各县走动,了解各县里的民情、民风,顺带察访各县的县治。』』『天籁小说ww『w.⒉对于一州之治理,高审行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 身为刺史,就不能整天坐在衙门里、听底下那些官员们信口胡说,什么事情总得亲自看一看才行。黔州有五县:彭水县、石城县、洪杜县、信宁县、洋水县。有户四千二百七十,人口二万四千二百四十。 看看这个数据就知道黔州的经济不怎么样,平均一县八百户、四千来人、分布在那样广阔的地面上,租调收入在大唐所有的州府里面排在后边。这怎么行! 再看看黔州城内,刺史府衙都没有柳中县的一座县衙气派。除了山南西院的高大衙门看上去像那么回事,但是在见多识广的高审行看来,那也是毫无协调感的土财主做派。 当然,做官不是讲的气派、可是这些都说明了黔州经济处处捉襟见肘。高审行以为,皇帝陛下把自己安排到黔州来是有大用意的——让高府中人来改变黔州落后的面貌。 武能安邦、文能治国。让那些握惯了大刀长枪的粗人、来拔动一州的算盘珠子是不行的。一连几天,高审行天不亮就出去,到各县指点江山,点拨和提示那些县府的官员们,让他们把精力稍稍地放到正事上来。 这些下属态度不错,点头、赞同,纷纷表示愿意在高大人的带领下大干一番,让高审行体会到了高瞻远瞩的优越和豪情。直到晚上回到府中时,高审行还沉浸在不能抑制的兴奋中。 当夫人崔氏再一次向他提出:既然柳玉如和嫣儿不能接到这里来,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回去?至少该把柳玉如和崔嫣接到一起,她们分处两地总不大好,另外柳玉如不回西州,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她不放心。 高审行好不容易把思绪从公事上拉了回来,认真地想了想夫人的话,他没什么好反驳她的。于是就问,“不知夫人准备先回西州、还是先回当阳县?”这就表明,他基本上同意了。 崔氏道,“正该是先去山阳镇看看玉如,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从那里接了她回西州去,把她们两人拉在一起好照顾……” 高审行说,“你我身为长辈,关心小辈们的事情就都靠你来做了,只是夫人就太过的辛苦,让我大不落忍!这样吧……夫人,就把奴必亚带着,一路上也好服侍夫人。” 奴必亚是他们从西州带来的那位龟兹女仆。 崔夫人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带不带她。这个女仆十岁,精明体贴,高峻把她从十名女仆中挑选出来,肯定是花了些心思的。 她长得很顺眼、而在崔氏看来,这个奴必亚没有菊儿那样让她有什么不放心的感觉。仿佛这个龟兹姑娘还心智未开的样子。 本来这种事不必专门提出来,夫人的侍女不随夫人走,随谁走?但是高审行先提出来了,崔氏就觉着高审行也是有顾虑的——因为之前菊儿的事。 崔氏看出高审行到黔州后,所作所为都是把心放在了正事上的。今天的形势与当初在西州时是不一样的,那时他的压力多大……崔颖夫人已经慢慢地原谅了老爷。 对于高审行的提议,如果她不说些什么就应下来的话,不显得这正是她的担心么?夫人道,“那么我们就兵分两路,让奴必亚先代我去西州牧场村看望嫣儿,先把黔州这里我准备的一些土产给嫣儿带去,然后让奴必亚在牧场村等我。” 于是,高审行忙着替她们安排了路上的护卫、再给两人各带了一名随行的小丫环,两架马车分别从刺史府中驰了出来。 …… 长孙无忌到山阳镇送完醋,回到长安后还在一直想西州别驾的这位柳夫人。他完全不会想到柳夫人在苏氏一事上这样坚决。她不惜自请出门,而且出了门、名义上与高府再无瓜葛了、也不吐出半个字来同意苏氏的加入。 而且明明自己去见她时,已经明言告诉她、她的罪妇身份已经一笔勾销了。柳玉如本该高高兴兴地收拾着回西州去、与高峻团聚才是正理。 但她没有表现出有多高兴,仍然打算着在山阳镇长住。而且自始至终,她对自己这位送醋重臣的出现,也没有表示出一点点必要的尊重和敬畏。这位美貌倾城的柳夫人脸上从未出现过一丝笑意,一直是一副待搭不理的样子。 这让长孙大人十分的奇怪,一直到了自家的府上还在琢磨着这件事。有关这位柳夫人收拾倭奴使者的事、乔装出现在长安街头的事,长孙大人也有耳闻。不久,长孙无忌就把目光落在了修真坊的史馆。 他可不像褚遂良那样蜻蜓点水,他亲带手下去了史馆。 令史陈少与再一次迎来了一位高官的问询,他还是那句话:高别驾的七夫人受人之托来找纥干承基的下落。长孙大人再问多了,他便说自己耳背眼花。 对此,长孙大人并不生气,只当是实情。不过他才不相信柳玉如到史馆来,是替谢金莲、丽容夫两人帮忙认字的。他问,“陈大人,那么当时你给她们找了哪些案档,总不会忘吧?” 陈少与再要敢说忘,那么长孙大人就得把他一脚踢回家去。正好儿子的婚事也办完了,回去等着抱孙子吧!陈少与拿出了吴王李恪谋反的档案,又在长孙大人的逼视下拿出了侯君集的。 长孙大人翻开了陈少与后捧上来了卷宗,慢慢地翻看,几年前朝堂上的血雨腥风扑面而来。在其中的一页上,长孙大人看到纸面似被几滴水浸透过,而且绝非史馆中人的不甚所致。 这是眼泪!而且是新痕。旧痕的话因为时间久远,泪痕晕染的边缘一定是重色的,而这里只有褶皱,最近有人就在这里哭过! 而案卷中写有几位重臣签名的、最最重要的几页证辞证言不见了,上面也有长孙大人的签名。他老谋深算,用手扒了卷背去看,那里夹有纸张被扯下后残存的纸根。 泪痕是柳玉如的,错了他姓孙!长孙大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吓得脸都白了的陈少与,转身走了出去。问题变得复杂了,他得回去好好掂量掂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9章 多此一虑 长孙无忌后悔把勾销柳玉如罪犯身份的事早早告诉她了。天籁小说ww』w.』⒉也许柳玉如身为高府少夫人,但内心中对那个侯府还念念不忘。她拿走了证言,也就掌握了当时推倒了侯君集的一干人物。 如果她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刑徒还没什么可怕,但她是如日中天的西州别驾、天山牧总牧监,丝路都监的正牌夫人。 她想干什么?长孙大人早就听说过柳玉如在西州高峻家里的地位,她敢拂逆了皇帝陛下、褚大人的意思,一口拒绝苏氏进门,甚至都不问一问高峻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高峻和高府会不会因为她的原因就与自己为敌呢?他以为自阁老高俭以下、大多数高府中人是绝不会的。 估计着在这样的大事上,就连高峻也会掂量一番,这些签了名字的人合力到底有多大,高峻也不大可能犯险与这些重臣们为敌。但他因为此事,对这些人产生不良的看法或隔膜总会有的,这也不大好。 当务之急,是暗地里派人、去山阳镇找回柳玉如拿走的东西。没有了死证,到时她任何的坚持也就变成了一个小妇人旧恨未泄的任性,坚持过头的话还会引起高府的反感、甚至怀疑她进入高府的目的。 当然,长孙大人寄希望于这个办法能够成功,那么一切事情都大致地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了,而他还有数不清的后续手段就不必用了。 一切视柳玉如、高府和高峻的态度而定。总之他长孙无忌一向是不会失败的,他向来是步步为营,这只脚不踩稳当了,绝不轻易迈另一只脚,更不会让自己潜在的敌人稳当地过日子。 他吩咐下人,叫来一个精干强壮的年轻人,并在密室中交待他:“石护卫,你务必尽早地、把案卷中丢失的那几页纸再取回来,让本官看过后再行销毁。” 那人不但身负蹿房跃脊之功,而且格斗功夫也出类拔萃,不然也不会让长孙大人如此看重。但他对此行有些为难,“大人,如果事情难办,小人可不可以动武呢?” 长孙大人陷入了沉思,最后说,“总之你记着,我是让你去消事的,不是让你去惹事的”。 石护卫走后,长孙大人想起了苏氏。目前柳玉如不在西州高别驾的身边,岂不正是自己在火上加把柴的时机? 对于自己这位过去甥妇的姿色和见识,长孙大人是有些印象的。她虽然在姿色上肯定输于柳夫人,但在学识和见解上却不一定输于她。 如果苏氏加入高峻的内宅,正是削弱柳玉如在高别驾家中地位的一招妙棋,如若柳夫人在高别驾心中的地位下降,那么她借力高峻的什么想法,说不定就慢慢消失了。 继而代之的,恐怕就成了她与苏氏明里暗里的争宠了。 也难怪柳玉如如此坚决抵制苏进门,一位过去太子的正妃,怎么都高过一位过去的国公夫人。长孙大人以为柳玉如就是因为这个才如此绝决。 那么他就给她来个双管齐下,亲自去西州鼓捣一下子。把苏氏塞到高别驾的怀里去,既是为皇帝分忧、又公私兼顾了,到时柳玉如又怪不到自己的头上,事情还能有多难? …… 李弥一直不露面,最让高峻担心的正是这位苏夫人,但有柳玉如的话在那里,他又不能随便去。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的人不去做某事是因为外界的强制,一旦外界的制约小了还可以干。 但高峻不是因为这个,他与柳玉如心心相印,全是自觉。他觉着柳玉如远在山阳镇,他不能立刻前去看她就已经不对了,那么这种事岂能轻易触碰? 正好崔嫣这些日子没什么意思,与李婉清等人商量去旧村看望苏夫人,高峻道,“我陪你们去,这就不怕什么了。” 崔嫣难得有高大人陪着,心情不错,便道,“那你替我提着琵琶,我去了和她斗琴,你来评判优劣!” 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抱了琵琶、一起同高峻往苏氏的家中而来。这些人到了,与苏氏在一起说笑、弹琴,而高峻着重检视一下苏氏的院子、人手,在防卫上还有没有什么纰漏,又把守在这里的护牧队、以及高白的两位夫人菊儿和雪莲叮嘱了一番,还是不大放心。 苏氏笑道,“高大人不必多操心我这里,还是管好你的马吧,那才是正事。” 高峻只在崔嫣等人陪同下来了这一回,让苏氏一句“多操心”,仿佛另外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也有了些恍然间的怀疑,便打岔问道,“为什么说那些马才是重中之重?” 苏氏道,“得良马者得胜势,不然我们大唐为何这么重视马政呢?” 一谈起马匹,高峻就来了兴致,凑上去道,“你请细说说看。” 苏氏道,“汉三国之时,蜀有五虎上将,却一直窝居益州一隅、而没有大的建树,不就是没有良马?西南山地之马,体小而不善长途奔驰,诸葛先生即便造得出木牛流马,也无济于事。” 婉清再问,“那么孙吴呢?” “而吴国的孙仲谋,兵力不可谓不多,但江南水道众多、纵横交错,更无适宜的养马之处。他也只能造了大船,由海路到辽东一带购得良马,才可与曹魏抗衡。后来辽东的马场尽入了高丽,他只凭水军尚可勉为支撑,但是攻胜之说就不必谈了。” 高峻瞪了大眼道,“还真是这个道理了,那时的河朔、武凉、西域等地都有优良马场,可不都在曹魏的控制之下!苏夫人一说,我就茅塞顿开了!看来苏夫人的见解不输一般须眉呀。” 苏氏被高别驾当了自家的夫人们这么夸赞,有些不大好意思,竟然有了些扭捏的神色,低声道,“高大人过奖,我不该班门弄斧……” 从苏氏那里一出来,崔嫣上车前低声提醒道,“峻,不知我姐姐在山阳镇有无受苦。”高峻知道她话外之意,是在提醒他柳玉如在苏氏这里的态度。他同样低声对她说,“妹妹,你就放心吧。” 这些日子苏氏在牧场村,远离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再有蚕事忙着,与两村村妇们相处极为融洽,又不愁吃穿用度,当然在容颜方面变化很大。尤其是刚才的扭捏之态,更不是一般男子能看了不心动的。 崔嫣想,自己此时的心态为什么会是这样?高峻扶了她上车,手法轻柔、像扶了一件精致的瓷器,又让她认为自己多此一虑了。 到了新村的家,高峻现门外拴了几匹马,而其中一匹就是郭叔叔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0章 有鱼上钩 郭孝恪在一楼客厅中端坐,想是刚刚进门,婆子正往都督的面前放茶水。天籁小『『说www.⒉ 这些人进去和都督见礼,崔嫣先看到桌子上放了一架稀奇古怪的琴,便两眼放光地问道,“郭叔叔,这琴是送给我的吗?它叫什么?” 郭孝属道,“正是蝴蝶琴一架,送给你研摩,过些日子我就来欣赏你弹的琴,你可要好好练习。”崔嫣欢呼。 高峻有些不解,因为上一架琴已经被高审行送入长安了。郭孝恪说,“这是第二架,从龟兹要来的……而且琴中也有密信一封。”说着把一小幅羊皮摊在桌上,“看看吧。” 高峻看不懂,示意思晴。思晴拿起来念道,“……五夫人,闻琴已坏,你也太不小心,不知内中机关有无泄露……留意天山牧征马何日起程,及时传信……那利。” 崔嫣正在摆弄两只琴槌,听了思晴的话怔怔地。因为她听到了“五夫人”一句,高峻道,“乱敌之计,乱到我家里来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五夫人喜琴呢?” 都督说,“这是我和高岷想出来的法子,想钓一钓龟兹隐藏在西州的奸细…..”崔嫣闻听,把两只琴槌“当”地一声砸在弦上,“气人,我不玩了!”她坐在那里,面如秋水、呼吸有声。 高峻连忙宽解道,“郭叔叔要是怀疑你,就不会把琴拿来了!” 郭孝恪笑道,“正是此理,我来你家可没有追责的意思,只为送琴。顺便让你们看看这封假信,看你们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应对。” 高峻分析,对方此举虽然有些机巧,但是也表明他们并不知道、第一架蝴蝶琴已经送去了长安。而琴坏之词和五夫人之词,只是他们从高岷大哥的去信里才知道的。 郭都督说,“说明了什么呢?” 高峻道,“眼下倒还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我怀疑龟兹的奸细就在西州府,我们可以试试。”他把婆子叫进来,让她把那块羊皮拿出去,“这是对我五夫人极为不利的证据,不能留着它了!” 婆子拿了就走,“我扔灶口里烧了它!” 高峻连忙道,“不不不,把字迹洗掉、羊皮晾干了拿来再让思晴写字。” 郭都督耐心地等婆子把羊皮晾干,来时他和高岷不是没有想过,很明显这是龟兹苏伐的半真半假之举。如果西州看不到第一架蝴蝶琴中的密信,那什么都不必说了,如果看到了,就如法在第二架琴同样的地方夹带一封,只为扰乱视听。 密信之法向来是不提明道姓,只为收信人的安危考虑,羊皮上的“五夫人”之词,就有些画蛇添足了。他们一边等婆子,一边派人去高峪的酒馆儿里提来酒菜,在客厅中摆开了边吃边等。 崔嫣早早吃完了,心意惦惦地在一边试着敲琴,不住地说好,脸上全是一副满足的表情。没等这边的人们吃喝完,她那里已敲出了曲调儿,是不同于琵琶的另一种韵味。 总算小羊皮再次拿过来,高峻对思晴说,“你写。” 笔墨拿来,思晴提笔在手,有些不确定的道,“峻,你可别让我写太多了,露出马脚就不好了。” 高峻道,“今天是四月初八,你就写,‘四月二十日前告西州确切户、口数’即可,”郭都督微微点头,已经明白了高峻的用意。 待字写好了,都督亲自将羊皮卷起来,仔细塞入琴箱内的空竹管中,再把竹管安放好了。高峻想了想,伸手勾住琴面上两股琴弦,“叭”一下地拉断了。 他对郭孝恪道,“好了,拿回西州衙门去吧,没事郭叔叔你就敲两下子,总该有人去打听的。谁自告奋勇给你修琴还不大好确定、但他若再去户曹罗得刀那里探听确切的户口数,一定就是他!再让待诏大哥在吕光馆捉贼拿脏就是了。” 崔嫣知道这边的两人说的是大事,虽然有些心疼这架琴,也不敢多说什么。高峻安慰道,“放心吧妹妹,等事办完、琴就修好了拿过来。” 田地城驼马牧场正在紧张建设当中,五天后,高峻带着丽容去的时候,集天山牧、田地城和浮图城三方之力同建的马场已经现出了规模。 而高峪也早就过来,也从田地城中招募闲散人员两百名,加入到他的草场中来。人们先从近处做起,划定五里宽下的地域,拣去戈壁滩上的乱石、翻土洒草籽、在风道上栽树,再拉了水车从两城中取水浇地。 王允达私下里对高峻说,“高大人,雉临说,天山牧在龙泉馆设立哨卡是不大相信浮图城,他每次去都觉着别扭。” 高峻道,“那你告诉他,让他亲自带了人,去把龙泉馆的两处哨卡都拆了,木料拉到田地城来,用在马厩上。” 王允达连声应允。高峻很高兴,以为王允达最近像变了个人,每次看到他都在新牧场里忙碌。而且雉临好像吃他的这一套,两个人的关系十分要好。在这种情况下,王允达还能把雉临的话告诉高峻,全是为着天山牧好。 他对王允达说,“那我就告诉你你兄长的下落,他现在叫释珍,是当阳县的都头。” 王大牧监眼睛一红,“谢谢你,总牧监,我大哥也不容易!” 高峻道,“等我忙过了这段总要去当阳县的,我打算看在你的面子上再把他请回来。你说让他做什么差事好呢?” 王允达道,“他若是能做个田地城的县令,我们兄弟就没什么别的奢望了,倒是能朝夕见面。”他叹了口气道,“细想想,兄长在西州时,我一时也没有让他省心过。” 高峻道,“那好,你好好做事,这个要求我一定答应你。”王允达千恩万谢,又跑去找雉临过来。雉临有些不大愿意见高总牧监,但这次就很痛快。拆龙泉馆两处哨卡的事情在高峻这里得到确认之后,雉临对王允达说,“大哥,晚上我请!” 随后他的眼睛就有些直,直勾勾地盯着高峻的身后。从田地城那个方向来了两匹马,一位牧子、另一匹马上坐着那个黔州赶过来的女仆。 …… 郭孝恪依着与高峻定下的计策,一回到西州便把门半开了一道缝儿,拿琴槌敲击蝴蝶琴,虽然不懂击打之法,但每一下子敲下去,连绵不绝的琴响便传出门去。 有几个曹参闻声过来看,人人表示此琴少见。还有的说,多日以前,还是高长史在西州时听到过一两声,但是不久便叫长史送走了。 都督漫不经心地道,“就是这一架,高刺史是送回家去了,只是高别驾的五夫人不小心,把弦弄断了两股。谁都不懂得修,本都督把活揽回来了!” 人们摇摇头出去,此琴见都是第一次见、听也是第二次听,谁会修这个。郭孝恪把琴扔在一边儿,等鱼上钩。午后时,门外有个五十左右的小吏探头,身后跟了兵曹孙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1章 滴水不漏 孙大人对郭都督道,“都督,下官回去后一说,正好我手下这位刘令史说他可以修这架琴。天籁『小说ww『w.』⒉”郭孝恪大喜,“那可太好了,高峻的五夫人求到我头上修琴,总算不会让她看轻我的西州衙门!”又问那人所管。 孙大人道,“这是西州升至上州后,兵曹由原来有六位令史增到了八位。他刚刚充实进来不多久,是管门禁一块的。他母亲是龟兹人,因而懂得一些。” 那人果类胡人,须有些黄,口音稍稍有些迟钝。这倒不奇怪,不但是西州、就算在长安的衙门里也有不少的胡人做官,军队里也有不少胡将。 郭孝恪将琴给他看,他看了两眼,便说道,“禀大人,这琴别处没坏,只是这两股已断,须换新弦。但我这里没有琴弦,要拿回家里去修。” 都督问,“家中有弦?” 那人道,“家里也没有,但我可以将其他档上的弦,选粗细合适的、各抽出一根来组在一起,倒不耽误音质。只是工具只家里有,再说也须静心才行。” 郭孝恪连忙道,“那好,就放你几天的假,什么时候修好了再来出班,到时我定有奖赏。”那人抱了琴走了。 兵曹孙大人走后,郭孝恪再把罗得刀叫进来交待了一番,让他留意谁会去找他。然后郭都督安心等待结果。 一连过去了三天都没有人来问,直到第四天的傍晚,衙中的众官员6续回家、兵曹孙大人在大门口碰上罗得刀,开口就问,“不知道西州的确切户口数有多少呢?” 罗得刀很是警觉,先问,“孙大人怎么也关心起户曹的事情来了!” 孙大人道,“还不是我手下那个修琴的刘令史,两天前对我说,焉耆南城门的门栓一直没有配备上。这事说归他管也说得上,他说等琴修好后就操办这事。这次他偶尔问到了焉耆城内的户、口,我说不知。” 罗大人问,“我都不大精准的知道,难道他比我还清楚?” 孙大人道,“他哪里知道,不过他出了个主意,说只要今年西州的总户口数扣去两年前的总数目,大致就不会差。因为这两年只有个焉耆归入,我想是这么个理儿。” 罗得刀暗自盘算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位孙大人也十分的好哄,如果不知焉耆的确切民户数目,那么西州的总数从哪里来? 他恍然似有所悟,说道,“这倒是不错的法子,我记得今年全西州的数目是两万九千一十六户,人口十三万四千四百多。但两年前就不大记得,等我查过了底档再告诉你。” 孙大人却说,“不必了,罗大人不知我就是你的前任么?” 他笑呵呵地与罗大人分手,在到家前的那条街口,看到令史刘大人正在等他,“孙大人,蝴蝶琴已经修好了。卑职想,明天还是由大人您送还都督为好,虽说算不上我们兵曹衙门的一件微功,但藉此向高别驾讨口酒喝还是可能的”。 孙大人连声说好,对方又道,“不如大人便移步去卑职家中,卑职恰好有人送了几样野味,早就弄好了,想与大人喝上两杯。” 孙大人道,“刘大人美意,我不去就不合适了,正好走时拿着琴。”于是,二人一同去刘令史家饮酒。 而罗得刀看时间已经不早,想再返回去与郭都督说这件事,又觉着不大合适。再说夫人王氏已经挺起了肚子,罗大人不想她独自操劳着弄晚饭,就决定第二天早上回衙门里时再和郭都督说。 一夜无话。 第二天,郭孝恪听罗得刀一讲,点头道,“谁耍计谋耍到高别驾跟前,那便是等不及的要吃亏了!”都督吩咐罗得刀,为着稳妥,要他亲自去吕光馆一趟,把这个刘令史的事告诉待诏,让他留意过关西去的可疑人员。 罗处刀不敢怠慢,只带了两个人骑马出了西州。 自从打疏勒回来、又去龙泉馆之后,郭待诏就一直留在吕光馆,妻子柳氏从鄯州待封那里回来后也没几天相陪。吕光馆在焉耆东边,这个位置离着焉耆不远,有事人马可及时赶到,而且有利于西州的军需补给。 等罗得刀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后半夜。罗大人叫关、进去后急见郭将军。 郭待诏一听,便急道,“你来晚了!那个刘令史天黑前过关往焉耆去了,说是奉兵曹孙大人的令、紧急去焉耆筹配南城门栓一事!” 罗大人听了不住顿足,如此说姓刘的在前天半夜就出来了。如果让他走脱了,事情就是耽误到自己手里! 待诏道,“罗大人你莫急,他正该做了再回西州的打算。在我父亲那里得了假期、又有表面上的公干,多半会先去焉耆晃一下掩人耳目,我这就带人去追,吕光馆这里有劳你替我照看一下。”。 说罢,郭待诏带了轻骑十人,乘夜往焉耆追了下去。 天亮时,郭待诏及手下十人打马进了焉耆,在焉耆镇史那里听说,西州兵曹衙门有刘令史正是宿在城内。不过刘令史刚刚出城了,说要到城北山上选材,也不要人跟着。 待诏心道,“谁知道这位刘大人在深山里一扎多久、又让人到哪里去找他!他的这个安排当真是不错,竟然环环相衔滴水不露。” 从姓刘的出城时间上看,估计还能追的上他。此事事关西州内部锄奸的大事,待诏当即立断,率手下十人打马往西边追了下来。 这位刘令史,晚上与兵曹孙大人在自家饮酒,并给孙大人看了他修过的琴,的确与原来没有多少两样,只是有五六股弦上各抽了一根铜丝。孙大人高兴,二人喝到后半夜才抱了蝴蝶琴回家。 等孙大人走后,刘令史一算计,已经是四月十二日了,离着二十日之期时间已然不多。 以前他与龟兹联络时,都是有假扮的胡商在他家街前停留,再由他母亲上街接信。而这封密信自上一次让高审行截下来,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事不宜迟,他决定亲自跑一趟,去送刚刚由孙大人口中套得的消息。他认为虽然有些冒险,但是还是有些条件的。 第一,为着修琴,都督已经有假期给他。第二,他有公干去焉耆。只要从焉耆找个由头往龟兹跑一趟,神不知鬼不觉。到时自可从容回来坐衙。 他是西州主管门禁的官员,那些门官们谁都认得他,半夜出城根本不是问题,于是就悄悄牵马,出了西州城便打马飞奔起来。 苏伐对朋友是够意思的,再说一家老老少少的好几口人,只靠他职小俸微怎么过得好呢。人不怕有事,怕的是没有头脑。等他送了信,回焉耆时就说在山里迷了路,无论是谁都怀疑不上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2章 千里追奸 刘令史出城前,与城中官员要了一张弓,一壶箭,说是防身用。『天 籁小说www.⒉他出了焉耆西门,先是像模像样地往北山的方向绕去,看看隐入了林子、身后也没有人跟着。 刘令史便打起马、在淡河上游找了一处水浅的地方过河。又隐蔽着往前走了几里,便放开胆子上了大道、往康里城方向驰去。 他不便进康里城,那样的话会耽误不少功夫,他打算就在康里城外把信射入城去,马上返回来在时间上完全来得急。然后他就等着龟兹城来的“客商”,把苏伐的酬谢交给他了。 郭待诏带人急忙追赶,要在刘令史抵达之前截住他。不然这个刘令史会把根本不是苏伐要的信送进龟兹城去,苏伐那里就什么都知道了。那么这个刘令史多半也不敢再回来,他以往都给龟兹送过什么消息、还有没有同伙也就不知道了。 郭待诏不相信刘令史是去了焉耆城北的山里,他们过了淡河直接往康里城的方向追了下来。在淡河西面一百里的地方,待诏的手下现了前边有一人一骑的影子,小得像只苍蝇,便大声报告郭待诏。 刘令史正想着美事,以为在这个地方绝对没有危险,等他觉身后有十来个人快接近的时候,立刻也加快了度。 郭待诏在后边紧紧追赶,到后来高声喊喝,“站住!!” 刘令史马上加鞭,没命地跑,内心里几近崩溃。耳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一咬牙,摘了所带的弓,搭上一支箭往身后射过来,被待诏在马上一下子拨打掉了。 他再射,但本身不是习武,又是在匆忙中,就把先前已经绑好了信、准备射到康里城的那支箭朝身后边射了出去。待诏看着来箭有异样,一歪头、一把将箭抓住。 刘令史眼看着康里城已经在望,他脚下不停,根本不听身后人的喝令。再跑出去几里,渐渐被郭待诏及手下十几匹马前后截住。他只能把马勒住,语无伦次地道,“郭、郭将军,我是去龟兹……看看能否买到蝴蝶琴的琴弦……” 郭待诏手里攥了那些绑了密信的箭,冷笑道,“买弦……你射我干什么?带走!” 刘令史脸色苍白,无计可施,回头往近在眼前的康里城望去。他看到城门大开,有一员胡将率着一、二百人冲了出来。刘令史如同抓到了救命稳草,突然狠踹马蹬迎着来人跑过去,“救我、救我!” 敌众我寡,不能在此处久停,但也不能让奸细就这么逃脱。郭待诏摘弓、搭箭,瞄了瞄刘令史,只一箭便射中他后心,死尸栽落马下。待诏道,“我们走!”总共十一骑拨回马、风驰电挚往回就走。 从康里城追出来的正是钦察汪,康里城上的守军早就看到城外一追一逃的十几个人,都是唐人打扮也未打旗,钦察汪情知有异,这才赶出来看个究意。 他在马上看了看地下倒伏的中箭之人,早已没有了气息,一挥手中的铁刀命令,“给我追!!”一两百人从后边追了上来。 待诏一边纵马、一边把那支箭上绑缚的密信解下来看,上边只写着两行数字:西州有两万九千一十六户、口十三万四千四百。这便是刘令史的罪证,也是苏伐谋算西州、心有不轨的间接证明。 两边人一前一后离着有两三箭地远,郭待诏被人死死咬住,早已怒火填胸,但这里是龟兹地面,只好先赶到焉耆再说。 但是,突然从待诏的左前方岔道上再冲出来二、三十胡骑,看样子是出城巡逻的龟兹小队。领队的看到从康里城方向跑来的前后两拨儿人,立刻知道他们该怎么办,迎着西州马队截住去路。 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多想,再耽搁一会儿的话,只被后边的大队撵上来就再也脱不了身了。郭待诏从马上摘下大刀,“我们冲过去!”随后一马当先冲向敌骑。 双方短促遭遇,待诏马快刀疾,龟兹截击的马队被待诏一举冲开,龟兹五人落马。等缓过神儿来时,郭待诏等人一人不失,已经冲过去了。这些人随后就追,将一丛箭从后边射向待诏马队。 待诏喊道,“过了淡河,一人去焉耆城中叫人手,剩下人在河东抵挡!”淡河就在前边十里处。但是,再有一支康里城巡逻马队斜刺里插了过来,又是二十多人,一边策马挡了去路、一边摘着弓。 淡河西岸狭窄的山道没有迂回的地方,只能冲过去。而对方的骑手已经将箭从箭壶中抽了出来,纷纷熟练地搭到弦上。后边的两拨马队紧紧咬住不放,事不宜迟,只能硬冲过去,而且等他们把箭射出来,这边必会有伤亡。 郭待诏冲在最前面,挥刀一连砍倒两个当面之敌,他们惨叫着落马,郭待诏等人又冲了过去。但此时,待诏就觉得后背上一痛,有一支利箭刺透身上甲叶子射中了他。 十一人马在淡河里踏起一片水花,冲入河中。待诏看向河对岸,远远地有一支打着西州大旗的百人马队,正迎着他往这边飞驰而来,为的正是许多多、苏托儿。 待诏心说,“好了!”他眼前一黑,翻身落入河中。 …… 柳玉如、谢金莲、樊莺三人借助长孙大人的力量,从邓州程大公子那里纯粹是讹了七十两金子来。但山阳镇知情的人没有一个同情程大公子。看他们狼狈离开后,大家纷纷到柳家老宅来向三人祝贺。 连夜帮忙垒墙的村民都从柳夫人那里领到了工钱。就按着谢金莲所提的价钱,每人、每个时辰有十个大钱,那么一宿就挣到了四十文。 随后,柳玉如等人又掏了银子,让丁大哥张罗了六、七桌好酒好菜,请那些帮助过她们的人过来,酒酣之际,就有村民打听,“柳夫人,不知你们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呢,还是短时住些日子就回西州去?” 谢金莲和樊莺都注意柳姐姐怎么说,听她说,“当然我们姐妹要在山阳镇多住些日子了,不过早晚要回西州去”时,两个人才有些放心了。 这么说,之前她们所有的担心都没有了。长孙大人已经明言,柳玉如的罪妇身份不存在了,那么她们一家人不久就可以在西州的家里团聚了。 她们这么说,村民们就纷纷说些挽留的话,“总算有机会回祖居来一趟,那就多住些日子。”柳玉如说是短住,但是第二天就把村正找来商量,要把山阳镇的村街修缮一下,钱就由她们姐妹来出。 村正当然愿意,拍着胸脯说人他来找,又问柳夫人的详细意图。柳玉如道,“当然是力求宽敞、平整、干净,乡亲们住着也舒心。另外,镇上那些穷苦人家,房子年久失修的,这次就一并修一修,当然银子也是我们姐妹们来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3章 不离半步 山阳镇外有一大片荒地,离着老宅多半里地远,谢金莲说我们何不在那里开出荒来种些菜。天』『籁小说ww村正说,“这些粗活怎么能让夫人们来做,我去找人把地平整了,然后柳夫人你们自去种就是。” 自从长孙无忌大人到山阳镇来,说把柳玉如刑徒的身份一笔勾销之后,柳玉如的心里就痛快了不少,她当时就想着回西州去与家人团聚。但是一想,回去之后就要面对苏氏的问题,反不如在山阳镇这里省心。 这些日子不论是褚遂良、李道宗,还是长孙大人,他们来山阳镇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苏氏进家的事。 既然当初柳玉如已经摆开了强硬的姿态,不准苏氏进门。那么这三位大人走马灯似地往山阳镇跑,就更让柳玉如怀疑他们的目的,不会只是往她家里塞个人这么简单。而长孙大人的好意也像是做交换的意味。 她怀中揣了的那几页纸上,有这几个人亲手写上去的名字,清清楚楚。她不再相信他们这些高官,简直就是一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家伙。今天拼了命的往高峻家里塞人,焉知不是为着日后反手狠打高峻一棒? 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不领承他们的任何“好意”,只求高峻远离是非之人。因而得知自己已经不再担负刑名,柳玉如反而更心安理得的在山阳镇停留下来。不但用刚得来的金银帮镇上人改善环境,而且当谢金莲说要开荒之后,她当时就同意了。 柳玉如拿了花锄,带着谢金莲、樊莺也去了镇外。谢金莲还拿了一把锹,她们准备亲手把地翻一翻。村正已经安排了十多个人在开荒,人们看到柳夫人三个过来,纷纷道,“不必你们,只须看看哪里不合适,自由我们来干!” 谢金莲道,“列位大哥不必劝,我柳姐姐眼下可是双身子,动一动对孩子是有好处的。”人们就更不让她们动手,“累坏了柳夫人,万一西州的高别驾怪罪下来,我们怎么承担得起!” 此时镇子上起伏坑洼的街道正有人修整,铺上青石板,再从镇中央的街道边上砌了排水沟,逢有雨水便可直接引到镇外的荒地里。 中午柳玉如三人回家的时候,有在街上干活儿的人对她们说,“西州有送信的人到了,我们想到镇外找柳夫人,但他说不必,把信送进去就走了。” 柳玉如她们出门时,只把院门虚掩了,以为一定是高峻有信到。她们急忙进了院子,里、外屋子明面上都看了,没有什么信。 至少信应该是放在明处的,再说若是西州家中来人,不会不见她们一面就走。随后樊莺现,她们睡觉的屋子已经有人翻动过了。 枕、褥之下、衣服包裹、茶几上的茶具、木盘都动过了,床头装金银的木匣也动过,但钱没有少。虽然来人有意识地掩饰了翻找的痕迹,但来去匆忙还是被樊莺一眼看出。 谢金莲道,“姐姐,来的一定不是我们家里人,不然我们就在镇子外边,怎么不会去见我们?再说哪有什么信?”樊莺说,他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却不拿我们的金子。 柳玉如只是伸手到自己胸前摸了摸便放了心,看来自己去史馆已经让有些人察觉到了。那些人不放心的是这几页纸。那么短期内她更不想回西州去,至少有什么事都与高峻无关。 她完全可以记下纸张上那几个人的名字,然后把原件放在明面上、叫暗中到达的人带走。但她不想这么做,这不是清楚地告诉那些人,史馆里不见的东西就是自己带走的?将来她想让高峻明明白白地看看这些人的嘴脸。 吃过中饭,柳玉如又领着另两人,拿了锄头去镇外的菜地,大门还是虚掩着不关。晚上时,现屋子里又有人动过了。姐三个躺在床上,谢金莲道,“姐姐,我现有个人想从我们这里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柳玉如道,“放心吧,他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到的,因为他根本不会想到我把东西藏在哪里了。我要是把它藏在家里,出去一天岂会不锁上门?” 谢金莲躺在柳玉如身边,又问道,“姐姐那你悄悄告诉我们一下藏在了哪里了,平时我和樊莺也好替你照看一下啊。” 柳玉如说,“不必、不必,等着我们将来菜一长起来,到处除了青菜就是青菜,就是我也不大好找呢!” 谢金莲恍然道,“哦!姐姐我猜到了,你一定把它埋在了镇外的菜地里了!” 柳玉如“嘘——”了一声道,“知道你还说,什么隐密事情也不能让你知道!”樊莺也不说话,就在低声地笑,“谢姐姐,你好不好说些别的事情,为什么一根脑筋?”。 只听谢金莲幽幽地道,“唉,还有什么事好说,离开西州家里这么久,我现我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原本是一个女人身上最最重要的东西,挺挺的、翘翘的,连高大人都说过很好……怎么一到了这里就垂着,再也翘不起来了!不信你们摸一摸、看是不是,我不是瞎说的!” 柳玉如道,“这就怪我了,没有想到。我到了山阳镇正是到了老家,因而还不怎么觉着。而妹妹你却是西州人,在这里有些水土不服罢。” 樊莺道,“那么,等下一次西州再有人来送信,就让他顺便把谢姐姐你的头油也拿过来,到时你再抹一抹,就不怕它不翘了。” 窗外有一道黑影子,听听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身形一隐飘出院外。 第二天,柳玉如三人还去镇外的菜地。这两天的劳动成果显著,镇外原本荒草成片,现在草都除尽了,都露出了黑黝黝的土面。柳玉如就带了她们两个,哪里的土未翻,就到哪里去刨,有人要上前帮忙也让她们打走了。 一夜过后、天亮时再看,头一天她们站过的地方,地都让人在夜里刨了个遍。 而都头释珍也听说柳家老宅的事情,他不敢拿柳夫人的安危当小事,亲自从县衙带了人过来,镇里镇外总有人在忙着干活儿,白天就进了贼,这可不行。 他还领过来六个人,个个像是练家子。这六人便是上一次与程公子搅和在一起的,现在又说是王爷李道宗让来保护柳夫人的。柳玉如不信,心说,也许那个贼就是你们其中的一个。 她对他们说,“你们去镇外我的菜地边上,搭个帐篷,把我菜地看好了,不要让陌生的人接近。”那六人不明所以,大眼瞪小眼。但柳夫人有话,他们真就在镇外搭起帐篷,昼夜不离半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4章 我不愿意 感谢罗威那支持,今天三更7:oo、13:oo、19:oo。』 天籁『小说www.⒉ 等柳夫人再到菜地里来的时候,这六个人就不好再看闲,也帮着干,平地、起垅,洒上应季的菜籽、浇水。几天过去,地里绿油油地都冒芽儿了,柳玉如就让他们早晚浇水,然后再除杂草。 到后来,柳玉如就不去镇外了,每天只在院子里侍候她那些菜,谢金莲和樊莺打下手,到做饭的时候谢金莲就上手,什么都不要柳玉如干,因为柳玉如身材上已经很明显了。 日子平静一天天过去,不之客消失了一段,没有再来打扰。转眼五月,山阳镇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街道整齐,平平坦坦,镇外的一大片菜地结了果实。 地边儿的那六个人一直没有接到江夏王爷的后续指示,李道宗和李靖又陪驾去了东边的高丽战场,可能早把他们忘记了,那他们就只能就在山阳镇呆着。 柳玉如就让那六人,把地里摘的蔬菜分头送到村里的鳏寡孤独者家中,分文也不收。偶尔她们想起西州来,都嘀咕,“峻是不是把我们忘了!”因为他一直没有信送过来,人就更不用说了。 那么他就一定又有事了,离不开。但是有什么事情比她们还重要? 这天,宗正少卿樊伯山到了山阳镇,随着他一起来的还有高府二小姐高尧。樊伯山是不放心侄女樊莺,转眼樊莺陪柳玉如到山阳镇已经两个月了,衙门里无事,他就来了。 来之前去高府一回,高尧当然一定要跟着来了。 阁老高俭老于事故,从柳玉如的表现上已经猜到了大概。他有些感慨,认为柳玉如能有这么大的决心,即便自请出门,仍然坚拒苏氏进门,都是为着自己的孙子高峻考虑。 这么一来他就转向支持柳玉如的决定了,至少眼下她这么做并没什么坏处,那么苏氏之事多半会不了了之。 阁老纳闷,柳玉如已经自请出门了,按理她与高峻已没了关系,竟然还对苏氏的事表意见,那么她出门一事就不是真的了。 而且褚大人、长孙大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跑到山阳镇、只为要柳玉如对苏氏之事点个头,那么她自请出门一事就连这些人都不大相信了。 阁老想,等日子长了、事情放一放、冷一冷,要是柳玉如再不回西州去,恐怕阁老就该话了。 阁老知道,眼下西州又有事了,也高峻有关。 阁老从西州回来的长孙大人那里得知了最新的消息:高峻正火冒三丈地要拿龟兹开刀,等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许西边早就开打了。 原因是西州都督郭孝恪的大公子待诏、在追击龟兹奸细的过程中身中一箭,听说是命悬一线、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而高峻与郭待诏的关系相当好,他不会罢休的,要替待诏报仇。 当初高峻杀到忆毗咄6部的地面上去,就是因为白杨牧一位年轻的牧子死于敌手。如今受重伤的不再是个牧子,变成了高峻的手足兄弟,那么阁老认为,没有谁能阻止他这么做。 但是这一次阁老却几乎连担心一下、分析一下西边形势的心思都不愿意多花了。一则他知道自己也是鞭长莫及,什么担心都是与自己过不去。二则,要是郭孝恪都阻不住的话,那自己还是省省吧。 再说他知道,高峻这么执意地要去做的事情,一定有多一半的把握,不管了。再想想终南山下山阳镇的柳玉如,所作所为竟然也是如此执着、而不去理会其他人的意思,这对小夫妻的性格,真是……像极了! 这件事情不论是郭孝恪、还是赶过去的长孙大人都持反对意见。东边高丽战事一经开场便如火如荼,牵动了帝国绝大多数儿的神经。这场事关国运的战事,必定集全国之力倾力以对,哪里有精力再分神西州? 再说,他去收拾龟兹,兵在哪里?就他那不足三百的护牧队? 樊伯山到了山阳镇,看到了侄女平安无事,就大为放心。谈起西州一事,他就对柳玉如说,“阁老说西州只有五千人马,单单要对付龟兹、去攻人家五座城池也不大容易呀。不要说西州身后还有个浮图城,战端一起,战局走向又是无法控制了!” 柳玉如问,“那么,我祖父那里是什么意思?” 樊伯山道,“阁老竟然一句话都不多作评论,但是他曾经让我捎个话问问你的意思——这件事不知柳夫人你怎么看?如果你也不同意别驾这么冒险,就给西州去个信劝劝高别驾。送信人你不必担心,本官一定代为找个稳妥之人。” 柳玉如哭笑不得,“叔父大人,这么大的事我们妇道人家能参与什么意见?再说我都出门了……”她又转向谢金莲,“你未出门,你拿个意见!” 谢金莲为难地道,“我懂什么?皇帝不在,难道太子也不在吗?再说还有那么多的大人们在长安呢。” 高尧接话道,“我听了峻哥哥人家是要去龟兹放马,可没说什么报仇之事。” 柳玉如说,“那我就更不管了!” 樊伯山道,“正是因为这样,无论什么人明明知道他要干什么,却都不好制止。你为什么不写封信,快马送到西州去,只说你们想他了、让高别驾到山阳镇来。也许这么一耽搁,他要报仇之事就拖上个把月,等高丽战事有了结果,那时再报仇不是更妥贴!” 柳玉如说,“叔父大人,这事我不好插嘴,不想给峻什么影响。他要做的事一定有道理,有仇不报他会吃不下睡不着的,我不担心他,只求在这里不拖他后腿也就是了!” 高尧转而为难地对柳玉如道,“你不管他,总得管管我吧?” 柳玉如问,“妹妹你又有什么事?” 高尧当了樊大人等人,有些欲言又止,不大好意思说。柳玉如对樊莺道,“你陪着叔父在家,我与妹子去镇外菜地摘些菜来做饭。” 这一个月来也没什么事情,樊莺不大担心柳玉如,一心与樊伯山说话。于是,柳玉如便带了谢金莲、高尧出了院子往镇外来。路上,柳玉如悄声问,“说吧,妹妹,我能帮你什么忙?” 高尧这才为难地说,“长孙大人到高府上,给他的么儿提亲去了,可我不愿意。祖父倒有些愿意,也瞧出了我的意思,他放我出来,说让问问你的意思……” 柳玉如又是哭笑不得,怎么大事小事,都来问她这个出门之人?她边走边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5章 我也同意 高尧道,“长孙大人家那个公子谁不知道,纨绔无能、吃喝玩乐,全借了他父亲的关系招摇过市,我当然不愿意!我看上的人,也不要求他多有能耐,但与峻哥哥站在一起总得能露出来半张脸!” 柳玉如听了便笑,把高尧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越意会、柳玉如越不像是在想好事,便催促道,“在等你的意见,怎么不痛快一点说?” 柳玉如道,“别看我不同意苏氏进家。不过妹子你只要点个头,我就亲自牵了你手进西州的家门,你看如何?” 高尧羞道,“你戏弄我,我怎么能与崔嫣一样?” 谢金莲知道高峻的真实身份,就对高尧道,“我敢打保票,绝对没有事情的,我也同意妹妹你到我们家中来。” 眼看着高尧就要急眼,柳玉如才笑着央告道,“长孙家哪有什么好人呢?祖父要问,你就回去说,说我也不同意让你往火坑里跳。” 她们到了镇外的菜地,边说边摘菜,地里已绿油油的一片,冬葵长到三尺来高、茄子也一尺多高都还未开花、韭菜生得又高又壮,看着煞是惹人喜爱。高尧哪里见过乡下这些东西,在谢金莲等人的指点下去采摘藿叶,这是一种长豆苗上的嫩芽,她边摘边连声赞叹。 她们挎了菜篮子,说说笑笑地出了菜地往家走。但是突然之间,从菜地边的树丛里跳出一个蒙面男子,冷不防挥了明晃晃的匕首往柳玉如的胸前刺来。 高尧机敏,又正走在柳玉如的身边,见有人跳出时,高尧便拉着她先退了两步,随后把菜蓝子往那人脸上掷去,菜洒了一地,但匕首尖划到高尧的裙子,“哧啦”一声把裙子挑开个口子。 那人一刺不中,却无意中挑破了高尧的裙子,这让他一个愣神,先去留意伤没伤到高尧,见她慌忙用手去掩裙上的破口、但没有血迹。而谢金莲手里拿了割韭菜的镰刀,见状也没命地冲上来举着乱挥,三人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 地边有江夏王爷忘在这里的六名护卫,一听到声音都从帐篷里跳出来,先有三个人赤了手跑过来相助,另三人回帐篷里拿佩刀。 那人大白天的行刺本就心虚,想再靠上去补刺几刀,但谢金莲闭着眼睛乱挥镰刀,全无章法,一眨眼先机已失,先上来的三名赤手护卫紧追几步、将他夹在核心。 但此人身手麻利,转眼间这三人里便有两人挂彩、另三个已拿了刀的也奔过来挡在他与柳玉如中间,被他虚晃一下冲出镇外去了。 在镇外的山道上,蒙面人只须转过个弯便可脱身,但迎面山道上有十几位挎刀执剑的骑马之人,正护了一架马车驶进山阳镇来。 他们一见奔来的这人黑布蒙面,后边有人追赶,不等车内的崔夫人吩咐,便拉家伙将他拦住。双方一接手便是一阵叮叮当当,那人手里只有一柄短短的匕道,却毫发不伤地冲出过去,再将最后边的马上之人一把扯下来,自己翻身上去、打了马就跑。 崔夫人挑车帘望出去,看到远处的三个女子,其中有两人正是柳玉如和谢金莲,但另一个正低着头认不真切。她说,“莫要追了,我们快去看看她们。” 柳玉如吓得脸都白了,因为当时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危险,要不是高尧手疾,被他刺一刀是免不了的,那肚中的孩子……她越想越怕,再去看高尧,腰间的衣裙被匕首挑破了,幸好没有伤到人,柳玉如这才放心。 王府的六名护卫跑过来问安,柳玉如也看出他们刚才是真心拼命地相护,于是连声道谢。此时崔夫人的马车也到了,众人一起回家,把事情一说,先把樊伯山、樊莺吓了一跳。 樊伯山道,“这可是玉如有什么仇人?怎么单冲你下手?”崔氏也问。但是柳玉如不便明说,只是搪塞道,“是不是只想抢我的黑珍珠项链?” 樊伯山此次带着高家二小姐出来,绝没有想到过还有这种事,对方那一刀只是划破了衣裙、没有伤到人。但是万一伤到的话,他就不大好回高府交待了。他试着劝解道,“看来这里也有危险,不如,你们就一起回西州去。” 但是柳玉如笑着说,“山阳镇这里刚刚有些起色,我怎么舍得走!” 樊伯山走时,同样不允许高尧留在山阳镇,这让高尧很不乐意,但她未出阁,不好留在外边。临走时柳玉如对她道,“你不是正好有了个借口,就说在山阳镇受了些惊吓,”高尧会意,但两次前来都是匆匆而别,虽有不舍,也只好与这些人挥手作别。 得知崔嫣也有了身孕,柳玉如也有些意外,她有些动情的对崔氏道,“母亲,你不去西州看妹妹,却先跑来看我……”想到崔夫人初到西州时对自己横眉立目的样子,再想想现在,柳玉如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了。 崔氏想起正是柳玉如同意崔嫣去的雅州,才有她今天怀孕一事,夫人说道,“这正是应该,都是女儿,怎么都得有先有后。” 只是,听了柳玉如到长安的事情经过,以及柳玉如刚刚经历的危险,崔夫人就决定不去西州了。西州目前正在发生的事,也让她不好再过去让高峻分心。崔夫人建议,是不是派人去西州,把崔嫣也接过来,大家在一起有个照应、也不扯高峻后腿。 只是派谁去呢?一般的人不让人放心,樊莺去是最合适的。但是蒙面人再出现时,这里就没什么人挡得住。 那人身手不错,其他那么多的人、加上江夏王府的力量也只能靠着人多才不落下风,但对方不会只拣大白天来,樊莺离开了,柳玉如这里怎么办? 樊莺想建议,由她护送着这些人回西州,那么崔夫人也能见到崔嫣了。但看看柳姐姐不吱声她就不提,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 自从遇刺,柳玉如就猜到这事一定与自己怀中所揣之物有关,指使蒙面人行事的可能不会是江夏王,因为他的手下还在尽力保护自己,也不大可能是长孙大人,因为他月前还好心帮她们吓退了程公子,还亲自勾去了自己刑徒的身份。 那么会是谁?是褚遂良?柳玉如思来想去就怀疑是他,别看他又拉近乎、又给樊莺红珊瑚项链,但这次遇刺不正是抓了樊莺不在的机会? 就这样,柳玉如挺聪慧的一个人,也绕在这个问题里出不来了。她想,现在就是把那几页纸交出去,恐怕人家也不放过自己了!再说她交给谁去?交给谁,估计谁都恨不得她死了好。 她不回西州与高峻见面,那么这人就不担心她将贞观十七年的事对高峻说,因而这个幕后之人只想她死了一了百了,又不惹麻烦上身、从而也就不会与高峻为敌。 此时她更不能回西州去。同时也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不拿这几页纸,只是在心中记下来就好了。心说若是峻在的话,准能一眼看出实质所在,也不知他要怎样应对。 这么一想,她的思绪一下子飞去了西州,心里默默祝道,“峻,你可千千万万不要有事!原先只是我指望着你,这次却是母子两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6章 不能急躁 罗得刀到了吕光馆之后,得知兵曹衙门里的刘令史已经连夜过了关,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了才有的结果。天籁小说www.『⒉若是当晚就报与郭都督知道,也许在吕光馆便将刘令史捉住了。 郭待诏只带了十个人追下去之后,罗得刀不敢怠慢,要回西州报信已经来不及了,他让吕光馆的唐军前去支援,但待诏将军走时并未这样安排,无人敢动。 一直等第二天的上午,唐营御侮副尉许多多、苏托儿才到吕光馆来,他们全副灰甲,见到了罗得刀大感奇怪,“罗大人你……” 罗得刀语无伦次地指了焉耆方向对二人道,“快快,带人接应郭将军!” 康里城追兵一见西州来了人,便在淡河边止步,圈起马回去了。许多多和苏托儿在淡河中将郭将军救起来,见他背中一箭,昏迷不醒。二人不敢耽搁,先就近把郭待诏救到焉耆城内救治。 只是这支箭射得过于深了,他们谁都不敢取箭,只能略做止血处理。此时待诏的伤不能搬动,再者又要防范龟兹,许多多派人骑快马往西州送信,并叮嘱道,“也告诉高总牧监。” 郭孝恪听到此信心急如焚,十分担心长子的伤势。但越是有大事他越是不能随便离开,因为有许多的乱子都是因急而起的。好在高峻闻讯马上就到了西州,郭孝恪说,“你去看一看,带上军医。” 高峻本来是在田地城,龟兹女仆奴必亚从黔州赶回来之后,把崔夫人准备的黔州土产往高别驾的家中一放,就跑到田地城来了。陪她前去的护牧队私下里对高峻说,“看走了眼,怎么这个奴必亚,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看到她呢!” 护牧队的意思很明白,当时是十名女仆中让他们九人先挑,怎么这么好看的一个谁都没挑上。 高峻已经从雉临看奴必亚时直勾勾的眼神中现了这一点,他也没办法,以着眼下浮图城与天山牧、西州的关系,只要雉临提出来的话,那些护牧队们也只能看着奴必亚眼馋了。 不过高大人也有些奇怪,这些一见女仆、便在眼睛里伸出小手的护牧队们,因何这次就看走了眼,而且人人都看走了眼。这太奇怪了,但他一时也想不出原因。 接到郭待诏受伤的消息后,高峻起身往西州去,有护牧队说跟着,高峻想了想没让,单人匹马跑到西州来了。 眼下,他再赶往焉耆。许多多送来的信只说待诏负了重伤,但等他带了军医赶到时,看罢郭待诏的情况才更为吃惊。 郭待诏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死死的,连一口水都灌不进去。 随郭待诏追赶刘令史的十个人把大致的情况一讲,再从待诏的怀里掏出让鲜血染红的那封密信,高峻强压着怒火,组织着人员对郭待诏进行治疗。只是伤势耽搁的太久,伤口已经化脓,等把箭取出来,再摸待诏的脉搏有如悬丝,脸色像死人一般。 又在焉耆逗留了三天,看看待诏没有好转,连高峻都认为他凶多吉少了,总得将他送回西州去,让郭都督以及待诏夫人见上最后一面。 高峻吩咐许多多和苏托儿带人留在焉耆,再找了一架牛车,车上厚厚地铺垫了,高峻亲自护送着、拉了郭待诏慢慢地返程。 在路上,高峻看着车上躺着的待诏,他心如刀绞,想不到前些日子还与自己并肩做事的亲密兄弟,转眼就重伤至此。 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那就是自己所出的“修琴”之计引起的。刘令史虽死,高峻还恨不得再砍他两刀才解恨。 到达西州时,郭孝恪和待诏的夫人都在城门处候着,柳夫人一见丈夫这个样子,当时就痛哭出声。不论是高峻、还是郭都督都不大好劝解,他们都认为,待诏已经不行了。 在后宅,郭孝恪低沉着声音,吩咐去准备待诏的后事。谁知柳夫人哭着道,“爹!待诏不会有事的,你不许准备什么!即便他真的不行了,也把伤他之人的血洒在地下才行,不然我就不同意!” 高峻一听,一言不,返身就往外走。郭孝恪喝道,“高峻,不能急躁。”但是高峻已经没有影子,他骑马回牧场村了。 郭都督劝慰儿媳道,“你放心,待诏真有个好歹,仇人跑不了的,但是眼下的局势你不知道……”待诏夫人低声哽咽,“我不管……只想报仇……” 郭孝恪知道只劝她是没有用的,他吩咐府中仆妇、丫环们看护好柳氏,自己派人去牧场村,看看高峻在干什么。他让去的人向高峻传达他的死令,不许轻举妄动! 浮图城虽然刚刚安顿下来,就算把西州五千兵全都拉到龟兹,去攻打人家五座城,在力量上也是不够的。再说家里这么一大摊子,又是州县又是牧场,一兵一卒都不留? 从大局上来看,高丽正有战事,西州只能力保无事。高峻现在要是冲动着去龟兹挑事,西州之外哪里有兵来援? 搞不好,万一战事相持不下、甚至有个闪失,浮图城再闹起来,连伊州都有可能不保。自贞观十四年大唐收复高昌以来的大好形势,就有全盘皆丢的可能。 那么西边的防线就有可能退回到沙州、玉门关和阳关一带,西州这么一大片的地方、这么多的优良牧场也就再也不是大唐的了。 这样的结果不论是高峻、还是他郭孝恪都承担不起。战略上的失误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而此时的行动,只要是个人都会认为是不合时宜的。 当然,郭孝恪苦笑,只有一个人——自己的大儿媳,会认为报仇连一刻也不该等。郭孝恪晚上的时候、在长子待诏的床前坐了一整夜,他还是那个样子,看不出一丝生的迹象。 郭孝恪心痛难禁,待诏跟随着他东挡西杀,都督不是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一旦事情真到了眼前,他也不大接受得了。 但形势比人强,身为一州官,他不能靠着情绪来左右行动,他还小心翼翼地劝解自己的儿媳,仇一定要报,但是不是现在。而且,都督说,待诏只是付了重伤,当务之急是尽量救活他。 好在她似乎听懂了都督的意思,眼睛通红地点着头。 去牧场村的人回来了,郭孝恪问,“高峻在干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7章 严峻形势 那人回禀道,“都督,属下去的时候,高别驾并不在牧场里。天籁小说ww』w.⒉柳中牧牧监刘大人说,高别驾已经走了一天了,说是去给郭将军找药。” 郭孝恪放了心,这还差不多。 他吩咐,“去把高岷找来,我和他商量些事情。”那人道,“都督,高长史也在牧场村,”可能长史高岷是去有什么公干了,都督又吩咐,“那就把罗得刀给我找来。” “回都督,罗大人也不在……” “难道说他也在牧场村?”看到那个人又点头,郭孝恪把眼睛瞪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高峻想干什么就值得猜一猜了。郭孝恪再也坐不住了,说,“立刻去牧场村瞧个究竟!” 等郭都督到牧场村的时候,看到柳中牧场里码放着好多的木料,有二十几个从柳中县、交河县、蒲昌县请来的木匠,有的正在破木,有的在另一间大房子里斧、锯齐上,叮叮当当好不热闹。外边的空场地上摆了六七辆木车的框架、还未最终完工。 高岷和罗得刀听说都督驾到,一起从里面出来相见。郭孝恪问,“你们在忙什么?” 高岷和罗得刀实话实说,“高总牧监说过些日子要去龟兹野牧,这是正在造车,将来拉些野牧所用的东西。” 郭孝恪看不出他们在撒谎,就抱了肩膀在边上一站,“你们接着干,我就看看。”这两人的手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都督说,“干啊!西州的长史、户曹参军来造车,如此说高总牧监这次的野牧规模一定不小了。” 高岷和罗得刀为难地说,“都督,你别忘了,他不只是总牧监,还是西州别驾,别驾大人吩咐我们的事,我们哪敢不听!” 不多时,郭孝恪就看出了门道。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车,车厢是封闭的、又扁又低,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有两名工匠正抬了一张巨大的弓往车厢上安装,而驾起巨弓的木梁正是一根方木,上边挖好了箭槽。 郭孝恪恍然而悟,对高岷说,“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在长安是军器监丞,这是让高峻把你抓了劳工来,他这是要造车弩!” 这种车弩形状巨大,用人是携带不了的、也拉不动,因而只能放在牛车上、用人力绞轴上弦,在战国时曾经短暂出现过,当时称为连弩,是取多张硬弩联成一体之意,一就是六七支、十来支长箭,可惜后代一度失传了。 从它的体型上,郭孝恪便知道这种兵器在对付野外骑兵时巨大的威力。它射的已经不能叫作箭了,而是标枪!在它强大而准确的冲击力面前,所有马匹、人员的护甲根本无济于事,就连城垛口上搭建的木墙也禁不住它一击。 郭都督出身行武,一见这东西立刻饶有兴趣地问他们的设计意图。并出主意说,能不能把绞轴与车轮联系起来,在牛拉了弩车行进时就将弦上紧。这样就省下了人力绞轴,至少省下了两三个人。 高岷眼睛一亮,连忙进屋去琢磨。 罗得刀看了暗笑,心说郭都督已经忘记了他此来的本意了。他陪着郭孝恪去铁炉,那里正在打制巨型标枪的枪头、以及充作标枪尾羽的铁叶,旁边不远处的铡草房也没铡草,那里堆放着不少的长竹,粗细各样,正被锯成长短不同规格的枪杆。 郭孝恪有些疑问,“你们这么大的工程,钱从哪里来的?” 罗得刀说,“高大人做的是野牧护牧用具,当然银子是有处出的。我还听说,高峪的草场上挣了不少,他也自愿出了一大笔银子,”他解释说,“都督放心,高峪二爷说了,这钱他不须都督还。” 郭孝恪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感慨十分。高峻目前所做的不用再猜了,待诏在龟兹受了重伤的这口气不出,他是不会甘心的。 但是这次郭孝恪也看出来了,高峻根本不会像上次一样,只带着护牧队杀出去。龟兹五城,城城坚固,又互为应援,是块极为难啃的骨头,他这是在做准备。 长子待诏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高岷的夫人丁氏、邓玉珑、丽容都在西州陪着大儿媳妇柳氏,给她解心宽,并帮忙照料待诏。 而牧场里高峻、高岷、罗得刀、高峪也做着同一件事。若是待诏知道有这么多的人在忙着为他复仇做准备,不知要做何感想。 但是人从哪里来?他郭孝恪也没有人啊!从别处调兵他没有权利。 中午的时候,牧场外有一支马队快驰进,原来是长孙无忌到了。郭孝恪正好在牧场里,在迎上长孙大人的时候,郭孝恪笑着说,“真是心有灵犀,我说总感觉着有贵人驾到,先跑到这里来候着!” 长孙无忌看着这一大摊子,便问,“都督,牧场里改了作坊了?”郭孝恪连忙解释,“这是天山牧野牧的用具,我也刚刚看到。” 郭孝恪陪同长孙大人一同去旧村,他是专长程为着故太子妃苏氏来的。苏氏正在蚕事房,与那些村妇们在一起干活儿,她早就看到有一队马队进了牧场,但是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见到长孙大人的时候,苏氏连忙俯身下拜,口称舅父大人。 长孙无忌看到苏氏的面色,白里透红,人也更显妖娆,大慨就是因为生活有了稳定的着落、再有了事干,过去那些悲惨的遭遇对她的影响,似乎已经渐渐地隐去了。 再看了苏氏在旧村里的独门独院,院中有仆妇侍候、院外防范甚严,他也就更加放心。于是左右找着道,“都督,高别驾怎么不见?我可是久闻其声、不见其人,正想见一见他。” 这才说起了郭待诏的伤势、又说起了蝴蝶琴中的密信,长孙无忌说,“我知道此事,但高别驾此举有些不大合乎时宜,都督难道没有提醒他吗?” 郭孝恪明白长孙大人话中的意思,好像自已的表现是有些默许高峻有所行动似的。 他有些为难地说,“长孙大人,我怎么不知?只是我和你一样,到现在也没见到高峻一面。到时候,你我正好劝他一劝,西州只能自保,是没有多余的兵力助他的。” 长孙大人道,“高丽战场是陛下亲征的,举国之力都集中在东方,西边这里万一按服不住,那就牵一而动全身了。吐蕃虽有文成公主在,而且本官也知道,高别驾的四夫人正是颉利部可汗之妹,但是国家大事看的是实力,姻亲之说,在利益面前脆弱得可以呀!” 他的点醒不无道理:如果大唐失去了西州,龟兹坐大、吐蕃与漠北心生异动、丝路中断,关、陇受迫,那是什么严峻的形势? 郭孝恪只能吩咐刘武说,“找到高峻,我和长孙大人都有话对他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8章 半个之说 刘武嘴上说着不大好找,但是郭孝恪看出他一定知道高峻的去向,因为刘武只派了一个人骑马出旧村往东去了。天 籁小说 郭都督在旧村高峪的酒店里请长孙大人吃饭,做陪的有西州长史高岷、户曹罗得刀、柳中牧牧监刘武、副监王道坤、高峪、苏氏等人。 长孙无忌听刘武介绍柳中牧场以及天山牧场的情况,再看刘武等牧场官员,年纪都该大过高峻,他们一个个精明稳重、说话行事中规中矩。他怎么也想像不到,这些人的总牧监竟然会干出那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再想想自己一进柳中牧场时,看到各处景景有条、人们各行其事,牧场的规模在大唐各个牧场中也算是最大的,而柳中牧场只是天山牧的其中一座牧场。长孙无忌对这位尚未见过一面的天山牧总牧监,已经生出了强烈的好奇之心。 席间,长孙大人就说起了此行的目的。碍于苏氏在场,他说得很委婉,但意思谁都听明白了。皇帝陛下好心好意要把苏氏许送给高峻,一为解了对故太子妃的惦念、二来也体现着陛下对高总牧监的喜爱。 但是在此事上来自于柳夫人那里的阻力不少,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江夏郡李王爷亲自去山阳镇找柳玉如说合都不行,那位柳夫人宁可自请出门也不同意此事。 但此事又不大属于能摆到明面上的,陛下不可能正式下诏。他们一干臣子为此事已经什么法儿都想了,就为了让皇帝陛下的意思能够实现。长孙大人道,“如果不成,陛下的颜面往哪里搁?” 郭孝恪道,“只是这种事,解铃还须系铃人。高峻家中这么多的夫人,哪一个都是经柳玉如点了头才进了门的。长孙大人来西州,就真的不如也去山阳镇合适了!”他的意思是,你也得去说服了柳玉如才行。 长孙无忌道,“本官早就去过了!” 郭孝恪说,“这就有些奇怪了,照本官看来,柳玉如可不像是个不通事理的,她可与房大人的夫人不大一样。”房大人的夫人那是一个外人都不许进家,但高峻的家里已经不少了。 他是在提醒长孙大人,能让柳玉如如此坚决相抗的,可能另有缘故。听了郭都督的话,长孙无忌若有所思。 这时,酒店外有人到达,是高总牧监回来了。 长孙无忌抬眼看,这人身材健硕、行动利落,眉分八采、目若朗星,身后更跟进来一位胡人模样的俊俏女子,正是思晴。 长孙大人一边与上前见礼的高总牧监说话,一边偷偷把思晴与苏氏进行比较,苏氏就有些许的落在下风了。而且自高峻一进来,苏氏就脸上微红、现出不大自然的神色。 郭都督问,“高峻,不知你去找药,找得如何了?” “郭叔叔,我与思晴去了颉利部,药已找到,进来前已让人去熬制了。那是胡地有名的箭伤药,你就放心吧。我待诏大哥只要服了此药,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郭孝恪道,“我哪里放心!要是放心也就不会亲自赶过来了。你去颉利部,难道只是找药吗?” 高峻道,“当了长孙大人,我也不隐瞒,除了找药,我还去向舅子借兵了。去龟兹野牧可不是件小事,为着保护我天山牧牧群的安危,去的人少了是不行的。” 长孙无忌暗思,这么大的事,谁都知道他这是要伐龟兹,却一个字都不说,只说是去野牧。那么,天山牧的总牧监决定去龟兹野牧,任是谁都提不出反对意见了。不过面对龟兹,兵少了也是不成的,他问道,“那你借了多少?” 思晴代答道,“我哥哥已答应借兵四千,如果不够他还有的借,而且给养什么的都是自己带着,不要西州出钱。” 郭孝恪说,“可四千人还是不大够啊,今天的形势,西州不可能出兵护牧的。以四千来人去攻坚,几乎没有胜算。” 高峻道,“郭叔叔你说我是去攻坚?我没说啊,我一直说是去野牧。” 郭孝恪被高峻点破,丝毫也没有不快,随后说,“贤侄,长孙大人也不是外人,你就不必绕弯子了……四千人,确实是不够。” 苏氏在一边上小声对长孙大人道,“舅父大人,天山牧野牧是大事,那些马可是我们大唐的……你总能想想办法,给高大人找些人马……” 长孙无忌微微笑道,“那可是兵部的事情,再说我此次来,可不是为着天山牧野牧的事情,我是另有所差。”这就有点讲条件的意思了,小样儿,只要痛快答应接收苏氏,要几千兵的事情好说。 高峻并不懂他话中之意,但郭孝恪听懂了。他对高峻说,“不知玉如那里是怎么想的,长孙大人可是为了落实皇帝陛下的意思而来……” 高峻终于明白了,笑道,“长孙大人,这种事是家事,我向来是不管家事的,都是大夫人在管。虽然她不在,我却是一点主意也拿不了的。” 长孙无忌再问,“不知柳夫人原来的身份,高大人知是不知?” 崔嫣这些人一回到西州,就把长安的事对高峻讲了,高峻回道,“怎么不知,但侯府是侯府、高府是高府,在下就不会在意她原来是什么身份。只要入了高府,便只是高府中人。” 又笑着说,“在雅州时,纱帽坪有位高曾人给我算过,说我只能有七位半夫人,眼下已经有了七整位,那么剩下的半位,在下就更不敢自作主张了。” 他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长孙大人,半位之说就是不足一位了,而堂堂的故太子妃,怎么能屈尊充做半数,这是委婉的拒绝。 但是苏氏却只央求道,“舅父大人,你倒是给个准话,到底能给高大人要来多少兵马呢?我知道你只要与兵部说一说,随便从临近的州府抽一些,这就够他用了!” 长孙无忌哼道,“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为着你,我倒不妨去兵部开口。只是我堂堂一位大司空、赵国公做这种事,是不是太过的窝囊!” 即便是半个,你也得给我个实话啊!我也好向陛下交差了。 高峻尴尬得不语,但苏氏急道,“舅父大人,我整个人都在牧场村……你就是不为西州想、只为着甥女的安危来想,也不能让西州郭都督为难啊!西州如果因为没兵,被他闹得天翻地覆,甥女在这里也不能安心养蚕了!” 情急之下,她是在点醒长孙大人:什么半个不半个,他们还能把我一个人扯作两半? 长孙大人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只要人塞进去,何来半个之说?只是他也看出来,在这里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真正主事的人还在山阳镇呢。那么他还得琢磨琢磨山阳镇的那位。 酒宴已毕,长孙大人虽然没有得着实话,但仍然担心高峻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要好好问一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9章 不置一词 长孙无忌问道,“高峻,这么说,你是一意要伐龟兹了。天籁小说www.』⒉但眼下的局势是容不得西州方面出现半点差错的,再说又无陛下的旨意,后果……你可曾仔细想过?” 高峻道,“我是去野牧啊。当然顺便替我大哥出出一箭之气总还可以办到。龟兹苏伐在我们的丝路上射伤西州大将,我这个丝路督监不管就太说不过理去了。再说时机是什么?如果等到我们什么都合适了、时机是不错,但龟兹敢这样做吗?” 长孙大人听了也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如果大唐在东方无战事,苏伐可能会老老实实的,哪敢有半点乍刺?也许事情总是这样,你谋别人,别人也在等待时机谋算你。 高峻又道,“郭大哥是去那里追奸名正言顺、却被他们射伤了。我们若不有所表示,那么,无异于鼓励龟兹或是别的什么人与我们西州为敌。真要是让他们把胆子壮起来,西州这点兵力就不够用了。” 长孙大人来了兴趣,再问,“我听陛下曾说,你的三百护牧队堪抵十万之众,怎么这时又到处借兵了呢?” 苏氏道,“舅父你这是明知故问,这三百人野战,放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能抵十万的话也不是乱说。但龟兹有五座城,人家躲在城里,让他这三百人怎么办?” 高峻道,“正是此理,而且这次不是上次,我不大想以机巧赢他。” 郭都督让他细说说看。高峻道,若想维护丝路长久,就得让他们看到西州的力量。以机巧赢之必有不服,那不是长久之计、久之他也会生出机巧之心,那么丝路还有安宁之日吗?这次要打就打他个落花流水,而且时机再好不过——虽然大唐在征高丽,仍然不惧他西边闹事! 长孙大人道,“那么,你到底需要多少人马呢?” 高峻说,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我打算先礼后兵,派个人给苏伐送封信,只要他乖乖地把射伤我大哥的人交出来,让我把他拉到郭大哥的面前砍了出气,我借的那些兵也就用不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长孙无忌听到此时,就是真心实意地替高别驾考虑了,“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你可想过万一有失,你所有的、以前拼搏得来的荣誉、地位都将不保。而且你这一大家子都在指望着你呢……就连阁老,也对你寄予厚望……” 高峻低头想了想道,“长孙大人,你所说的这些,其实不都算是我自己拼来的,试想我一把乌刀,就算再能,又能砍得了几颗敌?还不是有众多的兄弟手足方能成事?” 他说,“我去乙吡咄6部时,待诏大哥数月坚守在冰天雪地的阿拉山口、才免除了我的后顾之忧,但最后得到陛下封赏的却是我。人无义气,与蝇蛆何异?就算在沟渠之中蝇营狗苟、拱蠕一世又有什么意思!大人你只管放心,为着这些人,我没有九成的把握是不敢乱动的。” 长孙无忌笑问,“如果别处再也无兵,你只有这么四千人,哪里来的九成把握?” 高峻道,“我准备再去浮图城借上几千。我受着护牧队的埋怨、把一个最漂亮的女仆便宜了浮图城少城主雉临,他怎么不得有所表示?” 长孙大人暗道,我把一个比女仆好看不知多少倍的外甥媳妇便宜了你,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看样子还得反过来替你操心兵员一事、还得再去求姓柳的才行。 他拿定了主意,对派兵一事不置一词、起身要返回长安。 苏氏小声追问道,“舅父大人,你一定要想想办法,给他派些兵来才好……你倒是答不答应?” 长孙大人看着苏氏,似乎她在此事上比任何人都担心。他想起了在黔州故去之人、连带想起的自己的妹妹长孙皇后,再想想在台州对苏氏不闻不问的苏刺史,一时间竟然有些百感交集。 当了众人的面,长孙大人伸出指头在她额头上重重一点,把她头都拄得歪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赔钱货,只该给你半个!” 虽然没有长安及兵部的命令,整个西州、连同都督郭孝恪在内,都为着一件事情忙碌起来了。这事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在谁看来都是不可轻举的一件大事,似乎连素来以眼界宽泛、思虑周全闻名的长孙大人,也被高峻说服了。 交河县县令刘文丞动县民入山砍伐毛竹、成车地运到柳中牧场来。柳中县莫县令送来了六百只黄铜扳指、三十名木匠,让高峻眉开眼笑。 强弓的特点就是力道大、又远又准,但在实战中短时间多次开弓,就会使射手因为手指的疼痛而降低射,甚至被弓弦割伤手指。但是有了铜扳指就不一样了,他至少可以把护牧队的长弓手装备起来。 西州五县抽调了人数不一的丁壮,预备着万一战事一起,就往前线运送给养,连田地城的赵县令都做了准备。 没等着西州别驾高峻开口,阿史那薄布就主动说借兵。 说实在的,在听到郭待诏负伤的消息之后,阿史那薄布从来没想到过西州要这个时候采取什么报复行动——不论是形势、还是西州的兵力都在那儿摆着呢。西州多半也就是暗气暗憋了。 哪知所有的消息都表明,西州根本不会无所事。正在他打算着、要怎么样表明一下浮图城的态度时,他的儿子雉临却主动来提醒他,“为什么不出一份力呢?此时不出力,过后没什么机会了!” 阿史那薄布有感于儿子终于长大了!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到这一层的。西州在田地城驼马牧场一事上、是给了浮图城很大面子的,等人家来张口就已经有些被动了。 阿史那薄布亲自找到西州都督郭孝恪,说要出兵四千、助高别驾一臂之力,并让他的远族兄弟阿史那社尔代他领兵,一切行动只听高别驾的号令。郭都督对阿史那薄布的做法表示了感谢。 这就有八千人了。 郭都督想过,高峻以往最多只带过三百人的护牧队,这次这么多的人可不是小事,但是他看高峻一点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为这八千人的指挥犯过什么愁。 在等待一百架车弩最后完成的、最后多半个月的时间里,高峻去西州看了郭待诏两次。他不睁眼,呼吸微弱,但心跳一直在坚持,脉象也比之前有了些力道。 郭夫人在高岷夫人、丽容的帮助和劝解下,情绪早就好了许多,但她担心待诏这样下去,恐怕就该离开军界了。 高峻去时,摸过待诏的脉搏后安慰她道,“怎么可能呢?到时候我端一盆敌人的血来、往他脸上一喷,保管他立刻跳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0章 欺人太甚 高峻想,自己去龟兹拼杀,家里留这么些人就有些让人不放心了。丽容就让她在西州陪郭大嫂。而思晴、崔嫣和李婉清,还是也让她们去当阳县最好。 一来这些人到了一起总比分处两地热闹些,再者思晴和樊莺两人在一起,这些人的安全上也有保障。他总觉着李弥逃走之后这么多日子没有消息,让人有些太不放心了,谁知道他从哪里钻出来。 另外他还想,护牧队们都去了龟兹以后,苏氏那里就没什么人照看了,可否把她也一并送到山阳镇去。这样想着,高峻就到旧村里来与苏氏说。 自从长孙大人来过,有关皇帝送妇之事,就已经是二人之间不说的秘密。 苏氏当天回来之后,回想起自己在酒桌上三番两次、求长孙大人给高峻借兵一事,相助高峻之心溢于言表,心说是不是有些不大稳重了。但这都是情势所然,苏氏也没觉出什么。 直到这时高大人亲自过来,说了他的意思之后,苏氏也不禁暗道,原来他也是担心我的。只是柳夫人的态度让自己去了,在身份上就不大合适,有些送货上门的意思。 她婉拒。但是留在旧村,显见着一定会让人家担心。怎么办?直到高别驾家的思晴、崔嫣、李婉清的车驾从旧村经过,苏氏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去处。 …… 龟兹城。 龟兹首领苏伐,自接到康里城自己的手下钦察汪报来的消息,就一直心神不宁。他得知,钦察汪手下的巡逻队在与西州一支十人小队遭遇时,在已方地面射中了对方一人,而且是一员将官,看样子对方凶多吉少。 他有些埋怨钦察汪不经请示便擅自行动,也许就惹出了大事。如今在丝路中道上,龟兹城硕果仅存,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还想找个由头琢磨你呢。现在好了,再无宁日了。 钦察汪与苏伐的私人关系不错,说话也大胆。他说,“形势所逼哪里怪得了我呢?当时有个大唐的官员,被他们追赶得走投无路,正好向我们求救,不伸手是不行的。” 苏伐道,“你倒不傻,还知道那是大唐的官员,与你有何干系?这下子更坏了!”钦察汪道,“怎么不干我事?那人很明显是奔了我们来的,也许有什么消息要送。” 苏伐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暗暗祈祷那位大唐的将军不要有什么事才好。现在西州方面的消息渠道不知怎么了,一点都送不过来,也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 过了一段日子,苏伐也只是探知,在焉耆城新增了一两百唐军,并没什么大的行动,他这才稍稍地放了些心。认为西州只是为了自保罢了,而且增兵也不大明显、才两百人,估计着他们也在照顾龟兹方面的感受。 后来,从吐蕃方面有一封密信传递过来,这让苏伐大为奇怪,因为龟兹与吐蕃并没有这样互通消息的约定。而上一次有关大唐要二讨高丽的消息也是从吐蕃送过来的。 上一次吐蕃的来信只是猜测,提醒他们可以趁机有所行动。而这一次,吐蕃的来信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大唐讨伐高丽的战事已经正式开始了。 而且两次的来信都来自于同一个人,苏伐想不到在吐蕃那里,有什么人是这么关心龟兹的,他的用意是什么。 但是他到此已经十分的放心——西州在高丽战事结束之前,是不大会找他麻烦的了。也许等高丽那里一结束,西州就忘了这次的冲突事件,那再好不过。 钦察汪自上次被高峻打倒在地、并且用脚踩住、刀压了脖子,一直以来耿耿于怀,以为自己在手下那么多人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此时便怂恿道,“大王,你怎么这样胆小,再这样下去,便会让人家骑在脖子上撒尿了!为何不借势有些行动?”丞相那利却说不可轻举妄动,但他建议,此时正是在丝路上猛征赋税的大好时机。 转眼时间就到了五月上旬,正在苏伐意意思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从西州来了位信使。他骑了快马,也不进城,远远地把一封信射到城里来了。 信中说,西州郭都督之长子、宁远将军郭待诏,在追击西州内奸之途中,遭遇康里城暗算、身中一箭。西州要求,龟兹方面三日内将暗箭之人绑赴西州,听由西州发落,万事皆休。 后边没有话了,信上就说到此处而止。 苏伐连忙找丞相那利、各城城主商议。一时各执一词,什么意见都有。尤其以钦察汪的意见最为激烈,“笑话!我们是在自己的地面上巡逻,是他们跑过来的,反倒有了理。人不交,谅他们眼下也没什么力量搞小动作!” 沙丫城守将也说,西州大概只是瘦驴拉硬粪,说些大话来吓唬我们的。我都不信西州有力量跑过来挑事。再说还有浮图城在他背后呢! 苏伐道,“浮图城,我们还是别指望了,上次眼都盼蓝了,也没见他们动一动。” 钦察汪说,“那我们就不理会,看看他有什么后续手段,我估计是没有。” 三天后,西州又有一信射进城中,还是那套说辞,只不过把索要之人换了。原来只要求绑付射箭之人,这次明言指出,要把康里城城主钦察汪送过去,不然后果自负。 这次就轮到苏伐发怒了:西州也太不拿龟兹当一回事了,动不动就要求绑一个城主送过去。他堂堂的龟兹王,一共才有几个城主! 那利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严加戒备,往康里城再加些兵就是。最好让他们知难而退。我们不回复他,便表明了态度。” 钦察汪叫着说,“这也太过胆小,大王你就下令,不用加兵,我康里城出兵三千,明天就替你取了焉耆!”一时群情激奋、摩拳擦掌,让苏伐也有些心动。 西州欺人太甚,可这不是郭孝恪以往的行事风格,难道这是他长子受了伤才有的缘故?那他也太不拿大局当回事了。西州的兵力苏伐早就通过刘令史了如指掌,能够随时调动的过不去三千人,他就敢说这样的大话。 欺人太甚! 苏伐深思熟虑,最后吩咐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就从各城抽兵五百,发兵两千充实到康里城。钦察汪你要加强警戒,待机而动,可派出小部人马、到淡河西岸去拭探一下,看看他们的底细。” 大王终于发话,看起来还给了他见机而动的权力,钦察汪有些兴奋,领令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1章 高山流水 钦察汪走后,苏伐还是心神不宁,他问那利,“听西州两封信的口气这么硬气,难道从别处调了兵来?总不会是浮图城的兵吧?” 那利道,“大王尽可放心,依我看,他们这次多不过去两千人。浮图城就不必说了,有浮图城的一万人马在,阿史那薄布胆子再小,西州总得放两千人在那里看住。若是借兵,只能从玉门关内来了,但这么短的时间哪里做的到呢。” 他们商定,只要坚守不出、严密防范,西州只凭着两三千人,要攻打一座康里城是不可能的。也许等他们人困马乏之时,这边一举打个反击、收复了焉耆也有可能。到时取不取焉耆、还要看龟兹乐不乐意了。 哪知三天后,钦察汪还没有前线的消息传来,不知西州和焉耆方面有什么动静。但再有一骑飞驰到龟兹城下射进来一封信。这次的内容就与第二封一字不差。苏伐笑道,“也就是这样子,我们太过重视他们了!” 那利提醒道,“大王,对方此举有些违背常理,我们正该是加些小心!”苏伐道,那么本王就亲去康里城坐镇,倒要看看他们玩些什么花样。 …… 长孙大人回到了长安,先去兴禄坊看望了高俭。从西州赶回来之后,长孙大人比任何时候都认为,高府,再也不仅仅是一座清贵的府第了。 以前的时候,他对西州别驾、这位大唐年轻的后起之秀的印象,还只是停留在道听途说当中,那么这一次,长孙大人就属于眼见为实了。 他从高峻炯炯有神的目光中看到了自信的力量。本来谁都不大看好的事,竟然被高峻短短数语,就切中了要害,连他都没什么中肯而有说服力的话去说服对方。 高峻要做此事之前,考虑的不是自己,看来他不是个抓功的人。也难怪,像刘武、王道坤、高岷、高峪、罗得刀这样形形色色的人都围绕在高峻的身边了。也难怪苏氏都这么急切地想要帮他了。 也难怪他能接连取得这样的成就了。 在返回长安的路上,长孙无忌就打定了主意,但他要先去高府见见阁老。虽然在柳玉如在史馆一事上的所为让长孙大人有些不爽,但是她只不过是一个侯府漏网的小妇人罢了。 再怎么说她现在也算是高府中人,她可能会影响到高峻对自己的看法,但他相信,她影响不了整座高府。 对于高峻这样的人才,他一定要争取为上,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与这样的一个人为敌呢!而他接下来的行动,就是他主动争取的表现了。 所有的贵族集团都是按着各自的利益和地区自然划分的,长孙大人深知,关陇一系只靠自己和褚大人是不够的,要有新鲜的内容添加进来。 这次出征高丽,江夏王又随皇帝去了,而同去的褚大人只算是侍官。等大军凯旋,估计着山东一系的腰杆会再硬上几分了。 李道宗虽属宗族,但他起家的地方却在山东一带,文成公主便是由山东祖籍被选拔上来去吐蕃和亲的。而苏氏的娘家起于江南地区,自然属于代表着商人、或是通过科举而进入官场的山东一派。 长孙大人极力地想把苏氏塞入西州高别驾家中,一是因为这就是皇帝的意思,二来她的姿色在高峻家中充其量只站到前五位,绝不致因她的加入而将高峻推到山东一派,而且还能同时削弱和抗衡柳玉如。 甚至还能借此拉一拉与台州苏大人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长孙大人到高府的时候,阁老高俭正捏了一把紫砂茶壶品茶,显得十分的悠闲。当长孙大人把西州那里、高峻想做之事讲出来时,阁老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阁老只是说,“我担心他?还不如多担心一下山阳镇那几位孙媳,尧儿回来之后,说柳玉如身怀有孕了。” 长孙大人赶紧向阁老贺喜,又说起了苏氏一事。阁老说,“这个嘛……既是陛下的意思,老夫绝不敢拒绝。但这又是他们的家事,而孙媳柳玉如在此事上态度坚决,老夫正在犯难怎么说服她呢,正想有劳长孙大人费心。” 长孙大人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高阁老也有些装了,乍一听到高峻在这样形势下欲在龟兹动兵,一向谨慎有余的老头居然连动都没动。 但他不以为意。之前,东阳公主虽不是长孙皇后所生,但自己却是皇帝的舅子,东阳公主是阁老的儿媳,那他长孙无忌怎么都算是和高俭平辈的。如果甥妇苏氏进入高家,那么自己就算是阁老的晚辈了。 长孙大人的思绪从这一团乱麻中挣扎出来,他没时间纠缠于鸡毛蒜皮的小事。有许多的大事等着他去做,其中一件便是尽快给西州筹划些兵马。 关陇一派向来是注重实力的,他不拉高峻、自有人去急着拉拢,他不能跑到别人后边。回府后,长孙无忌马上吩咐,“去请右武卫大将军柴绍堂、兵部侍郎韩瑗。”韩瑗也是关陇一派的中坚。 而此时,恰好被他派去山阳镇的石护卫回来了,看起来他有些沮丧。长孙大人听说他没有得手并没有责怪他。但听说他曾经对那位柳夫人动过杀心,长孙大人吓了一跳,“你伤到她没有?” 石护卫又摇头。长孙无忌长出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自作主张,幸好没伤到她,那我就不怪罪你了。你立刻放手此事,只当从没做过。” 柳玉如再恨自己,毕竟在那几页纸上还有另几位大员的亲笔签名,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他相信高峻不会为讨她一个人的欢心、便敢与这么多的人为敌,即便她是他的最爱,那也绝无可能。若是她固执地坚持下去,嘿嘿,也许就不再是什么最爱了。 …… 苏氏跑到西州去了。她想,既然高大人认为她留在牧场村不大放心,去山阳镇也不大合适,那么去西州总行了吧? 西州有郭待诏的夫人、高岷的夫人、高峪的夫人、高峻的七夫人丽容,甚至还有罗大人的夫人王氏,自已去了也就没那么敏感。再说如果西州不安全,还有哪里安全? 这下子西州的同龄女子也有不少,没事时就聚在待诏的家中陪郭大嫂。郭待诏自从服用了胡地箭伤药,伤势有所好转,只是仍然不能随意动,只能卧床,而且昏睡的时候多于清醒的时候。 苏氏发现,郭待诏的夫人和高峻的夫人都姓柳。再偶尔听郭夫人说起郭待诏和高峻二人在一起的事情,特别是他们在龟兹截下蝴蝶琴一事,不禁深有感触。 心说这么一架普通的蝴蝶琴,却勾出了这么多的事:一架琴、皇帝、密信、内奸、将计就计、郭将军负伤、直至一场将要到来的大战……甚至连长孙大人到西州来,也多少与此琴有关。不然皇帝塞人一事她怎么会与高峻同时知道? 丽容见她发呆,便问她在想什么。苏氏为着掩饰,灵机一动,一首诗脱口而出,“高山碧水意,铁剑蝴蝶琴。手足世多见,刎颈有几人?” 众女回味、一时无语,而外面人欢马嘶,大军已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2章 我心先乱 苏氏知道高峻除了颉利部四千人、浮图城四千人,就是天山牧二百人的护牧队了。天籁小说www.⒉八千二百人虽说人也不少,但苏氏总觉着这支队伍的组成不大让人放心。 她不知郭都督是怎么想的,西州一兵没派。有心问身边这些人一句,但是无论是在郭夫人、还是在丽容的面前,苏氏认为自己这样敏感会招致这两个人的多心,于是强制着把担心压下来。 她想到长孙大人离开牧场村时也没有应下来一个字、说是要给高峻筹划些兵来,那么就是他压根儿也没有这种想法了。 直到外边的兵马都开过去了,苏氏还在想这些事情。不过,她偶尔看到丽容正在与邓玉珑说笑,似乎对出征的高大人一点儿也不担心,又顿觉好奇。 那么自己这人真的不是个旺夫的命?怎么总往不好的地方想呢?人家丽容为啥就跟没事人一样? 哪知丽容像是猜出了她的担心,悄声对苏氏道,“姐姐你只管放心,以前我们也都与你一样,峻只要一出去,我们连饭都吃不下,可他最后还不是风风光光地平安回来?倒是我们这些在家里的憔悴不堪。后来我们都想通了,看顾好了自己,便是对他最大的支援了。” 原来如此。但是丽容的话似乎确认、自己的魂不守舍就是在为那个人担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再想想前些天离开牧场村去山阳镇的思晴等人,不也是走得平静而且痛快、没有一丝的婆婆妈妈、难舍难分?原来如此。 后来郭孝恪过来看望待诏的伤势,苏氏再也忍不住,就问,“郭叔叔,这次西州怎么不加些人马呢?” 郭孝恪有些奇怪她会有此一问,看着她愣了一下,其他人也都看向她。苏氏脸色平静,说道,“我只是想,他这些人组成有些太杂乱了,万一战事受阻产生哗变……” 郭孝恪说,“哗变有可能,我早想到了……我相信高峻也会想到,那我更不能乱动了。西州这点兵要是东抽一下、西抽一下,你再想想后果是什么。”苏氏略略想了想,便点点头,却把丽容等人听了个一头雾水。 郭孝恪说,“哗变一说,我最不放心的是浮图城四千人,阿史那社尔倒是个稳当人,但雉临带了那个女仆也去了,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考虑……颉利部四千人不大可能有二心,再加上高峻那两百人的护牧队,在整体的力量上看,我还不怎么担心。” “这么说,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那两百人。”苏氏喃喃道。 郭孝恪纳闷,这样的军情大事,自己怎么会和苏氏说。但高峻领人出去了,西州后方的稳定尤显重要,他不能有片刻的放松。看看待诏无事,都督起身出去了。 郭孝恪走后,这些女子们有些不大相信地看苏氏,纷纷歪着头、眨了眼睛看她,问,“你是女诸葛吗?还懂得哗变!” 苏氏道,高大人执意要带走浮图城的四千人,无形中减轻了西州的压力。阿史那薄布留在浮图城的八千人走了四千还剩四千,而西州人马一人未动,但是龟兹前线高大人那里的压力就大多了。 她说,我看出来郭叔叔也有担心,但眼下的安排却是最为稳妥的。龟兹那里最坏结果是个乱。但乱在了外边、总比乱在西州要好,再说也不一定乱。 丽容说,“姐姐们,我的心先乱了!”另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 焉耆古城迎来了西州的大批人马,留在此地驻守的许多多、苏托儿兴高采烈带人出城迎接。人马扎在城外,高峻先不急着再往前进,先到城中看望焉耆父老。 城是百姓看到高镇守史到来,纷纷上前问塞问暖,老人、孩子、妇女谁都不与他生分,从家中拿出好吃好喝请高大人品尝。这让随同高峻进城的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大为奇怪。 女仆奴必亚在雉临的眼里就是个宝,雉临在田地城一看到她眼都直,而高总牧监似乎对这个女仆不大上心,虽然她目前的身份是黔州高剌史府上的侍女,但是高大人对雉临表现出来的迫切之意没有表示出一句反对,这就让他大为放心了。 见高大人不表意见,那就是默认了。奴必亚便随着雉临去了浮图城,对雉临体贴入微,真是好饭不怕晚。而且奴必亚还对雉临说,西州高大人欲伐龟兹,浮图城应该出兵相助。 雉临问,“你说出兵多少合适?” 奴必亚说,“我是从高大人府上过来的,当然你出兵越多越好了,但颉利部那里都出了四千人马,我们人少了总不大好。”于是雉临才去找他爹建议。 奴必亚又嗲嗲地央求雉临,要他带着她一同随军行动,“我是敬佩像高大人那样的人的,真正的男人哪有没上过战场的?少城主你一定不比高大人差吧?” 雉临拍着胸脯儿道,“我哪儿比他差了?去!” 眼下,雉临和奴必亚就被高大人安排在焉耆城中最干净的驿馆里,一呆就是三天,奴必亚又对雉临道,“怎么还不行动呢?这里哪算什么阵前?你去问问高大人是怎么安排的。” 雉临哪里肯自己去,便手拉了奴必亚要出门,却看到在驿馆的大门口被高大人加了岗哨,两名护牧队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出去,“高大人有令,你们是浮图城最尊贵的人物,不能有一点闪失。” 雉临也觉不出哪里不快,两人回到驿馆,奴必亚嘟哝道,“太没意思!” 正说着,高大人却亲自过来了,冲了雉临拱拱手道,“你我都是领军人物,离着前敌最近也就该是这里。你看看我,不也只在焉耆城中驻扎?前敌打打杀杀的事,自有手下将官们去做。” 雉临便问,高大人这两日都安排了什么行动呢? 高峻道,“大军修整待命,我只是让鲁小余、许多多两人带护牧队过淡河去,先打掉康里城的巡逻马队,见一个、打一个,看他还猖狂!” 奴必亚问,“高大人,不知你随军拉来的那些木车都是干什么的?” 高峻不假思索,“少城主夫人,不瞒你说,我此次大战龟兹全指望这些东西了,这些东西便是我们钻研出来的车弩!威力无穷,别说是敌方的人马,就是他们龟兹城的城门,集中起来一番射,也能把它打烂了!” 奴必亚不求高峻、抱了雉临的胳膊央求道,“那么你就带我去看看那些车弩什么样子,我很好奇!” 高峻连忙道,“何必麻烦你们动腿,”他扭头吩咐,“来人,去拉一架弩车来,让少城主和夫人看看!”有人领令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3章 一个不放 雉临有些感动地道,“高大人,我到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十分的可交,以前是我做得过分了!”高大人哈哈一笑,出去了。 不一会,车弩果然拉到驿馆一架,雉临和奴必亚连忙出去看,弩车的样子果然吓人。大小与普通的牛车相仿,但扁扁的车厢中装满了长短不一的铁头、铁尾的竹制标枪,足足有上百支。车厢上部固定住的两只巨大弩弓,弓弦是牛筋混着铜丝拧成,雉临上前拉了拉,弓弦纹丝没动。 送车来的护牧队讲解道,“少城主一个人是拉不开的,必要借助牛车行进,以车轴上的绞索才能拉开。不想拉弓时,只须把轴上的消息撤开就行了。” 奴必亚问,“护牧队小哥,你们可曾试过它的威力,真有高大人说的那么厉害?” 护牧队说:“少城主夫人,高大人怕吓着你,没敢多说。但我们在牧场里试过的。一连三头牛顺着排开,这边一弩射去,标枪穿过了三头牛、后边的铁叶子还带了牛肠子笔直飞出去三百步!牛都不知道!因为太快了,它想迈步吃草,回头一看肠子没了!” 说罢又慌忙打起牛、拉了弩车就走,“不能放在这儿,万一失了手,莫再射到驿馆里伤了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雉临听了,感觉自己的肠子都有些不自在,连声地让拉走。 护牧队一连几天,天天过淡河去,袭击了康里城数支巡逻马队,那些马队多则十几人、少则五六人,怎么是护牧队的对手,次次一人不剩全被放倒在巡逻的路上。 钦察汪探知在河西活动的只有对方两百人,于是又派一支五百人的人马出城去,哪知还是一人不回,全放在那里了。钦察汪狂暴难耐,吼叫着点齐了两千人就要出城讨战,但此时苏伐和丞相那利亲临康里城,听了汇报,苏伐道,“把巡逻队收缩回康里城来,我们不要再巡了!” 钦察汪十分的不忿、也不服气,苏伐的这个决定无疑把城东一百二十里的地面都拱手让给了西州。但王命难违,他只能忍着。 但是护牧队却不管这些,他们居然大胆到跑来康里城的城下示威,而且又把一封信射到城里来。这封信与前两封的内容一字不差,说只要把钦察汪交出去让高大人砍了,西州马上撤兵,绝不与龟兹城为难。 苏伐不为所动,严令不许出城。那些护牧队们就在康里城的城外下了马,往沙地上一躺、晒太阳。而且到了晚上还不走,竟然在城外的开阔地上架起了篝火、烧了野味来吃,城外整整有二百来人,连个队型都摆不出来。 苏伐道,“你们给我看住钦察汪,不许他乱动,我看西州还有些什么花样!”晚上时,第五封信又射进来,苏伐连看都不看,直接把信团了团扔在地下。 第二天黄昏,城头的守军偷偷报告钦察汪,“城主,城下又来人了,还有个女子。”钦察汪不叫人禀报苏伐,自已上城来看。 果然城下几箭地远的地方,那些西州的护牧队还是乱糟糟的,吵闹着分食烤好的肉。但里面果真多出十几个人来,连装束也与先前的人不大一样。 其中有个女子似是十分受这些人的尊重,有人把烤好的肉举到她的面前,还有酒壶!钦察汪咬牙道,“都别吱声,听我命令行动。” 晚上时,城下这些人还架起了一顶小帐篷,请那女子和后来的另一人进去休息。钦察汪秘密召集了一千人的马队在康里城东门内集合,每匹马都用毛毡包裹了蹄子、用嚼子箍了马嘴不令出声。 钦察汪发狠道,“一会儿等他们睡沉了,我们悄悄出城,谁都不许用箭,我们要活劈了他们,给死去的巡逻队报仇!”又叮嘱只须把那女人留下。 吃过晚饭后不久,苏伐还差人来叫钦察汪,叮嘱他不可妄动。钦察汪满应满许、让苏伐放心,然后才若无其事地从苏伐的大帐中踱出来。 回来后,钦察汪问手下,“城外如何?” 手下回道,“只有十几个人还在折腾,别的恐怕都睡下了。” 钦察汪耐了性子再等,此次出击务求百无一失、不放走一人。对方三番两次指名点姓只要康里城送他出去,这口气别人能忍得了,但是他钦察汪再忍会叫人瞧不起,怎能不出去痛快干他一下! 钦察汪相信,自己的一千人在对方睡梦里将其一围、“咔嚓咔嚓”解决了他们、再用沙土把血迹一埋,回来时苏伐和丞相那利若问、他就推说不知。 亥时一过,康里城东门悄悄打开了,一千人拉马出城,在城外上马,钦察汪在马上把大刀挥了挥,往护牧队营地摸了过来。 现在是五月,白天时太阳将沙地晒的余温未散、躺上去正好。那些护牧队们连个帐篷也不架,就在沙地上一躺。直到康里城的人马渐渐逼近,他们才有人猛然惊觉,高声叫道,“快醒醒,敌军出城了!” 人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纷纷上马,“去叫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 雉临此时正与奴必亚在帐篷里睡得正香,有护牧队冲进来一把扯起他,让他快走。雉临去拉奴必亚,发现她睡得太沉,帐外敌军的蹄声都到了近前了,她才堪堪睁开眼睛。 雉临一垛脚,再也顾不上她、出了帐篷上马,钦察汪的马队已经冲到几十步开外了。他带来的护卫队有十来人已经上马抄起兵器迎上去,护牧队一排箭向钦察汪射过去,冲在前边的十几人中箭,有人催促雉临道,“我们快撤,不然就走不了了!” 他们边打边撤,往焉耆方向飞奔,身后有人中刀,惨叫声起。 钦察汪一连砍倒对方几名护卫,他心有不甘,后悔没让手下人带箭。他在马上大声吼叫道,“给我追,一个不能放走!” 雉临被护牧队掩护着,一边往回跑一边后悔不该耳朵软、架不住奴必亚的软磨硬泡带她到康里城来。眼下她生死不知、也不见她赶上来,估计着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的内心一阵绞痛,但又不敢停下。护牧队边跑边在马上回身放箭,射倒冲在最前边的敌军,这让钦察汪越发的火往上撞,多日来积压在胸膛中的怒火急着想找个出处,眼看都追击到淡河边上了,他还不下令撤兵。 淡河边是一带树林,被河水滋养得十分茂盛,护牧队拥了雉临,一下子钻入了林间的小道,而康里城的一千马队也赶到了。 但是在夜色中,钦察汪没有留意密林边竖了一排墨绿色的旗帜,旗杆短小,旗面只在地面上两尺来高、挡得后边严严实实。此时只听林内一声令下,那排旗子“呼啦”一下放倒在地,朦胧中,后边闪出一排浅白色的木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4章 成功诱敌 苏伐半夜里被人叫起,说钦察汪违抗命令率人出城去了。天 籁小说他连夜带了人出城,看到城外西州人的营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些人,里面没有自己人,还有几个康里城军士押了个女子来见他。 苏伐一见她,便摆摆手让人放开,“奴必亚,你还能想起来见我!” 奴必亚语无伦次地指着焉耆方向道,“大王,快去救钦察汪城主,他们有车!车!”苏伐没好气地说,“我还有车呢!回城等他,绝不会轻饶这小子,敢违我命令!”说罢带了奴必亚回城。但是一直等到天亮,钦察汪和他带出去的那一千人一个都没回来。 …… 西州,大都督府,有从前线赶来的一名护牧队背了个木匣求见郭都督,随后,再被郭孝恪亲自领着往后宅来。 郭大嫂柳氏、邓玉珑、丽容、苏氏不知这人背来的木匣中是什么东西,听说是高大人从焉耆让带回来送给郭待诏的。 她们也很好奇,凑上去要看个究竟,但不论是郭都督还是那名护牧队都不让看。她们奇怪,待诏一直不睁眼能让他看什么。 她们在门外帘后偷偷想看一下,但郭都督和护牧队的身体把木匣挡个严实。听着郭都督亲手将木匣打开,恍惚听到郭待诏终于说话,“……父亲……” 郭夫人欣喜异常,这是丈夫受伤后这么久第一次开口说话。只听郭都督说道,“待诏,这是高峻从焉耆送回来的……康里城城主钦察汪。”苏氏在帘外奇怪,一只不大的木匣怎么装得下一个城主,而郭夫人听到待诏说话早已哽咽。 淡河边,高峻亲自指挥着人掩埋敌尸。此次诱敌,除了雉临带去的十几名护卫扔在康里城下大半,护牧队没有伤亡,另外就是奴必亚失踪了。 雉临痛不欲生,后悔自己耳朵软,一个劲儿地催促高大人带兵去救。高大人沉痛地说,“再去必中埋伏,我们不要莽撞。但你放心,万一奴必亚遭遇不测,我们一定为她报仇。” 送惊魂不定的雉临回焉耆城后,高峻低声吩咐苏托儿,“去前边拦着,如果奴必亚活着出现,把她捉住不使与雉临见面!” 苏托儿还有些不大确定,“高大人,会不会认错?” 高峻哼了一声道,我能认错,那九个护牧队却不会认错!她开始听了我的安排,本来想着掩盖姿色混入我家中,却阴差阳错去了黔州。她是崔夫人的女仆,却连我点个头都等不及、就跟了雉临。她如此在乎我的弩车倒不奇怪,但急着怂恿雉临去康里城就让人奇怪了,我断定她此刻就在康里城中。 许多多又问接下来的行动,高峻道,“再送封信过去,告诉他们钦察汪我已砍了,但却不是苏伐主动送过来的,送信让苏伐把康里城让出来、把奴必亚送回来,我就退兵。” 康里城头,苏伐看到远远的有五十名护牧队飞马驰来,他气极败坏地吼道,“又来送信,给我乱箭射开了!”城上箭如雨下。 但是护牧队们却在城上的射程之外勒马站定,有一个护牧队手上戴了黄灿灿的铜扳指,开弓如满月,往城上一箭射来,绑了信件的箭支正好落在城头。 …… 山阳镇的黄昏。有一个人戴着大沿帽子、挑了一担山果,在柳家老宅的对面放下,然后低了头蹲下来,也不叫卖。他是李弥,生着乱蓬篷的胡子。 从浮图城下阿史那薄布的手底下逃脱后,他不敢再回牧场村,而是绕过田地城进入了城东那一百六十里的戈壁荒滩、进入了望不到边际的大沙漠。李弥口中无食、身上无水,到达赤岭前就把那匹马杀了。 他在乏驴岭上随便采些嫩草芽塞了充饥,一步步捱到了伊州府纳职县。但他身上没有过所,不敢冒然进城,只好在城外乡村农户中要些剩饭充饥,这才活了下来。 正在茫然无措之际,他看到从纳职县城中出来一人、骑了头黑骡子像是要出远门。他凑上去搭讪,得知他正是要去长安。 李弥看此人个头与自己相仿,模样也有五分像,便傍着他上路,心中也打定了主意——也许,他可以再去宗正寺,找攀伯山继续做他的宾客。 如果樊大人仍未从樊莺口中知道自己的过往就再好不过了。那么他就再也不乱撞,余生只求平平安安,隐身幕后不再抛头露面。 他远远地缀着此人上路,来到一处前后不见人的林间小道,再往前走便是另一座关城,那么等人家一入关,李弥的什么计划都要泡汤了。 他从后边蹿上去、将毫无防备之人打下骡子来。搜出他身上的过所、扒下他身上的衣服换上、再收了那人盘缠。本再想一剑结果了他好省心,但不知怎么的,李弥忽然心生不忍,暗道,“我做的孽已经不少了。” 他把自已破烂不堪的衣物扔给他穿上道,“你回去吧,从头再来,在下万不得已,不要恨我。”那人战战兢兢,谢他不杀之恩。 李弥临行,忽然想到,万一被他回不远的纳职县去报官,那么我岂能逃脱!于是解了那人腰带将他死死捆了手脚、撕了布条塞了他嘴巴,将他丢在树丛里动不得、也出不得声,这才骑了骡子一路往长安方向而来。他不时为自己的善举而暗自感慨,看来人是会变的。 有了过所当然好走路,一连几道关口都畅行无阻,即便有把关的兵丁看他年纪与过所上所录的有些不般配,也大都以为是一路上劳乏所致。 在过肃州的时候,李弥就看到思晴和两名家丁护了一架马车入关,觉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樊伯山护了柳玉如等人去长安时李弥是知道的。那时他在浮图城下劫持了丽容时,还奇怪丽容怎么就笔长安回来,此时此地再看到思晴又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但他这时已无杀心,只想看看她们东一趟、西一趟地想干什么。 就这样,李弥随着思晴一行跑到了山阳镇。他现除了丽容之外,高峻的另六位夫人居然都到山阳镇来聚齐了,而且崔颖居然也在这里。 他感叹,他摇头,心里堵堵的不透一丝气。看来时、运之说总敌不过一个命字。自己命中与崔颖无缘,非要一路强求着走过来,官也丢了、位也丢了、名也没了,搞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 但他就改了主意,至少在崔颖离开山阳镇之前,他就也不离开这里,能偷偷地看看她也好。但山阳镇人多眼杂,偶尔县都头释珍也会带人过来、到柳家老宅探视,搞不好他就露了马脚。 他想了想,起身去了离此不远的丹凤镇,用抢来的盘缠租了两间偏僻的小院儿,再置办了木推车、担子、箩筐、杆称,到深山里贩些山果,挑到丹凤镇左近的小村里叫卖。 但他尽量不到山阳镇来,等到胡须慢慢地蓬勃起来,才敢戴了大沿的遮阳帽,把山果担子摆在柳家老宅对面的街上,盼着崔夫人出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5章 五月贩梅 女儿崔嫣的到来让崔氏又惊又喜,心想柳伯余的两个女儿都身怀有孕,他在九泉之下也该感到欣慰了,那么自己这残破的一生又算得了什么呢!崔氏张罗着安顿这些人的住处。天籁小『说www.『⒉ 柳氏老宅只有三间房子,此时一间房子让柳玉如、谢金莲、樊莺住了,而第二间里面一直以来只是堆满了不知有多少年头的家什物品、里面灰尘不少。 现在思晴、崔嫣和李婉清来了,这间屋子就得打扫出来。这事不用她们动手,都头释珍派来几名衙役全都包了。他们把东西全都抬到院子里去,屋里打扫、刷白,门也换了,都头再去当阳县置办来木床、桌椅,连崔氏在内四个人就住进去了。 柳玉如对后来的三人说,“你们都过来了,牧场村的家中只留个丽容怎么办呢?”这些人说了眼下西州的大事,说了待诏大哥受了重伤的事、以及高峻四处拉人,要给待诏大哥报仇的事情。 柳玉如说,也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做事。 崔夫人说,“那么我们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下来,我也安安心心地坐等两个孙儿出生。”她看出柳玉如害口的反应已经过去,而嫣嫣正在厉害的阶段。女儿崔嫣的月份要晚于柳玉如一到两月,那就是她去雅州时候的事了。 只是柳玉如说,“母亲,本来有些金银,但是都让谢金莲、樊莺我们花费到镇子上了。没有想到又来这么多的人,花费又大了许多!可钱没多少了。” 崔夫人从黔州过来时也是带了些钱的,但这里除了她们娘七个以外,还有她从黔州带过来的十八位刺史府护卫、一个仆妇、一个丫环,这已经有些不好招架了,别说还有江夏王留在这里的六名护位了,他们好意在山阳镇相助,自己所带的花费早没有了。 崔氏打算叫江夏王的六人回去,不必在这里逗留了。现在她们身边有樊莺、有思晴,有什么事都能应对。六人在镇外菜地边的帐篷里住了些日子,天气越来越热十分的不舒服,听了夫人的话正求之不得,当即回王府去了。 那些随来的护卫也有些多,他们是为着崔氏在路上的安全考虑的。现在她们已然安顿下来,人也多,她打算让他们回黔州去一部分,至于留下几个也有些犯难,因为院子里再也没有住处。 恰好都头释珍过来看望,对崔氏道,“在当阳县还能有什么事,又是归我管辖,就让他们都回去助高剌史也无妨。”崔氏就把他们都打走了。 都头释珍是坐地户,当即派了两名差役,于镇街的头、尾各安插了一个巡视,连晚上也是如此,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了。 五月中旬的时候,高峥到山阳镇来了一次,那是高尧回去后说了柳玉如怀孕的事情,阁老就派了他来,说是让她们再回长安的高府去,早晚有人照料。 高峥见过五婶说明来意,但柳玉如坚持不肯,崔氏对高峥道,“山镇肃静正是适于养胎、气候也好,就不必劳动了。” 于是,高峥便拿出白银五百两,说是祖父早想到了这一点,恐怕她们没钱将养才让带来的。然后他说起了西州传来的最新消息:高峻在淡河边斩杀了康里城城主钦察汪、替郭待诏报了仇,但龟兹王苏伐纠集五城军力上万,正在焉耆与西州联军对峙,丝路中道暂时中断了。 柳玉如紧张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呢?” 高峥道,“郭孝恪都督的奏章是五月初出的,时间过去半个月了,也不知道眼下情形如何了!”他不无担忧地说,只是高峻手底下那八千人都是借来的,其中还有四千正是出自浮图城,让人替他捏了把汗。 柳玉如急道,“可不是吗?浮图城那父子俩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万一那四千人反了水,峻就是四千人对他一万四了!难道郭都督就没有动些兵力?长安又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纷纷猜测,一时七嘴八舌、越说越紧张,仿佛高峻和他那点儿人已经深陷重围了似的。 高峥宽解道,“陛下在高丽、太子在并州监国,国内军力一处守一处,真无多少可派,不过长孙大人已与程知节大人商量,两人都同意从凉州、鄯州、松州、雅州四地抽些兵力相助。” 柳玉如、谢金莲等人这才松了口气,但是高峥又说,“但这些地方都是边关重镇,本身的防务压力也很大,因而长孙大人没把话说死,只是通知这四处按能力出兵,但要的必须确保本地防务不出差池。” 这些人听了,心又提起来,不知这四处各能出到多少。李婉清道,“我爹在凉州主政,凉州一定少不了的,怎么不得四五千?” 崔嫣说,“雅州有事时峻过去帮忙,现在峻有事,李道珏不会少出了的!姐姐你只管放心就是。” 高峥走后,崔夫人对她们道,“我们离着西州大远的,猜什么都是白猜。男人们有男人的事、女人们有女人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在山阳镇生活、平平安安的,让玉如和嫣儿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众人齐声说是,感觉着她们的任务也很重大。当时崔氏给大家分派了任务,白天都好说,晚上时,东屋中谢金莲负责柳玉如的起居照料,西屋中由婉清负责崔嫣,而樊莺和思晴各负安危、防患未然。 柳玉如和崔嫣不大好意思地说,怎么把我们姐妹当成了那些蚕一样护起来了。崔夫人说,怎么不是,他高峻敢说我们这里就不是战场?恐怕我们将来的战果比他那里还要辉煌! 崔夫人说,“我的大事便是安排好你们这六位女儿的吃喝,”恰好说到这里,她们听到镇街上有几个村妇正搭勾着买什么酸梅,崔嫣道,“母亲,是酸梅呀!” 崔氏起身道,“买!” 谢金莲要跟着,崔夫人道,“这不是你的事,你的事就是盯住玉如寸步不离。”卖梅子的就在院外,离得不远,她连个丫环不带,一个人出了院子来买梅。 李弥刚刚从南阳推了一车新鲜的梅子,只只熟透、品色很是惹人。今天他还是照着老路子,先在别处卖了一天,直到黄昏时才挑了果担到山阳镇来。 他不敢叫卖,怕院中人认得他的声音,就把挑子放下,用大帽遮了颜面。有妇人在街上看到了,便围上来买。 南方快进入雨季,天气一天到晚闷热的很。黄昏了,蝉声还一阵紧似一阵,让人正是想些酸甜味道解暑。很快,李弥的挑子前就围了几个村妇,问什么价钱。有人奇道,“你这汉子,卖东西也不吭个声谁知道?” 看他低了头、伸出手来抓果子入秤,那只手五指修长、没有一片老茧,又奇道,“你这手只该抓握笔杆,看你胡子拉茬,不声不语,看来也是肚子里有货倒不出来,难怪只能卖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弥心里一阵不舒服,心说这是我愿意卖的?他不抬头,从帽沿下看到从柳家宅门中走出来一个人。 他只能看到她下半身是质地很好的丝质薄裙,迈步间两条匀称的腿掀起一片云雾,有两只绣花的绸鞋时隐时现,一下一下踢着李弥的心。 村妇们连忙闪开,纷纷道,“崔夫人亲自出来买果,必是你两位儿媳想吃酸的了!”李弥越不敢抬头,盼了多日的人终于出现,他却现自己还是有些地方没想全面——怎么说话?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开口,在崔颖面前他什么也隐藏不了。 崔氏道,“这位大哥,不知你梅子怎么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6章 灰白山道 去年时,崔颖由西州赶到江夏王府去、祝贺王爷侧妃的寿辰,她在王府大门内出来,正好与李弥走个碰头。那时的李弥是何等的风光和自信,李弥还拿当时仍是西州长史的高审行说笑,对崔颖说他和高审行没有不同。 没有不同,开玩笑时李弥认为两位长史都曾经拥有过这个女人,现在他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拥有过她。才几个月过去了,此时两人再走到一起却是这样一种情形!他所嘲笑的高长史成了黔州刺史,而李长史卖山果。 一个还是那样高贵,一步步向他走来,不但人未老,反而连声音都好像比那时更加细腻柔和。是有喜事才会这样吗? 一个风光不再、破帽遮颜、挑担贩果、被几个偏僻镇子上的村妇取笑,而他在她的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他不知道该恨谁!半生蹉跎、拼尽全力只为了她,反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崔氏又问了一句,“大哥,你这梅子怎么卖?”李弥恍若未闻,有村妇代答道,“崔夫人,是两文三斤,”说罢在李弥的肩头推了一下,“你好没礼貌,夫人问你话也不知道答!” 李弥猛然从浑乱的思绪中惊回,忙着伸手整理果担进行掩饰,一边“嗯嗯”着。 崔氏对这个卖果人并未感到奇怪,但他伸出来的手同样引起了她的注意。看这人被村妇推得身子歪了一下,便笑着对那村妇道。“大嫂不好怪他,有个听到、听不到的没什么,再说大家都彼此彼此,没有贵贱的,人家不答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弥听了更加难过,岂会没有贵贱,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只敢从帽沿下看她的裙摆,有只竹蓝放在她的脚边。听崔颖又道,“真是好果子,不知味道如何?” 李弥只答了一个字,“酸。” 身边的几个村妇好悬再笑出来,但想起崔夫人的话,便忍回去了。崔氏觉着他这个“酸”之字中透着肯定和不容置疑,她笑了笑道,“那么就烦你给我称五个钱的。” 李弥不敢怠慢,慌忙去筐子里拣最大、最好的往秤上搁,称了一秤盘,也忘了是几斤几两,然后再去拣第二秤。第三次再拣的时候,崔氏笑着轻声道,“你称多了!” 李弥愣住了,他根本算不出五文钱该是几斤,因为心里乱得很。崔氏又笑道,“两文三斤,五文该是七斤半啊,前两秤已经多称了些了!” 她说着弯腰提蓝,他只有一瞬看到了崔颖脸的侧面,但眼前突然朦胧起来,泪光外所有东西都扭曲了。她手里捏了一块碎银子、小小的,递到他的面前。李弥忘了接,他怕动一动,早已蓄满的眼泪会溢出来。 有村妇笑道,“你是反应慢,还是没有钱找?” 李弥“嗯嗯”着,听崔颖道,“那怪我了!”又把手往前伸了伸道,“你先拿着,不用找,只求你过些日子再来送些梅子就是了。” 李弥连忙伸出手去,她把那小块银子放在他手心里,李弥连忙用力眨了下眼睛,他要仔细地看看这双手。多年以前,就是这双手,在丹凤镇她的家里举了酒杯和他对饮! 直到崔颖转身离去,他的手还托在那里,这才感觉着脸颊上有两道泪痕向下蜿蜒。众人散去,李弥把那小块碎银小心地揣到最贴身的怀里,收拾着担子往丹凤镇走。 到半路上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四处是黑林子,只有脚下的山道泛着微弱的灰白光。前后无人,李弥一手扶担、一手到左胸前按住,那块崔颖给他的碎银子狠狠地压在他的心上。他挑了担子一边走、一边狼嚎一样地放声大哭。 …… 龟兹城。苏伐已经知道了钦察汪的下场,他和他那一千出城袭击的人,自打追入焉耆地界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这是挑衅!大唐在东边讨伐高丽,西边怎么敢还来招惹是非,难道真以为龟兹城是好惹的! 苏伐分析来分析去,扎在焉耆的西州兵马根本不会有多少,但是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吃掉了康里城两千来人了。 那利丞相的意见是坚守,因为奴必亚所说的、气势汹汹杀过来的正是天山牧的总牧监高峻,这个人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本来龟兹五城不必要太在乎这些西州兵,但是浮图城非但不从西州后边施加影响,反而还与西州混到一起去,龟兹一点借力都没有。狮、虎相争,总有一方的结局是惨烈的。 那利分析,对方就因为西州都督的儿子受伤才跑过来发难,这次他们的军事行动不大可能是长安的授意。那么,他们吃个哑巴亏怎么样?坚守不出,也许对方气头过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苏伐说,估且看看,若是姓高的再不依不饶,我们就立刻切断丝路,东来西往的商队一马、一驼都别再想从龟兹这里过去。 紧接着,高峻的又一封信射到城里来了,那个送信来给苏伐的小头目嘟哝道,“我们在城头射不到人家,人家在城下却一下子把箭射上来了。” 在高峻的信中,苏代确知了钦察汪的死讯,他面无表情,看到了高峻要求他们放弃康里城的通牒,他还是面无表情。小头目的话不得不考虑,奴必亚所说的那些神秘的弩车也不得不考虑,但这口气咽不下,难道只凭这两样,高峻便敢如此放肆? 他平静地对那利道,“封了丝路,各城调兵两千到康里城这里来死守,我倒要看看是谁先吃不消!长安那些人有两个月见不到西域来的货物,兴许战事会朝了对我们有利的方向转变。” 那利问,“奴必亚怎么办?她完全可以装作半夜被钦察汪的人冲散了,可不可以让她再回去,从浮图城那些人里面搅和一下子?听她说,浮图城的少城主雉临是个草包,而且好像和高峻之间还有些旧怨……” 苏伐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他英雄半生,用了这个办法不知是得多还是失多,康里城的那些手下会如何看自己。“时间有些久了,恐怕不行,会引人怀疑的。”他只说了这句话,便是否决。逼到急眼时,他宁可正式会会这位高总牧监,与他在两军阵前对砍。 有人飞快地跑进来禀报,“大王,西州先头人马两千,已在康里城二十里外扎营!领兵的是浮图城首将阿史那社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7章 碰他一碰 “阿史那社尔……有些份量,他们的营中有没有天山牧的旗子?”苏伐问。看到来人摇了摇头,苏伐道,“他架子可真大,难道还有焉耆坐得住?来人,取兵两千,冲上去会会阿史那社尔!” 那利道,“大王你就不必去了,我去督阵。”苏伐点头,让他这个龟兹王去接待阿史那社尔,也太瞧得起他了! 高峻真没到前边来,因为他也打定主意,一要看看浮图城阿史那社尔的斤两、二要看看康里城的斤两。他没有给阿史那社尔下什么死命令,“碰一碰,碰得过就再进十里扎营,碰不过你即坚守,等我再加兵。” 双方的第一次大规模的接触就在康里城外二十里开始了。阿史那社尔三十五岁,是浮图城主阿史那薄布的远族,这人使一条狼牙大棒,骑射都有过人之处。自贞观十四年以来已经鲜有动武的机会。 这次代可汗领兵出来,他正憋足了一股劲,要在西州人面前显示一下浮图城的力量,而高别驾像是猜到了他的所想,第一次出战便点到了他的头上。 听说康里城有人马出城迎战,阿史那社尔披挂整齐率队出营,两方人马在宽阔处摆开。那利先驰出去,与阿史那社尔拱手、朗声道,“阿史那社尔,龟兹与浮图以前曾经互为应援、多有助力,想不到今天却对面为敌!” 阿史那社尔知道他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在马上道,“形势如此,不要再说以前的事情,我们不战是说不过去的。” 那利道。“将军何至心急若此!龟兹、浮图虽不同族,但一直以来离着却近,西州插到中间来才是几年?” 阿史那社尔喝道,“莫再蛊惑了,我们少城主心爱之人在康里城的夜袭中下落不明,我就这么回去恐怕少城主也不会答应,今天为公为私都有一战,赶快派将过来!” 这边早就飞马驰出一人,那利看他是钦察汪的兄弟钦那汪,巧了手里也是一根狼牙棒。钦那汪叫着,“丞相,多说无用,让我砸扁了他给我哥哥报仇!” 那利回马,身后已经叮叮当当打在一处。 一个是要初战靠捷,让所有人看看浮图城的力量,一个是要杀敌泄恨,因而一开始便各尽全力,一丝一毫都不留着力气。一场恶战杀得天昏地暗! 两人都有些力气,又是同样的武器,为着在各自的手下面前不露怯,一上来先硬碰了三棒。众人的耳中一下、一下三声金铁交鸣震得脑仁中嗡嗡作响,随后再把各自的招式使出来,两匹马交错盘旋,绞杀在一处。 到底还是阿史那社尔更老辣几分,他看出这员敌将的力气和招法都与自己不相上下,但他有些急于取胜,全不知道节省力气。于是便故意拖延着、积蓄体力。 七十回合后两人再次二马交错,阿史那社尔大喝一声,一条狼牙棒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朝钦那汪狠砸了下来。 钦察汪此时已经气喘吁吁,没想对方突然加力,但他有些心力不继,但还是硬接了这一棒,随即胸中一热口内发咸,一口血“哇”地喷了出来,伏在马上倒拖了狼牙棒往回败了下来。 那利在后边看了,急叫道,“放箭射住阵角,我们回城!” 但阿史那社尔有高总牧监的话在前边,并没有挥兵掩杀,而是收队回营去了。一边命令回焉耆向高大人报捷、一边提兵向康里城靠近十里扎营。 那利回城后,将战况报与苏伐,苏伐也吃了一惊,钦察汪兄弟两个的战力在康里城是有名的,但一死一废,开局不利啊。 那利讲了阿史那社尔的话,再次建议道,“那个雉临像是对奴必亚念念不忘,”苏伐制止他再说下去,他不相信高峻此时见到奴必亚会不起疑心。 奴必亚是个女子,苦肉计好用、但对她不合适,用轻了没有用,用得重了恐怕除了让雉临对奴必亚失了兴趣、还会让他发疯。 苏伐吩咐,严密防卫,天明再战。有手下建议乘夜袭营,苏伐不同意。让龟兹人偷袭浮图城的两千人,胜之也不光彩,再说他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呢! 从沙丫城来援的两千人马已经到了,新合城和白城的四千人马正在来援的途中,龟兹城派出的主力也快到了,苏伐想再看看丝路切断后西州的反映,时间对自己是有利的。 康里城四四方方、四面城墙各长四里,而且在坚固程度上也是五城之中除了龟兹城之外最好的。龟兹五城,只有这两座城是砖石城墙,墙高十五尺,城头每隔四十步有一个垛口。而其它的城都是土坯夯成的。 从康里这座城的建设上也能看得出,苏伐一直以来把力量和精力放在了哪个方向。他有信心倚靠康里城坚固的防守拖住阿史那社尔,不信到最后高峻不急着到前边来。 沙丫城的城主没来,而是把他手底下最能打的一员将派了出来,只是年纪有些大已经六十多了。他使一条银枪,自比汉代大将赵云。 他的装束总是与城中其他将领不同,不是胡地的皮甲,而是一副银甲,白马、白袍、银枪、白胡子,本名叫古库昂察。 他一到康里城就得知钦那汪被人打得抱鞍吐血的事迹了,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暗道年纪还是轻了!浮图城里的人何时这么狂起来。他向苏伐请战。 苏伐叮嘱他能战则战,万一支持不了的话自管回来。古库昂察引着本部两千兵马出城,到阿史那社尔的营地前讨战。二人一上手,古库昂察便是急促的三枪,阿史那社尔心中暗赞,集中精力应对。两边人各给自己主将呐喊助威。 阿史那社尔暗道,想不到龟兹还有这样的能人,只是年纪这样大了还出战,胜了他也不光彩。四十回合后,他见对方气喘,一拨马跳开道,“回去歇歇再来战!” 古库昂察最烦别人说他老,分明对方就是这个意思,他拍马在后边就追、想咬住了再战。但阿史那社尔连头也不回,浮图城阵中射出一排箭把他挡住了。 他忿忿不平收队回来,轮到苏伐上来安慰,“你年纪这样大,还能追了对方讨战,已经很不错了!” 吃过中饭再与阿史那社尔打斗,四十回合后,对方再是那句话,说罢回马就走连个商量也没有,分明还是瞧不起他。古库昂察憋了一肚子气,第三阵时更加精神抖擞,康里城上众人高声喊好。 这一次阿史那社尔没走,被对方死死缠住了。两人打到天黑时,古库昂察才主动说,“明天再打,天黑了我看不着了。” 谁知回到康里城之后,古库昂察一躺下就觉着浑身不舒服,心说要是这样,天亮也许就不能再战了。他勉强爬起来要去偷营。苏伐闻知后让人拦着,但古库昂察十分坚决,两千人悄悄出城往阿史那社尔的营前摸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8章 拼力死战 苏伐在古库昂察走后,对那利道:“西州来势汹汹,而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沙丫城远道而来、古库昂察这么大年纪尚有这样的斗志,我们必定不能让他们单打独斗。天』籁小说ww『w.『⒉”他传令,为不使沙丫城人马有失,康里城全体出城作战。 苏伐长久以来积压在胸中的恶气似乎被古库昂察激起来了。他全副披挂、飞身上马,将手中的大刀一举,“杀出城去!全歼浮图城的两千人!” 康里城本原有五千多人马,交战之初已经折损了两千,此刻苏伐只在城中留下几百人,剩下的都带出来了。 阿史那社尔在将近一天的时间里,被古库昂察缠斗不休、到晚上时也疲乏了。他不信对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夜间行动,因而吩咐手下多加戒备,自己回帐篷里合衣躺下。 才稍稍地合了会儿眼,阿史那社尔就听着营前不远的地方蹄声震动,从康里城方向而来。有人跑进来报,“他们来袭营。”他一翻身跳起来叫道,“准备迎敌!” 他手下有个偏将道,“黑灯瞎火的,对方不知来了多少人,我们浮图城就出来这么点人,头脑是不是活泛些!” 这次阿史那社尔带了骑兵一千、步兵一千,此时敌情不明,哪有时间听他乱讲。再说此时此刻要怎么活泛?弃营而去?被人从后边撵着跑回焉耆?步兵怎么跑,一千人不就交待在这里了! 那么在西州高大人面前要怎么交待。他当时喝道,“你莫动摇军心,骑兵随我出营、步兵把弓箭射住、我们坚守营寨!” 古库昂察带人冲到,却现浮图城营中戒备森严。他偷营不成也绝不回去,挥军猛扑。迎面箭如雨下,先头的快马队四五百人有的中箭落马,其余人一边驰近了,一边在马上将箭射入对方营中。 后边人呐喊起来,一层层冲击,阿史那社尔的营寨有些危急,一度有人冲到栅垒前,将木栅砸开。营内这些人拼命将人射回去,堵住缺口。有人一边射箭还击、一边喊道,“弟兄们顶住,莫要让人看扁了我们!”。 有人也不确定地说,“阿史那社尔带着马队出营了,别不是丢下我们不管了!” 此语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对方的攻势一下子变得猛烈起来。但是在营外、古库昂察的身后,阿史那社尔的骑兵从黑暗中冲出,直攻对方侧翼,沙丫城骑兵纷纷扑地。 古库昂察白天时战了一天、又上了年纪,这样的熬战让他有些支持不住,只是今天的机会已是难得,等着龟兹其他援军一到,就更没有自己出手的机会了。 他返身往黑暗中寻找到阿史那社尔,两个人接住厮杀,双方又形成混战。浮图城的营内人有喊道,“没人没丢下我们,自管守住了就是!”营内士气大振。 到处都是喊杀声、人马在营外往来,兵器交接、不时有人痛呼落马。两边人各自冲到近前才认出是敌是友,但没有一个是后退的。 混战中只听阿史那社尔高声叫道,“弟兄们,浮图城的地位是打出来的,今天不胜,我就与你们死在这里也绝不后退!” 古库昂察气喘吁吁回道,“你说对了,今天不分出胜负,我也不走!”两人开始还往来对冲,到最来两匹马就盘旋在一起,一杆大枪、一根狼牙棒互不相让。 但阿史那社尔毕竟年轻,狼牙棒打过来一下比一下沉重。古库昂察真的支撑不住了,但他猛地看到康里城方向黑压压再有援兵到来,他大喜过望,对阿史那社尔道,“你还不走,真想死在这里!” 阿史那社尔狠道,“死在这里也比回去受窝囊气强些!”他也看到康里城后援人马,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但他非但不退,反而丢开了古库昂察,率军迎着苏伐的大队人马冲杀过去。 古库昂察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不清楚浮图城有这样不要命的猛将,怎么这么多年一点建树都没有。他茫然四顾,一杆枪托在手里,才感到两臂一阵酸痛,身上的汗都湿透了。 但他知道,阿史那社尔再拼命,战场上的结果大概已经注定了。他不理解,西州的主将为什么不再派些援兵过来。 一念刚至,从浮图城的营后像风一样冲来两支骑兵,一左一右沿着营垒包抄过来。天色微明,他看得清楚,一支打了颉利部的旗子只有五六百人,一支是天山牧场的大旗却只有二百来人。 颉利部善于马战他是知道的,于是抖擞起最后的精神,一马当先去抵住天山牧。 天山牧护牧队带队的正是鲁小余,这是他到西州后的第一次出手。高大人让他暂代护牧队队长一职,但手下那些人个个都是从九品下阶,只有自己什么都不是,这次不露一手怎么服人。 他在马上摇着一杆长枪冲到最前面,后边的那些护牧队们追都追不上他。 迎面正是古库昂察,鲁小余的马跑过来,冲着古库昂察“啪”的一枪,古库昂察挥枪去格挡,但枪还是直刺过来,正中胸膛。 古库昂察惨叫一声,勉强在马上坐住了没掉下去,大枪也脱手了。而鲁小余已经借着马势把枪抽走,头也不回地往阿史那社尔那里去了。 后边有三名护牧队也冲到了,看到这个敌将两眼直在马上摇晃,又一人给他一弩,同样头也不回往康里城的后援冲去。 沙丫城两千人已是强弩之末,再看到主将死于非命,人心大乱,一声喊反身就跑。营内步兵见了打开寨门,挥舞了刀枪冲出,在后边撵着他们砍杀。 苏伐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没有看到浮图城的溃败,反倒还有一千人往自己这里冲过来。他不以为然,冷笑着下令,“成全他们!” 一千人冲入,双方又是一场混战,苏伐自恃这里有不到三千人,沙丫城还有两千,在人数是自己是占优势的。他想亲自冲上去,但被那利给挡住了,几个手下先冲上去抵住阿史那社尔。 苏伐想,高峻还是嫩了些,他带了护牧队小打小闹还行,这样的大仗怎么是这么个打法。随后,沙丫城的人马退了回来,估计是已经把浮图城的营垒拿下了。那么,见不到高峻,焉用他龟兹王出马! 但是随后出现的颉利马队和天山牧护牧队就让他明白了,沙丫城的人不是过来助战——是被人家打退回来的。人多怕乱,本来还士气满满的康里城人马,被溃退的人一冲立时就散了。 那利跑过来道,“大王,不大妙啊。”苏伐早看到了,浮图城、颉利部和天山牧加到一起也不到三千人,但他们完全不是一个打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9章 管不起饭 阿史那社尔是拼命、如飞蛾投火般的冲击。天籁小说ww颉利部的加入就像是一把斩骨刀,五六百人随着大旗的指引一下子将康里城人马冲在两边。而天山牧则是一把剔骨刀、飘乎不定,专找自己这里的头目和将领们下手。 他们右手挥刀格挡、劈杀,左手上人人一把快弩,来去倏忽,捉都捉不住。他往往是两三人一组、并不理会那些溃逃的人,已经有不少的带军头目被他们射杀了。 康里城这里高竖着苏伐的王旗,先是阿史那社尔没命地冲击了两次,都被苏伐手下的人给截住。再是颉利部马队冲过来,苏伐的防卫就有些乱了,左翼、右翼被他们两下就分断开来。 苏伐脑海里寻思着接下来的打法,是进还是退,自己这里人多,却一点优势也看不出来。有十几名天山牧的护牧队直朝他这里冲过来,那利道,“大王,快避一避,那些快弩不好惹。” 苏伐也怕,在十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后退。但护牧队并不硬冲,只是上来劈倒了苏伐的大旗,把旗夺过去,随后又不知冲到哪里去了。 在焉耆城中,许多多和苏托儿多次请示高峻,说带着人冲到前边去,“只让浮图城和颉利部抢了头功,到哪里显我们!” 高峻不这样想,许多多和苏托儿现在率领的两百多人,是西州在这里全部的力量,就让他们坐镇焉耆。吕光馆有一千来人,高峻再调过来五百共守焉耆。 钦察汪被斩、收拾了康里城两千来人,而他多次射到康里城去的信件也没有回音,高峻出了气,本来已经生出来一些退意。 但是,沿着赤河往西去的几支大唐的商队都被龟兹城截回来了,苏伐切断了丝路中道。这是他不服气的表现,这么退兵的话,丝路不通反倒像是高峻惹到了苏伐的后果。 雉临跑过来说过要再往康里城增兵,高峻让他稍安勿躁,只把护牧队和颉利部的五百人派去接应。前边报说战果不错,沙丫城的主将古库昂察在乱军中被打死了,但是龟兹城后方又有援军不断地赶过来。 从康里城往东,一直到淡河是三百多里的开阔地,正是对阵双方排开来、真刀真枪对决的良好战场。只是这里一望无际,一点遮拦都没有。自己有多少人,对方一眼就看到了。 阿史那社尔的表现让高峻相当满意,如果浮图城都是这样他也没什么担心的。但是他得提防着苏伐另派一支奇兵,躲开正面阿史那社尔的防线直接来攻焉耆。 因而手里剩下的近六千人,他一直都没怎么动用。现在战事刚刚开始,虽然一连斩了对方两员大将,但并未影响双方整体的力量对比。 他先让阿史那社尔钉在康里城下,苏伐即使分兵突往焉耆方向来,也会担心自己的身后。鲁小余所率的护牧队和颉利部五百人,只算是机动力量,保护阿史那社尔的左右两翼。 双方就这么坚持了有半个月,偶尔交手也都是彼此彼此,互有伤亡。据报每次交手大多是苏伐主动出来试探,高峻也不用到前边去,因为康里城附近的地形他太熟悉了。他再把颉利部拨出一千五百人,在阿史那社尔的右侧扎营。 阿史那社尔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抽时间回来了一次,他向高大人建议,派一支轻骑兵绕到康里城的后边去,打他的后援。高峻说,主意不错,但时机是不对的。 他在等。 两天后的上午,又有一支从西州来的马队,大约有八百来人。这是岳青鹤在轮台县动员了古屯城、弩支城、石城镇、播仙镇的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触木昆等部、总共十三个小部落的人马赶来增援高大人了。里面的人服色各异,还混着白杨牧场的护牧牧子,领队的正是冯征。 下午,是从凉州和鄯州结伴而来的两千二百人,率队的正是郭待诏。凉、鄯两州接到兵部的命令,让他们尽其所能支援西州。李袭誉那里来了一千二百,鄯州一千人。 郭待诏得知高峻为报大哥重伤之仇、才动这次攻打龟兹的战事,他主动请战,带着人昼夜兼程地赶了过来。他先去西州看望了父亲,郭孝恪对他说,“去了以后什么都要听高峻的。” 高峻连忙迎出去,这下子他也有上万的人马了。高峻拉着郭待诏的手道,“相援之情,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郭待诏道,“兄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谁都来了,我能不到?说吧,派我去哪里?”高峻说不忙,我们再等等。 两人进焉耆城与冯征、雉临一同饮酒、商量军情。似乎阿史那社尔的表现也影响到了高大人对雉临的态度,这次把他也请来了。雉临一边喝着酒、一边再次向高峻请战,高峻说,再等等。 晚上时,从牧场村来了一支由村民们组成的队伍,领头的是谢广、谢大两兄弟,他们有五、六十人,赶了大车拉来不少的牛羊肉、酒、粮劳军。这都是谢氏兄弟出的银子。 谢大说,“这是妹夫指挥的战事,我们做亲戚的岂能没有一点表示。” 谢广说,“妹夫你看看,是谁来了?”高峻看到在这些人的后边还有辆马车,丽容从上边下来。高峻迎上去对她道,“添乱!你来干什么!”却看到丽容再伸出手,从车里牵下另一个人来。 高峻一看,是苏氏。他一时愣在那里。 苏氏已经听到高峻说丽容的话,那么自己一来就也算是添乱了。听丽容辩解道,“她们都去了山阳镇,西州只剩下了我们,再不来看看你,不会有哪个姐妹说我们不懂事?再说我来了,苏姐姐就没有人陪了!” 又问,“仗打得怎么样?” 高峻道,“刚开始,怎么就要结果。你们在焉耆这里看看就回去,不然仗也没法打了。”丽容不干,“来了就不走了,回去也要与你一起回去。” 高峻连忙对手下那些人道,“快些把当事的人都请来,我们商量一下仗怎么打。” 人都到齐后,高峻说,“据报龟兹各城正在往这里增援,而且不是先前探知的一城两千人,各城第二批增援的人马也都出城往康里城来了,大家说说我们要怎么应对。” 有人建议在龟兹后援到达前,先制人攻打康里城,不然等他们的人都到齐后力量大增,恐怕战事就对这里不利了。高峻摇头,“这不行,他们据城而守,对我们不利。万一攻城不下,苏伐的人再源源不断地到了,我就没办法了。” 丽容道,“我们来之前,高岷大哥和刘武牧监正在牧场里制造攻城、放火的东西,只是没赶上和我们一起送过来。不然就有的康里城受了!”高峻忙问是什么,丽容却故意不说。 外边再报,“高大人,雅州有两千兵马到了!” “领队的是谁?该不会是我那干妹夫雅州郡王?” “回高大人,是天威军司马黑达将军,还有雅州郡王府护卫队长翟志宁。”高大人听了,连忙跳起来,“那还不快去接?” 翟志宁一进来,便看到苏氏也在高大人这里,他连忙躬身向苏氏施礼,抱了拳在那里,却不知道此时该怎么称呼她。 高峻却在和黑达开着玩笑,“不行了,这仗得抓紧打了,不然西州单是管饭也管不起了!”黑达哈哈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0章 那利妙计 从贞观十九年五月下旬、到六月初,西州联军在高峻的率领下,与苏伐在康里城下对峙,双方互有攻守,战事逞胶着状态。 苏伐与丞相那利商议,“高峻两千人在康里城下已经一月有余,只要康里城能够坚守住,西州人马粮草给养的运送必成大问题。当下正是六月,天气炎热,我们只等他们坚持不住要退兵时,就从后边乘胜掩杀,不愁大事不成。” 那利道,只是这个高峻的打法有些与众不同,要是放在别人,一定知道西州军的不利之处就在粮草的运送上,他正该猛烈攻城、速战速决才是正常的。 可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西州军没有攻过一次城池。城外浮图、颉利两座大营往那一摆,白天时营内安安静静的,到晚上才出来讨战。那利说,高峻这是惜兵,他也知道硬攻一座防守严密的坚固城池,对进攻一方是不利的。 那利道,“大王,他们耗在这里不走,但我估计着耐心也快到了极点了,不如我们就给他提个醒。”他把自己的主意低声对苏伐一说,苏伐不住说妙,“就这么办。” 晚上时,康里城出乎寻常地主动出来讨战。西州左右两营同时冲出来迎敌,双方一场混战,康里城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借了混战的时机,悄悄越过西州两营的防线,隐入到对方的身后去了。 这段时间高峻就在焉耆,哪儿都没有去,但他一直密切地注意着前线的动静。如果让他强攻康里城,此城虽说高大坚固,也早就得手了。不过他手下这支杂凑起来的队伍,不容许拿了他们的性命这么去硬拼。 这些人都是凭着友情而来的啊,他有他的打算。 白天时,丽容就说热得难受,现在是六月了。高峻道,“那我去领你到城南淡河中冲凉,去年樊莺在这里时就去过两次,她可一直都说不错。” 丽容说,“一并带上苏姐姐。”高峻想了想,同意了。 苏氏自半月前到了焉耆,每天与丽容在一起呆在城中,偶尔天气不太热的时候两人到城中各处转转。她发现高大人并不急于出兵,心中早有了些不解。 城外驻扎的联军,晚上时必须要在河中冲一次凉才可入睡的,一到晚上成百上千的人跳到河里嘻戏打闹。甚至大白天也有人分批入河洗澡。但是这天天不黑,焉耆城中就传下了命令:今晚别驾七夫人要来城南洗浴,无关人员休浴一天、不许出营。 晚上,高峻亲自赶了一架马车从焉耆城中驶出,直奔城南淡河,那里水缓、不深,又有河岸边一片柳树遮挡,正是洗浴的好去处。 此时正是月末,一片繁星,无月。高峻在岸上往地下一躺,听着丽容和苏氏在马车的另一边脱衣,低声说着话迈入水中。 丽容到焉耆来了半个月,与高峻两人一次都没有亲热过。他们似乎是有意这样做,一到晚上时,丽容便过去陪苏氏睡觉。 此时高峻看着头顶的星空,听着不远处河中轻微的撩水声,有那么一刻就想到了河中的情形。就听丽容在河中问道,“峻,难道仗就这样打么?每天洗洗澡,睡睡觉……” 高峻正在走神,听她这么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却听苏氏道,“妹妹,我猜高大人一定有他的打算,也许很快就有行动了。” 丽容笑着问,“哦,那么你就说一说,也让峻点评点评你说的对不对。” 苏氏放低了声音对丽容道,“你别撺掇我,军阵大事我怎么好胡说。”哪知高峻听了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河中问道,“你且说一说看,能不能猜中我的计谋?” 河中有两截瓷玉一样的身影慌忙蹲下去,只在水面上露着头。丽容道,“听计谋还用眼睛么?” 高峻道,“天这么黑,能看见什么呢!”他躺回去,眼再望着天,“说吧。” 苏氏在河中说道,“高大人若是硬攻的话,康里城早就是我们的了。他不这么做,是担心那些远道而来助力的人马,不想他们有不必要的伤亡……毕竟多耗费些粮草,也比大的伤亡要强得多……” 高峻被苏氏说中,不觉又翻身爬起来,望着河中问道,“你往下说。” 丽容也是有些奇怪,听高峻的语气,那一定是被苏姐姐说中了,她也一连地催促着,“你倒说说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苏氏河中道,“高大人可能是想、想法把对方诱到城外来痛打一番……”她远远的看到岸上那个身影正两手托了腮,趴地那里看着河中这个方向,在夜色之中也看不清他的面目。 她在河中只是稍稍地转了一下身子,并未像上次一样地蹲下去,但心中有个声音在鼓励她,把心中还不大成熟的猜测也说了出来: “如果打疼了他们,他们一定会第三次从后方抽兵增援过来。我猜高大人一定会派一支或两支奇兵,剩虚深入到康里城的背后去攻沙丫城……他们不回援,便顺势袭取城池;回援,便另设人马在半路上截杀,不是比硬攻一座康里城划算?” 丽容在河中问道,“峻,苏姐姐说的对是不对?” 高峻一翻身躺下,嘴里不服气地说道,“要是让你们猜中了,这仗还怎么打。” 夜色之中有一匹快马驰过来,马上之人离着大远便问道,“高大人!高大人在不在?”高峻一跃而起,回头看看河面上露着的两只脑袋,再问那人,“有什么事?” “大人,我们连夜往前边送粮的粮车,在半路上让康里城的人袭击了!” 高峻问,“人有没有伤亡?” “没有,他们按着你的吩咐,一有敌军出现,便扔了粮车跑回来了。” 高峻道,“你速去到城外大营传我的命令,黑达、翟志宁等人按事先所定的出击。”那人领令走后,高峻冲了河中道,“你们快些吧,我忘了告诉你们:上次我和樊莺来时也是这个季节,在水里碰到了水蛭,叮在人身上吸血、揪都揪不下来。” 河中人尖叫着,飞快地上岸。 …… 第二天的夜里,有人来向苏伐报告,“大王,你真是神机妙算,城下两营西州军悄悄拔营回撤了!” 苏伐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丞相的计策,简直就是算到了他们的心里。没有粮草不攻自乱。他下令,“这些人别想顺顺当当地走开,给我冲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我要直捣焉耆!” 夜色中,康里城城门大开,五千人一声不吭地出城,尾随在阿史那社尔和颉利部的身后掩杀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1章 风卷残云 苏伐亲自出马,这些日子他吃的憋闷气够多的了,这五千人一路疾行,往东方追下来,必欲狠杀一顿方能解气。半个时辰之后,前方敌军尾部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苏伐指挥人加快了速度,很快,双方接战。 阿史那社尔连忙组织抵敌,指挥着浮图城的军士们一边后撤,一边把密集的长箭射向身后,但那些从大营中拉出来的粮草车、一些辎重就再也顾不得了,沿途扔的随处都是。 苏伐严令不许拾取,务必追上敌人予以痛击。右营颉利部的人马驰过来相助阿史那社尔,西州联军且战且走,被苏伐追逐了三百六十多里,一下子追到了淡河西岸。 他怕中了敌人的埋伏,下令止住追击。有人向他汇报战果,此战得了粮草多少、辎重多少。苏伐吩咐,“大军就地扎营,明日攻过河去。” 淡河东岸的焉耆方向如临大敌,城外的营盘彻夜灯火通明,苏伐哈哈大笑,“高峻怎么摆弄得了上万的人马,以为那是放马么?传我令再去康里城把那五千也拉来,明天,我们就是要一战成功!”有人领令而去。 苏伐躺下休息,想要养精蓄锐,但他有些兴奋,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也睡不着,寻思着回城搬兵的人估计已经到了。 不久,他听到在自己的营后蹄声阵阵,纳闷援兵怎么来得这样快。但此时一片喊杀声传来,有人慌忙进来报,“大王不好了,西州兵在营后出现!” 他赶紧披挂整齐出帐,看到至少有两千西州马队已经从身后冲进营来了,为首的是一员黑塔似的唐将,使着一条大铁棍,根本就没有谁能挡得住。 而此时,淡河对岸西州的大营号角声声,黑影重重往河这边杀来。那利跑过来道,“大王,我们速撤,晚了怕是不行。”话未说完,那员唐将已经发现了这边是敌军主帅,一转马头冲苏伐冲了过来。 苏伐手下一连有三五员将迎上去挡住那人,但一眨眼便被黑大个子砸到马下两个。到处都是西州人放起的大火,到处都是不辩方向、四下奔突的康里城人,他们哭爹喊娘,再也收拢不起来了。苏伐眼睛一闭,心说,“中计了!” 那利催促道,“大王,我们快走!” 他们杀开一条通路,率领着不足两千人往西便走,身后的西州人马呐喊着紧紧追赶。走出去不到十里,从微明的曙光中猛然发现迎面也有两千人,行列齐整,盔明甲亮正等着他们。 郭待诏在马上长刀一举,两千名乘了夜色、从淡河上游的树林中穿插过来、早就等得心焦的凉州、鄯州正规骑兵,像一排浪头席卷过来。 苏伐拼了命地率着手下冲击,但他发现不远处第一拨儿袭击过他们的那个黑大个子,正带了两千人越过他们往西去了,这是要截住他们的架势。 苏伐的人马无心恋战,再丢下几百人夺路而走,恨不得一步跨入康里城中。郭待诏也不狠追,这是高峻交待过的,他们只须像赶羊一样撵过去就是了。 苏伐的五千人马到这时已经剩下了一千五百人左右,而离着康里城十成的路才跑了不足四成。郭待诏与后续追上来的人马紧紧咬着他们,想停下来喘口气也是不能。 跑着跑着,迎面忽然再有一支两千人的西州马队,被一个同样是大个子、但面皮白净的人领着截住去路。这人正是翟志宁,率领的是雅州两千人马。 他在马上仍然是一柄朴刀,舞得像雪片儿一样直取苏伐。有人上前挡住他,掩护苏伐夺路而走。但是随后,滞留下来的康里城人马就再也走不了了。几百人很快淹没在追击的人潮中。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苏伐再看带出来的那五千人马,现在只剩下一千来人了。身后的西州人马铺天盖地,正远远的杀来。他咬咬牙,心中忿恨没法发泄。但他不敢久留,康里城远远在望。 他发现有一支人马快速向他们迎来,以为盼到了救兵,这些人也有两千没有打旗帜,很快有人惊呼,“这是浮图城的人!” 来人正是浮图城的两千人,但带队的并非阿史那社尔。他们也是与郭待诏一起,从淡河的上游乘夜迂回过来的。苏伐派出来的、去康里城的传令兵天刚亮时才到达了这里,被擒个正着,也难怪城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双方免不了又是一场混战,但苏伐此时的想法就是尽快地摆脱了这些人,到城中再想办法。他手下这一千人已经在无比的惊惧中狂奔了一夜,此时一点斗志也不见了。也没人听苏伐的指挥,人人只顾逃命,在旷野中又被剿杀大半。 康里城上终于看到苏伐的旗子,不顾一切地开城出来解救。这些浮图城人在后边紧紧撵着,一直追到康里城下,只差一点儿,让苏伐带了不足百人入了城,苏伐的另一面旗子也被旗手嫌累赘、丢在了城外。 随后,康里城上箭如雨下,城外人马并未急攻,拣了苏伐的大旗、退在射程以外。随后,西州别驾高峻率大队,打了“大唐天山牧”的旗子兵临城下。 苏伐顾不得休息,但此时他的心已经稍稍放在了肚子里。他爬上城头往下观看,但见城下人马层层,看旗帜有天山牧、雅州、鄯州、西州、松州、凉州的人马,还有一面旗子上写的是“轮台县铁勒十三部落”。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真心实意的找了个冷战。城中还有人马五千,但此时士气低落,自保尚可,已经不敢再出城讨战了。他严令盯住城外动静,下城来再与那利研究着往后方搬兵。 阿史那社尔先前扔下的粮草、辎重一分不少地再回到高峻的手中。城上人不敢出来,便倚了垛口冲城下叫骂,“有种的来攻,老子不怕你!” 联军之中有气不过的,往城上射箭,被高大人严令禁止。他们在一箭地外重扎了一连几座大营,壁垒重重,让城上人看了心焦万分。 中午时,又有一支小小的车队抵达了焉耆,带队的是西州长史高岷,但出城来迎接他的只有丽容和苏氏,带着几名西州兵。 丽容和苏氏,昨天的夜里也混在焉耆城中的那些居民中,冒充了一把西州联军,这让她们有些害怕,但却极度的兴奋,一人举了一只号角来吹。 她们可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大规模的行动。但高峻郑重地提醒过她们,在河东边玩玩就行了,绝对不许跑到河西去。仗一打起来,他可没功夫保护她们。 高峻的人马包括雅州和松州的两千、凉州和鄯州两千、轮台县两千二、浮图城四千、颉利部四千、西州八百、护牧队二百,总共是一万五千二。连夜被他派出去一万,分别由郭待诏、黑达、阿史那社尔、翟志宁、许多多等人各带两千迂回出去,而淡河东岸要壮大声势,连丽容和苏氏也加入进来了。 见了高岷,丽容问,“大伯,是不是攻城放火的东西运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2章 失而复得 高岷道,“正是,再不送过来,我怕兄弟会等得心急呢!” 苏氏问道,“大哥你可是按着原先议定的法子做的?” 高岷掀开一架车上的蒙盖之物,对苏氏道,“你看,这些竹制的标枪可不是铁枪做枪头了,前头绑的是乌油包,还按你的主意加了火绒。天籁『小说www.』⒉射前先点燃了火绒,从高处落下时,乌油包破裂,里面的乌油摔开在那些房顶、草垛、帐篷上,后面你们自己想!” 丽容道,“那么大伯你去送这些火枪时,你就带我们一同去前敌看看热闹。”苏氏也心痒,高岷道,“这不大好吧?兄弟可曾有话?他一定没同意你们过去。” 丽容道,“我们姐妹去了,不正好离他近些更安全?”高岷看着这两个人,好半天才说,“不行。”两人泄气。 高岷正愁用个什么法子说服她们,只见从淡河的西岸跑来一匹马,马上伏了一名女子,马匹在淡河水浅处踏起一片水花儿。身后有五百康里城的骑兵紧紧追赶着她,丽容和苏氏一看她正是奴必亚。 丽容和苏氏两人高声冲焉耆城上留守的苏托儿叫喊,让他下来接应。并与高岷一同赶了车辆入城躲蔽。高峻在城内只留有五百人,现情况后一齐冲出来,但那五百追兵只追到河西岸,便转回去了。 高岷道,“你们看看,往西去哪里是太平的,连我都不敢去了。” 两名女子不甘心,丽容道,“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峻知不知道?我们正该是给他们报信、以防他们措手不及。” 苏氏也这么说。 苏托儿见康里城人只有五百,那么要护送这些火枪到康里城下,他这五百人都得上去。但如此一来,焉耆城就没有一兵一卒了。 奴必亚此时已经被平安地接进城来,她提议道,“我们只须将吊桥高高扯起来,就什么也不怕,苏将军去送火枪,不还有少城主在么?” 雉临并没有到康里城去,他接到信,飞跑出来迎接奴必亚,心情好得可想而知。他拉住奴必亚和手,一连声问她最近这一个月的经历。奴必亚柔声道,“这里在商量大事,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但你留下来守城敢是不敢呢?” 雉临拍着胸脯,“怎么不敢,难道那五百骑兵还能跳到城头来?” 事不宜迟,眼下的天气闷热潮湿,万一火枪上那些绒信受了潮不白费事了?苏托儿立刻点齐了五百西州骑兵,护送着拉运火枪的车辆上路。 临行前,他再三叮嘱留守的高岷、雉临两人,城外不论出现任何情况,他们都不能出城。尤其是城南门,门栓一直没有配上,只有一架吊桥,需要着力盯住了不能有失。他只要把火枪送到,立刻就会返回来。 苏托儿走后,高岷连忙把焉耆官衙中的衙役共三十二人集中起来,一部分在城上巡视,一部分守西门,将城门关闭落栓,其余人全都放到了南门来。 丽容和苏氏此时虽然康里城没有去成,但她们却可以结伴爬到焉耆的城墙之上,居高临下一直望到淡河的西岸去。树丛的后边,那五百的康里城马队既不离去、也不过来,似乎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此时正是中午,城南十里处,那片开阔的淡河水面倒映着绿柳的影子。苏氏猛然想起上一次的晚上,高大人在夜色中趴在马车边的地上,托着腮问她话的场景,不觉脸上就是一红。 高岷丝毫也不敢放松,巡了西门、巡南门,大白天多次叮嘱那些守南门的衙役,除了苏托儿回来,一切陌生的面孔都不能放行。他们只要熬过了这两天就成了。 焉耆城外,康里城的五百骑兵正是被苏伐派出来、截击西州粮队的那些人。一击得手后,他们便按着事先的计划隐入远处。苏伐的五千人马在淡河西岸被西州联军合力绞杀之时,他们都看到了,但谁都没敢出来。 带队的小头目说,与其冲上去送死,不如潜伏下来做一支奇兵,没准我们就立个大功劳,会得到苏伐大王的重重赏赐。 而奴必亚这次出来并未得到苏伐的同意,但她看出,自从上次随着西州和天山牧的人马混入西州后,被阴差阳错派去了黔州,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送回龟兹去。苏伐大王好像对她此次的行动不大满意。 也许苏伐是忙于大事,把她给忽略了。她带回来的、关于西州准备了大型弩车的消息,好像苏伐和那利丞相也不大相信。 奴必亚感觉着,她在西州的事情还没有完,尤其是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对她缠腻不休的态度,让奴必亚一定要再回到他的身边去。 她看得出来,这个雉临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那么,即使高峻或是别的什么人怀疑到她,但只要有雉临在,只要她隐好行踪不露马脚,谁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总比在康里城舒服些。 万一在雉临那里能撬动出一点点破绽岂不是更好,浮图城这次出来的可是四千人马,在高峻的队伍中算是主力了,那么她想不立功都难了。 当时,奴必亚应对雉临的问话连高岷都没有在意,因为他并不知道奴必亚一去、一来的经过。丽容也未多想,但是苏氏却有些怀疑。因为奴必亚当了外人、与雉临放嗲的语调有着明显做作的痕迹。 她悄悄把自己的怀疑和丽容说,丽容也觉着有些怀疑了,再与高岷讲。高岷是个谨慎的人,就与她们商量怎么应对。 苏氏道,“有雉临在,我们也奈何不了她,也不能这么做。但是至少当了她的面,我们说话要注意些……比如,我们就南说北、东说西、五说十、一说七。”高岷和丽容嘀咕也两遍都记下了。 高岷、丽容和苏氏一直在城上、城下忙于防守,但雉临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与奴必亚两人再回到焉耆驿馆自己的房间,雉临再问她怎么逃出来的,可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他歪了头,认真在奴必亚的胳膊、腿上捏了一遍,这才现她果然没有受伤,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奴必亚骗他说,那天半夜让康里城冲散后,她被捉回到城中去了,但她本来就是龟兹人,也没有人盘问。 “我是舍不得你,趁了苏伐夜间带着人马出城,城内城外乱哄哄的才逃了出来!”雉临极是感动,抱了她说,“我再也不带你做那些冒险的事了!” 两人不出门,奴必亚提醒他也出去帮帮忙,但雉临就是不去,腻着她没完没了地说话。傍晚时,雉临再叫驿馆中准备了酒菜,他们就在房间中对饮。 雉临说,“只要这次得了胜回到浮图城,他就求父汗办了两人婚事,让她踏实在浮图城做个少城主夫人。” 但奴必亚却叫雉临出去问问详细情况,“城内只有这些人,我总有些不大放心。” 雉临不好坚持不去,但只出去了半刻就赶回来。奴必亚问,“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3章 姐妹护桥 “高大人的七夫人说,苏托儿离开前、已经叫人去吕光馆再叫五百兵来,估计着明天也该到了。”奴必亚记住了,心里算计着苏托儿和吕光馆的人何时到达,那时城中就有上千人,城外康里城的那五百人就没什么大用了。 她满面含笑,“这我就放心了!”然后举杯灌雉临的酒。如果她能与城外五百人袭取了焉耆城,那么,对西州的打击就太大了。 到时高峻必然回兵来救,康里城之围就解了。不但城围被解,龟兹再从后掩杀,而她有五百人在焉耆城内,高峻一时也是进不来的。那时她们控制了雉临、扯起了吊桥,不怕浮城城的人马投鼠忌器,那就有的看了。 而这样一件奇功,可能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足两天了。 但是雉临却兴致好得很,酒入喜肠、喝了多少也不醉,拉了奴必亚说些情意缠绵的话,到最后真的要拉了她搞些缠绵。 奴必亚心内焦急难耐,急着出去想法子、又不好拒绝,就宽衣解带让雉临遂了意,然后再与他喝了好几杯,雉临这才心满意足地沉睡过去了。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万籁俱寂,唯有虫声鸣叫。奴必亚安顿好了沉醉的雉临,又站在他床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发现他此时倒有些可爱之处。她还有正事,便丢下他、倒掩了房门悄悄出来。 焉耆城东、西、南三面有门,她能打打主意的只能是南门。但那里有人把守,高岷、丽容、苏氏竟然都在那里,怎么样引开这些人呢? 刚到焉耆城来时,奴必亚便察知在城北有座草料场,里面储存着全城的粮草,只要放起一把大火,不愁他们不来救。 她带了火镰子,悄悄往草料场而来。街上无人,在草料场的大门那里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卒把守,腰间挂了把刀。但木栅门却是锁了的。奴必亚在门边晃荡,想不出怎么才能进去。 老卒早就发现了她,似是猜到她的意图,便不怀好意地说,“妹子,是不是家里没米了?这好办得很,只是哥哥的腰里也有些米,得一块送出去一些才成。” 奴必亚想了想,便无声地靠了上去。对方先急不可耐地解着腰带上的一串钥匙,腰带开了也来不及系、用钥匙开了木栅门放她进去。 奴必亚走上来,猛地将一把匕首插入老卒裸露的肚子,一手伸出捂了他的嘴,让他靠着大门墙慢慢瘫坐下去。 老卒大睁了眼睛看着她,十分的令人起厌,她恶狠狠地再抽了匕首给他来上两下,见他一动不动了,这才往草场中潜入。 南城城头,高岷再去西门察看,苏氏和丽容两人合披了一件斗篷坐在垛口上,吊桥高高地扯起着,守城的衙役在不远的地方靠墙而坐,盖着衣服打瞌睡。 丽容睡不着,便问苏氏,“难道峻他们打仗的法子真都让你猜中了?我不信。但高峻那晚在河边的表现又让我有些信了,因为在你说话时,他曾经两次不由自主地趴过来起来看我们。” 苏氏有些心虚地道,“你倒记得清楚吗?但我记得只是一次……” 丽容道,“是吗?怎么我记的……我们躲到水里是一次呢?”苏氏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轻微的嘲讽味道。她不接丽容话,望向城内黑黝黝的北方,她看到那里有一团火苗闪了一下,如同她心里挥之不去的念头。 丽容要怎么看这件事,看来丽容是有察觉的。那她就来个死不承认。再说晚上连个月亮都没有,一定是丽容看错了——连城北闪现出的一片火光也像是看错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火。 是丽容先惊叫起来,“草料场起火了,这怎么办?”她们站起来望着那里,不远处城头上的衙役们醒来,大家一同看着那个方向,“我们得去救火啊……不然损失可就太大了!” 但是谁也没动,都有些吓傻了,高长史去西门还没有回来,他可是下过死命令的,不许离开这里。 丽容跺着脚道,“你们怎么不动呢?看着那些粮草都烧完?这么些人马回来后吃什么呢?”她看着西门方向道,“也许大伯早看到了,只是来不及跑来下命令!” 苏氏与她商量,也让那些人听到,“大半夜的,醒着的人只有我们了……你们快去救火,越耽误就越不好扑灭了!这里就由我和丽容守着,不会有事!” 他们这才一窝蜂地跑下城去,随后街道上响起了叫喊声。城中有的居户中亮起了灯光,有人披衣起来看,随后纷纷返身抄了提水的家什往火场冲去。 城头就只剩下了丽容和苏氏两个。丽容道,“姐姐,若是有人趁乱冲上城来放吊桥的话你怕不怕?老天保佑,城外的那五百人看不到城中的火,别把他们引过来就好了……” 苏氏说,“总之我是誓死都不会离开这里一步的!” 她们看看城外,吊桥高扯着,任是谁都别想冲进来。再看看城里,发现从起火的方向飞快地跑过来一个人,火光映衬着那人的背影,是奴必亚。 苏氏低头,拣起衙役们离去时丢在那里的一杆扎枪,丽容也去拣起一杆,两人挡在了上城的马道上,把长枪举起在身前。但她们发现奴必亚只是抬头往这里瞟了一下、并未上城,而是从城门跑出去了。 两人再趴到垛口上往城外看,看到奴必亚居然十分轻快地冲上了斜拉起来的桥面上。拴在桥端的绳索就一根,她一伸手攀住了桥沿,身子挂在那里,拿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去切割绳子。 城上的两个女子立刻发现了奴必亚的意图,原来只守住城楼上拉起吊桥的辘辘是不成的。她们忘了喊,意识到奴必亚将绳索割断的后果。 丽容丢开枪,去摇城头卷着吊桥索的辘辘摇柄,但是手上一松,城下“咣”的一声,吊桥落回去了。苏氏看到奴必亚灵巧地从桥上一滚,就滚到护城河的对面岸上去。 此时苏氏就不如丽容的反应快些,丽容已经沿着下城的马道跑下去了,让苏氏把刚才绳子断开时卷上来的再放下去一些。 丽容一个人跑出城门、来到吊桥上,却发现那段被苏氏放下来的绳子不在这里,是垂在城门口。她再跑回去拉起绳子往桥头来。桥头的木板上有一只铁环子,她只要把绳子系好了,苏氏在上边一拉,奴必亚和她那五百人就进不来了。 她飞快地穿绳入环,但绳子有些粗了,不大好弄。但此时,有个女人凶狠地朝她所处的桥头返身跑回来,是奴必亚。 奴必亚挥着匕首直刺丽容,苏氏急得在城上大叫,“你住手!” 丽容已经将绳子系好,起身跳了闪开,她看到奴必亚再次蹲到桥头去割吊索,苏氏急忙去摇辘辘柄,但连桥带人就是摇不动,她一急,拾起了城头的一杆枪丢了下去。 丽容会意,拾起枪跑到桥上去刺奴必亚,让她不能专心割开吊索,而西边已经有马蹄声往这边来了,一定是龟兹那五百骑兵。 奴必亚气极败坏,用匕首格开她的枪,力道很大,丽容的枪掉了。可是等奴必亚再去割那根绳索时,丽容又回来刺她。 丽容与奴必亚在桥上周旋,但桥就是拉不起,奴必亚恶狠狠地举着匕首一直追她到城门口底下。丽容举起枪再刺,却被奴必亚一把就将枪夺过去扔掉了,紧接着匕首寒光一闪往丽容的脖子上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4章 谁是好人 奴必亚单独面对丽容优势是极为明显的。她在龟兹城中时便时常练习骑马拼刺,力道虽然比不上男子,但在她打掉丽容手中长枪时,就看出对方的力量更小。 此时那五百人看到城内火光,肯定知道她这里已然得手,奴必亚估计着他们已经过河冲过来了,城外不远处已经出现了马蹄声。 她夺了丽容的枪甩在一边,随即挥起匕首要取她性命。 奴必亚背朝着城外,丽容被逼到城门下,背靠着城墙喊道,“高大人快救我!”奴必亚一惊住手,回头去看,哪里有什么高大人!反倒是看到大远处黑影中冲过来的自己人。 奴必亚知道受了她骗,再回头时,就被丽容倾尽了全力一头撞在怀中,两个人滚倒在城门下。奴必亚手中的匕首也脱飞出去,不知掉在哪里。 丽容在田地城家中时,也偶尔做些提水、负柴之事,但到了牧场村就一直不干了。力量在家中这些人当中除了樊莺、思晴之外也算大的,但与奴必亚比就差了些。两个人在地下滚了两匝,她就被奴必亚压住了。 此时奴必亚就不急了,她发现城上那个人也是个女子,她在上边的力道连个空桥也摇不起来。只要自己在这里把丽容制住了,时间再缓上一刻,自己人也就冲进来了。 那时只凭西州的长史带几名衙役绝无胜理。她按住丽容,也在喘着粗气缓缓力气、但得意地对她道,“快想一想你的高大人吧,不然就再也没机会想了。” 已经有马冲上了吊桥桥面,蹄声就在身后,奴必亚胜券在握。她看到从渐熄的火场里骑马跑来了西州高长史、几名衙役,但她知道,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奴必亚看着丽容说,“可惜了!高大人哪里还看的到你呢!” 但是丽容脸上的表情让奴必来有些不解,她不该是这样的表情,而且一直死命揪在她胸前的手也一下子松下来。 奴必亚只觉着后背上一麻,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捅了一下子,觉着连胯骨轴儿都被别住了一动也动不得,随后被人一脚从丽容身上踹下去滚到一边。 丽容被一只大手搀起来,对那人道,“峻!你居然看着我让人压着而不管我。” 高岷已经带人冲上城,千钧一发拉起了吊桥,冲到护城河边的龟兹马队,先头的险些冲到河里,他们一带马缰跑开了。发现不止这个人在最后的阶段赶上、并超过了他们,后边还有人马赶过来。 城西的淡河中水花飞溅,有一支支援的骑兵赶过来了。他们匆忙迎战,与苏托人带来的一千轻骑乱战在一起。奴必亚一动不能动地在城门边趴着,知道大事已去了。 高峻在康里城一见苏托儿拉了焉耆全部人手过来,再听他讲到奴必亚和那五百龟兹马队的事,当即把康里城下的人马交待给二哥郭待诏,自已率队赶回来了。 等他们赶到淡河时,龟兹五百马队已经过河了。高峻的马快,越过他们。 听到丽容这么说,高峻道,“哪会,我是见你没什么危险,才站在她身后看了一小会儿。不过你也太能干了,出乎我的意料!” 丽容撅了嘴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很生气的样子,还说,“我肩膀拧了,现在动也动不了。”高峻看她刚才还在若无其事整理衣服,就不揭破她,就上前抱起她放到炭火上,自己牵了往城中走,“那好,我就什么事也不做了,好好替你揉一揉。” 丽容在马上道,“可城外还在杀着,” 高峻道,“杀去吧,什么事还有夫人的肩膀重要!”丽容知道一定是局势无碍,但听了他的话还是高兴起来。此时高岷和苏氏也从城上下来,高岷说太险了,只差了半步,不然焉耆城丢了,他这个长史连西州也没脸回去了。 丽容和苏氏你一嘴、她一嘴,告诉刚才城中起火时城门下的危险,又说一定不要轻饶了奴必亚。高岷说了草料场那名被杀的老卒,看来就是奴必亚所为了。 高峻看看草场方向,大火已经扑灭了,“她烧我、我没事,但我烧了康里城,苏伐的日子恐怕就没这么好过了。” 几个人站在南门内说话,城外杀声一片,但此时所有人心里跟凉水似的。高岷问怎么处置奴必亚,高岷没说话,因为他看到雉临往身上披着袍子走过来,“怎么回事?咦,高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奴必亚在城门下高声叫着,“少城主,你快救我——”丽容和苏氏同时想说话,却被高峻制止了。奴必亚被两名衙役扶起来,但穴道让高峻点住,两条腿像是被抽了筋动不得。雉临大惊失色,跑上去问是怎么回事。 奴必亚道,“我、我是见城内起了大火,怕南门有失错,便赶过来和高别驾七夫人、苏夫人共同守桥。” 丽容气得呼呼出气,被高峻攥了下手腕,便不再出声,苏氏也不说话。高峻有些恍然地道,“哎呀,我只看到了夫人,却没有发现你,你是在哪里来?” 高岷抬手遮脸挡住奴必亚,以目示意衙役,衙役道,“我从城门边的地上见到了少城主夫的,夫人躺在地下,不大好发现。” 雉临连忙上前拉奴必亚,一边声责怪道,“你出来怎么不叫我,万一你有危险我就没法子活了,”他发现奴必亚动弹不得,更是害怕,连语调都变了。 高峻上前道,“少城主夫人许是错了骨位,让我来看看,”说着上前牵起奴必亚的胳膊查看。奴必亚觉着自己的骨头都快让他捏碎了疼痛难禁,却咬着牙不作声。到后来腰眼里再被他重重地捣了一拳,腿脚什么的就都能动了。 雉临拉起奴必亚回驿馆,丽容急道,“谁是好人?她割了两次桥索要放龟兹人进城里来……反倒……” 苏氏道,“妹妹,高大人手底下可是有浮图城四千人马的,看看雉临那不明所以的样子,恐怕只有如此了!”丽容想想就不再说话,但是丢开高峻的手,拉着苏氏道,“我们回去!” 两人到了住处,丽容对苏氏道,“你替我看看,膀子真是不舒服。”苏氏帮她掀开衣服看,果见左肩头白细的皮肤上有一块淤青,是在城下与奴必亚纠缠时碰的,苏氏拧了手巾替她敷上。 两人听着城外杀声渐歇,但高大人却不见回来。苏氏夸奖丽容道,“原来高大人家中的女子们都这样不好惹,我就不成了,连座空桥都摇不上来。” 丽容道,“姐姐你急中生智,把枪扔下一条来就帮了我大忙,”她见苏氏低着头不语,便安慰道,“姐姐你放心,现在峻有战事,顾不得什么,将来等闲下来了,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氏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所说的站在自己这边指的是什么,但高大人为什么不回来呢?怎么也该来看看丽容的伤势啊! 却听着外面,苏托儿又带了人马入城,想是城外大胜。丽容道,“你就别等什么了,前方那么紧张,他不来,就一定是再赶回去了。” 苏氏反问,“是你等,怎么说我等……” 只听苏托儿在外面高声吩咐道,“去个人到驿馆找雉临少城主,就说高大人在城外等他,让他即刻同去康里城,指挥浮图城人马作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5章 安静如斯 康里城外,高峻带人赶回焉耆后,郭待诏以攻为守,乘夜用百驾弩车将刚刚运抵的竹制火枪射入到康里城去。天干物燥,城中同样是火光冲天,一股股粗大而厚重的青烟扶摇直上,城内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待诏从未指挥过如此多的人马,此时城内大乱,必定在忙着救火,那么防守的力量一定不足。他在马上长刀一举,“趁乱攻城,一举拿下康里城!”城下西州联军层层的人马呐喊着冲了上去。 城上的垛口里探出手持弓箭的敌军,往城下纷纷射箭。有人受伤、有人中箭倒地,但没有人后退,架起长梯往城上一搭,勇士们口中叼着自己的钢刀援梯而上,但此时城内的火势更大了。 苏伐的打法却不是一味的被动,城中起火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督着人马上城、加强防务,然后再分出少部分兵力救火,并到城中趋赶了百姓、连夜起来提水相助。 那些城中居民们早就起来了,城外的火箭从天而降,但却不辩兵、民设施,只要是易燃之物,草房、民居、马厩、营帐无不触之即着,到处是燎嗓子的烟火,各条大街上人影重重、相互冲撞踩踏,有夜宿的战马了脱缰,在大街上四处乱冲。 苏伐亲自上城督战,见城下攻势虽猛,但已方防线并未动摇。西州人登长梯攻城,有少数冲到城上来的也立刻被守军剿灭。他高声喊喝着,分派手下诸将抵敌。 天亮时,天上居然漂下来绵绵的雨丝,这在大漠腹地中是不常见的事。苏伐大喜,“这是老天助我们!”他豪情顿起,派一支人马大开城门冲出去,要干扰敌方攻城。 足足两千来人呐喊着由康里城中冲出来,但迎面便有一排巨型弩枪像扇面似地集中往城门处射到,这些来势又狠又快的标枪穿身透甲,连挂了护甲的马匹也不能幸免,康里城的人马在城门处扑跌到一起、堵塞了城门。苏伐在城上差了声地喊道,“退回来,快关门!” 郭待诏见有机可乘,已经指挥着另外一部往城门处掩杀过来。城内人无心出击,冲过来的军士抬了重伤倒伏在门下的人和马匹,能拉的拉到城中去、不能拉的便直接推出来,匆忙地将大门关闭了。 郭待诏见攻城收效不大,收兵回营检点死伤。联军各部皆有伤亡,大概损失了五、六百人的样子。他一面派人再到城外讨战,一边等待高峻回来。但城中已经再不敢出来应战,只是在城上用弓箭手严密把住。 康里城内的火势总算控制住了,但到处一片狼籍,粮草损失大半,城中民居、军帐再也没有半间好的了。 苏伐疲惫不堪,叫来那利,让他安排人速去后方筹兵。康里城不能失,这座城城墙坚固仅次于龟兹,失了此城,那么西州兵马就直抵龟兹城下了。 不久,西州别驾就带了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和他的夫人奴必亚到达前线。雉临一看,浮图城的四千人都不在这里,不知让高峻派去了什么地方。 高峻对他道,“浮图城的兵马另有大用,但我这里正缺领军的人物,那么我的天山牧护牧队就归你指挥,鲁小余做你的副将,你们的任务就是稳定中军、严查敌方细作。” 就这样,雉临和奴必亚,就被鲁小余看起来了。高大人的话很明白,雉临哪儿都不必去,老实地在大营中心呆着便是。 高峻回来之后,安排着人手,将受伤之人运回焉耆城去处置、将养,但再也没有组织人力攻城。 这场雨后的太阳更为毒辣,估计着城内的东西都该晾的干透了,第二拨火箭大白天的就射进城来了。苏伐有些灰头土脸,但毫无办法,只会在城头上大骂,一面耐了心地静待援军。 二十天过后,苏伐接到不好的消息:龟兹西南的新合城城主唐务,亲率第二批援军三千五百人往康里城增援。队伍出城五十里时,被雅州天威军司马黑达的两千颉利部铁骑冲垮了。 他们在旷野中展开激战,一天一夜后,新合城三千多人被放倒在沙漠里,唐务只带了五百来人狼狈逃回。在新合城下又遭遇了阿史那社尔所率的两千浮图城骑兵的剿杀,唐务再丢下五百人只身回城。 新合城先增援了康里城两千人马,这次再损失了三千五百人,唐务自身难保,已经再也不敢提增援之事了。 沙丫城城主早就听说了自己手下大将古库昂察殒命阵前之事,他有些不信,更怀疑苏伐先后两次求兵,小小的康里城到底能放得下多少。他听说在身后的新合城被西州人马袭击,便拿定了主意等等、看看形势再说,因而把第二拨儿三千人压下不动。 而从最西边白城赶来的第一批增援人马两千,在龟兹城外二十里遭到了西州两股人马的夹击。黑达所率的颉利部、阿史那社尔所率的浮图城人马,谁都不服气谁,憋足了劲要比一比,因而冲杀都极为彪悍。 白城一正一副两员将,一眨眼便被黑达、阿史那社尔打到马下,剩下的散兵没了头领四下奔逃,这场一边倒的野战就没法睁眼看了。 等龟兹城中驰援人马从并不远的二十里外赶到时,西州这两股马队已经不知到哪里休整去了,只留下遍地的狼籍和无数的白城死伤者。 苏伐被高峻大军压在康里城下,寝食不宁,接连催促离着最近的沙丫城增援。城主无奈,让三千人马冲出来增援。 他们一路上并未遭到伏击,正在庆幸,在接近康里城五十里时,翟志宁和许多多率领的两千颉利人马朝他们冲了上来。 苏伐分不了身,正顾着扑灭城内大火,城外来援的三千人人数占优,拼命冲开一条血路进了康里城西门,但人数就凑不足三千了。 …… 这次西州别驾出兵龟兹,闹出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但不论是长安,还是高府的反应却大出郭孝恪的意料。 上一次高峻杀到乙吡咄陆部地面上去,闹得满城风雨,好像连长安西边半边城墙都要塌下来似的。那么这次各方面都安静如斯是怎么回事? 郭都督想大概是高审行不在这里的缘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6章 今非昔比 看着高峻从西边不时传递过来的战报,郭孝恪有时便自顾地笑起来,看来有些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都说东西两面不宜同时动兵,但高峻这次偏偏又同时动了,而且战局十分乐观,也许苏伐一定有些后悔了。 长子待诏的伤势自从高峻送回钦察汪身上的零件之后,竟然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了,待诏夫人衣不解带地侍候着,现在他已经能下床来走动。郭孝恪傍晚再来看望,却见他们小夫妻正在说西边的战事。 柳氏正对待诏说,“我感觉着你的身子好多了,当时把我吓得!哭哭啼啼的、现在想想,就有些逼高峻给你报仇的意思了,现在你身体已无大碍,让他找个合适的时机退兵吧,现在都天气这样热了……” 郭孝恪正好进来,说道,“这可不是说退就退的,我看他至少是看上了康里城,不然,现在只要一退,淡河往西还是龟兹的……也是骑虎难下啊!” 待诏心急道,“唉!只是我此时不能与他并肩作战了!” 他夫人安慰道,“你是不知道,二弟待封正在那里。”郭待诏就觉着好受了一点。 …… 山阳镇。 崔夫人买回来的梅子酸甜多汁,柳玉如、崔嫣吃了十分可口,其他人也吃了些,纷纷说下次来了再买。 两天后,人们早上起来开了院门,就看到在门外边放着两只竹篮子,里面是满满的梅子。崔夫人道,“这一定就是上次那位卖果子的大哥送来的,原来是个实诚人。” 她与这些女子们说起上一次买果时的趣事,人们都说,这个人不言不语,却是个办事有把握的。一般人得了便宜早不来了,谁还会再送果子来,还搭了两只篮子! 这两篮梅子正是李弥送来的,那天半夜,他挑了担子边哭边走,天快亮时才到家。丹凤镇,是崔颖出阁以前住过的地方,这里也有李弥难以忘怀的过往。 那时他们都年轻,以为时光一大把,有的是资本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他挑了担子、在朦胧的晨曦中掏了钥匙开门,但锁眼儿怎么也插不进去,他自认为已经老了,连锁眼儿都找不准了! 可是他眼下所拥有的,除了一匹骡子、一架木推车、一副担子之外还有什么呢!曾经的高位现在看起来是多么遥远,所有的经历都像是别人的。 谁能想的到,他这个栖身于最不起眼的两间茅屋中的人,曾经在他们去都没去过的地方驰骋过。可现在,只有那头抢来的骡子闪着大眼睛看着李弥,李弥早上离开它时加给它的草料早就吃没了,它是需要李弥的,不在乎他身上散发出的汗味。 他侍候好了骡子,忍着饥饿在屋里躺下,不想弄饭吃。如果当年和柳伯余到这里来时、他就不再离开,一直住在这里会怎样?这是一个假设,但似乎要比眼下的处境要好吧? 就让柳伯余接着去拼杀、去立功,自己在丹凤镇只做个本本分分的村民,种两亩地,就像今天这样,每天提一篮新鲜的果菜,光明正大地给她送去。 他可以每天出入于镇上、能看到崔颖。然后,柳伯余死于沙场……他必须死,这是最理想的……却与自己无关,崔颖不会恨到自己的头上…… 那么,还有高审行的机会吗?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感觉出饿了,便跳起来、去担子里抓几只果子充饥。看到那副担子的时候,他的梦就醒了。 李弥知道崔颖一定会离开丹凤镇的,因为高审行在黔州。她滞留在这里只是由于高峻的家中有两个女人怀孕了,他从村妇们的口中得知其中有一个就是崔嫣,她们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长途跋涉地赶回西州去。 那么,他在丹凤镇能够看到崔颖的时间也就是这么几个月,然后她喜得孙辈,高高兴兴地接受村民们的庆贺,然后离开这里。 然后自己呢?怎么办,哪里才是他的落脚处? 李弥在屋子里躺了半天,然后再推了木推车去南阳贩梅,第二天的傍晚才回到家。他精心地在那些果子中挑拣出个头最匀称、看起来最熟透的,向房东借了两只竹篮装了,等着天黑。 太阳一落山,李弥便提了两篮梅子、骑了骡子去山阳镇,崔颖给他的那块碎银子够她们吃一季梅子了。 他有意在路上磨蹭,到的太早的话街上有人,还有当阳县衙的衙役在街头巡视。晚一些到的话,那两名衙役一定不会像傻子似地戳在那里。 他把骡子拴在山阳镇外的树林里,提了两篮果子、擦着街道的黑影进了镇子,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家家户户都熄灯休息了。崔颖所居的那间院子里也漆黑一片。 李弥站在院门外,想像着那个大半生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此刻正在熟睡,一阵暖流在李弥的身上流淌。他放下两篮梅子,又靠着崔颖的院门坐下来。等他猛然被山阳酒家的狗叫惊醒时,发现时间已经太久了。 早班巡街的衙役也快到了,李弥快步出镇,骑了骡子回家。 到丹凤镇的时候天早就亮了,房东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就住在李弥的隔壁,此刻正开了院门拿着扫帚扫街。他怎么看李弥大清早地才回来都有些鬼鬼祟祟,连个招呼都不肯打。 不一会儿房东的女人就跑过来要她的篮子,李弥一愣,想起来篮子是放在山阳镇了。那个女人不满地叼咕,说那是她的陪嫁,已经几十年了。 可篮子怎么才能立刻要回来?李弥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他一个劲地表示着歉意,直到女人走后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可能过几天再去山阳镇卖果子时,崔颖一定会出来送还那两只篮子,他也可以借机再从大沿帽子的底下再看一看她、听一听她说话的声音。但今天就去是不大可行的,那两篮梅子够她们吃几天的。 不一会儿,房东扫完他家门前的街道,走过来正言正色地对李弥道,“那两只竹篮倒不值啥钱,但可有年头儿了……她年轻时回娘家,我们就用两只竹篮担了两个孩子!” 李弥又表示歉意,说过几天一定奉还。房东十分不满地回去。然后李弥就听着隔壁在争吵,随后房东隔了院墙叫道,“你过来一下!” 李弥听出他是在叫自己,就过去。得知房东的意思是让他立刻就赔篮子钱时,李弥掏出了怀里的一只小小的袋子。 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看他打开袋子、手刚刚能伸进袋子去摸出来三五枚,都是铜钱。她的余光注意着李弥的脚下,李弥问她留多少合适,她都忘了说话。 因为李弥掏袋子时,从怀里带出一块碎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7章 好人坏人 她只想尽快地将他打发着回隔院去,因而说,“也不值什么钱,但那是我爹特别编了给我陪嫁的……你就给五个钱吧……一只篮子五个钱。” 李弥不在意十个大钱,他甚至想,以后身边就有两样东西是崔颖用手摸过的——篮子,还有那块碎银子。 回到这边,李弥手里拎着装零钱的小袋子,伸另一只手去摸他左胸前,那里是一只暗袋。但他一下子愣了,那小块崔颖捏了、丢在他手心里的碎银子不见了! 刚才它还在的!李弥急急忙忙地奔回房东的院子去,半路上也留意了没有,在门口他险些撞到房东的身上。房东问,“你还有事?” 李弥低了头,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找,什么都没有。他坚信唯一弄丢了它的可能,就是站在这里往外掏钱袋的时候。他着急地问那女人,“大嫂,你看到我掉出来的一块碎银子么?” 女人不解地望着他道,“你要是心疼十个钱,我就还给你,只要你能把我的篮子送回来就成!”李弥连连摇着手说不是,他在找银子。 女人翻脸道,“你能有多大的银子?可不要污赖我们,我们可没见什么银子!” 李弥从裤袋里掏出一锭大银,急切地道,“大嫂,那块银子无论如何我都要拿回来,你只要把那小块还我,这一大锭就是你的,我情愿和你换它!” 女人眼亮了一瞬,随即不屑地道,“你莫诳人,谁信你……再说我们是本份人家,不占你便宜。”她男人凑过来对她道,“我们不是正好有一小块,你就和他换!” 女人瞪了丈夫,“你是猪油蒙了心怎地?!传出去就是我们拣了他的,”她边说边把刚拣的那小块银子亮出来、托在手心里道,“自己家挣的花着就是舒坦!做人怎么好赖别人的呢!” 李弥一眼认出就是自己刚丢的,他一步跨上去指了说,“这就是我的!” 对方攥紧了银子把手背到身后,“你怎么还上手呢!这可是在我们家里,光天化日就不信你敢抢我的。” 李弥绝不会让这块银子再离开他的视线,探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强拧到前面来,女人尖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咬他。 李弥不撒手,让她狠命咬住手背,一阵钻心的疼痛、牵出来这一年多来不堪回道的痛楚。长史大人、卖鱼的鱼夫……长史、卖果子的小贩,让一个最最下等的村民直呼“你过来一下!!!”让一个村妇赖了银子还敢教训他!!! 他眼睛血红了,一拳捣在她的太阳穴上,她闭气倒地,碰倒了一只凳子。房东一愣,顺手抄起院门后一把长柄锄头向他奔过来。 他怎么是李弥的对手,李弥一晃闪开他砸下来的锄头,欺身而上一手锁住他喉咙、另一只手挥起来、在他可憎的面目上接二连三地重击下去。血喷出来,他仍不住手,直到他目光涣散、身子一软。 李弥奔过去,从那个倒地的村妇手中抠出失而复得的银子。她哼出声来,他绝不能再任她叫出声,一嚷起来什么事情都坏了。 反正房东头贴着地面,口鼻中的血已淌了一地,已经没救了。李弥抄起倒在身旁的矮凳子,朝村妇狠狠砸了下去。 有些事情是不能吱声的,即便嘴上讲的光明正大。因而这对老夫妻并未发出多大的动静。李弥从里面插好了院门。十分镇定地在房东的院子里、屋子里搜寻了一遍,他只在他们的柜子里找到了三吊半铜钱揣到怀里。 然后从灶上找到了他们刚刚做好的早饭,蹲在地下慢慢地吃了、想今后的打算。 他不能在这里呆了,房东的两个儿子分家另过,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看看,那么这里很快就会涌来一大群当阳县的捕快,释珍又有事情做了。 人不欺人、人自欺,当你足够软、足够卑微的时候,连只虫子也会对你瞪眼睛。你想做个本分的小贩,连这也不可能了。李弥想,你在这里守着崔颖有个屁用,她现在是黔州刺史高审行的正牌夫人,她可肯为你停下半步! 若要接近她,便要先取得能与她平视的高度,他凭什么坐在那里、只能从大沿遮阳帽子的底下看她的脚?李弥,你没有头脑么?! 他不敢走大门,怕万一有人撞进来,于是翻过中间不高的那面院墙。他要收拾收拾,到长安去,找宗正少卿樊伯山,从一个客卿做起…… 他一边收拾一边想,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做个幕后的客卿,不必抛头露面,等有了一定的根基,他再谋个外放的官职也是可能的,最好是去黔州。 他骑了骡子出来,街上人已经多起来,但没有人在意他一个外乡人,他不知不觉地拐上了去山阳镇的山道。在山阳镇外几里处的林子里,他放了骡子给它自由,然后一步步往镇子里走来。 现在是大白天,他不敢进镇子里去,就拐进了镇外的一大片菜地。地里各式蔬菜长得郁郁葱葱,茄子已经长出了拳头大的小包,他伏在茄秧子底下,摘了茄子充饥。 他要最后再看看那个女人,然后开始新一轮旅程。 李弥从茄秧子底下的缝隙,看到释珍带了两名衙役匆匆赶过来、迈步进了崔颖的院子。院内什么情形看不到,但李弥能想像出里面花团锦簇、欢声笑语的样子。 不久,他看到崔颖手里拎了那两只竹篮,在释珍的陪同下出来,将篮子按着当初的位置摆到门外,两个人说着什么,李弥什么都明白了。 时间已近正午,有两个年轻的女子说说笑笑、从崔氏的院中出来,她们挎了那两只篮子。是往李弥藏身的菜地来的。 李弥认出一个是樊莺、一个是李婉清。她们一个人的父亲是凉州刺史、一个人的叔叔是宗正少卿,因而挎了篮子的步态在李弥看来也像是对他的讽刺。 他在她们到来之前,猜测她们要摘些什么菜,然后悄悄地往深处隐了隐。李婉清说,“妹妹,我们摘些什么菜?” 樊莺道,“总之这么多菜都是我们家的,母亲要留释珍都头用饭以示谢意,我们只要摘些新鲜的就是。” 两人有一阵子不说话,听着李婉清还在哼着歌。一会儿,李婉清问,“妹妹,你说那个在丹凤镇连杀两口的真会是他?” 樊莺道,“有可能,那个缺德东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母亲刚刚不是也回忆说,那天买梅子时看他的手有些熟悉么?还有他不肯抬头、不肯说话,都头确信他至少是熟人。” “但他肯再送梅子,又显得有些太好了,”婉清说。 樊莺道,“咦?怎么这里的茄子被谁摘走了!我不记得我们新摘过啊……姐姐你也不必说他好,如果就是他的话,你还说他好么?有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好比这个偷茄子的人,当面是个人样子,却连人家没长成的茄子都摘。” 婉清道,“妹妹,不好骂他了,也许他只是口渴了呢!” 樊莺道,“我才不信,要是走到路边口渴了,也该是在靠着路边的地方摘一个,可你看看这里、这里,都被人摘走了,解渴有跑到人家的地中心里来摘的?” 婉清说,“真是这样啊,可恶,成心不想让我们察觉。” 两人摘了菜挎着篮子离开,李弥隐约听樊莺再说到了自已,“那个李弥,我记得被师兄捉到鄂州去了,怎么会跑到了这里来呢……” 李弥想到,自己遇到樊伯山并改名李引的事,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呢,这可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李弥伏在菜地里,发狠地把一只只茄包拽下来往嘴里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8章 灵州地震 在长安,阁老高俭不时地接到长孙无忌送过来的西州战况。天籁小说长孙无忌和程知节两个人是皇帝委派留守长安的,太子去并州兼国,长安就是这两个人在主持政务,按理说长孙大人没有必要什么事都让高俭知道。 但是西州的主角是高俭的孙子——西州别驾高峻,他是高府中人,长孙无忌这样事事通知高俭,既有尊重高阁老之意,也有让阁老分担些压力的意思。 高丽的战事一开局就比去年顺利得多。辽州、建安、安市三座坚固城池纳入大唐之后,高丽防线直接退到鸭渌水以东。眼下唐军直抵乌骨城,御营扎于凤凰山上,先锋薛礼挥军在泊灼城做出渡江的姿态,李道宗在大行城,高丽虽举倾国之兵在鸭渌水东岸的白马、聊珠、乾川、筒浮、姑城一带布置防守,但这些地方没有一处具有辽州、安市那样的险要地势,形势是很乐观的。 反倒显得西州龟兹方向的战况更牵动人心。 阁老知道,长孙大人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易了,他不但没有明确反对高峻的行动,还从雅州、凉州等地给西州筹措了一些兵马过去。 但是高峻在西州只能得胜、不能失败。万一西边失利,那么整个大唐西北部的形势便不可收拾了。阁老知道长孙大人是不会做赔本儿买卖的。西州胜了,有长孙大人锦上添花、运筹帷幄之功;西州失利,那么长孙大人也会说,没有他的支持,西州会败得更惨。 因而最担心和牵挂西州战事的,还真的是阁老高俭。 郭孝恪仿佛知道阁老心里想什么,在给长安呈送奏章之外,还有一封私信给阁老送到。他在信中说,西州五千兵马一直未曾动。 这句话很有学问,说明西州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还没有动摇根本。高俭看了之后,曾经有半个来月心里是踏实的。 但是龟兹方面的战报总是说双方在对峙、对峙,阁老又食不甘味。现在他也在赌,赌高峻成功。那么整座高府将会再一次沐浴巨大的荣耀,在他们这个档次的门第中将再也无人匹敌。 败了的话,那么他就也到西州去,给高峻收拾乱摊子。或者说,就是赔上整座高府来给高峻抵过。 贞观十九年七月乙未,京师地震,长安的宫殿、各坊都有震感,但没有房屋倒塌。七月丁卯日,灵州地震,有声如雷,压杀五十余人。高俭心惊肉跳,不知道这与西州方面的战局有没有什么感应。 阁老与长孙大人商量,就由他去灵州赈济灾民,安定民心。 长孙大人客气地说,高府一门祖孙三代,一个在西州、一个在黔州,阁老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为国家操劳去灵州,真是不由人不敬佩。 阁老心说,我这是不得不如此,搭上我这把老骨头。万一西州失利,希望陛下能够体察我的苦心。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阁老动了本尊,却一点都没有怪罪高峻的意思——也许是高府四平八稳的日子过得有些太久了! 于是安顿了府中之事,阁老的车驾起程去灵州。长孙大人给拨付了二十万赈灾银、仪卫森严,后边还跟了各类征集起来的工匠几百、几十辆大车拉了长安各界的捐赠,从长安开远门排出去两三里远。 阁老离京前,也对山阳镇的几位孙媳的事进行了过问,柳玉如和崔嫣有孕的消息算是个喜讯,她们不来长安居住养胎,但听说五儿媳崔氏赶过去照顾她们了,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他仍要老六高慎行抽时间去山阳镇看望她们一下,带些滋补品过去。 长安至灵州上千里之遥,过了渭河,二百里外是泾州,泾州刺史听说高阁老驾到,率领满城官员迎出来三十里。阁老只在泾州稍事休息,便接着上路。 泾州刺史与阁老提了一件事:太行山圣人崖深夜忽然有声如吼,当地术士占卜说,“有寇至。”阁老安慰道,“眼下大唐东、西两下都在荡寇,这是以往从未有过之壮举。不可妄传动摇人心。” 但是在路上,阁老再一次忧心忡忡起来,有寇至……是从东至、还是从西至? 从泾州出来五天后,阁老车驾抵达灵州。情况并没有报上来的那么严重,灵州城中坚固的城房都没有事,倒塌的只是民户中的普通土坯房。而且手下人报说,压死的那五十人里也有水分,连那些日子里老死的五、六人也算在灾变中了。 高俭不打算深究,亲自率人到城中抚慰,送去长安的损赠之物,赈济银也如数据分拨下去。他还指示灵州府动工匠、民役重建家园,一时在灵州城内倒有了百废待兴的架势。 这日,有城中工匠在拆除倒塌民房时,在废墟之下挖出一块方石,上边刻有清晰的字迹,于是层层飞报阁老。 高俭到现场一看,这块方石两尺宽、半尺厚、有四五尺长,就字迹朝上摆在明面,工匠说是从这家人的西山墙底下挖出来的。 阁老上前辩认,果然字迹十分的清楚,“山有石、石有玉、玉有瑕、瑕即休。”随行的史官一字一句地把这一重大的现记录在案,这让阁老很不舒服,但他不能制止。 有人说,也许便是这块灵异之石的缘故,灵州才有的地震,就是为着让它重现人世。那么石头上的字迹一定有着什么重大的召示了。 由现场回来后,阁老还在意会这块方石上的字迹,石头是从西山墙底下挖出来的,会不会暗指西州?高峻这一辈的名字恰好从“山”字,而这个玉字……他忽然想到了柳玉如。接下来,阁老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晚饭后,他悄悄地让手下亲信也去找了位灵州很有名气的方士来,让他给掐算一下。 方士正正经经地起卦,口中念念有辞,“五行传曰:好攻战、轻百姓、饰城廓、侵边境,则金不从革,即会有妖诗和讹言出现,恐怕灵州要有毛虫之孽,起因便是金克木了。” 阁老礼送方士离开之后,又犯了寻思。 石上之字说,“玉有瑕”,不就是说柳玉如的身份一事?她原来是陈国公侯君集府上的人,曾经有过刑徒的身份,这便是玉上之瑕了。 “瑕即休”说的是谁的休?是预示着高峻因为柳玉如而万事皆休、还是说因为柳玉如过去身份的瑕疵,便该把她休掉?那么这块石头的出现,就真的是有些暗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9章 金克于木 一念至此,阁老的心里生出些痛楚的感觉来。他知道柳玉如在高峻心中的地位是无人能代替的,而且阁老对柳玉如也是十分的喜欢,这么一个品貌无人能及的女子,正该是预示着高府一门未来的兴旺发达。 休掉柳玉如的这个念头还是想想算了,这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真要这么做的话,恐怕高府的大门本来倒不了,也要被高峻拆掉了。 阁老自觉地为自己宽解道,“长孙无忌已经经过陛下的同意、勾销了柳玉如的刑徒身份,那么这个玉上之瑕,也就不算什么瑕疵了!”再说柳玉如已经自请出门,不就是休的意思!大不了他不急着提出让她回府也就是了。 他又想起方士所说的“金克木”一说,心里从头再把高峻家中的几个女子从头分析了一遍,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 柳字有一个木、樊字有两个木,只有中间这个谢金莲的名字中有个金字!他一拍大腿,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柳、樊两人的品貌,使夹在她们中间的这个谢二夫人时时显得有些不搭配。本来谢金莲也算可以,不要说把她放在一般的人家,便是放在王公大臣的府上至少不会有损门面。问题是在高峻的府上就有些太平常了。 他不明白,高峻怎么会把这么一个拖了油瓶的女子拉到他的家里去,难道就是她的毛病?这个想法有些牵强,但阁老认为,要是针对谢金莲有些什么举措的话,还是可行的,至少阻力大不了,也解了心疑。 …… 西州胶着不下的战事通过六叔高慎行之口、传到了柳玉如这些人的耳朵里。柳玉如和崔嫣两人,此时身子已经十分不便,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柳玉如就与崔氏商量,“母亲,让樊莺和思晴回西州吧。” 崔氏明白柳玉如的意思,是要让这两个能打斗的人回去帮高峻。但是这里就没有个顶用的人了。柳玉如说,怕什么呢,有当阳县释珍都头带着人在这里,还有这么多的街坊四邻,不会有事的。 崔夫人也看得出,听到西州的消息后,樊莺和思晴两个人的心也时不时地飞出去,但是两人都知道这边离不开人,也只是想一想就作罢。 丹凤镇命案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破获,凶手是谁不得而知。崔颖最初对李弥的怀疑也有些淡薄了,毕竟只从一双手上就怀疑一个人也是不应该的。她有时就想,李弥被解去了鄂州,不大可能再跑到这里来。 柳玉如的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抹不去了,她多次的提起这件事,仿佛高峻没有樊莺和思晴相助便有危险似的。 她说,现在西州的家里只有个丽容,这总不大好,万一有什么事,谁能帮他一把呢?柳玉如有时想想自己跑来山阳镇,是不是有些自作主张了,让他一边打仗、一边还要担心着这里。 经不住她总说,崔夫人便说,“要不就让樊莺或是思晴回去一个、留一个,这边再有都头相帮应该没有什么事情。” 樊莺和思晴的心里就立刻猜测,到底会让她们之中的谁回去。两个人谁都不大好争着要求,因为这么一来就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崔氏就对柳玉如说,“女儿,你们姐妹的事情就你来定吧。”柳玉如掂量来掂量去,始觉此事难以决断。她看得出来,那两个人谁都想回去。她只得硬了头皮说,“思晴回去。” 不论是柳玉如,还是崔夫人,都看到了樊莺表情上有那么一丝的失望,但也只能这么做。于是思晴收拾着行装准备起程,柳玉如私下里对樊莺道,“妹妹,你想让我怎么办呢?总归是我和肚子里孩子拖累了你……他可也是你儿子。” 哪知樊莺转了转眼珠儿,笑着道,“我才不管他,先要顾着他爹才是!” 柳玉如惊问,“你敢不听我的话!” 樊莺说,“这一回我就不听你的,谁也不要和我抢这差事!”她不等思晴出门,拉起马飞身上去,一溜烟儿地先跑出去了。 这回又轮到柳玉如来劝思晴,“她年纪小,谁都得让着她一些,她这么来横的,恐怕峻在家里也会由着她的……” 思晴哭笑不得,只好说,“反正也没法儿拦她回来,就让她去吧!”她把收拾好的东西再放回去,一门心思陪在家里。 都头释珍再次过来看望,检查了街上巡视的当阳县衙役,叮嘱他们多加防范。丹凤镇的杀人凶手到现在还未抓获,他提醒这些人每天早早关门闭户、多加小心。 晚上,这些人关严了院门在屋中点着灯说话,话题自然落到了李弥的身上。 崔嫣和众人说起在雅州时,她如何假扮母亲诳骗李弥、让他在酒醉中口吐真言,但是忽然想到这么一说,就把母亲过去与李弥的事也牵出来了,她立刻就住了嘴。 崔氏笑着道,“女儿不必有顾虑,为着保住你这冤家,娘也不在乎多骗几个,在那样的乱世里,你让我一个女流怎么办?” 崔嫣便调皮地问,母亲当真和那坏蛋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氏确定地道,“和他喝两杯酒算不算呢?别的是真没有!”这些人与崔氏关系融洽,彼此十分亲近,当下里嘻嘻哈哈地再把李弥说笑了一阵,便熄了灯休息。 思晴自樊莺走后便提高了警惕。现在这些人的安危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容不得有半点疏忽。别人都脱衣躺下了,她也只是合衣而卧,两柄弯刀就在床边放着。 不大一会儿,她感觉着房门外似有轻微的动静,便灵巧一跃从床上下来,把刀抄在手里侧耳倾听,好像有人在拨拉堂屋的大门门栓! 思晴一推身边的李婉清,让她机灵些,李婉清和崔氏当时就爬起来。而对面屋中自樊莺走后,就是柳玉如和谢金莲在住,思晴要去看看。 思晴出了西屋,蹑足到堂屋里来,正看到有一道黑影已经拨开了外边的门站到了当面。他蒙面、屋里再黑,看不清是谁,那人手里提着一把剑,冲着思晴恶狠狠就是一下。 思晴用弯刀格开他的剑,“当”的一声,另一手的刀向对方砍去,她大声提醒两屋中的人,“有人行凶,你们都起来了!” 来人正是李弥,脸上蒙了块黑布,屋子里熄灯前他就在院子里了,他潜伏在崔氏的窗下,要听一听这些女人们都说些什么。 听了崔嫣的话,李弥恍然大悟,自己在雅州是怎么被抓的也就明白了。当他再听崔颖亲口说出与自己一点瓜葛都没有时,李弥的一颗心直接丢到了冰窖里,一点热度都没有了! 如果之前他还担心崔氏母女的话,那么现在就最恨她们了。他的身手不错,加之就是要拼命,几招之内便把思晴逼得险象环生,一步步地往后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0章 你去死吧 此时,西屋中已经点起了灯,李弥知道崔颖就在西屋里,他瞅了个空档,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跳到屋里去。 崔氏已经披衣在床上坐起来,李婉清的手里拿着火镰,两个人怔怔的,崔嫣也醒了。李弥跳进去,面目狰狞,举了剑吼道,“贱人,我要杀了你!” 思晴哪敢怠慢,早就紧随其后跟进来,弯刀闪起寒光往李弥后背上砍来。李弥收剑放开崔氏,回身抵挡思晴。 思晴边打边挡在崔夫人和李弥中间,死命抵住了不退。此时院子外边人声响起,是都头释珍在高声叫着,“有贼人入院,我们快进去解救!” 有人“咚”地跳进墙来、从里面打开大门,脚步声往屋中奔过来。 李弥终归心虚,丢下思晴跳出西屋,顺势便往东屋去,哪知门已经从里面死死地栓住了。时间来不及多想,因为脚步声已经从院中直达门前。 李弥扭身往外冲,与奔过来的都头释珍撞个迎面。他一剑刺去,正中释珍小腹。释珍痛呼倒地。李弥夺路而走,再砍倒一人、逃出院子去了。 跟随着释珍冲进来的衙役有五六个,一见都头倒地,都围攻了上来询问。释珍手捂了肚子,催促道,“怎么不快追凶手!”等人们赶到街上,连个影子也看不到了。 屋内人们都已经起来看释珍,伤势并不算重,没有伤到要害,但血流了不少。一面替他包扎、一面去请郎中。 天不亮,院外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年近七旬的老者,鹤发童颜,颌下三绺白胡子,背已有些驼了。他身后的女子,众人一看却是樊莺。 柳玉如奇道,“你不是不打招呼就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樊莺道,“我这么走了,你还不记恨我一辈子,我把师父请来看门护院!这下总可以了吧?”原来一同来的,正是高峻和樊莺的师父。 他刚刚云游回到终南山,本想再要出去,被樊莺堵个正着。他对樊莺这个关门女弟子从来就严厉不起来,再不动身的话樊莺就该揪他胡子了,不来不行。 众人连忙见礼,纷纷道辛苦老人家了。老者无可奈何,只是崔樊莺快滚到西州去。樊莺和思晴皆大欢喜,两人天不亮便双双收拾着起程了。 老者察看了释珍的伤势,叫大家放心,再写了几味药名,让释珍手下的衙役去抓来用。并吩咐他们,立刻在院门内盖起一间门房,做他休息之处。 众女子见他平平常常,腰也有些驼了,不知道有些什么本事。不过柳玉如见他来了以后就赶樊莺和思晴走,本事那还用说,心里绝对放宽下来。 柳玉如和李婉清等人问他称呼,老者道,“山野村夫,哪有什么好名字,不过从我徒弟那里论,你们叫我师父便是。” 天亮后,药也买回来了,老者吩咐熬了喂释珍喝下去,对释珍道,“你这伤无碍,我担心的是你原本之伤……你是不是为了改换容貌,吃过些不明不白的药物?” 释珍不敢隐瞒,连忙说是。 老者道,“再这么下去,你的肾就废掉了,遇到我是你的造化!还不算太晚!”释珍连忙谢恩,毫不保留地将过去之事一一倾诉出来,求老师父解救。 崔氏确信,那夜突然出现的蒙面人就是李弥,他咬牙切齿的痛恨语调让崔氏十分担心,估计着自己说的话都让他听去了。 柳家老宅多了一位看门老人,他看起来很平常,走路慢条斯理,也不主动与人说话。就连柳玉如这些人也看不出他身怀绝技,但他确实教出了高峻和樊莺两个身手不凡的徒弟。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侍弄院子里的那些菜,有时也到镇外的菜地去,从那里照样可以远远地看到柳家老宅的大门。 有时他还会短时间地到镇子附近的山里去,带回来几样药材,让她们加到每天的菜里去,笑呵呵地说,“吃了对我徒孙有好处。” 自上次逃走后,李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慢慢的,这些女人们就敢跑到镇外的菜地去、或者去隔院子丁大哥家去串门。 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山阳镇安安静静。这天早上,师父又出门去山中采药。以往到镇外地里摘菜都是谢金莲和李婉清的事,但今天是崔氏带了李婉清,一人提了一只竹篮子出来。 两人刚刚到了地头,猛然地、就从她家的菜地里蹿出个蓬头垢面的人,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头发打着油卷儿、挂着干草叶子,手里挥着一把铁剑朝她们跳过来。 这人看上去就是个乞丐,但崔氏从他喷火的眼睛上看,此人正是李弥。崔氏拉了李婉清、扔了菜篮子往回就跑,两人喊着救命,从地里跑出来。 李弥在后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赶,有两名在街上巡视的当阳县衙役正好走到这里,闻声跑过来,在地头上放过了崔氏和李婉清、拦住李弥。但李弥像疯了一样,挥剑就砍。 两人脚下一乱,同时摔倒,李弥懒得理他们,他的目标是崔颖,跃过他们追到大路上来,“贱人,你毁我一生,我要你小命!”说着举剑就刺。 这一剑来势凶猛,恨不得一剑把她刺透了才解气,李婉清在身后狠命一拉崔氏,两人跌倒在街上。李弥一步跨上来,用剑抵住崔氏的喉咙,“你还能往哪里跑!难道不知谎言总有揭破的一天么?” 崔氏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爹当初便看透了你,这真是一点也没有错,你是害我兄长和丈夫的凶手……竟然还敢到丹凤镇我的家中冒充好人。是你说谎在先,当初我骗你之时还有些不忍,现在看,你正是活该!我没有力气杀你,难道不能以谎言对你?” 两名衙役已经追了过来,将刀压在李弥的脖子上,“好你个乞丐,敢到山阳镇行凶,再敢动一动,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弥被她问几句话住、被衙役用刀顶住,但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头也不回地对两名衙役道,“人若只求一死,岂会惧了你们的刀!不然又岂会让你们逼住!” 他不理两名衙役,仍对崔氏道,“大丈夫生于人世,总有延续子嗣的权利,你拿了别人的孩子唬我,便是唬了我的一生!也好,今天我们两个说谎的人便在这里做个了断!” 说着挺剑要刺崔氏,“你去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1章 蝼蚁非形 堂堂的刺史夫人,被人当了当阳县的两名衙役、儿媳婉清道出了隐情,也顾不得难为情,只想到,“女儿们即将生养,正所谓老树新芽各生其时,我便死了又有何惧。”崔氏眼睛一闭,连呼救也不呼,只等一死。 但只听“当啷”一声,宝剑却落在地上,崔氏睁眼看,见地上一只鸽蛋大小的山果滴溜溜打转,众人都愣住了。 有一人在身后不远处朗声吟道,“蜀中有子龙,塞上飞将军。荣辱非缘姓,李赵毁大秦。”见一位白须老者,手里持了一根从山中挖来的树根,正笑眯眯的瞧着他们。 他手中的宝剑被老者离了七八步远,只用一只山果就打掉在地,知道来人身怀绝技,不敢再动。 他奇怪这位老者是什么时候到他跟前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这首诗说的是三国时蜀国大将赵云和汉代飞将军李广,这二人一人姓赵、一人姓李,效命疆场、斩将杀敌,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 但秦国的赵高、李斯二人,同样一个姓赵、一个姓李,但他们为着私利篡改诏书、害死公子扶苏,至使秦朝二世而终,连个好名声也没有留下来。更有甚者,赵高还留下了指鹿为马的典故。 崔夫人见来人正是樊莺的师父,她苦笑道,“老师父,这里还有个姓李的呢,他为着私欲谋害了数命,却在执着于自己断了子嗣,与我可有关系?” 老者对李弥道,“你未免有些太悲观了,老夫看你年纪四旬刚至,怎么就说自己断了子嗣呢?依我看让你不欲求生的原因……并非是这个。” 李弥正在迟疑,崔氏在地下打断道,“老师父你不要放过他这个恶人!” “呵呵,老夫借一事说一事,但从不伤蝼蚁之命!” 李弥被人轻视,吼道,“谁是蝼蚁?!想当初我也是出生入死地拼搏过,江夏王府的长史就曾是我!我死则死尔,岂会听你拿话贬损!” 老师父笑道,“此论谬矣,我所说的蝼蚁,不是指徒具蝼蚁之形的。有些人,满脑子所思所想,都是自己那点口腹私欲,为达目的不惜害命,这样的人早与蝼蚁无异了!你再想想那些蝼蚁,在路上发现了一点点可吃的,便抬回家去与同类享用,自己搬不动的,也要呼朋引伴一起抬走,是不是强过你这徒具人形的家伙?” 李弥被人当面揭了伤疤,恼羞成怒,丢开崔氏,拾了宝剑一步跨过来,挥剑就刺老者,“我让你再胡说。” 老师父不慌不忙,脚下不动,只把肚子往后一收,探着身子用手中的树根轻轻一敲李弥的宝剑,李弥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传导过来,宝剑再也抓握不住,一下子又撒了手。 老者示意,“崔夫人,请起吧。”李弥这才发觉,自己上了老者的当了。谁知老者道,“就算你不跳过来,也一样伤不了崔夫人。那日你在丹凤镇断崖下挖设陷阱的行径,以为我不知么!今天你就不要走了!” 哪知李弥报了必死之心,他二话不说,弯腰再拾起宝剑,毫无章法地向老者连刺带砍,一副拼命的架势,边打边道: “你都知道了又怎样,朗朗长天、茫茫大地又有几个人真正站着!该死之人必有该死之事,我对不起天、对不起地,但穷一生之力只求对得起一个女人。今天便不求活,你让我错个彻底!” 老者让他逼得只退了两步,便像对付孩子一般、再一次将他的手中剑打掉,一脚将他踹跌于地。李弥计无可施,像个孩子似地痛哭失声。 老者改了主意,对他道,“你头脑能力不居人下,但错就错在心中只有自己,那么像崔夫人这样忍辱负重的忠贞之人,只因心中无你,在你眼里也不是好人了!但你再想想,真的对得起她吗?” 他琢磨了一下对他道,“不过老夫看你也有些可爱之处……逃命去吧,老夫一向不为官府所用,其他的事就是你和衙门之间的事了,我不管了。但你不许再打我徒儿家里任何人的主意,否则我就让你像蚯蚓一样用肚子爬行。” 李弥只凭刚才一招,就知道十个李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他拾起剑垂头丧气慢慢离去。两名愣了半晌的衙役这才高声叫道,“莫要走了,非锁你到衙门里去!”但人已走远了。 李婉清问道,“老师父,你说什么断崖?” “去年他指使着人要害柳玉如和樊莺,而他在丹凤镇的断崖下挖下陷阱,想要黄雀在后,老夫已经饶过他一次了。” “可我听柳姐姐说,是峻救了她们……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才赶过去的呢?” “只怪她们俩东行的一路上名气太响亮了……哼,西州女侠到了终南山地面上,害得老夫无比好奇……那晚在悬崖上赶车的老马夫,便是我了!只是高峻到了就轮不上我出手罢了!” 他又对崔氏道,“崔夫人请起,你是老夫敬重之人,请不要悲伤。”李婉清抬起手,用袖子帮崔氏擦拭脸上的泪水,慢慢扶她起来。 …… 康里城外,又是一排排火箭拉起长长的尾烟飞入城里,城中一片火海。 苏伐焦头烂额,与那利一个救火、一个守城,兵力已经左支右绌,连他的王帐也没有安放之处了。 苏伐曾经率人出城与高峻打了一仗,是高峻与他亲自过招。那一次苏伐险些命丧高峻之手,被他的乌刀斩断了大刀的刀杆、再迅雷般的一刀往后颈上削来。苏伐死命伏身低头,头盔连同断发披靡而落,苏伐头也不回地溃退回城,再也不敢出来了。 眼下援兵无望,后方连个消息都送不过来,城内早已军心浮动了。他闭门不出,城头原先那些鼓噪不休的军士们再也没有精神吱声,人人私传,康里城内的粮连烧带吃,就快要断了。 而城外四门都扎下了西州人马,再坚持下去,恐怕只有弃城而出的结局,而且走不走得脱还两说着。 高峻传令不许攻城,只须四下里各守了康里城门,严防苏伐突围。再命人往牧场村,去向高岷、刘武催办火箭。 他早就通告过苏伐,让出康里城,承诺不再骚扰丝路,那么西州可以考虑撤军,苏伐还可继续做他的龟兹王。 这天傍晚,康里城东门大开,有十几个人打了丞相那利的旗帜出城,往西州联军的主帅大帐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2章 讨价还价 大营中有人放他们进去。他们带来了黄金千两、精工织就的驼绒毯五十条、昆仑山下美玉十块、女仆十名。还有苏伐乞和的信件。 那利一进大帐,便看到高峻斜倚在那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他的身边有四位女子,个个养艳绝伦。 让他大感惊讶的是,其中一个有着胡人之貌,却着了中土的衣饰,手提双月弯刀。另一个身着胡服,腰带上有颗璀璨的红宝石,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土人物。 下边一左一右还坐有不少的西州将领,个个精神拌擞。苏代一眼见到在右边靠里坐着一人,年纪只有二十几岁,从未见他在阵前拼杀过,但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子,那利认得正是奴必亚。 此时奴必亚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不再与他交汇,注意力似乎全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高峻接过信来看,原来是苏伐提议:只要西州人马退兵,放开康里城之围,龟兹绝不再打丝路的主意。从此西州、龟兹两方各安、互不侵犯。并附礼单云云。 高峻道,“现在才来说情,是不是有些晚了。苏伐害我劳师动众,只拿了这么一点点的东西便想让我退兵,恐怕我郭二哥都不答应。” 郭待封道,“正是此理,我们这里可是也有些伤亡,你们就是再拿出十倍来,也不够补偿我们的……” 那利道,“高别驾,凡事皆有个起因,这次双方的龌龊,不都是西州人擅自跑到龟兹的地面上来杀人才引起的,我们就不委屈了?” 高峻道,“我问一句,当初我待诏大哥跑到你这里来杀的什么人?是你龟兹人吗?是我西州兵曹衙门的奸细!那人为什么不往别处跑,却单单往龟兹跑?这里面的原因,你我都不必明说了。但苏伐不安心守着他的城池过日子,屡次谋算我西州,在丝路上课以重税、阻断东、西往来,我这个丝路督监再不动手就说不过去了。” 那利道,“但我家苏伐大王已经深有悔意,并拿出厚礼致歉,也有郑重的承诺,别驾大人如若逼之过甚,岂不知你们有句俗话,兔子急了还咬人?难道别驾大人不知大唐此时正在高丽用兵,万一西州欺人太甚,逼迫得我家苏伐大王报了必死之心与你硬拼,虽不能说胜,但两败俱伤还是可能的,那时别驾怎么与长安交待?” 高峻道,“你这是在威胁我,西州大军安如泰山、并未出动,我怕什么!原来苏伐之前并未与我拼命。那你且回去,让他再像上次那样,领了人出来和我拼命好了。” 那利又道,“高大人你太过的自信了,我龟兹地域广阔……” 高峻问,“有多广阔?有我的丝路广阔吗?可阔得过西州?” “那倒没有,不过龟兹方面,坚固的城池还是有几座的,我们一座康里城便抵住高别驾的大军这么久,不正说明了什么!焉耆城小,根本满足不了西州大军的粮草需求,恐怕都得从西州千里迢迢送来吧?而我们就方便得多了,即使战不过,还耗得过。” “那你就耗吧,高某知道,龟兹最好的城也就是这座康里城了,我不忍打烂它,那样的话重建不得花钱?再说沙丫城、白城、新合城的援兵恐怕已经有日子没消息了吧?我围而不打,不是不能攻坚,只是在等苏伐粮绝突围时,在城外生擒他!” 那利的什么话都被高峻顶回来,却无计可施,而且人家说的不是虚妄,援兵确实被人家挡住了。 高别驾最后道,“你回去告诉他,高某今来,本打算着只带三百护牧队踏平了你的龟兹城,那样的话还会有一些周折。但凉、松、雅州、浮图城、颉利、铁勒等部纷纷友情相助,我也就不怕苏伐硬磕了。只要他舍出康里城,我必放他四平八稳离开。” 那利此行未达成目的,命人收拾了东西想走。哪知高峻道,“不把你东西留下,就是我失礼了!黄金不多正好做我军资,毯子也是稀罕物,那些玉么……我才不会送给我夫人们,那是不妥贴的,就入了西州府库正好,女仆你就更不能放走了!” 樊莺和思晴刚刚抵达,在焉耆城遇到了丽容和太子妃苏氏,这两个人早在焉耆呆得乏味,这次有樊莺和思晴两人到来,她们还怕什么,央求着一同往前线来了。 此时,樊莺听了高峻最后一句话,便提醒道,“还敢要什么女仆,怎么不长记性,等我们占了康里城,有多少还不够你那些手下!” 高峻已多日不见樊莺、思晴,自然不愿违逆。也知她的话中之意直指奴必亚,便笑道,“也好,既然我三夫人不同意,那你就把她们带回去吧。” 那利带了许多人、物出来,只带了十名女仆回城,把高峻的意思向苏伐转达。 高峻严令各部,盯紧了苏伐。只要他一出城,便要尽力缠斗,将他绞杀于城外。他对那利所说正是自己的真实打算,双方形势对比就在那里摆着,也许他明唱出来,更会触动苏伐的意志。 从高别驾的军帐出来后,奴必亚与雉临回了自己的营帐。奴必亚从那利无计可施的表情上看出,至少在康里城这里,苏伐已经没什么更好的出路了。 在焉耆的事已经让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知道高峻不动自己,只是在顾虑着雉临。但这不表示人家不对她做出防范,高峻将她和雉临拉到康里城来,就是提防她在后方再使坏。 高峻让雉临到前边来统领浮图城人马的话是假,因为浮图城的四千人,让阿史那社尔拉走了两千,另外两千也不知被谁拉到康里城的背后去了。而她和雉临的身边是高峻最为精锐的护牧队,这不就是让人家看管起来了吗? 连他们的帐篷外头也日夜少不了护牧队的把守,奴必亚就是想偷偷溜出去也是不可能了。但她总得做点什么事,不然西州、浮图城回不去、连龟兹也无容她之地了。那利在高峻大帐中只看她一眼,奴必亚就看出了许多意思。 两人进帐,奴必亚对雉临道,“临,你说将来西州大胜了,回去后你该如何向父汗说起你的功绩呢?西州人要怎么评价你呢?” “可我……还真不能打打杀杀,平时在大街上唬唬人还行,但我一听那些刀、剑碰在一起的声音,连牙根儿都不自在呀。” “可我知道,那些护牧队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此刻不正归你统领着,别驾即使舍得出你,也断不舍得他们去犯险!” 雉临有些开窍儿,“奴必亚,你的意思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3章 一个老七 奴必亚说,“别驾不是说过吗,说这些护牧队是归你统领的。眼下正该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我们再不冲出去,可就什么功劳都抢不到了!” 雉临问,“有危险吗?” 奴必亚嗔道,“我不是都说过了吗?再说我就是龟兹人,对当地十分熟悉。我们杀到康里城身后的腹地去,不正该是如鱼得水!再说我看上的男人,哪该是个胆小之人!” 于是,雉临来向高大人请战,兵带多了也没经验,只求带着天山牧两百护牧队深入敌后。高峻知道这都是奴必亚的主意,有心不让他去。 但是西州这么多的联军将领们都在,这事容不得他多犯寻思,不然就显得他舍不得让护牧队出去犯险了。 于是应道,“好吧少城主,你带护牧队出去,就是要发挥护牧队灵活的长处,在我们各路人马的结合部游击,专门抓捕龟兹城的细作、弥补阿史那社尔、黑达、翟志宁、许多多等军的空档,袭扰龟兹城的粮道,任务也不轻。” 雉临领命,高别驾再说,“还是让鲁小余做你的副手,另外你是不是还想带奴必亚一同行动?我看她是能骑马的,身手上也看得过去。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她,万一伤到了奴必亚,少城主是不是要心疼?” 雉临不知道高别驾因何说起奴必亚的身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奴必亚有什么身手。但高别驾总算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他就没有在意。 高峻让樊莺和思晴两人随护牧队行动,名义上是保护奴必亚,实际上是怕鲁小余孤木难支。樊莺和思晴两人共同行动,彼此有个照应,又能和鲁小余一起确保护牧队的安全,高峻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雉临听了十分感动,高别驾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把他两位夫人都派出来了。他对高峻道,“别驾大人就放心吧,我出去了保证得个头功!” 就这样,樊莺和思晴明明刚见到高峻,舍不得离开,但此时为着护牧队,也不得不随着护牧队出发。 护牧队是正午出发的,后半夜时,苏伐便带人从康里城中冲了出来。康里城被围了四十多天,城中的粮草已经没有了,救兵一人未到,他必须要突围到龟兹城去。 康里城西门立刻陷入一场混战,到处人影重重,郭待封带人守在这里,与冲出城的苏伐人马遭遇。四下里一片喊杀之声,待封在混乱中终于寻找到苏伐,两人并不多说,截住了就是一番死战。 苏伐本来在刀法上略胜待封一筹,但此时待封必欲立下头功、越战越勇,而苏伐士气低落,只想尽快逃脱,两人堪堪打个平手。 但是很快,高峻就领着大队人马赶到了,苏伐不敢恋战,知道再拖下去连自己也走不脱了。他只带了贴身的卫队,杀开一条血路、往龟兹城方向逃去。 郭待封挥军在后边掩杀,龟兹人马死伤狼籍。 高峻不让他追,“就把他交给黑达、阿史那社尔他们吧。”高峻与待封率西州联军一同入驻康里城,这座龟兹最为坚固的城池终于落入西州手中。高峻一面安排人布置防守,一面派人往西州送去捷报。 康里城的得手,一下子使西州的边界往龟兹方向推进了三百六十里,龟兹面向西州和焉耆方向再也没有像样子的防御地点。这里若经营得好了,无疑是西州的最前沿,而身后不远处的焉耆也就更加稳固了。 丽容和太子妃苏氏多日在野外宿营,此时终于进城,可以找一处干净的房子好好休息了。她们在城中央的四通之街找了处高大宽敞的住处,高峻派人打扫了、安插了岗哨,让这两人住进去。 高峻并非不想对苏伐猛追,而是因为康里城新得手,城内除原来的居之外,还有不足一千未及出城的龟兹军士。 他们虽然放下了武器,但就这么不管不问,很可能在他们离开后再生事端。那时再回军就得不偿失了。 西州军贴出安民告示,让城中居民稍安勿乱,明令联军不得骚扰居民,并派出各部人马,在城中修缮前期损坏的民居,垃圾、灰烬也清理出城。 城中有在战事之中、被废墟倒下来掩埋的水井两眼,高峻也让人掏挖出来,城内的饮水也恢复了,短时看治安倒还稳定。 康里城恰好处于孔雀河与赤河的走廊西端,如果这里经营得好,那么西州的大军将可以毫无阻力地经过孔雀河走廊直达龟兹,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高峻入城后,就不再急着往前去,而是急切地要在短时间内强化康里城的防务。但是他有个难题不大好解决,晚上回到丽容和苏氏这里来时,就把他的顾虑说了出来。 康里城的人员构成太复杂了,首先城内的居民就有三千多人,在前期围城时,西州军放火烧损了不少的民房,居民财产损失多少无法估量,保不住他们心生怨恨。 若是有人在背地里捣乱,到时人家在暗,自己在明,怕是不好防范。 其次,城内还有放下武器的不足一千人,也让高峻不能放心离开——总不能再派一千人看住他们吧?即便派了一千人,再加上城内原有的居民,力量也不大够。问题是他的兵力也不多啊。 谁知苏氏听了便道,“高大人,我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高峻连忙说,“你快些讲!” 苏氏说,大战过后最重要的是与民休息,任何居民都不希望整天处于提心吊胆之中,是人都想着安定。至于在攻城中家财受损的居民,除了派人帮助他们重建家园之外,只须颁布法令,减免三年赋税,三年后所征赋税也要低于龟兹,那么,还有谁会对西州不满呢? 高峻听了连连点头,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苏氏又说,城中原有的居民宜区分对待,凡是家中有军士参与过战事的民户,都要登记造册。把出现了人员伤亡的、和没有出现过伤亡的区分开来。 家中有人伤亡的一定要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去是留,愿意留的,西州绝不两眼看待。不愿居于康里城的,发给路费,让他们举家去龟兹,我们不能为难。 而那些放下武器的龟兹军士,有本地的人,也有从沙丫城、新合城等地开拔过来的,让他们硬留在这里,也不大可能安心,反而还可能生事。 那就也放他们走,但是也要登记在册,记好姓甚名谁,只要今后再发现他们有谁与西州为敌,那时一定严惩不贷。 最后,苏氏笑着说,“高大人,我知道你在牧场里是缺人手的,那些愿意留下来的不正好为你所用……” 高峻连声说好,马上起身出去安排。丽容已经听得有些傻眼,高峻走后,丽容对苏氏道,“苏姐姐,没想到你的算计这样多,我看你将来就不要去我家了,就让你在康里城做个镇守。” 此时也无外人,苏氏道,“你先说同意我去你家,现在又反悔了,是何道理……再说你才是个老七,说了算不算呀。” 丽容说,“我看得出峻对你已经有些意思,这事我哪里做得了主,就看你自己有没有心了,但是你需我躲一躲时,我就勉为其难躲出去一宿两宿的,还是做得到的。” 她开玩笑道,但你要快,等着樊莺和思晴回来,我就一点忙也帮不上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4章 有儿女好 自从上次两人在焉耆南门携手对抗奴必亚,彼此的关系感觉着又近了一步,开个玩笑也不搁心。此时苏氏就认为丽容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却也不恼。 她已经感觉到了,高峻家里这么多人,真正在家事上拿主意的也过不去三个,而柳玉如的意见无疑是最具决定性的。再加上樊莺和崔嫣、谢金莲,几乎就能左右家里的一切事情。 对于自己到牧场村之事,苏氏看得出柳玉如是怀有戒心的,但这件事情没有影响到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其中的原因,苏氏也能想个大概——是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而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比如容貌或是身份。 连苏氏自己都觉着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李承乾一败涂地,是不是就有自己规劝不力的责任呢?苏氏以为,柳玉如的态度恰恰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高峻。苏氏没有别的妄念,能有个安身之处,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就成了。 跟随丽容到焉耆和康里城来的这些日子,给苏氏的感触是很深刻的,这些西州人、牧马人热火朝天的生活,与长安高门大户的那种拿捏着的日子有着天壤之别,充满着活力和理想。 她也在无事时拿高别驾、李承乾进行对比,李承乾优越、优雅、细致,有些自命不凡,但要在沧海搏浪,无疑显得有些柔弱了。 而高峻与他截然不同,他做事目的明确,从不拖泥带水、不大考虑那些表面的东西,但这两人却都很细致,只不过一个是在表面、而另一个去在内在。 其实他们都该算在好人之列。 自苏氏和丽容住到康里城中,高峻就没有回来过过夜,一直与郭待封为稳定城中大局而忙碌。苏氏曾经与丽容开玩笑,“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高大人才不回来,你可不要怪我。” 丽容说,“他的心哪有这样细,一定是事情太多。”第二天,苏氏一起床就撺掇丽容,说我们不能无所事事,也该去忙些事情。 丽容说,我也想过的,但什么事是我们适合做的呢?苏氏道,“我们去城中普通的住户中走一走,代表高大人访一访他们还有些什么困难总是可以的吧?” 丽容道,“反正我是没什么主意,既然你要代表高大人,那我随着便是。” 于是两人从住处出来,身后跟了五六名高峻安排的护卫军士。她们先去了临近的一家,看到有一对老夫妇正在院子里铲那些草灰、泥块。老者推车、老妇执了铁锹,没有年轻人在家。 两人走进去,一打听,才知他们无儿无女,家里三间草房在围城时被烧毁了。前两天有西州军士过来替他们重盖了屋顶,但活儿有些粗糙,院子没有收拾干净。 丽容看到苏氏挽起袖子上前帮忙,她也上手。两位老人一连声地道着谢。随他们来的军士哪肯让她们上手,慌忙把东西抢过来,不大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再去城中井上担了水来,给老人的水缸打满了水。 丽容与他们闲聊,问是龟兹好还是西州好,老妇说,“还是有个儿子好,有个女儿好,可惜我们没有呀!要说龟兹和西州,我们说不大好,但是西州的夫人们来看我们,就比龟兹好了!” 有军士道,“老人家,你知她是谁吗?是西州别驾高大人的夫人!”老者听了,连声对苏氏作揖道,那就是西州好、西州好!! 老者来了兴致,说起两边的战事,“高大人要稳定丝路,只夺一处康里城是不行的,至少还需控制另一处,事情才算成功。” 她们连忙相问,老者说,丝路是傍着赤河而行的,只有把赤河边的沙丫城也占过来,屯了兵,那才叫稳当。老妇指着老伴说,“他有个兄弟在沙丫城。” 老者分辩道,“我在说正事,何时想过自己家里!” 听他的话,分明是站在西州的角度在想事了。苏氏和丽容很高兴,临走时,把身上所带的散碎银子都给他们放下,并叮嘱随来的军士,要日常过来看看,需要体力的活要帮着干,两位老人人不住地道谢。 她们又在城内跑了一天,访了十几户居民,晚上高别驾破天荒地回来了,拉了郭待封在家中饮酒,丽容便说,“峻,今天……我们去城中,有位老伯说你要再占一处地方才妥贴。” 高峻问是什么地方,丽容回忆着道,“是个叫丫……丫……” 苏氏道,“沙丫城,老伯说沙丫城离着赤河太近了,只在赤河北岸五十里,打马就到了,而且沙丫城正在赤河的中游。” 高峻听了立即与郭待封看地图,手在图上点着沙丫城那个地方说,“是这样,我们派人到前边去,告诉阿史那社尔、黑达、翟志宁他们,把沙丫城拿下来,这样就不虚此行了!” 郭待封道,“我们已经占了康里城,再攻沙丫城的话,估计着苏伐不大会愿意的,他五座大城我们取两座,会不会把战事扩大了?” 高峻说,能把你们这么多的帮手请过来一次不容易,既然想到了,就不该放过。再说,是龟兹苏伐先惹到的我们,为何不取?若是苏伐主动把康里城拱手送出来,也许我早回去了,但康里城是我打下来的,我不领他情。 “再派个人给苏伐送到龟兹城一封信,让他把沙丫城让出来,我就退兵。” 苏氏在旁边听着,再一次揣摩高峻这个人,有些无赖,做事目的性很明确。但愿苏伐不要再惹到他。 郭待诏和高峻又商量着如何强化康里城的防守,高峻的大队人马要上前线去,这里就由郭待封领人守住。这个地点联系着龟兹腹地与焉耆之间,是前线所需粮草给养的输送要道,不能有半点闪失。 待封提议加高城墙,并且把城墙上的垛口开多,原来是四十尺一个垛口,不利于兵力的均匀布置,要增至五尺一个。这样一个垛口站一名射手,防卫力量和密集度就大多了。 另外城头再多备些滚木石块,在四门之上把那一百架弩车各布二十五架,可以远距离射杀来犯之敌。甚至还可能居高临下用火箭远距离焚烧对方的营帐,起到出奇不意的扰敌效果。高峻都同意了。 待封走后,高峻躺下休息。丽容和苏氏是在一间屋子,高峻在另一间屋子。丽容侧耳听着对面屋子里的动静,不大一会便听到高峻酣声如雷,她有些失望。街上有快马驰过,是往前线传送命令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5章 我是主将 她想,战事上这样紧张,高峻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他会不会合衣就躺下胡乱睡着,那也不解乏呀。姐妹们都不在这里,万一他再受了凉,自己招她们埋怨事小,耽误了战事就事大了。 她认为这个理由是再正当不过了,于是从枕头上欠起头,听听苏氏在那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地、小心地起来。 晚上躺下前,丽容曾经留意过屋中地下的摆设,因而虽然不掌灯,她也绝不会踢到屋里的凳子、木盆等物。她轻轻打开房门,到了对面。朦胧中辩认着床上有个黑影,酣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丽容伸手去摸,摸到他身上盖了一条被单,被单上透出了他起伏的身躯和温暖的体温,热呼呼的。现在快七月中旬的季节,着凉之说是不是有些牵强呢!她正想着接下来如何做,高峻的酣声忽然停止了。 随后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腕子,一把将她拉到床里去。丽容没有叫,被他压到身下,这时才想起问她,“你姓什么、叫什么?” 丽容幽幽地道,“我姓苏。”高峻嘿嘿地笑起来,让她兴奋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沙丫城离着赤河最近,虽然城不太大,但座落在龟兹地面最大的一片绿洲之上,这里的地形起伏很大,赤河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树木茂密,远远近近有十几处村庄。 这里还有龟兹、乃至整个丝路上最大的金矿,据说运气好的话,走在赤河的沙滩上就有可能拣到河水冲刷出来的狗头金。 丘陵的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人们引赤河水来灌溉,这片沃野往东一直扩展到了百里之外的渭干河,在田间劳作的村人直起腰来,看到不远处打了西州旗帜的马队飞驰而过时,对于战争的担心却没有多么的厉害。 阿史那社尔等人打过来之前,西州别驾曾经三令五申不能骚扰普通的村子,但沙丫城里就不行了,那里是贵族和财主们聚居的地方。 沙丫城早就接到了龟兹王苏伐的命令,这片鱼米之乡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守住,因为龟兹全部的黄金产量和六成的谷米产量都在这里。 但是沙丫城中已经没有多少守备力量了,城主撒而柯的得力手下古库昂察殒命康里城,他带去的几千人只回来几百,还是康里城遣返回来的。而第二批出城援救康里城的三千人也被西州人打得溃败,城内早已人心慌乱。 到此时,撒而柯才后悔没有好好加固城防,沙丫城钱财无数,却没有建起像康里城那样的砖石城墙,城墙还是土坯夯就的,太相信康里城了!不过,就算是康里城又怎样,不也失陷了。 撒而柯紧急召见城中富户,一是筹集钱财马上加固城防,城墙要加高,要雇庸壮丁操练起来,以补充兵力不足的缺陷。沙丫城离着龟兹城一百六十里,离新合城七十里,这边真有事了,苏伐有没有援兵、援兵过不过得来还两说着,一切要靠自己。 二是加强城内的防范,严防一切蛊惑人心的言论,对胡说八道的人一定严惩。他对那些贵族与富户们说,“管好自己的人,还要管好别人,城破之日,便是你们败家之时!” 另外,撒而柯还做了长久的坚守打算,事先派出人去,在城外的乡村民户中征集粮食,无偿把它们运到城里储存起来。 沙丫城像只受到惊扰的刺猬,早早地把浑身的尖刺竖起来了。 阿史那社尔、黑达、翟志宁等人原先的任务是打援,这时忽然接到西州联军统帅、别驾高峻的命令,说要攻打沙丫城,几支游荡在龟兹城乡间的队伍不约而同地向着沙丫城运动过来。 由雉临、鲁小余、樊莺、思晴带领的护牧队二百人也出现在龟兹城和沙丫城之间的地带。雉临意气风发,在从康里城开进的途中他们已经击溃了几拨龟兹城小股人马。每一次的遭遇战都进行得干净利落,让雉临眼界大开。 他也终于见到了奴必亚的骑术,竟然比自己还好。只是在他看来,奴必亚的马上拼刺技术要比高别驾的两位夫人差多了,她好几次放走了对手。 夜晚宿营时,雉临头一次用上了护牧队必备的牦牛毡,与奴必亚躲在毡子底下相拥而眠。雉临有些累了,倒头就睡,奴必亚什么时候从毡子底下爬出去的都不知道。但是当樊莺和思晴把奴必亚护送回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樊莺对她道,“你不能乱跑,又是黑天,队伍随时可能卷起铺盖走人的,弄丢你怎么办?”思晴说,也可能有趁夜摸过来的龟兹人,到时摸黑给你“咔嚓”一下,你就再也见不到少城主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又躺下后,奴必亚对雉临说,“怎么出去方便一下也有人看着!”雉临迷迷糊糊不说话,奴必亚又悄悄地问,“临,你们从浮图城带回来的四千人,怎么我只晓得阿史那社尔将军带了两千,另外两千呢?” 雉临一下了清醒过来,他从康里城时没有看到另两千,这里也没发现。奴必亚倦在雉临怀里低声提醒道,“你可不能太实在了,不然回去后如何向你父汗交待?” 这是个问题,雉临之前与高别驾的矛盾是人皆知,而浮图城与西州交好也只是从田地城驼马牧场合办时才开始的。他说出了自己一闪而现的顾虑,“难道是高别驾悄悄消耗浮图城的力量?” 奴必亚再低声道,“浮图城与西州合办牧场,听起来不错,但是实际的好处是什么呢?田地城归了两家,原来可是你们一家的!西州留兵五千,你父汗家里只有四千人了,谁知这是不是他的小算盘?” “你说我该怎么办?”雉临与田地城牧场的牧监王允达相见恨晚,但王允达对高大人不是这样的评价。 奴必亚说,“我们得去找找看,找你那两千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雉临点头。奴必亚道,“如果让你猜对了,那么另两千人一定被他们派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了……龟兹城,一定在那里。龟兹城是最不好攻的,城也最坚固!” 早上一起来,雉临便下达命令,“兵进龟兹城!” 鲁小余问,少城主,别驾两位夫人知道不知道,是她们同意的? 雉临大声问,“高大人明言,护牧队我是主将、你才是个副的,你敢违我命令吗?”樊莺和思晴走过来,听了他的话,两人对了下眼色,“去就去,但应敌时你得听听大家的意见,护牧队比你跑的快,应敌出了失误的话,万一有了危险别把你自己丢下就好。” 这些人上马,往龟兹城方向而去。半路上,这支小小的马队遭遇西边新合城的截击,城上看着他们人不多、大白天地招摇而过,组织了一千人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6章 没有长进 护牧队二百人在前边跑,新合城一千人在后边追。往北进入了沙漠,双方的人数力量各都看得明显,新合城人胆气更壮,双方距离缩短到了七八里的距离。 护牧队如果此时再带着新合城的一千人往龟兹城靠近,万一苏伐从城中再派出一部人马——不必太多,五百人,只要迎面迟滞一下护牧队,让后边新合城的上千人追上来——那么护牧队必会在龟兹城下陷入对方的重围。 一向擅长在灵活机动中射杀敌人的护牧队,如果失去了迂回的空间,战斗力便大打折扣。一边跑,鲁小余一边向樊莺、思晴靠近,向她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不能再向龟兹城靠近了。 樊莺、思晴也想到了这点,但雉临不为所动,一意向北,奴必亚的话就是一柄小锤儿,不时地敲打、提醒他去寻找浮图城另外两千人的下落,而鲁小余的提醒更像是有意阻止他这样做。他在马上叫道,“我是主将,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他们争论的过程里,奔驰速度稍稍有些下降,与新合城一千人马队的距离再拉近了两三里路,身后人的叫嚣都清晰可闻。 前边是一夜飓风掀起的一道东西向高大沙陵,护牧队越过沙陵,隐身在沙陵的后面,现在有个机会,只要护牧队沿着沙陵的掩护往右一拐便可摆脱目前的窘境。樊莺叫道,“雉临,再不走,我们谁也跑不脱了!” 北边极远处,龟兹城的影子已经隐约可见,相信城上的人居高临下也能看到这支小小的马队。雉临犹豫了一下,最后做出了决定,“往右去。” 但随后雉临发现奴必亚不在他的身边。雉临放慢马速,看遍了护牧队的队列也没有她,奴必亚落到后边了,她连沙陵都没有跑过来。 而此刻,沙陵的南面蹄声沉闷,新合城的人已经临近了。 鲁小余低声埋怨道,“这个奴必亚,成心把我们拖回到泥潭里去!” 雉临吼道,“不许你这么说她,她能跑这么远已经不错了,马上跟我去接应她!我是主将!”说罢拨回马,头也不回地往来路上跑去。奴必亚,雉临绝不肯丢下她。有生以来,这是第一个给过他脉脉温情、并衷心赞美过他的女人。 时间不容有过多的迟疑。樊莺道,“鲁小余,你带所有人离开,我们不能拿着护牧队随了他逞能,这可是我师兄最初的家底。” 鲁小余道,“你呢?” 樊莺道,“雉临若是死在浮图城与我们何干?但在这里他可不能死,我和思晴回去接应。”两人随后回马,樊莺回头对鲁小余道,“你们上来也无济于事,反不如我们姐妹灵活,师兄让你带兵,千万不能糊涂了!!” 樊莺说的没错,雉临是浮图城的少城主,而高峻的全部人马里浮图城占了四千。若是雉临死在这里,西州联军的军心便会动摇。 只是,把高别驾的两位夫人丢下,鲁小余怎么迈得开步子。是樊莺最后那句话提醒了他,护牧队陷在这里真的无济于事。因为他看到正北方龟兹城方向已经出现了一支队伍,目测不下两千人,正往这个方向快速奔过来。 来人与他们尚有三十里,但他们靠上来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容不得他们再迟疑了。 有护牧队对鲁小余嚷道,“我们不能走,即便回去又怎样,丢了两位夫人我们怎么向总牧监交待!” 鲁小余咬咬牙,下令道,“这是樊夫人的命令,走!我们走高处的沙脊!” 二百人马上加鞭,在龟兹人马的视线里,踏着起伏的沙脊往东方驰去。龟兹城出来的两千人马队,正是在城上发现这只奔逃的西州小队,才迅速派出来堵截的。为首的胡将把护牧队的去向看得清清楚楚,他在马上挥鞭,两千人紧随护牧队拐向了东边。 鲁小余此时才发现樊莺的决定有多么正确,这是千钧一发的决定。他暗想,万一总牧监两位夫人有个闪失,他就豁出这颗脑袋去。 有人喊道,“何时让他们这样撵着过,我们就在前方的空场上刺他们一下!”鲁小余道,“不行,他们人太多了,我们现在的实力只敢拼他的八百人。还是想想翟志宁那支人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我们去汇合了再做营救两位夫人的打算。” 护牧队最后见过的西州人马,正是翟志宁和许多多所率的两千雅州军,那时他们在沙丫城东北二百二十里,是朝着沙丫城靠拢去的。护牧队折身往东南,希望在半路上遇到他们。 在龟兹城出来的两千人看来,西州这支先往北、再往东、然后又拐向南边的小小队伍是被什么人打散了,连他们的行进路线也说明了他们内心的慌乱。 对这么一支小小的溃军,龟兹马队的头目甘木里怎么会放过立功的机会。上一次丢失了蝴蝶琴已经让他大没面子,而苏伐在康里城的惨败也提示他,这次小小的、全歼敌军的胜利,将会让苏伐大王牢固地记住自己。 他挥军南下,穷追不舍。 前方是最后一道沙陵,过去一片丘陵地带后就该是沙丫城外广阔的绿洲了,护牧队发现在沙陵上有个西州的斥候立马在上边,他也发现了他们,摇着手里的弓给他们信号,随后他隐身在沙陵后边。 鲁小余带了人往沙陵上冲去。 沙陵下有一千人,是许多多率领的,一天前他和翟志宁分开了,两人各带一千人。他是带人刚刚在下边躲过一阵狂风。 沙陵上的斥候飞马下来,向许多多报告了敌情。许多多道,“是我的老朋友们到了,听我命令,我们接应一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护牧队几乎是齐刷刷地出现在沙陵上,然后一冲而下,队伍中传过来复杂的口哨声,他们发现了许多多的旗子。许多多命令所有人摘弓抽箭,呈一字横队摆好冲击队形。 护牧队都从沙陵上驰过,许多多侧耳听着沙陵后的蹄音、判断来敌的距离,口哨声已经向他报告了对方的人数。他相信接下来的这一下子,可以消减一下双方的人数差距。 近了,敌方的前哨人马正该在冲上沙陵最后的十几步远,许多多喊道,“上,迎面射过三箭,谁都不许停留!”他一马当先冲过去,身后的雅州骑兵紧随其后。 龟兹城的追兵、许多多所率的两路横队,在沙陵的两边就像“八”字的两个笔划、飞快地接近,而双方受沙陵所限,只闻彼此的蹄声而见不到人。 而许多多冲在前边,正是八字第二笔的起笔,只不过运笔的方向正与写字相反罢了。他身后的雅州骑兵像一把挥出去的刀,在刚刚冲到沙陵顶端的龟兹横队当面划了过去。 甘木里还以为沙陵后边的蹄声是那二百人的,等他听出不大对劲的时候他们已经冲上了沙丘。 许多多的马队从他们的斜下方横着划过去,骑马手们一边策马飞驰,一边飞快地将箭射出,一支、一支、再一支,他们冲到甘木里的侧面去了。 沙丘顶上人马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居然是马匹中箭者为多。有的顺着沙坡止不住地滚下去,有的跌伏在沙丘顶端,人还未爬起来便遭受了身后不明所以的同伴的冲击、踩踏。惨叫声顿时响遍了沙丘、龟兹队伍一下子乱了。 而护牧队此时也返身冲了回来,在沙坡下挥刀收拾残局。有人道,“许副队长一点也没长进,从军这么久了还是老套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7章 真叫个乱 甘木里恼羞成怒,西州人使乍!但对方两下加起来也过不去一千五百人,甘木里的胆气还在。他是追兵,对方让他撵得已经逃了快有一百里了!他来不及清点已方的人数、顾不得整理队型,吼叫着寻敌厮杀。 沙丘上下一片混战,鲁小余挺着他那杆长枪左冲右突寻找敌方主将,许多多也做同样的打算,两人在沙丘的半腰上与甘木里遭遇了。 许多多拍马直赶过去,但被对方一个骑兵碍了去路,等他收拾了这人再冲到时,看到甘木里已被鲁小余迅疾的一枪刺中小腹,甘木里一声痛呼,鲁小余手腕一转,随着自己马匹的冲势,把枪拔了出去。 许多多大声喊好,暗道高大人这么快又找了个得力的护牧队长。两人乘着对方的乱势,指挥着各自手下横插竖切,将敌方分割开来。 但这些人见甘木里落马早没有了斗志,往四下里乱撞,让西州这些人拦都拦不住,龟兹城五百人头也不回地往四下里逃去。 许多多欲追,鲁小余焦急地道,“樊夫人和思晴夫人被我们丢下了!你快随我去救!”许多多听了一愣,随后大声喊着,“快快集合,集合!!再去个人到沙丫城那里搬人!” …… 沙丫城下已经激战了一整天了,先是阿史那社尔的两千人抵达了沙丫城下,率先向这座土城发起了冲击,一拨冲击过后他发现收效不大,对方掩蔽在并不高大、也不算坚固的土城后边向他们射箭,冲击的队伍有些伤亡。 他改换了战术,将手下分作四队,人人手持弓箭驰到沙丫城守军的射程之外,远远将箭射到土城上空。里面人被城主撒而柯洗了脑似地异常顽强,虽有死伤,仍把箭支从垛口后边射出来。 此时黑达的两千人也到了。他所领的人马里有半数的硬弓手,一千硬弓手在黑达的指挥下纷纷挂刀下马,在离城更远的地方排列开来。 这些人并非都是站着上弦拉弓,而是排作了两排,前边一排五百人都是坐在地上,伸直腿脚蹬住弓干、脚夹弩臂,手臂借着腿力和腰力上弦,而后取箭入弦,坐在那里射击。 第二排才是站立着的,上弦时蹬弓于地立直弩臂,俯身拉弦。这样的布阵可以避免一千人一字排开降低射击密度,前后又不阻挡视线。 硬弓手们人人带箭百支,不断分批的拉弦、上箭、射击,漫天的箭雨密集射入沙丫城城墙后更远的地方,撒而柯安排在这里用作后援的、等待上城替换的人马,顿时一片死伤。 再前边是阿史那社尔的射手,重点封锁城头的敌军,后续赶到的翟志宁一千雅州军人人备有一面藤制盾牌,趁着城头被压制住,这些人纷纷下马、举着盾牌往土城下冲去。 没有木梯,十来尺高的土城墙是不好上去的。他们六七个人,人人躬身举了盾牌,挡住城头上边、侧边射下来的箭支。 掩护盾牌下两三个人,站直了身子在半人高的土城墙面上、抡着铁刀掏挖出蹬踏之处。城墙不算高,墙上挖出一处也就够了,干土坯垒成的土墙很好挖,土沫子、土块纷纷而下。 这些人每隔十几步便是一组,让城上人感觉一下一下地掏在身上。撒而柯组织不起像样子的力量冲出城去,便大声吩咐,“去拆民户房屋,砖石、檩木、橼子,通通给我砸下去、砸退这些疯子!” 很快,翟志宁这些挖城的人便给砸了回去。非但如此,撒而柯发现这些人纷纷收起弓箭重新上马,整理起队伍往西北方向而去。“难道他们知难而退了?那新合城岂是好攻的!”撒而柯在城头哈哈大笑。 有人提议出城掩杀,撒而柯摇头道,“这不是好主意,你们谁有古库昂察的本事,还是借此时机加固城防要紧,别人我是顾不得了!” 许多多派回来的人通报了樊莺和思晴、以及浮图城少城主的大致方位。这个消息让所有的人都自觉放弃了攻城行动。阿史那社尔担心雉临,其余人则担心高总牧监的两位夫人. 如果这三个人出了危险,他们就算攻下三座沙丫城又有什么用!三方人马听到消息之后、几乎同时从沙丫城下撤兵,一阵风似地向新合城方向冲去,无意间给了撒而柯喘息的机会。 他不明白西州兵怎么像抽风似地,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但是这一天多的时间已经让他神经高度紧张,看底下人撤退后,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不敢怠慢,看看西州人马跑的不见踪影,抓机会让人开城出去,把那些方才丢下去的木头再扛回来以做后用。他叫人清点城内人马,发现在对方这一天来的猛攻下,城中军力已经损失了近三成。 他吩咐,“再去城中拉人、壮丁人人上城,从康里城逃回的几百人都拉来补充!” …… 奴必亚打了主意要脱离护牧队,这才在奔跑中慢慢落在了后边。浮图城回不去了,回去了高别驾也一定饶不了她。她鼓动雉临出来时就想好了,要抽身逃走。 只是想到这个雉临,让她多少有些遗憾。但性命总是排在第一位的,这个机会放弃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向赶上来的新合城人马亮明了身份,向他们通报了前边这支小小的人马正是天山牧赫赫有名的护牧队,而且其中还有天山牧总牧监的两位夫人,这些人就更不愿意放弃了。 奴必亚望着前面起伏蜿蜒的沙陵,内心若有所失。 正在这时,她看到有一匹马迎着新合城的马队从沙陵的那面驰了出来,这人正是雉临。他单枪匹马冲上沙丘,手里挥着一把刀,面对着跑上沙丘来的上千人,铺天盖地的,就有些迟疑。 奴必亚在马队中间挥了手对他大喊,“你不逃命,回来做什么?” 雉临下了决心说,“我必救你,救不了就死在这里!” 说话间,人已经被对方包围了,四下里长枪一丛丛的将他顶住,有人喝道,“丢下你的刀!”雉临虽然害怕,但奴必亚就在眼前,此刻也是身陷重围,他强忍着不将刀撒手,咬了牙道,“这下子好了,后悔也晚了!” 奴必亚对他道,“傻瓜,你死了谁做少城主?她们就丢下你自己跑了?” “总之我不丢下你就是了,原来为了你,死也没什么可怕。” 奴必亚扭头对这些人道,“你们放开他、不要伤了他,再分些人护送我们去龟兹城见苏伐大王。”口气异常坚定。 有人喊道,“又上来两个!”沙丘顶上两匹马趟起沙尘直冲过来,马上两名女子,一人使剑、一人双刀,来势不能阻挡,一下子冲入阵中往雉临这里冲来,思晴高声叫着,“少城主,我们来救你了。” 奴必亚道,“只要活捉了她们,龟兹之危可解,沙丫城也是我们的、焉耆也是我们的,不能放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8章 风卷佳人 高别驾的两位夫人是冒险回来救自己的,这又让雉临意想不到。网? 而方才奴必亚对这些人讲话的语气也不像是敌对。雉临如梦方醒,只是冲着奴必亚不能置信地、说出“你、你……”两个字,突然挥着刀往外冲去,欲与樊莺、思晴会合。 事突然,新合城这些人开始拿雉临为敌,而后奴必亚又说他是自己人,这下子雉临再猛然反出去,急切间就让他占了些便宜。再加上樊莺和思晴来得突然,三人很快汇在一处,从敌方马丛中浅浅地旋了半圈儿、回身就走。 身后人回过味来,分作两路包抄过来。 樊莺边走、边对雉临道,“我们早知道她是苏伐的奸细,高大人碍于你的面子才没动她,这回你总该知道了吧!”雉临心中十分别扭,又不得不跑,思晴在他后边催促道,“回去再想,先逃开才是正理!” 雉临马慢,樊莺、思晴护着他也跑不快,眼看左右两翼再被人家过,形势有些危急。但身后奴必亚马却不慢,她高声、且带着些恳切的语调喊道,“临,我随你回去我必死。你若留下了,我拿性命保你没事。” 雉临被她蒙蔽,说不清是恨是怒、不理她只顾猛跑。又听奴必亚不弃不舍地喊道,“难道你忍心从此天各一方吗!你只要回来,高别驾的两位夫人,我这一刻就不再为难她们了!” 雉临听了,一勒马缰转跑回去。樊莺和思晴见了,再想回救已是不能。两人只得杀开渐又合拢的包围,冲出去跑远了。 她们在远处驻马,现新合城的人果然不再追赶了,分出五百人护送着奴必亚和雉临去了龟兹方向,剩下的人返回新合城去了。 思晴道,“妹妹……五百人……我们两个冲不冲得过?” 樊莺无可奈何地道,“算了吧,你没听奴必亚说,要拿我们去换康里城、焉耆城,我们不能冒险。不过我看这对活宝情意绵绵的样子,短时内这位少城主不大会有危险,我们慢慢再做打算。” 两人慢慢溜嗒着,讨论雉临进了浮图城的后果,会不会被苏伐拿来做要挟。那么她们是现在回去找人,还是跟上去找机会再救雉临,终是没有好法子。 思晴笑道,“峻肯一拿座出来城换你,但是我怀疑他会不会换我……”樊莺威胁道,“故意把自己说这样可怜……回去后我把你原话对他讲讲,给你讨个实信儿。” 两人正开着玩笑,猛然从护牧队跑开去的方向、冲出五百来名衣甲不整的龟兹溃兵,他们转过了沙丘便看到这里两名孤零零的女子。这些人的挫败感找到了泄之处,不约而同地呼啸着朝她们冲过来。 两人知道他们是被护牧队砍剩下的,争胜之心顿起,催动坐骑像两支箭射向对方,不一刻再从那些人群中冲出来,半路上丢下了六七具尸体。 这些人现面前的是两位绝色女子、见所未见,居然不依不饶呐喊着返身再次围了上来。两人偏就不跑,又飞快地从乱兵两翼擦过去,再留下四具死尸,但樊莺看到思晴陷在围困里了。 她冲过去解救,杀退几人放开空档让思晴出来,但自己又被围住了,思晴再返过来替她解围。这些人欺她们人少、纠缠不休,双方又斗了许久。樊莺、思晴也累得气喘吁吁,忽然对方一声呼哨夺路而跑。 她们不明所以,现天地变色,一片昏暗,回见远处有一堵沙墙平推着汹涌而来,飓风到了!思晴略有经验,叫着樊莺快跑,她们循着那些人逃走的方向纵马飞奔。狂风紧接而至,卷起两人衣衫、吹乱两人头,几乎裹挟着她们腾云驾雾般地往前飘去。 到处都是风沙,睁不开眼睛,樊莺隐约只能看到前边思晴的半匹马身子,她怕两人被风吹散了,从百宝囊中掏出爬城索,叫一声,“接着!”把索子投出去。 思晴在马上伸手接了,将索钩挂在马鞍子上,樊莺紧紧地牵着,闭着眼睛只顾顺风乱跑。身边有被大风卷落于地的龟兹逃兵,两人也顾不得去理会,伏身在鞍子上,只求大风快些停住。 天地一片昏暗,不知过了多久风才住了,但天还不亮。两人站住,惊魂不定地看天,原来已经黑了,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仿佛有潺潺的水声。 思晴道,“有条小溪!”两人如获至宝,下了马先捧着喝了几口,又在溪水中清了头,这才说,“怎么回去?” 她们上马往前摸索,见一处小小的村庄,大部分人家都熄了灯,只有两户仍然亮着。她们摸过去,听着里面有人说话,是龟兹语。思晴在屋外开口借宿。 一位老者出来开门,把她们迎进去,屋中还有位老妇给她们端饭。思晴问,“老人家,往北到龟兹还有多远?” 老妇看着她们,“是让大风刮来的吧,我说本地没有这样俊俏的女人……一刮就刮来了两个。”她说,“北边没有龟兹,你们得往东……往东再走上一百八十里才能到的,再往西走四十里就到白城了!”两人吐了下舌头。 吃过饭,给她们安顿了住处,老妇再打了热水给她们,只听得村外的大路上人声嘈杂,马蹄阵阵,正是往龟兹城方向去的。她们太累了,倒头就睡。 …… 苏伐接到战报,沙丫城遭到西州人马的强攻,看来高峻真看上沙丫城了。苏伐不甘心,有意立刻派兵出去助阵,但龟兹城中防务更不能疏忽,午时派出去的两千骑兵也没了下落。他想起白城自从开战后一兵一卒未到,便再一次派人去催。 午后时有新合城五百人护送着两人到达。当他得知奴必亚带回来的是浮图城少城主雉临时,便有些忍不住地笑了。吩咐,“把那小子押上来,我要给他些下马威!” 底下人纷纷准备刑具,皮鞭凉水、铁凳钉板纷纷抬将出来。奴必亚忙说,“大王,不好给他苦头吃,西州联军里就有他四千人马!” 雉临被推上来,仰着脑袋大意凛然,他不愿意在奴必亚面前做个软骨头。苏伐点点头,“可曾想到今日为我所擒?浮图城助西州与我为敌,你说我要如何拿你出气?” 雉临说,“我要是有事,阿史那社尔必助高大人攻破你的龟兹城,我怕什么!” 苏伐再点点头,“硬气,阿史那薄布有你这么硬气的儿子,怎么在西州眼皮子底下却像个小媳妇!不可思议。”底下人有人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9章 谁还信你 雉临怒道,“你们城都丢了一座,人马死伤的数都数不清了,怎么还有心情取笑我们。”有人喝道,“大胆,看来得给你吃些苦头才肯服软!” 奴必亚慌忙道,“大王……不可!!沙丫城危急,也许眼下已经落入了高峻手中,我们至少还可拿他换回沙丫城的……” 雉临怒道,“枉我真心对你,不惜舍死跟你来,原来你都是虚情假意!你这恶毒的女人,在我身下时怎么不一刀插死你!” 奴必亚被他辱骂,无法辩白,只是面红耳赤,低头不语,眼泪却流了下来。 苏伐哼了一声,暗道,“我不但丢了康里城,还丢了一个得力的手下。”适值外头狂风大作,乌云铺了整片天空、又有雷声似要下雨。苏伐道,“把这只好斗的公鸡给我找个笼子关了,放到外头淋上一淋、给他降降火气再说!” 屋外雨点子“啪啪”敲打起石板地面,落下来竟然裹了两成的沙子。有军士捂头躲避。奴必亚抬头道,“大王……”她见到苏伐严厉的目光,“大王,我愿意到外面看守,防止他逃脱!” “也好……来人,马上修书一封送给那个高峻,让他离沙丫城远一点儿,再退出康里城,不然我砍了浮图城这位少城主,到时看他怎么与阿史那薄布交待。” 雉临一边被人往外推着,一边寻思,不知高别驾肯不肯拿城来换我,估计着不大可能。他被人推推搡搡到了王宫旁边一座小院儿,果真有个一人高的木笼。 他被人冒着大雨推进去、再用铁链子锁了。人们飞跑着躲雨,一会儿一个不剩。雉临的身上一会儿就湿透了,后悔不该听信了奴必亚之言。他睁开眼,看到木笼边有个女子也同样淋得浑身湿透,是奴必亚。 雉临道,“去躲躲吧,我又跑不了。”奴必亚没动,“你还担心我?” “我担心你做什么,只是恨你不起来,”他叹道,“都说我身为浮图城的少城主,什么女子没有!谁知我看上一个,就让高峻那小子搅黄一个。看上一个,就让高峻那小子搅黄一个。总算得手一个,却是你这个女奸细,害得我把命都丢了!” 奴必亚说,“我必不让你死,不然我也不活了。” “谁还信你!!” 奴必亚委屈十分,天黑雨住了还不走,她不知从哪里端了热水、饭团来让雉临吃喝。再拉了两片草帘,一片从木笼间隙塞进去给雉临,一片自己在木笼边贴着笼子铺盖了躺下。 雉临若有所思,听她说,“龟兹城外高别驾也该收到信了,如果大王拿你去换城,你就死不了。如果高别驾不换、或是大王敢改了主意,我就拼死也放你走。” 雉临相信了她,说道,“那么你也随我逃出去,我拿命担保高大人不杀你。”奴必亚嗯了一声,“大王不杀你,我就不与他翻脸。” 两人隔了木笼,把手拉到一起。雉临感觉她将一把钥匙塞到了自己手里,“到时我去引开人,你自走就是。” “你不与他翻脸,是不是就不与我一起走?”奴必亚不说话。 天亮后苏伐不知忙什么事,一次也想不起这里还关着个雉临,院子里偶尔有个人探下头,雉临找个机会再把钥匙塞回给她,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傍晚时她再把钥匙塞回来,对他说,“白城五千援兵到了,到时进进出出的人多眼杂,我们依计行事。” 两人正说着,就见苏伐领了几个人,前呼后拥地进来,大声对笼中人道,“只拿你换座城就不划算了……除此之外,你还要给你爹写封信,只要他同意与我里应外合共谋大事,我必放了你!” 哪知雉临在木笼里跳着脚地大骂苏伐,“你是我孙子,我就是你爹!”奴必亚吓得脸都白了,不住地以目示意他消停下来,但他就像看不到。 苏伐大怒,何曾有谁这么骂过他!“把他给我拉出来、先把牙给他摘了!”几个人应了一声,恶狼似地扑过来。 但又有人飞快地跑来,向苏伐回禀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白城援兵在城外大营的粮草让人烧了!”苏伐大惊,与众人抬头望去,黄昏的城南天空里浓烟滚滚! 连苏伐在内,一帮人跑了出去。城内城外一片混乱,黑下来的大街上,有许多人挑水、提桶赶去救火。 身边再无外人,奴必亚想都不想,对雉临道,“机会难得,你快走吧。”她知道雉临刚才激怒苏伐,就故意的,他想让她也走。因为她说过,“大王不杀你,我就不与他翻脸”的话。 但是,西州有她立足之地吗?她曾经在焉耆粮草场放起过冲天大火,曾经要谋取焉耆城、持着匕首要杀死西州高别驾的七夫人。 雉临用手中的钥匙打开铁链,从木笼中跳出来,拉了奴必亚就走,“信我就与我走,要死死到西州去,总归我陪着你就是!”奴必亚被他硬拉着,身不由已出了院子。 在院外的短巷里,一下子跳出来四五个手持铁刀的龟兹军士,“果然大王想的周到,看你们往哪里跑!放跑了你们,岂不是丢了一座城!” 他们喊叫着围上来,把雉临和奴必亚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很快便会有更多的人涌到,他们再也走不了了。奴必亚一推雉临,“你走!”但雉临手抓着她不松,脚下也不动。 忽然有个黑影从旁边的高墙上飞身跃下,落地无声,只是刷刷几剑便结果了这些人的性命。两人愣怔着,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那人开口正是樊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换上他们的衣服,也提上两只桶混出城去!”奴必亚有些不信,“还……还有我……我吗?” 雉临已经伏下身去扒那些人的衣服,“当然了,这位别驾三夫人金口玉言,整座西州谁都知道,她都发了话还能有假,我们都不必死了!” …… 两人走后,樊莺在龟兹王府再放起一把火,却不从正门出去。她趁着天黑蹿房跃脊,却是往城西,转眼上了城墙。这里是防守最松懈的地方,此刻原本不多的守军都跑下去救火了。 她站在城墙上望了望龟兹王府方向,那里也是一片火光,到处人影晃动。 她奔到一处城垛口处,探身看向城外,那里斜靠着一棵两丈高的树干,这是她和思晴好不容易才弄过来的。 樊莺看到思晴在底下朝她招手,两匹马也在那儿。她施起轻功,跃出垛口、踏着树干转眼到了地下,与思晴两人翻身上马,驰入了黑夜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0章 原因简单 接到雉临被捉到龟兹城中的消息之后,高峻断定西州的几路人马现在已经不在沙丫城了。他派出快马飞驰龟兹城外围,把命令传达给阿史那社尔、黑达、翟志宁和许多多,让他们连夜回兵,急取沙丫城。 随后,他给郭待封在康里城留下了一千五百人,城后屯兵三千。他自己带了不足两千人飞驰沙丫城。 前方这些带兵的首领们不明白高别驾的打算,浮图城少城主身陷龟兹城,还有别驾的两位夫人下落不明,怎么不该先来龟兹解救,反而还按着原订计划去打沙丫城呢? 但军令难违,首先拔营回师的是黑达,他虽然一时间不解高大人的意图,但联军作战尤重行动一致,他在天威军任司马时间不久,对这个道理还是清楚的。 接着,翟志宁、许多多,之后阿史那社尔也连夜离开龟兹城,几千西州人马一夜间从龟兹城下消失个无影无踪,让苏伐大为奇怪。 当他第二天早上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马上让人出城侦察,得知西州联军又杀回沙丫城去了。 他命令扎在龟兹城城西的白城人马一路追踪南下,随后亲自率领龟兹城三千人马跟着杀向沙丫城,并给新合城下达命令,让他们也出兵一千五百人驰援沙丫城。 龟兹方面的总兵力达到了九千五百人,苏伐相信,自己的小一万人在沙丫城外围、对阵西州六千来人还是很有胜算的,说不定一战扭转乾坤! 苏伐亲率中军、督促大军加速前进,他知道去晚了的话,撒而柯的小城可能顶不住高峻六千人的围殴。如果让高峻再占了沙丫城,被他们据城而战,那么自己人数虽然多一些,取胜也要费些周折。 前面的探马不时返回来传递消息,南面异常的安静,这更让苏伐心疑不定。天晚时有手下问,要不要扎营休息一下。苏伐道,“不可,救兵如救火,我们早到一刻,沙丫城便安全一刻。”大军继续前进。 前日的短促大雨浇在广阔的沙地上,使松软的沙地有些板结,马队踏上去速度不慢。苏伐不允许队伍在行进中点火把,怕暴露行踪。有传信骑兵飞快从后边赶上来,向苏伐说,白城方向出现西州人马,人数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白城率兵前来的主将首先迟疑起来,“大王,我们城主可是把全部的兵力都派到这里来了,白城怕是有失啊!” 苏伐略一寻思,说道,“这是疑兵之计,他怎么会弃沙丫城、新合城于不顾,远道去取白城。龟兹、沙丫、新合在他身后,那不是自投罗网么?我猜测高峻顶多有一千人在那里,就是要我们心疑而迟滞既定的行动。” 白城主将道,“一千人也够呛啊,白城只剩城主的卫队了!” 白城的城防和沙丫城有的一比,也是土城,城墙最矮的地段只有七尺高。苏伐命他分兵一千五百人回援白城,自己仍旧向沙丫城挺进。两军作战最忌临阵变招,大计不能轻动,他倒要看看高峻是不是在沙丫城下。 距离沙丫城三十里,四下里突现数不清的火把、喊杀声震天,苏伐暗道不好,马上传令分兵抵敌。东面杀过来的正是阿史那社尔,已经有手下分兵挡住,双方陷入混战。 随后西边也出现了敌情,是黑达的两千人杀到了,新合城人马立刻迎上厮杀。 苏伐对手下众将道,“他们居然敢在沙丫城下设围,殊不知在空旷地带没什么机巧可言,他们的总兵力是输于我们的!我们只要顶住这一轮,沙丫城撒而柯城主必会引兵来助,那时我们里应外合,必然大胜高峻!” 但西州别驾高峻正从南面沙丫城的方向领兵杀过来,火光中有一杆西州大旗不停地挥舞,如入无人之境,苏伐正面人马一阵大乱。高峻手舞乌刀,炭火马离着苏伐的中军已经不远了。 苏伐尝到过高峻的厉害,连忙让人冲上去顶住。他想着先入沙丫城,那么在短时内也就没什么顾虑了。于是亲领着一千亲随卫队绕过当面之敌直奔沙丫城。 但是遥望不远处的城头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禁有些心焦,奋力指挥着龟兹军向沙丫城靠拢。有人报,“大王,身后也有唐军杀到!”原来是翟志宁和许多多的人截断了苏伐军的去路。 苏伐拼命率军冲到沙丫城下,这才猛见城头高高地竖立着西州的大旗,城头一位不大认识的唐将高声道,“苏伐,你不必这样急了,已经来晚了!” 一瞬间,苏伐的信心有些崩溃,沙站城再不堪也算一座城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高峻的手中了!他一举手中的长刀,大声命令,“火速突围,我们回龟兹城!” 命令一下,龟兹、西州的一万多人马再朝着北方涌去,一方人是拼命想要回龟兹城,另一方人是拼命不想让他们回去。高别驾有令:让他们回到高大坚固的龟兹城,我们就没什么好法子了。 奔逃开始。苏伐八千人此时不知损失几何,但在沙漠上散开了一跑起来仍旧是铺天盖地的。西州联军的人马也有不少,彼此一边疾速地向北运动,一边偶尔再发生一场又一场混乱的野战。 彼此的主将也无法下达后续的命令,到处都是跑的、追的,但此时双方从将领、到士兵的心态就截然两样了。 苏伐不管这些,他的目标就是快一些回到龟兹城去,城中才是安全的。他一边跑一边下达命令收拢已方的散兵游勇,组织一些收效甚微的截击,给大队人马回城争取些时间。 但那些派出去截击的人马再也回不来了,每当他们一停下来,西州原本分作几路猛追的人马立刻停下来、回身对其群殴,将敌人砍杀干净后起身再追。 许多多在追击的人群里终于看到了高大人,他问,“怎么算得那样准,一回兵就占了沙丫城?”高峻说,我哪里知道,但你们没接到我的命令私自去龟兹。难道我叫你们回兵不对了? 许多多不信,因为当他们赶回沙丫城的时候,高大人的人马还未到呢。但前日一场多年不见的大雨冲刷在沙丫城年久失修的土坯城墙上,把城墙浸倒了十几丈。 沙丫城和一般的沙漠胡城一样,只是用土坯夯实了做城墙。这里常年无雨,主打的是抵御风沙,但是雅州兵在攻城时曾经一痛猛凿,城墙外边已经千疮百孔,大雨一浇——倒了。南面十几丈的城墙只剩下了半人高的墙基。 撒而柯正在驱赶了城中丁壮奋力筑城,心中还庆幸怎么西州人马撤得这样及时,不然那些骑兵们一下子就跳到城内来了。一念刚至,黑达就赶到了。 筑城平民一哄而散,连那些沙丫城的军士也跑了,往城里、城外跑的都有。撒而柯说,我也跑吧,他也往城外跑,一座倒了城墙的土城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也顾不得城内自己的四位老婆、和数不清的财产,不知跑去了哪里。 许多多还刨根问底,高峻只好说,“雉临在城高墙厚的龟兹城里,你们都聚在那里也打不下城池、救不出他。我命你们回兵急取沙丫城,就是提防苏伐讲条件来换,我有沙丫城在手,苏伐总不会先要康里城。” 高大人这样一说,许多多就觉着很简单了,但能快速做出这样的决定,又不大简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1章 不问也知 当天傍晚,高峻带人马重回龟兹城下。但只过了一天光景,沙丫城已经落入了西州之手。苏伐站在龟兹城的城头,看着城下云集的西州人马,心里很不是滋味,暗道浮图城阿史那蒲布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是有原因的了。 想起陷落的康里城和沙丫城,再想想早已逃得不知所踪的雉临,当然还有奴必亚,她也不见了。苏伐只能严令死守,在城头集结重兵,全力抵敌高峻接下来可能的攻城行动。 但高峻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把各营相距五里驻扎下以后,西州别驾只带了一支百人卫队,打着火把到城下来。难道是来谈条件的? 苏伐在城头手扶了垛口,冲着城下高声问道,“高别驾,别来无恙?” 高峻在城底下抱拳道,“苏伐,我此次出兵大获全胜,连取康里、沙丫两城,从此丝路的安危再也不必看人脸色,我这是想退兵了,特来向你辞行!” 苏伐听了心头讪讪地,但不好翻脸,必要的风度还是要有的,不过听他说要退兵,苏伐心下稍安。但他还想再刺激一下这位狂妄的西州别驾,于是高声道,“依本王看,高别驾用兵还有些欠缺。” 高峻笑了,问,“那么就请赐教。” 苏伐道,“别驾联军,军力之强出乎本王意料,想不到一座沙丫城居然被你们一夜即取了。但是在城下之围就不尽完美——若你在我回兵途中再埋伏下一支人马,岂不是将我们全歼于旷野之中了?” 高峻道,“说得不错,只是我手里再也没什么兵马了。再说这些人都是友情助力,我怎么忍心让他们过于的死战?你不知困兽犹斗的道理么,不给你留条退路,万一发起狠来,我们就要再费些周折了!” 苏伐一愣,看到下边高别驾一挥手,带着卫队回去了,临走时说,“那两城你就别操心了,再惹到西州、干扰丝路,下次我必攻你的龟兹城。”苏伐气得肺都要炸了,但在手下人面前不露声色。 有人上城来向他报告,白城方向是浮图城的两千人,他们游而不击、并未攻击白城。回援白城的一千五百人赶到时他们即退却了,现在不知所踪。苏伐听了摆摆手下城去,他的王府现在也是一片狼籍,连院子里都是灰烬,正在叫人打扫。 回营路上,随着高别驾一起来的许多多连声催问,“高大人,你怎么不问一问雉临的事情呀,我们就这么把他扔在龟兹城里了?回去如何向阿史那蒲布说起?” 高峻道,“少城主早已不在城中了,问了反倒不美。”他解释道,“我与苏伐东扯西扯了这么久,他都只字不提雉临的事,你认为这是常理吗?” 正常情况下,高峻这里一说要退兵,如果苏伐手中有雉临这个筹码的话,一定会提些要求,比如拿雉临换城之类的。苏伐不提,那是他已经失去了这只筹码。 许多多寻思着,这又是个极其简单的判断,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当时许多多还想先问问苏伐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知是什么效果。 高峻说,“我还知道樊莺和思晴她们是没有事的。雉临能够脱身,绝不是苏伐好心放了他,但无人相助他却不大容易走脱,大概多半是我夫人们所为了。” 回到营中时,护牧队也刚刚回来,果然樊莺和思晴就在他们之中。护牧队被高峻专门派出去寻找樊莺和思晴,他们找了一天,方在龟兹城南遇到她们,才得知雉临已经获救了。众人回营,找不见雉临的影子,营中人也说没有看到他。 有人来向高别驾禀报:在西州联军营后方五十里出现一支人马。高峻问是什么人,探马回道,“高大人,是吐蕃的三千重装驼兵。” 高峻立刻不语,眉头拧在一起,吐蕃来者何意?这里也没有邀请他们相助,不知松赞有什么打算。这样的不速之客不能轻视,而且是谁领兵来的尚且不知。 他吩咐,“各营原地扎稳了不动,严加防范。黑达营中的一千颉利重弩手置于当面加强警戒、随时待命。许多多与鲁小余同领护牧队,到吐蕃军身后十里,要随机应变,如果是敌,专烧他粮草。” 高峻再派一人快马去沙丫城传令,让守军抓紧时间加固城池。一人去康里城,让待封将军多加警惕、守好康里城。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接下来,高峻想要亲自迎上去看看虚实。 …… 康里城已经见到过这些吐蕃人了,这是三千名全副装备的驼兵。骑手身上、骆驼身上全都披了铁甲,所戴的铁盔护了头面,只有两只眼睛是露在外边的。 郭待封接到军情,连忙到康里城南城门察看,三千吐蕃骑兵已经在三里之外扎营,帐篷一座挨着一座,营后是大批的粮草车辆。 丽容和苏氏闻讯也跑上城头来看,问郭待封对策,待封道,“看他们扎营这么近,不大像有什么敌意,我们以静制动,且看他们是什么意思。” 他下令把城北的二十五架弩车也调动城南来,加强南城门的防守力量。 这样南边城头上就有整整五十架弩车了,这些弩车在城头上虽然不能再借助牛力,但三五名军士同样可以压动绞盘上弦。 很快,吐蕃营内出来人送信,信中的话简单得很,“吐蕃大军已到,速速开关献城,不然武力攻城,城破时鸡犬不留。”气焰极是嚣张。 此时城外吐蕃营中冲出来一千驼兵,铁甲森森,各执长矛,在康里城下列阵。为首一员吐蕃将领驱动高大的骆驼往来奔驰、耀武扬威。手中一条长杆瓜锤,看样子力气小不了。 待封大怒,就想出城接战。有副将提醒道,“郭将军,对方来意不明,不好冒然出城,因为我们兵力不多呀,而对方战力看着不弱。” 待封道,“就任他们在那里显摆?” 恰好丽容和苏氏在城头上,丽容出主意道,“何不用我们的弩车给他们个下马威?”苏氏说,“正是这个主意,我们就给他来个先礼后兵。”待封点头。 城下吐蕃一千人列开队伍挑战,不见城中人出来,却从城头上“唰”地一下子飞出来一杆九尺长标枪。 标枪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去,众人扭头跟着看,见它一直飞过首领的大帐,落入营后去了。他们跑回去,见那杆标枪深深地插在了营盘最后边的一架粮草车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2章 夜长梦多 这么远的射程让他们大吃一惊,拔了标枪见枪杆上绑了一封书信。他们解信回营,把信、标枪一块交给领军首领纥干承基。 这次出兵龟兹,正是纥干承基向大首领松赞出的主意,松赞早就听说义弟高峻欲取龟兹,但高峻和西州并未来信求兵,他们这么冒然地去了妥不妥当?万一由于互不通气,两边闹出了误会就不好了。 纥干承基看了看标枪,再打开书信,要看看信上说些什么。他是想了许久才想出的法子,最后辗转买通了文成公主的身边侍女,才把龟兹的战事让公主知道了。 公主当然有心相助西州,便去求松赞,松赞这才下了决心,并让他率军来助高峻。纥干承基好不容易才筹划成这件事,他绝不会空手而回、放过这次立功的机会。 郭待封回信上说,“此城已属西州,不再属于龟兹。不知吐蕃军欲取龟兹之康里城,还是取西州之康里城?盼为明复。” 纥干承基再看那杆标枪,也吃了一惊,如果枪头上绑了引火之物,那他的粮草恐怕已经烧起来了。他让人回信,“我们是奉吐蕃大首领松赞之命,来助西州高别驾,请打开城门,让我军入城休整,补充粮草。” 在城头上,苏氏给写回信的待封出主意道,“将八千改为三千、三千改为八千,”于是城上再射回来的信就变成了,“别驾带兵三千入龟兹腹地,康里城小民寡,不足安顿三千友军。城后另有西州分驻的人马八千,粮草所需者多,难。” 吐蕃军接了信后,立刻拔营起程往西边去,一刻都没有耽误。 …… 高峻接报,吐蕃军行至西州联营背后二十里连夜扎营,不再往前走了。高峻说,“这就有些意思了!” 这分明是有意堵截了西州人马的退路,也压缩了高峻的腾挪空间,并且把高峻回师沙丫城最近的道路给封死了。北面就是龟兹城坚固的城池,南面再被他们一挡,万一苏伐出城袭扰,他们向哪里退? 黑达、阿史那社尔等人都表示了自己的意思,他们也都看出吐蕃人来意不明。翟志宁说,“高大人,不如我们把白城那两千浮图城的人马也调回来吧。” 高峻说不可,不能让白城方向过于的放心,总要有些人马牵制。但他让黑达和阿史那社尔两人各带本部,与高峻主营再拉开些距离,至少在二十里左右。黑达同时在西边监视新合城方向。 这里呈犄角之势,如果有事突发,既可及时应援、又不必聚于一处陷入被动。平时还可从三面监视吐蕃三千人,对他们也没啥可顾虑的了。 按理说吐蕃后到,是敌是友总该连夜送信过来联络,但他们不吱不吭,还在三个方向上对高峻人马布置了警戒。 龟兹城头,苏伐也接到了消息,最初的惊疑之后,他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后来的与先来的好像不大友好。再说,西州已经说过要退兵了,怎么还会增加兵力? 吐蕃一向不喜欢过早的亮明立场,这个苏伐是有所了解的。而高峻那里反倒把各营扎得更牢,也不见有退兵的意思了。 苏伐心道,反正我稳坐龟兹城头,有便宜就上、没便宜就躲着,且看你们有什么好戏。正在想着,手下报说吐蕃营中分出一千人,在高峻主营与东面阿史那社尔部中间穿过。 “他们是要接战吗?”苏伐问道。 那利也来了,看了看说,“不像,吐蕃人是朝着我们来的。” 城下西州联军的主营中,别驾正在吩咐,“不要动,没看清他们是什么意思,妄动可能会引起误会。” 东面阿史那社尔的大营也没有动。阿史那社尔骂道,“这么突然插进来,挑事是怎么的!”很快,一千吐蕃驼兵到了龟兹南城下,在那里扎下阵角。 高峻说,“这是玩的哪一出。”他起身,说要去吐蕃营里看一看,但樊莺和思晴都不让去,“总得再观看他们半夜,要去,等天亮不是更好。” 天还没亮,就有军士来向高别驾报告,说苏伐请西州别驾再去城下议事。高峻、樊莺、思晴带了一百人的卫队到了龟兹城南门下,与吐蕃一千人只距着两三里之遥。 苏伐在城头笑着,高声对高峻说,“高别驾,幸亏你们没走,我有件事情差点就忘记了,这件大事极是重要,你走了的话,我也得追到康里城去与你说。” 高峻问,“什么大事?能忘记的事,依我看也没多大。” 苏伐说,“雉临,那位浮图城的少城主,高大人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吧?他就在我城中呢!他爹舍得四五千人让你使用,你把他弄丢了,心里急不急?想不想见见他?” 高峻一听,转身就要走,“原来是这事,明天再说吧!” 苏伐制止道,“等天亮了恐怕他就没命了,要不我这就把他给高大人牵上城来,我们就是商量些和他有关的事情。” “是不是想拿他换我的沙丫城?” 苏伐道,“不对吧,沙丫城原本就是我龟兹的,还有康里城,我拿他和你换回两城,高大人意下如何?” 高峻摇头道,“不值,不值。害怕少城主出事的不是我,而是你苏伐。若是雉临在你这里有什么闪失,恐怕浮图的城阿史那薄布大汗,会将他剩下的人马都拉到龟兹来拼命的,”说罢,高峻对樊莺等人说,“我们走。” 这些人真的离开了。 樊莺和思晴问,“难道雉临他们又让抓回去了?” 高峻道,“不大可能,你们想,苏伐的手中若是真握有雉临,他早该找我了。何必等到半夜才来找我……他城都不出,半夜抓到城外两个在逃之人……笑话!也许苏伐得了什么有关雉临的消息,” 思晴道,“我们并未看到城下一千吐蕃人与城上有什么交割……那么你是说,雉临眼下是在吐蕃人的营中?” 高峻嗯了一声,“吐蕃人还是有些顾虑的,看来我真该半夜到吐蕃营中去一趟,不然夜长了梦多。” 但樊莺认为师兄这么撞进去的话,是吉是凶说不好。高峻说,“我不冒些险,就太对不住阿史那薄布了,一定得去,至少要知道一下谁带着吐蕃人来的。” 樊莺和思晴都说要随他一同去吐蕃大营。高峻道,“你二人一同在营中主事,盯住那一千吐蕃人,如果雉临恰在他们手中,你们不好明抢人,但要设法阻止把他再送进城去。吐蕃大营就让我与翟志宁走一趟。” 回营后,翟志宁抄起他那把朴刀,与高峻上马出营。樊莺和思晴送到营口,目送他二人离营,潜入黑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3章 大为奇怪 感谢罗威那、此书好看月票支持,7:00和13:00正常更新,19:00、20:00、21:00加更3章。 龟兹城下的一千吐蕃驼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派这一千人来攻打坚固的龟兹城就有点开玩笑,倒不如说更多了一些让联军主营首尾难顾的意思。 苏伐的表现也让人猜测,他按兵不动,对驻扎在城下的一千吐蕃人不闻不问。 樊莺和思晴回营后,左思右想,都觉着自己的营盘处在这样的态势之下不大稳当。但高峻刚刚离营,她们最要紧的是别出乱子、站稳阵角,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在天亮前的最黑暗时刻,樊莺和思晴在大帐中听到帐外有人吵吵嚷嚷、有军士们抬进来两个吐蕃人,是抬进来的。 他们身上都好好的,没有血迹、只在两人的迎面上有被重击过的痕迹,额头都是红肿的。他们身上没有铁甲,但一动都动不了。 军士报,“樊夫人,这二人是从吐蕃大营方向过来的。” “谁押送来的?”思晴问道。 “回樊夫人,是高大人和翟志宁将军的两匹马驼回来的。”两人连忙到近前去看,樊莺笑道,“他们让我师兄点了穴道,难怪动也不动。”说着右手曲指成拳,在一个吐蕃人的身上狠捣了两下。 那人马上挣扎反抗,竟然一下子甩开按住他的两个军士,向樊莺扑来。樊莺灵巧一闪,牵了那人胳膊顺势一带、脚下一勾,将他拉得重重跌扑于地。马上有三、四名军士上去再摁住了。 樊莺道,“师兄他们一定换了这两人的盔甲混进吐蕃营去了。” 思晴问那人,“你们到龟兹来,是什么打算?快说!” 吐蕃人忿忿地道,“我们奉了大首领松赞之命,到龟兹来援助西州袭取龟兹,没想到你们这样对我们!” 樊莺问,你们不在自己营中呆着,怎么跑到我们营里来了? 吐蕃人道,“是我愿意来的?我们正在巡营,不知被谁跳出来打晕,睁开眼就到了你们这里!这件事最好别让我们纥干承基将军知道,不然他早晚要到你营里来交涉!” 樊莺听了就又一愣,悄悄对思晴道,“我和师兄、柳姐姐去黔州时,知道纥干承基这个人与侯君集将军遇害有些牵连!”思晴听了也是一愣。 樊莺对两个吐蕃人笑道,“那就是了,我家高别驾不止一次说过,吐蕃松赞大首领与他是结义弟兄,这次高别驾未向吐蕃借兵,你们大首领主动派兵前来,当真是兄弟情深了!我和思晴姐姐先代别驾谢过大首领了!” 吐蕃人道,“两位既然是高别驾的夫人,那还不放过我们。” 思晴道,“别驾请你们来,不知有什么打算,我们不敢擅作主张,等他回来再做计议。”于是,樊莺再次点了那人穴道,吩咐手下带他们去别帐,好生照看,不可失礼。 两人等到天亮,吐蕃营中安安静静不见打斗,也不见高峻回来,便有些担心。樊莺说,“总得再进他营去察看一下,也好与师兄有个接应。”她想亲自去一趟。 思晴担心她此去会有危险,樊莺道,“吐蕃这两个人不像有什么职务,只是个小兵,那么他们的话至少有大半是可信的。不管这个纥干承基做何打算,但松赞却一定是让他来助我们的,那就好说。我以西州联军主将夫人的身份前去,估计着纥干承基不大敢明着害我。” 思晴说,“那我也去,你一人去我不放心。再说我也想去认识一下这个纥干承基。” 樊莺问,“我们都走了,万一营中有事怎么办?苏伐出来挑事怎么办?” 思晴说,“只须用箭射退、等我们回来定夺。” 樊莺说,“好吧,我们速去速回,即便他们为难,也截不住我们姐妹。”两人安顿了营中,找人暂且负责营内事务,又再三叮嘱一番,这才一同出营往吐蕃大营而去。 这事儿瞬间被两位女子搞得有些儿戏一样:两军对垒、又有意向不明的吐蕃军前后夹着,西州离着龟兹城池最近的一座大营,表面上看来稳若泰山,却连一个主将都没有。 高峻手下所有得力的将领都不在这座营中,黑达在西边、阿史那社尔在东边、许多多和鲁小余带护牧队在吐蕃营后机动,翟志宁随高峻去了吐蕃营,她们也出来了。 但她们此时觉着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给自己找了必须要出营的理由,其实都是在担心高峻的安危。 离着吐蕃大营三百步远时,便有全副灰甲的吐蕃人骑了四峰驼驰来挡住,喝问,“干什么的。不许再走了!” 思晴道,“速去回禀你们主帅,西州别驾派我们来拜望。” 四人听了,上下打量她们,态度有些缓和,于是前后引导着她们、穿过重重的帐篷往位于中央的主帅大帐驰来,在帐外高声报道,“大帅,西州营中来人了。” 帐内像是正在议事,有声音传出,“让他们报名而入!” 樊莺和思晴在帐前下了马,忽然想到个问题:她们都进去了,万一有人拉走了她们马匹怎么办。那时万一两边一言不合打起来,她们跑都跑不脱了。 纥干承基的帅帐外,有两名全身铁甲的护卫直挺挺挺地站着,手里各执着一条大枪,是站岗的,他们像两根棍子一样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只有铁盔前面两只窟窿里露着眼睛。 樊莺看着他们,想让思晴在外边看住两人的马,她自己进去。但是她忽然发现右边那人不住地朝她眨着眼睛,还低声地清了一下嗓子。 樊莺忽然发现那双眼睛熟悉得很、也不正经得很,立刻就认出来是高峻,再看他甲叶底下露出一截半尺长的乌刀刀鞘,上边都掩在铁甲的下边,原来把乌刀夹在了腋下。 他以目示意左边那位,樊莺再去看,原来是翟志宁,朴刀也如高峻那样藏在腋下、只在外边露了一小截儿。 樊莺忍住笑,这两人好好地不在自己营中呆着,跑到吐蕃营中来给人家纥干承基站岗放哨。她把两人的马缰一起塞到高峻的手中,听高峻低声道,“进去说我在苏伐城中,已在议和马上退兵,让他们回吐蕃去……把雉临、奴必亚放了。” 时间来不及多说,樊莺高声冲帐内回道,“我家别驾大人派我们拜望友军,怎么也不来迎上一迎,反让我们报名?” 纥干承基正在大帐中与手下将领们议事,有人提议,扎下大营后,他们宜速派人去西州大营中联络,以免两边发生误解,但纥干承基说,我们是来帮忙的,要联络也该是他们主动前来联络。 说话的手下认为吐蕃事先没话、突然来来,更该主动去勾通。他虽然不解其意,也不好再说。 有探马报说,大营后方有一支人数不多的马队出没,意在大军的粮草。纥干承基吩咐严加戒备,不可大意。 刚还说西州该来主动联络,西州就来人了。他有意摆摆架子,让对方报名而入。谁知帐外传来的却是女声。他不禁大为奇怪,不由自主地从帅案后站起身子,亲自带手下到帐外来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4章 怎能放心 纥干承基来到帐外,看到大帐前站了两人,眼睛就不由得一亮。他朗声问,“本帅纥干承基,西州高别驾帐下没人了是怎么?就派了两个女人前来,是不是不大对劲?” 他没听到手下有人笑,他们都被这两个奇美女子吸引了目光。 樊莺道,“我们姐妹来你营中,不够资格是吗?” 思晴道,“我们当家的此刻正在龟兹城苏伐那里,商讨着罢兵休战之事,当然没功夫亲自来了。他让我们代为致谢,感谢松赞大伯哥相助之意。” 樊莺道,“只是西州大军已经轻取了康里、沙丫两城,丝路通畅,别驾已经决心退兵了,让我们来吱会纥干将军一声。” 纥干承基听了,眼珠转了转,伸手道,“原来是两位夫人驾到,那么就请到我大帐中一叙吧!” 思晴道,“我们的意思已经传到了,进不进帐都行。不过我们听说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和他的夫人奴必亚恰好在纥干将军营中,让我们顺便接回去吧。” 纥干承基一惊,心说自己刚刚在半路上捉了这两人,她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快。夜里在旷野中截住这一男一女两人时,对方早已明言了身份。而他刚刚派心腑带人去龟兹城下与苏伐勾联,但人还未送走呢。 纥干承基道,“两位夫人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我怎么不知?” 樊莺笑道,“还能从哪里,当然是从龟兹城得来的消息。我们当家的已经从城内送出信来了,苏伐说雉临就在你营中,那还有错?” 思晴道,“浮图城也是西州友军,他们有四千大军在龟兹,主将不能离开须臾,因而越早回营越好。” 纥干承基又问,“我从康里城来的,城上说在龟兹这边只有高别驾三千人,怎么浮图城就有四千?难道西州是信不过我们吗?” 樊莺道,“那倒不是,三千人一说,只是我家别驾的贴身卫队,也许将军是听差了……但少城主在哪里?还望速速请出来相见。” 纥干承基还想抵赖,哪知道在旁边一座帐篷中传出雉临扯了嗓子的叫嚷,“樊夫人,我们就在这里!快救我们!” 纥干承基无奈,喝问,“营内有外人到了怎么不报给我!”他的一张大脸阴晴不定了片刻,这才冲手下人摆摆手。不大一会儿,果见雉临和奴必亚两人被从帐篷中放出来,显然他们刚刚被人解开了捆绑的绳子,雉临还在边走边揉着腕子。 樊莺这才对纥干承基道,“纥干将军,请回兵吧,代我家别驾向松赞大伯致谢,别驾一定抽功夫亲去吐蕃看望他和文成公主,请回兵吧。” 两下里短短的来言去语,看着风平浪静,给纥干承基带来的震动却一点不小。难道龟兹城和西州这么快就握手言和了?他有心不信,但雉临在他营中的消息怎么走露的这样快呢?除了苏伐暗通消息,还有别的可能吗? 看着西州别驾两位夫人连大帐都没进,便将雉临两人带走,纥干承基没办法,他总不能当着众多的手下与人家撕破脸皮,回去后和大首领没法交待啊。 他领人回帐,坐在那里运气,不久下令,“拔寨,去沙丫城。” 有手下问,“大帅,我们去沙丫城做什么?那里不是已被西州所占了。” 纥干承基道,“你懂什么,沙丫城是龟兹为数不多的米粮之地,位置十分重要。西州立足未稳,兴许城内城外有人不服,我们不是正好前去助高别驾一臂之力,无功而返怎么交差?” 他这话乍听之下还有些道理,再说他是主将,谁敢说个不字。于是,不论是西州营中、还是龟兹城头都看到,吐蕃人马拔营向南边去了。 雉临和奴必亚傍晚时,趁着龟兹城内乱哄哄的,各人换装,一人提了一只木桶混作城外救火之人出了龟兹南门。 此时城外西州各营正接到高峻命令,都杀回沙丫城去了,城外一片空旷。奴必亚离了龟兹,既对雉临脱险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感到莫名的担心。 但是再独身回龟兹去,显见着苏伐一定不会容她了。去西州营,高别驾岂会容她?奴必亚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站下了,“临,你走吧,西州和浮图城没有我的容身处。” 雉临一把抱住她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两人十分矛盾,拉拉扯扯的正在说着话,四周便被吐蕃先头驼兵围上了。 即便此刻他们被樊莺和思晴领着,奴必亚的心中也十分忐忑,倒是雉临问樊莺,“别驾打算怎么处置奴必亚?她可是我的人了,为了她我死都不怕的!” 樊莺不理他,思晴笑着道,“放心好了,你是西州联军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护牧队的主将,处置个把人还不听你的意思!”雉临听了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总比在吐蕃营内好,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城下一千吐蕃驼兵随后拔营,有些过分地从樊莺思晴的营边驰过去,大营内纹丝不动。要是放在正常情况下,这样有着极度挑衅意味的举动,多半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但樊莺和思晴明令不动,看着他们一直往南去了。 于是又对高峻和翟志宁两人的安危有些担心,但高峻临出营时没有下一步的安排,她们只能等,“吐蕃人去哪儿了呢?”樊莺寻思着说。 思晴道,“不好,他们是去沙丫城了!可我们在那里并没什么防守力量啊!” 很快,西州三营便有两营也动了,缓缓地尾随吐蕃人马往南而去,只有黑达所部原地未动。苏伐与那利商量道,“趁敌一动、人心不稳,我们出城杀他一下如何?” 那利道,“大王,此举除了惹到高峻疯狂反扑回来没别的好处,我们还是想一想,沙丫城到底是怎么丢的,撒而柯怎么如此不堪!当下之急,还是好好加固在手三城的防守为上,即使再要折腾,也得看看吐蕃人的意图啊。”苏伐听了作罢,让手下严密打探。 …… 康里城,郭待封自吐蕃人走后就一直心神不宁,他和丽容、苏氏都看出吐蕃此来意图值得琢磨,西边前线高峻没有消息再送达,不知是什么情况。 恰巧此时由焉耆赶到的送粮草车队抵达康里城,丽容便提议道,“二哥,能不能你去前边看看,怎么我眼皮子老跳呢!” 郭待封道,“弟妹,我岂会不想去,但康里城事关西州联军的退路,不可不慎啊!我走了,这里谁管?” 丽容道,“有我和苏姐姐在,有城有弩车,我们怕谁?顶多有了敌情我们不出城死守,那时你们还不回来救?再说城外还有我们三千人马呢!” 高峻接下来的大方向一定是沙丫城,他说过要取沙丫城的,几千人的粮草也真不是个小事,万一半路上有个失错,那么高峻的军心也就不稳定了。 郭待封左思右想,认为亲去一趟也有道理。但是康里城重地,只留两个女子在这里怎么让人放心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5章 胡作非为 最后,待封决定在康里城内的一千五百人都给她们留下,又从城外营中把冯征叫来相助,冯征虽然只是个牧官,但人却放心。而待封自己只从城外铁勒部带了五百人,护送着粮草车辆往沙丫城来了。 按着郭待封的估计,如果不出意料,那么高峻一定率大军集结在沙丫城下鏖战,攻取一座城池不是那么简单的。说不定自己去了,也可以对他有些助力。因而一路上,待封催促着粮草车辆快行,恨不得一步赶到。 越往南走地势越低,而且气息似乎比在康里城还潮湿些了,只因这里离着赤河很近,地上沙子被马蹄踢开后,能够看到底下潮乎乎的,但这里的空气就闷得多了,那些拉车的骡马身上都浸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再往西走,便看到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土地,麦子快熟了。村庄、大地、森林、丘陵看来赏心悦目、阡陌纵横,高大的灌溉水车在赤河边的雾霭里缓缓转动,远处村庄中鸡犬相闻,完全看不出大战的迹象。 待封正在奇怪,从正北边的远处尘沙飞扬地来了一支人马,看旗号不是西州的。待封连忙命人围粮车做垒,内圈中的五百人弓箭上弦、刀出鞘,严加防范。 后来渐渐看出,来的竟然是吐蕃的驼兵,前前后后不下三千人。待封大骇,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但看他们的驾势就是冲自已来的。双方众寡悬殊,待封叫苦不迭。 不过很快,他和手下人便看到天山牧的护牧队风驰电挚地从吐蕃人的身后追赶上来,一边插在待封和吐蕃人之间、列开阵式阻住来人去路,一边驰来一个护牧队示意待封率粮队向沙丫城方向运动。 待封不敢怠慢,驾车起程。边走边看到在吐蕃人的身后,西州两路人马随后赶到了。但他还是有些看不清双方的用意,彼此相距着十里,虽然相互有些戒备之意,但也不像是要作战的样子。 不久,沙丫城在望,城内西州守军开城迎接。待封发现沙丫城有一段城墙是新砌筑过的,四周的土墙也加高了五尺。高峻以几千兵力取了此城,肯定少不了苏伐的干扰,待封一时想不透是怎么攻下的。 但纥干承基往南方来并非是回兵吐蕃,他略一停顿,便挥军往赤河边的森林里去了。 吐蕃山高严寒,人们耐寒不耐热。恰巧太阳此时也毒辣的很,一到这里,那些驼兵们便有些透不出气,有许多人把头上的铁盔也摘了、后来把甲叶子也解散了。 纥干承基严令军容,并指着护卫里的两名装束齐整的人说,“都像他们这样就行了。”但已经有埋怨声从队伍中传出来。纥干承基无法,传令队伍到河岸边的浓密树林中避暑。 但西州人马有意不与他们接触,两下里总有些距离,西州别驾的两位夫人已经有明确的话让吐蕃退兵,再不走就有些没理——人家不须你帮忙,还赖在此处做什么? 但纥干承基就是不走,白天时便在林内休息,天一黑,外面也不热了,他就传令:派出小队驼兵二十几支,每队五十人,专门到沙丫城外围的村庄中“筹粮、筹草。” 一时间搞得赤河边广阔的乡村各处鸡犬不宁,避之如匪患。 这些人回来时,拉了大车小辆装了粮食、水果,更有的还夺了乡村中年轻美貌的村姑两人,把她们送到纥干承基的大帐中来。 又向纥干承基报道,“大帅,我们各队都按着你的意思,说是替西州联军筹粮,有事让那些村民自向沙丫城中的高别驾去诉。” 大帐外,扮作帅帐护卫的西州别驾高峻气得火冒三丈,想急于向营中传信以作应对,但此时已经不大方便了。 城外西州营里,樊莺和思晴早就听说了这件事,随后便有那些家中被抢了粮食的、失了女子的民户到沙丫城下请愿喊冤,乞求西州军中放人:“我们是仰幕西州和大唐威名的,举家并入西州亦是十分乐意,出些粮草也能勉强,但是我女儿呢?” 樊莺气得直跳,“怎么办?这地方已是西州的,怎么能任他们栽脏?师兄这个死东西也不回来拿个主意,当真是做护卫把营、放哨做出好来了!” 她们与城内郭待封商量,待封道,“我看出来眼下的形势,高峻也难办,我们又不能与他们硬抗,不然事情就大了。万一火拼起来让苏伐趁火打劫不说,恐怕连我爹也处置不了!” “就任他们胡作非为么?” 待封道,“保护治下的乡村安全还是该做的……正规西州军不方便、并要防着龟兹,你们的护牧队倒可以试试……趁夜打击狂徒!”樊莺和思晴连声说好,“我们也要带着行动。” 于是,两百护牧队分做两组,许多多、鲁小余一组带一百人,樊莺、思晴带一百人,连夜摸到各地村子中去。 田野里的麦子再过多半月便该割了,夜色中弥漫着麦粒成熟挂浆的味道,村外的桃树上,肉鲜个大的桃子几乎自己都想掉下来,村中人家院子里的葡萄、梨子到八月中旬就可采摘了,怪不得纥干承基不想走。 樊莺和思晴趁夜带人出来,四下里搜寻。很快,前边的村子里传来了哭喊声,狗也叫得声嘶力竭,樊莺、思晴带着护牧小队悄悄地摸了上去。 …… 纥干承基的大帐里,能够听到林后赤河舒缓的水流动静,但纥干承基的心情却不怎么舒缓。眼前两名从沙丫城外掠来的女子个个十六、七岁,嫩的像两只桃子,这样的人物不论在吐蕃什么地方都是不常见的。 他出帐来,看到那些送女子过来的手下还不肯离去,便不耐烦地冲他们摆摆手道,“都在这里要听些什么动静?以为本帅无法两名女子么?滚去!留两人把门即可!” 众人离开以后,纥干承基迫不及待回帐,各小队已经拉了不少的粮食回来,还有从村户中采来的果子,他抓起只桃子,在身上蹭蹭,“哧溜、哧溜”地啃了,把核往地下一丢,现在该他消受眼前另两只桃子了。 她们吓得瑟缩在帅帐中书案的后头,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这个吐蕃人黑不溜啾,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纥干承基嘿嘿笑着靠上来,两人再往后缩,再往后边就是那张矮矮的简易木床了。“躲什么,侍候好了本帅,就带你们去吐蕃,吃香喝辣、胜过你们采摘割麦子……” 他一把拉过一个,感觉得到她手上的颤抖,“你莫要怕,我这人很柔和的……”随后大帐中传来并不柔和的尖叫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6章 与我无关 纥干承基对她道,“你还是别叫了,西州别驾就算在这里看着,他也不敢管你们的事!他敢扰乱西州与吐蕃的关系?本帅想一万次都想不出他有什么胆量,我猜他都不敢靠近我的大营……你且乖乖的,不但不会有苦头,一会儿可能还要主动跟本帅走呢!” 那女子像见了鬼,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挣出手来扑打,但无济于事。只听“嘶拉”一声,她肩膀上的衣服就被纥干承基扯破了,露出了白而圆润的肩膀。另一个女子低声哭泣起来。 大帐的帘子一下子被人挑开,有一个人大步进来,将头上铁盔摘了狠掼在地下。纥干承基头也不回,此时已经甩掉了身上的袍子,露着赤膊骂道,“越来越没规矩,敢来搅扰本帅好事,还不滚出去!” 高峻哼道,“你怎么这么自信,西州别驾不敢到你大帐里来?” “是吗?没有这点计谋,还如何带兵?”纥干承基并不回头,俯身一探手再去撕那女子衣物,“他就是个傻子,也该想到冒犯了吐蕃友军,将来不好向大唐皇帝交差!” 女子已经被他制住,无力挣扎,纥干承基再道,“哈哈,对于本帅的一切对手,就像她一样,除了忍受,心中生着闷气,别无他法……” 他感觉身后的人还没走,不知是谁这样大胆,他终于转过身来,看到个并不陌生的面孔已经气成了紫不溜啾的颜色。在雅州西边的沫河对岸,他已见识过此人,正是西州别驾高峻。 但让他奇怪的是,高峻的身上披挂了他们吐蕃人的铁甲,纥干承基稍一愣神,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丢下那名半裸的女子,一声不吭地朝高别驾扑来。 两名女子惊魂未定,知道后进来的这人一定不与他同路,纥干承基与这人一触即开,但他裸露的前胸上早抬了对方一脚,一扭头朝帅案边的木架扑去,那里挂着他的盔甲、还靠着他的长刀。 她们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忽然看着帐外另有一位戴了铁盔的吐蕃人掀帘子往里看了一眼,心说不好办了!她们忘了叫喊,以为叫喊也没有用,不久这里便会有成群的吐蕃兵涌到了! 谁知帐外的人只是看看,也不理会他们的大帅正处于下风,一撂帘子又退回去了。大帐外一点动静也没有,听不到他呼叫同伴。 纥干承基抽了长刀转回身来,像个困兽似地沉声道,“高别驾,你胆子不小,如果我把你放倒在龟兹的地面上,估计着也就有好戏看了!” 纥干承基跳过去抢刀时高峻并未阻止他,从腋下抽出乌刀,缓缓拔出来,“纥干承基,你不怕我,可怕此刀?我知道在沫河岸边你是怕它的!” 纥干承基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低吼一声,一刀流光似电,朝高峻狠劈了下来! 不远处有他的手下嘀咕道,“大帅真卖力气,对待两个小丫头而已……怎么像是斗牛?只是听声音,大帅也有些过于的快了!” 另一人说,“你妈……公鸡都没他快!” 但是不久,他们就听帅帐内传出两名女子低声地、像是忍而难忍的呻吟、嘻笑声。一人道,“没意思,不如去睡觉!”他们离开了。 大帐里,纥干承基已经被高峻制伏于地,在那里喘息着。地下他那口长刀被高峻削成了三截扔着,他一动都动不了,想喊也是不能。 先前一名女子想夺路而跑,却被帐口的翟志宁截回去,“别乱跑!有我们别驾在这里,你慌什么呢!”她再回来,高峻朝她坏笑一下,叫她们彼此去挠对方腋窝,她们不敢不从。 危机似乎解除了,她们一边彼此防着、挠着,一边忍不住嘻嘻而笑,看到这位高别驾移开了帅案、搬开了那张木床,在床下用乌刀掘坑。 很快,坑便掘好了,别驾把纥干承基推进去,他害怕地大睁了两眼,一点都动不了。难道就这么被埋到这里了? 高峻道,“怎么样?神不知鬼不觉,你就葬在这里了,到时候我只要派人去说……说你上了淫心、自去乡下觅野食去了!”纥干承基欲哭无泪,后悔没早些回吐蕃去。 高峻没时间多耽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来人了。 他把纥干承基大面朝上放平在坑底,然后开始飞快地往他身上填土。先是埋脚、小腿、再埋大腿、肚子,纥干承基万念俱灰!没有谁会知道他在这里。 但是在最后,高别驾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苇棍儿,用刀削去苇节,再放在嘴里吹了吹是通气儿的,往他嘴里一塞。 “你可咬住了,生死在你,与我无关!”纥干承基立刻明白过来,一口咬住苇棍儿,土沫子再次向他的脸上洒来,他赶紧闭眼,狠命地吸气、吹气…… 凌晨最黑暗时分,吐蕃帅帐中出来四人,两个护卫拉了两名女子,先把她们抱放在各自的骆驼上,然后两人再上去,骑了骆驼出营。 他们正是大帅帐前的护卫,看样子是大帅已经玩儿够了、要送她们回村的。敌情本就不大存在,这个时候营中只有不多的巡哨,遇到的也没有一个人过问,他们大摇大摆离开了。 天亮时,有手下进帐向纥干承基请示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但帐内空无一人。帅案、木床各居其位,甚至连一边木架子上所挂大帅的盔甲都没动。有人说,“大帅兴许是夜间累到了,此时正找个树窠子拉稀,” 他们在帐外等了一阵子,不见人回来。再进去在帅案后找了找,伏身往矮床下看,也空无一物,“去哪儿了呢?” 随后,有在各村中漏网的吐蕃兵慌张逃回,“不好了!各村中都有了护村庄丁,男女都有,我们好多人都被抓了!”有将领立刻急了眼,“这怎么行,我们得去解救!” 于是营内快速动作起来,检点人马,少了一百多人。 军中无主,几员偏将一商量,有人带队出营、有人守营,有人寻找大帅,按部就班,井井的条。 出营的五百人行出不远,便见从沙丫城方向驰来一支马队,为首的一人是西州别驾、两边有两骑,马上坐了两位绝色女子。 他们截住了这些人问他们去向。吐蕃人中有的知道这位西州别驾与大首领结拜的事,便说,“我们有人陷在村中了!大帅也不见了!” 别驾大人挥挥手,队伍的后边那一百被护牧队所擒的吐蕃兵跑出来,“是别驾大人救的我们!” 西州别驾抽了乌刀,对他们传令道,“龟兹战事已了,你们见刀如令,从速回兵去吐蕃,代我向松赞大首领转达不尽的谢意。请你们对大首领说,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我必亲自去逻些城拜访大哥……” “可我们的大帅不见了!怎么办?” “呵呵,他私离帅座,谁知去了哪里!依本别驾看来,弄不好他是留恋沙丫城的温柔之乡,乐而忘返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们定会代为寻找,一旦找到,必在我去时将他带回的。” 吐蕃众将想一想,有乌刀在眼前,也只得如此,于是点兵再看,除少了纥干承基,其他人一个未少。 他们谢过西州别驾,留下了纥干承基孤零零的一座大帐,三千人涉过赤河,顺着原路、经典合城往吐蕃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7章 以谎制谎 吐蕃人是不是太好糊弄了,三千重装驼兵到龟兹出征,才几天的时间就把主帅弄丢了,也没个人找一找、连个声不吱就走了? 高峻手下有些人也表示不可思议,但别驾说很好理解。松赞派兵来是真心实意帮忙,这边的战事结束了,不管有没有出上力气,在这些吐蕃兵来看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接到了乌刀令,严格说比他们的纥干承基将军发话都好使,因为这代表的是逻些城的命令。有松赞大首领的义弟答应代为寻找纥干将军,回去后也可以交待。 再者三千人的粮草不是个小数目,吃一天少一天,而且很明显的,再去乡下抢也不行了。这一次若不是西州别驾帮忙,被护村队捉去的人能不能放回来还是个事情。 接下来,高峻的主要精力就放在加固沙丫城的城防上。 别驾说,下场大雨就能把城墙浇倒的事情千万别说出去,他的话中之意许多人都明白了,樊莺和思晴听了也不住地笑。 别驾从龟兹城下离开后,苏伐一直都没动作,原来寄希望吐蕃驼兵和西州火拼,龟兹可以从中做些文章,但是没几天吐蕃人就撤了。 高峻只在面对龟兹城的方向留下黑达一部,其余人马,包括白城那两千人也调回来,巩固沙丫城城防。 赤河流域的麦子要比古屯城、弩支城方向早熟一个月,因为一个在天山之南、而另一个在天山之北的缘故。 现在沙丫城外的广大乡村麦子已经成熟了,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收割,高大人提议西州联军要帮助乡村收麦,工钱就由麦子来补。 然后他要在赤河边的丘陵之地打坯建窑,烧制城砖。 钱不是问题,赤河金矿原本是沙丫城城主撒而柯的私家金矿,可撒而柯早就不知去向,西州联军接管了此处,所得收入便可支付民工工钱、购买工具材料。 把这些计划定下、并安排了负责的人员之后,高峻才想起树林里的纥干承基,他的那座大帐还没撤掉,高峻带着翟志宁、许多多来到这里。 有人搬开桌案、木床,看到土面有些虚浮,但高峻插在那里的苇管儿还在地面上多半寸露着,人们把纥干承基挖出来。 他赤着上身,肉皮子被地底下的潮汽蒸得有些浮肿,解了穴道也动不了,躺在地下四肢一弹一弹的,想是着了大凉了,放到太阳底下晒了好半天他才爬起来。 看到身边左右围着的都是高别驾的人,自己的人一个不见,纥干承基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他不知道西州别驾要怎么处置自己。 有人扔给他袍子穿上,带到高峻大营,无关之人退出去,帐内只有高峻、樊莺、思晴。高峻也不给他看座,定定地看了纥干承基好一阵子。 纥干承基以为他要兴师问罪,责问自己在龟兹这里的所作所为。心里编算着应对的说辞。哪知高峻开口先问樊莺,“你是说……在黔州时我说的那五人中有他?” 樊莺道,有他,这次我和柳姐姐去长安,又确知了一回,就是他! 纥干承基如坠雾中,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五人指的是什么。听高峻缓缓说道,“说实话,你还能回吐蕃去,完整地回去。不说实话你也能回吐蕃去,零零碎碎地……” 纥干承基看看高峻板着的面孔,一点表情都没有,再看看他刀子一样的目光,赶紧把眼睛移开。这次被擒说出去都没有人信,连他自己都觉着匪夷所思。 简直什么征兆没有,一直是一切尽在掌握,令出如山,指东打西,突然间这位高别驾就出现在他大帐中了,一个照面没过去、就被人家埋在自己大帐的床底下。纥干承基认为是他对那两名女子吹大话、把事情吹坏了。 他嘀咕道,“你怎么和我们大首领说?” 高峻知道他接的是自己最后那句话,笑道,“好说得很,我就说在赤河边的河滩上见到的你——当然是死了。据那些吐蕃副将们说,你深夜离帐出营——你知道私离营地的罪过吗——你还是主帅!你去附近的村子里霸占民女——当然为了事情做的隐秘,你没带护从——你潜入了一户人家,威胁那家的女子说,‘侍候好了本帅,就带你去吐蕃,吃香喝辣、胜过你采摘、割麦子……’,还说,‘你莫要怕,我这人很柔和的……’,谁知村中人赶来,人多势众将你制服,乱刀将你剁了,然后扔在了赤河边……” 纥干承基听到这里几近崩溃,吼道,“你撒谎!睁着眼睛撒谎!这是没有的事——” 高峻说,“当然了,这都是假设,假设你对我撒了谎,我是以谎对谎。我还要想着把你切吧切吧,在赤河里泡上三天,然后再叫两个人分别提着你去见我义兄……这才像真的,可见那些村民们有多恨你了。” 纥干承基哭丧着脸问,“你、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高峻不理他,把乌刀拿过来,从鞘内抽出,整个刀身不反一点光泽,乌黑乌黑的,连刀刃上都是乌黑乌黑的。“当然,人们对待你这种采花盗柳的色鬼是极为痛恨的……尤其是那个女孩子的父兄,” 樊莺和思晴不知道,高峻怎么有这么大的兴致拿捏着,因为她们看出来纥干承基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站在那里腿都直打颤。他问,“他们要怎样?” 高峻说,“还能怎样……我们为着把你一点不少的带到逻些城去,找遍了那一大片的河滩……结果你身上总少了点东西……到处都找不到。” 樊莺和思晴也有些好奇,便问,“会少什么啊,你别卖关子!” 他已经猜到了什么,腿间不由自主地一阵抽筋,高峻阴森森地对纥干承基笑道,“纥干承基,你是哪里人啊?” 纥干承基:我是吐蕃人…… 高峻:你撒谎!!! 这句话、确切说是这声音把樊莺和思晴也吓了一跳,随后高峻就跳起来,过去一脚就将纥干承基踹倒在地。他在地下埋得已经太虚弱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笨重的身躯沉重地砸到地下,随后高峻提着乌刀一步步走过来。 纥干承基:我是高丽人!!!我、我是高丽人…… 樊莺和思晴惊奇在瞪大的眼睛,不知道峻是如何得知纥干承基真实身份的。尤其是樊莺,她看过柳姐姐揣在怀中的那几页证言,上头都没说这个纥干承基来自哪里,真是有些神了! 两人痴痴地望着高峻,觉着这位几日前还不可一世的吐蕃军领军的大帅,在高峻的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他现在已经在彻底坦白了。 高峻:你是哪年离开的高丽? 纥干承基:我是武德五年到大唐来的,那一年大唐和高丽两国刚刚修好,高祖约高丽国互换隋朝征战时的战俘。我受当时高丽国国王高建武之命,混入入关的一万隋朝战俘之中到大唐来,当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指令,建武王只是让我好好留在大唐,争取混出功名…… 高峻:我知道你并非一个人来的。 纥干承基:是是是,我和我兄弟一起来的,他是纥干承干。 高峻:威远府折冲都尉纥干承干……说啊,别等我问……贞观十五年你在哪里? 听到这里,樊莺彻底服气了,高峻不问关键的十七年,却问他十五年。那么纥干承基万一说的不着边际,就又被他抓到破绽了。她打算听听纥干承基怎么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8章 两个理由 随那些战俘们到了唐境之后,纥干承基和他的弟弟纥干承干以为是大唐子民了。因为一直没有来自高丽的什么命令下达给他们。他们想,也许高丽王早就忘记他们兄弟了,或者像他们一样被遣送过来的人还有很多。 每个人都派发给了抚恤银两、让他们安家置业。但随后不久他们兄弟便再一次应征入伍了,大唐初创,需要打仗的地方太多了。 他们在泾州守将罗艺的手下只是个普通的小兵。从洛阳繁华之地到长安西北二百多里远的泾州当兵,这件事情让纥干承基不痛快了好长日子。如果不是由于一件极为特殊的事件,也许纥干承基就这么默默无闻下去了。 武德九年阴历八月末,贞观皇帝取得帝位不久,隋朝残存的最后一个叛乱者梁师都,劝说突厥人入侵长安。他是在利用玄武门之变中皇帝的支持者、建成元吉的支持者之间的不和。 突厥人纠集了十万大军,取道泾州直扑长安,泾州的守将罗艺与被杀的太子李建成关系很好。如果没有玄武门事件、李建成能够顺利上位的话,那么罗艺的仕途一定是前景光明。 但是自这件事情之后一切都不同了,谁会相信一个政敌的朋友? 这次入侵事件的进展快到了迅雷不及掩耳,当皇帝得到军情的时候,突厥人已经抵达渭河边——离着长安只有不足一百里了。这几乎就是撵着送信人脚后跟儿的进攻速度。 因为罗艺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放突厥人过来了。 送信的人,是从泾州逃跑出来的纥干承基兄弟俩,突厥人的入侵是他们脱离军队的最佳时机,如果他们趁乱跑掉了、也不大会有人细究,多半会报“阵亡”。 他们本来不是送信的,只是他们被皇帝的卫队给扣留了。兄弟两个过了渭河后慌乱的举止引起了卫队的注意,皇帝此时正携了长孙皇后在这里进行即位后的第一次郊游。 一看再也跑不掉了,纥干承基便对皇帝的卫队说,他们是从泾州前线赶来送信的。话未说完,渭河对岸烟尘滚滚,出现了突厥人的先头部队。 纥干承基兄弟随即被编入了皇帝卫队,面对铺天盖地的突厥人马,皇帝的卫队显得太少了。帝都长安号称关中沃野,其实土地促狭,不足以大量置兵,事发时离长安最近的军队也是在潼关,而突厥人都快迈过门槛了! 能够挡挡突厥人的除了渭河,就是不足一万军队,这是皇帝做了皇帝之后第一次不得已而进行的亲征。时任左卫将军的侯君集率人在渭河南岸布置防御,大张旗帜以作疑兵,突厥人出现了短暂的迟疑不前。 这次危险最后以皇帝只带少数护从、亲去渭河便桥与突厥可汗谈判、最后突厥退兵结束,其间双方都谈了什么条件,纥干承基兄弟是不会知道的。但是从这一年起,他们就到了侯君集的手下。 因为报信之功,他们兄弟两个竟然成为了这次事件之中、泾州罗艺集团中得到封赏最大的两个人,而且是从泾州逃出来的——纥干承基和纥干承干分别做了左卫将军侯君集手下的伙长——各领十人。 已经不错了,伙长也是官! 他们再也不想脱离军队了,即便十四年纥干承基随着侯君集远征高昌,他都没有做出过逃跑的打算。那时,他已经是侯将军的卫队长,武德五年他十八九岁,而现在已经人过中年了。 从高昌回师后,洛阳宫需要一批卫士,身为皇帝的亲信之将,侯君集把自己的护卫队长推荐出去,“贞观十五年,我到了洛阳宫”。 高峻:这时,你的高丽主子恐怕要给你来信了吧? 纥干承基:我只在洛阳宫过了一年多舒心的日子,十六年时他们便派人找到了我,因为他们听闻大唐皇帝陛下有了讨伐高丽的打算。他们要我想方设法在长安、或是不论什么地方弄出大些的动静,好打乱长安的部署。如果我不照做,我知道辛苦打拼来的身份地位,只凭高丽方面的一纸靠密信便不复存在了…… 高峻:你当时是怎么打算的呢?如果到了大唐近二十年后,你还能为你的母国做事,也算是个汉子了。只是你考虑的是到手的地位,我猜,如果你此时仍是个普通村民的话,大概不会冒险做这事吧? 纥干承基:是……是的,我不会做。他们也不会找上我。从贞观十五年时皇帝就在朝堂之上公开说:高丽在汉武帝时曾是中国的一部分,如果唐朝从陆、海两方进攻,高丽可能再度被征服。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连我们这些卫士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在高丽来说已经迫在眉睫,长安多次派职方郎中侦察高丽的防御工事,收集情报,测绘边境地图…… 能够绊住长安脚步的大事能有多少,纥干承基接到高丽密信后,踌躇了好一段日子也没想出什么大事,期间他接连两次接到了高丽威胁的密信,再不行动就将他揭发出来。 此时,齐王李佑的舅舅、尚乘局的一个小官儿——燕弘智找到了他,这是纥干承基众多下层朋友中的一位。燕弘智拉他加入到李佑争夺太子的阵营里来。争夺太子,这不就是大事吗? “而太子李承乾的卫士贺兰楚石也是我那些朋友中的一位,他知道我以前是侯君集的护卫队长,而他则是侯君集的女婿。他也来拉我加入到李承乾的手下,贺兰楚石对我说,‘你若来了,我们便能借重了侯将军的力量!’” “你在撒谎!不怕我砍了你吗?侯君集哪里来的女儿!” 纥干承基:我没撒谎,没撒谎!我又没说他有亲女儿,干女儿不行吗?我知道贺兰楚石是恨侯君集的,他根本就没怀好意。因为有一次我和贺兰楚石两人喝酒,他喝多了,说侯君集不是人,玩干女儿…… 樊莺和思晴不约而同去看高峻,他听了纥干承基的话并没有跳起来。只是沉默了好半晌,这让纥干承基有些惶恐,急于再说些什么做注解,“其实……我也恨侯君集,” “我正想问你呢,侯君集提拔你做到护卫队长,又推荐你去洛阳宫做卫士,我原以为你总不会害他......说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9章 人格保证 “贞观十四年……我都三十六岁了,多年的刀光剑影,一直孤身一人。那年我在高昌,随侯君集的帅营驻扎在高昌以北的一个小村,我终于看上了一位女子,以为她就是我希望得到的那个人。她年轻、好看、走起路来窈窕动人,家住在村北的悬崖上,与村中人隔绝……三间草屋。她家有一个老母亲替军中清洗血衣、两个哥哥听说馋、懒,不务正业……” 高峻盯着他问,“她是不是姓谢?” 纥干承基一听,吃惊地瞪大了两眼,突然“扑嗵”一下跪倒,不住地冲高峻磕头,“别驾大人,我真不敢瞒你什么,保证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 纥干承基:可她根本就是瞧不上我,从来不拿正眼瞅我一下。可我有的是办法,她母亲有一次来送干净军衣时,我威胁她说,“以后不许你再来了,再来也不会给你工钱!”她是个胆小怕事的,我说过这话的第二天,她女儿就代她来送衣服了。我想,只要经常见面,慢慢的她瞅我也就习惯了,但是她来的第一天,就被侯君集看到了…… 他还想再说,但高别驾抬手制止了他,“因为私仇就坑害一位将军,你就是条蛀虫!为了填饱你的皮囊噬咬房梁!” 纥干承基辩解道,“不,我不是蛀虫,因为当时朝中上下都已经在盛传,善于山地作战的侯君集就是接下来讨伐高丽的不二人选。他讨吐谷浑、伐高昌,都是山地作战,而且都大获全胜了!我是为了我的母国,而不是为了自己!” “哼,你说谎了。刚才你还说,是担心自己来之不易的功名和身份,这么一会儿就大义凛然了?好吧,就让我砍了你,砍了你好!”高峻说着又把乌刀拿了起来。 纥干承基像扎破了的猪尿泡,一下子泄了气,他再一次不住地扣头,“好吧,我承认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泄私忿……” “记着,这一次是我揭破你的!我话不会白说,你给我继续说!!” 纥干承基战战兢兢,极力回忆他刚才说到哪儿了,但是总被一个念头掺和进来——这一次被高别驾揭破是个什么后果——他好半天才把思绪汇拢回来,接着说道,“侯君集看到她……” 高峻不耐烦地打断道,“说你长安的事,”他的话表明不想听这段儿了。 纥干承基再想了想,道,“所以,当李佑和李承乾两方面都找到我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没等我告发李佑,他便事发,我随即告发了李承乾……这样我就干成了两件大事:让两个皇子先后失败、再扳倒了一位极有可能出征高丽的将军。” 高峻恶狠狠地咬了牙道,“你又撒谎了,一只狗……怎么扳得倒一头豹子!!” 纥干承基连忙道,“我没撒谎,只是我还没有说完,一起举报侯将军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是李弥,”高峻不拿正眼看对方无比惊骇的表情,“说说吧,要是你不再撒谎,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你不死!” 事到如今,纥干承基再也没什么遮掩的想法,把他知道的那些事一件件都讲了出来。 讲完后,他诚惶诚恐地看着高别驾,再看看他身边的两位女子,从她们的脸上猜测自己的命运,“别驾,我都说完了,你会不会依约放过我。” 高峻不怀好意地笑了,“对你这种无义之人,其实任何的约定都没必要……” 纥干承基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松赞麾下大将,我是来援助你们的,我在沫河西岸早就布置了亲信人马。万一我有事,他们一定围攻雅州!到时候你就有的好看了!” 似乎这位高别驾被他的话吓住了,看了看手里的乌刀,把它入了鞘。纥干承基看出他正在掂量,伤害一位吐蕃大将的不良后果。 他不想不给高别驾面子,毕竟现在自己为他所擒,两边搞得太僵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纥干承基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别驾大人,我这人是很心大的,许多的事情一搁下就忘了……如果你放我回去的话,我对今天的事绝不再提,我知道你和我们大首领感情很好,我也不会犯傻乱说的……” 哪知高别驾把乌刀收起来后,冲外头喊了一嗓子,“来人,找一把斧头来!” 纥干承基魂飞魄散,起身就往帐外逃,但樊莺和思晴两个堵在大帐的门口,轻易地就把他制服了,高峻说,“你不该跑到大唐来,也不该跑到吐蕃去,都是你这双腿的毛病……现在你该也后悔跑到龟兹来了。” 大帐里响起了纥干承基杀猪般的嚎叫,樊莺和思晴捂了眼睛跑出帐来。 …… 眼下进入八月,骄阳似火,赤河流金。沙丫城城乡到处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丘陵上一连五座火窑昼夜喷吐着烟火,火窑的老板高峪每天每夜在窑场上转悠,他打算再起两座窑。 攻取康里城、沙丫城的战事中,高峪拿出过他草场和酒馆儿挣得的银子,助西州研制弩车和火箭,谢氏兄弟、还有牧场村也有不少人捐出过银子,此时他们都是沙丫城砖火窑的大小股东。 大块的、各种型号的城砖已经出了几窑,高峻要把沙丫城筑造一新,改头换面,最少不得次于康里城的规模,所有的土墙都要换成坚硬的砖石城墙。 城外乡村中的百姓也纷纷报名到窑上做工,原来的城主撒而柯逃走后,苛捐杂税少了、治安也好转,丝路中道上往来不绝的商旅也多了起来,人心大悦。 赤河金矿收归西州所有,由西州委任官员、在当地招募矿工。除此外又探得另外两处规模稍小的金矿,与原来的金矿相距不远。 原来这里还有撒而柯的一座铜矿、一座铁矿,也都归了西州。这样算起来,每年西州可得赤金六百斤,铜、铁各有收入,现在郭孝恪也财大气粗了。 这天,有两名村中女子挎了竹篮到高峻大营中来,看到那里正在列开队伍、分拨人马。打了不同旗号的队伍有的要留在沙丫城驻防,而远道而来的各州援兵也该回去了。 她们便是在纥干承基大帐内、被西州别驾救下来的两名女子,八月葡萄和梨子都成熟了,她们是来给高别驾送葡萄的。 在别驾的大帐门口,她们看到帐外拴了一人,两条腿自膝盖以下都没有了,在断腿处各裹了一层牛皮。他脖子里套了一只铁环,再牵出来铁链子拴到旁边的木桩子上,此刻正伏在帐外的太阳底下晒太阳。 一个姑娘走过去,踢了那人一脚,“你醒醒,别人都在忙碌,你总该睁了眼睛给别驾大人看好门!” 那人正是纥干承基,别驾果然守信用没有要他的命。松赞可能早把他忘了,一个丢开手下私去乡村快活的人,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被姑娘踹醒后,纥干承基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但她们不理他,昂了头进到大帐中,把果篮子放下、再跑出去看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0章 回师西州 由天威军司马黑达、和雅州郡王府侍卫长翟志宁率领的松、雅两州两千人、郭待封率领的鄯州、凉州两千人要回到原驻地去,高别驾这是在给他们送行。 黑达和翟志宁有些不大想走,但高别驾笑着说,“不走哪行,雅州那位郡王要是知道了,还不打上门来要人?我那条狗是看不住门的!再说雅州你们家那两位大、小王也不会同意的。” 翟志宁打算回去时再看望一下太子妃苏氏,对高别驾说起时,别驾说,“应该的。” 郭都督此刻正在康里城等着欢送他们,各路人马的军资不是问题,郭都督有的是金子。所有伤、亡军士都得到了丰厚的抚恤,而且都督说已经拟写了给长安的奏章送出去了,要给各路援兵请赏、请封。 轮台县、古屯城、弩支城、石城镇、播仙镇的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触木昆等部,和白杨牧场共两千二百人也要回原地去,西州对他们所赠十分丰厚。 浮图城阿史那社尔所部两千人留在沙丫城,其余两千人仍归浮图城去。郭孝恪已经奏请长安,让他们成为西州在沙丫城的正规守军,都督已经委任阿史那社尔沙丫城上镇将之职,以振威副尉的身份镇守沙丫城,总揽当地军政。 许多多、苏托儿任沙丫城副将,这里只有两千人是不够的,他们要负责在当地再招募两到三千人,除了与阿史那社尔共同维持当地治安,还要在康里城和沙丫城之间建立一连串的守捉戍点,维持丝路此段的通畅。 高别驾对颉利部四千人是有想法的,颉利部纵横大漠,行动迅捷,个人的战斗力很强的,而天山牧的护牧队早就该补充人手了。 高峻想从颉利部人马当中精选些人出来,壮大自己的队伍。但这不是强迫,全凭自愿,凡是在颉利部没有家室牵挂的、想留在天山牧的都可以报名。 高峻是思摩可汗的妹夫,天山牧与颉利部的关系好的不用说,再有思晴公主在西州做主,留下来的前景显而易见是错不了的。因而那些够条件的纷纷站出来报名,四千人中竟然有上千人表示愿意留在天山牧护牧队。 高别驾眉开眼笑,“都留下来,一个不放!顶多到时候我和思晴提了点心匣子、去颉利部看一趟我舅子!” 各路人马与高别驾分手,浩浩荡荡开拔,龟兹城内那利丞相给苏伐出主意,说眼下西州从沙丫城撤了大半兵力,是个反攻的机会。 康里城和沙丫城一丢,龟兹的势力范围一下子从淡河往西退回了三百六十多里,从赤河边经过的丝路他是再也染指不上了,离那里最近的新合城成了龟兹的前沿,与沙丫城隔了六十里遥遥相望。 苏伐不是没有这个想法,但此时他对西州深为忌惮,高峻从龟兹城下离开时说的很清楚,只要他不再挑事,龟兹城就还是他的。 眼下西州势气大振,而龟兹东面、正南面的屏障被高峻削去,西州再想讨伐龟兹,大军直接就开到他龟兹城的城下来了。 他不能轻举妄动,只是下令,“我们秣马厉兵,以作后图,每天严密监视沙丫城动向。”不久,苏伐接到手下探报,西州大都督郭孝恪长子待诏已经到了康里城镇守,他就更没什么想法了。 郭待诏已经康复,被郭孝恪安排到康里城坐镇,三月前他是在康里城外追杀西州奸细时受的伤,而此刻康里城和沙丫城已经纳入了西州的版图。 高峻把沙丫城的防务都安排好之后就要起身回西州了,眼下沙丫城招募当地军士的事情还在进行当中,沙丫城只有阿史那社尔的两千人不大稳当。 他把鲁小余扩充后的护牧队尽数留下,让他们一边训练、一边助守沙丫城。护牧队原来的队员一部分充任了护牧队各小队的队长,一部分在当地招人,成立丝路巡察马队,将要负责沙丫城至疏勒一带一千多里的丝路治安。 接下来,西州高别驾带了樊莺、思晴两位夫人起程。 在康里城下,郭待诏率人迎接高峻,兄弟两个在城外拥抱致意。待诏的情绪有些激动,这次收取龟兹两城的战事,起因正是他的负伤。 有这样的兄弟,肯为着自己不惜四下借兵也要报仇,待诏感慨万分。看着高峻这几月晒得有些发黑的肤色,于是拉了高峻道,“你在康里城住上一宿,我们不醉不归!” 丽容和苏氏也在城外,此时两人跑上前来与高峻说话,丽容说,“我和苏姐姐以为你快活得不想回来了呢!” 苏氏完全没有多想,她与丽容一块跑上来合不合适,尤其是当了这么多的外人。她只是高兴,能与丽容两人深夜携守焉耆,并到康里城这么远的地方来,对她来说真是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 当高别驾叫手下从身后的车上拉下来一个没了两腿的人,并告诉她,“这是告发李承乾的人”时,苏氏大睁了双眼,眼中瞬间溢出泪水来,只听高别驾道,“给她把鞭子拿来。” 思晴马上把马鞭塞到苏氏手里,苏氏接鞭在手,看到纥干承基脖子上套了铁链、正被一名军士牵着,她走上去,没头没脸地只狠抽了一鞭子,便把鞭子丢了,有些情不自禁地投入到高别驾的怀抱中,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纥干承基腆了脸道,“多谢夫人赏脸,干嘛不再抽几鞭。” 思晴拾鞭在手,狠狠几鞭子打下去,“你知道她是哪个,被你告发的太子还记得吗?”纥干承基一边抬手遮挡头脸,一边道,“打得好,多谢夫人!”被思晴啐了一口,收了鞭子作罢。 众人进城,待诏吩咐制办酒菜,与兄弟痛饮。 高昌国被灭之后,苏伐在龟兹挟五城而自重,时有骚扰丝路,是这路上最为顽固的势力,一直以来西州都没什么好的办法解决他。 这次高峻又在看似并极为不妥当的时机出手,未动西州兵力,只凭各地援兵便取了龟兹两城,使丝路中道通畅起来,这是一件大喜事。 两人喝着酒,再说起这次战事时,高峻讲出来十分轻松,仿佛取了龟兹两城就像捏走了掉在饭桌上的两只米粒儿。但郭待诏知道当时的形势,即使现在听起来也是让人提着心。 自从截获蝴蝶琴之后,西州前有龟兹、后有浮图城,而这两地正策划着借大唐对高丽用兵的机会搞些事情,形势真是严峻得不能再严峻了。 现在再看,高峻从经营龙泉馆、田地城省亲激怒阿史那薄布让他出手,随即进行打压、再到合办田地城驼马牧场进行拉拢、从浮图城抽兵四千减轻西州背后压力,一系列举动恰比一位灵巧的织工,抽丝剥茧、穿针引线,一团乱麻渐渐地就成了一块锦绣。 而龟兹的战事就更非一般人能胜任了的,苏伐就不必说,还有吐蕃三千重装驼兵掺和进来,一招不慎便是一次土崩瓦解的溃败,后果不能设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1章 唉声叹气 须知吐蕃松赞可是看在文成公主的请求上才派兵来助高峻的,高峻万一有个处理不好、被纥干承基钻了空子、两边生了龌龊造成了伤亡,那又是一个怎样复杂的结局? 可结果却是,吐蕃三千驼兵很快就被毫无损地打回去了,而纥干承基被擒了,此刻就拴在门外。』』『天籁小说ww『w.⒉ 哪知高峻说,“大哥你多虑了,这不都好好的?胜败只看表面的兵力对比是不行的,还得看人心啊。苏伐盘踞丝路虽然得势,但他内心是惶恐不安的,早就是惊弓之鸟。沙丫城撒而柯不得人心,我们攻打此城时,城外百姓没有一人助他。但你再看看现在,人人踊跃参加筑城、做工、挖矿,不可同日而语呀。” 郭待诏深以为然,高峻又道,“你再看看阿史那社尔,原来浮图城受气的时候他在哪里?也没见他跳出来一次给浮图城撑门面。可你再看看这次,我看他的表现不亚于你我兄弟,完全是大将之才!” “还有我夫人丽容,和苏夫人,大哥你可曾想到,就是她们两个女子,在焉耆城南门拼死守住了吊桥,不然我们岂能安心在前边开仗?” 苏氏被高别驾夸奖,有些不大好意思,她想起当时的情形,捂着胸口说道,“可不是,那时我连个空吊桥都拉不起,丽容在城下对付奴必亚,眼看着龟兹五百马队就冲来,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但是我在城头,看到高大人的红马从黑夜中冲过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丽容看着她笑,让苏氏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她止住不说,听丽容道,“谁又能想到原来使奴唤婢的一位太子妃,会手脚步麻利地从城上丢枪下来给我呢?” 苏氏低声道,“这与什么妃没关系。” 丽容连连道,“对,对,哪儿有关系!都是与峻有关系的缘故。只要他带着,人人都是好兵!”正说着话,门外有人通报,浮图城少城主雉临和奴必亚来了。高峻说,“快请进来。” 雉临和奴必亚这次是随着高大人一起回来的,之前高峻忙着布置沙丫城防务,一直没有功夫与他们说话。奴必亚心里十分不安,想想自己在焉兹城放火夺桥之事,恐怕高别驾要找她后帐。 奴必亚遇到雉临,便不再想什么龟兹,在城南的沙陵上,当雉临冒着危险独自一人、迎着新合城一千马队冲过来的时候,她就受到了极大震撼。 能有个男人为她不怕死,有的人一生之中也遇不到一个。 在龟兹城里,雉临被困木笼跳着脚地大骂苏伐,就是为了激怒他,一般的人也是不敢的。奴必亚知道,雉临当时就是想让她下决心跟着他走。 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两个人走得了么?生死还两说着呢!但是雉临就那样做了。 东来的一路上奴必亚还在寻思,高别驾会怎么对自己呢?在城外看到了丽容和苏氏之后,她的这个担心就更强烈了。但雉临在前面走,她怎么能不跟着! 雉临说,“你别怕,我会拼死保你的,我让我爹、让田地城驼马牧场的牧监王允达大人都去找高别驾给你求情,一定没事!我知道王牧监和高总牧监的关系很好,而我和王牧监像亲兄弟一样,他也会替你说话的。” 就这样,奴必亚让雉临拉过来了。她看到高别驾、郭将军、樊莺、思晴、丽容、苏氏都在场,就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高峻道,“恭喜少城主,你不但冲锋陷阵、拔城夺寨,还顺带夺了我最好的女仆过去!以后你走在路上小心我那些护牧队打你的闷棍!” 奴必亚一听,就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道,“高大人,可我烧了焉耆城粮草,又险些伤了你七夫人丽容……” 别驾笑道,“不妨事……反正都是自家东西,烧了也没妨碍别人!丽容你就算真伤了她,我看在少城主面子上也不计较。”丽容听了,假装生气。 从酒桌上下来后,樊莺、思晴、丽容便和苏氏再回住处,一屋躺了两人,苏氏才想起道,“高大人喝完酒回来就没处住了,” 丽容学着高峻在酒桌上的口气道,“不妨事……反正都是自家东西,好在不妨碍别人!” 在对面屋中的樊莺和思晴听了不由得暗暗担心,因为她们都知道,远在山阳镇的柳姐姐是极力反对苏氏进门的,但是看丽容的意思,却是巴不得立刻把苏氏拉进来似的。 两人叹了口气,对以后家中是个什么情形猜也猜不透。 高峻一宿都没回来,与郭待诏一直喝到天亮后,才被人扶了、醉醺醺地进屋躺下,高峻人都动不了,还躺在床上说,“马…..马呢,该去山阳镇了!”。 回到牧场村之后,高峻去山阳镇的想法再一次耽搁下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事,他绝对不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因为这件事是冲着他来的。 浮图城的大汗阿史那薄布,手托着浮图城兵马大印到牧场村来了。雉临和奴必亚回城后,向阿史那薄布说了龟兹战事经过,阿史那薄布听罢,闭了眼睛想事,于是就有了这个决定。 他的这些人马在浮图城,多年不打仗,每天还要操心他们的吃喝拉撒,原来有一万人早就让他不堪重负。前些日子在和天山牧的别扭中,一万人马被高峻削去了两千人,还剩下了八千,那时他还有些心疼。 这次他派四千人出去援助西州,一连几个月家里只剩了四千人,这才显出了人少的好处来——心静了,原来那些人马吃一个月的粮草,够这四千人吃两个半月的了! 舒心的日子才过了两三个月,又有两千人马得胜回城。这时阿史那薄布再看他们就止不住地心烦,这简直就是一群蝗虫啊,啃得人心尖都疼!再说与西州搞好了关系,这六千人都显得过于的多了! 他亲自到牧场村来,一手交帅印、一边对高别驾说,“人我是不想再管了,再说以后还分什么你我,人马我不要、浮图城并入西州就算了。” 他想明白了,自己已老,儿子胸无大志,得了奴必亚就是人生中的大胜。这种情况下手中握兵就不知道以后会招谁烦气。他想,怎么不是一辈子!识些时务、安安稳稳地过两年、再抱上个大胖孙子难道不好吗? 高峻赶紧找郭孝恪,把郭都督请到牧场村来,因为这件事他可定不下来。 郭孝恪一纸奏章送往长安,坐镇长安的长孙无忌估计也要报并州太子李治,然后再往高丽前线转送。等奏章返回来、在时间上还得些日子。 但是高峻就走不了了,因为郭都督让他至少先拿出个计划,这些浮图城的人马要怎么安排。樊莺、思晴和丽容听他坐在家里唉声叹气,拿不起精神,知道他在想山阳镇。 可等着郭都督的奏章从高丽前线返回来,再按章落实,那又要等上多少日子! 樊莺说,“你还不快点儿干正事,我估计着那边八成都已经生了!你早干妥贴了,我们好早些去山阳镇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2章 安定人心 感谢罗威那月票支持,今天有加更。 但是事情哪有樊莺说的那样简单,浮图城自阿史那薄布以下大小官员几百人,民户数千,阿史那薄布一经作出并入西州的打算,哪个人、哪一家不是人心浮动? 尤其是那些官员,在浮图城盘根错节多年,各有各的人脉关系、各有各的利益,西州接手后在政策上稍有不慎,便会有大麻烦。 高峻往西州跑了数次,与郭孝恪商量浮图城之事。高峻说,阿史那薄布兴许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才做出浮图城并入西州的这个决定。在长安明确的意见返回来之前。西州要做的事就是不使阿史那薄布反悔,不然什么计划都打乱了,长安和高丽前线的皇帝陛下也会对西州的能力产生看法。 郭孝恪说,西州要从两个方面入手。 一是要尽快安定人心,如果浮图城人心思归西州,那么这件事就不是阿史那薄布一个人的事情了。首先,要让阿史那薄布手底下的那些官员们放心,让他们看到希望才不会起反作用,他们的力量不容忽视啊。 另外浮图城的百姓也是一方面、而且不能小视。只有人心思定、让他们安居乐业,那么浮图城的大事也就翻不了盘了。 二是浮图城的政务机构,要尽快地拿个意见。长安的意见只是最后一锤定音,繁杂的事务、人选还要西州来事先拟定好。 郭都督重点对第二点拿了意见,他们不能不仔细分析阿史那薄布的想法。阿史那薄布到底是想一退六二五、只求一身轻,还是归并以后仍想抓着浮图城不放,这个先要搞准了才好往下安排。 郭都督说,如果阿史那薄布什么都想放手只求省心好办,这边只须委派一位高官过去接手,而浮图城原来的各级官员,只要没有民愤、能力过得去,就官居原职还管原来的一摊儿。经考核有些能力的,还要酌情擢升一批。 如果阿史那薄布还有些想法,那么浮图城首官一职只能是非他莫属,但给他委派的这位副职就得煞费苦心地琢磨琢磨了。 对于阿史那薄布的意见,高峻倾向于第二种,凡人遇事都是先给自己考虑退路的,他不大可能说退、就一下子退个干净,那么选择一位有能力的副职给他就成了重中之重。 他们想到过岳青鹤、刘武、高岷,把高岷放在浮图城反倒不如王允达让人放心。人的能力各有所长,高岷在西州行,但放在浮图城就不合适。高峻提到了一个人选——王达。 都督听高峻说过王达的去向后,说,“王达做过西州别驾、这个人还是有些能力的,只是他与你以前有那么大的龌龊,他来了能和我们尽心尽意吗?” 高峻道,“郭叔叔,我们不能拿老皇历看他了,他在当阳县的表现还行,再说我夫人们没有少提到过他。就再给他个机会,我相信这哥俩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他们一定能稳住阿史那薄布父子!但是如何运作、想办法让王达再回来,我就没办法了。” 郭孝恪难得高峻不计较以前的事,当下拍板道,“这事我去办,不管阿史那薄布是哪种想法,让王达回来都有用处。但第一点,安定浮图城人心的事就要你去做。” 两人议定分手,高峻苦笑道,“我现在的心就极不安定,夫人在山阳镇生孩子,我却赶不过去!” 郭孝恪道,“有我贤嫂在那里,你还操的什么心!” 高峻道,“安定浮图城之心,有一个人是不能忽视的,我估计,只要他安心,他老子也就没什么想法了……” 都督问,是不是他儿子雉临? “正是他,你说我们该不该风风光光地把雉临的喜事办了?新娘子可是我的女仆,我们去掺和也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那还等什么?”都督吩咐,“把罗得刀喊来,看看我们掏多少银子合适……我决定,西州七品以上官员都要赶过去喝喜酒!” 于是,安定浮图城的重中之重,便从少城主雉临和奴必亚的喜事开锣。 从西州回来之后,高峻先派人去浮图城转达郭都督的意思:西州、浮图城共办雉临与奴必亚的婚事。 本来人马回来之后,阿史那薄布已经有些后悔的意思,他这个将浮图城并入西州的决定,就等于是把自己一百多斤都拱手交出去了。 但话已出口,阿史那薄布知道,他即便想反悔也没个好机会。想与儿子商量一下,但雉临整天与奴必亚呆在一起,根本就没功夫理他。 在这个节骨眼上,高别驾送信的人就到了,阿史那薄布听此消息百感交集,重赏了送信之人,然后把这事告诉了雉临。雉临当然当然高兴,再告诉奴必亚,奴必亚就更放心:自己在浮图城,这就算安顿下来了! 第二天,西州户曹罗大人亲自带着人来送西州贺礼,白银五千两、细绢二百匹。罗得刀转达郭都督的意思:明天便是八月八日大吉之期,喜事宜从速成办来。 整座浮图城立刻忙碌起来,阿史那薄布乐得合不拢嘴,事从哪头办也没个章程,罗得刀说,“都督和别驾大人委托下官来帮忙,如果大汗信得过,我就全权替大汗操办。” 阿史那薄布连声说好,搓着手问,“罗大人,那么你说我们接下来做些什么?我都听你的,只想早抱孙子!!” 罗大人说,“浮图城要全城同庆,家家结彩、户户同欢,当下要马上派人打扫全城,净水泼街,四座城门红灯高挂。别驾大人说了,他算是奴必亚的娘家人,今晚奴必亚就不要在浮图城了,但接到牧场村去又有些远了,不如就先接到田地城去,住在别驾七夫人丽容的祖屋,明天我们去迎娶。” 阿史那薄布又是连声说好,再听罗大人安排人去西州府、西州下辖各县、天山牧各牧场以及田地城撒放喜贴,去交河县采办鞭炮、蔬菜、肉食,去田地城打扫奴必亚住处。 还要安排好浮图城城内婚庆场所——既然是全城同庆,那么所有的城中居民都有喜酒喝。罗大人分派人手下去,在各街坊中划定聚餐之处,筹备桌凳、杯盘,安排各聚餐点负责人员。 罗得刀筹划能力出众,一个人把整座浮图城、连阿史那薄布都支使起来了,短短一天的时间喜事的准备工作便分拨得井井有条。 既然奴必亚要先接到丽容的祖屋去,那么丽容就不能再呆在牧场村了,她也要先行到田地城去冒充娘家人。 她不选樊莺和思晴与她同去,却与高峻提议让太子妃苏氏陪着她。高峻知道她的小心思,樊莺和思晴两人往边上一站,就显不出她有多好看了。 再者丽容和苏氏两人,当初在焉耆城下与奴必亚打得动刀动枪不可开交,让她们两个人去,却是不打不相识,反倒不会让奴必亚生分。 高峻还叫人通知与奴必亚一同从龟兹城出来的另外九名女仆,让她们也到田地城去,要把她们与奴必亚的婚事一勺烩。 当天晚上,浮图城四门同时烟花齐燃,声闻数里,远在古屯城、白杨牧场都看到了东面大山背后映红了半边天,他们和轮台县、静海县都接到了快马喜贴,赴宴的城主首领等头面人物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半夜起身去浮图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3章 普城同喜 从康里城回来之后,太子妃苏氏就回到她在牧场旧村的那间小院儿。一进来,虽然还有仆妇们出来进去地侍候着,菊儿和雪莲也过来相陪,但她还是感到无边的空虚。 相比在焉耆城和康里城紧张刺激的经历,这里太安静了,静的好像她再一次让人遗忘了似的。她先去旧村的蚕事房做了半天事,还是提不起精神来。随后丽容跑过来拉了她手道,“姐姐我们去田地城操办奴必亚的大事!” 当晚她们便到了田地城,田地城也是到处张灯结彩。既然算奴必亚的娘家之城,那么这里也得着意妆扮,城外的牧场大门也挂了红灯,丽容的祖居早被打扫一新。 苏氏一进去就想起了自己的将来,她有些黯然、但又不能不强打欢颜。 奴必亚一被接过来,进了院子便冲着迎在这里的丽容和苏氏行礼,谁都想不到短短时日、三个人就会在这里相见,而且已经化敌为友了。 丽容叫左邻右舍,“这是百年不遇的大事,到时候少城主来了,不能让他痛快把我们新娘子接走……你们能不能挣些外快,这不用我教你们吧?”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想些刁难之法。赵县令也赶过来安排,到时候田地城同样要大排宴席,而另九名女仆也要找地方安置。 简短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田地城外响起一阵鞭炮,雉临来了。 在田地城的大门口,那些城民们不会让雉临痛快进城,人都塞满了城门口,雉临胸有成竹,大手一挥,成片的铜钱就漫天地撒了下来,人们忙着拣钱、让开道路放他们进来。 沿途每走一步都要以钱开路,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雉临已经大汗淋漓。他看到管家高白的两位妻子菊儿和雪莲在院子里,另外苏氏和丽容也在。 但此时他心中的不平早就没有,奴必亚虽然并不比她们好到哪里,但他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他与奴必亚两个人心心相通,再看其他的谁都是那样儿了。 天不亮,静海、轮台县县令便与古屯、弩支等铁勒各部的头领们赶到了,接着是西州交河、蒲昌、柳中五县县令也带着贺喜的人马赶到。阿史那薄布满脸喜色,亲自带人到城外迎接。 岳青鹤、刘文丞、柳中县莫县令都准备了厚礼,西州都督操办的事谁都不敢不当回事。随后是天山牧各大牧场的牧监、副牧监们携夫人抵达,礼品堆积如山,一片寒暄之音不绝。 刚刚把这些人接进来,阿史那薄布就听着城外鞭炮声大作,有欢呼之声传来。有人飞快地跑过来报,“大汗,西州都督率全体官员道贺来了!” 阿史那薄布连忙问,怎么这么热闹,是谁在欢呼? “回大汗,是浮图城百姓自发到城外迎接西州都督,城内各条巷子都空了,人们都到了城外!”阿史那薄布忙再出城,与郭孝恪告不迎之罪,郭都督身后便是西州府七品之上全体官员,一时冠冕如云、笑语不绝。 郭孝恪道,“大汗并州之举,正是顺天应人,造福全城百姓,我们自此便是一家,你可不要再客气!” 阿史那薄布道,“都督,你只要看看我城中这些出来迎接你的百姓,就什么都知道了,想来这个决定是我做出的太晚了!” 都督笑道,“晚么?一点都不晚,依我看倒是我们的高别驾到的有些晚了!”众人连忙四下里找,果然别驾人还未到。 一会儿,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从田地城迎亲的队伍到了。 丽容和苏氏也到了,她们一到便在人群中寻找高峻,没看到他和樊莺、思晴,却先看到了从白杨牧场赶来的陆尚楼和夫人许不了,还有冯征夫人杨雀儿。 冯征、许多多和郭待诏此时还在康里城和沙丫城不能赶过来。许不了和杨雀儿只见过丽容,却不认得苏氏,一见面,许不了便指着苏氏问丽容,“高大人真没闲着,这位是他几夫人?”丽容连忙示意道,“当然是排在我后边的……” 许不了便道,“哦,那便是八夫人了!”苏氏闹个大红脸,抢着捶丽容道,“我让你敢胡说!”丽容道,只有我一个替你说话,再不成个好人也没天理了! 许不了动情地说,“就我那个兄弟,原来一整天弹弹抹抹的就像个女孩子,如今也是西州军界一位领兵的了,我们谁能想到他有今天的变化和成就,还不是多亏了高别驾!” 吉时已到,庆典开始,一切都是按着成例一板一眼地排场下来,将奴必亚送入新房,酒宴开始。阿史那薄布满面红光,面对着下边数不清的各地官员,他口齿都有些不大灵便,“众位大人,我们请都督讲上几句。” 郭孝恪起身说道,“列位,报往长安的奏章很快就该批回来了,浮图城各级原有官员一律录用、各司本职,有能力出众者,西州也一定会给你个更适当的职位,”底下一片欢呼。 都督又说,“我已奏请皇帝陛下,浮图城划过来之后,赋税核减三成,此例施行三年不变!”底下再是一片欢呼。 有人问,“都督,我们大汗不知如何安排?” 阿史那薄布也侧耳倾听,只听郭孝恪道,“我就不安排他……这得长安来安排,我就不够资格安排了!如果大汗愿意再操些心,浮图城和田地城当然还是大汗来管,但可能换个称呼,或是刺史、或是都督。你们说我这个都督能安排人家一位都督么?” 众人一片赞同恭贺之音,阿史那薄布的心也放在了肚子里。 酒都喝过一巡,高峻才赶到了,浮图城这些大小官员都耳闻西州高别驾家中有几位美貌夫人,听说柳夫人、崔夫人此时不在西州,他们此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一睹樊莺和思晴两位夫人的风采,哪知只是高别驾自己、面色喜忧掺半地走进来。 今天临出门到浮图城前,从山阳镇赶来一位送信的家人到了牧场村,报说柳夫人生养的喜讯。高峻急着问生的什么,送信人道,“恭喜你高大人,喜得贵子!” 高峻一听,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有些不稳当,樊莺和思晴连忙扶住问,“你怎么了?”高峻道,“没什么,高兴的,这比我取了康里城、沙丫城还高兴。”他问来人,“我儿子长得如何?夫人身子可好?” 来人道,“公子降世这么少的日子小人哪里见的到?不过听其他夫人们说小公子很壮实……但是柳夫人么……”他有些为难。 高峻两眼发直,不知道他这句吞吞吐吐的话代表什么意思,要知道女子生养如过鬼门关,他一时忘了问话,心一下子就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4章 有些想法 樊莺催促来人道,“你还不快些说,我柳姐姐难道有什么大事?该快讲时你不快讲,看看把我师兄急成什么样子了!” “高大人,小人来时只是听说柳夫人心情不大好,听说夜里还哭过……小人还听说柳夫人拒绝给小公子喂奶,一次也不喂、也不抱他……但柳夫人的人倒没事。” 高别驾稍稍放了心,不过仍然嘀咕道,“这也是大事呀,不知她怎么了……如何是好!” 樊莺问,“那我儿子怎么办,喂什么?” “回夫人,是崔夫人在镇上找了两位模样看得过、脾气也和顺的女子,她们也是刚刚生了孩子的,轮流过来喂小公子奶吃。” 高峻在底下团团转了两圈儿,然后喊婆子,“妈妈你有经验,马上、立刻和樊莺、思晴速去山阳镇!” 婆子嘀咕,“你忙那些乱事都忙忘了,我早想去,但家中一个送我的人都没有,我怎么去!还好,大概可以赶上崔嫣那份!” 浮图城那里樊莺和思晴就去不了了,两人精心准备的衣裙也用不上,马上准备车辆,与婆子起身往山阳镇去了。 此刻坐在浮图城的喜宴上,高大人还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心早飞到山阳镇去了。平安生产了本是喜事,柳玉如哭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呢?这里边一定有大事。 他准备把浮图城的事情料理出个头绪,然后也赶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恰逢郭都督让他也讲两句,高峻起身,努力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举了酒杯道,“众位,雉临和奴必亚大喜之日,我感觉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就是要计议一下,将来他们的儿子要怎么安置……” 众人连郭都督和阿史那薄布在内,都以为高别驾一定说些军国大事,谁知他却说到了这件事情上来。不过此时说起来就是高别驾在插科打诨、增加喜庆之意,于是他们都仔细去听他再说些什么。 别驾道,“孩子是我们西州、浮图城的未来,吃的、喝的一定要跟上,小身板子一定要养得壮壮的才好……”众人一连声地赞同。 高峻顺着自己的思路,再想着自己的事,于是不由自主地再往下说,“万一奴必亚将来生了孩子不好好给他喂奶、再哭鼻子……列位说怎么办?” 大厅里一下子就肃静下来,众人都是一愣,唯有雉临瞪了眼睛问,“怎么,还有这种事?!!高大人,你总是料事在先,快给我拿个主意。” 高别驾此时已经清醒了,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他往回转了话头道,“我哪知道怎么办,只是在这里给你提个醒,具体的还须你与奴必亚商量……我是说,将来等他们长大了,西州军界、天山牧场还等着他们去充实……绝不能饿着他们,不然别说阿史那薄布大汗不干,我也是不干的!” 底下有人恭维道,“西州高别驾果然想事与众不同,新娘子刚进门,就想到了孩子的事情、想到了他们的将来,难怪高别驾处处得胜!” 高别驾忽然再想起了奶妈之事,觉着不吐不快,又接着说道,“西州这点人还是太少了,这么大片地方没人怎么行?我准备和郭都督提议,凡是州内有生养的人家,不论城乡,一次性奖励银钱若干,免庸、役一到两月为好……当然谁不好好喂奶的一律不享受这个待遇。” 大厅里一片叮叮当当碰杯之声,“我们一齐敬都督和高别驾一杯”。 这场盛事一直闹了一天一夜方才罢休,之后高峻按着郭都督的授意,紧锣密鼓动安置浮图城官员和城中人马,他要先一步拿出安置意见,待长安的奏章返回来后立即着手落实。 浮图城原来八千人马留在沙丫城两千,城内还有六千,这也太多了。在浮图城养兵过多没什么用处,也会耗去大量的银钱挤占其他事业的用度,除有一部分留守之外,其他的都要找个去处。 高峻的意思是,一方面在西州各处守捉、戍镇上再增加些兵力,大概需要一千人。再分一部分去焉耆,大约一千人。 天山牧各地牧场里也要增加一部分饲牧力量,这部分人可多可少,凡是上些年纪的,体力跟不上的,都可吸收到牧场里来。另外,高峪两处牧草场也需要人,这么一分派,浮图城最多能剩下五百到八百人。 一与阿史那薄布商量,阿史那薄布毫无意见,现在他没别的想法,早已看出西州从都督到别驾一干人并未把他们当外人,他此时的心态是从没有过的清爽,以后每天都可以茶壶捏着,也不必再给这些兵马操心吃喝,何乐而不为。 接下来就是那些原有官员的安置,这倒没有多难,大部分官居原职,只需在细节上多考虑一下即可以了。 高峻身边只剩个丽容,他带了丽容回到牧场新村,苏氏也跟回来。家里再一次冷冷清清,只有瘸脚的老汉带了他小孙子看门。 纥干承基就拴在高别驾的院门口,白天时,村中的孩子们已经围着纥干承基打闹了一天。有的孩子一开始时害怕这个怪人,慢慢地胆子大些了,就骑到纥干承基的身上当马,呼喝着让他往东往西。 纥干承基脖子上套了铁链子,一开始撑目呲牙地吓唬他们,后来就冷不防地揪住了一个,威胁说再也不放他走。 孩子百般挣扎不能解脱,哪知瘸脚老汉出来喝道,“吓到他们无论哪个,看高大人回来不收拾你!”于是,纥干承基赶紧一下子松开他,再换上一副顺从的样子。 老汉一天时间也没好好给纥干承基一顿饭,此时再让孩子们折腾了一天,早就筋疲力尽了。天黑后,他一见高峻带了丽容回来,便讪着脸说,“高别驾,总得给我些吃的,也好不饿死了耽误你出气……” 丽容道,“苏姐姐,我们去弄饭。” 高峻上来踹他一脚,“听说过狗有说话的吗?”纥干承基连忙闭嘴,而丽容手里拉了苏氏,已经进院子往厨房去了。 晚上饭端上桌,高峻才发现苏氏也在,他知道这都是丽容的主意。 他有那么一刻认为,柳玉如在山阳镇哭鼻子,就是因为苏氏进到家里来了。他对丽容这些日子有些热心于苏氏之事有些不快、又不好发作,只是说,“把老爹和他孙子也叫进来一块吃。” 饭间丽容一连说了几次话,高大人明明听到了都没有吱声,饭后,他指着那些剩饭对瘸脚老汉道,“弄个槽子,给那狗吃,再给他在院子外头搭个窝棚。” 丽容对高峻的沉默有些生气,这分明是他故意的。苏氏和她在焉耆舍死护桥,到家里吃一次饭还能怎么的?再说柳姐姐也不在家,就把他吓成这样? 有心一甩手回屋,但苏氏还坐在那里,一时气氛有些尴尬。苏氏道,“高大人,你是不是在琢磨浮图城的人事安排?我倒是有些想法。” 高峻眼睛一亮,问她,“什么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5章 狗不说话 苏氏说,浮图城的官场动的太大了不好,一点不动也不行,这件事象征的意思大于实际的意思,但是作用不要小看。 高峻本来已经要起身,这时就再坐下来问,“你细说说看。” 苏氏道,“凡事向来都讲究恩威并施才行,在浮图城派些人,不要让那对父子以为浮图城还是以前,不然慢慢的,保不住再生出些不好的想法……浮图城既然属了西州,那么西州是有这个权利派人的,但又不能一下子派得过多,不然给人急不可耐的感觉,总的说来是派副不派正、派武不派文。” 她说,天山牧护牧队马上就增加不少的人员,而那些去过乙吡咄陆部的护牧队们,因随高大人去了辽东而立功受奖、都有了品级,但那不是护牧队法定的官职。后来的人如鲁小余都是不具有品级的,有一二百人品级比他高,让他怎么管?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有品级的人都安顿下去,西州军界要走了一部分、护牧队再安排一些分领各护牧小队、浮图城和田地城也该去一部分,他们去了之后,万一有急事,高大人也好有些嫡系。而且以后鲁小余再管起护牧队来就好办多了,不然尾大不掉是不好的。 高峻不住点头,苏氏又道,“这些人到浮图城去,重点抓城中的治安和武备,那么大事可定了,浮图城多半不会再有什么起伏。和奴必亚一同来的那九名女仆都该到浮图城去,奴必亚不会反对、雉临也就不会反对。女仆们的丈夫去了也有个理由,不会显得太突兀。” “嗯,就这么办!” 丽容的脸色稍稍有些好看,心说要不是我把苏姐姐拉来,谁给你出这么好的主意。她想,家中那些人都不在,就她自己在家,一会睡觉时一定好好向他诉诉委屈,问问他吃饭时不理自己是什么意思。 谁知高峻说完了事就起身,对苏氏道,“天色已经这么晚,你不好再回旧村去,就让丽容陪你吧,”他说有事,要到隔院子拉着刘武、去牧场里研究从浮图城增加多少牧子合适。 丽容一听,知道今晚他是不会再回来的。这本来是与高峻两人单独在一起的大好机会,泡汤了。 在院外,高峻借着院子里透出的灯光,看到纥干承基坐在刚刚搭好的、木头窝棚前边的地上。他已经把饭吃完了,正举着破碗、歪着脑袋、借着院内亮光察看碗内还有没有丢下的米粒儿。 看看再也没有,他抬手就想把破碗抛出去。一见高大人牵着炭火出来,纥干承基连忙把碗轻轻放下,讨好地问,“别驾大人……你这么晚了还出去呀?” 高峻回答他的就是一脚,“你他妈的,知道不知道狗是不说话的!”他回身冲着院内吩咐道,“老爹!记着明天早上再饿他一顿!” 高峻走后,纥干承基委顿于地,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高峻分明就是想让他这么活着,这样就做到既不失信、又充分地出气。 因为在沙丫城时高峻说过不要他的命。可是这也够要命的了!怎么他会这么狠、这么恨自己,难道对待一个奸细都要用这个办法? 在康里城他认得了苏氏,知道她过去是李承乾的妃子,可这跟高峻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为了讨好苏氏才这么做的?苏氏都没这么恨他,在康里城下只是抽了他一鞭子…… 不久,瘸脚步老汉把院门关上,院门外一片漆黑。纥干承基用手拽了铁链子拭拭,铁链的另一端用大号铁锁扣在墙上一只铁环子里,那本来是拴马的,逃走就不必想了。 他用手抚摸了自己的两只光秃秃的膝盖,高别驾够仁慈,砍了他两条小腿后及时给他止了血、还上了药,这样他既可以像个矮子似地直着身子用膝盖走,也可以爬着走。但是就算没有铁链子,他也逃不出多远。 他一阵沮丧,听着从街的另一头来了个走夜路回家的人,他低声叫道,“喂,老兄!你过来,我有个事说。” 那人站在黑影里也不过来,揣着手问,“何事?” 纥干承基道,“老兄,你只要往吐蕃逻些城走一趟,我保你吃穿不尽!” “我到那儿做什么?不认识什么人、也无亲戚。” “你到逻些城告诉松赞大首领,就说我没死,我是吐蕃沫河部落的首领纥干承基,只要你把信送到了、说我在这里,大首领一定会赏你的。” 那人道,“你还是算了吧,谁不知道高别驾和吐蕃的松赞是兄弟,你真是什么首领就该是别驾的座上贵宾,怎么会像狗似的被拴到这里!”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把纥干承基留在那里发愣。 二楼上,丽容和苏氏两人脱衣躺下挤在一处,苏氏不好意思地道,“妹妹,是我不好了,把高大人欺走了!” 丽容无所谓地道,“大事要紧啊,谁说晚上他就一定要在家里呢?”联想到高峻晚上在饭桌上不理自己的表现,他对自己说的话竟然还没有对苏氏说的话多。 丽容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都是因为柳玉如对苏氏的态度。她想,是不是自己在焉耆时对苏氏的应允有些弓拉得太满了? “哎,”她对苏氏道,“我看他在听你给他出主意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还有上次在旧村你和他谈论马匹的事情时,那双眼睛也是贼亮……” 她还想对苏氏说说柳姐姐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猛然想起了晚饭时高峻在饭桌上的表现,心想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二十天后,郭都督的奏章才从高丽前线返回来,阿史那薄布主动提请把浮图城并入西州这么大的事、一份加急的奏章在路上走了这么久,果然是经过了长安——并州——高丽前线——西州的传递途径。 这件大事在奏章所过之处引起的轰动都不小,知情者无不慨叹:全国这么多的州府,西州的风头又出大了! 没有谁听说过本来在明面上非敌、而实际上非友的两处势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会融合在一起,而且还是浮图城主动提出来的。连长孙大人在第一个看到奏章之后,也对西州在此事上拉、打结合的做法直拍大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6章 串串门子 这是谋略上的成例、手法很简单。但实施起来简直有些诡异,诡异在当时的条件:大唐对高丽刚刚开战,龟兹和浮图城两相呼应,蝴蝶琴密信就是在这个时机上出现的,你不惹他们、他们还想借机找些茬儿挑事。 一般人处在西州的角度上,此时会自求龟兹和浮图城不出事就好,哪还敢主动出击。至少长孙无忌认为,若是自己在西州、处在这样的条件下也不敢这么做。 每一个可能出现的不良后果对于西州来说都可能是崩溃性的,这样的结局对每一位官员的仕途来说都是致命的。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西州的胜利对龟兹和浮图城的触动才最大。 一帮杂凑的军队,在最不该出击的时候出击、轻取龟兹康里、沙丫两城,丝路中道完全置于西州的控制之下。这样想来,阿史那薄布的做法就可以理解了——这是绝望之后顺理成章的选择。 而且西州先打掉浮图城两千、再借兵四千的做法,有谁想的到、又做的到?高峻做到了,帐码够精细的。整个龟兹战事过程中,后方的西州始终是五千人对浮图城四千人,阿史那社尔、雉临都被高峻拉走了,浮图城只剩下个阿史那薄布,他怎么敢轻举妄动! 更让长孙大人满意的是,郭孝恪在奏章中,浓重地把自己在此事中的作用写上了一笔:长孙大人当机立断、广发鄯、凉、松、雅四州之兵相援……郭孝恪太会做人了!他和高峻两个简直是绝配……不说了,奏章飞送并州呈给太子,而他要去高阁老那里串串门子! 长孙大人精心挑选了给高阁老的小礼物——一盒当年的明前云雾。虽然从两人的身份来说,长孙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精心,但必要的礼节是要讲究的。 他去的时候,阁老正在手掐了紫砂小壶品茶。在听他讲了西州的战果后,阁老淡定的态度就像他之前听西州将要对龟兹动兵时一样,而且更谦虚:“长孙大人在此战中运筹帷幄,派兵之举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事关战局!” “这都是该做的,本官接到郭都督的奏章后也偶尔猜测,陛下会对浮图并入一事做何打算。上次高别驾平息剑南之乱,也不见陛下对高别驾有什么升赏,这次估计是免不了的了!” 别驾再往上升,躲不过一州之刺史,那么高府之中就有在任的刺史三位了。 阁老道,“长孙大人,高峻有些太年轻了,老夫倒不求他怎么升职。呵呵,我这里已经有一件天大的喜事、都高兴了几天了!” 长孙无忌连忙问是什么喜事,阁老道,“我五儿媳已经从山阳镇传来佳音:七月二十八日,玉如为老夫添了一位重孙!而且高峻的五夫人马上也要生产,这是不是双喜临门呢?” 长孙无忌连忙道贺,“阁老也该派人去看一看了,正好报一下西州战果,也让她们高兴高兴。”随后,长孙大人道,“若是高别驾再往上升,不知阁老认为到哪一州合适?” 这句话表明了长孙大人对高峻擢升一事的重视与关心,先在高俭这里透透他的意向,也许具体操作起来他可以出些力气。 阁老道,“长孙大人,老夫不敢想这些事,得之失之,也一向不许小辈们多想,只要能为国效命,便知足罢!” 长孙大人告辞时,阁老道,“他们只是尺寸微功,要与长孙大人学习的地方多了去了……高峻总无功夫到长安来,他若是来了,老夫一定让他登门拜谢长孙大人相助之情。” 等人走后,阁老叫六子高慎行来,“长孙大人上次透露的有关尧儿的亲事,到底你们夫妻有没有个打算?总这样拖拉下去就不礼貌了!” 高慎行道,“父亲,我们倒没什么想法,女大当嫁,能攀上长孙大人的门庭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这件事行则行,不可含乎!” 高慎行说,“只是尧儿不大愿意,我们夫妻哪敢强迫她……好在长孙大人上次说起时并不大明确,因而拖延至今。” 阁老听了微微皱眉,“还要让人家怎么说?这是人家留了回旋的余地!我们高府眼下的势头正旺,我也看出长孙大人有意与我们结好,尧儿那里还要多多开导她,莫要让她任性!” 高慎行唯唯而应,他绝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父亲能这样说,就是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事情还要让他们夫妻去做。也许此事再这么误迟下去,下一次就不是这个口气了。 阁老道,“玉如生养、高门添丁,这样的大喜之事,我们总该去个家里人看望一下,带些银子、补品过去。顺便再把西州、龟兹的战事结果与她们说说……让她们不可过于喜形于色。一个刺史的职位对高峻来说是早晚的事,不值得张扬。顺便把尧儿带着,路上开导她一下——让她看看嫁个好郎君有多重要。” 高慎行下去准备山阳镇之行,阁老眯着眼睛、再捏起了紫砂茶壶。 …… 皇帝在西州的奏章上毫不吝啬笔墨、表示了他对西州战果的满意。他在浮图城的归属上提出了意见:以浮图城、田地城,以及轮台县、静海县、铁勒十三部成立庭州、中州等级。 以阿史那薄布暂任庭州刺史,刺史以下各级官员由西州并阿史那薄布协商而定、报吏部备案。庭州境内的白杨牧、田地城驼马牧场仍归天山牧管辖。其他未及之人的封赏,待高丽凯旋之日宣布。 此战,鄯、凉、松、雅四州相援人马、浮图城、铁勒等部相援人马俱有赏赐,由各州给付,带兵将领各升一级。 皇帝的意思有的地方很明确、有的地方比较含糊。比如阿史那薄布“暂任”庭州刺史一句,为什么非要加个“暂任”?是不是表明这只算是个过渡?“暂任”之后对阿史那薄布如何安排?过渡之后的刺史之位给谁留着? “其他未及之人”,当然是指的西州,因为其他的都有了封赏。 郭孝恪想,这表明皇帝陛下在高丽前线也不轻松,能够很快提出来这么多的意见已经不错了。他唯独不提西州,表明了陛下的慎重——至少在回复奏章时并未想出一个他认为妥贴的赏赐方案。 郭孝恪见了批复,立刻把王达之事操作起来。既然皇帝说了,庭州刺史以下人选由西州拿意见,那么此事不会有多大阻力。 他给吏部去了一封起复原西州别驾王达的公文,很快,吏部回文同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7章 正对路子 然后他再给当阳县去话,让释珍都头到西州来这就没必要再通知当阳县所在的州府了,释珍只要一到西州、立刻就可以是王达了,也不必与任何人解释。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郭孝恪有些纳闷儿,关于复用王达的事情只是高峻一句话,而自己连一丁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过,以为这个意见确实就是最合适的。 当时他和高峻想到高岷和岳青鹤、刘武这些人选时,总能很快找出每个人在什么地方不大合适。但恰恰是这个王达,高峻一提,就好像这个庭州的副职非他莫数似的。 王达的兄弟、王允达现在是田地城驼马牧场大牧监,而王允达与雉临的良好关系,郭孝恪早就听说了。王达去了,简直是对王允达再上了一道约束,这位天山牧最晚提起来的下牧牧监在有些事情上是很毛草的,他兄长去了,岂不是正对路子! 以前王达是在自己的手下干过的,一直以来郭孝恪都看不上这个人,他有些虚浮、功利和狡侩。以他和高峻两人以前的过节,也难为高峻会想起他来。 郭都督想,一位西州别驾的一句话,就把一个仕途已死的人、从名义上的白丁再提到另一州别驾的位置上,恐怕放眼整个大唐也找不出第二份了。 接下来,高峻怎么在浮图城折腾,郭孝恪就不管了。他在想另一件事情,就是康里城和沙丫城拿下来之后,与西州有些太远了。 这两座城的丝路上的位置占得太好了,保不准苏伐什么时候再产生什么奢望。万一那里有事,苏伐离着太近、而西州有点鞭长莫及。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焉耆,它正处于两地中间,正该好好地经营一下那里。 …… 晚上,柳玉如黑了灯之后又偷偷地哭了。自从生产之后,她总是觉着极度空虚,长久以来身上那种坠坠的感觉已经让她习惯虽然行动不便,但她觉着有高峻的一部分正活跃于自己的腹中,那是很充实的。 现在这种感觉没有了,她又是自己了。从到了山阳镇高峻就没有来过,当然她知道人家正在忙大事,但是她好像被人遗忘了。 她总是一阵一阵地感到害怕,有时想高峻在西边的战场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以前杀出去最晚也没晚过这回,早该有信了。 既然并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那就该没什么大事,可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谢金莲躺在柳玉如身边,她听到了柳玉如极力忍着的啜泣,欠起身问她,“姐姐,你又担心什么了?” 柳玉如在那里低声说,“不担心……只是觉着……为什么做个女人会这么苦。” 谢金莲不吱声了,她想到了自己、想到远在凉州的甜甜,这句话触动了谢金莲一直以来的心事。她早就知道了柳玉如和高峻两人的真实身份,樊莺在开玩笑时说起的、高峻在邓州撕床单的事情,让谢金莲知道自己与柳玉如还是不一样的。 在遇到高峻之前,柳玉如只是名义上的侯府人,她是侯君集挚友的女儿,侯君集只是无法拒绝夫人故世时的恳求,才给了她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身份。而在他的内心里一直是将她当女儿来看待的。 而自己却正好与柳玉如相反,她没有任何的名义与侯门有关、但却有事实。其实从内心里来讲,她要比柳玉如尴尬得多了! 谢金莲想不起自己与高峻是多久以前在一起过了,仿佛那是上辈子的事。以前她认为那是高峻忙的缘故,现在她似乎明白了,高峻可能是在故意避免再与她在一起。 谢金莲理不清今后自己要持个什么态度,想来想去的也悲从中来,哽咽着对柳玉如道,“你还有什么可哭的,该哭的正是我……” 柳玉如隐下了高峻,对她说,“只有我知道你的过去,此外没有一个人知道甜甜是侯将军的女儿,你哭什么……甜甜那么俊俏……你再看看这孩子,哪有一点峻的样子!他太丑了!” 谢金莲不由地高兴起来,“哈,原来你因为这个才哭!告诉你吧,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子!甜甜那时比咱儿子还丑上五分,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等他过一个月再看看!” 柳玉如将信将疑,“你别骗我,看他这丑样子,我都不敢见峻的面了。” “我保证,绝不胡说!” 谢金莲的声音大了点儿,孩子惊醒过来,他小声地哭了,好像对自己的相貌也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柳玉如没动,谢金莲爬起来点了灯。 他两只大眼睛朝着上方看着,多可怕啊!刚才醒来的黑暗和此刻耀眼的灯光、屋顶上摇曳的黑影子都与以前不一样。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些日子,但他还是不大适应。 “姐姐,你总该哄哄他的,你一次奶都不喂他,” “……他是个男人,溺爱不行,迁就更不行!只会哭着让别人注意那怎么行?将来怎么成为他爹那样的男子汉?再说我的奶早退回去了,没有。” 谢金莲摇摇头,这里只有她们两个大人,谢金莲揭穿道,“男人,你居然把不足一个月的孩子叫做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好在崔夫人请的两名奶妈夜里也有一个值夜,是在东、西两屋间设了一张床,她睡在那里,估计现在睡得正沉,她得出去叫。 谢金莲下了床,对柳玉如道,“我听说长安的贵妇们也是这样,为着保持身材从不奶孩子的……还有一种很特别的精油,涂在肚子上,再用特别的手法每天按摩,很快就会去掉皮肤上面难看的纹理,就和从未生过的一样。” 柳玉如爬起来问,“你是听谁说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精油。”谢金莲“哼”了一声,“那么不奶孩子的事你一定听说过了,” 柳玉如像说谎被人揭穿的小姑娘,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看着谢金莲出去叫奶妈了。她偷偷再看儿子,发现今天他就比昨天更顺眼些。不过还有些怀疑,反正崔嫣也快生产了,到时再对比一下两个孩子看。 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过苏氏了,奶妈进来抱起孩子喂奶,而柳玉如在想,“找谁去买精油呢,”她观察过,肚皮上并没有谢金莲所说的难看的纹理,和以前一样,但抹一些总不会有坏处。 她又想起苏氏来,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反正她是该睡一会儿,胡思乱想耽误的时间太多了。 园子里的菜早就长起来了,早上谢金莲蹲在那里摘茄子,手里抓着一个在那里发愣,高峻和樊莺的师父恰好从外面散步回来,谢金莲和师父打招唿,“师父你早,”然后接着发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8章 蓄而不发 师父象是专门和谢金莲说一句话才走进来的,平时除了吃饭、他从不迈过门房的北墙那道线,“孩子,好事多磨……有些事情是没必要庸人自扰的——”说罢,他在原地伸展了几下胳膊、慢悠悠地回了门房。 谢金莲一下子抬起头来,往身后、左右看了看,此时院子里就她自己,那么师父说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是对自己说的了。 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担心?谢金莲连忙在原地站起身来,往她和柳玉如那间屋子的窗前地面上去看,窗前花坛里的土昨天晚上刚刚松过,里面没有任何的脚印。 再说老师父绝不会去窗前偷听她和柳玉如夜间的谈话。 但是他的话明明是有所指,像是针对自己的心事而专门说给她听似的。她有些慌乱地离开菜地去屋中做饭,天啊,这件隐秘之事只是昨天晚上才偷偷说过一句,他是怎么知道的!师父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是长辈的许可吗? 她打算抓个没有人的机会问一问老师父,她为什么可以不必担心什么,是因为自己的身份除了柳玉如再没人知道,还是根本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大街上,一阵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人还未到,樊莺的话语声先传了进来,“总算到了,我第一个要看看儿子长什么样儿,”随后马车停在了院子大门口,樊莺一步跳进来就往里面跑。 但她想到要先和师父打声招呼,便返身到门房里,但她很快再出来,“师父呢?师父哪去了?我不在家,他就敢不忠于职守!” 谢金莲道,“明明刚才才进去……” 樊莺道,“这老头儿,我和思晴离开这些天一定憋闷出病来,一见我们回来、他肯定不打招呼就走了!” 屋中的人纷纷出来迎接她们,樊莺已经一步钻到柳玉如的屋里,“哇!这小子真英俊——”,众人不知道樊莺和思晴两人回来都是骑马,因何还带了辆马车,难道丽容也来了?待看到是婆子从马车上下来,众人笑道,“这下子我们也可以休息一下子了!” 婆子先到柳玉如的屋子里,看到樊莺正把孩子抱到怀里问,“取什么名字?”柳玉如说,“等峻来了再说罢,”婆子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点头道,“嗯,月中看大,像极了你们两个!” 她打开随身的小包裹,从中取出两只精致的小玻璃瓶子交给柳玉如,里面是油一样的东西,“为了你们,老婆子专门拐了一趟长安……每天晚上睡觉前抹上些、再用手掌心……” 她不经柳玉如同意,便伸手扒了柳玉如的衬衣、去她肚子上看了一眼,“不必了,省下吧,”就去要柳玉如手里的瓶子,柳玉如不给她,放赖道,“妈妈,你不会小气到只买了两瓶吧?” 婆子见到崔嫣也挺着肚子过这边来,便说道,“对,就是这样,每天多走动,千万不可懒在床上!吃一口养一口,就不会有柳丫头这样的造化了!” 众人连忙问起了西州的战事结果,樊莺抱了孩子没空,就由思晴从头讲起,到最后人人都放心了,谢金莲问,“峻怎么还不来看我们?难道又有什么事?” 思晴说,“说不好眼下在干什么,不过他催着我和樊莺出来时,正急着去参加婚礼。”柳玉如问,“什么人的婚礼?!” 樊莺抽空道,“不是苏妃子的!他不敢,这些日子他连旧村都不敢迈过去一步!苏妃子也不敢到咱家去……”柳玉如眨着眼睛,看得出她对这句话很满意,“为什么她就不敢去?” 樊莺道,“师兄从龟兹拣了一条狗回来、就拴在院子外边。” 柳玉如不关心这个,她头一次主动要过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可爱的丑八怪……可爱的丑、八、怪……” 樊莺不满地道,“他哪里丑了,有师兄丑吗?” 柳玉如刚刚听思晴说苏氏在牧场村的事,对高峻的表现很满意。再听婆子也说孩子不丑,这才心情好起来,逗弄孩子之语也算是心情好的表现。 让樊莺这么一抢白,柳玉如就坐在床上、把孩子往站于床边的樊莺怀里一塞,“既然你这么护犊子,我就不要他了,以后你就是他娘。”孩子在樊莺的怀中咯咯笑起来。 …… 唐军云集在鸭渌水西岸,重重的营垒漫山遍野,让江对岸白马、乾川、筒浮、姑城等地的高丽守军卧不安枕。 盖苏文从后方调集人马,从南向北构筑防线,以上四城位于唐军当面,他各城屯集重兵四十万,一旦唐军渡江,他便可趁敌立足不稳,集中兵力将他们再推回到鸭渌江里。 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副总管右武卫将军李海岸,率舟师五百艘自莱州渡海,一百艘艨艟巨舰、四百艘大小战船起程往东进发。莱州刺史李道裕率上千官民在岸上相送。 唐军在陆路上已经将高丽重军牵制在了鸭渌江沿岸,高丽后防空虚,他们已接到皇帝命令,舟师跨海、直击平壤。 这便是陆上唐营蓄而不发的原因——为了更进一步地吸引高丽军视线。八月,亲勋翊卫校尉薛礼率两千五百人沿江而上,在北边几百里外乘夜渡江、奇袭了高丽小城——古林城。 他留了五百人守城、亲带两千轻骑,马不停蹄向南翻越古城头山,在山顶上能遥遥望见对面犁丘山上盖苏文的帅营,他们已在高丽国白马、乾川、筒浮、姑城的身后了。 薛礼此时的身份是皇帝身边的亲卫,正六品上阶。严格说他现在还不是将军,散官只是个校尉,但身为校尉来说品级已经不低了,只要再往上进一步,入了五品才算将军。 皇帝先将自己身边的亲卫派作先锋、此时再派他出来杀在敌后,就算是一位将军也要掂量掂量此行的轻重,这说明皇帝是信得过薛礼能力的。 他早已对薛礼面授机宜:让他在恰当的时候、在高丽沿江防线的后边突入,不能让盖苏文安安稳稳坐在中军,要把他们调动开来,一求其乱、二求让盖苏文不敢撤军后援,减轻大唐之师压力。 高峻在此时带领西州联军深入龟兹的消息薛礼也知道了,但西州后面的战果还没传过来。不过薛礼认为,高峻肯出手,西州一定不会吃亏,只是便宜大小的问题。那么在东面自己就更得胆大心细,干出个样子让人看看,至少不能让西边比下去。 他吩咐手下,就在古城头山潜伏待命,在完成陛下两项任务的基础上,如果条件许可的话,他要直接取了盖苏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9章 皇帝赐琴 盖苏文此时就在犁丘山顶的主帅大营中,前边防守固若金汤,他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身后的平壤城。 自从盖苏文把高丽王高建武乱刀剁了、再丢入臭水沟之后,唐皇没有理会手握实权、已是事实上高丽首领的盖苏文,反而又册封了高建武之子高藏为高丽王,这才是让盖苏文极为不爽的地方。 他分析当前的形势,敌我双方都对峙在这里,谁都不能轻动。好比两个大力士角力,两手死死扒住对方、脚下牢牢扎稳,谁有一个疏忽、脚底下滑脱一下就被对方撂倒了。 他不能让后方的高藏坐看自己拼命、而他却一点事儿没有。人闲生事,弄不好高藏还要在背后给自己来一下子。就算高藏只是一个孩子,但他跑到一个大力士的腿后搔他痒痒也够这人受的!他要给这个傀儡找点儿事情做。 盖苏文派人往平壤传信,让高藏通知国内城从北边采取些动作,干扰唐军注意力。 上次辽东大战后,高丽军全线退守鸭渌江东岸,一时如惊弓之鸟不敢轻动。但是后来,盖苏文接报:大唐撤军后,在辽州城、建安城、安市等地均未加派重兵,只留了文官若干去管理。这很明显就是气人玩的——不担心盖苏文反扑,根本就没瞧得上他! 盖苏文果然没敢动手收复这些地方,上一次的大战让他手中的兵力损失不少,得缓一缓,还得留些力量监视高藏。 但是他看上了鸭渌江西岸、上游九百里的国内城。国内城在上次不战而退,人马都撤回江这边来了,大唐连个文官都没派。盖苏文自己不去取,让高藏之子男福带人轻松松重占了该城。 高藏恨不得盖苏文在前方大败,好去除自己最大的威胁。但他接到盖苏文的信不敢不动,叫人去国内城通知儿子做些什么、而且要马上做、不得迟疑。 男福思前想后,能做点儿什么呢?他就在国内城选拔了美女四人,十六七的年纪,个个俊俏、惹人喜爱,再派一名使臣带了、毕恭毕敬送往唐营来。 大唐皇帝的御营一直扎在凤凰山上未动,如果为着高丽稳定,他上次只须册封了盖苏文,让他遂了心便没有后边的事了。但他偏偏不这样做,他不肯让蕃属之国中的某些家伙尝到拥兵自重的甜头。 他们只有服从才是正理。 皇帝打定了主意,下一次他就不亲自来了,只让薛礼来。今后年年搞他一下子,只要到了种地开荒的季节就搞,要把高丽举国上下自隋代大战以来的优越感一点一点地再吐出来,直至他们真正的臣服。 此时男福的使者带着四位美女到了大唐的御营。他战战兢兢,在大帐外二十几步远就跪下了,膝行而进,在帐内往上回禀道,“藏王派小臣来为大唐陛下进献侍女四人,以解陛下鞍马劳顿……” “怎么来的?”皇帝看了看底下跪着的四位俊俏的高丽女子,问使者。 “回陛下,小臣骑马来的。” “你很行啊,骑马就过了鸭渌水。” “回……回陛下,小臣是从国内城来,不须乘船的,”使者答。 皇帝说,“朕上次退兵时已有诏命,鸭渌水以西都是大唐地面,这是怎么回事?”使者不能答。江夏王李道宗回道,“陛下,上次在国内城你可没派刺史。” 使者忙说,“对对对,我们藏王只是派他的儿子男福代为管理该城!男福殿下早就讲过,只要大唐刺史去了,他立刻过江去,不然盖苏文那里不好交待……” 大唐皇帝说,“那就派个刺史过去,”他问手底下的那些文官,“谁愿意代朕治理国内城?”使者提醒道,“陛下,男福殿下说,陛下的人去时需带些兵,不然他回去后没法儿向盖苏文交待。” “刺史一人,带护卫十人……谁去?”皇帝说过此话后过了一阵子,上次在大内连夜为他调蝴蝶琴的太乐署值夜乐正站了出来,“陛下,小臣愿往”。从乐正至刺史,没点儿胆色是不行的。 这次出征比上次不同,皇帝把蝴蝶琴也带来了。皇帝同意乐正去国内城,并对高丽使者说,“那么朕就赐男福蝴蝶琴一架,这可是朕的天山牧牧监、带着些人马收复龟兹两座城时的战利品。如今朕的乐正都做了刺史,就把琴让男福玩吧。高丽弃武修文,才能长治久安。” 皇帝再看了看那四名女子,人人面色忧戚,便道,“色者人所重,然令其去亲戚以伤乃心,我不取也,都回家去吧。”四女连连扣拜。 盖苏文不久就接到男福的消息,此时男福已经到了江这边,说大唐雄兵十万夺了国内城,他和那些手下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才得以活命,并夺得蝴蝶琴一架,转赠盖苏文。 盖苏文大惊,再接到了去平壤传令亲兵的消息,说大唐舟师已达海岸,登陆人马已经抢占了平壤城外的黄龙、牙善两城。 平壤一丢,那他还在这里顶个什么劲!底下众将从盖苏文瞬间所露的惶恐神色里,看到了主将内心的慌乱。 盖苏文吩咐,江边四城虚张旗帜,骗过对岸唐军不敢轻举妄动,而四城的主力人马要乘夜抽兵回援平壤,一部到平壤城西侧抵住大唐水师,一部在平壤城北清川江南岸,依靠加头、长垣两城、依河布置防御。 盖苏文此令一出,鸭渌水对岸高山上巡望的斥候当夜就发现了,高丽人马在暗暗调动回撤。他们飞报中军,皇帝说,“让薛礼动一动。” 盖苏文的大营也拔营了,军士们匆忙整理着帐篷等物装车,人人敛息闷头干活儿、只求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护卫们簇拥着盖苏文和他的亲随出帐上马,远处一片大乱,有人叫喊,“唐军从古城头山杀下来了!”只见一员白马白袍的唐将,手里端着一条银龙似的大戟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不管不顾地冲到核心里来。 盖苏文催马就跑,手下十几员将冲上去截住薛礼,哪里截得住,一眨眼三将死于非命,剩下的人丢了兵丁也跑,漫山遍野都是溃兵。薛礼挥军猛杀,斩首数千余,一见再也追不上敌将,一返身往回杀来。 鸭渌江上有十数艘巨舰正在往对岸渡兵,身后也出现了唐军,白马、乾川、筒浮、姑城四城留下来为数不多的人立刻开城投降,唐军入城。 大唐皇帝本来不想过江,但是从后方有人用铁链子牵了一个人送来,说是西州别驾高峻让送来的。皇帝连夜审讯,之后改变了主意——他也过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0章 弄巧成拙 皇帝看到了随这人一同送到的信件,信是西州别驾高峻写来的,信中截然不同的两种字体十分有趣。正文是规规矩矩的小楷,字迹工整、连秘书省那些多年的抄录们看了也要汗颜,而后边的签名却是张牙舞爪的两个大字——“高峻”。 那么这才是他的笔体,狂放得像原野上奔流的江水。皇帝猜测,正文一定是他的哪位夫人代写的,因为信中说他正在山阳镇,有两位夫人喜得贵子。 信上说,此人叫纥干承基,武德五年随那些高丽遣返的战俘混进来的。这兄弟两个,哥哥混到了洛阳宫卫士,事发后逃去了吐蕃、又做到了吐蕃沫河部落的首领;另一个竟然做到剑南道军府的折冲都尉。 这两个人,一个被西州别驾斩于剑南道的骚乱、另一个被高峻砍了双脚,此刻匍匐于皇帝的帐下。纥干承基到这时只求大唐皇帝不杀他,一被审问就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 他们兄弟是高建武生前亲自安插进遣返战俘的,皇帝都没想到,如高建武这样表面恭敬顺从的人也有这手儿。 高建武被盖苏文杀掉之后,高丽国虽然很长时间里、并未给纥干承基传达什么指令,但他们的案底还在。这次再征高丽,盖苏文又让纥干承基不辞辛苦地从吐蕃赶去龟兹搞事儿。 纥干承基认为有必要把以前的功劳对大唐皇帝讲一讲,“陛下,武德九年,在突厥侵犯渭水时,就是我和我兄弟从泾州跑回来报的信……” 武德九年这件事情,皇帝已经强制自己许久不曾想起,被纥干承基一下子再提起来。他压下了心头的不快,对纥干承基说,“你尽可放心,我必送你回高丽。” 他想好了,把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送回去,让他给高丽人做个榜样,看谁还敢再跑过来卧底。 纥干承基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如果能安全的回去,看在自己以往功劳的份儿上,高丽王或是盖苏文总会让自己衣食无忧的。 到这时,他便再一次痛恨起西州别驾来,这是他的杀弟仇人,害得自己从今以后只能爬在地下,这是多么大的仇恨! 纥干承基体察到,大唐皇帝对自己这个潜伏多年的高丽奸细还是很仁慈的,至少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讨厌自己。他想了想,说: “陛下,罪民还有一件事说……”皇帝抬头,看他脸上是一副诌媚之色,“讲。” 纥干承基道,“罪民向陛下揭发一件事,西州别驾高峻在牧场村他的家中,胆大包天,把大唐先太子李承乾的夫人苏氏留下过夜……” 皇帝一下子把眼睛瞪了起来,这倒是个极为让他兴奋的消息。他去看李道宗和褚遂良,哈哈,夫人们在山阳镇生产,这小子总算是忍不住了。 那么,回师以后,就把这事悄悄抖落出来给这位别驾看,先给你送人你不要,这才过了几天便把人拉到屋里去了。只要抓住此事先打后拉,不怕这小子不乖乖的! 纥干承基见皇帝脸上虽然还是板板着,但眼睛里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心说这件卸腿之恨总算可以报了!高峻呀高峻,你斩草不除根,便是你最大的失误,兴许你因此丢了性命也是可能的。 这次,西州别驾牵了他往山阳镇来,一路上寻驿宿店,都是让他在大门口趴着,动不动就给他踹上一脚,让周边出出进进的人好奇地来看,这耻辱比天都大了! 他们先从牧场村到了凉州,从凉州刺史府里接上一个小女孩,这个叫甜甜的小女孩居然是他的女儿。 然后他们才去的山阳镇,在那里,纥干承基在出来迎接别驾的女子中,一下子看到了一位女子,小女孩从车上跳下来,奔过去对她叫妈妈,她竟然是谢金莲。 此时此刻,纥干承基无地自容,讨高昌时他是侯君集的护卫队长,虽然职位不高,但也前呼后拥。而现在他颈挂铁链、没了两腿、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她的面前,只要是个男人,谁受得了这个! 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这个女子竟然是他的大仇人——高峻的二夫人。 高峻像是要成心气他,进院后坐在那里,把谢金莲和甜甜叫过去,让她们站在他的身边。高别驾一手揽了一个,手在谢金莲的腰、胯上摩娑着,对他道,“你这狗贼!居然曾经有那样的妄想,谢金莲是你能染指的?她以前是侯门的人,现在、往后也同样是!” 当时,纥干承基不敢反驳,满脸堆笑地连声说“是”,也没感觉高峻的这句话中有什么不对劲儿。但是此时,纥干承基跪于大唐皇帝的脚前,被仇恨燃烧着的头脑猛然间爆出一串火花。 要说谢金莲以前算侯门的人,那没有什么出入,因为她曾被侯君集但是高峻接下来的话就有些不对劲儿——凭什么说她“现在和以后也是侯门的人”? 当时纥干承基只是以为,这是西州别驾为了气他才说的,并把他的别驾身份与自己的囚犯身份作个比对。而此时再想起当时的话,纥干承基就觉得谢金莲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有些羞怨的神色就不那么正常了。 还有当时站在高峻身边的崔夫人,她是他们的长辈,仿佛当时也看了高峻一眼。但很快的,那个叫他做师兄的樊莺就把话岔开了。 “回陛下,罪民斗胆揭发,这位西州的高别驾的身份有些可疑,他极有可能是侯门的人,他不姓高……”他停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以高峻的年纪和能力,封公封侯也该是早晚的事。 而此时再回想谢金莲的表情,分明就是当着外人被别驾搂抱,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但是,纥干承基还是佩服自己的意会能力,只要能甩姓高的一身泥,他纥干承基过了鸭渌江,心里也顺当些了。 他去看大唐皇帝的两位近臣——江夏王李道宗、褚遂良,他们面无表情。而皇帝怒不可遏,“你这狗贼!事到如今还敢诋毁朕的爱将!本想放你过江去让你苟且偷生,谁知你贼性不改,那就怪不得我了!” 纥干承基一下子魂儿都飞了,拼命喊道,“陛下饶命啊——是我信口胡说的!” 皇帝哼道,“高峻不杀你是有道理的,你放心,朕也不杀你……不过你这副吹木而枯的牙舌就不必再留着了!” 他大声吩咐手下,“褚遂良,你去给他拔牙、去舌,朕要马上过江,亲自把这条断筋之犬给盖苏文牵回去!”纥干承基被扑过来的四名金甲卫士像拖死狗似地拖出帐去。 很快,在帐外响起纥干承基痛不欲生的惨叫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1章 可我不怕 山阳镇。 高峻先去看了柳玉如,孩子抱在樊莺的怀里,柳玉如不下床,坐在那里瞅着他笑眯眯的,有些害羞和自豪的表情,身上不但没有生产后的疲惫,反而更动人了。 他再去看了崔嫣,她还没有恢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母子都好。高峻放了心,拉住李婉清的手对她说,“我知道这些日子是你最累,怎么谢你呢?” 李婉清这些日子确实很累,觉睡不好、人也有些消瘦。她悄悄地对高峻说,“你快去看看,谢金莲心神不宁地出院子去了,别再有什么事!” 高峻想起自己进门后当着纥干承基的面所做的、所说的,这才发现自从派人把纥干承基送走之后,谢金莲都没怎么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过。 听了李婉清的话,高峻马上从这屋到那屋、再到院子里,都没有谢金莲的影子,而且连甜甜也不见了。 高峻对纥干承基的话当时不觉得,怎么气对方怎么说。但是此时再回味起来就觉得很不合适。这不是分明在告诉她,自己对谢金莲彼此的身份自始至终是知道的? 他匆匆地来到院子门口,这里也没有她们母子。 走到街心往左右两边看看,也没有。 有个镇子上的村妇走过来对他道,“高别驾,是不是在找谢夫人?”她指了指镇外那片菜地,“去你家菜地看看吧”。 高峻飞奔出镇,那片菜地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豆角爬架了,茄秧多老高,但是地里没有人。这时是正午时分,天色阴沉,有成片的红蜻蜓在那里飞舞。 高峻站在街头有些茫然,难道谢金莲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 他看到菜地上低空中飞舞的蜻蜓忽然散开,随后有一个小脑袋从菜秧中出现了,那是甜甜,接着从成片的豆角架后边闪出一个人影,是谢金莲。 高峻跳过了大路边的水沟,跃过一畦韭菜,朝着她们跑过去。 谢金莲的脚底下有只菜篮子,里面已经满满的,她留意到高峻朝她们跑过来,也不打招呼依旧在摘菜。直到高峻跑到面前、站住了,她才飞快地瞟了一眼他,再专心摘菜,对他道,“为什么追出来……” 高峻说,“李婉清说你不见了,让我出来找。” 谢金莲暗道,啊!婉清也听出来了!她脸上一片通红,甜甜问,“娘你怎么了!” 谢金莲说,“你快些回去,看一看小弟弟们有没有哭。”甜甜好不容易看到谢金莲,因而谢金莲出来摘菜也跟了出来,此时一听,就想起了那两个,蹦蹦跳跳地自己走了。 为了不尴尬,谢金莲问,“峻……那个纥干承基……你是怎么抓住他的?”她伸手去掐架上垂下来成串的豆角,秧子瑟瑟而动。 “从上次和柳玉如、樊莺从黔州路过、我就从李承乾那里听说了这个人,他是个高丽的奸细,武德五年就潜进来了……到雅州时几乎我就把他忘了。这次在龟兹,这个人再跑过去搞乱,还带了三千吐蕃驼兵故意纠缠,让我动也不能动。一动,只要两下里有伤亡,那就是大唐与吐蕃的大事,我也承担不了的!” 谢金莲认真地听着,再问,“怎么抓的他?” “我和翟志宁半夜捉了两名驼兵,是他的护卫,我们换上他们的衣服、铁甲,站在他的大帐门口……很轻松就把他捉住了!” “哦?那你怎么带他出对方的大营?” “嘿嘿,我把他点了穴道,埋在他自己的床底下,等他们撤军之后再挖出来的。” 谢金莲认真地听着,但脑袋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翟志宁是哪个,也无心深究把一个大活人埋在地里怎么不死,找这些话说与其是关心,不如说是找些说辞来掩饰她此刻心中的慌乱。 菜篮子早就满了,谢金莲还往里塞,最后是高峻说,“纥干承基把以前的事都说了……就是平高昌那年的事……要不是他心有妄念,吓唬你母亲不让她去送衣服,你也不至于……” 谢金莲打断他,“就因为这个,你才说到什么……侯门?” “哪里啊,不是因为这个,你大哥大嫂不是经常说,谢家在晋朝时就是朝延的高官,这不算侯门算什么?再说,我姓高的只要多多建功立业,将来做到个侯爷也不是不可能的,你不就仍然属于……侯门了!” 一个大雷“咔——”地一声在他们的头上炸响,谢金莲一哆嗦,手里的豆角都掉到了地下。红晴蜻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天地间黑得吓人。 有两三点、随后是七八点豆大的雨点子“叭叭”地落下来打在菜叶上,在摇曳的菜叶上闪着亮光,随后天地间一片“哗哗”声,雨线如白帘。 高峻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官袍,往谢金莲的身上一披、再拉上来蒙了她的头,从地上拾起菜篮子、拉起她就跑。雨点子毫不吝啬地倾泻到两人身上,高峻边跑边道,“是谁开了这么大一片菜地,跑都跑不出!” 谢金莲兴奋地道,“是我和柳姐姐、樊莺,不可以吗?” “为什么不把地间的小路留宽……自作自受!” 又有几声雷在头顶上炸响,谢金莲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一边被高峻牵着跑,一边在高峻的袍子底下问,“峻,你怕雷劈吗?” “当然了……我高某人又不是铁打的!!!” 那条来时跳过来的窄窄水沟,甜甜都能从容地跳过去,而此时就积了一汪亮晶晶的水面,沟边的坡地一片湿滑。高峻拉着谢金莲,只在那里迟疑了一下,便伸手揽住谢金莲的腰,脚下一跃,要带她跳过去。 哪知此时的地面绝不是平时可比,他运足了力气,因而脚下的滑脱也实实在在,人没跳起来,两人一下子跌到了水沟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一片不甚凉、可能还有些温暖的水意回流过来,很快浸过了半边身子。听远处的镇子里,有村妇正在大声地叫孩子盖腌菜缸,高峻嘴里骂着、马上要起,却被谢金莲死死地搂住脖子动不了。 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沾在额头上,脸上也都是水,对他说,“可我不怕!” 高峻愣愣地看着她,“这么大的雷,怎么不怕?”他歪头看看身边,两个人倒在低洼的水沟里,身上早都湿透了。 …… 自雨一下起来,家中人们便盯着院门,李婉清问甜甜,“他们两个呢?” 甜甜说,“在菜地里。” 后来雨下成了一片,人还不回来,急切间想找把伞又没有,李婉清嘀咕道,“也没多远呀,怎么还不见!” 婆子开解道,“一定是找地方避雨去了。”这时,才看到两个人跳着脚从街上跑进来,婆子道,“避雨吧……浑身精湿一身泥水,没避雨……怎么没个孩子跑的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2章 睡个好觉 对于婆子的问话,两个人都假装听不见,谢金莲慌忙跑进柳玉如和樊莺她们那屋,躲到床后找衣服换。高峻也湿淋淋地跑进去,在床的另一边换衣服。柳玉如坐在床上埋怨,“两个大人……摘个菜也让人担心……淋出病来怎么办。” 樊莺看着谢金莲换衣服,就问,谢姐姐,你里面的衬裙怎么扯破了?谢金莲道,“还说呢,跳菜地边上的那条水沟时摔到里面了!” 柳玉如马上歪着头去看,“嗯……外边裙子没破,衬裙倒破了……”谢金莲面红耳赤地反驳道,“我挂到树根子上了,不可以吗?” 柳玉如挖苦道,“当然可以了,只是树根子也太会挂,偏偏挂破了那里……撕了那么大口子,腿却没事。” 樊莺也说,“是呀,那道沟里什么时候长出树根子了!”随后马上抚着谢金莲的胸脯儿道,“是了、是了!一下雨哪能不长呢!” 高峻换好了衣服说,“听你们的话就像摆八卦阵,竟然比收复龟兹两座城还复杂,晚上我就一个人去门房中睡,图个心静。” 他坐到床上,望着柳玉如的脸,“让你受苦了!”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柳玉如到长安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褚遂良突然揭破她侯府刑徒身份时的惊愕无助、决定离开高府时放弃的艰难、一到山阳镇故居时破败院落与西州高大住宅的反差、毒酒及江夏王假死风波、一边担心高峻一边招架程公子的骚扰、还有不明身份的蒙面人行刺时的惊吓……全都不算什么了! 高峻伸出手去,有些手重地在柳玉如脸上擦眼泪,“呵呵,你这雨也不小!”柳玉如脸上的泪水越擦越多,她低下头去,从胸前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几页纸,塞到高峻的手中。 高峻接过来,坐在那里低着头看,脸色越来越是一片铁青。 谢金莲站在那里看着高峻的脸色,从他脸上揣摩高峻此时的心情。她担心高峻会猛然爆发、大吼大叫摔东西,这是个有些时候十分粗鲁的人。 她拿眼睛在高峻身边和手边看有没有什么随手抓到、可以摔到地下的东西,担心会不会吓到孩子。但是,谢金莲看到他眼中的火焰一点一点地褪下去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平静如常。 他埋怨道,“你们真大胆……揣着这么一支大炮仗跑到山阳镇来,而他们只是送醋过来……我此时倒有些感谢他们了!”随后笑嘻嘻地伸手去揭柳玉如胸前的衣服,“让我看看,有没有炸到哪里。” 高峻把那几页纸郑重地揣到自己的怀里,“还是放在我这里吧,过些日子,等儿子们过了满月,我要带到长安去炸他们!” 柳玉如慌忙道,“不行,那么多的大块头,你不要惹他们了,我们只求从今后一家人平平安安、不要再有什么事来扰我们!”她伸手到高峻的怀里来掏那几页纸,“都过去的事了,我后悔把它们偷来给你!” “哼!现在才知道后悔,已经晚了!” 柳玉如最后自已开解道,“我知道你是不会那么莽撞的……”她转换了话题,“苏氏那里怎么样?你把她扔在牧场村跑过来,有没有担心她?” 高峻淡淡地说,“丽容在那里陪她,家里没人了,只好留她看家。” 外边雨过天晴,院门处,当阳县都头释珍一边收着蓑衣、斗笠交给随从,一边独自走了进来。他是冒雨赶来的,县令亲口告诉他、让他到山阳镇来见西州高别驾。 高峻边忙迎出去,低声笑着打招呼道,“王别驾,多久不见!” 王达自上次保护柳玉如等人受了伤之后,被老师父一边医治、一边给他调理,原本蜡黄的脸色已经透出些红光,而面容上也渐渐地更像以前了。一听高峻这样称呼他,都头有些惊讶,“高大人,你就莫再羞我了!” 崔氏夫人、谢金莲、樊莺、思晴、李婉清等人都出来,王达一一与她们见礼,堂屋中还有奶妈、婆子两人,整个堂屋就有些拥挤。 高峻说,“不必多说了,你就把当阳的事赶紧交待一下,速去西州找郭都督,然后去庭州别驾职上上任吧,你兄弟——田地城驼马牧场的王大牧监也在等你呢!” 王达眼泪汪汪,鼻翼翕动,膝下一软就想跪下,却被高别驾死死拉住胳膊动不了。高峻说,“庭州刚刚归入,一般人是保不了稳定的,郭都督向朝中推举你做庭州别驾之职,你好自为之!” 王达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只是连连点着头道,“高大人……你就放心,王达两世为人……再不走好每一步……就……太对不起人了!” “谁能无错,你去庭州后,我也没什么帮你的,但是你我同为别驾,要些人、物什么的,我还能作得了主。” 王达走时,一直躬着身、抱着拳面朝院里往外退去,一任脸上泪流成河。他看到屋里所有的人都出来,站在高别驾的身后向他挥手。 送走王达,众人这才发现中午饭错过了,一片从云缝里透进来的阳光,照着院子里绿油油的几畦菜。 有几只红蜻蜓又飞到院子里来了,檐下有雨后新织的蛛网,一只蜻蜓粘到上面挣扎,高峻走过去将它捏下来往空中一撒,它重新振翅、有些歪歪扭扭地飞走了。 “种种菜、搂搂夫人、抱抱孩子的田园生活真心不赖!”别驾说。 婆子道,“你毛手毛脚地,晚上别再压到小孩子,不出满月不许你进来……就去门房中睡你的。让金莲、思晴和婉清也去,樊莺愿去也可以,晚上起夜的事就让我老婆子干、让她们也歇歇!” 樊莺说,“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在柳姐姐这里做个好梦,看能飞到几层天去。” 谢金莲和思晴等人连忙洗了篮子重去摘菜做饭,一家人将桌子放到院子里围桌而坐,吃过饭后先是隔壁丁大哥过来串门,接着镇子上的许多人、连村正都来拜望西州别驾。 人们一见这个人不禁暗暗称奇,如此年轻的一个人,穿了正四品的职事服,稳稳当当丝毫没有高人一头的倨傲,精明中透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心说人家在西州边疆能混到这个身份也不稀奇了! 他们原来只见到柳、谢、樊三位别驾夫人时就在暗暗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才会同时有这样的艳福。此时再看到其他后来的几人,此时也就纷纷释然了。 高峻说,再过几天全镇摆酒,给长子过满月,请乡亲们务必赏光。众人纷纷答应。 晚上时,婆子便将谢金莲、思晴和李婉清的行李扔到门房里来,樊莺道,“这下子我可以横着睡个好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3章 不许多带 接下来的日子,人们发现这位西州的别驾好像一点都不操心西州公务的样子,安安心心地在山阳镇住了下来。 他每天清晨亲自打开院门,拿了扫帚扫街,吃过早饭便扛着锄头到菜地里锄地,那个叫甜甜的小女孩形影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回来时别驾常常背着她回来…… 看样子他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了。只有柳玉如知道他看起来这么安安静静的,肯定在想长安的事,因为西州眼下都安定了。那几页她偷来的证言该如何处置,他想不好是不会动身的。 她不知道高峻怎么处置这件事,柳玉如私下里希望,凡是在纸张上签了名字的,一个不少、个个都要有些应得的下场和报应才行。那么高峻一个小小的别驾怎么是他们这么多人的对手。 有时她就希望皇帝从东边的战场上赶回来时,好好地对高峻论功行赏,封他个更高些的官职,让他更有权力、对付这些人就不吃力了。别驾之上就该是刺史,皇帝会不会这么大方呢? 但是偶尔再想起祖父高阁老在府中对她说过的话,更多的时候柳玉如又希望他别升的那样快,免得惹人嫉妒。 就算功劳大到如侯君集,统一军、灭两国、做到了尚书,也免不了众妒成伤。那么比侯将军年纪更小、资历更浅的高峻成了一州刺史,那些人还不得眼里冒出血来? 就这样,柳玉如矛盾了许久。 八月末,办了长子的满月酒,山阳镇全镇的人都来道贺,当阳县县令也来了。 高峻终于说要去长安走一趟,他想去终南山看望一下师父、再去高府上走一趟,这将是他成为高府中人后第一次进门。另外,两个孩子到现在也没起名,就把这件高兴事让阁老祖父去做。 他想顺便再把怀里这几页证言的事办妥了,这种事不能总这么揣着,他到山阳镇的事长安肯定已经知道了。 原来他没来山阳镇时,那些大人、王爷们走马灯似地往这里跑,现在却安安静静地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高峻不能让有些人胡思乱想,他得主动找上门去。 柳玉如抓了个只有两人在一起的机会,对他说,“峻……你去了求求祖父,如果有谁挑着头要你做个刺史什么的……不论他们是不是好意,我都不许你做!” 高峻听了一点儿都没惊讶、也没有迟疑地回道,“好。” 这样简短而肯定的回答让柳玉如有些惊讶、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感动。这表明他知道她的心意了!她热切地看向高峻,虽然此时他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但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想他。 她被高峻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窒息,又不庸置疑地说,“苏氏我不让她进门……” 高峻同样没有迟疑,“行,再说我也从来没想过啊。” 柳玉如还想说什么,发现谢金莲进来,就说,“去长安时带上金莲和婉清,这些日把她们累坏了,你路上不许欺负她们,因为谁都不许带多余的衬裙!”她嘻嘻笑着说,“但她们欺负你就可以。” 高峻连连说是,谢金莲道,“那怎么够换呢?”她的意思是,路上怎么不得带一套替换的。话一说出来时,就看到柳玉如不怀好意地道,“带多了我就不怕再被车辕子刮破了?过日子不得省些过呀!” 柳玉如对谢金莲道,“闲话少说,不只是让你们去玩儿的,峻从来没去过高府,府上那些人除了六叔和高尧、还有哪个是他认得的?到时你和婉清一定要机灵一些,凡是人来了,先给他提醒,免得张冠李戴闹出笑话。” 谢金莲和随后进来的李婉清连连答应。 樊莺知道后并没有要求,本来要过终南山看师父,她该去,谁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想去,“上次请他来时就惹到老头儿了,我才不去找骂。” 高峻离开山阳镇之前,先接到了从黔州来的一套车驾、二十几名骑马的黔州刺史府护卫,他们是来接崔夫人回黔州的。来人说刺史高大人积劳成疾,身上已是多日极不爽利,早就想夫人回去了。 他们说,刺史大人每天到各处为着州事操劳、跑里跑外,回到府上只有崔夫人那只小白犬陪着,也真冷清。高刺史算着日子也该差不多了,这才让他们来接崔夫人。 崔氏听了很高兴,山阳镇这边都看过了、哪里都好,她此时就有些归心似箭了。院外的车、马都备好了,二十几名护卫个个精神抖擞,有十几人不但带刀,还挎了弓箭,高峻也没什么担心的。 所有的人都出来送,包括左邻右舍的街坊都来了。大家看着崔夫人和小丫环上了车、冲大家挥挥手,车马起动、朝着镇外驶出。 上车前,崔氏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车驾前后的那些护卫,里面有个人虽然一直低了头、站在这些护卫们的身后,还是被她一眼看到。 崔氏突然之间像是被什么撞到心尖上一下。这个人四十几岁年纪,腰间挎了刀、一张弓、一壶箭,白净的脸上是一脸乱篷篷的胡子,右边半张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他很像前不久从菜地里一直追杀她到大街上的那个人,唯一不同的是那一脸的胡子、和这道疤。只是他的身量和个头、面色都太像了! 他一直侧对着崔夫人,崔氏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却看到了他的一只手,买梅子时记忆深刻的一幕再一次闪现出来,两只手的影象有些重合。 她有些慌乱,想过马上叫高峻核实一下。但一想这样也不合适,没有哪一位刺史的夫人疑神疑鬼、会盯住府上一位护卫做这种事。 她看看这些护卫们似乎与这个人很要好,领队的人还对此人说,“李引兄,我们收拾一下,马上起程了。” 他原来叫李引,听了领队的话马上应了一声去做事。 车马很快出了镇子往官道上驶去,崔氏忘了与女儿们的离别之苦,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李引。李弥、李引,多么的巧合!大概也只算是个巧合了。 坐在车里,她的耳朵不时留意着车外,前后都是那些护卫们所骑的马蹄子敲打在山道上的声音。“如果现在叫停、再返回山阳镇去还来得及,”崔氏想,“按着李弥心头对自己的忿恨,万一就是他的话……这些护卫们也是保护不了自己的。” 随后,她听到车外这些人的说话声,只是赶路,这么远的行程没有谁规定护卫们不能说话。崔氏听着车外这些人的谈话,十句里竟然有五、六句都是与这个李引有关的。 “李兄,我真没想到,在我们黔州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又一人说,“像李兄这样的能人,作战勇敢、有勇有谋,刚从军就因功选拔到刺史府任护卫,也是少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4章 有理有据 “李引,你这一手射技是师从何人,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好的箭法,居然能够一边纵马飞驰、一边连续的箭无虚发!上次剿灭矩州过境山贼,要不是被你一箭射死头目,我们还要费些周折!” 她听不到李引说话,看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随后那位小头领道,“李引,按着我们上次剿贼时的表现,司马大人要奖赏你,你为什么坚辞不受、偏偏让我代你去受赏呢!” 李引终于说话,“小人初来乍到,只求为黔州尽些力气,没想过别的,你看看我这副尊容,还是不要人前露面的好!” 头领说,“只是上次战斗是你我同时出马,我知道全是你的功劳,却让我跑到你的上头做了护卫头领,心里不大落忍!不过你放心,早晚我会向刺史大人提起你的。” “不必,不必,能有这样的差事,李……引,已经很满足了!” 崔夫人悄悄掀开车帘往外望,但是看不到这个李引,他总是落在车后边。越是这样,他偶尔说话出声,每一句都叫崔氏狐疑不定,这分明就是李弥的声音! 她挑开车帘,用铜钩将帘子挂住,在车内叫道,“护卫——让李引过来见我。”车仗停下,有人往后边叫李引……只有一匹马从车后、队伍的最后踱过来,崔氏看到那个人麻利地从马上跳下,转身面向她躬身施礼,“夫人,你叫小人?” 崔氏认真地看着他,想像着这张脸如果去除了浓黑胡子、再去掉那道伤疤是个什么样子,却寻不着对方的眼睛,他一直低垂着眼帘。夫人问,“李引,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引道,“回夫人,小人以前在余杭郡贩卖鱼虾为生,上个月才到黔州从军。” 夫人问,“刺史……见过你吗?” 李引终于抬起眼来看了夫人一瞥,说道,“回夫人,刺史大人见过小人。上次立功就是刺史大人接见我们的,也是刺史大人决定让小人留在护卫队中的。” 崔氏想在对方的眼中多停留一会,但他早把眼皮又垂下去了。她在对方的眼神中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神色,但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仇恨,像是一个人的灵魂被抽掉了、换上了另一个人的。 总不能叫他过来只打听这件事,崔氏解释说,“我方才听了你的事迹才想起来问一句……黔州正在用人,你好好干吧,刺史不会埋没人才的。” 李引再一次抬起眼来回道,“夫人,李引只求效些力气,再不求什么,这样已经很好了!” 从山阳镇出来、过了邓州、襄州就不必再循着汉江走了,而是由陆路直接取道荆州,从荆州过江后翻大娄山、直奔黔州,总路程一千七百六十多里。 行程漫长而平静,这一行人除了住宿便是赶路,崔夫人最初的担心慢慢的消失了,她发现这个李引虽然不是头目,但这些人连头领在内,有什么事都喜欢征求他的意见。 比如夜晚投宿到哪里合适这样的问题、走不走近道的问题,他们也总是喜欢和李引商量好了、再请示崔夫人,崔氏只须同意就行了。 而每一次分派在外面守夜的人时,这个李引总是抢着做。他说,“你们年轻,觉多,去休息吧。”因此这些护卫们几乎人人对他抱着好感,而崔氏也发现他每次值夜从不偷懒。 有的时候明明天色还老早的,李引就建议找店借宿,这些人也听他的。后来崔氏才发现,如果再往下赶路的话,真正夜晚到来时,他们会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段。 五天后他们过了荆州,接下来就是上千里的深山了…… …… 高丽前线,唐军过了鸭渌水之后只遭遇了零星的抵抗,白马、乾川、筒浮、姑城是盖苏文着意部署的防线,乍一撤兵,后边那些地方不但防线不能加强,反而受到了前边撤下来这些人的影响,搞得人心惶惶。 在乾川东南六十里的聊珠城,高丽守将闻风而逃,等薛礼的先头队伍赶到时,聊珠城的内城、外城一片火海,守官跑掉以前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官仓烧民房,到处火光冲天。 薛礼把救火的事留给了后续赶到的皇帝亲率的中军,在后边撵着敌方逃兵一路猛追。一天之内攻克了片月、犁丘、龟城、篷山四城。右路李靖率军攻占了龙骨、西林。左路李道宗拿下了窟岩、山城。 大唐皇帝率中军在后边慢慢跟近,他在马上慢慢地踱进,拴纥干承基的铁链子他让人加长了,坐在马上便可牵在手里。 他骑马慢慢地走,纥干承基在地下爬。 有关这个奸细的大部分事情他都知道了,就是这个人牵扯进李洛、李承乾的案子中。如果他在两件案子当中真的泼出命去做些什么的话,皇帝反而不会这样羞辱他。 这个人在后边吹风打气,然后一转身再去告发。 他觉着这么亲手牵着他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耻辱,于是狠狠地拽了一下链子。纥干承基扑倒在地,但是马上再爬起来、尽量跟上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快的前进速度。 前方来报,“陛下,凤头山高丽守官出城纳降!” 皇帝说,“战都不战便跑出来缴枪,我不见他!”他把手中的铁链一抛,“叫他牵了此狗去见盖苏文,凤头山守官另派!” “是。陛下。” 高峻把这小子废了真是太解气了,拔了他牙舌就更解气,他吩咐褚遂良,“褚大人,把纥干承基的罪状一条条写清楚,给他挂脖子上,告诉他们,这便是我二伐高丽的原因!” 褚遂良暗笑,这算什么理由!唐军过辽河时,这位纥干承基还四脚健全、有牙有舌地在龟兹给高峻添堵呢!但他哪敢违命,文字上的功夫不用人教,不大一会儿,一篇有理有据、气壮山河的檄文一挥而就。 “观天道,鼓雷霆以规万物。求人事,明往来以信四方。高祖远怀,有诏遣遗,前隋少胜,何欺大唐!高丽国小,包藏奸诈,递犬送鼠,噬我柱梁。朕所以宵不解衣,讨罪之意。荡贼寇而动成汤之师,穷五刑而莫大者焉。凡此诸军,万里齐举,布天罗、横地网、出鸭渌击尔腹心,临白马荡其巢穴。丁壮尽于锋刀,羸老弊于耕桑,罪在斯尔!” 褚大人啰啰嗦嗦写了这么多,其实简单的就一句话:前隋败了,莫轻大唐。你玩阴的,我玩命。而且你所有人都战死了、所有田地都荒芜了与我无关,责任都在你。 写完了,皇帝看过十分满意,“朕何时出过不义之师,将此檄文让纥干承基叼着,给他主子送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5章 只有两人 感谢书友罗威那的月票,今天更5章。7:00、13:00、19:00、20:00、21:00。 大唐二伐高丽,兵分两路,其中水路是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李海岸为副总管,率舟师五百艘自莱州渡海。 莱州刺史李道裕率全城官民欢送大唐水师出征,一百艘艨艟巨舰、四百艘大小各型战船载着三万四千人铺天盖海望东而来。 当他们出现在平壤以西的洋面上时,平壤城的海岸前哨两城——牙善、黄龙,主将早就发现了,他们一面调集港内驻泊的大小船只准备迎敌,一面飞报留守在平壤城内的高丽傀儡王高藏。 高藏大惊失色、失了主意,盖苏文正在北方前线一时也找不到,高藏便想举旗纳降。但这两城水师主将都是盖苏文的嫡系,哪里会听高藏的,再说他们共有大小战船六七百只,怎么也要到海里搏一搏。 恰好牛进达并不急着进攻,有意造成兵临城下的态势,好牵动高丽陆上兵力回援。因而百艘战舰泊于海面,只是严密防守,夜间少掌灯火以作怠兵之计。 高丽两城守将合计:敌势众而我有地利,这里港岔纵横,唐军大船根本不能靠岸。而高丽战船体小、出入灵活,他们只须趁夜袭之挫其锐气,便是大功一件。 探子报,唐军果然停师不进。于是高丽水军趁着月黑风高,全部战船倾巢而出,往海面上摸来。谁知船也近了,唐军船上突然灯火通明、喊杀声四起,再看身后退路都没有了,双方陷入混战。 唐军巨舰横冲直撞,高比城垣,对方根本无法攀爬,高丽战船遇之便被撞翻,跑又跑不出数百艘各战船的围追堵截。 大唐最小的船只都大过他们几号,这仗还怎么打。天亮时海面上到处都是撞碎的船板断桅、落海的高丽水军。牙善、黄龙守将见全军覆没,弃城而走。他们不敢回平壤,直接往北找盖苏文去了。 此时盖苏文正在长垣城、加头城临江布防,短短几天的功夫,西川江以北四十多座城池都丢了,但散兵游勇仨一群、俩一伙没见多少回来。这时大唐皇帝的檄文以特殊方式送到了。 最后一次给这位纥干承基传信正是盖苏文的主意。 他命令纥干承基无论如何也要在大唐西部搞出些大动静,不然便将他的身份通报给吐蕃的松赞知道。 他没见过纥干承基,但是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吐蕃沫河部的首领,若是能挑起吐蕃与西州的矛盾、或是能联合龟兹给西州制造些麻烦,那么唐军就首尾难顾了。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这个人,是被凤头山守将牵着过来的。很明显,纥干承基的这副尊容不是向来如此。看到他,一向自诩心冷似铁的的盖苏文也脊梁沟直冒凉气。 从纥干承基的下场看得出大唐皇帝此时的愤怒,再看这篇大唐的檄文,理由就这一个——让谁看了人家都有理。他摆摆手让人送纥干承基下去。 随后牙善和黄龙的两名手下就跑回来了。 现在真正首尾难顾的是他,大势已去,剩下的这点兵还是用来对付高藏吧,再扛下去,身后那些上了岸的大唐水师早晚会杀过来的。 只不过神是自己请下来的,但送神的差事还得高藏来做。盖苏文马上派人回平壤,请高藏王过来收拾烂摊子。 …… 高峻带着谢金莲、李婉清这日赶到终南山。师父从山阳镇回来没几天,正打算着出游时他们就到了,“徒儿,怎么你和樊莺那丫头轮着番地烦我来!上次叫我去看家护院,这次又是什么大事?” 谢金莲说,“师父上次在院子里的那句话媳妇不大明白,求老师父指点!” 师父一连声说着,“惹事了!惹事了!” 谢金莲冲李婉清使个眼色,两人上去一边一个给师父捶肩。师父看了看高峻,最后无奈说道,“那好吧,有件事情老夫一直拿不定主意说还是不说。本以为将错就错下去,既不令徒儿难过、又对得起故人。但是如今看,再不说就不好了!” 高峻道,“师父,我本来只是专程来看看你,并没有什么事打听。金莲所问之事我一概不知。如果不好说,师父尽可不说,不可被她们捶两下子就失了原则。” “唉!也许老夫不去这趟山阳镇,这件事总也想不起来。” 谢金莲道,“师父……如果这事讲出来会让峻难过,那金莲就不问了。” 老师父对她道,“丫头,你与柳玉如夜间私语,老夫在门房里也能听得真切,我看你纠结便有些于心不忍,这才跟你说了那句话……”谢金莲听了大为奇怪,怪不得那天她看过窗下并没有脚印,原来师父听力如此惊人。 师父道,“别以为老夫有听女人说话的喜好,只因樊莺请老夫过去保护你们,我不便时时近前去看,那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事?你们不哭不叫、论谈些什么老夫都不会听,但你们一哭一叫,老夫的耳朵就竖起来了!” 谢金莲想起上次崔夫人在街上遇险,也是尖叫出声,老师父很快就赶到了。她说,“想起来了,那晚我和柳姐姐说到伤心处,是都哭来着!” 高峻早已听得不着边际,“你们哭什么?” 师父道,“你们这一大家子,真正与侯将军有些牵连的,只有两人。” 李婉清问,是不是峻和柳姐姐?师父摇头,“这两人一个是谢金莲,一个是甜甜。”此语一出,三人全都愣地当地。高峻身子晃了晃,问道,“师父,你不好乱编!” “徒儿!若是为师乱编的话,那么你娶柳玉如,为师尚不会干涉。但你敢收谢金莲,以为为师会容你吗?” 高峻猛打个激零,“师父,我、我开始真不知道,为此还揍过柳玉如一次,但自从知道她们的身份后……一直……”谢金莲发现高峻的脸红了,她想起下雨那天,在菜地边的水沟里发生的事,她问,“那么峻呢?峻是谁?!” 师父摆摆手,对高峻道,“算啦!老夫以前不揭破你的身份,本意是让你以将门之子的身份、来时时激励自己,自强不息闯出个大局面来,也不枉侯将军对你和柳玉如的活命之恩。可现在再不说出来,就是只顾死者之虚名、而令生者难过了!” “师父……那我到底是谁?” 老师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侯将军送你到终南山时,只说你不姓侯,他也不知你哪里来的,侯夫人生前也不知道……那时你与柳玉如见面就掐,甚至都动了刀子、伤了人命,他把你送到终南山来将你们分开,也许就是唯一的法子!” “侯将军是不可能责怪柳玉如那丫头半句的,他与其父柳伯余是生死的交情,一起出生入死,但最后却对不起他。” “没有替柳伯父报仇、捉出凶手么?”高峻问。 “报什么仇?侯将军死了,柳将军的‘仇’也就报了!这是侯将军亲口对我说的——柳伯余死于侯将军之手——被他一箭射中了后心。”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让三人抛下了高峻身份之迷,急着要问个究竟。既然彼此是好友,柳将军又替他在阵前拼杀,侯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6章 箭技稀松 师父说,“这是侯将军亲口对我说的,怎么会错呢。一般人一定以为,身为一位知名的将军,一定是弓马娴熟。但侯将军却是个例外,他射箭不行,虽然此事让人有些不信,但一位将军能不能打仗,看的不是拼杀格斗的技巧、而是谋略。” “在攻吐谷浑的最后一战中,柳伯余率人与数倍之敌激战,最后的时刻侯将军带人赶到了。侯将军说,他没想到柳伯余这么拼命,唐军在大非川这样的战场上正是处于极限之地——山地瘴疠还能忍受,但却不能持久。而吐谷浑人却不然,吐谷浑人常年居此,纠缠的时间一久,唐军在体力上必然不敌。” “前方敌众我寡一片混战,侯将军赶到时,双方还有一箭之地。到处都是敌军,侯将军不知柳伯余是生是死,此时就算明知射技不行,但前面十个人里有七、八人都是敌军,谁能不射?再者他认为虽然准头不大精、但大概还是差不了的。” 高峻道,“怎么可能,我在吐火罗曾经遇到一人叫苏五,讨吐谷浑一役时,他曾是柳将军的马夫,他说射柳将军的另有其人。” “这个老夫就不知了,只把侯将军的话对你们说说……侯将军确信是他杀死了自己的好友,这是无心之失,但是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恐怕都会让人笑掉大牙。” “他对我说,当时他也不相信,但是战场上风很大,他射出一箭后不知飞向了哪里,但是柳将军背上插着的那支箭就是他射出去的……每一位将军的箭都是专用的,箭杆上刻有将军的名字。” “为了自己的脸面,他把这件事情隐下了,那些知情的手下更不会揭将军的短。但并不表示此事没有人知道,你们想想,当他从战场上回来后,每天面对着故人之女,是个什么感受!一面是无上荣耀,一方面是无尽的自责和担心,荣耀越大、煎熬越甚啊。” “那么我呢?侯将军没说过什么?为什么侯夫人也不知我身份?” “侯将军武德九年出征回来时,你已在侯夫人膝下了!将军连年征战在外,几年都没有机会回家,冷不丁见到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他该做何感想?” “那时天下乱战,贼寇蜂起,一个弱女子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开始的时侯,将军怀疑夫人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委身于人,但夫人死不承认,被侯将军冷落多年,以致于郁郁寡欢、积郁成疾……” “直到她死,侯将军才信了夫人的话,侯夫人也不知你的身世,因为早上起来,不知是谁将一个两岁大的男孩子抱来、丢在她的院子里。孩子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她不能不管……” 谢金莲眼睛痛红,早就不知哭过了多久,“师父,这个孩子就是峻了!” 师父叹了口气,“不是他!” 高峻、谢金莲、李婉清再一次瞪起了大眼,“那是谁?!” “侯夫人独身一人,把孩子抱进屋中喂养,这个孩子十分乖巧,很快就与夫人混熟了,但只过了两个月,孩子丢了,” “怎么丢的?”李婉清问道。 “在屋中丢的,侯夫人与孩子晚上关了房门休息,第二天一睁眼,孩子被人掉了包儿,躺在侯夫人身边的也是个同样大小的男孩子,模样也一样,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但这个才是他。”师父指指高峻,“先前那个孩子额头上有痣,而这个胸前有个心形胎迹。” 高峻胸前的这个心形的胎迹,谢金莲和李婉清都知道。师父指着高峻额头上已经不很明显的那颗痣说道,“你这个是后做上去的,” 李婉清不说话,当初她和高峻在丽蓝的温汤旅舍亲热时,就恍惚看到过他胸前的胎迹,以前那里应该是没有什么胎迹的。但那时在水池中正是五迷三道,开始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者他就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他叫高峻、来自高府、模样也是他,额头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痣……谁知道分手这些年他有什么遭际。再说……当时说什么都晚了。 高峻说,“我就是冒名顶替高府原来的那个高峻,他额头有痣,是西州柳中牧的副监,他让我的马踢死了!” 李婉清说不清内心中有没有悲伤,但五味杂陈。 师父说,“你们互换了身份,而牧场中天天与那位副牧监见面的人却没人分辨你们的真伪,这不巧么?兴许他才是侯夫人先拣到的那个孩子。如果为师的猜测成真,那么你的真实身份就是高府中人,有机会你不妨验证一下。” 高峻知道,这是个难以验证的问题——难在无法开口,一开口便自曝自己是假的了。不过师父的这个推测对他来说总算是个安慰。 师父说出了他的担心,安慰高峻道,“徒儿,将门之后……是个人人想要的身份,为师以前不对你说破,就是想让你秉承将门之风、自励自强。今天说破了也没什么,你虽不是出自侯门,不是也闯出了侯门之业。” “师父多虑了!我仍然因为与侯门的渊源有些自豪,侯将军身为一将,没有出色的射技、因为自已的面子没有坦承伤友之责。但人无完人,谁能无过?将军临刑之时替我和柳玉如两个没有血缘之人乞命,恩同再造!” “其实这也是侯将军自身的再造,侯将军临死前的选择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他不想再错——因为没机会更正了。也因为如此,才更让人敬佩!”师父说着,一向喜怒不入心的他,眼圈儿也有些发红。 “他已对不起故友,不能再对不起故友,因而替柳玉如乞命;他已对不起夫人,不能再对不起夫人,因而给夫人最在意的两个孩子选择了出路——侯无双年幼,将军抛下他独去,将无法面对夫人。而你正是将军愧对夫人的起因,留下你也一定是侯夫人九泉之下的意愿。” “无法坦坦荡荡地活,只求坦坦荡荡的死,我理解了!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将军给儿子取名侯无双——除了他再无别人——将军什么都知道。” 辞别了师父,三人沿着山道曲曲折折地下来,两名女子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师父将一位不世之将的曲折心路剖析给她们,何时想起来都让人肝肠寸断。 李婉清哭来哭去,最后就成了哭自己。家中这么些女人,有谁像自己这样,一直以来感情上的维系一下子断开、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7章 人各不同 曾经有个高峻让自己牵肠挂肚、寻死觅活追过来,投入的却是另一个高峻的怀抱,前一个、这一个,让自己的感情破败不贞,而腕子上的那道刀痕却再也抹不去了。天籁小说www.』⒉ 尤其是谢金莲,她一直以来是恨侯君集的,恨他毁了自己的一生。此时觉得与侯将军一遇似是前世之债,冥冥中不能躲过。 她们走着走着,看到高峻忽然在山道上重重地跪下,脸上亮晶晶的。她们不由自主地也跪在他的身旁。青山处处,却没有祭拜之处,而自已从哪里来,已经无关紧要。 两个女子抱在一起,同病相怜,除她们二人之外,家中七人还有谁像她们这样?丽容、思晴、樊莺所遇就是这个、喜欢的也是这个,这也算女人一生之幸了。 丽容虽然在容貌上不甚出众,但她性格倔强,认准了自己所爱之人便盯住了不放,高峻去白杨河也一步不离地跟着,竟然想到自填婚书,想想也让人佩服,没有哪个女子会这样坚决,那么她以这样的姿质入了高峻家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思晴贵为北漠公主,过去何时不是一呼百应?但自她一入高门便任劳任怨,从不见她表什么与高峻相拧的意见,也从不见她表露一丝的争竞嫉妒,显然她很知足。 思晴的二哥死于高峻之手,她随高峻去乙吡咄6部也差一点殒命,但一直不见她有一丝埋怨,想来峻对她也是极为喜爱,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樊莺就更不用说了,她是高峻委委屈屈离开侯府后,所遇的第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子,二人同师学艺、同桌吃饭,言行丝毫没有拘泥,一起度过了人生年少的最美时光。 也难怪只有樊莺敢和高峻动粗任性,这地位也没人能比了。高峻一直不肯解去她头上红缨,珍视之意谁不清楚? 崔嫣,也要比她们二人幸运些了,这在李婉清看来尤为明显。崔嫣虽然也与过去的高峻有些牵扯,但她没有失的那样彻底,那一个恰似一个不确实的梦,把她牵入这一个的现实中来。 而且她与柳玉如同父的身份,也算是对她之前小小曲折的补偿了,崔嫣与柳姐姐几乎同时得子,还有谁能这样? 柳玉如与峻的情感联系,自终南山一行之后看似淡了,实则更浓了。他们二人的感情恰似在迷雾中开始,于一片浑沌中尚且无人能及,如今拨开迷雾、赤诚相对,二人之间所有的负担都不见了。 “人世就一途,走去不可归。金莲、婉清……你们记着,此生此世我绝不会让自己后悔,也绝不负你们。”他这句话,把她们从解不开的思绪里一下子拉了出来。 车马停在山下,谢金莲问,“峻,我们要不要立刻赶去高府?” 高峻说,“不,我们哪儿也不去,不去高府,不回山阳镇,不回西州,不去见那些高官……我们住店。”谢金莲和李婉清知道他们此行是有大事要做的,两人听了高峻的话虽然满腹狐疑,也只好随着他。 两人上车,车子起动。 高峻骑在马上低头不语,有点信马由缰的意思。此刻,骑在炭火上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是谁?是谁? 自从出道以来,这个人就认为自己就是侯门虎子,那些人人仰望的高府子弟在他眼中也不算什么。他敢想敢做、豪气干云,别人不敢做的事那是他们没有天赋异禀。但侯门中人不然,他敢做,他坚信自己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小过侯将军。 现在,师父把他的这个念头拿掉了,原来他什么也不是。甚至都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人家至少知道自己是哪棵树上分出来的枝杈。 看得出师父一直瞒他这么久也是有想法的,也许他现在的胡思乱想、恰恰不是师父所乐见的。高峻抬起头,延平门到了。 守门军士看过了他的官凭,马上笔直地挺起了胸脯儿,两腿并得不见一丝缝,他们对这位年纪轻轻的高官一定充满了敬意。 高峻面无表情,骑马而过,这不是他以往的做派。也不是眼高于顶的高傲——他还在想自己的身世——不如那位向他致敬的守门兵丁。 进了城门后,他们完全可以加快度、天黑前抵达西北的兴禄坊,高府的阔门大院就矗立在那里,但高峻一到延平城门内的丰邑坊便站下了。 斜对面那家客栈是他上次清明时入长安时住过的,高畅因为与郭二哥的矛盾曾经想对他霸王硬上弓,就在那里。门墙依旧,连伙计也依旧,但他的心情却再不是从前了。 他骑马走了进去。 谢金莲和李婉清下了车子,自有客栈中的伙计将车马拉去安置,两人跟在高峻的身后不说话,他去哪里,她们便去哪里。 她们看到高峻和伙计打听一间客间,说就住那间。伙计说巧极了,就像是特意为大人和两位夫人留着的。开门进去,里面干干净净,连床上的铺盖都没有变化。 外面的天色很快黑了下来,高峻躺在床上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谢金莲终于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有些担心地说,“你动一动……好让我放心。”李婉清也走过来坐在床边不说话拉住他的一只手。 高峻说,“你们知道这间屋子吗?我和大姐高畅在这里睡了一夜……就我们两个人。”谢金莲和李婉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你们……做了什么?”李婉清问。 “睡觉。” 李婉清不满他这么简单的回答,气道,“睡法儿多了,怎么个事情你快说!不然我就要重新看你了!” 高峻看着她,笑眯眯的不说话,故意看她越来越生气的样子。谢金莲却一点不急,好像看透了他的小把戏。 李婉清被高峻猛地欠身、伸手将她像腾云似地夹起来放到自己身上,就那么骑着,“这回你知道了?就这姿势!” 这下子连谢金莲都吃惊了。 高峻却无所谓,很快将她一拨、让她跌到床里去,“你是不是想歪了?”本原他想从头说一说,又觉着不该为了撇清自己抖落人家高畅的事,便道,“你太龌龊,一晚上不理你。” 李婉清急了,重又爬上来捶打,谢金莲也笑了起来。有伙计在外敲门,谢金莲道,“快些进来,晚了就不好了。” 李婉清此时想下来已经来不及了,伙计已经推开了门,他愣了一下,看着屋中三人的表情,问道,“高大人,酒饭要不要送进来?” 谢金莲道,“尽管拿好的上来,酒也要三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8章 酒话绵绵 不一会儿,有两名伙计端了酒、饭进来,在桌上摆好后退出去了。高峻一跃而起在桌边坐下,招呼李婉清道,“吃饭时候你总在床上赖着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谢金莲把酒打开,给三人一一满上。 高峻先举起一杯来,想都没想泼在地下,说,“敬你!!”谢金莲和李婉清知道他说的正是侯将军,也把酒泼在地下。再满酒后,高峻举着对谢金莲和李婉清道,“敬你们!” 两人连忙双手捧杯,郑重地与他碰了一饮而尽。高峻道,“女子生孩子,便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我不知其中痛楚,但也猜得到,那么这一杯就敬柳玉如、金莲和崔嫣。” 喝酒时,谢金莲的眼圈儿就已经红了,她想起自己的遭际有些自觉可怜。她本是个心气高傲的女子,在村子里没有谁家的同龄女子比得上她。 贞观十四年时,侯君集的那位护卫长百般殷勤,可她正眼都没瞧过他,觉着那人不夷不胡的有些不善。然后是侯君集,那段痛苦的影像突然闯入到她的脑海里来。 她怎能与柳玉如、崔嫣相提并论呢!三人同样生过孩子,而人家生的是峻的孩子,自己不能与她们相比。 她压下心内的痛苦,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什么也不说一仰脖儿咽下去了。然后抢着再倒了、举着冲高峻道,“我要敬你一杯!在山阳镇的院子里,你对纥干承基所说的话,其实让我无比畅快!” 高峻与她喝了,她再要倒酒,却被高峻压下来,“而三人中尤以金莲巧妙,使我有这么一个灵巧俊俏的女儿!”他说的是,柳玉如和崔嫣两人同时生的男孩子,谢金莲与他们不同。 高峻再给她们各倒一杯,说道,“在旧村时,我一看到婉清腕子上的刀痕,便知你是个痴情女子,遇之我幸也!” 李婉清眼圈儿也红了,“可你冒名顶替,趁人之危,我到西州来寻人,你不说明自己是假的,反而一见面先掀我一跤,还要打我,连我爹都看到了。” 谢金莲此时的心情已好,闻言吃惊道,“还有这回事?” 高峻对李婉清道,“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是谁举着画轴先要打我来!”李婉清辞穷,转而问,“那在丽容她姐的温水池子呢?你可曾与我商量!!” 谢金莲又追着问,“他在那里也打你了?可怜的妹子……” 高峻哈哈一笑,又把酒都倒满了,冲李婉清道,“生米已成熟饭了,你还耿耿于怀个什么劲儿。如果有真假一说,为什么我第一眼便认出了是你呢?”李婉清也高兴起来,喝干后忙着倒酒。 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酒下去不少。她们忽然想起了西州的太子妃苏氏,“峻,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高峻发愁道,“我哪里知道,这种事以为我稀罕吗,家里已经这么多了,若不是你们懂事,恐怕新村的房顶早掀掉了,我是躲之唯恐不及!再说,柳玉如的态度在那里,我想都不敢想。” 谢金莲来了兴趣,“那你细说说她,感觉怎么样?” 高峻愁眉苦脸地摇头道,“说不出,不敢感觉。” 李婉清笑道,“看你,不至于让柳姐姐吓成这样子吧,反正她也不在这里,你不必怕,大胆说,我给你出出主意!” 高峻道,“要是从李承乾那里说,我对她没什么好感……一个太子翻车,能说与她没有关系吗?如果李承乾不把侯将军拉进去,将军也不致于遭难……或者柳玉如是对的,在这方面我相信她。” 谢金莲说,那你还是想了,谎话不出三句自已就说破了。 “这次与龟兹开战,她当着外人三番两次求长孙大人派兵,我看得出来……”李婉清笑道,“已经分出里外了,还说没想!” “而且在焉耆,就是她和丽容两个舍死护住了吊桥才争得了时机、将龟兹骑兵挡在了门外。这让我也大为惊奇,你们说她这么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 “唉!本大人不惧攻几座城池、赶几千匹马,唯独这事最没信心,弄不好了冲你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头都大了!偏偏丽容不嫌事少,没少在后边添风点火。” 李婉清的脸红了,寻死觅活之辞仿佛在说她一样,“街上男子有的是,为什么都冲你来?因为好男人太少了!” “我算什么好男人,流氓一个!连自己的身世都搞不清楚。待诏大哥不比我好?也没见人家七个、八个的往家里搂!” 谢金莲笑道,“待诏大哥是不错,但人家可不像你,你已经开了头儿,当然都冲你来了,柳姐姐现在才想起拦着,其实口子都是她开的!不过,我这阵子觉着柳姐姐比谁都要好!” “因而我才最看重她的看法,不可能伤她之心!”对于谢金莲的话,高峻只是心里暗笑,那时柳玉如虽然有婚书在手,但两人之间一直是那样一种骗人的关系,她对自己的处境没什么信心,不然哪里会那么好说话,放任他把一个又一个的女子接到家里来。 高峻知道以后一定不同了,柳玉如以往在这类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豁达、宽忍,总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在里面。但是自邓州那夜撕过床单之后,她这样的态度一定不会再有了。 所幸的是从那以后自己并没在这方面惹到她,不然,不知道家里会有什么翻了天的事。他现在有些后悔把苏氏接到牧场村来,搞得骑虎难下了! 李婉清道,“可我在旧村时就听说了……这是长安的意思,你硬扛着别再惹恼了皇帝。有身份的人是最好面子的……比如侯将军,如果不是顾着面子,他怎么会难受了这么久,不惜以性命来撇清?我觉着你在雅州和龟兹做了这么多的事,皇帝对你一点封赏都没有,会不会就与这件事情有关?” 谢金莲紧张了,以往除了那些家里、地里的帐目,她可从来没考虑过这样大的事情,她问,“峻,你再拖着,也许就不是封不封赏的事了,我和甜甜可都指望着你呢,你要想想好。” “官可以不做,但心爱的女人却不可伤她的心。” 李婉清道,“可我现在愿意你接了苏姐姐过来,你伤不伤我心?” 谢金莲连声嗯嗯着,“嗯,我也是……估计着丽容也是……樊莺和崔嫣一定是站在柳姐姐一边的,思晴……她一定是站在峻这边,那峻你站在哪边?” 高峻咬着牙撑了桌边站起来,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身子有些摇晃,“我……我站在床边!” 他拉过两人到床上去,“你们伤的心已经够多了,我自哄哄便是,但柳玉如……她说过的话就算数,皇帝不赏算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9章 她是谁呢 躺下后高峻呼呼便睡,李婉清对谢金莲说,“他就是这样哄我们。”说着伸手掐住高峻的鼻子,高峻憋来憋去总是气不通,一个扑楞坐了起来、马上发现是谁干的。他也不生气,躺下来再睡。 李婉清委屈地对谢金莲道,“他一定以为我们与柳姐姐做对,不知道我们也是在担心他!惹了皇帝是多么好玩的事?难道我们两个就傻……不知道少个人进来好……” 谢金莲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同样想的,但柳姐姐岂会那样简单!还不是担心他以后有麻烦!我刚才只是说说罢了,不作数儿!但从今以后,只要我跟着,再有哪个女子冲他多看一眼,我就立刻扑她出去!” 她说着,发现李婉清半天没理会,摸着黑一看,原来李婉清正被人哄呢。 早上,高峻一下子跳起来,看到另两人还赖着不起,便道,“得干正事儿了!都起来吧。”但那两人谁都不动,高峻想一想再躺下,不忍打扰她们。 他在那里想事情,从师父所说的往事来看,弄不好自己就真是出自高府,但不知被谁给换到侯府去了。谁知阴差阳错,在西州借着那个高峻之死,被郭叔叔再给换了回来。 郭叔叔能够在急切中想到这个法子,在他看来自己一定是与那个人很相似,而且当时身为副牧监管家的罗得刀,在见到自己时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而师父说……他们两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像是双胞胎。 李婉清眼睫毛一动不动睡得正沉,但谢金莲躺在那里已经醒了,她睁开眼看着高峻,心中充满爱意,对他道,“不如我就把高府中的那些人给你说说,谁长什么模样,都是什么官职、什么禀性……” 两人从头说起,高府中阁老以下五位叔伯,底下各再有夫人、子、女,只有六叔高慎行和他女儿高尧是高峻熟悉的。听谢金莲掰着手指头、管帐似地讲了一遍,高峻还是有些模糊,这么一来就错过了中午饭。 直到李婉清起来后,高峻还是有些不敢闯上府去,以前他可从不这样子。谢金莲像是看出了他的迟疑,就提议道,“反正我们已到了长安,随时可去府上。不如我们去一趟清心庵静静心,我再把这些人对你说说。” 于是三人出了客栈,往清心庵来。 上次来这里接崔嫣时,高峻轻车简从,也未见过庵中的其他人,只是与纯青子略略数语就走了。这次来这里,庵中人听说是西州别驾光临,几乎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住持领了众人,足足站满了大半个院子,这些庵中人对谢金莲和李婉清的熟悉程度让高别驾很奇怪。有人问,“谢夫人、李夫人,柳夫人和樊夫人怎么没来?” 谢金莲和李婉清忙着解释,众人听了祝道,“原来柳夫人和纯青……崔夫人有这样的喜事,那就恭喜高大人喜得贵子!”高峻不住地回礼,又有人说起上一次在庵堂中,夫人们严惩倭奴国使者之事。 主持谢道,“若不是柳夫人替我们说情,恐怕这件事就不能善了,再次谢过高别驾了。” 高峻一面与住持说话,一边注意到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位道姑,她被其他人挡住半边身子,大概有四十几岁的年纪,脸色白净、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正直勾勾地看自己。 但当他抬眼去看她时,她又把眼帘垂下了。高峻冲她施礼道,“这位道长,你可认得在下?”她把头垂下,慌乱地点了一下头,但紧接着不住地摇头道,“不,我以前不认得高别驾……” 住持看了看身后这人,对别驾笑着说道,“高大人,她是无谷子道长,常年在后堂清修,今天要不是贵人到了的话,她是从不到前边来的。” 高峻对无谷子道长的表现有些奇怪,她分明在此之前就认得自己,但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问。众人用去后,住持亲自引着别驾三人在庵中上香礼拜。走了一会儿,别驾道,“道长事多,不如就叫那位无谷子道长领我们走走。” 住持会意,转身再看时,发现无谷子已经离开了,她派人去叫。 不一会儿去的人回来了,对住持道,“无谷子道长说身上不舒服,不便再出来见人。”住持一边说着“失礼”,一边对别驾表示歉意。 高峻说,“巧得很,在下戎马生涯,对岐黄之术也有些心得,正好替无谷子道长诊上一诊。”住持闻听忙对一个小道姑说,“那你就领别驾和两位夫人到后堂去。” 所谓后堂,就不如前面光鲜,廊、柱上的油漆都剥落了不少,但还干净,有人走动。 但无谷子的住处却不在这里,穿过大殿再往后出了后门,是一小片露天的空地,长满了荒草,空地对面再是一间殿,进去后李婉清就看到一扇虚掩的房门,里面的两座小神像面对面放着,上边布满灰尘。 高峻不解,怎么一位道长要住在这样荒凉冷僻之处。小道姑领着三人在一间屋门前站下,冲里面道,“无谷子道长,别驾大人来看你了!” 里面没有回应,小道姑轻轻推开屋门,高峻看到里面干干净净,陈设简单,但没有人在。道姑有些为难,看着别驾,“也许道长有事出去了,您看……” 高峻笑着说,“也许无谷子道长有不便相见之处,我们回去吧。” 返回来再经过那道虚掩的房门时,高峻问小道姑,“这里……”小道姑惶恐地道,“罪过,高大人见笑了,这里是杂物间,存放许久不用之物。”说着,快步走过去掩了门,再领着三人回来。 从清心庵出来之后,高峻对谢金莲说,“无谷子就在杂物间里。”谢金莲道,“我此时也觉得有些蹊跷,她为什么不见我们?” “我在长安没什么熟人,但不代表他没有,无谷子一定认得先前的那个高峻,不然她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还躲着我们。” 时辰当不当、正不正,高峻领着两人在街上逛了一阵,谢金莲和李婉清在临街的衣店里各买了一套裙子,等他们在街上一间酒馆儿里吃过饭再出来时,天色已经黄昏了。 三人回到客栈中,谢金莲、李婉清忙着关了房门试裙子,转着身子问,“哎,你看看怎么样?”他们发现高峻歪在床上眯着眼睛,李婉清道,“这会儿才知道累了!” 高峻进入了一道梦境,有个梳髻的女子侧对着他,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他能看到对方半面白晰的脸。他一直盼着对方转过头来,到最后他想歪着头去看,但他动不了。 这时李婉清推他,“你倒是看一看这裙子如何?” “她的年纪和崔嫣母亲差不多……” “我问你裙子……你别拽!” “快睡觉,明天一早去高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0章 雄壮威武 阁老已经从灵州赈灾回来了,此刻正在府上闭目养神。.m他每天起的很早,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再泡一壶茶。这时有家丁跑进来报,“阁老!高公子回来了!” 阁老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家中的公子们每天出出进进的,这也报?谁回来了?” “阁老,是五老爷家的公子回来了,带了谢夫人和李夫人一起来的。”阁老刚刚意识到是谁,高峻已经带着谢金莲和李婉清走了进来。 谢金莲一边走,一边低声示意,“这是祖父。”高峻在上边的这位白苍苍的老者,正被一口茶呛到眼里含着眼泪。 高峻紧走几步跪倒,“祖父大人一向可好,拜见祖父大人!”谢金莲和李婉清也跟着施礼,而此时高俭眼角就有后续的眼泪涌出来。 高府的这个早晨是个不平凡的早晨,府上最年轻的少壮派西州别驾高峻自贞观十四年去了扬州之后,第一次从西州回来了! 阖府上下立刻忙乱起来,最先赶过来的是那些女眷,因为男人们都去各自的衙门里了,谢金莲和李婉清是最忙的,每有一个女人进来,她们总能用别人现不了的方式告诉高峻这是谁。 谢金莲只是偷偷用手在身边比划一个三,高峻便能从对方的年龄上做出判断,这是三伯母。李婉清只是比划个六,便知道这是六婶。 好就好在柳玉如让两个人随着来了,要是一个人的话,高峻时时去免露馅儿,但谢金莲和李婉清所占的位置总是让他不必转头就能个人的手势,因而彼此见面并未闹出笑话。 阁老听高峻接连得了两子十分的高兴,连说着“双喜临门”,忙着又叫准备礼物。 高峻已经得知柳玉如她们上一次来,老头子已经花费不少。而且上一次明明谁都知道谢金莲是有个小女儿的,阁老并没什么表示,这次提出此事难免谢金莲有想法,因此连连推拒,“祖父大人,小孙才疏学浅,祖父大人给他们取个名字便是最大的赏赐!” 阁老说,“这是两码事!” 有人把礼物托出来,是两枚金锁,一上一下两只小老虎,一仰一伏抱着中嵌的白玉,取“弄玉”之意。玉中都镂刻着“长命富贵”四字,一块锁的背后雕了个“雄”字另一块雕着个“壮”字。 这便是两个孩子的名字了。 谢金莲和李婉清走上前,代为收下礼物。阁老明明金莲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之意,也不理会,他微微一笑,“雄壮威武……正合老夫之意。” 这时高尧跑进来恰好听到祖父的话,笑道,“峻哥哥,你才生了两个是不够的,快想一想什么时候生威武出来!”说着跑上来先拉住高峻的手,“哥哥,你可是越来越威风了!” 不知怎么的,高峻自从听了师父的话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出自侯府,而且极有可能就是高府人,因而对高尧是出自内心的亲热,不由地多几眼,现她比上一次去牧场村时又有很大的变化。 上一回她脸上还有些孩稚之气,这时更多的显出些大家闺秀的气质来。 阁老详细问高峻在天山牧场中的事情,再问他去年在乙吡咄6部的事在剑南道协理输绢的事,这次在龟兹的事情。 他听的很认真,不论是高峻在牧场管理中那些纷繁复杂的人事还是在战场上瞬息万变战局,或是在剑南官场上明暗交错的角力,都让阁老此时听起来有时眉头紧锁,有时心惊肉跳。 高峻在这些事情上的处置无不恰到好处,借力打力,有强攻有智取,在他所识之人中再也没有这样睿智机敏的了。 他情不自禁地对高峻招手道,“站过来,让老夫好好” 高峻走过去,阁老拉住他,凝神细乎越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虽然在高峻的身世上,阁老的儿子高审行以前曾经坚持说他不是自己的孩子,但阁老故去的母亲无比坚定地对他说过,这孩子就是高府人。 以前阁老认为,五子高审行有这样的无非就是他离开妻子时间太久的缘故。但那时在战乱中,阁老的母亲是一直由五儿媳陪伴在终南山下的,她说的绝不会有错。 而且现在,五子高审行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那就是这对父子在西州相处过后,审行也改变了。 阁老与高峻说起了高峻的母亲,再一次流下了浑蚀的泪水,他对高峻道,“你故去的母亲,对我们高家有恩呀!” 高峻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在清心庵中的那位无谷道长,想起了她时的异样眼神。她为什么故意躲着自己呢?从清心庵出来时,高峻知道她就躲在那间门虚掩着的杂物间里。 晚上的时候,府中的男人们6续从各自的衙门里回来了。最先到的是国子助教老三高至行,接着是四伯高真行三伯家的高峥典膳丞高歧。 每到一人,谢金莲或是李婉清就悄悄给高峻示意这是谁,高峻总是在对方进门后还在打量自己时,就迈步上去称呼对方,让这些人感慨高峻记忆惊人。 这些人同门同宗,在相貌上总有些相似之处,两下里分别了这么久,想想从贞观十四年到现在,都过去了四五年了,但他还认得这样清楚。 每个人都在暗暗打量他,现高峻比离家之时魁梧了不少,脸色也比以前好多,更主要是他的目光变化惊人,笑意的亲切中让人不敢直视。 而在这些刚刚走出衙门,未及脱去官服的人群中,无疑高峻又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因为除了阁老之外,就数他的品级最高了。而阁老此时一身常服,尤其让这种感觉明显起来。 彼此交谈,气氛热烈而亲热。 府中众人以前对这个不着调的小子因为眼而固化下来的轻慢之意,早在源源不断的西州传信中消失殆尽,而此时就一点不剩了。 府中上下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晚宴,而阁老十分高兴,不觉诗意大,当众吟道,“过江之鲫头接尾,蔽日玄鸰翅震松。骇浪林涛晚来云接水舞凤龙。” 众小辈连声夸赞阁老诗好,阁老道,“我们高府人才济济,为国效命,老夫虽人不出门,也能感觉得到脸上有光,你们要多多自励,不可懈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1章 字也言志 老六高慎行道,“父亲,如今看来,最能给你挣脸的,尤其要数五哥一家了。五哥是黔州刺史,峻儿又是西州别驾,他们爷两个一南、一西,坐镇的可都是举足轻重的位置,而我们……惭愧了!” 哪知阁老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审行……”他还不是借了高峻的光!但是忽觉这话不好当了高峻的面说出,便把后半截硬咽下去了。 自从一见到高峻,承务郎、吏部主事、三伯家的高峥有些不大自在,以往在家中都是以自己为佼佼者的,而高峻一直是家中最不着调的一个。 高峻去扬州时也不被他看好,以为他不过就是被踢出府去任其飘泊放荡、眼不见心不烦罢了。在家中这些小辈之中,他一直以为高岷走后,最有出息的非自己莫数,又是在吏部衙门做事,假以时日不愁不独占鳌头。 上一次高峻家中全部的夫人们到府上时,他就改变了这种看法。柳玉如求他帮忙查阅过去的卷宗时他欣然答应,而且还带高尧去过一次山阳镇。本来他以为自己在心态上已经很自然了,但在亲眼见到高峻时,还是有些不自在。 高峥的夫人安氏也在场,她的心情居然和自己丈夫没什么两样,不过比对的对象却不是高峻,而是高峻的夫人们。 高峻家中那些尽态极研的夫人们,给安氏的触动是极大的,她自认为比不了柳玉如、比不了樊莺,比不了思晴、也比不了崔嫣,但认为比其他的女子们还是不落下风的。 哪知这时再看高峻带过来的谢金莲和李婉清二人,本来是不大显眼的两个,怎么此时再看她们也是那么的举指贤淑而得体,样子上也各有另一种动人之处。 尤其是谢金莲一直不被她看好,在那些人里显得毫不出色。但安氏不知,这两人与高峻一路上到长安来,心意顺遂,先如春风吹拂一般。 尤其是谢金莲,以往时碍于侯君集的身份,与高峻在一起总有些别扭,她自己背地里也没少长吁短叹,感叹命运的捉弄。有道是相由心生,她总这么别扭着,本来还不算差的底子也显不出好了。 而在终南山听了师父一席话之后,谢金莲再也没有一丝担心,心锁一开,极度的放松,从此再无一丝的顾虑。这些心情都在面色上显露出来,当然是锦上添花,安氏哪里知道? 此刻正是晚宴前光景,府中男人们在一起说话,安氏本不该插嘴,但是高峥脸上一闪而逝的难堪之色让她也看到了。 她走出来对阁老施了一礼,提议道,“祖父大人,好诗需有好字,不如就由他们小兄弟间选出一人,将方才的诗誊写出来,挂于正堂,以记此时此景。” 安氏不敢直指由谁来写,但她深知高峥在吏部办差,在字上是绝不会落人之下的。她们夫妻都有这个爱好,因为安氏平常也总描摩大家字贴,此时总要给丈夫增些脸面。 众人齐声说好,高峻新来,官品又最高,任是谁都会想到由他来写,于是纷纷提议。 高峻连连摇手,“诸位,不要为难我了,我那笔字怎么好拿得出手去,再说平时行写公文,都是柳玉如或崔嫣来写,我只是在后边签上个名字……” 阁老看过高峻的字,也知道是高峥这个孙媳有意的,高峻的字是有特点,但是写出来裱上、挂到厅中的话,估计着连饭都不要吃了。 但他不生气,也有意看看底下的小辈们争些强胜,便笑道,“这个主意不错,那就由峥儿和峻儿的家里人都来写一下。峻儿你就指定一个出来写,让老夫品评一番,以记今日盛况。” 这么说高峻家中字体最好的是柳玉如和崔嫣了,但她们此时都不在。安氏听了就更有把握,必要显示一番。 于是底下家人马上准备文房四宝,在桌上备好了。安氏当仁不让,走上去先说道,“孙媳献丑了!”提笔在纸上写起来。男人们远远站着,只有女子们靠上去细看,一边看一边不由地赞道,“真是好字!” 谢金莲有些担心地看高峻,她是不行的。一定是李婉清上去写,但李婉清的字她从没看过,不知道咋样。 高峻伏在李婉清耳边说,“只有你去了,不必刻意争胜,胜了又能如何呢?”李婉清点头。此时安氏已经把字幅写好了,人们不拿起来看,要等着这边也写了才请阁老上前。 高峻笑道,“我家中常写的两位夫人未到,但我们不会认输的,就由我六夫人婉清试试吧。”李婉清移步上去,看到一边上安氏所写的字就在那里放着,先瞟了一眼,果然是一笔不错的字。 字体具体可分为古文、楷书、草书、隶书、篆书、行书六种书写形式,即“古真草隶篆行”六体,而安氏所用的是中楷体,一笔一划都有章可循,四句诗排布也很得法。 围站在身边的女子们都期待李婉清会写什么字,高尧离着李婉清最近,她悄悄看李婉清的脸,不希望峻哥哥家自己的这位六嫂落败,但心里又没什么底,想从她脸上看出些门道来。 婉清提笔道,“大嫂所写的中楷果然好字呢,我不如了!古人学书法有这样说法:‘学书须先楷法,作字必先大字。大、中既熟,然后敛为小楷’,家中柳姐姐和崔嫣替峻行文都是小楷,要是她们在就好了!” 婉清的话中之意是,安氏这幅中楷是不错,但我家中还有两位擅写小楷的。高尧听她这样一说心先放下一半,低声道,“嫂嫂别分心!” 李婉清道,“那我就也用中楷来写吧。”于是蘸了墨下笔去写。站于稍远处的男人们心中猜测两人的字迹,好奇心顿起,只见李婉清脸上自若之色,料想也不会差,不一会儿就写好了。 高尧说,“真是各有千秋,我是不能评了,祖父还是你来吧。” 女子退去,男人们围上来,阁老高俭移步上前,拂须去看两幅字,脸上露出笑容道,“真是不在伯仲之间,峥儿家的字一看就摩过法贴,几乎挑不出毛病!” 李婉清紧张起来,听阁老此话,人家的没一点毛病,那自己就总有不行了。再听祖父道,“而峻儿家的字,出自古法、又不拘泥于古法,具标准之形,执着之气呼之欲出……好……有道是诗以言志,原来字也言志……不错。” 婉清不大好意思地道,“祖父大人有所不知,方才写前,我手心里都出汗了,是峻鼓励、才斗胆上前,写的总算不差大嫂太多!” 阁老不愿在此事上让两个孙媳分出高低,颔首道,“这二人的字平分秋色,老夫也分不出高低,但心情却从没有这样好过!” 他转头向谢金莲,“高峻家中能写的,我已见过了三位,玉如和崔嫣的字,先也在书信中看过了,不知金莲写的如何?” 谢金莲脸红了,紧张道,“我的字,祖父大人还是不要看的好!” 阁老笑道,“总比峻儿的好些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2章 亲自出迎 谢金莲听了脸更红,说不出话来。她的字哪有什么字体可言,无非是平时记些帐、不求好看但求清楚工整,摆不上台面来的。 阁老说过这一句后后便回座,在别人看来也就是随口一问,但谢金莲听来便是祖父话外有音了。 这次与李婉清一同陪高峻回府,她是很高兴的,只因她与李婉清二人在过去的经上总有些相似之处遇到高峻稍稍的有些晚了。 在阁老和府上这些人看来,自己与婉清也有差别,至少婉清的字也是这么好,更不要说人家父亲还是凉州刺史了。自己呢?要哪儿哪不行,还从府外拖了个小油瓶。 她哪里知道老头子去灵州赈灾,听了术士“金克木”之说,认为高峻家中这些人中只有谢金莲是金,别的都是木,下意识里对她就不那么亲热了。 可不是么?柳玉如、樊莺、李婉清三人的姓中都明明白白有个“木”字在,崔嫣、思晴、丽容三人虽然没有木,但也没有“金”。 阁老极信这些方士之言,他相信娶妇不良,是会影响家族运道的。更不要说这个谢金莲,到高家前不知与谁生过了孩子,而且还排在了樊莺等五个人的前边。 酒宴摆上,阁老要高峻坐在他的身边,一边喝酒,一边就讲起了灵州赈灾的事情,说起了挖出来的那块有字迹的石头,随后再看似无意地说起家道之事。 他对高峻说,“看你家中这些媳妇们,一片旺木,正好应证了你事业蓬勃之象……只是这个金莲,却是有些与大势不顺。” 晚宴是男女分开落座的,其间杯盏叮当、欢声笑语,阁老的话谢金莲当然听不到,但高峻一听,就明白祖父为何问谢金莲的字了无意也算有意。 他有些不快,心说这老爷子,你怎么还在意这些呢,你哪里知道谢金莲此时在我心中的位置! 谢金莲命运坎坷,又情非本意、抚育了侯君集的唯一血脉,高峻看她早比以前更为重要。难道就因为一个‘金’字便低人一等了不成!怎么不提她还有个‘莲’字,正从草木之类! 但与祖父新聚,他不大好分辨,只道,“祖父大人,孙儿又不是什么不凡的人物,以前放浪形骸、不务正业,正是自从遇到了玉如、金莲、樊莺等人,于事业上才有了一些小起色。” 六叔高慎行就坐在另一边,听出父亲话中的意味,于是对阁老道,“父亲关切之意我是清楚的,五行之说确实有些道理,不可不审啊……不然两下合婚先看生辰和名字,岂不是无用的?” 阁老听了十分的高兴,高峻却不解,一向都倾向着自己说的六叔,今天为什么会这样讲话。 哪知高慎行接着说,“正如峻儿所说,他之前的行为恰似一丛乱木,东伸西杈,谁都看不出个成材的气象……也许正是这个‘金克木’,才有了斧凿之功,将乱木修砍成了大材!” 高峻听了连连道,“六叔之言极是在理,小侄这里有没有材不敢说,但木头挺多、斧头却是很金贵的。六叔之才让小侄佩服之至!”说着双手举了杯子敬六叔的酒。 阁老一听,真是这么回事,而老六这么讲更有道理。再看高峻的表现,像是极为在意谢金莲的存在,那他还担心个什么呢!再说信则有,大可不必因此惹到一位孙媳。 他想起方才对谢金莲说的话,有些不大落忍,便朗声责怪高峻,但也让隔了桌子的谢金莲听到,“为什么不把甜甜带来,老夫每日里只见尧儿在眼中晃,早已烦不胜烦!我听说甜甜这女娃儿极是乖巧的,正该带来羞一羞尧儿!” 谢金莲听了心中一畅,连忙站起身来冲阁老说,“祖父不要谬赞她了,她哪里比得上尧妹妹!” 阁老叹了口气道,“你们哪里知道,这丫头正有件事烦着我们大家。长孙大人替他小公子求亲一事已经很长时间了,但这丫头不知怎么想的,行与不行的不出准话儿,还不是烦我么!” 然后对高峻道,“我知道她一向是与你最近的,不妨你再问问。” 高尧嘟着嘴不吱声,最后道,“祖父大人不必烦我,大不了我也学崔嫣嫂嫂,去清心庵穿青袍、甩拂尘去!” 阁老无可奈何道,“这是什么话!都是让你父母把你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再对高峻道,“峻儿,你这次师出龟兹,长孙大人可没少操心,这次你来一趟,最好去拜望一下。”说着冲高峻挤挤眼睛,再看看高尧那个方向。 高峻知道他的意思,去的话顺便看一看这位长孙家的小公子长孙润是个什么德性。 高峻会意,回道,“不瞒祖父,孩子儿正有此意,今天歇一晚,明天就想登门拜望长孙大人,感谢他相助之意。” 宴罢,众人酒酣情炙,又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散了。家丁开了上次柳玉如等人来时住过的房子,请高峻、谢金莲、李婉清三人进去休息。 谢金莲和李婉清一进屋子,便说起斗字之事,金莲对婉清说,“幸亏柳姐姐把你派来了,不然我和峻两个,在字上还不让人家羞到桌子底下去!今晚我就不与你争了,峻就是你一个人的。” 她们看高峻进屋后坐在那里,从怀中掏出来柳玉如从史馆带来的那几页证言、认真地看,说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看这几页纸了。 之前看到这些时,高峻即被无边的怒火和不解所包围了,搞不清楚长孙大人、褚大人和李道宗这些人怎么都与侯将军过不去。别人他不理解,但李道宗他是熟悉的,很正统的一个人,怎么也掺和到这里来。 谢金莲道,“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正事?” 高峻爬到床上去,这两个人已经躺下了,夹被下的两具身子曲线凹凸起伏,他嘴里念叼着,“雄壮威武,不知下半句是什么……我真是任重而道远呀,睡觉难道就不是正事?”随后灯被他们吹熄了。 自从西州别驾一到山阳镇,长孙大人就知道消息了,但他不知道这位别驾到终南山去了一趟有什么事。他们三人一进长安没有急着到高府上去,而是在客栈里再住了两夜才往府中来,又让长孙无忌有些不解。而且他们还去了一趟清心庵,估计着是高别驾新得了儿子,是去还愿的。 然后高别驾在高府上只住了一晚,就到赵国公府来拜望。高别驾此举让长孙大人十分高兴,这说明在西州别驾的心幕中,自己是占了极重位置的。 府中家丁禀报别驾大人携两位夫人到访时,长孙大人很快吩咐,“到哪里了,待我出去迎一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3章 走不脱了 这是高峻和长孙大人的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在西州牧场村,这一次是在长孙大人的府上。一见面,高峻就对长孙大人在西州与龟兹之战中的相助之意表示了感谢。 长孙大人在这件事情上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话题落到了太子妃苏氏身上。暗示自己替西州调兵一事,多少也是与苏氏有关的。 高峻仍然有些为难地说,“长孙大人,只是这事……这事,在我夫人那里的阻力还很大,小侄实在是难以草率呵。” 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位柳夫人在西州别驾的眼里,说话不是一般的管用,“那么别驾你的意思呢?” “在她面前,小侄哪里有自己的意思,须知不论谁去了家中,最多都是和柳玉如打交道的,她不点头我想都不敢想。”房玄龄惧内的德性,长孙大人是领教过的,看来这一位也是。 不过别驾伸手到怀里去掏什么东西,“这是家事……但公事就是我说了算……”长孙大人不知他有什么公事,看他在怀中掏了半天,但什么也没有掏出来。 别驾扭头问谢金莲,“知道那东西放哪里了吗?我想起来是让你拿着的。” 谢金莲和李婉清对望了一眼,“峻,你没让我拿什么东西啊?”她想了想,猛然想起来,慌忙去李婉清随身携带的一只布包里翻弄。 长孙大人见她从里面拿出来一只白纸包儿,不知里面包的什么东西,“高大人你太客气,来就来,还带的是、是什么东西啊,” 谢金莲把纸包儿打开,里面是两只荞麦面的火烧。 她不好意思地说,“峻,在路上我和婉清妹妹看到这个,就一人买了一块准备回去吃的,又不能直接放在布包里,就用它裹了!” 长孙大人看别驾大人慌忙地接过来,从纸包儿里抓出火烧塞到谢金莲的手里,一连声地道,“胡闹,真是胡闹,要面呈长孙大人的重要东西,你们怎么这样不慎重!” 他把那几页纸递给长孙无忌,“长孙大人,夫人柳玉如不懂事,从史馆拿了案档中几页纸,这不是要影响到史馆的编纂事务。因而我狠狠地苛责了她一番,把这东西给大人送回来了!” 李婉清嘟哝,“你何时苛责过柳姐姐,我怎么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你一迭声地答应姐姐说,‘一定如何如何’,谢姐姐,我可有说错?” 谢金莲道,“我也没见他苛责过谁啊,对柳姐姐一直是笑嘻嘻地。” 长孙大人不理会西州高别驾对他两位夫人挤眉弄眼,展开了手中的那几页纸,发现正是前些日子史馆丢了的那几页、写着自己和另几位大人签名的纸张。 别驾道,“长孙大人大慨已经知道,我夫人柳玉如以前的身份正是出自于侯府,她任性从史馆偷拿了这些东西,要我替他出气。呵呵……小侄是没有苛责她什么,你知道她耍起性子来很缠人的……但我把这东西给长孙大人带来了,希望大人宽宏大量,不要为难于她。” 至此,长孙无忌已经看出来了,这位西州别驾虽然惧内,但也不是无元则地惧内,在这样的大事上他还是有一定之规的。 这个年轻人表面上答应柳玉如的什么要求,但背地里却直接把它交上来了。 从他对待这几页纸的态度上,就能看出高别驾对此事不大上心:柳玉如十分珍视、他派人去山阳镇搜找了几次都找不到的东西,却被这位别驾随便地交给谢夫人保管,又被她们包了火烧! 那么别驾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侯君集一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长孙无忌还从眼前这三人的小动作上看出来,柳玉如在别驾的家里一定是有些跋扈,这位谢夫人和这位李夫人也许表面上不敢顶撞柳玉如,但在内心里对柳玉如一定是不满的。 因为她们当面揭破了别驾“苛责柳玉如”之语,情不自禁地对别驾的谎话表达了不满——那只是别驾好面子的说辞罢了。 长孙大人哈哈一笑,说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前些日子倒是有史馆主事的说起过此事,但我们都不知道是柳夫人所为……这没什么的,我让人悄悄再塞回去就是了!” 高别驾连声地致谢,一边自责什么管教不严的话,长孙无忌心说,“管教?柳玉如?你有那个胆子吗!” 但他客气着说,“没想到别驾大人自律如此之严格,令本官深为敬服。这事就算翻过去了,都是陈年旧事!也请柳夫人不必担心。” 高峻又感谢长孙大人从中运作、勾销柳玉如刑徒身份一事。别驾大人动情地道,“我没想到大人如此细心周到,我们虽然只见过两次,但长孙大人已经为我们了去了三件大事,小侄没齿难忘!” 替西州援兵、原谅柳玉如不懂事的行为、勾销她的刑徒身份,这都是长孙大人所为,因而长孙大人对高峻的话丝毫都不怀疑。 细想柳玉如将这几页在她看来无比重要的纸张交给高峻后,一定在等着高峻给她“出气”了。长孙无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感觉和这位只见过两面的西州别驾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因为这几页证言并未影响到高峻对自己的态度。于是他反过来关心地问别驾道,“可是……高大人回去后要怎么对柳夫人交待呢?” “呵呵,长孙大人,我夫人虽然任性,却是很好哄的,不出半月她什么都忘了!”长孙无忌看到高峻身边的谢金莲和李婉清都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长孙大人又笑了,看来夫人多了也真不是什么好事。他想起了太子妃苏氏,看来高峻的难处真是不小。 他又想起了自己小儿子长孙润的婚事,从上次提出来到现在时候也不短了,只是此时和高峻说起来有些不大好开口,仿佛堂堂的赵国公有些低声下气似的。 高峻也怕对方提起这事,想来再呆下去,长孙大人出不了三句话是一定要提起来的,可自己能做得了什么主!再说对高尧这个妹子的婚事,高峻一直主张要她自己满意才行,他不愿高尧在这样的大事上有什么委屈。 只是人家长孙大人连帮了大忙,万一提起来时自己就不好应对。因而,别驾不敢久留,起身向长孙大人告辞。 虽然有苏氏和小儿子两件事没有着落,但是长孙无忌还是认为高峻这次来,结果还算令自己满意,他笑容满面的稍作挽留,又起身送别驾三人出来。 在大门口,有一位十六、七的公子哥刚刚骑马从外面回来,身边跟着六个奴仆,人人身佩弓箭,有人牵着狗,有人架着鹰,有人提着猎物。 长孙无忌大声斥责道,“整天玩这些用不着的,难怪高小姐看不上你!” 高峻心说,完了,看来今天是走不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4章 一言为定 事到如今,高峻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顶点小说更新最快身为一个回家的别驾,高府不大可能不把长孙大人提亲的事让他知道,他此时再不吭声地走掉,就等于是把高府都卖了。 别说长孙大人在大庭广众下把这件事情已经说出来了。 高峻连忙站下,就不再说走,而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眼前这位小伙子。他年纪也许比高尧还小个一两岁,生得倒是仪表堂堂,显然是带着家奴到城外打猎去了。 受到父亲的当众责怪后,长孙润立刻毕恭毕敬地往道边一站,把头低下了。长孙无忌对高峻道,“这便是本官的犬子,单名一个润字,整天四处乱逛,不知气了我多少回,也难怪高小姐看不上他了!” 高峻连忙解释,“长孙大人误会了,堂妹高尧是怎么想的小侄委实不知,但看不上之说倒不至于,小侄听说……她是在山阳镇、为保护我夫人柳玉如,被刺客惊到了。” 长孙无忌想起自己手下的石护卫曾经行刺过柳玉如,所幸的是没有造成后果。看来他得再问一问他,是不是真的惊吓到了高小姐。 长孙无忌不由得一阵心烦,又对着儿子喝道,“你还不快来见过西州别驾、丝路督监、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 长孙润本来让他爹吓得六神无主,但是一听他父亲说出眼前这人的身份,不由得喜形于色,“原来你就是西州的高大人!” “怎么,小兄弟你原来认得我?”高峻问道。 “那倒不是,不过哥哥的那些事迹,在长安谁人不知,”他父亲喝道,“你竟然这样随便,一点礼数都不懂,谁让你叫哥哥了!” 长孙润又是语吃,也不辩解。高峻笑道,“长孙大人,我却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小兄弟了,正好又看到他的猎获,就不想走。不知长孙大人可管不管饭呢?” 一听这话,长孙无忌先高兴起来,原先高峻想走,那么眼下又提出不走,当然不是看上了儿子手里的那两只山鸡了。如果西州别驾看好自己的儿子,那么这门亲事就有门儿了,他哪有不喜之理。 他刚想说请,哪知长孙润先大声吩咐手下道,“听到没有,我哥哥说他想吃吃些野味,快快些!拿下去整治好了做上来!” 长孙无忌本来想再喝斥儿子几句,但是这一次破天荒地忍下了,连忙请高峻和他的两位夫人再次入内坐下,吩咐家人备饭。 高峻在一眼看到长孙润的时候,便发现这个人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身为赵国公的小儿子,身上并没有多少纨绔子弟的倨傲不恭之气。在受到父亲当众斥责后也规规矩矩,看得出还是有些家教的。 另外,高峻看他目光纯净,其中并无奸诈顽狂之色,就想借此机会好好地再观察一番,那么回府后至少也可以给高尧一点建议。 几人回到客厅后,长孙润也随后跟了进来。长孙无忌又给他引见了高别驾的两位夫人,他一一上前见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往旁边一站。 看得出他极想与高峻说话,但碍于父亲在侧,又有些不敢随便。长孙无忌笑道,“今天高别驾到访,我就允许你说说话。别驾问什么,你只管如实答来。”长孙大人想过了,高峻去而复回,其意只在自己的小儿子。 长孙润得了父亲允诺,不等高峻说话,便问道,“天山牧场大不大?有多少马匹?丝路上有没有什么可猎的野物?我的射技是不错的、骑驭之术也可以。” 高峻笑问,“不知你练就这么多的本领,将来想做什么?” 长孙润没有迟疑地答道,“当然是喜好了,哥哥难道不知箭射出后、追踪猎物飞去时你的期待有多么强烈?那可是稳稳当当、让你感受到男儿之强!” 高峻看了看长孙大人,发现他对儿子的回答并未表现出过多的不满。高峻知道,长孙大人十二个儿子,除了长子可以承袭赵国公的爵位外,其他人要想得到过高的职位也不大容易。 尤其是他的这位小儿子,看来长孙大人虽然表面上严厉,但实际上还是有些娇宠了。 当问过长孙润的年龄之后,高峻的这个看法就更确定了。上眼一看长孙润比高尧大不了,甚至还可能小一些,但实际上他却正好比高尧大了一岁,只是不经世事,有点玩心过大、显得不成熟罢了。 不大一会酒饭摆上来,为显亲切随和,除了长孙大人和他的小儿子之外,长孙夫人和另外三位侧室也都出来陪谢金莲和李婉清,这样一桌之上就有九个人了。 高峻得知她们都是给长孙大人生育过的,也难怪会有十二个之多。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将来会有十几个呢? 高峻也不客气,只要谢金莲和李婉清两个陪着几位夫人说话,他只管拣些问题来问长孙润。 等到家宴将毕的时候,高别驾终于说到了自己的堂妹,“兄弟,你可知我的这位小堂妹喜欢什么样的人吗?她喜欢有男子气的、不婆婆妈妈、有不同常人志向的男子,另外不能只想着玩,总得做些正事……” 当了长孙大人,他也不想再遮着、掩着了,也许由他这位即将离开的西州别驾说出来是最好的法子。高峻对长孙润的先天条件还算满意,那么他猜测高尧的要求也不外乎此。 那么他就直接提出来,让长孙家自己掂量掂量。 长孙润连忙道,“哥哥,我就是这样的人!那么高小姐一定愿意了!” 高峻摇头,“只射些山鸡野兔……那些山中的猎户多的是,我妹妹能看上吗?你的本事只有为国效力,才算是用在了正途……” 高峻狠狠心,不去看长孙大人的脸色,反正早晚都要说的话,早说出来总比拖延着有利,“总之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有这样的骑射之术,要是想去天山牧闯荡一番,哥哥倒是欢迎!” 长孙无忌、他的三夫人、长孙润竟然异口同声地说道,“那真是求之不得了!”长孙大人的其他三位夫人也说好,长孙无忌道,“犬子能有高大人提携,正是我们做长辈的期待,只是要给高别驾添不少的麻烦。” 长孙润更是急切地问道,“不知哥哥让我去了,给个什么官职?” “牧子。” 长孙大人点头微笑,拍板道,“让他铡草料、铲马粪也去!不要在眼前烦我们就成了。”他总是有些狠不下心来摔打这个最小的儿子,能让他跟着高峻到西州去,长孙无忌大可放心了,他相信高别驾的决定。 高峻又道,“不听管教,我瞪起眼来可不好对付!像普通牧子那样责罚你也是可能的……你再想想,仍想去的话,我离开时便带上你。” “为了高小姐喜欢,我一定去。” “一言为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5章 不打诳语 从长孙大人的府上出来时,华灯初上,兴道坊的大街上人流涌动,谢金莲跟在高峻和李婉清的身后走着,不声不语。 在长孙大人的府上,她和李婉清是严格按着高峻的吩咐去做的,包括用那几页证言包裹了两块火烧、把它弄得皱皱别别,言语和神色间暗示她们与柳姐姐之间的争妒之意。 但是,高峻自作主张要带长孙润去西州,她就不明白了。难道仇人之子一事无成不是更好,怎么还要主动提出来要带他去磨练?! 谢金莲认为,侯将军的仇已经没有人关心了,她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失落。 高峻走着走着,忽然站下来看着谢金莲,她比以往显得更年轻些了,也更添了些妩媚之气,额前有两绺头发翘着,面色细腻,但垂着眼皮不瞧他。 李婉清说,“姐姐你怎么了!” 谢金莲尴尬地笑着摇摇头,同样不看李婉清,但她感觉着在夜色之中,自己的眼框有些潮湿。只听高峻低声地对她道,“金莲……因为甜甜、因为你们我才不能乱打,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说我是先顾死,还是先顾活?” 谢金莲终于抬眼去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李婉清连忙伸手去给她擦。 高峻说,“你也不想想,长孙润一事岂是敢轻率的?他本质不错,我拉他去西州,如果他变好了、被高尧所喜那是更好。变不好,离她不是更远了么?也许那时他就另有心仪之人了……总之我不能轻信什么,只凭这几页证言是不行的,但是相信每个人的所行,总有最恰当的结果在等着他们……” 在街边的一家门面很大的玉器店,高峻领着二人进去,给甜甜选了一件雕工精致而且价格昂贵的白玉挂件,只比阁老所赐的金锁小上一圈儿,在坊门关闭前,三人回府。 晚上的时候,谢金莲的心情果然好了起来,反过来为自己在街上任性的表现感到了难为情,自己是谁?应该先想什么?大事自有峻去料理,自己怎么能本末倒置去影响他? 高峻的胸膛火热,爱抚却极轻柔……像拂过冰河的春风,让河岸潮湿起来……几欲泛滥…… 早上,他们去给阁老请了安,又说了会儿话,然后从那里出来。高峻说,“给甜甜的这块玉锁、还有祖父给的四块金锁都是要开光的,我们去求无谷道长。” 西州别驾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让清心庵的住持很是奇怪,听了他们的来意,住持连忙叫请无谷。但别驾说,我们有求于道长,正该走去见她才是正理。 于是有道姑领着他们再往后边来见。 这一次无谷道长哪里也没有去,她见到这三人时有些吃惊,连忙用拂尘掸了座榻请三人坐。高峻说明来意,又对领他们来的道姑说,“小道长就去忙你的,不必麻烦。” 小道姑就明白了,躬身退出去再也没回来。无谷有些惶惑,脸上透出一丝不安,见西州别驾环顾她的住处,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话。 这是一间十分朴素且陈设简陋的住处,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高峻并不急着开光之事,几句话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小子上次来时,便看出道长一定是见过我的,道长不必相瞒,请直接告诉我。” 无谷平静地回道,“高大人,我以前不认得你,是你多想了!” “如不认得,道长怎么会在我们第一次来时,便那样死死地盯住我的脸来看?呵呵,出家人一向是光明正大,从不躲躲藏藏的,但那日道长却躲在其他道长们的身后,在十数人中也算是唯一的异样,若说不识我,我不信。” 道长说,“那是我凡心不灭,有好奇心做怪,惭愧了!” 高峻道,“在下看,头一次道长匆匆离去,住持并未发话,但道长一转眼就不见了,好奇之人岂会这般行事?” 别驾微微笑着说,“我看道长的住处干净而整洁,一定是个洁身自好之人。即便对一个人好奇,也断不会那样偷偷看人,更不会明知我们要到后边来看望,还躲到满是灰尘的杂物间里去。” 无谷身子不被人察知地颤了一下,内心慌乱。高峻又问,“我猜道长一定与我们高府有些瓜葛,或者你就是从高府中来。道长,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日死死盯了我,你是不是在看我额前之痣?” “……是……”无谷恢复了平静,“高大人仕途顺畅、屡建功勋,与此痣大有来头。正所谓‘男儿有志!’因而我才多看了高大人几眼。别驾大人,你不要多想,我与高府无甚牵扯。” “可是道长一定看出这颗痣是假的!我得微功可不是凭着此假痣,而是凭着与人不同的一颗心!”谢金莲和李婉清一直说不上话,此时也愣症着、看到高别驾无声地解了袍子、衬服,把胸膛裸出来。 无谷十分惊愕地看到,在别驾胸肌发达的左边处,赫然有一块心形的胎记!她再也把持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望着高峻问道,“峻儿呢?那么峻儿呢?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就是他,一别这么多年,谁敢说我胸前不能再生出个心形印迹!” 无谷摇着头、语无伦次地道,“你、你别骗我了,你们一个额前有痣,另一个胸上有心形的胎迹,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呢?” “道长是谁?” 无谷道长哽噎着道,“我、我是你们的母亲!你们是双胞胎啊!” 高峻身子摇晃、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谢金莲和李婉清也是如闻炸雷,她们只是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扶住他,再忙着把衣服、袍子给他披上,然后随着高峻一下子跪倒。 “他呢……”无谷不动,喃喃地问。 “母亲!你既知我是你儿子,为何不问我,只问他?” 无谷恍回神,擦着眼泪道,“两子都关心,但你在面前,他却不在,你说我先问哪个……” “那么我们两个谁是大谁是小呢?” “我生你们时,痛得死去活来,身边只有一个老迈的祖母,事后连她也不记得你们谁先谁后,因而取了一样的名字,但他叫峻、你叫骏……他呢?告诉娘。” “那么我为何去了侯君集的府上,这是不是母亲只关心他不关心我的原因?” 无谷道,“非是我不关心你,而是你生下来不久,便不知被哪个天杀的盗走了,娘哪里知道你落在了谁家!我知道了……他走时去的扬州、后来又去了西州,但这次回来的却是你……他一定不在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看高峻不语,她确认了自己的判断、终于走过来,拉起高峻、谢金莲、李婉清,让他们都坐下,“也好,什么都是命,有什么好难过的!娘看到你们一家花团锦簇,也就放心了!” 她仔细地端详着谢金莲和李婉清,“多好的两个媳妇,要不是让那两三个一比,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她情急下说的是实话,也足见柳玉如、樊莺等人上次来时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谢金莲和李婉清早就这样认为,因而听了这句话丝毫也不生气,反以为婆婆有什么说什么、不隔心。 高峻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问,“可母亲你为什么到了这里,我后来听说你是故去了的!不然崔夫人怎么能进门为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6章 崔氏夫人 黔州刺史夫人崔颖,在这些护卫们的保护下,离了山阳镇赶往黔州。一路上倒还顺利,一过了荆州进入莽莽的大山,景象又是不同,处处峰峦叠嶂,浓林蔽空,猿声鸟鸣此起彼伏。 此次山阳镇之行,崔氏见到两位女儿都平安生养,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转而担心起远在黔州的高审行,不知道这些日子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她在路上催了两次加快行程,赶夜路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后来她坚持不走大道了,大道通州府,是为了邮、驿之便,因而经由郎州再往黔州,就往西南方向拐了一道大大的弯子,但路也远了不少。 护卫里的小头目坚持了一回,第二回就不好再坚持。他征取了李引的意见,认为他们这么多的护卫不会有什么事,于是一行车马从郎州北六十里插进了深山小道,取了一条大略的直线直奔黔州。 但是更多的时候就赶不上宿头,赶上了也常常是深山中的穷苦人家,能有口热汤热水就不错了。有时他们只好在半路的山道边宿夜,护卫们找一处背风背雨的所在,将夫人的马车赶进去。 此时崔夫人就和丫环在车中而眠,护卫们里外两三层地席地而卧,有的找棵大树爬上去睡觉。李引十分地尽责,往往别人都睡下了,他还要四下里察看一番,有时是整夜不睡,刀、箭不离手地宿卫。 有时他就到路边的林中射来山鸡、野免,放在篝火上烤了,并把最好的部分撕下来给予崔氏。他不亲自送、总是让其他人拿到崔夫人的面前。 崔氏一路上不住地观察这个李引,越看他的一举一动就越是象李弥,但不知道短短的日子,他脸上的刀疤是怎么来的。 初时她有些害怕,知道李弥是经过正经战阵的,而李弥与高峻的过节不是一般的小,万一真是他,那他混在这些人中间,真想对自己进行报复的话,恐怕自己就凶多吉少了。 上一次在山阳镇的菜地边,李弥对自己的仇恨,她都看到了,恨不得她立时死掉。他的刺杀行为被高峻和樊莺的师父制止之后,李弥颓废而无奈的背影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这一次,崔氏坚持走小道,一直以为自己就是想抄些近路。夜深人静时才发觉,主要原因都是在这个李引的身上——她要看看李引的底细——只是有些太危险了。 一连数日,她发现李引对自己没有丝毫敌意,于是又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这日,一行人在山道上宿了一夜、再一次整理着行装要起身的时候,崔夫人招呼李引道,“李引,” 李引低了头走到车边,冲夫人拱手道,“夫人,你叫我?” 崔氏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不知……你脸上的刀疤是怎么来的?不知能否相告。” 李引淡淡地道,“回夫人,这是不久前小人自轻所致,让夫人笑话了!”于是再也无话,李引忙着上马,与众人一起护着车子赶路。 放下车帘儿,崔夫人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就是李弥,他脸上的刀疤就不是老痕,而且在回话时极力隐藏的黯然神色、他卖山果时添秤的那双手、一丝也没有逃出崔夫人的眼睛。 但她此时却一点不害怕了,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他在菜地边用刀逼住她,咬牙切齿所说的那几句话又回响起来,又觉着自己骗他有些过分了。 眼下,自己的隔辈人一下子就来了两个,再看看他呢!年过四旬、仍然孑身一人,不能不说与自己也有一些关系。 再者,高审行高官骏马,原来平起平坐的李弥却沦落到了他的一个护卫,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呢!崔夫人暗道,只要他不再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自己就装傻到底,不去揭破他。 总不能再逼他了,不然他往常就在老爷身边出入,万一再发起疯来那就不大好了,“罢了,死者已矣!师父放过他也许有些道理,我便装傻,只当为小辈们积福罢!” 这样边行边想,不觉车外的天色又黑了下来,小丫环道,“夫人,看来我们又要在野外露宿了。” 她还想说话,但猛然车外一阵大乱,有铜锣声响起,远处有人呼啸连连。护卫们叫道,“有山贼劫道,保护好夫人!” 马车陡然间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飞驰起来,崔夫人不敢往外看,小丫环伸手撩帘,外面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大部分的人都在后边不远处截杀,贼人的喊叫声和兵器碰响声乱成一片。 车后有几骑随护,有人道,“李引兄,贼人势众,我们要不要去助?” 她们听到车外那几人中有李引的声音,“要助,可夫人谁保?!”说话间,从路边的山林里再冲出十几条黑影。 李引叫道,“你们几个自去挡住,我拿弓箭助你们!万一走散了,无论谁传话其余兄弟,我们在此道往西所遇的第一处村镇处聚齐!” 这一处也截住了厮杀在一起,人影重重,马蹄踏响了山道,李引弓弦连响,于黑暗中瞅空射杀山贼,远处有人惨叫痛呼。 但来人不知有多少,疑是撞进贼窝里来了,因为不远处的山林中再是一片晃动,又有人来了!而马车边除了李引和赶车的护卫,再也没有多余的人手。李引沉声吩咐道,“请夫人下车!” 崔氏和丫环早失了主意,听见后连忙下来,这才看到身后远处、近处都混杀在一起,分不清敌我优劣,两人吓得心里乱跳,腿都要软了。 恰逢有一支不知哪里射来的箭,正中李引左胸,崔氏惊叫一声,“李弥!” 但那支箭却在他胸口撞了一下跌落在地,他中箭后没什么反应,而是对赶车的护卫道,“你趁黑驾车往岔路那里去,引开贼子,且记住了我们相会之处!” 马车再次启动,往岔路上驰去了。十几条黑影高声叫着去追,“车往那里去了,细软一定都在车里!” 李引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不能再站在大路上!”他引着两位女子离了大道,往事林密之处钻去。 小丫环早吓得迈不动步子,反过来还要崔氏拉着。李引在前边开路,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僻静处走,身后的喊杀声始终像是在耳边,让他们不敢住步。 翻过了几处高岗子,钻了不知多远的山林,总算什么都听不到了,他们才停下来,不知摸黑到了哪里。 四周都是浓密的林子,连点天色都看不到,崔氏到这时才真正有些惧怕,后悔不该离了官道走什么近路。丫环道,“夫人,我……我不小心,把装了盘缠的包裹掉了,下车时还有的!” 但崔氏此时的注意力都在李引的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7章 该回来了 如果他此时要报宿怨,恰逢其时! 崔氏和一位不经世事的小丫环,二十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别说是两个了。她紧紧地抓了丫环的手,心里总有一种担心。也许,这一切是他故意安排下的?神不知、鬼不觉,嫁祸于山贼。 但是李引却没功夫理会她在那些胡思乱想,先是爬到一棵大树上去往四外下看,好像连他也失了方位。山林中风扫树叶哗哗的响,却凭添寂静,崔氏轻微的呻吟声引起了小丫环的注意,“夫人,你受伤了?” 崔氏轻声道,“许是被山石撞到了,这条腿上十分疼。” 李引听了立刻从树上跳下来,“夫人,不知严重不严重,还能不能走路。”崔氏几乎一下子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放心,说道,“该无事吧,”她试着撒开丫环的手再走两步,又“哎呦”了一声。 李引显得手足无措,“这可如何是好!”他想了想,去身边的枯树上拿刀砍了一抱干枝,用火镰引燃了一堆火,又对丫环道,“你替夫人查看一下伤势,我去找找近处有没有水。” 说罢四下察看一下,便隐身在林后。 丫环借了火光,看到崔夫人丝裙上浸出了殷虹的血迹,小心地揭了裙摆来看。崔氏的右漆上两寸处不知什么时候在锐利的山崖上刮破了,血已染了一片,看不清伤口大小。 崔氏见了也是一阵心寒,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丫环惧血,拿着哭腔道,“夫人……我怕!”崔氏反过来安慰她,“怕什么,不是还能动,只是皮肉伤罢了。”让她放心的是李引的态度,那么这点伤算什么! 丫环扶着夫人,靠着山崖处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了,“可是夫人方才还拉着我跑了许久……”但她束着手,不知道要如何处置。看着夫人腿上那片血,旧的已干涸、而新的还在漫漫地浸出,丫环一阵一阵的晕眩,额上冷汗直冒。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到了她们的耳中,两人抬头,两三丈外的树丛里有数不清个数的萤萤兽眼被火光映衬出来。丫环惊叫一声,躲到了夫人的怀里,感觉夫人也在颤抖。 这是一群狼!它们被血腥气所吸引,觅到这里来了。 崔氏叫苦不迭,暗叹此命休矣!丫环哀告道,“李引、李引,你快来啊!你快来呀!来晚了,我和夫人就没命了!”但四处山风阵阵,没什么动静。 崔氏也暗道,“李弥,你倒是走了多远,也该回来了!” 随后,身边轻微的足音一响,李弥手中端了一只破开的瓷坛,半底半肚,里面盛了一下子清水,他是在山泉边清洗破坛子浪费了时间,但总算赶到了! 他一眼看到了崔氏腿上的伤,把水放在她腿边的地上,对丫环说,“你看住了火,别让它熄灭,”又把刀摘下来给她,再抽了一支箭,“用箭敲刀,狼是怕听铁器响的!” 崔氏所坐之处靠了山崖,与火堆尚有几步远。这样一来,丫环添柴就在最外边了。她有些胆小,扭头看看李引已经半跪在崔夫人的腿边,丫环先加了柴,然后用箭敲刀。 那些亮晶晶的兽眼一动不动了盯向这里,但李弥镇定自若,先撕了自己身上的一块布,在水中蘸了,去崔氏腿上浸湿已经干涸的血迹,然后再一点点地把血迹擦去。 伤口不大,也不深,但里面夹杂了不少的石沫。崔氏一条右腿露在外边,也忘了难为情。她不知道他要怎么办,因为他带来的那点水太少了。 李弥看了看丫环,此时加了柴,她正瘫坐在火边,握了箭竿一下一下地去击打刀面,李引笑道,“你那是钉,不是敲,敲你会吗?” 崔氏看了也笑起来,丫环不好意思,这才握了箭尾,用箭头击打在刀面上,金铁碰击之声一下子响亮、尖锐起来。狼群出现了轻微的骚动,但仍不愿离去。 李引低首道,“夫人,得罪了!”他端起水在唇边少抿了一下,然后伏下身子,在崔氏的伤口上去吸吮,把血污吐到地下,再去吸。 崔氏见他跪在那里,认真地做这件事,出气呼到腿上有些痒,她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把伤口清理干净,用水最后冲洗一次,他再从身上撕了一条布,帮她包扎好了。 “李引,柴烧没了!”丫环紧张地说。 “天也亮了,我们走不脱,这才难办。”李引说。 狼群的忍耐力是很出色的,它们先时怕火,因而只是把山崖前三个陷入困境的人死死围住,它们夜里轮换着,却让这三人一刻也不得放松,只等三人困顿不堪时一拥而上拣些便宜。 有一只体形大如牛犊的该是头狼,它呜咽几声,有两只个头小些的野狼钻出林子,从两个方向漫不经心地向三人踱近。 崔氏道,“你带了她走,不必管我,想必能逃出去的。你们都未成家,不可轻死,与我是不同的,”她连孙子都有了。 李引嘘了一声,“夫人,李引怎么能这样做,我不会离开夫人!死则死尔。” 他拿过了丫环手中的刀,示意她退到夫人身边去,而他在那堆余烬边守着。慢慢地,有一只狼胆子大起来,火已没有了,它靠近去,也有些胆怯。 猛然间,李引大吼一声,将刀插在灰堆里,朝着那头狼一挑,一篷闪着余焰的木柴灰泼向那头狼。狼叫着逃开了,另一头狼扭头就跑回去。 崔氏和丫环闻到了一股焦味,但这不是办法,灰烬也早晚会没的。 清晨的林端不知何时聚拢来成片的黑鸦,但个头比鸦要大,更像鹫,它们在空中盘旋,迫不及待地找个枝子落下,足有上百只之多。它们在等着一场别人的豪猎之后取些残羹剩饭。 李引把刀挂好,摘了弓箭,崔氏以为他要射那些狼,谁知他拉满了弓一箭往空中射去,有两只黑鸟被一箭穿了,落到头狼的脚下,仍在不住地扑簌。 树上的鸦群只是出现小小的骚动,惊起的几只又落回去了。 头狼不为所动,仍然盯着这边,李引静静地等了片刻,再一箭射到树上去,崔氏和丫环惊讶地看到,又是一箭两只!而且又落在头狼的脚前。 李引举了弓,站在那里大大地伸展了四肢,仰天长啸,“呵呵,今天真是痛快!平生仅此一次……老天,我谢过你了!!” 话毕,猛地抽箭弯弓连连施射,竟然箭箭不落空,每箭必有黑鸦坠地。群鸦终于失去了耐心,往远处惊散。 头狼也同样长啸一声,扭头没入林中,群狼上前叼了中箭的死伤黑鸦随后离去。不一会儿,四下里除了冽冽的山风,再也没有动静。 丫环与崔氏相拥而泣,“走了,走了!” 李引问道,“夫人,让你受惊了,不知夫人还能不能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8章 有所不知 崔氏认为是小伤,又未伤筋动骨,于是说道,“不碍事,我能走。” 此时,就是让他们再去遭遇山贼的地方找那些护卫,恐怕地方都找不到了。再说战果不明,那些护卫们也许早就离开了原地,还有可能遇到山贼。因而三个人只能按着大致方向往西走。 他们从栖身处走出来,看看天色辩认方向,李引在前边开路,小丫环搀扶着崔夫人,三个人在密林中慢慢行进。 走不多久,崔氏便有些支持不住。只因坡陡林深,十分难行,而夫人的伤又是在膝盖处,迈步间不停牵扯,伤口处一步一痛,走得十分辛苦。 李引尽量挥刀砍开挡在路上的灌木、枯枝,给后边的崔夫人和丫环方便。但这两人走得太慢了,他们走了近一个时辰,连条羊肠小道都没看见。 他们所处的这片山怎么越走越陡峭,好容易走出了林子,但是前边却是一道高坡,李引端详了半晌,最好翻越的地方也十分的难行。 崔氏不愿拖两人的后腿,逞强似地迈步往上爬去,但是只往上登了两步便退了回来,她说,“李引,我和丫头在这里歇歇,你爬出去看有没有什么人或是道路,然后再来接我们。” 李引说,“崔夫人,恕李引难以从命……李引一步都不能丢下你们,夜间的狼群夫人都看到了,万一你们有什么闪失,李引如何对刺史大人交待?” 崔氏道,“可……可我此时甚为勉强,实在是爬不了啊。你去吧,有丫头在这里陪着我,还能有什么事……要不你把刀给我们留下也行!” 李引想了想,也不摘刀,独自往高坡上爬上去,边爬,边踢开前方的碎石,不久他爬到了坡顶。当坡底下的两人以为他还要往前走时,李引却返身回来了。 “夫人,我已上去看过,上了坡顶以后,路还是难行。可我们在这里耽搁不起,如果捱到天黑再找不到出路就很危险了。” 他解了身上挂的弓囊、箭袋,把刀也交给了小丫环让她挎着,他单腿跪着、伏身在崔氏的前面道,“夫人,李引得罪了,请允许我背夫人上去。” 崔氏犹豫着,小丫环有些焦虑地看着夫人。由于没什么好布包扎,这段路走下来,夫人的丝质薄裙上又添了新血痕,“夫人……”她欲言又止。 李引不起来,“夫人,若在往常,李引出此主意便是不敬,但今天事急从权,如果夫人嫌弃李引,也要等李引把夫人平安护送到黔州,然后我自请除名!” 李引的嫌弃之辞让崔氏很不得劲儿,自遭遇山贼以来,李引的表现让人不能怀疑他的意图。崔氏道,“李引……那就有劳你了!” 丫环上前,扶着夫人伏到了李引的背上。李引一挺身站起,对丫环道,“妹子,你就在前面,万一滑脱,还有我挡一挡。” 小丫环背了弓囊、箭带,刀在手里拄着,有些感激地看了李引一眼,然后往前边爬上去。李引背了崔氏,一步步往上攀登,“夫人你扶好些!” 崔氏没有吱声,只把手扶在李引宽阔的肩头。李引先爬过一回,上得并不太难,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倒是丫环背了沉重的弓囊和箭袋,爬到半路上身子一歪滑了下来,被李引一伸腿挡住。 他们很快上到高坡顶上,崔氏道,“让我下来。” 李引浑然不觉,更不吱声,继续往前走,崔氏便不好再提。虽然上了坡顶,但后边的山路果然如他所说,还是难走得很。 但李引背着个人,却渐渐走到了丫环的前头,走一段还要停下来等她一下。为了有些话说,崔氏问,“李引,你练过什么功夫,怎么昨天傍晚,我明明见一支箭射在你身上却没见你负伤?” 李引问,“夫人,李引不知呀……我也是血肉之躯,哪有什么功夫……大概是天黑,夫人看差了罢。” 崔氏以为他不想说,而小丫环也说,“我也看到了,有一箭正射到你左胸上,然后弹掉了!”李引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怎么可能?” 丫环道,“你中箭那时候,我明明听到夫人还惊叫了一声‘李弥’,李弥是谁呀?” 崔氏明显地感觉到李引的身子一颤,扶住她腿的胳膊也瞬间僵硬,她的心也狂跳起来,“你、你不要胡说,总是你听错了!”丫环不知因何被夫人埋怨,便不吱声、闷头走路。 李引背了崔氏,走了大概有不到两个时辰,山路开始往下。很快,远远地在坡底露出几间木屋,也有了人影。再往前边,远处的树顶上露着两座白木杆搭就的高架子尖顶。 崔氏道,“你放我下来。” 这次李引没有装聋作哑,把崔氏放下,接了丫环的东西自己再背上,由丫环扶了崔氏,三人慢慢地走下坡来。 李引说前面这些人是在打盐井,他们兴许能弄些吃的充饥。另两人听了,才想起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腹中已有些饿了。 这些是正是郎州新打着的两眼盐井,工程进展到了一半,上头让日夜不停,加快进度。因而有二十多人已经干了一宿,再有二十到白天干,此时正在吃饭。 李引走过去,对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拱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李引,护送着我家刺史夫人迷路至此,此时饥渴十分,能否向兄台求些水饭?” 那人道,“只是我们出的是公差,饭都是有份数儿的,再说这里也不是酒馆儿饭店,有些为难呢!” 李引明明看到他们在木屋中盛了饭菜出来,不像是包份儿的。但人家说的不错、并非以酒饭卖钱,但用意却是一个“钱”字。 丫环已经说过,钱袋让她慌忙中弄掉了,他到自己的身上去摸,居然只有四个大钱,于是托出来往前一伸,但管事的看也不看,“这哪够!你们哪两个不吃呢?” 有人端了饭碗、正蹲在那里吞咽,听了之后抬头看过来,“刺史夫人……怎么只有这么几个钱?骗我们的吧?”这些人都是出公差的,并没有人十分过分,听了此话也只是笑了几声。 李引看了看崔颖、丫环,知道她从昨天傍晚至此时水米未进,而他只有那块崔颖给他的碎银子了。他视这块碎银如命、为了它不惜连杀两命。而此时他却只是稍作犹豫,伸手往左胸的贴身衣袋里掏出它来。 崔氏看他手掌心里托着的那块碎银子,禁不住喉头一哽。 她在想象里、给眼前这人戴上一顶大沿帽子,只让这只托了银子的、五指修长的手掌清晰起来,碎银子!正是她捏了放在他掌心里的! 有人道,“还迟疑个啥,舍不得了?” 李弥狠狠心,“兄台有所不知……就是它,替在下挡了一箭,今天虽有不舍,也只好拿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9章 三人管够 管事的接过来往兜儿里一揣,“进去吧,三人管够!” 三人进去,有人拿了碗、筷给他们盛了饭菜,崔氏和丫环吃得挺香,但她发现李引像丢了魂儿似地、如同嚼蜡。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她不好说什么,便问,“那么小的一块碎银子,如何挡得住那么凌厉的一箭?”但她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自觉不该将话题引到这上边来。 李引道,“夫人……李引不知……” 外边的那名管事拍着手喊道,“李大人到了!我们麻利些,速速吃过了上工!”屋内三人不知是什么官员到来,侧耳细听。 听管事在外头回禀道,“李大人,有三人说是黔州刺史府来的,还有位刺史夫人在里面,我们招待了饭菜,因而耽误了一些些时候!” 有个人道,“哦?你说是黔州刺史府?我与黔州刺史一家正是实在的亲戚,快让我去拜见拜见!”里面,崔氏不知在这里的是什么亲戚,而且还是官员,她十分的纳闷。 而外头话音一落,一位年轻官员已经迈步进来,他看看风尘仆仆的一男两女,目光停在李引的脸上时一愣,却想不起他是谁。随即冲了崔夫人道,“夫人,在下是郎州长史李绅,敢问夫人……确是黔州刺史府来的?” 崔氏站起道,“李大人,我们正是要回黔州的,只是遭遇了山贼、又迷了路,与护从们也走散了,因而至此。” 李绅道,“那么……西州有位别驾、又是天山牧的总牧监、大唐的丝路督监,是夫人的什么人?” 丫环嘴快回道,“你是说高别驾呀,他是我们黔州刺史高大人的公子高峻。你们怎么认得的?”又指了崔氏道,“这就是我们崔夫人!” 李绅道,“何止是认得!高别驾不但是我们兄妹的贵人,更是我妹妹雅州郡王妃的义兄!看来总不会弄错了!” 他跨前半步,冲着崔氏深深一躬,“伯母在上,小侄有礼了!”崔氏的丫环这才弄明白了此人的身份,原来他所说的亲戚,是从高峻那里论起来的。 小丫环又是嘴快,“那就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家别驾大人的柳夫人、崔夫人喜添了两位公子!正好我们失了钱袋,李大人总该助我们些吧?” 李绅道,“那可真是大喜之事,只是我只见过柳夫人、樊夫人,其他几位却未识的,”于是再向随行的几位郎州属下道,“把整些的银子都先拿出来,回去再还你们。” 有四五位官员很快凑出十几两银子,李绅交与丫环道,“不好意思,只是这些,不如就请夫人去郎州歇脚,也好让我多准备一些。” 但再去郎州就是走回头路了,崔氏谢过李绅,说银子足够了。 李引向丫环要了一块碎银,比自己给出去的稍大,去向管事的换回来,崔氏看他再旁若无人地、仔细地、将这块去而复回的碎银子揣到了贴身的兜儿里。 李绅挽留不住,临行指给他们道路,又把自己的马让给崔夫人骑,双方挥手作别。 这下他们赶路的速度快起来了,有时丫环在地下走累了,也爬到马上去,李引在下边牵着。他心情不错,大步流星,天不黑时便到达了李绅所指的一处镇子。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走散的护卫们,但马车和赶车的那名护卫不在、生死不明,另有几人负伤。众人在镇子上宿了一夜,看看再无人赶到,于是起程上路。 阳光明媚起来,一边行着着路、崔氏看着前边李引的背影时时发呆。在最终确认了他的身份之时,她曾伏在那里心跳如狂。 而此时,那道背影慢慢地、变得重又陌生起来,让她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 九月中旬,唐军班师。 此役,大唐将西川江作界,江北三十余城有了新主人,盖苏文的条件是唐军舟师渡海所占、平壤以西的牙善、黄龙两城归还高丽。 这里是守住高丽海防的门户虽然他的海船已经几乎全部覆没了。大唐皇帝本来也没想要这里,因为他的舟师是要回航的,留在这里没有合适的停泊港湾,而秋季的海风也勐烈起来了。 以彼之城、换彼之地,这买卖做的过。 皇帝将双方换盟之地育地城,改名为“辱夷”,以纪此次大捷。而自西川江往东北、直至鸭渌水上游的国内城一线,就成了双方新的分界,盖苏文心里难爱,也只好如此。 因为再打下去,恐怕他手中的力量都不足以挟制高藏了。纥干承基被人家祸弄的那副惨样儿对他的触动极大,总觉着是理亏的样子还是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吧。 唐军只在鸭渌水东岸留军两千,占住了龙兴、凤头两处要地,其余城池皆用原来的官员,只不过改了个称唿而已。唐军兵力虽少,但留守的将领却让高丽人不能小视,他就是唐军的先锋薛礼。 随后,皇帝又拨了艨艟巨舰五艘,驻于江对岸的泊灼城,以备薛礼可能的需要,其余人马、舟师皆凯旋而归。 褚遂良回到了长安,当天就到了长孙大人的府上,在详尽地说过唐军二伐高丽的战况后,他对长孙大人说起了西州的别驾,说起被他剁去双腿的纥干承基。 他说,“长孙大人,有个事情大人不可不知,这是纥干承基说起的,虽然不能最后确定,但我觉得这件事总不是空穴来风。” 长孙无忌忙问什么事,褚遂良道,“不但那个柳玉如出自侯府,眼下看,西州别驾的二夫人谢金莲也与侯君集有关。她有个女儿看来就是侯君集的私生女。” 褚大人以为,他带给长孙大人的这个消息一定会让他跳起来。哪知长孙无忌只是挑了下眉毛,说道,“这事呀……别说没有确证,就算是又能如何?” 他对褚大人讲了西州联军将龟兹沙丫、康利两城收入囊中的战果,以及一座赤河金矿、两座铜矿和几千顷良田的事。 而取得这样战果的是一帮杂凑的军队。 长孙大人并未说起自己的小儿子已经去了天山牧的事,但他说起了高峻返还了侯君集一案的关键证言一事。 褚遂良听说就是这位谢夫人,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用来包裹荞麦面的火烧,不禁拍股大笑。 长孙无忌道,“关陇乏人啊!而我们将老。褚大人你再看看,我们结好了西州高别驾,不但是西州,便是鄯州、凉州、雅州,庭州、甚至是黔州都拉近了,一盘棋上凭空就多出了多少硬子!” 褚遂良颌首道,“我还有个绝好的消息要告诉长孙大人,据听说,高别驾的大夫人生孩子的功夫,别驾在西州一边拿下了两座城池,也夺得了美人之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0章 美人之心 感谢书友罗威那月票,今天19:00加更一章。 长孙无忌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歪向褚遂良,“褚大人,怎么我坐镇长安,消息却不如你灵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褚遂良道,“当然是那个纥干承基告诉我的,那时候陛下盛怒、要拔了他舌头。在御帐之外,这家伙大概以为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机会了,因而才讲出来。” 长孙无忌暗道,这么说,纥干承基揭发的谢金莲身份一事也不会假了!他问,“这人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那时他被高别驾像条狗似地拴在院门外,院子里的事情什么能瞒过了他?毕竟他不是狗啊!” 长孙大人边听边点头,他看过了高峻留下来的那几页证言,知道这个纥干承基与侯君集谋反案大有牵扯。高峻狠下心来,挥斧剁去一位吐蕃友军首领的两条腿、再像狗似地将他拴在自家门外,没有刻骨的仇恨没人这么做。 褚遂良还想说出对高峻身份的怀疑,纥干承基曾说过高峻可能是侯君集的儿子。但是纥干承基就是因为在陛下面前说出此项指控、而失去了宝贵的牙齿和舌头。没有根据的事他还是谨言的好。 长孙大人猜测道,“太子妃一事,我看还要感谢这位高丽国的奸细,是他揭发了李承乾,才让苏氏远赴黔州受苦。那么在他面前与另一位高官出双入对,也算是很气人的一件事了!” 褚遂良搞不清,一向十分睿智机警、看问题入木三分的长孙大人,为何一牵扯上西州的高别驾就如此的昏聩,难道他不知道苏氏一事的阻力真正来自于何人? “高别驾在送回那几页证言时,有没有顺便问过侯君集的事情?”褚遂良谨慎地问道,他不能说的太明确,但仍希望长孙无忌想明白这件事。 长孙大人笑道,“别驾大人的不关心这件事,一句也没提起过……再说他哪有功夫问这件事!我看他的二夫人谢金莲,与柳玉如的争妒之心不小。但高别驾都畏柳夫人如虎,谢夫人大概只敢在外出时才有所表示了!” 这下褚遂良也弄不明白了,如果柳玉如和谢金莲都与侯府有关,她们两个最不该这样啊。他相信长孙大人于细微处看人的功力,庆幸自己话没说尽。 但是两位大人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西州别驾高峻的能力和份量越来越不可轻视,而且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敌意,用身份上不确切的猜疑去惹人家的烦气做什么,拉还来不及呢! 褚遂良和长孙大人谈起了皇帝在回师路上的星言片语,他断定不久的将来,陛下一定会再给高峻一个更恰当的身份。 那么除了一州之刺史、都督之类,还有什么官职更贴切人家的功劳呢!他猜测道,“陛下曾说过,要以西州、庭州为底子,再沟通龟兹、焉耆、疏勒、轮台等地,成立安西都护府。当然郭孝恪是都护的不二人选。那么西州刺史之职,我看就非高峻莫属了!” 长孙大人道,“陛下这样想一点都不奇怪,高峻做个刺史我是极为拥护的……连王达都复为庭州别驾了,他总得要升一格。” 他话锋一转道,“我在他上次送还证言时就提出过这种可能,但高峻说他根本不想做什么西州都督……” 褚遂良再一次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问,“为何啊?难道他有病?!” “呵呵,高别驾说,柳玉如坚决不同意他再往上升什么都督!” 褚遂良愣了半晌,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伸手揪自己的耳朵。长孙大人看他都把耳垂揪了老长,但脸上还呈现一副极为舒适、且表意不明的笑模样,好像他的笑容都是拽出来的。 长孙大人道,“看来这美人之心,我们都猜不透啊!” 长孙大人还想说话,但褚大人已经蹭地一下跳起来道,“别愣着啦,快把此事搔着边儿告诉陛下想个万全之策!不然圣旨冒然下到西州去,救火的事儿还得我们!” 上一次苏氏的事,柳玉如坚决相抗,长安有那么多的高官都说不下情来、弄得不了了之。等着大家一不理会了,苏氏不也进了高大人的院子。 可是这一次他有些不信,万一圣旨下到西州去,这位柳夫人就真敢抗旨,他认为褚大人大可不必这么急着开溜。 …… 在清心庵,无谷的话让高峻、谢金莲、李婉清深信不疑。 高审行与父兄被发配岭南,后来中原渐渐稳定了,他提前一年由岭南返回终南山。这种打前站的事非他莫数,因为是他的妻子在终南山陪着年迈的祖母。 他与久别的妻子几度春霄,然后再回岭南向父亲复命。 一年后,当高审行与父亲、几位兄弟回来时,发现神色凄惶的妻子怀中抱着一个男孩子——只是一个,而另一个已经不知所踪——她不安的神色就是因此而起。 但他有些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孩子,因为他个子太大了——看上去根本不像刚刚生下来的样子,他上次来时是在一年前。 高审行对此耿耿于怀,并且对祖母直言出来,哪知道立刻被自己的祖母一顿好训。老人家说,孩子是她新手接生下来的,“个子大不好么,你愿意你的儿子像根豆芽菜?” 但是老人家并未说出另一个孩子失踪的事,既然已经被人偷走了一个且下落不明,那就是这一个好了。因为,她不想自己这位贤惠的孙媳迎回了丈夫、再承受他看不住孩子的指责。 无谷说,但高审行不这么看。虽然他当了祖母和父兄不再提起这件事,可不代表在私下里不对她进行审问。她坚持着,哭泣着。 高审行一定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于是从怀中摸出一只个头硕大的红宝石指戒,放在手中把玩。那用意很明显,只要你解开我心中之忧,此戒就是你的了。 这是一只罕见的红宝石指戒,赤金的托子上是一朵少见的、交趾式样的蝴蝶兰,雕工奢华而精致,尤其是它衬托着的那枚红宝石,璀璨夺目,价值连城。 这是高家父子们在岭南所得的唯一一件。他们认为,只有审行的妻子可以享此殊荣。但是,他凝视了妻子一阵儿,把它又揣起来了,以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高审行不敢明面上给妻子气受,这会招至阖家上下共同的指责。但他可以不回来、回来时也不与她说句话、不给她温存。私下里与她相处时,在沉默的面孔上给她鄙视。 孩子十来岁时,阁老的五儿媳终于让自己失踪了。 高峻知道,后来一定是崔氏夫人带着她活泼可爱的小女儿进门,那枚红宝石指戒戴在崔氏的手上。 高审行坚信崔嫣就是他的女儿,这回轮到府中上下的人不相信了,但没有人有功夫表示怀疑。怀疑了这个,就表示他们同时也怀疑了审行的忘恩、和喜新厌旧。 总之高峻和崔嫣之中会有一个不是高审行的骨肉,府中人坚信高峻、高审行坚信崔嫣,这两个孩子在一起就在一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1章 长夜难眠 高峻只相信母亲的话,没有哪位母亲会骗自己的儿子。网 携谢金莲、李婉清回到山阳镇后,高峻现他的这几位夫人们都不时地在想念着崔氏夫人,少了她一个,仿佛山阳镇的这个家就不像个家似的。 他们又坚持着,在镇子上等到了二子高壮过了满月,请了全镇子的人喝过了满月酒,立刻打点着要返回西州去。 柳玉如到此时再也不提什么出门的事,一则她的刑徒身份已不存在,二则那根本就是形势所迫,三来儿子都有了,四则还有个苏氏在西州,傻子才不回去。 全镇子的人都来送行,别驾夫人们在镇子上住了一段,整个镇子都大变样。不但街道整齐,时常有美人出来走动、摘菜,可以饱饱眼福,还有长安的高官走马灯似地跑过来出丑,似乎连推车挑担来做买卖的小贩儿也多了起来。 他们把柳家老宅的院子再托付给丁大哥照看,镇外的菜地托管给了村正,安排义工打理,而地中所得都要给那些无儿无女的孤独者。 在镇上那些人看来,这次的分别,那位洋洋得意的西州别驾不但抱得了两个儿子,还把他们心幕中最美好的一道风景也拉走了。 人们挥手相送,把最美好的祝福暗暗送给他们…… 经人传信,长孙润从家中赶过来,众人在长安城外西边的驿道上聚头,一起往西州进。小伙子长这么大头一次出门、而且一走那么远。他一身戎装,携刀挎箭,不论是长孙无忌还是家里的那几位女眷,都像是在送一位即将远征的壮士。 但是一上路长孙润才现,西州别驾的穿着十分随意,骑马而行的樊莺和思晴也是如此,尤其是那位樊夫人,连个兵器都没有,只有他自己像个全副武装的卫士。 但他不大在意,他知道自己去了以后,是要从铲马粪做起的,但是为了高府的美丽小姐,这算得了什么呢! 这些人行出了半日就出事儿了,因为两个孩子饿了。 从山阳镇出来的时候,两个奶妈就辞退回去了,人人有家有业的,他们不可能把人家一路带到西州去。 问题是自从孩子生下来,柳玉如一次没有管过这事儿,崔嫣当然知道姐姐的意思,为了保持身材,她也学着。 这时两个孩子一哭闹起来,姐两个都慌了手脚。 长孙润自告奋勇、骑了马到左近的村子中去,不一会儿领来两个孕期妇女,谢金莲和她们谈妥了价钱,等她们把孩子喂饱了再上路。 这样走走停停,住不住店全凭了孩子们的意思,反正高大人西州凡事都有得力的人来管,他也不着急,一行人走走停停,等到了凉州时,多半个月都过去了。 …… 牧场村,丽容自高峻走后,挺大的院子就她自己住在家里,除此之外就是瘸腿老汉和他的孙子住在门房,婆子也不在,她就把苏氏拉到家里来做伴。 晚上两个人在丽容的屋里休息时,苏氏就问,“高大人不带你走,别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丽容说,“你可不要多心,我们两个在焉耆时拼着死替他守桥,他喜欢我还来不及呢,哪会生气!” 苏氏就从丽容的话里确认了这件事,看来,高大人确实有些生丽容的气了,而且多半还与自己有关。 她想起自己在长孙大人到牧场村来的时候,曾忘记羞怯,当了郭都督的面,在酒桌上多次求他给高峻派兵。她想起在焉耆城头,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危险时,她曾忘记胆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没有一刻想到过自己的安危。她想起在夜晚的淡河中,当他在马车后边第二次趴起身、托着腮看向自己时,她曾忘记羞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心存奢念了!因为高大人一次表示感谢的话都没有。 而丽容在回答了她之后也意识到了不妥,补充说,“我们还是不为了你,如果我再走了,你一个人在牧场村怎么办?”她特意说了“我们”,意即这才是高峻的本意。 而苏氏想到了黔州,高峻深夜闯进来对她和李承乾凶巴巴的样子,还有她一到牧场村时柳玉如的反常表现。很显然,他们虽然对她多有照顾,但在她与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什么说不清楚的隔膜。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喃喃地说,“即便他有不悦,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西州是我最快乐的地方!” 早上起来后,稍事梳洗打扮,吃过饭、她们便一起到旧村的蚕事房去。 蚕怕高温,喜一定湿度,恶雨。李婉清从扬州带来的蚕种与北方常见的品种不同,因为西州有着高温、少雨的气候,居然可以连续孵化至秋末。 蚕无雌雄,但蛾有雌雄。这一些蚕蛾将是在贞观十九年最后一批。它们成长、蜕变、吐丝、化蛹,只为了彼此短暂而轰轰烈烈邂逅一次,然后死去。 谢家大嫂带着她那一班人早就到了,她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取笑那些捉对儿的蛾子有多么笨拙。 而苏氏在想,如果人能够一直像那些蚕该多好,不必化成蛾子,在自己吐出的茧子里安眠一生,也就不会有苦恼了。 而她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就是这样一只不会化成蛾子的蚕。李承乾对她的无视、深宫中的冷陌和彼此的戒备,就是她冲不破的茧子。 但她偏偏跑到西州这温暖和煦的地方来,许多生机勃勃的人和事譬如春雷,让她不知不觉变成了蛾子,却现吸引自己的那只,是一只鹰。 而她再也回不到茧子里去了。 晚上从蚕事房出来的时候,苏氏不容商量地对丽容说,“我还是回旧村我的院子里去睡吧。”丽容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她到旧村苏氏的家中来。 菊儿也马上过来陪她,三个人说着话,丽容有些突兀地说起了自己偷着填写了婚书一事。苏氏知道她这是在暗示自己,这么说自己眼下的窘态她已经心知胆明了。 可她不敢这么做的,丽容失败了可以回田地城,她能回哪里?丽容和菊儿终于睡沉,苏氏在黑暗里瞪着双眼,一丝睡意也没有。 眼下是九月末,后半夜有些凉意,连大街上驰过的马蹄声也比以往清脆。 苏氏听出来一共到牧场来了两拨人,第一拨儿是高峪,他一直是在沙丫城筹建烧制城砖的火窑,估计是那边的事情有了些眉目,而西州的苜蓿也该收割晾晒了。 第二拨深夜到来的人,她就听不出是什么身份,足有十多匹马直接驰到柳中牧场中去了。 她开始以为是高别驾从山阳镇回来了,但后来分析不是他,要是他的话不会有这么多骑马的随行,而且没有车轮碾在街道上的声音。 他是不可能不带了车子回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2章 只字不提 因而天亮后,苏氏慵懒着不起来。网??而丽容和菊儿似乎也被夜里的动静干扰到了睡眠,这样一直到窗户纸大亮了,另两个人才醒过来。 此时高白在院外头喊,“菊儿,菊儿——” 菊儿在床上不动,答应着道,“什么事,让我们再躺一会儿!” 高白说,“你让夫人们起来,有大事了!”他补充道,“长安的传旨钦差到了,让夫人们去接旨!” 丽容先慌起来,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她一边胡乱地把袖子伸错了、一边道,“苏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呀,谁知道我是谁,怎么让我去接圣旨呢!再说我哪里知道场面该如何做派!我爹也没教过我呀……他、他哪儿知道!” 苏氏躺着不动,看着丽容和菊儿两个人一夜安眠过后匀净的肤色,感觉自己的眼皮都是干涩的,“我猜,一定是跟高大人有关的,他不在,郭都督在焉耆……” 大唐西部一连串儿的几个绿洲之中,最大的在龟兹,但那里是西州与龟兹共处的前沿。其次是焉耆绿洲,然后才数得上西州。 不过焉耆目前所处的位置,正是西州辖域的中间地带,郭孝恪要着意经营那里,他已经许久没有回西州来了。 “那还该有高岷大伯在呀,他一时过不来,也有刘武大人在呢!”丽容狠推她两下,“你别偷懒,高白说了,是让我们两个去接旨。” 高白在外面催,苏氏只好起来。 来传旨的正是通值散骑常侍褚遂良,长孙无忌已经对他说起过,高峻已经提前几天起程回西州了,褚大人在路上走得并不急,估计着高峻此时一定会在牧场村。 褚大人哪知道,在甘州城外,高别驾一家七八个大人,正被两个哭闹不停的公子牵着、离开了官道,往一处最近的乡村里找奶妈去了。等公子们吃饱喝足回到大道上,褚大人和手下早过去了。 褚大人深夜到达了柳中牧场,计划着天亮后传旨,哪知牧场中的人都说,高总牧监一直没回来。 褚遂良得知只有高别驾的七夫人丽容和苏氏在,心说苏氏进高峻家的事一直困难重重,自己也只是从纥干承基的口中得到了支言片语,说高别驾已经收了苏氏,也不知是真是假,何不借此机会看上一看。 于是,褚大人才吩咐,去找两位夫人接旨。不一会,丽容和苏氏匆匆由旧村赶过来。褚遂良不认得丽容,也认不好苏氏,别看他为了苏氏一事,和李道宗去了山阳镇一趟,但苏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一直没什么印象。 但他知道,从旧村中携着手走来、站到自己面前的跑不出就是她们两个,于是整整容色朗声道,“两位夫人,不知你们谁来代为接旨?” 牧场中的大小官员、牧子们都聚在外围交头结耳,连谢家大嫂、二嫂拉了谢氏兄弟也来看热闹,褚遂良也不计较。 丽容面红耳赤,推推苏氏道,“苏姐姐,救人须在急处,你快上前!” 褚大人便分别认清了她们两个的身份,正色道,“苏夫人,你请接旨!” 苏氏无法,此时再扭捏就让人看了笑话,弄不好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了。听了褚大人的话,便双膝跪倒。 褚大人招招手,侍从摘下身上一只公事皮囊捧过来,褚大人从里掏出一轴儿黄绸子诏书,展开,念道,“西州都督郭……” 他只念了半句,然后恍然,“不是这个,”把诏书塞回囊里,再摸出一轴来展开,“浮图城阿史……也不是这个……”牧子中有人低声笑了起来,褚大人不介意,再去掏。 这次他学乖了,先展开去看。苏氏纳闷,即便前两个念错了,那么第三道诏书一定是高峻的,怎么还这样仔细。只听褚大人嘀咕道,“果然……是黔州的,”于是再去换。 众人都不知道他这只皮囊里到底装了多少诏书,这次褚大人没有迟疑,展开了诏书念道,“西州别驾……”丽容暗道,总算念到峻了! 哪知褚大人接着念下去,“……夫人柳氏,藐金娥而梳照,回宝镜以凝姿。有柔闲之范,并婉顺之容。睦亲之序而腾百骏,仁善之方且劝蚕桑。朕以其殊效,可加实封五百户,进号申国夫人。其下:谢氏、樊氏、思氏、崔氏、李氏、丽氏、苏氏各加实封两百户……四品县君。” 苏氏百感交集,仆伏于地谢恩,然后双手接过诏书。这是她的名字第一次、与高大人家中这些女子们排列在一起。丽容问,“褚大人……念完了?” 褚遂良道,“念完了。” 丽容问,“那……怎么没提我家高大人?”苏氏也意识到了。 褚遂良道,“提了,怎么没提,本官记得第一句便是……” 丽容说,“西州别驾夫人柳氏,这就算提呀?我不信,里面一定还有,”她看着褚大人怀里的皮囊,希望里面还有他没拿出来的。 褚大人再一份份地从皮囊中摆出另几份来,对丽容道,“这一份是封郭孝恪安西都护府大都督的诏命,让他总领所辖的西州、庭州、伊州、焉耆、龟兹、疏勒等地,” “这是黔州由下州升为中州的诏命……这是委任阿史那薄布为庭州刺史、王达为庭州别驾的诏命……再也没了!” 褚大人起程去了庭州,然后是焉耆、黔州,留下牧场里面这些人大眼瞪小眼。谢大咂着嘴道,“看看,我妹子人都不在村里,就已经是四品县君!” 而丽容和苏氏却是一头雾水,一前一后地回到旧村的家中来。丽容说,“姐姐,怎么我的脚都没有根了,像踩到了棉花上。” 本来那些村妇们要去蚕事房的,此时纷纷到苏氏的院中来道贺,看到这两个人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 诏书将苏氏与高别驾家中的那些人一起提出来加封,虽然没明说,无疑就是告诉世人,苏氏的身份已经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众人走后,丽容说,连我们都封了,为什么没有峻呢? 苏氏也在琢磨这个问题,她看看手中的诏书,绝对不是假的。长安给了柳玉如国夫人的爵位,却只字不提高峻,着实让人猜疑。 需知国夫人只授予国公一级大臣的正妻,但高峻目前只是个正四品别驾。 就连剩下这七个人的品级也不对头啊,一般大臣的妻子,在封爵上总是要低于丈夫品阶一级,比如高峻是正四品,那她们最高只该是五品县君。 丽容道,“不想了,反正我们姐妹几个总共进了一千九百户的食邑,想那么多干什么!” 苏氏分析,皇帝这样胡赏乱封,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初衷。按理说这几道诏书里,最该受封的正是高峻,怎么反倒他一个字没提。 再者,郭都督做了安西都护,那就不再是西州都督了,西州都督谁来任?诏书里没说安排这个职务,那么高峻这位西州别驾,已是西州名义上的官职最高者。 但高峻家中这些女子们的受封,对高峻来说脸上就不大好看了。而柳玉如申国夫人的爵号,是不是与自己进入高峻府上有关呢?是皇帝陛下以此做个交换,先堵住柳夫人的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3章 亲笔朱批 不管怎么说,苏氏的一颗心总算放在肚子里了。诏书以这种方式把自己和其他的女子们放在一起,也许就是唯一的方法。 这两个人很快把这些烦恼一一抛在脑后,再去蚕事房中忙碌。而苏氏的心情再也不那么沉甸甸的,她只有一点担心,不知道高峻和柳玉如回来之后会如何,想来他们总不致于违诏吧? …… 黔州。刺史府的护卫们保护着刺史夫人崔氏,终于在九月底平安回来了。刺史高审行连忙小跑着出来迎接,夫人的那条小白犬跟在他的身后。 高审行虽然面颊上有些消瘦,但目光炯炯有神,但崔氏想起深山遇险的经历,感觉自己有些对不起他似的。 此行的护卫首领极力地向刺史大人表白李引的功劳,说如不是他在,夫人可能就遇险了。高审行此时正忙着与夫人问寒问暖,抽空瞅了李引一眼,感觉他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便说,“所有的人都有赏赐……你叫……”他看着李引问。 崔夫人说,“老爷,他是李引。” 高审行道,“你们先下去休息,过后我自会召见你们……李引,”他记住了他脸上那道疤痕。可惜了,不然以他的身手做个亲卫正好,但他的相貌,摆在明面上会影响到刺史府的门面啊。 在后堂,夫妻二人诉说了别后的经过,最后再说起了崔氏回程中的惊险,高审行掀开了夫人的丝裙,有些怜惜地轻抚着她腿上的伤痕,“夫人,你受苦了!” 他的情绪受到了些影响,听到自己喜得了两位隔辈人时,也没有表示出多大的高兴。直到他与夫人提到了在黔州所施的善政,他脸上的颜色才渐渐地好起来。 两人略略地坐一了会儿,因为正在办差时间,高审行就出去了,说要去见见护送夫人的那些人。 高审行走后,崔氏看着腿上的那道小小的疤,像一只小银锭子的孤度。因为伤口清理的及时彻底,疤痕长合后并不明显。 她感觉到了李引伏在上面口鼻中吹拂的气息,强制自己不去回想,因为她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一个恨自己入骨、恨不得她立刻就死的一个人,转而舍死相护。“一切都过去了,只当两不相识吧。” 晚上时高审行回来了,对她道,“那个叫李引的,真是奇怪,我给他的赏赐他都不要,全都给了那位架车的护卫……那个人死了。” “老爷有没有想过,按着他的能力给他个好些的差事?” 高审行道,“我想过了,可刺史府的护卫,一要有些手段,二还要放得上台面。但他脸上的疤……太惨了些!带出去会不会有人说我黔州无人了……不如我便让他做个内卫,不必出头露面,只负责府上的安全,这样我也放心夫人你了!” 崔氏立刻道,“老爷,不可……这、这太有些大材小用了,不如把他投到军界去吧,省得埋没了人才。” 高审得道,“先放一放再说吧,你这么一说,我就有些舍不得让他离开了。” 不久,崔氏果然发现,李引被高审行派到二门上来做护卫,而且还任了个小头目。轮到李引当值的时候,他总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不苟言笑。 有时苏氏打那里经过,陪伴她的小丫环因为三人共同御狼的经历,总会主动与他打打招呼,但他连眼珠儿都不动一下。 几次后,再出去时,如果赶上李引当值崔氏就走后门,她不从那里走,省得与他见面。两个人身份和结局上的巨大反差,在崔氏的心里产生了微妙的作用,她打算把大哥以及柳伯余之死慢慢地忘掉。 不忘掉又能怎么样呢?让她揪住李弥不放、让他抵命?可他已经舍死救了自己一命了。如果大哥泉下有知,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妹妹涉入到这样血腥的事件里面去。 还有柳伯余,她已经多久没有想起过他了,尤其是在高审行的面前。 年轻时她对柳伯余的思念与有关、和二人之间的承诺有关、和他明亮的眼神有关。及到年长、孩子们都大了,柳玉如、崔嫣和她们的孩子,就成为了崔氏与柳伯余的情感联系,是柳玉如的出现让她一次次地想起他。 但柳伯余一生中屈指可数的、与她相会的经历,原来感觉是那么的珍贵,想的次数少时显得刻骨铭心,被她小心地存放在心灵的深处。最近想他的次数多了,忽然发觉她记忆里存储的、和他有关的东西太少了。 她对高审行的记忆是一个个波澜不兴的平凡日子汇集起来的,最后成为了一条河流,把一切有用的、没用的都淹没了。 李弥,也就是现在的李引,当初他用铁剑抵在她胸前的时候她都没害怕过,因为不欠他。在深山里遇到狼群的时候她没怎么害怕,因为有李引。 只是在丫环说破了他的身份、而她正伏在他背上的那一刻,崔氏才真正地怕了,甚至担心他被揭破身份之后恼羞成怒,一下子把她摔死在山石道边。 在他继续背着她走路的时候,崔氏就已经决定:如果他接近黔州刺史府没有更阴险的阴谋,那么,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就都忘记罢。 这是个在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人,他只是生不逢时遇到了高峻。如果没什么阴谋,那他留在刺史府又为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缠绕了崔氏一整天,她一直不愿意去接近那个最合理的答案,当高审行忙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她早就被这个问题搞得疲惫不堪了。 高刺史显得极为兴奋,黔州是他大显身手的地方。上次他送往长安的、有关将黔州五县划为六县的奏章终于从长安返回来了。 虽然时间有些久了,但那是皇帝陛下不在长安的缘故——他一直在高丽,而这么大的事太子是定不了的。 长安否绝了他在奏章中所提的方案,不让他在原有的县境中再划出一个县来,但却出乎他意料地同意从临近的辰州划一整座县——都濡县过来。 这是他拥有了刺史专奏权之后的第一份奏章,居然就有这么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兼并一县总比在原来的地块内割割划划地好,他已经在黔州全体有资格知晓此事的官员中宣布了这件事,这是陛下从高丽战场上赶回来朱笔亲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4章 事必躬亲 有新县入帐,高审行要立即着手安排着到都濡县去看一看,事必躬亲心中才有底数,他打算明天就去。 但他有些兴奋过度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忽然求着夫人温存,但崔氏说她太累了。这只是她的借口,心中有个理由认为,老爷太不关心她的山阳镇之行,自她回来后一次也没问起过两个孩子的事。 第二天,高审行一大早起来就起来了,吩咐着都濡县之行。已经有人在昨天傍晚通告了都濡县,说刺史大人今天要去,可以想象都濡县的大小官员们是一副怎样诚惶诚恐的模样。 崔氏说,“老爷,你把李引也带着吧,不要让他在二门上杵着了,”她又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老爷到陌生的地方去,还是带些硬手。” 高审行很感动,但他没有带李引。刺史大人第一次去都濡县,排场不要讲,但必要的形容总得考虑一下——他是去公务,又不是去耍威风吓人。 一切都不出高审行所料,都濡县全体够得着台面的官员们一直迎到了县界上,然后众星捧月般地把刺史大人迎到了县衙。高审行不听他们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恭维,让他们讲一讲本县的经济。 县令说,“刺史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如此的干练且雷厉风行真让下官们佩服。真是不敢想像高大人的儿子已经是西州的别驾和天山牧的总牧监了,还是大唐的丝路都监。这下子终于明白了,老子英雄儿好汉!” 高审行微微笑着说,“刘大人你不必客气,说说吧。” 县令姓刘,刘建,字端锐,他毕恭毕敬地说起本县的经济。都濡县是中下县,民户在其他县中算是多的,他向刺史大人说到了本县的两大贡物。 一是光明丹砂,这是皇宫是必用的东西,陛下批改奏章所用,色泽鲜亮艳丽,仅此地独有;二是白蜡,该县生长一种乌桕木,漫山遍野的都是,此时正是秋季,乌桕的种子马上要成熟了,只需采集了乌桕的种子放在开水里煮,蜡就出来了。 高审行边听边点头,他知道蜡这种东西是个消耗物品,几乎不愁销路。最后他问县内的赋税和地租,刘县令道,“鄙县地虽广,但适于种植的地方并不多,多大是窄乡。” 刺史说,这怎么行,为什么不开荒? 县令道,“卑职正有此意,只是未及请示大人,只等农闲时开办起来。” 高审行问,“都濡有没有盐井?可以打一打看,这里往东过了河不就是郎州,为什么人家那里到处都打盐井,我们却不动一动呢?” 县令道,“卑职也有此意,但打井花费大,一直没有人做主,刺史大人发话,卑职就没什么顾虑了!” 临了,高审行说,你陪我到乡间走一走去。 刘县令连忙尊办,带着大小官员陪刺史大人出行。本来刘县令是骑不惯马的,太胖。他专门有自己的马车、有专用的驭手。但刺史骑马,他便不好坐车显得另类,也骑了匹马。 只是就有些辛苦了,但他不敢叫苦,任劳任怨地陪同始终,刺史大人还专门到一个小山村中去看,只有十几户人家。正是做晚饭的时间,高审行下马,走进一家院子。 这家人锅中煮着饭,米少、野菜多,在燃起的一支松明子照耀下看起来绿乎乎的。刺史大人咳嗽起来,“为什么不点蜡烛?” 直到从这家出来往县里走,路上都黑下来。高审行大声说,“看看他们吃的、用的,我们有何面目不动作起来!那绿粥你们谁吃得下,满屋子的松烟子,如何睡得下!” 后边,刘县令哎呀一声坠马,只听嗵的一声,随行的衙役们赶紧上前解救。山道崎岖,高低不平,高审行端坐在马上,“刘大人,你不该这么早发福啊!” 刘县令苦不堪言,不等人抬,便挣扎着自己爬起来。 回到县衙时,天已经很晚了,县令刘端锐拦在刺史的马前恳求道,“大人不好连夜就回,像卑职这样常在县境内走夜路的,还免不了落马,万一高大人有什么闪失,便是我黔州的大损失!” 高审行想了想,同意住下。 夜宴是都濡县有名的野味宴席,山兔、野鸡、鹿鞭、鸭掌,刘县令连连说着不是花钱置办的,请高大人品尝。 高审行一边吃,一边对都濡县的大政进行指点,他一再督促刘县令,要借着收秋后的大好时机,在山中多多把地开垦出来,“再像以前那样怠政,本官是不干的!”县令唯唯而喏。 入寝时,刺史大人已经八分醉,迷迷糊糊感觉有个人提了一壶茶过来,将茶放在案子上就没有走。随后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揉在他脚掌心里,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高审行不睁眼,含乎着说,“你去吧,让我歇歇……” “大人,刘大人说大人走了一天山道,让我垂腿给大人解乏……”听了她的话,嗓音就像她的手那样柔软,高审行就不坚持了。手变成了拳,沿着刺史大人的小腿、大腿一直捶了上来。 许是刚刚吃过鹿鞭的缘故,刺史大人忽然血脉喷张…… 高审行走后,一连两天没有回来。有刺史派回来给崔夫人送信的说,刺史正日夜督促都濡县的官员们到荒僻的山村中去,了解民情、勘察荒地,布置开荒拓亩的事情。 崔氏有些惦记高审行,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两天后就做着打算要去都濡县看他一看,至少能照顾他好一些。 但她把什么都收拾好了、带了丫环要出行的时候,李引说,“夫人,老爷把我安排在内卫,内卫又是我管事,那么夫人出行在荒僻之处,小人是一定要跟着你的。” 崔氏便找了个理由取消了行程。 后来,高审行自行回来了,在大事将行的节骨眼上,都濡县出了一件人命大案。 刘端锐遇害了,被人用硬物击打过头部。刘县令是死在了下乡公务的路上,他是坐车去的,车翻在道边,驭者当时撞晕过去,拣了一条命。 这可是大事,一县的父母殉职,必须要往吏部、刑部行文的。高审行此时显现出遇事不慌的素质,他在考虑着要怎么向上报告。 按理说,这类恶性的伤人案子对一州的主官是十分不利的,但都濡县刚刚划入,县治浑乱的责任也可推到辰州府去,与黔州关系不大。 不过刺史大人想的是大事,如果实报的话,无疑对他将要施行的大举措产生些影响,另外,会不会有人说他逼迫下属过甚?刘端锐一直活得好好的,生得又白又胖,怎么一划入了黔州就死于非命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5章 当机立断 他当机立断,将都濡县的县丞马洇叫过来。县不可一日无主,刺史说就由他暂代县令之职,开荒大事不可被任何的琐事耽误。刺史说,如果他干得好一定不会亏待他。 高刺史的根底和能量谁人不知,他是有这个权力和能力的。刺史大人说的是开荒,但马洇听得出来,他其实也对另一件刚刚发生的大事暗示了他的意见,只是没明说罢了。 不久,有关刘端锐死案的结论就由都濡县报了上来:刘县令急于公务,虽天黑路陡,仍不住催行,致车翻人坠,令以头触石,毙,有驭者证。 公文报了上去,吏部对刘端锐殊为表彰,一时奉为凯模。而由都濡县开端的拓荒大政,也很快在黔州各县推广起来。 很快,通值散骑常侍褚遂良就来传诏,黔州升为中州了! 这意味着,高审行和儿子比较起来时耿耿于怀的品阶之事,终于可以让他舒服一点儿了。黔州升到中州,身为刺史,高审行就也是正四品上阶了! 所有刺史以下的州府各级官员的品阶都水长船高,而且有些衙门中的职数也顺理成章地增加了一些,黔州官场齐声颂扬高刺史。 当褚大人提起了苏氏一事,刺史大人声音宏亮地骂了一句,“真是不务正业,让我失望至极!” 褚大人连忙说,“高大人不好怪别驾,”他低声说,“这可是陛下的意思,而且柳夫人对苏氏进门一事一直抵抗了多久,江夏王爷为此都喝过一壶酸醋!我们总算想了这么个法子,才保住了陛下的颜面!” 高审行反过来又骂,“女子首要是夫倡妇随,怎么把她惯得,也忒不成个样子了!” 但是,当他听说柳玉如已是申国夫人,家中其余七人均已是享有封户的四品县君时,高审行就沉默起来。 因为他已贵为中州之刺史,自己的夫人崔氏还没资格做国夫人,那可是国公一级的官员妻子才能享有的资格。 高审行不明白陛下做此决定是出于什么用意,真是高深莫测!非一般人可以揣摩。他暗暗地算了算高峻家中的进项,又把他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坚信,黔州只要按着这个良好的势头走下去,让自己的妻子崔氏拥有这样的名头,是早晚的事。都濡县那两夜的际遇,让高刺史觉着对妻子有些理亏,因而与西州一对比,刺史又耿耿于怀了许久。 为什么连陛下都不屈不挠地塞人给他,还是个太子妃,而自己这里喝多了偷一回嘴,就像欠了谁八斗米一样! 晚上时高审行的心情有些不大好。西州的官场一直是他关注着的,郭孝恪做了大都护,管着大唐西部的半壁江山,但西州刺史之职却没有填实,陛下让褚大人用皮兜子兜了那么多的诏书下来,不可能不想到这件事。 他分析来分析去,也觉着此职正是非高峻莫数,但事情却是这么个结果,多半就是柳玉如抵拒苏氏进门之事让陛下不爽了。 随后他又否决了自己,不爽还封了国夫人。高峻这小子真是……路子全然不是正常人能摸透的。 …… 西州,高别驾一家出现在旧村时,村子里的那些妇人们都跑出来迎接,争先恐后地伸着脖子看高别驾的两位公子,纷纷向别驾和他的夫人们道喜。 随后,新旧两村同时大排宴席,连两村的街道上都摆满了桌子,孩子们跑来跑去,处处张灯结彩。别驾大人请村民们共同分享他的得子之喜。 高大人的夫人们都出席了,不要说柳夫人和五夫人崔嫣更比以往妖娆,全然不象是新产,就算是谢金莲和丽容也让人们暗自嘀咕,“要是我能有二百的封户,早就整天四脚朝上地躺着了,还用天天操劳!” 诏书的事,她们一回来就知道了。苏氏被列在了她们姐妹的后面,和谢金莲、樊莺等人相提并论。柳玉如心中虽有不快,在酒席上也只能忍着,也不吩咐给两个孩子找乳娘的事。 回到家中时也不主动理高峻,谢大嫂带了村中的两名乳妇过来,谢金莲在一楼与她们谈着工钱。柳玉如不下去,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生闷气。 她怀疑高峻在自己离家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和苏氏有事,他一向是公事私事两不耽误的,自己在身边时还好,丽容哪里管得住!她有些后悔没及时回来。 长安一行让她体会到了一个道理,身为妻子一定不能让他是非沾身,有的时候虽拳打脚踢也要在所不惜,她觉着自己很失败,觉悟的太晚了。 高峻走进来,笑嘻嘻地与她说话,神色上充满着渴望。她绷着脸说,“你去找老八去吧!”随后叫乳娘把孩子抱上来放在自己身边,“我这里没地方了!” 高峻从清心庵出来时就郑重了叮嘱过谢金莲和李婉清,她们从清心庵中得知的一应事情不得外传。一个原因是无谷不许他们暴露自己的身份,另一个原因是考虑到崔嫣母女的感受。 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高峻没说——他不想这件事影响到柳玉如的情绪,她一直都把侯府“余孽”的身份、当作两人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高峻不确定这个消息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影响。 不论是她在高府自请出门,还是表示不希望他年纪轻轻再往上升职,还是坚拒苏氏进门,原因都出于此。这让他很感动,也愿意时时体会这种心贴心的感觉。 看她面沉似水,别有一番动人的滋味,高峻笑道,“你做了申国夫人,我这个小小的别驾就爬不到床上去了!” 柳玉如脸上好看了些,但还不理他,“那你说说看,和她是怎么回事。” 高峻指天发誓,“我一直忙龟兹的战事,我哪里知道!都是丽容和她在一起!”柳玉如便对着门外喊,“让丽容来。” 谢金莲说,“丽容去旧村陪苏……妹妹,晚上没回来。” 柳玉如道,“新鲜了,加了人,房子倒宽敞起来!你们谁还想去陪她啊,尽可去。”谢金莲等人涌进屋子来,齐声说不去。 柳玉如叹了口气道,长安真没好人,不知是哪个给皇帝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把我们和她写在一起。我是担心峻,碰不得她,以后受她牵连!这下子好了,敢不遵诏,峻的责贬就在顷刻,早知道还不如一并要个刺史了……是谁呢这么恶毒,给我封个国夫人,峻却不封,明摆着是让我和峻有矛盾! 高峻笑道,“这不都是你说的吗,不让我做什么刺史……再说我们能有什么矛盾,不是更让我有成就感!” 柳玉如道,“好哇,你在转着弯儿说我恶毒。” 谢金莲连忙道,“我这就把儿子抱走吧,可不敢让你们有矛盾。”说着上前抱了高雄出去了。 …… 接下来高别驾的事情就多了,西州刺史空缺,六曹衙门里有什么大事都来找高别驾请示,连高岷也不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6章 绕个大弯 偏偏高别驾也不往西州去办公,于是这些人就走马灯似地由西州往牧场村跑。 郭孝恪由都督变身为安西大都护,西州这里总要给新都督把府衙腾空出来,他打算将大都护府安在焉耆,此时正在加紧焉耆城的建设,人也不回西州。 高峻也不去西州,事实上在西州官职最高的就是长史高岷。 高别驾让大哥高岷有什么事自管处置,除非是西州往长安各部传递的公文,才送到牧场村来让他审签一下。高岷尽心尽责,一般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但很快,高岷就亲自到牧场村来了一次。他对兄弟说,柳玉如加封申国夫人一事,正该是上表谢恩的,不然就显得这边有什么想法。 高峻回家后和柳玉如说起这件事,她正在生气,还是因为丽容和苏氏的事情——丽容和苏氏两个一直形影不离。 高峻以为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因为从这次回西州后,高峻就发现柳玉如有些变化。只要他一进家,她就把他死死地盯住,有时他和谢金莲多说两句话,她都不大高兴。而谢金莲和她的关系还算是好的。 到目前这止,她还未对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有什么不满的表示,但是高峻担心,再这么下去,恐怕这是早晚的事。 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都是机灵人,都不去触这个霉头。这些人本来都与柳玉如在一起说说笑笑,但高峻一进院子,她们就找个借口离开、去自己的屋子。 但谢金莲心眼比较直,遇事想的不细。而丽容是个宁种,再加上她和苏氏共守焉耆的经历,与苏氏在一起就有些故意的了,因而柳玉如首先瞄住了这两个人,偶尔便对丽容表示两句不满。 柳玉如的这个变化,从她和樊莺的江南之行以后就显现了,只是那时他忙于剑南道、龟兹等地的事务,没有明显察觉罢了。 但他还是听说了柳玉如让崔嫣去雅州、而一口回绝了谢金莲想去的请求这件事。她的理由很充分,但高峻知道,她还是有私心的。 从山阳镇回来后,柳玉如的这个变化就更明显。高峻在家中看到她时,五次里得有三次她正在闷闷不乐,其实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她只是在以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罢了。 高峻不去揭破,每次都是好言好语地劝慰,让她高兴起来。偶尔效果不好时,高峻便不言不语,而她很快就好了。 自从山阳镇回来之后,高峻一次也没到其他人的屋中过过夜。 高峻回家后,对柳玉如说起了大哥高岷所提的上表谢恩之事,柳玉如马上把丽容和苏氏的事情忘了,焦急地道,“那就快写呀,别耽误了,别再让皇帝以为我们对他的诏书不满。” 高峻说,“可我不会写这东西,这事儿也不能去麻烦大哥、或是西州府的哪一位官员来写,太让人笑话了。” 柳玉如道,“我弄些不上台面的诗文还可凑合,但这样正式的表章见都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从哪句开头、哪句结尾!但这又是大事,既要对陛下表示谢意,又须委婉表示一下悔意,要是让陛下看了,能想起把西州都督一职派给你,这就达到我所想了。” “还说你不会写,估计连大哥都想不这么全面……哎,你不是不希望我做什么刺史、都督吗?怎么又这么想了。” “还不是怕你也像侯将军那样,位高招妒……苏氏这件事我也白费心了,但总算见到了诏书,想来以后没有谁敢在这件事上咬你一口。” 她又懊恼起来,“但眼下我们两个是这么个身份,别人不觉得,我先感觉别扭!哪有我是三品国夫人而你却是四品别驾,我们真玩不过皇帝。再说你身为别驾,却干着都督的活儿,我觉着长安白使唤人……” 高峻看她眉头微蹙,更添几分风情,再听她絮絮叼叼说了大半天,件件都是在替自己的仕途安危考虑,不由得一阵感动。屋中也无别人,他一把抱住她,想说些什么话表达。 但她挣开来,打开自己虚掩的房门,冲着各屋喊道,“都关门干什么,出来商量一下,不能得了二百户的县君谁都一声不吭!” 那些人懒洋洋地从屋中出来,崔焉笑道,“姐姐,我们总不能写上去八份儿,总得你打头才行。再说我不会写这个,写些不上台面的诗文还可凑合,但这样正式的表章见都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从哪句开头、哪句结尾!” 柳玉如愣愣地看着妹妹,再回身看看自己的房门。 樊莺也说,“你写好了,我最多签个名儿。”除丽容和苏氏不在,其他人纷纷附和。 这下柳玉如犯了难。 谢金莲直愣愣地道,“姐姐,怎么不让老八试试,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总该见过公文的式样!”柳玉如默默点头,但此时却不急了,吩咐着婆子马上弄晚饭,众人围桌而坐,只少了丽容,柳玉如破天荒地没有嘀咕她。 离桌时,柳玉如忽然问谢金莲想不想甜甜,随后埋怨高峻道,“你也不关心关心谢县君。”其他人忍住不笑,把谢金莲弄得不好意思。 从凉州路过时,她们去看望了伯父李袭誉,老头子不由分说就把孩子留下了,“孟兄在这里,不好让她耽误了功课!” 高峻说,“总要把大事商量好了才行。”夜里,柳玉如和高峻商量,庭州虽说与西州分治,但田地城驼马牧场还是天山牧的,总该去个人看看,不然给人厚此薄彼之嫌。 高峻问计,柳玉如说,“你若去了阿史那薄布总得出来迎接,他一个下州刺史品级低过你,但人家是刺史你是别驾,见面难免尴尬。不如我带了丽容去田地城她的祖居看看,顺便替你打探一下牧场和二哥草场的事。” 高峻鼓掌称妙,问她,“都带着谁去呢?人少了我却不放心。” 柳玉如说,“正好姐妹们热闹一下,崔焉、婉清要去,樊莺和思晴总得要去吧,不然你会放心?另外既然说去牧场,就带上刘大人家的刘采霞……田地城丽容是正主儿,总得去吧?她去了,就不好丢下老八……也许我们还会让丽容带着去白杨河牧场,看看秋季牧场的风光呢!” 高峻见她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才绕到了苏氏的身上,其实还是上表章谢恩的事。 他瞅着这个人笑而不语,柳玉如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家里没人管,我说了这么多人,也没有说让金莲去……这总行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7章 不知名字 高峻忽然问,“我听你和谢金莲两个,总是对她老八老八地叫着,别的人还叫一声苏姐姐,苏氏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柳玉如警惕起来,委屈地道,“你躺在我这里,心里却想的是她,我才不信去长安和山阳镇这么久,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这么问……诳我。.m” 高峻说,从她来到牧场村,我都没上她那院子去过,只有一次去找鲁小余,但离着她院门还几步远呢,我哪儿知道她叫什么! 第二天,这些人就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刘采霞早起要去柳中牧场,人没出院子,谢金莲就趴在她那屋的窗子上居高临下地喊她。听了柳夫人的安排后,刘采霞赶忙回家里去收拾。 其他的人起来后,听说要去田地城和白杨牧场,纷纷高兴起来。柳玉如当了人,捅捅高峻说,“叫谁去旧村请那两个。” 高峻便对樊莺说,“你马快,去叫丽容和那个人一起来。” 柳玉如指责道,“什么那个那个的,她没名字?” 高别驾当了谢金莲思晴那些人冲柳玉如吼道,“我就知道她姓苏!” 高峻从来没有当着人这么吼过她,那些人都愣住了。不由自主地都去如,却现她一点也不感到委屈,反而笑靥更盛,嘤声分辨道,“你吼什么啊,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拉过来做了县君,我们姐妹还没吼你呢!” 高峻苦着脸,也生不起气来,盼着这些人快走,他好清静清静。他已经好久没过问牧场里的事了,长孙润让刘武安排下去之后,也不知道这两天干的怎么样。 苏氏过来之后,这些人骑马套车,往田地城而去,只把谢金莲留在家里。 高峻吃过饭,立刻往柳中牧场里来。刘武正在议事厅里召开例行的公事会,见高总牧监骑了炭火在议事厅外停下,刘武赶忙出迎。 高总牧监进来只说了几件事: 一是秋季马要养膘,抓紧野外牧草返黄前的最后时机搞好野牧。 二是安排好紫花苜蓿的收割晾晒,虽然这是那些牧草商们的事,但从今年开始,牧场里要派人下去各个环节盯住了做些指导,保证牧草的质量。 三是各处厩房循序渐进做些越冬准备,挡风的草帘子要备齐,越冬的精料抓紧采购。 刘武一一记下,随后就引着高峻往左边的一排厩房走来,长孙润就在那里。 陪高总牧监一同下来的,除了柳中牧场的大牧监刘武之外,还有下面各级牧官。总牧监长时间不在牧场,如今总算来一次,大家都跟着。 在一间厩房的门外拴着一匹白马,马鞍子边挂着弓囊箭壶,高峻认得这是长孙润的,仍然问,“这是谁的马?” 有位群头回道,“是那个新来的长孙润的马,他每天都把它牵在这里。” 除了刘武等几位高级牧官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长孙润的身份。群头也不知,他接着说,“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穿得跟进京赶考似的,牧子们的差服也不换,就钻进去铲马粪喂料。” 正说着,就听到马厩中有两个人争吵,其中一个声音就是长孙润的。一间厩房中有十匹马,两个牧子搭伴管理,一人管五匹。 长孙润在厩房里说,“马拴在里面,要如何铲粪,也铲不快啊……别别扭扭的,再被马踢了……再铲了马腿,不如先把它们放出去。” 另一个说,“怎么就你事多?别人都是这么干的,若是人人都把马放出来,那还不乱了套!你铲马粪倒是快了,最后再满牧场去追你的马!” 长孙润嘟嘟哝哝,听到厩房里木锨响,一会儿说,“好啦,你推出去!” 另一个道,“凭什么让我推出去,我铲的我自会推,你铲的你自已推。” 长孙润道,“嘿!小子,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和我说话,再不恭敬小心我把你塞到料槽里!”随后,高峻这些人听到厩房里另一个牧子哇哇怪叫起来。 随后,有位十岁的牧子,极不情愿地推了一车子马粪出来。他抬头见到牧场里这么多的大官,总牧监也在,一时愣在那里。 总牧监板着脸甚是吓人,什么都听到了。牧子放下手推车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牧子差服也是皱的,领口儿也被撕破了,显然方才他的怪叫与此有关。 总牧监说,“你让长孙润滚出来,我有话说。” 不一会儿,长孙润从马厩里钻出来,抬眼在众多的官员里高峻,他面容一展,眉开眼笑,开口叫道,“高……”一见高大人板着脸正瞪着自己,就把话顿住。 高峻道,“总共两个人搭伴儿干活,你都做不好,还能做好什么事?不愿意做你就滚回家去,没人拦着你!” 长孙润委屈地说,“谁说干不好了,不信你进去我一直踏实铲粪喂马,一刻也不停歇,”他从长安穿来的那身白袍子上沾着些污物,此时显得不伦不类的。 刘武笑着说,“长孙润,你所说的不无道理,把马放出来再清理是快了不少。但我们牧场这么大厩房这么多,人人都把马放出来那不乱了套!” 长孙润知道和他说话的是柳中牧的大牧监刘大人,他和高峻一个严厉一个和蔼,居然同时关注了他和一位小牧子的纠纷。 刘武又道,牧场里的所有牧子,高大人都当作兄弟来可你这么揪扯一位兄弟,把他衣服都弄破了再以强力让他干活就不大好了。 群头说,“白杨牧场的一个牧子死了,高大人为给他报仇,都带了人翻阿拉山口杀到乙吡咄6部的地面上去。你可好,刚来就这样欺负人,也不换衣服!” 长孙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高大人赶他回长安,而且他听了三人的话也有些脸红,只听高总牧监对群头说,“你就没责任吗,为什么不早对他讲明?” 高大人问,“欺负牧子,要抽几鞭子好?” 群头愣了,牧场里哪里有这个章程,从来也没人提过啊!但他来得机灵,随口答道,“回总牧监,要抽十鞭子!”长孙润听了感觉肉皮子一紧,让人当面抽上十鞭,疼倒能忍,但脸没处搁啊。 刘武喝道,“你怎么敢当众欺瞒总牧监,牧场里何时有这章法!”群头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高峻已经进到厩房中去,面已被长孙润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很满意,出来对群头说道,“我是忽然想,要不要增加这么一条,你倒来得快!十鞭有些多了,但三鞭总该合适,” 他把手中的马鞭递给挨了欺负的那名牧子手中道,“不过我真没少干,就减他两鞭,你自去抽他一鞭出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8章 只打一鞭 牧子手里握了高大人的马鞭,有些迟疑不定,最后说,“高大人……其实这小子人不赖,自他来了之后我轻省多了。我给他求情、这一鞭也免了吧,下不为例!” “要不要我找个身大力不亏的厉害人换你呢?让你离开这小子。”总牧监问。 牧子没说话,长孙润抢着道,“高大人不必了,以后他就是我兄弟,我再敢不欺负他就是了。”高大人、刘大人,还有那位牧子一起笑了起来。 牧子对他说,“你得把衣服换了再来,先不说弄脏了以后回家没得穿,问题是让人总看你是个公子哥,心情上就感觉远了!” 长孙润应了一声,骑上自己的马往旧村去换衣服。 自从二进清心庵之后,高峻终于弄清了自己的身份,他真是高府中人,错了管换!最初从母亲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时他还有些不适。 他曾拉了母亲的手,要把她接到西州来,但她说,“我去了,崔夫人怎么办?再说我早与世事无争、习惯了清灯古佛的日子,只要你们过得好,娘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高峻知道,这只是她的顾虑,而真正的阻力应该是在高审行那儿。因为高府男丁们全都回到终南山后,他对无谷的态度一直不好——虽然不当了家中人明说,但两人私处时,他一直在拿这件事敲打她,最终导致了她的失踪——但高府对外称她已故去。 后来他想想也就作罢,叮嘱清心庵的住持,要好好照顾无谷。住持不敢怠慢,一一应下,当时就给无谷换了干净的住处。而他,竟然连母亲的真实身份也不能对住持挑明。 高审行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两个双胞胎的儿子,母亲也未说明。不过高峻猜测,当他第二次由岭南返回家里时,只在妻子怀里看见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已经被偷了。 而那枚从交趾带回来的、稀有的、蝴蝶兰式样的红宝石指戒,高审行也没有交给妻子。他第一次回来时,可能在丹凤镇已经见过了崔小姐,回去时将指戒送给了她。 也许他那时就已经和崔小姐不清不楚了。 也就是从二进清心庵时起,高峻对本就离着大远的高审行,心情上更觉着疏远,即使心中想起他来时,也只想到他的名字。 高峻在牧场里转了一圈儿,不知不觉地就转到了旧村村东的那座坟茔边来。他在那里靠着坐下,百感交集,仿佛就与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兄弟肩并着肩坐着。 他对他说,“兄弟,我来看你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叫高峻,我也叫高峻。你是牧监、我也是牧监……我们是不能同时出现在一处地方的。不然,为什么我才来到西州,你就去了呢!你是不忍心让我只做个刑徒才走的吧!你放心吧,婉清……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不让她受委屈……崔嫣已经不怪你了!” 但是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他蹲起来,拔去了周围的杂草,然后再坐下来。 “你看看村东这片山坡地,原来这里是高峪二哥的几座砖窑,现在这里窑都拆了,原来多热闹!不知你喜欢热闹还是清静,我想在这里建一座织绫场,搞它五百张织绫机,这样你就不寂寞了。” “那些蚕……就是婉清从杨州带来的,现在茧子多的没处放……还要再搞一座染坊,将来要把彩绢卖到西域和长安去,” 他说着,把脖子里的那块青玉摘下来,在石碑的根下挖了个坑埋下去。 自从在西州、从他身上摘下来自己戴上,它一直没有离开过高峻的胸前,“它随着我走南闯北,我那些事它都知道,就让他对你说吧。” 他看到自己腕子上的那串紫檀珠子,“这个不能给你,是我受人之托,要去吐蕃送给文成公主的。” 身后有脚步声临近,高峻看到是谢金莲。时近中午,她从家找到牧场,再在其他人的指引下找到这里来了。 谢金莲披了一件紫色的斗篷,斗篷下露着一双绣花的软底绢鞋。她面色白晰细腻,全不像女儿已经五六岁大的女人,在高峻看来,她的面孔有些陌生。 就是谢金莲和李婉清两人陪着高峻二进清心庵,因而她对高峻此时的心情是理解的。她站在那里没有再进一步,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联系不存在了。 高峻跳起来拥了她道,“我们回家吧。” “峻……我正好有些累了……为什么不再歇歇,多与他说说话也是可以等的。”谢金莲说。 但是他说,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可说的了。 两人在旧村里见到了二哥高峪,高峻早看到谢金莲往村东去了,酒馆儿里的酒菜已经备好。高峻和谢金莲进去,高峻道,“龟兹的仗已打完了,我的那些帐目也该好好与兄弟算算,我总共掏了……” 高峻不理他这茬儿,让他与大都护郭大人去算,高峪连叫着“亏大发了!”一边把邓玉珑也叫进来做陪。不一会儿,谢广、谢大也钻进来,毫不客气往桌边一坐,叫着让添碗添筷子。 这是他们几个月来头一次坐在一起,高峻喝得很凶。谢大看着妹妹,一个劲地劝总牧监少喝,最后都要伸手去夺高峻的酒杯。 谢金莲却不劝一句,高峻过分了她就一把抢过来自己喝下去了、面不改色的。谢广悄声对妹妹说,“你傻呀,把你留下来是为了灌酒的么?” 谢金莲瞪着她哥道,“我一个二百户的县君……喝些酒还喝不起了!管好你们自己的事。”谢广就对她妹妹点头、作揖,满脸陪笑。 开始时,高峻叫另三个人商量一下织绫场的事,说了大概的规模。这三人一连声说不必他操心,酒只要喝过了马上去操办,银子就三家凑。 一直喝到天近黄昏,高峻和谢金莲是让谢家哥俩用车送回来、再抬到谢金莲屋里去的,引得婆子不住地嘟囔,“原来柳丫头不在家只疯一个,这回好,疯了两个!” 两个人晚饭也没吃,等高峻先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他发现谢金莲还在睡着,她也喝了不少,脸蛋红扑扑的。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谁给脱去了,赤条条地只着了一条亵裤。再看谢金莲,只穿着最贴身的软棉衬衣裤,两人盖着一条被子。 高峻有些纳闷,谢金莲喝的到现在也没醒,她不大可能做这些,而自己也不记得怎么回到家来的,难道是婆子怕他们睡得不舒服?不对啊,自己这身躯婆子怎么搬得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9章 没干什么 直到天快亮时,谢金莲的酒才醒,感觉身子上热乎乎的,她发现高峻正在紧紧地贴着她。高峻问她,“晚上是谁送我们回来的?” 谢金莲睡眼惺忪地道,“我只记得是大哥二哥扶我们上车的,别的不知。” 早上婆子起来把饭弄好端上来,但楼上两人一直没下来。直到快中午了高大人才和谢金莲下来,吃的就是中午饭了。高大人再问,“妈妈,昨天晚上是谁把我们送回来的?” 婆子道,“是你的两个舅子抬你们上楼的,不然我哪搬得动!” “后来你再没干什么?” “问你们自己吧,床也不起、早饭也不吃……问我做啥呢?” 高峻哈哈一笑,跑到牧场里去。刘武说,高峪和谢大跑到柳中县去聘木匠了。他们说织绫机只买几架,剩下的找师傅照样子打制,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银子。 鲁小余跑过来,忙着汇报高大人不在的日子里护牧队的训练成果,并请高大人到牧场里去观摩他们的骑射,高峻去了,看得津津有味。 护牧队原来的班底已经拆得七零八落,那些有品级的、没有品级的掺在一起。而且原来置办的一批快弩也不足数了,随着那些离开的人带走了不少。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一是要快些把人员分拨开,二是再添置一批器械。 苏氏在龟兹对高峻说过的话十分有道理,天山牧护牧队增加了不少的人员,现在已经上了千。而那些去过乙吡咄陆部的护牧队员们,因随高大人去辽东而立功受奖、都有了品级,但那不是护牧队法定的官职。 后来的人,比如鲁小余他们都是不具有品级的,有一二百人品级都比鲁小余高,让他怎么管?看来是得尽快把有品级的人都安顿下去。 现在高峻是西州别驾,事实上的长官,那么在西州军界分派一部分是不成问题的。高峻专门去了焉耆一趟,向郭孝恪和待诏大哥提起了这件事。 焉耆城现在也起了大变化,城墙加高、加固了,南城门的门栓也配齐了。原来焉耆王的王府,眼下就成了安西大都护府,待诏和他的夫人柳氏也住了进去。 他把自己的打算对郭叔叔讲了出来,对于安排一部分人到军界一事,郭待诏当时就表示欢迎,因为许多多和苏托儿的表现他太满意了,他当时就提出来再要一百人,并说这些人到军队以后,都有恰如其分的职位。 高峻说,护牧队中除了再安排一些有经验有品级的人,分领各护牧小队。剩下来的一百来人,他提议浮图城和田地城也该去一部分。 郭孝恪道,“西州和浮图城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安插人的事做的太急了,我就怕阿史那薄布不习惯。” 高峻说这不算事儿,他把苏氏所出的“任武不任文、任副不任正”的主意对郭孝恪讲出来,这些人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去浮图城,而是去整个庭州,重点抓那里的治安和武备。 他要把同奴必亚一起来的那九名女仆都派到浮图城去。奴必亚有了伴儿当然不会反对、那么雉临也就不会反对。而且女仆们的丈夫去浮图城也有个理由,不会显得太突兀。 郭孝恪知道高峻急着办这件事的原因,野牧护牧任务艰巨,没有一支过硬的护牧队伍是不行。事情经他这么一分派,不但待诏的力量大增、浮图城也越发稳固,而且护牧队的管理也好办的多、避免了尾大不掉的问题。 郭孝恪自语道,“看来你家这个老八虽然好事多磨,但却是个头脑精细的女子……她叫什么,以后见了面,本督也好称呼。” 高峻就挠脑袋,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这一次就连郭待诏也感到奇怪了。哪有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收到家里来的,后来再想一想也就释然。 郭孝恪在大都护府好好招待了高峻一顿,所有的家俱器皿都是焉耆王府中原来的,其中不乏金杯玉盏。 郭大人说,“连睡觉的床上都镶嵌着美玉、挂满了金钩子。焉耆旧王也太奢侈,我睡觉都睡不好了,但另外购置不是更浪费钱?” 高峻听了并未往心里去,因为待诏已经催着他快些,然后两人同回牧场村挑人。 在孔雀河边,两人插草为香,郑重结拜。 回到牧场,高峻将那些有品阶的护牧队员都集合起来,高峻对他们道,“在一处小池塘中扎堆能有什么出息,是好马你就驰出去试试!” 这些人虽然对牧场也有不舍,但那些出去的人混得风生水起,尤其是许多多和苏托儿大家都看到了,因而阻力没多少。郭待诏狮子大开口,又拉走了八十多名,要把他们安排到军中任职。 恰好,庭州别驾王达也带了两名随从到柳中牧场里来。他在庭州城下接到了柳夫人一行,知道高大人一家已经回来,这才来见高别驾。 高峻看他再也不是当阳县都头的模样,原来蜡黄的脸色也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高峻抱拳问道,“王别驾,别来无恙!” 王达毫不顾及有郭待诏在侧,下了马对高峻深施一礼,“高大人,王某故地重回,并能与兄弟允达朝夕得见,虽有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在下的感激之意!” 高峻道,“王别驾不必客气,我要给你十五人,算是高某人对你官复原职的见面礼,让他们到庭州去为你助力。”他们拉了王达,到议事厅中具体商量。 高别驾说,和奴必亚一同来的九名女仆一同到庭去,她们的丈夫都到庭州去任公职。然后再加些没有家室的,这些人去了以后,他们的婚姻大事就有劳王别驾挂心了。 王达哪里会有意见,当时就研究、拍板,总共带走护牧队三十五名。这样,高峻这里就剩下八十来人,已经足可安排了。 正好高峪和谢广两人也从柳中县赶到,织绫机和木匠师傅果然都让他们带来了。众人凑成一桌,又是一顿海喝。 高峪道,“往年使剩下的砖还足够用,明天即在旧村东面的坡地上开工,建织绫场,头期先建它二十间。” 一间里面放置织机十架,那么至少需盖上五十间,地方足够用了。但往后织工就不大够,这需要女子来干。但是桑林里、蚕事房、缫丝厂已经不大够用,哪里来的人。 王达说,“等我回去后,在田地城、浮图城、全庭州范围内贴下告示去,凡是愿意来这里干活的,就送她们来这里报名。” 高别驾说,“那真是太好了,但已有家室的就不要,” 王达会意,也连连说着不要。众人喝到天昏地暗,王达和郭待诏才勉强爬上马各自返回,高峻也往家里来。 谢金莲站在暮色中的院门口等着他,“我担心你又喝多,但你在忙正事,不好又去找。”婆子说,“谢丫头已整整站了半个时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0章 二度小酌 高峻这一次就没有喝多,留了不少的量。谢金莲拉着他到二楼上来时脚下一点不晃。高峻一眼看到在二楼厅里摆了一小桌酒菜,样样做得精致,旁边还摆了一小坛子酒。 谢金莲说,“我猜你今天一定不会喝多,因而和妈妈从太阳一歪就开始忙着做,就等着你回来。”高峻听她这么一说,感觉肚子也饿了,连忙在桌边坐下。 谢金莲把那坛酒拍开,为两人满上,酒香四溢,高峻就觉着酒还欠着不少。 他把安排护牧队的事对她讲了,再讲了明天就要开工的织绫场。 谢金莲拍手道,“真是太好了,牧场村真是越来场面越大,比我小时候不知要大出去多少!” 她是本地人,小时候这里才是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一到晚上连院子外头都有野狼跑。后来这里归了西州,建起了牧场,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现在这里又成了安西都护府,而她的丈夫便是西州首屈一指的高官。她问,“不知织绫场要增加多少人呢?” 当听说大概少不了五百人时,她再一次惊呼起来,说明天她一定要去看看开工仪式。高峻看着她忽然问,“想不想甜甜,要不明天我叫人去凉州把她接来吧。” 谢金莲点点头,但马上又摇头,“她在那儿挺好的,有学问那么好的孟老师教,又有个那么疼她的李伯父,我不想她。” 楼下,不知是高雄在哭,还是高壮在哭,然后有值夜的乳妇在轻声地哄,随后就安静下来。那里原来是高审行和李袭誉住过的屋子,现在一间给了两个孩子,一间就用作乳妇休息之用。 谢金莲说,苏氏进门之后,是不是就不好再让她住在旧村里了。这边二楼上已经没有地方,不如就把底下的屋子腾出一间来。 高峻想了想,觉着无论怎么做都不大尽如人意,他说,“我们不操这份心了,有人会想着的。” 柳玉如和崔嫣两姐妹似乎都对孩子不大上心,一整天她们才偶尔跑下去看一两眼,然后就放心地把他们交给两名乳妇。 对此,高峻曾经问过柳玉如,柳玉如说,若是女孩子她一定多关心。但他们是男孩子,她不想过分的溺爱,不然将来怎么像个男人似地闯荡。 她们看孩子的次数和时间,还不如她们扭腰伸腿、练习所谓的“恢复体态”的操式多。但是在高峻看来,她们大可不必这样,两人生过孩子以后,身形几乎没变化。 婆子说,这是因为她们在产前不停地这跑那儿跑,又是开荒、垒墙、又是种菜、浇地,因而身体没变化、苦头吃得也少。 谢金莲忽然想起刚生下甜甜时,和大哥、二哥、母亲住在旧村北面的草房子里。甜甜夜里一哭,大哥大嫂就不满,说扰了他们的觉。于是忽然对高峻说,“若是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请乳妇,总要自己带。” 两人扔了酒杯去睡觉。彼此渴望,高峻把谢金莲的衣服都扯破了。她很奔放,专注而且忘记扯破了、丢在地下的衣服,然后在对方的轻抚下沉沉地进入梦乡。 早上又起来得很晚,谢金莲还想着开工的事,特意梳洗打扮了一下,这才随高峻出了院子。 有一位从庭州起早赶来的信差,给高别驾送来一只大大的信函,说是柳夫人让送来的。高峻接信问道,“她们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来人道,“七位夫人们已经去白杨河牧场踏秋去了。” 高峻想看信,但谢金莲央求道,“先去旧村,不然赶不上了!” 等他们赶到旧村时,村东的山坡上已经站满了人。高峪、谢广、谢大、邓玉珑、谢家两位大嫂都在那里,还有村中拉来干活的人,总不下七八十人。 谢大嫂说,“盖房奠基,总要有个有些身份的人先动手做做样子,只为图个吉庆。”谢广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劳动一下,”说着话抓了锹就要动手。 大嫂说,“你不行,织绫场将来都是女子们做工,又是精细活,你奠基,恐怕将来织出的绢上不得台面……得要个有身份的女子来做。”正说着,高总牧监和谢金莲就到了。 大嫂道,“说贵人、贵人就到,让我家金莲来干这事正是恰当!” 众人齐声说妙,纷纷请谢金莲上手。谢大把锹往妹妹手里塞,“你害羞个啥,哥还等着借你的手气、将来好在吃穿的大买卖上展一展宏图!” 他先干的牛马肉生意,如今再干上织绫业,可不就是吃穿的买卖。 而谢金莲一拿起锹,就想起来那年冬天,大冷的晚上、刮着刺骨的北风,她拖着病体、背了甜甜到砖窑工地上找活儿干的事情。 那时两位哥哥正私匿了高大人给她的看病钱,躺在家里睡大觉。 是高大人让那时的管家罗得刀,将她们母女送回到他那时在旧村的家里,和新婚的柳玉如住在一起。 她回头看看高峻,仿佛这么多的人里,只有他明白自己此刻正在想什么。他站在那里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动手。 谢金莲笑着、抹了抹眼角淌下的眼泪,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她看到如此盛大的场面,万分激动所致。她郑重地在房基上铲了两锹土,身边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叫好声。 谢大嫂马上包了一封红纸银子塞给她道,“妹妹动手,大吉大利!”而她已扔了铁锹、朝高峻奔去,对他说,“峻,我想回家。” 大嫂托了银子挽留,谢金莲说,“柳姐姐从田地城送了信到,还没功夫看呢!”于是硬拉着高峻往回走。工地上马上热火朝天地开工,号子声响起来,尤其以谢家哥俩的嗓门最高。 在旧村的街道上,谢金莲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抹眼睛,最后抽嗒起来。高峻任她哭了一路,要进柳中牧场时才道,“你要舍不得大嫂的银子,我这就去要去!不能白使唤我的人!”于是她又破啼为笑。 到家后,二人打开柳玉如送回来的信,一共有两式,一式是她们斟酌着写就的谢恩表章,之乎者也地写了一大段,看得出是以柳玉如的口气写的,但措辞一定是苏氏。 里面先谢恩,再表决心,决心一定不负皇帝陛下的期望,尽心辅佐夫君别驾,搞得西州无限繁荣。 后边是那些人的签名,按着名次从头写下来。 谢金莲的名字写在第二位,不知是谁替写的,然后是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最后一个就是苏氏的名字,字体类似于婉清。 至此,高峻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苏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1章 大为舒心 第二式只是柳玉如随信送来的家书,告诉高别驾她们田地城一行的情况。 她在信中说,“姐妹几个相处得很好”,这句话大有学问,表明柳玉如已经接受老八苏殷了,不然这道表章是怎么来的! 她还说,接下来的行程是丽容的意思,丽容说苏殷是这些人里唯一没有去过白杨牧场的,眼下正好秋高气爽,她们就决定再去白杨牧场玩两天,让他和金莲别只顾了玩,平时多看两眼儿子。 高峻长长地出了口气,安排人立刻将这道谢恩的表章经快马驿送往长安。 …… 长安。 皇帝从高丽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好。如此大的战事,战局瞬息万变,不由人不高度紧张。再加上行军、筹划,吃睡都不好,到了长安之后日子一平稳下来,病就找上来了。 太医把脉后说无大碍,开了滋补的方子好生将养。但他躺不住,马上把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李道宗找来,商议西州的大事。这些人知道,陛下所说的大事,多半与西州别驾高峻有关。 自从高峻独身平息了剑南事态,一直到这次二伐高丽期间轻取了龟兹两城,让皇帝觉着再不做点什么,就太对不起人了。 更主要的是,眼下西边人强马壮,这么好的机会,正是将西方做大的上佳时机。他一向认为,有了力量便要进取,莫等没手段时望天兴叹,“空遗后世之忧”。 高峻这次出兵龟兹,听说起因是郭孝恪的长子在康里城下负了伤。这次的战果不同于任何时候,时机选择的简直太好了,而所获也太过的轻松。 没有谁有这样的胆量,敢在大唐在东面与高丽开战时,再从西边另开一场战事,也许这就是苏伐敢于兴风作浪的大致原因。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苏伐被高峻毫不犹豫地狠削了一顿、失了两座丝路上最关键的城池。可以想像,此事对苏伐的震动有多大。 再想想纥干承基的被擒、以及纥干承基的身份,就更有些不可思议了。纥干承基是吐蕃大首领松赞亲派的、友情援助西州的吐蕃军的领军者。 但他又是高丽的奸细,皇帝都想不到,纥干承基是抱着怎样的算计去龟兹前线的,但有一点是没错的——想在西边弄出乱子,让唐军东西难顾、减轻盖苏文的压力。 一帮七拼八凑的西州联军,在面对五城联手的龟兹军队时,再要提防吐蕃方面插进去的不速之客,战场上的变局多到想不透。 要知道,只要双方接触时有一点不小心,龌龊就大了。但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局面,怎么就被高峻轻松化解掉了呢? 据报,吐蕃军一人未伤,全须全尾地返回去了,只把他们的奸细主帅丢给了高峻,再被高峻像牵条狗似地牵到高丽战场上来。 还有浮图城的阿史那薄布主动提请并入大唐,也是令皇帝大出意外的。若不是看到了大唐的力量,让他丧失了独自支撑下去的信心,阿史那薄布不会想到这个提议。 眼下正是扩充西部的大好时机。早就在皇帝胸中勾画好的计划,此时就像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了。安西都护府,这是一个成熟而有先例的安排,在汉代即有这么一个机构,只是名称稍有不同罢了。 郭孝恪是大都护的不二人选,而高峻以这样的功绩和能力,出任西州都督也再合适不过——能胜任、且不大会有人嫉妒。 这个想法自从上一次剑南平乱之后,皇帝就冒出来过,但是还感觉有些突然、电动机不够成熟,只好把高审行派到黔州去了。 而这次,他更真切地看到了郭孝恪和高峻两人的组合,能量大得很。 但纥干承基在高丽阵前所说的、高峻纳了苏氏的事,又让他总觉得有些不爽,他不信这话是纥干承基信口胡说。 那时他主动提出来赐苏氏给高峻,却有个柳玉如横挡、竖挡地不允许,虽然现在事情办成了,倒像是那个柳夫人给了多大的面子!一位皇帝,何曾这样丢脸过。 现在长孙无忌又说,高别驾上次到长安来时,委婉地表达出不想再往高处升职的意思。这又让皇帝十分的惊讶,底下人野心大了他闹心,但人人都像高峻这样子,提出不做什么都督,那他还玩谁去! 不过他不生气,知道这一定又是那位柳夫人的意思,像高峻这样一位能力突出、没有野心、一切只看夫人眼色行事的人才,放眼天下也不好找了。 回想起上一次,高峻在长安抢了御用的琵琶给夫人、在龟兹截了蝴蝶琴,本打算也是要送与夫人的举动,皇帝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把高峻放在西边,就算将来让他接替郭孝恪,也是令人放心的。 这么一想西州,皇帝的病情就大为好转,也有心思和精力了。 他吩咐道,“拟诏,就遂了他们的意。郭孝恪任大都护,西州都督就给他空着——他不是什么事都听夫人的么?那好,我就封他的夫人,所有夫人都封,就晒着他。” 在考虑封柳玉如的品级时,皇帝说,“这位西州别驾是正四品,封他夫人个三品!” 褚遂良忙说,“陛下,这不合规矩。” 皇帝说,“借帐有规矩、这事就有规矩,要么你就等合规矩时再记入史册。” 诏书拟好后,又送上来一份黔州刺史高审行的奏章,高审行是想在黔州原来五县基础上、再划出来一县。 理由很充份。 按理说,高审行的这个提议与皇帝一直以来的想法是相拧的,皇帝一直在想着的是如何压缩州府区划、减少官僚层次和职数。 但他刚刚戏耍了西州别驾和他的柳夫人,心情很好,于是并未特别觉着高审行不合时宜,而是朱笔一挥,从辰州划了一县过去给他。总之,总的县数并未增加。 高审行,这是一个并不被皇帝看好的人。没能力、有野心,和有能力、没野心的一对父子,同样都让皇帝感到放心。 于是,他顺便把黔州提升到中州了。一来黔州不属边陲,黔州搞好了,对周边的辰州、郎州、涪州、播州同样起示范作用;二来高俭赴灵州赈灾的事他也知道了。他想,最有福气的当属高审行。 皇帝觉着自己已经康复了,吩咐从现在起严密留意西州的动静,有什么事情及时报给他知道。 不久,柳玉如上报的谢恩表章送到了皇帝的手上。老谋深算的皇帝已经看出来,西州高别驾这位任性的柳夫人,已经感觉出别扭来了,说与苏氏“相处得很好”。 柳夫人带了苏氏等人巡视田地城驼马牧场、轮台县白杨河牧场。 郭孝恪往西迁到焉耆去了,沙丫城正在加固城池,将土夯的城墙改造为砖石城墙。 原来受封过的三百护牧队都充实到军界和庭州去了。 西州正在建设一座大规模的织绫场,据说有五百架织绫机、织房五十多间,连庭州的未婚女子都报名去做织工。 西边的消息让皇帝大为舒心,这才是件件干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向西、稳固、繁荣、丝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2章 谢大挖坟 牧场村的织绫场很快就现雏形,沿着旧村东面那道山坡上的旧窑址盖起了两排房子,第二排房正好盖到了山坡顶上。 但是隔了一条道,前年死在这里的那名“刑徒”的坟茔,就座落在织绫场对面。谢大说这可不行,要多晦气有多晦气,天天面对着这东西,将来怎么发财? 他把这想法与大哥谢广一说,谢广也认为兄弟说的很对。对这个死去的年轻人,谢氏兄弟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是个从岭南来的刑徒,而且是与妹夫的大夫人柳玉如一起来的。 谢大说,“我们把它迁迁地方,就迁到坡阳面去,让他天天能晒晒太阳,也算对得起他了。” 他们认为这件事不算什么,毕竟这不是个有身份的人,毕竟他们兄弟是牧场村除了高峪之外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说织绫场是他们的,他们不操心就没有人操心。 于是,他们请了风水先生,私下里看好了地方。风水先生煞有介事地说,谢老爷,要赶紧操办这事,不然的话,我断定……将来织绫机上都是断丝头儿……不吉利啊! 谢大招呼了几个人,拿了铁锨走过去。 没有人敢动,谢大鼓动了半天,大家还杵在那里嘻嘻哈哈,“谢二老爷,这件事可是损阴德的。” 谢氏兄弟虽然心中也有些突突地跳,但终归自己的买卖要紧。最后,风水先生的话起了很大作用,谢大抄起铁锨道,“我开个头,剩下的你们来!”说着挥锹往墓碑底下铲去。 正在这时,高峪过来看到,扬着手制止道,“谢二哥,不可!这是我兄弟亲口交待安放在这里的,他点头了吗?” 谢大听高峪如此说,心里也是动了动,但当了下人不好立刻说不干,只是说,“妹夫要是知道半仙怎么说,估计不会有什么意见。” 高峪道,“我在这里起砖窑也没动它,不同样红红火火的……要动,谢二哥最好往新村去一趟问问。” 谢大说,“多大个事,还能麻烦他跑过来一趟?再说,有我妹妹在家里,他就有意见也不会为这么一座坟与我瞪眼。” 风水先生道,“起房架屋的大事,不可不察,将来这里是要开买卖的……开砖窑和开织绫场一样吗?织绫场可是一点火星子都见不得,别说我没说在前面。” 谢大看他哥,周围那些帮工起哄道,“你还是快些去问问吧,谢二老爷,这么大的事你可做不了主的!” 谢大被人说得脸上挂不住,“太看不起谢某的能量了,不就是个小牧监,他和我妹子晚上睡觉谁在上边还说不准,我岂会怕他!”说着,“嚓嚓”地又铲了几锹,众人哄堂大笑。 高峪不大好再劝,他和谢家兄弟一个是高峻的堂兄、一个是人家的舅子,他和谁都可便硬的,唯独对谢氏兄弟要给些面子。高二哥无奈看向旧村方向,说道,“我弟妹来了,二哥快些住手。” 人们纷纷往村口望去,果然见从街上过来一人,正是高别驾二夫人谢金莲。那些大老粗们想起谢大方才说过的话,此时不由得再次起起哄来,仿佛在给谢二老爷鼓气。 高峻在牧场里操演护牧队,谢金莲自己在家一个人没意思,这才过来看看村东的工程。她远远看到一个人哈着腰在那座坟前面,便有些急了,喊道,“快住手!” 谢大直起腰来,见是妹妹,把心放在肚子里道,“妹子来得正好,别人都说我不敢动它,我偏就动一动,你就说句话吧。” 谢金莲跑过来,一把抢了他手中的铁锹,“你没挨过鞭子抽是怎么地?它碍你事了?快滚开,莫让他看到了发起狠来我也救你不得。” 谢大从没见妹妹发这么大的火,讪讪地挠头不敢动了。 有人起哄道,“谢夫人,你不要吓唬二爷了,他刚刚还当众说,在家里你是在高总牧监的上边,怎么这一时就救不了你二哥了?” 谢金莲此时手里正拿着夺下来的铁锹,闻言又羞又怒,举起来冲二哥拍下去道,“你个浑蛋,若不是碰到高大人,你连拾牛粪都抢不到整个的!此时才穿得起袍子有了些人样子、就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来编算我们。” 谢大不敢硬扛,撒脚就跑,谢金莲只追了两步,便扔了锹抹眼泪。谢大嫂、二嫂都在现场,连忙赶过来相劝。 谢金莲对她们道,“这处阴宅连高大人都没说动,谁给他的胆子!这里开工前,我还与他在这里坐了一晚,总归是他顾及了柳姐姐的感受。幸好柳姐姐眼下去白杨河未回,若是让她伤起心来,你们什么买卖也别做了!” 谢广连忙上前劝慰,“二弟怎么也不听我的劝……” 谢金莲看到大哥,重新去地下拾锹,谢广也撒脚就跑。高峪连忙拦着,她说,“二哥你看住了他们不许乱来,”说着气乎乎地往村中去了。 在牧场里,谢金莲看到上千的护牧队正分做了几队排演阵式,只这么大的一会儿功夫就不似她一来时乱哄哄的了。柳中牧场里蹄声阵阵,旗帜飘舞,最远的已经快到新村方向了。 高峻让她自己回家去,看到谢金莲脸色不好,就问怎么了。 谢金莲不敢实话实说,摇头说没事。高峻派人送她回家,越想越不对劲儿,于是丢下护牧队,骑了炭火往织绫场工地来。 此时谢广和谢大已经回来,再也不敢打那座坟的主意,想起妹妹的态度不由得一阵一阵害怕。他们才将心思稳定下来,高大人就过来了。 谢广是挨过高峻一鞭子的,此时认为一定是妹妹回去刚刚告了状。他一见高峻到,觉着后背上像鞭子抽了一下似的打了个激凌,扭头就快步往山坡南边走,对那些人道,“别停着,快干活儿了!” 高峻过来,看这些人的脸色,问谢大嫂,“金莲怎么了?” 谢大嫂、谢二嫂连忙说没事,二哥高峪也说没事。高峻看看工地,再看看地上的铁锹,发现墓碑下自己埋那块青玉的地方土有些松,便走过去、仔细地用脚踩了踩,“等我回家问问她,看有没有事!” 说罢,骑炭火走了。 谢大虽然当了众多没身份的人、让妹子拿锹追得跑,此时心里也很快平衡了,因为他在墓碑下挖到一块品色不同寻常的青玉,拴着红绒的穗子。当时没人注意,他飞快地把青玉握在手心里。 等没人时再偷偷拿出来看,发现这块玉就像凉粉儿一样通透,一定不是便宜货,于是悄悄把它戴在自己的脖子里,又去张罗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3章 十月中旬 晚上高峻回家,正想着怎么开口再问一下她,却发现院子外停着大车小辆,樊莺和思晴的马也在院里拴着,原来她们都回来了。 柳玉如带着这些人去了田地城,又去了趟白杨河,但总的行程也没过去十天。高峻看她极为少见地把高雄抱在怀里亲热,崔嫣也抱着高壮,但两个孩子很快便叫樊莺和李婉清抢去了。 婆子正在厨房里煎炒烹炸,而这些人连二楼都还没有上去。 高峻与她们打着招呼,问她们此行的情况,还特意看了看边儿上的苏殷,发现她正偷偷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 柳玉如道,“都怪高大人,盖这院子时也没想周全,眼下只剩一楼还有两间屋子,但给乳妈和孩子们占了,二楼上再也没有闲屋子。要不我就叫人,把我旁边的洗澡间整治一下叫苏姐姐住进去,只是就要等些时日……” 她是对高峻说的,但高峻不知道她真想这样办、还是只说说罢了,因而愣在那里没有吱声。苏氏连忙说,“旧村里的院子挺好的,再说空着也不行……” 柳玉如说,那也得有个伴儿啊,不如暂叫丽容去陪你吧。 吃饭时,谢金莲说起了旧村新开建的织绫场,这么大的规模出乎这些女子们的意料,李婉清道,“太好了,这么说起来,我们就不只养蚕了,还要织绢出来!若是搞些好看、新颖些的图案,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她忽然对苏殷道,“苏姐姐你是去过宫里的,一定见过外头没有的花式,不如我们明天就……” 苏氏没有说话,她一直悄无声息地在那里吃饭,李婉清把话题引到她的身上来,让她有些不大自在,李婉清也住了嘴。 高峻道,“到时候你们一定把我牧场中的马匹也织进去……就用这个图案给我做个被面儿,我盖着舒坦。” 吃过饭,又说了几句话,崔嫣和樊莺两人说累,苏氏起身说要回旧村去,柳玉如连忙招呼丽容陪着,“姐姐你再耐心等几天啊,我明天就找人收拾屋子”。 高峻翻着眼睛看了谢金莲一眼,对她眨了下眼。谢金莲站起来对柳玉如道,“姐姐,我想起来要去哥哥家问点事,白天他们忙工程见不到面,正好晚上去去。”说着跑出去追那两个。 三人走后,高峻问她们去白杨河的情况,白杨牧场那里,陆大人也在组织野牧,做事尽心尽责,陆夫人许不了、冯夫人杨雀儿还陪她们去轮台县玩了一趟。然后她们就回来了。 高峻笑道,“柳玉如把表章写了,我以为不出三五天就会回来,一去半月也很难得了。”柳玉如被他说破心事,果然这些天心心惦惦地早就想回来,只是这么一来就有些目的不纯似的。 她不理高峻的话,起身回自己屋去。 崔嫣伏在高峻耳边道,“我姐姐着急回来有什么不对,连我都看得出来,才几天功夫谢金莲都看得懂你的眼色了!”高峻嘿嘿直乐。 他分别到几人的屋中去,与她们再说几句话,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樊莺是真累了,先是笑眯眯地卧床听他说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思晴说,这趟出去柳玉如对苏氏很亲热,在浮图城还郑重地向阿史那薄布、王达引见了苏氏的新身份。然后她体贴地对他道,“行啦,去走走你的程式,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我有些心疼你了,就不缠你。” 崔嫣在他出门时曾牵了下高峻的手,随后又抖开了。而李婉清似乎对织绫场的事十分上心,算计着怎么把那些马织到被面上去,说明天一定要去工地上看看。 她们言语各异、表现各异,但高峻看出来她们没有谁做着将他留下来的打算。他站在二楼的厅里,觉着就这么钻到柳玉如的大屋里去,就像是让人猜到了似的。 有心去牧场里,又担心这些人猜疑他是迫不及待地追去旧村,他真有些羡慕郭待诏大哥了。在大屋里,柳玉如已经把洗澡水准备好了,高峻已在牧场里驰驱了一天,正想好好洗洗,便脱衣。 柳玉如说,“呀,这是我要用的,你为什么还回来?” 高峻已经躺到水里去,“我本来是想在崔嫣那里的,但是想起个事要问问……那个苏氏怎么成了你姐姐。” “哦,崔嫣也知道这事呀,你去问她吧!正好把我的水给我让出来。” “还分什么你我嘛,总归水还大宽的,就别让我再费事了,你也一起来吧,”他笑嘻嘻地说。然后,柳玉如跑去关严了门,再回来,“你说巧不巧,苏殷比我大了十个月,是她亲口说的。” 浴桶里面轻轻地、哗啦着水响,她说“但我以为她要比我大好多呢,那就是她以往心不静的缘故、才过分在颜面上显现出来了……经历过那么多天崩地裂的苦事……唉!以后你对她也关怀些吧。” …… 牧场里,那些谢氏兄弟请来的木匠们白天黑夜地也不歇工,斧、锯、刨、凿声响个不停,高峻一到议事厅去就闻到浓厚的木料和漆的味道。 而村东的织房也有一部分陆续竣工,织绫机一做好,几乎立刻就让守在这里的人搬到织房里去,人人的心里都有美好的憧憬。 从新旧两村里、柳中县、交河县、蒲昌县、浮图城、田地城等地起来的未婚女子们,在父兄的陪同下、或是自己赶过来报名。连伊州和轮台县、焉耆、康利城也有人来。 高别驾的夫人们几乎人人都不得闲,忙着接待这些人,登记造册,录用的人都派去、与事先由扬州请来了五位织工学习织绫技法。 而录用的这三百多人还要安顿住处,高峪在新旧两村卖剩下的房产总共有不到三十个院子,此时都被谢广、谢大租了下来给织工们住,房产就算是高二爷的入股。 但人一定不会只招收这些,五百架织机,一架上安排一个人都不够用,房子也不够用,高峪他们把独门独院儿的房子打通了,里面安放了上下两层的木床,这样一个院子就可住得下十几名织工了。 两座村子里都在动工,高峻也没看到柳玉如找个人来“整治”她的房子,因为这些日子她也没闲着。 她和李婉清、谢金莲、苏殷、丽容等人一起选定织工、分配她们的住处。蚕事房那里忙着缫丝,又一起跑到苏殷的院子里去研究绢布的花样,有时她们很晚才回来。 高峻多半时候在训练天山牧的护牧队,分期分批地让鲁小余他们领着,在天冷前又组织了几次规模不小的野牧,东南西北哪里都去,护牧队的战斗力慢慢接近原来的水平,只是未经过战事的考验。 偶尔他还要关心一下长孙润,小伙子自上次的事后,干的很踏实,高大人很快就把他调到铡草房去了。 十月中旬,天山牧织绫场盛大开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4章 盛大开场 这一天,谢广派人早早到新村来,请高总牧监一家过去“抛梭”,以示吉庆。天籁小说www.⒉等他们一家人到场时,织绫场人都齐了。谢广、谢大两家、高峪一家,还有那些各地来的织工们都在等他们。 谢广叫大家肃静,“织绫场开业,我们有幸请我妹夫——西州别驾高总牧监一家到场,就请他说几句话。” 高峻说,诸位,从西州、庭州各地赶来支持我们织绫场生意的、年轻的妹子们,到了这儿,就算到家了!好好织吧,刚开始可以慢一点,但是务求织的精细,因为第一批细绢要送往长安去让皇帝陛下看看的。另外,哪个妹子活儿好,我牧场里的那些牲口们可瞪大着眼睛看着呢,我就不明说了。 那些女子们在底下就“吃吃”地低声笑,她们大多数的人可不只是来谋个织工差事的,一般的女子未婚前都是在家里猫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不知道天山牧的规模越来越大,各地来的优秀小伙子多到数不清。 柳玉如在底下悄悄地捅了一下高峻,让他当了这些女子说话文雅点儿,高峻就结语道,“我不会说文雅的,就不说了……总之哪个织的快、织的好,我那些牲口们任她挑就是了!” 谢广大声道,“下面有劳别驾夫人为我们抛梭!” 有人把一只梭子递到柳玉如的手上,那些织工们纷纷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不由得心底里暗自赞叹。早就听说西州高别驾的大夫人多么多么的美若画中之人,今天才第一次认准了是哪个,果然名不虚传。 柳玉如接了梭子,见底下那些女子们都在指着谢金莲、樊莺、思晴这些人交头结耳、嘀嘀咕咕,她想了想道,“其实谢大哥是希望由金莲来抛的,我又不懂这个,”她把梭子交给了谢金莲。 谢金莲捧了梭子道,“我笨手笨脚的,”就塞给了樊莺。谢广道,“那真是太好了,由别驾的三夫人抛梭,那我们天山牧织绫场织出来的细绢,就一定要压过扬州织锦坊的了!” 谢广话未完,樊莺已将梭子塞给了思晴。 梭子每到一个人的手上,便有人要夸赞两句,最后是丽容,“以后我们织的那些花样子少不了苏姐姐来定的,她来抛梭最合适不过了!” 苏殷再也无法将梭子丢给别人,轻轻将梭子往织机上下两排经线中抛出去,那边早有一名织工灵巧地接住。 早就在外面等了多时的鞭炮立刻响成了一片。 …… 黔州,同样是热火朝天。代理都濡县令马洇正该是好好表现的时候,得了刺史高大人的指示后,马洇回去后立刻安排县里秋收后开荒。 他把县里各村的村正们都找来,他对他们说,“这是我们都濡县划归黔州第一年,虽然县还是这个县,但如今的刺史大人可是大有来头,他说的话我们一定要听,一定要立刻去做。” 各村所有的山坡地都不允许荒着,明年都要种上庄稼。 就这一个标准,不管想什么办法,找什么人,总之就是开荒。他说到明年开春,哪个村子的地片要是有开不出来的荒地,那他就要把这块地划给开荒开得快的村子。 这些村正们谁不明白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马代县令急等着扶正,他的话谁敢不听?这些人回去后马不停蹄地安排,所有的人都行动起来,不许有闲人! 秋收一完,都濡县各地的开荒大军就扛着锄头上山了。黔州刺史高审行到都濡县去视察了两次,他十分满意。刺史要出政绩,要造福于民,并且让皇帝看到,那就少不了像马洇这样的手下。 他把另外五县的父母官们都请到都濡县去,让他们看看都濡县是怎么干的。黔州六县中只有彭水县是上县,县令道,“刺史大人,只是彭水是黔州唯一有盐井的县份,四十一座井啊,好劳力都在井上,再说……” 高审行岂会不知这个情况,但他不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提到与开荒大计不搭边儿的事情。 他点着都濡县代理县令马洇道,“马大人,我知道你县也是白蜡产出大县,这个季节桕木种子也快熟了,采种、煮蜡的人手也一定紧张,但我看你县开荒却未耽误,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马洇毕恭毕敬起身答道,“高大人,事情总会有不少,但刺史大人安排的大事总得做,那些采种的事情我就叫各村中的女人们去做,把壮力都腾出来。另外,县内所有官员、衙役的家眷也不能闲着,人人上山开荒!下官的夫人女儿都已荷锄上山了。” 马代县令已经看到了彭水县令脸上现出的、轻微嘲笑之态,遂又道,“下官以为,都濡东面隔河与郎州相接,郎州到处在打盐井,难道一河之隔我们便差过他!下官已有规划,定要再接再励,也要打些盐井出来!” 你别拿着盐井说事。 高审行道,“听听,这才是干大事的做派,彭水县要好好学一学。” 彭水令暗道,从井中提囟水与采桕树种、煮蜡是一个劲儿吗?但他不敢再说,只好回去安排。 这些人回去之后,高审行兴冲冲地回到府上,给长安写奏章。刺史的专奏之权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及时地让自己把想说的、想报的尽快让长安知道。 他写道,“臣每思黔州地贫而岭多、树密而粮稀,夜不能寐,常念有负圣望。遂广六县民众垦荒。抛顽石以入谷,聚寡壤而成田……” 为着体现刺史大人与民同苦的态度,高审行与夫人商量,“你和丫环也要上山,做做样子,这样下一道奏章,我便有了内容。” 崔氏夫人对丈夫的决定十分支持,有道是夫倡妇随,再说她整天闷在府里,更觉以前与儿媳、女儿们在一起的热闹。总算有这么件外出散心的事情做,她当时就答应下来。 为了在这件事情上展示刺史大人对都濡县的支持,高审行让夫人也去都濡,于是,她们到铁匠铺子打了锄、镐,比正常壮力所用的要小一号,坐着车上山了。 高审行担心着夫人的安危,从内卫中调派了十几人相随,他还特别叮嘱李引亲自跟着。但是去了之后,总不能夫人在那里干活儿、而护卫们却杵着没事做,于是每个人挎了刀、箭,再带上镐、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5章 夫人开荒 马洇十分感动,远迎近送不敢怠慢,崔夫人此来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但这已经足够了。天籁小说ww』w.⒉放眼黔州各县,刺史夫人还不是只来了都濡县! 下了车,崔氏已经置身于崇山峻岭中了,丫环如小鸟出笼,异常的兴奋,看到远处隔山望岭的到处都是人,雾蔼之中伐木丁丁,不时有参天的大树缓慢而沉重地倒下。 马大人对崔氏说,那是为着地块的取直计亩。但他给刺史夫人安排的山坡就是远近最好的了,没有树,石头也少。 崔氏和丫环穿着裙子、抱着锄头开荒。这是件新鲜活儿,新鲜的很。别说丫环了,就是崔夫人也是头一次干。 李引及手下立刻上前,各挥家伙,谁也不甘落后。他们拣去了山坡上的碎石,把它们抛到山谷中去,拔去地中的野草,再将地翻松平整,在地边与谷沟的搭接处攒好地界。 因为人多,有十几名护卫帮着干,这边的进度很快。 马县令再来的时候,给刺史夫人和她的护卫们带来了点心、茶水,并吃惊地道,“真是大出下官的意料,不愧是高大人府上的。” 崔颖道,“马大人你过奖了,我这边是有帮工的,算不上我们干的!” 她招呼那些护卫们过来吃点心,喝水。那些平时在刺史府中规中矩、禁若木马的卫士们,在此时也不再拘谨。马大人送来的点心肯定够量,崔氏让小丫环端给那些卫士,并给他们倒茶水。 李引坐在远处的地头上没有过来,望着极远处雾气中的山岭出神。 他想不到自己会到都濡县的荒山上来,而崔氏就坐在离他不远的身后。他不回头,也不去拿点心吃。 最后一次在山阳镇出现时,那位功夫深不可测的老人最终放过了他,衙役也只是咋唬了两声没有追赶。但他在离开那里时,仿佛崔氏就认为自己是一只卑微的蝼蚁。 长史,蝼蚁。 其实他一直都是蝼蚁。 他曾在一条小河边、蹲在那里看水中“蝼蚁”的映像——白白净净的影子一瞬间有些可憎,他挥动铁剑照着自己的脸上砍去,一剑杀死了它,血水淋漓着滴入河里。 他曾想去西州,让高峻看到他又跑出来了,不论是杀是剐都由他了。但他觉着这样不好,最初的恩怨与他是无关的。 所以他来了黔州,最好的自虐就是看着一个男人高头大马、而另一个自己念念不忘的女人仪态万方地出入。 他不求功名,不求钱财,他只想像蝼蚁那样,偶尔能看到高审行和崔颖这两个人。 丫环从他身后走来,把几块用手帕兜着的点心放在李引的手上、还有一盏茶,离开时李引现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手帕也留给了他。 他匆匆地吃掉点心,现手帕不大好还了。因为崔氏已经与丫环再次拿起了锄头,一边凑在一起锄草、一边低声地私语。 他若是此时走过去、把手帕递过去,无疑就把本来不被人注意的事让人注意了,他把手帕揣起来,也干活儿。 在背着受伤的崔氏樊爬山路时,李引的内心平静得很。 小丫环无意中说,崔颖曾经在他中箭时叫过他原来的名字,那时她正伏在他的背上,李引明显感觉到崔氏的紧张,他也紧张了,一下子惊觉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担心回到黔州后会有大批的、如临大敌的侍卫等着他、将他绳之于法,但他没想到过逃跑。到黔州后一切平静,高审行还要嘉奖他,但李引把刺史的赏赐转赠了那名驾车的、死去的卫士。 独处时,李引曾经仔细地、在灯下端详过这块两次失而复得的银子,只比手指盖大了一点儿,却在他毫无知觉时替他挡了一箭,而上边没有任何擦痕。 丫环在远处惊声地叫了起来,“夫人,” 李引立刻抬眼望过去,现那两个人停了手里的活,把锄头扔在地下,都在看崔颖的手掌。李引侧耳,顺着山风听到她们隐约的话,崔夫人手上磨了水泡。 李引暗笑,高审行为了他的大计也算豁得出来了! 她们不叫,身为一名内卫队长是不能主动过去的,李引不久便听到小丫环叫他。 崔夫人右手中指根部的掌丘上,被阳光照着一只剔透的水泡,有玉米粒大小,可以想象这只手握着锄柄时有多辛苦。丫环说,“李引,你一定有办法!” 李引无声地轻哼了一下,拣了一截树枝,掰下上边的荆刺,放在嘴里吮了一下,然后捉住崔颖右手的四根指头,去刺那只水泡。丫环扭转了头不看,只听李引低声道,“你吮一下吧。” 崔氏看到水泡瘪了下去,那里亮晶晶的,但她表示下不去口。而李引已经放开她的手,起身离开了。丫环嘟哝道,“比腿上伤口还难吸吗,真是!” 崔夫人低声埋怨她道,“老大不小的,怎么口没遮拦!”她自己吮了一下,咸咸的,眼泪流到嘴里也是这个味儿,不知血是什么味道。 从都濡县回到刺史府后,李引再去二门上站着。丫环从他身边过时,李引叫了声,“给你的手帕,”但丫环没理他,快步走过去了。 有件事是她愿意的,崔夫人回来后问她对李引的印象,嫌不嫌李引年纪大、嫌不嫌李引丑,因为李引足足大过她二十来岁。 夫人上山一整天,高审行都被一件事烦着,都濡县已故县令刘大人的遗孀王氏,拉着女儿跑到刺史府来了。 马洇有话在先,县衙所有官员的家眷都得上山,刘县令虽然死了,但在此事上也算县令。再说刘大人又是因公殉职、吏部通令表彰的楷模,她们要去。 但马大人给她们母女分派的地块就比不上刺史夫人的了,坡地上树根裸着、碎石遍地,也没有点心茶水。不久娘两个的手掌、脚掌都起了水泡。女儿哭哭啼啼,还不敢大声。 此时,高审行好生安慰她们,对她们提到了自己的夫人崔颖。他不大可能因此而斥责都濡县的马大人,但是高审行答应关照一下,让马洇给她们换一处近的、好干的地方。 王氏道,“大人,可我们母女再也干不动了,” 高审行不可能否了马县令的安排,这是为官之道,要有大局观。刺史大人有些不悦,但是王氏母女早已畏山如虎,见刺史大人这个态度,王氏道,“我家刘大人可不是翻车摔死的,是有人谋害!” 高审行一听大惊失色,这是个霹雳一样的消息。要知道刘端锐的死因,已经经由都濡县戡验、黔州府核察后报上去了。 此时王氏来这么一手,看来也是真急了眼。高审行问,可是上头拨给刘大人的抚恤银子,你们不是已经领走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6章 大人英明 王氏道,“领走了是不假,我们孤儿寡母的谁嫌弃银子。但如今我们母女活不下去了,忽然想起我家老爷死案中的疑点来。” 命案判别出现差错,此事一旦让刑部知道了,最初定案的县令是要就地革职的,而核准此案的刺史府也不大好过,刺史大人罚俸也免不了。 高审行已经有些心虚、后悔。因为当初他对此案的定结也有些不大确定、但没打算深入怀疑下去。高审行想的都是开荒的大事。 好在他当时并未给马大人明确的指示,甚至与此案有关的话一句也没有说过——他只对马大人说过黔州的大事。 但是,万一这件命案的具结出现反复,首先他对马洇的承诺就不能实现了,这将是对他威信的最严重的伤害,其次吏部那里要怎么说?人家会说——高审行的能力呢? 高审行面无表情,他知道这对母女此刻正观察自己的反应。 他说,“对刘大人的死,人证和物证都有的。出尔反尔的事,你要好好想想。一个不慎,刘大人的英名受损不说,你们领到手的抚恤银子也须原数退回。” 王氏央求道,“刺史大人,我们实在是干不动开荒的活儿,我女儿连山路都走不动了!只求刺史大人发个话给马大人,可怜我们母女。” 高审行立刻就听出了她们的底线,那些到手的银子和刘大人的死因哪一样事关生计,她们是分得清的。 堂堂的刺史不大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轻易退步,如果黔州的一项动员男女老少共同行动的重大举措、随随便便就被一对母女打断,那还是什么重大举措! 他说,“本官对人命关天的案子一直是不敢轻视的,只要有一点点疑点都要彻查!在长安如此、在西州时如此、在黔州也同样如此,从无例外!你们回去吧,本官一定责令都濡县重新戡验此案!” 王氏母女一下子跪在高大人面前,哽噎着道,“大人,是我一时情急胡言乱语了,可我们是真干不动了!” 高审行缓和了脸色道,“唉,看在与刘大人同僚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们无理取闹之责。开荒大计乃是全州上下众志成城的,惠及万民,连我夫人都不能例外……我给都濡县马大人写句话你们带上,就让你们与我夫人干在一处。她是带着些护卫同去的,想来总能帮你们一些。” 王氏千恩万谢,高审行看看天色,又让她们就住在刺史府,正好第二天夫人和丫环再去山里时捎带上她们。 当晚,高审行就没有回去睡,坐在衙门里看各县传递上来的开荒进展。形势是喜人的,按照这个进度,在明年春季前,黔州会新增上万顷新田。等到秋季再看吧,遍地都产粮是个什么成色! 皇帝陛下将辰州的一县划入了黔州来,事虽然小,但无疑向所有知情的官吏、衙门表达了他的态度——高府人是值得倚重的! 黔州还是那座黔州,数十年都是那个黔州,但只有他高审行来了之后,才升格了中州。这是陛下对他的认可。 高审行认为西州的升格也有自己的努力在内,一个足堪陛下所倚重的官员,无论何时何地,在他走过的路上都是铺满锦绣的! 高审行一点困意也没有,想到马县令提到的打井之事,这将是他第二步规划。 第二天,夫人、丫环带着内卫、王氏母女走后,高审行去了彭水县,黔州六县中开荒进展最小的就是这里了。 他在护卫们仪仗森严的簇拥下进入彭水县境的时候,看到了彭水河沿岸随处可见的盐井,但开荒的人少得可怜。还未见到彭水县令张佶,高审行的心中就大为不快。 高审行坐到县衙里喝了一整杯茶水后,张大人才匆匆赶来,说刚刚送走了山南西院的视察官员。 山南西院是黔州主管盐业的衙门,他们在接受刺史府管辖的同时,还纵向对长安有司负责。高审行不大好责令张县令撤了井上的壮役、让他们去开荒,但言语上已经极不耐烦,“张大人你很忙啊!” 张县令抹着额上的汗回道,“是下官考虑不周,若是再挽留一下山南西院的大人们,就不会慢待刺史大人了!” 他此话的意思是:若是晚送出去一步,恰好就迎到了刺史。 但高审行却不这么想,他按下火气问道,“本官来时,曾看到各处盐井上人那么多,开荒的没几个,果真没有人吗?不知张大人的夫人开没开荒?” “回大人,下官的妻子常年卧病在床……有个女儿日夜服侍。” 高审行倒不知此事,但他看到张大人坐在那里,袍子底下露出一只打了补丁的白袜。他心一软,“可不可以叫那些提囟水的壮汉们就近开荒呢?毕竟在熬制囟水时是用不了那么多人的。” 张县令感激刺史大人没有深究他夫人的病因,因为他的夫人和女儿,是被开荒吓病的。他当下应道,“大人英明,我这就马上去安排!” …… 郭孝恪去焉耆后,焉耆事务众多,大都护府的机构、官员都免不了草创阶段的无序状态。他还要密切留意龟兹城内苏伐的动向,安顿沙丫城的民情,安排人员接管赤河金矿、铜矿。 因而西州的事他是一点精力也顾不上了,焉耆旧王府那些华丽的家俱他都没想到个好的处置方法,天山牧织绫场开业本来请了他,就更没有功夫去了。 好在他对高峻的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除了西州、庭州、伊州的军事,别的事他一概不怎么插手。 西州行政上的繁杂事务、上下行文,六曹政务,通通都从西州送到牧场村来,请高别驾的示下。 这下子高峻就有些吃不消了,哪个村中开条街道、哪个仓库出现鼠情、哪个鳏寡孤独揭不开锅了,需要给予抚恤,相关的参军们都要报与高别驾知道。 比如那位被郭待诏追到康里城下射杀的奸细,他一死了之,但家里扔下老母、妻儿吃不上饭了,西州也要管。高峻说起这件事时曾没好气地说,就让她们找苏伐去。 苏氏知道了这件事,就对他说,“高大人不可,奸细虽出自他们家中,但人已伏诛,也未连坐,我们总是要管的。” 柳玉如也说,凡事重在感化,也许以后还用得着她们,再说也不过就是几斗米的事。 高峻道,“好哇,有理,只是这些事也忒过的繁琐,”他眼睛一亮,“你们心细,以后类似粮库里放几只老鼠夹子、送几斗米的事就交给你们来批阅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7章 只须忘我 柳玉如也看出高峻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她们这样做真的可以吗?那些西州六曹递交上来的请示,总要别驾签了名,才好拿回去用印、生效的。 “柴米油盐之外的事当然不必你们操心,”高峻说着,提笔刷刷刷地写了自己的名字,对柳玉如和苏殷说道,“你们要学得一模一样,便可帮我了!” 两人一看,这字,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但她们两人立意不在这事上让对方比下去,当时端详、描摩、互相比对,一遍一遍地写下来。但总是写着写着就规矩起来,有时字的个头儿和姿势像了,但神韵总有欠缺。 柳玉如最后狠狠心,抱着破罐儿破摔的气势写出来,苏殷拍手道,“妹妹,这就七分像了!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柳玉如担心这么长久下去,自己的字就让他拐带坏了,见苏殷相问,便实言相告,“无它,只要吃透了‘忘我’两字即可!” 苏殷听了,就想像着自己是高峻,想着他的性格,以及在握着笔时是什么心情,再写出来时果然就有八分象了。 柳玉如说,“就看你了姐姐,以后我们看过了公函先打腹稿,等他回来时念给他听、他点头了再誊写上去。” 于是,西州再送来的信函,就不往柳中牧场议事厅送了,而是直接送到旧村苏氏的院子里去,因为那里现在也算高大人的家了。 这样,高峻家中的人也忙碌起来。丽容一天不见苏殷,第二天总会从新村过来;李婉清自从织绫机一响起之后,几乎每天必到旧村,先到蚕事房去看看,再到缫丝房和织绫场去看看,然后到苏殷这里来。 而自从接了高峻的委派,柳玉如几乎天天到苏氏的院子里来,有时是樊莺陪着,有时是思晴,有时崔嫣也来。 某一天赶上人多时,苏氏的院子里就凑足六、七个人,在那里研究“大事”。高白的两位夫人菊儿、雪莲有时也插上两句。 以往每天必会赶回新村家里来的,有柳玉如、樊莺、思晴、崔嫣。而谢金莲、李婉清、丽容有时就宿在旧村苏殷的院子里。 平时一到晚上时,柳玉如常常把她和苏氏在旧村收到的西州文函,从头一份份地回忆给他听,再把她们讨论的处置方法从头一份份讲出来让高峻评判。那些文案都留在了旧村苏氏那里,但她讲出来时一份都不会差。 十月十五这天晚上,高峻回来后,十分罕见的发现所有的人都在,连苏殷也来了。她们说到了两件大事,首先一个就是,长安委派到西州的一位高品级的官员即将到任了。 高峻在牧场中忙了一整天,本以为她们说的又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这样的话他只要听一听,点点头事情就算定下了,然后第二天她们再到旧村去誊写处置意见,模仿上他的签名送走。因而他每每吃过饭、再和这些在家的女人们说说话,就去休息了。 这次一听从长安直接委派下人来出任西州的要员,当然是大事了。 “是谁啊?什么人,到西州任何职?”高峻问道。 丽容嘴快,“叫刘敦行,是到西州任司马的。” 贞观十七年时,西州原来的几位大员:都督郭孝恪、别驾王达、长史赵珍、司马莫贺,这四个人此时已经都不在西州了。 郭孝恪做了安西都护府大都护,而王达先贬后降、再到庭州任了别驾,赵珍原来调去了焉耆,现在又与郭孝恪在一起了,随后郭孝恪又将莫贺派去康里城一带主持政务。 这个将要到任的刘敦行,就是来接替莫贺出任西州司马的,但高峻不知他什么来路。 苏殷郑重地从一只扁扁的牛皮包儿里掏出一份公函,高峻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往家中拿……万一被儿子尿了,岂不坏了大事!” 本来是一件极其郑重的事,被他一句话说的就有些不正经了,显然高峻并未将这件事看得多重。柳玉如说,“苏姐姐说识得此人,就说一说,好心里有个底。” 苏氏道,“这个刘敦行,原来是并州府、文水县县令……” 高峻问,“一个县令,就到西州做了司马,来头一定小不了。” 苏殷说,正是,高大人你不要小看这个县令,并州的县令与其他地方的县令是大不相同的。并州即是前隋的太原府,而高祖起兵于太原,我朝对并州是极为重视的,前两次太子兼国都是去的并州……因而并州的十三县,不是赤县就是畿县,县令均是正六品上阶。 高峻说,“这就可以理解了,西州是上州,司马一职正是从五品下,这位刘大人到西州后,正是又升了一级了!” 他看着苏氏问,“这人什么来头?”这个刘敦行默默无闻,能抓住莫贺离职的短暂时机,一步从并州跳到西州来,一般的人是做不到的。 苏殷道,“他是刘洎刘大人的次子,刘洎目前正是太子中庶子,品级是从三品,不容人小视……” 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而太子中庶子是日常与太子往来接触最为密切的官员,正该是太子的嫡系。 这个刘洎,在贞观七年就被授予为给事中,贞观十一年又担任治书侍御史,贞观十七年被授予为散骑常侍。 苏殷悄声说,“我是知道的,刘洎在十七年李承乾被废时,曾经与岑文本一起支持魏王李泰……而长孙大人支持的是现太子。” 众人都以为高峻听了这些情况,一定会神色庄重起来,哪知他伸个懒腰说,“我听累了……讲的都是他老子的威风,看在他老子的份上,那就让他来做个司马吧。” 崔嫣和丽容都笑出声来,仿佛他的语气,这位刘敦行司马是他同意后才能来的。 苏氏急道,“高大人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当今皇帝曾经这样评价过两个人:岑文本性情质朴敦厚,持论常依远大规划,自然不违于事理。刘洎性格坚贞,讲究利人,然而崇尚一诺千金,对朋友有私情。” “哼!我看他是对他儿子有私情!” 柳玉如怕苏氏难堪,便拍着手道,“好了好了,别被这个人耽误了休息,不如我就去与樊莺挤一挤,把屋子给你们让出来,然后慢慢地讨论此事。” 高峻道,“你也不能去樊莺那里,正好我们再好好商议一下。”苏殷暗思,这就是让我也去柳玉如的房间里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8章 出身世家 众人都知道今天是真正的有大事了,因而又说了几句话,谢金莲、樊莺、思晴等人就各自回屋去了。 在新村的家里就没有苏氏的房间,虽然高峻最后说了那句话,苏氏在别人起身时还只能坐着不动。 柳玉如这些天只是说过一次、要把新村的家里收拾一下,好让苏殷搬入。但之后一次也没再提过此事,反倒是她往旧村跑得勤了。 高峻知道柳玉如的心思,她的表现与她最初的想法几乎没什么大的出入,只不过因为有皇帝陛下的诏书在,她不能再那么明显相抗罢了。 而今天她主动拉苏殷过来,并非是想法上有什么改变,而一定是她认为,刘敦行要出任西州司马一事的确是件大事,这才把苏殷拉来,是让她过来给自己做参谋的。 果然,柳玉如主动拉着苏氏进了她的大屋,殷勤地让她进隔间里去洗澡,等高峻一进来,柳玉如推着他赶紧上去躺下,然后她也挨着他躺下了。 这张床十分宽大,高峻就被她推到了最里边,等苏氏从洗澡间里出来,发现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柳玉如在床上招呼她道,“苏姐姐你快上来,我们商量大事。” 今天是十月十五,屋中的灯火一灭,窗外的清朗月色就倾泻进来。 高峻在床的最里边,偷偷抬了头看窗前苏殷的影子,被柳玉如在暗处一伸手摁在脸上又躺回去。 高峻也不尴尬,想起了刚才的事,“这个刘洎,一开始支持的是李泰,现在又是太子李治的中庶子,看来也是个转向灵活的人物。” 柳玉如道,“苏姐姐你也说一说他,是个什么人物?” 苏殷说,“高大人要关心的是长孙无忌和刘洎的关系,原来这二人因为立储的事是对立的,现在又同是李治的支持者。” 柳玉如醒悟道,“可不是吗?他们的儿子可都到了西州,但长孙润在喂马、铡草,而刘敦行一上来就是西州司马。” 高峻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睡意全无。看来西州这个地方是块风水宝地,再也不是他和柳玉如刚来时、鸟都不落脚的那个西州了。 他听着苏氏又被柳玉如催促了一次,才悄悄地爬上来,与他中间隔着个人、在最外边躺下。高峻知道今天晚上就只有一个研究“大事”的任务了。 他摸着黑,悄悄伸出手去在柳玉如的腰里摸索,被她一边与苏殷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回手把他挡开,并在高峻的手背上狠掐一下。 …… 新任西州司马刘敦行到了。 高别驾昨夜真没有睡好,手下人飞快地跑到新村来报告刘敦行到了,高峻才刚刚收拾好,骑上炭火往旧村赶过来。 苏殷的话提醒他,随着刘敦行的到来,他这个西州别驾和天山牧总牧监的日子该不大好过了。 长孙无忌和刘洎(ji去声)的儿子都在高峻的手下,彼此的身份又是那么悬殊,一个司马、一个牧子,高峻怎么平衡他们背后两位朝中大员的关系? 如果说有谁不高兴了,他们可是一个在皇帝的身边、一个在太子的身边,想给哪个大臣使个绊子,轻松的如同吹个鼻涕泡。 昨晚,苏殷和柳玉如都提不出个好主意来。 她们还对高峻说了当天的第二件大事:吐蕃大首领松赞,不知道听谁说的,他怀疑到了纥干承基下落不明一事,认为此事有些蹊跷。 三千吐蕃驼兵到龟兹走了一趟,一人未少,只有带队的首将纥干承基不见了,松赞要是不写信问一问就太不正常了。 但他出于和西州别驾高峻的良好关系,只是写了一封信送到西州来,委托高峻代为察访纥干承基的下落。 这在高峻的心里才是大事,甚至大过了刘敦行的到来。纥干承基是怎么失踪的他不比谁清楚,但这事儿能说出去吗? 高别驾就是这么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迎到了西州司马刘敦行。 旧村村边,高峻、高岷和以下六部曹参都在牧场村迎接。刘敦行方脸浓眉,下巴上生着浓密的黑胡子茬儿,三十来岁、精明强干,随行的有十几个人。 他一见到这些人就飞身下马,显得干净利落。冲着高峻挺身一揖,“别驾大人,下官从今以后,就唯高别驾马首是瞻了!” 他给高峻的第一印象不错,没有长安高官子弟的趾高气扬,也许是在并州大县任过县令的缘故,一举一动自有慑人之处。 高峻笑道,“刘大人来得正好,自郭都督走后,西州只有高长史顶着,牧场里是我,我可是连夫人们都抓了劳工了。刘大人来了,我也能歇口气了!” 刘敦行口说“客气”,被这些人迎到牧场中来。 迎来送往总少不了二哥高峪的事,每逢此时,高峪旧村的酒馆总会先忙碌起来,置办酒席。 而在牧场议事厅里,高峻向新到的刘敦行一一介绍了西州各位官员。 刘敦行道,“我早就听说高别驾年轻有为,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也难怪高大人一到西州,西州便有这么大的变化,先从下州升到中州,再升到了上州。” 高峻客气道,“这都是郭都督的功劳,还有西州各位同僚的努力,高某却没什么可表白的,每天只是侍候这些马匹,刘大人你谬赞了!” 刘敦行一到,就把西州这些人暗自打量了一遍,首先他看了别驾高峻,这是一位颌下连胡子都没长出来的年轻人,看起来很和蔼,脸上一点岁月风霜的痕迹都没留下。 而别驾的堂兄高岷,看起来有那么点意思,举指不失长史的规矩和风范。 剩下的那些人就没什么太出众的了,尤其是高峻引见的那位户曹参军罗得刀罗大人,尖嘴猴腮,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架势。 一见之下,先前一路上的尴尬之情也就放下了,刘敦行笑道,“不过下官冒昧地提一句,眼下郭都督已离了西州,高大人就不能只躲在牧场村了,有道是鸟无头不飞,西州的重点可还是在西州啊。” 高峻哈哈一笑,“刘大人你说得太对了,我早已让我大哥高岷长史、户曹罗大人,在西州给刘大人准备好了官衙私邸,以后西州的繁杂事务就仰仗刘大人你们了!” 罗得刀先就从刘敦行的话中听出了一点点尖刺,这不是隐晦的指教么?西州的重点在哪里,难道高别驾不知道、还要他刘司马来说! 按品阶来说,刘敦行原来的文水县令是正六品上阶,任了西州司马后也才是从五品下,高岷长史是从五品上,如果不算西州空职的都督,刘敦行才算个三把手,怎么就赶影射西州别驾的轻重。 刘敦行的意思,无疑是在说高别驾抓不准哪头轻、哪头重。 罗得刀以前是高峻的管家,自然向着高峻,他插话道,“刘大人出身世家,见识一定强过我们这些泥腿子许多,不知长安的中庶子刘大人,对西州可有什么意思要司马大人代为指教?” 刘敦行脸色稍稍一沉,这位罗参军一句话便已表明了他的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9章 无暇说起 刘敦行笑了笑说,“家父每天忙于太子殿下的要事,最近还时常被陛下传唤去应对一些政事,对西州却无暇说起……不过他倒是说起过,西州高别驾指挥的几次战事是可圈可点的。” 高峻连忙以眼色制止罗得刀,又笑问,“哦,看来中庶子刘大人对行伍之事深有研究,那么刘司马也一定深得中庶子大人的真传,有机会在下一定请教请教……” 刘敦行道,“若问到养马,老父亲可能说不出一二来,但说到行军打仗,他可真要滔滔不绝了!因而他在我来时,曾要我好好看看天山牧的情况,回去后要对他好好讲上一讲,所以……所以下官这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高峻连忙说道,“那是再好不过,不如我就带刘大人到柳中牧场里走一走。”说着,他站了起来。 高岷等人连忙站起来随在后边,罗得刀剩在最后,悄悄一拉高长史的袍子,“高大人,怎么我看他不像个司马,像个西州都督!不知看了马匹后还乱说些什么。” 高岷示意他不要乱说,一行人往马厩走来。 高别驾在前边引着,先进入一间厩房,里面的十匹马膘肥体壮,埋首在料槽里“嚓嚓”地嚼着草料。刘敦行赞不绝口,“每匹马身上都干干净净,难道其他的厩房中都是这样么?” 里面有个牧子听了不大乐意,他认不出来人的身份、但却识得对方的品级,还没有高过总牧监的大哥,因而接话道,“这也好怀疑,若是找出一间别的马厩没有这样干净,我就跑过去用嘴舔干净了。” 刘敦行被一位小小的牧子抢白,当时就变了脸色。他身后有一位一直不离左右的官员,刘敦行已经引见过,是他这次从文水县带过来的、文水县原县尉马步平,正九品下。 马步平见刘大人脸上不悦,当时先厉声喝道,“放肆!你也太没规矩了。” 这一定算是刘敦行从原任职地带过来的,一般这样的人都深得主官的倚重和信任,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是计划着给他安排个不错的新职位。 刘敦行没有说话,但高别驾先发话了,冲着这位牧子喝道,“你个牲口,哪里有你说话地方,给我蹲到马槽子下边去!” 牧子听话地往槽子底下一蹲,嘀咕道,“我跑到大街上去说了吗?”言外之意:这间厩房是我负责,还不许在我地盘儿上说句话了! 刘敦行笑了笑,转身走出来。对这位西州的高别驾,他又有了新的认识,果然他说得不错,高峻与这些牲口和身份低下的牧子们,还是亮得开的。 一行人再看过几间厩房,间间干净整洁,牧子说得没错。 最后,他们来到了铡草房。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干得热火朝天,有铡刀切开草料时的“咯吱”声和铡草人沉重的呼吸。 进去之后,他们看到有三十几人往来忙碌,高大而显得有些空旷的铡草间里,有阳光斜照进来,空中弥漫着细小的微尘。 马步平用袍子掩了口鼻,落在了后边。高别驾早看在了眼里,招手叫着铡草的一个人,“兄弟,歇歇吧。” 一个穿着牧子服装的年轻人放下铡刀跑过来,脸上的汗也顾不得擦,在高峻面前站得笔直,“总牧监,你有事?” 高峻笑着问道,“铲马粪与铡草,哪个更好一些?” 长孙润道,“都一样,不过我一直想去护牧,等我马草铡得好了,是不是就让我去?已经许久没摸过弓箭、没骑过马了!” 高峻向他引见刘敦行道,“这位是西州新到任的司马刘大人。” 刘敦行不明白,高峻因何给他郑重引见一位铡草的牧子。等出来时才知道,原来这是长孙无忌最为疼爱的小儿子长孙润。 他有些不大明白,长孙润以前的行径刘敦行是有所耳闻的,骑马架鹰不务正业。高峻怎么敢把这么一个人安排了干铡草的粗活儿,而且之前还铲过马粪!!而且这位公子哥还干得兴致勃勃!!! 不过,他一到牧场旧村时心中渐生的轻漫之心,也就暂时压下去了。 在柳中牧场中转了不到半圈儿,走走说说,时间就到了正午,高峪已经亲自跑过来相邀入席。 一边往牧场外走,刘敦行笑着、再当人向高别驾拱拱手道,“早听说别驾大人家中花丛吐秀、尽态极妍,下官却一个不识,何不请几位夫人过来同席,让刘某略表相敬之意。” 正常情况下,一位下属不该当众提这样要求。别驾要不要夫人相陪,那是礼节上的事,也体现着主人对来宾的尊重,但刘敦行自己提出来就不像回事,不大恭敬。 高岷知道兄弟什么脾气,担心他发作。但高峻只是笑笑,便对高峪道,“二哥,那就麻烦你,派个……伙计……去我家中请几位夫人们过来,再请一下我那两个舅子。” 高峪应着,本想亲自去一趟新村。但想起高峻刚才的话,似乎特意点明是让伙计去,于是作罢,但想不清楚他是何用意。 他叫个腿快的伙计立刻去新村,自己亲自去谢广谢大家请那两位。 晚上柳玉如和苏殷同高峻说了一宿的话,起来时太阳已经老高,她们在床上又懒了许久,才说着话起来。 等伙计跑来送信的时候,柳玉如对他说,“你对高大人说……他大儿子夜里受了凉,我就不便离开孩子,不去了。” 又问其他人,“你们谁有空就去吧。” 崔嫣道,“你对峻说,二公子也着了凉,我去不了。” 樊莺道,“柳姐姐不去,我也不去,要陪她呢。” 思晴也听出来这几人的意思,成心不给这位新到的司马大人面子,于是也说不去。李婉清也不去,谢金莲也不去,丽容也不去,苏氏也不说话。 伙计有些为难,他跑来一趟,一个人也请不到场,回去如何交待? 柳玉如想了想对谢金莲道,“你孩子大了,总没有着凉,就给他个面子吧。再说,我猜他一定会拉上两位哥哥,你去了好盯着他们,别让他们跟在家里似的随便。” 谢金莲临出门,柳玉如又道,“苏姐姐也去,再帮着峻看看司马大人的底细。” 于是,苏殷也收拾了一起出来。 等她们两人到酒店时,算上西州的众官员,整整安排了六桌,人们已经都入了座正等她们。 苏殷一看,果然谢广、谢大在坐,她不禁佩服柳玉如因何猜得这样准。那么,柳玉如让自己和谢金莲来,必定也有她的用意了。 她和谢金莲一边一个坐在高峻身边,酒宴开始。高峪张罗着给众人满酒,高峻先举杯道,“西州人才凋零,刘司马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共敬一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0章 牛皮马屁 刘敦行先截住高峻的话道,“高大人,请让下官再引见一位,”他指着马步平身边一位个子矮小的官员道,“这位就是我从文水带来的一位录事——” 高别驾笑眯眯地举着酒杯听他说。? 刘敦行说道,“我深知别驾大人所说‘人才凋零’的意思,西州接连走了不少大员,充实去了都护府,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因而才把他也带来给高别驾助力……他是文水县原仓务录事——” 那人连忙站起身,对众人环顾拱手,“在下麻大!”底下有人偷笑出声。 高峻连忙再举杯道,“那就全敬了!”一片碰杯之声,然后高岷长史也起身道相敬,并问麻录事,“并州物产颇丰,仓务一事定是非西州可比了。” 麻录事昂道,“正是了,并州的铜镜、铁镜、马鞍、梨、葡萄酒及煎玉粉屑、龙骨、柏实仁、甘草、矾石可都是长安要的贡品。往年这时文水县几座仓库都已暴满,下官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所幸的是有刘县……刘司马亲为点拨,才不致误事。就是不知西州这里在仓务上有些什么事。” 高峻环顾,“我们有什么东西?还真不知道!” 有位西州的参军回道,“我们有什么,除了些马屁、牛皮,再也没什么了。” 高别驾道,“什么话!我们不是还有蚕、有新开张的织绫场,哪有你说的那样不堪。” 众人哈哈一笑而过,都知道方才那位参军是看不大惯这些来人目空一切的架势,故意说他是拍马屁、吹牛皮。 但是细想他说的也着边际,牧场里可不就是这些东西。 为了替这位参军进行掩饰,高峻岔开话题问道,“我们都是以西州为家的,家眷都在此地,高岷大嫂前些日子也到了西州,不知刘大人有没有这个打算?” 刘敦行已经看到了高别驾身边的两位夫人,听说是老二和老八,细看她们不论哪一位都比自已的夫人岑氏强上一倍。 他大为奇怪,那么传说中惊为天人的另外几位,不知又是什么人物。 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坐在高峻身边的苏殷说道,“高大人,你有所不知,长安的岑文本大人刚刚过世,司马大人的夫人正在孝中,恐怕是不方便前来的。” 刘敦行更为惊讶,因为事情确实如此,“难道苏夫人还知道我夫人的底细?” 高峻也奇怪,看向苏殷。苏殷道,“司马夫人正是岑大人的亲侄女呀” 高峻暗道,果不其然,怪不得当初在立储一事上,岑文本和刘洎一同进退了,原来他们还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 只是岑文本大人已在年初、于辽州筹措粮草时积劳成疾,去世了。想来刘洎失此手臂,也痛心得很了。 那么他急着往西州插入耳目、伸伸触角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他还是对苏殷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看来这女子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他不禁想起昨夜,在窗前、月色下的那道婀娜的剪影,不觉心中又有些讪讪的,去盘子里夹了一块肉,几次都没有夹起来。 他不知道在柳玉如这般的态度之下,自己对苏氏该怎么相处为好。他感觉握了筷子的手背上、夜里让柳玉如掐过的地方又疼起来,肉又掉了。 谢金莲忙亲自夹了一块放入他碗里,这个动作被刘敦行看起来,就好像高别驾被刚刚得知的、自己夫人的来头惊到了。 只是,崔文本已经过世,他的这个名头可以说提一次、不如一次了。这也是父亲极力推举他到西州来的原因之一,以后还要更多地依靠刘家自己。 那么他从文水县带过来两个得力的手下,也算是明智之举了。 高峻有意抓住苏殷在身边的机会多与她说说话,于是又问,“夫人,”苏殷心头一动,脸红了,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这样称呼自己。 高峻问,“中庶子刘大人的光辉业绩你可知道?尤其是刘大人在军伍中的那些事迹,我可是极为想知道。” 刘敦行既然一来、就说过他父亲在阵仗上的不俗之处,那就先讲出来,也换换话题让司马大人高兴。 苏氏的心跳刚刚平稳,闻言便去想她所知道的。而刘敦行不信连老父的过去她也会知道,看苏氏出语不似刚才那样快,他不禁心中暗笑,不信她那样神。 苏殷道,这就话长了,但都是中庶子大人名声太大,而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得来,万一有说错之处,刘大人不怪才好。 刘敦行不相信似地点了点头,同意她说下去。 苏殷说,司马大人家刘氏一脉乃是来自南阳刘氏,东汉和西汉加起来几百年,刘姓在中原有几个大家族也很正常,但南阳刘氏按着最早的记载,应该是汉景帝的儿子——刘的后代。 刘敦行不觉将嘴撇了起来,她说得不错。这样的家世,不是什么人都有的,虽高府又如何!他也更为惊奇,要听苏氏再说下去,暗道高别驾家中真是有个把的能人。 “五胡乱华时,中原的大家族纷纷赶往江东,而刘大人祖上一家来到了和南朝一江之隔的荆州,后来经历过淝水之战,也经历过杨坚五十万大军攻灭南朝的战乱。” “刘大人家世如此渊缘,当然出过不少声名显赫的人物,比如中庶子的曾祖父,八岁可以写文章,十五岁就已经是秀才了,以主簿的身份进入官场,仕途也很顺利,做过太学博士、中书舍人、南郡太守。” 刘敦行不住地点头。 “陈国灭于大隋后,刘家先祖便到隋朝做官,隋末乱世,岳州人董景珍起兵,迎接萧铣做了皇帝。当时的中原,李密、王世充、窦建德,以及本朝高祖等人多年征战,萧铣只能继续向岭南扩张,而中庶子那时便率领一支军队,受萧铣所差进攻岭南。” “刘大人不负重望,一连攻克了岭南五十多城,并奉命在那里治理。岭南蛮夷、异族众多,而且到处都是浓林蔽日,连大唐的军队都很难进入,可以想像中庶子大人在军事上的才能了!” “后来刘大人顺应大势,保了高祖皇帝,被赐为南康州都督府长史,统帅岭南一带六个州的军事。” 刘敦行无言地鼓掌,感谢别驾的族中的光辉之处一点不落地讲出来,同时将过往中那些逃跑、投降的不光彩事全都抹过。 他郑重举杯去敬高别驾。 而高别驾仿佛还沉浸在苏殷的话中,他自语道,“难怪了!”也不知他所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1章 都是如何 刘敦行说,岭南密林中的任何一场战事,绝不是大漠里的拼杀,可以硬拼实力。网 ≈因为山谷中沟壑重叠,你根本看不到对方人有多少人马藏在林子里,常言所说的“眼见为实”,其实是靠不住的! 马步平和麻大不住地恭维,分明是借着刘洎的战绩,影射高峻以往那些战绩不值一提——因为都是生在大漠中的。 高别驾刚刚对他们培养起来的好感再度飞散了。 于是改为了拼酒,越到最后越要客客气气,但酒就半口也要盯住。桌上的气氛极为热烈、阵营也十分的分明,刘敦行、马步平、麻大是一伙,而剩下的人是一伙儿。 谢广、谢大哥两个,以牧场村头面人物的身份被请到西州高层的酒宴上来,本来他们还想着怎么表现一下。 但是谢金莲往那一坐,专盯了他们,谢广一张张嘴要说些什么,他妹妹的一道眼神就飞过来。谢大刚要开口,谢金莲便瞅着他不说话,于是也闭嘴。 而接下来的拼酒,他们更不敢乱说话,怕一个不注意就让人家抓住小辫子。 高峻也不欺负人,就只高岷、罗得刀上前,一对一捉对厮杀,顶多谢金莲和苏殷看准了机会打上一杠子。但这也够刘敦行三人的呛了,等喝到太阳偏西时,三人已经不知北在哪里了。 刘司马从高二哥的酒店中歪歪扭扭地出来,总算不必人扶着。高别驾问他还能不能走,能走的话要立刻到西州去,携助长史高岷处置公务。 刘司马拍着胸脯子说没问题,但是他回身看自己带来的两个人,对别驾说,“就让他们在柳中牧场里先熟悉熟悉,我打算将来总得让他们留下一个相助高大人,好让高大人腾出更多精力管管西州大事。” 高峻连声说好,嘀咕着,“哎呀……先让两位大人做些什么呢?” 苏殷当众提醒道,“峻……你怎么忘了,到牧场里来的人总要先喂马,柳妹子、樊莺妹子、崔嫣、丽容还有我,不都喂过马么……” 高峻酒喝多了,目光都定不了睛,扭头看着她道,“是呢,我怎么忘了!但刘大人带来的人,我做主,马粪就不必铲了,可以直接去喂马,铡草也可以。” 说着,就让刘武大人领他们走。 刘敦行一听,也觉着没什么,总牧监的夫人们原来也是都喂过马的,看来这是高峻的铁规矩,麻大比别人多什么!再说他亲眼所见,连长孙大人的小儿子都在铡草。 刘武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酒也喝得少。他一边领着两人往牧场里走,一边解释,“两位,别多心,这个规矩是雷打不动的,谁都须如此……但高总牧监却让你们省了铲马粪这个差事,想来是十分器重你们了!” 高岷陪着刘敦行、并西州那些人一同上马赶往西州。 在旧村的村头,刘敦行看到长孙润正在织绫场的大门口,有几位村妇正在冲着他打趣,“长孙小哥,也不进来看看里面有没有你中意的?你这样的白面小伙,有不少姑娘都多看了你两次。” 长孙润不知有什么事,此刻正往外走,“说了两遍了,我早已有意中人,让她们省省心吧!” 刘敦行还看到一位女子,在颜色上比高别驾的二夫人、八夫人还要鲜亮几分,不知是哪个。高岷远远地引见道,“他是我兄弟高别驾的六夫人婉清,大概是来看一看细绢的图案样式。” 刘敦行坐在马上不住地点头,这么说,别驾家中八位夫人,他已见到了三位,二夫人、六夫人、八夫人。 西州是新的战场,但总不如文水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文水县,他是一县之令,往衙门里一坐就他官大。而在并州府谁不知他是太子中庶子刘大人的次子,政务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敢刁难。 而在西州,什么都要靠他自己奋斗了,这是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他暗下决心,并在路上不住地打量这位西州的年轻长史,无疑他也是高别驾最可信赖的人之一。 西州都督之职,刘敦行从没有奢望过,大概非高峻莫数。但是别驾一职就大可一争了,而这位高岷长史无疑就是他最大的对手。 两个人都年轻,自己比他还要大了几岁,身后都有一个显贵的门庭。 而且两个人从政的经历也差不多,都没有高峻那样显赫的人尽皆知的功绩。但人家是长史,自己是司马,品位上大过自己一级。 那么,他要从哪里入手呢? 到西州后,高岷带着司马大人先去了替他找好的府邸,与户曹罗大人家紧邻。然后,两个人再去了衙门,商量一下别驾常驻牧场村的情况下,西州这里要如何开展日常的事务。 …… 高峻是被谢金莲和苏殷两个人搀扶着,就近到苏氏院子里来的。一进来高峻就倒在苏殷的床上人事不知、呼呼大睡。 苏殷把自己的被子替他盖上,感觉这场酒自己也没少喝,便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来。 谢金莲显然也喝多了,笑嘻嘻地凑过来与她并在一起,用手搂了她道,“苏姐姐今天感觉如何,我是说酒如何?菜如何?人如何呢?” 苏氏不好答对,知道她这是在调侃。 谢金莲又说,酒菜我就不知道了,人总是错不了的。因为,我听到他叫你夫人,你叫他峻,那还错得了! 苏殷不好说什么,听她这么说话非但不生气,反而觉着亲近。 但谢金莲显然不说些话腹中难受,又问,“说啊,他如何?如果你对我说句实话,我这就放你过去服侍他,不给你捣乱了!” 苏氏生怕她的话被对面的高峻听到,想抬起头来看看他的动静,偏偏谢金莲把半边身子都压在自己这里,胳膊也横过来,自己一动也动不了。 听听高峻那里只有呼噜之声,别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定是睡沉了。 苏氏不知哪来的胆量,伸手在她身上重重地捏着、反击道,“我哪里知道,我和丽容她们去了白杨河半个月,只把你放在家中,人如何一定你最清楚了!” 谢金莲不再吱声,竟然也睡了,只把苏氏剩在那里瞪着眼睛想心事。 她从今天的酒桌一直想到蚕事房,再想到雅州、黔州、长安,然后再从长安往回想,感觉自从在黔州那座破败的院子里遇到路过的高别驾、柳玉如和樊莺之后,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就变了。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在你最最绝望、最最黑暗的时候,其实还有一点火光。 天快黄昏的时候,苏殷闭目听到高峻从她的床上起身,然后蹑足往她和谢金莲这边走过来,然后站在她们的床边,好半天也没有动静,似乎在观察什么。 她不敢睁眼,也不能动一动,不知他在看什么。 而这时院外脚步声一响,是李婉清和丽容来了,高峻马上迎出去,丽容问,“苏姐姐呢?我们让她看看这份花样子如何。” 高峻道,“今天这是如何了呢,谁都是如何!”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进来,丽容问苏殷,“你们说什么如何了?老实坦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2章 尽快成行 谢金莲此时酒也醒透了,不知道丽容问的是什么,因为她早就把自己酒醉时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苏殷虽然听了高峻的话心中一惊,但此时说什么也不好,便道,“我刚刚醒来,听你在外边说花样子如何,还不快拿出来看一看。” 李婉清从兜儿里仔细地掏出来一幅花样子,展开来铺在桌子上,谢金莲和苏殷凑过去看,原来是李婉清画的一匹马。 她和丽容刚刚从牧场里来,因为高峻曾经说过,要织一幅有马匹图案的细绢来做被面,她们就去照着实物画了来。 苏氏一看,婉清画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一匹马驹子栩栩如生、鬃尾纤毫毕现。她建议道,“只是马要奔跑起来才活灵活现,另外眉骨这里再突出一些就更好。” 谢金莲并不懂绘画之法,但觉着婉清画的,自己再学十年也赶不上。又听了苏殷的建议,觉着更是这么回事。不过,她怀疑着说,“你画的是公马还是母马啊,我怎么看不出来。” 丽容道,“谢姐姐你看得好仔细,不如你也给她指点指点,要怎么才能看出来。” 谢金莲本就是随口一说,让丽容这么一问,忽然一下了哽住,吱吱唔唔道,“还……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苏氏连忙替谢金莲打遮掩,“不如我们明天就去牧场里,找个什么人、骑马在牧场里跑上几圈,然后我们再看看、画出奔马来,或者再凑成一群更有气势。” 第二天她们就去牧场里,与一位录事说起这件事。录事不敢怠慢,马上去找人,恰好看到长孙润从铡草房里走出来,便对他说了此事。 长孙润自从进了西州,除了铲马粪就是铡草,已经许久没有骑马了,当下满口答应,牵出自己那匹马飞身上去,在牧场的阔场里打马如飞,着意地表现。 只见他一会儿伏身在马鞍上、一会脚脱了镫、从这边跳到那边,身子就像粘在马背上一样,引得牧场马厩里的几名牧子大声叫好。 因为有别驾夫人们要画马,铡草房的管事破天荒的、一上午没喊长孙润干活,后来连他也站在那里欣赏他的马术。 演武场上有护牧队练习射技的靶子,离着他有一箭多地,为着显示一下,长孙润从箭壶里抽箭一支,飞驰中搭弦就射,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又引来一阵叫好声。 这样的射技也是真的不错了,此时,总牧监高峻骑了炭火,要往新村的家中去,更想与柳玉如这些人商量一下,松赞的问询怎么答复为好。 他看到长孙润在那里卖弄,便驻马看了一会儿,再看过他的箭术,暗自点点头。对他招手道,“兄弟你过来,和你说个事儿。” 长孙润意犹未尽,以为高大人看上了他的骑射之术,哪知总牧监对他道,“吃过午饭,你就不用铡草了,改去检草房吧,看看那些马料是怎么来的。” 谢金莲、李婉清、丽容,苏殷四人拿着画好的图样子跑过来。 长孙润好奇她们画的如何,便要过来看,只一眼便狐疑地问,“几位嫂嫂,你们画了半天,怎么只有马……我……我呢?” 他这么一问,谢金莲几个人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高峻笑笑,用马鞭敲敲长孙润的肩头,“要你干什么?这是我家用来做被面用的,把你画上算怎么回事。等你大婚时的被面,一定把你画上,行了吧?” 长孙润一听,把什么都忘了,直接想起长安高府的那位活泼美丽的二小姐来。 …… 麻大发和马步平两人被分到了相临的两间厩房,两人各穿了牧子的公事服装、推着装满马粪的手推车出来,在厩房的门口遇上。 麻大发愁眉苦脸,对马步平道,“马县尉,这活儿干到何时是个头呀!我,一个畿县从九品下阶的录事,放在一个中下县那就是县尉,放在一座要紧的关口便是关令,放在折冲府里也该是个队副,放在……” 马步平忿忿地道,“放在天山牧你就是个铲马粪的!” 他看看麻大发鞋子上沾着的马粪,再看看自己的手说道,“还说你了,我比你还大着两级,不也一样干这活儿!正九品下阶的畿县尉,柳中牧场里的一个上牧的主薄也就是这个品级!” 不过他对麻大人悄声道,“放心,有刘司马在西州,我们怎么还不快过那个铡草的,你看他也不铡草了,想来也快了吧。”两人推起小车走开了。 …… 高峻和柳玉如等人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松赞所询纥干承基的下落一事要怎么回复。这些人一人一句,出什么主意的都有,但总的意思是假装不知最好。 因为,只要不这么说,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多了。 但高峻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说瞎话,这话说不出口啊。松赞的赠刀之情可鉴日月,再说吐蕃军三千人的驼兵,只少主将一人,放在谁都不会不求个究竟。 事情是自己做得,要怎么遮掩。不但不能遮掩,反而还应该尽快地与松赞说清楚。 纥干承基眼下是在高丽,也说不准他再会冒出个什么鬼主意。比如,把自己的处境向松赞说起。这么一来的话,如果自己轻率回复不知,那丑就出大了。 但是柳玉如说,“可你想过如实回复的后果么?不管你因公因私、擒了友军的主将,并未知会松赞就将他处置了,万一松赞发作起来,可就有了好几种可能。” 他可能一纸国书递交到长安去,也可能派人再入龟兹打听缘委,还可能盛怒之下有什么过激的行动。 高峻说,我决定了,亲去逻些城一趟,而且要尽快成行。 这些人异口同声地反对,见无效果,又说,要去也得等到来年的盛夏再去,谁不知道眼下已在十月,天气正往冷里转,吐蕃那里差不多正在冰天雪地。 高峻道,去逻些城就要挑冷时候去,吐蕃人不怕冷难道我就要怕?再说松赞问我事,若是的确不知,就该尽早回复他,拖着不吱声算怎么回事。 柳玉如说,“那就多带些兵,万一他敢与你翻脸也不怕,你就杀回西州来。” 高峻摇头,柳玉如又道,“那你就不许去!高雄、高壮还要父亲呢……不然就得樊莺和思晴陪你走一趟,我是再也不能退一步。” 最后,一家人商定,只叫樊莺随高峻出行,因为樊莺、思晴不能都不在家里。 接下来就是做些准备,去逻些城不能像去终南山,首先是御寒的衣物,再就是路上的食物、向导,等等。 西州别驾是目前西州事实上的最高长官,去吐蕃的行踪要让长安和郭孝恪知道,另外总得有几个随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3章 即使卑微 感谢罗威那,今天19:00加1更。 于是,西州别驾吐蕃之行的筹备之事就紧张地开始了。 这件事谁都信不过,柳玉如等人亲自操办,而且越快越好。因为时间越往后拖,雪域之上就越冷了。 给郭孝恪和长安的信件,就由苏殷负责,高别驾就一个要求——把他的吐蕃之行说得越必要、越紧迫越好。 这件事事关西州乃到大唐的声威,西州高别驾的除奸行为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另外再把高峻离开前对西州政务、牧事的详细安排也一并附上,让各方面放心。最后再写上大概的归期。 柳玉如和谢金莲负责准备高峻和樊莺的穿戴。到逻些城去,一般的棉衣是不成的,风一打就透了,得要皮的。 她们二人叫樊莺陪着,去了一趟柳中县,在一间皮货店里淘到了两件裘皮大氅。 店主人对她们道,“这几位夫人们,两件大氅是我店里的镇店之宝,‘集腋成裘’知道吗?衬里都是用高原雪狐腋下那小块地方的毛皮拼接而成的。” 柳玉如和谢金莲当时就看上了,连价钱都不问,店主说一件三十两金子,谢金莲“啪啪”两下就将金子甩在柜台上。然后再买了两双皮面、毛里的靴子,这才从柳中县回来。 还有在半路上过夜用的铺盖,一路上不可能想休息了就有店,得做露营的打算。 她们将护牧队露营所用的牦牛毯子,两件对扣着,将三面用皮线密不透气地缝了,只留一面往里钻人,开口处还加了盖子和拴系的皮带子。 有人问要做几个,柳玉如说,“给他和樊莺做一个就成,山上风大,一人钻一个睡袋不暖和,两人挤着才行……要是被风刮跑了也有个伴儿!” 然后再商量随从人员,开始时考虑到西州别驾的威风,说再少也要带十人。后来考虑到睡袋的个数,决定带五个人。 但是一说到此行的坐骑,高峻就不考虑威风了,“这可不行,就是去拜望一下我义兄而已,去那么多人做什么……随从一个都不带了。” 因为炭火不能去,樊莺的马也不成,得用骆驼。高峻的牧场里只有五对成年骆驼,算上驼犊子也不过十几,别驾大人舍不得。 于是,她们给田地城驼马牧场大牧监王允达送了信,不久,王允达就亲自赶了两头体格强健的骆驼送过来。 然后是路上的盘缠、干粮、水、引火之物,一一都在准备之列。 高岷和罗得刀从西州赶过来,带来了通关的文书,一份吐蕃地图,一位向导。还带来了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的口信,郭大人同意高峻去一趟逻些城,将西州的事务暂且委托高岷全权处理。 高峻对大哥说,“此行总要一个月,等我们回来时西州也就入冬了,家里一定要做好马匹越冬的准备,厩房、草料都不能出差错。” 他还对高岷交待了与刘敦行的相处原则:只要不是大事,就要以和气为上,但事关天山牧、西州利害的问题,就一定要行使长史的权利。 高岷一一答应下来。 十月二十日,高峻和樊莺骑上两头骆驼,前往逻些城。高岷、高峪、罗得刀、刘武以及别驾家中的人都到旧村边相送,连婆子也来了,大家挥手而别。 …… 黔州。 刺史高审行最近忙得滴溜乱转,农忙已过,劳力也多了起来,而开荒大计才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严格地说,一入腊月就什么都干不了了。天寒地冻人过年,那么他还有一个多月的光景好用。 他天天往下边各县里跑,亲自去看哪个县动作快、人到的齐。有时就宿在县里不回来,那样的话路上太耽误功夫。 都濡县原县令刘端锐的遗孀母女,从来过一次刺史府之后,好久都未再来麻烦高刺史,她们被代县令马洇安排在崔颖主仆一起开荒。 虽然马洇对此极不乐意,倒不是多准备几块点心的事,而是这件事太过的窝囊——代位县令,让一位前县令的夫人逼得改变了最初的安排。 事虽小,但涉关颜面。 有刺史大人的字迹,他不好有半句怨言,但背了人的时候,马代县令对王氏母女的脸色总是阴沉着的。 但王氏母女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刺史夫人带着那么多的护卫,现在她们两个几乎用不着在山上干活儿。 而且连上山的路也不须走了,崔夫人每次上山,都想着让车子在王氏门前停一下——她们连车都有了,这可是刘端锐生前她们才享有的。 她们要做的就是陪着崔夫人说说话,有时讲一讲都濡县以前的往事。崔夫人也愿意听,感觉自从她们母女来了以后,山上的劳动也有意思多了。 到了休息的时候,马洇依旧将点心和茶水派人送到山上来,而王氏的女儿此时会帮着丫环,给那些护卫们倒倒茶水、递递点心。 有一次,在休息的时候,崔氏悄声对丫环说,“你去陪那对母女……再把李引给我叫过来……” 丫环仿佛猜到了什么事,就愉快地去做了。 李引走过来,向着崔夫人躬身一礼,“夫人,是你叫小人么?” 地头上有一块大石,是那些护卫们从地心里推过来的,崔颖就坐在上边,不好叫李引坐,李引就站着。 夫人道,“李引,我看你年至不惑,还孤身一人……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就一直这么傻下去么?” 李引喉头动了动,回道,“夫人,这事是强迫不得的,但李引仍旧感谢夫人的关心,如果没有别的事,李引告退。”说着就要走。 “你等等,”崔夫人低声说,“也不听听下文,怎么变得这般急躁!” 她向李引示意自己的小丫环,“你可不能糊涂了,我私下里问过她的意思,她是有这个心意的。若是你想好了,便给我个话,我替你与她说……” 李引道,“多谢夫人,只是李引无房无产、无功无名,又大过她二十来岁,我不能害了一位姑娘……但小人还是谢谢夫人关心,此事就此做罢吧!” 崔夫人停了一阵子无话,看看李引又要走,才道,“你只要踏实做事,功名田产都不是难事……而且你曾对我们有过救命之恩,即使以前你……但往事已矣!我也不想再追究了!” “多谢夫人!小人以前确是行径不端,小人脸上的刀疤便是我自己所留,提醒我是个什么样的丑恶之人!但此次到黔州从军,小人便决心改过从善,要以笃行弥补深重罪孽……但婚姻情感之事就不敢再想了。宁可错过,也不想将就。即使卑微,也不再做个蝼蚁。”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是有延续子嗣的权利的!” 李引已经再度对夫人深施一礼,回到那些护卫中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4章 百尺竿头 崔氏呆呆地坐那里,不敢去看他的背影。 回来之后,李引再度去二门上站着。站门的差事枯燥而无味,白天开荒累了一天,晚上时谁都想早早休息,而这些人多是黔州当地的人,谁都有家有室,他们的内卫队长永远没有自己的事情,此举为他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威信也好得很。 丫环从外面回来,一见李引站在门上,头一低就快步走过去了,崔夫人已经把跟李引的谈话结果委婉地对她说了。 看到丫环,李引的嘴动了动,人站在那里没动。 高审行到黔州后所推行的头一件、涉关国计民生的重大举措,目前正在黔州各县全面铺开,十一月份,成就已经有目共睹了。 他就此事再次向长安报送了奏章,汇报了黔州的政绩。皇帝又是朱笔御批,勉励他的所为,同时也提醒他体恤民力,不可操之过急。 对于陛下的勉励,高审行夜不能寐,回来后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对夫人说起。 为了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也为了抓住十九年最后一个来月的大好光阴,高审行决定,从护卫之中超拔六名表现良好的手下,代他到黔州底下各县里充作垦荒监察官。 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摊子太大了,他不能总是自己去跑!同时也体现了刺史大人不拘一格选用人才的魄力。 崔氏焉能不知这是个机会,能被选出来担任监察官,护卫也就顺理成章地由一名役、变成了一位官。 崔颖听了,当即向他建议道,“老爷,我看那位李引不错,为人肯吃亏也很机敏……你看他每天都任劳任怨的,” 高审行想起了这个人来,“是不错,给他赏赐也不受。不过……监察一事是个拉下脸子来的差事。但我看他太有些的面矮,对那些手下内卫们还不忍拉下脸安排他们差事,到各县里去面对那些精明过人的县令和县丞……哼哼!”他摇摇头。 崔氏道,“可他却救过我的命。” 高审行说,“夫人,你不在官场,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关节!所谓人尽其才,我断定他是不适合的。再说他们这些人下去后,是要充刺史府门面的……一个破相之人,出去后会让人说我刺史府无人的。” 崔氏不再坚持,但扭过身去不再理他。 选拔监荒官的事情引起了很大轰动,那些刺史府的内、外护卫们,谁都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名亲勋翊卫府的护卫是天下护卫之中等级高的,是个流外二等。而到了刺史府一级的护卫是流外五等,离着上品阶的官员还差着五级,如果盼上了这个差事,那无疑是鱼过龙门了。 更何况天子护卫立功的机会少于州府护卫,柱国的孙子守大门就是这个道理。即便如此,高刺史提到的这个机会也是不多见的,内外卫者们几乎人人都报了名、都想被刺史大人挑选上。 只有李引未报名。 有他的手下道,“李兄,你不想做官吗?以你的能力和表现,正该报个名的。” 李引笑了笑,淡淡说道,“我能看个大门就知足了,没有妄想。”他说这话时,正好崔夫人送高刺史出来。 高审行一听心中也就释然,夫人的心意他是知道的,她想给自己的救命恩人谋个好差事可以理解。他曾想过,如果夫人再坚持一句的话,他就破一次例,但崔氏再也没说过这件事。 此时高审行就看夫人,意思是,“怎么样,你看他自己都没这个想法。” 因为选拔之事,护卫们都到正厅去集中,只有李引直挺挺地在二门上站着。崔氏回身对他道,“我们不等他们了,去开荒!” 李引道,“夫人……这不妥当吧,小人一个人保护夫人怎么能胜任,是不是再等一等他们……” 崔氏有些赌气地对他道,“不必了,也许等他们回来,就有人跑到你上头去做监荒官员了,到时你怎么吩咐他们?” 李引不动,面露难色。但崔夫人已经返身进去,与丫环出来上了车。只有一位车夫,车内一声吩咐,马车就丢下李引驰出刺史府大门。 李引无奈,因为这里只有他自己,便去牵了马匹、带了弓箭、无声在后边相随。 今天干活儿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上次的地块,那里已经完工了。马洇见刺史夫人只带了丫环、王氏母女和一个护卫过来,便不再想给她们安排了。 但崔氏坚持道,“开荒一日未完,刺史一日不发话,我们就得不停地干下去。” 马洇听夫人这么说,便不再坚持,但他说,今天崔夫人带来的人比较少,就一定要给她们找一处好干的地方,这样会省些力气。 但崔氏有些生气地道,“马大人,难道你瞧不起我们是怎么?我们按刺史大人的安排下来开荒,别人没有的点心、茶水给我们供着,好活儿给我们干着,我们是来做样子的吗?” 马洇一下子愣了,他没想到刺史夫人会这么说,“那……夫人你的意思是……”。 崔氏道,“哪里最不好干,我们就去哪里!” 马洇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看刺史夫人的表情,确认她说的是真的,他声情并茂地感慨道,“夫人,下官……下官佩服之至!!夫人都有如此之决心,都濡开荒大计定会成其大功!” 盈隆岭,窄而陡峭,杂石遍布,下临深潭,是都濡县最后一块难啃的骨头。马洇本着先易后难的计划,本打算着等到最后集中些壮役上来开垦,他对崔氏道,“夫人,下官实是不忍……但又不敢违逆夫人的决心……” 崔氏与丫环拉着扶着,与这些人爬上盈隆岭来,就已经出了一身汗。上来一看这里石多土少,遍生荒草,而且岭上连个纳凉的树荫都没有,她很满意,“就是这里了……不行不行,我还要往上走走。” 他们这些人已经爬到了盈隆岭的半坡,再往上……马洇道,“夫人,你不知我的打算,再往上边,下官都没打算开垦……” 崔氏倔强地问道,“为什么?” “夫人,上边的尽处是一道悬崖,没遮没拦的,风也大得狠!下官以为那里不大牢靠,犯不上冒险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琢磨崔夫人脸上的表情,最后再次屈服,“好吧,崔夫人,下官的脑筋都转不动了!但你们一定要多加注意,” “注意什么?” “夫人,此岭本叫压龙岭,因怕犯忌,改成了盈隆岭。夫人请看这道险岭像不像一条抬头的大龙?岭头的崖边有块大石,你们小心些吧!” 他提议再给他们派些人手来,但崔夫人道,“不必,我们刺史府的人来开荒,你们来人算怎么回事。” 马洇再一次领教了刺史夫人的倔强,他低头下岭,直到看不到那些人了,这才敢摇头,刺史夫人大概在府上喝茶噎着了! 李引一上来先看地势,心里也暗自吃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5章 功名粪土 因为在悬崖上的那块半人高的大石,恰似顶在高昂龙头上的一颗珠子,它摇摇欲坠,就要顺着坡势滚落下来。在靠着他们这侧,两棵茶杯口粗细的小桕树,顽强地从大石的底下滋生出来,恰好将它卡住了。 大石的底下,还有以前上来的人用碎石倚住过,但那几块石头已然被大石压裂了,而两棵小桕树也被球一般的大石压得,树冠都歪向了一边。 他有些不明白崔颖选这么个陡悄之处来开荒的用意,认为她有些逞强好胜,但是接下来他就有些明白了。 崔氏等马县令走后,便招呼王氏、刘小姐、丫环道,“我们来干呀!” 她们把地上的散碎石块从土中扒出来,发现不能把它们往坡下扔,不然下边开荒时还得拣一回。于是就将它们搬起来往悬顶上走、将它们投到崖下的深潭里去。 她们只能拣些拳头大的,然后用手托着它们——都怕沾蹭了衣裙——走到悬崖边上把它们丢下去。许久,崖下的深潭里才隐约地传来溅水声。她们从那块大石的旁边走过,让李引看在眼中,每一次都揪着半拉心替她们担心。 李引也干,拣那些她们搬不动的,如此三番,李引便说,“夫人,不如你们就歇一歇,让小人来吧。” 崔氏说,“好啊,我们正好歇歇!”于是招呼另三人道,“我们歇一歇吧。”于是这四位女子就在地边、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丫环道,“夫人,原来坐着也这么舒坦!” 崔氏道,“我们说说话吧,不知刘小姐多大年纪,可有合适的人家了?没有的话相不相信我,相信的话就给你搓合搓合。” 刘小姐看看不远处的李引,当着男子她有些扭捏。她母亲替女儿道,“多谢夫人,原来本县县尉家的公子与她年纪相当,也门当户对,两家已有些意思子,但未说明。只是我家老爷故世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已经张不开口了。” 李引埋头干活儿,先大后小,斗大的石头被他用脚一蹬,便从半掩着的土中欠出个缝隙,随后被他搬起来往崖上走,崔颖这边的谈话顺风入耳: “不知刘小姐愿意找个什么人家呢?” 王氏道,“我们母女无依无靠的,当然希望能招个养老的,早不敢望高了!有个好身板子、人也实诚、能挑起门户来的便是她的造化。只是哪有那么尽合人意的,我家已无半点权势,谁能看得上!” 李引投石入潭,半晌“嗵”的一声,水花飞溅。 崔颖道,“巧了,我这里就有一个合适的。这人以前不大着调,但经历几番挫折、再上了些年纪,反倒还让人放心,体力也好,只是不大上进……但家务农活儿总能胜任了,还有些打架的功夫,总不会让你们母女怕他挑不起门户来。” 李引再搬起一块更大的,边往上走,边顺便听她们说话,这是他与崔小姐相识以来,听她说话最多的一次,但越听越觉着她的用意指向自己。 王氏道,“夫人,有你做个月老,这便是最大的招牌了!我们哪里还敢挑人……只是不知他多大年纪,家中可有牵绊!” 崔氏道,“这个尽管放心好了,这人独身一个,年纪大约有……四旬?四旬不到……还是多个一两岁,我就说不大好了,” 刘小姐终于低声道,“娘,” 崔氏道,“我也知他有些大了,姑娘不大愿意吧?瞧我这记性,前些天我曾把我这贴身丫头给他说过,但他也说自已年岁大了怕亏了人。不过我又有个主意,也许王夫人正与他般配,不如……” 王氏道,“夫人,你莫要取笑我了,男人四十一枝花,而小妇人已经人老珠黄了,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再说他是什么模样也不知,可容得下我女儿?” 崔氏愁道,“哎!只是他有些过于执拗!不然哪会蹉跎到今!文也文得,武也武得,只是有些不大开窍儿,总之我不敢说定,还要先问问他的意思,看看他乐意哪个。” “夫人说的总不会错……看来这人能文能武,替我们母女挑起门户倒是有些富余的……那就有劳夫人了!” “只是他无意功名,还是不大开窍儿呢!” “还求什么功名呢,我家老爷若非因为功名也不会死,也许这会儿还陪着我们母女。”王夫人说着抹起眼泪。 李引已经听出来崔颖的意思,她的话中有轻微的揶揄的味道,正是在暗指自己。更气人的是,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对着那对母女同时推销! 李引一声不吭,最后慢慢移到了偏风头上,他不想再听这些人讲话,但心里头百味杂陈。她两次说他不开窍儿,不开窍就不开窍吧,譬如上边这颗圆石,沐风淋雨,无怨无痴。 太阳慢慢升到了头顶,坡上无遮无拦,晒在李引的身上一片燥热,汗已出过了几层。但那边坐着的四人,在温暖的日光下谈兴正浓。 李引本意是把那一层拳头大的碎石留给她们拣,但崔氏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于是他再去搬更大些的,只听崔氏道,“这人不灵活也有不灵活的好处,只是必要的辛苦总得受一受的,” 李引伏身,令人目瞪口呆地抱起一块大石,步履沉重地往崖顶上走去,虽显吃力,但步伐稳健。 崔氏先时他那边望了一眼,住了话,后来又笑道,“不过也好,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猜你们的此事多半能成!因为人是要讲究缘份的。不是有古语说——有缘千里等着,无缘对面错过,谁敢说这个人不是在等着王夫人你们母女某个的姻……” 崖顶上,李引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闷吼,大石被他凌空抛入潭中,崔氏一惊,又把话顿住了。她看到李引脸色阴沉、扭曲地返身回来,一声不吭,崖下一片激荡的水花声。 崔氏道,“李引,累了你可以歇一会儿,那些小的就让我们拣。” 李引像是没听到一样,再去抱起另一大块石头。等他走过的时候,崔颖又道,“李引,你真该也去报名的,顶着日头干这些牛才干的活有什么意思!” 李引脸色胀得通红,似乎极为吃力、顾不上回答崔夫人的问话。丫环道,“夫人,马县令怎么还不送些茶水来呢!” 崔氏道,“难怪人家瞧不上你了,如何这般娇贵。你看看人家刘小姐和王夫人,怎么没想过茶水和点心。不要再说这话了,让马大人听到,以为我们就是来挣点心的。” 崔颖的声音闲适而随意,但在李引听来,她的嗓音一如十几年前,但内容却极为陌生,十几年前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她是在怨恨自己的不求上进,故意选了这么一个地方,故意让他自己干活,而她们看着。 如果命运,注定他只能远远的守望一个女人,即便让他做了一方诸侯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骗过我半生,又想着塞给我一个我并不需要的功名? 李引想,功名如粪土,难道你这女人把自己当做了粪土!他嘿地一声,把一个“诸侯”远远地抛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6章 你可放手 李引弯腰拾起小块碎石,不须走动、扬手将它们掷入悬崖底下。 他看出来了,这些碎石头也是他的。慢慢的,他的动作舒展起来,每抛一块,便注目它飞出、落下。他感觉得到,坐在那里有四个女人也在看着飞石的轨迹,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不就是一块地,这有什么难的,小事一桩而已! 日头毒辣起来,他仍不停,他就想在马大人送点心来之前,把这里打理干净,然后后半晌就可翻动、平整了。这便是他的回应。 而那些人在原来的地方已经坐不住了,崔氏抬头看天,不由自己主地道,“马大人今天是怎么了,茶水也不送到。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坐坐呢?” 夫人对另三人示意那块悬崖顶上的巨大的圆石,还有两棵小桕树投下的不大的树荫。 马洇终于把茶水和点心送上来了,有两名手下提着一只不大的食盒、一壶茶水。当他们迈上这块山坡的时候,马县令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都不见了,杂草也拔了个干净。他发自内心地恭维道,“夫人,这真是太出乎下官的意料了!才半天的时间!而下官本打算着多带些人来干的。” 崔氏道,“马大人过奖了,这点事情还能难得倒我们娘们!你把茶水什么的放在这儿,今天这块地不翻平了,我们就不走。” 她招呼另三人吃点心、喝茶水,李引不过去,她也不叫,也不提让谁把点心给他送过去。另三人觉着有些过意不去,王氏母女已经看出,刺史夫人所说的那个不开窍儿的人是哪个了。 她们不敢提醒崔夫人、也不敢自己动手把茶水给李引送过去——这对母女认为,崔夫人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深意的。 不过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可太好了,只他脸上的那道疤,便可吓退几个街痞。 而李引到此时已经心如止水,面色如常,今天他见到了崔颖气人的本事,而之前已让她骗了半生!这没什么,我若有一丝的变了脸色便真是娘们! 他背朝着崖顶上的四个女人席地而坐,不看她们。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是丫环走过来,有些歉意地把手帕包着的两块点心放在李引的面前,然后回去了。 没有茶水,茶水。 李引头也不回,十分惬意地往后一躺,将那两块点心放在胸前,拿起一块往嘴里搁。太干了,他笑着把它们嚼了往下咽,然后噎出了眼泪。为了让它们尽快地咽下去,他再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弓起身在山坡上咳嗽。 他很痛快,像一只蝼蚁吃到美味那样,咳嗽着向同伴传递信息。 刘小姐端来了一杯茶,放在李引的身边,有些可怜地看了他一眼,又不能多呆,又想看他喝一点,但李引在咳嗽中似是无意地用头把茶杯弄泼了。 随后他安静下来,舒服地在山坡上躺了个大字。 身后的崖顶上没有说话声。 四十年来,他第一次十分认真而仔细地仰望头顶上那片蓝天白云。原来它美丽如厮,空明纯粹得令他心头发颤!以往,他就是在这样美丽的天空下低头算计、低头赶路、低头想念、低头怨恨。 胸前的一块半点心在他咳嗽时滚到地下去了,李引侧身拾起它们来,就着纯净的天空色,一点一点地将它们咽下去了。 崖顶上起了风了,它们很强劲,因为那两株小桕树的叶子“哗啦啦”直响,但吹到坡下躺着的李引身上时,风就变得温柔起来。 他闭上眼睛,仿佛那些风就是远久前的一位佳人,对他举杯含笑,呼气如兰。 本来崔氏已经玩够了,因为他在二门上不识时务的一句“没有妄念”,把她再求一求高审行的路也堵死了,她如何再开口? 她让人送水过去,但是李引弄翻了茶杯是故意的,她皱着眉,猛然想到自己今天在盈隆岭上的表现不像是一位刺史夫人,也不像多年前的自己。 有两粒桕树的种子在风中吹落下来,有一颗在她头上砸了一下、像长辈们不大忍心的警示,然后落在她的脚边。这又引起了崔氏的一番感慨。 桕树虽小,也有种子。 她盯着两粒树种呆呆地出神,它们掉落在没有一粒土嚷的石窠子里。有风,它们会被风干,有雨,它们会腐烂——就是不会扎根。 而她当年对李弥的那些谎话就像这阵风。 她探身把它们握在了手心里。 王氏道,“夫人,你可知这些种子,只要用水去煮,就会浸出蜡来呢,就是我们照明用的蜡!能让夜晚明亮起来,有时想个人也就不那么想了。” 崔氏怔怔地看着王氏,然后站起来,伸手去不大高的小树上采摘那些种子,把它们仔细地揣入衣袋里。 另三人见了,也来帮忙。底下的摘完了,她们就翘起脚摘高处的,丫环拽住一根枝杈将它拉弯下来,让夫人可以方便地摘到它们。 山风如怒,吹动她们的头发、掀起她们的裙摆、吹动大石的边缘呜咽作响,而小树不堪重负,树干被拉弯一点、就被大石倚下来一点再也弹不回去,而几位女子浑然不觉。 身后传来李引一声暴声吼叫,“都住手!” 几人回身,看到李引已经狂奔过来,用肩头顶住圆石,对她们道,“去找几块石头来,丢到它下边倚住!” 她们如梦方醒,低着头到地下去找,但是哪里还有!它们早已经被李引扔下潭去了。 一阵更猛烈的狂风从悬崖的对面刮过来了。崔氏等人不由自主往坡下退了好几步,两棵桕树乱叶纷然。大石被李引顶住,一点一点地往这边歪倒,再被他顽强地顶回去一点。 狂风助力,李引一直拧回着头,努力地挤出一句话来,“你、你和她们一样傻么,不知道站在一边去!”万一他支持不住,她们正站在大石的正下方发呆。 她们连忙躲开正面,“卡嚓”一声,两棵桕树的不大的树冠同时折断了。 崔氏差着声说,“你可放手!” 李引看着她,又像是看着盈隆岭远处的地方,红头涨脸地回道,“放不得啊!”。 崔氏往坡下望去,远处一片雪白的羊群慢慢地从那里飘过,有个小羊倌儿只在羊群的上方露出小半边儿身子。 她们跳着,挥着手,用尖细的声音冲坡下喊道,“快躲开——” 羊群中的那个黑影停了一下,往上边看,再冲她们挥了挥手。随后,她们发现那片白云缓缓地向着山坡上她们这边飘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7章 只有一声 他放不得手。要是放在几月以前,这事不须人提醒。 在风最猛烈的时候,他屈服一下,风势稍减的间隙里,再被他抓住机会顶回去一点,然后坚持住。但他已经累了半天了,连口水都没喝。 也许这就是他的归宿吧,他不亏了,看过了天的高远和纯粹,云的洁净和柔和,然后再让她看看自己的血。 身边有个身影冲上来,同样用肩膀顶住石头,“我们都来帮一下,这事得靠娘们。”另三个人毫不迟疑地跑上来顶住,有的用手,有的用肩。 兴许是崔氏察觉到方才的最后一句话不大适合,又专门对李引说道,“我看过了,石头那一侧连站个脚的地方都没有,差不多挡住它的只是道小坎儿,我们一起推它下去……我们助力,但要靠你了傻子!”一个傻字,她也要还回来的。 崔氏道,“我喊号子……来……一、二,” 李引大吼一声,使出了平生的力气。风也奇迹般地一弱,大石抗拒着,一点一点地欠起来,欠起来,人们的肩头忽然一轻。 而李引几近虚脱,眼前一阵发黑,他看到有个影子随着石头飞下去,眨眼间在悬崖边只露着半身裙子。他只能凭着直觉伸手去抓,只听“嘶啦”一声,女人们尖叫。 他先看到手中抓着半缕绸条子,再看身后三人,有王氏、有她的女儿、还有丫环。还有深潭下巨石落水的声音。 丫环先哭出声来,随后那娘两个也哭了。 李引浮在崖边,呆呆地等待另一声落水的声音,什么也没听到。突出的崖边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他一跃而起,飞快地往盈隆岭下跑去了。 他们的车在那里。车夫是雇来的,他不属于刺史府的人,他用石块前后掩住了车轮子、此刻正躺到车箱底下睡觉。李引飞奔而至,一把将他从车底下揪出来。 他浑浑噩噩,只听李引吼道,“我要绳子,快给我解!” 车夫道,“从……从哪里解啊?” 李引上手去解车辕上绊住马的那些辔头、辕绳,“夫人掉下崖了!”他说。 马夫道,“不不不,你不必解这个,”他伏身、去车箱下打开一个暗格,“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车把式。车陷住了,难道要把马也放丢么?!”他不敢多费话,但这已经够自豪的了,一捆绳索出现在李引的面前。 李引“咚”地给他一拳,抓起绳子就跑。羊群此时正漫过了马车,小羊倌看着两个人跳过一只只羊往盈隆岭上跑,也挥着鞭子赶羊,“都快些,岭上有嫩草!” 那三人已经哭坐在地上,看到飞奔而回的李引才齐刷刷止了哭声,李引顾不得她们,因为崔颖生死不知。 悬边能够拴绳索的地方只有那两棵失了树冠的桕树,他飞快地抖开绳子,一头拴好,对她们道,“过来人踩住,不许绳扣子脱上去。” 她们十分明白,跑上来。 桕树太细,只有把绳扣踩实在树根部,才吃得上力。车夫也奔过来,发现这名刺史府的护卫拾起绳子一眨眼就消失在崖下。 车夫代替她们踩住了绳扣,问她们,“听到落水声了吗?” “听……听到了!” “那完了!这潭有多深知道吗?这叫压龙岭,不压着它,连龙也吓跑了!”他这才发现了那块大石不见了,“石头呢?” “推下去了。” “谁啊?” “是崔夫人。”丫环说,“好像是一声落水……我听着。”他们有了些希望、静静等待。时间流逝,连人心也宁静下来了。 李引飞快下坠,手掌在绳索上摩擦得发烫也不顾得,一边下落、一边用脚蹬起崖壁,在身子荡起来的一瞬里低头往下看。 很快,他看到离崖顶一丈来高的半腰里有一截断掉的树干,树皮被大石砸没了,树冠也不见了,但上边根本站不住人。 他再往下落有一丈,又发现在上边那半截树的斜下方还有一株没了树冠枝杈,上边也没有人。大石砸在第一棵树上拐了方向,再砸了第二棵树。 李引心急如焚,飞快下坠,再有一丈多,有一株更小的树,枝干俱在,有两只女人的手极力地伸上来勾住树干,已经支撑不住了,正在慢慢地松脱着。 他准确地踩到了树干,一手抓着绳子、转身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在那双手松开的一刹那抓到了她的腕子。 那个拿别人的女儿骗过他、说是他女儿的女人,那个在半刻前还气他、说他是傻子、娘们的女人,那个悠闲地说着话、让他在烈日下像牛马一样干活、只给他点心不给他茶水的女人,此刻正仰头望着他,苍白而美丽如昔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而他就在她坠落前的瞬间抓到了她。 她的一只腕子握在李引的手里,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没有力气再伸上来够到他的手。时间虽短,但她已经坚持得太久了。但她就这么望着他,没有求救、没有喜极而泣。 倒是李引无声地哭了,他腾不出手来擦眼泪,让它们滴滴嗒嗒砸在她的脸上,而她连眼都不眨一下。 再哭,连鼻涕都该出来了。李引不哭了,抓着她稳稳地起身。但她连稍稍地弯曲一下自己的腿也不懂,又让李引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她弄上来。 她这才回过神来,死死地抓着李引胸前的衣襟不放开。 如果她从三丈高的地方直接落在这里,小树是承不住她的,她是按大石下落的轨迹,弹了两次才落到了这里。 李引倚在崖壁之上,十分麻利地把绳子拴到崔颖的腰里,对她说,“你上去吧,再把绳子给我丢下来。” “你傻瓜呀……我能爬上去么?”她的裙子下摆丢了一圈儿,鞋子丢了一只,脚上只有白袜子。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连她袜子底下的脚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夫人……那小人先上去,然后再拉你上去……”他恢复了平静,伸手握绳,手掌上鲜血淋漓。 “李引,那样会在崖壁上蹭到我的手。” 李引皱着眉头想辙,没有他滑下来那样麻利,不知道该怎么做。 夫人说,“只有你背我上去了。” 李引不说话,转过身面朝崖壁、把后背给她,她把手搭上来,紧紧地搂住。随后她感觉脚下一空,赶紧把脚提起来也盘住他。随着那双血手交替着攀爬,崔夫人又看到了翘首而待的众人。 …… 黔州刺史府,刺史高审行正在写奏章,他在奏章里总结了六县详尽的垦荒数据、动用的人力、官眷,以及下一步在年前有望新增的地亩,以及明年最保守的产粮估计。 他提到了自己的夫人带领丫环、和都濡县刘县令遗孀母女垦荒的事,尤其提到了她们在盈隆岭上推巨石下崖的事迹、以及她所遇的危险。 写完后总觉哪里不大如意,后来发现是“盈隆岭”三个字没有新意,于是他没有犹豫,重新写,将“盈隆岭”改回了“压龙岭”。 这就完美多了。他甚至猜测,会不会因此三字,而再出现一位国夫人。 他把奏章往书案上“啪”地一放,要吩咐人送去驿站。 有人进来了,他看到是李引,这是夫人两次的救命恩人。刺史大人满面含笑地招呼他,问他有什么事尽管说。 “刺史大人,小人想到底下的某个县衙,去做个捕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8章 各有乐趣 高审行说,李引,我原以为你终于想通了呢!因为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但还是没想到……只是我若是答应了你的话,只怕在夫人那里我就先过不去这关了。 “大人,李引以为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两次随着夫人出去,她竟然都遇险了,这已经引起了小人的不安……小人绝不想这样。” 高审行被他的话感动了,他说道,“李引,难为你这样想,这一次我夫人只是丢了只鞋子。另外,那只丢鞋子的脚腕子扭了一下,但还不是多亏了你!” 李引想起来,在自己从树下提她上来时,她的脚是直挺挺的。“老爷,那么夫人一定是伤到筋骨了,小人倒是略懂一二,想在临走前给夫人看看,” 这么说他是执意要走了,高审行很是感慨,“那好吧,你……是个……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我要忙大事,就让丫环领你去见夫人,最好你再听听她的意见……你知道,我总会考虑夫人意见的。” 李引躬身退出。 崔颖在这次遇险之后,就没有再上山。因为她的左脚脚腕子伤到了。 从悬崖上掉下来时她是极为幸运的:大石在前边砸去了树上横生的尖刺、枝杈,却又都留下来半截儿,因而没有划到她的脸。 她的身子是很柔软的,在两截树桩上弹到了也没有伤到要害,但在最后的时刻,有枝杈的小树刮掉了她的一只鞋子,还崴了脚。 此刻她歪在床上,正在回想出事那天自己的表现。当时她说过的好些话都有些过分了,与刺史夫人的身份不大相符。她以为那是在生气的缘故——她在想着李引的差事,而李引却“没有妄念”。 但他与自己是什么关系? 崔氏以为,自己的失常一定瞒不过机巧的丫环,和老于事故的王氏。唉!这次丑又出大发了!当她紧紧盘住李引从崖底下升上来时,鞋子丢了、裙子破了,她们的表情越显得正常,崔氏越尴尬。 李引一上来就放下她,回手无声地解开她腰间的绳子,然后再无声地伏下去等着背她。而她就那么再伏到他背上去、去盈隆岭下的马车。 她为什么自始至终都说不出一句话?客气的、感谢的、后怕的、安抚那些人的,这是一位刺史夫人应该做的。 丫环走进刺史夫人的内室,身后跟着李引。夫人显得局促起来,又忘了说话,腰也僵硬起来,就像在悬崖下的时候,那样定定地看着李引。 “夫人,他说给夫人看看脚,老爷让来的。” 夫人“哦”了一声,又不知说些什么,但她在床上扭转了身子,把那只套了白袜的伤脚伸到了床边,丫环快步走上来,伸手去帮夫人脱袜。 但夫人用略带夸张的语气哎呀一下,仿佛被她弄疼了“不必你呀,我自己来。” 丫环住手,站在那里又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她说,“夫人,我在外边,有事你叫我。”然后她退着出去了。 李引单腿点地、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等着崔氏脱袜,崔氏坐在那里只是伸手做了个样子,因为腿伸着够不着。李引拱拱手道,“小人得罪了。” 脚肿得胀紧了白袜,李引用两只手捏住袜口,慢慢地把它褪下来。他低垂着眼皮让她看不到他眼睛,只能想像他眼眶中猛然蓄满泪水的样子。 他捏住她的脚,另一手按住脚腕,试探地摇着问她感受,然后站起来道,“夫人的脚并无大碍,但初伤冷敷,此时该热敷了,为的是活血化淤。” 说着站起来就走,在门内再次躬身道,“夫人,小人已与刺史大人提出,要去下边一县做个捕快。” 疗伤之事快到她有些不适,光着脚伸在床边轻声问,“你想要去哪一县呢?” “小人希望去远一些的地方。”她哦了一声,然后李引走了。 高审行中午回来时,发现夫人已经下地了,此刻她也不让丫环扶,只用一柄小小的花锄拄着、跳着,在二门内的花圃里挖坑,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丢进去。 他走近了一看,随即就笑了,“夫人,眼下也不是种树的季节,再说你这个样子……难道是李引告诉你要跳的。” 夫人心情很好,回答也有些轻微的嗲味,反正院中也无旁人,“老爷,看你说的,种子在我怀里,哪如放在地里呢!今年不发芽,但明年总会的。” 刺史心情也不错,便站在她身边看她干,又道,“你想过在花圃里长几棵大树是什么样子么?” 夫人狡辩道,“我说过了,只是暂存在这里,以后我会移植的!” 高审行说了李引的请求,问夫人的意见,夫人埋头干活,说,“老爷,远倒可以随他远,但捕快一职就不可随他……不然我不高兴。” 高审行知道夫人此话的意思全在报恩,也对她今天的表现和说话的语气感到高兴,这是多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他在崔氏的耳边悄声道,“夫人的话我怎么肯不听呢!”他兴致很高地蹲下来帮夫人挖坑,但落种的事夫人不许他干。 她小心翼翼,捏着种子,像是在上面加过了什么意念,然后才放下去。 两天后,黔州刺史府的内卫队长去都濡县做了捕头。 五天后彭水县县尉告老,都濡县县尉过去顶职,李引捕头做了县尉。 又过了十天后,马洇补了实差,坐上了都濡县太爷的位子,李引顶他做了县丞。都濡是下县,因而他是正九品上阶。 看得出高审行在这件事情上是用了心的,而且理由很充分:都濡县新划入,地处偏远,治安是重点。而李引面目冷峻、为人踏实、胆大心细、骑射具佳。 还有不能明说的理由:刺史大人是知恩图报的,除了让夫人高兴,他还要让其他的手下看一看,被一位强势的刺史大人看好的人是个什么前程。 而丫环发现,自李引走后,崔夫人慢慢恢复了正常。 而这个小丫环绝对相信,李引的升迁一定与夫人有关。偶尔闲下来时,她就观察刺史夫人的步态,偷偷揣摩她这样的走法为什么连女人看了也会心动,然后回到自己住处后一遍遍地模仿着走。 她猜测夫人和李引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到过什么程度,她把这件事当做不为人知的乐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乐趣,刺史大人开荒、刺史夫人种桕树,夫人的丫环学夫人走路。 …… 新任西州司马刘敦行的乐趣是抓权。在并州文水县说一不二的从政经历,让他深切体会到一位政务官员的最大乐趣之所在。 虽然西州有一位强势的别驾,但刘敦行除了对他有些稍微的忌惮之外,别的人就再也没什么了。长史高岷虽然也出自高府,而且眼下高府要比刘府硬气一些,但也只能说是眼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9章 没有品级 在当朝的几位大员里,刘敦行以为自己的父亲与阁老高俭是同一档次的。虽然高俭是二品,而父亲是从三品,但高俭已经老了,已不大管朝中之事,而自己的父亲却正在春秋鼎盛。 再者,高俭算当今皇帝的重臣,而父亲却是太子中庶子,也就是将来新皇登基后的中书令,这二人恰似一个夕阳西坠、一个如日东升,一个代表过去、一个掌握未来。 相信但凡有些头脑的人,一定会看到这一点。 高峻的名头再响,那也不过算是高府中的第三代,根基浅得很,在高峻的上边还有高履行、高审行这些人,而自己正该是以刘府第二代人的身份入世的。 西州别驾高峻早不去吐蕃、晚不去吐蕃,偏偏他刘敦行一到西州,便选了这么一个不大适宜的季节去了逻些城,也许原因是有的,但谁说得清他不是出去避避风头、站在高山顶上远远地瞧一瞧自己的斤两? 再看看高岷,到西州前他只是个军器监丞,十足的一位京官,哪里经过什么大风大浪?而同期的自己已经是主政并州一方的畿县长官了。 高岷能够成为西州的长史,那是他来得巧、又借助了高府的影响。高别驾离开了,西州这么大一州的盘子,眼下应该干些什么事,他拨得清吗? 高别驾前脚一走,刘司马便要试试高岷长史的斤两。他十分客气地对高岷道,“高世兄,我听说,我带来的那两个人……麻大发、和马步平,眼下正在厩房中铲马粪。” 高岷道,“刘大人,我也听说了,但这是高别驾定下的成例,连他几位夫人在内,都是喂过马才进的家门,长孙大人最为疼爱的小公子,到了西州也不能例外。再说,柳中牧场中有大牧监刘武主持,什么人干什么差事,他是有决定权的。” 高岷看看刘敦行有些不悦,想起兄弟临行时说过的话,“刘大人由文水带来的人还能错?等过些日子,小弟一定亲自与刘大人往牧场里走一趟,与刘武商量一下这件事。” 看来西州这块肥肉不只他爹看上,长孙家也坐不住了,刘敦行的心思更为急切。 “不如我们这就去吧,高大人你是知道的,下官的职事是司马,负责一州治安、武备、训练、兵源、马匹、军资及各县的快、捕役事,摊子可不再是原来一县,我是坐不住呀。” 高岷无法,放下了手头的活儿,陪刘大人往牧场里来。 刘武赶忙迎接,司马刘敦行开门见山,对刘武道,“眼下别驾不在,西州只有我和长史大人在,牧场这块你可不能让我们多操心呀。” 刘武笑着道,“是的,刘大人,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刘武敢不尽心竭力!” 高岷懒得听他绕圈子、打官腔子,他想把这事办妥了马上赶回西州去。于是对刘武道,“刘大人,不知对麻录事和马县尉的安排上,你有什么打算?” 麻大发和马步平二人在厩房中的那些牢骚,刘武牧监早就听说了。刘武岂会听不出高岷话里的意思,看来高长史也是抹不开面子,被刘敦行硬拉过来的。 高岷不大好发表意见,因为这样一来可能会影响到牧场里的人事安排计划。自从高峻主政之后,西州是从来不过问牧事的。 刘武道,“司马大人,下官记得……你上次来时临走好像是说过一句,说把这二人一个放在牧场、一个放在西州衙门增添政务上的力量。只是下官总想在这二人中仔细地挑到一个能力更强些的帮我,刘大人不要怪我有私心。” 高岷暗笑刘武挺老实的一个人,原来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他既然想仔细挑选一位,那么考察就是少不了的。而考察多久不正是他刘武说了算? 但刘敦行一想到长孙润也在牧场里,他不急切是假的,有些事不急不行,快上一步便步步占得先机,而且他当时就改变了主意。 “眼下天山牧正在筹备马匹越冬,牧场才是西州政务中的重中之重,我想……他们两个都留在牧场里给刘牧监助力好了。” 他想到,高别驾日常是在牧场里居多,西州几乎不去。那么在西州的衙门里,自己只须天天与高岷长史打交道即可,而对高岷,刘敦行是有些把握的。 反倒是在牧场里,不论把麻大发和马步平谁放在这里,都难免孤掌难鸣。 哪知刘武笑道,“司马大人不与我抢人那就太好了,这样一来,下官就更有时间好好地考量他们一番,一定要让他们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也不必多么着急了……总牧监知道此事吗?” 高岷背过脸去,尽量不看刘敦行尴尬的脸色,示意刘武适可而止。 刘武道,“呃……这样,这两个人都是从并州大县里摔打过的,又是刘大人亲自带过来,当然能力是不成问题的……” 他本来想说,那就让他们别再铲马粪了,也去铡草。但他发现高岷正与自己使眼色。 他说,“那就让他们到柳中牧场录事上做做看吧,麻大人暂管柳中马场帐目,每天那些马匹的吃喝拉撒,花销不是小数目,早该有个硬手来管了。” “马大人就暂管牧子们的薪银发放,以及他们日常出工、假期的考察计核、操行评判、赏罚之事。” 高岷笑道,“刘牧监,看来你的权力不小啊,这样管财、管人的重要差事就一句话定了?” “高大人,我这也是观察麻、马两位有些日子了,看他们肯定能胜任才这样决定,可不是信口胡来的。” 刘敦行听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看来凡事尽在争取,要是自己不提出来,也许刘大人会让他们两个一直铲马粪下去。 他对高岷提议道,“本官早听说,天山牧的护牧队威名远扬,战功累累。这次正想亲眼看上一看,不如我们这就去?” 高岷和刘武当然不好说不行,于是再陪着刘敦行出了议事厅、往牧场里的训练场走。护牧队正在鲁小余的指挥下,练习骑射之术,除了有两队人去大漠中护牧,场上仍有八百来人。 见到这三位巨头步行过来,鲁小余连忙跑上前施礼。刘敦行望着鲁小余,微微点了点头,问他,“鲁队长,不知你这位天山牧的护牧队长,是个什么品级呀?” 鲁小余不大好意思地道,“回大人,没有品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0章 小题大做 感谢书友真一侯,飘雪天涯月票鼓励,今天19:oo、2o:oo、21:oo加三更。天籁小说www.⒉ 刘敦行吃惊地对刘武道,“刘大人,你才是一个天山牧底下分牧的大牧监,虽然位高权重,但仍管不了天山牧的全面。但这位护牧队长却是整个天山牧的,如何没有品级呢?这不大好吧。” 鲁小余回道,“大人多想了,小人手下那些分队的队长,可正经都是从九品下阶的。但高总牧监却让小人管着他们。什么品级不品级,这不是一个小人物考虑的事。” 鲁小余说自己是个小人物,但明明刘敦行正在考虑此事,不是把人家也说了? 但刘敦行并未听出他话中的不妥,转而面向刘武道,“刘牧监,高总牧监既管西州、又管牧场,一些事考虑不周也是可能的,但你就没与总牧监提过此事吗?一个没有品级的队长,如何调派那些有品级的分队队长?” 方才,刘武把麻大和马步平安排了录事之职,刘敦行是不大认可的。姓麻的尚可任个录事,但马步平就有些屈材了。 姓马的原来可是个县尉,于军事的排布斗引上也不含糊。 因而他才提议到护牧队来看看,其实是打了自己的主意——如果能把马步平安插到天山牧的护牧队里,那他心情上倒可接受。 而且一到牧场与刘武打了第二次照面,刘敦行已经看个大概,这位刘武大人没什么坚持的习惯,刘敦行对自己这个主意又添了些信心。 他吩咐鲁小余道,“你,去厩房把马步平给本官找来。” 哪知鲁小余站着没动,刘敦行问,“怎么还不快去?你没听到本官的话吗?难道你一个天山牧护牧队长,反倒不知如何听从命令!” 鲁小余还是没动,显得有些执拗,但脸上的笑模样已经不见了,“小人知道。” 刘敦行抬高了声调,“知道还不快去!” 鲁小余仍然未动。 刘武道,“刘大人你有所不知,在护牧队的使用上,高总牧监是有明确吩咐的。” “什么吩咐?” 刘武道,“护牧队是天山牧的护牧队,他们不但要给柳中牧护牧,还要负责蒲昌牧、交河牧、白杨牧、田地城牧、焉耆牧,以后的沙丫城牧场……因而我身为一位柳中分牧的大牧监也不能给他们下命令。” 高岷也道,“护牧队战无不胜,与他们特殊的指挥体系分不开。刘大人你想,如果谁的命令都听,那么护牧队到底听谁的?眼下可能我们都认为护牧队没什么事,但谁知道下一刻出现什么事?” 他的意思是:你把护牧队队长支使走了,马上有大事了怎么办? 刘敦行没有想到,前一刻还对他恭敬十分的鲁小余,竟然敢当了另两位高官的面不尿自己——一个无品无级的小队长也敢对他如此。 他心里的火窝得不小,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这个本官倒是第一次听见。可我就不大信,柳中牧要是出去野牧,难道刘大牧监也吩咐不动护牧队么?” 刘武道,“这也不算吩咐,我们每次野牧,只须将出动马匹、司牧人员和放牧的具体去向通知到护牧队就行了。而护牧队出动多少人、带些什么装备武器,都是护牧队自己决定,我也不能替他们指派。” “那谁能指派?” “天山牧的护牧队,只有天山牧的总牧监可以指派、总牧监的三夫人樊莺、四夫人思晴可以指派、还有小人可以指派!”鲁小余回道。 “小、题、大、做!”刘敦行嘟哝道,但他也不敢再对鲁小余使横,脸上立时阴沉下来。 其实高峻是说过这话,为的是不分散护牧队精力。但平时的时候,刘武等牧场的官员们也没少吩咐护牧队。不知道鲁小余今天怎么了,和新任西州司马叫上了劲。 高岷不忍让刘敦行的难堪再持续下去,于是点手叫过边上的一位小牧子,“你去叫马大人来吧。” “哪个马大人,”小牧子问,“我不知道柳中牧还有个马大人呀!” 刘武没好气地训斥道,“你是成心不是?” 他指着不远处的厩房对他道,“就是在那边厩房中、铲马粪的那个马大人!你到厩房门口,只须喊一声从文水来的就可以了!” 谁知这个小牧子是新近从田地城来的,总共到柳中牧也不过十天,于人头上的确不大熟悉。再一听刘武大牧监的语气,似乎对自己的不机灵动了气。 小牧子就更手足无措,“回、回刘大人,铲马粪的就多了……小人也铲马粪,而且小人也姓马,小人今年十六,刚从田地城来,小人叫马……” “马——步——平!”刘敦行吼道。 小牧子怔怔地点了点头,飞身去了。 刘武有些歉意地对他道,“司马大人,都是高总牧监把他们惯坏了,你莫与个小牧子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就不值了。” 刘敦行胸膛起伏、呼呼有声,又觉着确实于身份不合,便把气按下。这么说,往护牧队里安插马步平,看来是没戏了。 但他仍然希望让马步平来护牧队的面前露一手,先声夺人总是好的,以后的事,他大可再与高别驾去交涉。 哪知小牧子已经被几位大人吓傻了,本来若是懂些规矩的,一见这里头头脑脑的出来,早就躲到大远处了去。 但他年纪不大,出来前还在他娘跟前撒娇呢。家中人听说柳中牧招人,这才凭着与高总牧监七夫人丽容相识的缘故,把他送来了。 他在田地城也没什么见识,家中也没有有见识的人嘱咐这些细节,他哪里知道!此时小伙子脑袋里像是刮了旋风,里面什么都是一团糟乱,只记住了个“文水”,把要叫的人姓什么都忘了。 他跑得不慢,到了厩房门外,喊道,“哪个铲马粪的是从文水来的,西州来的大人们叫你赶快到演武场去。” 而马步平恰好推了一车马粪到牧场外去了,好半天没有回来,厩房中正是麻大在干活儿。 麻大早就看到有大人们进来,里面就有刘敦行。他以为刘大人赶过来一定有事。此时一听,连忙应着“我是我是!”从里面跑出来。 小牧子也要表现表现,就在前边跑着引路。 不一会两人就到了,麻大一见到刘敦行便像见到亲人,对刘敦行躬身施礼,“刘大人,卑职到了!” 刘敦行先前压下的火气再也憋不住了,“你跑过来做什么!你何时学会了骑射!”又对小牧子道,“你行啊!本官没看出来啊,麻、马不分,还能做上牧子!” 小牧子再一次像被风打了,见刘武大牧监示意他走,便垂了头离去。他慢慢地捱到了厩房的门口,越想越觉着今天的事儿惹大了,连那么大的官儿都生了气。 万一再受些责罚,那么回到田地城,家里大人也不会轻饶了!他往地下一蹲,无助地抹起了眼泪来。 有个女子问他,“兄弟,你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1章 算个本事 小牧子抬起头来,见他面前站了两个人,便委屈地道,“姐姐,我、我犯了大毛病啦!你说该怎么办!” 其中一个人是丽容,另一个人是李婉清,她们是去往旧村找苏殷,然后要一起去织绫场的。 丽容家在田地城,与这个小牧子的家只隔着两三户人家,他这么小的年纪能到牧场里来做个牧子,多亏了丽容的缘故。他家中有些不宽裕,指望着他挣些工钱回去呢,难怪要这样紧张。 丽容一听他这么说,以为他肚子疼、或是哪里不舒服,她关切地问,“你哪里不好?要不要找人送你?” 小牧子道,“姐姐……我没事,可我刚才办错了事,被大人们训斥了!回家不是又要被爹责骂……” 丽容当时就将眼睛瞪起来,在牧场里还有这样的官儿,即便耍些脾气,也不该对个孩子如此。她拉起小牧子道,“莫哭,没事!我们定要替你问问他,你是不是把马喂死了,要这么训斥你。” 小牧子说,“只求姐姐替我说说话,让大人们饶过这一回……” 而此时,在射箭场上,应西州司马刘大人所请,护牧队员们正在演习骑射。刘大人指明了要看护牧队的训练情况,因而那些老手们不许上场。 鲁小余特意抽选出训练中表现不错的二十几人来,骑马排成一队,先演习了驻马射箭,成绩都还不错。 然后是飞马射箭,这些人骑马飞驰中将箭往靶子上射去,就显出优劣来,有的射到了,而有的脱了靶。 这些人都是招募来的新人,训练时间短,再者也不是只训这一项,短时内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不错了。 等丽容和李婉清她们到时,演示正到了结尾。 刘武看她们拉了方才那位小牧子来,而丽容的脸上含着怒气,便知道这里面有事,于是上前低声道,“七夫人,你有何事?” 丽容见是高岷和刘武在,便扭身问小牧子道,“兄弟,当真你把马喂死了?!不然有哪位大人会因为一件小事与你翻脸呢?” 因为这两位大人,一个是高峻的堂兄,另一个是高峻的得力手下,两人都不是刻薄之人。若非他犯了把马喂死的大错,怎么会将他训到哭鼻子? 刘敦行上一次到牧场里来时,已经看到过高别驾的二夫人谢金莲、八夫人苏殷,因而他并不认得眼前两人,又见刘武低声与她们说话,以为她们就是来找刘大人的。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根本无暇顾及这边三人。在看过了护牧队的演习之后,刘敦行嘬了嘬嘴,对鲁小余说,“你的护牧队的骑射之技……有些出乎本官的意料!” 此时,邓步平已被麻大发跑去叫了、再骑马挎弓地赶过来。 刘敦行对另两位大人道,“就让我们文水县原县尉马大人,给两位大人演示一下。”又对马步平道,“驻马射……你就不必演示了,直接跑起来!” 马步平当然知道刘大人的用意,是要让他在人前显示一下手段。他使出平生本事,于飞马过程中连施三箭,箭箭中了靶子,然后回来向刘大人复命。 看得出刘敦行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高岷和刘大人也象征性地夸赞了两句,马步平的嘴也撇了起来。 鲁小余也看了马步平的射技,倒是有些出色,但是在护牧队里拥有他这样射技的也有不少,鲁小余心说,你和我的这些新手比试算什么本事! 刘敦行道,“本官为什么要把马大人费尽周折地、从文水县带到西州来?就是看他还有些用处,恰好给天山牧的护牧队增加个中流砥柱!” 马步平立刻谦虚地躬身道,“大人过奖了,小人一定不负刘大人重望。” 刘敦行再道,“看来,长史和牧监两位大人是不能做这个决定了……我也不能。但马大人的射技有目共睹,只好等高别驾回来,容我再与他说罢!” 说着有意要走。 鲁小余心中十分的不忿,又不好说什么,仿佛自己的手下给天山牧丢了人似的。 而刘敦行说的客气,但话语中透出了对长史和牧监的轻视之意——你们定不了这事。 在品阶和职位都比他大的高岷长史面前,他说这话有些失礼。但高岷是有些涵养的,不愿意与他计较。他牢记着高峻的嘱咐,只是笑了笑作罢。 丽容本以为训斥小牧子的只是某个群头、管事,那样的话她过来说合两句、问一问,也就让小牧子放心了。谁知到了才知道是西州新来的司马大人,这么一来她就不大好说什么了。 但是她又听出这位西州司马大有看不起护牧队的架势,而护牧队正是高峻一手组建起来的,让个新来的人这样轻视,她怎能甘心。 见刘敦行昂了脑袋要走,丽容道,“这就算有多好了?” 刘敦行回头看丽容,再看看她身边的李婉清,沉声问,“她们是谁呢?” 高岷引见道,“刘大人你尚且不知,她们正是我兄弟高别驾的六夫人婉清,和七夫人丽容。” 刘敦行有些吃惊地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别驾夫人,如此别驾八位夫人中,本官已见到了四位,真是一位比一位的人品出众!” 丽容不听刘敦行的恭维,只是问李婉清道,“姐姐,上一次你和苏殷在牧场里画马,是找哪个人射过箭?” 李婉清记得清楚,而且连她都认为那个长孙润要比马步平射得远,也同样是飞马,而且同样正中靶心。 她一下子明白了丽容的意思,说道,“我记得上一次……是长孙润。” 长孙润就在检草房的大门处站着,只是没有过来。但是这边比试射箭早让他注意到了,他看到最后一个人的箭法,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鲁小余就在远处叫他,“长孙公子,丽容夫人让你过来比箭。” 长孙润一听,眨眼间骑马跑过来,“七嫂!” 丽容道,“射箭给刘大人和马大人看!” 长孙润极为兴奋,“七嫂,这样射箭就真不算什么本事,谁家的野鹿像靶子似地站着让你射呢?” 刘敦行问,“长孙公子,那你想怎么射?” 长孙润在长安时整天射猎,此时又成心表现,说道,“把靶子绑在马背上,随你怎么打着它奔跑,我总能在飞马中射到。唉!只是牧场里找不来兔子、野鹿,不然那才更刚刚算个本事。” 不一时,一匹马的背上绑了靶子牵出,而长孙润已经上马先飞驰起来。刘敦行看他与活靶子的距离,竟然比马步平施射时还要远上一半。他正在怀疑,这边驼了靶子的马匹已让人狠抽上两鞭,再想追着抽时,马已经连蹿带蹦、疾足飞驰出去了。 而长孙润在极远处纵马一箭,箭在空中画了一道浅弧激飞出去,人们正担心射不到时,马就恰好赶到,马背上的靶子稳稳地将箭接住,正中靶心,又被那匹马驼着跑远了。 远处,连厩房中的牧子们都喝出好来。鲁小余上前拉着长孙润的手道,“你还做什么牧子,我一定去向高总牧监要你到护牧队来!” 丽容对长孙润道,“你可不要骄傲了,怎知马大人就不能?” 而马步平尴尬地笑着,连连向丽容摇手道,“惭愧、惭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2章 气总要撒 马步平自认不能,连上手的胆气都没有,这让刘敦行极是没趣,感觉方才自己的话说得有些满了。 丽容对小牧子说,“兄弟,你看看人家长孙润,和你差不多年纪,也铲过马粪、铡过马料。可人家也不求也不要、也不硬塞,偏偏就让鲁队长看上了,你说鲁队长的意思、总牧监能不同意么?还不是有真本事!” 丽容和婉清送小牧子回厩房去,丽容又说,“你以后可不能再哭了……真没出息,别让人家从大县来的人瞧扁咱田地城的人。” 小牧子不好意思地道,“丽容姐,可我哪会射箭呢。” 丽容道,“行行出状元,谁让你射箭了!牧场里牧子最多了,你要能在这些人中干出个样子来才更不容易、更显本事,明白了?切不要自己是半瓶子醋、还觉着不含糊,那样连我们都瞧不起了!” 她们边说边走远了,但那些话像无影的鞭子,不但抽得马步平脸上发烧,刘敦行也一阵一阵地不自在。 更让他窝心的是,这个表现不俗的人是长孙润,他潜在的另一个对手。而且护牧队的队长鲁小余当了这么多人的面,就说要长孙润到护牧队去。而对马步平的事只字未提,这就更显得尴尬了! 他打着哈哈对高岷和刘武道,“天山牧果然人才多的是,一个牧子便有这样的本事,也难怪高别驾就敢放心地去吐蕃了!” 高岷和刘武也暗自乐,心说真不愧是高别驾家里的人,个个眼里不揉沙子,丽容和小牧子的那些话句句是一个姐姐在教训自己的小兄弟,但这也太给劲了!想想自己家中的夫人,谁也不行。 他们哈哈笑着,对刘敦行道,“刘大人,在高别驾、高总牧监面前我们算什么呢!这才是他的七夫人,往牧场里一走就抵上个牧监,谁敢造次!” 刘敦行嘿嘿地笑着点头,暗道,高别驾的另几位夫人,不知又是怎么的不同凡响。他想,看来在天山牧,在西州,自己还须更稳当些。 但是也要抓紧,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猜不透长孙无忌的想法——怎么把长孙润往天山牧厩房里一丢就不管不问。 而这位高别驾也真是可以,就让长孙润在牧场里做牧子,难道别驾就没想过给长孙大人个面子?再说长孙润的本事也确属不赖呀。 一天前,太子中庶子刘洎大人,由长安送给儿子的信里也表达了一点点的担忧,这次讨伐高丽回来之后,皇帝陛下对他的态度仿佛不那么热络了。高官多敏感,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刘大人捕风捉影。 父亲在信中说,为父凭着上书真切、敢于正直劝谏而闻名于官场,虽太子、陛下不当也直言敢谏。太子监国,为父受命于危难之中,成为太子的肱股之臣,便是皇帝陛下对为父的认可。 父亲说,陛下东征期间我力没少出、话没少说,但眼下感觉着、陛下从高丽回来后对为父看顾甚少,反不如之前了。你在西州可一定要稳扎稳打,从速扎根、生枝长叶,那么为父在长安也有些底气了! 李洎还拿高府做比较:你看看高府,满府上下有几个强过你的?高履行、高审行虽然都是一州之刺史,但不足虑也!但为父在高俭的面前就是底气不足,他们只是多了一个高峻罢了! 父亲所说的劝谏太子和皇帝的事,刘敦行大概都是知道的,从第一次东征高丽后,皇帝的身就不大好了。为了照顾皇帝,当然主要还是讨好老爹,李治三天两头往皇帝的寝宫跑。 对此刘洎是这么劝皇帝的:“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意思是:太子,就该有个太子的样子,应该跟着老师,多学习治理国家的技巧,老往皇宫内跑,影响不好。 还有一次,皇帝陛下要求大臣们共同指出自己的过失。长孙无忌、李绩、杨师道等人都说:“陛下从善如流,并没有什么过错啊。” 李洎说,“上书人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之路。”——最近大臣们的上书,凡是不符合陛下心意的,陛下都要当着他们的面,各种责备,上书者们没有一个不惭愧退下的,这样的做法,恐怕不能让大家敞开心扉进言啊。 刘敦行一直认为这是当局者迷,父亲不大自知。他这样的直言,不论是太子还是陛下都不会说出个不好,但他们的心情注定不大舒服了。 但父亲就是以此而立足官场,非要逼着让他改,反而可能改得不伦不类,也失去了立足的价值。再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父亲是不大好转向的。 但自己尽快在西州站住脚,做出些成就,可能会让父亲在长安更有些底气。 刘敦行的牧场之行,总算把他带来的麻大人和马大人都拉出了马粪堆。但他知道,牧场中的录事一职,不论上、中、下牧场等级,一律都是流外三等,不够品。也就是抄抄写写、分分发发的差事。 但也只能慢慢来了。 这两个人找刘司马诉苦,说按着以前在文水县的职位,这不是千里迢迢地跑过来降级玩么?刘敦行安慰他们,“看不出这只是暂时的?” 他从牧场村回到西州后对高长史说,打算抽个时间,去焉耆拜见一下大都护郭孝恪。 然而在出发之前,刘大人又把户曹参军罗得刀狠训了一顿。 他当时就要出行,便对户曹罗得刀吩咐道,“去焉耆一趟也不算远道儿,随从也要带几个,那路上的吃喝开销、打尖住店什么的,总得准备些银两,你给我准备。” 罗得刀说,“从西州至焉耆不足四百里路,以前的郭都督、现在的高别驾,还有任何一位西州官员都往那跑过,但西州从不准备这份银子。半路上住一次店也都是自己带着钱。” 他还说,高别驾的七夫人、八夫人两个女人在战事最紧的时候都去过焉耆,也没带什么随从、西州也没给过什么银子。 罗大人是当了西州众多的参军、录事们的面说这番话的,那些人都听了个真切,也没有人替刘敦行说句话,大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罗得刀说者无意,但“两个女人”的话像是故意的,他哪里知道刚刚发生在牧场里的事!而刘敦行恰恰刚好在牧场里受了两个女人的气却没处撒,里面就有这个七夫人! 此时刘敦行就是再有涵养也忍不得了,当下全都冲罗大人发泄出来,“你懂就是了,怎么不早对我说起?我是刚来的不懂得,是非要这几个大钱不可么?” 罗得刀委屈地分辨道,“刘大人,下官哪敢!是下官疏忽了!” 刘敦行不知道罗大人的来路,见他如此谦恭,又借题发挥道,“成例并非都好,难道我们的这些职官们为西州奔忙,路上就不能有些待遇了?我看你就是衙门里的作派!连别驾的夫人们都喂过马,你多什么!” 罗得刀说不出话来,刘敦行官职大过他,又当了这么多同僚,他总须忍耐。 刘敦行看这位罗大人尖嘴猴腮,哪有个为官的面相,冲口又说,“罚你去柳中牧铲马粪,什么时候回来看你表现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3章 踹到马棚 高岷听到这边在大声嚷嚷,就踱过来看。罗得刀有些委屈地看高长史,但高长史朝他不住地暗使眼色,让他别再说话,立刻照办。 罗得刀马上回家和夫人王氏去说,“我要去牧场里铲马粪了!” 王氏大惊失色,不知道丈夫犯了什么事。听罗得刀说了经过,她劝解道,“不妨事,总之高别驾出远门儿了,你别惹事,一切等别驾回来再计较,总之我一定也跟着你去就是了。” 于是,夫妻二人收拾着,王氏只挎了一只小包裹,就坐车骑马,往柳中牧而去。 刘敦行与高岷商量,“西州地处偏远,更要讲些人情,我们的官员不论大小,都是为安定西州边疆做事的,下官建议,以后凡是出远差的,一百里、人,由户曹出钱一百,不知长史大人意下如何。” 高岷赞道,“正是此理!只是以往别驾总牧监从不往西州来,而我在西州从未想到过这样仔细。司马大人不愧是主政过畿县的大员,想事情就是全面。我们这就施行起来,等别驾回来时我们与他提一下,想来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刘敦行心情大好,而衙门里那些大小的官员们平白得了好处,心里哪有不愿意?以后再去焉耆、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公干,就不必自己掏腰包儿,还多得几百钱的贴补。 因而对刘大人敢拿罗得刀开刀,也都存了些敬畏之心。但就是不知道罗大人这一去,是彻底贬了,还是只是罚了。当下人人小心、各干各事,刘司马走过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这些人谁都知道罗得刀是高别驾的管家出身,刘司马上任之始,借此一件小事就劈头盖脸地先把罗大人狠削一顿、一下子将罗大人踹到马棚里去了,不知道一向火性脾气的高别驾知道了,要怎么发作。 但刘敦行春风得意,只带了两名随从往焉耆去了。 人们看高岷长史一点都没受这件事的影响,兄弟的管家挨削,那不就是间接着把高长史也削了? 但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话也不多说,反而当时就同意了刘敦行的建议。人们暗道高岷、高峻这哥儿俩,真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而刘大人的来路他们大概也探听到一二,他的父亲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是个不容人小视的实权人物。不过,就是不知西州的政局,随着刘司马的到来、又要有什么新的风向。 …… 西州堂堂的户曹参军罗得刀,是从柳中牧场飞升出去的,当时还得了柳中县红粉中的头牌,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人物。 但此时又带了夫人王氏回了牧场里,也不须人安排,直接去了马厩,刘武马上来问是怎么回事,罗得刀道,“让马蹄子挂到这里来了!” 刘武道,“怎么能让罗大人干这样粗活呢,快快住手!” 罗大人道,“这是刘司马的意思,高长史让我先干着,说等高大人从吐蕃回来再说……你不要掺和罢。”刘武摇着头,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罗得刀回来后,夫人王氏先到高别驾家中拜望,柳玉如一边安慰说,“丽容在牧场里叫刘大人不快的事我听说了,不妨事,只是暂时的!”一边让人在旧村给罗得刀、王氏安排住处。 婆子也来安慰,“罗夫人,这没什么,官大一级,让他出出气也就好了,你也劝劝罗得刀莫往心里去,铲铲马粪没准身子骨又壮实些了。” 她看王氏的肚子也鼓起来了,又道,“在旧村住下,等老婆子亲手侍候你生了才好走,你看别驾一口气生了两个,你也要给罗大人争气呵。” 说完此话,婆子忽然叹了口气,“唉,我那两个若是在身边,如今总也像别驾这样大的年纪了!” 众女子们从未打听过婆子的事,当时一齐问,“不如妈妈你就说说是怎么回事。” 婆子也不伤心,“总是没有积什么德,一对双生的儿子,早年小时就让人偷了!”柳玉如等人一时就不敢再问什么,怕惹得婆子伤心。 …… 刘敦行到了焉耆,发现这里的城池规模尚比不过西州城,但是前带淡河、后靠大山,更是个虎踞龙盘的气势。城墙坚固、垛口密排,就像颗铁疙瘩座落在西州以西的丝路上。 再进得城来,焉耆旧王府便是安西大都护的官坻。 郭孝恪在府中见到了西州司马刘敦行,并安排了私宴款待。刘敦行发现郭都护饮食器具非金即银,其中不乏美玉杯盏,脸上就闪了一下惊讶之色。 郭孝恪看到了,说,“刘大人,这里的器具实在找不出我合意些的,但再添置不是更费银子,总之我走时一样不带也就是了。” 刘敦行久在官场,哪里听不出郭都护的意思,连忙道,“郭大人,下官不敢多想,总之大人一定是有理的。” 他向郭孝恪提到了自己从文水县带来的两个人,谈到了他们的安置,并委婉地表示了不满。郭孝恪开解道,“刘大人,牧场的事情我一向是不管的,但那里的规模却蒸蒸日上,有些规矩看来是有些道理的。” 刘敦行又说起了叫罗得刀去牧场的事,郭孝恪又道,“这个罗得刀,大事从不糊涂,吩咐的事从来做得精细,我却是对他认可的,而且诗文也曾直达天听,” 他没有提罗得刀与高峻的关系,以为这样不好,他让罗得刀到西州任户曹参军,当真也没怎么考虑他曾是谁的管家。 不过,郭孝恪委婉地对刘敦行说,“太子中庶子刘大人,一向是中直磊落,很少拐弯抹角,而刘司马真是与他太像了!” 郭孝恪对他说,皇帝陛下曾对刘洎大人说过,“卿性疏而语太健,恐以此取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 郭都护提到的皇帝此语,郭敦行从不知道,父亲也从未说过。但郭大人有着警醒刘敦行之意,刘敦行也听出来了。联系着刚刚说到的罗户曹一事,那么郭孝恪也就表达着些许的不满之意了。 但大都护却没有明着否定刘敦行的决定,面子给得十足。随后又勉励他,到西州后尽可大力施为,像高别驾那样勇于担当,也发扬中庶子耿直中正的长处。 刘敦行连连应承着,也发觉自己在罗得刀这件事情上办得有些过火。 但他初来乍到,难道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就好了?人家可是一点脸面不给,文水县从九品下阶的录事麻大发、正九品下阶的县尉马步平,到西州牧场里来,人家给了天大的面子才是个流外三等,这就好了? 从焉耆回来后,刘敦行才有功夫给父亲回了一封家书,将西州的所见所闻一一向父亲汇报。 信送走后,他就想,西州别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对自己的做法会如何看呢?刘敦行对别驾的脾气早有耳闻,心中忽然忐忑起来。 随后,就有骑墙摆风之辈对刘司马私语道,“罗得刀之前是别驾的管家……” 听此言,刘敦行反倒不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4章 超凡脱俗 看来,西州天高皇帝远,政务之上也是粗糟得可以。 且不说西州的官员大多土气而没什么规矩、天山牧场也不须全看,望柳中牧场而知全貌——粗枝大叶没个章法,想来离着总部大远的白杨牧就更看不得了。 更不要说大都护郭大人生活奢侈靡费,天山牧场的用人之道更比不上文水县正规。看看罗得刀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让他去铲马粪也是高抬! 由此可见,西州盛名之下,只不过全凭着高别驾打打杀杀、让皇帝心里舒畅罢了。而真正的治国理政之道,真正的举一言、谋一政,即影响到全国各州、府、郡、县,那才是一个大员当做的! 而郭孝恪对他所说的,陛下对父亲的警醒之言,连父亲都没有说过,他怎么知道!此时就更成了郭大人对自己稍乏善意的暗示了。 当然,新官初到,总有些谨言慎行的必要,但那要看西州高别驾的态度,他客气我便也客气,不然谁怕了谁?我总没有做出任人唯亲的事情来吧?! 于是,他便有些盼着高别驾快些由吐蕃返回来了! …… 樊莺,自打获知是自己陪师兄去吐蕃,心中的喜悦就无以言表。 她在心里暗暗地认为,以往家里的所有人、也包括自己陪师兄的外出,都比不上这一次。 她知道吐蕃是举世再也没有比它再高的地方,是不是就暗合了十重天之意? 她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一路上如小鸟依人,不但飒爽英侠之气不减,举指间的温婉清丽更胜往日,就连似玉如脂的肤色,在大漠骄阳下也更显得突出了。 从牧场村到典合城,九百九十里。 刚从牧场村出来时,就没有必要穿戴上柳玉如给他们准备的裘皮大氅,现在只是十月天气,天山之南的气候就宛如七、八月的样子。 两人骑在骆驼之上有说有笑,倒把西州来的向导晾在一边。他骑着一头骡子,不吭不响似有什么心事。 高峻回身对向导说,“我们须快些走了,像这样慢慢吞吞的,一年都回不来了。” 樊莺道,“师兄,我不许你说不大吉利的话,一个词也不允许!” 高峻道,“何时师妹有这么多的忌讳了?” “那当然了,一个吐蕃能有什么,我一定要踩到最高处去看看。” 向导却说了一句话,“别驾夫人,小人知道在吐蕃有一处高峰举世无双,凡人是攀不上去的……” 哪知樊莺听了他的话,不知因为什么就动了气,她抢白道,“老伯你胡说什么,还有人攀不上去的山峰,我就不信,” 高峻知道,是以前她和自己两人独处时,自己说过的十重天的话又让她记起来了。向导的话这是又犯了她的忌讳。不知道樊莺这次出来是怎么了,忽然变得这样敏感。 高峻笑道,“别人攀不上去,但我师妹却一定能,她姓樊,只要我在下边托她一只手,什么山上不去!”樊莺听了心中暗喜,“樊”字加个手字,不就是“攀”了! 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他问向导,“不知那座山叫什么,我们此去吐蕃遇不遇得上它呢?” 向导道,“山在大西边,名叫珠穆朗玛,不在我们一去的路上。” “是什么意思呢?” 向导说,大概就是第三女神的意思,高大人,吐蕃话我是懂得的,朗玛——第三。 高峻道,“我也晓得,它在我师妹面前哪敢称第一呢!” 樊莺悄声道,“你在逗我开心,那柳姐姐算第几……” “你们当然都是第一,甲穆萨算第二,它就只能是第三了!” 别驾说过话后,向导加快了速度,有时还跑到他们前面去。这是个五十左右的男子,家就在西州。罗得刀说他以前曾长年跑吐蕃,贩些两边的物产,路上熟得很。 樊莺在驼背上诗兴大发,脱口道,“高山陷云海,峻岭生玉莲……”然后就想不出下句,高峻笑问,“妹妹你何时也会做诗了?” 樊莺不理他,琢磨着又道,“这个陷字用得不好,不大吉利呢,师兄你说……用个什么字为好?” 高别驾道,“依我看用个‘睡’字更恰当妥贴,你看远处山上的云雾,多像棉被!” 樊莺口中默默地念了两遍,脸一红说,“师兄你好坏!”她本想还说两句,看到向导什么反应没有,不好被他偷听,只是说,“我和柳姐姐,还有婉清、崔嫣,又来个苏殷在一起,偶尔听她们诗兴大发,不会吟诗也能冒出两句了!” 高峻道,“但我只听你这两句,便超凡脱俗。” 樊莺听他说得真切,心里美滋滋的,心说你还没有看出这两句的奥妙,两句的头一个字连起来便是你的名字。 第一天天黑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恰处在大漠里,前后不着村店,去往典合城才走了两三成的路程。高峻不打算夜宿,再赶一晚,等碰上村镇再休息。 但见月朗星稀,天墨沙白,三人耳边只有驼、骡的蹄子踩在沙土上的声音。樊莺不时望向身边的师兄,他在驼背上悠然自得,仿佛对她萌动不已的心绪丝毫不知。 这次随高峻出来,樊莺有个美好的预感,这个预感小心地藏在她的心底深处,被她小心地呵护着。 哪个人的一句话、一个词的冒犯也会让她警惕起来,但她不往下想。因为一路上师兄似乎也在有意讨她喜欢,言语里偶尔冒出的话让她心动好久。 此时只是偷偷看一眼他,白天时愣角分明的脸,此时只能凭着印象去猜测,他正在驼背上摇摇晃晃,随后问,“老伯,我还不知你是西州哪里的,怎么称呼你。” “高大人,小人姓陈,陈兴旺。就在西州城里住,我家隔壁就是西州兵曹衙门里的刘令史家。”高峻记起了那个私通龟兹的奸细。 在交谈中,他们得知这位姓陈的向导,七十岁的老母亲有重病卧床,要不是为着挣罗得刀许下有六十两银子以充母亲的医资,他不大可能离了老母出这趟远门。 “要是我有刘令史那样的家业,也就在家陪老娘了!”家中为给老娘治病,原来走贩积下的微薄家产已经山穷水尽。他此次出来,只有妻子在家,而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还能不能再见老娘一面。 樊莺问,“你没有儿女么?” 陈兴旺说,有,有,儿子叫陈小旺,在柳中牧场做牧子。但各有各事,他回不来呀! 天亮时,地平线上还是光秃秃的,高大人对向导说,“我们去前边碰到的第一处镇子找笔墨,我给你写封信你带回西州去。”陈兴旺连连问,“高大人,你不雇我了?” 樊莺说,“我师兄是让你回家照顾你母亲,罗大人许你的银子你也放心,不会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5章 夜宿大漠 陈老汉很明显被他们的话打动了,但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是我离开了,高大人,你和你夫人又不认识路……再说我儿子就在柳中牧场,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怎么能丢下你们自己回去呢!” 高别驾道,“正因为是一家人,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丢下生病的老人跑到吐蕃去呢?” 他说,我们有地图,只要按着图走就是了,去不了吐蕃我们还可以回来。但老人就不同了,也许正等着你拿钱回去治病。 向导道,“那就要再往前、过了白龙堆才有人家。” 又走到天黑时,高峻和樊莺两人才见到了老者所说的白龙堆是什么样子。 他们摸着黑、走到了巨大的迷宫里来了!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土崖,有的状如树林,有的形似土城,有的恰似猛兽抵伏于地,而他们就在一两丈高的土崖间隙里穿行。 罡烈的夜风呼啸着从东北方远处刮过来,推着他们前行。樊莺有些紧张,将自己的骆驼紧紧地靠着高峻的。陈老汉道,“樊夫人莫惊,这里别说有什么野兽,连草都不长。” 放在往常,樊莺一定不大服气地反问,我怕了吗?但这次她没有吱声。 陈老汉没少从这里走过,对路径十分熟悉,他带着两人找了一处背风之处,土崖如城墙一般高大,“就在这里过夜吧。” 三人下来,牵了驼、马到土崖下,将三头牲口的缰绳拴在一起,在背风处卧下。 陈老汉从骡背上取下装了饲料的口袋,敞开口放在地上让骡子吃了、又将袋中的饮水倒在手中掬了让它喝过,这才掏出干粮自己吃,“骆驼就好在这儿,侍候它们吃喝就省下了不少气力。” 沙漠中的夜晚,更确切地说,是沙漠中与师兄单独相处的夜晚让樊莺十分兴奋。 她忙着从驼背上解下牦牛皮的睡袋在地下展开,睡袋的外面是普通黄牛皮,里面是温暖柔和的牦牛绒毡,三面缝得密不透风。 樊莺先合衣钻进去,只把头露在外面,她很享受高峻把干粮递给她、把水袋递给她,再将睡袋的上盖掀起来替她遮住零星的风沙,侍候得很是周道。 再听他们聊天,就更觉着有趣。 老汉说,这片白龙堆方圆四五百里,原来就是孔雀河下游的一大片绿洲。孔雀河从上游冲下来的泥沙,在这片上千里的洼地上淤积起来。 听老人说,以前这里人烟密如牛毛,有楼兰古城,有国王,城外村多的是,驴、马、骆驼也多的是,湖边芦苇、柳树、胡桐、白草任哪儿都是。人们打渔、放牧,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 “早在汉代时,丝绸之路就是从楼兰古城穿过的。李广利伐大宛经过这里时,曾经留下几百名军士屯田。晋朝时楼兰城还有大汉朝的西域长史,屯田的人数也更多,那些柳中县、交河县和蒲昌县的人,多半是这些屯田人的后代!” 二人想像着老者所说的昔日景象,越发看眼前黑黝黝、遍地分布的土崖间所发出的风声如泣如怨,充满着神秘感。 只是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孔雀河的河水就流不到这里了。 孔雀河是高峻、樊莺去康里城途中遇到的一条河流,原来曾经流到过这里。“可是为什么又变成了眼下这种吓人的样子呢?”樊莺问。 老汉道,都是没有了水的缘故!两位想,这么一大片地方,西边是葱岭、南面是昆仑山、阿尔金山,西北面是天山,只有东北方是通往阳关、玉门关的低谷和沙地,风就常年从那里刮进来了! 他说在白龙堆的东边不远,在他小时候还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大湖,老人们说叫“盐泽”,又叫“蒲昌海”来,方圆九百多里。只是自从没有河水再注入,又被东北风累月地吹着,只七八年的光景,那片湖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了。 夜风也渐渐猛烈、拂衣而凉。 老者去他的骡背上解了铺盖,竟然也是一条口袋似的东西。布面,里面却衬着羊皮。他钻进去,从里面用带子扎严了口子,不大一会儿就没了动静,酣声也被风声掩盖了。 高峻最后再检查了一下三头牲口,它们安静地卧着,他们各带之物、大氅都牢牢地绑在驼背上。骡子夹在两匹骆驼中间,想必也能取暖。 他掀开睡袋,一点一点地钻进去。樊莺往一边贴着给他腾出地方,他的胳膊碰到了她的身体,樊莺没有吱声,但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等把睡袋的盖子从里面系好,外边呼吼的夜风就隔绝开了。 两个人恰好躺在里面,但活动的空间就不大多,樊莺只能枕在他的一条胳膊上才行。 睡袋里密封而且舒适,高峻把身子摆放妥当之后,便立刻在黑暗中凑过去嗅她的头发、蹭她的脸颊、再寻她的嘴,津津有味地吃出声来。樊莺不吱声,不反抗,借机品他嘴中的味道,再与他相拥。 随后他没被枕着的手也不老实起来,先是隔了衣服,然后不知怎么地就钻到她衣服里面去了,上下其手但并不粗鲁,樊莺渐渐抑制不了轻哼出声。 但高峻却住了手、与她低语道,“柳玉如没安好心,成心让我难受,简直越有想法越难受呢!动不了呢!” 此时樊莺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还想怎么样呢,不识好人心,我回去后要告你的状,再谢谢柳姐姐,给我们弄得这样暖和……不宽又不窄,正好。” 她感觉高峻怒气勃发的什么地方漫漫平复下去,便再往他怀里钻了钻,两人都睡了。 后半夜的时候,睡袋的外面狂风大作,樊莺惊醒过一瞬,耳边听着沙子一阵一阵像雨一样泼洒在睡袋的牛皮面上,沙沙地响。 风声如吼,她感觉着师兄的呼吸与风声正是两个极端,也没有往日夸张的酣声。她以为他还醒着,于是伸手到他胸口上摸索到平稳有力的心跳,于是再放心地睡去。 他们早上醒来的时候,陈老汉正蹲在地上眼泪汪汪。 他那头骡子,夜里让大风刮跑了。明明缰绳都系在一处了,骆驼还老实地卧着,它却跑掉了,这是他家中少有的重要财产。而且上边捆绑的东西一块丢了,他只剩了一条睡袋。 樊莺安慰道,没事,找不到就算了,大不了让师兄给你想办法。 她把自己那头骆驼上的东西解下来,仔细绑到高峻那头骆驼上,“老伯,我们快赶路,去找地方写信让你带回去。” 她与高峻同骑一头骆驼,老汉骑一头,一路上也没见到骡子的踪影。 天再黄昏时,他们见到了一处村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6章 四件大事 罗得刀自从让刘敦行赶回牧场村,就一直踏踏实实地找一间马厩干活儿。 不论是刘武、还是牧场中的那些牧子们都上来劝,“别驾都没发话处置你,罗大人你不必如此吧,再说刘司马又不在,你就歇歇!” 罗得刀不为所动,每天按时到马厩里去,帮着牧子喂马,铲粪,提水刷马,把马厩打理得干干净净。 细回想起来,即便是在他做着高大人的管家、离开牧场村之前,他也没有握过铲马粪的木锨。 要让他离开这里,至少得刘敦行点下头。 这是高岷长史悄悄告诉罗得刀的,因为别驾离开前特意叮嘱过。高峻不在,罗得刀什么都得听高岷的。 而刘敦行似乎把这位西州的户曹大人忘记了,也不说让他回衙门里去,就让他铲马粪。 但西州户曹大人的官职,不是一个西州司马说免就免了的。 衙门里的大事小情还是罗得刀在管,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形:有从西州来的人,一进柳中牧场的大门便满处打听罗大人,“西州罗大人呢?” 有人伸手一指远处的某间马厩,“西数第六间。” 那人骑马跑过去,站在马厩的门外恭敬地喊,“罗大人,有份稽核某村、某乡、某户租调事项的案子要你过目。” 于是,有人看见罗大人从马厩中提了木锨出来、把木锨往厩房门边一靠,蹲在地下处置西州的公务。 有时,罗大人的妻子王氏,会在菊儿、或是雪莲、或是苏殷、或是丽容的陪伴下,挺着大肚子来看罗得刀,人们多数时间会看到罗夫人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但罗大人一直是笑呵呵的。 六天后,罗大人亲自给高峻、樊莺找的那位陈姓的向导,在一位西州官差的陪伴下来见罗大人,他带来了别驾高峻的亲笔签名的信,但内容却是樊莺写的。 高别驾在信中说了几件事: 一是要罗得刀,从速去西州某街看一看陈兴旺的老母的病情,老人治病需要多少钱,就从西州户曹衙门里专门支出。 二是要罗得刀,去柳中牧场选一匹健马,别驾要赔给陈兴旺——他的骡子是为了西州的公务才丢的,这理所当然。 三是要罗得刀,安排有关的人员,暗中盯一盯陈兴旺隔壁的院子,也就是兵曹衙门里的那个刘令史的家。这是个龟兹奸细,他死了,但他家中的生活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四是,别驾要罗得刀派些人、去阿拉山口那边的吐火罗,把苏五一家接到西州来。苏五于养马方面有着过人的本领,毕竟一上手就让炭火服服帖帖的人,在西州还找不出几个来。 别驾在信中说,如果苏五的那些兄弟妹妹愿意来西州,就一并接过来。 这封信,高岷和刘敦行都先看过了,高岷以为别驾来信了,总共说了四件事,件件都是要罗得刀如何如何,那么刘敦行大概借着这个引子会叫罗得刀大神复位。 但高岷不主动说起这件事,只是对刘敦行道,“刘大人,别驾安排的任何事,一向都要不折不扣地照办,你看看此事要怎么处置?” 刘敦行此时拿定了主意,依旧不提让罗大人回衙的事。本来他已经有些气消,本意是不能太过分。毕竟罗得刀的户曹之职,与一位司马的职位也差不了哪里去,赚了面子也就该适可而止了。 但刘敦行听说了罗得刀以前的身份,就成心再拖上一拖。罗得刀完全可以官事、马事一起干,我偏就不说这句话出来。再说高别驾只是给罗得刀派了四件事,不是也没说让罗得刀不铲马粪! 刘敦行这就有些成心了,因为高别驾根本就不知罗得刀挨踹一事,那时他已经上路去吐蕃了。但刘敦行就是想借此机会,让西州那些大小官员们看一看:别驾的管家也没什么! 他对高岷长史道,“高大人,看来高别驾对罗大人的办事能力是很相信的,那就让人带了陈向导,去柳中牧场送信吧。” 高岷听出刘敦行的意思,心中对他有些跋扈的作派极为不满,高岷就没脾气吗?但高峻临行的话再次起了作用。他说,“那就去吧,但去的人一定要告诉罗得刀,别驾吩咐的事件件不可耽误。” 由此,虽然罗得刀仍然没离开牧场,但马粪就不必再铲了。只不过是把办公的地点从西州、移到了柳中牧场议事厅里来了。 这四件事里最急的,就是去接苏五一家的事,因为季节不等人。如果事情顺利的话,苏五一家能在大雪封了山口前赶过来,动作也就不慢了。 此时牧场里护牧的任务已经不大紧要,牧群出去的次数也不多。而高总牧监吩咐的事,又求万无一失,那就是可以动用护牧队的。 罗得刀把此事先与刘武商量,然后两人就把鲁小余叫来,让他带些人、去吐火罗接人。鲁小余领命,知道是总牧监的大事,他不敢怠慢,从护牧队中选出精干人员五十人出发。 陈兴旺的骡子好说,刘武大人亲自带他到马厩里,让他随便挑选出一匹牵走。而且罗大人同时吩咐:陈兴旺的儿子,牧场里给他假期,让他回家去一是侍候他祖母的病,二是盯住隔壁的那家人,两件事并作一件来办。 罗得刀再请示了长史高岷,让西州从九品下阶的医博士,亲自带了西州的针、药、调理官医数人,去陈兴旺家给她老母亲诊断,而所需的花费不必朝陈兴旺要了。 刘敦行以为,别驾出行半途,将此行至关重要的向导派回来送信,而且一二三四安排了这么多的事情给罗得刀,那么罗大人一定会忙得脚打后脑勺儿,忙不过来的话一定会请求让他回衙门里去。 他等着罗大人赤颜相求,然后他顺水推舟点个头就让他回来了。 而让罗得刀滚去牧场的这件事情是他发的话,罗得刀要恳求也一定是求他姓刘的,高岷品级虽高,也不大可能发这个话。 那么无形中,在西州这些官员们的面前,自己的面子就挣大了。 他等陈兴旺把信送出去以后,就端起架子等罗得刀上前。但是两天过去了,罗得刀一次面没露。刘敦行派自己的亲信去柳中牧场,悄悄问麻大发、马步平,去的人回来告诉刘大人道,“罗大人每天在铲马粪、喂马,麻、马两位大人也未见罗得刀忙别的事。” 刘敦行就有些不明白了,万一罗得刀这头骡子上来拧劲,把别驾的大事耽误了,那么一身的不是就糊到自己身上了。 思前想后,刘敦行踱去见长史,斟酌着道,“高大人,要不……就让罗得刀回来吧,可不能让他把别驾的事情放下。” 高岷说,那就司马大人亲自去与他说,不然我去说的话,他是不敢回来的。 刘敦行一时也分辨不出高岷的话是褒意多些、还是贬意多些,但也只能如此了。他收拾收拾,往柳中牧场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7章 含情脉脉 刘敦行到了柳中牧场议事厅,众多牧事官员们都出来迎接,三言两语过后,刘大人吩咐道,“去叫罗得刀来。” 罗得刀一到,刘敦行先不提让他回西州的事,而是说,“别驾上次送回来的信,里面的事你一件也不可怠慢……” 罗得刀道,“刘大人放心吧,高别驾的事情我要敢耽误了,轻者是一顿皮鞭,重者,别驾大人的脚就蹬到下官的胸口上来了!” “那你还不快去办?再说高大人怎么能这样对你呢?” “回大人,事情下官已经吩咐停当了。”又道,“下官曾受过高大人救命之恩,又做过高大人的管家,哪敢不尽心尽力呢!” 可是从麻大发和马步平那里得到的消息,罗得刀一直是在马棚里,他在什么时候处置好了这么多的事? 而且刘敦行看罗大人的意思,似乎丝毫也不避讳他是高峻管家的这件事,心中不禁暗暗奇怪。 罗得刀说,“只是下官此时正在惦念着高大人和樊夫人,去吐蕃的一路上雪山、大河密布、天气寒冷,而他们从未去过,如今又遣回了向导,这一路上要怎么走呢!” 刘敦行让他这句发自内心的话弄得有些感动,于是说道,“罗大人,不如你就回西州吧,处置些事情也省得让人往来传递。” 但是,罗得刀说,“大人,下官的夫人就要临产,不好再折腾了。但只要夫人生养了,下官一定尊司马大人的意思赶回去。” 看罗得刀言语间,对自己让他到厩房中来一丝也不记恨,再看他那副尊容,仿佛就比之前顺眼些了。他暗道,高别驾的脾气也忒有些不好,对一位户曹,怎么能动不动就出脚呢! 刘敦行道,“罗大人,那你就暂在牧场村,何时回去也不必再问我了。” 罗得刀连连应着,送司马大人起身回西州。 刘敦行一路上看,旧村织绫场中的织机响成了一片,里面欢声笑语,而高别驾的六夫人、七夫人、八夫人都在那里,被几个女织工围着说话。 牧场内外一片热火朝天,人声、马声、纺织声交织在一起,人人各行其是,全未受别驾离开的影响。刘敦行心中不由得对高别驾又有一番感慨,就是不知他和樊夫人此时到了何处。 …… 刘兴旺离开别驾时,把他所知的常用吐蕃话都教给他们记下,一路上能用得着。 他还把高峻所带的地图拿出来,凭着以往的印象在上边重点标示出需要留意之处。比如哪里有驿站、哪里瘴气厉害不能久停、哪里虽无驿站但可以露宿、哪里会有羌人和吐蕃小部落出没需要避开、哪里有大河、沼泽、风口…… 此时,高峻和樊莺两人共骑一头骆驼,按着向导所标出的路线往吐蕃行进。 樊莺似乎对遣回了向导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更多了与师兄单独相处的机会,说些悄悄话也无人偷听。 两人坐了驼峰之间,樊莺在前,高峻在后,驭缰之事就由樊莺来完成,又多了一番趣味。 在行进中,高峻往往由后边将两条胳膊环过去,将樊莺的腰紧紧搂住,头就从她的肩上伏过去,在她的耳后、颊边、脖子里,借了骆驼的行进节奏拱来拱去,有时樊莺要与他说话他都顾不得了。 除了远处偶尔出现羌人放牧、行人经过时,她才会提醒师兄注意一些,而其他时间就不计较他这样放肆。 只有夜里宿营时,高别驾才显得极为认真,有时再跑到高处去瞭望一番,才决定住不住下。他们很少到羌人的帐篷或营地去,宁愿找个僻静之处休息。 而樊莺一切都听高峻的,每次将睡袋铺好后,她都是率先钻进去,睡袋中密而柔软的牦牛毡防风性极好,不大一会儿,她的周身便暖洋洋起来。 直到这时,家里给他们准备的两件裘皮大氅一次也用不到,总是在驼背上捆着。再等着高峻也钻进来时,骆驼也在背风处拴牢了卧下、一声不吭,而睡袋内更加温暖有趣。 九天后,他们抵达了大唐位于吐蕃边界上的一个驿站——莫离驿。 驿站中的驿官对西州来的别驾、别驾夫人相分热情,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客房,还置办了酒饭招待。 对于这位不同凡响的年轻的西州别驾,大唐中、西部凡是与公务搭些边儿的人大多知道他的事迹,看到本人时就更加恭敬。 尤其是看到别驾美丽的夫人时,从驿丞到驿卒,人人脸上的惊讶之情就丝毫也掩饰不住了。 樊莺本是余杭郡人,天生丽质,再经过多年习武,于是又有了飒爽侠风。 尤其是此次吐蕃之行让她心情舒畅、心无旁骛,除了赶路驭驼便是钟情,于是在原来这两种气质中再凭添了些温婉清丽之气。 此时当了外人、又是此去路上最后一拨儿大唐的官差,平日里还有些大大咧咧的樊莺,端庄起来又不失细腻稳重之态。 驿丞亲自为高别驾把盏,告诉他们由莫离驿往东90里,经尉迟川、苦拔海,有大唐驻扎于赤岭的振武军一千二百人。大唐自陇右入吐蕃,都取道于赤岭。 由莫离驿往西南去,过了大唐界碑就是吐蕃界了。当年,唐使送文成公主去吐蕃,公主就是在这里依依不舍,因而才设立了驿站,取名莫离。 驿丞说,过了此驿,还须经过十一驿、七大岭、十三大河才可抵达逻些城,路上艰险异常。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岭就有无数,处处积雪、时有瘴疠,湖海川潭更是星罗棋布,别驾和夫人要多加小心。 听他这么一说,樊莺也有些担心起来,连忙把他们带来的地图拿出来,由驿丞大人再一次作了修正和补充,这才郑重地收起来。 兴许是此后的路程更为艰辛,而高峻再也不会有这样开怀畅饮的机会,因而别驾与驿中人痛饮不休,樊莺本欲阻止也不大好意思了。 待到高峻让人扶着回到客房时,不一会便人事不知呼呼大睡,驿丞有些歉意地说,“境边遇远宦,把酒不知酣,樊夫人,多多担待!”说着退出去了。 樊莺听人家这么说也就没气了,助他去除了多日未曾离身的衣物,累得她出了一身汗,而高峻浑然不知。 随后,有两名驿卒抬来一只大大的木桶,在其中注入热水,放下了皂角粉、手巾等物才离去。 樊莺关严了房门,知道一路走去还艰辛得很,也许再没有安心洗漱之处,于是自去沐浴了,钻入别驾的被中。 她伸出手,在他坚硬且温暖的胸膛上轻抚,像春风抚过起伏的原野。 但原野无动于衷,风却更加含情脉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8章 受益不浅 吐蕃之行这才算是刚刚开始,从这里走下去要有三百七十里的路程,才会达到吐蕃的第一座驿站——那禄驿。 据驿丞说,接下来的山道会更难走,天气也会越来越冷,而且半路上也没有像样子的住宿地方。在抵达那禄驿之前,可能他们要野宿一到两次了。 但在樊莺看来,只要是和师兄在一起,多难走的路途也一定是有意思的。她很享受坐在他身前驭驼这件事——有师兄时刻相陪,并且一路上不时向她表达着温存,坐累了还可以放心靠一靠。 骆驼如船。 远山似海,重重叠叠的是数不尽的波浪,但走一步就觉着离天近了一步…… 早上高别驾醒来时,驿馆外已经十分热闹,但这些人仿佛知道西州别驾有个好觉,谁都不来叫醒。他睁眼便触到身边樊莺滑软温热的身体,此时睡得正沉。 他不知道昨夜间这个女子辗转难眠,倚着他思前想后,直到丑时末才堪堪入睡。高别驾不忍起身惊动她,但又被她所吸引,她只在身上套了一件单薄的对襟小袄,身上沐浴后的味道有如花香,从玉岭琼崖间飘出。 他实在忍不住喜爱之意,心说我只用手触她一触,料想不大可能扰到她。又一想,不行,昨晚我喝得天昏地暗,可想她一定为服侍我睡得多晚,这怎么行! 于是,樊莺被驿馆外人声惊醒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高峻两只手规规矩矩的绝不乱动,但两只大眼珠子却一刻没停地在她脸上扫过来、扫过去。 她羞涩,悄声问,“几时了,外边怎么这样热闹?”听高峻说天已不早,她又惶恐地低声埋怨道,“哎呀!你干嘛不早叫醒我,让人以为我们贪恋暖床、不想着走路!” 两人飞快爬起来,外头净面的热水早备好了。 从莫离驿出来后,在进入吐蕃界后的第一座建筑,十足的中土风格。正门匾额上四个大字,“公主佛堂”,里面红柱雕屏,陈设也是大唐风格,据说这是松赞专门派手下修建的。 文成公主入了吐蕃,便不可再回。这里便是她遥拜故土、离着家乡最近的地方。 高峻和樊莺二人进去后,樊莺设身处地替公主想想,感觉这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是绝承受不了的。 她自始至终紧紧抓了高峻的手,一刻也未松开过。 接下来就是漫漫山道,樊莺坐在驼背上,心绪还在佛堂中,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佛堂虽然宏伟,但热闹只在一时,怎比亲人们朝夕相对!料想公主由逻些城身赶至此处,思亲之意更会折磨人。 高峻见她如此,想不出什么话开解她,便故技重施,不一会儿就让她高兴起来。 路左有一座不知名的高山,樊莺忽然想起他们与向导陈老汉说过的“攀”字一事,对师兄道,“我要上山!” 山下苍松翠柏,但山顶有常年积雪,并无可行的山路。高峻道,“不如等我们回来再攀也不迟。”时间哪能耽误到这上边! 但樊莺坚持,“不嘛……你说过的,只要一只手便可托我上去。” “那好吧,”他们从骆驼上下来,往山坡上走了十几步,这里是一处陡峭的石坡,高峻道,“何止是上山,我一出手,连天也在你脚下。” 樊莺驻足,问他道,“什么办法?” 高峻上前,一手托住她的腰,一只手扶住她的头,让她身子后仰。樊莺立刻醒悟回来,身子放松地压在他手上,原来需抬头才能看到的山顶白雪,慢慢移到了正前方。 她还想说他是耍滑取奸,作势要再往上走,但高峻已经就势将她一举、扛到肩上往回走,“赶路了赶路了,”山道上传来两人开心的笑声。 两天后他们到达那禄驿,驿官已换作了吐蕃人,得知来人是松赞大首领的义弟,再看过他所带的通关凭据、乌刀,接洽也是十分的热情。 接下来四百四十多里的路程,他们经过暖泉、烈谟海。暖泉是山间石缝中涌出,远远便看到蒸腾的水汽,泉下的一汪清澈见底热水塘,高峻抛去衣袍,跳进去洗,并在水里招呼樊莺,“你要不要来?” 但樊莺怕撞见生人,在岸上摇头。等高峻上来后,她早抓着一条手巾抓跑上去替他擦干。因怕他着凉,只顾着要快,等她再坐上骆驼时,才把害羞的事想起来。 烈谟海是另一番景象,滩涂灰白,湖面一平如镜,倒映着清冷的山影,骆驼在岸上走,山影在水中移动,蓝天如洗…… 他们又走了七天,才抵达吐蕃第二大驿站——众龙驿,从这里开始,樊莺偶尔就有些不适,头晕沉沉的,天气也突然冷了许多。 高峻以为她是劳累所致,便不再让她持缰,再把裘皮大氅取下一件自己穿了,将她裹在怀里。 到后来,樊莺干脆将两只脚也缩上来,只凭着师兄两只持缰的胳膊圈着、躲在不透风的大氅里,随骆驼的行进摇晃着,不知不觉便睡上一觉,头疼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这条驿道是多年来人们摸索、选定的,通常都是在众山夹谷中穿行。高峻发现,在山谷中行进时,樊莺很少喊头痛,但他们一出山谷翻过必经的山峰时,她就又有不适。 而夜里睡袋外面更冷,有时太阳老高,两人还在里面睡着。 二百里后,地图上标示着前边是西月河,沿河便是多弥国西界,河边有大队人马经过时留下的痕迹,那是三千吐蕃驼兵由龟兹往返时留下的。 他们沿河找到了河上的藤桥,牵了骆驼摇摇晃晃地走上去…… …… 这两人正在藤桥上时,远在长安的皇帝,和他手下几个无话不谈的大臣们,太子、太子中庶子刘洎,正在研究西州送来的奏章。至此他们才知道,闲不住的西州高别驾去了吐蕃。 褚遂良本想说,高峻无诏而行,是不是不大好。但他看到长孙大人、李道宗等人都不言语,便也忍下。 皇帝问,“都说说啊,怎么看?” 刘洎回道,“陛下,可此事总得有您的诏命才合规矩……再说西州那么大一摊子……又没有都督,他便是事实上的首官,臣总觉得他这事做得不大妥贴。”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对他们说道,“你们知道朝典之上分列的仪仗马是怎么选出来的吗?” 长孙无忌回道,“陛下,仪伏马要体态雄壮、威武,个头匀称。站如石雕、走若斧裁,不能引颈嘶鸣,不能蹄踏不安,不能随地便溺……” “可这样的马匹,是不能冲锋陷阵的!” 李道宗和长孙无忌道,“陛下之言,让臣下受益不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9章 把笔放下 皇帝道,想我大唐立国以来,疆域自汉末三分之后又至广阔。东至鸭渌以东、西至安西以西、南至交趾日南、北至大漠单于。南北如汉代之盛,东不及汉而西过之。难道你们没有想过其中的缘故吗? 众人道,“自古为天下者,务广德而不务广地,今日之疆域,足称陛下之德也!” 皇帝道,“文过饰非当然必不可少,但朕之德,向来是小处不堪、广大处着眼……褚大人你把笔给我放下,再把‘不堪’之辞划去!” 褚遂良赶紧将刚记的涂黑一词,于是他所记的就变成了“朕之德,向来是小处、广大处着眼”。 皇帝再道,“但良将敢于舍命而无后顾之忧,良臣能够直谏不顾私利,却是今日鼎盛的直接原因。可是朕若无德,他们做一次尚可,怎么有做第二次的机会!” “陛下英明!!” “但高峻的行事方法,朕是不允谁都敢这样做的,”皇帝说,“他因为柳夫人一句话,连个都督都不想做、连个女人都不敢收,又能有什么野心……褚遂良,你把笔放下,不是朕的什么话都要记的……” 看到褚大人终于把笔放下,皇帝换了个语气,哈哈一乐,有些不正经地道,“这小子当初抢了我的琵琶给他夫人,朕就看中他是个性情中人。西州有他八位夫人在,朕岂会担心他跑到吐蕃去?” “陛下英明!!!” “朕将他放在丝路之上,还嫌他跳得不够高哩!” 刘洎郑重道,“陛下,西州都督之职总不能空悬,宜早做安置。” 看到皇帝看自己,刘洎道,“臣的次子敦行虽然在西州司马任上,但臣的建议并非为他考虑……西州以至安西的繁荣涉关丝路安定,正该是万马奔腾才是。别驾不升,底下有多少人跳不起来……为着避嫌,就算将臣的次子他任,臣也不改此议!” 从上次柳玉如这些人谢恩的文函中。皇帝已看出来上次封夫人之举起到了效果,四品别驾和三品夫人、怎么说都让柳玉如别扭了,她们就差没有明着求长安给她们的丈夫一个恰当的职事。 “难为你了刘大人……准奏,赵国公,拟诏吧。” 刘洎暗喜,最次说,他的次子刘敦行也该是个西州长史了。 哪知皇帝说,“只升高峻为从三品西州大都督,其余人选等他由吐蕃回西州后,同郭孝恪拟好报上来,再定!” 高峻一升,就与自己同级了,刘洎不由得担心起西州的次子来,也不知他眼下在西州头三脚踢开没有,以着敦行的脾气,有没有惹到高峻或高峻一派的哪个人。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西州都督之下的职位,谁上谁下并不是论资排辈,高峻的态度至关重要。 幸好次子一去,高峻便去了吐蕃,大概他想惹到高峻也没什么机会。那么他要从速给西州去一封信,让他谨慎、再谨慎些,而且他的信要赶在诏书之前到达西州为好。 回到府上时,恰好有位家人递进来一封信,正是想什么什么到,是次子敦行送来的。他什么都顾不得做,当时把信拆开…… …… 天山牧场。 十一月正是收购牧草的时候。今年与往年不同,仅高峪在牧场旧村、田地城的苜蓿产量便占比往年翻了两倍,而沙丫城外乡村里遍地都是的、略带甜味的麦秸,今年也纳入到牧草的收购范围。 这件事高峻曾经与刘武、陆尚楼等各分牧的大牧监们提起过,一则可以丰富马匹冬料的种类,二则沙丫城新划入,这也算一件让利于民的举措。 如果没有人收购这些麦秸,那里的人们也就是生火一宗用途,这样一来,沙丫城普通的农户们几乎家家都有进项了。 此时高别驾仍在吐蕃未回,但事情不能担误,长史高岷、司马刘敦行、刘武等人碰在一起一商量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但是在派谁去沙丫城主抓麦秸收购一事时,这些人又有了分歧。刘武主张,这项收购正是第一次,最好让检草房的管事带人去,也有些经验。 但刘敦行道,“刘大人差矣!麦秸总是新纳入的品种,大头不还在紫花苜蓿!舍大而就小、把主力人手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大合适……让麻大发去吧,总归是新品种,也不须不看什么经验。” 高岷说,“那么再给麻大人派两名录事,有事时也好商量着办。” 刘敦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虽然去的都是录事,但连长史都说了,另两个录事是“给麻大人派的”,谁是主、谁是次也就很明白了。 刘武有些不大乐意,但看高岷同意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但刘敦行随后又道,“我听说护牧队的鲁队长去了吐火罗,家里护牧的人手不大够吧,不如就把马步平充实进去。” 刘武道,“此事本官定不了,看长史的意思吧。”柳中牧上牧监与上州司马,二人同属从五品上阶,刘敦行的手伸得太长了! 高岷也说,“牧事上的事情我更定不了,这该怎么办呢?” 刘敦行问,“长史大人不是从柳中牧大牧监任上走的吗?”意思是,你从这儿走的,又是西州除别驾之外最高的职位,有什么定不了的? 高岷道,“郭都督在时,一向也不插手牧场之事,”刘敦行打断道,“那么,我就再去一趟焉耆,就此事问一下郭大人。另外我还想再去一趟沙丫城,实地察看一下麦秸品色。” 高岷道,“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有劳刘司马了!” 他也想过了,刘敦行的行事比兄弟高峻还有过之无不及。但高峻却绝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就去麻烦郭大人,想来他也是有些急于安插自己人了。 那就让他去。只是他这样有峙无恐,不知等高峻回来后,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冲突。但他只拿定一个主意,高峻不在,自己不给他惹事。 十一月建子,柳中牧织绫场细绢下机三百匹。 五百架织绫机,第一梭下机三百,成品率着实不高。 但这些年轻的女织工们都是第一次上机,除了织的慢的,还有些残次品实在看不过眼去。谢大是大股,看着这些拿不出手的次绢十分不满,声言要从织工们的工钱里扣除损失。 这件事引起了一部分织工们的慌乱,恰好丽容来织绫场看到了,回去就与柳玉如告诉。高峻不在家,柳玉如竟然也是本着求稳当的想法。 她与家中这些人说,“这些姑娘们离家撇业过来干活,二哥不能一上来就扮奸商,要扮也得等些时候,等她们手熟了,不然谁还赶过来?” 众人问,“那怎么办好?” 柳玉如说,“总之第一次不能让那些织工们掏钱,但也不能叫蚕事房的人受损失,蚕丝可是一寸一寸抽出来的,再说全村人都占着股呢!” 她说,我们人人封了县君,不该拿出些来?开梭就是三百匹成品绢,我看也不错了。除去未下织机的,次绢也没多少,就由我们姐妹凑钱买下来。 谢金莲悄悄对柳姐姐说,“我二哥我是知道的,这种事眼里不揉沙子,但看姐姐的面子他可能不吱声。要不我去与他说,姐姐不要出面好,犯不上让他拿姐姐做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0章 更睡不着 其实谢大最关心的正是这些废绢的损失。 以前谢家住在旧村以北偏僻的山坡上,苦日子、举家没有几枚大钱的窘迫,和别人瞧不起的白眼,早就在他心上刻满了硬伤。 这可不是短时的暴富就能弥合的创伤,爱钱的脾性已经深入骨髓。兜儿里的钱沉甸甸的,能让他时时玩味做个人上人的滋味、他更知金钱的可贵。 谢金莲过来一说,次绢就不必让二哥破费,当时谢大心头就是一喜,“妹妹,哥知道你们眼下财大气粗,拔根汗毛都比哥哥腰粗了,但……怎么好意思呢!” 谢金莲走后,谢大细细体会此事的得失,不禁偷偷怒道,“哼,只是替我挡这一次罢了,难道每回的次绢你都掏钱不成!此例一开,下次我若不照此办理,恶人还是我的。” 但总归眼前的损失躲过去了,又有妹妹在里面掺和着,他有些不忿也不能表现出来。 但那些离家大远、跑过来做工的年轻女子们,却人人念着高别驾家中夫人们的好处,干起活儿来也更加细致。 这两天丽容一直与苏氏住在旧村,晚上的时候,苏殷从织绫场抱回来一匹花绢让丽容看。上边有一匹奔马的图案——不是印上去、而是用原色的丝线织进去的,她对丽容道,“高大人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这些天,苏氏一直盯在织绫场里,陪着最精巧的织工。 丽容道,“我们都是峻、峻地叫着,怎么你还不改口。” 苏殷不接她这话,只是催她速速带到新村去给柳玉如这些人看看。丽容不着急,先在床上把这匹绢展开三尺长,一匹一尺大小的红色奔马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她眼前。 这匹马的奔行姿态取自长孙润那匹,但颜色和四蹄则是炭火,红丝织就的马身恰好展现了炭火锦锻一般的毛色,它四蹄腾空、活灵活现。 丽容想了想,“我拿回去,别人就不知道姐姐你的辛苦了,不如我陪你去新村的家里,就由你抱着。” 苏氏道,“天都不早了,这不大好,再说,还要自己回旧村来,我不去了。” 丽容道,“姐姐你就是面太嫩,这有什么呢?皇帝的诏书都一起封了我们县君,不就是一家人!柳姐姐就是再不乐意,她还敢挡了诏书么!” 她对苏氏道,“去了你就不必回来了,就住到我的屋里,反正峻也不在家。” 苏殷道,“总之……这不大好。妹妹你不必多说。我能有今天的生活已是抬头望日,你不知在黔州那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人不可心存奢望啊!玉如怎么想的我已渐渐明白了,她心可不坏。” 丽容急道,“你怕什么!我们姐妹除了来得晚些、模样的确不如她们,但也不能妄自菲薄,总得自己挺起来才是,我们走!” 说着,丽容把那匹奔马绢塞到苏氏的怀里,起身拉她就要走。 苏氏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显然主意已定。丽容道,“我虽年纪小过姐姐,但姐姐却是名次仅低于我的,我不向着你,谁向着你呢!” “那我就更不去了。” 丽容说,“峻也不在家,谁还担心姐姐抢了她们的宠不成!再说峻也一定希望我们都不让人担心,你总不主动过去,连我也已两三天未回去了。” 后来丽容无奈地道,“好吧好吧,我再留下来陪你也就是了。” 夜里时,因丽容在,菊儿和雪莲就没过来。两人躺在一处说悄悄话,丽容就说起自己入门的经过,“姐姐,我不争取,也同样没有眼下的地位,你得和我学学呢!” 苏氏不说话,丽容又说,老大、老三、老五铁定是一条心的,老四是个乖乖宝什么不说,但我们再不撑住些,那就什么也轮不上了。我觉着婉清也常往织绫场来,姐姐瞧她如何? 苏氏道,“我哪有你了解婉清,不过我瞧她腕子上的刀痕,就已敬她三分……” “谢金莲呢?姐姐怎么看?你自管有什么说什么,这么多人里有谁和我共守过焉耆呢,我与你心是最近的……” “可我们都该是与高大人最近的,依我看……柳玉如所有的行事都离不开这点,若她真是嫉妒,哪会有我们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呢。” “但我看柳姐姐也有些变了,上次崔嫣要去雅州,她不加思索的就同意了,而轮到谢金莲也要去给峻送棉衣,她就说什么不同意。反正我是说不过她,但姐姐你在见识上就不差过谁,我们给长安谢恩写文章还不就得你!” 她还要说下去,发现苏殷已经睡着了,不再与她搭话。 丽容轻声叹了口气,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自己的事。柳玉如和崔嫣两个人同时得子,祖父阁老又是取名又是赏锁,她们的荣耀自不必说。 有道是母以子贵,柳玉如和崔嫣这二人在家中本来地位就不低,这下子更不低了。而樊莺虽说头上还系着红缨,但又有谁能压过她!估计着这次樊莺和峻从吐蕃回来,也就更没有谁比得过她了! 但“雄”、“壮”、“威”、“武”四块金玉锁佩,已经占去了两块,“威”、“武”二锁谁能抢到前边只看造化是不成的。 此次去长安,祖父阁老白发苍苍的样子谁都看到了,阁老的天年还有多久谁都说不大好,也许金锁就只有这四块了。那样的话,她宁愿是自己和苏殷的孩子得到。 但是想想现在,丽容不傻,恰是因为自己对苏殷的态度,峻对自己也有些冷落的意思,自康里城那晚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贴自己身了。 她感到无由的委屈,忍着没有转出眼泪来。柳姐姐有些太强了、越发显着苏姐姐有些弱,这一大一小把边儿的两人,在有些方面是有的一拼的——当然不是指的容貌、而是见识。 而且柳玉如虽然不明说,但丽容能感觉到,她对自己进入高家是不大痛快的。这是自己的错吗?长安高府的宽阔门楼、走在兴禄坊外大街上人们艳羡的眼神、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指戒,代表家中地位的金锁,你不争取是没有主动给你的。 她在暗里抚着另一只手上的宝戒,再想到谢金莲家中两位哥哥眼下的风光,觉着自己太孤单了。 她想让自己的姐姐丽蓝也在旧村什么地方开一家温汤旅舍,就用“柳中”取名,这总不会有人反对,而且牧场村就缺这个买卖,她一阵兴奋,就更睡不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1章 我不管了 早上起来后,丽容再央着苏殷回趟新村的家。 这次苏殷倒没怎么多说,但李婉清知道这匹绢该要下机了,今天早早跑过来看究竟,三人碰在一起,连李婉清也有些着急要拿回家让大家看。 于是三人抱了绢、一起往新村的家里来。 到家后,苏氏发现这些人正围着谢金莲在二楼的厅中算帐,算今年一家人的大概收入,谢金莲的桌子上摆开了帐本儿,一只手正在一只描金的小算盘上拨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柳玉如坐在对面,思晴和崔嫣在侧边。 她们上楼时,谢金莲正说,“柳姐姐封了国夫人,进项比峻也少不了几分!” 看到这三人上来,这些人便把算盘一推让出地方来,让她们把绢放在桌上。丽容问,“算明白没有?” 谢金莲笑着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一打岔我就忘了,但我们家又是地租、又是田亩、还有婉清在蚕事房的大股、我们的小股、加上织绫场的收入,真是吓死人的数目! 人们把绢展开,伏着身去看上面的图案,人人“啧啧”地赞不绝口。 丽容已经提前看过,此时就不再上去看,在人们身后踱来踱去,说,“真没想到,苏姐姐有这样的细致心思,峻回来后一定也喜欢。因为他说过要送到长安去的。” 这些人的手都爱惜地在绢面的红马上轻抚,人人的手上都有一颗璀璨的宝戒,而柳玉如的手上有一大一小两颗。 只有苏殷没有,她不动声色地要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这些人看到柳玉如伸手摘下自己手上、那颗阁老祖父所赠的,牵起苏殷的手、在苏殷的惊愕里无声地给她戴上。 苏殷看看桌边其他姐妹,又欲向柳玉如推辞,但被柳玉如笑着眨眨眼制止了。其他人也瞅着苏殷无声而笑,谁也没说什么,但苏氏就想哭。 柳玉如捏了苏殷的手由衷地说,“真好看!我猜峻回来也一定喜欢。”苏殷始终说不出话来,这便是柳玉如接纳她的表示了! 丽容没看到方才一幕,以为柳姐姐在说绢。 丽容接道,“我猜也是的,还不是苏姐姐的手巧!” 她想起夜里的事,“你们说,牧场村该不该也有家温汤旅舍呢,我想让丽蓝在这里开一间,但拿不定主意。” 谢金莲不说话,看柳玉如。柳玉如看思晴,思晴说,“应该不错吧,这样峻在外头摸爬滚打一天,晚上就会去旧村解解乏了。” “苏姐姐,你的意思呢?”丽容问。 苏氏小声说,“我哪里想过,总之没意见,看玉如妹妹怎么说了。” 柳玉如道,“姐姐我哪里懂这些,我只能看到这里面的好处,但会不会让人说牧场村的买卖都是我们家的了,谢家大哥二哥是坐地户,高峪二哥是从长安来、出过大力的。若建温汤旅舍、建多大?会不会与高峪二哥的旅馆相冲突?旧村还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再有丽蓝的那个捕头在交河办差,他愿意不愿意……” 她说了不少,但看到丽容有些不悦,便笑道,“哎呀这事莫烦我了,我不能管太宽,出了这个院子什么事都不归我管。” 此事也就等于不了了之。直到中午吃饭时,丽容还有些不大高兴,用意地忍着不表现出来。但柳玉如都说不管了,显然也不是多支持,别人也就没有一个人再提这事儿。 她决意吃过饭就去与姐姐丽蓝商量一下,估计着姐姐不大会反对。 至于陈捕头,他是在交河办差不假。但高峻是一位西州别驾,连庭州的别驾他说用、就从当阳县拉来用了,一个捕头能算什么事。 苏殷一直把她戴了指戒的手掩在桌面下不让丽容看见,再就是端起碗来,将它掩在碗的底下。 吃过饭时,丽容拉苏氏随她去交河县。 苏氏看看柳玉如,不好说去。但想想丽容,显见她心事很盛,那也不好说不去,知道自己夹在老大和老七之间话不能乱说。 于是建议道,“妹妹我们跑这个干什么,我也以为在此事上,那个捕头的意思才最关键的。不如派个人去一趟交河,要陈捕头先与你姐姐商量,这样你姐姐家中才会和顺。” 丽容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便去牧场中托了个护牧队,让他去交河送口信,让姐姐丽蓝先拿主意,然后速报与她知。 …… 刘敦行说走就走,起身去焉耆,几天的功夫,焉耆又有新变化,城外淡河边有一大队西州兵在操练,而城内的街道也敞亮了不少。 真正的改变还是郭孝恪,刘敦行看到郭都护的署衙从焉耆的旧王府里搬出来了,搬到了焉耆城镇守使衙门,但规模就差了太多。 郭大人招待西州司马时,所用的器具桌椅也都是极为普通的。 他哪里知道,久在官场的郭孝恪,在他第一次来时,便从刘敦行的眼神中看出了一闪而逝的惊讶。 他知道,自己为着省些投入,权且之计也不大妥当,有时公家的事,省了反倒不如不省。 刘敦行今天在这个细节上并不敏感,他有自己的事,于是提出了将马步平安排进护牧队的事。 郭孝恪说,“这个我不好多掺和,护牧队连皇帝陛下也十分关心,一直是现官现管,你可与高峻去说。” “可别驾去了吐蕃,卑职想让他先去试试,也许等高大人回来时,马步平行与不行也就有个结果了。” 郭大人不置可否,但让麻大发去沙丫城的事,郭孝恪就不怎么反对,也就是同意了。郭大人说,“像这类事,以后不必与我说,应与牧场中的人多多协商。尤其是牧草方面,我怕麻大人不大精通,你要让他多问多想”。 郭孝恪是看在刘洎的面子上,才说得这样委婉,他知道刘洎是个敢说话的人,也正是以此在朝中立足。凡成大事要容人小节,大可不必因为一些小事上搞得对立。 但护牧队的构成——就不是小事,他不想给高峻施加任何影响,也希望刘敦行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随后,郭孝恪就要带人去沙丫城巡察建城、矿务等事,送刘司马出来。 刘敦行回来后就不这样说,他对高岷、刘武说,“郭大人在这两件事上都让我们看着办,但一定要与诸位多多商量。” 高岷和刘武一听,认为刘敦行不大可能歪传上意,于是也就不再反对,麻大发去沙丫城收购新鲜麦秸,而马步平终于进入了护牧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2章 这不应该 至此,刘敦行才稍稍找回了一点在文水县主政时的感觉,而且他也在这两件事上瞧出:不论是郭孝恪、还是高岷、刘武,在对待自己的意见时总是选择退一步的。 他知道,仅凭着自己的职位和能水不大会有这种效果,一切还都在长安父亲那里。 在给父亲的第一封信中,他提到了长孙大人的小公子、提到了牧场中对麻大发、马步平的使用上自己的不满、郭孝恪在焉耆王府里华美的金玉器具。 但他提醒父亲不必乱说出去——他只是让他知道这里的情形。 他知道背靠着大树,总不会就有果子掉下来砸到他,要吃到果子还得自己伸手。眼下看一切尽在掌握、而且不能骄傲,因为西州最强力的人物去了吐蕃。 那么他就有两种准备,高峻不回来之前他一定要硬起来,先打下个硬的基础。高峻回来后再看,到时能硬则硬,硬不了也不能软得过火。 他找来麻大发和马步平,勉励他们也要硬气些,该担责就担责,头三脚要踹开。麻大发道,“刘大人,头三脚早过了,都踹到了马厩里了!” 刘敦行没好气地道,“那你就到沙丫城去踹踹试一下!” …… 入腊月前夕,黔州刺史高审行意外地迎到了太子中庶子刘洎大人。眼下东西方平静、拓土开疆,皇帝想起黔州拓荒之事。 高丽今年的收成可想又不行了,而西州、庭州欣欣向荣,这是个极为分明的对比,那么开荒怎么样呢?皇帝选来先去,让不拐弯儿抹角、敢于说真话的太子中庶子刘洎跑一趟。 刘洎大人到达时,高剌史特意从县里赶回来,刘洎礼貌地问了一句,“崔夫人呢?” 高审行无奈地说,“刘大人你莫笑话,内子这些日子总与我唱反调……没办法!” 刘大人就问怎么了,高审行道,“我在开荒,把荒地变成田地,而夫人正在种树,连我的花圃也占上了!” 刘洎笑道,“可这也不是种树的季节!” “没关系,夫人有办法,她正亲手给那些树苗用油纸建窝!防风防雪!” 刘洎说起西州之事,以及高别驾马上要到来的升迁,高审行一边替儿子感谢皇帝陛下,一边脸上稍稍有些挂不住。 原来的时候,自己这个刺史比儿子的别驾还小着品级,好容易黔州升了中州,两人拉平了,但这小子又成都督了——西州都督。 这是上了三品的,如果皇帝需要,高峻随时可以走进中枢朝堂,再进一步,便是出将入相了!而他才这么大的年纪!高审行几乎不愿相信,也不愿想长安家里对自己、高峻是什么看法。 当他听说高峻只是给长安递了一道奏折、不等陛下同意便私去了吐蕃时,忍不住当了刘洎骂道,“这个小畜生、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气煞我!”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又对刘洎道,“我知道刘大人的二公子正在西州,本官以为他才是统握全局之人才,哪像犬子只会打打杀杀!你可授意他,凡事对的就要坚持,高峻那里有事尽可找我,不行我就骂到西州去!” 刘洎放心了,感觉与高刺史无由地亲热了不少。 二人喝过了酒,高刺史亲自引着长安来的大人,去看他最得意的战果,果见黔州处处面貌一新,大山、小坡新鲜的土色正在翻开了怀、在阳光下晒墒。 刺史雄心勃勃地道,“刘大人你回了长安可对陛下说,明年的黔州,必是五谷丰登的黔州!”刘大人连声说好,马上赶回长安复命。 崔颖最近的心思都在那些桕树苗上,刺史府院中的花圃向阳,不到一个月,那些种子竟然都发芽了,这是反季节的事情,却偏偏发芽了! 她的本意是怕那些种子揣丢了,这才刨了坑埋下去的。但,它们都发芽了! 崔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也说不好,为什么自己对那些种子这样上心。难道就是因为从盈隆岭上带回来的? 被大石压住的两棵小桕树也该有传续后代的权利,也许这就是她认真的理由。 她在以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说不明的歉意。 李引一走,崔氏再经过二门时,便不由自主地往门边瞟上一眼。感觉那里还有个人的影子。她总是快步通过那里,然后坐在屋子里,需要想想谁才能压制住这个影像。 想高审行——他太忙,有时去了都濡县几天几夜不回来。 想柳伯余——崔氏忽然发现他越来越飘渺,自己对他的回忆总要借助于女儿崔嫣、柳玉如与他的联系才行。 于是不知不觉地、深山遇狼、盈隆岭坠崖的场景就冒上来,她认为这是不应该的。但李引背着她行走时、腰背上的肌肉随步伐牵动着、一下一下仿佛传导到她的身上。 晚上独自躺下时,偶尔看到自己的腿,崔氏便抑制不住地想到李引曾伏在那里吮吸血污,温热的气息吹到她的腿上。 她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强迫自己入睡。 梦里,她感觉自己的颊上凉凉的,李引在她的上方,伸手牵住将要坠落的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把眼泪滴到她仰起的脸上。 “贱人,你去死吧!”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身上都被汗湿透了,已经说不清脸上那些泪是谁的了。 她多方的打听李引到了都濡县任县丞后的事情,但得到的消息总是零零散散。 有时高审行恰好也去了都濡——他常常去那里——理由是都濡刚刚划入,需要多关照。那么她就打发着丫环或是某个内卫,去给老爷送件衣物、新鲜的吃食什么的。并说,“要是找不到,就交给李引,他是府中出去的,让他代为转交。” 回来后,她就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们,“李引怎么说?送没送到?” 丫环或内卫就说,“我去时县丞李引正在干什么什么事,他立刻就去了。”崔夫人会再问问,“哦……李引是不是很忙?” 对方会把自己知道的、见到的都讲出来。 但是这一次,丫环回来道,“夫人,李引有些不大耐烦,说他没有功夫,让我自己去找刺史大人。” 崔氏有些惊讶,因为李引向来不是这样的。 刺史夫人就与丫环开玩笑,“李大人是不是找到意中人了呢,嫌你打扰了?”丫环道,“哪里啊,但他确实是忙,但我看出没有夫人所说的那回事。” 又寻思了两天,崔氏决定亲自去都濡县一趟。 赶上高审行已经三天未归府,而天气已经转凉了。崔氏准备了刺史的衣物,再早早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好菜、炖了鸡汤,用罐子盛了,都打理好了以后带丫环坐车出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3章 拉不住我 时隔许久再入都濡县,崔夫人感觉着这里的变化真是大,一路上到处都是随着山坡的走势开垦出来的农田,土地的原色连成一片,在冬日不大暖和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坦诚。 她在车里听到路上有两位猎户说话,“连个兔子都没打到,都哪儿去了呢!” 另一人道,“林子都没有了……”车后有马蹄声赶过来,随即一位猎户道,“县丞大人!”随后,崔氏在车里就听一个声音问,“是谁的车?” 崔氏掀开车帘,冲来人道,“李大人。” 来人是李引,他看到崔夫人,连忙跳下马来到车前,躬身施礼。他面色白晰、胡子不剃,居然在颌下留出三绺乌黑的墨髯。 崔夫人语调轻快地解释道,“我来给刺史大人送衣物……和鸡汤,李大人可知老爷在哪里?” 李引道,“夫人,高大人一直在忙开荒的收尾事务,连长安都派大员下来视察,大人可能正在哪座山上呢,你可能找不到他……莫如由小人转交也行。” 崔氏微嗔道,“看你说的,让你代送你不乐意,这次我自己来了你又说替我送。” “夫人误会了,李引岂会那样不知好歹!” 丫环在车里为自己辩解道,“李大人你打官腔,难道是我冤枉你过?!” 李引不说话,面露尴尬,夫人在车里暗捅了一下丫环让她住嘴,又对李引道,“李大人,连刺史也说过,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夫……夫人,小人一直尽心尽力专心本职,若有不足,还望夫人明示!” 车马进城,县衙在望,崔氏低声埋怨道,“挺大个人了,怎么不着急自己的事……若是有哪家姑娘嫌你职位低,就与我说……” 李引赤颜无语,眼睛里连血丝都看得到。他终于下决心道,“夫人,小人正好认准一位小家碧玉,拿不定主意,想请夫人移步给审看一下!” 崔氏又惊又喜,“那好,你这就领我去……只是这汤要凉了,”她说。 李引吩咐手下随从,“你去给刺史大人把这些东西送去,就说夫人一会儿就到。” 等随从走后,李引在前边引着马车拐向自己家,丫环问,“人已经住到你家里了,还要我们审看!” 李引说,“你多话了,是我隔壁人家,不请夫人去家里,你说要去哪里呢?” 三拐两拐,他们到达一座小小的院落,门楣不高但内外整洁,崔氏和丫环随着李引进去,屋子里同样干干净净,陈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李引请夫人坐,但没有个合适的地方,夫人就坐在他床上,马上对丫环道,“被褥有些潮了!就着外面太阳好,你把李大人的被褥拿到外面晾一晾,” 又问李引,“你还愣着,人在隔壁怎么不去叫来我看看!” 李引站着没动,“夫人问得急了,小人才胡乱说一个搪塞,但那女子……小人确属看不入眼……..莫如算了吧。” 崔氏听了,心中竟然暗舒了一口气,嘴上说,“我来都来了,怎么能不见见。” 李引只好出去,好半晌,身后跟着一位怯生生的女子再进来。 她躲在李引的身后不敢露头,崔氏笑着道,“怎么不站出来说话,不然我将来准备的喜礼要送给谁呢?” 她这才移步出来,脸上皮肤有些粗糙,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在脸上露出礼貌的笑容来。 黔州剌史的夫人不论是身份、还是华美的样子都把她惊到了,她看不出夫人有多大年纪,而自己在她面前简直无地自容。 崔氏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她,更让她手都没处放。夫人说,“……年纪大了些……” 李引道,“她十九了。” 夫人尴尬,自己比她大了二十岁,居然说人家年纪大,她感觉心里怪怪的,连忙往自己的衣袋里摸,都摸遍了也没什么值得送她的东西。 她问她姓氏、问她家中人、问她女工,女子一一答对,崔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对她说,“女为悦已者容,你要收拾一下自己了,再说李大人将来要出入官场……”。 她向着崔夫人施礼,想马上要逃跑似,夫人向丫环道,“你留下来,晚上时好好教教她怎么施粉描眉。” 丫环在外面晾完了被子,是回来取褥子的,闻夫人言只顾着去卷褥子。 夫人站起来,等丫环再出去时,床板就空了。崔氏站在那里,不去看那个手足无措的女子,却瞅着李引轻轻叹了口气。 李引陪着崔颖一个人出来,上车,县衙里果然不见刺史。夫人对李引道,“我要回府了。” 李引在后边骑马跟随,崔氏让他回去也不回去。丫环被夫人强行留下,晚上连家他也不能回了。隔壁的女子是李引临时拉过来的,他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家里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车子路过一条小巷口,崔氏往车外看,她看李引派去送衣物吃食的随从,正空着手从一座院子里出来,她们给老爷带来的东西不见了。 她说,“老爷原来在这儿!” 她叫车停下,叫住那个随从,他有些手足无措,“夫人。” “东西呢?老爷就在这儿?” 他略带慌张地说,“不不,刺史大人不在这里。” 崔氏已经下了车,往巷子里走去,径直进了那间院子。随从在后边亦步亦趋,“夫人,刺史真不在这里。” 但是,崔氏已经迈步进屋,有一位眉目闪烁的、二十上下的女子紧张地不敢抬头,崔氏看到她们带来的东西——衣物、盛鸡汤的罐子——都摆在那里。 随从道,“夫人,小人找不到刺史大人,就先把东西带回家来了,总之最后一定给大人送到。” 在院外,崔氏看李引,但李引却不看她。崔氏回头看看笑道,“认差了!跑到你手下家里来!” 李引送崔氏上车,崔氏道,“我想再去盈隆岭看看,李大人陪不陪我去?” “那小人再去叫些人。” “不必,李大人陪我们去就行。” 李引骑马在车边跟随,他们出了都濡县城,沿了山路往盈隆岭走,一路上车里车外没人说话。 在岭下,夫人对车夫说,“你在车上等我,我和李大人上去说两句话。” 李引跟她往岭上走,在她的身后,李引只敢看自己的脚前,不敢去看她的背影,因为她那一步一步迈得婀娜、专荡他心魄。 在崖顶上,夫人往岭下看,此时的盈隆岭没有了树木,岭下一望无余。她们来时乘坐的马车只露个顶子,小的像半只放耳环的匣子。 在李引的惊讶中,崔颖走到悬崖边,然后蹲下去、坐在那里,把两只脚悬空荡到崖外。李引全身僵硬,不敢离她过远,也不敢伸手拉她,“夫人,这样太危险!” 崔氏道,“如果我这就跳下去,李大人你是拉不住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4章 你的身份 李引结结巴巴,往崔氏方向伸着手道,“夫……夫人,你不可以,你若有个闪失,我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了罪孽。” “你是担心一个人陪着我上了悬崖,不好与刺史大人交待么?” 崔氏说着,用脚后跟抵住崖壁,将上半身往悬崖外探去,“有多深呢?看不到底下的潭水……” 李引终究不敢伸手去抓崔颖的衣服,黯然道,“也罢,夫人如有不测,李引只好也纵身一跃,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氏坐直了身子,扭头望向他,“李弥,我谢你两次救命之恩,不会害你的……年轻时我骗过你,那是我少不更事、又是替我们孤儿寡母着想……你也莫要再记恨。” 李引的身子一颤,崔氏又道,“如若你心还有不平,只管说出来,我不须你动手……你自拉了车夫回去,把高审行叫来。” “如何?”李引问。 “很好办,等他登崖后,我往下一滚也就是了。” 她说得轻轻松松,像说着别人的事,但在李引看来,句句如同炸雷。他知道李引的身份瞒得了任何人,唯独瞒不过崔颖。 自在山阳镇出来后,他就确认崔氏已经怀疑到了自己。但他还是一路往黔州来了,李引曾想过她可能大喊大叫起来,那他就束手就擒,绝不逃走。 “夫人,小人的过去虽然有过些辉煌,实是不堪之至。自老师父教训后,那个如蝼蚁之人早已死了,从此再也没有李弥,只有个李引在此!” 夫人不起身,坐在崖边上抬头远望,她现在真的没什么可牵挂于心的了,女儿们找到了归宿,又都有了孩子,有个叱吒风云的丈夫保护她们。那么自己这一生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因为我以前骗得你好苦,所以,今天你骗我一次,我没有资格计较。” 李引说,“夫人,我不敢骗你。” 崔颖独自笑了一下,说道,“刺史大人的去向你本来知道,而且你有意中人之说也是假的,那个女子怎么与你般配……你只想借此将我引到自己家去,好让你的随从给刺史大人送信,这还不算骗我么。” 李引欲替自己辩解,但终于无话。他不想崔颖看到高审行与其他女人鬼混的场面,不想她为此伤心。 夫人说,“但我知道你是好意……细想起来,高审行贵为刺史,也是不堪得要命,我不该与你说这些……高峻虽然三妻四妾,但他有一个算一个,对哪个都没有欺瞒。像高审行这般行事,我敢说他一次也没有过,比他父亲也强上百倍了。” 她拍拍身边的崖石,示意李引也坐下。 李引毫不迟疑地坐了下去,像她那样把双脚也伸到崖外的凌空里去。 崔氏道,“我们不说他了,我只求你也找个意中之人,娶妻生子。不是有句话……不孝有三……那么我这不堪的一生也算没有遗憾了!” “夫人,你不必对刺史的所为动气,男人有几个不这样。” “郭孝恪父子不这样,高府中除了高峻也没有人这样,其实连高峻也不这样……你也不这样。”她恍然道,“我在说你,怎么又岔到他身上去了。” 李引道,“不是所有的树都该有种子,夫人还记得这段悬崖上的两棵小桕树吧,它们就没有留下什么种子。这不怪别人,只怪它们不该生到这处地方……怪不上别人。它们的使命就是顶住那块圆石,不致滚下去伤人。那么,它们一生虽短,也没什么遗憾了!” 夫人想说出在刺史府花圃中的树苗,但她没有说,只是略带恳求的语调对他说,“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那个小丫环眉眼不错,又有意于你,一会你即回去,与她好好说说话,也许这把锁也就解开了。” 丫环此刻正该在李引的家中,而隔壁女子大概也不在她的身边。李引说,“小人生来一根筋,夫人不必再想我的事……只愿夫人此生平安,无灾无厄便好了。” 李引看到崔颖也没有寻短见的意思,心里也就放松下来。 他对崔夫人说道,“李弥有许多对不住夫人之处,不论夫人有多么恨我,今天机会难得,索性都讲出来,那么今天的李引才算是李引了。” 崔氏知道他要说以前的事,但此时她内心的期待已经不那么急切,听他讲下去。 李引说,夫人的兄长……崔氏想起那个英武爽朗、英年早逝的哥哥……夫人的兄长与我同在阵前杀敌、情同手足,但李弥却无意间在乱军中射杀了他。李弥心负愧悔之意,却不敢承认。因为此事一传出去,便会被人叽笑、他的军旅生涯也就断送了,不能再建功立业。 等李弥到达丹凤镇,看到老员外和他的女儿时,他内心的愧疚之意也就达到了极至,员外痛不欲生,小姐哭哭啼啼,一个完整的家散了! 崔氏道,“求你莫再说他们了,已经做古的亲人,何苦再惊扰了他们!你救过我,那就一笔勾销罢。” 李引道,“柳伯余也是李弥的好友,他也是李弥射杀的,而且是故意。” 崔氏道,“我早知道,不必说了。你是因我,那么我也间接害了他……但我替他抚养了一个女儿、再寻到了一个女儿,两下扯平了。” 她问,但李弥为什么要害侯将军呢? “李弥自入世,便自恃心机过人,但此时在大非川,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李弥了,他知道射杀柳伯余是个什么罪过,因而他把此事嫁祸于侯将军。” 侯君集射箭不好,他身边人人皆知。 “李弥偷了侯君集一支箭……让侯将军以为,柳伯余是死于他的手中……当时侯君集相信就是这样。” 崔氏问,“柳伯余……李弥怎么看他?” “他……是个英雄!” “哼,凡是与我沾边的人都是英雄,高审行也是英雄是不是?那我谢谢你了!” 李引面目扭曲,内心如焚,坐在离崔夫人两三尺外的悬崖上再也说不出话。崔氏扭头看他,见他脸上又满是泪水、盖过了那道疤痕,又从下颌滴滴嗒嗒流下去,也不动手去擦。 她心一软,“莫再想了,熬日子吧,你看天不是又黑了!” 盈隆岭上一片暮色拢罩,风也大了。 崔氏把腿收上来要起身,发现脚已麻了。李引已经先一步跳起来,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拉住她退回到悬崖里边来,“夫人,小人送你回去。” 崔氏的脚在地下一点一点的,酸痒难当,抓了李引的手不放,一步一步地捱下盈隆岭来。李引问,“是去都濡县,还是回刺史府?” “都濡吧。” “可是,夫人……回到都濡就太晚了,” 夫人平静地说,“李引,记住你的身份,再说回到黔州不是更晚。” “是,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5章 银妆素裹 等他们赶到时,都濡县的城门早就关闭了。李引试着再请道,“夫人……莫如……小人护你回刺史府吧!” 崔夫人在车内道,“李引,你又骗我。谁不知你一个县丞叫开城门没有多难,我只想弄个明白,你怕的什么?给我叫城!” 城上门官一听是县丞大人在城外,慌不迭地开城放车马进去。李引还想说一句去县衙,他知道刺史高审行一定不在那里,“记住你的身份,”他不说话,随着崔氏的马车到了那条巷口。 崔氏下了车,往巷子里就走,李引心跳如鹿,在后边紧紧相随。 在上次来过的院门之前,崔氏站住,她相信高审行就在这里。院内的屋里隐隐传出女子美到极处的呻吟之声,“大人……大人……”。 崔氏扭头就走,仿佛在李引面前,是她自己犯了错误。 她上了车,李引低了头候着夫人发难,车内对驾车人道,“我们回刺史府吧。”但车夫有些为难地道,“夫人,路远天黑,小人怕是……” “李大人送我们,你怕什么!” 守城门的城门官有些奇怪,不知县丞大人护着一驾车子出出进进抽什么疯,但他不敢问,乖乖再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去。 在路上夫人只是隔了车帘与李引说了一句话,“你吓坏了吧。” 李引确实吓坏了,他不知道,万一崔颖闯进去,后边的结果是什么,高审行当了外人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而自己该怎么办。 夫人说,“我怎好拉了你去捉奸,那不是把你也陷进去了么……”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回到刺史府,马车自去,而夫人对李引道,“你不去看看那两棵小桕树的种子么?” 这个提议是李引不能拒绝的,他好奇,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树苗生出。但他不敢拒绝夫人的提议,两人过了二门,往内宅里走来。 二门上今天值更的人是个小伙子,满以为刺史和夫人、丫环都不在,只有仆妇们,他可以松快一些。李引和崔氏到达这里时,这小子放心大胆地在门下铺了片帘子,四脚八叉睡得正香。 此时他被惊醒了,跳起来手足无措,“夫人,李大人!” 但这两人没有理他,径直往里去了。 在花圃边,李引借着夜色、和廊下挂着的灯火,看到花圃上支起了一层油纸棚子,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夫人吩咐他道,“你去把灯笼拿来。” 李引赶紧去廊下摘灯回来,崔夫人已经把油纸棚子揭开一角,让他照着去看。里面的土色新鲜且湿润,就像处在春天,有新鲜的气息从里面涌出来。而在那里面,生长着十几株叶色娇绿的小桕树苗。 “这便是盈隆岭上那两棵桕树的后代……”崔氏道,“你去吧,去与我的丫环谈谈,那么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说罢,她小心地再蒙严了油纸棚,提着灯笼自己回屋去了。 李引看她被身前灯笼映出的朦胧背影,落寞的美。但离得太远、虽只几步距离,但遥远的、有如星河。 他鼻子突然一酸,站在夜色中,让风晾干了潮湿的眼眶,这才缓步来到二门上。 内卫此时就不敢再躺下,地上的草帘子也不见了。面对曾经的内卫队长,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但李引没有责怪他,只是在他身边一站,挺直了腰杆子。这次李引没有让他去睡觉,不理他,只是专心站在那里,仿佛在教他要怎么值更。 他不敢离去,陪着李引大人。 凌晨时分起了大风,仿佛要把刺史府的瓦顶掀去,李引和内卫两个人听到内宅的院子里一片哗啦啦的油纸响,他猛然想起了崔夫人在意的树苗,拉了内卫到里面看。 他们看到刺史夫人正用两只手极力地按住已被大风掀起来的油纸棚,但本来不大的花圃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按住的,除了她手下的那片油纸还在地下,其他部分像翅膀一样飞扬到了空中,而有的边缘已经扯开了。 两个人赶忙跑过去帮忙,从各处按住了,再找砖块压住。 崔氏奇怪地问,“李引……你没回去!” 李引道,“夫人,你不要命了,只穿这样少就敢出来。” 夫人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紧贴到身上,勾勒出令他心悸的模样。李引急了,对她命令道,“你、你,还不快给我回屋去!” 内卫惊讶地看李引,而李引却不自知。但崔夫人没有理会李大人的不敬,只说,“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弄好它,”然后跑回去了。 两人仔细将暖棚再压牢了,李引这才对内卫道,“夫人万一病了,怎么与刺史大人交待!真是胡闹!” 这是他间接为自己方才对夫人的命令进行遮掩,但说过后感觉仍不满意。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崔夫人不止不休的咳嗽声。 李引重重地叹了口气,“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内卫道,“李大人,怎么办呢?” 李引说,“我他娘的哪有办法!我要是个丫环就好了……你守好门,我去请刺史回来。” …… 莽莽雪域,银妆素裹。 昨夜刚刚一场大雪,将高峻和樊莺露宿于山洼里的睡袋埋住,两人在里面闷不透气,被憋醒了。高峻只从睡袋口插透了雪层,留着透气,仍旧搂着樊莺躲在里面。 樊莺担心,“也不知还有没有路了。” “我管他呢,反正我心意尽到,实在走不过去,总不能拉了夫人涉险,我们且大睡,风停再说。” 樊莺在里面吃吃的笑声忽被对方堵住,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心真大,总忘不了闲心。” 听听外边的风停了,他们这才从睡袋里爬出来赶路。此时山道上到处一片白蒙蒙的,而樊莺的头疼,在清冽的冷风中也减轻了些,高峻心情不错,忽然开口道: “琼雪银装寄凉思……怀里……有美妹……暖意。欢歌笑语吐蕃走……上天去谢玉皇帝。”原来又在做诗,“怎么样,师妹,这可是我想出来的”。 樊莺躲在裘皮大氅里,再往后边宽阔的怀里缩了缩,驼缰也不扶,两只手从里面拉严了大氅的襟子,只露出个脸来,“一次不如一次做得好了,与宝刀谣差得太多,连个韵也没有。” 高峻道,“我早说过那首是师父所做,我不贪功……” 樊莺道,“那么按着韵脚,至少那个‘走’字要变作‘去’字才好些吧?”又自嘲道,“我们两个二百五,把会做诗的丢在家里,自己却做起什么诗来,换了‘去’字越发像个顺口溜……还提什么韵不韵的。” 高峻道,“多么的大有涵义又十分贴切!你竟然说不算好诗!妹妹看,眼下可不是琼雪银装?可不是抱着美丽的妹妹怀里暖和?可不是要走上天去?我估计到了逻些城,我们也就到了十重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6章 潭池相遇 高峻又道,“呃!我总算想到了!” 樊莺以为他又想到好句子,哪知他说,“原来你就是天上玉帝的女儿,怪不得非要我带你爬上十重天,才肯给我个机会。天籁『小说ww『w.』⒉”樊莺口中嗔他胡说,但内心里却十分的高兴。 这些天的旅程虽然环境恶劣,但她与师兄行则同驼、卧则同寝,有时走上一整天也没个人打扰,仿佛天高地阔的宇宙之间就有他们两个。 高峻对她表示亲昵的、有些肆无忌惮地相拥相吻,睡袋中的软语温存,使樊莺的一颗处子之心,早已无数次钟情。 听了他的话,樊莺不禁暗道,谁又能想到在黔州城里自己不经意的一句‘十重天’,就像是冥冥中有个暗示。 如果高畅大姐不是胎动不安,她们姐妹几个也就不会去鄯州看望她。 即便去了鄯州,如果不随柳姐姐同赴山阳镇察访乌蹄赤兔马的出处,她们也就不会深山遇险、不会被师兄带到鄂州来,那么也就不会有雅州之行。 不去雅州便不会路过黔州、不会遇到太子李承乾和苏氏、不会与他们攀谈、李承乾也不会惹到师兄生气、自己也就不会半夜追出去。 那么在黔州夜色笼罩的大街上,自己这句‘十重天’的话要从何说出? 那时师兄正带着人往西边、去乙吡咄6部寻仇,而她们正是往东边鄯州方向去,两方面背向而驰、可以说越来越远。 当自己和柳姐姐在山阳镇遇险时,师兄又离她们很近,两个人几乎只是一声呼唤,他立刻就出现在她们眼前。 而现在,她就与师兄攀登在越来越高的雪原之上,离天也越来越近。 看来,无论两个人在地域上、路程上相隔多么遥远,只要有一个“缘”字,他们总会走到一起,以致亲密无间。 就像眼下,虽然天寒路远,但她和师兄很近,同驼同裘,呼吸相闻。 师兄嘴里所说的“机会”指的是什么,她根本不愿去猜,因为他在睡袋中每一次的蠢蠢欲动都在告诉她,十重天再高,也正被他们一步步接近。 她想到这一次出来,又是柳姐姐几乎不庸置疑地、当时就决定让自己陪着他来,而她和谢金莲为自己和高峻所备的行装,也处处体现着设身处地的考虑。 她一边想心事,一边缩在高峻的怀中思念起柳玉如这些人来。 就这样,他们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相拥相依,夜幕而卧、天亮即行,丝毫不觉旅途枯燥乏味。吐蕃十一驿,已被他们不知不觉间过了离唐境三百七十里的那禄驿、又九百里到众龙驿,又经犛牛河上的藤桥,再一百里到达了列驿。 然后翻越了截支岭、渡过截支川,过四百四十里到婆驿。 过大月河上的罗桥,抵达悉诺罗驿。 接下来,到下一座驿站要走五百五十里,他们看看天色已晚,商量找地方露宿。 从地图上看,他们已经抵达了吐蕃中央地带一大片广阔的山间平原,有座村子叫吐蕃村,村外有不少的奴隶在监工们的看守下紧急收割,而麦子的名字他们叫不上来。 两人商量,因与当地人言语不通,就不去村中求宿。因为图上标示着前边不远,是两座开阔的大湖,一为潭池、一为渔池,索性就去湖边过夜,与他们互不打扰。 二人到达那里时天已黑了,但他们现潭池边还有十个村人正在捕鱼。岸上生着篝火,火堆边围着五人取暖,还放着f十来只大大的鱼篓。 篝火映着水中的五只独木筏,筏上站着人,大冷的天气里赤着小腿在那里撒网。 樊莺和高峻停了骆驼,在不远的地方看他们打鱼,纳闷天都这么冷怎么还干这活儿。只见岸上五人正在围火烤鱼,篝火上架着几条,条条有两三尺长。此时鱼已经熟透了,出诱人的香味。 有人拉网回来,将鱼倒在鱼篓里,然后穿了靴子烤火。 而原先烤火的人中立刻就站起一人、去接替他赤足撑着独木船下湖。原来天气寒冷,他们在湖上也支持不了多久,却是一网一换人。 樊莺悄声道,“师兄……看他们好有趣,可我想吃烤鱼了怎么办?” 高峻道,“你想吃,那我去求一条来,不给,抢也要给你抢来!”说罢,他跳下骆驼向着那边走过去。 几人看到他的装束并非本族人,有些警惕,除有个五十多岁模样的老者不动,其他四个年轻人都站了起来。 看得出他们的装束只是普通村人,高峻笑着朝他们比比划划,用陈老爹所教不多的吐蕃语与他们沟通,偶尔出一两个陈老爹所教的词来。 老者看看他,再看看骆驼上那位美貌女子,裘氅美目、色如皎月,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是从大唐来的?我们在当地可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女子。”原来他会中土话。 但老者话音未落,只听湖中“哎呀”一声有人落水,另四条独木船上的人纷纷丢开鱼网、呼叫着快向落水者划去相救。 岸上人包括老者在内都大惊失色,他不再顾着与高峻说话,跺着脚像是在埋怨。 同伴们赶紧把独木船撑过去,探身抓住他,合力将落水者拖上岸来。岸上的老者嘴里还在不满地嘟哝着,而落水者浑身已经精湿,上牙打着下牙被人牵到火边来。 他蹲在火堆旁,浑身抖着伸出手去烤火,而后背上不一会儿就起了冰茬儿。 时间不能多等,不然这年轻人也就交待到这里了,但他们人人只有一身衣服,哪里找得到替换的!此时跑回村去已不大可能,不大一会儿,年轻人的嘴唇就青紫起来。 高峻冲上去拉他起来,飞快去扒那人身上的衣服,他的毛里短褐、毛靴早就浸透了湖水,一边扒着一边渐渐泛硬。 高峻喊另外的人快替那人擦干身上,自己飞快往樊莺这边跑来。樊莺早在骆驼上背过身去不看,知道师兄要解她驼背上的睡袋。 樊莺有些不大乐意,那是自己和他两人露宿用的,如何肯让别人泥泥水水地钻进去。但救人总是要紧,又不好意思拒绝。 而高峻却不再解睡袋,一返身再跑回了,边跑边脱下自己身上的裘皮大氅,毫不犹豫地给赤了身子的年轻人裹上。 这些都是贫苦之人,谁都晓得这人的华贵大氅就连他们部族的领也没有。老者连声道谢,其他年轻人此时也不再回船上去,围着高峻分明也在表示着谢意,但高峻只能听懂一小部分。 好在落水者及时保暖,脸色很快恢复过来。人们把那人的湿衣服由两三人抓着,拧出里面的水分,再抖开、架在火上去给他烘烤。 高峻对老者道,“这鱼就有些占地方,”说着拔出乌刀,只在一条两尺长的烤鱼头上上一划,便无声地将它一分为二。 在两截鱼往火堆中落去时,他手疾用刀尖一挑,去了鱼头的半截烤鱼便带了木棍向樊莺飞去,被她在骆驼上端坐着稳稳接住。 他们的取鱼之法快捷利落,不须言语便心意相通,眨眼间一条烤好的鱼就去了头飞到女子手中,老者不由赞道,“真是神仙人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7章 有甲木萨 有人再拾起另外烤好的鱼请高峻吃,高峻也不客气,边吃边招呼樊莺。天籁小说ww『w.⒉她跳下来,让骆驼卧在火边,就问那个裹了裘皮大氅的小伙子,“你常打鱼,怎么还这样不小心?” 他听不懂,但老者给他传语后,小伙子却羞臊起来。 原来,落水的年轻人就是刚刚替换上去的。他在上船前就一边走、一边扭头看骑在骆驼上的美貌女子。上了船划入湖中还在看,手里有半截鱼网在水面露着、就走了神。 谁知脚下一滑、竟然哗啦一声滑进刺骨的湖水里,网也丢了,两只胳膊拼命在水里扑腾,刺骨的冷水一下子浸入了。 老者听罢,笑着对高峻道,“他是看到了一位大唐来的仙女,魂儿从身子里飞出去了一阵儿!”高峻就瞧着樊莺笑,樊莺故做不知,左右望着道,“仙女在哪里?我只看到个落汤鸡!” 她看到师兄脱去大氅后身上也显单薄,又不好当了人与他共裹一件,只好去骆驼上解了睡袋给他披上。众人围着吃鱼、烤火。 高峻问,“老伯,天都这样黑了,为什么还要下湖?”因为他看到身边有五六只大篓里鱼已将满。 老者道,“我们都是同羊部的人,刚刚划归逻些城管辖……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里。要不是我们领的小儿子明天大婚,我们也不会连夜到湖上捕鱼,这些鱼都是明天要用的,恐怕一夜也捕不够啊!”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鱼网因为刚才的事故,竟然被他们丢下湖中三条,只剩下两条了。 从老者的话里,高峻和樊莺知道同羊部除了他们的领、领的亲戚和少数奴隶主、官员外,其他的人都算奴隶,和村外收割的人一样。 领叫他们为儿子明天的婚宴捕鱼谁都不能拒绝,今天一夜、到明天天亮前,这十个人要捕够十二篓鱼才算交差。而且每条鱼的个头都要达到足够的规格,不然影响到婚宴上使用,人人会受到严厉的责罚。 而他们此时才网了不足五篓,网又不够用了。 樊莺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松赞就不管吗?” 老者说,同羊部与逻些城不久前才算是一家,他们连松赞大领的模样都没见过,再说大领怎么会心向着他们这些奴隶呢! 樊莺道,“我师兄正是松赞领的兄弟,而我们正要往逻些城去的,到时候一定会把你们的处境与松赞大哥讲上一讲,” 高峻让他们再回村找几张鱼网来,老者道,“我们和鱼网是一样的,失了三条网,总有六个人免不了受责罚。” “如何责罚?”樊莺问。 “这是应该的,我们丢了主人的网,或是不吃饭,或是鞭打!”说话间,已再有两位年轻人往独木船走去,默默地划到湖中撒网。 因为等那人的衣物烤干,高峻就一直裹了他们的睡袋,因而樊莺也没法休息,他们就围着火说话。当得知面前的一男一女是从西州来、而高峻是西州的高官时,他们的态度就更加恭敬。 后半夜的时候,樊莺实在支持不住了,高峻便在火边靠着骆驼将睡袋铺在地下,两人共披了一条大氅,樊莺靠着师兄,把身子倦到大氅底下似睡非睡,手伸到他腿弯处焐着。 老者陪高别驾说话,他告诉高峻,同羊部的领尚结悉,今年五十岁,而他的小儿子赞摩今年二十二岁,力大无比,极能征战,手下有人马八千,以往常常劫掠周边产麦之乡,连逻些城都没什么好办法。 不久前,逻些城松赞大领对尚结悉许了高官,这才将同羊部拉住,因而同羊部对赞摩的大婚极为重视,要摆出隆重排场。 那些人也加快了撒网度,减少了替换的频次,两人不时去拾柴添火、两人各执了湿衣烘烤,衣服上蒸腾起缕缕的白气。 到天亮时白气才渐渐没有了,再烤了一会儿,给落水者穿上,裘氅这才还给高峻。 一夜的功夫,这些人总共捕鱼九篓,还差三篓。但从吐蕃村的方向远远地来了十几个人,骑着黑骡、还拉来两架空驴车,老者道,“他们来了!” 他们是领派人来拉鱼的。 这些人个个精壮,人人脸上涂着赭色,穿着也好过这些渔夫,全是打手模样。他们到了近前,一看少了所要数目,就有人鼓噪起来,把老者及其他捕鱼者吓得大气不敢出。而两个丢了鱼网的年轻人因为挨得近,身上先挨了几鞭子。 高峻上前一步,伸手拦住挥鞭之人,求情道,“他们已经劳碌一夜,你还这样打他!”那人听不大懂,头目不话,他挥鞭再要打,但被高峻抓住了鞭梢,夺也夺不出。 为的是一个三十岁的汉子,瞪起大眼盯了高峻一眼、再去看樊莺,好半晌不说话,又问过老者这两人的身份,忽然在神色上就恭敬起来。 他对高峻道,“原来是西州大唐来的,既然你们求情,可不打他,只是网弄丢了,主人还要到唐境内去专门购置。” 樊莺已经摸出三大锭银子隔空抛到高峻手中,高峻接了,交与头目道,“他们落水、失网就算是我和师妹的过错,我们不来,他们也不至如此。那就由我们赔付,只要不再为难他们。” 头目接了银子,再极力延请他们到庄上去,如果赞摩的婚礼上能出现两位大唐来的贵客,那一定会增色不少。高峻谢绝,看他们将鱼篓装车,与樊莺两人上路。 而头目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挥手催促手下道,“我们快些!” 人们手忙脚乱装车往回赶,头目仍然嫌慢,吩咐一人道,“你去报与赞摩小领知道,就说我们在这里遇到一位只应天上才见的甲木萨,一定是他心中所想,他再不来,人就走没影子了!” 有一人在黑骡上连连挥鞭,不一会儿便消失无踪。 他们的少领赞摩,年轻有为、能征善战,乃是方圆千里之内独一份的英雄人物,手下八千人个个骁勇,以一当二,连逻些城都不敢小瞧了他。 远近部落中有名的女子都不大入得赞摩之心。他相信,只要赞摩看一眼方才这位女子,那么今天的婚宴,多半是不必举行了。 手下有人往西州两个人消失的方向看去,提议道,“我们这么多的人,为什么不拦下他们请到村上去……却放他们离开!只有两个人,有什么可怕!” 头目道,“你懂个屁,怪不得你管不了事。我敢打赌,赞摩只要一见到她便会倾心,那么我们即便真能强力留下她,也会招她记恨一辈子,以后哪能有我们的好处?” 他说,“再说我们这几个人,能不能挡住他们还说不定……”因为那位陪着甲木萨的男子,自打一见面,头目只敢看了一次他的眼睛,就再不敢看了。 他不像赞摩那样精光外露,但温和中有藐视一切的镇定自若,仿佛一眼就看透了自己全部的家当。 刚才打人的那人道,“那男的力气大到不可想象,他只用三个手指掐了我鞭梢,我用尽全身力气夺了几次,他的腕子都一动不动……” 又有人嘀咕,“难道还能强过赞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8章 普陀罗宫 过了不足半个时辰光景,从潭池边驰来一队衣甲鲜明的同羊部勇士,先前来过的小头目陪着一个年轻人,在捕鱼处,只有篝火的灰烬。 年轻人面色黑红,双目如电,身材孔武,头上的乌发在周边编了数不清的小辫子,有几根辫梢上各缀着一只赤金小铃铛,一动当当乱响。 他望向远处,大声问,“他们真是去逻些城的?你可听好了?” 头目道,“少首领,我什么时候会听错过消息!我还知道她是那人的师妹,真是我们见所未见……一个驾舟最好的小子,只看她一眼就跌到水里去了。我们是不是追下去?” “追!”赞摩一声令下,上百人呼喝起来,像阵风似地追下去了。 与此同时,高峻和樊莺正一边骑在骆驼上慢悠悠前行,一边说话。樊莺道,“师兄你看,我又有了新名字!” “他在说你,是汉女神,吐蕃人管文成公主也被他们这么叫。” 樊莺便猜测文成公主是什么模样,有没有比过自己,自己能不能比过她,心里不分时宜地先忐忑了一下,“可师兄你却从来没这么叫过我。” 高峻哄道,“哪里话,我不是早就说过一句,你是需要登上九天才能一见的,甲木萨岂是称呼你的……” 樊莺心中如蜜,又问道,“你见过文成公主,她什么模样?什么人品?” 高峻寻思着道,“不大好说,依我看……她举止相貌总似崔嫣,而言谈不让婉清,见识么……可抵苏殷!” 正说着,从去路上出现了一支驼队,护卫们衣甲鲜明,打着旗帆和使节所持的褐纛。离着老远,为首的便高声问,“可是西州来的高别驾?” 他们是从三百二十里外的鹘莽驿赶来的。在那禄驿,吐蕃驿官一见他们,就先打发着手下飞报逻些城,说有大唐西州别驾正在去逻些城的途中。 鹘莽驿算是吐蕃十一驿里的第一座大驿站,每有唐朝使节入蕃,文成公主必差人迎劳于此。而这一次更是破了例,让人持节、出了鹘莽驿迎到潭池来了。 众人前呼后拥,待西州别驾和樊莺再上了骆驼,就即起程赶往鹘莽驿站。 有人再给他们备出一头骆驼,但樊莺偏不去骑,仍与师兄共骑一头骆驼——能不伸手牵缰,为什么还要费事。 正好夜间没有睡好,她居然又放心地于驼背上睡了一觉,骆驼行走间摇摇晃晃,宛若摇篮。 因为有吐蕃人护从,接下来的路途就省力得多了,又经过了十余里的鹘莽峡,但见两岭相对、峰顶之上有小桥悬空,高峻和樊莺站在小桥上往下看,底下有三道瀑布水注如泻,其下山谷中如腾烟雾。 一百里至野马驿,四百里至閤川驿,又经恕谌海,一百三十里至蛤不烂驿。驿站边就有三罗骨山,山上积雪终年不消。 又六十里至突录济驿。突录济驿又是大驿,唐使每至,吐蕃大首领松赞必遣使慰劳于此。又经温泉,热汽涌高两三丈,形如烟云,泉内可以熟米。又经汤罗叶遗山、赞普祭神所,二百五十里至农歌驿。 至此,吐蕃十一驿走完,高峻和樊莺共越过了吐蕃七道大岭:赤岭、截支山、鹘莽峡、两斧山、三罗骨山、柳谷、汤罗叶遗山。 十三条大河、湖泊:暖泉、烈谟海、西月河、犛牛河、截支川、大月河、潭池、鱼池、乞量宁水、大速水、三瀑水、恕谌海、温汤。 农歌驿的东南二百里,便是逻些城了,而此次单程,几乎耗去了一月。 高峻把此行路线在地图上重新看过,将吐蕃的山川地势、大河湖泊了然于胸,他暗暗地依着地势、把甲兵排布一番,居然是进可攻、退可守,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到这时,他才把此行的目的再回想起来,又有些担心起来。 吐蕃援助西州的主将、纥干承基落在自己的手里,被自己弄到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狗样儿、再被牵到了高丽去。当时自己倒是消解了无边的愤恨,可这时候再想起来,就不知道要怎么对松赞说起了。 万一松赞埋怨起来、甚至是发了怒,那自己和樊莺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是事是自己做的,让他对松赞撒谎又不愿意,只能硬起头皮往逻些城走了。 但他想,凡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早些处置了总比捂着强,若是等着松赞先知道了纥干承基的下落,那时就更加被动。 不过总算还有文成公主在逻些城,而他这位义兄从来对公主都是言听计从,那么他还不算是山穷水尽。 他悄悄对樊莺说,到时候不论是动之以兄弟之情、姐弟之情,还是打滚儿、放泼、便硬,只要能带着你全身而退就成了。 樊莺却道,“我从不担心此行有什么危险,我猜一定无事,因而只想登上吐蕃的最高处看一看,也许能看到牧场村呢!” 她这样,高峻也稍稍安心。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圆满解决了此事、增进两边的感情,还是有着一半的可能。 …… 潭池边,一队人马垂头丧气地回来,赞摩坐在马上心有不甘,发辫上的金铃铛一声不响。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没追到。 时间已近晌午,有五名报信人从吐蕃村方向迎上来向他道,“大酋首震怒,说你大喜之日不辞而别,不顾同羊部与苏毗部的友情。怠慢了新娘子,便是怠慢了苏毗部落。” 而赞摩恍若未闻,另人一道,“苏毗部少首领、新娘的兄长悉东赞,已经接走了他妹妹,声言与我们没有罢休!” 赞摩挥起一鞭打到说话人脸上,那人脸立时肿了,却将腰挺得更直。赞摩道,“少长他威风,我怕他么!” 他在马上加鞭,往回飞驰而去。 …… 普陀罗宫。 这是松赞特派的传语者对逻些城王宫的称呼,西州别驾高峻和夫人樊莺,在逻些城王宫护卫的引导下到达了这里。 他们抬头眺望,但见普陀罗宫依山而建,宫墙也是红色,高达九重。而在红宫的左右两翼横贯着白宫。大片白色宫墙上黑色的梯形窗套,短小的出檐,檐部深红色女儿墙,在蓝天衬托下,色彩醒目,远看红白相间,群楼重叠,异常壮观。 而山前的方城还在建造之中,木架林立,上边仍有工匠冒着寒风攀附着劳作。 传语者解释道,普陀罗,意为观世音菩萨所居之岛。 樊莺抬头去看,不由肃然起敬,暗道,“这恐怕是天底下最高的建筑!我之今生,能与师兄到那上面里去一次,必会永世不忘!” 两人正待细看,猛然听到山头礼炮鸣响,有仪装整齐的二百甲士跑开来、于凛冽的风中列队,中间闪出一人,离着老远便高声喊道,“高别驾,还认得在下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9章 高山之巅 高峻一看,正是吐蕃丞相禄东赞。他与樊莺迎上去,拱手见礼,“丞相大人,高某岂会不认得!一年多前我与松赞义兄在焉耆途中一别,就说过要亲赴逻些城的,今天方不食言。” 禄东赞拱手道,“只不过眼下,焉耆已是大唐之焉耆,而龟兹也已半入西州!高别驾的英名,我们在高山之巅也不得不闻!” 他想起上次所见的柳夫人,再看看他身边的樊莺,就不大认得,“不知柳夫人因何未至?甲木萨和大首领自接到你们来的消息,不久前还说起她了。” 高峻引见,“这是我三夫人樊莺,又是我的师妹。大夫人柳玉如因为新得子,不便上山,因而带师妹前来拜会。” 禄东赞再看樊莺,笑道,“果然又是个甲木萨,只怕要把我们的甲木萨比下去了!”他引着高峻往里走,在宫门处,又是一番仪仗,原来是吐蕃大首领松赞,携文成公主迎候在这里。 松赞还是那般模样,白面墨髯,绫罗袍服,仪态威严而亲切。 他身边的文成公主一身锦服,外罩裘里白领的斗篷,比一年前更加楚楚动人,而脸色也比那时温润了些许。 此时,这对夫妇相互依偎着,手牵在一起,对刚刚到来的两位西州贵客注目含笑。在他们面前的两人,恰似一对金童玉女,裘氅皮靴,英姿挺拔,丝毫看不出旅途的劳顿。 高峻拉起樊莺快步上前,冲两人施礼,“兄长、公主,西州高峻依约前来相见!” 松赞上前拉住高峻道,“兄弟,上次相见你还是个牧监……” “眼下还是个牧监,并无多大起色,”高峻道。 “但你已是天山牧的总牧监了!又是丝路督监!西州别驾……而且我听说,长安对你西州都督的任命恐怕已经到西州了!” 樊莺以为松赞所说的事情一定不是空穴来风,那么师兄便是西州第一人了,她不由得暗暗高兴。 “你这些日子的事迹,我们可没少听说。我和公主每一说起,就为你高兴!上次的书信你可接到了?若是依着公主,我们又要去一趟西州,只是顾虑到天气原因才没有成行。” 高峻暗暗庆幸,这次不来,要是等他们找上门去,那才叫个麻烦。 好在松赞问过后,公主就提醒他,不便叫贵客久立于门外,松赞连忙请二人入内。 普陀罗宫的道路十分宽阔,在南面山坡有十多尺宽的蹬道,直通中央赛佛台。从这里再分东西两路,可进入白宫和红宫。 文成公主自打一见到樊莺,便在不住地打量她,拉了樊莺的手不再松开。她对樊莺道,“妹妹,我原以为只有个柳夫人比我强,哪知他又带来一位,依姐姐看将来你不会落在柳夫人下风!” 樊莺也道,“公主才是令我钦佩人物,柳姐姐也说过几次,说公主甲木萨是九重天宫中的人物,让我早就盼望着今天相见。” 公主一边拉着樊莺,一边给她介绍,说西面进宫门后即进入红宫,她给她说明门厅、佛殿、经堂的梁架、柱头、栏杆上雕饰的彩画故事,有时说着说着就驻步,仔细端详眼前这位佳人。 东侧的白宫是理政和居住的宫殿。有高七层的内天井、平顶。底层是用地龙墙分隔成的库房。 第二层东端为白宫的门厅。 第三层是夹层。 第四层中央是白宫的主殿——东大殿。 大殿以上各层中有天井,天井四周是回廊,沿回廊布置办公和生活用房、侍从用房、厨房、仓库等。第七层是松赞居住的东日光殿和西日光殿。 樊莺问,“姐姐,此宫可有十层?” 公主道,“依山建造的赛佛台高九层,上面四层开窗,与红宫九层立面组合一起,故普陀罗宫有高十三层之说……不知道妹妹因何单问这一层?” 松赞听了,也扭头相看,心中对这位别驾的三夫人不断暗赞。 樊莺不好回答,脸上却是一红,让公主有些奇怪。不过看她神态,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隐情。 高峻听了接话道,“兄长、公主,她自从一上路便说到了逻些城,晚上休息时一定要住到第十层,不然就算白来……” 公主笑着说,“这就好说,一定达成弟妹所愿!” 红宫第五层,西大殿。 松赞大首领为西州客人举办隆重的欢迎酒宴,吐蕃所有高层官员都到了。 在回廊下看不到的地方,不但正奏着吐蕃当地的音乐,而且而且一曲终罢,忽然从那里传出丝竹之声,而正中的长桌上金杯银盏、玉液琼浆早已摆满了,众多逻些城官员们在下边就坐。 正中央坐是大唐西州别驾高峻和樊莺,而松赞夫妇竟然一左一右坐了陪席,文成公主挨着樊莺,松赞挨着高别驾。 吐蕃众官员看得出,这样的坐法是从来没有过的,也许这是大首领对来人无比重视、而无法表达,因而才安排了这样的座次。 酒宴开始,松赞开场表示对西州客人的欢迎后,高峻站起身,“兄长,我今天到逻些城,有两件事要说到前面。等我说过后,兄长认为还可喝得,我们再喝酒不迟。” 松赞忙问,“不知贤弟有何话说?” 樊莺知道他想把事情说在前面,不想等着一会儿酒喝多了再提。她悄悄拉住公主的手道: “姐姐,我师兄是来赔罪的。” 公主惊讶道,“妹妹因何有此一说?赔什么罪?” 樊莺道,“峻说,此次逻些城派出三千人去助西州,一定是少不了是公主的意思,”公主催她快说,因为她不想错过高峻的话。 樊莺道,“而此次吐蕃派去的主将纥干承基,却是高丽的奸细,成心要在大唐与高丽开战时,在西边配合龟兹、拿逻些城人马搞出些磨擦……公主若是不信,有机会可问江夏王爷……而且高丽方面也承认了他的身份!大唐陛下为此有专门的讨敌诏。” “那么纥干承基呢?”公主问。 “我师兄生怕伤及无辜的吐蕃将士,到时候不好与公主交待,他丢下自己的人马,冒险深入纥干承基的大帐、生擒了他……这才能让三千吐蕃兄弟全身而回。” 公主深思,也相信了樊莺的话,原本她就以为去了三千人,人人回来了,说明不大可能发生过什么战事。没有发生战事,却独少了主将,确是让人不解。 此时,樊莺又悄悄对她道,“姐姐,师兄有东西带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0章 摄魄娇娃 高峻方才的话,公主没有听到,高峻说,“江夏王爷收到了公主转交的玉佩,对公主十分想念。他托我给公主……带了他时时佩戴的手串……” 公主一听江夏王一词,早就把心绪飞到了父亲的身边。此时,樊莺再轻轻地拉她,把她拉回现实中来。 她定定睛,看到高峻正从自己的腕子上摘了一条檀木手串,托在掌中俯身递过来。 公主的眼泪当时就滚落下来,因为这串手链她太熟悉了,正是父亲江夏王之物。睹物思人,仿佛那是父亲刚刚放在高峻手上的。 她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眼中含泪,连声喃喃着,“父亲……父亲……贞观十五年一别后,女儿已不知你当下的容颜了!” 松赞从座上站起身,快步走到公主这边,伸手替她抹泪,说道,“公主,今天是高兴的日子、高兴的事,你莫要伤感,” 他当众托起公主握着手串的手,仔细端详着,“好了,这下你又有个寄托思念的物件!” 高峻连忙安慰道,“公主,去年十月,我与柳玉如、樊莺去过一次鄂州,王爷春秋鼎盛,那时正为陛下督造大船,除了脚上……” 公主担心地问道,“他的脚怎么了?!” 樊莺知道李道宗在高丽战场上负过伤的事,此时不忍让她再添担忧,连忙接过师兄的话说道,“公主,王爷的脚倒没什么,只是崴过一回!” 高峻听了,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公主再问是怎么崴的。 樊莺道,“是皇帝陛下要把一个姓苏的美人赐给我师兄,柳姐姐说什么都不叫她进门,宁可自己出门也不点这个头。王爷是受了陛下之命,去山阳镇给柳姐姐送去了‘毒酒’……” “我父王怎么干起这事来了!”公主道,“但既然此时柳玉如仍在西州兄弟的家中,又生了公子,那么她就一定没事,只算一场虚惊罢?” 高峻说,“公主聪明之至。当时王爷也是无法,只好带了一壶醋到山阳镇去冒充,最后还是让我夫人们逼的,他自己将一壶醋都喝了。而且为了装得像些,王爷不小心才崴了脚,不过早已经好了。” 席上,逻些城的众官员们听了,对来自大唐一位王爷的趣事无不感到新鲜。心说大唐皇帝一向给人的感觉是威严而凛然不可侵犯,而且驱麋鹿而为雄兵,亲统二十万人远征高丽,所向披靡,怎么还有与一位王爷所谋的这种事情。 等到他们再听说,王爷被这位别驾的夫人挤兑到自己喝醋、还把脚崴了,众人都禁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公主听了,气得哭笑不是,“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这一点上就与以前没什么出入,那么我也放心他了!” 松赞见公主不再伤感,回座举杯道,“兄弟请满饮这一杯!” 公主也举杯道,“我信别驾所说的任何事,我要你也信他!” 松赞点头道,“那是自然,兄弟相交贵在无疑,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插入我们二人之间。” 公主破啼为笑了,对他道,“那么……你就听兄弟说。” 他们当了西州来的客人,毫不掩饰地交流,让高峻和樊莺十分感慨。尤其是大首领当了人给公主拭泪的举动,让高峻也十分感动。 他看到樊莺对自己使个眼色,知道她那里已与公主吹过风,而公主对松赞所说的,也表明她已经在替自己说话。 此时松赞已经看着他,意思是,“兄弟还有什么事往下说。” 高峻方要开口,而此时大殿下有人回报说,吐蕃同羊部大酋首——尚结悉和少首领赞摩、苏毗部少首领悉东赞在宫外求见。 松赞吩咐,“快让他们进来。” 说完,松赞、文成公主、高峻、樊莺纷纷起身。松赞对高峻道,“苏毗部、羊同部,均是我吐蕃实力雄厚的大部落,为兄刚刚收服他们不久,倚之颇重!” 高峻听了,与樊莺使个眼色,樊莺会意,起身走到师兄身边。有吐蕃两大部落的重要人物来到,他们就不能再坐于主位,要把主位给松赞让开。 文成公主也走到松赞的左手,这样就仍与樊莺座位相临,分明也知道了他们的用意。此时大殿中层层传呼下去,不多时,有一老两壮、共三个人大步往殿上走来。 松赞也不动地方,站在那里郎声道,“大酋首,两位,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有缘也见一见西州现任别驾、即将上任的西州大都督、也是我的义弟高峻!来来来,你们快些入座,与我共享此盛况!” 三人对松赞大首领十分恭敬,闻言走上来。 松赞的右边正是禄东赞,同羊部大酋首尚结悉在丞相下方坐了,赞摩、悉东赞再坐在下手。 尚结悉先对松赞俯首致意,再对高峻拱手道,“原以为西州别驾是与我一般年纪,哪知也是年青有为,真是我佩服了!” 高峻回礼,发现随尚结悉一起来的另两位与自己一般年纪的,此时都正襟危坐,一眼也不看别人,只瞧着对面的某处发呆。他一看,他们看的正是樊莺。 高峻有些不快,脸当时沉了下来。 但樊莺却正眼不瞧别人,在桌下悄悄把手伸过来与他一握,又冲着他嫣然一笑,只听松赞问道,“我闻同羊部少首领的吉期就在几天前,不知大酋首此番来,有何大事!” 尚结悉叹了口气道,“别提了!” 苏毗部的悉东赞腾地站起来,向松赞回禀道,“求大首领为我做主,为我妹子讨还公道!同羊部欺人太甚,全不念两部之间的友情,毁婚辱人,若非我们心中有逻些城大首领在,早与他翻脸了!” 松赞、文成公主连同高峻等人在内无不惊讶,要听一听他说得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原来,赞摩婚期当天,为了去追西州来的甲木萨,而误了时辰。他们时至中午才回,苏毗部的新娘以为这是对方要毁婚的意思,哭哭啼啼起身回了本部落。 新娘的哥哥——苏毗部落的少首领悉东赞大怒,带人直奔同羊部,两边差一点发生火拼。是尚结悉极力劝解,又当众将儿子打了几鞭,这才将事情压下来。 赞摩心高过顶,此前已经连退了几番婚事,对与苏毗部的这门亲事也说不上十分的如意。对方一闹、再被父亲打,索性正好将错就错,再也不提此事。 而悉东赞不干,非要拉着他们父子到逻些城来讨个公道。 赞摩已知西州甲木萨正在逻些城,不用对方拉,他自己就拉了父亲跑到了前面。 此时,他认出坐在文成公主身边的女子一定是她,只感觉大殿上所有金杯琉璃盏、琥珀夜光杯,都掩不住她明眸之中的光彩。 而文成公主恰恰就坐在她身边,虽然公主同样引人注目、也只可在成熟之气上另辟一端,其他方面已无法言评。 再看那些穿梭着往来布菜、上酒的吐蕃女奴们,在她面前无不黯然失色。 而这位西州来的甲木萨正眼不看其他,正与这位别驾亲昵私语。她对别驾偶尔一笑,红唇边的余焰,便已将同羊部少首领赞摩的魂魄摄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1章 说得好听 松赞一听苏毗部与同羊部是因为这件事才打上门来,分明是想请他作主。 先不说在此事上,他不好武断地说出谁是谁非,但凭两大刚刚并入的部落来说,无论他向着哪一方,另一方都不大可能满意。他脸上的表情只现出微微的惊诧,当时并没有表态。 高峻、樊莺和文成公主此时也听明白了,一齐去看松赞,不知他要如何分断。 松赞道,“苏毗、同羊两部能够结亲,我和公主十分赞同。难道是出现了什么事情,妨碍了这件喜事?我倒希望你们两家不必急着分说,是否其中存在什么误会?” 苏毗部的悉东赞忿忿不平,“大首领,我已私下打听过,赞摩那天是去追赶什么人,所以连他的喜事也不顾了!” 松赞问,“不知所追何人?” 尚结悉起身回道,“大首领,我已私下问过,我儿说……说他得知救人的正是西州别驾,而别驾师妹正是一位甲木萨,因而忘记了自己的大事……” 悉东赞道,“难道他只是忘了大事?有什么事比我妹妹的事情还大?依我看这小子是个无信之人,见了甲木萨,还不知人家什么意思、便先丢开我妹妹,” 说罢,又对高峻这边怒目而视,仿佛他妹妹好事多磨,都是他们惹出来的。 尚结悉也不计较小辈的言语冒犯,转而面朝高峻道,“别驾的师妹……果然一等人物!也难怪我儿会如此……我听说,别驾你们刚到潭池边时,我家中一位最出色的独木舟驭手、都被别驾夫人的美貌惊至落水……” 他再冲了松赞道,“今天我一见西州别驾的师妹,这才有些原谅了我儿……正好也不白来,就想打听一下,别驾的师妹可曾有了意中人,如果事属万幸,我们能有个机会,那么,属下便求大首领代为……代为……” 他身为同羊部大酋首,于身份上不便对对方的不敬直接回击,但此语便有了故意往死里气人的意味——你妹妹不是耍出去了么?那好,我当你面再求好的。 樊莺和高峻的身边早有逻些城的传语者侍候着,因而将他们的言来语往,一点不落都听到了。 樊莺听罢,真是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自己与师兄只是从潭池边路过,还好心救了落水之人,想不到引出这么多的故事却与自己有关。 高峻皱了眉头盯了赞摩看,简直一点胃口都没了。心说要是在逻些城之外的地方见到你小子,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才出气。 但此时却是不能,松赞已然讲过这两大部落在他心幕中的地位,因而自己和樊莺远来是客,有气也要看看什么时候。 樊莺此时就把酒再给她和自已倒满,高峻举起来,一言不发,仰头饮下,感觉着连美酒的味道也变了成色。 松赞已然看出高峻不爽,便想着缓和一下气氛。他听了尚结悉的话哈哈大笑,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么全当是虚惊一场了。 这边打闹上来的三人不明所以,有些怔怔地。 文成公主笑道,“如果说是因为这个,那么连我也不奇怪了,只是不知大酋首是从哪里听说的,我身边这位西州甲木萨是别驾的师妹,难道就没听说她的另一个身份?” 赞摩连忙道,“是我的手下亲口听打鱼的奴隶所说,难道还有别的什么身份?” 公主道,“当然了,她还是西州别驾的三夫人。” 此语一出,赞摩脸上的失望之态一点都不掩饰,他肩膀一搭泄了气,把头一低,发辫上的金铃一阵轻微鸣响。 尚结悉十分的尴尬,替自己开脱道,“大首领,那是我们不好了!但以我对大唐风俗的了解,别驾的这位师妹显然是尚未出阁,缨络未解,怎么……” 公主也晓得这个风俗,但她不大好解释,便去看樊莺。 樊莺抬起手,去自己的顶上解下红缨,捏在手中对公主道,“姐姐,谁知道个人所好,扎个头绳儿也让人误会……这条缨子是我柳姐姐喜爱我戴的,它经过了我与柳姐姐之手。今天来逻些城,我也没什么好礼物,就把它送与你好不?” 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含笑点头。 樊莺站起身来,来到公主身后,仔细地将红缨给文成公主扎在头上。 而她顶上的秀发因失了红缨的羁绊、便有一绺垂在了腮边,更添几分妩媚之气。 丞相禄东赞笑道,“原来都是误会,那就没什么不好了。我曾听中土有个传说:有女在溪边浣纱,美貌惊得游鱼下潜。一直以来我都不大相信,以为那是戏谈。今天听你们说起真事,方知那不算什么稀奇!沉鱼之貌算什么,就是我走到水边去,鱼也都吓跑了!” 松赞听了哈哈大笑,连高峻和樊莺也笑起来。知他在调节尴尬气氛。 但禄东赞接着说,“但是樊夫人的美貌将我们一位最好的独木舟驭手都惊到湖里去,今天在座的还有谁能不信呢!” 高峻道,“只当是个故事罢,渔夫落水已被我们救助,算是我和师妹将功补过了。你们苏毗、同羊两部言归于好,那么我与师妹的不安也就没有了!” 松赞也是这样说。 尚结悉压下心头的尴尬,复对悉东赞道,“别驾之言有理啊,这都是个误会,我们只当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才对,不要因个插曲破坏了两部多年的友情。你看……我们回去,是不是再将喜事操办起来?” 悉东赞道,“你们见与更好的无缘了,才又来求我们,当我妹妹是什么人?是谁家的女奴么!!” 赞摩气盛,心情本就不大好,仿佛刚刚被所有的人戏耍了。听明白事情的缘委之后,他本已有了悔意,但闻悉东赞之言,不觉怒道: “我只是回来晚了些,你妹子便哭出门去……这样没什么姿色、又气大如牛的女人,我不要也罢!!” “回来晚些,此时又说得好听……你是去狞猎还是出征?方才是哪个还在求大首领搓合甲木萨来着……” 他身为晚辈,直指尚结悉,让同羊部大酋首也顿生不快,碍于松赞、西州别驾和逻些城众官员的面子才极力忍下。 赞摩回击道,“你妹妹跑都跑掉了,还不许我再作别的想法......别驾和他夫人救我奴仆,我追上去表示下谢意就不行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2章 精彩之至 对方点头道,“行!但你轻漫了我妹妹,便是污辱了我们苏毗部,这会儿再来求我,你当我们是什么,除非你能能胜过我,不然再也不要妄想!” 松赞脸色已是极为难看,自己新归顺的两部,竟然当了西州别驾的面言来语去、互不相让,把脸都丢出吐蕃高原以外去了。 更关键的是,若是这两部的少首领当庭扭打起来,他不能像别人那样置身事外。不然,一来显得自己身为大首领没有服众之威,二来也让人感觉自己把什么货色都往怀里划拉。 虽然他与高峻有这层结义的关系,但自家的事让自家人闹到这个地步,也真是让人难堪已极!但显然,底下这两位各有一肚子气生着,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万一自己有个喝止不住,那不更丢了脸面与威严? 他也不便发怒啊,各打五十也不合适。即便真怒了,也只是丢人而已。他眼下能做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既不能置身事外,又不能过于的在意他们。 赞摩何时服过他人,闻言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丢,酒都洒出来了,“比试就比试!我要是胜过你,你要自己乖乖地、把你妹妹给我送回来!” 尚结悉喝了两声,也喝斥不住自己的儿子。此时四下皆静,他也不能再吱声了,在背人处抽儿子两鞭尚可,但在这里,自己再喝斥他没准事得其反。 正在思虑之间,两个年轻气盛的人已经各挽袖子,离席站到阶下去了。 一片融洽的气氛转眼间剑拔弩张,逻些城众多官员大多去看松赞的脸色,知道今天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松赞极力忍耐,不在高峻的面前把怒容表现出来。而文成公主就扭项看向高峻,希望他说句话来调解。 高峻不嫌事大,拍手道,“妙极了,我说兄长,我早听说你手下强手多的是,今天有机会让我和师妹开开眼界,你有什么顾虑,难道怕我高兴了、多喝你几杯酒么?” 松赞听了哈哈大笑,声震大殿,朗声道,“兄弟既然想看,那么为兄也就更想看了。来人,给我与义弟和大酋首满酒!给下面二人擂鼓助力!” 当时,一排吐蕃女奴款款上前,再端了酒坛上来,依次给席上所有人倒酒。而回廊之内,果然有震撼的鼓声响起。 明着看,西州别驾是在扇风点火,但松赞等人听了,就感觉方才的敌对之意顿减,反而成了逻些城为欢迎大唐官员、首领义弟,两个新纳入部落的少首领下场角力助兴。 文成公主不动声色都看到眼中,她只是看了高别驾一眼,高别驾便随即讲出这么一句。他的话看似玩笑,实则不动声色地一下子改变了大殿内的气氛。 她不禁暗赞,“真是难怪!他以这样的年纪就做到西州边陲的别驾,而且马上便是西州大都督,真正的封疆大吏了。再放眼席上众多的吐蕃官员,在随机应变方面就没有一位是人家的对手。” 她为自己的母国有这样的一位别驾而暗暗祝祷。 两位少首领不见松赞制止,已经大步下了台阶,双方虎目相向,各露不服之气。 悉东赞有些轻蔑地道,“本来你可轻松地披红挂花、不须费力娶我妹子……是你小子自找的!今天你就把吃娘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只当是为你自己挣个夫人!” 赞摩已把姿势摆好,回敬道,“你也先把屁门憋好,到时候坏了大唐别驾的兴致不说,送妹上门可是不怎么好看!” 两人话不投机,如两头发怒的斗牛,两臂一经搭住,便各自使出十成的本事。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锁拿与反脱手段在一瞬间施展出来。 大殿里静不闻声,只有他们两人“嘭”地一声,噔噔噔各退出去五六步。 随后,二人几乎时一时间扑向对方,四臂相抵,彼此死死地扣住角力。众人屏息而观,大多忘了说话饮酒。 松赞抽空看高别驾,发现高别驾面色如常,自顾饮酒,也不似别人那样专心看底下的争竞,偶尔连眼皮都不抬地大喝一声,“好!” “精彩之至!!” 但松赞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没把底下的角力看在眼中,只是出于礼节在那里胡喊。 更让松赞可气的是,别驾酒也不叫女奴们倒了,每一杯喝空,他夫人樊莺便去给他倒上小半杯,酒只满过了杯底,显然是怕他喝多。 然后他再呶着嘴、示意樊莺从桌上取来中意的菜式,一副悠哉自如的气人架势。 松赞心说,“难道就真没有一丝可看之处?”他大声喝好,吩咐道,“廊下的鼓声是哪个没吃饭的敲的,怎么这般没个气韵,给我抬到明面上来击打!” 很快的,鼓声暂歇,四个乐奴抬了一面大鼓出来,就在殿阶下重新架好。随后鼓声又至。而相斗的两人已经互抵着,在那里团团转了两三个方向,拉、拽、绊、搡各用其极,就想胜过对方。 松赞起身道,“什么破鼓,待我亲自去敲!” 文成公主连忙拉住他道,“怎好让你去呢,我去,我要你陪着兄弟才是正理。” 松赞知她的意思,怕自己下去恐成燥柴加火之势,那么双方就更没个休止。于是对公主柔声道,“你说得是,但你去了正是给了二人脸面,务必要轻敲些,不必费力……” 文成公主起身降阶,拿起了鼓槌。 此时高峻就不乱喊了,也正经把脸转向阶下的斗场上。那两个人的额头上均已见汗,但是仍然不分上下,而公主的鼓声已经响了起来。 鼓声没有方才那样震撼,节奏也不快,或者说助战之鼓并不须什么节奏,只如闲庭漫步、圃内落花,听得松赞面色逐渐回转回来,把酒杯端起来对高峻道,“兄弟,我们且喝酒……” 席上众人也纷纷举杯。 悉东赞与赞摩两人早已注意到是公主亲自执槌,听她击得那样文雅,不觉间各自把气力都减了几成。 原先时上边众人屏气观战,无形中把这两人化作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因而他们各如拉满了弦的弓,丝毫不敢大意。 而此时酒宴上碰杯声、劝饮声、谈话声再起,气氛也变得轻松随意起来,这二人一是累了,再者越发像个配搭,斗志也就不那么足了。 这便是公主鼓声里的奥秘。 悉东赞已有些力衰,左脚已经踏到了靴帮上去了,这时也借机调整回来。 又过片刻,松赞怕文成公主受累,就要开口喊她回席。但大殿外有个人粗声粗气地叫嚷道,“西州的高兄弟在哪里,在哪里?” 众人往下一看,从大门外足音沉重地进来一个人,此人宛如若半截黑塔,黑发油亮卷曲,牛鼻方口,高峻一看,认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3章 你好厉害 别人尚未说话,但丞相禄东赞先发话了,他冲着那人高声道,“大哥,这里没你的事,首领又未让你来,你跑进来做什么!” 那人正是丞相的胞兄——禄且乃。 他是听说西州高牧监到了,大家正在这里欢聚,便兴冲冲地跑来。这个浑人不大懂得礼节,但对西州的高牧监却是从里到外的钦服。 他曾为了一张虎皮,在西州的大街上与高峻大打出手,被高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上一次吐蕃大寒,松赞给高峻送去牦牛三百,这个禄且乃说什么也要去,最终终于成行。松赞知他在高峻面前不大可能犯浑,因而此刻便招呼道: “原来是我吐蕃第一大力士来了!来人,看酒肉!” 马上就有人另给他架了张桌子,将酒肉摆上。 但禄且乃并不急着上桌,先在席上搜找高峻,找到后,他才大步上来,在自己桌上端起一大杯酒,冲着高峻道,“高兄弟,我要与你喝三大杯酒!” 高峻立刻站起,而樊莺不再偷工减料,照样满了大杯。高峻举杯道,“大哥,小弟先干为敬!”说罢咕嘟咕嘟就喝下去,樊莺立刻再给他倒满酒,高峻又端起来。 禄且乃连忙抬手阻拦,“高兄弟,是我要敬你,你不要先喝!” 高峻果然听话不动,众人看禄且乃一连将三大杯灌下肚,这才抹抹嘴嘿嘿笑着道,“好,兄弟你喝!”然后瞪着两只牛眼看着高峻举杯。 等高别驾后两杯喝完,禄且乃才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坐下自已吃喝起来,也不懂说什么寒暄之语。仿佛他风风火火地跑来见高峻,就是要看他喝完三杯酒。 而他要与高牧监说的所有的话,都已随酒入了对方腹中。 无论是谁见到这两个人,都不大相信他们会如此投脾气。一个是粗憨鲁莽、另一个精明强干。一个缺心少智、另一个满腹机谋。 众人都以为禄且乃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谁知他忽然看到了击鼓的公主,便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迈步过去,宏声对公主道,“公主你回席,让我来敲!” 禄且乃一向在文成公主面前不敢放肆,他的意思是怕公主受累,想要代劳。但一份好意由他口中讲出来就成了命令,公主了解他,并不在意,将鼓槌递到禄且乃手中。 松赞早有此意,也在上边唤公主回来。 同羊部和苏毗部归入吐蕃后,悉东赞和赞摩就听说过这位第一大力士,但今天才第一次得见。本来斗志一衰再衰,一听这个名头彼此竟然都有了些惧意。 禄且乃执了槌,就咚咚两下下去,众人感觉杯中酒都荡漾起来,鼓声压过了所有的谈话声。 随后,这个蛮人便不管不顾地,将鼓声击得再也分不清个数。 赞摩与悉东赞想停都停不下来了,不然都配不上这鼓声。于是抖擞起精神又“嘿哈”地斗起力来,当初因为什么下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哪知禄东赞看着看着,便住了鼓冲他们喊道,“我知道,别人喝酒你们打架,一定是没功夫往肚里塞东西!” 高峻与樊莺相视一笑,心说禄且乃把公主的一番苦心都断送了! 刚想到此处,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禄且乃已经丢了鼓槌飞步下去,来到拼力相角的二人跟前,伸出两只铁钳般的大手,分别往他们腕子上一抓,“都去喝酒吧。” 话方出口,禄且乃已经将死死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手一抖分开、再将他们丢出去,人人倒退了七八步,悉东赞好悬没有坐在地上。 樊莺不由得一声喝好。 高别驾也不由自主地把两只巴掌举起来,想想没拍、又收回去了。 丞相禄东赞赶忙高声冲兄长道,“你喝你的酒,掺和什么正事!还不回来!”他的意思是:这里都是有官有职的人在一起,你一个莽人掺和什么。 但被分开的两人,又从丞相的这句话想起今天的起因,开始时轰轰烈烈、却以被人丢开收场。此时想回到酒桌上不行、再接着比拭也不大好,两人脸上同时胀得通红。 西州别驾的这位美貌夫人一句脱口而出的喝好,分明就不是喊给他们的,而是在称赞吐蕃第一大力士。 这声“好”无异于一记鞭笞,正抽在他们的脸上,最先承受不住的是苏毗部少首领悉东赞,他被浑人丢得比对方还要狼狈些。 他不知从哪里找补,此时就憋红着脸,冲席上的高别驾道,“大唐高别驾的名气比吐蕃第一大力士还要响亮些!虽然高别驾你是在西州那个坑洼里,但你的名气我们在山顶上都听到了。” 高峻暗道不好,也不好埋怨樊莺多嘴,因为自己刚才差点也鼓起掌来。 但此时此刻,身为来客,就十分不好办。 禄且乃撇撇嘴粗声道,“你还没吃喝呢……你吃喝三年也比不过高兄弟!”悉东赞不理浑人,再次提高了声音邀请道,“西州高别驾,你敢不敢!” 高峻起身,冲松赞拱手道,“不知大哥许不许我下场。” 松赞知他犯难,胜也不是败也不是。但悉东赞的确是气人,敢把西州比作坑洼,这在礼节上是讲不过去的。此语并非是占了什么便宜,只会让人说他无礼。 松赞知道三个浑人都不是高峻对手,就不必说被浑人一把丢开的悉东赞了。 这两个年轻人心高气傲,同羊、苏毗两部划入吐蕃后,正愁没个合适的人折折他们的锐气。松赞便有心让高峻教训教训悉东赞,于是点头。 高峻从席上走出来,对悉东赞拱拱手道,“请。” 悉东赞不答话,欺身而上,按着路数伸手就抓对方腕子,心说你有什么能耐,看我不一把丢你在地上。 两人手一搭,高峻便感觉对方有些力气。悉东赞先声夺人,一上来先抓了高峻腕子,哪知对方手上一转便被他脱出去,自己的腕子反被抓牢、再也解不开了! 浑人在旁边喊道,“高兄弟,你怎么还不像上次丢牦牛一样丢他出去?” 松赞也奇怪,看两人在下边周旋了数个回合不分胜负,却不知悉东赞的两条腕子早被人家攥得疼痛酸麻,恨不得他立刻撒手才好。此时他背对席上,脸已憋成了酱紫色。 高峻松手往后一跳,拱手朗声道,“少首领厉害,你是未喝酒、我是喝过了,我不及你!” 悉东赞站在那里愣着,脸色慢慢恢复,随后无言地回礼。 而赞摩一见双方几乎平手,他也要比拭一下。他对悉东赞说道,“你回来入座,让我来领教领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4章 第二件事 悉东赞闻言,撇了撇嘴退下,而丞相故意贺道,“少首领果然英雄,我来敬少首领!”他知道这是高别驾手下留情了,被悉东赞这么奚落,高峻反给他留了面子。 悉东赞默不作声举杯将酒饮下去,也不再往场上看,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果不出他所料,高别驾与赞摩又是一番“拼力相角”,但比与自己时更少了两三回合,就一连倒退了几步,也拱手道,“高某不及少首领!” 悉东赞瞧着这小子低头回席、坐回了自己身边,便想在他身上也出出气,于是笑着对他说,“我比你多斗了高别驾三回合,我也不及少首领!哈哈哈……” 赞摩心知肚明,大声道,“你乱笑什么!回去还不乖乖把你妹子送来!” 松赞与公主也笑出来,因为这是个两和的结果。高别驾教训了两人,当着席上众官员的面,不但给二人留足了面子,而且还间接给他们分出了胜负。 但只有他和公主、丞相知道是怎么回事。 松赞暗道,悉东赞那样奚落于他,他都能忍下,看来这一年多来,高峻不但官职升了,胸襟也更为开阔。 只是,还有一个浑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那里高声替别驾鸣不平,“我知道!高兄弟不想要你们的妹子!!” 吐蕃丞相禄东赞忍无可忍,不想他把事弄砸。他不顾身份地跳将起来,连搡带吼地冲兄长道,“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滚出去!!” 其他官员大都云里雾里,看着浑人叼叼咕咕往外走。丞相兄弟一怒,禄且乃这个浑人也怕得要命。 这场因为西州甲木萨而起的冲突,又被西州别驾不动声色地平息下去了。松赞大喜,众人也再度放松,酒宴上顿时再起了一个高潮。 苏毗部少首领悉东赞、同羊部少首领赞摩,两人同时举着酒杯去敬高别驾。 而此时,吐蕃大首领松赞才想起对高峻道,兄弟说有两件事要讲,之前只送了江夏王爷的手串给公主,那么另一件是什么事? 高峻道,“兄长前些日子给西州送过一封信。” 松赞道,“正是,不知兄弟可察访到了纥干承基的下落?” 高峻道,“纥干承基让我擒了。” 松赞、文成公主、丞相禄东赞、以及在座的所有人无不惊骇,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尤其是刚刚与高别驾比拭过的悉东赞、赞摩两人,早就知道这个沫河部首领也算个人物。 “他是武德五年时高丽潜入大唐的奸细,后来又躲到了吐蕃。他此次奉兄长与公主之命带兵去龟兹助我,非但不与我联络,反而数次抵近我营,弄出些冲撞、磨擦之事,显些酿成西州与吐蕃之间的龌龊。” 松赞眼眉一挑,定睛看着高峻,显然这个消息太让他吃惊了。 “为不使诚心助我的吐蕃将士有一点伤亡,小弟将他捉拿了、并将他砍去了双腿、用铁链拴在我的门前……本想送他回逻些城请大哥发落,但未及成行,大唐皇帝陛下就命令将他押解到高丽战场上去、要与高丽人对质。” 公主低声问道,“我却有些不信,在三千人的营盘中,你如何一人不伤地捉到他,我们的将士可不知他是奸细。” 樊莺道,“纥干承基总是拉了大首领的兵马在我营前挑衅,把师兄逼到没什么法子可想,这才假扮纥干承基的卫士深入营去,将他捉住的。” 高峻道,“但此事是我先斩后奏,觉着有些对不住义兄的美意。所幸的是兄长派去的三千人无一伤亡,我心中还好受些。接到兄长去信,我以为不能只是以信函相复,这才与夫人前来,一为送物、二为请罪。” 他声音宏亮,不卑不亢,整个大厅里人人都听到了。酒席之上越来越静,到最后一点声响都没有。 松赞越听、越是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底下有人嘀咕,“我方大将,说也不说就捉去了,这……也太……”那人没敢再说下去。终于有人重重地将端了半晌的酒杯放下。 公主道,“大唐皇帝陛下……后来可曾说些什么与纥干承基有关的话么?” 高峻道,陛下为此专门写了讨高丽诏,指斥高丽递犬送鼠,将纥干承基丢回给高丽国去了。而高丽王敛气息声,未敢作出任何回应。 无论如何,松赞乍听这个消息也是接受不了的,他也一直纳闷,怎么去的三千人一人未少、偏偏少了主将。 皇帝要人、高丽人不吱声,他也不怀疑高峻所说。 但他怀疑一件事,“兄弟,以你的本事虽然能擒了他,却不大可能把他带出营地,我不大相信,简直无法成功!” 公主也饶有兴趣地问樊莺,“是怎么带离他,而三千人一人都未察觉?” 樊莺道,“是这样……” 所有人竖着耳朵想听她讲,但她觉着自己总有些地方不大好开口,便让师兄来说。 高峻讲了经过,并说纥干承基在夜帐中、曾经调戏从沙丫城抢来的两名女子。松赞一拍桌案,怒道,“真是给我丢脸!” 公主劝道,“首领息怒,他可是高丽奸细,而我吐蕃大军一人未少……不过这件事在我看来简直是个奇迹,居然把纥干承基埋在了他自己的床底下,我看也只有兄弟才想得出这个办法!” 凡是能想到龟兹战场形势的,都能猜到高别驾当时的处境有多难。 且不说纥干承基有可能与龟兹搅在一起对西州发难,就算吐蕃有几个人死于西州联军之手,对高别驾来说都是不能承担后果的。 松赞也暗想,如果两下里真的发生那种情况,自己要做何判断呢? 当初起兵时,纥干承基不怕路远,从吐蕃最东边的沫河部赶过来请战,曾经让松赞有过不解,此时联系高峻所说,也就都明白了。 当再听高峻说,纥干承基的兄弟就曾在剑南道任折冲都尉,也被高峻在剑南平乱中斩杀时,大首领竟然有些后怕起来: 万一被这兄弟二人在东边、与大唐弄出些磨擦,唐皇发了雷霆之怒,那该如何是好! 因而,松赞竟然站起身来,郑重对高别驾拱手道,“兄弟,吐蕃与大唐乃是亲戚,岂容这奸细从中搞乱!为兄正是为此而愤慨难当。多谢你挽狂澜于既倒,又保我子弟不失一人,此间大义为兄知道了!” 他亲自为别驾倒酒,自己也倒上一杯,举起来道,“兄弟美意,尽在此杯!” 公主见松赞动情,又知他已喝过不少,便提议道,“首领……我于此事上十分感慨,偶得联句,不知首领想不想听过后再饮?” 松赞知她美意,却仍坚持,“你已多久不曾作句,我正想赏之!不过兄弟为我一封信便千里赶来,今天在酒上,我不想依从公主,你务须谅解。” 他举杯对高峻道,“公主之文采,你不喝上三大杯,我就不让你领略!” 擅捕吐蕃将领的大事,来如骤雨、去似轻风,高峻心情大好,接连干掉三大杯面不改色。 松赞大声叫好,也不打折扣地陪了三杯,丞相也陪了三杯。松赞这才柔声对公主道,“我和义弟、丞相洗耳恭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5章 句句精深 感谢书友1414dd月票,今天7:00、13:00、19:00、20:00、21:00更新。 樊莺对联句日渐感觉有趣,只因家里多人能略加思索开口即成,她早就有些羡慕。与师兄来吐蕃的路上,她还自己琢磨了两句诗,听了公主的话心里也十分期待。 公主已想妥当,开口即吟出一首七律来,诗道: “德重方能成伟业,盛极且要防衰微。地基牢后高楼起,梁栋毁于小蠹肥。邪胜正时邪不止,正饶邪日正将危。除奸可使千般计,莫碍虚名百世悲。” 樊莺先鼓掌叫好,“姐姐真叫人羡慕,我原来只当女子中只有我柳姐姐、崔嫣、婉清、苏殷会做这样的诗,想不到你的诗不但工整、诗中还有如此深奥的道理,依我看比我那几位姐姐都强,我更是万万不能。” 松赞也夸奖道,“公主的心意我更能体会!” 他对高峻道,“不就是个奸细!高丽人都认领了,我不凑趣!兄弟万莫自责。” 但他不解地问,“兄弟……高别驾!我与公主只知你有柳樊两位夫人,那么刚冒出来的那些会做诗的……又是何人?” 高峻道,“回兄长,都是我夫人。” 松赞、底下人问,“共有几个?” 高峻道,“回兄长,不多不少,有七位半。” 底下的气氛已随着松赞的态度而转变,听了高别驾的话,禄东赞问,“别驾大人,怎么夫人还有半个之说?” 高别驾道,“那个老八苏殷,是皇帝陛下撮合的,而我大夫人柳玉如一直不大认可。因而我直到现在,连想都不敢想她,连她身边五步都未走近过……只是挂个名而已。” 众人哄堂大笑,连松赞也笑个前仰后合,文成公主扶了樊莺的肩问她,“那么妹妹,你对这个苏殷是什么主意?” 不等樊莺说话,高峻先道,“这么多夫人中,只有我师妹最是体贴我了。回想一下,除了她初到西州时扔了我两跤、要拿刀砍我之外,直到现在任何事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同羊部、苏毗部两位少首领不禁寻思,以别驾这样的身手,这位西州甲木萨却能摔他两跤,那么她又有什么样厉害的手段! 此话又引发众人不解,文成公主就问樊莺是怎么回事,樊莺悄声道,“那我只与姐姐说……” 这场盛大的酒宴一直持续到申时末,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而松赞大首领不但酒量惊人,谈兴也是极为高涨。 他先听高峻简要说过去乙毗咄陆部、辽东、江南造船、剑南平乱的经过,边听边不住点头。而后再向高峻说起吐蕃来。 吐蕃,最初是由雅隆农耕部落为根基发展而来。辖有吐蕃高原诸部,而最近又将同羊部、苏毗部纳入其中。松赞说,逻些城近年来牧业、冶炼、毛织业、种植业日渐有起色,而文成公主功不可没! 高峻便问起普陀罗宫前面正在兴建的是什么所在,松赞道,那里要建一座方城,东西九百尺,南北九百尺,是要给普陀罗宫服务的奴仆、管理奴仆的官员们居住的。 说话间已到晚饭时间,丞相及众官员纷纷向西州别驾告辞。 有女奴数十人上来将残席撤去,再换上了家宴规模。桌子也是小的,菜点少而精,酒具也换了白玉小杯,入座的只有四人。 如果说正午的大宴有着公务的性质,那么此时就更是一种私家小聚的味道。松赞与义弟高峻并坐在一边,公主与樊莺在另一边,女奴也只留了四位侍立在侧。 松赞再谈到了纥干承基,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如果不是兄弟当机立断,让他闹出些事来,就怕我受得了,公主却要免不了伤心了!” 高峻觉着有件事不得不说,他谈到了两次用到乌刀令的经过。 一次是在沫河部,他用乌刀制止了纥干承基的异动;另一次就是在龟兹,他用乌刀令遣回了三千驼兵。 高峻深知自己的发达与转运,恰是从得了松赞所赠的乌刀开始的,直至现在,也没有发现哪件敌军兵器能够抗得住乌刀一斩。 他说起这件事时十分坦诚,觉着此事不能不说。如果松赞因此废除了乌刀在吐蕃军界的信符地位,那么他心里会更自在一些。 此事松赞不是没有想过,向高峻赠刀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军国事,非同儿戏。 但若废了乌刀令,在他看来总有哪里不好。 而高别驾这次在擒了纥干承基、废去他双腿后,逻些城只是写一封信过去,他便丢下西州繁杂的政务、不带一名护卫、只带了他最美丽的夫人千里迢迢赶来。 就为来逻些城作以解释和说明,且不说此行的安危难料,就说眼下的季节对他们也是个考验。如果没有坦诚二字,松赞相信没有任何人会这样做。 而高峻今天在酒席前与人角力,其做法更是难能可贵。松赞深知,非是他怕那两个部落,而是顾及了逻些城和自己啊。 松赞说,“兄弟,人生在世,贵在相知、待之以诚。小至一家一户大至一邦一国莫不如此。你两次动用此令,在为兄看来都是势在必行,此刀竟比在我手中更是有用。” 他说,“乌刀只要一天在你手中,那么乌刀令绝无废除!” 高峻什么也不必再说了,但他知道,从此乌刀令也许就不必再用了。而公主只是说道,“义可薄云天,诚可托家国,我信!” 松赞也道:公主与我、我与别驾、别驾与柳夫人樊夫人、别驾与纥干承基、禄且乃与别驾……大到吐蕃与大唐,大唐与高丽,好与坏其实都在公主所说的八个字。 四人说起话来没完,不觉天色已晚。有年轻女奴走近前来,对公主道,“甲木萨,你吩咐的贵客房间已准备好了。” 公主道,“那么我就与首领共引两位过去。” 四人起身。十二名女奴提着明亮的灯笼,前六盏、后六盏,引着他们拾级而上。松赞与高峻都不说话,并肩登高。而公主则拉着樊莺的手,低声对她讲解各处的构造和功用。 第七层是松赞与公主所居的日光殿,过了此层,女奴们再引着他们往上走。公主对樊莺道,“妹妹,我按你的意思,在第九层收拾了住处……不是在十层。” 樊莺奇怪,但公主像是已猜到她的所思,悄悄对她道,“广厦千层、起于垒土,地上就是人间一层,芸芸众生皆在这一层上,那么你今夜所居之室虽是九层也算是十层了。” 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神秘地对她道,凡事满则见缺,姐姐给你们九层,是愿你们长长久久……若要十层乃至飞仙,就要你二人今夜自己努力了!。 樊莺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句句精深、耐人寻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6章 贵宾客房 众人拾级而上,文成公主这次是对高峻和樊莺两个人道,“第五层中央为西大殿,是大领举行继位仪式、和重大庆典的场所,第七层是领和我二人所居,第九层是贵宾客房……从来没有人有资格住进去过。天籁小说www.⒉” 松赞道,“兄弟,去年泥婆罗国的王子到逻些城来,公主都没同意让他住进去。而你们来了,公主不等我安排就先说出来了!那么这就算是你们的新房吧。” 樊莺听了,知道不论是公主还是松赞,根本就没相信她对于自己头上红缨的解释,而松赞的“新房”之说,让她不由得脸上通红,幸好松赞和高峻在身后没有看到,但公主却看到了。 为了掩饰,樊莺就问,“姐姐,这个泥婆罗是个什么地方?” 公主道,“从逻些城往西,过了臧河九百里,吐蕃高原的西南向阳坡上就是这个小国,这国与我们相交甚好,不论王子、或是大臣,每年的年尾都会到逻些城来拜望。” 为了圆回松赞方才之语,公主又道,“倒不是我欺他国小,只是姐姐总以为,普陀罗宫建成后,最好的客房必要留给最为尊贵的客人……而且还要引为知已,” 樊莺暗道,松赞和公主把泥婆罗一国之王子,也没有看作最尊贵的,那么师兄在他们的心幕中就比王子还重了! 也难怪,松赞大领将可以调动吐蕃军力的乌刀赠给师兄,而乌刀令依然有效,这样的信任,简直就连兄弟、知已也很难做到啊! 第九层,金碧辉煌。 送到这里,松赞和公主便驻足不前,公主笑道,“天色已不早,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主人了!”她吩咐留下六位女奴侍候,与松赞由另六名女奴引着回去了。 两名女奴上前,不说话,躬身一引在前边带路,高峻和樊莺在后面跟着、穿过明堂进入内室,一阵清悠的香气袅袅来袭。里面金床锦榻,玉钩丝帘,华美的陈设让人目不暇接。 因为语言不通,两名女奴始终不说话,但手势、动作却让人见之即懂。 她们将二人引到房中后,一人走过去,将床帐轻轻放下,另一人移步到对面,伸手打开一道暗门。 门内有方才一同上来的另两名女奴,但她们此时已经换了装束,侍立在门内。 引他们进来的两位女奴躬身退出,并将正门轻轻拉严。 而这两名换装的女奴在门里微微颌,伸手示意高峻和樊莺进去。他们已从卧室的这道暗门内看到了里面白石铺地,樊莺悄声道,“我猜是沐浴的……” 两人进去,果然两名女奴款款上前,接引着二人穿过几步远窄窄的过道,在尽头处有一座暗含在墙内的火炉,暖气扑面。壁炉边摆放着两具乌木衣架,她们停下,一人一个服侍他们宽衣。 高峻道,“这怎么好意思,大哥也太客气了,让我自己来。” 但她们只是微微笑着作答,但动作不停,显然听不懂他的话。到最后,高峻和樊莺两人身上衣物褪去,被她们及时抖开两件棉衫披在身上。 高峻不怀好意、想去看看樊莺,她已被女奴再推开过道儿尽头的一扇门、让到里面去了。 里面传出了水声,热汽弥漫。高峻只看到另有两位身披轻纱、身姿漫妙若隐若现的女奴,一左一右扶住她,往里面去。 他暗暗想到,原来还有这般的妙不可言的服侍,这可真是贵宾级的享受。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奴来陪伴自己沐浴。到时自己可不要当了樊樊的面失了分寸。 门开着,没有人来接引自己。先前两位女奴也不过来,此时一人把着他和樊莺的一件衣服,正在壁炉边若即若离的烘烤。 有一个女奴机灵,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用大眼睛示意他自己进去。 高峻这才知道,女奴侍浴与自己无关。他放了心、又有些讪讪地举步而进。白石地面上多铺着一层白木制成、栅孔密布的隔离层,既为滤水又可保温,上面摆着一对木屐。 这里的间量很小,进来后当面挂了一道细竹篾编织的挂帘,竹帘没入水中一半,将一座椭圆形的狭长水池一分为二。 靠外边的这半边,水中没有人,而那边在乳白色水汽和竹帘之后只能朦胧看到有人影晃动、水声沥沥,他想自己就该是在这里了。 他脱掉木屐入水,将身子没入不冷不烫的热水中,一阵舒服温暖的氛围包裹了他。初时他还有些好奇竹帘那边的动静,想探起身透过竹帘和热气偷窥一下那边,但又觉不大好,连日来的劳乏、紧张,再加上酒力上涌,别驾大人竟然成寐。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掬起池中热水,在他胸膛上淋了一下、又一下。 他睁开眼,见池外有两名女奴共举了一件棉巾的一角,人隐在巾子的后边看不见脸,每人只在巾子的顶角及边缘处各露着两只手。 他明白,这是让他出池。再看帘子那边已经悄无声息,想来樊莺已经洗好了。他出来,女奴将棉巾围到别驾腰上、再在身前重叠搭接,巾子的角儿往腰里一掖,然后引着他出来。 门外的火炉间有些凉意,别驾裸着的肩、背等处皮肤上起了一层小疙瘩。火炉边已无烤衣之人了,女奴让他站在炉口外,沐浴着壁炉内散出来的热气,一人举着一块手巾替他擦去水珠儿。 又有人用指肚轻敲他的后背,回身看,女奴再抓着他原来的那件棉衫、候着。高峻慌忙解下腰间围巾,穿好了棉衫,通往卧室的门已经打开了。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宛若没有人来过。 他知道此刻,自己向往的人已在丝帘低垂的金玉之床。他迈步过去,看到锦被遮住了凹凸起伏的身子,枕头上,师妹乌蓬松如泻、面如桃花沾露,锦被边露着的几根指头紧紧地掐着被角,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高峻掀开丝质维幔、甩掉木屐爬上去,掀了一次被子竟然没有掀动,被角让她掐得好紧。他另辟蹊径,从半程里揭开个缝钻进去。立刻触到一具温热光滑的身子。 樊莺涩声问,“你为何不熄灯呢?” 但高峻不理会她的话,先是一个恶狠狠的紧拥、让她喘不过气来,立刻又像是对待一件喜爱、向往了许久、才刚刚到手的精细玉器,微微欠起颈子、以便端详得更仔细些,但锦被内,一只手已经由她后背开始了轻轻的爱抚。 她由紧张到放松,不由自主地抱住对方,然后再紧张了一下,因为他不可抵挡地进来了。她被师兄拉着、拽着、推着、挚着,从一层开始攀爬,每升一级台阶她就忘掉自己一点儿。 九重之塔,梯级多到数也数不清楚,但她最终越了躺卧之处的九层,体会到了文成公主悄悄对她所说、而她曾经似懂非懂的、她在黔州时所说的—— 第十重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7章 终生不忘 松赞大领从天不亮就吩咐开始准备,要倾尽吐蕃所有的各式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再开豪宴与义弟畅饮。天籁小说ww天一亮就想吩咐人上去请西州别驾和他夫人。 但公主嗔道,“怎么好这么早去打扰!” 松赞会意,哈哈大笑。 但昨天侍候客人的女奴回禀说,别驾和夫人一大早就起来了,说是要看看普陀宫的景致,此刻不知游览到什么地方——但有两名女奴相陪。 松赞和公主耐心等候,又过了一会,这二人才返来。他们刚刚居高临下、看过了起伏如银雕玉砌的红山、再跑出宫去回望,普陀罗宫的镏金瓦顶笼罩在初现的霞光里,庄严又神圣。 樊莺说,“普陀罗宫……将是我终生不忘的地方。” 文成公主迎到了二人,问他们睡得可好,樊莺腼腆不语,而别驾说,“我一进来就闻到了酒饭之味,饿得我好苦呢!” 松赞再度心照不宣地大笑,引着两人入席,而逻些城众官员已经恭候了一刻。他们惊奇地现,西州别驾的夫人经过一夜休息,脸上沐浴着无法形容的秀美端庄,竟然让他们控制不住地想到山河秀丽的大唐、去西州看一看。 宴罢,松赞说要与公主陪他们去一处神秘的地方玩玩。 高峻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了,本想宴后即提出回西州去。听松赞这么一说,就问是什么所在。松赞道,“都说吐蕃冰天雪地,兄弟你可知我这里也有春光明媚之处,我先不多说,到了便知。” 公主也说,“大领为了恭贺唐皇陛下讨伐高丽大捷,要有一件礼物出手,但工匠们已在赶制,领说必要别驾和夫人先看过,才放你们回西州。” 松赞数次以目示意公主,不让她说尽,公主道,“他也只让我说这么多,到底什么礼物,我们回来再看!” 想不到,松赞和公主都有卖关子的喜好。 此次出行的是西州官和他的夫人,陪行的是吐蕃至高无上的大领和他的夫人,仪仗、护卫规格前所未有。 他们出逻些城往南,过盐池、暖泉、渡江布灵河,一百一十里再渡姜济河,二百六十里处原来还有座驿站——卒歌驿。 又渡江水如龙、声震九霄的臧河,经佛堂,抵达勃令驿鸿胪馆。这里设有赞普牙帐,牙帐紧临西南边的拔布海,气候居然一点点回暖,大有青春味道。 人们在这里休整了一日,再出时松赞才道,“反正我给长安的礼物还有些时候才好,就带兄弟到这妙处——再往山下两步,便是山南匹播城。” 高峻和樊莺的好奇心,一直被这夫妇二人脸上神秘的意味挑动,心内早就盼望。但目的地尚未到,身上的袭皮大氅先穿不住了,松赞早有准备,让人给客人更换衣物。 再走,天气越来越温暖,树木和植被郁郁葱葱起来,而且下起了小雨。众人数次换衣,仿佛只凭双脚便越了时间、跨越了季节,从白雪皑皑的严冬一步迈入春天里来。 文成公主说,这里便是吐蕃的“山南宝地”,森林茂密,还有数不尽的河流,终年温暖湿润,每天早上都会有白色云雾自山脚下升腾。 她指着远处问樊莺,“妹妹你看,像不像仙境?如今你来此处,那就更像仙境了!” …… 在山南宝地逗留了八天后,高峻和樊莺才回到逻些城,他们期待着松赞所卖的第二个关子也快些揭开,然后他们也该回西州了。 而恰在此时,宫门外有人禀报:大领,泥婆罗国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已经抵达逻些城,此刻王子已下榻驿馆,而此次同他前来的还有他的女友。 松赞道,“兄弟,真是算你来得巧了,你与我一同去见见他们!” 樊莺悄声问师兄,“泥婆罗的王子是几个人?又是娜娜又是丫丫,像是三个女人!”高峻眨着眼答不上来。 公主笑道,“妹妹这是一个人的名字,也不是女人。泥婆罗人的名字分三部,前边是名,中间是他们所崇仰的一个神,最后边是他们的姓。” 高峻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但听了这个名字就说,“那好,我夫人说还未住够普陀罗宫的贵宾客房,那就再住一日!” 普陀罗宫外的广场上,吐蕃大领松赞为来访的泥婆罗王子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因为王子是带了女友一同来的,文成公主在。 高峻与樊莺是宾客身份,与逻些城众官员们全程陪同。他们看到,泥婆罗王子身材修长、白面浓眉,风度翩翩,举止持重。长袍上饰着玉佩、包头布冠的正中嵌着一颗碧绿的宝石。 樊莺始终注意着王子身边的那名女子,衣饰华丽,胸前挂着金链,走起路来闪闪光。她像是第一次随同王子出席这样庄重的场合,一边往前走,一边有些眼神不定。 她有些胖,看不到一点骨骼的痕迹,前额正中贴了一片圆型的小指甲大小的白玉石片,长长睫毛衬托下的大眼睛是她最出众的地方。 泥婆罗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向吐蕃大领郑重递交了国书,表达泥婆罗国对吐蕃无尽的修好之意。 松赞随即向他们引见了文成公主,随后是大唐西州来的两人。 当得知眼前所站之人是大唐官员,王子以手抚胸,鞠躬向他致意。传语者立刻将他的问候译与高峻。 随后,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又见到了大唐官员身边的樊莺夫人。他的喉头哽了一下,像是一口痰呛住了气息,眨着眼睛,好半天才顺当过来。 他说了一大堆,看来都是对樊莺的溢美之辞。 传语者转译道,“这位夫人,贵为一位王子,我曾经以为,普天之下最美的女子我都见过,再也没有谁能打动我的心扉……但是今天我才知道,天底下最美丽的花朵原来在这里!您就像珠穆朗玛山至高处、无人能够涉足之地所生的一朵纯洁的雪莲……只能远远看着,而无缘走到她近前。而我是多么的荣耀,就站在离您这么近的地方。” 这些天,文成公主特意把侍候自己的贴身女奴留给樊莺,给她梳了最精致的辫。宫外寒风凛冽,但她身披裘氅,内中露出紧身白狐领的胡服,胸前一条红珊瑚项链像有特殊的魔力,传达着高山之巅闻所未闻的气息。 说过这番话后,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又向大领、高别驾引见了自己的女友,说她叫夏尔玛。 高峻听了人家夸奖自己夫人这么多话,就寻思着怎么回敬一下以示礼貌。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于是道,“王子殿下的女友也是我见过的美人……像只黑孔雀。但我们都是过客,真正在雪域上常开的雪莲,在下以为是我们的甲木萨——文成公主。” 他的话虽然不多,但十分礼貌、又很得体,显然是不想两边大夸特夸喧宾夺主,松赞心头畅快,连忙请双方入宫。 普陀罗宫五层西大殿,泥婆罗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招手,随行官员抬上来一只一尺见方精致木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8章 鹅犹雁也 一尺见方的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只金光灿灿的金孔雀。天籁小说www.⒉王子说,这是泥婆罗王对吐蕃领表示无尽的敬意,希望延续双方一直以来的良好关系。 松赞大喜,毕竟当着西州来的客人,能够有另一国对吐蕃表示出善意,也是件十分露脸的事。他吩咐摆宴。 杯光酒影,女奴穿梭,双方气氛融洽,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的女友夏尔玛此时也已适应了这样盛大的场面。 她一到普陀罗宫外,便被樊莺的美貌震慑,此时再看自己与她两人的座次,她就有些不爽快了。 正中主位上是松赞与文成公主,松赞在右,公主在左。 这本不合尊卑常理,夏尔玛不知道,这是大领松赞处处体现对公主的尊重,越是庄重场合,越是坐在公主的右侧。 因而她先在心中悄悄地鄙夷了主人一番,暗道他不懂礼节。 而左边紧挨着文成公主的就是樊莺,接下来是那位大唐的官员,然后才是吐蕃丞相禄东赞、及以下官员们按着身份坐定。 再看看自己这边,王子挨着大领,而自己在王子之右,无形中又比对面那位女子降了一个座次,她在意的正是这个。 之前,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对樊莺赞美了那么多,而这位大唐的官员只说了两句,还说她是黑孔雀。难道他们贡献了一只金孔雀,就换回来一句黑孔雀? 难道他是故意这么说,来映衬王子的白雪莲之辞?!! 此时夏尔玛就隔了桌案话,她问樊莺,“不知樊夫人此来,为大领和公主准备了什么礼物?一定大过我们吧?我们的礼物就是我代王子挑选的。” 她的语意是:男人忙大事,这些备礼之事总该由女人操心。 樊莺一愣,脸上微红。因为她与师兄前来,当真没什么礼物。文成公主和松赞也是一愣,体会到樊莺的难堪,不知她要怎么应对。 高峻在桌下按住樊莺的一只手,不让她说话。而是自已回道,“夫人……在下十分惭愧,我们来见兄长没什么礼物,来时我夫人倒提过此事,但金孔雀这样的重礼,在下也真拿不出,西州怎比得过富甲一方的王子呢!” 文成公主道,“兄弟莫如此说,你替我们除去了心腹之患,是再也没有的厚礼。”松赞不说话,瞧着公主微微点头。 夏尔玛道,“先我更正一下,我不是夫人……夫人的称呼我知道,在大唐也有些身份,但我的身份是泥婆罗国一位侯公的女儿,我是一位郡主。” 高峻道,“那么郡主殿下,在下失敬了!” 夏尔玛脸色上十分好看,美目流光,换了亲热的语气,又冲樊莺道,“西州一定很是广阔吧,我却没有去过。但樊夫人有功夫可去泥婆罗,到时我和王子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西州有多大呢?” 樊莺故意道,“也没多大,有新旧两个村子……而我们一家只是在新村中住,旧村却不常去……” 夏尔玛笑了,“确实很大了,两个村子……的确比我们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王子的宫殿大多了!高原之上有两个大地方,一个吐蕃,一个泥婆罗,樊夫人最好都去走走。” 樊莺扑哧一笑,高峻知她笑的不是对方的无知,而是王子的名字。 他怕樊莺忍不住作,会让松赞和公主难堪,便悄声在她耳边道,“王子这么长的名字,我猜泥婆罗的宫殿阔倒不会有多么宽阔,但一定是狭长的!不然他躺不下……” 樊莺刚刚乐过,此时知道师兄的意思。但他的话分明有些过头,成心惹得自己喷饭丢丑。她极力地忍住笑,右手捂嘴、左手在桌下狠狠捣了他一下让他住口。 此次吐蕃之行,使樊莺对高峻的感情有了前所未有的升华,在普陀罗宫的金玉香榻上、在山南宝地的湖光山色间、精致清幽的竹楼暖阁中都没少了水乳.交融之旅,两人心有灵犀,一个举动便能尽知对方心意。 夏尔玛的话没有引起对方一点的不快,反而瞧樊夫人面露喜色、两个人更有了些亲昵的举动。再看身边的王子,脸上已极是不悦。 丞相禄东赞笑着打圆场,“夏尔玛郡主,在下去过西州,其地之广阔,也只略略小于吐蕃,有时间公主可去游玩几天。” 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深知国间礼节,对夏尔玛没有轻重的话大感难堪,以前他只知侯公的女儿有些任性,但绝没想到她任性至此。 他知道泥婆罗比之吐蕃,仅仅是百中之二、三,那么西州仅稍小于吐蕃,泥婆罗与西州也就更没法子比了,更别说西州的东面还有疆域广阔的大唐。 为了圆转场面,他拱手笑问,“不知别驾大人和夫人下榻何处?” 高峻道,“按理说我们身份低过王子殿下和郡主殿下,也该住在驿馆中的。但我与夫人既是看望兄长、又是看望姐姐,又有姐姐家中信物相交……为聊些家常方便,就住在兄长宫中。” 高峻能这么说,在情在理,又注意不让对方难堪——执手相谈当然住得远了不行,这与身份是无关的。 但他的话同时也模糊了松赞对泥婆罗、西州客人的不同待客之道,避免在王子与松赞之间产生隔阂。 松赞暗暗赞服高别驾应对之快、又不显山露水。他早就了解高峻的为人性情,他所取得的那些骄人战绩,没些脾气是不会有的。同时,他在短短时日也对樊莺的性格有些了解,这也是个有些脾气的女子。 方才樊夫人被夏尔玛这样不恭,若不是在逻些城,估计他们都不会这样作罢。而高峻不但未作,反而将夫人哄得面露喜色,这就真是怪了! 为不使夏尔玛再出不敬之言,松赞道,“兄弟,正好泥婆罗王子殿下和郡主也来了,我就让你看看先前所说的第二个秘密。” 丞相禄东赞闻言,站起来下去准备,不一会儿回来,原来是吐蕃大领递交给唐皇高丽大捷的贺书。得到松赞肯后,禄东赞念道: “陛下平定四方,凡日月所照、并臣亦治之。高丽恃远,弗遵于礼。天子挥鞭,攻城陷阵。臣与公主方祝、而陛下业已凯旋。虽雁飞于天,亦无此也!夫鹅犹雁,臣谨冶黄金为鹅,以献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9章 别驾验酒 这才命人抬出礼物,高峻和樊莺一见,其高同人,翅羽如生。乃是逻些城七十二名工匠日以继夜赶制出来的。 松赞道,“兄弟还不知里面微妙,”说着命工匠演示。 原来在鹅颈后有片羽毛可以旋开,后面是个机关,启动后即能从鹅嘴中出酒如泉,松赞说,其中可盛美酒三斛之多。 松赞命人接了两杯,先对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道,“送予唐皇的贡酒,必要西州大员验过,王子莫怪。” 也就是说,金鹅中的酒你不必尝,不然是对大唐天子的不敬。 这才举起杯来与高峻道,“我与公主已知兄弟荣任西州都督,事务必定繁忙之至,因而兄弟为个蛇鼠小奸,就亲至逻些城甚为感动。但请兄弟饮过此杯,你我兄弟两地一心,虽少见面,但勿忘鸿雁往来!” 饮过酒后,松赞命人以烫了大首领印信的金笺封住金鹅口,随后再交使者将金鹅装车、带了逻些城贺书,并以三十六人的使团,明天要与西州别驾及夫人一同上路。 不论是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还是他的女友夏尔玛,都在一边看着两人饮了酒,再说些祝福之语。 泥婆罗献给吐蕃的礼物是不足一尺的金孔雀,西州什么没有,而吐蕃却献给大唐皇帝七尺高的金鹅,啥也别说了!! 至此,西州高别驾和他夫人数次的谦恭,便更不是卑微,而是大气了。 泥婆罗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站在边上,有些恶狠狠地盯了夏尔玛一眼,意思是:大气,大气!你可懂!? 夏尔玛脸上极是难堪,好半天才慢慢回恢平常。 当她听王子说,也要随吐蕃使团亲去长安觐见大唐皇帝时,夏尔玛有些撒娇地、当众对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王子道,“我也要去!” 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的这个决定是临时的。他已充分体会到,在吐蕃的那边还有个更为强盛的国度。 王子对她说,“路太远了,你还是回泥婆罗,去修习礼仪吧!” 夏尔玛再次尴尬至极,而西州别驾道,“为何不叫郡主去呢?从王子和郡主的身上,我与夫人已经体察到泥婆罗国的热情好礼、和你们两位坦诚直率的性情,高某及夫人一见你们,虽说言语不通,但没有什么隔阂。” 樊莺也道,“既然是习礼,就该取长补短……” 王子道,“看在高大人与樊夫人的面子上,我就让你去,但你到了长安要多听多看,别再乱说话!” …… 在距逻些城二百里、农歌驿外的山道上,高峻、樊莺两人行一步、一回头,总看到松赞正携着公主之手,驻足在那里遥遥相望。直至峰回路转,人不得见,樊莺在裘氅中、于驼背上、师兄怀里肩头耸动。 高峻是从松赞的口中得知自己已升西州都督,此信如有不实,大首领绝不会轻言。只因大唐边疆首脑新任,长安必会照会逻些城。 但最让高峻感到安慰的是,松赞去信询问纥干承基下落一事总算有了个圆满的交待。此前一来时种种的猜测和不确定,都尘埃落地了。 而西州与逻些城的交情、自己与松赞的友情、与夫人樊莺的情谊,都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 西州。 自别驾高大人去吐蕃不久,马步平总算进入了护牧队的行列,并且一上来便是牧队七支分队中的一个分队的队长。 刘敦行自焉耆回来后,对高岷和刘武等人说,郭大人已知此事。 既然如此,这二人就不再说什么,护牧队的人选虽然一直是高峻确定,但郭孝恪既然已知,刘敦行又未说郭大人有什么不同意见,那还说什么呢! 刘敦行急着安插自己人,是因为他看到了机会。在护牧队刚刚由二百人扩充到一千二百人的时候,高峻离开了。而此时要是不抓紧些,等别驾大人回来确定新增分队的带队人选,估计怎么着也轮不到马步平。 刘敦行先把人安排上,他就有九成九的把握,高峻回来后不大会再动马步平。一来是自己新任,高峻总要顾及一位司马的面子,二则他的后台是太子中庶子刘大人——他的父亲,别驾在做什么决定时,一定会想到这一点。 以着正常的程序,扩充后的护牧队先要进行基础的训练,再出去护牧一段时间,好好看看每名队员的擅短,然后才可人尽其材、人员分拨后清楚之后,再请高总牧监定夺。 这么一来,高长史、刘武牧监都没吱声,而鲁小余又带人去了吐火罗接苏五一家,护牧队里就更没人吱声了。 马步平走马上任,看长孙润虽然骑射俱胜过自己,但此时仍在检草房,连个护牧队员都不是,他心里终于舒服了许多。 马步平不知道的是,鲁小余已有打算吸收长孙润入队,但虽有意向,总得高总牧监点头,所以才是这么个结果。 刘司马指示马步平,高别驾、鲁队长都不在,正该是他管管事、表现表现的时候。这天,他骑马经过检草房,见长孙润在里面忙碌,便一带马缰,要往检草房走一趟。 此时,一些临近乡村中的苜蓿晾晒散户,已经担了草到牧场里来交售,天山牧各大牧场都开始了检草业务。 长孙润听过鲁小余的话后虽然心中痒痒的,但他知道走哪一步不是自己着急的。从长安出来前,父亲即有交待,让他除了听高峻的话,不得有任何想法。因而在检草房,小伙子踏踏实实,跟着管事学习。 马步平进来时,长孙润正在验等,头也不抬。马步平有意把高头大马往长孙润的眼前晃过去,似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于是他便端坐在马鞍上朗声道,“长孙小哥,莫如到我的分队来做我副手,总强过验草过秤。你点个头,我去与司马大人讲。” 长孙润只顾埋头干活,佯作未觉。他听说了马步平进护牧队的事,心里隐有不平。但父亲的话就在耳边,他不好表现不满。 刘敦行什么事都与马步平说,唯独没说长孙润的身份,他的身份连检草房的管事都不知。马步平对长孙润的态度有些不满,上次两人比箭的事让他自然以为这是小子不服气。 但这有什么法子!你小子充其量是个富家公子哥,怎比得上我原来一个畿县的县尉!再说你骑射胜我,只能做个好护牧队员,别说你还不是。队长……那是要把运筹、统带之能放在前面地! 马步平见他无动于衷,有些脸上挂不住,提马至前,用手里的马鞭触了触长孙润的肩膀,“我说,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0章 影射之法 感谢书友罗威那,书友2017685月票鼓励,感谢书友杨洋洒脱,4月1日加3更,7:00、13:00、19:00、20:00、21:00。 长孙润道,“护牧队好坏我不便说,要让我去也得鲁队长发话、再报与总牧监才行。马队长让我去我便去了,万一再被总牧监踢回来检草,反不如不去省事!” 马步平道,“嘿!你怎知刘司马定了的事就不算数?” 长孙润道,“哦,我知道了,原来马队长是刘司马提携上来的,失敬,失敬!但我就不必刘大人和马队长提携了,因为鲁队长已经有话要我去。” 检草房中的人大都知道了马步平与长孙润比射一事,结果也知道,此时见马步平跑来显摆,各人心里都有些不以为然。 有人就觉着长孙润的应对不大顶劲,有个牧子帮腔说,“我们也觉着事情有些蹊跷,以往谁入护牧队,可都是队长和总牧监定夺。” 管事也嘀咕道,“司马大人不管门户贼盗,插手到牧场中来,照这么下去,天山牧再要护牧,早晚就须我们检草房去人了!” 众人的话分明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分明对马步平进入护牧队的方式不大服气,这让马步平十分不爽。 这些话不止是就事论事、还在暗指马步平技不如人、攀刘敦行的大腿。更在话里话外说刘敦行趁高总牧监不在、手伸得太长了。 他脸色极不好看,回敬道,“刘大人做过一座畿县之父母,眼界宽泛、量材用人,绝非西州任何一座中下县的县令可比!列位兄弟拿我玩笑可以,不要影射了刘大人才好!” 有位牧子扭头问长孙润,“长孙哥,这个影射是个什么样的射箭技巧?我们是小县出身,头一次听马队长说出,你可会么?” 长孙润不说话,但连管事和几位牧子都笑出声来,“恐怕连鲁队长都不知是个什么名目!马队长果然是畿县来的!” 马步平脸色紫如鹅肝,噎得半句话也吐不出。 又有位小牧子忽然在草捆里抽出一支苜蓿软叶梢儿,在风中举着问马步平道,“无影的东西总不大好射,马队长只要指教一下:这样的风力,要在百步外开射,箭要往迎风处提前几步?” 马步平哪里会知道这个,举了草叶的小牧子也不知道。 但护牧队虽然没有什么品级,却是牧场中极重要的组成,而且总是出现在风口浪尖儿上。他们随高大人出征,曾经有三百人全都因功升成了九品。 马步平无功升职、再来显摆,才遭到小牧子成心逗弄。见马步平不语,虎着脸拨马要走,小牧子道,“若是长孙哥射时,他总知道移几步,但马大人的影射,就连长孙哥也不知!” 管事道,“你别乱说,什么几步,别人得须几步,但马大人有刘大人看好,那只须一步就成!” 话未落,众人将笑未笑时,马步平已经飞快拽了马返回来,在马上挥鞭打在管事的肩头,恨道,“我在文水县时,也算是个正九品下阶县尉,统领一县快役。今天到你这里做个无品无级的分队长,看把你们气得!谁他娘的再借机诋毁西州司马刘大人,就是这样下场!” 管事抬臂护脸,第二鞭又下来了。 但长孙润已如豹子似的跳过来,一伸手抓到了鞭梢儿,只一拽、便将毫无防备的马步平从马上扯下来。 他一下子跌入苜蓿草捆里,鞭子落入长孙润手中,叭叭叭三下抽在马队长身上。长孙润边抽边道,“我亲耳听总牧监新立的规矩,欺负牧子兄弟者都是三鞭子。” 他手下留情,没有抽脸,但马步平身上也痛得咧嘴,关键是这也和抽脸差不多了!他再有涵养也忍不住,跳起来骂道,“有种你再抽我半下!” 长孙润道,“我有种也不抽了,总牧监有话,只是三鞭,你休要诱我犯错!” 马步平悻悻爬起,知道再闹下去也没便宜,于是上马,抱拳对这些人道,“弟兄们,老子领教了!”说罢打马离开。 没有人笑,管事对长孙润道,“兄弟你身手不错,人也仗义……唉!往常,总牧监的哪位夫人从牧场中走过,我们开些玩笑、她们也未这样急过眼!谁知他五大三粗是个脸皮嫩的,不知要怎么与司马大人告状。” 长孙润不说话,但心情畅顺,暗道,“我抽你不多不少,高牧监来了也怪不到我。” 两天后,正是月末,柳中牧场里分发工钱,牧子们都到议事厅去领。长孙润热心,领了自己的又替两位兄弟代领回来。他们数过之后又道,“长孙小哥,怎么你就少了一百个大钱?” 普通的牧子月钱六百枚,而长孙润只领到了五百,少了一百钱。两人拉着长孙润就返回了议事厅,与派钱的录事麻大发理论。 麻大发眼皮都不抬,一边分发着别人的一边道,“给我往边儿上闪闪,你们扰我,发错了怪谁?”同来的牧子说,“你已经发错了,还不让找!” 麻大发道,“钱、名两清,人人六百钱,长孙润是有亲笔签名的,” 三人凑上去看底帐,果然,在长孙润名下写的是六百钱,也有他签下的名字。 但刚刚领钱时,麻大发把长孙润的大钱甩过来时,不住催促他快签。而长孙润记起来,他签名时,发放数目上还未及写上数字。 麻录事欺他是新人,少给多记。长孙润吃一百钱的哑巴亏,扭头从议事厅中出来。同来的两位牧子在议事厅的外头,听着麻录事在里面嗓门儿越发地大了起来。 一人不忿,悄悄对长孙润道,“晚上我与你帮手……姓麻的肯定比往常出来得晚些,我们把他塞到料槽里出气!” 另一人道,“一定让他尝尝马粪的味道!” 长孙润道,“谢谢兄弟们的好意,但我岂会在乎一百大钱!气虽有些难受,但高总牧监最恨欺负兄弟的作派,为了高小姐,我才不去犯这规矩!” 两人不知他所说的高小姐是哪个,但见他片刻间便像没事儿一样,也就不再提此事。 而马步平和麻大发却像是大获全胜,两人在高峪的酒馆儿里找个僻静桌子,要了几样小菜,把长孙润那一百大钱都花了。 麻大发低声对马步平道,“我们随刘敦行大人来西州,正该相互提携,不要被他们欺了生。” 马步平道,“这只是一方面,但刘大人为我们争取来的差事一定不要荒废了……你不在沙丫城收麦秸,怎么又跑回来?” 麻大发道,“马兄你放心,这是我请示过刘大人的,发饷之事同样是大事……若不然我们这顿酒谁来请?” 两人相视而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1章 为着一人 马步平放下酒杯,头凑过去,低声而且动情地对麻录事道,“麻年兄,今天你这事办得,也算给我出了口恶气,这个情我记下了。天籁小 说www.』⒉” 麻大同样低声道,“刘大人把我们从一座畿县拉过来,马大人你想想,他是希望我们过来受一位检草房小牧子气的?” 他们抵股而谈,声音压得低低的。都认为眼下就是个时机。安西都护府的设置虽然说大,但大了就显得有些虚。郭孝恪自去了焉耆,就对西州大小事情不闻不问,这就是个说明。 ——人们看得见一座房子,而看不见盖成房子的一砖一石,那是因为每一块砖相对于房子来说都太微不足道了。可是,一座房子里有几个房间,任是谁也不能忘了。 而都护府就是这座房子,而其下所辖的每个州,就是房间。那么,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当然是关心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了。 马步平与西州司马刘敦行的联系一直没断过,刘大人虽未明说,但也是这个意思:眼下这个时机不错,郭孝恪鞭长莫及,别驾高峻不在,而长史和刘武牧监显然不想强硬,这不明摆着给了他们从扎根的机会! 刘敦行的话说得极为隐晦,司马大人说,成大事不拘小节,想在西州做出点事儿,得先有做事的资格。 而且这件事关键就在个快字。 他们认为自己就是两颗种子,从文水县丢到西州来了。高别驾、高总牧监也可能不大希望他们扎根过快。但无视两粒没芽的种子并任其风干、和拔掉两棵芽的树苗,在动静上是不一样的。 如果在高别驾回来前他们便了芽,高别驾想动他们就得考虑一下刘敦行的面子——别驾和司马的地位、身份虽有不小差别,但他们相信,高别驾不大可能因为两个小人物,便与刘司马生遭遇战。 大唐西部边疆的戏台越搭越大,有多少人想着到台上唱上几句,你前怕狼后怕虎地面子嫩,可能连上台的门儿都摸不到。 临了,马步平和麻大彼此鼓励,这二人酒已喝高,声调也不避讳,“怕什么!他一个小牧子不知道刘大人的老子是太子中庶子,但有人知道就成了!” …… 柳玉如在家中掐着指头算高峻离家的日子,从十月二十他和樊莺离开西州去逻些城,到现在已经快一个半月了,也不知他们一路上顺不顺利,到了逻些城之后与松赞领谈得怎么样。 她把自己置身于松赞的位置上去想,如果她就是大领、得知纥干承基不是失踪、而是被义弟活捉了、再剁去双腿牵到了高丽去以后是个什么感受。 她每次想到头疼才不了了之,那个她假扮的“松赞”一会要怒、一会又很大度。然后,她再把自己当做文成公主,想她在这件事情上会怎么做。 柳玉如感觉自己纯粹是庸人自扰,什么事也做不了。唯一做对了的事,就是把樊莺给高峻带去。家中这么多人,机灵些的不能打,能打而又机灵的就是樊莺一个。 而能打又机灵、同时还敢对高峻瞪眼的也是她。 她不再想这件事,又想苏殷。高峻离开后,柳玉如对苏殷的态度又有所好转,每次家中开饭,她都派人去叫,往往是苏殷和丽容一起从旧村回来。 今天,在饭桌上,柳玉如说起了一件事,就是绢绫场下机的第一匹骏马绢要怎么处置。她记得高峻说过,第一匹绢要送到长安去的。 她说,“峻不在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再晚送去,岂不是埋没了织绫场的功劳?算上路上的日子,要是再晚了的话,长安会以为不是今年织出来的。” 柳玉如问苏殷,“姐姐你见识多,说说怎么办?” 苏殷自上次与家里这些人同去田地城,就猜到了柳玉如的意思。而眼下她急着说这匹绢的事,当然苏殷也明白:两件搭不上边儿的事情,其实都与高峻眼下的职位有关。 苏殷听了柳玉如的话,短瞬里佩服了一下皇帝的驭人之道,能把柳玉如这样鬼精、且在某些事情上十分固执的人,不知不觉地影响到这个地步,也真没谁了。 她十分看重柳玉如向自己询问这件事的意义,一边吃着饭,苏氏说,“妹妹你说得对极了,这件事真是缓不得,骏马绢……能让长安看到西州在高大人治下的繁荣兴旺,我们不好再拖下去。” 柳玉如很高兴,“总得有个说辞……比方说再上个什么表章。” 苏殷道,“那就以国夫人的语气……” 柳玉如连连摇着手道,“姐姐你莫再说我这个国夫人,我听到头就疼!再说这匹绢主要是你们几个织出来的,有我什么事?不要提我、也别以我名义写。再说以县君的名义就不能写了么?” 丽容在边上没说话,暗自寻思,织绫场去的最多的,就数自己、苏殷和婉清了。若是以县君名义写,那么自己多半会挂上去一笔的。 只听柳玉如拍板道,“就以你和婉清二人名义写上去!苏姐姐你执笔,写完我看看,越快越好!” 苏氏答应着,又猜到她这是有意让皇帝看一看——她原来极力相抗、不让她进家的人,眼下在西州是怎么样一个不错的处境——而柳玉如没有对表章如何写表半句意见,那便是极为相信自己了。 苏氏知道,柳玉如此举的目的还是在高峻。而且为了高大人,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字上不上表章、不在乎让她和婉清露这个脸。 就冲这一点,苏殷便由衷地赞服柳玉如,感觉自己以前贵为太子妃,与她比也差得太远。柳玉如做事,曲折中透着直接,目的又那么地明确——就是为着高峻一个人。 而自己以前几乎就没这个意识要为李承乾做些什么。 饭后,苏殷与婉清、丽容往旧村来。 路上,丽容怏怏地,她知道柳姐姐了话,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苏殷都不会故做糊涂地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去。 随后,亲自带人去吐火罗接人的护牧队队长鲁小余回来了,他不但接回了苏五一家,连苏五的兄弟、妹妹一家都接来了。 毕竟大唐的一位别驾亲自嘱咐、派人专门接他们来,必定会有好事情在等着,不来会有多傻!最高兴的要数苏五的儿子苏庆方,东方的西州是个神秘的地方,他又能见到高大人了! 鲁小余把这些人先带到新村拜见柳夫人,苏五一家十口,看到高大人家的夫人们无不惊讶,惊讶于她们众多的美丽与得体的和气。 柳玉如对他们的安排不好说什么话,打鲁队长将他们送到牧场去,与夫人待产的罗得刀、牧监刘武见面。 在牧场里,鲁小余一见马步平,便把眉头皱了皱。马步平正率着自己那支护牧分队训练,看来在自己离开的时间里,他已经做了分队长。但高大人并未回来,这是谁的决定? 见到护牧队长鲁小余进牧场,马步平没有让训练停止,他人也不过来与鲁小余打招呼,照样在那里专注地、大声地吆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2章 一定之规 ♂ 见到刘武牧监后,鲁小余与刘大人嘀咕,“这个人是谁放到护牧队里来的,简直岂有此理!”刘武说了事情的缘委,问他怎么了。 鲁小余道,“我离着大远,就听他说什么护牧队要以一当十,个人战力胜过一切。连高总牧监都没吹过这样的大话。高大人说过,各自为战的话,一个人砍三个还能全身而退就了不得了。” 他有些担心,“护牧队向来最讲究协同配合,眼下全都是新人,他再这样训下去,我怕高大人回来要发火。” 刘武道,“让他进护牧队,是刘司马经过了郭大人的。我和长史不好干涉、也不大懂他的训法。但你是队长,具体的事是有权力管的。” 柳中牧牧监刘大人接见了苏五一家,也不给他们安排事做,说要等高总牧监从吐蕃回来后亲自定夺。 然后刘牧监又把高峪请来,让高二爷无论如何、先在旧村腾三个院子出来,好把他们安顿下。高峪立刻就办妥了。 这三家人刚到,柴、粮都无着落,高峪对苏五道,“我兄弟请来的人,还有什么说的呢,全家都到我馆子里去用饭,帐先记着,等我与高总牧监算总帐!” 把这些事都安排好后,高峪又悄声对刘武说了件事,“文水县来的那两人心眼子有些不正,刘大人你仔细些。姓麻的匿了长孙润一百钱,与马步平去我饭店里喝酒,都不是省油的灯!” 刘武道,“我和高岷长史有个一定之规:高总牧监回来之前,事不大就由着他,只求不惹出大事。我和长史都相信,只凭他们、连刘敦行在内,都不够高大人一划拉的。” 麻大发私扣牧子一百大钱的事,刘武也很气愤。但长孙润吃了亏、连声都不吭,他身为一个大牧监也不便跳出去管。 因为这类事情一经挑明,显然不弄个清楚就不能算完。人证当然还要麻烦高峪来做,而且不处置姓麻的就不行了,这与他和高岷商量的应对之道不符。 刘武暗暗称奇:前些日子动不动就把伙伴牧子往料槽里塞的长孙润,这次像是知道自己和高岷的想法似的!他要真来告状,自己不管都不行了。 他在高峪走后,打发个牧子去厩房把夫人刘采霞群头叫来,让她抽时间去高大人家串个门,把这件事说上两句,看看柳夫人的意思。 晚上,刘武到了家,刘彩霞对他说,“柳夫人说没什么紧要,高丽奸细纥干承基能不能耐?他从高丽一直耍到大唐、又耍去吐蕃、最后耍去了龟兹,一路上冒过多少坏水!” 柳玉如说她不操心牧场里的事,因为罗得刀的夫人王氏马上快生了,她已把婆子派过去日夜看守着。 刘武放了心,以为没事了,踏踏实实睡过一觉。 他一大早到牧场,就看到护牧队一群人聚集在那里吵吵嚷嚷,有许多厩房中的牧子们都探着头、有的干脆站到外边看热闹。 他快步走过去,朗声问道,“什么事?” 鲁小余得了刘武大人的口风,觉着要立即制止马步平的练法,一早到牧场正看到马步平在那里驱赶着手下一百二十人练劈刀。 他上去,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马步平对护牧队长十分客气,但也坚持自己的意见:成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天山牧威名在外,不能只凭着群殴,哪一个队员站出来都得有过人的本事才行。 鲁小余耐心地给他解释,说护牧、护牧,那是在野外游动作战。你摆开阵式要硬砸是怎么的?高大人带护牧队二三百人,动不动灭掉敌人千八百人,那可不是硬砸出来的。 鲁小余耐着性子讲:再说硬砸岂会一人不失?要讲严丝合缝的配合、所有人进退一致、精确到几步远!而马队长你强调的个人拼刺也重要,但不该是现在练,现在该学学旗语、哨语…… 而那些新入队的队员们似乎更欣赏马步平的意见,护牧队威名赫赫,个人没两把刷子怎么成!谁服气? 鲁小余的委婉、手下人的嘀咕、刘敦行的底气,都让马步平觉着不吐不快。他对鲁小余说,“属下在文水县时,掌管着一座畿县的兵马之事,也是有些心得的,因而刘司马才将我拉来。如今让我主张一支分队的事,却不让我按自己的意思来训,这不大好。” 队伍中有胆子大些的问,“鲁队长,你以前做到什么职位?” 见鲁小余不答,马步平一语双关地道,“分队带不好,属下不好向司马大人交待呀。” 鲁小余耐着性子说,“马队长,有句话说的好,卖的没有买的精,唱戏的没有听戏的精,护牧队以往所有的战绩,可从来没有给一个人喝倒彩的机会!” 马步平索性坚持道,但属下也不大会错呀,不练拼杀,遇敌时连自己都不保,还谈什么协同! 有人起哄道,“干脆,你们大小两位队长比划一下,让我们开开眼!” 马步平不搭理手下这些人,也不制止他们起哄,等鲁小余说话。鲁小余道,“那好,比划一下也好!” 人们闪开了空场能让他们跑得开马,鲁小余和马步平各自上马,分在数十步开外。马步平使一杆大刀,威风凛凛。鲁小余在马上冲检草房外看热闹的长孙润叫道,“给我拿个长杆子来!” 长孙润拿了根挠草的钩竿,踹去了钩头,恰与鲁小余的枪一般长短,鲁小余抱拳道,“马队长,你撒马过来!” 马步平在远处有些为难地道,“枪好找替代的,可我这刀……一时去哪儿找!属下不是要占了便宜!” 鲁小余道,“我知道马队长是大县来的,身手一定不赖。我胜了你你须听我的,你若胜了我,我自去与高总牧监请辞!” 马步平心说,礼数到了就怪不得我!他说了声得罪,催动坐骑两下里冲到。马步平要先下手为强,冲着鲁小余挥刀就是一个力劈。 众人目不转睛,见鲁小余用手中长竿“叭”地崩起马步平的刀面,人在刀下钻过。 大家都以为两人的这一回合过去了,谁知二马一错过去的瞬间、鲁小余头也不回、手里的木竿快似流星、直戳在马步平的后背上! 刘武牧监来时,两人间总共只有一个回合的比划刚刚结束,马步平在地上坐着、嘴咧着、手背过去但只揉到自己的腰。鲁小余带着气,他这回手一枪重是有些重,但还是给他留了颜面。 可马步平已经顾不得脸红,从马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下。 成大事不拘小节。 刘武牧监不明所以,吃惊地问过经过,略带埋怨地对鲁小余道,“下手这样重!” 马步平在地下道,“刘大人你评评理,今天的事不正好说明个人战力有多重要!只是我的腰怎么疼得这样厉害!哎呦——” 刘武不理马步平,甩袖子去了议事厅。他本想把此事冷一冷,但马步平被手下扶着才能走下去养伤,随后西州司马刘敦行就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3章 多少是多 他铁青着脸,先去看了马步平,再回来往议事厅中一坐,斥责鲁小余道,“怎么搞的!操练若是都像今天这个法子,你们也不必去护牧了!” 刘武此时便替鲁小余说道,“刘大人,训练嘛,不动真的哪里行,此时不动真格的,到了实战谁能习惯?” 刘敦行不听刘武的,他在马步平的病床前已经了解了大致经过,刘武牧监当时还埋怨了鲁小余。 他对鲁小余说,这样吧,你就在议事厅里好好闭门思过!什么时候再让你管事,就看你想得如何……哼哼!队长打伤了分队长……一来说明你不懂爱护下属,二来说明你个人的威望不够、话不顶用,都落到了动手的地步! 鲁小余偷偷看刘武,刘敦行坐在刘武左边,刘武右眼眉冲鲁小余微微挑了一下,鲁小余说,“是,司马大人。” 刘敦行不走,再去马步平的分队察看,敦促他们接着操练,“我刚看望了马队长,他虽然负伤,但你们不能停!先练好了拼杀技巧,我已狠狠苛责了鲁队长——豆腐打铁就是不成!” 这是极为明显的暗示,司马大人看望一个、苛责一个态度明摆着,演练场上再度热闹起来。 刘敦行回到议事厅的时候,从长安赶到的传诏钦差刚刚抵达。高别驾不在,派人去新村找他夫人们一个也不在。 瘸腿老汉说,西州户曹的夫人肚子疼,柳夫人以下都到旧村产房中去了。 向来娶亲、生、死之事大过天。无论哪级官员的轿子,在路上、桥上遇到新娘子的花轿,也得给花轿让路。钦差就不让去叫她们,让柳中牧场刘武牧监代为接诏。 钦差大人照本宣科,于是在场的所有官员们都知道——西州大都督的虎皮高交椅……终于不再是空着的了。 刘敦行听罢了诏书,没有听到西州别驾一职有什么安排。诏书中说,要等高都督与郭都护斟酌、拟出人选方案、报长安后再定。一时间,他脑海里有一阵儿轻微的眩晕,回顾自己今天到牧场里来,说的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 他瞥了一眼像模像样思过的鲁小余,没好气地对他道,“去忙你的事!” 鲁小余不说声谢,跳起来就跑了。 钦差大人走之前,在罗得刀家的柳夫人也得了信,但她没过来,让丽容和苏殷两个人来了议事厅。 刘敦行看到高都督的七夫人丽容抱着一只狭长的木匣,说里面是什么飞马绢,是天山牧织绫场第一匹彩绢——图案不是染上去、而是织进去的。 西州都督的八夫人苏氏呈给钦差一封信函,托他带往长安,钦差欣然吮诺。 刘敦行恹恹地回到西州,对长史高岷说了长安诏书的事,“那么卑职先恭贺高长史,你大概就要荣升西州别驾了!” 高岷乍听这个消息十分高兴,但立刻听出刘司马的话里有掩饰不住的酸味儿。 高岷不在这事上与他多说,却拿过来一封长安刘洎大人的家信,“你刚去牧场村,信就送到了。” 刘敦行匆匆回来拆信细看。 父亲在信中说了高峻荣升西州大都督的事,尤其对他说,西州都督以下官员的安排还是未知。父亲要他不可锋芒太露,要稳扎稳打。 刘敦行看了看信后落款和时间,这封信几乎是早于诏书两三天出京的。 但是怎么这么晚了才到西州!!!如果早到上半天到的话,今天在牧场里他就不会这样讲话了! 刘敦行看得出父亲此信的用意,而且时间拿捏得也恰到好处——因为从父亲知到诏书的内容、到诏书拟好送出,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他怒火中烧,厉声吼道,“是谁他娘的跑路拉稀送的信!!” 高岷刚刚举步走出去不远,听到刘大人怒吼,便转回来。长史有些不解地问: “刘大人你说送信人?正是中庶子刘大人府上家人,他说路上急着赶路、吃喝不当时,偏偏在客栈里坏了肚子,拉得腿都软了……躺了两天才赶来。” 长史踱出去之后,刘敦行又咬着牙恨马步平,若非马步平急吼吼差人说他负伤,那么自己也该是看过父亲的信才会去牧场。 那就是另一种主动。 刘敦行坐在那里生了会儿闷气,感觉高峻不在这段时间里,从高岷到刘武的态度大约也是因为总牧监有交待。高峻出去这么久,不会不对他们交待些什么。那么至少说明高峻对刘府的存在并非是无视的。 刘敦行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他想,父亲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西州的形势父亲并不了解,至多,他与父亲的意思只是在方法上有了些差池。高峻不回来、不看看新都督的态度,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 罗得刀的夫人王氏,在床上折腾了近一天,弄得筋疲力尽才生个千金出来。这又应了婆子那句话,罗大人平时连个菜勺都不让夫人端。 天黑时柳玉如才回家来,顺便把苏殷、丽容也叫回来了。西州高别驾成了西州大都督,大家当然高兴十分。柳玉如说,“原来别驾时就是正四品上阶,成了都督才长了一级,不过是个从三品。” 众人故意问,“怎么,不对么?不正是这个品级!” 柳玉如道,“要知道他可是兼着丝路督监!丝路上哪个州府不归他管?上州别驾本来是从四品……下阶,怎么他一直是正四品上阶?说明丝路都监是占着三级呢!” 她不满地道,“这可好,丝路都督监还做着,该给的品阶却不提了,不然峻正该是……”说至此,连她也吓了一跳,从三品另加三级,那便是正二品。 皇帝之前做尚书令时曾是正二品的品阶,登基之后一直没有人再任过此职,尚书令一职一直都空着的。 她的话连从来都不大参与意见的思晴也逗乐了,“柳姐姐,多少是多呢?” 柳玉如叹了口气道,“唉!你们也没人提个醒,我估计着那匹绢要是早送去半月、赶在诏书下来之前的话……”她说这话时,众人便瞧得出——她已经不是认真的,那是一种略带得意的故意。 到现在为止,她们的夫君才真正是西州的第一人。 直到苏殷要离开新村的家去旧村的时刻,柳玉如对她道,“苏姐姐你不要再赶回去了,就与丽容睡一起吧,” 她再叹了口气,“当初盖这楼时哪会想到这么多,总让你挤在丽容那里也不合适……实在不行的话,我等高大人回来和他商量一下,估计他也没有好法子……总之你是姐姐,住一楼的也就该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4章 拿着腔调 她这样拿着腔调、也不刻意掩饰,但苏殷却不生气,看她微蹙眉头的样子反而有些赏心悦目,毕竟柳玉如对自己的态度在一点点的转变。 而随着对她的了解,苏殷对柳玉如更是由衷地认可。 苏殷甚至想到,也许,这就是高峻和李承乾两人不同结局的原因所在——不是全部、也必是其一。 苏氏虽然在家里名位最低,但是连柳玉如都要叫她声姐姐,或许这就是柳玉如说起话来偶尔变得明目张胆、耍些小聪明的原因——她在家中不再是年龄上的老大。 在雅州时,苏氏曾经和崔嫣、樊莺报过自己的年龄,另两人曾经说过家中各人的岁数,当时苏殷鬼使神差地给自己少报了两岁。 难道那时她就预感到会进入高大人的家中?或只是黔州那夜、自已被高峻狂风般地、揭得片缕不剩之后的一种期待?现在想起自己当时的隐含动机,大概是不想在年龄上压过柳玉如,哪怕是几个月。 她与丽容在旧村伴眠,两人无话不谈。听苏氏说到此事时丽容却说,“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峻是不喜欢隐瞒的……你年长过她,也好让她说话时有些收敛。” 现在看,柳玉如不但没有收敛,在她这位姐姐面前说话时,反而更肆无忌惮了。 但苏殷就是不生气,反而觉着她可爱。 柳玉如发了话,那么她和丽容也就不必操持着往旧村去了,大家可以更有些时间坐在一起拉拉家常。于是她们说到了高峻升到大都督之后,日常的仪仗规模及护卫人数。 丽容问,“苏姐姐,以前郭都督在时,走到哪里都有专门的护卫和仪仗,这到底是个什么成例?我们心里总得有些数儿,最好等峻回来就有个眉目才好。” 柳玉如不说话,但她在注意听。 苏氏回想着道,“职事官都有护卫或庶仆:高大人升了三品,按理该有护卫四十八人。六品以下官员的随从不称护卫、而称庶仆,人数由十五人至二人不等。” 丽容道,“哇!这么多人,真是气派,看来我们得给峻先物色着……” 柳玉如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这事我们急什么呢,就算有这个成例,用谁不用谁不好由我们女人定……” 丽容用不高的声音分辨道,“但郭大人在任时也有护卫,我是想……峻从逻些城一回来,不至于少了应有的气派……” “苏姐姐刚说过六品以上都有护卫,但以前峻就是正四品,他可一直没什么护卫。再说峻刚刚升职,我们不替他想些正事,先弄这些排场做什么!” 谢金莲见丽容被柳玉如抢白的、脸上不大挂得住、又真没什么有理的话来反驳,难过得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谢金莲连忙打圆场: “怎么要那么多的随从,首先一个银子从哪儿出?我们几位县君的收入不能花到这上边!儿子还养不过来呢!总之搞不清楚这个银子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提了,再说我们不该管外面的事。” 她说,“但是远在黔州的母亲他们,要是听到峻升了西州都督的消息一定会很高兴,我们要不要先给黔州送个信呢?” 丽容道,“谢姐姐你不愧是管家婆,只知道银子!难道西州凭空多出个大都督,吏部就不知道传文各州、还要等我们送信?!” 崔嫣说,“还是都睡觉吧,再说下去,你们两个管帐的就打起来了,别把帐本再撕破了哦。” 她把谢金莲和丽容说在一起,日常又确实是她们在管帐,丽容不再反驳,与苏氏回自己里屋去。众人互道了安好,各自休息。 与丽容躺在床上,苏殷想着刚才几个人的言来语去,显然柳玉如对丽容是有些不满的,她毫不掩饰地当众反驳了丽容,这让苏殷也感到了难过。 看得出谢金莲是想息事宁人,但言语间也是顺着柳玉如说的。丽容无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只敢稍稍反驳一下谢金莲。 她相信丽容说起都督护卫的事也不算什么,总归没有外人、只是一家人在一起闲聊。但柳玉如这么说丽容也不无道理。 而且她也不认为柳玉如这样大紧、连一丝稍偏的风向都不纵容有什么不对。 尤其以苏殷对柳玉如的了解,时时处处替高峻仕途安危考虑的她,当然会反感丽容提出的这件事。 与丽容共守焉耆的经历,让苏殷不由得对丽容也有些同情。在黑暗中,苏殷感觉丽容肩膀耸动、偶尔一声低低地啜泣,她伸手过去、攀住丽容的膀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但她知道,家中女子们关系上的微妙变化,一定是从自己进门后才慢慢产生的。 苏氏下了决心,天亮后还回旧村去——要不显山不露水、很自然地回去。不能让人觉察出自己是受了今晚谈话的影响。 而且她不打算再让丽容去旧村家中陪她了。 早上起来,一家人吃过了饭,苏氏道,“呀!今天说好要去织绫场,昨天那些织工们又向我要图样子!” 她没叫丽容,也没叫婉清,就自己走了。 柳玉如也没吱声,但她在苏殷走后低低地叹了口气,对丽容道,“是我错了行了吧,你是替高大人守焉耆的功臣,我语气对你硬了!看把你委屈得……你和婉清再去旧村陪苏姐姐,晚上不把她拉回来,你们谁也不许进门。” 丽容一听心里就踏实了,“要拉你去拉!” “那好呀,楼下的房间就你来收拾,不得闻到高雄、高壮的奶味、尿味,我和其他人去看罗得刀夫人。” 丽容想了想,假装嘟着嘴、拉了李婉清去了旧村。 上一次高峻把丽容和苏殷扔在家里,自已带人去山阳镇的经历,让丽容早已有些明白了。她知道不论高峻在不家在,家里面没谁敢和柳玉如硬顶,苏姐姐、自己、任何人都不能。 她痛恨自己,昨晚怎么会情不自禁地说起那件事来,此时想想这真不是她们该考虑的事,万一说出去也要被村中人笑话。 哪里有夫人给丈夫挑护卫的……她一路上想,以后再不能有什么不同于柳姐姐的想法了。不然,万一事情闹大了,势必使自己成为害群之马,这个根本不用怀疑。 她想,能让柳姐姐低声下气的女人不是没有,但眼下她却在黔州。 …… 黔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5章 四十而春 一夜大风,预示着黔州在贞观十九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到来了。 黔州刺史夫人崔颖,因半夜穿着单衣,爬起来到花圃中苫盖她精心培育的桕树苗,不慎感染了风寒。 刺史高审行匆匆由都濡县赶回来时,夫人已经服过了药,背朝外躺着,她没有发出熟睡时的呼吸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审行确信夫人没有发现他夜夜留宿的那条小巷,因为李引赶回去报信的时候,高刺史旁敲侧击地把什么经过都问到了。 当时,高审行一见报信的李引,有些怀疑地问,“夫人生病,你……如何知道的?” 接下来还有些话,但高剌史就不往下说了——李引到达县里时天已快亮了,那么他由黔州出来正该是后半夜。 李引的面色异常镇定,没有什么心虚的表现。他对高审行说,“刺史大人,崔夫人昨天傍晚到都濡县里来过,她来给大人送衣物和鸡汤……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 高审行想,你是不是想说,她也知道我在这条小巷子里? “是卑职对夫人解释说,不知高大人正在哪块荒地上操劳,一时也找不到。” 高审行脸上一红,怎么看李引的脸上都挂着不大明显的讽刺意味,但这种意味被那道长长的刀疤减淡了。 刺史有些不大自在,李引又说,“卑职应夫人之意、又陪夫人去了一趟盈隆岭——那里是她亲自开荒的地方——然后天很晚了,车夫一个人不敢回去,卑职才护送夫人回了刺史府。” 高审行再问,“那么夫人是怎么病的呢?” “回府后恰遇狂风,崔夫人、卑职和另一名内卫,一同遮盖风中的桕树苗……” 高审行嘟哝了一句,“胡闹!早说过没结果,她仍固执!真是气煞人了!”但他也确信夫人并不知自己这些天的行踪,于是收拾着回刺史府来看望夫人。 此刻,高刺史坐在夫人床前,没有发觉她其实一直醒着。 刺史想找丫环过来侍候夫人,却发觉她好长时间没有露面了,刺史便有些不悦地沉声问下人,“夫人身子不适,丫环野到哪里去了?” 下边的仆妇们不知如何回答,高审行更加不悦,对夫人的病情的担忧、让他失去了以往的和蔼,鼻子里重重地一哼。 崔氏没有回身,咳了一下答道,“老爷,你不必找她了,她现在正该在李引那里。” 高审行诧异,夫人慢慢要坐起来,他连忙去扶,但却被她一甩手大力地抖开了。刺史一惊,有些心虚,一时竟然无语答对。 但马上,他才知道夫人不是为别的事情生气。她面沉似水也不看他,说,“本来昨天我打算给老爷送衣服、送些鸡汤,再有时间让丫环与李县丞见见面,给他们搓合搓合……可我哪里也找不到你,真是气死人了!” 高刺史心下一宽,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但夫人你不知我很忙么?十一月底前也是最忙的一段儿,之后就没有事了,只待开春撒种。” 夫人道,“我把丫环留在李大人那里了,但他不得不来送我,又帮忙苫盖了树苗儿……把他大事都耽误了!” 高审行道,“夫人不是我说你,你给李引——你的救命恩人操心终身大事,这不错……但你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季节,你还种树苗,简直自讨苦吃。” 夫人轻声笑道,“这与季节无关,连人都可以四十而春,何况树苗?” 高审行再是一惊,听夫人的口气就是在奚落自己。 都濡县县令马洇,在刺史大人去都濡县巡察公务的第一天,便用美酒、鹿鞭、年轻而有些姿色的女子来讨好新上司。而高审行虽知有愧于夫人,却不愿自拨。 此时他有些六神无主,回忆那名衙役拎着鸡汤进院时的神色,他坚信这个小人物是不大敢将自己卖出去的。 然后崔氏又问,“我去都濡县时,李引曾说老爷是去亲自开荒……不是说拓荒已近尾声么,如何要老爷忙到几天几夜不回家?不知老爷开的什么荒地,如何这样难啃……是哪片荒地呢?是山顶还是山腰?草多不多?地是宽是窄?是旱是涝?” 高审行的心中突突直跳,抬眼看夫人,发现她脸上全然是一副替自己担心的神态,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但他始终踏实不下来,心下狐疑不定。 听夫人又道,“要是十分难垦,莫如明天我与老爷一起去,总不至让老爷四十岁了,还自己夹了锄头去干。” 高审行连忙摇手道,“夫人,你老实地养病,就是我的造化了!” 夫人已经下了床,“我有什么病呢,还不是心病!老爷你说,李引大人连救我两命,我怎么忍心看他年至四旬还孑然一身?我们不是刚刚还说到四十而春么?” 高审行惭愧已极,低了头、拉住夫人的手道,“夫人莫再说……这就是我不好了,审行无言面见夫人了!” 夫人微笑着轻声问,“怎么呢?” 高审行道,“夫人所说句句在理,审行哑口无言!夫人心如明镜举世罕见,审行得之幸之,却不知珍惜……让夫人生了病!” 崔氏忽然落下泪来道,“老爷你怎么说这般糊涂的话,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我却自觉对不住你……还有救命的恩公李引。” 高审行动情不已,拉着夫人的手道,“夫人不必悲伤,那么你仍关心他的家室,为夫就在公事上多多提携他也是办得到的。这人除了面相不大好,能力我看还是有的!此事既是为国选才、又可了夫人心愿,审行一定尽心就是。” 夫人显出高兴的神色,连声追问道,“老爷还能给他个什么差事呢?我想听听。” 高审行索性好人做到底,也要在夫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在黔州地面上无所不能的权力,遂反问道,“不知夫人你是什么意思呢?” 夫人道,依我看李引做个县令绰绰有余。 审行不住地点头道,“夫人所言不差,我也早看出了。他倒比那个马洇更像回事。”只是把他由从八品下阶的县丞,升到到一县之令,至少要连上四级,不能不说这事有些难办。 但夫人已经心满意足,好似高审行已经答应了似的。她身子还有些虚弱,高审行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休息。 他从夫人房中出来,寻思着此事有些难办。可是对夫人的愧疚之意,让他的头脑飞速运转了一会儿,于是就有了主意。 黔州市令正好致仕回家,那是个正八品下阶的职位,李引由下县丞赴任,升上去不过两级,也不惹人注意。 但夫人听了却不满意,“你的话缩了不少水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6章 走好自已 但高刺史却胸有成竹,也不在意夫人在此事上的急切。他认为女人在报恩这种事情上总是直来直去,连个弯子都不会拐。 两天后,李引即到黔州市令的职位上出任。 一位刺史大人府上的内卫,短短时日便一路飙升,在新划入黔州的一座下县中晃了一下子,便再晃回了黔州城里,从一位无品无职的差役成为了正八品下阶的正经在编官员。 虽然这件事在高审行看来还尽量控制着进度,但在私底下的官场里也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人们各种猜测都有,但李引两次舍命营救了刺史夫人的事迹几乎人人尽知,于是也就纷纷释然了。不是谁都有这样好的机会,孤身面对群狼和令人眩晕的悬崖,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能力。 而李引并不张扬的官风、精明干练的素质、待人寡言少语的谦卑,几乎让他的升迁没有听到什么负面的议论。 而黔州大小官员们,也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了刺史大人在用人上的霹雳手段、以及他知恩图报的品性。 这样的结果让崔氏也明白了高审行的缜密,她知道高审行答应自己的事情还不算完,因而对他在都濡县的再一次放纵,再一次选取择了忘却。 第一次是菊儿,第二次是那个不知名的女子。老爷的官越升越高,但在这类事情上的品味却越来越低了。 她有时候便把高审行父子放在一起作个对比,再把他们两个放在整座高府中去和别人比较,感觉他们除了口味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或者说男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原谅”了老爷,但却以各种理由拒绝与他发生温存。 她不是都濡县那条小巷中抹着略带夸张脂粉的女子,她除了比自己稍为年轻、没有任何妙处可言。 如果,就算是自己败给了她,那么自己还可保留一下一个女子的尊严。刺史夫人的身份不允许她像个泼妇似地抓破脸皮、坐在地下哭闹,甚至带着人跑到都濡县去教训一下她也不可能。 那么她最后只有一件事情可做了——不是那些桕树苗,那些树苗只是她慰藉自己心灵的一个道具罢了——李引与高审行父子都不一样,而且崔氏知道他落到今天这样处境的根本原因。 可以说,李引这个曾经的、也是雄心勃勃、能力出众的人,因为多年前的一次误射,以及情理上的、必然的丹凤镇之行,而改变了他全部的命运。 他先败给了柳伯余、再败给了高审行,然后更为残酷地、在高峻的面前败得一塌糊涂。 而造成他这个结局的就是…… 崔氏不再往下想,在盈隆岭悬崖下,李引冰凉的泪水一下一下击穿着她的心。她要做的,就是把她能给他的,尽量再补偿给他。那么她也可心安了。 丫环回来了,她在李引清冷的家中独守了一夜,在夫人面前尽量掩饰着被意中人无视的羞忿。崔氏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走吧,李引新官上任,我们总该去看看他。” 丫环有些赌气地道,“我、我不去。” 夫人有些疼爱地看着她,“你呀,多大了,以为自己是孩子?李大人是个大男子,你以后是让他哄孩子么?” 她找出自用的胭脂,一边亲手给她施染、一边告诉她过犹不及的道理,然后再亲手给她梳了精致的发髻。再把首饰盒中一件小小的、金质蝴蝶饰件别到丫环的鬓边。 这是到黔州后,高审行送给崔氏的。蝴蝶薄薄的翅膀、以及花蕊般纤细的触角随着丫环的每一步摇曳着,闪闪烁烁。 丫环感动地道,“夫人……你对奴婢太好了!” 夫人淡淡一笑,自己只用清水抹了把脸,不施什么粉黛,与丫环从府中走出来。丫环问,“夫人,我们不坐车么?” 夫人嗔道,“难得阳光这样好,又不是远道,为什么不走着去?” 丫环又悄声问,“夫人,为什么你走路会这样好看呢?我就不会。”这是她最渴望知道的,而且她看出夫人在自己身上的用心,于是就问了。 崔氏不解地道,“胡说,我怎么不知。你这么一说,连我都不会走路了!” 丫环此时已与夫人无比的心近,随后她的行为就被夫人发现了,“你居然敢在大街上学我,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丫环丝毫听不出夫人的恼怒,她跑上来、无比亲昵地伸手挽住崔氏的胳膊。崔氏道,“一个女子一朵花,你就像是初开的……走好自己便是最好。”丫环似懂非懂。 在黔州市令署,市令李引大人的手下们,对他们的新上司表示了充分的尊重,在他的脸上瞧不出一点点新官上任的趾高气扬。 他只在每个人走上前与市令介绍自己时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认真地看着他们,仿佛要一下子记住每个人似的。 人们发现这位李大人的作派,完全符合一位市令的身份,而且还有所超越。他分派署中事务不忙不乱,千头万绪被他三言两语便一一分拨清楚,每个人都很快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大人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开放了黔州南北两市,那些乡间推车、担担到城里来的小贩,不必一定要到市场中去。 除了官衙集中的大街,凡是城内住民坊间的大街他们都可以去,市令对他们的要求就是:在关闭坊门前离开、离开前将自己丢下的垃圾打扫干净。 李大人要求自己的手下,到城中各处去收取象征意义税金时,五十岁以上的老者,男的每次一个钱,而对那些提篮叫卖的老妪,干脆不收。 此举方便了城中不便次次去南北市的居民,居然也无形中控制了零散小贩的人员构成——年轻力壮的贩子少了,他们顶多帮家人把担子担到城中来,晚上时再担走。 而南北两市中则集中了固定的店铺,市场内新腾出的位置,又有不少的新店家入驻进来。市场更加井井有条、收入一点未少,反而还增加了——只不过从贫苦乡贩的身上转移到了那些有些规模的店家上来了。 这一个举措便让城中出现一种不知不觉的和谐之气,而且乡间可用之壮力也显得充足起来。 人们暗赞刺史大人用人上的精明,心说也难怪了,人家高刺史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已是西州都督,想来一定得了不少刺史大人的真传。 刺史夫人与丫环到署中来的时候,人们毕恭毕敬,因为李引大人而对崔夫人的敬意又增添了几分。 他们知道崔夫人是来看望她的救命恩人的,不用吩咐便退下了。 李引连忙从他的公案后站起,躬身向刺史夫人行礼。夫人微笑着问他新任上的一些事,边问边不住地点头。 丫环不便多说话,但她知道夫人带她来的含意。她们不便久留,在市令署中停留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府。 在回来的路上,丫环有些委屈地对夫人道,“他一眼也没看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7章 刺史威名 贞观十九年腊月初,内侍省一道公文下达到黔州府:因为大唐在东、西个方向上全胜东方压服了高丽,使盖苏文忍气吞声。顶点小说更新最快西方拓疆扩域、巩固了丝路沿途的安全环境,陛下决定好好过个年。 各方各面都要做些准备,普天之下减赋一成、免庸役一月,赦免一批刑徒。而长安城迎接新年也要有个新气象。 至于内侍省,下属的六局:掖庭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内坊局、内府局,在各方面准备中,当然要考虑宫中夜晚的照明问题。 摸着黑怎么庆祝新年? 因而,以往按着定例、由黔州贡献的蜡烛在数量上就多出不少。每年定例规定的数量,黔州早已提前一个月交上去了,这次是额外要多征调的。 白蜡、红烛、金丝烛,大殿壁盏中安放的巨型烛,大内各殿、以及妃嫔内室中普通照明所用的、灯笼中所用的,祭祀、贡奉所用的,长明的、短燃的,林林总总,让高审行看了都头疼。 时间留给他的并不多,刨除路程,他只有十天左右的时间。 他把负责此项事务的库监叫过来,问他的底数。黔州库监是个五十来岁的官员,他拿着帐册、按着公文中所列的品种数目,一一与刺史大人禀报。 黔州往年积存在库房中的还有不少,但与内侍省所求的数目还有不少的短缺。他大略地估算了一下,把黔州的库中搬空了,各型蜡烛还有四千二百支的差头。 刺史大人道,“那就速速安排人,马上赶制!” “大人,临时采集桕树种、煮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们底下各县已经没有可采之处……” 高审行问,“为何这么说?” 库监道,大人,开荒……已经把那些随处生长的、方便采集的桕树统统伐掉了。我们也不是没处可采,只要安排人,到不能开荒的悬崖峻岭上去,一样能采够桕树种,但时间不等人啊! 高审行明白他说的不是瞎话,即便把树种采够了,再制作出来时间也来不及了。他摆摆手,让库监先下去,安排把现有的仔细包装捆扎,等他的命令。然后心事忡忡地回到内宅来见夫人。 崔氏听了他的话也大为焦虑,“老爷,这便如何是好,这也不算是你的疏忽,我们总要想个什么法子尽快弥补才是!” 高审行摊着手,有些懊恼地道,“只是时间不等人啊!我上任后,内侍省总算是第一次有事求到了黔州,想不到我却办不到。” 此事的实际影响,并没有蜡烛的不足数对刺史大人的打击大。如果就把现有的蜡烛运到长安去,总不会产生过于不良的影响。 因为那些内官、内侍们的习惯总是用一备三,数目不会没有打出富余。而且他们总该知道酌情应用,而万一真的不够了、再往下边派要,也就给黔州留出了赶制的时间。 只是,对于一向要求自己甚严的高审行来说,这件事无疑太让他难过了他是个凡事要求尽善尽美的官员。 崔氏看着深为了解的丈夫,知道他内心的煎熬,她想了想,对他道,“老爷,你把李引叫来商量一下,也许他有什么法子!” 李引来时,刺史大人和他的夫人是在内宅接见的他,这样的仓促之事要严格控制知情者范围、也不好放在正厅里去大声嚷嚷。 刺史热情地给李市令让座,而丫环就在那里,崔夫人却亲自为他沏了一杯茶、再亲自端到李引的面前。 李引仔细地双手捧着茶杯,手慢慢在茶杯上摩娑,也不去喝,就那么端正地捧着。他对刺史道,“大人,内侍省所要蜡烛数量,所缺的还是有法可想。” 高审行连忙欠身问计。 李引道,“现加赶制当然不行了,我们可以到周边州府去买,只要抓得紧些,时间上一定来得及。” 高审行道,“李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这是求人的事,万一有人存心看热闹,那要如何?看来须要本官亲笔写了求烛信,送到临近的州去!” 李引道,“大人,不必,那样的话就真成了求人了,反而真可能出事。” 崔夫人问他,“那么,依李大人你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呢?” 李引道,“买卖之事,依下官看就由我来做,就以黔州市令署的名义给临近各州府去函,说明了限期,下官猜测一定可成。” 高审行道,“这不大好吧,事情这么急,总是我们求人……本官不出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崔氏已然明白了李引之意,对高审行道,“老爷……李大人所言有些道理,你出面去求,会显出黔州在此事上的捉襟见肘,或许就真有人看热闹了。由李大人去办已经足够了!这便将‘求’、变作了正常的公务毕竟长安要大庆也不是年年有的,我们是在为长安做事,谁敢怠慢?” 李引道,“夫人果然是……”他本想说聪明,但这样就显得刺史不聪明了。 高审行笑道,“李大人不妨说出来,夫人之聪慧,虽须眉不及也!” 李引终于道,“大人所言及是,崔夫人的心思玲珑剔透,如九孔之碧,不是我们能猜的。” 崔氏心头微澜,看了他一眼,不希望他再说出什么来。而李引已经一口吞了杯中之茶,起身对刺史和刺史夫人道,“下官这便去办。” 高刺史大事有了着落,起身出去。 丫环去收拾几上的茶杯时,不禁笑道,“夫人你来看,李大人却有这样吃茶的爱好。” 崔氏看了一眼也愣住,因为她发现自己给他端去的那只杯子里,杯壁上只贴着几支茶根,大部分都让他连茶带水、一口吞去了。 夫人对丫环道,“你呀,看事不能这样粗心!我猜他是舍不得这样贵重的茶叶才如此。此茶贵若黄金,我只放了不多……但以后你如有机会沏给他,不一定要求他盏盏都吃干净。” 丫环道,“夫人小气,你与刺史大人有求于他,却不舍得多放一撮茶呢!” …… 八天后,黔州市令李引,将四千二百支各型所缺蜡烛一一采购齐全,不但数量有余,可以让他们从中精挑细选,而且挑剩下的又可存入府库。 内侍省突然下达的任务给高刺史造成的慌乱,只因李引一人即解。他把李引再请至内宅,问他事情的经过,“李大人一定跑了不少的地方吧?” 李引道,“大人,这算不上李引之功,我虽是市令,但却是黔州的市令,同样是市令署的公函,但却因出自黔州而不能让人小视,细说却是高大人的威名在起作用啊。” 高审行明白他说的话,黔州是高府人坐镇,那些周边州府的长官们谁不知道高府现时的势头是如日中天的! 李引道,“下官也只是去了一趟郎州,看了看新近结识的朋友而已,但下官派去其他地方的手下,回来后无人不感受到刺史大人的威名。” 高审行十分高兴,当即对他道,“别人押送,我不放心,那就有劳李大人跑一趟长安,万不可迟误了此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8章 没有成例 李引躬身领命,就要下去准备,崔氏似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老爷道,“路途劳顿,总不能没个人打理李大人的起居,不然李大人到了长安胡子邋遢,就丢了老爷与我们黔州的体面。” 她决定道,“让我丫环跟着!” 高审行知道夫人的意思,当即拍板,“这就更好了!” 李引不能表示出对刺史及夫人美意的拒绝,就算是同意了。而丫环私下里对夫人道,“能不能把上一次李大人喝过的那种最好的茶……也让我带在路上一些?” 夫人看着她,“女子挑婆家……有这个成例么?不给带!” 丫环嘀咕道,“夫人连赤金的蝴蝶首饰都舍得,却不舍一筒茶,当真是好茶要贵过了金子……”但她已经很知足了,匆忙收拾了,随市令李大人往长安去,她早就盼望去长安看看了。 心头的大事去了,高审行心里畅快,送走了李引之后,高刺史在内宅中摆了一桌只有两人的家宴,精致小菜四五碟,美酒一壶,要与夫人庆祝。 但怎么看夫人的心情都是强装出来的,她说,老爷,我以为眼下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少喝些,你就去忙你的…… 高审行道,“今天始信有一位贤内助的份量,官场虽说是男人的事,但成败之间,有位好夫人却是至关重要。许多人不知……有多少人其实败就败在这上面啊!” 他说,“我此时有些担心高峻,他太不知道检点,七个八个地往屋里划拉,那些女子们个个不是白给,怎么能哄得每个人都满意……” 崔氏道,“我也没见他在这事上牵扯过什么精力。不过老爷正该是给他做个勤政的表率。只是依为妻看,不但是玉如,就算高峻家中哪一个女子拿出来,都强过我们……不好操心了。” 高审行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女人心,海底针,每天回家面对着对么多心细如针的女子,他哪会轻省,还是我好啊!” 夫人终于笑了,“老爷,那你就少喝些,去忙你的吧。”高审行再吃几口,起身又去了都濡县。 他深知新划入的都濡县搞好了,意义非小。 刺史大人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名护卫也不进都濡城,先到开拓出来的各处地亩上去视察。但见山岭间随处可见的地块大小不一,在阳光下敞着怀。 所到之处,山间那种阴翳之气也似乎减轻不少,他的心顿时敞亮无比,暗道一位好的首官,也是能改变辖境内风水的。自古以来,黔州少地的面貌,就要在他高审行的治内一举改变了。 他豪气勃发,当晚入了都濡城,县衙里不见马洇,这知这小子去了哪里。高刺史只坐了一会,便吩咐手下护卫们道,“你们好生休息,我出去走走。” 有人要跟着,“大人,夜里恐怕也不太平。” 高审行哼道,“笑话,高某的儿子敢只身剑南平乱,扫顽官如去蝼蚁、万马丛中取敌军首将如摘一叶,你以为是凭空来的?!” 没人再提此事,刺史大人昂首挺胸,从县衙中踱出来。 小城静谧、万家祥和,一位封疆大吏不带一位随从上街,那些在夜色中见到他的小民们,都远远地避开了。 他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小巷口,猛然发觉到了哪里。 他举步想往回走,回到县衙去。但刺史大人一天来积蓄起来的豪情、以及夫人崔氏自上一次病过之后,在房.事上对他不理不采的态度,又让他停住。 高审行心中哼道,“貂蝉恋吕布,霸王宠虞姬,就连个商纣王大昏君,也少不了美貌妲己,大丈夫岂会在这事上憋迫自己!” 他想起了西州那位左拥右抱的新任都督,感觉自己的要求还是太低了。所有有些成就、让人仰视的男人都是雄心勃勃的。他决然返身,看看暮色中左右无人,一推院门,竟然开了,原来是虚掩着。 刺史大人相信心灵感应,以为这就是个不错的兆头。他轻轻对了院门,再上了栓,举足往里走来。 左边屋的窗子上透着灯光、晃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刺史大人还听到了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那是这条巷中一位二十五岁的新寡吕姓女子,在她身上刺史大人就也是二十五岁。 但她不是自言自语,因为窗子上映着她翘着两指、捏着杯子的影子。 高审行悄然驻足,移步窗下,只听吕氏娇笑道,“马大人,你好没良心,只敢趁刺史大人不在时溜过来,哪有个县令的作派!” 马洇醉意朦胧地说,“你懂什么,我不信他天天往这里跑,总是我的机会多过他。” 吕氏道,“但你就肯把我与他分享!还算不算个男人……他就像个拉不动磨的驴,几步一喘,我也只敢瞧他要趴架了,才叫上几声。” 高刺史怒火中烧,他的身心仿佛受到强烈的震撼,身体也失去了支撑,他扶住窗台,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 马洇哄道,“你且须忍上一忍,有道是成大事不看小节,只要刺史让我再升一步,本官定不食言、一定将你收为侧室……” 马洇不长的日子里,在刺史大人心中堆积起来的可以倚重的形象,恰似一座冰山,但此时已经有了巨大的裂缝,被吕氏轻佻的几句话轻轻一击,便四分五裂了。 吕氏道,“只可惜了我了,恐怕等你熬到那一天,我已是残花败柳……我知道自己三个、五个,也赶不上刺史夫人迈出的一步……但你敢负了我,信不信我在刺史大人枕边吹吹风,管叫你拿绳子也绑不住头上的乌纱帽!” 马洇连声说不敢,看看时间不早,吕氏想起院门未关,吩咐马洇道,“县令大人,你还不乖乖给我去关了门。” 马洇出来,果然天已黑透,门是掩着的。他有些后怕,心说万一刺史大人一步进来,那不全歇菜了。 四下里无人,他栓了门,再回屋里。 高审行步伐有些踉跄地往回走,巨大的耻辱折磨着他。背后闻真言,此话一点不假。吕氏在他耳边的甜言蜜语原来都是假的。 当然也有真的部分,比如她所说的、夫人崔氏的平平常常的一步,几乎可以牵动每一位男人的心,可自己视而不见……他能感受到夫人在某些事情上的冷陌,也知道大致的原因。 此时他强制自己不去想夫人,因为感觉把她与今天的事联系在一起就更对不住她。 不知何时,她已变得就像天边遥不可及的霞光——用少有人及的美丽点缀着高远的天空,温馨,不能取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9章 地动山摇 他回到了县衙,招呼手下的护卫们返回黔州刺史府。护卫们从睡梦里爬起来,不敢怠慢,不知道刺史大人在县街独步之后又有了什么想法。 但护卫的职责不容他们有丝毫的猜测与怀疑,李引的成功让他们有了个楷模,他们几乎一眨眼就准备好了,连高审行都禁不住暗暗叫了声好。 忠心保护了刺史夫人便有那么大的回报,那么刺史就算让他们跳崖,他们也会不假思索地催马跳下去。 回府后,高审行吩咐,“本官不要回后宅打扰了夫人的好梦,就在前衙里给我另辟出一屋,夜里我要在那里办公!” 他吩咐的事几乎又是一眨眼就办妥贴了。刺史进去后抬眼一看,竟然大声地叫了声“好!本官很满意!!” 他坐下,众人以为他马上就要休息了,但刺史大人道,“给我去都濡县,火速把马洇找到。前县令刘端锐坠车一案的案底、人证,及他的遗孀母女一并带来,刘大人死因颇有疑点,我要复核刘大人一案!!!” 又是一阵敏捷而麻利的脚步声后,高审行的身边安静下来。 他坐在那里如入定一般,心境从来没像眼下这么澄明过。至少到过年还有些时候,而且开荒一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内侍省催办的蜡烛也没有难到他,他可以玩玩。 有件事情是他的一块心病。连玩带去除心病,何乐而不为? 刘端锐死案,随着开荒大事的尘埃落定,越发的像云层中隐含、酝酿着的炸雷,要炸就让它在年前炸开吧。 小巷院中的耻辱总得有个发泻的对象,这个对象非马洇莫数。黔州这片土地上,没有谁可以在他高审行的面前玩弄什么花样和技巧。 最先惶惶而至的是马洇,堂堂刺史府的护卫要在都濡县找个把的人根本没有多难,只要暗地里揪起一名县衙中的差役、再对他吼上两句,马洇就算是只兔子也躲不住。 护卫们赶到的时候,马洇县令刚刚在吕氏的身边躺下来入睡,耳边只听到巷口处出现了马蹄声,随后吕氏的院门便地动山摇地响起来。 “马县令,刺史大人有请!” 马洇想装五迷都不行,人家在一个寡妇的门外叫马县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爬起来应承,好让他们在夜深人静的巷子里少喊上几声。 但是刺史大人急急地把他揪来,却不急着见他,吩咐他在外面好好想一想刘端锐一案的始末,待询。 然后,前县令的遗孀母女也到了。 相关的人证、刘端锐的驭者没找到,但护卫们在他家里发现,驭者那位美丽老婆旁边的被窝儿还是热的,而她却说他出了远门。三更半夜的。 这是个极不正常的情况,高审行一下子就锁定了此案的疑点。他先召见了王氏和刘小姐。她们也同样是不明所以,在高大人新辟的卧室兼办公的房间里有些发抖。 高审行说,“王夫人,刘小姐,本官深夜睡觉,忽然梦到了刘大人满头是血、来与本官喊冤,这使本官深为不安。” 王氏夫人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去,但她有些意意思思不大想说。高审行开解道,“本官知道你们母女眼下的处境。刘大人不在了,生活上失了倚靠……” 母女两个的眼圈儿立时就潮了,刘端锐死后,也在梦中找过她们几次,也同样是满头鲜血。自从开荒以来,马洇在她们面前趾高气扬的作派、以及知道她们找过刺史后所甩的无数脸色,一时间一齐涌了上来。 刺史道,“本官知道你们的顾虑……刘大人的虚名以及你们因此而得的抚恤,都有坐吃山空的时候,你们真正要靠的,还是本官。” 王氏道,“高大人,我们从崔夫人的身上也能知道高大人的为人,一定也是不错的,只是那些抚恤,我们母女已经退不回来了,因为生活……” 刺史制止道,“王夫人,凡事需设身处地替别人想。本官甚至想到过,万一本官也像刘大人那样,遭遇了什么不幸……那我夫人……” 王氏道,“怎么会呢,小妇人看高大人仪表堂堂,不怒而威,连鬼神也不敢接近。” 高审行感慨万分,一个小妇人都看出来的道理,而此刻晾在门外的、堂堂都濡县令却不懂得,他把鬼玩到自己这位刺史的身上来了! 刺史接着说,“只是假设,我是在想万一……万一本官不在了,那么我的夫人该如何凄惨呢!!有没有人像我这样关心她的生活!所以王夫人你且放心,你们已得的抚恤本官绝不会索还,即使万不得已要还,本官替你们还。但本官绝不容许在我的治下有一缕冤案存在!” 高审行的话终于让王氏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她说,“大人,我家老爷是有冤屈的!” …… 接下来是马洇,他站在刺史大人的面前,刺史连个座位也没给他准备。当听过刺史大人的话之后,马洇后背上的冷汗立刻就冒出来了。 刘端锐的死案闹得太大了,被当成了勤政的典型报去了吏部。他不知道刺史大人因何再提此事,马洇如临深渊、无所扶凭,因为,高审行在这件案子的处置上,几乎没有半个字的指示落在自己的手里。 而一件涉及人命的错案,板上钉钉地、会毁掉自己的仕途。 他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两步,极为贴心地对刺史道,“高大人,需知此案一旦让上头知道,黔州也要负着审核不严之责的。” 高审行喝道,“马洇,为官一任,但求问心无愧,本官有冤必察,何时在乎过自己的得失!再说你怎么知道案子就一定会有转折?” 马县令万念俱灰,他已经听出了刺史的决定,不然他怎么会重提此事!他如丧考妣,哭丧着脸道,“但是……”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可以说得出口,刺史当初说开荒重要,但人家并未说命案不重要啊! “但是,但是下官视高大人如同父母,实在是不愿见到高大人有任何的官声损失!” 高刺史暗骂一句,“我日死你娘!” 他平了平胸中忿怒难耐的情绪,感觉看着一位几个时辰前、还在一个妇人面前运筹帷幄的县令此时汗流浃背,真他娘爽到了极点。 他不想立刻停止对他的折磨,耐人寻味地说道,“唉!马大人,你哪里知道为官的绝窍!今天本官就告诉你吧。我们都是驴,只不过本官是陛下的驴,陛下让我怎么转,我就怎么转,而你是本官的磨,我怎么拉你怎么转。” 马洇吃惊地瞪了大眼,与驴和磨有关的话他才听吕氏说过,但吕氏不可能害他! 刺史大人十分的和蔼,又道,“在都濡县,你是驴,你的手下是磨,本官的手里握着抽驴的鞭子……” “大……大人说得极是,卑职茅塞顿开!” 刺史很满意,他不想让他绝望,“孺子可教。去吧,你连夜赶回去,给我把那个驭者捉来……我要看看你这头驴,是不是像某些见识短的人说的……还有没有些用处!” 马洇几乎是滚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0章 翻涌不息 高审行见他那副狼狈样子,感觉心中的恶气才散出去一些。 一个雄才大略的刺史,被一个小寡妇,和一位刚刚被他提拔起来的小县令背地里如此奚落,能吞下这口气的人也就不是人了。 对吕氏和马洇的忿恨让他坚定了决心,一定把刘端锐死案弄个明白。他从王氏母女和马洇的表现上,也知道这件案子绝不是报上去的那样。 但办案不能全凭直觉,得有凭有据才行。 当事人只有刘端锐的驭夫,此外再也没有别人。他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然大半夜的他跑什么!刺史能猜到两个可能:一是害死刘端锐的就是驭夫本人,二是他是知情者,当时隐瞒了案情,不然他不会闻风而逃。 开荒大事已经告一段落,他有时间、有精力旧事重提,让这对试图玩弄刺史的男女引火烧身、美梦破碎。 他要让吕氏知道知道,在自己和马县令之间谁才是强者。为此即使遭受了罚俸也在所不惜。 而马洇,要让他知道知道亵渎上司的下场是什么。他不要想再回到原点、再去作什么县丞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那时再看马洇在吕氏的面前是个什么德性。 他不去后宅休息,只在吃饭的时候才踱回去,坐在那里闷头不语地把饭吃下去。他不敢看夫人崔氏的目光,在夫人的面前,高审行才稍稍感觉自己眼下所做的,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晚上的时候,高审行再回到他在前厅临时辟出来的小屋子里,而马洇县令如期而至。 高审行板着面孔问他,“那个驭者抓到没有……” 马洇凑上前,谦恭地回道,“大人,卑职考虑此案重审的话,对我们会有不小的损失。比如,黔州失去了一位人人可以效仿和学习的楷模,而我们也将蒙受巨大的……” “马大人,你所指的‘我们’是谁?是我和你么?还是你和别的什么人?你这个念头要不得,一位官员如果遇事只是想着自己、而没有是非大义,这官不做也罢。” 马洇还要说什么,但刺史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滚出去办事。 从刺史府出来,马洇知道自己全盘的如意计划,不明不白地就出现了巨大的危机,也不清楚事情是坏在哪个环节上。 在返回都濡县的夜路上,马洇感觉前途一片渺茫。他进了都濡县城,在黑暗里像被根线牵着、再去了吕氏的院子。 吕氏年纪虽然不大,但遇事并未像马洇那样慌张。她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吕氏对马县令说,“我们得知道刺史大人是怎么想的,我不信这件事是他说的那样冠冕堂皇,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也许,真是我们看错了人了。现在想一想,对刘端锐这件案子,刺史大人当时真没有什么表示……也许是刺史的意图被我意会错了,真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吕氏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信他是那样的人!你还是快些的,去把赶车的人找到了、扣在自己的手里。到时交不交出他来、都在马大人的意思,也不致弄得太被动。” 马洇以为也只能如此,他央告道,“刺史大人不会不再来都濡县,到时还得靠你再缠一缠他、透一透他的想法。” 吕氏道,“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万一马大人渡了难关,不要忘了我的付出才好!”马洇指天立誓道,“如若有负夫人,天打雷轰!”他顾不得多说,立刻奔了出去。 高审行也不去催促马洇,却暗地里派出自己的亲信,乔装到都濡县里盯住他的一举一动。马洇很快捉到了那名驭者,不把他拘押在县牢,而是另找了一处隐蔽的院子看管起来。 刺史佯作不知,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件事就像一个大人居高临下看一个小孩子耍心眼儿。他私下里再与刘端锐的遗孀王氏母女谈了一次。 王氏知道,即使马县令的位子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了保全,对她们母女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反而还有可能变本加厉。 在开荒中马县令的嘴脸,她们已经看得够清楚了。如果刺史大人能保证她们母女先前得到的抚恤不被追回,那么把亡夫的故事抖落出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们都看得出刺史大人在这件案子上的态度,因而这也是迎合刺史大人的意思。于是,事情也就渐渐地清楚起来。 刘端锐,蔡州郎山人,武德九年时为江西流寇,贞观初年率众归顺,入了辰州公职。两年前才升为都濡县令。端锐已得志,即嗜酒不理政事。 有都濡小民陈赡二十岁,被选为刘端锐车驾的驭者,陈赡妻子年少,貌美且艳,刘端锐乃私会之。 王氏说至此处已泣不成声,高审行不住地安慰。 高审行对她说,“王夫人真是体察本官肃清域治的决心,把刘端锐的过往知无不言。夫人放心,刘大人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马洇若敢玩乎职守,本官定不饶他!” 他想好了,夫人崔颖所求之事还不算完,李引这个市令也就有了安排的去处了。一个男人,既然称得上个男人,那么必要恩怨分明,一言九鼎。 他吩咐手下,“我们去都濡县,督办刘大人的案子!” 马洇连忙出迎,毕恭毕敬,刺史问,“那名驭者你可捉到?” 马县令回道,“大人,下官也察觉这人有些不大地道,派出去多少捕役,也没见他踪迹。”刺史笑道,“那么你就再抓紧些吧,一天抓不到他,本官就一天不回黔州!” 马洇道,“大人笃志公务,除了操劳一州粮亩大计,还如此在意一人一案,真是让下官佩服之至!” 晚上的时候,马县令再把好吃好喝的都安排上来,酒桌之上少不了鹿鞭、公羊卵,再勒了一条狗整治了端上来。刺史大人来者不惧,似乎猜到了马大人的用意。 那么大人就再给他灌一些迷浑汤,对他道,“本官对你这样严厉,是不希望你在人命关天的大事上犯了糊涂!” 马县令已经哭晕在地下,哽咽着道,“刺史大人的恩德,恩同再造!” 高审行酒足饭饱,回马大人安排的客房里躺下,不大一会儿,有轻轻的脚步声移近前来,他不睁眼睛就知道是那个吕氏。 他不睁眼,佯作睡熟,胸中却激情澎湃,有一种报复的冲动在翻涌不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1章 一字改命 感谢书友2017685、罗威那月票。今天更5章,7:00、13:00、19:00、20:00、21:00。 还是老套路,吕氏一上来先从高刺史的脚上按起,然后一双柔软的手再慢慢地延着腿摸上来。高审行回想着她在家中与马洇的对话,一股怒气不可扼止。 吕氏试探着试探高大人生理上的反应,观察他的心情,小心翼翼。总得重新陪养出些感情、看看他明显的怒气因何而来,再好打探刘端锐的案情。 她深知,不论是自己与刺史大人身份上的悬殊,还是自已与刺史夫人的差距,这个男人都不会过久地拴在自己身上。他只是逢场作戏、尝个新鲜。她真正可以倚靠的还得是马县令。 如今,磨也来给驴按摩了,这都是生杀予夺的权力在支配着。 高审行豪情万丈,在怒火与马大人精心准备的壮阳酒菜支配下翻身而起,一下子将这个小心翼翼的人掀翻在床上。他没有任何的顾及,扒光了这个人的全身,再进入这个人的内部。 那里密闭而幽深,神秘得没有止境,刺史大人不说话,但是立意要用智慧和疯狂,让她知道磨只能磨豆子、磨麦子。 磨永远不能支配驴子。驴子也不可能永远拉得动磨,但在某些时候驴子却可以把磨拉得飞转起来。虽然有的磨也可以像波浪似地涌动和放荡,但却不再被一个有品味的驴子所珍惜。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让这盘磨见识一下他这头驴子持久的力量与魅力。 …… 第二天,当马洇和吕氏都以为事情会有些转机的时候,黔州刺史府那些精干的护卫们,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城内一处偏僻的小小院子里搜到了陈赡。 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哪里经得住刺史大人的三言两语,以往来自于刘端锐的羞辱、以及敢作敢当的激情,让他说出了一切事情的经过。 随后,陈赡带着衙役们返回了他的家中,找出了那根曾经袖在他衣服里、又在夜晚山道上砸开刘端锐脑袋的铁槌。铁槌上还有依稀的血迹。 马洇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陈赡会让自己前功尽弃,他当堂瘫坐于地,一切都不可挽回了。误判一案,他将被没有悬念地解职为民。 马洇不知道,陈赡在他惶恐无助的妻子面前,也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因为马洇曾经提示他咬死了也不承认。 但是刺史也暗示他,只要说出来当时的实情,他不必给刘端锐抵命。 贞观十九年的腊月十六,刑部接到了黔州刺史高审行签呈的,关于都濡县原县令刘端锐一案的复核结果:刘端锐以强凌弱,私会驭者陈赡之妻。赡怒不可遏,挥铁槌击端锐成重伤、后不治而亡。 公门一字可改命,陈赡是体会到了。 高审行只把“陈赡‘袖’铁槌击端锐重伤”,的“袖”字改成了“挥”字,便将他的预谋杀人,变成了因怒而致的非故意杀人。 毕竟这种情况给谁看都在情理之中,设身处地想一想,陈赡也够可怜的,而刘端锐简直死有余辜。 高审行对此案的处置是:陈赡流放西州,六年不得回。判了错案的现任县令马洇解职为民,永不录用。而刺史大人对自己的惩罚也不轻,罚俸半年,通报全州。 这件案子立刻传遍了长安城以及左邻各州县,凡是有些身份的官员们大都知道了:在刚刚由辰州划入黔州的都濡县,有个因公殉职、被吏部通令嘉奖的县令,原来是个欺负属下一个驭者之妻的色狼。 十个人里有八个人都暗自佩服黔州刺史高审行,他在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真是不计较个人的得失。毕竟在没有人喊冤上告的情况下,没有几个官员有这样的大手笔自揭家丑。 甚至有官员把溢美之辞说到了阁老高俭的面前。阁老听后也大吃一惊,因为以他对五儿的了解,这根本就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他认为,大概这就是士别三日的原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真可放心了。 高审行在黔州略略动了动手腕儿,心中的恶气便出了。而且此事预计中的不良后果一点都没有显现,反而为他增加了良好的官声。 他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吕氏一眼,从此一步也不往那条巷口迈。在陈赡的家里,陈赡那位二十来岁、悲悲切切的妻子让刺史大人只看了一眼,便不能自拔了。 她竟然也姓吕,但却强过先头那个寡妇百倍。她模样娇弱而惹人爱怜,仿佛与夫人崔颖年轻时有着八分相似。 女人天生就需要强有力的保护的。 这个吕氏刚刚失去了依靠,孱弱而无助,刺史大人当众抚着她的肩,语众心长地安慰道,“你莫难过,陈赡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本官网开一面了。再说顶多有六年,他也就回来了。” 吕氏抽泣不言。刺史大人把手抽回来,又威严地、对都濡县那些如同惊弓之鸟的官员们说,“她的生活,本官是要亲自过问的,你们要小心些!” 高审行越来越坚信这一点,男人只要足够强大、能够造福于民,那么他自己多个把的女人算什么大事!这都是小节! 自从把寡妇吕氏推得飞转那一夜,他又明白了一个不甚清楚的道理,男人征服世界,归根结底还是征服女人,让她们仰望和顺从,让那些征服不了她们的男人们仰望和顺从自己。 他想到了高峻,想到他家中七个八个的、个个站出来都能晃瞎人眼的妻子们,这不就是个佐证!而他只会打打杀杀,还不是连皇帝陛下都把优秀的女子硬塞给他! 但是,他想到自己能在不动声色之间,只用了一个字、便将一位在职的堂堂县令踹回家去抱孩子种地,而且赢了官声、得了美人,这也没谁了。 这种能力和计谋是高峻无法比拟的他毕竟还要在刀光剑影里驰骋,而如此轻易地端掉一个县令,他未见能行。 他不但能端掉一个县令,还能按着夫人的意思再扶上来一个。 高审行刚刚把此事处理完毕,黔州市令李引,圆满完成了长安送蜡之行,回到黔州来向刺史大人复命。 刺史当了夫人崔氏的面,正色对李引道,“李大人在市令任上不足一月,政绩有目共睹,连我夫人都看好你的能力。你就去都濡县任县令,而且本官亲自送你上任。” 夫人崔氏万分高兴,看得出她不怎么想表现出来。 李引中规中矩,高审行送他上任,比李引还要意气风发,高审行在路上不禁想到,那个陈赡到西州后,估计也是喂马,六年也是个不短的时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2章 都不能用 在贞观十九年的腊月,高审行在忙完拓荒大事后,三拳两脚、干净利落地把该踢的人踢开了、该安插人的安插上了。 他利用都濡县前县令刘端锐的死案,提高了自己的官声和威望,不论是黔州大小官员、还是他府中的护卫,都看到了高刺史的霹雳手段、一时人人钦服。 而且,高审行满足了夫人崔氏知恩图报的意愿,如约把李引送到了县令的位置上,似乎她因此、对刺史在都濡小巷中不检点的行为选择了忘却。 她的目的达到,不再关心政务上的事,转而精心照看她养在苗圃中的那些桕树苗。 但在崔颖内心里对李引目前的官职,还是不满意的。李引原来是郡王府的长史,是个从四品下阶。而现在他才是一个下县县令,从七品下阶。 这与她的目的还差着十二阶呢。 她要尽自己所能,让他再回到那个位置。感情上的事她不能给他任何的补偿,但这个却可以实现。如果目的达到,那么她也可稍稍心安些了。 有时她会想,李引这个人无意中射杀了自己的哥哥、又故意射杀过自己的丈夫,但他也救过自己两命,她不能执着于此事不忘。 因为有些个场景她再也忘不掉,就是在山阳镇他落寞萎靡的背影、盈隆岭悬崖下他面对她时,二目中瞬间涌出的泪水。 这是因为她当初对李引故意的欺骗造成的,而且这么说来,柳伯余的死也与她的欺骗脱不了干系。 死者已矣,柳伯余的两个女儿都有了最好的安顿,剩下就是她的事了。 高审行在牧场村时与丫环菊儿、在黔州与那个寡妇不清不楚的龌龊事,让崔氏内心里把他与李引放在一起比较。她强制自己不对他们的人品做出评判,但扶持李引这件事在崔氏的心中却无比的坚定起来。 崔氏知道此事不能心急,即使在高审行那里也不能催得过急,以免让他疑心——毕竟报恩也有个限度。 黔州各方面很快相安无事,夫人的卧室,高刺史好久都没有机会进去——她自上次大风后一直身子“不爽”,总以各种理由推却,但侍弄起那些树苗来却精神十足。 刺史大人对此没什么意见,他往都濡县跑,去照顾那个因丈夫流放而生活无着的吕姓女子。除此外所有的政事、人事,高刺史尽在掌握。 与此同时,西州却是一片混乱。 新任西州大都督高峻还没有从吐蕃回来,而司马刘敦行因为前期的强势,此时随着都督返回日期的临近,让他越来越有些惶惑,不知道高峻会怎么看自己。 不论是长史高岷,还是户曹罗大人、柳中牧场大牧监刘武,他们刻意不与刘敦行发生正面的冲突,似乎也是在等着高峻。 这位新任西州都督以往的所作所为,以及他所取得的那些成就,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又做得到的,这就让他的惶惑更加厉害。 他越是不安、越是要尽量抓住都督回来前的时机巩固自己,这无关理性的思索,而是生存的必然选择。 再说,有太子中庶子站在身后,他不信高峻还能强硬到哪里去。高峻与刘敦行的父亲同属从三品,但一个在中枢、一个在边陲,一个为官多年、一个只是新贵,高峻总得有所顾虑。 因此,当柳中牧场主薄一职出现空缺后,他立刻动作起来。 上牧监的主薄是正九品下阶,掌管着一座牧场中所有与人事、马匹有关的档案、帐册,占据了这个职位,对柳中牧场的所有底数也就门清了。 刘敦行曾想过,自己自作主张、往高峻赖以起家的柳中牧安插自已人合不合适。但基于上述原因也觉着没什么。 马步平在文水县就是正九品下阶的县尉,与上牧监主簿平级,那为什么不可以? 当他提出这个意思时,长史高岷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他秉承着不插手牧场中事的原则,只让他去与刘武商量。 刘武似乎感觉到了西州都督高峻赶回来的脚步声,他更为稳当、不慌不忙,当时便同意了。 于是马步平走马上任。 他在检草房的门外见到了长孙润,两人之间上次的冲突让这次的见面更有讽刺意味。 马步平呵呵笑着对长孙润打招呼,并对他说,“喂,去告诉你们管事,让他收工后……不对!让他马上到议事厅来,向我禀报上个月牧草检收数目,我要在总牧监回来前,安排手下录事们登录入帐。” 长孙润听了,返身进了检草房。 …… 柳中牧场录事麻大发,发放完了牧子饷钱后赶回了沙丫城。他听说了马步平的升迁,暗道刘敦行果然对得起人,这才是第一步,马步平才刚刚回到了他原来的品阶。 他以为,刘敦行把他带来的两个人都放在柳中牧,一定是有什么深意的。 西州大都督由天山牧起家,而天山牧又以柳中牧为大,只有把柳中牧场的底细摸透了,不再让它处于神秘状态,他们才算真正站得住脚。 他尽心尽力地操持麦秸收购一事,沙丫城外乡村中有数不清的资源。按着牧监刘武的要求,麻大发对麦秸质量的控制还是极为严格的。 刘武让他收购长势不好、产量欠收的麦秸。这样的麦子往往生长在赤河边地势低洼、潮湿之地,喜旱的特性使这样的麦子株细、而且生长不良、成熟得晚。 无形中也算是对沙丫城外麦子欠收农户的一种补助。 刘牧监让麻录事随收、随把它们放在赤河边的森林里阴干、随时运回来,保持它们略带甜味的品色,而且不必收得太多——毕竟这只是一次丰富马草种类的尝试。 同行的两位录事对麻大发说,“我们不能把收来的麦秸积存在这里,总得随时运回去,也好让牧场里及时喂了看一看效果。” 这个建议没错,也是刘牧监要求过的。关键这不是麻大发提出来的。麻大发不反感这样的建议,他反感这话由别人的嘴里说出来。 而且上一次在发放饷钱时对长孙润的胜利、以及马步平的升迁,让他决定不予以采纳。他偏偏只收不送,反正现在这个季节也没有雨水,就把它们堆积在森林里,他只想等着看检草房、长孙润这些人日夜不休的忙碌。 在收够了刘武牧监规定的数量后,他还有意地多收了两成,就是要看一看刘武的反应。随后,麻大发组织车辆运送麦秸。 这些麦秸晾得恰到好处,秸杆儿泛着麦粒包浆时的两分青,从沙丫城到牧场村的沿途,一拉溜儿都是装满麦秸的大车。 麦秸到了牧场后,牧监刘武亲自到了检草房,还带上了由吐火罗接过来的苏五,让他看一看这些草料的品色。 苏五抵达牧场后一直没有安排职事,刘武以为他是总牧监请过来的,要等总牧监由逻些城回来后亲自安排。 在检草房,麻大发像个功臣,头昂得高高的、胸脯挺得鼓鼓的。这是一件露脸的大事。不出意外的话,刘敦行大人对他一定会有后续的安排。 但是让他大感意外的是,刘武身边姓苏的这个家伙看了麦秸、又打听了它们原来的存放地点后、摇着头说,“恐怕这些麦秸都不能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3章 司马管马 这话对麻大发无异于当头一棒,他厉声喝问,“你是哪个,敢这样胡言乱语!” 苏五不敢再说什么,吓得脸色都变了。 刘武再三追问其故,苏五才道,“刘大人,麦秸一定在潮湿地方堆放时间过久了,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我断定,它们早已滋生了森林里的细虫。” 麻大发和苏五两人几乎同时抓起一把麦秸,麻大发是看,而苏五是放在鼻子底下去闻。麻大发道,“细虫在哪里,谁看见了?” 苏五闻过了麦秸说,“为什么不及时运回来?那些细虫就像是面肥,一路上已经浸入了秸杆内部,马匹吃了会胀肚的。” 刘武也想到了当初对麻大发的叮嘱,他厉声喝问,“我的话你都当了耳边风了?” 麻大发不敢对刘牧监使横,反过来冲苏五使。这就是个不土不洋的普通人。他瞪了眼睛骂苏五道,“你小子哪里来的,敢危言耸听,是你懂还是我懂!” 刘武冷笑了两声,“麻录事,我们都不必分争,只须试试便知!倘若真是像苏五所言,我不会饶过你!” 当下将麦秸铡了,挑两匹马喂下去。麻大发心事惴惴地等着看结果。 不到一个半时辰,喂过麦秸的两匹马就出现了反应。它们烦躁不安,肚腹之中响若雷鸣,非但如此,再喂精料也一口不吃了。 苏武拿根细棍拨开它们不成型的粪便,里面全是气泡,冒着刺鼻的酸味。 它们的脾气也大得很,刘武上去摸它们的肚子,差点没被踢到。但苏五上去它们还给些面子,他让牧子们去山阴处刮些白碱回来,融到水里给它们喝下去,这才慢慢地好了。 刘武险些当众让自己的马踢到,他有些狼狈,不由得大怒,手指着麻大发喝道,“你自行其事,做得什么录事!给我滚回厩房去铲马粪!” 刘牧监有言在先、随麻大发去沙丫城的另两名录事也提出来过。这一大批辛辛苦苦花钱收来的东西一斤也不能用,这样的失误没有人替他担着。 马匹、马料是身为一位大牧监最为关注的事情,刘武的怒气绝不再是装出来的,因而也没有顾及麻大发的感受。 他没去厩房,而是赶去了西州府,刘敦行立刻就赶过来了。 他一来就质问刘武,“怎么搞的!这么多的麦秸都不能用,是多大的损失!刘武,你要向西州府做出解释,不要拿个小录事撒气!” 刘武却上来牛劲,顶撞道,“刘大人,这是牧场里的事,我自会去向总牧监请罪,不劳你费心!” 刘敦行道,“你这是什么作派!还不许我说两句了,总之牧场也是西州的牧场,我们虽然平级,但你要把高下理清——我一个司马,还管不得马了!” 刘武越想越气,回敬道,“刘大人你管得,但天山牧却不只属于西州,我还是要听总牧监的。高大人未回,牧场里的人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吩咐错了自有总牧监发落我,你请回吧。” 两下里闹个僵持不下,最后长史高岷也赶来了。他与刘武隐忍了多日,最后高峻也该回来了,事也闹起来了。 刘武话已出口,认为让麻大发去铲马粪都不解气,但刘敦行对高岷道,“牧场里水泼不进,麻录事可不在牧场里干了,我去焉耆找郭大人,我就不信安排个人还能多难。” 高岷道,“刘大人,这事不能急,总之总牧监也该回来了。关于麻录事的处置,我意先按刘武大人的意思办,我们都等高大人回来吧。” 刘敦行想不到,一直当和事佬的高岷也是这个意思,他不好顶撞高岷,“我去焉耆,找郭大人说!”说罢要走。 事情就算是破了脸皮,高岷道,“刘大人且慢,麻录事一事不能这样急着办,怎么也得把牧场中的事说清楚才能让他走。你此时去找郭大人,让郭大人怎么说?是依你还是不依你?” 麻大发可怜兮兮的样子,在刘敦行的眼中、此时已经上升到刘门在西州能不能站住脚的象征。高峻回来之前,这也许是最后一个机会。 他笑道,“高长史,我才看出来,一个长史也是敢于拦着人见大都护的。西州能够繁荣,总离不了人心和顺、八方来附。麻录事从文水赶来是出力的,如何却成了某些人的出气筒?” 双方僵持不下。刘敦行硬拉了麻大发走,也没谁能拦得住。但那样的话,堆积如山的麦秸就更说不清了。 有牧子喊道,“总牧监回来了!!” 刘武、刘敦行、高岷等人看到,从旧村方向过来一头骆驼,高大人在地下牵了骆驼走着,夫人樊莺坐在骆驼上。 他笑呵呵的,显然此次的吐蕃之行十分顺利,边走边与上前见礼的牧子们打着招呼。看到迎上来的这些人,高大人笑着问道,“怎么人这么齐全,有什么大事?” 刘敦行先开口道,“总牧监,下官先恭贺你荣升西州大都督,眼下正有件事不好分断,正好你来了,请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高峻问,何事? 人们七嘴八舌把事情讲述一遍,高峻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晦气!”他问刘武,“我不在,你是怎么主事的!为什么安排这么个半吊子去沙丫城?” 刘武惭愧无语,脸上胀得通红。高岷道,“刘牧监怕出事,倒是安排了两名有经验的录事随行,只是……” 两名随行的录事回道,“高大人,我们不是没说过,还不止说过一次,但刘司马有言在先,我们两个是配搭,最后拿主张的是麻录事。” 高峻看看刘敦行,说道,“刘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置麻录事呢?我记得和夫人离开前,他是在马厩中铲粪的,如何成了录事?” 刘敦行道,“高大人,这是下官与长史、刘牧监商量后让他上来的。” 高峻“哦”了一声,说道,“买麦秸是头一次,有些差错也在所难免,但刘武要罚俸了……就罚半年。”刘武唯唯而应。 他没说怎么处置麻大发,又看到了苏五,立刻笑起来,问他是不是一家人都过来了。又问他有没有办法处理这些麦子秸。 苏五说想想办法。 那就是可能有办法了。高峻道,“尽量想,要是你能消化了这些废物,我让你做柳中牧的主薄。别的不用你管,就把马料给我搞精细了,见了效果就把配方推入天山牧各牧场施行。” 苏五信心上来,与鲁小余东来的一路上,苏五不是没想过高总牧监要给自己个什么差事,但没想到他这么大方。 而刘敦行以为高峻总要提一句麻大发,但他始终没提一句。 麦秸收购出了这么大的事,高峻只把刘武罚完了事,这让刘敦行心里十分如贴,暗道高峻还是清楚些事情的,但他想再确认一下。 刘敦行对高都督说,“那么麻录事的处置……” 高峻本打算隐过姓麻的不提,没想到刘敦行反倒追了上来,他便再忍一忍,说道,“这不归我管,刘武会管的,” 他牵了骆驼要走,急着回家去见夫人们,就问刘武道,“刘大人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4章 忍无可忍 刘武气唿唿地道,“笞他三百、再去铲马粪、录事不要做了!” 刘敦行到西州这么久,处处都是有人忍着、让着,听罢刘武的话他也恼怒起来,冷笑道,“我看刘牧监是泄私忿,打过了三百,他还能爬得进马厩么?” 刘武道,“司马大人不是刚刚说过、要去求郭大人,不让他在牧场里做了么?我怕再不打他就跑了,那我打谁去!” 高峻问刘武,“你就不怕麻大人以后在都护府谋个什么要差,反过来找你晦气?” 刘武道,“我只认理、不认势,能干则干,干不下去我也铲马粪!” 高峻笑道,“你牧场里的事我管不着,该打多少自己说了算!” 高峻是从苏五口中得了信,这些麦秸总有个补救之法,因而将冲天的怒火极力地压下。顶点小说更新最快但刘武是他手下得力的牧监,他说过了要打麻大发,高峻也不好驳回。 长孙润早就跑过来了,此时见高大人把正事说完,便上前见礼。 高峻见他经过这些日子的摔打,脸上那层纨绔之气一扫而光,他问过了长孙润有关牧草定等标准、存放的要则,长孙润对答如流。 高峻十分满意,对他说,“你就不必去检草房了,这些天就协助苏五,他说怎么干,你就怎么干。” 长孙润道,“总牧监,我是希望去护牧队,你何时要我去呢?” 高峻道,护牧队也不只是打打杀杀,对于马匹喂养、护理的各个步骤也要做到精通才行……你要知道,去陌生和凶险的地方野牧,牧子是不宜多带的,那么护牧队也担着喂养责任……你给苏五打下手打好了,我就让你去。 长孙润嘟哝道,“怎么马步平直接就进了护牧队,还作了个分队长,晃了一下又做了柳中牧主薄,我怎么就不行了?!” 高峻立刻把眉头皱了起来,他刚刚说过柳中牧的主薄给苏五留着,想不到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已经有了人。 他瞪了眼问鲁小余道,“是谁让他进的护牧队?!” 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刘敦行,刘敦行道,“这事我请示过郭都护,请示后才把马大人安排进去的!” 高峻怒道,“刘大人,原来你也敢假传上令!郭叔叔绝不会插手牧场事务,他以前在西州时都不管我护牧队的事,如何现在管着几个州,精力倒多起来!” 刘敦行道,“那又如何,高大人去了逻些城,难道在护牧队放个把的人,我们还要去逻些城请示你不成!” 他觉着意犹未尽,再补充道,“皇帝陛下出征去辽东,国内的大事还不是监国的太子和中庶子研究着定,也没见耽误了什么军国大事!也没见留守的大臣讲出过什么不服之语。” 狭路相逢,刘敦行虽然心内突突地跳,但却有些盼望双方就这么快地遭遇。 总之他认为,到西州后真正有资格与自己相抗的,也只有高峻。他虽然职位和品阶都低过他,但有父亲的底色在,自已就算不胜,也绝没有输。 这是刘敦行眼见高峻发怒,便把父亲抬了出来。刘敦行的言外之意是:谁都别拿着护牧队压人,护牧队再要紧,还大得过一国大事? 长孙润告状,“总牧监,那个麻大发真不是好人,刚刚发月饷,便匿下我一百钱!他与马步平在高峪二哥店里喝酒喝多了,不是我冤枉他们,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高峻看看那些人的表情,已经把什么都弄清楚了。检草房的管事也在,认为今天不助长孙润,就对不起他上次替自己出手。 于是回道,“高大人,让一次马步平在护牧队上,却跑到检草房中动鞭子,被长孙小哥夺过来抽了三鞭,他与麻大发明着少发长孙润的饷钱,这是公报私仇,我可作证!” 高峻不理刘敦行,但自出道以来,没有任何人敢拿别的什么人来压自己。今天被刘敦行这么一压,高峻把所有的顾虑都先放下来,刘洎是谁,恐怕他早就顾不得了。 他对刘武道,“马步平立刻卸任、也去铲马粪,连草都没铡过,就敢做护牧队分队长、主薄……我夫人们还喂过马、放过牧呢,他多了什么?!” 刘敦行大声质问,“那么,那个什么苏五多什么?高大人是不是嫌马步平挡了你应出去的位子,才这样借事说事!下官虽然没做出高大人这般的成就,但文水县一座畿县,政务又多又杂,什么事我没管过?有些事情比今天再要隐晦十分,但也同样瞒不过我。” 高峻冷笑道,“文水那么好,刘大人你来则来了,拉他们到西州来做什么?” 刘敦行的膝头止不住地颤抖,他极力支持着。此时事情闹到这般,他虽已有些后悔,但他认为不全都是自己找的。 高峻又道,“你一个司马,不去西州府做你该做之事,却在牧场里掺和了这么多,若刘司马有意牧政,你就也来从铲马粪做起,总之你若做得好,我有个副监的位子给你留着。” 刘敦行还要说去焉耆与郭都护理论,但高峻已冲他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樊莺一直在骆驼背上没有言语,从逻些城走过这一趟,樊莺意然一次也没冲师兄发过火,她自己的脾气也柔和了不少。 要放在以前,刘敦行这番话不要说师兄,她也早就忍不住要说几句了。 但此时,她就先替他担心,因为刘敦行的后台她是知道的。她悄声道,“师兄,你消消气吧,我们别虎着脸进家,不然姐姐她们岂不担心?” 高峻冲她笑笑,安慰道,“没事,但事情找上来,我向来不是躲过。刘大人虽说是吏部派下来的,但总得有些规矩。反过来若他是都督、我是司马,你说我会不会做这样没眼色的事?” 樊莺也就理解,她看出今天的事,一开始师兄是想着息事宁人的,完全是别人打上来。今天不顶回去,以后师兄又该如何? 高岷看看事已至此,便对众人道,“总牧监回来,莫如我们去高峪那里,给西州大都督接风。刘司马你也去,有些事再好好说讲开。” 高峻想一想,点头道,“那好,但我须把夫人送回去。” 新村的家里人都在,苏殷和丽容也闻讯从旧村赶过来。柳玉如已经从这二人的嘴中得知牧场里刚刚发生的冲突。 她不无担忧地问,“峻,你怎么不知忍一忍,难道不知他的老子是谁?” 高峻道,“他若是讲理,没这么硬气的老子也没什么,难道因为他有个硬气的老子,老子这个西州大都督就得凡事听他的?” 柳玉如不好再说,但又说樊莺,“妹妹,怎么你就不劝他一句?偷偷拉他一下衣襟子也行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5章 你真大方 樊莺出人意料地没有吱声,要放往常总该有些什么话来应对。天『』籁小说www.⒉高峻道,“夫人莫嗔她了,都是西州和牧场大员们在吵,她已经把襟子给我拉破了。” 柳玉如又说起了诏书之事,高峻这才想起来西州只是自己升了职,底下的人事安排还要与郭叔叔商量以后才能定。 他对柳玉如说,“我去与大哥他们喝酒,你们也想想,这个刘敦行要怎么安顿,”说罢由家中走了出来,上马去了旧村。 樊莺道,“我看姓刘的德性,让分坐这个司马的位子都是便宜他了。” 柳玉如道,“我的心都乱了,拿不出主意,苏姐姐,我们等他回来都尽量劝一劝,压一压他火气,别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才好。” 众人计议已定,就向樊莺打听起逻些城的事。 柳玉如道,“怎么我看樊莺去了一趟逻些城,回来就改了脾气?难道是让峻一路上给收拾服帖了?那以后他再出去,我这里还如何派得出人?” 谢金莲也道,“姐姐你没看到,她从不离头的红缨是不是也没有了?” 樊莺脸红着分辩,“你们胡说,红缨是我送予公主了。”众人笑道,“你可真大方,怎么不把胸前的红珊瑚链子送给公主呢!” 正好婆子上来,闻言去看樊莺,“你可别再嘴硬了,什么也瞒不过老婆子,我看你眉心都开了,还不承认!” 她再看苏殷,“家里眉心未开的,就剩苏丫头喽——” 这下子轮到所有的人都奇怪,纷纷扒了苏殷的眉去研究,但不得要领。 谢金莲看了看每个人,最后看向李婉清,开口就要向婆子问,“那么我们谁什么时候开的,都瞒不过妈妈……” 柳玉如像是猜到这个心直口快的家伙要说什么,便冲她狠狠地咬唇立眉,谢金莲先咽了已到嘴边的话,再一寻思不禁吓了一吓,因为这会让李婉清难堪。 谢金莲偷偷在众人的背后冲着柳姐姐作揖。 丽容道,“我们虽然不必对峻说起,但闲着也是闲着,只当摆龙门阵,把西州的大员们假装安排一下又有何不可。” 樊莺道,“峻做了都督,高岷大哥正该顺势做了别驾,只是这个刘敦行升去了长史,有些让人不服气。” 谢金莲说,“他才是个司马,就敢与峻顶撞,依着我,让他不升还要降才好。” 听了婆子“开眉心”之辞,柳玉如不大相信,尤其不信苏殷,她瞧着苏殷的眉心,嘴里却问,“苏姐姐你说说,怎么安排刘敦行为好?” 苏殷道,他刚刚这么放肆就升他,我估计高大人也会有不乐意,但总归升与不升都在高大人…… 婆子再上来,恰好听到她的话,点着头道,“胡说,他怎么能不乐意!你们生与不生可不是都在高大人!但你总得先把眉心开了才行!” 苏殷脸上飞红,谢金莲连忙将婆子推出去道,“我们在商量军国大事,妈妈你别乱打岔了,孟先生那么大的学问,也岔不成你这样子!” 这些人开着玩笑,但人人知道高峻做到西州都督,整座西州的事情都要他操心。他从逻些城一回来,就碰上刘敦行这么个硬茬子,事情没有比这难的了。无论他怎么处理西州后边的人事安排,总有不大尽善尽美之处。 硬了没什么好处,软了更不甘心。 嘴上说这件事不是高府和刘府之间的较低量,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你不这么认为不等于别人不这么认为,不然刘洎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儿子塞进来是为着什么? 总之是西州越来越好,已经接连有两位刺史、一位大都督从这里升上去了,但凡有点想法的人都会盯上这里。 来者不善,志在必得啊。 而且这个太子中庶子绝不是阿史那薄布、不是纥干承基,也不是剑南道小小的折冲都尉。每个女子的心情都沉重起来,没有人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们等了一会儿,见高峻还不回来,便各自回屋休息。 柳玉如心事忡忡,忘了招呼苏殷到她屋里去,苏殷就不好跟进去,丽容对她使个眼色,把她拉到自己屋里去。 直到夜深人静,谢金莲才听到楼下有动静。她从床上爬起来往西窗下望去,看到高峻与刘武两个人,正在刘武家的院门处,站都有些站不稳了,还互相拉着手道别。 她猜到这是高峻执意先送刘武进家,然后才见他晃着往自家走来。谢金莲听跑到门边,想悄悄地开门、到二楼的楼梯口接他进来。但想了想这样不大好,弄不好了就会犯了众怒,而且她怕柳玉如不爽了、再从别处找补自己。 但谢金莲有心看一看,高峻在喝多的情况下会往哪屋里去。她悄悄移步在自己的屋门后,把耳朵贴上去细听。 只听不大一会儿,高峻便上到二楼来,听得出他连想都不想,脚步声就往柳姐姐那边去了。 自从牧场方向出现马蹄溜嗒之声,柳玉如就留意着二楼的动静。她猜得到,不止是她在听,另外那些人一定也在听着。 楼梯口一有脚步声,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站在门后边等着。声音很快走近了,门被他一推,一股酒气扑面而至。 她无声地上前扶住他,但高峻一伏身将她抱起,再转身、用她身体推上了门,脚步也不歪斜了。她有些感动,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就在门后边相吻。 柳玉如还是挣脱出来,悄声问了他一句,“在酒桌上你和刘大人说没说话?总该说几句缓和一下,我们又不亏什么……” 高峻大声道,“让我理他?就冲今天的事,我先理他倒不算什么,但他一定以为我这是示弱……费力不讨好的事我从不做!” 柳玉如连忙去捂他嘴,等他瞪着眼住了嘴后,她才又低声笑着问,“那你此时费力不费力?” “真他娘累死了!” “我以三品国夫人的名义,命令你不许放下……” …… 高峻回来后的第二天便去了焉耆一趟,人人都知道他这是按着诏书上的安排,去与大都护郭孝恪商量西州都督以下官员的人选。 等他回来之后,不但是西州那些官员们没想到,家里的女子们、除了柳玉如之外也同样没人想到,他和郭孝恪竟然会拿出这样一个方案: 高岷被郭孝恪要去、做了安西都护府的长史,由从五品上阶升至正五品上阶。 别人呢?没有了。两个人的研究结果就这一个,就是让高岷走了。而西州的长史、别驾成了空职。刘敦行从原来的西州三把手变为了二把手,但官职和品级没有任何变动,他还是司马——除了西州都督就是他最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6章 疾风劲草 高峻从焉耆回来后一句话就通报完了。天『『籁小说ww』w.』⒉刘敦行大吃一惊,感觉这就像是高峻挥过来的一个专门的大巴掌,谁都不扇,就是扇在自己一个人的脸上。 本来刘敦行认为,无论如何他总能有个升迁,虽然父亲从长安的来信已经先吹过风,但他不相信高峻敢真的弄出这么个方案来。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不懂得照顾各方面的情绪?不懂得化敌为友? 高岷走马上任去了焉耆,而西州都督压根也不往西州迈一步,刘敦行就成了西州名义上的最高官职者。 那些在西州府衙出出进进的官员们明显对他更恭敬了,但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讽剌。司马大人管辖的事务还是那些,而不该他管的事情,那些人还是照常往牧场村跑。 唯一让他感觉不同的是,没有了别驾和长史,自己直接被他压在下边,而自己与高峻的差距没有缩小——从五品下阶、到从三品,在西州一二把手之间竟然差着九级。 后来他听说,麻大腾出来的录事之职,立刻就让刘武牧监的侧室刘采霞占据了。刘敦行气得在自己家里骂街,这是纯粹的任人为亲!! 麻大被打了三百笞杖来不了,马步平则赶到西州来一趟。 他向刘司马报告说,西州各部参军的请示、公函——上报的和下的,都是送到牧场旧村去,听说是高都督的八夫人苏殷日常在那里坐班。 刘敦行冷笑一声,说他任人为亲是轻的了,西州简直就成了夫妻店。 他提笔给长安的父亲写了封加急信、让亲信日夜兼程送到长安去。他在信中把西州的情况原原本本讲给父亲听,字里行间有种被人打蒙了的感觉。 为了不让父亲小看自己的失败,刘敦行特意把郭孝恪在这一回合中所起的作用、也恰如其分的摆了出来。至少郭孝恪没有制止高峻的冲动、坐看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方案出台。 刘敦行并不知道,这个主意就是高峻回来后的头一晚上、柳玉如偶尔说起来的,她对高峻道,“升他的职我们委屈、又不能降、降了他委屈,有没有个不升不降的法子?” 柳玉如说,“就在刘敦行的面前空着两个更高的职位,偏偏哪一个也不给他,让他还做司马。如果他有所收敛,那时再给也不晚。” 当时高峻不住地说有新意,随后又怀疑道,“是不是你对待家中的这些人也是这么狠心?最毒不过妇人心!看来我得上马整治整治你、替她们出气才行。” 柳玉如轻笑道,你快饶过啊……我们是一家人,根本没有人像刘敦行那样与你作对。 …… 贞观十九年腊月,长安。从吐蕃来的三十六人使团、和泥婆罗国来的二人使团,在黄昏时候抵达。 鸿胪寺先在国宾馆将他们安顿下来,按着惯例告诉他们接待活动的大致安排、以及皇帝陛下大概的接见时间。这是一件大事,所以眼下已到了散朝时候,他还是来向陛下禀报。 但他们现此时皇帝的座前正进行着一次重要的争论。争论的激烈程度倒没有多高,但这样的争论却是前所未见、生争论的双方都是重量级别的。 这让鸿胪卿认为,他最好还是先等他们争论完了再说自己的事。因为争论的双方一个是赵国公、大司空长孙无忌、一个是太子中庶子刘洎。 皇帝高坐,示意鸿胪寺先按着国间的礼节招待好两支使团,尽量满足他们的正当要求,他没有说出让他立刻离开的话,但陛下就是这个意思。于是他告退。 这场争论,连坐在一旁的太子李治都不大好插言,因为双方中一个是自己的舅舅,自己自始至终的支持者。一个是自已的中庶子、虽然他先支持过李泰、但后来也转向了自己。 而他们争论的焦点是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西州大都督高峻、安西大都护郭孝恪。 这场争论的起者、太子中庶子刘洎,昨天半夜接到了次子刘敦行从西州快马送来的加急密信。信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此前刘敦行也有不间断的书信送到,信中总是提到他在西州如何的顺利、一切都在掌握。 但那都是西州都督高峻去吐蕃未回时写过来的。刘敦行带去的两个人得到了妥善而没有阻力的安置,自西州长史高岷往下、没有一个人敢与刘敦行的意见相左。 刘洎一直都是把心放宽在肚子里的,暗感自己将次子推入西州有多么正确。他是个正直而敢于表尖锐意见的大臣,皇帝陛下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将自己安排给太子。 他也正是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才将次子安排到西州去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刘洎也不例外,自从好友岑文本年初在替皇帝筹措高丽战事的军资、积劳去世后,刘洎已时时感到势单力孤。 刘洎是从三品,在他这个年龄,从三品就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品级不低了,但离着正二品的宰相,却是个不小的坎儿。迈不过去的话、他永远也跨入不到重臣的行列。 李承乾失势时,他曾放手一搏支持过李泰,那时刘洎的身边还有岑文本,官职比他高、在大唐的中枢机构中官拜中书侍郎。但那次他们失算了。 他们立刻收回了触角,暗暗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岑文本以勤政著称、而刘洎以直言闻名,两人慢慢地再进入了太子李治的阵营。 现在,岑文本死了,刘洎最后一次利用了岑文本的影响——次子刘敦行的妻子正是岑大人的亲侄女——皇帝果然考虑了这层关系,再加上刘洎的正直,这才将刘敦行放入了西州,而且起步并不低,去了便是西州司马。 但这一次的急信一下子把刘洎大人的心绪打乱了。 刘敦行在信中说,西州都督高峻一回来,便三拳两脚踢开了他苦心安插进柳中牧场的两个人——麻大、马步平。他们又回马厩铲马粪去了。 次子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屈辱和悲忿难平,这是儿子自从政以来从未有过的悲观情绪,刘洎感同身受。 看来,刘敦行之前的顺风顺水并非因为他的能力,而是没有碰到硬茬子。 高峻不但几句话就打掉了刘敦行的左膀右臂,而且他与郭孝恪拟定的、西州都督以下晋升人员中只有个高岷,而且高岷并未留任西州,他是去了郭孝恪身边。 这个消息刘洎应该是最先得知,快马急信总要早于四平八稳的邮驿两天。但他知道很快的、陛下立刻就会对高峻的这个建议做出答复。 刘洎身在长安,就能感受到次子此时的尴尬,这样的急转之下的结果让刘洎也万分的吃惊。 以前他听说了高峻的那些不俗战绩时,也只是暗暗嘀咕一句“真够狠!”但这次轮到自己时,他的感受才犹为强烈。 同时他还有些愤怒:难道高峻在做这些的时候,就没有想到长安还有个太子中庶子?他尤其对郭孝恪不满,高峻这小子初生牛犊,难道他也不知道? “巢覆怎舒羽,风疾自展翎。”人家打上门来他没有选择,总要一搏。因为从这里一退,别说正二品,从三品也保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7章 窄巷相逢 刘洎总不能再莽撞,放下次子的信后,他独自分析了一下西州的形势、以及彼此双方的力量对比。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这是一次窄巷相逢,一方力量强大、而另一方必须通过。 如果事先知道双方会在巷子里相遇,那么总会有人先等一等、等对方过去,然后自己再走。问题是,双方都走到巷子中间,谁也不可能侧身通过了,有人必须退回来。 而对于刘洎来说,退回去、与在巷子中被人掀翻,已没有多大的区别。难道就没有势弱一方打翻强壮一方的可能?尤其是对方有个软肋被自己所掌握的时候。 刘敦行以往的信中不时地向他汇报一些对方的点滴问题,比如他第一封信就提到了郭孝恪在焉耆旧王府中华美的器具、连饮酒的杯子都非金即玉,官邸富丽堂煌。 还有这一次高峻让他八夫人处置西州公务的新情况,刘洎不由得冷笑,高峻太牛气了,放着该提升的官员不用,把公务让自己夫人来做,这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他深知陛下对这两样做派是深恶痛绝的,尤其对于封疆大吏来讲,他们这样的行径更不会被陛下看好。 而且自己自辅佐太子以来,陛下仿佛对自己还算是满意的。上次陛下亲征、太子监国,自己便是太子身边去并州的唯一一人。 他再不犹豫,提笔写明天庭议的奏章,他一边写、一边怒火填胸、被极度的正义感所充斥,这让他几乎不能自控: “小人在列,为蠹则深。巨猾守边,怀恶必大。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西州都督高峻,恃有微功,行事乖张。毁规抛矩,弃废纲常……” 刘洎在奏章中数了已知的、郭孝恪与高峻的毛病: 郭孝恪占据焉耆王府,所用器具焉然王格、纵容新任西州都督高峻任意妄为纵妻苏氏干政,污辱命官,动辙让其入厩铲粪,官员上下、全凭高峻一人之好恶。 他也会影射之法,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足可暗示陛下:如不从速采取措施进行扼止,那么西州将尾大不掉、渐成独立王国。 刘洎坚信,这道奏章上去后一定会引起陛下振怒,因其所说之事过于严厉,他料想高俭绝对会退避三舍。而朝中那些有些份量的重臣,估计因为事体重大,一时也不会站出来表示明确的意见。 而陛下和太子的意见也可揣摩一二。陛下可能不会立刻决断、不会处置某个人对郭孝恪和高峻也不大可能。 但他一定会下令派人去焉耆彻察此事。而刘洎坚信儿子是不会欺骗自己的。那么去察的人当然会把件件属实的结论呈报给皇帝。 而不论陛下派谁去西州,即使去的人是郭、高的同党,百般替他们两人遮掩,但是此事也同样会给他们当头棒喝,让他们警醒有人在一直监视着他们,不要为所欲为! 而太子那里,刘洎也相信他不大会表达明确的意见,一来事发突然,他身为一位储君,不可能在陛下的面前表示出过份的偏向,那会有失中正。二来,刘洎相信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磨合,太子已越来越倚重自己。 那么,陛下叫人去核察西州政务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且,刘洎知道,郭孝恪与高峻二人拟定的、西州提升官员的方案马上即可抵达中枢。看着吧,不知道陛下、太子以及朝中大臣们得知,高峻升了都督后,只提了一位长史高岷后是个什么表情!这无疑就是对自己所奏一事的有力佐证! 就是在这样全面分析的基础上,感觉百无一失了,刘洎才在第二天的朝堂上将此事义正严辞地提了出来。 他选择的时机是将要散朝的时刻,这让他有时间从容地把奏章揣在袖子里,再把里面的内容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此议一提会出现什么情况,虽然不大会有轩然大波,但暗流足以冲刷每一个人。 那就相当于自己赤膊上阵,独自面对西州两位重量级的对手了。而朝堂上高府的那些人肯定不会跳出来。他们虽然痛恨、但不便表示。 开始时,吏部、刑部奏上了来自黔州的消息:高审行推翻了经过黔州府审核上报的、都濡故县令刘端锐命案。负有错案之责的新县令被解职,真正的凶犯流放西州……又是西州,这让刘洎感觉有些新鲜。 陛下对此事给予了肯定,同意收回对刘县令的嘉奖以及他遗孀的抚恤。而对高审行罚俸半年的自请,陛下只是说,“边远之地,高刺史也有些不易……只罚两月吧。” 当所有的大事都议得差不多时,刘洎终于出班,“陛下,臣有启奏!” 陛下在听着这件事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刘洎猜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可能他也被这件事震惊了。 太子不看他,目光虽然从未出现过闪烁,但刘洎看出来他的眼神是游离状态没有聚焦在某一点上,或许他的思绪跑去了西州。 等刘洎念完了奏章,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无声,唿吸可闻。 刘大人真够可以的,且不要说西州的这两位人物正是如日中天,就算是人人心知肚明、借了西州而上位的黔州刺史高审行,近期也是政声显着。 众人刚刚听到了高审行自请罚俸一事,看起来这件命案是个污点,但被陛下略略几句话,立刻就变成了高刺史勇于改过、不计个人得失的意思。 而刘洎却一炮打到了西州郭孝恪和高峻的身上来了。 皇帝看看身边,褚遂良今天不在,当值的是另一位常侍,但不是通值的。他此时目光涣散,可能是在考虑记、还是不记,怎么记。 皇帝琢磨了一阵,最后看看底下。 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可以不必上朝的高俭也在下边,他的目光看到高俭身上时,高俭出班道,“陛下,微臣回避。” 果然,都在刘洎的预料之中。随后又有高府中两位品级不高的官员站出来。 凡有大事,站班的大臣无不急剧地把头脑运转起来,分析自己要如何摆明立场,以备陛下垂询。这样的时刻没有人说话,都在想对策。 谁知陛下道,“时候不早了,太子、长孙大人、道宗,你们留下来。我们听刘大人细讲。”众人如释重负,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至少他们可以回去想一晚上了。 刘洎深知,长孙无忌与李道宗一个属于关陇一系、一个是山东一系,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上,两人总不大可能站到一起。 充其量也该会有一人保持沉默,因为他们一定深知窄巷相逢之理,会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而陛下故意留下这两个人,也有着平衡两大派系之意。 陛下还是没有表情,这时便是他已经不悦的表现。 太子也不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8章 恰恰相反 陛下说,来人,赐座。 有侍者搬过来三只凳子,上边分别铺着黄绸子的座垫,分别放在三位大人的身后。李道宗先谢座、第一个坐下,这表明他不准备第一个说话。 刘洎想等着长孙无忌也坐下后自己再坐,这样也可以表明自己对他的尊重之意。但长孙大人没有坐,执意地站着。刘洎只能自己坐下。 陛下开口道,“长孙大人,坐下也可以说话。”这是小范围地议事、而事情又是刘洎引起的,按理说正该是刘洎先说。 但瞧长孙无忌的架势就想站着讲话,可想他是有些急切地要表达些什么了。皇帝道,长孙大人你讲。 许多人都记得陛下对长孙无忌评价,“善于避开嫌疑,应答敏捷,断事果决超过古人。”他向来不喜欢第一个站出来发表意见。即便是在李泰、李治争夺储位这样大的事情上,他也没有第一个摆明立场。 但今天在刘洎看来,长孙无忌是想表现他断事果决的一面,而不想避什么嫌疑了。长孙大人道,“陛下,臣以为一直以来,西州的形势一直都是让长安感到振奋且放心的。” 皇帝不接话,连刘洎也摸不清他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转折。 长孙无忌道,“一直以来,郭孝恪和高峻两个人坐镇西州,即使是大唐在东方对高丽开战的形势下、甚至是西边同时有事的情况下,西州方向也没有牵扯陛下半分的精力……” 陛下微微点头。 “而眼下,焉耆纳入了大唐版图,龟兹半入其中,丝路通畅,西域各胡国前所未有的臣服,庭州也划入了……” 陛下不住地点头,“但是人无完人,也不排除在巨大的政绩之下,有人志得意满,不可不戒啊!”刘洎没有听出长孙大人的意思,但皇帝陛下的意思却十分的明显,至少没有对自己不利。 长孙说,“如果陛下对西州以及都护府有事不明,尽可派员去察访,但对这两人的结论,微臣以为万万不可轻下啊。” 皇帝道,“长孙大人,你应该还有话讲,都说出来。” 长孙无忌道,“陛下,微臣该说的都已说过了,再让微臣说的话,那么微臣倒愿意把另一个人的所见讲给陛下听。” 所有的人都来了兴趣,尤其是皇帝,他欠了欠身,示意长孙无忌说下去。 长孙大人说了么子长孙润在家书中提到的西州之事,他正在西州柳中牧场做牧子,铲过马粪、铡过草、在检草房检收过牧草,眼下正参与天山牧场马料的配方研制…… 皇帝问,难道赵国公最为钟爱的小儿子也会去干这样的事情?难道他就不想做些体面的差事、好光耀门庭?也没和高峻提出过吗? 长孙无忌道,“提出过的,他数次与高总牧监提出,要去威名赫赫的护牧队、做一名护牧队员……但高大人一直没有答应他。说要让他从最基本的事情做起,等把这些事都做好了,才答应让他去护牧队……” 皇帝又点头,转而问刘洎,“中庶子,朕记得你也有个儿子是在西州,做的是西州司马,他有什么话捎过来?” 刘洎道,“陛下,臣未去过西州,但臣敢保证他带回来的所有消息都不存虚妄!而且臣的奏议,并无一毫的私心在内,都是为着西州的稳定大局着想!” 李道宗说,“刘大人,你一直说你无私心,但也承认你所奏之事并无一眼所亲见,都是凭着你儿子——西州司马的一家之言。但你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到那样严重,这又做何解释!” 刘洎听罢,心头控制不住地抖了几抖。他没有想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道宗,会一上来就这样直顶到人的喉咙里去。 是啊,李道宗所说不无道理,没道理的是,他与长孙无忌一明一暗,居然都是在替郭、高二人说话。 此时,鸿胪卿入奏,吐蕃及泥婆罗国使团已到长安,请皇帝陛下的接见安排。 皇帝道,“这个泥婆罗,怎么也想起到长安来了!”他示意刘洎或长孙无忌接着说下去。鸿胪卿于是有机会听到了他们接下来的话。 刘洎道,“王爷之言有些道理,但我们做臣子的,所虑并不在消息的来源是哪里,只要它是真实的,并且代表了某种不好的苗头,那我们就一定要说与陛下。如果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又如何配得上直臣之名!” 长孙无忌道,“刘大人这话也有理,所谓兼听则明,有时候儿子的话确有可信之处……比如我么子,虽然他连个去护牧队的愿望都被高总牧监数次拦挡,但他给本官传回的消息,说的都是对高峻无比钦服之事,并未见一丝的不满。” 他说,“怎么中庶子的儿子,去了西州便是堂堂一位司马,反倒尽是传回些不好的事情……居然连大都护郭孝恪用什么样的杯子,都知道得这般详细!” 皇帝此时已做出决定,对鸿胪卿道,“先安顿下,何时接见再听话,你下去吧。” 人走后,刘洎已经有些镇定下来,他去看太子,发现太子李治似乎不大想听自己再说下去。他坚持道,“总之西州乃至都护府,正是我大唐西半壁的江山,微臣绝不会因为谁功劳有些大了,便对他显而易见的毛病视而不见的!” 长孙无忌和李道宗二人,在以往从来不会当庭有这样意见一致的时候。但他们也都谨慎地把握某种火候,就是不想造成冲突。 往往是这个人提出一个意见,那个多半时候会先择沉默,但像今天这样意见一致的情形、而且并不是事先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点,连皇帝都大为奇怪。 他记得上一次这二人意见极为一致,还是在李承乾被废之后、在对待侯君集谋反一案时才有过那么一次。 他对于李道宗的态度还可理解,高峻曾经对他大有帮助,在造船一事上出谋划策、并只身去剑南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从上次,李道宗在山阳镇被柳玉如挤兑的、自饮了一壶醋装死,也能看出李道宗与高峻的感情不是一般。 那么长孙无忌呢?皇帝甚至以为,从他和刘洎二人儿子在西州的处境来看,长孙无忌应该比刘洎更恨高峻才对,但是结果却恰恰反过来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不论是长孙还是刘洎,所议的事情都不是出于私心?那么身为皇帝,他也该大感欣慰了! 因而他的心情一畅,对他们道,“时间已晚,我们今天就不议了,今天朕赐宴,你们都留下来共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9章 夜不成眠 一直到回了府,刘洎也没有琢磨透长孙无忌与李道宗的底细。但事已至此,他倒希望今天自己所提奏章一事不要再提才好。 虽然陛下并未明确表态,反而还赐了宴。但长孙无忌和李道宗这两个人的态度,却让他有一种事情要几乎失控的担心。 这真是在他预料之外的,由此让刘洎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朝堂之上的斗争向来是血雨腥风,没有人倒下总不算完的。那么,这一次会不会有例外?比如明天自己不再提、并且承认是自己想事不周全? 那样的话,也许由自己引起的一场未至的风暴,会就此平息下去。但显而易见的,这场与西州有关的较量,也就算是自己败了。 那么郭孝恪、或是高峻在西州给次子敦行穿穿小鞋也在情理之中了。 他总有些不甘心,也许走一步算一步才是更为稳妥的办法,这样大的事情上,自己身为一位太子中庶子,怎么能够授人以柄呢?那么今后的正二品更不会有什么希望。 刘洎惴惴不安地躺下,竟然一夜不能成眠。 江夏王府。 李道宗回府后,几乎什么都没想,躺身便睡。他在刘洎提出这项动议时就打定了主意,他坚信不论是郭孝恪、还是高峻,绝不可能像刘洎所说的那样。 即便有些事情属实,比如什么杯子、八夫人,但那能说明什么呢?他去西州的次数是最多的,他了解这两个人,绝不像刘洎说的那样不堪。 自己身为皇亲,有义务替好人说句话。替好人说句话,其实就是让自己稳当地当两年王爷——更别说人家高峻对自己有过天大的人情。自打与高峻相识,李道宗便拿他当朋友看待。 别的不必看,就看一看高峻家中的那些女子们,七个八个的,个个快乐而且美丽,自足而且聪慧,他像坏人吗。 当一群美丽、聪明而又不乏心计的女子们碰到在一起的时候,他绝不相信一位满腹阴谋诡计的丈夫,能让她们长久地相安无事。 长孙府。 长孙大人虽然今天是头一个说话——在这样地动山摇的一份议题面前。但他确信自己的言辞还是没有走出以往谨慎少嫌的特点。 那就好,因为他今天确实是想替高峻和郭孝恪说句话的,在这样的心情下能够不出偏颇,正是他的所愿。 高峻自出道以来如雷贯耳的巨大声望,以及在西部边陲无可替代的作用,以及关陇一系正要拉他充实自身力量的初衷,都让长孙大人不能对这样一项涉及他的庭议无动于衷。 高峻从倔将而任性的柳夫人手中拿回那纸证言,表明了不与自己为敌的意愿,这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一般人会装傻、偷偷将它丢掉,就像从没有发生过。 高峻将自己不成器的么儿拉去西州,让他经受摔打磨炼,这在一般的人也是做不到的——万一长孙润出现什么闪失,或是不着调惹到什么麻烦,高峻岂不是自讨苦吃?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啊,这又表明,高峻这人就连一向不大着调的儿子,也是愿意与他相处的——虽然铲马粪、铡草也不愿意离开他。 而高峻在对长孙润的牧事安排上,才是让长孙大人极为欣慰之处。他完全没有考虑长孙大人的影响,甚至琏个护牧队都不轻易让长孙润去,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与长孙润的相交不带任何的附加条件,只是为了摔打他。没有诚意,谁会这样做?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不知道明天在朝堂上,皇帝对这件事情会做什么决断,但他是决定了,只要不伤及身家性命,那么他一定再替这位西州都督进言。 哪怕为此与刘洎撕破了脸,也在所不惜! 他以为,刘大人有些时候纯粹是无病呻吟、故做姿态,说明白了也就是不大成熟。他以为在中枢之中,全凭着见谁咬谁才能立足? 就像今天他提出来的问题,放在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难道只凭着提议的初始目的是为着大唐好,便可以不管不顾地、冲着西部两名至关重要的人乱吠一气? 再说,谁晓得你的初衷是什么? 长孙大人在床上靠着,不由得笑了笑。上一次在支持哪个皇子作储君的事情上,这个刘洎就显得不大老练了。从这件事情上,长孙大人已然看出来,刘洎还是有想法,归根结底还是有想法,正所谓的“利令智昏”。 兴禄坊高府。 阁老回府后,家中的小辈们各怀心态、纷纷围上来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高俭摆摆手表示无可奉告。他一向谨慎,不想自己的只言片语影响到儿孙们。也许高峻在某些问题上可能不大成熟,但刘洎把高峻与郭孝恪一并拉出来说事,他就不相信了。 他不相信一位英明的皇帝,会只凭着中庶子的一次奏报,便将两个涉关西州安危的重臣拿掉。阁老对高峻的担心其实并没有多少。 甚至他继而还有心思想一想黔州。认为高审行这回的事真是做得不赖,阁老都有些怀疑,他怎么能做出这样大义凛然的事情来! 看来以往自己念念不忘地、对小辈们的担心,也该省省了。 当朝的几位举足轻重的大臣,在贞观十九年腊月的某天夜里,竟然都被与西州郭、高两人有关的一件事牵动着心思。 而且这里面少不了另一个人——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 夜里就该他当值,但陛下今夜反常地、没有批阅各地刺史们报上来的奏章,也不读书反古。他说去休息,给褚大人放了次假。 这就是说,褚大人可以自由行动了。 他没有回家,白天的事情虽然陛下又是破天荒地没对他提半句,但他早听说了。因而不假思索地往长孙大人府上而来,也不看看时间是什么时候。 长孙无忌丝毫没有反感,很快到了会客密室。褚大人有些奇怪,认为他穿衣再快也不至快到这种地步。长孙大人道,“我未脱衣,也未睡。” 长孙大人向褚大人通报了朝堂上的详细情况,褚大人略加思索便道,这个刘洎,以为又可以胡说了。他就像一匹仪仗马,安稳了些日子,就想跳跳。 另一个人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想起刘洎和岑文本第一个站出来拥立李泰之事。 “他现在以为又有了仗势,也不与我们商量,就把这样大的事甩出来。依我看,让他坐在从三品位置上早晚有事啊。” 褚大人与长孙无忌一向是同进退的,他们与刘洎不可避免地,必须在西州这件事情上有个明确的态度。 长孙道,“陛下曾说,‘刘洎性格最坚贞,讲究利用人。然而崇尚承诺信用,对朋友有私情。而褚大人学问优于他人,性格也耿直坚贞’。那么你们这两位性格最坚贞的人,不知顶到一起会是什么后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0章 高调跑音 褚遂良说,长孙大人,我就不唱高调儿了,高调跑音,反会不伦不类啊。』天『籁小』说www.⒉幸好下官儿子不在西州,说起话来反倒可免去些罗累。 他对长孙大人说,“明天,我总要替西州高大人说两句话的……就冲柳夫人逼江夏王喝醋装死,我也要说上两句。” 二人哈哈一乐,李道宗喝醋这件事,与房玄龄家的一个女子并列,而且更为滑稽,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个不小的乐子。 第二天,长孙无忌上朝,没有看到高阁老今天到场,这就是阁老表明态度的方式了。但他看到对面李道宗已经到了,现李道宗竟然也看过来,并冲他微微地颌致意。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会生的事,毫无来由地、长孙无忌的心头竟然感受到了些许的暖意。 这些人无一不认为皇帝上朝后、会立刻再过问西州之事。但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他并没有提,而是吩咐宣吐蕃和泥婆罗使团觐见。 大殿下呼呼噜噜一下子走上来不到四十人,他们毕恭毕敬,步伐虽不整齐、但迈得认真、目不斜视、颈不乱摇、也无人说话。后边还有一架木轮平车,车上不知载的什么东西,也一并被他们推抬到殿上。 吐蕃使团向大唐皇帝递交国书。使者展开国书念道:“陛下平定四方,凡日月所照、并臣亦治之。高丽恃远,弗遵于礼。天子挥鞭,攻城陷阵。臣与公主方祝、而陛下业已凯旋。虽雁飞于天,亦无此也!夫鹅犹雁,臣谨冶黄金为鹅,以献陛下。” 念罢,使者亲自揭去了小车上所蒙的布,众臣一齐看去,见木车上是一座一人来高的金鹅,翅羽如生。不消说冶制此鹅要耗去多少工匠的心力,只看它的体量,就知用去了不少的金子。 皇帝大喜,心说松赞在我高丽大捷后迟迟没有动静,原来是把功夫耗在了冶鹅之上。他问道,“此鹅这般精致,大概没有四五个月不能制成罢?” 使者道,“陛下,没用多久,也就是十几天而已。” 殿上众人不信,难道吐蕃竟有如此的能工巧匠? 使者道,“这是上月,西州大都督高大人,携三夫人去逻些城后,我家大领集逻些城七十二名工匠,日以继夜赶制出来的。” 皇帝点头,高峻决定去逻些城时,曾有一道奏章上呈,此事他是知道的。心里就十分想知道他去吐蕃一行的详情。 于是问,“有关纥干承基行奸一事,不知你们大领有没有什么话说呢?” 使者道,“西州高都督正是我家大领的义弟,大领偶然想起纥干承基,这才去信求西州高大人打听其下落。而西州高大人为此事亲自去逻些城一趟,实出大领所料。” “更出大领意料的是,纥干承基正是高都督所捉,领听过事情缘委,这才委派小臣前来。一为陛下祝捷,二来也有向皇帝陛下致歉之意。”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奸细出于吐蕃。 殿上众臣也都侧耳细听,仿佛在听一件稀奇事。高峻在与龟兹对垒间隙里,只身入吐蕃营中擒得对方主将,自作主张将纥干承基落了,然后还敢带着夫人跑到逻些城去,这一件事就实为三件了,而件件都需有过人的胆色。 尤其是昨天,刘洎刚刚当众参了西州高峻一本,陛下宣布退朝后,他与长孙大人、江夏王等人私下里怎么商量的,众人到此时还不知道结果。 但吐蕃使者的一席话,无疑对高峻是十分有力的。 皇帝意犹未尽,接着问高峻在逻些城的细情。使者一一道来。 李道宗也从使者的话中得知,高峻终于将他转托的檀木手串亲自交给了女儿,对自己昨天的立场也就更为坚定。 他一直在留意文成公主在逻些城的情况。当听到公主身心愉悦,松赞待她言听计从时,道宗的心也就放下了。 使者说,“陛下,西州高大人去后,还有一件美谈。” 皇帝忙问缘委,使者说,“吐蕃同羊部、苏毗部的两位少领因两家为毁婚一事,双方打到逻些城去,正是西州高大人解了松赞大领的难题。” 于是,众人又知道了这两部在逻些城的比试经过。 尤其是当听说矛盾的起因正是高峻的三夫人时,皇帝忽然问,“朕只知高峻有个柳夫人出类拔萃,这里又冒出个樊夫人,竟然一露面便让某人产生毁婚之念,也足以令人称奇!” “小臣有幸见过樊夫人,因而对此事的出现并不感到奇怪。” 刘洎不想再听、再看,因为他知道,大殿上吐蕃使者所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对自己不利,他从陛下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他估计,自己参核西州郭孝恪、高峻的事不再往下展,也就该念阿弥陀佛了。 最后,吐蕃使者又指着金鹅、讲出了其中的秘密。有御前侍者备上金盏,使者按动金鹅颈后机关,将酒注满金杯。 使者对皇帝道,“此酒封口之前,西州高大人与松赞大领已当面验过,现敬献给陛下!” 有试酒官上前接了酒就要喝,按着礼制,酒要试酒官喝过无恙、才可上呈。 但皇帝制止道,“不必了,有我爱将亲自替朕试酒,朕有什么不放心的,把酒呈上来!”皇帝接酒在手,在众人注目下,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好酒!”他放杯问道,“高俭来没来,朕也赐他一盏!” 有侍者道,“陛下,阁老今天未上朝。” 皇帝“哦”了一声,转而对长孙无忌、李道宗说,“那么我便赐予你们。”二人上前接酒,郑重而又爽快地将酒一饮而尽。 没有太子中庶子的份儿! 刘洎内心中百味杂陈,陛下先要赐酒高俭,那是因为人家的孙子给皇帝争足了脸面。高俭不在,陛下又让长孙无忌和李道宗喝,那无疑是对他们正确的态度和立场的赏赐。 底下臣子,就连太子李治也瞧出陛下此举的含义是什么。 刘洎脑海里一阵浑乱,他知道自己参奏高峻这一招又失策了!那么接下来会生什么事呢?他根本就集中不起神志去想。 忽闻皇帝道,“中庶子,你也来一杯。” 皇帝没问刘洎酒味,刘洎也没有像长孙无忌和李道宗那样,饮过后大声说好。因为大殿上的仪式又要往下进展——还有泥婆逻国的二人使团等着接见。 但他们是第一次到长安,又是临时决定的,竟然连个国书也没有。 泥婆逻王子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和他的女友夏尔玛站在那里,也不知礼节,但这绝不是傲慢。 因为在他们的神色之中,充满了对大唐皇帝的敬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1章 大道无疆 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十分庄重地往前跨了一步,对上说道: “陛下,小臣与夏尔玛到长安走了一路,才知道大唐竟会这样的大!沿途随便一座州城,都大过泥婆逻的王城十几倍,我们对陛下的尊崇简直没法用话语表达了!” 鸿胪寺找不到泥婆罗语的传语人,他的话就由吐蕃的传语者代为翻译. 皇帝道,“你们以往并没有来过,朕竟然对泥婆罗不大了解.不过,朕已听鸿胪寺官员说过了,朕以为泥婆罗的疆域也不算小了.” 夏尔玛抢话道,“陛下,你是这么认为的么?可我终于……” 她话未说完,便被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一拽胳膊,不让她再讲下去.这让她想起自己险些回去修习礼仪的下场,立时把话咽下去了. 皇帝问她道,“可有什么要说?” 夏尔玛十分兴奋,一下子把原来的话都忘了,忽然想起她最为关心的事,于是回道,“陛下,以前我一直以为,在泥婆罗再也没有比我更好看的,” 皇帝道,“依朕看来,你说的并无不妥之处.” “我还以为,算上吐蕃……也是.”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再一次提示她,当着逻些城的使团,要注意言辞. 夏尔玛道,“但是见过了西州高大人的樊夫人后,我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了.而且来长安的一路上,虽然我也见过不少好看的女子,但仍然没有人能够超过那位樊夫人!” 皇帝眨着眼,想听她再说什么,又猜测那位樊夫人是用什么样的容貌,让这位极具异国姿色的女子说出这番话来. 他看看身边的太子,发现他微微笑着,并未表露一丝惊讶——他见过樊莺. 夏尔玛知道,她能讲话的机会并不多,又急忙要求,“不知陛下能不能准许我,去一趟西州高大人在长安的府上……因为我想去看一看,是不是高大人家都是这样美貌绝伦的女子.” 皇帝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来男人与女子关注的事真不一样. 他爽快地说,“朕准你去,不过朕猜测高俭一定不会让你去的……不过朕倒是建议你们去西州看看,高峻的家里人都在那里.” 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回道,“陛下,我正有此意,能得到陛下准许,那么从长安回去后,我和夏尔玛立即去西州看看.” 随后,大唐皇帝对两支使团进行了赏赐.在众多赏赐之后,皇帝又道,“来人,去把西州天山物织绫场进献上来的奔马绢拿来.” 不一会儿,那匹绢就呈上来了,皇帝让人在吐蕃及泥婆罗使团面前、将这匹绢慢慢地展开. 这是一匹双面绢,正面是织进去的红色骏马,四蹄腾空、头颈高昂,似乎要从绢面上跳跃出来.而背面,则是一整幅白绢做衬. 朝堂上也不是人人都有幸见过这匹绢,第一次得见的,只感觉那匹马身上的毛色都像是真的一样,不禁暗暗赞叹. 使者以为皇帝要把整匹绢都赠给他们,谁知皇帝说,“这可是西州高都督的八夫人、六夫人亲手设计的图样,据说此马便是高峻所乘,名曰‘炭火’,又是天山牧织绫场开机后的头一匹绢.因而朕可不能都赐予你们.” 奔马绢,幅宽三尺,每隔三尺远便是一匹一模一样的红马. 皇帝道,“一家一匹,但我要为你们题上几个字.” 马上有人拿来剪子,仔细地各裁了三尺见方的一块,每一块绢上恰好有一匹马.而底下侍者已备好了笔墨. 皇帝提笔,在给泥婆罗国的绢画上写上,“小国须重义”,吐蕃的绢画上写下,“大道可无疆.” 再分别用小字写上,“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丁已日”,再用了玉玺、吩咐人拿下去装裱. 旁边的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连忙记下了这一盛况:“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三丁已日.陛下赐吐蕃、泥婆罗国奔马绢各一幅,并题字某某.使者惴惴,继而涕零……” 有鸿胪寺官员接引使团下去,夏尔玛要去高府一探究竟的愿望没有实现,高阁老以不合礼制、委婉谢绝了他们.因而夏尔玛更想立刻飞去西州. 她只在长安玩了半月,因为来得仓促,王子身上没什么钱,也没买什么东西.她求着克瑞士底纳.巴哈杜尔拉.鸟布德雅亚,要往西州去. 而在当时的朝堂上,吐蕃和泥婆罗使团下去后,太子中庶子刘洎大人,已经再也没有心思去想怎么与长孙无忌等人争论,他只想着陛下能够不再提起此事. 皇帝果真没有再提,因为从西州送达的安西大都护郭孝恪、西州都督高峻的奏章到了,他们拟定了高峻升职后下边人员的安排. 刘洎因而得知了西州的安排:高峻竟然只把自己的堂兄高岷安排去了都护府任长史,而西州长史一职与别驾一职,竟然一下子都空出来了! 而他的次子刘敦行,还是西州司马,名义上的二把手,与西州都督上下差着九阶. 他不敢在脸上露出丝毫沮丧之态,担心陛下和一班重臣,把他参核郭孝恪、高峻两人的事件与这份西州奏章联系起来. 那么他昨天所说的话,也就成了内心不忿、借缝下蛆了! 而且几乎人人都能想到,刘敦行能够心细到观察了郭大人饮酒器具,并及时飞报他老子,那么这样一份西州中上层官员任命的方案,他不可能不想方设法提前让刘洎知道. 刘洎回家后,感觉腰里的骨头让人抽走了,他不吃不喝,不说话。想不到自己千思万虑、义正辞严的一次发言,就这么、被他之前根本看不到的力量击得粉碎. 他最后一次想到了一直以来不能忘却的正二品,但却有一座巨大的、黑压压的城池向他重重地压来——麦城.他一下子惊醒,躺着不动. 高审行勇于揭丑、拿掉了都濡县马县令,这曾让刘洎不以为然,总感觉有什么背地里的事件影响了高审行. 但是这一次,刘洎再想起了自己,感觉西州那位刚刚荣任从三品大都督的高峻,力量不知比高审行、比自己高出了多少. 他并没露面、没有表示要与谁对阵,甚至此时应该不知道遭人弹劾之事.而太子中庶子刘大人感觉,自己早已溃不成军了. 他眼下要想的是,如何面对皇帝陛下,对某些事情做出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2章 假装正直 要不要对陛下说,是自己一时的糊涂,或者干脆自请罚俸,就像高审行那样? 要么就自请降职?刘洎感觉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有过那么一恍惚的想法,干脆连夜去与陛下说明一下,自请降职. 但他舍不得这个从三品的太子中庶子的职位,会不会陛下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反而是自己去了的话再让他想起来,那就不大好了. 最后,刘洎认为自己应该再看一看,至少要在明天早朝时再观察一下陛下的脸色,然后再做出决定. 就这么,刘洎也没睡个踏实觉,思来想去,都认为自己还是出于公心的,对于西州两位举足轻重的高官,又有谁敢于当众指斥他们的不足呢? 皇帝陛下不是一直看重了自己的这一点!刘大人越发地坚信自己,他总算睡着了. 但是在凌晨时分,街上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洎立刻就清醒过来,躺在床上辨别着、猜测着,在这个时辰会有什么事? 很快,有家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身后跟了不少的人.家人报道,“老爷,不好了!”他话音未落,身子已被夺门而进的人一把推开. 家人踉跄着闪在一边,刘洎愣愣的,看着进来的是一位十分熟悉的人,正是褚遂良.褚大人的身边站了两位金甲武士,他看到在门外还站着不少. …… 他不知道,就在他辗转反侧、患得患失之时,夜半陪读的褚大人,已经发起了对他的雷霆攻势. 本来,如果皇帝要在朝堂上再议刘洎对郭孝恪、高峻的弹劾之事,褚遂良已经做好打算,就当了皇帝和众臣的面,与中庶子刘洎做个当堂辩论. 一位重臣,在所有重大事情上都要有自己明确的见解,不然还叫什么重臣!当然,像刘洎那样表达了见解、却被无影脚踢得找不到北的,另当别论. 陛下并未再对刘洎的奏章说过哪怕一句话,但褚遂良常年侍奉在皇帝身边,不会看不出他内心的不悦. 高审行罢了都濡县令官职、自请罚俸的事,褚大人已经知道了.皇帝主动将他自罚半年之俸削减为了三月的事,褚大人也知道了. 而且陛下在饮下金鹅之酒时、在奔马绢上提字时脸上的表情,褚大人也看到了.而且对西州报上来的人事安排,陛下几乎看都没看,当时便点头同意. 看来,陛下什么事都知道. 在私下里与长孙大人沟通时,长孙无忌也偶尔向褚遂良表达一下对刘洎的不满之意,陛下出征高丽,刘洎陪太子在并州监国,他俨然就是一位摄政大臣! 其中的详情也不必多问,对于刘洎的强硬,褚遂良哪能不知道. 贞观十一年时,刘洎就成为了御史. 能当上御史,并且能经常给皇帝提出中肯的建议,升官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刘洎的履历也很丰富:尚书右丞、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太子中庶子. 刘洎经常给皇帝提出些吏治方面的建议,主要是各级官员职位不清、效率不高的问题.他也曾直言不讳地、当着皇帝的面指出过褚大人的不足,说褚遂良的正直是假装出来的. 当时褚遂良只能装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掩饰——他也只能这样. 但是在立储一事上,当刘洎和岑文本最先站出来支持李泰的时候,褚遂良没有轻举妄动.皇室继承人的问题是每个臣子都不能回避的,他始终和长孙大人站在一起. 但他看得出,长孙大人对有人跑到自己的前面、去支持自己的外甥,还是有些不爽的.如果李泰成为了太子的话,那么在李泰的心幕中,刘洎、岑文本无疑要排在长孙大人的前面. 此时,褚遂良也猜得出长孙大人对自己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刘洎参奏西州两位官员的事,虽然陛下不动声色,但褚大人知道,也许他这样沉默不语,就像是夏季里西郊外阴沉沉的天空,云层已经积聚的足够厚重,只欠一声炸雷. 高峻,是皇帝陛下从未表示过一句不满的人物、也是长孙大人立意拉拢的人物,他的周边凝聚着一大批有能力的人,影响力正在以西州为中心,辐射到周边数个州府. 而以往高峻所取得的所有不俗战绩,让人几乎等不到让他失败的可能事件.这次高峻报上来的西州官场安排就说明了这一点. 高峻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根本就没考虑过什么太子中庶子.但以高峻的脾气和性格,褚遂良认为,这一定是刘敦行在西州的哪些事做的太过分了. 那么,褚大人猜到,刘洎的参奏行为,也一定与此有关.也可以说,高峻和刘洎虽然没未见面,但二人已经隔空较量上了. 褚大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刘洎那句“假装正直”的话,再一次发着霉味从褚大人的箱底里翻了出来. 太子早晚登基,让太子身边这么个口无遮拦的人趁早滚蛋,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皇帝看了会儿书、批了会奏章,忽然有些闷闷不乐起来,他问侍立在旁的褚遂良,“你对刘洎……如何看?” 褚大人毫不犹豫地回道,“谋执朝衡,自处霍光之地.猜忌大臣,妄总伊尹之权.” 霍光、伊尹,乃是前代有名两位的能臣,他们同逢主上年幼,将决断朝中任何大事、甚至对大臣们生杀予夺的权力集于一身. 这二人虽非奸佞,但在皇帝听起来总不大顺耳.他不由得想起了亲征高丽前与刘洎的一段对话.那时他曾对刘洎说过,“卿性疏而太健,恐以此取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 意思是:你性格粗直,说话太直,要改啊,不然结局恐有不利. 而当时刘洎刚刚获诏、辅佐太子去并州监国,当时回复皇帝说:陛下不用担心,只要有臣在,不管是谁、多大的官,只要是犯了罪,臣都能办了他. 此时皇帝再听了褚遂良的评价,更觉着褚大人所言没有一点儿虚妄. 褚遂良再回禀道,“陛下,按理说,西州高峻可不是这么擅权的人,微臣想,刘洎大人近日对高峻、郭孝恪的弹劾,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他近一步说,陛下你可能不知道,这次您从高丽回来,龙体欠安,臣和长孙大人等人每一想起,都夜不能寐……但刘洎却到处说,“朝延大事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只要遵照伊尹、霍光的方法,诛杀那些有异心的大臣就可以了!” 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龙书案,怒道,“太子正在当年,岂会倚赖于谁!他儿子已经做到了西州司马还不知足!长孙无忌的儿子在天山牧铲马粪,反过来还替高峻说话,人与人真是不同啊!” 他越想越气,几乎是吼道,“看来,高峻把刘敦行带去的两人再踢回马厩去,也是恰如其分了!” 褚遂良不由得一惊,不知皇帝这个消息是怎么得知的. 皇帝怒不可遏,“为着私利便想毁我栋染,与蛀虫何异!褚遂良,朕命你即刻将他下到御史台狱,要从严审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3章 又至岁尾 刘洎连个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就被褚大人押到了御史台大狱。直到此时,刘洎还抱着一线希望,因为陛下不可能不给他辩白的机会。 一入狱,褚遂良就丢给他一份诏书——没来得及发布的。上边有个朱笔划出的大大的“叉”。 褚遂良对他说,“刘大人,看看吧,这是陛下特别让给你看看的。” 褚大人走后,刘洎展开诏书去看,在大红的叉子下边是抄录工整的楷书。那是升任太子中庶子刘洎为中书令的诏书。 中书令,是正正经经的宰相……正二品。 诏书最后的日期正好落在了十二月丙辰日。刘洎算了算,这一天与自己在朝堂上弹劾郭孝恪、高峻是同一天。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那天选择再忍一忍、不急着拿出弹劾郭孝恪和高峻的奏章,也许这份让自己升职的诏书早就生效了。 他猜测可能是自己迫不及待挑起的这件大事,让皇帝陛下暂时收起了升职诏,但皇帝那时,大概还没有彻底改变想法,只是压一压。 因为此时,刘洎把手在诏书上一抹,那只大红叉的颜色还能沾到手上。那么,皇帝不论是做出将他下狱的决定、还是划下这只红叉,时间都过不去今晚…… 不对,已经算是昨晚了,因为天亮了。 今天是贞观十九年十二月戊午日,他弹劾郭都护和西州高都督的第三天。 刘洎手捧着诏书泪如雨下,说不清的极度地懊悔。因为他昨晚曾经想到过,要不要连夜进宫,就像黔州刺史高审行那样向皇帝陛下请罪,但不知因为什么,当时他犹豫了。 他坚信半夜里让陛下震怒的人非褚遂良莫数,因为那个时间里只有他陪着皇帝。刘洎想,若是自己恰好及时地出现在陛下和褚遂良的面前,结果会怎么样呢? 如果次子刘敦行的加急密信晚到半天,又会怎样呢?或者送信的人半路偶感了风塞、在驿站里躺上半天,那会怎样呢? 他想,朝中有没有人、可能在得知自己下狱后,跑到陛下的面前给自己讲情?想来想去刘洎也想不起谁,他只有等皇帝自己想起他来。 …… 西州。 刘敦行自送走了给父亲的信,便翘首等待长安的消息,他想到过高峻的建议被大唐皇帝驳回,因为这太不正常。 也许父亲已经采取了行动,把自己传递过去的情况——与郭孝恪和高峻有关的情况全都说与陛下听,那么皇帝否绝了西州都督的提议还真有可能。 这样的可能性总能占到五成以上、甚至更多,因为太子也可能给父亲说上一两句话。 他低头想着心事,在府衙大门外被一个人一头撞到,是罗得刀。罗大人放不下西州户曹政事,提前赶回来处理。而把夫人王氏留在旧村,由柳夫人派了仆妇们侍候。 刘敦行被他撞得愣了半晌,随后怒道,“你忙忙叼叼地!越看越像只拉蛋的老鼠,哪有一丝官样!” 罗得刀被他当众挖苦,户曹大人骨子里读书人的拧劲一下子被他激发出来,回敬道,“刘司马,请你尊重人,下官即便是只老鼠,猫也不是大人这样子。” “大胆,你敢说我是猫!?”刘敦行叫道,“别忘了,高都督不在,在这里你须给我放老实一些。” 罗得刀躬身道,“是,大人。”说罢正正颜色走了进去。 刘敦行气呼呼的,在府衙大门处站了好一阵子,又有赶着往牧场旧村、去送各类文函的公差从他身边经过。 他这个西州司马,名义上在西州是除了都督之外的高最官职,但却像个闲人。大部分的公事还是一如既往地送到旧村去,交给高峻的八夫人初审。 他暗自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那就等着吧,长安的消息传到西州,至少还得五天。 刘敦行不知道的是,此时在长安御史台狱,他的父亲刘洎并未等来辩白的机会。 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正在刘洎的面前宣读另一份诏书: “太子中庶子刘洎,自朕小恙,密图他志,窥朕万一,拟皆夷戮。皇太子治,春秋鼎盛,声震四方,绝非汉昭之童幼,周成之襁褓。洎,有不轨之望、无君之心,论罪:合从屠戮,不忍枭悬,宜免家累,赐其自尽。” 中庶子浑身瘫软无力,褚大人的手下抛来一条白练,落在刘洎的身前,但他站都站不起来了。 褚遂良低声挖苦道,“刘大人,下官是假正直,你是真的……你真该直起腰来。” 贞观十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庚申日的午时三刻,原太子中庶子刘洎府上接到了御史台狱递来的口信,让他们去狱中给刘洎收尸。 刘洎的长子带了四名家人赶过来,看到中庶子已经绝气身亡了。他们不敢哭,将刘大人带回家中,并给远在西州的二弟刘敦行送信。 与此同时,西州一片忙碌。 柳玉如等人正在准备着新年,这是要好好欢度的一个年头。龟兹大捷,纥干承基被擒,还有高峻和樊莺圆满的吐蕃之行。柳玉如不但勾销了刑徒身份,还进了国夫人,其他几个进了县君。 还有,家里添了三口人,苏殷、高雄、高壮。而高峻本人也升到了西州大都督。 在两年前她们刚刚到这里时,柳玉如要操心的是怎么与高峻相处,至于上边提到的这些事,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管家高白也是喜事将近,菊儿和雪莲居然一前一后都有了喜,再加上原管家罗得刀的喜事,不好好闹一闹是不成的了。 因而她早就提议,要好好地过这个年,提议得到了全家一致的同意。 高峻忙的则是另外一摊事,天山牧各牧场厩房越冬准备、牧草和马料的准备情况要检查一下,这些事他大多传令各牧场做好,由各大牧监负责。 因为重头戏还是西州的事务。 头一个,贞观二十年是丙午年,是个马年,高峻认为天山牧的马年正应该好好庆祝,一些鳏寡孤独必要好好安顿。 第二个,年尾各项由州府上报、下行的诰、命、表、疏多到数不清,这件事大部分就由苏殷负责了。 还有,贞观二十年又该轮到了普天下定户等的大事,这是户部乃至皇帝陛下都在关注的事,一点都不可延误了。 自贞观十七年以来,西州变化太大,民户变更太多,定户之事不会轻松。高峻把罗得刀找来,让他从现在起就好好考虑这件事。 至于刘敦行,高峻并未打算动他。他认为这个人即使做个西州司马,称不称职也要再看一看——这还是看了太子中庶子刘洎的面子。 不然,以刘敦行前段时间的做派,司马一职也不该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4章 一语双关 年前,丽容就有个想法,要让她姐姐丽蓝也把澡池子开到牧场村来。当时提起这件事时,不知怎么的让柳玉如三言两语就模糊过去了。 那时高峻正在逻些城,丽容先把这件事压下,等高峻从逻些城回来后,丽容的这个念头就再一次冒出来了。 凡事有相似才有比较,一旦两个人差得太多了,也就失去了比较的信心。 丽容是看到谢金莲的两位哥哥又开牛羊肉铺子、又入了织绫场的大股份,人们一说起来时就会讲,“这是高大人二夫人谢金莲、她娘家哥哥的买卖……”无形中,谢金莲在新旧两村中的声望,好像都比自己高了。 为什么谢广、谢大的买卖都围绕着牧场村来做,而丽蓝的温汤池子却只能越开越远?都开到龙泉馆去了! 她看高峻每天回家的时间也比往常早了些,猜测他年前的正事也忙得差不多了,就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 她在新村家的院子里和高峻说起这件事,高峻从院外一步迈进来,听了她的话,也没怎么寻思,就对她说: “这是好事呀,你看看那些牧场中的牧子们,每天侍弄马匹,弄得一身尘土、汗水,弄个池子让人们每天洗洗……我看行!” 得到高大人的首肯,丽容很高兴,晚上一家人围桌吃饭时,为了再确认一下、也为了在一家人、重点是在柳姐姐面前把这事挑明,丽容就对高峻道: “那么我就去一趟交河,与我姐姐说一下这事,让她先做些准备。过年热闹过了,就让她把这件事操办起来吧!” 柳玉如抬眼看了一下她,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她不等高峻表态,便说道,“这件事不是已经说过了,不大合适!妹妹怎么又提?” 丽容先探了高峻的口风,心里有了底,便有些硬气地回道,“怎么不合适,那些牧场中的牧子们,每天侍弄马匹,弄得一身尘土、一身汗水的。” 柳玉如说,“我没说在旧村弄个温汤池子不行,反而以为弄一个不如弄两个,那些女织工们难道不是更需要?要弄就弄两个……我是说,丽蓝来做不合适。” 高峻一听,就知道她话里隐含的意思。 他有些感激地瞟了柳玉如一眼,但想想自己在院子里刚刚答应了丽容,这事不大好转弯子,他转向丽容问,“原来你们早商量过啊。” 这话说得若无其事,但意思已经到了,“既然已商量过,为啥还提。” 谢金莲、樊莺等人都看出这件事是在柳玉如和丽容之间顶了牛,谁都不大好说话。丽容不甘心,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儿默默吃饭的苏殷。 高峻也问苏氏道,“你是什么看法?” 苏殷道,“我……我也说不大好,总之高大人你定吧。在旧村开温汤池子,那些牧子和织工们一定是支持的。” 丽容一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就舒展开,柳玉如抿着嘴唇不吱声。 苏氏又道,“但是……牧场村有高大人的两个亲戚买卖越开越大了,一个是高峪二哥,一个是谢氏兄弟。若是丽蓝也过来,那就是过三成势,保不住真会有人说出什么闲话来……” 丽容问,“能有什么闲话?要有闲话早该有了,还等到这时!” “比如会说高大人的亲戚借助高大人的权势,把持了牧场村所有挣钱的买卖。而且刘敦行因为许多事情、恐怕近期对高大人不大满意。再有他的两个马仔在牧场里,弄不好这件事很快就传到长安太子中庶子的耳朵里去了。” 话说到了这里,苏殷的意见无形中就暗合了柳玉如的主张——开温汤池子没什么不好,但丽蓝过来开就不好。 她有些歉意地看了看丽容道,“妹妹,事情就是这么个理儿,但在开办温汤池子这方面,我也知道丽蓝是最懂得的……但这件大事怎么分派,头一次提出来时,恐怕柳妹妹已经有个大致的主意……” 高峻长舒了口气道,“那你们再商量,商量好了再找我,我来安排年后动工。” 丽容已经明白这件事要怎么做、还得是柳姐姐一锤定音,自己在院子里与他说的,算是白说了。 苏殷的话也让丽容不能反驳,如果高峻的事和姐姐丽蓝的事有了冲突,她当然知道该谁让路——只是心里仍不大舒服。她只吃了一碗饭,便放了筷子。 等饭吃过,按以往的时候,苏殷就该回旧村去了。往常都是丽容起身陪着她去,但这次丽容一直不动身、也不说话。 柳玉如笑着对苏殷道,“苏姐姐,你以后不必天大晚的回旧村去,一楼的房子我都收拾好了……让你住一楼我很过意不去……但谁让你是姐姐。” 苏殷知道,这是柳玉如对自己方才那些话的回报。她很明白在这件事上就是柳玉如和丽容之间无声的较量,只是把自己掺和到里面来了。 “以后旧村那里就是你的‘官衙’,白天去旧村办公,夜里回家里来。你每天往来也不大方便,我明天就给你找一位跟班,每天来来往往的也好有个坐衙的气派。” 高峻不知柳玉如给苏殷找了个什么跟班,便笑着说,“男跟班就不大好……” 哪知柳玉如把筷子一摔,起身回自己屋去了,把高大人扔在那里,脸上讪讪地,不知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崔嫣翻着眼皮往屋顶上看,脸上忍着笑不说话。 丽容第二个起身,也回自己屋去。 谢金莲从怀里摸了两把钥匙,隔了桌子冲苏殷“叮当”地抖着,“走吧苏大人,这回你真厉害了!还有跟班,越发是个县君的样子,小人这就领苏大人下去!” 李婉清“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思晴连忙掏了手帕子,有些夸张地替李婉清抹胸前,被她狠劲地捣了一下子在身上,思晴挨了打并不恼、也笑了。 苏氏感觉今晚开始入住新村的家中,又是柳玉如进一步接纳自己的表示。但怎么想,感觉都有些牺牲了丽容的情意。 她随着谢金莲下去,谢金莲打开门、将两把钥匙分出一把来塞给她,捏着另一把对她道,“这一把,苏姐姐你当然知道我是要给谁的了!以后姐姐官做得大了、不要忘记我才好!” 谢金莲能在柳玉如发话后、立刻从自己身上掏出钥匙,那么一楼房间的事,柳玉如和谢金莲一定早就准备好了。那么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子与柳玉如是什么关系也就可想而知了。 苏殷去过丽容的屋子,看自己屋中陈设比丽容的屋子还要好。而苏氏知道丽容的屋子与谢金莲她们都是一样的摆设,主要的家俱都是一起买的。而自己这里因为是后买的,就都好像上了一个档次。 除了梳妆台、一只衣柜,还多了一张桌子,上边有文房四宝、还有一只做工精致的牛皮包……在一架屏风后边还是一张床,比她进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床还好些,上边的铺盖也更好。 那么第一张床一定就是她的“跟班”的了。 可她就是恨不起柳玉如来。 谢金莲临走前,苏殷一语双关地对她笑着道,“妹妹你那一把钥匙要给谁,可要想好了!” “你当我傻啊……这可不是给你跟班的,当然是给峻了。”她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5章 不是东西 再上来后,二楼上就只有高峻、樊莺、思晴、李婉清四个在。 谢金莲把那把钥匙拎在手里,在高峻的面前晃荡着、忽然想起苏殷的话,感觉她的话中有什么深意,于是不把钥匙给谁,而是丢在桌上,“哎呀烫坏我了!” 她和另几个人就看着高峻,看他到底伸不伸手去拿。 高峻看了看柳玉如的房门已经关着,对桌上的钥匙连看都不看。樊莺等了一会儿,一伸手将钥匙抄起来、自己揣入怀中道,“钥匙还是我先揣两天再说吧,给不给他看我心情。”说着也不看谁、起身回房、把门从里面栓上了。 谢金莲眨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回屋,听着门里面也是“嚓”地一声。 思晴和李婉清坐着不动,有些婉惜地看着他,仿佛今天这事儿都是他一招不慎搞砸了的,但是发现高峻也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们,拿不定主意今天晚上该怎么办。 其实……女子,有一个陪伴终生就可以了,也最省心,可自己为什么……搜刮了这么多!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哪一个也舍不得丢开了! 他看出来了,今天无论去哪个屋里都不大合适。即便他哪屋都不去、就在客厅中委一宿,也照样有人不高兴。 他示意她们也去睡,自己懒洋洋就在椅子上歪了一阵,然后悄悄过去推了推柳玉如的门,发现也从里面插着。 他又不敢大声,只是用指背在门上轻磕了两下,里面没动静。他绝不敢再去敲别屋的门,不论敲谁的门,都可能把某人的火气给她们引过去。 堂堂的西州大都督想了想,悄悄从二楼下来,也不好开院门牵马,飞身从院墙上跳出去、步行去了牧场里。 …… 天一亮,柳玉如就与谢金莲、思晴三个去织绫场里左挑右选,最后找了个灵俐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把她领出来给苏殷。以后她就是苏氏的跟班了。 从牧场里经过时,柳玉如,谢金莲、思晴看到高峻正叉着腰,不知因为什么事与手下人吹胡子瞪眼。高峻一看到她们,立时住了声,扭身回了议事厅。 丽容正在掂量昨天的事,柳玉如对丽容道,“牧场村办温汤池子的事,我在中间拦着是不是不大好?你要真觉着委屈,就去与丽蓝说。” 丽容道,“姐姐你说的对,我一晚上也想通了,何苦我多这个事,搞得他连个踏实睡也没的睡……谁爱来谁来吧。” 柳玉如道,“唉!我是再也操不起心了!” 又埋怨谢金莲道,“家里这么多的人去白杨河、单单把你留下了,最最不该放他去议事厅睡觉的就是你,怎么就不给他开个门?我是越来越没法子你们了!” “一楼的钥匙你可给峻了?”她又问谢金莲。 谢金莲偷偷瞟了樊莺一眼,吱吱唔唔道,“我我我反正是扔桌子上了,但他又叫哪个心近的保管,我就不知道了!” 柳玉如看谢金莲的表情,已经知道钥匙在樊莺手里,她什么也没说。 事到如今,丽容要是再管温汤池子的事,就越发显得有私心,于是就撒手不管,也不再提了。 不过通过这件事丽容也终于明白,柳玉如在这个家里面的地位,永远也不要试图去怀疑,也不能试图去挑战,不然自己的处境会变糟。 因为不论她说出什么事,头一个樊莺一定是站在她那边的,崔嫣更不用说。而乖巧如思晴、李婉清那样好坏不吱声、也能落个安稳。 即便像谢金莲这样子、直来直去的,但只要听话,她的娘家哥嫂不也同样赚了个大大发发?而且上次她们都去了白杨河,柳玉如不也单独把谢金莲留在家里陪高峻? 丽容也看出来了,柳玉如目前最不想撒手的正是苏殷,别看她嘴上不明说、还主动给她收拾一楼的房子,但是反过来再给苏殷安排个跟班,用意绝不是她嘴上说的那样。 丽容不明白里面的关节,但至少能猜到,一定是苏殷在心计和文采方面让柳玉如不大放心。上一次往长安写谢恩的表章,柳玉如求到了苏殷,事也办了,但她心里一定不大舒服。 此时再看,自己有些事情往前抢、擅自拿主意,就不如人家苏姐姐步步为营来得好,要是让柳姐姐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那岂不是傻了! 她觉得不该因为苏姐姐的表态顺应了柳玉如的意思,就对苏殷不满。但也恰恰是因为昨天的事,才让苏殷一步由旧村跨到新村来了。 她猜测哪怕只过了一晚上,柳玉如也一定后悔这个决定了。丽容也相信随着苏殷的搬入,慢慢削弱柳玉如在家中的地位一定是早晚的事。 而且丽容认为,家里这么多的人,最能够与自己贴近关系的人就是苏殷,两人冒着危险共守焉耆的经历,其他人谁又有过? 这样一想,丽容就要委婉地跟她把话说开,最好能委婉地让苏殷知道一下,她就是昨晚自己与柳姐姐隐晦冲突的受益者。 但她又不能自已去,柳玉如最近盯住了自己,可能就是自己和苏殷走得过近了。 于是她当了柳玉如的面,招呼李婉清道,“我们去织绫场呀!” 她们两个坐了车去,在议事厅门外,两个人就下了车,丽容故意拉着李婉清到议事厅门口晃了一下,好让峻看到她们在一起。 但是高峻却不在,里面只有那个苏五、长孙润,两人凑着头正在商量什么事情。 李婉清在议事厅门口弯下腰、丽容见她仔细地从地上捏起来一根白色的马尾,有两尺来长,轻轻地拉直了、对着阳光照着看。丽容道,“姐姐你拿它做什么!” 长孙润也发现了两人,跑出来问,“六嫂,你要马尾有用处?” 李婉清当了丽容,不好说有什么用,但对长孙润道,“要是有这样颜色的马尾,你就给我收着,我有用。” 长孙润道,“六嫂,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要多少?急不急?” 婉清在议事厅的门外,用手比划着对他说,“怎么不得一掐?当然越快越好了!” 两人从议事厅出来后,丽容试探着问婉清有什么用,但婉清就是不说,把丽容弄得心中痒痒的。 她们先去了苏殷的“衙门”,看见她正伏案看那些成摞的公事,柳玉如给她配备的跟班正在旁边研磨,她们开了两句玩笑,丽容想好的话也无法单独对苏殷说,就与婉清去织绫场。 中午时,她们拉了苏殷、跟班儿一起坐车回新村。在一间厩房外围了好些人,刘武牧监也在里面,丽容认得那个马不平也在,而且他的嗓门最大: “刘大人,长孙润这小子不是个东西,趁我和麻大发送马粪出去,把我们一匹马的尾巴都割秃了!” 李婉清暗道不好,连忙拉着她们下车去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6章 百思莫解 只听刘武沉声问道,“长孙润,你割马尾做什么?怎么也不和管事的说一声?” 长孙润一只手掏在怀里,衣服外头露着一绺子白色的马尾,被麻大发和马步平一左一右挟持着,回道,“刘大人,你就别问了,反正我有大用处。” 麻大发挖苦道,“你有什么大用?你就是再有用、还有那匹马有用?它赶个苍蝇、牛虻什么的不正用得着?” 长孙润回敬道,“你们家的苍蝇、牛虻大过年的飞出来?” 麻大发向刘武告状道,“刘大人,我和马大人刚才就看这小子、从那边一间一间的马厩找过来,料定他没安好心!” 马步平也道,“我和麻大人两个假装推了马粪出去、远远的看着,果然这小子就钻到我们的厩房里去了,还有一阵子不出来,料定他在搞鬼!” 麻大发道,“我们估么着时候差不多了,才进去把这小子抓个正着,原来这小子偷我们的马尾巴,刘大人你进去看一看,那匹马让他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马步平跑回厩房去,不一会儿将那匹没了尾巴的马牵出来,围观的牧子一见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马步平昂着头,像是旗开得胜似的,“刘大人,你来说说看,像他这样成心给我和麻大人好看的,要怎么处置!” 刘武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由得有些反感,但他也不明白这个长孙润抽得哪门子疯,就再问他一句,“长孙润,你倒是有什么用处?如果真有大用处,说一声也不是不可以……” 长孙润就是不说,他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李婉清、丽容、苏殷等人,就更不说了,只是咬定了说有用。 李婉清已经听明白了,她心里有些发慌,是她让长孙润给自己收集白色马尾的,但自己却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长孙润也有些不大好意思,给六嫂办这么件事儿还办砸了,但要让他说出此事与六嫂有关却是不能,所以只能挺着脑袋皮硬扛。 马步平道,“刘牧监,这小子说不出个理由,那就是故意使坏了,但不知故意使坏要打几鞭子?” 麻大发道,“众位弟兄们,我知道这个长孙润与马大人上次有过节,那么这一次,他一定是成心冲了马大人来的。马大人宏大量已经把上次的事儿忘了,谁知这小子还不算完,专冲了我们下手。” 李婉清再也不能不说话,但丽容躲在身后拽她,长孙润也给她使眼色不让他吱声。 长孙润道,“好吧,这件事我是不能说的,就算我是故意使坏,不过就是几鞭子的事情,算得了什么!只当让你姓马的把上次挨的鞭子找回去了!” 说着,长孙润就往地下一趴,但握了马尾的那只手始终不从怀里掏出来,“刘大人,你发话吧,要打多少,随便!” 麻大发胜券在握,嘿嘿笑着问,“小子,你也真是,为什么只认准我们这一匹马了,为什么不匀着些、多割几匹,做贼你都不会!” 马步平上次挨了长孙润三鞭子,气一直不出,此时便幸灾乐祸地道,“乖乖对刘大人说了,也许刘大人会免你两鞭,你再充硬,至少三鞭一定是少不了的。” 长孙润道,“你少费话,我知道上次抽了你三鞭你气一直不大顺,今天小爷故意卖个破绽,再向刘大人求个情,把这个报仇的机会给你!” 但刘武却有些迟疑不决,他知道长孙润的身份,不知道高大人若是在这里、会不会真抽他。 麻大发道,“我知道刘牧监一向执法很严厉的,今天不杀一儆百,恐怕明天所有的马尾巴都让人割去了。” 刘武皱着眉道,“不须你们给我戴高帽,但事情做到这儿了,长孙润你又不说明,那也只好抽你三鞭,” 马步平道,“刘大人英明,这小子偷割的是我们厩房中的马尾,下官请求就让我来执鞭!” 刘武点点头,马步平洋洋得意、执鞭在手,“兄弟,不过就是三鞭,你上次抽我时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你忍一忍,一会儿就过去了!”说着高高将鞭子举起来、把吃奶的劲儿都运到了鞭子上,咬着后槽牙往下就抽! 李婉清连忙道,“且慢!” 长孙润趴在地下叫着,“是你叫我割的?马大人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我上次打你时可曾这么费事!怪不得这么久了你还在铲马粪!” 李婉清知他前半句话是冲自己说的,还真不是自己叫他割的。 马步平却道,“好哇,竟然污赖起我来了,我何时让你割过!三鞭子还没抽下去就让你乱咬了。”说着,他再把马鞭高高地举起,手上再加足了力气、呼地一声抽下来。 哪知丽容也喊道,“且慢!”因为她看到苏五也走过来,正站在人群的外围。 马步平这次差些没闪了腰,不知道其中又是个什么缘故。 丽容对刘武说,“我和婉清姐去议事厅找高大人,他不在,但长孙润正与苏五大哥在一起、拿着根马尾说事儿,兴许他真的不便这时候讲出来,可不要打错了人啊。” 李婉清不得不佩服丽容来得快。 苏五马上说,“刘大人,七夫人说的是,的确是我让长孙润这么做的。” 马步平问,“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只割我们的?” 麻大发也道,“苏五你话可不能乱说,我就猜不到你有什么正事,既然是正事为什么刘牧监都不知道?你敢袒护这小子连你也打。” 苏五正色道,“高总牧监只说让我和长孙润琢磨马料的配方,至于这个配方需要什么东西……也不必事事向高总牧监请示,高大人哪会都过问!再多一句我也不能说了!” 长孙润哈哈笑着一步跃起,对苏五道,“哥哥,我们管料、他们管粪,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两个!简直什么秘密也没有了!” 马步平不甘心、收了鞭子,“哼哼!真他娘新鲜了,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要用马尾巴拌料!” 总算有了个理由,刘武没好气地挥手让众人散开。麻大发和马步平嘀嘀咕咕,牵了没尾巴的马入了马厩,把刘武都逗乐了。 长孙润看看人都散尽了,这才跑过去、在刘牧监的注视中、从怀里掏出整股的白色马尾塞给李婉清,再叮嘱道,“六嫂,你可别与高大人讲!” 说罢扭头跑了。 麻大发和马步平两人从马厩中出来,分明看到长孙润割去的马尾,转眼间到了高都督的六夫人手里,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心说怪不得了,高大人的两位夫人两次发声不让他们下手。 麻大发悄悄问马步平,“马大人,我们要不要对刘司马说这事?” 马步平道,“当然要说了,你不觉着这事儿蹊跷得过火了?苏五的说辞肯定是假的了!高都督的两位夫人出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 “兴许刘大人会把这件事向长安的中庶子大人禀告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7章 四六八二 在回去的路上,丽容以为自己刚才出声助她,李婉清一定不会再瞒着自己,可是当她再问这些马尾做什么用时,李婉清还是不说。 一直到家中时,丽容发现李婉清用衣服遮了马尾,看样子也不大想让柳玉如等人知道,但却跑到了谢金莲的屋子里,两个人不知道商量什么事。 再出来时,马尾就不见了,显是放在了谢金莲的屋中了。丽容就更好奇,但当了柳玉如的面也不好再问,怕坏了两人的事。 今天就已是腊月二十八了。中午高峻没有回来,派着人送信回来说,司马刘敦行到牧场村来了,他与刘大人去高峪二哥的酒店里蹭酒。 直到黄昏时,高峻才回家,看来酒也是没少喝。 高白这些日子忙着采购高大人家过年应用之物,此时从旧村赶过来与柳夫人、谢夫人报帐。 高峻对他道,“高白,夫人这一年也是操不够的心,过个年……我不忍再累她了、心疼啊……后几天一定让她歇歇!”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柳玉如,听得柳玉如的心里也热呼呼的,心道他喝了不少的酒还知道给自己表白,那么自己就是替他操再多的心也不委屈了。 更感觉晚上时当了姐妹们的面摔筷子给他看、真有些过意不去。 高大人又对高白说,“这一年来我们事事顺遂、总少不了亲戚间的照应……明天你和金莲、思晴、婉清去柳中县城,给亲戚们备些礼品。” 他头脑清晰地从头列数着:谢大嫂、谢二嫂、邓玉珑、高岷和待诏家两位夫人、丽容的姐姐……连家中的婆子、菊儿、雪莲,刘武家两位夫人都提到了,总之要人人有个表示。 柳玉如心里高兴,再特意叮嘱谢金莲道,“苏姐姐是后来的,也没什么首饰,你们明天去了,就替她选上几件,不必怕破费就是了……她那个小跟班也要有礼物的。” 谢金莲连忙记下,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在高白的陪同下出发了。 这又让丽容有些奇怪,这次峻对柳姐姐很明显的恭维,难道柳姐姐听不出?那就是酒后吐真言的缘故了!再者他亲自指派了三个人、似乎也有她所不知的理由,细想想又没什么不应该。 她们去了一天,满载而归。二十九那天以都督夫人们的名义、分头给那些亲戚们送去:一人一匹上好的衣料、一盒上好的胭脂。高白的两位夫人各得了一份,皆大欢喜。 而谢金莲和李婉清借这次机会,偷偷把那股纯白的马尾带去了柳中县,找了家大漆器行,选定了式样、交了定钱,让他们用上好的紫檀木作柄,要攒两把拂尘。 原来是打算送给在清心庵的婆婆无谷,无谷的身份只有她们两个知道。高峻听刘武说了婉清要白马尾一事后,不费什么劲就猜到了,于是哄住了柳玉如、给两人找了个机会。 而思晴向来是口风最严的,从来也不多事。她开始也不问,另两人在路上偷偷把无谷的身份告诉了思晴。思晴大吃一惊后,终于明白了高峻的意思。 二十九的晚上,在高峪的酒店里大排酒席,宴请两村的老者,学儒,和牧场村有些头面的人物,辞旧迎新。 蚕事房、织绫场、苜蓿草场的领班人员都来了,谢氏兄弟和谢家大嫂、二嫂当然都是在请之列。再加上柳中牧场中层以上官员,一下子办了十几桌。 司马刘敦行昨天喝多了,宿在了旧村,此时便与西州都督一同出席、以示隆重。高峻总得有个夫人作陪,但这些人听说刘敦行也在,偏偏谁都不想去。 最后柳玉如说,“金莲、婉清、丽容和苏姐姐都露面了,这次就思晴去吧。”于是,思晴陪高峻出席了这次酒宴。 当都督的四夫人思晴出现时,刘敦行吃惊的合不拢嘴,心说原来高都督的二、四、六、八几位夫人,最压轴儿的却是这位四夫人!她不同于一般的弱质女子,眼神明亮、肤白似玉,一举一动显得干练又沉稳。 西州大都督高峻先祝酒、之后再特意让刘司马说两句。但刘敦行此时正在心里、给他见过的都督夫人们排次序,拿不准是排四六八二七,还是排四六八七二,或是四八六二七……他根本没听到都督的话。 连村中那些耳聋的老者们都听到了高大人的话,但刘敦行就像是傻了一样没吭声,这就极为失礼了。高大人并不介意,招呼着众人饮酒。 酒过三巡后,就有德高望重的老者站起来,敬高都督道,“都督大人,以前这里只有个旧村、几十户人家、穷乡僻壤啊!天一黑连个人气都没有!谁又想的到……高大人主持柳中牧两年来,村中住户翻了两翻,各行各业红红火火,晚上织绫场里也有织工们换班织绢,想都没想到过!” 又有人说,“那还用说,你再看看牧场村里,家家户户哪里有闲人?不是在草场牧场、就是在桑林、蚕事房……还不是高大人调度有方!再看看平高昌后接连几批的徙徒充实过来,原来个顶个是好手——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刘敦行抓住机会、私下里对高都督道,“高大人,你看……麻大发他们两个……还须在马厩中干多久?” 谢大听到了,便说道,“麻大人买了废麦秸的事村中哪个人不知道!刘大人……这样不着调的人连我都不大放心他啊!难!难呀!” 刘敦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知道说话的正是高都督的二舅子,又不敢发作。 于是举起酒杯遮掩道,“都督四夫人的美貌是下官平生仅见!放眼西州也找不出强过思晴夫人的,下官一定要敬四夫人一杯!” 谁知思晴听了脸上一红,说什么也不喝这杯酒,高都督笑道,“刘大人有所不知,思晴没什么酒量,就由我代饮!” 刘敦行喝过这杯,再举杯、高声道,“家父——太子——中庶子大人——在高大人去吐蕃未回时,便给在下来信,预言高别驾很快将成为高都督。果不其然啊,没过两天,陛下的诏书就到了,都让他言中了!” “哇!太子——”有人叹道。 “太子中庶子是个什么职位?能预言一位大都督的人选!一定是很高的职位吧!”底下人议论纷纷。 谢大也问,“该大不过宰相吧?终输子……我还以为是下棋的官儿!” 刘敦行解释道,“太子——未来的皇帝,而太子中庶子……就好比是太子的宰相!而且家父对官场之事也不是乱猜,往往任何一州的首官任用,家父都要在陛下及太子驾前侍奉、以备陛下及太子的随时垂询!” 刘敦行看看谢氏兄弟目瞪口呆的样子,不以为然地道,“是下官不稳重了,若是对着高都督的话,也就不必说这么详细。今天多喝了两杯酒,就想给两位谢老爷讲讲清楚,以免今后在大场合说错了话,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8章 话放在这 谢大连忙去取杯要敬刘敦行,嘴里说着,“失敬,失敬,”不想一把将自己的杯子碰倒了,酒流了一桌,引得大哥一个劲儿埋怨: “看看你毛手毛脚、没见过大世面!哪有个做老爷的样子……先用我的敬刘大人吧……你呀!你呀!” 谢大嘻嘻笑着用哥哥的杯子去敬刘大人,“没说的,刘大人在长安是从未吃过牛马肉的!嘻嘻,我知道长安那里是不让吃的!百叶、牛鞭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大人,想吃百叶、牛鞭,就从我这里取!”说着啪啪啪拍着自己的胸脯。 又对高峻道,“妹夫,依我说你也该和刘大人碰一个满杯……” 高峻给妻兄面子,满面笑容地举杯作陪。谢大又自做主道,“依我说,妹夫你也别死心眼儿……不就是废了几车麦秸!不行明年再买!那个马大发他们就不好再铲马粪了!” 刘敦行很满意,但纠正他道,“谢老爷,是麻大发,不是马大发!” 高峻把杯放下,手摸了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大不吱声。 思晴本来就对官职品级的事一直不大明白,再听刘敦行海吹一痛,再看看谢家兄弟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她也不大确定了。 不过,她发现高峻已经不大高兴了,怕他发作起来,于是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满杯,用胳膊肘悄悄碰一碰他,高峻举起杯和思晴碰过后,两人一饮而尽。随后,他的脸上又现出一层笑容来。 他朗声对隔桌儿一直不大出声的鲁小余道,“鲁小余,一会散了席你去找长孙润,你就和他说——我说他干得不错,明天大年三十,让他到天山牧护牧队,给你做个副队长!” 鲁小余大喜过望,“高大人,要么我这就去告诉他。” 刘敦行插话道,“鲁队长……不过是个没有品级的官儿,不至于这么急躁!” 鲁小余已经刘敦行吹过大话,再听他说出此话,拿不准要不要立刻走。谢大也道,“是呀,刘司马说得没错,你且与我们再听听刘大人的高论,也好长长见识!” 高峻郑重扭头、对思晴道,“夫人,我酒喝多了,你一定替我想着,回去与苏殷说一声,明天让她给都护府郭大人写一份公文。” 思晴问,“说些什么?” “让她给我写明:天山牧马场众多、重中之重,护牧之事要加个规格……我想从明年开始,天山牧护牧队的队长,要比照上牧丞品级录用。副队长当然就是按着中牧丞、分队长与下牧丞同级别安排。” 思晴一一记下,又重复道,“我知道了,那么鲁队长再有一天,应该是正八品上阶,长孙润是从八品上阶,而底下那些分队长,正该是个正九品上阶了!” 高都督拍着脑门儿道,“这么巧!竟然都是上阶。” 谢广低声对思晴道,“妹子啊,你且记下……明天再与高大人核对,也许酒一醒他就不记得了!” 言外之意是,哪有这样快!射箭都没他这样儿的,怎么知道郭大人就一定会同意?当了刘司马还是别把话说得过满。 思晴没有理会他,知道高峻根本没有喝多。果然,高大人催鲁小余道,“去告诉他们吧,让这些牲口们过年也高兴高兴!” 鲁小余“嗷”地一声蹿出去了。 刘敦行低着头、眨着眼睛,心中十分不快,因为马步平刚刚在护牧队分队队长任上晃过了一圈儿,那时没有品级,但马步平刚刚离开,高峻就给他们升级了。 他不怀疑高峻说到做得到,只是心里面怎么都不舒服,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模样、现挤都挤不出来了! 他强打欢颜,又问高都督,“大人……那么下官和大人刚刚说过的麻大发和马大人的事,你看……” 高峻客气地说,“刘大人,你哪里知道我的打算。”刘敦行看向他,发现高大人的眼光出现了迷离,像是酒喝多了。 他说,“本来成立了安西都护府,各州都在郭大人的统揽之下,都护府一套班子、州府再一套班子,我是怕吃闲饭的太多,陛下不高兴啊!因此在报往长安的西州职数上一压再压……” 刘敦行道,“都督差矣!人少了,都督的政令谁去执行?难道都要都督大人亲自去做、让都督的夫人们去做么……总之,吹笛的、捏眼的,也是不能少了哇!” 高峻一拍大腿,“对啊,因而我一直在等长安的消息,若是太子中庶子刘大人,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陛下否绝了我的建议——比如硬逼着我再加上西州别驾、长史之位,那么不但是麻大人和马大人,恐怕是刘司马,我也要让你再升一步啦!” 思晴偷着暗乐,心说峻哪里是喝多了,这话分明就是在将了刘敦行一军:你不是刚刚还在吹嘘,说太子中庶子对于一州都督的任命都能说得上话?那我就等着看,看这位牛气哄哄的中庶子能不能否了我的方案。 否不了,那就什么也莫想。 放下了刘敦行在那里心里咬牙暗使劲儿,高峻再一次朗声对在座的所有人道,“我在家出来前,大夫人柳玉如和七夫人丽容两个,提议在牧场村建两方热水池子,方便那些牧场、桑林、草场、织绫场的男工女工们,每天可以洗洗干净。” 底下有许多人立刻欢呼起来,“这真是太好了。都督的大夫人和七夫人真是好心思,这正是我们每天想过的!” 高大人道,“她们想得还不算远,再远还能有本都督想得远么?” “高大人你说说看,你想到了哪里了?”连个老者都停了杯相问。思晴也不知他又要发挥到什么地方去,悄声提醒道,“峻,你可不要胡说……有外人在呢!” 高峻道,“那些织绫场的姑娘们,可都是没有婆家的,不知有多少小伙子都在盯着其中一位,等明年开了春大家再看吧,无关的人桑林就不要去,别冲了人家年轻人的好事!” 思晴偷偷捣他一下让他住口,但底下人已经有人再次发笑。高大人道,“但是我就替那些小伙子们担心……一抱姑娘、让人家闻到一身的马粪味儿,那可怎么好!” 说罢,高都督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刘敦行心中哼道,看看你哪有个西州大都督的作派!但此时场上的气氛已让高峻调动起来,他不好说用不着的,只是默念着长安的父亲,一定要想些法子否了高峻的方案,那时看他还怎么矫情。 高峻道,本来我想,就让我七夫人的姐姐丽蓝过来开温汤池子,她有经验。 但夫人们担心有人说闲话——说我有好事尽想着亲戚。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谁有意思来开池子,正月十五前到旧村我八夫人苏殷那里报名。我一定可着你,晚了的话,丽蓝就从交河飞过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9章 人叫马嘶 刘敦行从酒桌上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喝多,高峻最后说的那番玩笑像是在故意气着他一样,但他不生气,等父亲从长安送回来的消息。 父亲的意见不到,谁要撒欢儿就可着他,出水才看两脚泥呢! 刘敦行去了旧村的旅馆,刚刚坐下,麻大发和马步平就一身马粪味地找上来了。他们都听说了护牧队大小队长们升了品级的事,鲁小余几乎瞬间就把这个消息在牧场传遍了。 对于这二人的诉苦,刘敦行只能说,“再忍忍,长安的信到,也就在这一两天的光景,到那时我们再看。” 高峻和思晴出来,思晴说回新村,但高峻一拉她,两人牵了马、顺着旧村街边的黑影,就到了苏殷在旧村中的院子。 苏殷此时已经回了新村的家了,院子里只有两位仆妇在守着,菊儿和雪莲自苏殷搬去了新村后,夜里也不必过来相陪了。 思晴知道高峻打的什么主意,这样的机会真是有些难得,在新村的家中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但她还是表示了担心,“我们回去晚了,不是让人猜?” 有仆妇进来、掌了灯又出去了。高峻拉着思晴进了屋,思晴先去百~万\小!说案上苏殷誊写的那些公文,“苏姐姐真行!” 但高峻却从身后一把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怕人猜还有闲心看这个。明天大年三十,今晚我们总得回新村去的,”又说,“难道你是胖了……让我验看一下!” …… 事后,两人蹑足出院子,再骑马走上旧村的街道,听着来时牧场里那些护牧队们的喧闹声也安静下来了。 他们到了新村,瘸脚老汉给他们开了门,两人牵了各自的马匹进院。哪知炭火老老实实的,思晴的马不知为什么有些兴奋,一进了院子,便引颈嘶鸣了两声才作罢。 把思晴吓得像是做贼似的,抬头往二楼上看。二楼上各屋中早就睡下了,没有灯亮起来。思晴摸着黑、拉住高峻的手,轻手轻脚上楼。 高峻有些不放心地往各屋紧闭的房门上看了看,再见到思晴在黑暗中牵着他的手、眼睛亮亮地、似乎在等待他。 思晴悄悄打开自己的房门,拉高峻进去,再想悄悄地把门栓上,但那扇门忽然也“吱”地响了一下,在静夜中显得异常响亮。 她愣了一下,半晌没动,听听各房中没有动静,这才把门栓了,招呼他道,“睡觉呀,明天就过年啦!”说着上去脱衣。 高峻站在床边低声问,“公主,我们怎么睡法?” 她先不说话,在上边往里靠了靠,把地方给他让出来。高峻飞快脱了袍子、衬衣跳上去。才一躺下,她火热的手臂和火热的唇就依附上来。 好半天她才语音不清地又轻声道,“明天就是三十啦!” “是,公主,在下懂你的意思……再不抓紧的话,今年就过去了。”她抬起手来打他,但被他准确地抓住。 新村中的第一声鞭炮恰好在子时响起,“嗵——咣!”的两声。因为是头一份儿,因而在村子上空的回响真的很像一声炸雷,震得思晴的窗子也抖了一下。思晴和樊莺的马几乎同时在院子里叫起来。 随后,旧村中也有了回应,一声、两声,也不甘示弱。他们知道谢广、谢大是备了不少鞭炮的,那边儿的鞭炮声很快响成了一片。 院外,瘸脚老汉也起来,拿出两盏大红灯笼在院门上挂,再燃了一挂小炮,然后婆子就起来,到厨房里准备家宴。 谢金莲被鞭炮惊起,悄悄开门出来,看到丽容刚刚把耳朵从思晴门上拿开,她凑过去问,“在听什么?” 丽容笑嘻嘻地低声说了一句,“人——叫——马——嘶”。然后两个人跑到厨房去给婆子帮忙。 早上的时候,新旧两村的鞭炮声再起一个高.潮,春雷一般在村子的上空滚动,留下一片淡蓝色的烟雾。 家家户户开门洒扫、互道安好,孩子们也起来了,唧唧喳喳的像一群麻雀,在村子中飞来飞去。 长孙润昨晚从鲁小余队长那里听到消息后,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一大早跑来见高大人。他一身崭新的白袍、座下马也刚刚刷过,显得十分精神。 他看到丽容和苏殷抱着高雄、高壮在院子里透气,便问,“七嫂、八嫂,我哥哥呢?” 丽容道,“他昨夜回来得很晚了,还没起来。” 长孙润道,“不对啊,我知道昨天旧村的酒散得不晚,怎么会比孩子起得还晚!” 丽容故做惊讶地道,“还说不晚,峻和思晴半夜了才上楼、早起还在屋里‘呀呀’地,好像膀子疼呢!” 苏殷笑着,示意她别再多说,又问长孙润,“你这么早找他有什么事?”但长孙润已经紧张了,“那是怎么了,可不要半夜回来着了凉。” 婆子恰好从厨房中出来,听了他的话嘀咕道,“嗯,将来一定是个体贴夫人的。” 丽容这些人已经听高峻说过长孙润的来历,知道他就是为让高尧认可、才跑到西州来的,对他也不许外。 丽容在院子里回头看,柳玉如、谢金莲、樊莺、崔嫣、李婉清都已坐到桌边,唯独不见那两个,便示意他道,“你到二楼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苏殷觉着丽容这样说不大好,但想制止已来不及了,长孙润心急似火,什么也顾不得,在一楼这些夫人们惊讶的注视下飞步上楼。 他看见只有一间屋子的门关着,便上去敲,“哥哥……你怎样?” 问了有两三声,门被“呼”地一下子拉开,高峻身上只穿件裤头,站在门内。长孙润看到四嫂思晴已经背对着门、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但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有些乱篷篷的,床上的被子也没叠。 高峻没好气地吼道,“什么事!!!” 长孙润已经明白过来,知道招了高大人烦气。他极不好意思、又不能说是丽容让上来的,便想起院子里,“哥……高雄高壮都起来了……” “滚下去吃饭吧!”高峻话音未落,长孙润如蒙大赦,返身就跑,在楼梯口又被高峻叫住,声音缓和了说道,“护牧队,无令不得妄动……你倒好,哼哼!” 谢金莲坐在桌边,笑着问长孙润,“得了高大人什么指示?”长孙润红着脸,挠头站着,柳玉如板着脸道,“我们都听到了,你哥哥叫你下来吃饭,坐吧。” 长孙润道,“嫂嫂,我已是副队长了,总牧监不说坐,我只好站着吃呀。” 柳玉如因他是长孙无忌的儿子,总有些不大待见他,但高峻护牧队的事又不能说话,“怪不得昨天夜里峻回来这么晚,果真是在忙大事,在选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0章 大年三十 樊莺道,“副队长……也可管千把人呢!” 长孙润又有了笑模样,自豪地道,“那当然了,鲁队长说我是从八品上阶了!” 说话间,高峻已从上边下来,说道,“除了我夫人们,这个二楼没人敢上,给我记住了。” 长孙润立刻直挺挺地站好,大声道,“是!总牧监大哥。” “坐吧,今天陪我喝酒。”长孙润连忙入座。 院外,天山牧护牧队新得了品级的大小队长们来了四五个,他们先在高大人院外给瘸脚老汉作揖拜年,再在鲁小余的带领下涌了进来。 于是再加了一张桌子,添了酒,一大早便又开喝。 昨天高峻临时决定,把护牧队的大、小队长、分队长都加了品阶,一下子就有十二人受益,原来那些已有品阶的分队长都是从九品下阶,这一下子就升到正九品上阶,整整升了三级。 喝过了三杯,高峻问这些人道,“我让长孙润任护牧队副队长,护牧队中可敢有人不服气吗?” 人们纷纷道,“凭长孙润的本事,有什么不服?要说不服也一定是麻大发和马步平,可是,万一那个什么……中庶子不高兴了,从长安使个什么坏,高大人你可要有些提防。” 高峻不说此事,好像全不在意,说道,“别人过年可以偷偷懒,护牧队不行,今晚你们可以歇一晚上,从大年初一开始就要给我训起来!” 众人齐声说是,高峻说,鲁队长抓全面,长孙润主抓护牧队的射技,不训到人人有个百步穿杨的本事,长孙润趁早滚回长安去! 长孙润再一次站起来道,“总牧监你就放心好了,这没多难!” 早晨的酒喝到一半,先是庭州别驾王达,带着田地城驼马牧场牧监王允达,兄弟两个赶过来拜见总牧监,双方再是一番寒暄入座。 然后是交河牧场陈牧监亲自过来,高峪和邓玉珑也到了。接着是白杨牧副监冯征带着夫人杨雀儿,代大牧监尚楼过来看望高大人。众人把高峻一楼的客厅都坐满了。 杨雀儿是柳玉如刚到柳中牧场时,陪着她一起干活儿的人,此时她已是正六品下阶的上牧副监夫人,举止装束再也不似以前、气质也有个极大提升。 二人重见,最高兴的就是柳玉如,她把杨雀儿不认得的苏殷等人给她引见,再拉着手让她留下来吃中饭。 婆子在厅门口道,“这我可不让,年三十,女子们都是要在夫家过的。” 柳玉如不好意思地对杨雀儿道,“那好吧,这一定是天大的规矩,我可不敢留你了!回你们旧村的家去吧。”众人听了,也纷纷起身告辞。 临近正午,鞭炮声响成了开锅一样。 在高峪旧村的饭店,客人头一次变得稀少,里面冷冷清清的。在角落里只有一张桌子上有人,正是西州司马,和麻大发、马步平三人。 刘敦行、麻大发和马步平三人到西州来都没带家眷,此时凑在一起,在店外的鞭炮声里喝酒。麻大发道,“刘大人,太子中庶子的消息怎么还不到,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马步平“呸”地一声,“你说些吉利的吧,好饭不怕晚,他高大人或许比我们心里还不踏实,我们怎么就等不起了!” 麻大发道,“马兄,我在收麦秸上出了差错,即使有什么好处也会有人攀比我……短时是不会有甚么起色了,我是替你着急啊。” 麻大发自饮一杯,又道,“你说你在护牧队晃了一下子、不早不晚、正好就把正九品上阶错过了!不然你不也升一级!” 马步平忿忿道,“他姓高的这是任人为亲,放着我们现成带品阶的官员铲马粪,却一下子升了那么多泥腿子!长安看不到也罢了,都护府的郭大人就睁只眼、闭只眼么?” 刘敦行看看店中无人,便大声道,“人要往长远里看,万不可被眼前小事障了目!我以为,长安的消息正在赶来西州的途中!来来,我们喝酒!” 三人叮当地碰了杯,刘敦行认为有必要给两个垂头丧气的手下打打劲,便压低了声音道,“此事机密,连你们都看出都护府郭大人偏向高峻,长安岂会不知!” 另二人眼睛发亮,凑过头来要细听,但他们发现高峪和邓玉珑已经回来,刘司马就什么都不说了。 午后,刘敦行、麻大发、马步平挤在客房里醒酒,睡得迷迷糊糊的,高峪亲自敲门进来传信,“司马大人,我兄弟让来叫起你,他说长安来信了。” 三人的酒一下子全醒,刘敦行翻身坐起、正色问,“高大人说没说什么事。” 高峪道,“只是来了公函,我兄弟说请刘大人去了才拆开,但我听说是吏部对西州职员方案的批复……” 这正是三人极为牵挂之事,听后立刻赶往柳中牧议事厅。麻大发和马步平心急火燎,但见刘敦行步子迈得四平八稳,便捺住性子亦步亦趋。 在议事厅,他们看到高峻、刘武、和罗得刀都在,公函摆在高峻面前的桌子上,果是没有拆封。 这是邮差送去了西州府,再被赶回旧村与妻儿团聚的罗得刀拿来的,想来,一定是早上就送到了。 刘敦行被高大人让了座、坐下,而麻大发和马步平现在的角色本不该在场。但刘敦行随口对他们道,“别站着,也坐下。”两人听了连忙自已搬了凳子,靠边儿坐下。 高峻笑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今天我才看到,西州主事的除了我,只剩了刘司马,也确是有些少了……罗大人,你来拆封,给我们念念。” 罗得刀拆开信函,从中掏出一份,却再有一份夹带出来。他先不去看,展开这份来念,正是吏部对高峻报上去的西州高层职位的方案批复。 吏部回复说:依陛下之意,同意西州减职,但也不必过少……可保留西州长史一职,别驾就不必再设……而且,从二十年起,天下各州凡有别驾一职的都取消,原任别驾就地另任。 麻大发与马步平对视一眼,不敢发声,但二人心意各都交换了:看看,这便是中庶子所起的作用!高岷从西州长史位子上去了都护府,那就是专门为刘司马让位的。以刘司马眼下的位置,如果再设西州长史,谁敢与他抢! 如果高岷不走,必然是西州别驾,那么在刘敦行的上边总有个高岷压着。这回取消了天下别驾之职,刘大人便是西州都督之下名正言顺的二把手了。 然后高峻再道,“掉出来那是什么,一并念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1章 成败倏忽 罗得刀由桌上拾起刚才带出来的那份,展开,随即脸色苍白,半晌没能开口。 刘敦行暗自得意,从罗得刀这小子的脸上,他也猜到个大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份函件上所说的,一定对他主子不利,至少对高峻的脸面上一定是不大好看的。 他猜测,八成是长安对高峻使用文水县过来的麻大发、马步平二人有什么微辞、甚至是有所苛责。本来嘛,由一座畿县过来的两位要员,本为支持西州而来,却被派到牧场里铲马粪,这在天底下也都是个笑话。 他催促道,“罗大人,你怎么了,难道是吃酒未醒?怎地这样吞吞吐吐!” 罗得刀看了一眼高大人,高大人示意他速念。 罗大人这才道,“这是……《赐刘洎自尽诏》……吏部行文、晓谕各州知道的……”刘敦行闻听喝道,“姓罗的!你有几个胆子,敢拿中庶子开这样的玩笑!” 在座的人连高都督在内,脸都变得煞白,罗得刀为示自己无假,立刻念道: “太子中庶子刘洎,自朕小恙,密图他志,窥朕万一,拟皆夷戮。皇太子治,春秋鼎盛,声震四方,绝非汉昭之童幼,周成之襁褓。刘洎,有不轨之望、无君之心,论罪:合从屠戮,不忍枭悬,宜免家累,赐其自尽。” 刘敦行无比凄厉地惨叫一声、已然昏死过去,身子一歪,从座位上跌下。 麻大发和马步平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高峻连忙起身上前搀扶刘司马、掐住他人中穴,不住地呼唤道,“刘大人,刘大人……”这二人如梦方醒,也跳起来相扶。 刘敦行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高都督的臂弯中。他只觉天旋地转,眼泪扑簌而下、有如泉涌,“高大人……这……这倒是怎么回事!” 他已看到了高都督脸上的表情,瞬间便晓得他也是不知情的。刘敦行目光呆滞,议事厅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阵阵炸在心头。 高峻对罗得刀吩咐道,“罗得刀,你速叫人去新旧村中通知到每一户:从即刻起,不要再让我听到鞭炮声响!” 罗得刀知道高大人的意思,招招手,带了麻大发、马步平奔出议事厅去。 刘敦行犹是不大相信罗得刀念的,但他看到刘武正托了那份函文在看,也就知道此事没有假了。高峻道,“此事我也深感突然……刘大人节哀顺变吧。” 新旧村中喧嚣的鞭炮声很快终止,竟然有些让人感到不适的安静。刘武自语道,“中庶子若有大罪,陛下不会只让他一个人去……” 刘敦行吼刘武道,“刘武,你还嫌刘家死得少么?!” 刘武摇手道,“刘大人你莫误会……下官也、也是姓刘的。” 高峻也道,“我知刘武的意思,如果中庶子没什么大罪,因何又被赐死!”他扶刘敦行起来坐好,亲自拿起那份函文细看,眉头也拧到了一处。 他吩咐刘武道,“你找两个人,日夜照看司马大人。这些天,刘大人就不必去西州了,就让罗得刀过去照应着。” 随后,高都督拿了那份函文,起身上马,往新村的家中去了。 刘武从牧场里找了两名机灵牧子,到客店中照看刘敦行。而刘敦行一躺下,便如得了重病一般,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连眼珠子也半天不转一下。 麻大发和马步平,此时内心中的震动不亚于万丈高楼失足,两人在旧村的街头凑到一起,哭丧着脸相对无言。 一切都完了!没什么希望了! 两人不知道一向如日中天的太子中庶子,为何说倒就倒了,难道是他得罪了太子殿下?可也是,不要说是位中庶子,太子又怎么样,李承乾不也说完就完? 只是两人千里迢迢、拽了刘敦行的袍襟子跳到西州来,本来打算有个飞跃,现在看却是极大的失算了! 刘敦行一到西州,便不停地挑刺,看得出高都督对他先前的行事也是不满的。那么,如此一来,刘敦行恐怕是不行了——也就是说,麻大发和马步平——唉!!! 麻大发重重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马步平道,“这么看,虽然西州可增长史一职,依在下看也轮不到刘司马了。刘大人这个司马之职能否坐得稳……连在下都有些怀疑!” 麻大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刘司马遭此横事,我们总不能一退了之,一起去看看刘大人吧……”马步平点头,两人往客店而去。 路上,马步平说,“这两天来,我就感觉司马大人的弦……有些拉得满了,果然不出我的预料!” 麻大发道,“但这一定不是高都督的意思,时间上看也不会是他,再说……他也做不到啊!他胆敢把我们一块踹下去重铲马粪,此时想起来胆量就更让人钦佩、不得了啊!” 马步平道,“只是高都督也太过的神了,像有什么预兆——”两人看看已进客栈,便住声不再说,进房看望刘大人。 高峻直着眼睛、进院子拴马,捏着那份函文进屋。 忽然之间,新旧村中鞭炮声像哑了一样,家中的这些女子们不明所以,柳玉如和谢金莲等人正在猜测,“难道两村里同时都放空了?” 婆子道,“不是,刚才有人传高大人的令,说是一声也不让再燃放了……咱家门房里还有不少呢!这就是个新奇事了!过年不让放炮。” 正说着,高峻就进院儿了。 众人上去问怎么回事,他把东西交给柳玉如,“都传了看看,我有些乱,你们看完了都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柳玉如接过来看完,脸也白了,然后交给谢金莲,谢金莲看了再给樊莺。 每逢这样的时候,她们都是严格按着各人在家中实际的排位来传,比如在什么文后签名、甚至是在织绫场开工时抛梭仪式,各人的位置和次序一丝也不差。 最后是苏殷看完,高峻已经坐在那里,平静地问,“夫人,你来说说看,说错了不大紧,反正是在自己家里,总之帮我理一理。” 柳玉如说,“峻,我猜不出……不过成败倏忽,前车之鉴,这更让我害怕了!幸好这位中庶子的倒台与你是无关的,那么这个年我就接着过得下去了!” 高峻自语道,“与我无关……嗯,这算一条,金莲你说说。” 谢金莲道,“我,我知道什么,总之你好了我们就好,大过年的,我还是不要想这些缠头的事情为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2章 尽在不言 感谢书友1414164,书友(文峰月票鼓励,4月14日加3更,7:00、13:00、19:00、20:00、21:00。 高峻看着谢金莲,被她一副小女人样逗乐了,也许像她这样子什么大事不想、甚至与家中的姐妹们也无争执之心、安心于自己的小天地,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又看樊莺,樊莺道,“我只是以为长安的皇帝真有些神了,知道刘敦行在西州仗着他老子的权势与师兄为难,这就立刻把中庶子放倒了,难道他能一眼看到西州来不成。” 高峻嗯了一声,“不是巧了,那就真是神了!思晴你说。” 思晴道,“太子的中庶子,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让太子不高兴了……而且一定不是小事情,不然怎么会这样。” 高峻再看崔嫣,崔嫣道,“我和姐姐想的一样,只求你往后再仔细些吧……这次你与刘敦行对着干的事我也听说了,要是刘洎不倒台,不知又会是什么样子!” 高峻再点头,“这个你们就放心吧,我自到西州以来、就没有一次是乱打乱撞的,这一次也不是例外……”崔嫣点头,眼含笑意望着他,一切尽不在言中。 大年夜,新旧两村的街道上静悄悄的。 虽然太子中书庶子刘洎,被陛下赐死的事严格控制在小范围内,但人们像是从高都督禁放鞭炮这件事上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以往孩子们打着灯笼、在大街上飞奔喧闹的场景也不见了。只有家家户户院门上的红灯,显示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刚才在轮到苏殷说话的时候,高峻出乎意料地不问他对长安这件大事的看法,而是问她,“对于用人……用人之道,不知你是如何看的?” 苏殷道,“高大人,我哪里说得好,但以前看过一本书,也忘了是哪位先贤写的了,不如给高大人背一背。” 听说苏殷要背书,众人都凑过来要听,高峻也说好。 于是苏殷背诵道,“且用人之道,尤为未易。己之所谓贤,未必尽善,众之所谓毁,未必全恶。知能不举,则为失材,知恶不黜,则为祸始……” 用人之道,最是不容易了,你认为的贤能,未必是尽善尽美的,众口一词所说的坏人,也未必是一点优点都没有。身为一位掌管着用人之权的官员,知道有能力的而不举荐、则是失了良材。知道了恶人而不罢黜,那么祸患已经潜伏下来了。 而这种祸患有如冷瑟的秋风,使碧叶凌落,万物萧煞,生机泯灭,你虽有暖裘裹身,但又能好到哪里去! “又人才有长短,不必兼通……舍短取长,然後为美。夫人刚柔之情各异,曲直之性不同。古今奔驰,贵贱不等……孔子曰:子从令者,不得为孝;臣苟顺者,不得为忠。如斯之类,不可不察也。” 人才所擅长者不同,各有短处,不必要求他们什么都好。一位主官在量材而用时,只要取其长处、忽略其短处,然后什么都好了。人的阳刚、阴柔,性情各异,直率或委婉秉性不同,因而古往今来,境遇也是贵贱不同。 柳玉如、崔嫣、李婉清等人,只要听苏殷将书背诵出来,当时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樊莺也能明白个大慨。而谢金莲、丽容她们就更留意苏姐姐接下来的解释。 孔子说过,男子做了令长,便是在为治下的大多数人操劳,虽是孝道上的大事,也不能干扰了自己的职责。 而做大臣的,如果事事揣摩上意,一言一行根本不考虑是非曲直、只为博得上头喜欢,那么他便不配做个大臣。 “逆主耳而履道,戮孔怀以安国,周公是也;顺上心而安身,随君情以杀子,易牙是也。”苏殷最后说。 谢金莲抢话道,“周公,我知道,这可真是个不错的。” 此话惹来众人的一片笑声,谢金莲分辨道,“怎么我又说错了?” 高峻道,“不错不错,这个年三十虽说不放鞭炮了,但却过得很好,”他站起来伸个懒腰,“都休息去吧,刘司马有丧事,我们总得收敛些个。”人们纷纷起身。 说着话,高峻发现柳玉如很快地瞟了自己一眼,人也坐在那里没动,便走上去道,“抓紧吧,明天迎来送往的总不会少,夫人可不要挂着黑眼圈出去,丢了咱家的门面!” 柳玉如一笑,被高峻拉起。 进屋后,柳玉如问,“是不是相见恨晚呢?” 高峻知道她说的是苏殷,故作糊涂地道,“是呀,高某与夫人若是早两年袒裎相见,何必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你不要与我拣些爱听的说……老实说,新的一年你是不是有了个什么打算?只管如实说出来……我一定不生气就是了。” 高峻扶她上到床里坐下,“老实说,我哪有什么打算!正在闹心着,这不是拉着你进来、要听听最贴心的意见。” 柳玉如知道他说的是中庶子倒台后西州的政事,不过高峻最后一句话让她十分的高兴,于是斟酌着道,“她讲的那些大道理我也懂,但我只有一个最大的道理。” “什么才是夫人最大的道理呢,速速讲来。” 柳玉如坐在床上,伸出手来牵起高峻的袍襟儿,轻声说道,“普天底下任何人,只要他不与我的峻为敌,我总能容他……不然便是皇帝,我也不认得他是哪个。” 高峻听至此,猛的有一阵汹涌的情意扑天盖地而来,把两个人都淹没了。他拉起柳玉如的手,郑重地想对她说些什么话,终是想不出更贴切的,柳玉如笑着推他道: “好了,快去洗洗睡,我都知道。” …… 刘敦行一下子就被突遭的变故打蒙了,一整天在高峪的客房里卧床不起。 他能猜到此时长安的刘府中是什么样子,恐怕比他现在也好不了多少。本来一切尽在掌握的,怎么会是这样? 父亲倒了,刘敦行这时才发现此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柔弱——根本就没有人推他,他就已经爬不起来了。 麻大发和马步平就坐在刘敦行的床边,他们也是心乱如麻。都感觉着好像自己到西州后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就是有些作得大劲了。 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样的暴风雨在等着他们? 麻大发甚至想到,自己现在就是丢下刘敦行、再攀个什么高枝都不可能了,前途一片缈茫。长孙润升任了天山牧护牧队副队长,正九品上阶。 自己为了替马步平出气,匿着心眼子坑了他一百大钱、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生着心眼子给长孙润添堵……还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事等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刘司马本来挺好的基础,如果到西州后换外行事方式,事情也许不会像如今这样糟。现在看,不要再说往上升上一步,就是这个司马,八成也保不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3章 大年初一 麻大发看看躺在床上的刘敦行,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刘大人,要不要下官找个人,去长安打听打听……” 刘敦行面无表情地道,“不必,如果长安那边形势允许,我兄长刘弘业岂会不派个人来……恐怕如今,连猫都要绕着我刘家的大门走,我也要避讳一二啊!” 政局倾轧便是如此,倒下的人,永远没有人捧上热茶。 刘敦行早想好了,皇帝只令父亲自尽,没有殃及刘府中的其他人,那就是说他对父亲的不满还没到抄家的地步。目前他只希望自己在西州还能有个立足之处,就别到长安去露面了。 他想,原来在帝国举足轻重的刘府一门,现在竟然是自己这个西州司马的职位最高了。他希望皇帝陛下忘记在西州还有他这么一个人,陛下身边的大臣们最好也忘记他。 但是,自己就在西州都督高峻的眼皮子底下,高峻能看不到他吗? 马步平不知由哪里扯了三条白布拿进来,刘敦行看到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接过一条来挂在项下,麻大发和马步平也分别挂了,算是为中庶子大人挂孝。 这让刘敦行极为感动,但也说不出个感激的话来。 大年初一的早上,三个人草草地在高峪酒店里吃了饭,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做些什么。 刚刚走回客房来,门外,西州户曹罗大人就到了,刘敦行三人连忙摘下挂了没多久的白布,坐在那里愣愣的,不知罗大人带来的消息是喜是忧。 无人不知罗得刀是高都督的管家,那么他一开口所说的,便是这三人的结果了。 他们并未从罗得刀的表情上看出半丝倨傲之态,他还是那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声音完全是一位下属对待上官的语气: “刘大人,高都督让下官来转达他的意思,‘孔子曰:子从令者,不得为孝’,他让刘大人忍下悲伤,从今天起立刻着手西州定户之事。” 刘敦行万万没有想到,高峻新年头一天便不让他休息,而且还玩上了“孔子曰”!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眼下对刘敦行来说,都督吩咐他事做,总比都督不搭理强些。他连忙站起道,“罗大人,那么下官就亲去高大人府上领命,听听都督再有什么指示!” 罗得刀作个揖道,“刘大人不必了,高大人说他还有事,就让下官协助刘司马、操办西州定户等一事。” “那……好吧,罗大人你是户曹参军,对于这项政事总会明白过我——我只是在文水一县操办过,但那只是一县而已,不比西州民户众多,我听罗大人的就是了……不知我们何时起身?” 罗得刀笑了一下道,“刘大人别误会,高大人是让下官协助刘大人,将来定户大事出现了差错,是要刘大人去与高都督讲明白的。” 刘敦行一惊,看来这就开始了。于是马上安排着起身往西州去。罗得马夫人新产,这时有都督之命在身,也顾不得了。 临行时他再告诉刘敦行,“高大人十分重视西州定户一事,声言这项政事一定不要走在其他州府的后边。他吩咐让麻大人一同随行,先编在户曹衙门里,与下官一同听刘司马吩咐。” 麻大发暗道,这便是要一勺烩、再分而治之,把我和马步平分开来处置。“不知高都督可曾说过马大人的安排?”他问。 罗得刀说,“下官当时也想问问,可没敢问啊。” 刘敦行、罗得刀、麻大发三人赶去西州府衙后,马步平垂头丧气地再往柳中牧厩房而去——接着去铲马粪。 他看到,大年初一不得闲的不止是刘敦行和罗得刀,护牧队一大早就已经排演上了。牧场中人喊马嘶、杀气腾腾的,趟起一片尘土。 看来都护府的郭大人已经同意了高峻给护牧队队长们升职的提议,不论是鲁小余、还是长孙润,人人都换上了相应品阶的官衣,骑在马上十分的精神。 他一阵莫名的沮丧,抓起靠在门边的木锨转身,看到从新村里驰来一架马车,在厩房的门口停了一下。 高都督的七夫人丽容掀开车帘,马步平看到都督的六夫人、八夫人,以及八夫人的小跟班儿也在里面,不知她们有何事。 七夫人对他道,“我听高大人说,是让你回护牧队,怎么没人给你传话么?”马步平心头一亮,等再要问她们的时候,马车已经放了帘子起动了。 马步平心里七上八下,知道丽容的消息一定是错不了,但就是不知道是编在哪一队中。他想起了长孙润,后背上立时就汗透了。 但都督七夫人所说的毕竟不是官方的,他不可能跑到高大人府上去问。于是奋力铲了一推车马粪,从厩房中推出来。 从旧村方向又驰过来三匹马,一个是西州都督高峻,而另外两名女子却是他一次都没见过的。她们一个二十六七岁,华贵有如盛开的牡丹。另一个十八九岁,恰如绝岭雪莲,人人披了一件艳比朝霞的大红斗篷。 三匹马在这里再次停下,马步平连忙放下车子,向高都督行礼,“不平见过都督大人!” 高峻先道,“你来见过,这是我夫人柳玉如、三夫人樊莺。这位就是文水县来的马大人。” 马步平禁不住脱口道,“小人先见过都督其他几位夫人们,私下里以为她们便是整座西州的翘楚。虽然早听村中人传言:柳、樊两位夫人才是无人能及,今天就真信了!” 柳夫人和樊夫人让一个陌生人合并来夸,脸上都现出一团笑意,柳夫人对高峻道,“峻,还不快些将你的安排告诉马大人。我们好快去蒲昌牧,几大牧场都拜上一遍,也得功夫呢!” 高峻这才想起道,“马大人,我已听说你在厩房中事做得还不错,从今天起就不必在厩房干了……你去找鲁队长,我都与他交待过。” 说罢,三匹马驰出了牧场大门。 马步平连忙收拾利索了,到演习场上见鲁小余,“鲁队长,不知……不知你要给在下编在哪一分队?” 鲁小余道,“哪一分队也不敢要你呀,高大人让你单独领一支百人护牧分队。恭喜你马大人,你也是个正九品上阶了。” 马步平恍若未闻,但鲁小余已经大声地指派、分拨,“你你他他”一会儿便站出来一百人,冲马步平拱手,齐声道,“马队长,你来吩咐!” 马步平以双手捂脸,蹲在了地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4章 本官佩服 昨天夜里,高峻和柳玉如就商量刘敦行和麻大发、马步平这两个人的安排。 长安取消了各州别驾,但要求西州恢复长史一职。大哥高岷去了都护府以后,西州的长史安排谁呢? 柳玉如说刘敦行绝对不行,按着逐级升迁,按理说应该是他。若是刘洎不倒,西州不升刘敦行恐怕会引起中庶子的不快。 但刘洎赐死了,罪名在诏书上写的很清楚,可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起因是什么,是哪位大臣在幕后推手、此人与刘洎有没有什么私人上的过节。 柳玉如说,“别说你没这个打算,就算原来有这个打算,眼下也要谨慎了!不然,会不会引起长安某位大臣的反感?” 要是放在别人,刘洎倒了以后、刘敦行的司马一职也要想方设法的拿下、以暗合长安那位不知名的大臣——肯定有这么个人。 能够扳倒刘洎的,能量一定小不了,陛下驾前无外乎那么几个。你不暗合他、反而升刘敦行的职,那是给自己找别扭。 但是高峻却不想这么做,不升他就可以了,但也绝不降他!不然就有些落井下石之嫌了。再说,刘敦行既然能在文水一座畿县主政几年,能力上总不会太水。西州何苦随着长安某个不会站到台面上来的人起舞呢! 因而就有了这么一个方案:刘敦行不升不降,仍按当初长安的安排做他的司马。 既然仍然用他,那么他从文水县带过来的两个人,就不能再铲马粪了。把他们用起来,一是可以安顿刘敦行的心思,二来动静也不大。总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没什么负面影响地增强西州政务上的力量。 高峻说,麻大发由于故意少发长孙润的饷钱、在沙丫城收购麦秸时自作主张,这人真不大讨喜。但据报,麻大发并未因为刘洎的倒掉、而立刻摇摆不定,这点倒是可取。 为了安顿刘敦行的心思,他决定就不给麻大发安排实职,让他先到户曹试用些日子、以观后效。而马步平则可直接起用,并给他提起一级来——已经可以了。 高峻还说了一句,“要不要在旧村搭个棚子,方便刘司马祭奠一下中庶子呢!” 柳玉如吓得连忙来捂他嘴,“祖宗,你可别这么做,这不明摆着是在站队么?再说大过年的,你成心是不是!” 她说,“苏姐姐不是刚背过孔子曰,‘子为令者不可为孝’你就忘了不成?” 高峻道,“你不早说!” “苏苏姐姐说了就不算吗?” “她说了那么多,我哪里抓得住紧要!哪像你,一句便说到点子上了,‘子为令者不得为孝’,这不正对刘司马的路子,连圣人都有话,那刘大人也怪不到我了。” 于是,便有了罗得刀到旧村去转达高都督的话,让刘司马立刻去西州公办。 为了不让刘司马感觉着是因为他家失势,而故意安排他大初一就开始忙碌,柳玉如又建议高峻也到天山牧各牧场走一走、拜拜年。大家都忙起来,刘敦行也就不会有什么想法了。 高峻认为此举简直太完美,简直公私兼顾。于是当时便暗自点头,说就这么办。 他把手覆到她身上去,感觉她未着一缕,触手如佳酿一样绵滑,又问,“谁陪我去?你说谁去,便是谁去。” 夫人道,“这样场合……苏姐姐随去最合适吧?进退有据、知书识理。” 高峻哼道,“以后不许你再试探我!苏殷得忙政务,不得去。就你和樊莺陪我一同出行。”她不说话,便是认可。 …… 刘敦行带了罗大人、麻大人到了西州,立刻着手安排西州定户一事。他感觉手上有了事做,心里便有了着落,也不再想长安的家事。 很快,他就体察到了高都督的用心。说实话,刘敦行遭了这么大的变故,身为西州高官的大都督高峻,对此事还真是不大可能明确表什么态。 也许这就是高峻能做到的——给他安排事做。 他与罗得刀在一起商量着、起草了西州各县今年定户安排,划定各阶段时限,重申定户标准,明确赏罚。然后——着人在大年初一天黑前、送达牧场旧村,交给西州高都督的八夫人苏殷。 若是以前,刘敦行对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以为然:堂堂的西州司马,要冲着一位妇道人家递交公文!但此时他已经再也不能想了。 苏殷在家时已经知道定户一事是年后西州的一项大事,于是让西州传文的信差立等,她不一时便审核完毕,再在行间用端正的小楷注出她的补充意见,然后装匣让他带回来。 信差戌时末才赶回西州府衙,刘敦行一是惊讶于高峻八夫人的行事效率,二是惊讶于她的见解和笔迹。更让他奇怪的是文后的高都督签名。 他手指着文末那个狂放的签名,问信差,“高都督去天山牧各牧场拜年,本官是知道的,难道大都督这么快已经回来了?” 信差道,“大人,都督并未回来……这是小人亲眼看着苏夫人自行签上去的。”刘敦行根本不去计较苏夫人代签之事,而是更加奇怪:她怎么能同时写出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笔迹。 看来高都督家中真是人才济济啊,司马大人传文、都督的八夫人审阅,那么苏夫人便是个不在编的长史了! 刘敦行的心情无由地一畅,你说奇怪不奇怪。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望着升到长史的位置上去,能保住当前的职位就不错了。 但他也不大想有个别的什么人坐到自己头上的那个位子上,自己当坐、而让别人坐了,这无疑的、将会时时提醒他自己家族的失势。 刘敦行几乎是立刻拍着那份函文,对罗得刀和麻大发道,“苏夫人的提示、与个别地方之更正,连本官都没想到!我们一一照办!” 之后,刘敦行又对罗大人道,“前些日子让罗大人回厩房的事情,是本官不大持重了!罗大人夫人新产、却在新年伊始、舍家公干,真令本官佩服!” 罗大人谦虚地回道,“司马大人你过奖了,都督与刘大人不也是如此!” 刘敦行很高兴,对罗大人和麻大发说,“本官做东,我们去街头吃霄夜,顺带再研究一下定户一事的细节!” 大街上人还有不少,西州府的霄禁还是十分宽松的,店铺打烊晚,街上仍有摊贩、杂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5章 天地人和 大年三十,宫中有安排。皇帝陛下要告谒太庙。 仪仗罗列、车辇排布,圣驾出太极宫正南边的承天门,两厢奏《舒和乐》。与此同时,太子出东宫嘉福门,奏《承和乐》,储君辇驾排在天子紧后边。 太庙位于皇城的东南角,皇帝和太子到时,宗正寺、太常寺早已安排妥当,此时最忙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宗正寺少卿樊伯山、一个是太常寺太祝高慎行。 一见圣驾到,樊伯山连忙吩咐早到的宗族代表们正冠理容,而高慎行则示意司仪,马上演奏《太和乐》。 一煞时,随着陛下与太子殿下出辇、步行入庙,众臣跪迎。庄严的和乐声响起,《太和乐》,以天子行步的节奏为节拍,亦以黄钟为宫。从陛下步入太庙门、到入庙即位,天子行、则此乐不停,天子止步、则乐止。 有司礼官唱奏各个程式、引导着皇帝陛下和太子完成规定的仪式、上祭礼、发布祭太庙诏,以求皇族先祖萌庇、保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这一套繁复的程序下来,时间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天子自太庙中出,《太和乐》再度奏响,撞黄钟之钟,右边五钟相应,直至皇帝升辇。 皇家乐共“十二和”,应一年十二个月,俱是天子钦定的,有《豫和乐》,冬至祭于圆丘时奏。《顺和乐》,夏至祭于方丘时奏。《永和乐》、《肃和乐》祭祀先农时奏。《雍和乐》祭祀天神、《寿和乐》和《昭和乐》分别供天子、太子以酒祈福时奏,《休和乐》专为天子宴请耄耋老人,而《正和乐》,只有册封皇后时才奏。 “十二和”乐,象征着天、地、人、和,使用起来十分严格。祭祀太庙已经让皇帝有些乏累,但接下来还不算完,他要回紫宸殿,观看将要举行的盛大舞蹈,寓意为终止由太庙带来的萧杀之气、继往开来。 宫内大型的舞蹈,就没有“十二乐”那样多的名目,只因“十二和”涉关天上地下、天时人事,因而一和也不能少。 而大型舞蹈,则明显就是皇帝自己享受的,因而只是钦定了三大舞:《七德舞》《九功舞》和《上元舞》。 《七德舞》本名“秦王破阵乐”,皇帝为秦王时,大破刘武周,自于军中作此曲。皇帝即位后,每有宴会必奏此乐、并有壮男舞伎上百、至几百人同时起舞。 皇帝曾与臣下说过,“此舞万众一心、蹈之、跃之,鼓声如催,与那些靡靡之音大不相同,也绝无阴柔之气......乃示千秋功业来之不易,不可忘本也。” 《九功舞》本名“功成庆善乐”,皇帝生于庆善宫,贞观六年时陛下幸出生地,在庆善宫大宴群臣。当时皇帝甚是欢喜,口赋一诗,起居郎吕才,命以管弦相和,于是取名为功成庆善乐,加以童儿六十四人,着紫褶、长袖服,足踏木屣而舞。 《上元舞》便不必说了,只在上元佳节起舞,入舞的为一百二十名年轻女伎。长袖彩裙、软底绸鞋,舞时或拿白羽扇,步履轻盈欢快,象征瑞雪丰年。或持彩练,象征织绢不辍。 三大舞的参与者,一为壮男、一为童子、一为妙龄女子,寓意都在人员的构成上:男人开疆破敌、童子欢乐无忧,女子们操持丰年家景。 此时大殿内正在起舞“七德”,铿锵的鼓声让皇帝心潮起伏,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起西州来,随即神思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位一面未见,而被他一年累次升迁的大都督来。 西州这两年的变化令人振奋不已,焉耆全入、龟兹半入、丝路无忧、庭州自请并入……都与这个高峻有关。 大唐在东、西两面都取得了可喜的拓展,但是按着投入的划算与否,连皇帝陛下都不得不暗自承认:西边的买卖……真是太划算了!要不是因为高峻年纪太轻,再高的职位他又有何舍不得的! 他又想起了侯君集,这员骁勇将星的陨落,有时也让他神伤不已。侯君集若是还在世的话,正是宝刀方砺、年富力强,经验与魄力不必人担心。 那么,东方那个隐伏在冷峻山峦中的不臣小国,收拾起来恐怕要更轻松一点。 随着时间的迁移,与侯君集有关的那些拥立之说,越来越叫让皇帝有些不确定。而高丽奸细纥干承基在侯君集一案中的作用却是明白无误的。 而纥干承基再跑到吐蕃去、带吐蕃兵再去龟兹,大慨又想着趁乱故技重施,却被这个西州都督只身擒获,这就有了十足的传奇色彩了。 居然又是他! 当皇帝在高丽战场上、稳坐高头大马、亲手牵着跪爬于地的这名奸细时,似乎每一次对那条铁链狠狠的拉、拽,便让他有了隐含的、对侯君集的回望,似乎在对他说——我不能这么快便出尔反尔,但他……朕牵到了! 《七德舞》正入高潮,有执纛者披金甲挥跃。再上加箫、笛、歌、鼓,让人心潮澎湃不已。这样的舞蹈应该放在西州去舞,而不是在朝堂之上。 朝堂之上,有时有着连他都辩不清楚的倾轧、阿谀、言不由衷。正直的品质是个稀有货。皇帝再想到了刘洎。 刘洎是自魏征之后再一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而魏征即便死后,也曾被他开棺羞辱,而刘洎——也死了。 后来皇帝得知,刘洎在御史台大狱中,临死前曾恳求褚褚良,给他个给皇帝上书的机会,但褚褚良没有答应。 为此,他大为不快,又不敢明确地表现出来——毕竟是自己刚刚亲自下令处死的人,褚遂良做得只是有点过了。 皇帝的不快借着褚大人丁忧,顺便让他回乡去了。 他把褚遂良检举刘洎的时间、与他接报的、高峻一脚将刘敦行所带二人踢回马厩的事联系起来,也有过一阵担心。 大臣与边将勾打连环,也是不被他允许的。 皇帝深知,褚遂良与长孙无忌同属关陇一脉,在此案中,他暂时看不出长孙无忌有什么过于明显的举动。那么,褚遂良对刘洎的突然发难,会不会与高峻踢掉麻、马二人有着暗中呼应之意呢? 玉阶之下在舞之、蹈之,皇帝就在上边想了这么多。七德舞结束时,他也想了个大概。 回宫前,他招过侍应的散骑常侍,吩咐他,“西州是朕极为关心的,高峻连个长史都不想设置,朕听说就是刚刚赐给他的八夫人在替他忙。朕倒不在意他开个夫妻店,因为这倒替朕省了不少的禄银俸米……让他们需留意些……多多说与朕听。” 如果,高峻明里暗里对刘敦行做出压制、打击之举,那么对于这员爱将,皇帝早就已经想好了敲打他的准备……和路数。 然后……皇帝踏实地去休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6章 像驴那样 时间不久,便有消息报给了皇帝:关于刘敦行的、高峻的。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高峻大年初一便安排刘敦行去主持西州定等的事务,这不是对刘司马唿来喝去的支使,因为听说刘敦行干得兢兢业业,还有些风生水起的架势。 而且高峻对刘敦行所说的那句“孔子曰”,皇帝也听说了,简直不卑不亢、恰如其分……真有意思。这是不是说,这小子对于先贤的经典着述也颇有涉猎呢? 更让他放心的是,高峻几乎是一得知刘洎的死讯,便立即将麻大发和马步平起用。而他依旧用八夫人苏氏来审察刘敦行上行的文函,就更有着微妙的用意了。 看来这小子还是有着些许的顾虑,不敢将步子迈得过大,也不打算近期就安排个西州长史了但是,有这么一个不随风摆柳的上司,刘敦行即便只是维持个司马的职位,他也真该好好干像驴那样干都应该啊。 他还听说,长孙家正有和高俭六子的独女联姻的意思,而且这位二小姐已经启程,随着泥婆罗国二人使团赶往西州了,看来是相新郎去了。 高峻对长孙润一点都不客气、完全没有考虑长孙无忌的面子,让这位长孙的么子、皇帝的妻侄从铲马粪做起、几乎干遍了所有需要出大力气的活儿,这才给了个正九品上阶的差事。 皇帝再也无虑了!转而担心,高府的这位二小姐,一路上到底能不能、将那位泥婆罗国王子的名字念连贯……这可比长孙润不好念多了。 …… 司马刘敦行亲自到西州下辖各县都督办定户一事,底下人想法各一。刘洎倒台的事各地都知道了,因而那些各县的官员们便对刘大人的到来产生各种的想法。 不知这算是都督让刘司马像匹马那样出苦力、还是别的什么。有的人不以为然刘敦行以后在西州,恐怕就是这样费力的差事了! 因而个别的县令、县丞们就没怎么往心里去,拿定了再看看的心思。 但是,户曹罗大人也来了。这是高大都督原来的管家。于是就有人等着看刘司马对着罗参军鞠躬挑帘,那么接待的重点也就清楚了。 哪知,鞠躬、挑帘的并非刘司马,而是罗参军!这两人当众彼此客气的过火,但基本的上下级关系还是蛮清楚的,这又让这些久经官场的大人们大吃一惊,全不合路子啊! 随之,刘司马所说的每句话,都被一丝不苟地执行起来。 …… 丽容借着高峻心情好的时候,终于把两件事讲出来,第一件就是牧场村建温汤池子的事。高峻在旧村酒宴上的话她早知道了,也从苏殷那里打听到根本没有报名的人员。 那些有些想法的,大多认为这是高都督做做姿态,免得落人口实。谁会去讨那个人嫌!再说,七夫人的姐姐丽蓝,谁不知道是做温汤的出身? 而且小道消息从交河县也传过来了高都督在刚到西州时,曾经与这位丽蓝不清不楚过好长一段日子,那就更没有人添乱了。 谢广、谢大曾经有过想法,但刚一冒头便被他们的妹妹谢金莲给掐死了,丽容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对谢姐姐是感激的。 随后丽蓝筹措资金,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丽容也满意了。 第二件事,便是都督的仪仗、护卫之事。丽容拿郭大人在西州时来比较,坚持说这是都督的威风和脸面。 高峻当时并不知道柳玉如在这事上曾经表明过的态度,随口就说考虑。不过说话的当时,他便看到柳玉如脸上有些变化。 晚上回屋时,高峻便细问,柳玉如道,“我不同意,多些护卫给谁看!峻你岂能是郭叔叔那样的资?干嘛这样招摇。丽容……我就看她净是与我相拧……有时全然不理解我的意思。” 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胸脯起伏,高峻连忙用手抚着,再低声道,“唉!我也不能尽求她像夫人这样,我与夫人共过生死。夫人为我着想、宁可自请出门,高峻岂敢忘怀!但……她却不同!” 柳玉如慢慢地气有些消,再反过来替他考虑,嗔道,“都怪你嘴快。”然后想了好一会儿,对高峻道,“我出个主意,你看看行则采纳。” 高峻连忙问什么主意。柳玉如说,“我倒不在意苏姐姐有十几名护卫……”高峻不解,眼睛瞪起,她连忙道,“急什么,我说是女护卫!” 高峻道,“这……我何时急了?” 屋中也无别人,柳玉如笑眯眯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苏姐姐处理公务,有时会不会去西州府?会不会回来得晚了?只有个小跟班儿不够。再说,我们别的姐妹若是去个远道,难道就不能用一用她们?这不就把樊莺和思晴给你省下了!” 高峻一想,也对。 但柳玉如并未说出来的打算他也猜到了,她还是对苏殷提着戒心,恨不得把苏殷长久地架到西州府去办公才好,恨不得自己永远都没机会接触她。 柳玉如又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峻,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着她就是个炸雷,你若不信我的话,就以为我是有私心好了!” “夫人心意,我从不会不信。” “那么明天,我就求着樊莺和思晴,给她挑选二十名女子,再练练好了,八夫人有了排场、高大人不致在丽容面前食言、我也放心!” “我也……省心!” “你是不是有些委屈?”柳玉如攀住高都督的脖子,有些娇气地问道,“你须知足!!”都督不住地点头,像鸡啄米似地。 …… 正月十六,旧村的温汤池如期开工,由二哥高峪承建,地址就选在了谢氏兄弟的老宅址上。那里是一道不低的陡峭悬崖。 这处地址就像是特意给温汤池子准备的,地势再好不过。 丽蓝计划着,先打一眼深井取水,然后建男、女两座大池、再有火房、各自更衣间,再加修脚、按摩、刮脸之处……而废水也有处排放,往悬下通个暗渠,便可浇灌高峪在底下的野苜蓿草场。 十九年的冬天没下一场雪,天气很快转暖,不论是旧村、还是牧场中都一片繁忙。 天山牧护牧队训练场的旁边,出现了一支二十人的女子护卫小队,队长正是随着高峻去乙毗咄陆部野战过的热伊汗古丽。 她们个头匀称、不求长相、只求健壮,大都是村中民户家经常下地的女子。有时三夫人樊莺会来指点一次,有时是四夫人思晴,这些人很快便配备了装备、服饰,正式开始护卫。 正常情况下,这二十人将八夫人苏氏送到家后才散去村中,只留下那名女跟班陪宿,早上时护卫们在高大人院外聚齐再去旧村。 有时苏殷就真要亲去西州府一趟,这支小小的队伍看上去旗甲鲜明,俨然就是女长史出行的规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7章 暗自服气 在西州府衙本来就有大都督的官邸,郭孝恪去了焉耆之后就空出来了。后宅就只有郭待诏的夫人柳氏,带着些丫环、仆妇们住着。 苏殷带着她的护卫队第一次到西州府衙时,就到后面看望了柳氏。 郭待诏夫人不大好意思地对她说,“待诏在康里城,本来已经安顿好了住处,说有时间就把家搬过去的,只是还没腾出功夫回来。” 苏殷听出待诏夫人的话中含义,高峻升任了西州都督,那么这里就该是高峻和他的家人们搬进来了。 柳夫人把苏殷的到访,当作了高峻家里对她们这些人的逐客令。即便这不是高峻的意思,那也一定是高峻哪位夫人的意思了。 苏殷连忙说明来意,说不是这个意思,“郭大哥那么忙,我们无论是谁都不会让他分心的……不论高大人还是玉如妹妹都从未说过要到西州来……” 她说,“但是我偶尔要来与大嫂做个伴儿,不知可不可行?但是郭大哥一回来,我就不碍大嫂的事儿。” 西州各曹衙门中的公文总是大老远地往牧场村送,时间久了恐怕叫人嫌弃,再说也不应该让人这样跑动、把光景都浪费到路上。 郭大嫂听明白了,马上安排府中家人到前边,把闲置了许久的大都督衙堂收拾、打扫出来供苏殷公办,后宅也为她添置了床、褥等物。 待诏长期不在家,郭夫人柳氏就将苏殷安排在与自己一室,晚上也好有人说说话。 如此一来,西州府的公事程序似乎理顺了不少。各个曹衙传递的公文,再也不必跑路送到牧场村去了。 那些官吏们似乎对这么一位来自高都督家中的、没有官方认可、没有任何职位的女子坐镇西州府感到很新鲜。 谁都知道苏夫人是高大人家里的,那么她就代表高都督坐在这里。 因而这些官吏们每次见了苏殷的面都毕恭毕敬,从苏夫人手中传出来的、签了高峻大名的公文,具有十分真实的效力。 她在那些公文上所签的意见简明扼要,不行的立即发各曹回去重拟,有些实在看不过眼、文意不清的,还会在上边逐条逐句地写清修改意见。 一开始涉及了某人时,对方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暗道我一个堂堂在册官员,弄出来的文章怎么让个女子品头论足的。 但在看了她提出的意见之后,也不得不暗暗佩服。苏殷思路清晰、严谨,按着她的意思去写当然是更好。 苏殷也没什么官袍,就是在家中所穿的衣裙,也没有架子,他们也不能时时见到苏夫人。苏殷的那个小跟班在外间、将苏夫人阅后的文函递交回来人时,他们都恭敬地双手接过、马上去照办。 而往常郭孝恪任大都督时、偶尔敲打着某些下属们送上来的、不大通顺合意的文案、情不自禁的苛责、甚至骂上两句的情形,自苏夫人来后一直也没再出现过。因而众人又觉着很新鲜。 晚上回到郭夫人后宅来之前,苏殷让热伊汗古丽回牧场村一趟,给大夫人柳玉如送个口信:说忙碌了一天,她就不回去、与郭待诏夫人柳氏做个伴儿、住在西州了。 郭待诏夫人早把晚饭摆好了与苏殷一起吃。多日来,头一次有个年纪相当的女子与自己说话吃饭,柳氏今天心情也不错。 她问,“弟妹,今天公事上有什么新鲜事,不妨说说。” 苏殷道,“大嫂,哪有那么多的新鲜事,每一件都要仔细斟酌、不能有半点差错。比如就有件事,费了我不少的脑筋。” 柳氏笑道,那你可留意,要是被这些琐事累老了,高都督会心疼呀。苏殷不听她玩笑,说了一件事: “我粗略翻阅了十八年以来,西州两年的过所帐册,有一大笔帐目还是糊涂着呢!不弄个清楚,我就不回牧场村呢!” 郭夫人笑道,“不清楚你底细的,还以为是让柳玉如欺出来了,原来真的有大事。” 苏殷说,“十八年进入西州的过所底帐,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一年进来多少人……再除去离开的,就是一年来西州新增的人口。” 郭夫人问,“多少?” “一千二百人,都分布到了西州各县、各乡中去了。但是,十八年西州户口帐显示却没有这么多人——只新增了六百多人。那么不是有人隐瞒了户口,就是过所虚填人数。”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一黑就躺下了。两人的床挨着床,郭夫人总是聊着聊着、便聊到牧场村高大人的家里去,她仍有些怀疑——苏氏忽然住到西州来,总会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比如柳玉如不喜欢苏氏。 郭夫人也听说过柳玉如自请出门、抵拒苏氏进家的一些事情,但如果她在家中没有立足之地,高峻又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公务事交给她来办,还给她配备了女子护卫队。 郭夫人从苏殷的回答中看不出她有什么怨言,反而总是很知足的样子,说到柳玉如时还动了情,“大嫂,越是与玉如在一起久了,我越是看到自己不如她的地方太多!” 待诏夫人知道她又想起了李承乾的事,李承乾的失败,与高峻的成功是个鲜明的对比,也不由她不这么想了。 正月的夜里,西州的气温虽然已不大冷,但那些仆妇们在壁炉里生的火却很旺。 郭待诏夫人半夜热醒了,看到隔床的苏殷将两条白藕棒似的胳膊伸到了外边,她悄悄点了灯下来帮她盖被,看到苏殷一只手上戴着一只鸽血红的宝石指戒。 她的睡姿安静而恬淡,甚至还有一丝笑模样,眉目间流露着处子般的光辉——这不像是一个在家中、被众多女子们的争妒、与挤兑折磨过的样子。 郭夫人想,那么苏氏如此的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地为高峻理事,便有些与过去诀别的意思了。 第二天,刘敦行与罗得刀上来后,苏殷就和他们说起了昨天的发现。眼下这两位大人正在操办西州定户的大事,苏殷所说当然很重要。 罗得刀说,“苏夫人,你所说的事情涉及了法曹、兵曹和户曹三家。户曹虽然负责开据过所,但事实上负责在关、门处的人口核验却是兵曹的事。这也算是一个大纰漏了!” 刘敦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暗暗赞叹苏夫人的心思缜密。 苏氏道,“那么司马大人正能管得了这几家,务必要尽快拿出个法子,尤其在定户时须多加留意。” 刘敦行躬身道,“八夫人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去拟个文案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8章 有酒赏你 他的态度和语气没有丝毫的做作,但苏殷的脸就红了,“刘大人不必如此,峻不在,你就是西州衙门的首官,我只负责替峻……给你们提个醒。” 她说,大唐平高昌后颁布的《慰抚高昌文武诏》、《曲赦高昌部内诏》,都没涉及免贱为良事情。这就一定有隐匿奴、婢之事发生——为的是定个低等户、好少纳赋税。 那么接下来,一要加强户曹和兵曹的沟通,出西州去的过所,各关隘按月向户曹报数目名细;持过所进西州来的人,不把过所交户曹存档,就不给安顿宅地;二要法曹定出规矩来,对隐匿人口者进行惩治。三要检验各乡正、村正尽不尽职,避免进来的富户与他们勾连起来欺蒙官府。 苏氏说得一二三思路清晰,办法可行,连罗得刀都暗自服气。 很快,西州府兵、法、户三曹衙门的联合行动,就在司马刘敦行的主持下开展起来。 苏殷住到西州、把刘司马以及各部曹参们都搅和起来之后,她自己的事情却不多了。细想想,从都督后宅走几步到前衙来,却比从旧村到新村还近便了不少。 因而很快她便叫热伊汗西丽,带着她的卫队们跑到西州城外的山野里去,有时郭夫人也随她们出城游玩。 连热伊汗古丽也有些奇怪,苏夫人像是不大紧往牧场村赶,有时事情少、收工早,苏殷也不吩咐回牧场村。 倒是听说高都督和柳夫人、樊夫人、四夫人思晴去白杨河牧场拜年,她才说过一次回家。然后就是正月二十六,柳夫人从白杨河回来后、托人叫她回去。 来人说,有泥婆罗国的王子到了——他拿出个纸条,上边写着他特意记下来的王子的名字——王子的名字叫“客人吃的哪、不喝肚子拉、哪儿不得哈哈”带着他的女友到牧场村来了,女友的名字倒是正常,叫“下了马”。 柳夫人说让请苏夫人百忙中回去一趟。 苏殷被这个王子的名字逗笑了,说道,“王子自有高大人接待,我就不回去了。” 来人说,“柳夫人叫你一定回去,因为高府的二小姐随着他们一起到了牧场村,十分想见见这个没见过面的八嫂,家里人得聚齐。” 于是,苏氏这才回牧场村来。 高尧是听说有往西州去的外国使团,这才求着父母答应她也往西州一趟。长孙无忌听说后,亲自给高府二小姐安排了规模庞大的卫队。 这让泥婆罗王子十分的感动,说大唐真是好客之邦。在泥婆罗国,国王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泥婆罗王子被西州大都督亲自接见,招待了一场酒宴,夏尔玛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高都督家中美貌绝伦的夫人们。 他们参观了天山牧的柳中牧场、桑林、蚕事房、织绫场,只是觉得离开泥婆罗过久,已经心满意足地回泥婆罗去了。 苏殷没有见到王子,见到了高尧。高尧对苏殷的卫队连声说着新鲜,“八嫂原来是个西州府的官员,要不上次在长安就没见到八嫂,原来是在处理公事!” 吃过饭,高峻专门陪着高尧去了牧场里一趟,当时护牧队正在按高总牧监事先的吩咐,在演练场上训练射箭,但见场上骑士纵马驰突,有如战场一般。这些人往来不失章法、进退有度,奔驰之中纷纷将箭射到箭靶上去。 其中有个小伙子,身上穿着正九品的武士弁事服,在人堆里是那么的引人注目。他骑术精湛、箭技非凡,高峻也不指示,但高尧问哥哥,“那个人是谁呢?” 高峻故作无意地、低声对她道,“妹妹你怎么忘了,他就是长孙大人府上那个被你瞧不上的纨绔子弟长孙润,已是我护牧队的分队长了,骑射之术在队中也算是最好。” 高尧故作不以为然,“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呀。” 高峻笑道,“我以为你有多了解他,原来见了面都不认识!却对他有这么大的成见!”他招手冲场上喊道,“长孙润,你过来一下。” 高尧慌道,“别、别让他过来。” 高峻不理,长孙润已经跑过来翻身下了马,高大人道,“我给你们引见引见,” 但长孙润已经冲了高尧一揖,“长孙润见过高小姐。” 长孙润额上挂着汗,往那儿一站虎虎有生气,但高尧臊得脸上通红,扭了身子不理他。长孙润也不以为意,转向高峻问,“哥哥有事叫我?” 西州大都督说,“我妹子看你练得辛苦,说你箭射得还看得过去眼些,让我晚上安排一场酒席赏你……到时你一个人过来喝酒,不许迟到,不许拉你那些嘴馋的弟兄们来……我只有一个妹子。” 长孙润大声应了,“是!总牧监大哥!谁敢来,我就是咬也把他咬走了。” 高峻示意他再去领手下训练。高尧低着头,脸红红的、自始至终也不吱一声,高峻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回去后,高峻与柳玉如一说,这些人立刻准备晚上的酒饭,不准备去高峪二哥的酒店里,纯粹是家宴性质。高峪二哥、邓玉珑也请来作陪。 不一时,长孙润按时赶到,众人入席,请了二三次,高尧才在樊莺、李婉清的陪同下走下楼来。众人故意不说她们的事,只是问长孙润一些护牧队上的事情,高尧也不说话,但在仔细听。 散场的时候,高峻歪着在座上不动,对高峪道,“二哥,我……喝多了,你代我送送长孙队长,”一边说着一边冲二哥使眼色。 高峪会意,也坐了不动,却对邓玉珑使眼色说,“夫人,我也喝多了,你带个家里人,替我送送他。” 邓玉珑就近拉起丽容,再顺便过去拉起高尧,“那就我们姐妹送一送吧。” 谁知到了院子外边,丽容忽然对邓玉珑道,“二嫂,你快看看,我眼迷了呢。”邓玉珑笑了说,“这里哪看得清,快回屋去,拿灯我给你照照!”两人丢下高尧,自顾跑回来站在院子里等。 在街边的黑影里,高尧倒不扭捏,她已看到长孙润的表现、谈吐,样样还合心意。也知道二嫂、七嫂这是故意给她留了说话的机会,但时间也不能过久。 她鼓起勇气问,“长孙公子……很快我便回长安了,不知你可有什么话、什么物件让我捎带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9章 你的样子 长孙润却像是早有准备,从衣袋里掏出个东西一把塞到高尧的手里。 高尧借了院门里的灯光看,却是一只寸半大的、硬红木刻的小马,小马正在奔腾的状态,刻得栩栩如生。 高尧看得出这东西像是没少下功夫,便问,“这是你刻的?总得花了几天的功夫吧?我一定亲手转交到长孙伯伯的手上,好让他放心。” 长孙润道,“只是得知高小姐来后,我昨一宿就刻出来了,也没有多难……在下只是想着高小姐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刻出来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放说得不对,怎么想着她的样子却刻了一匹马出来! 高尧也“扑哧”一笑,不说话,那么这是送给自己的了。长孙润再道,“你到牧场中来一回,在下想……怎么不得做一个与牧场有关的物件给你……” 丽容在院子里对邓玉珑说,“这眼睛迷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们从院子里慢慢出来,见只有高尧一个人站在那里,长孙润早跑了。 人们都知道,高尧从长安出来,高府中不论是祖父还是六叔他们一定在等消息,估计连长孙大人的心里都是忐忑着的。 因而高尧只在牧场村住了三天,就收拾着回去了。谢金莲和李婉清去柳中县取回做好的两柄拂尘,叫高尧带回长安,送给清心庵的无谷道长。 柳玉如问起,李婉清和谢金莲说,是为了感谢无谷上一次给她们的玉挂件开光。 …… 从贞观二十年的正月开始,人们就预感到这是个干旱的年头,因为从上年腊月到整个正月一场像样子的雪也没下。 天时上的事谁也转变不了。 高峻说牧草要省着用,保不准开年后牧草场的收成都会受影响。那么野牧之事就要尽快操办起来,而且还是走很远的路。 北边的大漠也不要去了,因为思晴的大哥思摩,手底下的牧民们也同样需要那些草场。高峻的目光瞄向了西边的赤河流域,那里阳光充足,估计着一开春,草芽儿也该冒出来了。 但要是等到一入夏季,阳光一赤烈起来、赤河进入枯水期,反倒不大适合走出去了。 柳中牧、蒲昌牧、交河牧等几大牧场,都把分期分批的野牧计划报到高总牧监这里来。鲁小余和他的护牧队分队们几乎同时出动,护着各牧场的牧群深入到典合、且末、焉耆、龟兹等地的绿洲里去,最远的都到了于阗边境上去了。 安西都护府、西州的声势,已经让天山牧的野牧行动很难再碰上什么有力的干扰。高峻现在就不必亲自带人出去护牧,顶多由某个牧场抽出一位副监随行。 西州府他也不常去,有苏殷在那里顶着,高峻的主要经历还是在牧场上。 苏五琢磨的方法倒是可以做,但投入的开销实在太大了,最终也没能挽救麻大发购回来的那批麦秸的命运,最后都给丽蓝烧水用了。 长孙润身为护牧队分队长,单独领了自己的分队出去护牧。他过去打猎的经历此时也能用上,一百人的分队在他的指挥下,几次出去护牧都很顺利。 才二月,西边的山口就能通行了,从各胡国来的商人驼队也多起来。有一次,长孙润就在赤河边遇到了一支小小的使团,于是把他们护送到了西州府。 这是西突厥葱岭可汗乙毗射匮派出来的一支小使团,他们有十几个人,要在西州府更换东行的过所。 苏殷先问他们出使的目的,使者说,是乙毗射匮可汗遣使向大唐请婚,说也要像吐蕃的松赞那样请求娶上一位大唐的公主。 苏殷知道这是件大事,西州本来只须换了过所,再放他们东行也就是了,但她派热伊汗古丽去牧场村、请高都督来西州一趟。 随后,却是高峻和樊莺两人飞马赶来,苏殷见到有樊莺随行,心中就把那一点小小的奢念再一次压下。 这是她的一次小心的试探,她从高大人怎么来西州、猜一猜他对自己的意思。但樊莺同来一定不是他的意思,樊莺与柳玉如的关系,注定这是柳玉如派来不动声色盯梢儿的。 于是,她仔细地将使团的来意对高峻说起来。 高峻想都不想,对樊莺和苏殷说:高某去了一趟逻些城,已深知文成公主的思亲之情有多苦啊……让他们滚回去,反正从我这里不许再有一位公主出去! 樊莺也对苏氏道,“公主佛堂修得再好、再高大堂皇,也不如家里的宅院好呢!” 只是苏殷道,“高大人……峻,只是我们不能阻挡这支使团,章程是不允许的!” 高峻两次与文顾公主相见,每当她一动思乡和思亲之情,其中的难过与无计可施全都看到了高峻的眼中了。 碍于与松赞的结义之情,高峻倒没怎么特别地想过这种事情,但此时再提起了这事,他内心对嫁公主的反感、甚至是愤怒就越来越明显。 “大唐的公主,岂是谁想娶谁都娶的!我他娘还想娶一个试试呢!” 苏殷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但也只能是说说就罢了。一位西州大都督,不管有多么正当的理由,也不允许截留国间往来的使者,那就是引起邦际纠纷、遭御史台弹劾的大事了。 高峻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但他就是不甘心这么放他们过去,谁知道长安头脑一热,又要丢出哪个公主来? 高峻敲着额头想了想,当了樊莺的面、咬了耳朵对苏殷说,“夫人,那你代我向长安上个奏章,也不要提使团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提,只说今年天时干旱……” 苏殷仔细地听了,随后伏案去写,写好后给高峻念过,连樊莺也逗笑了。高峻提笔刷刷签了名字,“就让使团一并捎到长安去……给他们换过所吧!” 随后,葱岭可汗乙毗射匮的使者顺利踏上了东去的官道。 半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大唐的都城长安,先在鸿胪寺挂了名、鸿鼐寺在颁政坊国外使者的驿馆区给他们安顿了住处,随后,大唐皇帝就接见了他们。 他们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递交了国书,等待着皇帝的询问。而皇帝此时正在看他们捎来的西州奏章。 他有些奇怪,这样的奏章,难道高峻不懂得交由大唐的邮驿传递?万一有什么要事泄露给了这些使者,那可怎么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0章 皇帝索聘 但是看了奏章中的内容,皇帝禁不住就微微一乐,也明白了高峻的意思。 西州的奏章中写道:贞观二十年伊始,西州便显现出天时干旱的迹像,各大草场已现出了萎缩,可以预见,今秋紫花苜蓿的收成要减个两、三成。 奏章中说,但马以料为天、不可一日不食。为此,西州都督高峻恳请陛下,准许他带领天山牧的牧群,到葱岭以西的五国地面上去放牧。 非但如此,高峻提议,从今年起乙毗射匮的人就不要越过葱岭、到这边的于阗、疏勒来了。那里位于昆仑山下,被融化雪水浇灌的草场倒没什么缩减,但他担心去得人杂了,万一让马踢了不大好。 葱岭这边的于阗、疏勒两地,原来归属一直不大明确,唐、胡两边都常有人去,而这两地来者不拒——也没有能力和胆量抵拒。 皇帝一边看着高都督的奏章,一边偷偷自乐,于面目上就有了体现。在使者看来,大唐皇帝像是极为高兴有人看上他的公主似的,但他不知人家乐的是什么。 皇帝想,这么看来,高峻让葱岭来的使者捎带奏章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不便截留异域来的使团,也看得出他不大赞同再派什么公主和亲。 但他愣是一句反对和亲的话也没提,偏偏拿什么天时、牧场和草场对着长安说事儿。到葱岭以西的五国地面上放牧,这岂是大唐皇帝能决定的? 他瞬间明白了高峻的意思,当着手下的众臣对葱岭使者说道,“朕向来极为看重和亲一事,但……朕年纪大了,公主该嫁的嫁了不少、已没有多少年纪合适的。有一个倒是行,但朕视若掌上明珠,本来是不打算外嫁的。乙毗射匮若是心诚,我也狠狠心舍得!” 使者忙问详细。 皇帝道,“天时干旱,西州牧场不利啊,西州都督高峻说……葱岭五国地面牧草丰盛……要是乙毗射匮……肯于将那里割与大唐做聘礼,让朕做天山牧的牧场,那朕就割爱!” 使者道,“陛下,外臣对此事不能决断,须返回本部去与可汗请示。” 皇帝道,那么朕就不留你们了,你们早回、早给朕传个消息,以慰朕之急切心情! 使者不知大唐皇帝是急于嫁公主、还是急于得到葱岭以西五国的草场,但也只好回去复命。临行前,大唐皇帝赐乙毗射匮可汗奔马绢一幅——以前都是成匹地赐绢,现在就是三尺,上边织有一匹红马——并且,皇帝心情大好地在上边再一次题了字。 之后,他问底下,“今年的天时有个什么迹像?西州可都报上来了,天旱啊!” 有官员回禀,“陛下,都水监上报:今年正月江、河水位下了六尺,比往年此时多降了四成。京畿等地为保春季灌溉,正在全力均衡水力,但已发生某乡为争水而发生的械斗。” 皇帝问,“朕不问、你们就不报,西州不等朕问、就报上来了!”他沉吟了片刻,又问,你们是如何做的? “陛下,臣已下令各州,凡捕渔者禁,灌溉田亩、自渠远者开始,渠长和斗门长严控给水量,节其多寡而均焉。勒令县府委官督察。凡京畿诸水,因灌溉盗费水力者,定要严拿。” 皇帝这才点点头,说道,“天时不等人,尔等须尽心而为!” 二月中旬,各地大旱的奏章,也纷纷像雪片一样送到了皇帝的手上。其中尤其以黔州刺史高审行所报为甚。 高审行在奏章中说,黔州本已打算开春后组织州内六县民力、全力春种,但天气干旱,滴雨未下,各县开拓出来的新田都在等雨下种……黔州军民誓与天时而斗,力争将所有能种之田一亩不少地下种,最大限度不误农时。 高审行在奏章中提到了一件事,新由辰州划入的都濡县面临极度的旱情,新任县令李引带领民众,引盈隆岭下深潭之水溉田,在六县之中是抗旱搞得最好的。 “而微臣之夫人崔氏,也带了贴身丫环、深入到了盈隆岭上,与军民同甘共苦,引水抗旱……” 皇帝记住了这个李引,问道,“这个李引,看来倒是个干材,不知之前是做什么官职?” 没有谁能答得出来,宗正少卿樊伯山忽然想到了那个贩鱼贩虾之人,自从领着他去了西州一趟,至今也没个消息,不知是不是他。 但他看到了江夏王李道宗,便把话咽了下去。 皇帝吩咐道,“考功郎中也需留意一下都濡县抗旱成就。若真有成效,朕也不在乎升他做个黔州长史。” 吏部尚书连忙把此事记下。从一位从七品下阶的下县县令,一下子到正六品下阶的中州长史,这是一步七级的跨度,陛下的大手笔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了。 皇帝又道,“谁有意替朕巡视黔州抗旱?朕要听一听黔州更详尽的情况。” 樊伯山正在想这个李引的事,当即也顾不得自己这个宗正寺官员合不合适出巡,出班奏道,“陛下,微臣愿往。” 皇帝点头。两日后,大唐皇帝颁布了,晓谕天下各州: 朕以缈身,荣膺大宝,兢兢业业,二十载于今矣。上不能使阴阳顺序、风雨应时;下不能使礼乐兴行、家给人足。自春之始,亢阳为虐。虽反复祈祷,膏雨弗应。斯乃上天示谴,罪在朕身,与百姓何辜?有此灾害,朕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 都濡县,盈隆岭。 县令李引正率领着县内工匠、民役,日以继夜地构建取水装置,要把岭下深潭中的水提到盈隆岭上来。 开春以来,黔州的旱情的确如高审行所说,滴雨未下。所有等雨下种的土地让人心焦万分。对于高审行来讲,这种焦虑就更是磨人。 在他的计划中,万事俱备、只欠下种。他到黔州后的大手笔,在此时就是一处最为关键的环节了。种子入不了地,那么收成由哪里来? 他督令黔州各县,着民役担水溉田,谁耽误了农时,谁就提着乌纱帽来见! 李引自任了县令,勤于政事,深受县民爱戴。一个郡王府的长史,想要干好一个下县令,于能力上并没什么欠缺。高刺史下达抗旱令后,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盈隆岭。 这里地势高、下临深潭。旱情似乎没有影响到此潭的水位,如果能把水提到盈隆岭上来,居高临下、顺着地势修渠引导,那么盈隆岭周边的地块都能灌溉了。 只是,这个工程难度太大,从悬崖顶到下边的水面足有十来丈高,用什么办法才能达成目的呢? 李引正在想着此事,刺史夫人崔氏坐着马车、带着贴身丫环、捧着两株小桕树苗也到盈隆岭上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1章 一块体已 刺史夫人捧着两株桕树苗、丫环提着一壶水、拎着个铲子走上来时,县令李引正与都濡县的大小官员们在盈隆岭的崖头上丈量,不知道要做什么。更新最快 李引看到崔氏上来,连忙上前见礼,并把手下众人引过来相见。 他看到崔颖手中的树苗,就知道她的来意,有些为难地道,“夫人,你是不是想把树苗种在原来的地方?” 崔夫人点头。 李引道,“这恐怕不行了,一来小人正想在这里建一座取水舀车,要从潭下取水,二来这里都是岩石,哪有它们生长的地方呢?” 但崔夫人执拗地道,“为什么不行呢?我就是要把它们种在原来的地方,它们一定能够长起来的!”她的语调柔和、也不是命令的口气,但不容人违抗。 都濡县的众官员暗地里认为,刺史夫人纯粹就是来玩儿的,根本与当下的抗旱大计格格不入,这两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子,哪里能想得到天时的重要! 她们想得倒周全,拿了铲子、还提了一罐子水,原来也知道盈隆崖上是无水的! 她们以为抗旱,就是浇浇刺史府院中的花圃么?! 谁知,李引竟然立即就答应下来,“那么好吧,夫人说得有理,原来这里不就有两株小树长得很好……不过,夫人得让我先把工程做完,不然人来人往,岂不是碰坏了它们?” 刺史夫人高兴起来,“那倒可以,可是我要先把它们栽在哪里呢?我等着你把水车建起来后,再将它们移栽过去就在它们原来生长的地方。” 李引再次点头,吩咐手下道,“去两个帮帮忙。” 马上跑过来两人,接了铲子,在悬崖的坡下十几步远的地方刨了坑、将树苗栽下去。 夫人和丫环不劳别人浇水,仔细将罐子里的水浇了。然后还不走,两人蹲在树苗的旁边守候,看样子一时不想回去了。 有民役们从盈隆岭下抬了不少的木料上来,随后木匠们也到了,就在崔夫人和丫环的不远处破木、画墨线,按着李引画出来的图样子斧锯齐上,盈隆岭上一片繁忙。 崔氏一直在观察着李引,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人,先在崖头上将那片岩石凿平。 这是个不轻松的活,足足十来个人、抡着大锤叮叮当当地凿那些坚硬的石头。日头渐渐地炙热起来,有的人甩了衫子、要赤膊来干,但立刻就被李引喝止了。 崔氏知道是自己和丫环在场影响了他们,便对李引道,“李大人,我们这就回去了,”崔氏看了一眼她们的桕树苗,不大一会儿,她们浇下去的水就有干涸的意思,“我们后晌再来浇水吧。” 当时李引正让人再原来那两株小桕树的残根上系上绳子,另一头往他自己的腰里拴。 他停下来,对崔氏道,“夫人,你们再回一趟黔州不是太辛苦了……莫如由小人代劳,你们且放心就是。” 崔氏却问他,“李大人,你这是又下崖么?” 李引说,“正是,我想在崖壁上凿出撑放支柱的位置,别人是干不了这活儿的,我下去过,当然要自己下去。” 丫环担心地说,“李大人,你可一定要小心些呀!” 李引看看崔氏,她虽然没说话,但也是这个意思,眼睛里露出关切的意思来。 夫人说,“李大人这样忙,我们怎好再让李大人分心,树苗还是我们自己动手浇吧……但回黔州确是远了些……我们去县衙也不妥当……这样,李大人,把你院子的钥匙给我们,我们就去你那里歇歇,再来时也方便些。” 李引解了钥匙交给她,再看她们扶着走下盈隆岭去,这才攀了绳子、慢慢地没入崖下去。 这与他第一次下来时不同,没有急成火上房那样子,但上一次的场景阻挡不住地回想起来。因为上一次的经,盈隆岭将是他终生不忘的地方。 李引很快到达了第一株树,断干上已经在阳光下滋生了绿芽儿,崔颖就曾在这里挡了一下、然后下落。 他就在它的旁边,拿出带下来的凿子、锤子,在陡峭的石壁上开凿起来。 崔氏带着丫环很快到达了那座小小的院落、开门进去。丫环道,“太好了夫人,以后我们就到这里来歇息,直到小桕树长起来!” 夫人嗔道,“难怪李大人看不上你,总是这么没心没肺!我们住在这里,那李大人住到哪里去?” 丫环吐吐舌头,不等夫人吩咐,便主动将李大人的被褥拿出去晾晒。 床板上丢下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孤零零的。 丫环道,“李大人真是清苦,做个县令才这么一小块体已。”她不知、或是忘了它的来,但崔氏知道,她把银子捏在手里,愣了好一阵子。 丫环在外边烧了水、在灶上做了简单的饭菜,主仆两个坐下来吃。丫环道,“李大人也不置办些佐料,夫人你把他的那块体已给我,我替李大人花掉!” 夫人笑道,“刚刚说过你了,怎么又忘了!你若是成了这里的女主人,有多少银子都是你来花,这会儿……就不成了!还是花我们的吧。” 丫环拿了钱跑出去,崔氏独自坐在桌边,她决定把这块碎银子收回,也许就是这小块银子影响了她的计划。 不一会儿丫环回来了,拎了一壶醒、一小罐姜泥回来。衣服里还兜了两只刚刚孵出来的小鸡,黄绒绒的,在地下唧唧地叫着。 “你要给我熬鸡汤?”夫人问。 “哪里,我是想,李大人自己在这座院子里,晚上回来总得有些声响,才更像个家。” 夫人点头道,“你总算上了些道儿……下次来时,不如就把我们那条小白也带来,给李大人看家。” 她们不休息,在院子里找了只小木箱,絮了软草,将两只小鸡放进去,再泡了碎米,盛在碟子里端给它们,把木箱放在院子的阳光下。 然后锁了门,提着水罐子往盈隆岭上来。 丫环曾说,把饭给李大人带些,夫人道,“这不大好吧,岭上那么些人……会有人问的。再说他们能不吃饭?” 等她们再赶到时,李引已经由崖下上来了,人们就在岭上倚着、躺着,仨一群、俩一伙地休息,果然饭已都吃过了。 见刺史夫人又来浇水,人们纷纷站起来,有光膀子的也早将衣服穿好。主仆二人给桕树苗浇了水,再看他们的工程进展。 一上午的功夫,崖头上已经搭好了巨大的木制框架,两根直木斜插在李引在崖壁上凿好的窠子里,上边顶住两根圆木,这头被粗铁钎牢牢钉在凿平的石缝里。 崔氏感觉不能留在这里,便对李引道,“我回黔州了,一定看好我们的桕树苗呀!” 丫环道,“李大人,晚上回家后耳朵竖着些、高抬些脚,别踩到什么东西。” 目送她们走后,手下问李县令,“李大人,我怎么看刺史夫人的丫环看中你了,大人可别错失了好机会!那么大人你也许很快就不是县令了。” 而李引,却在回味崔颖那句,“我们的桕树苗”。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2章 直达圣听 他强按下有些躁动的心绪,招呼着人们干活儿,先在平伸出崖头的框架上铺上厚实的木板、弄一架坚固的平台出来,接下来才是重点。 他的计划是将舀水木车建在平台上。从这里到底下的潭面有十来丈的高度,水车须借人力或畜力才行。 然后在上边还要修好蓄水池,池外修引水渠相连,把水引到沿坡的土地上去。 “李引,原来就是引水。”他心里这么想了一下,原来冥冥中都有定数,随便取个名字也暗含着神秘消息。 他这么干不为功名、不为地位,只是不想让崔颖失望。李引知道,让自己再一次恢复以往的地位,就算是她唯一的一个大心愿,也许这就是自己能为她做的,他得做。 还有盈隆岭这个地方,他不想让这里干旱,他得做。 晚上时,李引拖着有些疲倦的身子回到了他的小院子。 本来,在县衙的后院有属于他的宅子。马洇罢职后,宅子早给新县令腾出来了,但李引一直没搬。他打开院门,想起了丫环对他说过的话,不由得真是竖起耳朵听了听。 李引就听到一阵唧唧的声音,是从窗子前的一只木箱中发出来的。他走过去,端起木箱,知道里面是两只什么样子的小生命。它们倦缩在木箱的一角儿,被人打扰后出现了片刻的骚动。 李引将木箱端着、再开了门,进到堂屋中点了灯。 他先看到了地上放着桌子,一边摆一只小凳子,上边有那主仆两人中午吃剩下的饭菜,还摆着用过的碗筷。 他将小木箱找个地方放好,同时感激她们都不是操持家务的人,也没有收拾碗筷的习惯、能让他回家来看到这一幕。 他站在桌边、猜测哪一边是崔颖坐过的,然后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 然后又起来取了酒——那是同僚们恭贺他荣升时送的,以他的酒量一次也未动过。 他取两只杯子,自己的倒了,再把对面的杯子也倒满了。然后举起自己的,冲着对面大声道,“夫人,请!李引连酒都不怕了,还怕了什么干旱!小人一定不让夫人失望!” 说罢,他从未有过的、将一大杯酒仰脖儿灌了下去。 过了一阵子,院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上次那个隔院子的村姑探身进来,父母让她提了些饭菜过来看李县令。他们都知道攀上县令的亲戚是个怎么美好的将来。 她一进院子,便隔了大开的房门、看到李大人已经伏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知。于是赶紧进来。 她时常与父母下地干活儿,有力气将酒醉的李大人从桌边搀扶起来、再扶他在床上躺好。被子松松软软,她掀开来替他盖好。 而此时,李大人却忽然清醒了一瞬,一把牵住村姑的手,朦胧着目光看了看她,说道,“你不是她,算是她……也不敢再错了……蝼蚁……喝了酒也不会……你回去吧。” 他腹中难受,十分痛苦地在床上躬起身子,挥手让她离去。 …… 天时已快过了播种的时候,黔州各县还在忙于播种。 刺史高审行,已经有些日子没到新吕氏那里去了,为了有别于那个与马洇一起偷偷取笑自己的吕氏,他把这一个称作新吕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忙着奔走各县,拉着各县的县令大人到他们的地面上去,视察民役们担水浇地的情况。他的心情总是不大好,脾气动不动就发作出来,骂他们时一点都不留情面。 一场小雨没下,漫山遍野的,都是担着担子、从十几里远的河边取水的民役们。他们将水担到地里,有人拿着水瓢,像分油一样地给每个下了种的土坑里洒上几滴。 因为土地的面积扩大到近两倍,各县的种子都不大够用,刺史大人勒令黔州仓拿出粮种来。仓令为难地回禀,“大人,要留些余富……” 高审行道,“余富干什么?有苗就不愁长,明年缺不了你的,快发!” 他对同行的那些县令们道,“你们看一看都濡县!那是什么成色!哎,老县倒让新并入的县比下去了,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有县令低声分辨道,“大人偏心,多数时候在都濡,到我们这里来过几次?连刺史夫人都住在了都濡,都濡县哪能不好!” 高审行喝道,“这就更说明了官员们重视的作用,你不努力,还敢攀比!” 县令连忙道,“刺史大人冤枉卑职了,我县已经抓紧了时机,先将那些山势低洼处下了种子,大人看那里,不是都钻出苗来!”刺史大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最让他满意的,正是自己府中走出去的内卫李引。这个人头脑清楚、还懂得替上司遮掩私事。两个吕氏的事情李引都知道,但他一直在替自己遮掩,有好几次夫人或是遣人、或是亲自到都濡县去送东西,都凭了这个李引会做事,没让夫人一步赶上。 尤其是他从盈隆岭下取水的法子,简直就是神来之笔!既节省了大量的人力,又提高了灌溉效率。 他先去看过,岭上有一架高大的畜力水车,悬崖的半腰还有一架。半腰处的水车是人力的,从悬崖上攀着软梯下到那里的平台,先将水提到这里的木池中打个接力,上边的水车再由这里提水,就这样将水从十来丈深的潭里提上去了。 而在盈隆岭上,有一座石砌的大水池,安着放水的闸门,水池连接着用方石修下来的水渠,曲曲折折,不但将整座盈隆岭都浇了,还一直通到岭下另一座水池子,远处的民役就从这里担水,省下了十来里的路程。 放眼黔州各县,也许只有都濡县才是个亮点。而都濡县恰以盈隆岭为亮点,庄稼长势最好,看了让人赏心悦目。 两天前,宗正寺少卿樊伯山刚刚返回长安,他带着樊大人直奔盈隆岭,让他看那里抗旱的喜人局面。 高审行知道樊大人是高峻三夫人樊莺的亲叔叔,他相信从高峻和樊莺那里的关系,樊伯山一定会如实将盈隆岭的情况直达圣听。 他陪着樊大人去的时候,岭上的人已经用不了那么多,但李县令在那里,还有刺史夫人崔氏。 高审行特意向樊大人示意自己的夫人,让他看看黔州抗旱是不分内外和贵贱的。 高审行不知道的是,樊伯山一到盈隆岭,就认出了李引是谁,别看他脸上多了一道刀疤。李引当时有些尴尬,但刺史夫人马上私下里提醒樊大人,不要当着刺史的面叫出“李弥”这个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3章 滚出去练 樊伯山久居官场,知道除了江夏王这层关系,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他就不明说。 而且,陛下的那句“不在乎升一个县令为黔州长史”话,于理不便在官面上传扬,于情却该知会一下,他便偷偷对崔夫人说了。 果然,崔夫人再一次示意樊大人,最好不把这个小道消息告诉刺史,“因为过早宣扬出来的话,担心会影响其他县的情绪。” 在抗旱的最紧张时刻,刺史夫人携丫环住在了都濡县衙的后宅。 这里名义上是刺史大人的临时休息之处,但他多半不在那里,夫人的小白犬也让她们带过来了。 小白犬常常奔走于两处:一处是女主人在县衙的临时住处,一处是它新认识的朋友。 这个脸上有疤的人还是不错的。有一次它随主人去时,扑住了这人院子里的一只小鸡,这个凶恶的人不但没有喝斥它,还用一块熟肉换下了鸡。 它故意当了他的面跳上跳下,踢翻了碗碟,撵得两只鸡满院子逃命,这个人不但不喝止,还一副很欣赏的样子。 后来它有时就不回县衙去,安心躲在这个小院子里,有时摇着尾巴跳到这个人正在睡觉的床上,他也不表示厌烦,还极为享受地让它舔他的脸。 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它是最清楚的。眼前这个人,比早先在楼梯口、拿它当球踢的那个人好多了,虽然那个人看起来比这个要顺眼。 有一次,他拿着一小块银子让它嗅,小白犬马上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就从女主人那里找出了一块给他叼回来。这个朋友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更喜欢它了。 它曾陪着他们一同去过一道高高的山岭,看着他们把两株小树从这里移栽到崖头,那里已经事先挖好了两只填好了土的石坑子,就在高大水车的旁边。 …… 西州。 刘敦行与罗得刀去了一趟交河县,在那里见到了交河县的陈捕头,刘司马知道陈捕头正是丽容的准“姐夫”,纳闷高大人怎么不也提携他一下子。 刘敦行曾委婉地与罗大人说过一句,罗大人道,“我没听高大人说过这个人,但知道他们的关系。” 县令刘文丞也知道,好像这很正常似的。 刘敦行回西州后便瞅机会与“女长史”苏殷提了一句这件事,她也变得迟钝起来、一听而过,又接着忙她的事了。 苏殷最近处理了两件与人有关的事,一件就是从黔州发配来的、杀了一个县令的陈赡。他抵达西州后,完成了必要的登录手续后,就被带到了苏殷的面前。 这位二十岁的小伙子在苏“长史”的眼里,确实不像个穷凶极恶之人,脸上还有些雉气。苏殷不愿意在此事的详细上多问,安排人将他送到牧场村去。 让她有些感慨的是,以往连李承乾和自己都被送去的黔州,如今也往西州送人了。 发配刑犯一般都是往既偏远、且恶劣的地方去,西州远倒是远,但在如今的黔州比起来,真的有多么恶劣么? 有关黔州的变化,比如开荒、升格为中州,苏殷都能及时地听到消息。她知道是高峻的父亲在黔州,看来是治理有方了。 再一个人就是那个交河县陈捕头,不但是刘敦行暗示过自己,而且连丽容有一次来西州看她,也隐晦地提到了这件事。 丽容说到了谢氏兄弟,把他们与自己的姐姐丽蓝相比。说丽蓝的重点已移到牧场村,买卖做得大总要有人照看,能不能把陈捕头调到柳中县来。 但苏殷知道,丽容期待的一定不是调过来一个捕头,苏殷也不敢在用人方面自作主张,也没敢和丽容说、要把这件事与高峻商量,那样就表明自己在与高峻的亲近程度上强过了丽容。 她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但不有所表示又觉着对不住丽容,她只能偷偷地将这件事与高峻说了。话出口时,苏殷才意识到——丽容就是这么想的——让别人来提这件事。 谁知高峻一听,便笑着问苏殷,“是她让你说的吧?” 苏殷连忙否认,有些不大好意思。 高峻说,“西州政务上的事,你可自作主张,有不决的可问我、刘司马、罗得刀等人。再者,万一政事涉及到了家中的亲戚,你问一下柳玉如,听听她的意见也可。” 这就是说,丽容的话不必听。 她再与他私语道,“高大人,西州这样的格局……我是说,让我在这里坐着,长安会不会有什么人有看法呢?” 她不止一次地感到奇怪,连一向在这种事情上谨慎小心的柳玉如,也没说过什么不妥的话。高峻听了笑笑,也不回答她,只是在回牧场前告诉她一件事: 葱岭可汗的使者从长安返回、打西州过去后,高峻让她派人去焉耆给郭大人请示一下,说明一下长安对葱岭使者索聘之事。 高峻建议郭大人,安排沙丫城阿史那社尔的力量,盯一下于阗、疏勒方向。天山牧的护牧队正护着几支牧群在那里野牧,他要提防乙毗射匮可汗面子上过不去,派人到葱岭这边来搞事。 这方面的事苏殷不大懂,于是马上按高峻的吩咐去安排。 而高峻见到陈赡后,陈赡一五一十向高都督诉说了黔州之事。他并不知道对自己有恩的黔州刺史与这位西州都督的关系,言语间说起高刺史替自己周旋的事时,忍不住眼圈儿都红了。 高都督眯着眼睛对他说,“你小子可以啊,敢一棒击杀县令!” 陈赡吓得腿都发软,不知高大人要如何发落自己。哪知他沉吟了一阵子,拍板道,“我不用你喂马,你去护牧队吧……就到……长孙润那支分队,过些日子他们也该到于阗去护牧了。” 陈赡一到西州,便听说了天山牧护牧队的威名。自己一个刑徒一来、就轮上这样的好差事,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确定地问道,“可……高大人,我可是刑徒呀。” 高峻瞪眼道,“谁跟你说的?你在黔州杀个狗县令是刑徒,到了我天山牧就是正经的护牧队了,滚出去练吧。” 把陈赡打发了之后,看看时间不早,正该是旧村温汤池子开放的时候,细想牧场里那些一身臭汗的牧子们也该蜂拥而至了。 高大人突发奇想,也要去大池子泡一泡、体会一下子。 丽蓝要在牧场村建个温汤池子,就跟吹个泡儿一样容易,她知道这都是西州都督的无形力量在起作用。只须有高大人点个头、各方面的资源便像那些池子里的牧子们,“扑腾、扑腾”地跳进来了。 池子开业时,谢金莲、丽容、李婉清和谢氏兄弟、高峪都到场了、放了鞭,虽然热闹但她总感觉欠了些气氛,因为高峻和柳夫人都没到场。 但是当她看到高峻独自进门时,心中的疑虑也就都没有了。 此时妹妹丽容正给她帮忙,一见到高峻到,丽容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她悄声对姐姐道,“可别怠慢了,把单间给峻开开,然后你再说些不方便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4章 顾些脸面 此时那些牧子们正从牧场中收工出来,三三两两地往旧村、北山坡上的温汤大池子走过来。西州都督、天山牧总牧监高峻就与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进院子。 丽蓝和丽容姐妹连忙从里面迎出来,丽蓝在前、丽容在后。 高峻有些不大想见丽蓝的面,虽然自己与她没有什么瓜葛,但顶着她旧相好——那个埋在村东人的名字、丽蓝一定不那样想,看样子丽容也知道这段事了。此时人家迎出来了,高峻也不得不打着招呼。 丽蓝迎上来,笑吟吟地道,“开业你都未到,今天是想起什么来了!” 高峻看看跟在她后边的丽容,用手指勾了勾鼻尖,说,“前些日子忙啊,今天与那些牲口们一起泡一泡、搓一搓,享受一下。” 此时丽容就站出来表示反对,“不行,那么多人跟鸭子下河似的怎么泡得好,我姐姐说要给你开个单间。” 高峻嘀咕道,“开单间,却比不得在家里泡了,还是大池子热闹。”说着脚下不停还随人往里走。 丽容追上来拦住,“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又不是牧子。不顾我的脸面,还得顾我姐姐的脸面呢。” 有牧子从高大人身边经过,起哄道,“七夫人,是怕我们看出深浅么?” 高大人对他“duang”地就是一脚,“兔崽子,我看你还是累得轻了。”牧子嘻嘻哈哈逃进去了。他看出丽容和丽蓝脸上同时都不大得劲,本来不是那个意思,但被牧子的玩笑给引歪了。 于是道,“那好,单间就单间吧。” 丽蓝连忙亲自去开了个单间、放了热水,她一边忙着这些、一边想着妹妹的话。丽容让她找机会与高峻说些不方便,她知道丽容说的是陈捕头的事。 她知道,别看高峻与普通的牧子们也开玩笑,但他只要把脸一板起来,立刻就是西州都督、天山牧总牧监和丝路督监。而柳中、交河、蒲昌几县,哪一县不是在他的管辖之下呢? 一个交河县的捕头,只要高峻点个头、或是眼里能看到他,那么弄上个县丞或是县尉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近两年来,丽蓝与陈捕头的事总是不红不黄地挂着,两个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丽蓝还不提婚事上的事。一则是高峻再也不往她身边儿走了,但她还隐约地有些期待,二来也确实有些嫌陈捕头事业上没什么起色。 陈捕头似乎十分满足眼下这个职位,与手下的捕快们吃吃喝喝、在交河的街头喝斥几个小混混、以此便满足了他的存在感。 但丽蓝一直不大满意他,尤其是高峻的巨大成功,让丽蓝时时想起来便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把与高峻的这段邂逅很好地维持下来。 细回想起来可能就是离着牧场村过于的远了。因而这次丽容一提,她当时就决定把温汤开到牧场村来。 相比起来,她感觉着都不如自己的妹妹丽容了!她后来居上、眼下已是西州都督的七夫人、又是四品县君,姐妹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了。 但刚才高峻进来之前,丽容曾提示性地、说起过柳玉如和崔嫣两个人,她们不就是一对姐妹! 这真不能怪丽蓝,她只是个田地城来的普通女子,没什么背景、只是凭着敢闯敢做,在交河县城开了家生意。一个捕头跺跺脚,她的店面就得颤几颤,她就算做着梦也想不到西州都督的身上去呀。 原来高峻只是个下牧副监,品阶虽不低,但与她在交河的买卖关系并不大、甚至不如个交河捕头……谁知他才两年不到就升到了西州的都督。 这可是都督啊,咳嗽一声整个西州都要打雷了!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好,惹到他不高兴,谁知他念不念及以前的情份! 丽蓝认为,以前的那些事还不如从妹妹这层关系上说有把握些。 正想着,高峻已经在外间脱了外衣、只穿着裤头、趿拉着木屐走进来。看到丽蓝一愣神儿,也不好叫她就出去,于是直接迈进了池子里,在里面坐下来。 丽蓝不知说什么好,但她此时就不想说陈捕头的事。甚至认为丽容所说的、将陈捕头拉到柳中县来就更不合适了。 她偷偷看高峻露在水面上宽阔的后背,感觉一点也没有印象,于是更不敢开口。她在背对着高大人的方向、拿了块手巾擦着池台、笑着问道,“高大人,与家里相比如何?” 高峻闭着眼睛说,“比家里宽敞些,不如把丽容叫过来一起泡。” 丽容很快进来了,披着一片轻纱,一边往池子里迈、一边看她姐姐,猜得出她没机会说什么话,便问丽蓝,“捕头在忙什么?也不见他过来捧场。” 高峻从苏殷那里回来,知道她这是在开门见山,接下来丽蓝便可极为自然地说起这件事。他感慨于丽容的精明,但此时有她在,也免去了自己的尴尬,他不生气,要听听丽蓝怎么说。 丽蓝道,“他啊,没出息的样子,哪里比得过高大人呢!我都懒得提他了。” 高峻眯着眼缝、偷看丽容冲丽蓝有些失望的表情,忍不住哼了一下、嘴角也翘起来。 丽容坐在他对面的水里发现了,胆子也大起来,撩了水泼他道,“你还笑,不知道你如今在我姐姐的眼里是多大的块头……看把她紧张的,正经话也说不出!” 高峻撩起眼皮,对丽容道,“你有什么想法,在家里与我直说不就完了,看你绕这么大弯子,用得着吗?” 丽容被他戳中心事,但却不想示弱,“这里不是家吗?别以为你和丽蓝的事我不知道,”丽蓝在那里脸窘得发红,丽容对她道,“你窘什么,也进来泡着!” 高峻坏笑着说道,“柜上也没个把门的,你不怕那些牧子们匿了今天的池子钱、就进来,”柜上没有人看着,那些牧子们十个里得有八个脚底抹油、匿下两个大钱的泡澡钱。 丽蓝从两方面都有迟疑,高峻成心再拱把火儿,“反正能温一温过去的情意,又有柳玉如挡着,又不须我拿什么名份,我是不怕什么的。” 丽蓝正想进不进去,隐约听着外头有谢广在大声道,“丽蓝老板娘哪里忙去了,快快出来,给我开个单间!让我去大池子里与那些人挤着,成何体统……咦?人呢!” 高峻听着谢广的话,俨然就是老爷的派头,话是老爷的口气、可想在门外昂首挺胸的样子也一定是。谢家这哥两个有了些钱,老大爱嫖老二爱赌,今天偏不让他如意。 他对丽蓝道,“不理他,他忍不了就去大池子,也让那些牲口们看看他的深浅。” 丽蓝这才进来,池子比家里是大些,但一下子进来三个人就不宽绰了。偏偏丽容正坐在高峻的对面不动,丽蓝进来后只能插在两人的中间,高峻看她身上也披着一层纱,自己的脚只要在水下伸一伸就能踹到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5章 不敢不忍 “纱帽坪的老伯总说我有七个半夫人,但苏殷那里直到这会儿我都不敢沾边儿。今天本大人才想起并不怪柳玉如,因为这半个早让你给占了。” 丽蓝赧然不语,身子往水里缩了缩,不想她的脚先碰到高峻腿上来。 正说着,只听门外谢广再高声问,“丽蓝老板娘呢!我一个肯花大价钱的主顾先不说、只从我妹夫那里论着、我们也该不远,对哥哥怎么能这样冷待!” 随后,她们听着这间单间的门上“咚咚”地敲了两下、又往相临的门上敲了个遍,随后谢广好像站在那里、思索着要不要去大池子,最终还是走了。 高峻坏笑着,用脚在水底划拉着搜丽蓝的脚,刚碰到她就缩走了,于是斟酌着道,“现在跟我说什么陈捕头,怎么我这么别扭了!” 丽容怂恿道,“连个谢广都狂到这样子——大池子都不屑的泡了,谁不知他们兄弟以前什么德性,怎么轮到捕头就不行了?你只要对谁使个眼色,哪有办不成的事?” 高峻道,“怎么你比丽蓝还着急呢!我都说过了在这里提这事别扭……” “你别扭啥?”丽容问。 “你们在这里提他,明摆着不是拿着他的能水说话,丽蓝和他总也不提婚事,那他和我什么亲戚?就算以后真能成了亲戚,今天你们姐妹都跑到一个池子里来了,我以后怎么见捕头?” 姐妹两个居然被他这么一绕就绕住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丽容忽然嫌她姐姐有些拙嘴笨腮,心说你以往张罗生意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她也留意到,自始至终高峻都没正眼瞅她们姐妹一下,她忽然心慌起来。 丽蓝嫌妹妹多管闲事,连个意思都没定下来就冒然提这事。到头来其实也怪不到丽容,还是自己一直以来意意思思的没拿定了主意。 高峻已经一挺身从水池中站了起来上去穿衣,又恢复了笑嘻嘻的口吻对她们道,“像丽蓝这样的姿色,又有先前的情份,说心里话如果不惹翻了家中几位,我是不在意重温旧梦的,但这种事不分清楚就不好了……” 他不再说下去,飞快地套了衣服开门出去了。门外,有几个泡过了澡的牧子看看柜上没人,缩头缩脑地溜掉,高峻也顾不上管,因他看到门外的暮色里站了两个女子的身影。 一个是樊莺、一个是李婉清。 高峻一见这两个人,一瞬间头都大了一套,还出现了短暂的失智。幸好他反应快,连忙走上去拉她们的手,“怎么大黑天站在这里。” 樊莺一抖手,语气不善地问,“谢广大哥说你在里面有人陪着泡单间,怎么不多泡一会儿呢?” 李婉清被他牵着手,感觉高峻的拇指轻轻地抚着自己腕子上的刀疤,她没有抽手。 高峻扛着脑袋正经说道,“本来嘛,在家里不也一样泡?但我偏偏想泡一回大池子,但丽容怎么都不允,非说会让人看清了深浅,就去了小池子。” 樊莺见他并非心虚的样子,就放了心。再听了此话就抬手来打他,“时间再长上半、半、半刻你敢不滚出来,我就砸进去了!” 李婉清也抽手来打,被他重又各自抓了手道,“唉!家有极品,但有时还是难免动动心,只是一想到你们几个,我就有时不敢、有时不忍,有时不敢又不忍、有时不忍又不敢……苏殷都让你们欺到西州去了当我不知道!我们等等丽容,趁早回家吃饭吧。” 一直到家,人们围在一起吃晚饭,丽容都没怎么说话。一起回来的樊莺和李婉清也不和她说话,这让柳玉如等人大为奇怪,又不便问。 高峻对丽容道,“我忽然想起交河县的那个陈捕头来,虽然人没什么大本事,但却稳当,眼下正在用人之际,你看他适合做些什么?” 丽容高兴起来,回道,“峻,这种事你怎么倒问我呢,这样涉及到亲戚的事,柳姐姐总比我考虑得周道啊,我们一向是听柳姐姐的。” 柳玉如听了她的话也高兴,便笑了说,“谁说呢,我们谁也不能小看了金莲,嘴上不说,但帐码最清了,不如问问她。” 谢金莲说,“谁不比我那两个哥哥强!只要看看他们,陈捕头做个县令也屈才。” 此事一带而过,也没个结论,但桌上的气氛就和顺多了。高峻吃到一半忽然要酒,丽容抢先跑下去到厨房里拿。柳玉如对另几人道,“都看明白了吗?反正我身上不爽利就不喝了,一会儿关门睡觉呀。” 众人都说不爽利,等丽容拎了酒上来,桌边只剩了高峻坐在那里冲她乐。 她走上来挨着他坐下、给两人满酒,然后一起喝了。有时他给她满,有时她给他满,两人连话也没有,怕让各屋的人听到似的。 偶尔丽容会给高大人夹菜,先是有些拘谨地放在他碗里,但高峻张嘴等,她就高兴地往他嘴里塞,自己却顾不得吃。 这种喝法丽容当然不行,她很快眼神就有些迷离了,还要抢着去倒酒。但高峻已经站起来将她一抱离了座、往她屋里走去。她脸上红扑扑的,话就更没有了。 她的酒正喝到恰好,高峻像是拿了把尺子量着和她喝的一样——此时她的身子飘忽、心中却很清楚。 在姐姐的温汤池子她并没喝酒,但猜不透高峻到底生气了还是没生气,更猜不出他对丽蓝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但在家里的饭桌上,他关于陈捕头的一句普通的问话,似乎就改变了长久以来、自己在家里的不尴不尬的尴尬处境,她同样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但喝了酒似乎就明白了,酒力淹没了她原有的矜持和全部的智谋、让她只剩下了女人专心的愿望。 …… 从这次后,丽容再也没有张罗过丽蓝的事,她有时去丽蓝的温汤池子帮忙,丽蓝也再没说过陈捕头的事。 但不久,反倒是西州的苏殷有一次回家,当了众人向高峻提议,说沙丫城的金矿缺一名陈捕头这样的管事。这次竟然人人都说合适,于是一纸任命将他派过去了。 陈捕头总算有了个从九品下阶的职事,他高高兴兴直接从交河县去上任,临走都没到牧场村来看丽蓝一趟。 丽蓝又开朗起来,有一次竟然当了谢广的面与高都督开玩笑,“何时你再来泡,我再亲自给你搓搓背。” 高大人连声道,“还说!在水里连你个脚都捉不到,我若真想了就让丽容给你捎话,或是你直接去咱家里也成!” 谢广从他们的神态上听出不像是真的,但他难免又是一番感慨:看来土财主与都督还是不能同日而语。 有时他觉着自己说话的语调就是个老爷、一举手一投足也像个老爷、穿着打扮就更像是老爷了。但此时就觉着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 他曾有一闪念,要提个醒给谢金莲,随即就打消了念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6章 棍子口袋 但他对自己眼下的境况还是有些不甘。 父亲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地对谢广说过,老谢家在晋代时是天下有名的大宦,门生故吏多到了在大街上随便迈三步,就能踩到两个半。 那时的谢老爷冬天有人暖被、夏天有人打扇,做这些事的都是模样、年纪俱在好时候的女子。 谢老爷与文友们谈诗论道,一歪头,便有一支纤纤玉手捏了洗好的通红樱桃放入谢老爷的嘴里。一吐核儿,又有一双玉手接了去…… 谢广认为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即使在最为窘迫的岁月,谢广也认为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再回来——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这注定是由一个人血脉的高贵与否决定的。而且时光总是周而复始,谢广认为以往他所承受的苦难,只不过是离着再次的荣耀更进了一步。 谢广一直认为,男人就是根棍子,哪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得戳得住——等待时来运转。而那些女子就像是口袋,好女子当然是丝绸的口袋……等你时来运转了,她们就会挂到棍子上来、替你装那些多到数不清的好东西。 眼下,自己这根棍子的脚底下终于堆满了金钱,但家中这条又老又丑的麻袋却越来越不尽如人意了。 他通过观摩,认为旧村温汤池子的老板娘丽蓝就是一条最适合自己的口袋。 丽蓝绝非是高峻的八夫人苏殷,谢广知道苏殷眼下常驻西州、有自己的卫队,能够轻松处置西州繁杂的公事,听说连罗得刀都得听她的指使。那样人物自己八棍子也打不着。 丽蓝也不是移居新村的杨窑姐、去了白杨河的许不了。因为高峻那句“再敢去新村一步就打折一条腿的话”、以及他那恶狠狠的一鞭子,以及陆大人的高迁,谢广已经与她们失去勾联多久了。 但谢广绝不懊恼,认为杨窑姐充其量是一只布口袋——而且已经沦落在尘泥中许久了。而许不了是一条曾经被风尘污染过、又再次洗过的布口袋,但你甘心用它来装自己最喜欢的珍宝和细软么? 而丽蓝就与她们不大一样,没有苏夫人那般的高不可攀、也未低到杨窑姐那般的不入流。她所开的这个温汤池子就说明了她现在的层次,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啊。 她阿娜多姿、顾盼生辉、性格开朗、模样也上得台面。看上去比她的妹妹——都督的七夫人还要多情一些。 而丽蓝与高大人的玩笑,只是些可望不可及之后、没有什么实际含义的表达罢了。从哪方面讲,她和高都督都不可能的。 于是,谢广一天一个池子,天天去了就是单间。 他兄弟谢大看出了眉目,对谢广悄悄道,“我敢打赌你看上丽蓝了,这主意不错,成了的话,大哥你与西州都督既是郎舅又是连襟,也没谁了。” 谢广怕他高声,连忙否认。谢大道,“若是我猜错了,织绫场的大股我就都让给你,不然你只须给我一半。” 谢大说,当我看不出来,若不是高峻六夫人、七夫人常在织绫场里晃悠,估计着那些织工早让你祸害不少了。 他兄长终于说,“哥这次是认真的,哪个有身份的男人只有一房夫人?为兄这也不是只为自己,而是为了我们老谢家的脸面啊!兄弟若是助我梦想成真,那么织绫场的股份……我就让你一半出去。” 谢大说,“一言为定,我也不须立字据,成不了的话,我没脸要你的股份,成了你若反毁,我总有法子给你搅黄了就是。” 谢广连忙问计。他兄弟说,“搞女人我不懂,但猜测着与耍钱总不会差。不然,为什么正经男人都好这两口?不好这个、就是那个……但两者有些区别。” 谢广再迫不及待地问。 谢大说,“凡赌,不外乎赢与不赢,但过程却这与卖牛肉一样,卖牛肉每一刀下去,皮、肉、膘多少全在掌刀的手上。好比我揣摩那些对手的心思,他想大赢我就小刀削;他想小赢我便给他些便宜,然后瞅准机会一把大注拿回来。” 谢广催促,“你别总说赌,我不感兴趣!” 谢大道,“大哥你感兴趣的,不外乎得不得手,其实也与卖牛肉一样啊。你卖牛肉前不得先去买牛?总有个你情我愿的价钱,只要价钱谈好了,什么皮、肉、膘的,就被你一起牵过来了!你光想牛不肯掏钱,牛哪会自己跟你来!” 谢广说,“兄弟你怎么总改不了俗不可耐的毛病,我有时都怀疑你是不是我兄弟……丽蓝怎么会是牛呢!她出温汤而不染……” 谢大道,“算了吧,那些池子没钱能烧热么?她不爱钱干这汤汤水水的买卖做什么?我再俗,在你有危险的时候还不是我舍命救!但成事后,你那半拉股份可不许坐回去!” 他急着去坐场子,简明扼要地道,“赌钱不能不看对手光下傻注,她若是只喜欢钱你就得舍钱,她要是除了喜欢钱还喜欢些情调,你就拿出些情调。牛不跟你走你就晃一把草,但光晃一把草总是不行的吧!” 说罢,谢大急匆匆地走了。 …… 按着兄弟的建议,谢广开始了探察丽蓝真实想法的行动。天气越来越热,谢广每天傍晚吃过了饭,必去丽蓝的温汤池子泡上个把时辰。 他置办了料子昂贵的白袍,新做了鞋,进池子前、出池子后,谢广总是驻步与老板娘聊上几句天气之类的话,他发现丽蓝很热情,总是笑意吟吟地陪着答对。 后来,谢广再说些牧场村的事情,丽蓝要照看生意,总不大上街,听得也十分有趣。临走时,谢广本来只须掏八个大钱即可结帐,偏偏甩出来半锭银子,说不必找了。 下次再去时,丽蓝说什么都不再收钱,而且单间里的木屐、手巾什么的都换新了。谢广出来后表示感谢,但丽蓝说,“我做生意多亏了亲戚们关照,再说大哥你又给足了钱,总得与别人有些不同吧?” 有个伙计说,“今天人手不大够,谢老爷的池台子,是老板娘亲自进去擦的呢!” 谢广一听,就后悔没在里面多泡一会儿,他情不自禁地牵了丽蓝的手、想像这只手捏了红樱桃的样子,对她道,“你都说了我们是亲戚……别再把手都弄糙了,让人不忍!” 丽蓝一边笑着,一边慢慢把手抽出去,对谢广道,“这有什么,大哥你心真细致,大嫂的手一定让你保养的不错吧!” “她哪比得过妹子,她的手跟榆木杈子似的……自来就底子不好啊,哪保养得过来!在蚕事房,我知道她就从来不敢理那些蚕丝。” 丽蓝好奇,便问缘故。谢广道,“本来那些丝都是顺的,让她手上的老茧一刮——更乱了!”丽蓝听了就笑弯了腰,模样让谢广的心意更为坚决。 博得美人一笑,谢广喜滋滋的回家去了。暗道兄弟说得果然不错,看她意思好似有了些意思了,不然哪个美貌的老板娘肯亲自给人擦池台子! 这都是身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7章 说错莫怪 感谢书友1414164,书友(文峰月票鼓励,4月20日加3更,7:00、13:00、19:00、20:00、21:00。 谢广知道自己在这类事上常常弄得不可收拾,原因是压服不住家中黄脸婆。别的事都有的商量,只是这种事不行。往往她一乍了刺,小事也闹得沸沸扬扬。 按着谢大“知已知彼”套路,谢广以为也得换个法子。硬的不成就来软的、直接的不成就要绕些弯子。 比如让黄脸婆经常接触接触丽蓝,至少双方还是亲戚,若是等这二人情谊到了,或许根本不须他多费力气。 谢广建议丽蓝也在蚕事房、织绫场入个股,总在池子里守着,恐怕挺好个人都守僵硬了。换个事情做做又有收入,何乐而不为? 他边说边打量丽蓝,发现丽蓝真动了心,好像还有些迟疑,谢广拍着胸脯子道,“我们两人恰是一家人的事,就包在哥哥身上了!你大嫂在蚕事房是带班、主事的。”丽蓝连忙感谢。 这样可以与新旧两村中的女子们多些接触,使自己不再像个外来人。而且还可以多知道些新村高峻家里的一些事情,增加与高峻家中人接触的机会。 陈捕头不但走马上任时没有来见自己,他去了沙丫城之后也音讯皆无。 丽蓝偶尔想起过他,绝不相信他会那么忙,官员哪像矿役?她以为他或许听说了自己以往与高峻之间的一些事,也许他身份变了、眼界也变了。 一百个捕头里也没有一个人轻易碰到他这样的时运,可以直接升到九品官员。也许他以为这次的时来运转,就是高都督没有与他说在明处的某种交换。 那么,他一步不往牧场村来也就可以理解了。不知怎么的,丽蓝希望就是自己猜的这样,他不再来、两人不了了之,似乎就是丽蓝期待的结局。 丽蓝并不缺钱,她在交河的温汤旅舍干了有些年头儿,龙泉馆在浮图城一带也是独一份儿,连田地城的人都跑大远的路过去泡一泡。眼下在牧场村又是独一份儿,虽然利薄,可架不住人人都得泡澡。 在牧场村,丽蓝不敢说能比得过高峪和谢氏兄弟,但自己拥有跨着两州、三地的温汤买卖,随便再举出个人来,她都敢与他比上一比。 因而谢广所说的增加收入之说,根本不是让丽蓝动心的理由。 本来,这件事丽蓝只须与妹妹丽容说一声就成了,但这些天不知怎么,丽容来得忽然少了,而她又不便跑到丽容家里去说。 第二天,谢广就带着他媳妇来找丽蓝,谢大嫂极是热情,拉住丽蓝“啧啧”地赞个不停,“看看你这肉皮、你这手,是怎么保养的、往常都搽些什么?” 谢广大声对媳妇道,“你别唠叨个没完,妹子那是天生的,岂是搽些什么东西就行的?先办妥了妹子的事情要紧!”他一边催、一边亲自陪了往蚕事房来。 丽蓝在蚕事房见到了两村中不少的女子,高峻的二夫人——谢广的妹妹谢金莲、六夫人李婉清恰巧都在,丽蓝入股蚕事房和织绫场的事情三言两语就说妥了。 女子们都知道她是七夫人的姐姐,又在旧村开着买卖,对她都格外热情,拉着她这看那看,又去了桑林,在那里可以透过柳中牧场的大门,看到里面热火朝天的情景。 为了表示自己的谢意,丽蓝对她们说,“以后两村的姐妹们去我的温汤,钱就减半,每人每次一个钱。” 谢广见丽蓝说这话时眉头都不皱一下,猜不透她到底有多少家底,因为连谢广自己都不敢这么大方。他盘算着,如果把这个女子抓到手里,或许就是才色兼收了! 为了表示对谢大嫂的谢意,丽蓝说晚上要在高峪的酒店里请谢大嫂一家,并让谢二嫂一家也去。谢大嫂知道正是亲戚间打成一片的机会,一口答应下来、给谢金莲也送了信。 晚上,众人如约而至,谢金莲、李婉清、丽容、谢广、谢大、大嫂、二嫂、丽蓝,高峪和邓玉珑也是亲戚,酒菜摆好后也被众人让入了座位,一凑就是一大桌子。 丽蓝是头一次与这些人坐在一起,知道大家都是高峻的亲戚,因而很快便不拘谨。谢广在这些人里年纪为长,人们端了酒敬他,丽蓝也敬谢广,谢广郑重地喝了。 再偷偷打量在座的这些女子们,在心里暗自品评她们。头一个当数李婉清,扬州女子特有的水灵劲,在西州这样的地方本身就是与众不同的优势。 然后是邓玉珑,也许她比李婉清就差在了那一丝胡风。然后他认为就要数丽蓝了,这个女子也许只比谢金莲、丽容多了些成熟的气质,但这已足够了。她脸上自然而不做作的微笑让谢广着迷。 再看看家中的黄脸婆,谢广又是一阵的难过。 谢大嫂是个热心人,她认为别人都很熟了,对丽蓝正该好好亲热,与她说的话也多,不经意地便问,“丽蓝妹子,你有这么一大摊子的买卖,怎么还是一个人,看看丽容都成家了。” 谢大端了肩膀道,“大嫂你是乱操心,焉知不是有更好的等着丽蓝?” 丽蓝有些吃惊,只是不便在酒桌上辩明,因而只是笑着。谢大嫂道,“更好的我可没看到什么人,放眼西州,除了妹夫高都督,更好的在哪里?我没看到。” 谢广道,“怎么没有呢?难道高峪就不算?不也出自高府之中!高二老爷的酒店、旅馆生意红火、牧草场满西州都是!砖窑都从西州开到沙丫城去了。” 高峪连忙道,“谢大哥莫夸我,头一个我就比不过谢大哥、二哥。别的不说,就说这牛马肉铺子,岂止是西州,放眼大唐,谁要吃牛马肉也得跑到谢大哥这里来。因此我说旧村的首富,就非谢家两位兄弟莫数了。” 谢广瞟了丽蓝一眼,半天玩笑地说道,“唉,我们兄弟也算功成名就了,若说有什么欠缺,也只是在内宅……真是拿不出手去啊!有些外乡生意上的应酬,我就一直不愿参加。” 谢大嫂啐道,“呸,也不看看你那德性,若不是有妹子金莲,哪有你的今天!” 谢大想着哥哥应下的织绫场的股份,知道此时该帮谢广两句,他干了杯中酒,壮着胆子说,“我倒有个主意,说错莫怪……” 众人都让他说。 谢大道,“大哥所说真是实情,我就深有体会,常有内地大买家来洽谈牛肉买卖,我和大哥要不要在西州、柳中请上一顿?人家带了夫人、个个如花似玉,我们要不要带?不带倒好,一带去……人家起身就走!连吃牛肉的胃口都没了!大买卖已经不知黄了多少份儿!” 众人没敢笑,谢二嫂怒道,“你何时谈买卖带过我?!我又何时黄过你的买卖?!” 谢大用手遮了脸、假装弯腰到桌子底下咳嗽,又对他媳妇使眼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8章 我是信了 再道,“我才说到正题,你莫打岔!我是说……我是恰好看到了丽蓝……是个生意场上的人,人拿得出手又见过许多的世面,若是能跟着我大哥出去谈生意,敢保那些大买卖有一份儿算一份儿,一份也黄不了!” 他偷看大嫂,大嫂显然被自己的话气到了、脸也黑沉下来,不过她碍于其他人在场,又不能发作、放泼,但眼眶里已有了亮光。 谢大点到即止,“大嫂莫怪,我是想到说到、没什么考虑,不过这真是个好主意!大嫂也不必担心将来没地位——大家亲上加亲,总归放心。” 谢广呵呵笑着道,“兄弟你太……太唐突!从长计议的事情,是在这里胡说的么?再说,你也不问问丽蓝的意思就敢乱说,连我都叫你惊到了!” 谢二嫂一听便作起了壁上观,真正让谢大的话惊到的是谢金莲和丽容两个,当然还有丽蓝。 谢金莲又急又气,知道大哥的老毛病又犯了,尤其二哥当着丽容、丽蓝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太过的大胆了。有心想发作,当着这么多的人、又怕丽蓝不得劲儿,因而极力地忍着。 丽容也气到了,她一直认为像姐姐丽蓝这样的人,没几个人是她看得上的。谢广再有钱,他那副德性也不会入了姐姐的眼。 但毕竟谢广、谢大是谢金莲的兄长,自己此时为姐姐出头不合适。她又怕谢大嫂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大家闹到不能收场,因而竟然也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婉清和邓玉珑一时间也愣住,不知说些什么好。 随着谢大的话音、酒桌上迅速而至的尴尬气氛一下子让众人失语,谢大也紧张起来。只有高峪连忙起身倒酒,“二哥,你真是性情中人,我记得交河县的刘县令就这样说过你,来来来,不笑不热闹,我们再来一杯!” 谢大的肋下被谢二嫂恶狠狠地拧了一把、也不松开,他强带着笑脸看丽蓝,“玩笑罢了,玩笑罢了,在牧场村,凡是有些姿色的,高都督我那妹夫不发话,哪个敢真动心思!不怕他鞭子么?” 丽蓝邻着谢大嫂而坐、一直在桌下握着谢大嫂的手,她不能让谢大嫂发作起来,自己也不能,多年的生意场使她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 在场的都是高峻的亲友,也许今天一闹,在牧场村最没法子呆下去的就是自己了。 她笑笑说,“我知道谢大哥与大嫂都是个热心肠,在好多事情上都帮了妹子不少忙,今天二哥的玩笑也不是不可以,” 她捏捏大嫂的手又道,“若是大哥二哥有什么大生意在牧场村要谈,需要我这个做亲戚的陪两场酒,我怎好不到场?但让我去西州、柳中就不成了,我也是有大买卖的啊!” 谢二嫂手上再加把劲儿,谢大连声叫道,“啊!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了!” 大嫂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但仍恶狠狠地盯了谢广不语。 谢广掩饰道,“二弟虽是玩笑,但也不是没道理。我们做亲戚的不急谁替她急?丽蓝妹子的终身大事哪能不抓紧呢?她总这样跑着单,知道哪个没眼色的王八胡思乱想?” 谢大嫂终于“扑哧”一声笑起来,问丽蓝,“那你倒是有没有个中意的啊,岁月不饶人,你也不能总耽误着了!为不让哪个王八乱想,你只管说出来,大嫂替你去说。” 其实今天最难过的正是丽蓝,让谢家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惦记,又偏偏不能表现出生气。丽蓝狠狠心,暗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再不替你掩着了!于是笑着道,“不劳大嫂挂心,妹子早就心有所属。” 大嫂问,“是哪个大人物?为何总不见他露面呢?” 丽蓝道,“在西州,除了高大都督,还有哪个敢称自己是大人物……”高峪的筷子脱手丢到了桌子下面,李婉清吃惊地张大了嘴吧,谢广觉着又让人拿鞭子抽了。 谢金莲也扭头去看丽蓝,但她看到丽蓝身后的门口有个人出现在那里,站着不进不出、也不说话,她大张了嘴巴合不拢。 谢大嫂也看不到这个人,但其他人都看到了,一时人人忘语。谢大嫂吃惊地追问,“难道是他?我说你怎么说在旧村开温汤池子,那么大的工程两天办就开起来了!只是这也太过的不可思议!你怎么口风这么紧!” 谢大坐在丽蓝的对面,点着头问,“怎么我看我妹妹都不知道的样子,柳夫人可知道?七夫人也不知道吧,哈!谁知道我一句玩笑挖出这么大一根……”他不敢再说出那个“葱”字,立刻闭嘴了。 丽蓝借了酒劲,恢复了开朗的语气又道,“我若没个硬靠山,自己怎么敢在交河、龙泉馆、牧场村开得起这么大的买卖,那些地皮无赖会让我开么?” 大嫂再问,“哎!是这么个理,反正我是信了。你说一说,你和高大人是何时拉勾上的?我只是纳闷为何你不搬到新村去?” 丽蓝道,“那就早了些,十七年年初高大人一到西州,便认识了丽蓝。那时他还没有这许多的夫人呢!而我知自已是个开着不入流生意的女子,能与高大人相知、相识也就知足,哪会为了自己,而奢望什么名分!” 谢大道,“这就可以理解了,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还真不必苛求什么名分。” 丽蓝道,“我怎么能与妹妹争夺什么名分呢,有高大人私下里心疼也就行了!若非为了释清众位亲友的关心、免去不必要的骚扰,我也不大会说。不过这没什么,丽蓝不编不诳,既有此事、有何不可说?” 丽容道,“这事儿我早知道,但担心家里人生气一直替姐姐瞒着,今天也瞒不住了。只是不知家里那些姐妹们知道了,会如何蜇峻。” 谢广无由地恨起高峻来,明明看他就站在门边,仍不解恨地道,“蜇他!这就叫自作自受,没什么好担心可怜的!难道让我丽蓝妹子总这么不清不楚的就好了?” 高峪和邓玉珑一直没说话,偷偷看谢金莲、李婉清的表情,却发现她们并无更多的诧异与忿慨,不觉又是奇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9章 九九归一 谢金莲、李婉清知道,高峻是十七年腊月才与柳姐姐到的西州,那么丽蓝所说的十七年年初即与她相识的那个高峻,一定是死去的那个人了。 只是谢金莲担心高峻怎么办,而李婉清对以前那个高峻感觉上就更为淡陌。她们同时再往丽蓝身后的门边看去,发现他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李婉清和谢金莲心中暗暗替他着急,巴望着他不进来、赶紧的离去为好,或者是赶紧回家去和柳姐姐解释一下,才不致于事起突然、两方都闹起来。 再说丽蓝刚好说过这些话出来,两人见了面,丽蓝不是也会尴尬么? 他的袍脚、袍身、胸脯、圆领口中露着的雪白衬里、楞角分明的脸,一步一步地从门边的阴暗处、暴露到酒桌上明亮的灯光里来。 所有面对着高峻的人不由得禁声,谢广是今天之事的挑起者,此时一声不敢吱,偷偷瞄了瞄高峻的手里提没提着马鞭,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发作。 高峪面向着高峻,脸上不敢露出格外的表情,因为他怕丽蓝会察觉。 高峻傍晚时到演武场观看了长孙润分队的训练,长孙润去沙丫城护牧刚回来,正在监督着陈赡——那个击杀过都濡县令的刑犯举石锁。 高大人去的时候,长孙润正在与陈赡说话,长孙润说你这么个吃奶的劲儿,我纳闷你是怎么杀的那个狗官!今天不举满三十下,不许停不许吃饭! 高峻走过去说了些循序渐进的话,看到谢金莲、李婉清、丽容三人坐车往旧村,说是去喝丽蓝请的酒。 他在演武场上再逗留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便来二哥的酒店接这三人。 然后他在门外听到了一切。 丽蓝从桌对面这些人的表情上,就知道身后进来个关键人物。再看看谢广、谢大紧张的样子,以及李婉清看向身后那人时,眼睛里不敢太明、又有些焦急的暗示,已经猜到是谁。 她忍着不回头,一时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转折。她心一横,暗道无非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大发雷霆,即便不对着自己也对着那些人,但终归是耍给自己看、怪自己把事情抖落出来。 那样的话,估计着自己在牧场村也站不住脚了,那她还怕什么! 另一种,是这位高都督一口承认下来确有此事,这样总有个大男子的气慨。但她也觉着这样子的结果对高峻有些难了,之后他须面对家中那几个并不省油的灯。 为什么他不悄悄退去呢?自己出了谢氏兄弟硬塞的闷气,而他也不必面对这场尴尬的局面。丽蓝知道很快双方即会见面,那么留给自己说话的时间也没多少了。 她故作不知身后有人,再次笑了笑,说道,“那时丽蓝在交河开办温汤旅舍,初出茅庐、又是个没见过世面女子,其中的艰辛我不说,大家也该猜得到。” 谢大大张着嘴巴只会点头,因为高峻已经稳稳地站到了丽蓝的身后,面无表情。 丽蓝再道,“那些街痞、无赖是最难对付的,丽蓝没有高大人相助,在交河县城一天也呆不下去。丽蓝对高大人的感激之情绝无半分虚假,高大人要取丽蓝蓬蒿之身,丽蓝哪敢有半点拒绝呢!” 谢广咬着后槽牙,壮起胆子嘀咕道,“趁人之危!” 丽蓝的身后,高峻听了他这句声音不高的话也没发作,反而咬着嘴唇,脸上还露出了笑意。 丽蓝恢复了一位泼辣老板娘的神色,笑道,“大哥莫要这么说,总归还是丽蓝愿意的,不然谁也是空想。今天都说出来也是迫不得已,那他回家后如何下跪,就与丽蓝无关了。” 她在座上扭身,像是大为吃惊,“你真不禁人说,才说到你你就到了身后,连点脚步声也听不见。” 高峻眨着眼睛、面无表情地道,“我在牧场里看护牧队训练,感觉着耳朵一阵一阵起热风,像是温汤池子里的热气熏的,料想有人揭我的老底,这就来看看,果然没有让我猜错!” 高峪、谢广、谢大连忙站起让座,张罗着添置碗筷、酒杯。 丽蓝也站起来,谢广见她就像一条修长的白鱼,款款向高大人游去。高峻也不客气,当了众人的面,一把揽了丽蓝的腰说道: “原来我还怕这怕那、瞒着掖着,这下倒省心了。纱帽坪老伯说我有七位半夫人原来也有差错,这不就是个九九归一么!” 丽蓝道,“那就有些让你为难了,此时才下决心承认,那你说……我是排在柳夫人之前,还是排在我妹妹丽容之后?” 高峻大大方方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道,“你还是不要想美事了,不要说柳玉如,今天在座的三个里,你都排不到前边。”谢金莲和丽容当然早不过丽蓝,不用说那个人就是李婉清了。 丽容很高兴,因为谢大的玩笑逼着丽蓝说出了实情,往后的事情再难办也不是自己和姐姐的事,而是高峻如何向柳玉如、樊莺、崔嫣这些人解释的事了。 但她感觉这么一来自己无形中就有了个信得过的支傍、心理上再也不那么孤单,而对姐姐丽蓝也算有了些公平。 她甚至还有时间把自己、丽蓝,与柳姐姐、崔嫣作了一下短暂的比较。仿佛还有那么点小小的优势——按着丽蓝所说的时间,柳玉如认识峻的时间竟然都排在丽蓝的后边。 听了高峻的话,丽容便去看李婉清。 大嫂和二嫂尤其注意妹子谢金莲的情绪,心说以后妹子在高都督家中又弱了些了。但她们发现谢金莲并无半点不高兴,反而拉了李婉清端着酒杯彼此又喝了一杯。 谢金莲道,“我一直听你们说亲上加亲,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这可不就是么?” 李婉清倒不说什么,此时一边喝着酒,心里却想着晚上到家后,不知看到什么鸡飞狗跳的乱象。 柳姐姐的脾气她是领教过的,不由得替高峻担心,别看他现在腰板拔着,但出了酒店,兴许今晚都不敢回新村,八成要在议事厅委上一夜了。但是明天呢?后天呢?大后天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0章 没有奢望 她再看看丽蓝,放眼高峻的家里,只有她和自已与那个死去的人有过牵扯,这与别人又有不同。 而自己与丽蓝也是不同的,自己有名份,也知道高峻的真假。听丽蓝和丽容的话音,恐怕她们并不知道这些。婉清心说一定抓个机会与峻提一提,让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大嫂因为这件事竟然与丽蓝更觉亲热,直到散席也不撒开丽蓝的手,对她道,“丽蓝妹子,以后我们多亲多近,你的温汤忙不开自管吱声,我一定去帮忙不收工钱!” 而谢广一场竹篮打水,此时觉着既讪讪的心中有些发酸,又颤颤的有些后怕。散席时谢广争着要付帐,一摸衣袋却一文未带。 丽蓝原说请客、要掏钱,但高峪说什么都不让她掏,邓玉珑也来阻止,说道,“一家人你还客气什么!” 从高峪的酒店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丽容此时才有时间想一想自已抖落了这么多,对高峻有什么影响,但事已至此,后悔也不成了。 也许明天一早,那位柳夫人、樊夫人、崔夫人要打上门来、砸自己的池子,这还真说不定了。但她心里却很轻松,所谓的名份她根本就不敢想,但就是痛快。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不但是妹妹丽容,连谢金莲和李婉清都一同与高峻送她到了温汤池子的门边,这两人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不快。 谢、李二人仍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几人站在门边竟然又说了一会儿话,高峻就站在几步远处极为耐心地等着。 在新村家的院门口,李婉清先侧耳听了一下,二楼上还有人说笑。四人进院、进屋,看到柳平如、樊莺、思晴和崔焉正在一起闲聊。 丽容上来后愣愣地、不知高峻会说些什么。柳玉如笑着问,“丽容,你姐姐的酒量如何?”丽容吱吱唔唔地说,“还是那个、那个量,比姐姐也、也不多。” 柳玉如猜测着、对丽容道,“怎么我看着不大对劲呀,丽容你一向口齿清楚,今天结巴什么……峻,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在酒桌上欺负她了?” 高峻不当回事地说道,“夫人,不要再提此事,我正懊恼着不知如何与你说起,但我知不该对你有隐瞒。” 丽容的脑袋里嗡的一声、随后又极度地安静了一刻,这是不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自己从年前,即多次地张罗着、让丽蓝将温汤池子开到牧场村来,那么今天的事一说,大概柳姐姐要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认为是她有所预谋的了。 她听柳玉如笑着道,“峻,你只要说出来的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高峻道,“难得夫人如此通情达理,高某再不坦白,就更对不住夫人了。还是说出来好,夫人哪怕让我到院子里去睡,高某也是要说的!” 柳玉如的脸有些严肃,眼睛在高峻的脸上上下看了一遍,猜不透他要说什么大事。再联系丽容的表现,会有什么事被他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 樊莺、思晴、崔嫣也看过来,只把后上来的三人紧张个不用说。 高峻道,“夫人,贞观十七年……年初,高某被情之所感,与交河县的一位女子有染,但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未对夫人讲过啊。” 丽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不知柳姐姐接下来会如何发作。 柳玉如一听,脸上就有一片秋水弥漫上来,但没一会儿却散开去了,“十七年初……高大人你瞒得倒是严密而又久远呀……嗯,这个人我猜……一定是在交河开温汤旅舍的吧?” 丽容几乎就要跳起来,她是与高峻他们一起回家的,看不出这么短的时间里峻与柳姐姐之间有什么沟通。那么柳玉如一语中的,就更让她吃惊了。 柳姐姐接下来的态度才是关键。高峻不说话等于默认,丽容听柳玉如叹了口气,说,“看看你害了多少好人,但是看丽容的面子我能说什么?高大人就是到大街上去睡又有何用?以后睡觉时看准了,莫躺到陌生女子床上去就是。” 高峻笑嘻嘻地,连声称是。 柳玉如也不生气,起身回自己屋,又在门边笑吟吟地对高峻道,“罚你到哪个妹妹的屋子里闭门思过,今晚不要来烦我了……瞅你就是气!” 关门前,柳玉如再道,“喝了酒就早些睡吧,明天我想去丽蓝的池子上看看,她开业我都没去,这太不合礼节了。” 满天的乌去忽然一下子就散了。预想中的暴风雨没有到,反而柳姐姐还有些高兴似的。 李婉清听了,马上牵住高峻的手往自己屋里拉,要对他说说酒桌上想到的事。 而丽容百思莫解,狐疑着进屋躺下。 半夜时,柳中牧场看大门的牧子听到旧村里不知哪家里起了波澜,吵吵嚷嚷地一整宿不能平静,有女人打骂、男人惨不忍闻的尖叫,院门被摔得山响。 有两人悄悄跑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谢大老爷家刚刚打过。谢广的院门已经关死了,他的脸上被谢大嫂挠了几条血印子、身上裹着一条被子,赤着脚、蹲靠在自家的门洞下倦缩着。 丽蓝回来后也是一宿未能合眼,把高峻家中可能的情况从头想了一遍又一遍,天一亮,柳玉如就带齐家中所有人到她的温汤池子上来了。 丽蓝心中忐忑着出去接洽,先被柳玉如拉住手,说些冷热的话,再把那些人从头一一引见给她,“果真让思晴说着了,以后峻在牧场中做得乏累了,就往旧村里一走,也有个解乏的地方。这回才看出她的先见之明!以后是一家人,姐姐不要收峻的钱才是。” 丽蓝仔细瞧这位柳夫人,自从温汤池子开到牧场村来,这竟是她头一次登门。看她品貌、再听她言辞,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在她身后有两人也是丽蓝头一次得见,一个是樊莺、一个就是那位有先见之明的思晴,三个人都是美艳绝伦,对自己的态度也极是温和,不知高峻回去后是怎么说的。 柳夫人的到来便是个信号,这场丽蓝原想的风波没有出现。但她并不奢望柳玉如会有进一步接纳她的举动,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让丽蓝知足了。 而且丽蓝也知道,自打当众说出了这件事开始,自己与高都督的关系便会不胫而走、传得人尽皆知,而陈捕头再也不可能踏入牧场村一步了。 她也不奢望以后高峻会来,大家心照不宣,而温汤的买卖会越办越红火。 天气越来越温和,桑林里又是绿油油的一片,李袭誉主持插下去的桑枝,此时已经长成了一株株的挺拔小树,在牧场北大门外形成一片茂密的树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1章 人口增多 蚕事房开春后第一批蚕种正在孵化,新旧两村的女子们天天到这里忙碌。丽蓝把温汤池子安顿了伙计照看,每天也到蚕事房来做些活儿。 她不具有高都督正牌夫人的身份,但人人已知她过去的事,与丽蓝见面时,人们既不必有过分的拘谨、又像是与高都督的家中人打交道,因而丽蓝在人堆儿里却是大受欢迎的一个。 她开朗、善解人意,模样比七夫人丽容还耐看几分,与她开个过分些的玩笑也从不恼。每天丽蓝就走着到蚕事房来,袅袅娜娜的,摆弄起那些茧、丝来,纤指灵巧而敏捷。 而且今年以来,丽蓝在交河、龙泉馆、牧场村的温汤买卖异常的火爆,她也不到交河和龙泉馆的两处买卖上去,日常就安排信得过的管事伙计在帮着打理。 丽蓝和丽容两个都到了牧场村,但她们的父母却不到牧场村来,依旧在交河县住着,增雇了仆人仆妇侍候着。 前三月一拢帐,丽容在温汤的收比上一年同期净增了三成还多。消息传出去后,谢家大嫂、二嫂还私下里嘀咕,这是什么原因? 往常看丽蓝总往蚕事房跑,温汤上也不用心,甚至她们都看不到丽蓝经过新村、往那两处温汤旅舍去照看,事实上丽蓝一次也没到新村去过。 谢大嫂说,“难道是沾了高都督的光?” 相比起丽蓝,谢广、谢大的牛马肉铺子就不见什么大的起色。谢广脸上让大嫂留下的挠痕,小一个月才彻底褪干净,因为顾及着老爷的脸面,在负伤期间,西州、交河、柳中的肉铺子都是谢大一个人在跑。 等谢广的疤痕好了,想起来去看一看时,却发现这段时间肉都卖空了,谢大也不张罗着去漠北买牛,正被几个无所事事的肉铺伙计围着耍钱。 …… 三月,西州民户定等的大事圆满完成,并且走在了天下各州的最前面。贞观二十年年初,西州核定民户二万三千零十六户,比贞观十七年净增三千二百二十户。人口增七千七百二十八人。 户部将西州的定户一事拿到朝堂上去说事,用来鞭策进度慢的州府。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的定户,西州都督高峻还提上来一项重大的建议,这引起的皇帝的重视。 西州奏章上说,此次定户等,共查出被故意隐匿的奴、婢共六百四十七人,涉及不报的富户二十八户,均为贞观十九年一年中由各地迁入西州的,最大一户匿报奴婢一百七十人。 奏章中举例说,西州天山县崇化乡,总计三十四户人家中,只有三户有报奴或婢共七人。但经核察这三户匿报,实有奴婢六十多人。 西州都督说,边境地区最重安定,私户蓄奴过多而不报,表面原因是不想定成上等户多纳赋税,但易令州府底数不清、不便管控豪强。尤其是在西州这样的边陲之地实属隐忧。 为此,西州将所有察实的匿报奴婢,全部通令放为良人,以示对瞒报户的惩戒。而这些放良的奴、婢们一变而成为普通农户,分给各种田项,并承担法定的瑶役。 而放良的这六百四十七人中,有男奴五百一十二人、女婢一百三十五人,已拣年轻的男丁分别充实到了天山牧各大牧场中做牧子,女子安排到了织绫、养蚕业。 皇帝听罢,连连点头。 西州不但定户定得最快,而且还能发现隐忧、及时做出处置,一个没有在职长史的上州,西州都督还监任着天山牧总牧监、丝路都监,能够做出这样的政绩也实属难得。 他下诏:大唐边陲州县,私户蓄奴婢不得超过十人。多蓄瞒报的,奴婢强制放良以充公役、瞒报户主放作二年不得回。 …… 而丽蓝的温汤业收入增加,差不多就是人口增多的原因了。 庭州归并、焉耆划入,康里城和沙丫城也归了西州,这里百业兴旺,四面八方的人纷至而来,到西州庭州谋些利益。是人都要泡泡澡的,丽蓝想不发都不容易。 但人多了同样也要吃吃牛马肉,但掌握着西州牛马肉独家生意的谢氏兄弟,谢广花心、谢大贪赌,却没有抓牢这个发财的机会。 定户之事一毕,苏殷即从西州府回来牧场村一趟,丽蓝终于有机会见到高峻家中的全部夫人们。 苏殷回来时,有一支二十人的女子卫队威风凛凛、仪仗分明地从旧村中经过。 蚕事房、织绫场的规模又扩大了,苏殷刚刚将放良的一百三十五名女婢充实进来,女子们都站到大街边观看,有人指指点点地道,“那便是西州高都督的八夫人苏殷,听说她的文采、手段都了不得呢!” “人也比在织绫场那个时候又好看了!” “你懂什么,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高大人常日里也必不去西州,他的这位八夫人就是西州事实上的首官,连司马大人、参军大人、录事什么的大人,都要听这位八夫人的,政事让她分派得井井有条。” “但你是新来的,却不大知道高都督的家中还有位柳夫人、樊夫人,思晴夫人、崔夫人……都比这个还要好呢……” “我的天!本以为这位八夫人已经顶了天,照你这么说,那些人更了不得了!我是新来的,以后总有机会见到她们吧?” 在这些女子们的议论声中,苏殷的卫队已经穿过旧村大街,到了蚕事房门口。 丽蓝正在蚕事房干活儿,连忙也与众人跑出去看这位八夫人,哪知卫队已经进了牧场,她什么也没看清。 回到蚕事房后,丽蓝一边干活儿一边想,今天高峻的家中一定是最热闹的了,但自己算是什么呢? 上次自己借了酒劲把往事抖落出来,除了吓退了谢广让他不再有妄想,再有的变化就是高峻也不大到温汤来了,回忆一下大约有十来天没见到他了吧。 而与陈捕头的事也就算无疾而终了。在此时此刻,想想高峻的家中人都聚齐了花团锦簇,越发显得自己孤零零的了。 正在胡思乱想,妹妹丽容却急匆匆地赶来。丽蓝生气她也不常来看自己,低着头故意不理会。 丽容说,“姐,柳姐姐让来请你到新村家中去,说苏殷回来了,我们一家人正好聚一聚。” 丽蓝本想说,“高大人家中聚一聚与我有什么关系,”但丽容最后那句“一家人”让她心头一动,竟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就被丽容拉出了蚕事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2章 平常家宴 感谢书友(文峰月票鼓励,4月21日加1更,7:00、13:00、19:00。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丽容拉着姐姐就要上车,但丽蓝执意要回家一趟。丽容知道她的意思,这是要回家换个衣服打扮一下。于是故意奚落道,“敢不服从我的话,知不知道我是老七你是老九,比我中间还差着个老八苏长史?” 丽蓝此时心花怒放,心嘣嘣乱跳,也不顾得妹妹奚落,一边走一边问丽容,往常家中的那些女子们都什么穿戴。 丽容反过来被她拉着,懒洋洋地道,“你第一次去家里,当然穿得光鲜些,但也是白搭……峻带了全部的护牧队去于阗绿洲,已经多半个月了!” 丽蓝心里就有了些隐约的失望,怪不得许久未见他面,而牧场里往常那些射箭、举石锁的护牧队也好久不见。 丽容道,“峻若在家,苏殷老八大约不会回来。”她叹了口气,又有些饱汉不知饿汉饥地说道,“唉,你们两个,一个有名无份、一个有份无名。高大人不在家,你们不正好互诉委屈。” 丽蓝听了又问,待都问明白了,不由又掂量起来,那个苏殷有这么大的才学,而且听丽容说人也不错,怎么就因为柳玉如一句话,高峻就能这么久了不招惹苏殷? 而苏殷竟然也默认了这种有名无份的境遇,踏实地在西州帮高峻处理公务,回家一趟也刻意选择高都督不在家的时候。 从这件事情上,便可猜到柳玉如在高峻家中的地位,简直有些逆天了。丽蓝想,难道那几位个个不俗的女子们就能相安无事? 而依妹妹所说的、自己就属于有份无名了,也不知自己的境遇,见了柳夫人后要比这位老八好些、还是差些,想到这里丽蓝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毕竟这是柳玉如主动让自己过去的,想来象征意义也不会小。因而到了旧村的家中后,丽蓝从衣柜里取一套衣裙,就在身上比划着问一套,“这个如何,会不会不适合?” 丽容吃惊地看着姐姐的衣橱,“我说你总找不着个归属,原来心思都在挣钱和这上头。”丽蓝没心思听妹妹念经,又求着她帮忙、给自己施了一层极淡的脂粉,这才出来上车往新村里来。 一进院子,也没有人接着,丽蓝让妹妹牵着走进去,却发现足足有四五个女子正从厨房中进进出出,往屋里端着碗碟。 一会儿,柳玉如也端着一盘子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菜碟里的汤汁有些满了,她不抬头、边走边盯着手里的菜碟子,对她们说,“丽蓝进去坐。” 不一会儿,这些人都坐齐了,婉清和丽容忙着给各位满了酒,柳玉如道,“先祝峻旗开得胜,再祝我们一家人团聚!” 三杯酒过后,桌上的气氛就热烈起来,你敬我我敬你,最能张罗的是谢金莲,几乎和每个人都要说上两句,直言直语的看似有几分憨,但动不动就将人逗笑了。接着丽容也活跃起来。 没有一个人郑重其事地讨论什么问题,即便谈论起高峻带人去了于阗绿洲,也像是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好像他就是去了交河县,一点都不必担心。 丽蓝原来还猜测过,今天一边喝着酒,柳玉如或是别的什么人,一定会对自己进入高都督家说上些什么话、对自己的从属划定个界限。 事实上也没有。 随着酒越喝越多,樊莺、思晴、崔嫣等人也开起了玩笑。 樊莺说起去吐蕃的半路上,一个独木舟驭手把跌到湖里赖到她身上时,却只有柳玉如和崔嫣在笑,然后柳玉如很快招唿着、酒桌上再添高.潮。动不动就有人提议“大家干了这一杯”几乎每次都是全体响应,还有人特意招唿她,“丽蓝,你不许耍滑。” 这种随意的喝酒方式,在丽蓝看来就不像是刻意的安排,恰恰如此,才更好地诠释了“一家人”的含义,仿佛高峻不在家就是个难得的机会,一群拘谨久了的女子抓住了机会小小地豪饮一次。 丽蓝很快就自然起来,感觉临出来前所施的那层薄薄的脂粉也是多余,因为她发现这些女子们个个都是素面朝天,展现出来的都是本来的、各具姿色的面目。 丽蓝发现包括柳玉如在内,大家都叫老八“苏姐姐”,而包括丽容在内,对她都直唿“丽蓝”,这又让丽蓝自在了几分。 有人用筷子指着一盘菜,已经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这是我做的,丽蓝你若吃着好就先干一杯。丽蓝已分不清说话的是谁,感觉自己的头上晕晕的,但还知道吃一口盘子里的菜、然后喝一杯酒。 又有人说,“苏姐姐……你赏赏脸……我做的这道菜,是不肯喝酒么!”苏殷也眼色迷离地伸筷子去夹,但丽蓝明明看她夹到旁边的菜盘里去了,也没人监督,老八就把酒喝下去了。 然后丽容耍酒疯,叫着,“丽蓝,我要睡觉了……你……你正该……扶,”她向丽蓝勾着手指头歪斜地走过来,意思是让丽蓝扶。但一沾丽蓝,丽容的身子就重了起来。 有两个人过来帮忙,好像是思晴和谢金莲,帮她把丽容拖到她的屋中后离去。丽蓝只想睡觉,没有比床再好的地方了,她身子一歪、合衣睡倒在妹妹的身边。 旧村的街道上有几支天山牧护牧队、护送着成群的马匹回来。他们在牧场里分拔马匹进入厩房,然后纷纷在夜色中与高总牧监道别。 高峻牵着炭火敲开院门,上楼后发现家里刚刚结束了一场酒。其他人都已回屋休息了,谢金莲和思晴正在收拾,酒菜都剩了不少。 他坐下来吃喝,低声笑着问这场酒是什么明堂。谢金莲和思晴两人事先被柳姐姐告知少喝,为的就是照顾其他人,此时再坐下来陪高峻。 谢金莲神秘地对他说,“老八、老九都在呢,你不抓下机会?” 高峻一愣,琢磨出老九是谁,但他“哼”了一声道,“焉知这不是你们给我设的圈套?你两个老实巴交的在门外引诱,柳玉如在门后拿着家法,也不知道后面有几只耳朵听着,我才不上这个当,还是熟门熟路好!” 谢金莲说,“我敢说她们一个个都睡沉了,你可要想想好。” 高峻一把拉住谢金莲不让她走,思晴知他一去半月想让他早些休息,她起身欲回自己屋,竟然也被高峻一把拉住了,不由分说拽去了谢金莲的屋子。 早上的时候,高峻看到丽容、丽蓝果然一起从屋子里出来,他扭头去看谢金莲,谢金莲亲昵地低声道,“看你以后信不信我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3章 郁闷早晨 柳玉如从她的屋中出来,看到高峻后就是一愣。她显然没有预料到高峻会回来,也不知道他回来后是在哪个人屋中休息,于是有些猜疑地看他和丽蓝。 此时婆子正在一楼准备早饭,丽容一见高峻,便有意把一件事当他的面进行确认,她对丽蓝道,“老九,你初来乍到,总该勤快些,还不去帮妈妈干些活儿!” 丽蓝狠狠瞪她一眼,也为躲着高峻,于是快步走下去。 高峻低声对柳玉如道,“你们这是喝了多少,我不在家,又出来个老九……”他用劲地搓着脸,“真是愁死我了!” 丽容揣摩,高峻外出多日回家,便以这样的口气与柳姐姐说话,也不像是玩笑,反而还极是认真的架势。她脸上的笑模样有些僵,也去看柳玉如。 谢金莲道,“峻,你昨天晚上怕的可是家法,今天怎么就愁起来了!” 高峻扭脸瞅定了谢金莲,皱着脸道,“我那是玩笑懂吗?再说我就是怕家法啊,可家法怎么不管事了啊!” 说罢,他有些气乎乎地起身道,“我去牧场里有急事,饭不吃了!” 他“噔噔噔”地下楼,头也不回地去院子里牵了炭火,翻身上去往牧场去了。 丽容知道夜里是谢金莲陪高峻,便问她道,“晚上你说过什么?”高峻说牧场里有急事一说显然是个托辞,但他不高兴了是肯定的。 谢金莲急于表白,“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就是……思晴可以作证!” 丽容再看思晴,思晴道,“他……什么都没说啊……” 柳玉如看看谢金莲和思晴,笑了一下,对丽容道,“从昨天酒桌上你就在老九、老九的叫着,别人谁叫过?今天怎么又审问别人?不就是喝场酒、一家人趁着没外人乐呵乐呵。丽蓝自己在旧村,我们不该叫她过来?不然还有没有人情在?丽蓝是你姐姐,即便真是老九,也不该你叫啊!” 丽容不敢顶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再听柳玉如道,“弄得我在峻的眼里成什么人了!”接下来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高峻从来没有在柳玉如的面前这样表现过,他不吃饭就出院子,谁都会认为这是生柳玉如的气了。 丽容抬脚就往楼下走,“我这就让她回去!” 柳玉如一把拉住她,再一下子抖开,用一楼听不清的声调对她道,“不嫌乱是么?你把脸给我舒展开、只当没事,但老九不许你再乱叫了!也不许你自作主张再和丽蓝解释!” 丽容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柳玉如这样对自己说话也是头一次,当着家中人,丽容感觉很没面子,眼睛里转了泪花儿。 高峻的表现让柳玉如心里也乱,她皱着眉、对谢金莲道,“你别一整天跟没事人似的,操点儿心吧……你们下去吃饭,我不吃了。”说罢扭身回屋。 谢金莲吐了下舌头,伸手到丽容的脸上抹着、小声却极清楚地说道,“我先把你脸舒展开,一会上了桌子不许你哭丧着脸、也不许你笑、只许你闷头吃饭!” 众人被她的动作逗乐了,丽容也哭笑不得,但脸色总算比方才好看了不少。 众人下去,苏殷问道,“玉如呢,怎么不下来。” 丽容道,“问问谢金莲和思晴吧,她们夜里动静太响了,柳姐姐没睡好,此时又补觉呢!” 谢金莲左右地找着道,“家法呢!我刚说过话的,家法呢?你太拿我不当回事,早晚有你好看。”樊莺、思晴、崔嫣等人不吱声,丽容、丽蓝同时笑了起来。 苏殷又问,“高大人不是已经回来,怎么不吃饭就出去了。” 以苏殷的城府,一般情况下不会不控制酒量,但她昨天就喝多了。昨天柳玉如让丽容去请丽蓝时对她说,丽蓝自从到了牧场村,就一个人在旧村忙,前些天人家还在旧村高二哥那儿请过酒,我们总得请一次……一家人,也没外人。 但人一到、酒一喝上,丽容便叫她老九。柳玉如也不吱声儿,苏殷心里就犯了寻思,以为这是柳玉如接纳丽蓝的表现。 联想到柳玉如对自己的态度,苏殷嘴上不说、脸上不表现,但心里不舒服。 心道自己在这个家里的身份地位真是微妙,处处小心翼翼地、连回趟家都要刻意选好了时候,而老九这么快就已经进来了。 柳玉如不点头,丽容怎么会如此大胆! 有谢金莲在里面掺和着,早饭竟然吃得有惊无险,丽蓝当然高兴,觉着比往日里还多吃了不少。但她却不知道此时的二楼上,柳玉如关着房门,在屋里面心烦意乱、自已抹眼泪呢。 昨天在酒桌上,丽容“老九”之词一出口,柳玉如就极为震惊,但当时能怎么做呢?一口否绝、不让她说?又怕丽蓝抹不开面。 很显然丽蓝过来前精心打扮过了——刻意施了淡妆,衣裙也着意挑选过。丽容叫她“老九”她也听着——那么丽容去叫她时是怎么和她说的? 她只能一个劲儿地劝酒,谢金莲开些过分的玩笑也不制止。但高峻气乎乎下出去前所说的,“我那是玩笑懂吗?再说我就是怕家法啊,家法怎么不管事了啊!”这不就是在说她吗! 看来这里的误会真是大了。 前些天在高峪二哥那里,丽蓝当众挑明过去与高峻的往事,李婉清回来后就对柳玉如说了。柳玉如也知道当时的事情起自谢广的不知好歹,一切都是话赶话。 而当时高峻的表现也说得过去——有人都见他一步赶上了,难道让他站在门边儿、一听丽蓝这么说就落荒而逃?这不更是心虚、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再说这不是他性格啊! 柳玉如能猜到那晚在高峪那里,高峻应对此事的口气。一定是满不在乎的不正经,但他一定不希望此事被人当个正经事广为传扬。 与丽蓝有纠葛的另有其人,而峻只是替人顶缸而已! 再想一想丽蓝的情况,柳玉如就更难过了。 陈捕头去了沙丫城金矿、许久都未到牧场村来,也不排除他对丽蓝到牧场村开温汤买卖有什么猜测,但毕竟他与丽蓝的过去连高峻也是清楚的。 事情巧就巧在,这件事情发生后,柳玉如还没来得及说一说这件事,高峻就急着带人赶去了于阗,而昨晚自己也不知他会回来。 她知道,高峻今天不快、也毫不掩饰的原因。他私下里曾经毫不掩饰地对柳玉如说过,他对高审行饥不择食的染指菊儿极为不屑。 如今,一个西州大都督,家有三妻四妾,还“处心积虑”把陈捕头派去沙丫城那么远,随后就收丽蓝做老九……让人这样猜测,高峻岂能会爽! 柳玉如忽然想起来,升陈捕头做沙丫城金矿管事的建议,正是苏殷提出来的。 一想至此,她意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感觉苏殷的建议和丽容的迫不及待,都跟预谋好了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4章 这是为啥 柳玉如感觉,这件事情综合起来看,恰恰像是苏殷分开了丽蓝和陈捕头,人为创造出高峻与丽蓝接触的条件,而丽容再助了一把火、急着将二人往一起搓合。 那么此事万一能成功,苏殷也就有了丽蓝一个很明显的对比——苏殷的迟迟不进,与丽蓝的速打速成——让她柳玉如的算计与偏袒昭然若揭。有丽蓝进入到一家之中,丽容当然更乐意了! 柳玉如越想越感觉这是苏殷与丽容的阴谋,她们俩可真是绝配,往日同守焉耆、现在一起打到家中来了! 她们就一点不把对高峻的影响放在眼里么?或者今天早上高峻对自己表达不满、正是这二人所希望的呢? 柳玉如就是为此才难过,自己处处的替高峻考虑,在苏殷进门一事上宁可下了出门的决心也极力抵拒,还不都是为了他。也许这件事让苏殷对自己不满了。 以往柳玉如一直以为,无论外头再风起云涌,在自己的家中总会是风平浪静的,与朝堂上的刀光剑影绝不相同,可以让高峻在外打拼过后、回到这里来踏实地休息。 但是现在,柳玉如连自己都感觉着不踏实了。 在这件事情上,柳玉如知道自己同样不能立刻下去、与丽蓝作个澄清。她有些恨自己,怎么一向自诩脑筋够用,却不知不觉落到了这样的处境? 她一边想着眼泪就止不住涌出来。高峻当众表示对自己的不满,今天是第一次,那么会不会有第二次? 这个女子心都乱了,此时感觉着,如果失去了他的信任,即使自己是什么三品国夫人、拥有了黑珍珠项链、红宝石指戒,也不能给她带来一丝安慰。 她不敢下去,不敢让这些人看到她的眼泪,她盼着丽蓝吃过饭、赶快回她的温汤去。 一念刚至,柳玉如就听院子里进来一个牧子,站在楼下对她们大声说,“总牧监让苏夫人速去议事厅,说有重要的事!” 啊!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已经有人得逞了!柳玉如想,峻是在以这种方式传递什么讯息么?重要的事情不与自己说了——他去了牧场,然后再派人到家里来请苏殷过去商量! 而以往重要的事他都是先与自己说的。 她捂起脸,肩膀耸动,心彻骨的冰冷。隐约听着谢金莲说“一定是公事”,这个无心无肺的女子!枉自己那么倚重她! 然后听着苏殷起身、丽容和丽蓝说一块儿同去,有人拉开凳子、有人出院、有人上楼,然后有脚步声往自己这屋来。 柳玉如赶紧面朝里躺下假装睡觉,听着自己的门一开,有几个人一同进来。 崔嫣道,“昨天你们有什么大动静,我也真喝了不少,一点没听到。” 思晴道,“你听丽容胡说……她太过分,也许怪峻一回来没去她那儿。” 樊莺道,“姐姐莫是病了,”她走过来伸手去摸柳玉如的额头。柳玉如不动,任凭樊莺把自己脸上的泪水也抹去,心说爱知道就知道吧,我能怎么办! 樊莺不动声色把手倦回来,轻声道,“是有些热,我们别扰姐姐了。”三人蹑手蹑脚地出去。听了樊莺的话,柳玉如的眼泪更加汹涌地淌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柳玉如听到院子里回来了人,丽容兴奋地说,“我早知道不能这么白使唤苏姐姐!看姐姐你这身袍子多气派!” 谢金莲也大叫,“老八,你这是升官了!” 柳玉如从床上坐起来,到窗帘后掩着身子往楼下看。高峻、苏殷、丽容回来了,她没有看见丽蓝。她只看到苏殷换了装束,几人影子一晃进了楼。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出去,于是跑进洗澡间拿手巾沾着水擦眼睛,然后樊莺跑进来,站在洗澡间门边问,“姐姐,师兄让你下去商量事,你能去吗?” 柳玉如转身笑着对她道,“怎么不能,” 樊莺在她脸上看不到一点泪痕,但睫毛湿润润的。于是上前拉了柳玉如的手,说,“苏姐姐升官了,长安有诏书,但师兄说还有别的事要你下去再说。” 下去后,柳玉如先看高峻,他似乎已经把早晨的事忘了,目光还在她的眼睛上逗留了一瞬,笑着对她道,“怎么办?我以为该省省心了,但黔州有事。” 柳玉如看着他,不知怎么心里就是一宽,她问高峻,“何事?” 高峻不说苏殷的事,而是说,“一大早空着肚子却接了两道诏书,有一道诏书是长安让我们西州派员、去黔州协助抗旱,可我自己的事刚有个眉目。” 黔州大旱,远非西州可以想像。西州只是草场萎缩了一、两成而已。但高峻说,黔州春种后,出苗不到两成…… 苏殷此时身上已穿着五品官服,确实像个官样子,感觉着还有那么点儿威严似的。 她说,黔州开荒近一倍,那么算着出苗只相当于去年时的四成,而种子一多半都白洒下去了,人工、耗去的时间也没有收效! 柳玉如感觉苏殷的话比往常多,也许这就是有了官职的原因吧。她不去仔细看苏殷的官服式样,但粗略认出是从五品,心里猜测是个什么官职。 樊莺怕柳姐姐被人看出来哭过,就催促说,“师兄你早些说清楚吧,柳姐姐一大早就不舒服,我摸过额头都是烫手的!” 高峻紧张地走上来,一只手扶住她、一只手摸到柳玉如额头上来埋怨,“我让你疯着喝酒,就该受一受罪!” 柳玉如感觉他的掌心比自己的额头还热,但她没有被他识破后的尴尬,反而从他紧张的神情上找到了支撑。找到了支撑,但身子却像虚脱了一样,被高峻一把扶住往她屋里走。 他回头对其他人道,“什么事先等等,一会儿再说。” 两人进屋关门,高峻用后背抵在门上,两手掐着她的腰问,“怎么回事?” 柳玉如鼻子一抽,高峻止道,“先别哭,你惹的麻烦,还不许我躲一躲。” 她果然忍住了,问他,“西州能离开人吗?” 但高峻却被她湿漉漉的睫毛所吸引,端详着并不回话。 她推他一下再问,“我问西州能离开人吗?这么大的事,去的官职小了不抵用,也显着我们拿长安不重视。可官职大的有谁?我不让你去。长安真是可以,让西州协助……西州离这么远,当真以为我们无所不能?我肯定,你去了替他收拾烂摊子,受累不讨好。他再与你耍起老子的威风,你一点辙都没有。万一再掣肘你,你就进了麦城了……你又不能下雨!” 高峻不禁搂住她问,“你倒能下雨,可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你不舒服。”他暗示柳玉如刚刚哭过。 柳玉如不理这茬儿,再问,“苏殷什么官儿?” “西州长史……真是邪乎了,长安只要一涉及到了西州也大方的过火!但她这个长史却与刘司马同为从五品下阶,可是长史该比司马高一阶啊!我从议事厅一出来就在想,为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5章 快乐向往 柳玉如的脑筋忽然重又灵光起来,“这个以后再想,但我有个主意了呢,就让苏殷去黔州。更新最快一是新官上任故地重游,也好让她今昔对比、知道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二来呢?”高峻一边问一边猜她的心思,乐见她的情绪回转。 “二来她官儿可是长安封的,职事也不低。再是个女子,她去黔州协助好了、协助坏了,只好长安担待!” “三来呢?”高峻看她转眼间情绪似乎就好了,饶有趣味地再问。 柳玉如说,“三是……黔州的刺史大人再不高兴,他总不会对着儿媳吼吧?” 高峻点着头道,“好,借刀杀人之计用在这里确是不错。她办事办砸了,打的是长安的脸。办露脸了,何愁她不再升一阶,那就让她天天忙,高某就离她更远了。” “哼!我岂是你想的那样!她办砸了事情,高剌史再不堪也不会让她顶责。你就不成,成就都是他、错的都是你……总之她去比你去好上百倍,你不听也得听。” 高峻道,“真是有理,四来呢?” 柳玉如看他神色间再添不大正经的意思,手也不老实地、随心所欲地在她身上游走,便把话咽下去。她真有“四来”,但决定先不说,一会再看看。 而此时柳玉如就闭起眼睛,要把这一刻牢牢地享受并记住。 她发现他的心灵像天神一般,偶尔的粗野和只不过是他集中而迫切的表达。 他不会在女子的体内冀求心灵,他更多的时候只靠自己有些吝啬的眼睛。他不常专注地看一个女人,此时她便亲自去寻找,与他对视。 然而只一下、就被吸引到他深邃的眸子里去,沦陷而无所抓凭。她不由地打了个小小的寒战,感觉自己只有秀美和机巧,却拥有了他这么多的真情实意。 她绝对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再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更深入地挖掘她挖掘她埋得自己都不知的、与爱有关的宝藏。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发现一直隐藏于自己的秘密。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有资格梦想一场丰富而长久的欢乐、享受一个夏夜般的冬季。 “夫人,你真病了吗?”高峻恢复了正经,关心地问道。 柳玉如笑了笑,坚决地说,“我想让丽容也一同去黔州,和苏殷有个伴儿……老七老八不生分,再说她一定巴望着到黔州去出头露面。苏殷的卫队也全给她们带着,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但樊莺和思晴谁也不必去。” “嗯,我才又想到一层,这样安排对你的病大有好处,那一定是她们两个去!”他说,“你且‘养病’,我这就去与她们说说。” 柳玉如却说,“此时我饿了,我要和你吃饭、听你与她们说。” 因为他们都未吃早饭,家中的午饭就比往常早。人们发现柳玉如的病已经好了,脸色正常,坐在桌边紧靠着高峻专心吃饭。 高峻说了自己的安排:西州可去黔州的高品阶官员,只有三个。他直言自己去不合适,说他打憷见黔州的刺史大人,一个三品大都督万一被四品刺史骂,连理都没处讲去。 同时,西州还有许多事。而且他也不拐抹角地说,刘司马也不大合适,他真不合适。 丽容专注地听着,猜到了结果。她看苏殷的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鼓励和不太明显的妒意。柳玉如提议,“峻,可不可以给苏姐姐再加个伴儿。” 丽容留意,听高峻马上说,“按理说,丽容是最合适的……想想焉耆,就知道了。” …… 第二天,西州大都督的七夫人丽容、八夫人也是西州新荣任的长史苏殷,带着她全部的女子护卫队,与家中人在旧村的村头告别。 连高峻在内,每个人都与丽容和苏殷话别,叮嘱她们事事小心,人人是真情实意的流露。 而高峻头一次当了众人的面拉了苏殷的手,他对她道,“私事上可听听丽容的,你们商量着办。公事上只须记着是‘协助’,有事不决,可往牧场村飞鸽传信。” 两人之间的身份比别人又多了一层,苏殷既是高峻名义上的侧室,又是西州的长史,她也听不出高峻的这句话里有什么过分的私情流露,反而像是有更多的、对下属叮嘱的意味。 虽然有柳妹妹在旁边,她还是壮起胆子抬眼去看了他一次,头一次看到高大人的眸子里面去。苏殷勐然发现,因平日里偷偷观察他、而显得很是熟悉的、他的剑眉下、眼睑中,是一道很陌生的光芒。 她想多看一刻、把这道光芒带到黔州去慢慢体会,但高大人身边的柳玉如分散了苏殷的眼神,柳玉如上前,低声而关切地叮嘱,“苏姐姐,峻说的对,我们是去协助的,你在黔州要事事照顾刺史大人的脸面,万不可惹到他急眼……会不管不顾的!” 对柳玉如的话,苏殷又有些陌生,怎么她不与自己称唿高审行“公公”,却只说“刺史大人”,也许那个“大人”便代表了吧。 柳玉如与她拉手的时间就有些久,好像她对自己去黔州有些歉意似的。她还低声对苏殷说,“万一搞不定他,你就去求婆婆,她总会帮你的……” 苏殷真真切切从她的最后一句话中、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关心、和事实上的认可。此刻她们的手正拉到一起,柳玉如送的那枚红宝石指戒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彩。 她说,“妹妹,黔州必是我当去的,我到那里一定会常常想你和樊莺……”一听这话,柳玉如忽然有些动情。 随行的卫队之中只有一名男子,他来自长孙润的护牧队。他的马上一左一右挂了两只鸽笼,里面各有两只白鸽子,左有连发快弩,右有长刀,身上是牦牛皮甲,显得英气十足。 本来黔州之行,他在六年的刑期内想都不敢想。但因为于阗护牧之行中的勇敢表现,护牧队分队长长孙润亲自向高总牧监请求,让自己的这个手下回一趟黔州,看望一下他年轻而无依的妻子吕氏。 这人就是陈赡,流放到西州不足三月,他就有了这么个难得的机会,神情快乐而向往。他获知高大人准许的时候,曾经担心的问,“高大人,我是刑徒……” 而高大人不经意地道,“这有什么,我和夫人都是刑徒嘛……” 陈赡以为高大人在开玩笑,高峻道,“我想去黔州散散心都不能,整天在马圈中转悠,长安的家也没机会去看看,还不算刑徒?” 临出来前,高总牧监还说,“你是以护卫西州长史的名义去的,谁管得着?回去后别太张扬也就是了。” ……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6章 熟悉生活 丽容和苏殷去黔州后,家中这些人、连婆子在内,都感觉着许久未曾体会的熟悉生活再一次回来了。 柳玉如每天都心满意足,除了在院子里种植花草,再就是与樊莺等人跑到村子里去,把当初和她一同到西州的女刑徒们访问个遍。 这些人眼下的生活都安定下来了,多数都已成家,有的住在旧村、有的是在新村。她都一一拜访过来,有些生活有困难的,柳玉如丝毫也不吝啬,或是助钱、或是助物,数目有多有少。 虽然她们都住在牧场村,但柳玉如的身份却是西州大都督的夫人,无论她们进入到哪一位女牧子的家中,都像是一道耀目的虹,连左邻右舍都感受到了愉悦的氛围。 一向帐目精细的谢金莲也不在乎柳姐姐大手大脚,因为她许出去不论多少、都是九牛一毛。再者,她发现柳姐姐对自己这些人也宽容了不少,偶尔便放高峻到她们某个人的屋中过夜。 而且谢金莲发现柳玉如许久也没数落过自己,那就是对她极为满意了。 柳玉如似乎对家中极为放心,再也不像前些日子天天蹲在家里、像是在看住什么似的。偶尔她便会带着樊莺、或是思晴、或是李婉清,被某个女牧子在家中留饭。 崔嫣不大出去,有时间便将琵琶、蝴蝶琴弹奏起来,让高峻一进新村便听得到。她本来很在意自己的儿子高壮,总忍不住想去看一看。 但她发现姐姐对孩子总是不管不问,就让乳娘们照顾,她认为姐姐对于儿子的理由是正确的,于是也放任乳娘、或是别的哪个姐妹,将两个孩子抱到阳光下的院子中,晒太阳、牵着手学步。 先是谢金莲一吃饭就抓桌上的醋瓶子、然后思晴和她抢,两个人在饭桌上的举动被其他女子不动声色地注目,也毫不在乎。 谢金莲还对咸菜情有独钟,偶尔时间不当不正的、便说“想吃点什么,”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去厨房,抓起一块未切的咸菜啃上一口、津津有味地吃下去,让婆子看了也目瞪口呆。 …… 西州司马刘敦行得知苏殷的升职后感慨了好几天,但他没有嫉妒,知道这也不是高都督的意思。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再考虑这些事情,对于其中的缘委连想都懒得想了。 新任西州长史的品阶竟然与他这位司马一模一样,像是有人特意把他和苏长史放在一起比较、好让他难堪。 但刘敦行不难堪,就连他担心的、与苏长史在西州府、当着众属下的面碰到的难堪也没有发生——苏长史荣升后直接去了黔州,两个人连个面都没见到。 看得出高都督对他这段时间的表现是很满意的,以往因自己而起的不快不再被人提及,随后麻大发也委了实职,比他原来的品阶还高出了两阶。 一切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原来他处心积虑地、要把自己带来的这两人安插出去、而一直没能得逞,如今刘敦行不再想他们,他们却都升职了! 高都督还是不到西州府衙来,那么他此时还是衙门里官职最高的。 长史走后,高都督只对刘敦行提到一件事:眼下牧场村人满为患,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有人来,他要再辟个村子。 都督说,村子的选址及建设的事全权交刘敦行操办,高峻连村名也不想操心,都由他想。而刘敦行的副手,高峻指定了就是麻大发。 刘敦行此时对高都督言听计从,他总想不透高峻从吐蕃回来后、一脚踹翻了自己苦心安插的麻大发、马步平这件事,与父亲的倒台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他总以为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即便没有实际、也关乎着气数。 这让他总是心怀戒惧,单独与麻大发在一起商量正事时,刘敦行也有意地制止麻大发超出公事范围的私谈。 他知道,贞观二十年天山牧各大牧场都面临着草场萎缩的难题,高峻的重点是在那方面,他们不要在其他的方面给都督造成干扰,只是踏实做好新村子建设就行了。 …… 高峻得知二哥高峪刚刚从田地城苜蓿草场回来,晚上时便去了他的酒店,一边与二哥喝酒、一边想打听一下那里的情况。 高峪说,田地城草场面积过大,全靠人力、畜力运水浇地太累人了。牧监王允达为了保住田地城草场的规模,把牧子们都组织起来了,与草场民役们一块运水。 而且他的兄长王达,正在组织两城的民役们,开挖由古屯城守捉到田地城草场的水渠,要把天山北麓融化的雪水汇聚起来,灌溉田地城草场。 自长安下诏取消各州别驾之职后,王达只是换了个官职称呼,但人还是庭州的副刺史级别,现在他是庭州长史。 兄弟王允达对于牧场的焦虑让他下了决心做这件事,庭州、田地城两城的民众们一下子就组织起来。 高峻也为王达的表现深受感动,他这等于是发动庭州全州之力,在为天山牧的繁荣大计而行动。 高峻有与王达痛饮一次的冲动,但想想还是算了,他是西州大都督,一去了庭州动静太大,跑的勤了的话,就有干预庭州之嫌。他想到了与陈赡所说的“刑徒”之词,难道不像? 但是不表明他不从王达这件事情上得到些启示。高峻想起了自己和樊莺去吐蕃、经过白龙堆的情形,看来水真是太重要了,只不过现在西州没有能力把孔雀河水引到白龙堆去,不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不允许。 他只是告诉二哥,保住他各处的草场就是重中之重,因为野生的紫花苜蓿今年一定会减产,到时候就指望二哥的草场了。 刘武、苏五两人也提到了此事,他们建议天山牧今年从现在起,控制各牧场新驹数量,就从控制马匹受孕环节上做起。而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马匹训练上来。 高峻说,此事缓议!你们不是不可以做些准备——可以想一想。但那些母马们的肚子一刻也不许闲着,因为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我八夫人还有精力去给别人帮忙抗旱,自己这里如何就吃糠咽菜起来! 他加大了野牧的频次,为的是节省牧草消耗。 西州大都督亲自带着天山牧的护牧队、护着牧群到丝路南道上去。昆仑山北麓、从山上下来的水道流程短,在烈日下蒸发得慢,也难怪于阗、且末、曲合等处绿洲都被他盯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7章 嗤之以鼻 上一次,天山牧在于阗绿洲与乙毗射匮的人发生了龌龊,天山牧护牧队彪悍而玩命的战力、一下子就狂风一样把该刮的都刮了个干净,然后天山牧的牧群就立刻填充过来。 乙毗射匮连往长安告状的心思都没动过,结果就是乙毗射匮的人从此再也没到葱岭这边来过一次,没有人找不自在。 上边提到的、丝路南道上的这三处地方,都是座落在绿洲上人口聚居的大城,也有各自的地方部落政权,有王,名义上只臣属于大唐,也与其他势力不清不楚。 以往他们对于西州、葱岭,甚至从属吐蕃的羌人部落,都是睁只眼、闭之眼来者不拒——也没有能力和胆量抗拒。 但是这么着、西州大都督赶着他的马群一来,以往这三处有些纷乱的形势一下子清楚起来。不但葱岭以西的乙毗射匮不来了,连那些羌人也像是接到了逻些城的暗示,不动声色地退去了。 丝路南道竟然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一部分胡商宁可绕几步远道儿,也要从南道上通行。他们人人知道,天山牧的护牧队还负有维护丝路之责,这还不够让人放心吗? 很快高大人就又有了新想法,因为他有话在先,各大牧场的新驹子可不管什么天时,不管天气旱与不旱、抓住大好季节一批批地降生下来。 但总这么着跑远道儿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于阗、且末、曲合牧场应运而生。白杨牧的副监冯征、柳中牧的副监王道坤、蒲昌牧的副监张召,一同受命去这三城组织筹建新牧场事宜,而这三人初步就定为各牧场的大牧监。 虽然于阗、且末、曲合牧场开始都是下牧规模,但高都督没说降他们的官阶、又是筹备、又是大牧监,以后自己说了算,那还不是看今后的表现? 于是这三位新提正的牧监一边紧锣密鼓地操办建新牧场,没事儿就往老牧场里跑,求他们的老上司多多关照——原牧场只要马匹数儿满足于不降等,马驹子要多多地支援啊! 白杨牧大牧监陆尚楼、柳中牧刘武、蒲昌牧郝石其当然全力支持,这事关系着各人在高大都督跟前的颜面!因而虽然各处草场萎缩,但天山牧却反常地扩大了,那些马匹们也滋润得很。 然后,高峻就想起了黔州来,也不知道苏殷和丽容去了之后是个什么情形,而他给她们准备的鸽子,一只也没飞回来过。 …… 黔州。 举国之旱,可能数年即有一回,但黔州这样的大旱却是本朝未有。 从临近的州县进入黔州地面,立刻令人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热浪。树木绝大多数都伐去了,那些土地晒在已经日渐强烈的阳光下,一踩上去,隔着靴底都能感受到。 黔州各县凡是有些气力担水的男丁都征集起来了,民夫们在烈日下赤着膊,只在肩头垫上一块布垫子,担着水担从十几里外的河中取水。再上些年纪的,就赶着牛拉的水车。 三月正是出苗的关键时候,如果让那些种子干裂在地里,秋后的收成也就不必想了。 刺史高审行不停地往各县中跑,督促各县抢抓天时、取水抗旱,而此时去都濡县的次数就少了。 黔州多山,山道上随处可见逶迤不断的担担人,他们有的恰好在道边停了担子休息,见到高刺史的马队远远的过来,连忙举担上肩。 刺史大人不大可能苛责他们几个民役的偷懒行为,但不表明他回去后不对着他们的县令大人吹胡子瞪眼。那么县令一定要狠批他们的村正,村正不爽了的话,以后就派不到什么好庸役了。 一架装满了水的牛车,被匆忙而起的赶车老汉一下子赶到山道下边去了,车上的木桶歪斜了,里面的水泼了大半,还在往外淌着。 老汉一下子愣住,从十几里外的河边把水拉过来,却泼到了道上,他愣住了。那些担担的怕担嫌疑,只顾往前走,而此时,刺史大人的马队已经赶到。 高审行连忙下马,冲上去伸手扒住车帮,对那些护卫们喊道,“都来上手扶正,莫浪费了水!”众人上前搭手、老汉挥鞭赶牛,刺史大人喊着号子一起将水车弄上正道。 赶车的老汉不敢就走,但刺史和蔼地示意他可以走了,这让他极为感动,小心地赶着水车走了。刺史的手下有人说道,“到处都是偷懒的,像这样的只该、只该扣除他当天的庸工!” 刺史没有说话,就近迈步进入一块地,蹲下来查看苗情。 看得出这块地刚刚浇过,时间没过去半天,曾经被水浸润过的苗根部有一小块板结,能让刺史看出当时的浇水量,秧苗的叶梢儿有些发干。 可这里还是两山之间的低洼之地! 此时刺史看到那一小块象征性的、比一只茶壶盖儿大不了多少的板结地面就发怒了,他赤红着脸、吼着叫人把县令大人喊来。 这样的情形,刺史大人每到一处总要发生个一回两回,他的贴身护卫们已经有些适应了,他们此时只须飞快去叫人,便不会让刺史大人迁怒于自己,然后他们便可以板起脸看某位县令大人难受。 但是县令还未叫来,却有个差役飞马赶到,向刺史大人禀报说,台州刺史苏亶来访,人已到黔州府衙了。 高审行忙得焦头烂额,一时没有想起这位台州刺史是什么身份和来路。 来人提示道,“刺史大人,这位苏刺史,不就是高大人的儿媳妇、西州新任长史苏大人的父亲么?你们正是亲家啊!” 高审行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 看来这些日子他真是忙忘了,已经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夫人崔氏了,而长安新委任西州大都督高峻的一位侧室、为西州长史的惊天消息,似乎也没有引起他足够的关注。 他猜测,苏亶此来绝对不是受长安的委托,长安不会转道台州去、再让台州来人拐个硬弯子到黔州。那么台州刺史的来意多半是与苏长史的发迹有关了。 有那么一刻,高审行对这位苏刺史就有些嗤之以鼻。 高审行认为自己在台州刺史的面前,足以把头昂得高高的了——你女儿落难之时,你们兄弟二人一个是台州刺史,一个是驸马都尉、娶了高祖之女南昌公主、还兼着文学馆学士,却没有一个人敢对自己的女儿、侄女伸以援手。 再看看苏殷,这位故太子妃,只是被我高某人的儿子顺道牵去了西州、又被我儿媳柳玉如闭起院门挡了那么久,才在高峻家中轮到个老八的位置,还就成了西州一座上州的长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8章 曲折线路 哼!!高审行暗自笑笑,长史,谁不知是怎么回事!!! 高审行推断,这位苏刺史不大可能腆起脸、直接找到西州去见自己的女儿。天籁『小说ww『w.』⒉他一定是来拉关系、想搞个曲折线路、先套上近乎的。 那么到时,他高某人只要顺带地提上一句自己的这位八儿媳、兼西州女长史,便是给这位堂堂的苏大刺史牵线、搭桥了! 台州在余杭之南、越州之外,靠着这两处大地方才混了个中州,怎么比得上黔州这里,全是凭着自己的苦干才升到了中州! 高审行不愿意多想这些,想多了显得有些刻薄了似的,但是这个念头,使他被旱情骚扰的心情顿时好了一点儿。 他决定不急着赶回去见自己的亲家,而是耐心地在地头上等着洋水县令赶过来。 而且他也没对气喘吁吁赶来的县令大人火,只是耐心、而且推心置腹地和他讲道理,“洋水、洋水,你这县以大河命名,岂会甘心被旱住了?全在我们为官者一人身上啊!” 刺史大人的温和出乎洋水县令的意料,他不停地点头。刺史再道,“你看看都濡县的李引县令,那才让我放心!抗旱抗到他那个程度,我要说升他个从六品上阶的上县令,你敢不服气么?” 把县令教训了个够,高审行才打道回府,而且也不打算专程去都濡县接回自己的夫人了,他自已带人赶回黔州府衙。 等他到黔州时,苏大人已经在黔州驿馆住下了。高审行一进府衙,便派人去驿馆请苏刺史过来。 按理说台州、黔州同属中州,苏亶和高审行同为正四品上阶、又是亲戚,身为主人的高审行总该亲自去黔州驿馆迎接苏大人才说得过去。 好在苏刺史也不计较,很快便在手下人的陪同下赶到了。 他到的时候,高审行刚刚一边穿着换洗的袍子、一边从后宅赶过来,连声说刚刚从山上回来,灰头土脸地见亲家多有不恭。 苏亶刺史比高刺史大了近十多岁,显得极为老练,言辞客气地说,“刺史大人到黔州后有三件事,都让苏某极是钦佩,第一件就是对刘建锐一案的重新审理、大人以天下公道为已任,不计个人得失,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高审行甚是谦虚,连连说着应当。 苏亶说第二件便是黔州纳都濡县升至中州,应该算作是黔州有史以来的大事,高刺史定能与此事一同载入史册。 第三件事便是黔州开荒拓亩的大手笔,这是多少年来、历朝历代、历任黔州长官想都没敢想过的,而高刺史却做到了。 高审行连声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对苏亶亲家从心情上亲热了不少,“亲家公你哪里知道,眼下黔州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旱情,高某天天奔走于各县地亩之上,狼狈得很啊!” 苏亶顺势说道,“亲家翁你有所不知,在下正是为着黔州的旱情而来,不然下官也忙得紧,你我二人哪会在这里相见!” 高审行忙问其故,苏亶说,得知黔州旱情,苏某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心中寻思两家既然联姻,于公、于私都该有所表示。 高审行在座上欠身,再听苏刺史道,“高大人黔州抗旱,人财物当然必有许多耗费。台州别的方面助不了,但助些银钱总是可以的。台州各界均知台州与黔州的关系,因而下官一声呼吁、各方筹措了些钱……” 说着,将礼单呈上。 高审行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他不好当面去看数目,但已极是动情,“亲家翁真是雪中送炭,审行万万没有想到!”他马上吩咐准备酒宴,要与亲家翁畅饮、不醉不休。 苏亶道,“高大人莫要客气,我们总是一家,是亲不帮、谁来帮呢!” 高审行就想着投桃报李,以个什么由头说一说儿媳苏殷的事情。 不多时酒宴摆好,双方入座,推杯换盏之前,苏刺史又道,“下官这里还带了一份礼单……” 高审行见他从怀中再摸出一份递过来道,“这乃是正在余杭郡丁忧的、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让带来的。褚大人听说了黔州的旱情,虽然不便前来,但也惦念着黔州。” 高审行连说着惊讶之语,内心里也确是惊讶不已,褚遂良可是向来与自己没什么牵扯的,怎么这一次却大方起来。 苏刺史道,“褚大人与下官说,他与亲家翁也算是半个亲家呵!” 高审行这就不大清楚,心说我的亲家如何这样多!他再听苏大人细讲,才知道褚遂良是从樊莺那里论来的。 上一次柳玉如、谢金莲、樊莺等人一同回长安高府时,褚大人曾经当了阁老、樊伯山的面,认下了樊莺作侄女,并有价值连城的红珊瑚串珠相赠,那么褚大人岂不是也算半个亲家? 高审行放声大笑,笑声浑厚爽朗,其中的自得意味不言而明。 高审行笑罢,对苏刺史道,“我这犬子,虽说行为多有不端,但却有幸与这许多高门大宦做女婿,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他饶有趣味地掰了手指头细数:高峻的三夫人樊莺是宗正少卿樊大人、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的侄女,四夫人思晴是颉利可汗思摩的妹妹,六夫人李婉清是凉州刺史李袭誉大人的千金,八夫人…… 说至此,高审行连声道,“亲家翁,你看我这记性,只顾着说别人,却忘了说我那个最有出息的八儿媳了!” 苏亶暗道,我一来你接都不接我,说什么失礼,难道不懂得换洗好了再去驿馆迎接?我见了面先拿好话恭维、再有两份厚礼送上,你这才想起说我最想听的! 二人碰了杯,苏亶才叹道,“小女时运不济,大起大落,若非陛下垂怜,再遇到西州我那位贤婿,不知还要苦熬到何时!” 高审行连忙劝解,但自得之态就不好怎么掩饰。他这时才拿起置于桌案上的两份礼单,郑重地看了看,台州捐赠钱三十五万缗,余杭八县共捐钱十六万缗。 高审行放下礼单心满意足,“亲家翁许久不曾见过女儿了吧,莫若在下这就差人、快马去一趟西州,请令嫒过来与苏大人相见!” 苏刺史道,“这怎么好呢,她虽是我的女儿,但也是西州一座上州的长史,怎么能说来就来呢?” 高审行道,“别看她眼下正是西州位居第二位的官员,但却先是我高家的媳妇!我那犬子,别的大本事没有,但你看他家,中一个赛一个的!驭内之道何曾用教!只要高某给西州去个信,令嫒怎么都会赶过来与大人相见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9章 关门斗法 苏刺史嘴上客气着,但心里说什么都不信。 此次苏亶刺史到黔州来,就是听说女儿苏殷荣任了西州长史,才下决心到黔州联络。 皇帝将苏殷塞到西州高峻的家中后,苏亶还有些意意思思,但绝不会有立即联络的想法,觉着那个时候找上门去相见,不但有些高攀的架势、而且女儿八成也不会有好脸色给他。 这一次,女儿出人意料地高任了——从一个没有功名的女子,到一位西州数一数二的高官。这件事让他极度地、极度地震惊之外,也知道女儿能有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不是因为他们苏家。 自从李泰、李承乾失势后,他们的苏家也理所应当地被边缘化了。要不是兄弟两个谨小慎微,恐怕就不止被边缘化了! 但这不影响苏刺史因女儿的出人头地、而产生虚假的自豪。同时他以为,此时做做打算与女儿联络一下就不显得有多突兀。 他不可能直接跑去西州,而黔州之行就是个最恰当的机会——他不是来高攀的,而是来伸以援手的! 三十五万缗钱说多不多,但在时下,买一只波斯公骆驼才不过一万五千文,一匹母马才四千三百文——看清了!!是文、不是缗,一缗一千文! 那么这些钱,几乎可以买下女婿一座不大的牧场了!若不是他有意控制着,恐怕这次筹到的钱还要多出不少。 但他不想那样做,凡事讲究恰到好处、过犹不及。掏钱过多不但会引人注目、更会显得自己见女儿的愿望有多么迫切。 而余杭郡的褚大人所捐的数目也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不多过台州,比台州所捐的半数还稍欠。这也是掂量了台州、余杭两地,与黔州的关系之后才拿捏出来的数目——苏亶是整个的亲家,而褚大人算半个! 高府一门两位刺史、一位都督,再加上凉州、台州,这个庞大的体量也没谁能比了!别的不说了,褚大人乃是皇帝近臣,在丁忧期间还肯主动为黔州筹钱,他看的是什么? 这次苏刺史还从褚大人那里得知了一明一暗两个消息。 苏亶认为,由于褚大人与长孙无忌的亲密关系、还由于高阁老做事不爱张扬的特点,其中的一个消息大概自己知道了、而高审行还不知道。 高审行说只要他一句话、便可将西州长史苏殷叫到黔州来,这是夸口行为!无疑没有照顾苏大人内心里虚假的自豪感——西州女长史的亲爹坐在这里,你一个公爹耍什么气派! 女儿的荣升虽说有你高府的原因,但西州定户等的大事走在各州前面、被户部树作了标杆,女儿的能力就只字不提么?诏书可是陛下下的! 苏刺史久在官场,并非没什么谋划,脾气也是有的。他决定抛出其中一个消息给高审行听听。 “本官到黔州来之前听褚大人说,赵国公长孙大人,已经正式给他的么子长孙润、向高府二小姐提亲,两府已问过了名。想来喜事也将临近了,亲家公听了,是否也很高兴呢?” 高审行知道对方此时提起这件事的用意,天下人都以为,若论门第,高府与长孙府结亲,总是高府稍稍地高攀了长孙府。 苏大人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不要以为台州是高攀了黔州。即便是,那也是彼此彼此——你高府不也同样愿意高攀? 高审行真不知道家中的这个消息,也绝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在苏亶面前露了怯。如果六弟家的高尧进了长孙家,那么他高审行岂不是更有昂头走路的资格! “亲家公,这件事本官早就知道了,”高审行撒谎说,“长孙润……不错,高大威猛。我那侄女可是挑剔得很哩,这门亲事由于她的挑剔,已经拖得过久了!本官得知长孙公子吵着要去西州牧场,连长孙大人都拦不住……可苏大人你看看……这两个娃娃的转机就来了!” 他不可能说得多明确,还要防着话传到长孙府去产生不良影响。 但是他相信苏大人一定听清楚了自己的意思——别看长孙润门第高,又是陛下内侄,还不得去我儿子的马厩里回回炉过过火,才有资格得到侄女的青睐! 苏刺史心说,我花钱、花物到你这里来,可不是看你装摆的!你儿子再厉害那也算我女婿,你一个做老子的话再硬,还赶得上枕头风硬?! 他还有一个更不可为外人道的小道消息,也是褚大人偷偷告诉自己的。褚大人丁忧乃是周公之礼不得不如此,不然,人不孝何以为官治民? 但丁忧对于一位官员来说,却是一次不小的考验——也许借褚遂良丁忧三年的机会,就有人顶上去了,或者皇帝陛下再看上了别人。 那么这个消息的确实性就不必怀疑,焉知这件出自褚大人之口、又与褚大人相关的事件不是一次针对丁忧的未雨绸缪?简直就与褚大人捐钱之举异曲同工啊。 苏亶、高审行是亲家,这并不影响两人为着各自的面子关起门来斗法,也不必担心传到外面去。 因而高审行毫不掩饰的自得之态,让苏刺史几乎控制不住地、将第二个消息抛了出来:“亲家翁父子两个,一个黔州一个西州,一个刺史一个大都督,果然父英子豪,在行政手段上也让在下不由得不佩服!” 高审行不语,但眼露笑意地看着亲家。 苏亶道,“高大人一举端掉了都濡县新任的马县令,此事人人尽知,无人不赞叹刺史大人秉公办事、不计私名。此时再看我那位贤婿,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其中霹雳手段,却是令人震惊十分!” 拿掉马洇一事,一直以来在黔州的影响都不小,高审行也对此事渐渐生出些自得,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苏刺史道,“亲家翁,下官接下来要说的事只能你知我知,不可为外人道。” 高审行心中不以为意,你能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事! “这也是褚大人私下里告诉在下的……原太子中庶子刘洎的倒掉,都是因为他儿子——西州司马刘敦行,到西州后倚仗着中庶子的威望不知收敛、处处与我那贤婿作梗,惹到我那贤婿动怒,一脚将刘敦行从文水县拉去、安插好的的两名嫡系踹去了马棚铲粪……” 高审行不由得吃惊,他一直猜不透刘洎失势的原因,那么褚大人所说真是实情?他不信,“难道高峻往长安递奏章参奏刘洎了?这样说来他可有些过分!也不是我高府的行事风格……” 苏亶微微一笑,“哪里用得着!事关机密,褚大人没有明说是哪位大人呼应了西州,但褚大人曾对在下说起刘洎——说他根在长安,触角伸到西州去支楞,当真以为高峻在长安无人?” 高审行听至这里也就有些明白,他心中一片慌乱,已无暇在意苏亶说起此事的初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0章 满额冷汗 能够扳倒刘洎的,自身的体量一定不输于一位太子中庶子,甚至更大。 而这个人得知高峻在西州的行动后,在这么短时间里便在长安做出呼应,那么他与高峻又是什么铁打的关系? 这件事从褚遂良口中而出,当然说出后是无从对证的。但以高审行的头脑,立刻就猜到了这人就该是褚遂良。 褚大人与苏亶说出这么机密之事,当然是想借苏亶刺史之口将他的善意传递给审行、高府和高峻。 高审行惊讶于高峻在西州的行为,他就敢在太子中庶子如日中天的时候,主动对中庶子新到西州任司马的儿子发动进攻! 当真他是胆子大到没边儿了! 万一输掉了怎么办?考虑过没有?!难道要将整座高府都拿来给他陪葬?!!!高审行有一瞬间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伸手、在刺史座位的扶手上轻抚了几下,体会一下失去它的感受…… 这次他想张口再骂高峻一句,张了张嘴却没有骂出口,因为自己还坐在这里呢! 要知道高峻与刘洎同为从三品,二人的对决对高峻是不利的。别的不说,高峻就是递个奏章上去,加急还在要路上跑六七天,而一位中庶子在皇帝面前说句话,瞬息可闻! 有多少事的成败只在瞬息之间! 苏亶冷眼看着自己这位亲家半晌无语、六神无主,额头上的冷汗也最不能掩饰他此时的惊愕,可又不能抬手去擦,只当是地旱天热吧! 不然,不是将别人的视线引到了他的冷汗上去? 此时苏刺史有些后悔,毕竟看到亲家的窘迫之态是不礼貌的。 苏刺史将目光专注于眼前的茶盏,不去看他,心中又有些快意。把这么重要的事带给高审行,那也是两人关系亲近才会讲的。 高审行一直以来,对干掉都濡县令马洇、总有些控制不住的自诩,偶尔便有个魏武挥鞭的感触,以为能有自己这般魄力的刺史、放眼天底下也没几个了。 但高峻远在西州的一脚,就把几千里外长安的、一个位极人臣的太子中庶子……踹掉了……真踹掉了…… 此时再想一想八儿媳苏殷神话般地升迁,高审行虽然不明白、但选择了相信。 要不是夫人崔氏的回府,苏刺史都不知道如何化解由自己引起来的尴尬气氛。 …… 崔夫人是赶回来取花圃中的那些树苗儿的。 她只来得及移了两棵桕树苗儿去盈隆岭,然后就滞留在都濡县。她感觉在那里比在刺史府快乐得多了。 那里自在随意、不必一看到高审行便想到他的背叛,每天可与丫环到盈隆岭上去、照看她们的小树,看看盈隆岭上长势极好的庄稼。 李引在都濡县的抗旱搞得最是有声有色,他不但抗住了盈隆岭的旱情,而且将石渠从岭上一直修到了岭下来,延伸出去了十多里。 畜力取水舀车的能力虽然已显不足,但他们精心修就的石渠,使那些悬崖下取上来的潭水几乎不会有什么损耗,还可以逐段关闭石渠上的闸门、等水在他们在想浇的、那块地边的石头池子中蓄够了再用。 这总比许多人远程担水方便多了——他将担水的人用在了修水渠上,而且随着水渠的延伸,担水的人越来越不需要多少了。 剩下来的那十来株桕树苗长得越来越粗壮,不能让它们再占用着刺史府后宅的花圃了。另外不论是她还是丫环,都以为盈隆岭上没有树就不大好看。 李引经常到岭顶上的水车去察看,从底下的地里一边察看墒情、一边走上来由他决定下一段的灌溉方向。 崔夫人与他提到要移树上岭时,李引县令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了,他早就知道了这些树苗在她心幕中的象征意义。 随之而来的就是李引心里有些不大自在——是自己的固执,让刺史夫人以这种种树、栽树的方式,排解多年前欺骗他的歉意。 因为她移栽的那些树苗,全都出自于盈隆岭上那两株小桕树的种子。 但是让李引下定决心娶一房夫人,这绝无可能。 他总不能为了终结一段痛苦,就选择另一个并不能让他幸福的姻缘,岂不是把痛苦又转给了别人。 另外,李引对目前的生活也不觉得如何的难,他能时时看到一个自己在意的女人,看到她高兴,自己也就没所谓痛苦。 他能做的,便是顺着她的意思,努力做好本职、一步一步地升迁上去。 李引对于刺史高审行的不轨行为早就知道,开始是为了不让崔颖知道后难过,后来是为了不将事情闹到令崔颖难堪的地步,他假装看不到,甚至还选择了装聋作哑。 这件事在高审行看来,就是李县令的识时务。慢慢的,刺史大人再见到李县令时的不堪与尴尬感,也就不见了。 此次回来,因为是白天,崔夫人并未叫丫环随行。她让丫环留在了岭上,告诉她中午的饭就找李大人解决。然后崔夫人自己回府来了。 苏亶苏刺史惊讶于崔夫人的美貌,暗自里将她与自己的女儿进行了比较,除了她脸上稍显岁月浸磨的痕迹,崔夫人在任何地方都不落在苏殷之下。 崔氏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家翁会由台州跑了两千多里路赶过来。 苏刺史一边得体地夸奖崔夫人的容颜,一边礼貌地观察她。她听高审行说,台州和余杭捐了那么多的抗旱钱,脸上的就有了些心思不定的架势。 她一边埋怨自己的丈夫,怪他不及时派人去都濡县通知自己,让他们夫妻二人同时落个不知礼节的名声,一边立刻再亲自去厨中盯着、做上来几样精致菜点。 然后,经高刺史同意,崔夫人也端起了酒杯,陪亲家翁。 这下子说到了他们的八儿媳苏殷就自然得多了,高审行几乎就插不上比夫人更为得体的话。桌上的气氛几乎因为崔夫人的到来,一下子更像一家亲戚了。 更让苏亶惊讶的是崔夫人的酒量,看样子把他和高审行两个大刺史捆到一起、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而高审行完全放任自己的夫人劝酒,他脸上的自得与满意终于再度浮现出来。 千里来送钱、让亲家母灌到桌子底下……种种的失态……而这位亲家母的真诚而迷人的笑容、滴水不漏的劝酒辞令……令人不忍拂拒。 苏亶最后就要找些理由了,他说,“贤嫂,兄弟在台州还有一大摊子事,总不能再喝了……!”。 崔氏立刻道,“亲家翁,你这话我是理解的。就说我家老爷,为个旱情也是忙得昏天黑地……我就不留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1章 不想见他 台州刺史本来是做了住两天的打算,被崔氏一说,只能起身说走。 高审行甚是奇怪,夫人一到,待客之道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怎么此时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他听夫人对苏刺史道,“亲家翁也是身在公门,公务多的是。但我想,我台州的那位嫂夫人一定很想女儿吧?” 苏亶感慨着,正是让人家说到了心事上。 崔氏道,“你们刺史不便探望女儿,别说苏殷也是公务在身不能轻离公位。但我想我那位嫂子一定有些时间……莫如我们在这里定下,六七月时,就由我陪着嫂嫂去一趟西州如何?” 此时苏刺史就更体会到崔夫人的善解人意了!感觉她不留客的言辞也是极为正常,还不都是为着自己的公务着想。唉!看起来,人家高大刺史仕途上的成功,也不算没有凭据了! 他连忙答应,“这事务要说定!!下官就擅自作主,定在七月!七月暑气渐回,到时我自送夫人到黔州,与贤嫂聚齐!” 高审行道,“那就一言为定。” 苏刺史完全不像是喝了许多酒,竟然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得了确实的信儿、能与女儿相见,就比让他在黔州住两天还好。 送亲家翁回来,高审行对夫人道,“总该让人家苏刺史歇过了再走的。不然总觉着有些失礼啊!” 夫人笑道,“我岂不知这个道理,但门外还候着一位儿媳,老爷说我先尽着哪个?” 高审行吃惊地道,“儿、儿媳?哪个儿媳?” 崔氏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在两人时,对高审行显出了神秘的笑容,“老爷,是哪个才会刻意地躲着亲家……你还猜不到吗?” “老八?苏……长史?” 夫人点点头。 崔氏回来时,在一进黔州城处碰到了西州来的女长史一行。天气热,崔夫人的车帘是打开着的,是她先看到那些女子卫队所张的西州旗帜,随后从中驰出来一名唯一的男子护卫,跳下马来冲着刺史夫人施礼。 随后丽容先跑下来见婆婆,并从车上拉下来西州长史苏殷。 正好街上听到有人传说台州苏刺史来访,在黔州驿馆外也看到了苏刺史到来的迹象。苏殷说,“母亲,我不想见他!” 崔氏理解,也不多问、自已先回府中,于是有了头前的一幕。 高审行闻讯也理解,毕竟人在难处时,无关人的抛却本不算什么,而亲人的不闻不问却比旁人更叫人伤心透顶。 他感慨于这位从未见过一面的长史儿媳有些固执的态度,也觉得自己一定会比苏亶大人强些、比他有些人情味儿。他说,“夫人,我说你怎么那样灌亲家酒呢!我也知道先可着谁啊!” 随后又问,“不知夫人以为,我们这位长史媳妇长相如何?” 夫人嗔道,“人岂可貌相!李引长相如何呢?”高审行连连点头,而此时丽容与苏殷已经轻步进府,过来参见。 高审行夫妇热情接洽,崔氏一手拉住一个问路途、打听西州家中各人近况、问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婉清、尤其是两个孙儿,两人一一答对。 高审行心情大好,暗道自己刚刚与苏亶夸过口,这位八儿媳就到了!真是铁拐李踢驴腿——你知道哪一脚是真的! 他们看到这位八儿媳端庄娴雅、举止言谈稳重得体,不愧是曾经入主过东宫的人物。而丽容的乖巧可人一如往常,这又让高审行不由自主地不忿了一下。 但他不清楚,一位西州的新任长史,为何就跑到了黔州来了。 苏殷拿出来长安要西州派员、协助黔州抗旱的诏书,这份诏书不似官员任命的诏书要同步传谕各州,高审行是第一次看到。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这小子怎么搞的,怎么能让媳妇来呢,当真再也派不出一位?” 苏殷听出这是刺史大人的好意,毕竟远赴黔州不是个轻省差事,怎么不派个男的来? 苏殷解释道,“父亲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峻的主意,让刘敦行来总不妥当,而峻又不能离开。他与玉如说,让我来了,还可拜见两位长辈……” 高审行大喜,寻思着“协助抗旱诏”若是把持在刘敦行的手里,那么刘敦行就成了半个钦差,到时自己反倒冷了不是、热了也不是,而自己儿媳来就好办了。 高审行问,“两位媳妇来了,那小子一定是面授机宜了……但天时如此,不知你们是如何打算的,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也是崔氏所关心的,但她以为高审行这么快便提公事,有些迫不及待了。 苏殷脸上一红,答道,“父亲大人,我们远在西州,对黔州的旱情哪如父亲大人清楚!但长安有诏哪敢不来?媳妇们到黔州,只管凭大人吩咐着、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这就是峻让我们来的原因。” 丽容也说,“他正是这么说的,再说我也很想母亲了,上次母亲在山阳镇我也未去,这次一定要与苏姐姐来的!” 崔夫人对这位乖巧灵俐的老七丽容向来十分喜爱,感慨道,“可不是么,在山阳镇就把我遗憾个不用说!” 丽容说,“这下就好了!从今天起,丽容再也不离开母亲一步,直到母亲往西州赶我走!”崔氏高兴,与她们说起了盈隆岭上抗旱之事,说要带她们去看看。 高审行道,“夫人你急什么,当真拿着协助当成了正事?依我看你们婆媳正该好好在府上聊些家常,外面的事,还是让我们男人们去干!” 苏殷道,“父亲大人所言极是,但我和丽容陪着母亲去盈隆岭走走,看一看野外景致却是感觉很新鲜呢。” 高审行听罢,暗道这些女子们做到多大的官儿也是那样,总少不了风花雪月那一套,他极是和蔼地道,“这个我并不反对,但总算到家了,得先歇歇吧?” 高审行确信,高峻无论如何是不敢跑来见自己的。 但要是他派个刘敦行过来的话,不论别人怎么想,反正他高审行一定感觉自己在黔州左支右绌、得别人帮忙了。若是再让人拿起半副钦差的架子,那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 但苏殷来黔州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高审行看得出,他这个八儿媳很懂些轻重、找得准自己的位置。 那么,将来黔州抗住了旱情,功劳也出不去高府。即使抗不住、天时如此谁奈它何! 正说着,进来一位女护卫,正是热伊汗古丽,她进来、先对刺史和崔夫人行礼,然后附在苏殷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高审行看到苏殷对女护卫点头,并叮嘱道,“你这就让他去吧,再叫他注意些总牧监的交待、莫在人前声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2章 满脸泪痕 高审行见她们说得神秘,不知道是什么机要事,但又不便问。 看看天色已到晚饭光景,高刺史连忙安排府中操办家宴。而且,他还大度地说,“我们一家人难得在黔州相聚,你们莫要拘谨。” 得到了刺史大人的允许,丽容和苏殷的面前也摆上了酒杯。 高审行心情很好,想到了苏亶提到的刘洎失势一事,便询问西州的详细。 丽容和苏殷一五一十的告诉出来,高审行边听、边点头,“峻儿如此,倒是有些胆量……不过他这次总有些撞大运的意思……事先也不与我通气,还是年轻啊!” 苏殷听了,连连说是,“父亲大人,家里这些人倒没怎么担心过,知道他凡事是有分寸的……而且得知中庶子事发后,他也没有为难刘司马,文水县去的二人都已安置了官职。” 这个倒是出乎高审行的意料,因为高峻所为不合官场上的规矩。谁都知道个树倒猢狲散、斩草除根的道理,偏偏他就不知道,这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 反正结局有利,高审行就不再说,也不想对高峻做什么评论,又问她,对于出任西州长史、却与司马刘敦行一般品级怎么看。 苏殷道,“总是我能力上有着欠缺、够不上那个品阶,即使是眼下的品阶也从未想过要!能替峻张罗些西州琐碎之事、让他腾出手来办些大事,也就知足了!” 苏殷的应对让高审行挑不出什么毛病,崔夫人听了也认可。 随后高审行还问起柳玉如被封为国夫人的来龙去脉,丽容道,“父亲大人,柳姐姐对这个国夫人似乎不大感兴趣,还不许我们在家里提这个‘国夫人’。” 高审行惊讶地问道,“怎么,难道她还嫌这个封号低了?” 苏殷要解释,但听丽容先说,“这个谁知道呢!不过我们其他几人各得了县君,已经很感知足了……” 高审行叹道,“唉,峻儿惯得她有些时候太过任性,人好倒好,但离着一位大都督夫人的身份尚有欠缺……比如上次在山阳镇,她自请出门的事我们也听说了……”夫人崔氏以目示意他。 他忽然想到这事正与苏殷有关,于是再说道,“陛下不但不计较、反而再封她国夫人!我们做臣子的愚昧,真是猜也猜不透陛下圣意!” 苏殷岔开话,说起了谢金莲和思晴吃饭抢醋的事,崔氏问,“难道又没有一个人喜欢辣的?” 高审行不便听她们谈论此事,又想起这些天一次也没到吕氏那里去过,内心里几乎一刻也不愿意再耽搁、更要在两位儿媳的面前表现勤政,便起身道,“你们好好聊,我再去忙些事!” 此时天色没有黑透,高审行出府上马,只带几名护卫往都濡县驰去。 都濡县。 县令李引在崔颖走后,中午吃饭时便给丫环准备了饭。崔颖说是回去取树苗,但一直到天晚也没回来。 他只好将丫环送回到县衙她们主仆的住处去、再将自己隔院那个女子叫来与丫环作伴,然后骑上马在四门巡视一遍也就打算休息了。 等最后巡到西城门,天光已到了闭城时分。门官向县令大人禀报,说城下有个陌生人一身戎装非要进城,又没个过所,让他走都不走。 李引上城,借着城头的灯光往城外看,见一人骑马、身着皮甲十分熟悉,是天山牧护牧队的装束。 这让李引大为奇怪,对下问道,“你是何人,来自何处?” 陈赡选了个天将黑的时候与苏长史请示,得到允许后,便将鸽笼交与女护卫、计划着到家时正好进城,总该人不知鬼不觉了。 但他又因为天黑,想要穿着皮甲回去,好让妻子有个惊喜。此时见城上问,他记着高总牧监的嘱咐,不敢亮明身份。 但他不知李引已从皮甲上看出他来自何方,随后县令吩咐门官道,“哦,本官认得此人,放他进来吧。” 陈赡来不及道谢,催马进城、直往街里驰去。李引有些奇怪。 虽说与妻子吕氏一别近四个月,但在陈赡心里,却像是四年一般,估计连她都想不到自己能这么快就赶回来吧。 街上人迹已无,陈赡尽量放慢动静,下马牵着入巷,但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仍是十分清脆。他看到自家的院门已经关了,便上前敲打。 不一会儿,院中有了动静,有脚步声轻轻地朝院门处走来。他先不说自己是谁,就想看看她猛听是自己时惊喜的样子。 陈赡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猜测她一定有些惊疑不定地问“哪个”,而他要不要编个瞎话逗她。但门却悄悄地开了,院子里没有灯光。 他听妻子轻声道,“大人……” 她猛然停住,呆呆地站在原地,陈赡也愣住了。 她听着的马蹄声停在院门外,而往常刺史总是天黑后徒步走过来的。她本想让他不必这样大声儿,但眼前这人!! “你听到敲门声连灯都不掌、人都不问,便自顾开门,想来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是平安滋润得很了!”陈赡冷冷说道。 他万念俱灰,感觉一路由西州赶来、时时刻刻念着这人有些不值! 为了她杀个狗县令更是不值了! “不知你这么快开门,期待的是哪位大人!”陈赡问,“该不是我吧!我猜一定不是我了,因为六年内我是回不来的!” 吕氏不说话,就站在院门内嘤嘤而泣,站也站不住的样子。陈赡不去扶他,扭身欲走,却被她一把拉住,“你听我说……” “想让我再去杀一人么?!”陈赡悲愤欲绝,他看到在夜色之中的院门外,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人,身上穿着县令的袍服。 陈赡怒吼一声、大声咒骂着挥拳朝这人砸去,却被他脚下微晃灵敏地闪开,陈赡恨自己来时只顾着不惹人注目、没有带着长刀回来。但这不影响他拼命,她所呼唤的那位“大人”一定又是这个该杀的县令了! 来人促不及防,被他逼到街上去,但三招两势后,陈赡即被那人锁住。县令低声对他道,“你好大胆,从天山牧偷回都濡,想让谁都知道么!在下都濡县县令李引,不想把事闹大,就乖乖进去,我与你细说!” 陈赡被人家一语道破身份先是一惊,再听他的话便不再相拼,但口中低声骂着,“狗官!”抬脚往院中去。 屋中点起了灯,吕氏已是满脸泪痕、一个字也说不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3章 叫的是我 李县令道,“在下都濡县县令李引,你敢穿着天山牧的皮甲招摇进城,当真以为天山牧没人敢惹了?” 陈赡忿而不语,对李引怒目而视。 李引道,“本官与天山牧总牧监、西州大都督、丝路督监高大人是个故交,因而方才在城上见了你,才放你进来。若本官心中有鬼,怎么会让你进城!” 陈赡道,“你怎知我是到这里来的?” 李引道,“且不说高总牧监已经飞鸽传书与我,说你将潜回来。是他让我留意,不要让你招摇过市。哼!一个流徒擅离徙地,传出去连他都受不了!可你倒好!” 陈赡低头,听李引再道,“一个杀过前县令的英雄,现任的县令却不认得他,你认为我能有多傻?” “但她……”陈赡指了吕氏,她此时的泪水已淌了满脸。 李引平静说道,“她所叫的‘大人’正是本官。我接高都督信后,已经来过了一次——是牵了马来的。是本官叫她随时听我消息。她若不是心情迫切、想早日见你,听到我来敲门,怎么会连灯都不点就跑出来!可你想到哪儿去了!” 吕氏闻言,泪如雨下,给李引跪下磕头,“大人……”继之呜咽。 李引对愣愣的陈赡道,“本官敬你是条汉子,却想不到,你连自己的妻子都信不过了!可曾想过你一走了之、离她千里之外,她一个弱女子要依靠谁?” 陈赡一下子跪在李大人和妻子面前,懊悔不迭。 “本官看你穿着皮甲大摇大摆地过来,料定你们乍一见面、久别重逢不知掩饰,弄得四邻皆知……本官不来,你们是不是要闹到连刺史大人都知道?他的铁面无情黔州谁不知道,到时候恐怕连西州的高大人也救不了你了!!” 陈赡惶恐,嗫嚅不语,刺史大人正是他的活命恩公,而总牧监正是刺史大人的独子。李县令说得没错,只怕到时自己也没脸见高总牧监了! 他对县令道,“大人,小人随着西州苏长史先到刺史府上,倒是时时躲过了刺史大人,没叫他看到,回家也是趁着天黑……” 李引问,“你离开时,刺史大人在做什么?” …… 都濡西门外,黔州刺史的卫士高声冲城上喊,“速速开城,刺史大人到了!”城门马上打开,三骑飞驰入城。 与此同时,陈赡正对李引道,“我来时,刺史大人、刺史夫人正陪他们的两个儿媳——苏长史、七夫人丽容,在后宅饮酒说话!” 李引想了想,对他们道,“这里一刻也不能再停留了!方才院子里的动静恐怕已扰了邻人,你们速随我走!” 吕氏道,“可我……我们去哪里呢?” 李引道,“什么也不要拿了,先去本官那里,其他家当容后再说!”他只容吕氏由床上披起一件套裙,便催促两人快快走。 陈赡拉了妻子出来,又要锁院门,但此时大街上已有马蹄声响起。县令道,“难道还有值钱的家当?还不快走!” 于是三人连门都未锁,从小巷另一边隐入夜色,悄悄拐进另一条巷内。 在一座院门前,李引掏钥匙开门,引着二人进去。而院内有条小白犬摸黑吠了两声、被县令喝止,随后它一跃扑入李引怀中,轻哼摇尾、急切地去舔李引的脸。 李引将二人带到屋中,将自己的床指给他们,“你们就在这里休息,只许睡觉、不许掌灯!也不许吱声。” “但天都这么晚了,大人你往哪里去呢?”陈赡问。 李引说,“我总有去处……还要尽快替你们想法子,让你尽快带她去……就去西州吧!”说罢,县令轻唤小犬,带它出了院子、再从外边锁死了院门。 屋内,陈赡抱住浑身颤抖的妻子,听她低声哭个不停,怎么也劝不好。 他扶着她在床上坐下,发自内心地对她道,“想不到我一个莽汉,因祸得福,出了人命却接连遇到好人,刺史、都督、县令……你也原谅我的莽撞好么?” 吕氏只是哭,她本不是个随便的女子,但先有刘县令仗势逼迫、拿陈赡的前途来威胁,再有刺史关心,又是拿陈赡性命来交换,她能怎样! 此时,她只觉生有些姿色便是自己的错了! 李县令走时说,要送他们速去西州,不知他有什么办法。而她听着西州那位牧监该是不错。但是听丈夫说那位总牧监正是刺史的儿子,她怀疑他能有多好,更是哭起来没完。 两人紧拥着在床上,听到街上有小犬在叫,然后叫声慢慢远去,这才慢慢入睡。 高审行与两名随行护卫去了县衙,安顿好他们后,此时他已至吕氏院中。他奇怪这么晚了吕氏如何院门只是虚掩。进去后发现屋中黑着灯悄无声息、里面无人被子也未叠,想是临时有事出去,他就躺下来等。 而李引领着小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竟然没有地方可去。 县衙此时正有崔颖的丫环与隔壁姑娘在那里,但他还是去了一趟。他问过禁子,禁子说刺史大人刚到、又刚一个人出去了,只有两名护卫在前厅。李引没吱声就出来了 在经过陈赡那条巷口时,小犬叫了两声,因为它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但被新朋友抱起来、示意它不准吭声儿。 李引抱着它到西门楼上,找个角落靠坐下来、将小犬用衣服裹了睡觉,彼此相互取暖竟然不觉着冷。 他与高峻,早就无恩无怨,替吕氏遮掩也不是为了吕氏,顶多算是怜悯。 当然也不是为了陈赡,从高峻那里说,自己与陈赡也算无恩无怨。 也不是为了高审行。非说李引有点什么念头的话,就算他乐见高审行的失望好了。让他兴致勃勃的赶来、再扑个空。 他只是为了崔颖。 李引拿不准,高审行多日不曾来会吕氏,而当府中有西州女客至、崔氏陪着她们饮酒时,他会不会抽空赶过来。那时,李引猜不出脾气暴躁的陈赡会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他只是不想崔颖因为这件事再度蒙羞。 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李引认为他一念而至的主意是不错的——陈赡眼下在天山牧,似乎处境还不错,那就想法子让吕氏也去西州吧。 这件事他当然只能找崔颖去商量。包括与陈赡所说的有些话,他还要通过崔颖才能让高峻知道。 不然这件事总有些隐患,说不定陈赡回西州后,阴差阳错的在哪里又出了纰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4章 受人之托 半夜里,李引忽然醒了。不是因为夜凉,而是因为他忽然想到,吕氏一离开,高审行多半会再回刺史府去、与崔颖天天在一起。 不知怎么,这个念头竟让他极为难受,他浑身发冷、抱紧了小犬。 天一亮,李引就跳起来,自己在早开的饭铺子上喝过了两碗粥、给小犬买了猪头肉。他再给陈赡两人买了饭带回去,告诉他们哪儿都不许去,院子都不能出,等他回来。 城门一开,李引就怀揣小犬、骑马出去直奔黔州。 黔州刺史府,夫人崔氏昨夜与两位儿媳共处一室聊到很晚,天刚一亮,她那头小白犬像一团雪似地跑进来,与久别的女主人亲热起来没完。 崔氏猜到是谁来了,连忙起来到前厅,看到李引眼圈儿发黑地在那里等她。 …… 高审行在吕氏屋中坐了一阵、迷糊了一阵,半夜时还是床上空空。吕氏失踪了!高审行害怕起来,不敢再呆、悄然回到了县衙。 他想起夫人往常所住的屋子应当空着,因为她此时正在家中,便到后宅来。一推门,里面有女声惊问,“谁?”他一听是丫环,也不便吱声、扭头再出来。 他要到县令李引那里去借个宿,到了之后,发现李引门上正是铁将军把门,不知他去了哪里,怎么与吕氏一样不见了。 高审行无奈返回县衙,在县太爷的公案上躺了后半宿,天一亮就往山上察看都濡县浇地抗旱的情况去了。 他到盈隆岭上去,在那里也没看到李引,而轮值到悬崖上取水的民役们都到了。他们与刺史大人和他的夫人都很熟悉,纷纷与他招呼: “大人,小人看你的脸色,必是一夜未睡,像大人这样勤于公事的官儿已经不多了!大人一定要注意啊!” 高审行“哦哦”着问,“可曾看到李县令?” 有人回道,“大人,县令昨晚下去后,今天还没来呢!” 就这样,高刺史足足在山上转了一天,与那些民役们在野外吃的饭。他不打算回府,要给西州来的两位儿媳留个勤政的印象。 而晚上时,他再情不自禁地去了吕氏那里一趟。吕氏院中、屋中的情形让他由猜疑、再到惊惧、头皮发麻,匆忙地溜了出来。 屋中的一切还是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似乎连她的气味都淡了。 他身为一位大刺史,绝不能什么都不做,回到县衙后,他吩咐随来的刺史府护卫,去找李引县令速来见他。 然后再把县尉叫过来,高审行对县尉道,“最近民情不稳,本官担心城内治安,你须带人严查街头巷尾可疑之人,四门出入人员仔细盘查!” 他坐在县衙里心神不宁,一上午也没有心思到山上去。去找李县令的人回来了,说李引的家中院门锁着,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随后县衙大门外,崔夫人的马车到了,高审行和丫环同时跑出来迎接,看到了两架马车,还有二十位西州的女护卫。 高审行拉住夫人的手埋怨道,“儿媳们刚刚到黔州,你不陪她们好好歇息几天,将她们拉到这里来做什么!” 崔夫人看到了丫环,就把脸一沉,“你可真行!我故意地躲开来好给你空出个机会,可你倒好,大好的时间却躲到县衙后宅里,脸这么嫩怎么行!” 她似乎让自己丫环气到了,胸脯起伏,从高审行那里抽出自己的手,再埋怨丫环道,“李县令忙于公务无暇收拾家里,行李被子潮得可以。我早跟你说过,让你抽个时间把它们拉到府上去拆洗一下,你是怎么做的!” 丫环先看到,从另一架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其中一人还着了官服,不知何许人。还没说话问,便被夫人数落了一痛。 她有些委屈,因为夫人从未这么吩咐过她。她想替自己分辨两句。但夫人已经抬手在她额上狠狠点了一下,“你莫说话。” 随后,苏殷和丽容上前与刺史大人见礼,丫环这才发现,这两名美丽的女子,原来就是西州高都督的七夫人和八夫人。 崔氏换了笑意与刺史道,“老爷,那么我们就按着彼此的分工做事吧,你陪苏长史到山上视察旱情,”又指了指满脸委屈的丫环,“我带这妮子去给县令大人打理家务。” 高审行笑了,“难得夫人对恩公这样上心,只是我也在找李大人,估计着他家的门你们是进不去的。” 夫人手中晃着一串钥匙,自豪地对刺史大人道,“若是有心,岂有找不到的人?”她告诉高审行,她们来时在都濡城外、去某乡的山道上碰到了李引,“他去了那里”。 能带着两位儿媳,到各处的山上去察看一下,接受一下那些抗旱乡民的恭维,再让他们看看高府一门的男英女杰,也算是不错了。高审行欣然答应。 于是刺史带了苏殷、丽容,夫人带了丫环,两下里在县衙前分手。苏殷还给崔夫人拨出十名女护卫随行。 …… 在李引县令的家中,陈赡与他的妻子被李引锁在院子里一夜,而他们只吃了一顿饭。到第二天的早上,陈赡对这位李大人的用意产生了怀疑。 他对妻子道,“会不会有诈?怎么这样久了也不见他的人?” 但她妻子确信地说,“我们且放心,李大人一定是个好人,他不会害我们的。” “但我们那些家当……可是连门都没锁。” 他妻子道,“赡,只要能和你去西州、远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什么都不要了也心甘。如果那位西州的高牧监真像你说的,与他那位老子不一样……” 陈赡问,“高刺史怎么了?!” 吕氏道,“他……太严厉,总让我们上山浇地……”陈赡笑了,两个人耐心再等。随后两人听着院门上的锁环响。门打开,进来两个女人。 陈赡不知两人来意,但也只是稍稍加强了戒备,他看到在李县令的门外停了一架有棚子的马车,还有未曾下马、一身戎装的十名西州女护卫,陈赡认得她们。 他妻子不易察觉地往他身后躲了躲,小声对他道,“赡,这是刺史夫人……” 两个女人在此时此地相见,吕氏的心里嘣嘣直跳,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这位高人一等的美貌的刺史夫人,会不会对她示以惩戒。 刺史夫人好像不大愿意与她说话,让陈赡看她掌心里托着的钥匙,“你就是陈赡了,我和丫环受李县令所托送你们出城,但你的这身皮甲就须换换。” 夫人身后的丫环手中托着一套青布袍子、靴子,陈赡立刻就明白了,他不多说,返回屋中更衣,再出来时就是一位年轻的乡村后生。 崔氏让丫环抱出李大人的行李被褥放到车上,然后陈赡和他的妻子钻入车里。之后崔夫人和丫环也上来、坐在他们的前面。 有人锁了院门,女护卫们前后拥着马车往城西门驶去。 应刺史大人的吩咐,城门边加强了守卫,对过往的行人严加盘查,所有的车子都要挑开车帘儿往里看上一眼才放行。 但没有人敢拦刺史夫人的马车,虽然他们也例行公事地、当着那十名西州护卫的面挑了一下车帘儿,但不敢往刺史夫人的方向看。他们只看了一下丫环那张娇气而有些怒气的脸,便在脸上堆起一下歉意的笑容放行了。她们轻松出城。 驶出都濡西城十来里路,都濡县县令李引带了一辆马车,在道边的树林中等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5章 因地制宜 山道上前后无人,而树林中更是无人,她们停下来。 崔氏、丫环、陈赡、吕氏一齐下车。陈赡看到李县令把他的马也骑来了,而他的弓刀都在李县令带来的马车里。 车中还有一大包儿盘缠及一些衣物,都是刺史夫人给准备的。 李引冲陈赡抱拳道,“过所都给你们备好了,都在车中,二位此去西州,李某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吧!” 陈赡虽然把都濡县的全部家当都抛弃了,但他最重要的家当却带在了身边,此时洋溢在他胸中的是满满的豪情。 他对李县令道,“大人,小人回西州后,一定向高总牧监说一说县令大人的相助之恩……不知李大人有些什么话要我带给高大人?”他听李引说过与高总牧监是朋友。 李引摇着手道,“莫要说、莫要说,本官与高都督只算神交面都未曾见,你若这样想就是高抬我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而吕氏对这位李县令为她遮掩的举动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因为陈赡赶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开门后所叫的“大人”,是高审行……这是不能用话语来表达的。 当着陈赡她只能双膝一弯给李引跪下,哽咽道,“大人再造之恩,小妇人永世不忘!到西州后,小妇人一定供上大人的尊位,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都会祁求上苍保佑大人……” 李引尴尬道,“莫提此事,在下不值得谁如此。要谢你就谢崔夫人吧……她才是你最该感谢的。” 吕氏闻言,羞愧不起,只在地下膝头挪动、转个方向,再向夫人磕头不停,说一定也要给夫人供个尊位。 崔夫人只好上手拉起她,“这回总算与陈赡天天在一起了,以后的生活也就没有多难……你正该高兴才是。” 吕氏哽咽道,“可是……夫人……我,我,” 崔氏不许她多说、反而叮嘱道,“我尽知了!有些时候你又能怎么做呢……再说也算我照顾你不好。到西州后你们男牧女织定会不错,此去路途虽远,但你们一步一步走好,总会走到的!” 说着,夫人再递上一封信给陈赡,“你要亲手交给高总牧监,他一定会安排好你们的。”陈赡接过,仔细揣入怀中,护着马车上路回西州。 陈赡和他妻子的马车走远,而这件助人之事却是自己与李引共同完成的,崔夫人当众将钥匙交还给李引,笑着对他道,“我已与老爷说过……你是下到某乡去了,你总该往那处去走一趟、晃一下吧?” 李引对夫人躬身一揖道,“小人谨遵夫人之命。”说罢徒步往来路上而去。 丫环竟然一句话也轮不上说,一时也猜不到夫人与李引之间有什么秘密。主仆二人上了自己的车子、由十名女护卫护送回了黔州。 在车中,丫环再被夫人叮嘱了几句,回府后不准多嘴。 晚上时,西州长史苏殷、七夫人丽容与另十名护卫们也赶回来了,而高审行留在了都濡县城。崔氏能猜到他此刻坐卧不宁的样子,但她心中一点儿快意也没有。 一边吃着饭,崔夫人问苏殷在都濡走了一天、看了一天,对于黔州抗旱的局面有什么看法。 苏殷道,“母亲,黔州抗旱若都是都濡县的这个面貌,那我和丽容住些日子也可回西州了。” 苏殷说了她在盈隆岭上的所见,那里庄稼长势良好,悬崖上,高大的畜力取水舀车缓慢而有力地转动,将水由岭顶上沿曲折而下的石渠送到岭下。在这里根本看不到诏书上所说的严重旱情,而盈隆岭还在那样高的地势上呢。 崔氏心情很好,对媳妇笑道,“恐怕是一叶障目了,明天我陪你们到别处看一看。” 丽容的心思和压力怎么说都比苏殷轻些。听了崔氏的,话丽容鼓掌说好,她总是找些话与崔氏说、支持婆婆的每一句话,借以获得婆婆的好感。 而崔氏自从一步踏入西州的那天起,也对丽容十分喜爱,晚上她们在同室休息,崔夫人再问起了西州家中的事。 夫人笑问丽容,“老大、老五都有了孩子,老二、老四也在抢醋了,你们却跑到了这里来,有没有着急?” 苏殷不说话,不想被这件烦心事打扰。谁都可以有这个念头,只有她不能想。 她在高峻的家中年纪最长、但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却是最没可能的——高峻到目前为止,只在旧村送自己和丽容赶赴黔州时、才拉了拉她的手——拉拉手也能生孩子? 丽容却抓到了机会,她很委屈地对崔夫人说,“母亲!这是我一个人着急的事?” 崔氏安慰道,“没什么,总得有个前后。但依我看,你这么乖巧可人,又懂事理、又机灵,总是早晚的事……” “可是母亲,你不知家中还有更乖巧可人、更机灵的呢!我算老几。” 崔夫人不在意她明显的妒意,反而感觉她可爱,于是安慰道,“你是说玉如吧,那我就也没什么好办法给你想了。从你们身上,我看出来她也不是多么跋扈的人。不过……于情理上说,高峻全部的荣耀本该都是她一个人的……” 丽容止住不再往下说,接下来问着明天婆婆要带她们去哪里。崔氏想了想道,“那就去去澎水县吧,黔州只有那里有盐井。” 于是,高府的三位夫人第二天坐了车、在卫队的簇拥下到澎水县来。县令张佶远远地接出来,引着三位夫人到盐井的周边去看他们开出来的荒地。 到了这里,苏殷才看到了黔州旱情的一斑。地倒是开出了不少,连井边儿都平整了,但种子洒下去,一棵苗儿也没有出,现在连水也不必浇了。 张佶县令苦着脸说,“这哪儿是种庄稼的地方!那些囟水早把这里浸透了!可刺史大人的命令谁敢不听?” “老爷怎么说?”崔氏问他。 县令道,“刺史大人有些日子没来了,下官曾经建议,就着天时把这些不长庄稼的地块都移栽上桕树——它们是最抗盐碱的,但刺史大人当时把我申斥了,说我去树开荒,你和我唱反调儿是不是!” 苏殷道,“总比空着强啊!” 张佶知道说话的是西州大都督的八夫人,又是长安派来黔州协助抗旱的长史,于是努努力争取道,“什么叫因地制宜?这里只宜于种桕树,不种,就只能荒着。” 他指着那些裸露着地皮的山坡对夫人们说道,“草皮都铲了,树也一棵不剩,下官担心万一雨季一到,泥水要冲到盐井里去了!” 丽容笑道,“这里在说抗旱,哪里有个下雨的迹象啊。” 苏殷却对崔氏说,“张大人说的确是这个道理,地总不能闲着,反正丽容我们跟着老爷到处走,也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如就在这里植树。” 崔氏说好,府中内宅还有十几棵树苗,下次我们移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6章 渭城朝雨 有刺史夫人和他的两个儿媳点头,而且其中还有位西州来的长史,县令张佶就不怕刺史大人来了之后对自己吹胡子瞪眼。 他说干就干,而且要自己再加上个县尉,一块抓这件长史认可的大事。他还站在盐井边、对忙碌的人群里招手喊道,“马洇,你跑步过来!” 从人堆儿里一溜小跑过来一人,正是都濡县贬职为民的原县令。 县令做不了,但总得吃饭,原县里呆不了、总有别的县可去。于是他托着人,举家到澎水县的盐井上谋了个差事。 马洇可不是大字不识的乡民,他身上的袍子虽然没有了,此时穿着一套紧身短打扮,布鞋上沾着囟水。但不代表他的头脑也堕落到了乡民的层次。 他做惯了县令,对于盐井上的体力活有诸多的不适,每天回到住处后,马洇往床上一躺,感觉腰都要累断了。 不过他谦恭的态度、机灵的眼色和务实低调的作派、还有相比乡民而言不俗的筹划之能,让他很快就站住脚,并且被新县县令张佶看在了眼里。 人挪活、树挪死。 他不挪地方就是个死。不过当他跑过来听了县令大人的吩咐,马洇毫不怀疑地推翻了这句俗语中的道理。人挪活,树挪也一定活!县令说的! …… 长安,渭城朝雨。 自从皇帝下达了祈雨诏,关中一带的天时果然很给面子,不久便下起了牛毛小雨来。眼下皇帝最关心的正是天时,而西州那里已经暂时退到第二位了。 有郭孝恪和高峻在西边,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关心的倒是黔州了。 升苏殷做西州长史的主意又是皇帝灵光一闪冒出来的。对于那些有一点点理由和根据、而在成例上又很出人意料的事情,皇帝的决断力惊人。 谁说女子就不能做长史?再说有高峻在那里,西州需要一位多么强势的长史么?一位中庶子的倒掉看起来与高峻没有主观上的原因,但皇帝知道,总与刘敦行这个司马的强势有一点点关系。 那么就在西州都督和西州司马之间加上个女长史,也让他们看看皇帝塞的人不白给。木楔子虽小,但只有最高明的木匠才知道把它钉到什么位置。 这个决定中还有皇帝陛下不便明说的考量,说出来,就显得皇帝太拿西州大都督的柳夫人当回事了,虽然事实上就是如此。 他要尽可能地抬高苏殷在高峻家中的地位,又不惹到这位柳夫人乍了窝。一位皇帝的心里并非都想大事,再说什么是大事呢? 他认为,凡是与关键方面的关键人物密切相关的,一根头发丝也是大事。爪哇国里换个国王也算大事,但时下与大唐皇帝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同时,为着不刺激到司马刘敦行、而给高峻带来负面的影响,皇帝再把苏长史的品阶降到了司马一级。对刘敦行,他能做、肯考虑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身边少了褚遂良和刘洎,皇帝的这个决定没有遇到任何的劝谏。 那些懂事的大臣们什么反对意思都没有,人人的脸上现出了片刻的惊讶之后,便是臣服的、和极力思索此议之中到底有什么奥妙的神态。 而赵国公长孙大人、江夏郡王李道宗、甚至是宗正寺少卿樊伯山,表示支持的意思恐怕还要更明确一点。皇帝陛下提出此事时,阁老未在场,高府中的几位官员眼皮低垂,看不出支持还是不支持。 而诏令西州去员协助黔州抗旱的事,皇帝还想看一看。 抗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而且结果难料。那么从西州派去的人身上,他不但也以再看看高峻对刘敦行的态度,还能再揣摩一下柳夫人对苏殷的态度了。 …… 柳玉如严控着高峻与苏殷接近,也话里话外地点戳高峻,让他明白自己在苏殷一事上的心意和立场、不让他做非份之想。但是,高峻真想那么做的话,她也就退回来了。 柳玉如对家中七个八个的女子们进来,表面上看都是个大度与否的问题,但她此时的心态就与当初不同。当初是她那个尴尬的身份、不容她过多的干涉高峻的生活,而现在不同了。 让她极为感动的是,高峻将她的话视做雷池,知道她的心意后、简直对苏殷身边一步也不迈,这又让她反过来同情苏殷了。 上次请丽蓝来家中喝酒的事情,被丽容推波助澜后险些弄得不可收拾,而自己在那件事中表现得有些迟钝了。 在她还未意识到严重性的时候,想不到却被高喝止了。 柳玉如因为那件事,被高峻不疼不痒地头一次抢白了、她还哭了鼻子。她知道丽蓝这个女子在处事的圆滑、以及对男子的理解和取悦的功夫上是不输与谁的,那么高峻坚持抵制的态度就再一次让她感动。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柳玉如总是专心致志的,容忍他对自己专心致志的、时而急迫、时而耐心的不懈探索。她在眩晕中搜寻他的眼神,毫无保留地与他做心灵上的沟通,再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出去、慢慢与他融为一体。 普天之下的干旱没有影响到西州每个人的心情,人人都有事做、都有收入,心情当然好到天天不用说了。 刘敦行与麻大发选定了两处新村地址,一处在靠近去往柳中县,也就是高峪原来砖窑窑址山坡东面的大道边。那儿是一大片平坦的沙砾地带。 还有一处是由织绫场往西州府去的大道边的一大片山坡。 这两处地方都有各自的取用理由,刘司马知道不能由自己决定,他带了麻大发到牧场村来请示高都督。 他们赶到时,高总牧监正在产驹房,一匹临产的母马正在努力,高大人挽着袖子帮忙。于阗牧场的大牧监冯征,正站在高总牧监的旁边不离开,他又是为着要马驹子来的。 高峻对他道,“你别只是动嘴,看看我都上手了,”他指着已经露了头和一条前腿的马驹子对冯征道,“你给我把它拽出来,拽出来就是你的了。”冯征也不含糊,立刻挽袖子。 有老牧子以前是与冯征在一起的,见状开玩笑说,“冯大人,你对杨雀儿要是也这么利索就好了!杨夫人腿一抬、冯大人挽袖子一拽、就了了接班人的大事。” 听了刘司马的方案,高峻一时也定不了,“你说说理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7章 众人拾柴 刘敦行极是谦恭,“高大人,牧场村建新村是因为人来得多,下官以为这两处地址,一个面向柳中、另一个面向西州和善政村方面迁来的人口,不大好取舍。” “那就各建一处,短时内没有能力的话,规模在原来规划的基础上一分为二。”高峻说。 刘敦行说,“那么下官的意思是……规模都与原来一样大小,省得以后再建。” 高峻看着他道,“这样当然更好,只是我担心刘大人会很累。” 刘敦行道,“大人,下官再累总是在家里,哪如苏长史跑到黔州去协助抗旱累啊。有时下官想起来就不大落忍了!” 高峻说,“不不,要是去别的州,我可能就让刘大人你去了。在黔州……她去了也就是玩儿。再说以你、我的脾气都应付不了黔州的刺史大人。而她就可以,大不了还可以哭一鼻子!刘大人你就安心打夯吧。” 刘敦行笑了,高大人的话没有抬高他的八夫人,却暗示了自己的可用之处。高总牧监说,“让谁打夯是我的事,怎么打夯是你的事,我就不再管……我生马驹儿呢!” 这就是放权了。刘敦行躬身退下,去找高峪商量,还是要与新旧两村中的财主们筹资。 在牧场旧村,能够被请到高峪酒店中聚头、商量建村大事的,都得是脸儿上看得过去、兜儿里掏得出来的人物。 除了高峪之外,谢氏兄弟是必到的,他们一向以牧场村的首富自居。 而建村筹钱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后,新旧两个村子中有些想法的竟然还有不少,司马刘敦行往那儿一坐,陆陆续续的就来了四五十人。陆尚楼大妻家的舅子、田地城驼马牧场大牧监王允达的小妾、刘武家的武夫人、杨窑姐等人也都在座。 此事大大出乎高峪的意料,他开始只备了一桌子酒菜,后来就变成了两桌、三桌、四桌、五桌。 高峪弄个开场白,说明了西州扩建牧场村的决定。他说这一次在钱款的筹措上还是老法子,村中众人愿者出钱,将来有人住进来,大家按出钱的股份收益。 谢广叫道,“高老爷,刘大人,你们就说个起线的数目,出得少的就别凑热闹了,赶紧让他们回去。要是拿个三、五十文也来入股,将来的帐目不就记乱了!” 刘敦行道,“建村是村中人的大事,本官以为,只要是今天肯来的,都是本着出力才来,我们不好让谁坐下了再走出去。不过谢大员外的提议也不是没道理……这样吧,本官可以容许几家、几户合并在一起出资,将来的细帐你们回家自己去算,众位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应和道,“还是刘大人说话中听,也在理儿,不然两个村子里到底有几个能比得上谢老爷!” 有人道,“难道谢老爷今天钱多,就不许我们也做做挣钱的打算了?” 谢广笑呵呵道,“众位,此言差矣,钱多钱少,不是谁说富就富的来,不然这世道上何来的穷人!那都是祖宗坟头上长蒿子,该你有几文、你就有几文的,哈哈。” 有人低声、只有几个人听到地嘀咕,“不是你们哥俩当初在茅屋院子里,为了两文钱撕扯的光景了!”有人听了低笑,但不敢大声。 谁都知道谢氏兄弟如今在牧场村的地位,刘敦行也知道,因而对谢广一来就大声吵吵并不制止,他问,“还有没有落下的?此事多多益善、众人拾柴,可不要落下谁。” 谢大叫道,“都在这里了,刘大人你就开始吧。” 谢大话音未落,从门外进来一位女子,众人一看,正是温汤的女老板丽蓝。高峪道,“看来话不能说早,总觉着还有个弟妹是村中最该有钱的,都让我忘了!”一边说着,一边叫伙计摆座位。 自从上次在高峪这里抛出与高总牧监的关系之后,谢广彻底把自己那个念头连根儿拔去了,除了私下里忿忿不平之外,在谢家大嫂的面前都不敢有什么表示。 上次谢广因为打丽蓝的主意,让媳妇挠了个满脸插花,虽然在院子里躲了些日子,但他总觉着此事已闹得人人尽知。 此时见到了丽蓝,谢广就把头低下来,再也不说话。 丽蓝自去高峻家喝过了酒,再被妹妹丽容老九、老九地叫着,而柳夫人并未纠正,她以为这多多少少、明明暗暗地,就是自己被接纳的分野。 丽容与苏殷去黔州协助抗旱的事丽蓝也知道了,她以为这就是最近这些日子柳玉如没叫自己过去的原因。高峻也没有在旧村中露过面,那是他忙。 她接到建村筹钱的消息并不晚,只是头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在众人前露面,她得好好打扮一下。 她打开衣柜,在重重叠叠的衣裙里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后相中了一套最中意的。然后再挑首饰,只挑了一条极细的金链子挂上,既不招摇、又显档次。然后再擦脂涂粉…… 她一进门,便听到高峪二哥的“弟妹”之词,高峻是高峪的堂弟,这事谁都知道。 丽蓝的心情不错,进来后冲着刘大人、陪同刘大人来的麻大人微微万福,再冲高峪二哥打过招呼,这才落座。她与那些到场的女子们坐在一起,无疑成为了这些女子中最耀眼的一个。 麻大发道,“列位,二十缗即可入股,低于两万钱的,你们自行搭伙。” 刘敦行道,“下边有个门槛,但上头却没有。我是不怕筹的钱多,钱多办大事,谁说我们不能像高都督那样,也住上个二层小楼,弄他七、八间屋子。” 有人说,“麻大人,给我记上,旧村某某,二十缗!” “新村某某,记二十缗!” 王允达的小妾道,“新村王允达家记六百缗!” 杨窑姐道,“那……那我就三百缗吧,盖房子,怎么都是正事呢!” 陆尚楼的舅子出三百缗,又有两三家私下里嘀咕后共同出四十五缗,然后那些出的少的纷纷效仿。 又有人对谢广道,“谢老爷,大头还在你这里呢,可不要出得太多把我们吓到啊!” 谢广今天换了好料子的新袍子,坐在那里一直扛着脸,尽量不把嘴撇得太显眼、又不能不叫人看到。 他认为,只要自己一说出个数目,那才是真正的一鸟入林、百鸟压声。 他看到丽蓝一进来光彩照人,便暗暗想,自己将媳妇压服在家里、不让她出席今天这样的大场面看来是对了。要不也是出来丢门面,这与自己的身份是不相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8章 谢大押股 丽蓝一直不大吭声,谢广料定她的家业也就是外红里空。 再说一个池子能有多少进项,一个满池子只不定烧多少锅水,进去个牧子泡了溜够,出来也就交一两个大钱。 谢广认定,丽蓝的家底儿撑死了、比杨窑姐也就是晃上忽下,因为她在旧村的池子刚刚投入,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本儿。 谢广算着杨窑姐都出到了三百缗,那么丽蓝绝对过不去五百。他成心压过丽蓝,好让她知道知道——她刚刚与一个多么大的财主失之交臂。 而且,自己一定要维护牧场村首富这个名头,因而所报的这个数目一定要大大超出丽蓝的预想,得让她连再追加的想法都一并打消。 他猜测丽蓝最多能有五百缗,那么自己整上她五倍是能够吃得消的。 谢广说,“开口就二十、五十缗,何时才能把刘大人开工的钱筹集齐了?我们老谢家出二千五百缗!” 他的话引起一阵骚动,果然财大气粗,二千五百缗,那可就是二百五十万钱!但随后便有人问,“谢老爷,是你一个二百五、还是算上谢二老爷,你们合起来这么多?” 杨窑姐忍不住“扑哧”一笑、再极力忍住,她想起自己当初、在高峻默许下诳谢广那几两银子的往事。 因为她搬去了新村,再有高峻那句“再往新村走一步,就把你腿打折”的话,谢广已经好久没往她那里去了。此时看她一笑,谢广也不追究她笑的什么,只感觉多日不见,杨窑姐真是迷人。 而谢大就听出来了这话不大对劲。说道,“我们兄弟岂会像你们似地、扣扣索索地合伙,我、我出二千缗!” 年后,谢大跑到柳中县去,肉铺伙计给谢二老爷引荐了一位西域来的玩家,谢大都不知道在对方手里输掉了多少,家中的现钱还能不能拿得出这么多。 但大哥都出到了二千五百缗,自己不能太少了。那与谢家兄弟的身份不相称。 谢大不知丽蓝肯出多少,便问她,“你想出多少?” 谢广也注意听着,丽蓝道,“总不能多过了两位,我出一千五百缗钱。” 这已经让谢广吃惊了,谢广劝道,“妹咂,不要硬扛,怎么不得留些置办衣裳、首饰的钱?你要是真想多出,我也可给你垫上。总之有妹夫在都督上干着,我不怕你赖帐……” 丽蓝不去纠正谢广的话,但看不惯他的作派,又道,“丽容陪着苏姐姐去黔州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能不替她想。她也出一千五百缗,我替她垫着。等她从黔州回来若不愿意,就都算我一个人的也成。” 底下听罢有人“嘘——”了一下,丽蓝自己只出到了一千五百缗,不高过谢氏兄弟哪一个,但再加上七夫人丽容的,那就是三千缗,多过谢广谢大任何一个。 有人说,“看来牧场村的首富位子不再姓谢了!” 谢广和谢大脸上不大好看,谢广有心再往上加,又显得是刻意地在争这个名头了。但此时他就觉着,不是人家与自己这个财主失之交臂,而是反过来了! 筹钱接近尾声,麻大发就要下去拢帐,而高峻此时才道,“那么我就比照着谢二哥的数目,也出二千罢,像丽蓝出那样多,还是手有些紧,” 之后,众人吃饱喝足,回家准备钱,刘司马与众人约定,两天后在牧场议事厅交钱。 接下来,谢氏哥两个的酒都没有喝好,谢广执着于轻飘飘地一句话就丢了牧场村首富的名头,谢员外想想真是窝囊! 而谢大担心家里钱不够,散了酒场子之后,谢大回家也没敢与媳妇细说,早上起来后悄悄摸了下家底,果然差着不少。 现钱只有七百来缗,而马上拿些细软、往西州或是柳中变现,功夫上容不容得还在其次,只是这个动静就太大了,难免不引起媳妇怀疑。 弄不好,自己狂赌输了家当的事,只不定会被她闹到哪个层次。 但话已当众说出去了,不可能事到临头、到议事厅中去腆着脸再往少里改。唯一的法子,就是找仨亲俩近的悄悄拆兑齐了,不动声色把钱交上去。 然后……谢大想,再不能只顾了玩个痛快了,以后瞅准手气回转了,往回捞一捞就改邪归正。 他想到了能借钱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哥,一个是妹妹谢金莲。 谢大先到隔院子大嫂家来,悄悄把意思一说,谢大嫂道,“兄弟,你看看今年一年摊子铺得过于大了,又是肉铺子又是织绫场,哪有那么多的现钱,再让你大哥当众许出去两千五百缗钱,还吃不吃饭了?” 谢大的语气立刻变成了央求,谢广不敢吱声。大嫂道,“家里只有二百缗钱了,只好助了你!但亲兄弟明算帐,你须把织绫场的股份押到这里半下。到时钱拿回来,嫂子不会赖你的股份。” 谢大无法,真是半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点头答应,这就有九百缗了。 然后他再抓个机会,看看高都督不在家的时候,跑到妹妹家来想办法。谢金莲一听就犯了难,一千一百缗钱的数目也不少,那就是上千两的银子,她不能自作主张。 正好柳玉如出来见到谢大,一听是这事,就对谢金莲道,“这总算是正事儿,怎么能让二哥为难呢?咱家钱虽没多少,但你给凑一凑。” 谢广喜出望外,坐在那里喝着茶水,感觉心里凉快了许多。但高峻恰好回来,将炭火拴在院子里之后上楼来。 知道此事后,高峻就暗暗冲谢金莲使眼色,摇头不让她借这么多。 谢金莲偷偷冲高峻比划,先是捏了个“七”,再是个“五”,高峻都不点头。最后她再往少里比划,比划到“二”上的时候,高峻点了点头。 谢金莲为难地道,“哎呀,哪有这么多啊,只拿得出二百两来,” 柳玉如道,“难道我们的家底儿就只有这些了?” 谢金莲说,“那我以后不管帐了!姐妹八个、孩子两个马上就四个、奶娘两个、门房里三个,买米买粮、买肉买茶、最近醋也忒费……谁个不要花钱?再说苏姐姐和丽容去黔州,敢情不朝你要盘缠钱。” 柳玉如道,“好好好,妹妹别诉苦,只是觉着不能帮谢二哥太多,不大落忍。” 谢大道,“我还有织绫场的半只大股,可以先押到这里……” 他妹妹问道,“那半只呢?” 谢大说,“押到大嫂那里了……” 高峻道,“谢二哥,真让你见笑了,我这才是张嘴货太多,攒不下什么,但你的织绫场股份就不要押了,不然二嫂知道了怎么闹?” 谢大赧颜无语,高峻对谢金莲说,“一家人说什么借,这二百两虽说不多,就给二哥吧,以后你也不许对二哥讨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9章 你不早说 谢大想想这也真不错,千恩万谢地出了院子。更新最快 柳玉如不解地问,“你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我就不信金莲这点钱都拿不出,他还是你哥……说得跟真的似的!” 高峻道,“夫人有所不知,听说谢二哥最近又赌到柳中去了,我不挤兑他、他就不知改正。我已看出他朝大嫂也借钱了,两千缗东借西借,那该输了多少!” 谢金莲这才回过味来,咬牙跺脚恨她二哥不成器。 谢大从妹夫家拿了二百两银子出来,虽说少是少了些,但一不押股、二不须还,心情上还能够承受。只是离着自己当众应下的数目还差太多,不知从哪里再挖一些过来。 他回到旧村,一眼看到丽蓝的温汤池子,想了想,走了进去。 丽蓝见谢大进门,不知他有什么事,笑问,“二哥也来泡一泡么?” 谢大当了出出进进的人没脸明说,凑过去低声道,“妹咂,哥哥在酒店里应了两千缗,但……但是回家一看,一时却筹不出那样多,妹子你看看能不能周转些……” 丽蓝道,“二哥怎么不去新村找谢金莲?” 谢大道,“这不刚从她那里来,不去不知道,这才看出高大都督家中有多窘迫了,只借到二百两。” 丽蓝绝不信高峻家中只拿得出这么一点儿,分明是不想多给,她对谢大说,“我这里也没少出,把箱子底儿都翻过来了,哪里还有!” 谢大道,“但妹妹和妹夫就说让上你这里来问问,怎么还不是一家子!总不能让我满村子去借钱吧,那哥哥的脸往哪儿搁!” 丽蓝就问,“说吧,差多少?” 谢大道,“还差九百缗钱,”丽蓝一听就叫起来,“差了这么多,你就敢大白着口地往外唱两千缗!” 谢大急她声大,恨不得上前捂她的嘴,本来很隐晦的事,再让她嚷嚷得谁都知道。丽蓝叹了口气道,“唉,二哥你说得不错,但我手里全部的家当大概就有这么多了!” 谢广道,“你哪与我一样,我没了钱连哥嫂都不好好帮我,但你有高大人……一个女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手中压那么多钱干什么?” 丽蓝很受用他这句话,想了想道,“你先回去,我总得搜刮搜刮凑齐了,就给你带到议事厅去。” 谢大这就是听了准信儿,满天欢喜地走了。寻思着这次的事忍过去了,从此少去赌场,说不定两处村子开建,他就又翻身了。 天色已渐渐地黑下来,在一条巷子口,有两个很熟悉的赌友朝他招手,谢大摇着手说,“改天再玩,这些天忙着建村筹钱的事,没功夫呢。” 一人笑着说,“我们都听说了,二爷轻松拍出去两千缗,这个‘筹’字可是谢二老爷说的么?真正‘愁’的是我们!” “知道就好!”谢大想起自己借钱之顺利,有妹夫白给、有丽蓝给凑齐,那么今天的好运气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他头一晃,随那两个人进了巷子。 送走谢大,丽蓝觉着他的话有些地方不大靠谱儿,自己怎么就一犯糊涂应了他呢。 再回想谢大鬼鬼祟祟像是不欲人知,按理说朝她借钱,至少也该是谢二嫂陪着来,丽蓝就更怀疑,心里越发不踏实。 一文钱可就是三、四斤的精米,她有心去谢二嫂那里打听一下。 此念一动,哪知高峻就骑着炭火过来了,她迎出去,见高峻在院子里拴马,问她,“这么晚了,谢二哥来干什么了?” 丽蓝走上来,发现有些日子不见,他的举止间更多了些陌生的味道。高峻看到她,再把缰绳解开牵在手里。 丽蓝低笑道,“原来你还在意我……你先别说他,这么晚了跑来干什么……不会是只泡泡池子吧?” 高峻哼了一声,“刚在家泡过,两个人四只手给捏过了。”又问,“谢二哥是不是来向你借九百缗钱?” 丽蓝不答他话,俏脸凑上、来鼻子翕动一下,腻声道,“骗人……还闻得到你身上的土味儿,我还知道你晚上饭也没吃。你来不来泡?我把酒饭给你端到池台去。” 高峻扭头牵了马走,说道,“丽容此时在黔州,也不知什么情形,我哪有那心思!总之那九百缗你不要借给他。” 丽蓝追到院门口,在他身后有些气急地道,“我偏借,又不是你的钱!!” 高峻猛地停步,跨过来一把将她推到马侧,双手扳着马鞍、把丽蓝紧紧压在炭火身上,瞪了眼道,“我最恨有人不听话,还让、我、费、话!他此时就又在村中赌,愿借你就借!” 他感觉丽蓝的呼吸急促起来,猛地撒手。 有收工晚的牧子赶晚场来泡池子,他们三两个结伙儿,说说笑笑、闲适地进入院子,往这边一看,就加快脚步钻到里面去了。 丽蓝站直了,倚着炭火不吱声,高峻道,“以前是我不好……只是以前我是怎么个德性?怎么记不起来了!连你多大年纪都忘了。” 丽蓝低声说,“我如何不觉得……以前你人太好……反倒是这阵子不像人了!” 高峻大窘,听丽蓝再道,“说我是老九,但老八也没有我大,你看看你……弄得一本乱帐!怎么一到我这里就清楚起来。” 他已再牵起马缰,“你能闻出土味儿,但那边有十二只鼻孔也闻得出水味儿……总之丽容不在,我怎么能眼看你吃亏呢!” 他牵马走出去,大声道,“钱不许借。” 看来他是真变了,再不是以前那个见便宜就上的家伙,不过从他最后的一句话上,丽蓝又好像听出了些希望。还有,他没有否定自己的“老九”之说。 她拿定了主意就按他说的办,但已经答应的事怎么与谢大说?直接去谢二嫂家回绝,又怕谢大有什么数目瞒着谢二嫂,自己冒然说上去别再惹了麻烦。 …… 一天后,柳中牧场议事厅人头攒动,新旧村的大小财主们提钱交款。谢大也来了,昨天手气不错赢了几百大钱,今天一到场看到丽蓝也在,他的心踏实下来。 头一份儿就是谢广,然后是高峪,再然后就是丽蓝交了自己的三千缗,接下来就该是谢大了。 但在此时,总牧监高峻忽然站在议事厅的门口,当了众人对丽蓝大声道,“丽蓝你少交些,长安的二妹一两个月就要大婚,我们得留些喜礼!” 丽蓝被他当众这样说,仿佛高大人就是与她商量长安家中的大事。但她知道他突然冒上来,一定是与谢大借钱有关。 不过丽蓝仍很高兴,寻思着道,“那你不早说,要留多少呢?”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0章 热火朝天 高峻道,“我只剩高尧这一个老妹子了,西州这边儿嫂子就有八九个,拿少了不成,怎么不得三千两。” 丽蓝道,“可我已应出了三千两了,怎么办?” 高大人道,“好办,不是还剩九百缗,你就交九百罢,三千莫动了。”说罢,高峻走了。 麻大发连忙道,“丽蓝,高大人说的更是正事,你就交九百,多的退还你,我给你记上九百缗。” 丽蓝也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退回两千一百缗大钱,帐目也改了。 谢大不会想到高峻和丽蓝在演戏,但他来得快,知道丽蓝那九百缗已经无望,便大声埋怨,“长安有这么大的喜事也不告诉,害我也没预先留出余富!我也少记一千缗,那一千就给长安的妹子!” 谢大嫂是陪丈夫一块儿来的,闻言对谢广道,“那我们也得上一千两的喜礼,这事不能含糊!”谢广点头,两口子记了两千五百缗走了。 但把谢大气了个够呛!心说我还算亲兄弟,把织绫场的大股押给你都借不出钱来,这回一说给长安上喜礼你们倒有钱了。 钱筹集起来,高都督又不大过问,司马刘敦行有了个大展身手的机会。他与户曹罗大人仔细研究了两处村子的走向、规划了街道布局,立意要比牧场新村搞得更好。 牧场村要再度扩建新村的消息立刻传出去,临近各县都瞧出了牧场村良好的发展势头,壮力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大事就是,“你有没有打算去牧场村?听说天山牧新扩建的三座牧场都在招牧子……” 年轻姑娘们放下了手中的织梭、绣弓,跑到闺中好友那里嘀咕,“要么,我想去牧场村,同样织绫,干嘛不去天山牧的织绫场?” 老人撺掇自家的小子,“你也去试试,到了高都督的眼皮子底下要好好干,万一干得好,也穿一身官袍子来、到你祖父的坟上去烧纸!让我和你娘高兴高兴!” 高峪重操旧业,在两村新址的中间地带再起了三座砖窑、请了烧窑师傅,窑上的烟火再度日夜冒了起来。 刘敦行亲历亲为,带着麻大发和几名手下洒着石灰、在新村址上划线。而建筑的壮役们也在招募中。 他现在没有旁的想法,刘家官职最大的是他了。 他在西州干的好与坏,就代表着中庶子倒下后刘府的气数。一位大员的倒掉往往伴随着一连串的人事变动,但这次却是个例外。 西州的安静似乎也影响着长安,大哥刘弘业的官职也没有动。 但高大人对他反而比之前客气了,这让刘敦行更加认为,自已家中的变故与高峻没有任何的关系。刘敦行的职位没变,对一位失了根基的司马大人,就连那些普通村民们尊重之意也让他感动莫名。 桑林扩植了,从柳中牧场的北大门外,往东一直扩到了旧村的村西、往北到了丽蓝的温汤池子院墙外面。 丽蓝的温汤再往北的悬崖下、便是高峪的紫花苜蓿草场,这里也有一拔儿壮役在施工,他们在修砌一条石渠,将温汤池子中的废水引到草场的地头上去。 修水渠的工钱和石料钱居然由丽蓝出,然后每天泡过的废汤水再朝高峪二哥要钱。 高峪一点儿意见都没有,那些牧子们天天一身的汗泥、马粪,正是草场所需。而丽蓝每一天的每一锅水就收了两次钱。 谢广和谢大听说后,不由得再一次暗叹丽蓝的精明,这哪是温汤池子,聚宝盆又能什么样儿?! 有一次谢大输了个狠的,回家后瞅着媳妇发牢骚: “穷命脑袋!脑筋怎么和模样一样的不堪!以前天天在那里出出进进,可曾想过建个池子?看看人家丽蓝,脑筋就和模样一样的水灵!我怎么碰不到呢!天生的一副好根基全让你个村妇毁了……” 谢二嫂像斗鸡似的,“你想过!你们哥俩一对儿活宝都没想过凭什么让我想!” 庭州那边,由别驾改任长史的王达,带领一州民众挖渠引水也取得了极大进展,人工水渠已经修过了浮图城,很快便到田地城了。 织绫场的成品绢成批下了机,质量有很大提升,苏殷做了长史后很少再来织绫场,但她画出的许多图样子,这时都在那一匹匹的彩绢上。 有花鸟、有四时景致、还有西州女子们生活、劳作和游玩的片断,有天山牧野牧的、万马奔腾的画面……这就比内地传统的暗格绢、条纹绢更有卖场。 有西域来的专门贩卖丝绸的胡商,先到长安去游玩一番,看看那里的丝绢价格,有的就空手返回来,在天山牧的织绫场进货后西去,而长安的东市里也开了西州的丝绢门市。 当陈赡护着妻子乘坐马车进入牧场村时,他的眼前就是这么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之前他与年轻的牧子们住的通铺,在牧场村没有合适的地方,就直接将马车赶到了新村高大人家,把他从黔州带来的信交给高都督。 柳玉如等人把陈赡的妻子吕氏拉进家里,她们都知道陈赡当初为什么从黔州来这里,因而对这位脸上略显旅途劳顿的女子十分热情。 高峻看信,原以为信是苏殷写来的,但打开后却是崔夫人的口吻,里面也没有黔州抗旱的只言片语。信中说,“赡去西州后,其妻吕氏于都濡县,一人无依,县令李引遣其随赡同返,望为安顿……” 这封信让高峻好生奇怪,按理说,黔州之下一座县中的普通女子,大可不必由一位刺史夫人亲自写信叮嘱。而既然是一位县令出面,怎么不是刺史出面写信? 一封信中的三个人:吕氏、李引、崔夫人,似乎刻意避开了一个人。 这个李引身为县令、多半知道陈赡刑徒的身份,陈赡不满期限而回,他非但不提、还将吕氏送出来。再看看吕氏随身带来的东西,除了几件衣物之外再无其他,这也不正常。 高峻一时想不明白,当陈赡对高大人说,这位李引县令曾说与高都督是故交时,高峻没有细问,马上对柳玉如道: “旧村已经没有闲房了,要有也就是苏殷那个院子,让高白把那里收拾出来给他们暂住,一应日常用具、米粮让高白操办。安顿好住处后,再让婉清带她到蚕事房,有事情天天做着,就算安家了。” 吕氏一下车就在打量这位高都督,知道他就是黔州刺史的独生公子,他说话不打官腔,也没有黔州刺史的威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1章 时来运转 他看了只有几行的信,也不多问她在黔州的事情,寥寥几句就把她与陈赡的生活安排妥贴,而且都是都督的夫人们亲自过问,吕氏忐忑不安了一路的心这才平稳下来。 中午,她和陈赡在都督家用饭,饭后就有个中年人进来回禀说,旧村苏夫人的院子收拾好了,请他们过去。 想来这就是那位叫高白的管家了。 他们随高白去旧村,都督的六夫人也一同过去,先去看了她们的住处,被褥和家俱都换了新的,炊具、粮食、连佐料、柴草也已备好。 随后,六夫人李婉清带吕氏去蚕事房记了名、划归在谢大嫂那一组。婉清对她说不计休息几天,只要想来上工,随时可来。 都督夫人领来的人,蚕事房的女子们对吕氏很热情,拉着手问长问短,当时就带她各处看、讲解每个环节。 吕氏当天就留在蚕事房,新生活一眨眼这就开始了。 而在新村高大人的家中,谢金莲与这些人说,“怎么我看这个吕妹子,眉眼就与婆婆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婆婆有亲笔信到。” 思晴就偷偷瞪她,谢金莲不知自己又哪里说错了,跑下去到厨房啃咸菜。 崔嫣说,“但苏姐姐怎么不加上一笔,说说抗旱的事……一只鸽子也不来!” …… 正如高峻所说,苏殷到了黔州,与丽容就是来玩儿的。长安的诏书只说协助,又不明确西州来员的抗旱职责,苏殷便从“协助”一词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高审行很满足于奉诏而来的西州长史是自己的八儿媳,这样,就没人敢对他的抗旱大事指手划脚了。 而苏长史偶尔不得不陪同刺史大人下乡时,在那些当地迎来送往的官吏面前,所有的抗旱意见都是高审行在指点江山似地发布。 这位远来的女长史总是低眉顺首,就连跟随苏殷长史一同出行的七夫人、女子卫队,仿佛也给高审行增了不少的脸面。 后来苏殷就尽量避免再随刺史出去看他显摆,她每天只与丽容在一起,带着她的卫队、陪着崔夫人外出。 她们先是把夫人花圃中的桕树苗移去了澎水县的盐井边。这些还远远不够,既然县令张佶说那里只能种桕树,婆婆对种树、栽树又有着极大的兴趣,她们当然更乐意。 有西州长史和刺史夫人参与,张佶再也不怕刺史大人骂,栽树一事就成了澎水县半官方的行动。 别的县都在挑水浇地,而澎水县发动了不少的人,到高僻的山林里挖取野生的桕树苗儿,借着当年适于植树的最后时光,把它们移栽到开垦出来、却长不出庄稼的土地上。 马洇便是栽树大军中除了县令、县尉之外的具体负责人。他跑前跑后,大声地吩咐手下人,“栽到这里……去提水……” 一见刺史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媳提着花锄、拎了树苗儿走过来,马洇赶紧一路小跑过去说,“长史大人,崔夫人,丽容夫人,你们能到地头来就是对小人们的鞭策了,不必亲历亲为!” 他拿来锹镐,不须别人干,亲自上手给她们在地下刨好坑,只由她们抓着树苗稳到树坑里,土早被他抢着埋好了。 苏殷和丽容对马涸很是欣赏,有一次当着县令张佶的面夸奖马洇。 丽容从苏姐姐那里得知这个马洇曾经就是个县令、正是因为判错了案子,被高审行一脚踢下来的。于是就嘀咕,“正是个勤干的,如何偏偏就把他撤下……” 马洇听到后眼含热泪,“怪不得小人早就听说西州蒸蒸日上,从两位美貌夫人的身上,小人就看到了西州大都督不是平凡人物!两位夫人在大都督面前说话,也一定最受重视!不然怎么会放心让两位夫人到黔州来抗旱?” 多数女子最在意自己的容貌,谁夸她好、就对谁有了好印象。丽容便对苏姐姐道,“抓机会,我们与张县令说句话,让他人尽其材!” 苏殷算计精明,但离了家中那些人的比较,在黔州处处有人明里、暗里的赞她与丽容的容貌,此时竟然也瞧不出马洇哪里不好。 她觉着这事没有多难,又不是再让他升回县令,于是打算与澎水县令张佶提一下,崔氏一边干着活儿,也听到了两个人的嘀咕。 她本想对她们提一句老爷颇为自负的脾气,让她们说话之前犯犯寻思。因为老爷向来不喜欢有人与他意见相拧,尤其是到黔州上任后,这一点就越发的明显。 一个经他手罢了职、并因罢职事件给他赢得了良好官声的废县令,如果再被别人提议用起来的话,高审行肯定会不爽。 另外,以她对高审行的了解,让他宁肯自己罚俸也要蹬下去的人,原因肯定不会是表面上那些。但崔氏并未当时制止她们,乐见她们嘀咕一些种树、栽树以外的事情。 对远来的长史、儿媳,崔氏以为不能让她们患得患失,再说她也认为马洇正该管点事。如果此事能成,那么刺史的儿媳就替刺史化解了一些政事上惹来的旧怨。 苏殷就与县令张佶说了。 张县令试着提醒一下她——这个马洇的由来——正是刺史大人拨拉下来的。苏殷说我知道啊,但这个马洇能力还是有的,再说又不是让他官复原职。 张佶提醒在前,也就放了心,万一刺史大人知道后也有的解释。 再说能把一位旧县令起用起来,拉他到手底下张罗些事、自己多了个感恩戴德的死党、又不须担责,他何乐而不为! 张县令叫过马洇对他道,“马兄!你又时来运转了!本官都没想到,但这都是你干出来的。” 马洇猜到会有好事,连忙道,“小人还不是仰仗县令大人关照!” 张佶道,“既然西州长史大人发话了……正好澎水县有个县渡,津丞到岁数了,马上致仕,到时你去顶上……品阶不高,是个从九品下阶。” 马洇知道,澎水河在黔州西南三十里、往北经涪州汇入长江。 而澎水河在本县境内有个黔州唯一的渡口——武隆渡。虽说渡口是县一级的,但却是黔州由水路进入播州地面的唯一官渡。 这是马洇身为一位废官重入官场的关键一步,品阶虽然低到不能再低,但总算又是官,他哪敢挑挑拣拣。再说全国的渡口不论等级,津丞一律都是从九品下阶。 马洇感激涕零,几乎又要给张县令跪下,县令拉住他道: “本官能帮马大人的也仅至此!不过因为是县渡,马兄的名字报到黔州后、按着权限也不须刺史大人过目,这就少了些罗累。只要过了功曹参军这一关,让他给你入了册、不与刺史大人声张便大功告成了……只是需要打点一二……” 马洇连声说,“卑职明白,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2章 绕来绕去 马洇跑到澎水县不久后、又要再度被起用的这件事,就因为七夫人丽容的撺掇、西州长史苏殷的一句话、刺史夫人的默许,便悄悄地运作起来。?? 而崔氏给两位媳妇的建议,就是不必刻意地将这件事告诉老爷。 马洇的拟任官职不归黔州府审核任命——这只是个十几人规模的县渡——马洇不过将是个二把手,县令认可后到黔州府备个案底也就是了。 因而她们不与老爷说也算不上违理,更算不上欺骗,顶多算是忘了说。再说老爷总是不知在哪里忙,累日也不见一面。 一切步骤都很顺利地进行着,张佶县令对马洇道,“栽树之事还得善始善终,务必让西州的两位夫人满意。再说你看得出,崔夫人对这些小树十分在意。” 马洇唯命是从,在栽植桕木的事情上更为尽心尽责。 他领人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去,将那些新生的桕树苗从阴晦之处挖来、移植到阳光下开垦出来的荒坡上。 将近一个月的光景,澎水县盐井周边新栽植的小树就成了气候,一眼望不透。 这些桕树恰耐盐碱,只浇水三遍,枝枝杈杈的就挺直起来。 马洇生活朴素,连布袜都打着补丁穿,但在这件关键的大事上他下了本钱,张县令只要开口,他第二天便将钱银送到。 但对西州来的两位夫人他就没舍得。 一是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这个意思,看看她们人手一只的鸽血红指戒,自己半只也拿不出。冒然出手不大稳妥不说,万一拿少了再惹到人家烦气; 再者,只须努力干活儿、见面后由衷地夸奖她们美貌动人,看起来已经足够了。 时间进入了四月中旬,植树进入了收尾阶段,而武隆渡津丞的任命已经板上钉钉,马洇想着把这边来个完美收官,然后就走马上任。 武隆渡口的官方使用频率并不高。黔州与播州城隔河相距四百八十里,官方没什么过多来往,两方面往长安去、也都有各自的水路和官道。 真正从渡口过的,多半是澎水河两岸看丈人、回娘家的村男、村女。 渡口隐在一大片山岗的后边,马洇估计,高审行直到离任都不会来这里一次。张佶县令给他安顿的这处地方真是再好不过了。 今天刺史夫人和西州高都督的两位夫人没来,她们可能看着胜利在望,就给自己放松了一下。 但马洇不能放松,他牢记着县令那句“善始善终”的话,督促着植树的百十号人做最后的冲刺,“把那小片地方给我抢栽上,我就给大家去向县令大人请功!西州的长史大人也会满意的!” 他豪情万丈,高声鼓动,从林后驰来了十几匹快马也没引起他的注意——只能说山坡上的桕树栽得过多、过密了,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当蹄声入耳的时候,黔州刺史高审行以及他威风凛凛的卫队,已经高张着刺史的旗帜驰到了众人近前。 马洇想躲已经来不及,他噤声、尽量含肩缩颈往人后藏,还是被高审行死死地盯着。 这个他来他去、他去他来侍候着同一个寡妇、背地里算计刺史的家伙,直到这时看到他,高审行还会让抑制不住地感到厌恶。 刺史大人端坐在马鞍上,冲着马洇冷笑一声,“你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给谁请功?要让谁满意?” 马洇嗫嚅着回禀道,“回大人,卑职正在督促着栽植桕木……是西州长史苏大人、七夫人、和崔夫人、县令大人让卑职督办的!” 高审行再次冷笑,“卑职……看好你的人倒不少!本官怎么不记得委你什么职?” 马洇的冷汗早就下来了,高审行看看一个月时间漫山遍野冒出来的桕树,他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去把张佶给本官叫过来!”他喝道。 县令张佶飞快地赶到了,他一看现场的气氛,什么都已明白。 …… 崔氏、苏殷和丽容并未像马洇想的那样偷懒。 她们在崔夫人的提议下去了都濡县盈隆岭,夫人挂念着她亲手栽到盈隆岭上的两棵桕树,她已经许久没去看它们了。 她们到达时,现县令李引正好也在,他正拉着两位老农蹲在地里察看苗情。 有位老农说,“水后锄一遍,越锄越好看。李大人,锄地不仅是为锄草,把浇过水后板结的土皮锄松,有利保水保墒,不然太阳一晒……” 话未说完,他现县令大人已经起身,快步向着岭下走来的三位女人迎去。 崔氏是临时决定到这里来的,本来她们的马车已经走到去澎水县的半路,崔夫人的提议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两个乖巧媳妇的赞同。 在这里见到李引仿佛出乎崔氏的意料,她用轻快的语调问道,“李大人,可曾照顾好我们的小桕树?” 说完,她就察觉了李引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尴尬,因为西州长史苏殷和七夫人丽容就跟在她的身后。崔氏意识到自己所说的“我们”,还有她不经意间的轻快语调,已经引起了她们的猜测。 李引躬身道,“夫人,下官知道你们一直在澎水县栽植桕木,因而一直替夫人们照顾这两棵,”说完这句话,他见另两个人眨着眼睛,似乎更被他的补充提起了兴趣,他就更尴尬了。 崔颖道,“好啦,口说无凭,我们得亲眼去看一看。”李引连忙转身带路。 苏殷和丽容插不上话,不知崔氏在路上说过一句的桕树栽在哪里。等到了崖顶看到它们,现它们与澎水县的也没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岭头上风过于的大,在进入悬空平台的入口处,一边有一棵小桕树,被人用砍削的木条仔细支护着。 崔氏走上去,伏身认真地看着它们说道,“不要让人碰到它们……” 李引没有吱声,夫人又转身对两个儿媳道,“开荒时,我就从这里摔下去,挂到了半山腰……是李县令把我从悬崖下救上来的!” 苏殷和丽容各自点头,感觉也没有合适的话,连“嗯”一声也不合适。 夫人又问,“李大人,我的丫环说给你拆洗一下被褥,她可曾送来?”她感觉不能再绕在这些话题中了,本来就没有事,却为何这般绕来、绕去地绕不出去。 李引点头答应着,表示被褥已经送到了。 取水舀车底下有两个民役,他们在照看那头拉动舀车的牛。此时他们走下平台,与这位待人和气、而且曾经累日在岭上劳作的刺史夫人见礼。 崔氏问他们的轮换班次、中午如何吃饭、如何休息,赞叹都濡县当前抗旱所用人力的节省,语调不觉间恢复了正常。 但从盈隆岭下飞快地跑上来两名刺史府的护卫,对刺史夫人回禀道,“夫人,刺史大人在澎水县桕木林,他要夫人、长史、七夫人立刻去那里!”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3章 铁面无私 崔氏问,“老爷如何知道我在盈隆岭?”说完她又后悔了。 护卫道,“刺史大人也不知,但他吩咐很急、此时脾气也不大好……我们便分头到刺史府、都濡县衙和这里来找。” 崔氏有些惊讶地心中暗叹:啊!难道我平时就往这两处跑?我尚且不知觉、怎么却连护卫们都知道了! 为了显示正常,崔氏没有立刻就走,而是问李引带两位老农上盈隆岭来干什么。 李引将老农叫过来,与崔夫人解释锄地之要义。崔氏听罢对两个儿媳道,“保墒保水……真有些道理,我又可带你们做些事情了,明天我们就拿着花锄来!” 两人应着,婆媳三人下了盈隆岭,上车往澎水县赶。 高审行一个月内头一次到了澎水县,而且正在发火并指明要她们过去,崔氏、苏殷、丽容不约而同猜到了马洇这件事。 崔夫人在马车中安慰两位儿媳道,“没事,万一老爷对马洇之事有什么苛责,你们不可吱声,都由我来顶着。” 到黔州一个月来,苏殷和丽容竟然有二十几天未曾见过高审行,能够见面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高审行也是在忙,偶尔与她们见面时,高审行也是十分威严而少言辞。 此时听崔夫人这么说,不但是丽容,连西州长史苏殷也紧张起来。 她们一赶到澎水县县衙,就看到那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儿,刺史大人高居上座,脸色铁青。县令张佶在下边垂首而立、不置一言。马洇哭丧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 一见她们走进来,高审行没有像以往那样笑容可掬地给夫人让座,也没有看两位儿媳一眼,而是用手指了马洇,沉声问,“他是怎么回事?让他管事是谁的主意?” 三人一听,再看看张佶不吱声,料想他也不敢大包大揽把事情兜下来。 让一位刺史夫人、两位西州大都督的夫人站在堂下,刺史连个座位都不给看。而其中还有一位目前的职务正是西州一座上州的长史……高审行浑然不觉。 因为他太气愤,而且气愤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堂下两边侍立的那些澎水县官员、衙役们,却从中看出了刺史高大人胸中的怒气,最为绝望的要数马洇和张佶县令,他们从刺史对待夫人们的态度上,看到这些天他们暗暗运作之事……恐怕要泡汤了。 张佶想,马洇之事不成功,那么他拿出来打点的那些银子……能不动声色地退还给他也就算是好的了。 他尽量表现平静,不令自己内心的惶恐影响到马洇。 丽容不敢回话,就看苏殷,看她脸上微微的有些变了颜色。而此时,崔夫人首先回话,她朝上边的高审行稍稍万福了一下道,“老爷,你问的是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 高审行面无表情,听夫人说下去,“因为这一个月在澎水植树,马大人尽心尽力、跑前跑后,丝毫未受罢职之累,盐井周边那些成片的桕木,便是他一个月以来操劳的成效,连张县令也是认可的……” 张佶连连点头,“嗯嗯”着表示赞同。 高审行似乎已从最初的怒气中走出来,转而享受自己高坐、看马洇如丧考妣地饱受煎熬,他的脸色无比苍白,但汗流满面,刺史感觉气出了一些。 他不打算放过他,马洇越是如此,越是让高审行想到他在自己面前惟命是从、而在吕寡妇那里稳操胜券的可恶样子。 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又要着意地在三位女人面前去表现!若不是自己来上澎水县一回,几乎就要让他再混到一个津丞!刺史有些心软,是自己的及时赶到,避免了她们受他蒙蔽。 他微微一笑,感觉对待夫人应当适可而止,因为夫人的脸面便是刺史的脸面。 他抬手示意一旁的衙役给夫人看座。衙役十分机灵,看出了刺史的意思,他只给刺史夫人搬过来一只凳子。 崔夫人坐下来,但有些担心仍旧站在那里的两位媳妇。 刺史道,“夫人,你总是这样护小,但知妻莫若夫,本官岂会猜不到这不是你的意思?因为夫人从来都不会干涉官面上的事。” 他转向丽容和苏殷,“说说吧,是谁先提出来的?” 丽容不大好再不吱声,闻言往前迈出一步,小声回道,“父亲大人,是我,是我先与苏姐姐说起的。” 高审行重重地哼了一声,责备道,“一个媳妇,最重要是内外有别相夫教子,不掺与无关之事勾扯是非!难道来黔州一个月了,还未从夫人那里学会吗?你这般爱操心!难道在西州,峻儿就一次也不说你!” 丽容的眼泪一下子盈满了眼眶,无声地跪了下来。 正是高审行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丽容的伤心事,另外她还怕这件事情真让高峻知道了,她猜不透对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有什么影响。 高审行眯起眼睛再看苏殷,到目前为止,不论是夫人、还是丽容的表现他都是满意的,他也不在意在属下面前、对着西州大都督的两位夫人耍耍刺史和公爹的威风。 其实,在丽容跪下来时,苏殷已经紧随其后跪倒在地。 崔夫人和丽容的做法影响了她,自己不跪一定会引来高审行的怒气虽然她已经看出,刺史的怒气此时大概没剩多少,他在虚张声势。 苏殷轻声道,“父亲大人,正是媳妇与县令张大人先提了此事,如有不妥当,尽求大人苛责便是……” 丽容抬起泪目,再对上道,“是我与苏姐姐先说起的,她虽是姐姐,但在家中我是七、姐姐是八,我不先说出来也许就不会有这件事情……” 高审行不接她话,而是说道,“都起来说话。” 崔氏又向上道,“老爷,让她两个坐下细说吧。”高审行摆手,衙役这才再搬来了凳子,算是刺史大人给夫人一个不小的面子。 丽容抹了把眼泪坐下,刺史的话声调不高,但却句句说到她的心尖上。 刺史说她“爱操心”之语,在别人听来可能是随口一说,但却让她想起高峻将她留在西州、带家中其他人赶赴山阳镇的事,想起自己因为张罗大都督护卫一事被柳玉如数落,想起自己在家宴上称呼姐姐丽蓝“老九”而引起高峻和柳姐姐明显的不快。 不知,刺史的这句话会不会影响或加深苏姐姐对自己的看法。 苏殷不坐,仍对上边道,“父亲大人,媳妇来黔州前,峻即与我和丽容说过:他说父亲大人公私分明、铁面无私,在至理面前虽自身有损也会倾力维护。他要我们在大人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少说少支派、多做多领悟,以求学到大人为官之万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4章 随机而应 不论是刺史、还是刺史夫人、还是丽容,听了苏殷的这些话不觉心头一亮。崔氏再看苏殷,感觉她的话不论是谁听了都挑不出毛病。 这可是一位西州的长史!她在黔州刺史震怒后、不急着替自己辩解而采取的理解态度,更是一位儿媳对长辈尊敬和虚心受教的姿态。 而且他们都听不出这是苏殷在刻意地恭维刺史大人。 高审行很满意,苏殷若是一般性缺乏诚意的恭维,他岂会听不出来?不要说他了,就是堂下侍立的那些诚惶诚恐的官员和衙役们,也个个不是好糊弄的。 但她说的很是诚恳,唯一让高审行持着怀疑的、是她说这些话出自高峻之口。这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听得出来的漏洞。高峻对自己什么态度,高审行哪里可能不清楚! 但别人不知道高峻怎么想,此时听起来,便是一位位居大都督职位的儿子,对父亲无比钦佩的由衷之语。 高审行很满意,虽然只有他看清了苏殷话语中恭维的成分。他不想就此打住,还想在众多属下的面前、再把戏份拿足。 毕竟一位正经的上州级别的长史,毕恭毕敬站立在底下听一位刺史的训导,这样的好戏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他哼了一声道: “峻儿既然叮嘱过你,为何还这样随便指手划脚……这里是黔州,不是西州,本官在政务上岂会像他那样粗糙!” 崔氏在座上轻声提醒道,“老爷!” 高审行将语气放得柔和了一些,因为他发现自己这番话下来,苏殷的脸上腾起一片羞红,而丽容如坐针毡,想来在西州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对她们说话。 高审行道,“一个草菅人命之官,案子审理得这样糊涂,还来向本官提醒什么‘损失’!当真他连为官的要务都没有搞清楚!” 他看到马洇在底下站立不稳,面如死灰,料想他为了这一次的起复一定没少下功夫。刺史不想再往深刻里讲,他怕逼马洇到绝处、来个鱼死网破抖落出吕寡妇的事,自己当了夫人和儿媳也下不来台。 于是再对苏殷道,“你是个长史,每出一言,底下都会有数不清的大小官员视如金科玉律。因而,不可不经过深思熟虑随便出口……这不是在家里,你说错了什么,放个赖、峻儿总不会计较……” “老爷!有什么过头话,回府不是一样说!”崔氏看到苏殷已经抬起手去抹眼睛,她不得不再一次提醒你在说家里,难道澎水县衙是你家里? 高审行断然不会当着手下不给夫人面子,他大度地笑笑,本打算申斥县令张佶两句,但也忍下了,而且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和蔼地对苏殷道,“你莫难过,其实你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过于得急躁些了!” 苏殷在底下站着,有些哽咽地道,“大人,媳妇到黔州来,时时揣摩大人为官之道,大人为着黔州大计的实施,不得不存着些杀伐之心,不然岂会令出而行?” 高审行想听她接着说下去,因为她的这番话居然又是自己很想听的。此时他拿不准,苏殷因何哭得这样伤心,那么就是自己当众苛责她过甚了。 苏殷道,“但大人临了总会有所不忍,因为大人总有仁爱之意。所以,媳妇猜测,大人对马洇之错痛则痛矣,但恋才之意尚存!因而媳妇才斗胆与张大人说了……” 高审行道,“不错,孺子可教!但你不知欲速不达的道理!这个马洇,能力倒有一些被本官看好,但本官看他遇事总存机巧之心、以为别人不知!岂不知至理如镜、举头神明,做些暗室亏心之事,将来总有报应……因而想着给他些挫折,这才将他一罢到底……这正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马洇扑通一下扑倒于地,放声大哭,“大人卑职哪里想到这样深奥!卑职还曾背地里切齿、恨大人下手过重!”。 高审行喝道,“你这厮!若非碰到西州来的我两位贤媳,本官倒想让你在泥水里浸上几年!罢了,罢了!长史之意本官总要听听,再看你近期所为也像那么回事,就便宜了你!” 马洇在地下磕头如捣蒜,“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卑职从今以后,一定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再不敢做些捷径机巧之事……” 高刺史摆摆手,无可奈何地道,“速滚去上你的任!” 马洇在地下不起,先转身对着苏殷、丽容再是一痛狠磕,吓得连丽容也从座上跳起来,这才起身退在一边,涕泪犹自抑制不住地淌出来。 高审行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一副结果,这比狠压着马洇、给自己树个死敌强上万倍,一个从九品下阶的县渡小官罢了,但再让他上升一步、也是万万别再妄想。 他说,“还有另一层,对马大人这样的过失,如再起用起来,本官不得不向长安吏部详加说明,总之用人不可求全责备……” 众人散去,堂上只剩一家人。 崔夫人责备道,“老爷!你总须给媳妇们一些面子,还好你及时止住……” 高审行哈哈一乐,替自己遮掩道,“夫人你哪里知道,我这都是给那个马洇看的,”他指指两位儿媳道,“本官磨剑三年的大计划,才三月即让她们打断了,不下些猛火怎么行!” 他看看苏殷、丽容尚自有些湿润的眼睫,问她们道,“那个逆子……当真背地里是这么说本官的?” 丽容道,“大人,他当真是这么说的!这次他都不敢亲自来,不然一个大都督被你在堂下当人训斥,他脸上怎么挂得住!” 苏殷也道,“他真不敢来……” 高审行再一次哈哈大笑,心情大好,携起夫人的手阔步走了出去。 丽容拉着苏殷躲到最后,悄声问她,“姐姐……方才我是吓得哭,但你因何而哭?” 苏殷道,“姐姐想起了在西州家中的处境,想到自己命苦,这才哭的……” “但峻所说的那些话,我怎么一次也未听到过?但我又听不出是你乱编的。” 苏殷不回答她这一问,因为这话就是她随机而应。她不想自己身为一位西州长史,说出让马洇任职的话来、再被高审行一句话否绝。 但她又不能硬抗,那样于公、于私对她都没有好处。万一这件事闹大了,谁都会说自己不行、而且手伸得过长。此时,那个马洇到底该不该起用,已经无关紧要了。 丽容叹了一声,推心置腹地对苏殷道,“姐姐,以你随机应变的能力和才学,家中能与柳姐姐相抗衡的也就是你了……只是……你太过的软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5章 不可貌相 苏殷低声、也像是自言自语道,“以我之前的身份,贵为太子妃……可曾须要我事事软弱么?但李承乾一倒,就连我的父母家人都离我而去不敢上前!妹妹所说的应变能力和才学……姐姐一点都用不上。” “那姐姐眼下更该抓住机会,”丽容道。 “柳妹妹何时与我们抗衡过呢?丽蓝在牧场村开温汤池子的愿望,她嘴说不赞同、不也遂了你意!姐姐相信她做的没有错……” 说罢,苏长史迈步出去,仿佛自己刚刚哭过的是别人的处境。 毕竟,她是八夫人,而且柳玉如对自己抵拒的态度正一点点软下来。想想就比丽容那个姐姐丽蓝舒服多了。 苏殷认为,自己的黔州之行就该是这个姿态——所有与高峻相关的家人,她这个西州长史都不能惹。抗旱的政绩对她来说也轻如鸿毛,这些政绩比不上柳妹妹接纳自己的一小步。 在众手下人的面前摆足了排场、与马洇之间可能存在的宿怨也得以化解,高审行回府后心情好的不用说,张罗着大排家宴。 他与夫人自责说——自己一时激动,在下属县的官员面前不知照顾苏殷的脸面。 崔氏也很奇怪,对他以前处置马洇的做法,崔氏总认为有些其他的原因,难道原因就是为了磨砺马洇?但她也很高兴,因为两位媳妇的情绪好像并未受到过多的影响。崔氏主动替老爷满了酒,邀老爷同饮。 但高审行举杯,无论如何心里都高兴不起来。 黔州六县,抗旱形势最好的也就是都濡这座新划过来的县了。石城县、洪杜县、信宁县、洋水县青苗出到不足三成,离水无处、地高处的出苗连一成半都不到。若非他勒令力保山洼低矮处的灌溉,恐怕连这三成也达不到! 澎水县,夫人和儿媳们督促着所栽的桕树,却长势喜人…… 崔夫人道,“老爷……对马洇一个仕途无望之人老爷都能重新起用,这样的大度,真让为妻刮目相看。” 高审行道,“一个刺史、封疆大吏,没有些肚量怎么行呢!只是我这胸中,最近让那些旱情塞都塞满了,偶尔也会急躁……” 崔氏道,“要是各县都似李引县令那样,老爷也不致这么为难了!”苏殷和丽容二人低眉顺首,只顾吃饭,不知婆婆要怎么说。 刺史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不得不说李引是个能干之才!只是这样的人才,此时显得有些少了,倒显得黔州其他县抗旱不利……” 如果因为天时的原因造成黔州六县棵苗不生,那也没什么——谁又奈何得了天时?但有个李引在那里,也就有了比较。高审行在底下各县走动时,也听到有些官员表示过对李引过于冒头的担忧。 只是他们说得极度委婉,“下官只叹没有盈隆岭那样的高地、没有那样的深潭,可以像李大人那样提水上来、再借了坡势溉田。” 高审行岂会听不出他们的话外之音,盈隆岭本来是最不便利于抗旱之处,但却让李引很好地保住了苗情,而且围绕盈隆岭周边,大片的旱地都保住了。 但人心微妙就微妙在这里,都濡县一支独秀,舌风渐起。 夫人不忿地道,“这些庸官,本事全在这里了!老爷你想想,若是没有都濡县背着,黔州抗旱大计怎么有脸与人说起……” 高审行不接话,夫人所说的“背着”二字让他此时不大顺耳,仿佛自己此刻也正压伏在李引身上。夫人道,“天时不可耽搁,再拖下去一月,今年的收成也就真耽搁了!” “难道还有什么法子可想!”高审行闷声喝酒。 崔氏道,“我与儿媳们去盈隆岭,李引大人保水保墒之举,老爷你若是感兴趣,我便陪你再去一趟。如果说老爷看着有效果,可不可以在各县内推行起来。” 高审行来了兴趣,“莫如我们连夜就去!” 夫人安慰道,“老爷你急什么!你可是刺史……事事躬行倒是不错。但黔州这么大的地面,你哪里跑得过来!为什么不把我那位救命恩人再提一步起来,让他替老爷分忧!” 丽容也插话、顺了婆婆的意思说道,“大人,母亲说得有理,儿媳看那个李引就是能做些难事的。苏姐姐你说是不是?” 苏殷也连连点头,“择良将如抢天时,但用在哪里,就须大人详加审察之后、亲自定夺……” 崔夫人听了两位媳妇的话,有些掩饰不住的喜意,“老爷,我们乘夜就去都濡,赶在天亮抵达,看好了李大人的法子马上施行!” 高审行笑道,“夫人刚才说我急,这会夫人倒更显得急了。我知夫人用意不在抗旱、全在那个李引身上。若是人人都像夫人这样知恩图报,那么天下也就太平了……好,我们一家这就连夜赶过去!” 夫人解释道,“重用李引,抗住了黔州旱情,这也算老爷的一件功德。” 天亮时,黔州刺史和夫人、西州长史苏殷和丽容姐妹两个,并且带了夫人的小白犬,大家一同到了盈隆岭。 在那片岭上,他们只看到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忙碌——两个年轻人看住了取水舀车,几个上些年纪的人巡回在岭上石渠的各道闸口间,将蓄满的池水引到该浇的地块中。 其中一个人对刺史说,人都到岭下的远处锄地、修渠。刺史俯下身看苗情,岭上的庄稼据说已经浇过了三天,因为保水保得好,此时土皮以下还是潮湿的。 高审行大为奇怪,因为以他的经验,这样的烈日下水浇半天也就晒干了。但此时看那些庄稼,完全看不出它们正处在干旱之中。 他们下岭找到了李县令,小白犬扑上去绕膝摇尾、好似久别重逢不离李引左右。 此刻都濡县境内的壮役们已经不是用来挑水,而是再集中起来,把引水石渠修到更远处去了。李引道,“也不能再远,再远水也不够用了。” 刺史大人对李引大加赞赏,对他道,“李大人,你干得好,本官想再给你压压担子,不知你肯不肯干。” 崔氏嗔道,“老爷,哪里有你这样问的,让李大人怎么回答?你自管任来!” 高审行已被夫人冷落好久,此时有意讨好夫人。当了两位儿媳和李引的面,也想显示一下苏殷所说“择良将如抢天时”的话,于是当机立断道,“李大人眼下是个下县令,是个从七品下阶,本官想任你作澎水县令,那就是正七品上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6章 新鲜官职 对李引来说又是一跃三级。 崔氏本来很满意,但她担心李引离了都濡县、必会有人来接替他的都濡县令,那么都濡县抗旱的成果就属了别人。 宗正少卿樊伯山上次来黔州时、悄悄对崔氏所说皇帝“不在乎一个黔州长史”的话,让崔夫人感觉高审行的这个方案还不大完美,但又不能明说。 李引躬身道,“刺史大人,澎水令张大人难道另有高任?恐怕李引这么去澎水县欺了张大人的位子就不大好。万一下官能力不行,还要有负刺史大人美意……” 崔夫人马上反过来,狠瞪了李引一下说道,“有什么不好的,谁不服气让他看看盈隆岭就是了!”李引就不再说话。 崔夫人再对高审行道,“老爷,李大人一去澎水县,抗旱搞好了也就再多出一个县,于事无补啊。” 她说,“就让他还在都濡县兼任县令,牵扯人多了反倒不美。这样我们也不必担心……黔州已取得的抗旱成果有失,若是再换个做事不稳妥的来,岂不更让人担心。” 高审行饶有兴趣地看着夫人找理由,其实她的想法刺史大人早就猜到了。他问,“那么夫人说,给他个什么差事为好?” 崔氏却想不出来,去看苏殷。 苏殷道,“母亲说得极是,因升一人、而动另一人总不大美。莫如都濡县仍由李大人执掌,而各县抗旱之事都由李大人督办如何?官职、名目尽可由着父亲大人拟定和委派,就连品阶也可不拘一格了!” 对于苏殷的话,高审行同样极为感兴趣。他想弥补在澎水县当众拂她脸面一事,又看出她这是在千方百计讨崔氏的欢心,而她的建议也确是更为灵活。 他略一思索,便对着李引拍板道,“你都看到了,本官不由着她们婆媳,便是不能知人善任了……这样,你仍兼居都濡县令,但正职是‘六县都水使’。” 看到夫人面露抑制不住的喜色,高审行咬咬牙道,“从六品下阶!通直郎的散阶,本官回去后即着手拟定上报吏部的呈文。”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李引的官阶就由连跨三级变为了四级,这就是一位下州长史的等级了。崔夫人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欢呼道,“哦,老爷太好了!” 她不在乎在两位儿媳的面前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意,甚至还有所发挥和扩大。这样,前一日在盈隆岭上、被她们看到自己与李引言语间的尴尬,也就有了个隐晦的注解她可是为了报恩。没有别的。 高审行自负地笑道,“想一想吧夫人,放眼大唐官场,除了峻儿,谁又有过这样大的升迁跨度!” 剩下的话,高审行没有明说。 高峻的极度飞迁是他拼了性命拓土拔城、得到陛下青睐才换来的。而李引呢,只是舍命救了夫人两次,高审行便肯给他这般的荣耀。 刺史以为,籍此一举,长时间以来夫人对自己待搭不理的态度,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尤其是她的那声欢呼,再度引发了刺史大人海潮一般汹涌的豪情。 对于黔州的旱情,高审行本来已经认命,以为自己也没什么好法子可想了。原来常常臆想的、黔州在来年五谷丰登的场面也多日不再想起。 但盈隆岭的奇迹让他再度有了想法,苏殷说的对,“拔良将如抢天时”,季节已经不等人,他这般选拔官员的大手笔都是被天时逼出来的。 近日,高审行一有空就在打着腹稿将来如何向长安拟报黔州旱情。天道不可逆,当然一定是奏折中的主章,他只须在奏章中表达出黔州曾经有多么努力也就是了。 但不论腹稿中的言辞多么谦卑、通情,高审行总觉得挺不起胸膛来,花费了巨大心血的开荒拓亩不收实效、便是不能再提的败笔。 如果通过重用李引抗旱,黔州便能有些起死回生的效果,他岂会在乎培植起一个从六品下阶的新鲜官职!而且这个“六县都水使”更会成为黔州在他治下选人、用人的一段佳话。 李引听高审行这么说,一时间胸中也起波澜,卖虾贩果与六县都水使,这样的反差听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当着眼前的几个人,他不便朝崔颖投去感激的目光,但李引心中是明镜似的。 夫人说,“老爷,这个都水使有什么权限呢?涉及了六县抗旱,那么六县的县令总该听一听李大人的吧?还有亲家翁从台州送来的五十一万缗抗旱捐赠,总该用到刀刃上。” 高审行道,“只要与抗旱有关,各县谁敢不听调度,那他们是不想干了!本官为官,何时在惜过几文钱!只要用在抗旱方面只管去用……” 他忽然想到了这两笔钱是苏殷的父亲送来的,便再补充道,“那么这笔抗旱的钱,就由殷儿总管、夫人你到时候替她把把关也就是了。本官想大事,从不想这些小事情。” 这一次崔夫人没有欢呼,而是略带满足地催促丈夫道,“天时不等人呀,老爷你还等什么。第一步,李大人的任命一事要有个什么步骤,我却不知……” 高审行道,“我这就回黔州,连夜把这件大事操办起来,最晚明天一早,李大人的职务变动就可晓谕各县,但正式的任命只有等吏部回文了。” 高审行说走就要走,崔氏对两位儿媳道,“我们就不须像老爷那样追赶,今晚便去都濡县衙休息,正好与李大人商量一下钱怎么花。” 苏殷也很高兴,再怎么说她也是来黔州协助抗旱的,这次总算有些具体的差事做了。 她对崔氏道,“母亲,那两笔捐赠的每一笔开支,都要你来发话才可使用。不然,万一有哪一笔用得不合适,父亲大人脸板下来,岂不是没人替我顶缸?” 崔夫人心情不错、当即答应下来。高审行走后,崔夫人与苏殷、丽容、丫环、李引一同回到都濡县。 此时天色已晚,夫人提议道,“李大人,你的治下可有个上些档次的酒店么?西州来的长史大人吃饭,我们可不能凑合。” 李引听了,连忙引着众人、带了小白犬,迈步进入县内最大的一家酒楼。酒楼老板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不须吩咐,便将人们让到最好的雅间。 酒楼楼下可拴牲口,楼上可饮酒、下棋,还设有柜房,代客保管钱物。唐境内的酒楼大多是这样的布局。 这种地方除去饮酒用饭,还常用作验看商品质量、谈论价格、商定买卖、签定契约的场所,实际上兼具行市会馆的性质。 酒楼也是文人举子的聚会场所,谈诗论文、各有声势,稍有身份者,多会于酒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7章 苏殷应考 苏殷带来的那些女护卫,自有伙计引到别处用饭,雅间内却是肃静整洁,杯盘精致。不一会儿酒菜上齐,崔夫人先道,“先以薄酒感谢李大人两次救命大恩。” 说罢一饮而尽,李引不好推辞,满杯欲饮。 但崔夫人伸手止道,“今天只许李大人饮三个满杯,你且听我说完再饮。”苏殷和丽容不知夫人何意,都有些奇怪,因为她们都不晓得李引的酒量。 但李引却从中听出了崔颖关心,不由得心头一暖——他只堪三杯便恰到好处。又听崔氏道,“再祝贺李大人升至从六品下阶的通直郎。我知道这只算是下州长史的品位,但与李大人的能力比较还是低了,愿李大人从此稳步笃行,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说罢,夫人举杯自己又饮了,苏殷和丽容连忙陪了一杯。 但李引又要饮尽自己杯中之酒时,再被夫人打断道,“李大人,你慢饮。且须与苏长史讲一讲,升任六县都水使一职后有个什么打算。说得好了才许你饮上半杯。讲不好了你只能吃菜。” 李引一乐,神情放松不少,果真吃了一箸菜后,说道,“崔夫人,小人乍听此信,没什么准备,黔州是哪六县,小人都说不全面呢。” 夫人道,“无妨,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不全面时,就有我的丫环替你把关。” 小丫环也跟上来雅间,此时坐在丽容边上,恰与李引最近,她听了夫人的话,心领神会,起来给崔氏、苏殷、丽容满酒。 李引道,黔州多山,抗旱须水,那么也只有引水上山一途。若是全靠人力挑担汲水,劳民而效果又差。 崔夫人问,“难道李大人还想用都濡之法么?” 李引点头称是,说黔州的县名他虽然说不全面,但境内有什么大河他却清楚:澎水河、洋水河、乌江……虽然今年各大河的水位有所下降,但在河边建造高大水车,配以石砌引水槽,便可将水一级一级引至山顶。 丽容问,“李大人,这得有多大的耗费,时间可充裕?” 李引道,“由河边至山地,平地建渠水车却用不了几架;再说,黔州随处都是石头,就地取材总比挑了担子跑路来的容易。此外挑水抗旱只抵几日之功,人要不停劳乏。而修渠却为长久之计,一劳永逸。” 几人一听确是这个道理,苏殷道,平地倒好说,但山地上的工程就大了。 李引道,“总之还要怪刺史大人的手笔太大,荒地开得过多了!要引水上山,需要每一层级都有水车提水,但放水下山就不需水车了!我只要因着地势、选好了关键的、可联络周边的山头,想来虽不可一蹴而就,但占一山便保了几十、上百顷的山地。总比望天吃饭要强些。” 崔夫人依旧不放心,“一个月修到这么多,又是水车又是石渠,恐怕时间也不大够吧?” 李引道,“夫人,一个月当然不大够了,其实头一个月重在补苗,将禾苗由低洼簇生之地移补到高处去,浇水保墒、同时加紧兴修水利,那么我动工的时间便不止一个月了,而小人但保——担水的人会越来越少。” 崔氏这才举杯道,“李大人,这次你可以喝了。” 丫环见李引大人双手捧杯,就像上次吃茶那样,眉头不皱地一口将酒吞了下去。 李引再道,“夫人不知,小人此时最担心的是德浅不能服众。但天时急迫,各县官员们若有一个懈怠,这个月混过去,黔州的收成也就只好等来年了!” 崔氏道,“有老爷在,这个我不担心。钱我也不担心,台州和余杭捐助的钱都在我两位儿媳手中把着,李大人只管尽力施为。” 此时崔夫人已饮过了好几杯,为了给李引打气,她再对他道,“一个六县都水使……并非正经的官品序列,我早听到消息说——黔州抗旱如果有了大成效,黔州长史的位子对李大人来说也没有多难。” 崔夫人此语先把丽容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问道,“母亲,这是父亲大人与你透露的了?”崔氏意识到是自己酒后多言,不便解释,只是对丽容道,“莫与老爷说起。” 话音刚落,雅间的房门有人谨慎地轻敲,随后进来几位都濡县的富绅、还有两三位书生,各端了酒杯进来。 为首一人冲着李县令一揖到地,“县令大人勤于政务、爱民如子,尤其是都濡县抗旱成就有目共睹,想来年时可保!今晚我们见李大人上楼来,就想着来共敬李大人一杯、略表心意。” 李引道,“多承列位美意!但有刺史夫人和西州大都督两位夫人在此,岂有在下饮酒之理。莫如下官提议,我们共敬三位夫人。” 其时上来的几人也暗有此意,他们早见到了西州来的两位美貌的夫人出入都濡,今天只是借题发挥、只拿李县令说事。 但也能由此一事中、看出都濡县官民和睦。 座间各人对底下民众的敬意不好推辞,李引与崔夫人、苏殷、丽容一同饮了。而李引此时便是第二杯酒下肚。 崔夫人拿眼去看他,看他面色如常,照样谈笑风生,这才放心。 其是一位书生道,“小人冒昧得很了,方才小人几位在底下谈诗,不知是谁出个难题目——只许说四句诗,内中既要有‘歌、曲’、又要有‘风、花’、‘金、玉’、还要有‘关、隘’、‘鞍、镫’之词,我们吟过不少总不如意!忽想起坊间传说、西州大都督的八夫人苏长史是位才女,如能承蒙赐教,那便成为黔州的一段佳话。” 另一人道,“也难怪我等愚钝,关隘、鞍镫之词实属阳刚之气,而风花、歌曲又是另一番情致,分而作之并无多难,但合在一起凑四句就难上加难了。” 先一人再道,“我们一想,西州不正是在阳关之西,而天山牧场哪少得了鞍镫?再者总牧监、大都督高大人凯歌连连,马踏飞花,这首诗岂不正好作予西州。” 丽容暗道,“你们这些人成心刁难,还说得这样忠恳,只是不知苏姐姐如何过此难关。” 崔氏也笑着鼓励,李引也似有期待,不知什么样的才思,才可短时内凑成四句出来。 但苏殷等他们话音未落,便吟出四句来:“歌中愁夜曲,隘上别西关。风摆金丝镫,花插玉带鞍。” 那些人愣了一愣,随即齐声赞好,崔夫人也大为惊讶,来得好快! 五言四句总共二十个字,而上边所说风、花、歌、曲、关、隘、鞍、镫等字便占了一半,被她一个不少都用上,而且诗意别有洞天。 这四句诗,俨然道出了西州女长史黔州此行的情景,而丽容却牢牢地听到了她头一句中的“愁”字所含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8章 风月无痕 关隘冰冷、风月无痕,一个有着如此才情的女子,于情感方面却又如此的坎坷。虽有高官锦卫、玉镫金鞍,也难以掩盖一个斩不断的愁字。 丽容不理解,苏姐姐苦尽甘来、在家中也终于也取得了正当名份,随着她荣任西州长史,按理说与柳姐姐比较时、更多了一层接近高峻的便利,为什么她还不敢主动迈出哪怕一步? 难道就任凭大好的时光慢慢吞噬她花朵一样的韶华? 李引已经微醺,挥手示意那些人离去后,隔窗望见酒楼下朦胧的夜色已然降临,忽然有些不能自控地也吟出一首诗来,让在座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诗道:“高楼苍暮夜,小镇凤凰妹。笑浅令城倾,钗摇由客醉。梦中发似云,驿里人难寐。举步催金山,含娇捧玉杯。” 苏殷一到盈隆岭,便在崔夫人与李引有些遮掩的言来语去中,察觉到两人间不同寻常的瓜葛。此时再看崔夫人的手中恰好捏了酒杯要喝,听了李引的诗,夫人的手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李引给苏殷的印象是老成持重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借着酒劲、竟然吟出这么一首诗来。 诗中很明显地说到了一位令他难忘的女子,浅笑莲步、倾国倾城,云发金钗、如醉如梦,有多少个辗转难眠的静夜,都是因她而起。 再看崔氏此时已微微变色,说不清是喜、是厌的,面容有些扭曲。她当着晚辈也不能明显地掩饰内心的波澜,但轻微的局促被苏殷看在眼里。 联想到夫人让人过目不忘的步态、李引年至四旬决然一身……苏殷就有些明白了。但他也太大胆了!难道只是三两杯酒,便让他如此大失了分寸? 而到黔州后,苏殷看到崔夫人一直给李大人搓合着自己的贴身丫环。 苏殷看到丫环此时正痴痴地望向李大人,鬓边佩戴的赤金蝴蝶头饰轻轻摇动,惊讶着他粗犷面容下原来也有不俗的诗情。 丽容不明所以,只惊他诗也不错。李引浑然不知,再去自顾倒酒。一时座间无话。 苏长史谨慎而及时地冲丫环道,“小妹妹,你的蝴蝶金饰摇摇曳曳真是奇特,难怪李大人成就此诗了!”丫环听了,含羞道,“是夫人给我的……” 李引听罢愣了一愣,面露尴尬,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苏长史将话题极快地引到了丫环身上去,那么她一定有些猜测了。 他有些惶恐地瞟了崔颖一眼,对自己给她带来的不适,连此时的懊悔都不能多作表示,只是闷头再喝了一盏。 崔夫人不再阻止他喝酒,反而笑着对自己丫环道,“李大人因你而成诗,怎么不敬李大人一杯呢?” 丫环赧颜起身,去给李大人满酒,但李引怕再喝下去便真要失去控制,他一伸手盖住杯口,说什么也不让她倒酒。 而崔氏笑道,“李大人,如何敢不给我丫环面子!那么我也借此良时,吟上一首诗为李大人助兴。如果李大人觉着还听得过,就把酒满上等我诗成吧。” 李引把手拿开,让丫环倒了酒,口中也没有回应,半晌,只是哭丧了脸说,“夫人之命……小人纵死不辞!何惧这一盏酒呢!” 崔夫人见他惧酒如魔、而又不敢拂拒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神色恢复了正常。她临窗远眺,夜色阑珊,有一首诗由她口中轻轻淌出: “楼下南村路,溪边北渡桥。华灯映碧柳,频为风来摇。” 丽容和丫环连声说好,齐说此诗有动有静,恰是此时景致。丽容说,“母亲,你这诗最好,我不往外看,就能知道灯光映着绿柳摇曳!” 而苏殷却听出夫人诗中之意:路是路、桥是桥,一南一北,路桥永不到一起。灯照柳、柳意风,灯柳绝无牵连。 李引极力抵拒着酒力给自己带来的干扰,用心听罢,脸上腾地就红了。他起身向着崔夫人深深一躬说道,“夫人的诗情景交融,远超小人无病呻吟之词!小人惭愧之至,只求夫人不计较我班门弄斧!” 夫人起身道,“那你还不饮了此杯?” 李引无言,再一饮而尽。夫人对苏殷和丽容道,“女儿们!我们走。” 丫环起身问,“夫人,是去县衙么?” 夫人对她笑了笑,后又恨恨地道,“你个榆木疙瘩,我与女儿们自回黔州刺史府,你莫跟来!!”李引颓然垂首无语,已经有些站不起来了。 而夫人已然举步走了出去,小白犬追了女主人几步,再回头看看自己的新朋友,它有些不能取舍。丽容拉了拉丫环的手,低声对她道,“你还不送李大人回去,难道要我们和夫人送他么!” 说罢,三人不再管那二人,出来结了酒钱。也不管一个丫环、要怎么才能将醉酒的李大人送回家去。 出了酒店门,护卫们已在外边等候,崔夫人才一把扶住苏殷,似乎有些虚脱,抓得苏殷肩膀疼。苏殷十分体贴地把夫人扶到车上去。 随后丽容也上车,放下了车帘,女护卫们前后簇拥着马车,出都濡县城往黔州赶。 车间一团漆黑,丽容问,“母亲,天色这么晚,我们在县衙不是有住处么?” 崔夫人有些不胜酒力,上来后就倚着苏殷而坐,此时就把头无力压在苏长史的肩上,半晌才回道,“老爷为着李大人官职,独自回府拟文,我却在这里饮酒作诗!都忘了他吃未吃过饭!” 丽容忽道,“母亲,可小白没跟来。” 崔氏头伏在苏殷肩头不动,说道,“它一定是跟丫环去了,我们不要管它。” 她们入黔州城时,城门堪堪要闭,车驾进城。夫人挑起车帘去看,街道上,更役正登了梯子在给灯杆里的灯盏添油,有一顶二人小轿从黔州刺史府的侧门悄悄抬出来,往黔州驿馆方向去了。 崔氏马上放下车帘,但苏殷和丽容也看到了,两人谁都没有表示奇怪。婆媳三人进了后宅,崔氏对候进来的两名仆妇道,“老爷吃过吗?” 仆妇摇头道,“夫人,老爷一回来就到前厅别室,到这时也不曾叫饭。” 丽容和苏殷以为夫人一定会问起那顶小轿,但她却没问,只是对仆妇道,“你们速去备办霄夜,备好后去叫老爷过来用饭,” 又对两位儿媳道,“在都濡担心着老爷,饭也没吃好,我们就补一些。” 不大一会儿,后宅酒饭备齐,高审行手托了一只函匣回内宅来。一见夫人,高审行便关切地问,“天这么晚,夫人怎么不住在都濡,还要大远的跑回来!万一夜路坎坷,岂不是让我牵念?” 夫人笑道,“我同样是不放心老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9章 一只幽灵 高审行一愣神,不知夫人的话有没有所指。更新最快他在桌边坐下道,“此时才感觉到饿,回来后就拟定报往吏部的函文,也好及早对李引都水使之职做个确认。” 又说,“但天时不能等,下行各县的符书已连夜制好了,单等天一亮就差人飞传六县、李大人也就可以先上任了。” 又说,“偏偏都濡县故县令刘端锐家的母女,因抚恤银被官府追回,她们生活无着,跑到府上来啼哭,刚刚派了些钱将她们打发走。”他感觉当了两位晚辈,话说的有些多了。 丽容和苏殷不好插嘴,只顾低头吃饭。 崔氏听他说完,并不打断他。她在街上、从两名轿夫轻快的步伐看出,轿中绝对不会是母女两个人。单单是刘县令的遗孀王夫人,他们也不会这样轻快到举步如飞。 夫人按下心中怀疑,就算知道他在遮掩也不好当了儿媳的面揭破,当下道,“老爷再忙,但饭也要当时吃,我怕你囫囵应付,怎好不赶回来。” 一家四口吃着夜饭,高审行便从函匣内抽出拟好的公文让夫人看,以示他回府后一直没有闲着。 丽容忽然说,“苏姐姐,我们离开西州也有些日子,但飞鸽传书却一次也没用过,不知家中会不会挂念。” 从西州来的一路上,都是陈赡在侍弄那四只鸽子,陈赡走后,两只鸽笼就挂于后宅的前廊下。 高审行笑道,“给他传了书又有什么用处,不传也罢。” 丽容讷言,崔氏替丽容说话,“老爷,媳妇两个跑出这么远,给西州报个平安总是应该,正是当写。” 高审行只是说说而已,他只是对西州“协助抗旱”不以为然。 丽容自告奋勇跑到廊下开笼取鸽,屋内仆妇收拾了桌子、再给苏长史端上文房四宝。只一会儿,丽容便面红耳赤地回来,手中没有鸽子。 崔氏奇怪,以目光问询她,只见丽容左手捏了右手,细嫩的右手背上有一道明显的啄痕。她嘴里嘟哝,“这只死鸟!不务正业,碰也不许碰,还凶吼吼的。” 夫人笑道,“老爷,你还不替她们拿一只来,今晚她们信不发出、恐怕要睡不着了。”高审行笑着起身出去。 他走至廊下,站在鸽笼边,才意识到丽容所说“不务正业”指的什么。鸽子俗称“淫鸟”,在鸟类中最善交合,自古便有“贞女不食鸽肉”一说。 高审行到时,被丽容扰了“好事”、奋起自卫的两只鸽子,到此时仍未完事。 他站在廊下,虽然身边没有别人,但脸上也是腾地红了,仿佛丽容所说的“不务正业”一词正是说他。 因为被轿子抬走的人并非他所说的王氏母女,而是那个寡妇吕氏。 傍晚的时候吕氏就到黔州来了,高刺史进城时,她在大街边跑出来,扑到刺史大人的马前、哭诉日子难过。 高审行极为理解,一位封疆大吏总是极为关心民生的,尤其对一位弱女子的生计问题更是如此。 陈赡的那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吕氏,在他最想关心她的时候却不翼而飞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他心痛了好久,比眼前这个吕氏的哭泣更让他痛心。 他曾经让县令李引大人察访一下她的下落,对于李引在一些事情上的守口如瓶、以及李引的办事能力,高审行都极为满意。 李县令回禀:陈吕氏的邻人说她念叼过要回娘家。刺史问她娘家是哪里,李引说无从察访,据说这个吕氏是一对从南诏讨饭过来的老夫妻留下的,之后这对老夫妻就走了。她的娘家是哪里,估计只有她才知道。 刺史大人端坐在马上,不让这个跪于当街的女人起来,极为痛心地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 直到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微微点头,因为再拖下去她也该没什么可说的了。刺史命令手下带她到了刺史府前厅、他为自己单独辟出来的、兼具办公与休息的地方。 他让吕氏坐在那里,而刺史大人不理她,忙着吩咐手下一班人侍候着自己拟定上行、下达的公文,为李引的升迁做准备。 下属们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出出进进,高刺史端坐在他高大结实的公案后边,有条不紊地分派着,而他们毕恭毕敬。 刺史大人的效率也很高,连晚饭也不准备吃了。 夫人崔氏带了丽容、苏殷两个儿媳去都濡县,他料定她们晚上一定会住在县衙中。他得赶紧地忙完了正事、才有心情陪吕氏玩儿。 吕氏不敢乱动,规规矩矩地坐在角落里,她再也没有吩咐马县令替她关院门时的底气。她那时曾说过自己的一口气吹到马洇的头上去,马洇的官帽用绳子绑都绑不住。 总算忙出个头绪来,刺史大人吁了口气,摆摆手让侍立的手下离去。手下知道,刺史大人要解决这个此时已经不哭不闹的吕氏的生计大事了,他们退了出去。 刺史大人不招唤,他们谁都不敢再进来。 高审行闭目养神,听着地下,那个女子膝行而进、挪到他的腿边来,随后一双手轻轻在搭在刺史大人的腿上。 “本官听说马洇被罢了县令之职,我听说,是你一口气吹飞了他的官帽子?”刺史不睁眼,只问了这么一句。 吕氏只凭他这一句话,就知道自己因何受到刺史大人的冷落。她低声泣诉道,“大人……奴家错了!可我敢得罪一位县太爷么!” “驴行驴道,磨行磨道,你知道就好。马洇那头驴……本官一句话,让他滚到码头上摇橹去了!” “老爷你对他尚且这样大度,为何对奴家却狠心至此!” 高审行道,“你去吧,我会让村正照顾你的生活。” 而吕氏却不吱声,十分大胆地将手伸到刺史大人的官袍子里面去,并且在里面蜿蜒而上、指尖像蛇一样钻入高审行衬衣的对襟缝隙里面去、直接抚到高审行的胸膛上来…… 高审行从回忆里面挣脱出来,他在廊下站得太久了。 高审行暗自庆幸自己在最后的时刻终于抵住了吕氏的诱惑完事后她曾经暗示留下来的愿望,因为那个时候天色已然不早了。虽然高审行也以为夫人不可能赶回来,但他坚决地叫人把她送到驿馆去了。 他捉了一只鸽子回屋,苏殷已经把信写好、卷起来装进一只一寸来长的细竹管儿里。而夫人崔氏和丽容,正忙着燃蜡、封竹管儿的口,三人都是一副极其神秘的样子。 “给西州大都督写的什么?信里怎么说我这里抗旱之事?”他问。 苏殷不好意思、也不想说。 夫人嗔道,“孩子们的事,你问什么!” 高审行一乐,帮她们将竹筒“密信”仔细地捆绑在信鸽的一只腿上,又亲自去门外、替她们将鸽子放飞。 白鸽子像一只幽灵,扑簌着,一眨眼飞入夜空不见了踪影。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0章 以三保五 第二天天不亮,由黔州刺史府往六县传递符书的快马飞驰而出。一大早,黔州各县就接到了这个消息。 各县的官员们在惊讶于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六县都水使”的同时,再稍稍联想一下长安的高府、以及刺史大人一向的行事风格,心中也就释然了。 他们来不及羡慕这名短短时间里,便飞升至从六品下阶的刺史府内卫,纷纷打起精神迎接这位新任的黔州六县都水使踢出的头三脚。 李大人果然是高审行一手扶持起来的嫡系,刺史大人向各县官员们郑重引见自己的得力干将,并且明言:在黔州抗旱大计上,李大人可以代行刺史之权。 “哪个县、哪个官员若是胆敢不听吆喝,那就提着乌纱帽来见!” 高审行在玩转乌纱帽方面的手段早已无人不知,他要是想摘掉一位县令头上的乌纱,简直就是一眨眼的事。 任何一位县中官员都明白高刺史此话的份量,与天夺粮的时间,的的确确已经所剩不多,刺史大人也真是急了眼了。 之后,李引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跑了三个县:澎水县、洋水县和洪杜县,流经黔州的三条最最主要的大河——澎水河、洋河和赤水河,最适于架构水车取水的地段,就在这三个县境之内。 李引说,黔州抗旱是整座黔州的大事,各县都要抛却门户之见,通力合作,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共举“三县保五县”的抗旱大计。 刺史忙问详细,何为“三县保五县”。 李引说,就在澎水县、洋水县、洪杜县各建起一条由水车、石渠、储水池组成的输水线,分头将河水一级、一级提引到最适合的山上去,最后在山顶凿建巨大的蓄水石池。 然后再分别以蓄水石池为中枢,依着山势走向、勘察详细的输水路线,建起一座五县灌溉水网,这便是“三县保五县”的抗旱格局。 李引说,将来这三县所保的五县之中不必包括都濡县,因为都濡县已经依托着盈隆岭和岭下深潭、建起了自成一体的灌溉方式。 李引只打算在三县开建,另外的两县也可以抽出一大部人力,投入到这三县的引水工程上来。 而这三个县将来的灌溉任务,也只是在各保自身的情况下、再增加了多半个县左右的灌溉任务。 如果此事能及时完成,李引说,“那么,黔州在贞观二十年开荒拓亩所新增的土地,几乎可以保下来八成、甚至还要更多。” 高审行的脑海里再一次久违地闪现出漫山遍野、谷浪翻滚的丰收景象。他精神焕发、大喝一声对手下道,“时不我待!我们这些为官的、非率领着治内民众、日以继夜地大干,何来战胜天时的不世之功!” 他对李引道,“李大人你且说,眼下我们最该做的是什么,本刺史一定亲自督办!谁都不许偷半天的懒!” 李引说,黔州抗旱最着急的事情并不是建渠、建水车和凿建山顶蓄水池。而是各县早就开始的挑水保苗。 但在原来的基础上,还要加上已在都濡县证明了、很有效果的锄地保水步骤。这样一来,担水浇过后只能保持一天的地块,便可延长到三至五天地中依就湿润,而担水的人力也节省下来了。 省下来的人力一部分支援取水三县的工程,另一部分要抢在时间前面、在无苗地块抓紧补种晚季苗。不然,就算引水成功了,浇那些没苗之地又有何用! 刺史说,“嗯,有理,保水保墒和补种……但本官要到最关键的建渠引水步骤中去,”他说到这里,就去看西州来的儿媳。 苏殷连忙道,“父亲大人,就由我和丽容两个督办各县保水、保墒、补种之事。” 刺史道,“本官就是这样想的,放别人我还不大放心!只是要辛苦你们了。” 刺史夫人也道,“我是一定要与媳妇们在一起的!”高审行哈哈大笑,又问李引建渠取水之事,李引详细道来: 他要广征六县木匠伐木,在选定的河边位置建造取水舀车。再征集石匠,按着选定的路线开凿水渠。另外还需一部分人员采石,并将采、伐下来的石材和木材运送到使用地点。 李引着重说,“输水水渠一定要尽量选择在全石地面开凿,这样一可防止水流过程中渗漏损失,二来也尽可能地不占用好地,三则可以节省人力,减少采石量。” 在水渠的线路选择也有个关键:宁可水渠蜿蜒曲折,也要减少提水层级。因为每提升一个高度,意味着就要增建一座水车。 刺史总结说,“都体会一下李大人的话,本官理解,就是‘宁可多跑路,也要少登高’,水渠走得越远,可浇的地就越多!” 众官员齐声道,“还是刺史大人言简意赅,使我等记忆深刻!” 刺史对李引道,“你接着说!” “这个法子也同样要用在引水上山的阶段,石渠要盘山而建,在同一个高度上尽可能多的让水流得更远,而山中提水水车的选址也大有琢磨,比如选在山间的风口,这样就可以建成风力水车,又可省下一部分值守的人力和畜力……” 在那些无石地段,只能直接采石砌渠。 人不怕干活儿,怕的是不知道干什么、不知道怎么干。新任六县都水使李引大人在上至刺史、下至各县官员的脑海中,描画了一幅宏大的战天斗地的画面。 而陪同着高审行一同前来的刺史夫人崔氏,此时也有说不尽的感慨。以往她与李引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以认为是相互抵消了,但他至今决然一身,不由得崔氏不把责任联系到自己的身上来。 她能帮李引、也减少自己愧疚感的,就是让他再度回到以前的地位上去,男人的地位到了,自然想法的诱惑也就多了,也能够吸引更多女子的目光。 本来崔夫人还担心有人说她因恩徇私,但今天她又可以把这个担心放下了——李引思路清晰、方法有理有据,细想也很可行。 夫人看得出,多日来高审行一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代之以信心满满的状态。他几乎再也坐不住,拉着李引、带着众官员奔了出去。 她感慨:这两个或多或少与自己的过去都牵扯不断的男人,竟然表现得这样志同道合。她招呼苏殷和丽容道,“女儿们,我们先去哪一县看看?” 丽容道,“母亲,虽然苏姐姐是个长史,但我们都听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1章 宽泛眼界 婆媳三个在西州女护卫队的护送下去了信宁县。 按着李引大人的规划,这个信宁县不须修建引水工程,它恰好夹在了澎水和洪杜两县之间。那两县的工程完毕后,一县吐出一些水来,也就够信宁用了。 但县中各乡也都像蜂群一样嗡嗡起来了,县衙的差役们分赴各乡,传达黔州刺史高大人、都水使李引大人的安排。 各乡的村正们、以及村正的得力助手们也都行动起来,挨家挨户按着人头分派。 担水的、抽调出去助力另三县工程的,都要求是壮役;锄地保墒的可以再次一些;而留下来补苗的,则只能是稍为年轻的村妇和老人、半大孩子。 在黔州身份最高的三个女子到达信宁时,那些选拔出来助力他县的壮役们已经出了,而山坡地上也再一次布满了补苗、落种、担水、浇地、锄地的村民。 他们早就听说了,台州和杭州都给黔州捐了抗旱钱,这一次刺史大人是下了血本儿:所有出役之丁,在视作完成各月庸役的基础上,在庸役期内的,石匠和木匠每两天另补给一个大钱,在役期之外的,一天补给一个大钱。而普通壮丁减半,老幼、女子再减半。 这已经不错了,要知道按着此时黔州的物价,一个大钱便可购上三四斤精米,这就相当于官府管饭了,除去吃的还会有所节余。 刺史夫人、西州都督的两位夫人们下车时,连她们的二十名女护卫在内,每人的手中都有一只小小的铁锄,看来也不打算闲着。 一些当地的女子们惊讶于她们的美丽与平易,纷纷拥上前来、热情地与她们见礼。而上山的老人们招呼跟着他们的半大孩子、嗓门儿也格外的敞亮,“都别偷懒,刺史夫人都来锄地了……” 在洋水县,刺史高审行、都水使李引,在洋水县令的陪同下,来到建造河边水车的地点。 早就有人在河岸上搭起的高大的凉棚,供刺史和李大人现场休息之用。 但高审行见了刚刚搭起来的棚子,不由得将县令好一顿训斥,“那些民役们都有纳凉的棚子么?为官之道,就在于与民同甘共苦,众志成城,你倒好!” 而洋水河边那些打桩、锯板的夫役们听了,号子喊得更响亮。 县令恭敬而真诚地对刺史大人道,“大人与卑职哪会相同,卑职只须盯在一县,而大人却要跑五六县,卑职实在不忍不做些表示,再说只是个棚子、并未靡费。不然影响了大人休息、便是影响了修渠大事、便是卑职的失职。” 这里的河岸正是两山夹空,山风强劲。 李引打算着一排建起三架最大规格的水车,高约三丈六尺,三架都是风力、畜力混用——即便某天无风也不会间断取水。 石匠们则在专司之吏的带领下,在石地上勘测地势高下、规划着、着手开凿石渠。高审行在工地上转了一遍,最终还是回到了纳凉的棚子底下坐下。 棚外烈日当空,但他喝着茶水,心里十分舒服。 民情踊跃、官员用力,工程进展出乎意料的迅。水车的基桩已经延伸着、一直打入河面上去了。而凿渠工地也响彻了铁锤敲击之声,一股豪情瞬间充斥于刺史大人的胸中。 自入主黔州以来,高审行自认为不论在勤政、廉洁上、还是在用人选材上都做得可圈可点。这可不是自夸自擂!皇帝陛下隔三差五对黔州的关注便说明了一切。 他以为,陛下对黔州的关注是有深奥道理的,一般的人绝对看不出道理何在,他虽猜不全面,却能猜个大概。 一年来,大唐在高丽战场所获颇多,那是侧重和关乎着大唐的国运。西边的经略也看得过眼,西州集郭孝恪和高峻二人之力,牧业蒸蒸日上,博了个热闹的气势。 而他认为,自己在黔州搞出来的全民拓荒,则可称得上是一锤定音的大手笔。说他是锦上添花都不大合适——谁不知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 大唐东西两边的进展事关“国泰”,而黔州的做法却事关着“民安”,这么看来,陛下先派自己过来主政、再通过划增都濡县过来、并紧接着升格黔州为中州,绝不是心血来潮。 只须看一看一年来有多少高官到黔州来过就知道了:通直散骑常侍褚褚良、宗正少卿樊伯山、当然还有故太子中庶子李洎、还有台州刺史苏大人、西州长史…… 再放眼辽州方向、西州方向、和黔州方向,三个地方恰好就是个鼎足之势!陛下摆下来的这场大局面,没有一定的宽泛眼界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身为一位封疆大吏,光是有眼界还不行,还得有魄力,和果决的手段,尤其是眼下这种与天抢时的大工程,要员坐镇就更显重要。 中午的时候,那些夫役们拿出自带的干粮,或蹲或坐找地方用饭,有的就掬起河水来喝。 高审行看到后大手一挥,对县令道,“这样太费时,万一喝坏了肚子又要耽误工程。从晚上起,你给我安排县内专人、按时将蒸饼、咸菜、热汤给我送到工地来!” 县令问,“大人,钱从哪里出?” 刺史道,“看你这斤斤计较的小气样子,怎么做大事!你自去办好就是,总有人拨大钱给你的。”工地上再是一片欢呼声。 他已起用了能力出众的李引,并琢磨出了“六县都水使”的官员设置,又岂会让一顿饭难倒!他早计算过,引水工程所用最多的只是人工一大宗。树是山上的、石头也是山上的,根本不须花钱。 晚饭时,县里果然按着刺史大人的吩咐,将民役们的饭菜做好、热汤热水地送到了工地上来,刺史与官员和民众们就在工地上吃同样的东西,随后明亮的灯笼在工地上挑将起来,工地上连夜大干。 高审行在洋水县工地呆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与李引去的洪杜县,又坚持了一天一夜。第三天两人再去的澎水县,澎水县建造水车的地点,恰好就在武隆渡口的旁边。 新任的津丞马洇、与津令一起跑来参见刺史大人、和都水使兼都濡县令李引。马洇对刺史敬若神明,在县渡衙门里专门开辟了单间供刺史大人休息。并从河中网了新鲜的鱼,做好了、又端了酒孝敬高大人。 傍晚时,马洇毕恭毕敬地对刺史说,“大人你是最懂得稳扎稳打的,都濡县眼下抗旱之良好势头已经保住了。但卑职知道,都濡县也出了壮役助三县引水,但卑职总觉得李引大人忙在这里,都濡那边就疏于照看了……” 高审行点头,马洇说得在理,但他也猜到了马津丞不曾明说的意思——此时马洇不会因为招待了刺史大人一顿江鱼,便敢生出回政都濡的打算——他是让自己想起那个吕氏。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2章 一个机遇 高审行不知夫人带两个儿媳去了哪一县,但他猜测天晚后她们多半会回黔州,因为只有府中才可更好的洗漱和休息。?毕竟在山上奔走一天,连自己都有些吃不消,别说三个女人了。 刺史终于叫过李引,叮嘱他盯在工地,但不必操劳过度,“本官回都濡看一看,盈隆岭可是皇帝陛下都关心的地方!” 说罢,刺史大人只带了几名护卫,飞马赶去都濡县。 看着刺史大人只听了马洇的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赶去都濡县,李引似乎已经猜到高审行想的是什么,多半不会像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李引和崔夫人把陈赡的妻子吕氏送走后,李引早就将高审行最初几天坐卧不宁的样子看在眼里。他为崔颖感到难过,想来他此时又借机找先前那个吕氏去了。 但李引能做什么呢? 找个恰当的说辞去制止?比如对刺史说,“大人你忙了几天了,回刺史府歇息去吧,都濡就让卑职去……”这根本就不行,高审行的脾气李引是知道的,再说他已经走了。 去与崔颖提个醒、婉转地告诉她刺史的行踪?到哪里去找她?自己与她算怎么回事? 在都濡酒楼,他因为多饮了两杯酒,便有些放浪地吟出那样的一诗来,当即受到了她不动声色的告诫,这让李引虽在醉酒中、也有一种被人喝止后的清醒。 崔夫人对自己的关心是有底线的,她最希望的是自己在官场上的升迁,最好再回到不次于江夏王府长史的位置,甚至更高。 除此之外,她能够做的,也许就是把她那个相貌清秀的丫环推到自己身边来,并把价值不菲的精致金饰贴送给这个姑娘。其他的就不必想!有什么女子,会心大到倾心于一个射杀过她两位至亲的人! 而李引不能接受这个丫环——他尽量不去认为这是崔颖对自己的可怜——心中装满了一个女人、而再塞不进其他女子的男人有什么好可怜的! 真正让李引感到悲痛的,是他多次对高审行不轨行为的遮掩。 李引在高审行走后,呆呆地站在工地上愣了好长一阵子,他承认自己的行为、与取悦高刺史没有关系,两人之间当初同样的长史身份,让李引不懈于这样做。 他是不希望崔颖难过。但他以为即便自己偷偷地、向崔颖告了高审行和两个吕氏之事,也一定于事无补。 这样做丝毫不会使自己显得有多高尚,反而会让崔颖怀疑自己有离间她与高审行关系的启图。 好在任何事、不论当事人以为隐藏的多么严密,终究都有露出蛛丝马迹的时候。 李引知道,他陪着崔颖、在盈隆岭上坐到腿麻的那一晚,她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但她没去与高审行大吵大闹,反而吓唬自己说要跳崖!还有这一次,他与崔颖二人秘密送走了陈赡的妻子后,她依旧一声不吭。 她是无可奈何,还是视而不见?内心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痛苦? 李引这么一会儿想的头都有些疼了,他先替她悲哀、再替自己悲哀,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扭身往工地上走去。 有一件事绝不会有错——那就是努力做好本职,让她如愿以偿。 …… 澎水县令张佶,一直在工地上督促着本县民役大干。重新起用马洇一事被高审行现后,张佶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这件事有高刺史的两位儿媳担下来了。 但他仍然认为,在引水工程上就需要自己好好表现一番了。 直到高刺史匆匆走后,张佶仍旧在工地上坚持到子时以后,但是接下来他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以往这个时辰他早就躺下来入梦了。 但他现这位新任的六县都水使李引大人还在工地上,而且脱下了身上的官袍、与那些民役们一起扛、抬木料,精神抖擞。他招呼李大人适当休息一下,可以就近到武隆渡的小衙门里躺一躺。 李引对张大人笑笑,“你去躺吧,我还能坚持。” 李引虽然已被高审行宣布为从六品下阶的六县都水使,毕竟吏部的正式认命还未下达。而刺史大人让李引依旧兼任着都濡县令之职,在张佶看来,就是刺史对吏部可能的意见也不大确定的表现——万一这个新名堂不被上面确认的话,李引还是都濡县令。 听了李引的话以后,早已人困马乏、眼睛干涩的张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好吧,下官还要回县衙处置几件公务,但我让武隆渡马津丞替我坚守在这里。” 马洇立刻飞跑着过来了,殷勤地劝说张县令立刻回衙,“一县大事,不止工地,大人你要累倒了,这么大的摊子谁接得起?” 张县令再客气了几句,几乎就是让马津丞推离了这里。然后马洇再劝李引,让他也去睡一会儿。 李引又巡视了一遍,看看水车入河的基桩也都打牢了、岸上的木工们打制水车高大的支架、风轮、和三十六只水斗、砍削各部分的木轴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而岸上第一个巨大石砌蓄水池进度也不慢。 在都濡县时,马洇曾是李引的上司,此时李引对他说话还很客气,“那好,下官就去马大人那里歇歇,这里有劳马大人了。” 他被马洇引到武隆渡衙门,在马洇的床上躺下来,连日的劳累却不能让他很快地入睡。他先躺在那里,也不吹蜡烛,想自己与柳伯余之间的胜负,无疑是柳伯余胜了。 然后不觉又想起在剑南道与高峻和较量,他不认为自己的失败起源于轻敌,只能说自己的致命弱点一丝不落地都被高峻抓住了,因而这一次他输的很惨。 但是因为这一次的惨败,恰好又给了他一个机遇,让他明白男人不可为着私欲甘心做一只蝼蚁。他还可以与崔颖面对面地相处、却不必受到她咬牙切齿的痛恨……那么他也不恨高峻。 李引终于睡了,仿佛置身于盈隆岭上,与崔颖在一起。他知道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这只是梦境,但依然沉溺其中不想离开。 他清楚地听到她对自己说,“保管好我们的桕树苗。” 他还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眼泪滴滴嗒嗒地落在她仰起的脸上,甚至还滴到她一眨都不眨、看向自己的眼中。随后她手一松、挣开他的抓握、整个人坠入深不见底的潭中,“哗啦”一声溅起令他毛骨悚然的水响。 他痛悔于自己没有重视她的“跳崖”之语,想随着她跳下去,但身子一动都动不了。接着,他听到屋外有民役们的惊呼,这才一下子从梦境中逃了出来。 他听到屋外起风,风中有民役们在喊,“不好了!”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3章 鸡飞狗跳 李引一下子从床上跃起,飞快出屋。 在外边,他看到天色已蒙蒙亮,座落于谷口的渡口栈桥、候船木篷在一阵狂风中摇摇欲坠。江水比往常汹涌,水面上半隐半伏着一组巨大的水车木架,正在顺流而下。 岸边追着跑过来一些民役,有人手中挽着绳索,惋惜地跺着脚彼此埋怨,“你们为什么不拉住它!” 被埋怨地几个人分辨道,“不是我不拉住,这风起的也太邪乎,再说绳子断了!” 三丈五尺多高的水车,木架足有两丈,这是费了很大力气从山上伐木运来、再由木匠们打制而成。要是被水冲走的话,前功尽弃不说,恐怕再要浪费几天功夫了。 李引盯住起伏的木架跑上栈桥,眨眼间,木架已经漂到了渡口近处,这边一下子撞在码头的栈桥立桩上、暂时一滞,而另一端再向下游歪去。 栈桥的立柱一下子折断,李引身子一歪扑入江中,脚脖子勾住倾斜下来的栈桥木栏,但整个上半身就没入了江水中。 此时那些民役们已经跑过来,再也顾不得木架,急着弯腰捉住李大人的脚,要把他拉出水面。 但李大人的两只脚一蹬、一勾,死死锁住木栏,拉也拉不动。 再看他的袍子已经被江水冲翻上去,遮着他的头肩浸在水里,而他两只胳膊正拼力拽到了木架上的半截绳索,身子已被巨大的冲力拉到伸展。 人们立时醒过味来,有人依旧拉住李大人,防止他被巨大的木架顺流拉入江中,另有一些人抖开绳索,以与李大人同样的姿势、倒伏在歪斜的栈桥上,身子探入水中将绳索在木架上拴牢。 再合力拉住木架,这才把李大人扯了上来。 木架保住了,此时津丞马洇才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从屋子里翻出自己的衣服,连声说,“大人,大人,这可真险,万一大人有个好歹,影响了黔州抗旱大事,卑职如何与刺史交待!大人你快些换上卑职的衣裳,做了病卑职也是不好交待的。” 李引脱了湿袍子,在众人面前露出结实的腰背。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仍旧有些睡眼惺忪的马洇,猛地一股怒火涌了上来,冲着马洇喝道,“木架入水时,马大人你在哪里?” 马洇一愣,嗫嚅道,“大、大人,卑职方才委实有些困倦,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李引冷笑道,“马大人你睡得好死,这么久了才醒缓来。”李引脸上的恐怖刀疤在怒气的渲染下甚是吓人,马洇身上一个哆嗦。 李引道,“马大人,水车竖架这么大的抗旱大事,好像也没怎么上心。” 马洇总还是官,被人当了底下众民役申斥,脸上不好看。他分辨道,“下官都说了,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李引不理他,转向那些民役,“马大人是在哪里睡的一小会儿?” 那些民役不敢吱声,但有几人已经撇起了嘴。李引躺下后,马大人就对他们说不许偷懒,随后就不知躲去了哪里。 李引道,“你睡三天也没有干系,但不该说让我放心去睡、有你来盯着!你实在想睡,总该叫醒我吧?” 马洇道,“李大人,虽然下官是有些失误,但总算木架未失,工期不致耽误,你就不能饶过下官一回?你我同在黔州为官,各人上上下下的也都没什么定数啊。” 他的意思是,原来在都濡,我是县令,你是我手下的县丞,你眼下官职是比我高,但我这不又复起了! 李引本不想再多说什么,但他再看到被人拉上岸、已经让水浸透的水车木架,这才想起打断自己梦境的,正是它倒入江中的动静。 他莫名其妙地再度抬高了声音,对马大人吼道:“木架未失!难道是你马大人拉住的?!万一失了,又怎么算?你的抗旱大计呢?” 马洇不忿地回敬道,“是李大人你拉住的,到时候功劳也一定都是你李大人的。” 李引让他一激,仿佛被他这些天辛辛苦苦,就是想争功似的。他冷笑道,“我们还是做事要紧吧,马大人,但本官只是奉劝马大人一句,要时常想想自己是怎么罢过职的就是,如今总算复起了,渎职怠工的毛病可再也要不得!” 马洇错判了人命案遭到罢职,其实就是渎职,这次被对方揭出来,马洇把什么也忘了,“马某人是有过挫折,但还不是有西州来的长史赏识!哪像你李大人,只凭救过刺史夫人,便从一名内卫飞升到了从六品,大家彼此彼此,何苦这般……” 他还想说,“为何这般不依不饶”,但李引已经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蹬在他肚子上,口中骂道,“日你娘!你以为大爷像你似的官迷,今天这官不做也罢,先打你个半死再说!” 李引一边吼叫着,一边冲上去对着地下的马洇乱踩,他行武出身,就算八个马洇也不成。马洇在地下滚爬着大声痛呼,被四下里的民役们奋力地拉开了李大人,他这才逃出一条命来。 但只觉着腰梁骨也断了,料定对方下了死手。他色厉内荏,知道自己戳到了李引的隐痛,不敢再惹他,只是坐在地下不起来,不住说,“殴打命官,殴打命官,我惹不起你,自与张大人去评理。” 正说着,县令张佶就到了。 张佶以为,刺史连夜走了,但工地上正值起架环节,说不定高审行天一亮便会赶过来,到时自己不在现场就不大好看,因而一爬起来就往渡口而来。 哪知一来就看到了这副鸡飞狗跳的场面。 张佶大声喝问,“马洇!你这是怎么了,这样紧要关口,如何敢冒犯都水使大人!” 马洇呲牙咧嘴,仍是不起,回道,“张大人,后夜树起木架时,骤起大风,绳子断了,木架入水,李大人迁怒于下官,下官已被他打得爬不动了!” 张佶是上县令,从六品上阶,恰好高出李引一阶,本来李引官运势头正盛,正常情况下他不会得罪到他。但这一次在自己抗旱工地上闹大了,他总认为是李引小题大作。 他面色阴冷,先对马洇怨道,“总是你有欠打之因。”再对李引道,“李大人,说不定刺史大人一会儿就到,你要息怒,总算木架未失……” 李引怒气渐渐平复,对着张县令一抱拳道,“是我不冷静了,张大人教训得是!” 张佶见好就收,冲着马洇喝道,“马大人你还不起来,想学村妇讹李大人么?” 马洇本来没理,但挨了李引几脚,在张佶的干涉下仿佛又不那么理亏,至少以这样的局面见刺史,估计也不会被追究什么,便嘟嘟哝哝爬起来。 山口处,桕树林的后边转出来一架马车、二十名女子护卫马队,朝着工地这边驰来。刺史夫人崔氏、西州长史苏殷、七夫人丽容、丫环从马车上下来,她们一眼看到了工地上乱糟糟的场面,水车木架也像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4章 湿淋淋的 尤其是刺史夫人崔颖一眼看到过来见礼的李引,身上只穿着件普通的布袍,脸上怒气还未消除干净的样子。 她低声问道,“李大人,这是有什么大事?” 李引躬身道,“没什么事,夫人,”他指了指被人拽上岸来的水车木架,“方才我们不小心,将木架倒入水中了,幸好已经拉上来,没被水冲走,不然这两天就白搭了。” 夫人道,“你也太不小心了!幸好没砸到人。” 马洇此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刺史夫人、西州苏长史、七夫人丽容自下车之后,就一直与李引在那些低声谈话,再看看李引的神色,就像是在告自己的状。 他深知这几位女子在刺史高审行那里说话的份量,也知道这位崔夫人对她救命的恩人是什么态度,还知道这位西州长史多半不敢违拗崔夫人半点。刚才发生的事万一被李引恶人先告状,自己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恰逢苏殷向他看过来,惶惶不安的武隆渡津丞马洇立刻抓住机会跑上来,冲着苏长史连连作揖,“长史大人,都是小人的过错,有负大人举荐之意了!” 苏殷看他一瘸一拐,就问怎么回事,马洇道,“是李大人踢的,小人半夜督促着民役树起木架,不想骤然起了大风,木架入江,于是李大人就踢了小人。” 苏眨着眼睛再看李引,先发现崔夫人脸色一变,也去看李引。 李引此时面对着崔颖,不好说出这场龌龊的来由,因为一说起来,就不可避免地牵扯上她。如果不是马洇最后一句话牵扯了她,李引也不会失去理智对他大打出手。 只是,这样一来,就好像是自己脾气暴躁,不懂得尊重下县官员了。李引低头看向自己身上所穿的袍子、还是马洇匆匆忙间帮自己披上的,忽然间,李引就有些不忍。马洇话说完了,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应对。 崔夫人听罢,并不给李引说话的机会,而是笑着对他们道,“呵呵,看来两位大人并不累,做着工程还有精神打架。” 李引躬身向着崔夫人行礼,就算是默认了夫人的嗔怪。 县令张佶也过来见礼,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谈论,谈论的多了,总得争个谁是谁非,毕竟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澎水县,传到刺史大人的耳朵里去,先对澎水的印象不好了。 他笑着打着哈哈道,“早听说李引大人初入黔州,便在剿匪中立过奇功,原来尚且不大信,但今天本官就信了,总归男人得有些脾气,不然怎么操办这么大场面的工程呢。” 此话明面上是恭维,但也侧面替自己的手下遮掩,反正木架也未失掉,总归是李大人太暴躁了。 官场上的你是我非向来被当事人所看重,露脸的事可能很快就被人遗忘、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有意淡化,但一旦站在失理的位置而不得摆脱,那就有可能时时被人提及、当作打击对手的筹码。 只是李引并不在意官场上的高低,他这样卖力地操办引水之事,并非想籍此再谋高就,他只是不想让崔夫人失望。只是此时,李引又没有合适的话语来接招儿,似乎理亏大了。 李引比之张佶还低着一级,张佶有来言,而李引连个字都回不出,还是给人一种无理倨傲之态。要回话,也只能顺势说自己莽撞之类,那么就更显马洇的委屈了。 事情就是这么尴尬,李引站在那里脸憋得通红,但眼睛里满是悲愤不平之色,垂首站在那里无话。 崔氏看到马洇面露得意之色,仿佛自己因为一件不大的事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也知道这件看似已经烟消云散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她就这么抹抹稀泥不了了之的话,那么李引接下来、还怎么在工地上操持引水一事? 苏殷和丽容一到黔州,时时处处要讨崔氏的喜欢,她们都知道夫人与恩公之间总有些微妙,于心情上是向着李引的。 此时崔氏微露的为难表情也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崔夫人不能过于明显地偏向谁,但无疑的,这些人最看重她的意见——因为崔夫人的背后是刺史大人。 一时间,因为理屈而挨了踢打的津丞马洇,因为李引的无话、仿佛占了天大的理一般,脑袋也慢慢地抬了起来。 苏殷也不便说话,一是有长辈在,二是马洇表面上也是自己推荐上来的,三是自己的身份在这里,西州长史哪怕一句话说不公正,不但结束不了眼前无声的较量,反而会将事情扩大。 她很快便猜出李引是有难言之隐,而且多半是与崔夫人有关。于是灵机一动,问李引道,“李大人你的官袍哪里去了?” 丽容猜道,“姐姐不须问李大人,看看那座木架,湿淋淋的,一定是李大人跳下江去打捞上来的,不然不也像马大人穿得那样齐整!?” 崔氏微笑着看向丽容,她无官无职,说话根本无须考虑什么,而且以她的身份把话插进来也没什么不妥当,但丽容的话一下子就把事情的起因引到了最初的根本上来。 马洇的脸上立刻露出不自在来。 夫人笑道,“我和媳妇们本来在信宁县,按着李大人的意思照料县民们保墒除地,要不是担心澎水这里栽下的桕树,非要大早地赶过来,哪会看的到两位官面上的大人、为引水抗旱的大事踢到了一起!这件事我就不便与老爷提了,不然让他知道你们这么大的精神头,恐怕要再给你们派任务了!” 张佶、马洇连连称是,唯有李引仍是无言。 崔夫人再笑着说,“李大人,以后不许再莽撞了,”她扶住丫环的肩头,又对他道,“我们的两株小桕树,在盈隆岭上怎么样了呢?你有没有时间回去替我们照顾?” 丫环也道,“李大人,那两株小树可是我和夫人提着水罐、从黔州移来、爬上岭去才栽好的,夫人来这里的半路上还说,要去看一看。” 我们的小桕树!!! 虽然丫环恰好给崔氏的话做出了注解,仿佛盈隆岭上的这两棵桕树是她与崔夫人的。但这几个字仍然像鼓槌一样敲打在李引的心头。 他终于抬起头来,神色恢复了正常,再对崔夫人一揖道,“夫人不知,刺史大人昨天晚上便去了都濡县,想来一定会替夫人去看一看它们的。” 崔夫人听罢,并没有显露出多高兴,而是对苏殷和丽容道,“李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们去石城县看一看,总归是殷儿的公务要紧。” 看着崔颖在那些已经扎了根的桕树林边驻足看了一阵,然后与这些女子们上了车离开,李引说不清楚自己刚才对她暴露高审行的行踪,到底是个什么意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5章 小心求证 以前他总是替高审行遮掩,而这一次只有他和崔颖知道,他是在给她通风报信,而且顺便说出刺史去都濡的时间——是在昨天晚上! 有那么一瞬,李引以为自己又回到从前的老路上去了,有些卑鄙和下作。 幸好崔夫人临走说是去石城县,万一她当时就去都濡县、再撞到了不该撞到的场面,那么她所有的伤心和愤怒就都与自己的嘴下无德有关了! 而她刚刚还在想方设法地替自己打圆场! 崔夫人带着两位儿媳走后,六县都水使李引竟然面红耳赤地对着小了他十二级的津丞马洇一躬到地,“马大人,是本官不好,你拿了袍子给我穿,我却不知好歹踢了你!” 马洇一惊,连连回礼。 毕竟西州长史到来后也没有说出一个字向着自己,李引能有这句话也让他心头热乎乎的。他连忙道,“李大人,实是卑职不稳当,才惹你生气,你不计较,那卑职也就心安了。” 张佶道,“这样就雨过天晴了!!不如本官提议,我们且大干起来,收工后由本官作东,在澎水县找个好地方,我们不醉不休!” …… 崔夫人拉着苏殷和丽容上车往石城县去,走到半路上她忽然再改了主意,“我想去看看那两株小桕树!” 丫环道,“好啊,夫人,也许我们可以遇到老爷!再说李大人家中那两只鸡,不知道这些天饿没饿着。” 苏殷和丽容当然不会有意见,只要崔夫人高兴,去哪里不是去?再说都濡县的庄稼长得如何,也正该看一看。 于是,马车在路上一拐,就折向了都濡方向。 盈隆岭上是另一番景象,庄稼禾苗已经过膝,处处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崖头的高大水车缓慢而有力地转动,石渠里汪着由崖下深潭中提上来的清水。 今天在地间督促抗旱的正是都濡县的一个司户佐。 唐代县一级曹司,除京兆、河南、太原属县之外,普通的县不论所属上、中、下州,一般仅置司户佐、司法佐,这类佐吏没有品秩,为流外职事。 流外佐吏无权决事、主判,这一点与州府诸曹司有很大区别。李引大人上任六县都水使之职后,这些佐吏们也看到了希望。 人人认为李引不会长久地留在都濡县,只要照着这样的势头下去,那么李大人彻底荣升之后,说不定底下表现好的也就有了盼头。 司户佐上前与刺史夫人见礼,“崔夫人,卑职钱发。李大人不在,我们在衙里的官员都自行排了班次,各人轮值时便盯在地间灌溉,今天正该卑职当值。” 夫人问,“钱大人……不错。你可曾见到老爷?” 钱发知道夫人问的是刺史,连忙道,“回夫人,昨晚卑职还见过高大人,那时天都黑了,大人还在都濡县街上散步呢!当时卑职还奇怪,刺史大人怎么不带几个随从就敢钻黑漆漆的小巷子。后来有人对卑职说……” 夫人问,“说什么?!” 钱发道,“他说刺史大人的公子就敢独自一人去剑南平乱,带几百人踏入西域,那么人家老子即便遇一两个小贼,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崔氏笑了一下,让钱发自去忙他的,而她将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到两株小桕树上来。 崔氏站在它们的跟前好一阵子,两株小桕树枝叶伸展,叶片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她瞅着自己的丫环,悄悄叹了口气,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对丽容和苏殷道,“恰好到都濡来了,我带你们去看个人。当初盈隆岭上开荒时,我就干在一起。” 丫环高兴了,“夫人,我猜到是谁了,一定是王夫人和她女儿刘小姐吧?” 对于刺史夫人突然登门,王夫人母女十分意外。她们得知随着崔夫人来的两人都是她儿媳时,就更是惊讶。 尤其是听说其中一位还是西州的长史,她们就更是惊讶了,心说李县令那样一位孔武的男子,才四旬左右就是一县之令已经很了不起。但再看看眼前这位美貌的苏夫人,居然是一位上州的长史,看来高府之中不论男女,个个都不白给。 随后再说起她们与崔夫人一同上盈隆岭开荒的往事,王夫人不胜感慨,“夫人,你落崖的那一刻,我的魂儿都吓飞了!多亏了李引大人舍命相救。” 崔夫人道,“可不是!李大人上来后两手都是血迹,把我也吓得出不了声、话都不会讲了!都不知道说个谢字。” 这就顺便把自己当时的失态也解释了,但她不大想当着苏殷和丽容的面多提此事,有些事她不想不明不白地,于是马上问王夫人母女的生计。 王氏道,“虽说亡夫抚恤在案子重审后即收回去了,但刺史大人当时便再给了我们母女一大笔钱,生活倒比之前更安心了……自开荒之后,我们母女每日里不须上山劳作,这么久了就一直在家中窝着……” “那就好,万一钱不够用,就与我家老爷开口,两个女人生活有多么难……我是知道的。” 王夫人道,“多谢夫人,当时刺史大人就叮嘱过李县令,让我们有事尽管找李大人,我们哪还敢跑上去麻烦刺史大人啊!” 崔氏似乎就想听她们的这句话,当着丽容和苏殷的面,她也不想刻意回避。高审行前些日子曾说,王氏母女去过刺史府哭求,想来不可能是真的了。 只凭王氏此时已经发福的身量,那晚崔颖在刺史府侧门外看到的轻快小轿中,绝不会坐了这母女两人。 她赶到都濡县来就是想求证这件事。于是她起身告辞。苏殷有些紧张地问,“母亲,我们去哪儿?” 崔氏道,“回黔州府上吧。” 丫环嘟哝道,不是说好去李大人家里! 夫人哼道,“连钥匙都想不起向李大人要,难道我们跳墙进去?”小丫环吐了吐舌头,乖乖随着夫人回黔州。 入了城丽容忽然提议,要去苏殷刚到黔州时的住处去看看,苏殷就领她们去。 马车在二十名西州女护卫的马队簇拥下进入那条巷子。 坊正和屠夫正好在巷口,屠夫又提着一挂猪大肠给坊正,“不花钱的,只是这回的猪有些瘦了,大概毕生只吃过泔水!老爷你看这哪像大肠!简直跟葱须子一样,我都不好意思拿过来……” 两人正在客气,西州马队便进了不大宽绰的巷子。屠夫眼尖,一眼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中有一个,正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女人,而此时她的身上穿着从五品的官袍。 再看看那清一水身穿皮甲、佩弓挎刀的飒爽女护卫,坊正一拉屠夫,两人转眼不知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6章 眼都不眨 院墙是修整过的,门上是一把铁锁,那是苏殷在翟志宁的护送下、趁着傍晚离开前锁上的,而当时苏殷还曾想过:锁好它,万一哪天走投无无路还可以回来。天籁小说ww『w.⒉ 此时此刻物是人非!若不是有翟志宁,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去得了雅州。 若不是有高峻和柳妹妹、樊莺妹妹的到访,她怎么可能想到去雅州。 而翟志宁此时在千里之外。她更想念同样远在千里之外的峻、柳玉如和樊莺。 这把铁锁,锁住的是她不大愿意触碰的记忆,门里面似乎仍然萦绕着一个曾经桀骜不驯、也曾经颓废消沉的、男人的灵魂。 丽容急着进去,见苏殷迟疑着,便猜测她也没有钥匙。 谁知苏殷从身上摸出拴在一起的两把钥匙,其中的一把,正是谢金莲给她的、西州家中一楼寝室的钥匙。另外一把钥匙被她解下来握在手里,却迟疑着、央求丽容道: “妹妹,我不想进去了,求你和母亲也别进去。” 另二人就体贴地说不进去,苏殷把开门的钥匙隔着墙抛进院子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她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因为她所思念和倚靠的人没有一个在这院子里。 这四人坐着车,在大半天的光景里从黔州城跑到澎水县、再由澎水县到都濡县,再由都濡再跑回来,这时人人都有些累了,崔夫人说,弄些酒喝喝好睡觉。 …… 澎水县武隆渡引水工地,天已黑下来了。李引还在指挥着那些民役们忙碌。马洇走过来对他说,张佶大人已派人来请、让他们到澎水酒楼。 李引不想去,这辈子他最怕的即是饮酒。 而且他能猜到,这次只要去了,张佶和马洇这一关不是轻易就能过的。他先对马洇说不想去,为了表示对早上一事的歉意,就由马洇去陪张大人,罚他自己在工地上盯一晚上。 但马洇说什么都不允,说这顿酒是张大人安排的,怎好不给面子。二人正在一拉一扯之间,刺史高审行却到了。 高审行连日操劳,已多日不曾与吕氏相会,不时地就想起吕氏蹲藏在他的书案后、却将她的手从袍底一直伸到他胸膛上去的情形,仿佛揣了两只蠢蠢欲动的蛹、下一时便会飞出蛾子来。 昨天晚上刺史赶去了都濡县,将随从们安顿在县衙后,照旧一个人趁黑去了吕氏那里。不想两人折腾得晚了,再加上刺史已奔波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了才醒来。 但此时巷子里外人已渐多、出出进进的。一位堂堂的刺史大人,要如何扛着脸挺着胸脯子从一位寡妇的院子里走出来?就这么,一直在吕氏那里捱到了天再擦黑,听听外头人声稀了,高刺史才悄悄溜出来。 此时看了工地上的进度,刺史大人十分满意,再听过了这顿酒的缘由,肚子已经素了一整天的刺史便笑道,“李大人,这不正该去么?本官正好也解解馋。” 刺史了话,李引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到酒楼来。 到时酒菜早已摆好,刺史上座,再听张佶告诉了李大人与马大人的插曲,刺史笑着连连道,“好、好,若非我夫人赶到,你们不得把工地拆掉,一人先罚一杯!” 张佶和马洇同声附合,李引只好说,“刺史大人,属下虽然没有酒量,但这一杯一定会喝,只是接下来……” 高审行伸手指着李引的酒杯道,李大人,先喝了这杯再说! 李引只好喝了。 随后马洇不给喘口气的机会,再提议道,“刺史大人天黑才赶来,想是在别处巡了一天,大人这样勤于政务,实在令下官们感到敬佩,下官们这一杯一定要敬刺史大人!” 李引一想,这杯同样不能推辞,又捏着鼻子喝了,但天灵盖里就一阵一阵地晕。 略略地说过几句,张佶又对着刺史夸奖李引道,“李大人果然是个干才,看看都濡!全凭刺史大人慧眼识英才啊,放眼官场,下官再找不出这样的事例来。” 高审行面有自负之色,等马洇提议、这杯该李大人单独敬刺史时,刺史就已经把酒杯举起来,说道,“识人用人,正是本官的职责,又何须敬!倒是我得李引,如虎添翼!”说罢先一口干了。 张佶、马洇随后干掉杯中酒,都来看李引。李引耗不过,看看今天桌上的杯子格外的大,知道只要这一杯再下去,就再也不能喝了。 他胀红着脸道,“列位大人,李引确属量浅,但高大人提携之恩不能不有所表示,但在下更想在抗旱一事上回报大人!只能喝这一杯了,不然明天爬不起来,岂不是有负刺史大人的期望。” 说罢一饮而尽,随后,他的眼前就迷乱起来,听刺史说,“李引就三杯罢,多喝无益,”他这才稍稍放些心下来,也不大听得清这二人与刺史又说些什么,自顾伸着筷子去夹些菜往口中送,要压一压腹中的酒气。 但不大一会儿,李引就听着另三人哈哈大笑,随后,他辩明是马洇又面目可憎地举了杯再冲着自己说话。 李引极力汇聚了精力,才听清他道,“李大人,卑职原想放过你的,可方才听刺史大人讲,崔夫人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把自己灵俐的贴身侍女都让出来了。你也太不尽人情!” 张佶也道,“是啊,像刺史、刺史夫人这般恩怨分明的人,李大人遇到了就是你的造化,难道对刺史夫人的美意,李大人你敢拒绝么?” 李引呆呆地坐在那里,在脑海里搜索、编织着词汇和理由,他的反应已不大跟得上,半晌才道,“崔夫人的好意,李引岂敢忘怀,若是夫人在座,李引当然要敬崔夫人一杯。” 马洇抓住话尾笑道,“李大人的话好没道理,难道刺史和刺史夫人是两家人不成?夫人不在、刺史在,马某若有这样的造化,别说一杯,就是三杯、三十杯也要喝下去,就算喝倒又有何惧!” 说着,便动情地举杯对刺史大人道,“卑职罢官复起,犹如死而复生!而刺史大人就似卑职的重生父母!卑职连敬三杯!”然后一口气喝下三大杯,而眼眶中业已湿润。 高审行点点头,“马大人,不必如此,你的心意本官尽知。今天从都濡县赶过来时,本官就曾想到过你的,自认为也对得起你……给你些挫折,也是为你今后行得更稳!” 张佶也陪了一杯,连声慨叹刺史大人用心良苦。 而马洇再起一杯,双手捧着对刺史道,“卑职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别说是酒,就算是为刺史大人喝自己的血,我也眼都不眨!”说罢一仰脖儿又干了。 高审行用手敲着桌子,终于再看看李引,“唉,人无完人啊,李大人的酒量若是再好些,今晚本官也可尽兴些。” 李引听罢,猛地把第四杯酒喝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7章 三杯即倒 马洇鼓掌道,“好样的,李大人,多喝些酒算得了什么!这样,你只要肯再敬刺史大人,你有一杯、下官陪便你三杯。” 说罢,在李引吃惊的注视下,马洇眉头不皱一口气又是三杯。 李引道,“非是……非是下官不敬,但下官敬的是……是人,而不是酒!” 马洇嘟哝道,“李大人是说,崔夫人没来,你才喝不下去么?”高审行重重哼了一声,马洇才住嘴。 李引瞪目而视,怎么看对面喋喋不休的人影子,就是在丹凤镇、他租屋隔壁的那个成心匿他银子的村妇。 他咬了牙道,“你、我怎么认不清你是哪个了!敢拿我所敬重且不敢忘怀的崔……崔……在酒桌子上调侃,不信我拿凳子砸死你么!!” 马洇大惊失色,连连摇着手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李大人息怒,大人的脚卑职都承受不住,何况凳子。” 李引犹自对着马大人坐的那个方向怒目而视,眼睛里流露出掺杂了酒气与仇恨的火焰,瞬间不再迷离。 他的脑海里组织着要怒斥对方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可杀之处,眼前两人与剑南道屈死在自己手下的十七名军士不同……一只竹篮子讹五个大钱尚且能忍,那毕竟有个凭据!但因一点小利、一块银子便忘了根本、睁着眼把瞎话说得信誓旦旦,那就怪不得我了!! 但他痛恨此时言语的迟钝,只是重重一拳擂在桌面上,面前的空杯子颠起半寸高。 马洇一下子语吃,仿佛再看到早晨李引怒踢自己前的样子。他想起那时引起对方暴怒的,恰好也是提到了崔夫人。 高审行也看到李引眼中令人惧怕的光芒,他一刹那间感到有些吃惊。马洇拿着夫人崔氏说话挤兑李引,他也只是哼了一声以示戒止,想不到李引已经暴怒至此。 席上之人一时尴尬无语,刺史无话、马洇眨着眼一脸委屈。 有一会儿张佶才道,“李大人,只怪马大人催饮过急了,但此时李大人正该再浅饮几杯,你的量也就慢慢上来了!” 李引听了,就伸手去扶自己的杯子,张佶连忙亲自为他满上,他立刻将酒端起,放到眼前死死地盯着看,咬了牙道,“想我李……李……万马丛中,箭无虚发,岂会盯不稳区区一杯小酒!” 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人不经通报,一把推开了。 有位伙计只露了下脸便隐在门后,再有个女子小巧玲珑的身子从半开的门外挤进来,三人一看,正是七夫人丽容。 连高审行都是一愣,随后,丫环、苏殷、刺史夫人崔氏依次进来。 傍晚,婆媳三人外加丫环,把一小坛酒端上来边吃边喝。喝过酒后,崔夫人竟然又说去澎水县。 丽容觉着,今天不论是崔夫人还是苏姐姐都不大正常,再说天都这么晚了,难道她们去了要住在澎水县? 没等丽容问出口,崔夫人即道,“我是担心李引让他们灌酒!” 丽容道,“原来是这事呀,母亲你都跑了一天,派个人去不就行了,或者就我与苏姐姐跑一趟也是可以的。” 崔氏道,“你们哪知道我的担心,李大人三杯即倒!虽然今天我们把他们的冲突化解开了,但男人好胜,又好面子,在有些事情上心眼小如针尖儿!” 夫人猜测着说,“我们离开时马洇分明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与张佶两个是在一县的,两个人有的是理由拉李大人去灌酒,” 丫环急道,“夫人,那我们快去,三杯酒啊,一眨眼就下肚了!” 崔氏不等丫环说完就已起身,只有她知道李引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他内心的纠结。更要命的是,李引是个多条人命在身的人。万一酒后吐露个只言片语,那么他这辈子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一位刺史夫人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大紧到这个份上,照平常人来看已经有些不大正常,顶多像丽容所说,派个内卫赶过去也就够意思了。 但崔氏此时已然顾不得这么多,匆匆起身往外就走。 苏殷和丽容没有不跟着的道理,四人重又出来坐车,只带了十名护卫,再不顾天黑地往澎水县赶来。 她们先到工地打听,有民役说李大人随着马津丞、刺史大人去喝酒了。她们匆匆赶到,让伙计引着找过来。 此时李引正自已举着酒杯要喝,崔夫人上去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 苏殷和丽容向着座上的高审行行礼,而夫人则满脸的怒气,有伙计搬进来三张凳子,崔夫人先靠着李引坐下,她看了一眼李引、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丽容和苏殷也坐下来。而丫环则站在李引身后,提防他倒下。 李引此时有些清醒,捏了杯子对崔氏说,“夫……夫人,小人要是敬你三大杯,马大人说就、就陪一杯……” 崔夫人扭头看看他举着的杯子,再飞快地顺了杯子方向端详了李引的脸色,暗自庆幸来得及时。于是一笑,一伸手飞快拿下李引手中的杯子,将残酒一饮而尽。 丽容马上起身再给倒上酒。夫人表示满意,举杯对刺史、县令、津丞三个男人道,“量有大小,多则伤身,老爷与两位大人,对我恩公打的什么主意!” 刺史笑道,夫人哪里话!有我在不就如同夫人在,怎么敢让他多喝,只是适才无意中说起了丫环,他便不能自控了! 夫人嗔道,“老爷!你岂不知李大人是个中规中矩的,他一直担心年纪大了丫环太多,应与不应总在两难之间!我搓合他们的心意才耽误至今,你偏偏在酒桌上说起,他哪有个不多!” 又对马洇道,“李大人有重任在身,不能多饮,但小妇人知恩图报,又无什么大事,愿陪马大人、张大人喝上几杯……我就依马大人所议,我敬恩公三杯,你们只须陪上一杯。” 高审行清楚夫人酒量,也为撇清,便拍板道,“哼!张大人、马大人,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躲过,伙计,再上酒来!” 有伙计一溜小跑提两坛酒上来,先拍开一坛。崔夫人在人们的注视下,一连三杯下肚,面不改色,“两位大人,请。” 马洇和张佶乐得奉陪一杯,哪知夫人那边另三杯又下去了。连丽容和苏殷都有些吃惊,丽容道,“母亲,我们出府前已喝了一小坛酒了,若再喝,我可替母亲敬恩公三杯。”苏殷也这么说。 但崔夫人道,“女儿们,敬恩公的事,靠不得别人,” 县令张大人听了,心说刺史夫人喝三杯自己才一杯,哪里会有差池!张佶客气着,说这酒有些不公平,是下官占了便宜。但说归说、再陪了满满的一杯。 而马洇方才向刺史大人表忠心已然喝过不少,此时也与县令一般想法。再说他在这些女子面前也不能抛开脸面不顾,于是又把一杯酒喝下去,但口齿渐渐地就不清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8章 步步稳重 这次反过来轮到高审行担心了。他担心马洇在夫人的凌厉攻势下一个把持不住,再把两人与吕氏那点破事抖落出来。那么当着两位儿媳,乐子就闹大发了! 他说,“夫人,原来你早喝过,怎么还喝这么多!适可而止吧。” 夫人赶来只为救李引的驾,此时见李引恰在乱与不乱之间,只要别让他再喝了、稳定上一些时候,想来并无大碍。 听了高审行的话,崔夫人便转了方向,对着刺史道,“我与两位媳妇白天去过了都濡县,在盈隆岭上见了那些长势甚好的庄稼,当时就在心里赞叹老爷用人之精道。这次我就替恩公敬老爷三杯,两位大人要陪几杯,自已随意就是。” 丽容站起来给夫人满酒,目瞪口呆地眼看着夫人把三杯酒又一一地喝空了。高审行道,“夫人这样说,我就不能不喝,”随即也喝了三杯下去。 张佶、马洇知道这次再喝一杯就不行了,一人又是三杯相陪。 张佶尚能坐得稳,但马大人放下杯子,一头扑在桌子上人事不知。 …… 回到刺史府内宅,夫人埋怨道,“你的那些手下斗酒,老爷也不知劝说和控制,李引替老爷分拨抗旱大事,十万火急,你却想看他在同僚面前出丑!那他的威信从哪里来?” 高审行自责道,“夫人,这是我大意了!今后一定不劳夫人再操心了,审行自会留意李引的酒量,好不误了大事。” 看看天色已然不早,夫人有两位儿媳陪着休息,高审行从后宅出来,要去前边自己的那间小屋过夜。 在前廊下,夜空中有一只信鸽划了一道白影子飞落下来,站在悬挂的鸽笼上。高审行认得是西州的信鸽回来了,遂上前捉住,见它腿上系了一支细竹管儿,想是西州的复信。 他将竹管儿解下后想了想,此时不好再回去打扰夫人她们,于是先将它揣在怀里,到前边的别室躺下。 有那么一刻,他在灯下端详着这支短短的、以蜡封口的竹管儿,想知道其中的内容。如果挖去蜡封,看过后再原样封住了也不会为人所知。 但他想起来信送出时,苏殷面目上羞涩而略带神秘的表情,就不觉一笑:她们来黔州后一直都陪着夫人,正经事一点都未接触,又能有什么大事要讲!无非儿女情长、你思我念那一套,自己看了反倒不好。 于是再把竹管儿揣入怀里,头枕着两只手想黔州的抗旱大事。 李引“以三保五”的方案的确很有道理,既避免了全面铺开摊子过大,短时间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又最大限度地利用了黔州六县的地理高下、远近,又充分利用了黔州境内三条大河的位置,无疑是十分划算、收效最大的方案。 而这才短短几天,澎水、洋水、洪杜三县的引水工程已将大致的眉目铺开了。那些来自于黔州六县最精壮的民役们有官府的补贴,干劲儿十足、日以继夜不眠不辍,那么一个月的光景对黔州来说,就足足抵得上两个月了。 另一方面,在夫人和两位儿媳的督促下,各县保水补苗也大为令人称心,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黔州府库中的粮种都撒下去了,府库管事说,一粒也不剩了。 他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不由自主地想起都濡县的吕氏,昨天夜里她隐晦地提到了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份,说总这么偷偷摸摸不是长久之计,说到底影响的还是刺史的官声名誉。 但要做着将吕氏收为侧室的打算,高审行认为总是不妥。 他不敢想夫人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更不要说长安的家中对这件事是如何看的,因为高审行兄弟六个,没有一个人置有侧室。 还有,即便夫人和家中人都没有意见,他也不会选择吕氏,且不说她档次差了许多,单是那个复起的马洇,今后要怎么彼此面对? 至少也要等两位儿媳回了西州,他才有时间考虑这件事。高审行想,如果是那个刑徒陈赡的年轻妻子吕氏倒还可考虑。 但六年后陈赡会回来,而新吕氏下落不明,刺史曾派人查阅过都濡县近期的过所存底,没有丝毫消息,不知她逃去了哪里。 随后,高审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晚上在澎水酒楼里的场景,他总觉着有什么地方是让自己不大舒服的,包括李引与马洇的冲突起因、包括夫人不顾天晚赶过去给李引解围、包括她当众夺了李引用过的杯子喝里面的残酒。 高审行只能认为,这都是两人之间知恩图报的缘故李引救过夫人两次,而夫人崔氏极力推动李引飞升到眼下的位置,那么到底谁对谁有恩呢?连高审行都搞不大清楚了。 他不相信在夫人和李引之间除了报恩还有以外的东西,因为他深知,夫人绝非吕氏之流,夫人的步态就是一种寓意美,而且步步稳重。 再说,从澎水酒楼出来时,夫人再把丫环留在了那里照顾李大人,李引和马洇同样过量,而李引的醉酒程度,似乎比马洇还轻了些。 这不什么都清楚了!丫环再对李大人有情意、再担心他多喝,她总不敢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夺李引的杯子。 在黔州刺史辗转反侧的时候,澎水酒楼的客房里,马洇大人躺在李引对面的床上人事不知,丫环正眼都不看马洇,她与酒店伙计要来一碗梅汤,服侍着李引喝下。此时正拧了热手巾为李引擦脸。 屋中点着盏灯,李引神志已经清醒了些。但一大早就扑入江水中拉住木架,上身浸个湿透,让他此时浑身酸痛一动都不想动。 四下里人声俱寂,他知道崔颖又将丫环一个人留下了,他若制止她做些什么,那让她去哪里?于是,李大人紧闭双目也不理会,听她忙过之后,便斜倚在自己的床边不吱声。 李引转了个身,面朝床里,让她看不到自己的脸。 但不大一会儿,对面床上的马洇就折腾起来。 他似乎腹内极为难受,翻腾汹涌,人也在那里摔胳膊踢腿。这还不算,到后来,马洇竟然乌乌咽咽地哭将起来。 李引不动,但侧着耳朵听他说什么。 但丫环就看到马洇一翻身爬起来、跪在床上磕头如捣蒜,嘴里含乎不清地哭诉,“大人!刺史大人!卑职并非对大人不敬,吕氏服侍大人之前、便跟了卑职,只怪卑职旧情、难断……冒犯了大人,罪该万死!”边说边乌咽不住。 小丫环哪里看过这种场面,吓得一直想往李引的床里躲,而马洇沉醉中吐露真言,也让她大概明白了些什么。那个随陈赡去西州的吕氏,她随崔夫人已然见过,难道就是她? 正在丫环胡思乱想间,李引已然暴喝一声一跃而起,跳过去一拳捣在马洇的额上,马洇一下子晕死过去,再不吱声,而李引的拳头分不清个数地落在他身上。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9章 门洞栖身 丫环回过神来,扑过来在前面挡住李引不让他再打,但李引像疯了一般还在往上扑,丫环哭道,“李大人,你想给夫人找麻烦么!” 李引猛然住手,回到自己床边坐下。 丫环道,“李大人,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不然等他苏醒过来又是一番辩解不清。我们只好出去,那时等他醒了只能怪自己撞的了。” 李引犹自忿忿地、伸手用被将马洇蒙了,连人带被一把拉在床底下,这才与丫环一前一后出了酒店。 值更的伙计昏沉沉的伏案打盹,不辩是谁,两人很快站在后半夜漆黑的大街上,四下里万籁俱寂、人迹皆无。 李引仿佛记得在最暴怒的时候,曾有一下子捣到了丫环的身上,他此时有些歉意,不知对她说些什么好,只是说,“别处也无店住,不如再回去另开一间客房给你住,我在哪里躲半夜都行。” 丫环心头微热,但她不想与李大人分开,于是说道,“这可不行,不是明摆着我们躲出来的。” 李引又无话,丫环再道,“只好找一家门洞委上后半夜,反正天已快亮了,那时我们直接去工地,姓马的如何就与我们两个无关!” 他们找条僻静的小巷子进去,有一户人家的大门下是青石的台阶,两个人并排着在上边坐下,但丫环嫌石阶有些凉,很快又站起来。 李引脱了身上的外袍,自己盘腿坐了,头靠在这家的大门上,再把袍子在石阶上铺了示意她躺下。 丫环顺从地躺下来,还大胆地把头枕在李大人盘起的腿上。 丫环想与他说说马洇醉酒中所说的话,说说那个吕氏,但夜深人静总觉着会被人偷听,再说这番话必将牵扯到崔夫人和老爷,因而作罢。 另外,她不想把这大好的、二人独处的光阴用来谈论别人的事情,宁可这样彼此不说话更好。 但是不久,丫环就感觉李引大人的头垂了下来,下巴压在他自己的胸前,他的呼吸中有浓重的酒味……等她再被李引推醒时,听到晨曦之中传来某户人家打开大门的声音。 他们跳起来,去酒店中牵了李大人的马,先在早点铺子吃过饭,然后丫环上了马,李大人牵着,出了彭水县城门往武隆渡口的工地上来。 半路上,丫环对李引说起了昨晚的事,李引这才心知崔夫人不早不晚赶到酒店的原因——只为他不酒后失言,他有些感动。 当丫环试探着问他,对马洇在客房中的醉话该怎么处置时,李引一边牵了马、一边告诉她,“你只悄悄与夫人说一句吧,我那时醉着不醒,你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岂不生气?” 但李引没有说话,丫环决定就听他的,但是又问,“李大人,你的脾气可真不好,一天的功夫就打了马大人两场……但你打女人么?” 她想,李引眼下已是个从六品下阶的六县都水使,还兼任着都濡县一整座县的县令,将来,自己一定要好好规劝他一下,不好再这样莽撞。 晚上她和李引在陌生人家的门洞里过夜,她看到了李引粗犷的外表下也有着细腻的心思,李大人还是蛮体贴女子的,知道把他的袍子脱下来,给她铺在石阶上。 但李引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岂止是打女人,他杀都杀过。 牧场村。 由司马刘敦行主持扩建的两个村子,一座由于面向着西州方向,刘大人便取名叫“西村”,另一座面向柳中方向的,就叫“东村”,名字简单好区分,刘敦行将他所取的两个村名报给西州都督高峻时,高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样,新村、旧村、东村、西村,四个村子正好在柳中牧场外围的四个点上。 麻大发知道大都督家中已信着八位夫人……当然将来一定就是九位,都督在牧场新村的那座二层楼的家有些促狭了。因而他私下里向刘敦行建议,借着这次扩建新村子,就给高大人换一座更大些的宅院。 至少,不能让都督的那些夫人们楼上楼下的吧?那高大人上来下去的得有多麻烦。 刘敦行以为,麻大发的这个建议不是没有道理,就去与高峻说了。他问,高大人是愿意住在东村、还是愿意住在西村。 高峻回来就与柳玉如说起这件事。但柳玉如说她不想换地方,现在这处宅院她早就住出感情来了,不想再搬。 高峻不想揭破她内心中的真实想法,其实还是因为苏殷。他知道,柳玉如在一楼给苏殷辟出一间屋子,那都是一步一步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但她说,“西村靠着西州方向,再说旧村苏姐姐那座院子已经给陈赡夫妻两个了,不如就在西村给苏姐姐留出一个院子。等她由黔州回来时,就到那里办公,省得她总跑去西州,回家来也方便些。” 高峻偷着一乐,还是不去揭破她——按着柳玉如的意思,苏殷将来在西村办公,就与家隔了旧村、东村两座村子,离着更远了。 还与刘敦行大人提出来、在西村留一处宅院的,是高都督的“九夫人”丽蓝。她说不是她住,而是想把她和丽容的父母接到柳中来。 丽蓝为什么偏偏选在西村也有个考虑,她从麻大发那里得知,柳玉如给苏殷安排的新办公地址就在西村。如果苏殷常在西村出入,她是西州长史,那身为西州大都督的高峻就不可能不常往西村中走动。 那么,丽蓝就把父母安顿在西村。 将来,高峻到西村来时,路过岳父的家门岂会不去看上一眼?再加上她在牧场旧村所开的温汤池子,四个村子她就占到旧村、西村两个了,妹妹丽容占到了新村。 她想,除非高峻将来不出牧场新村,只要他迈出新村的家门,不论去另外哪个村子,自己都有与他见面的机会。 丽蓝悄悄地对麻大发说,“麻大人,就把我父母的宅院靠着苏殷办公的院子就行。”麻大发就管这个,对于都督“九夫人”的小小要求,当时就答应下来。 牧场东村、西村中间隔着一座织绫场同时开建,来自周边各县的泥瓦工、力役纷纷汇聚到牧场村来。晚上时,织绫场的女织工们偶尔出来看,往东往西都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工地。 高峪二哥新起的四座砖窑一刻不得闲,烧出来的砖不等着凉透、便被两处工地抢去起屋。短短的日子,东西两个村子就码出了大盘子。再过几天街道两边的房子就看到了模样。 柳玉如和几个姐妹去西村看过,她得知了丽蓝订下的房址,此时再改动苏殷办公的房址,就有些成心。回来时她有些闷闷不乐,仿佛又让谁算计了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0章 两件大事 恰好苏殷和丽容从黔州放回来的送信鸽子飞到家,她也没有好心思参与回信。 柳玉如只是大概地看了看信的内容,里面也没有什么大紧的事情,看来她们在黔州过得还算滋润,高审行并没有难为她们。 高峻看过信也认为没什么,就把这事儿丢在一边。柳玉如对谢金莲道,“你给她们回封信,说说牧场村、家中的事也就行了,让她们安心在那里做事。” 于是这件回信的差事就交给了谢金莲。 谢金莲知道,凡是柳姐姐不大愿意干的事,那就只好自己去干,而且还要干好才行,因为这样的安排总是表明了她在柳姐姐心里的地位。 谢金莲认为首先得在信里与苏殷和丽容说一说家中平安,比如高雄、高壮两个孩子能扶着东西走路了,还得说说新开建的两个村子,还有苏殷和丽容从黔州送回来的陈赡妻子、那个吕氏的近况。 为此谢金莲还特意去了一趟陈赡在旧村的家,看了看他们的生活。 那个吕氏从黔州搬到西州来之后,脸色比初来时红润了不少,也有了笑容。她白天去蚕事房做工,晚上陈赡回来时,饭菜早就做好了,而家里也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 信写好后,谢金莲拿去给柳玉如看,柳玉如说,“我还信不过你呀,快送出去就行了。” 谢金莲再用当初的那支细竹管儿卷了回信塞进去,用蜡封口时还把蜡滴到了手上。 但总算柳姐姐安排的大事圆满完成,看着信鸽振翅飞入晴空,谢金莲这才长长嘘了口气,跑到厨房里去啃咸菜。 谢金莲不知道,就是她回的这封短短的书信,在黔州掀起了一股汹涌暗流。 …… 黔州的澎水、洋水、洪杜三县引水工程进展顺利,那些引水的石渠都是就地取材,有的地段只须凿去石渠边界内的石头就行,总比担着担子跑十几里路浇水有效率的多。 时间进入五月的时候,各县引水上山的石渠已经基本完工,每一处提升点上,蓄水池也都完工了。进度唯一滞后的就是各个取水点的水车,这是个精细活儿。 但这事有李引在盯着,高审行认为可以喘口气了。 李引都水使的任命由长安正式确认下来后,在黔州官场再度引起人们私下里的议论。 人们都说,皇帝陛下对高刺史的建议简直是言听计从,刺史一个别出心裁的“六县都水使”说设置就设置上了。 从六品下阶,这是一个大于中县县令和下县县令的品阶。 在黔州,除了澎水这座有盐井的上县县令张佶是从六品上阶、仅仅比李引大了一阶之外,在县一级的官员中就算李引最大了。 高审行志得意满,引水工程日渐接近成功和李引职位的被确认,让刺史大人的威信如日中天,他悄悄去都濡县私会吕氏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私会一个寡妇,至少不会引来像刘端锐那样的死敌,在都濡县,县令李引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而且他也十分注重替刺史遮掩行迹。高审行认为,自上次夫人崔氏原谅他之后,她是不知道自己与吕氏再续前缘这些事的。 因为每当刺史在傍晚时分,说要到某县中连夜督促那些工程时,夫人的脸上总是看不出什么怀疑和不安的神色,“去吧老爷,只是你年纪已不轻了,总不能像年轻时候一样不知体恤自己”。 倒是夫人的贴身丫环,常常会在此时看上夫人一眼。 因为她已经悄悄地把马洇在沉醉中哭诉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都学与了崔夫人。一位大家闺秀出身的刺史夫人,被一个如此随便的寡妇插足进来,当时崔夫人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但没有训斥她。 丫环又试着补充道,“夫人,这些话当时就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因为就我没有喝酒……” 夫人无所谓地道,“那好,就只有你一个人可怜我好了!不过李大人总有酒醒的时候,那天你和李大人在一起,他对你们两个的事到底有没有个表示?” 丫环摇头,这下子轮到她不好意思,好像没有完成夫人的重托似的,那晚与李大人睡在陌生人家的门洞那件事,她也没对夫人说。 夫人叹了口气对丫环道,“唉,我们主仆两个,难道就这么不让人待见?!” …… 黔州六月,有两件大事。 一件是三县的引水工程迎来了阶段性的战果,三条从大河边延伸出来的石渠,借助了层层级级的水车,将河水逐级地引到了山上! 相比于年初所进行的开荒拓亩工程,这又是一件创举,而且前无古人! 自古水往低处流,有谁见过水会流到高山上去!那是只有雨水才能到达的地方。 而这件壮举,就在高审行主政的黔州成为了现实!除了黔州,试问大唐境内还有哪一州能够做到???高审行意气风发,在一天的时间里奔走了三县,亲自主持当地的通水仪式。 他带着李引,就让他站在自己的身边,又对着那些同样满脸喜气的当地官员们高声说道,“本官一向有功必奖,李引大人在引水抗旱中劳苦功高、有目共睹,一个都水使的职位是不够的!” 在洋水河边,随着一阵震天的鞭炮声,高大的水车先由畜力起动,然后借助风力运转起来。河水被摩天轮上所悬挂的水斗舀起来、落下,倾入了石砌的水池中。 水池漫漫蓄满,再从蓄水池的闸门、经石渠向着远方流去。在上山处还有一座水池,池中的水车再将河水向上一阶提升,人们发出一片欢呼之声。 第二件大事,就是刺史六弟家侄女高尧的大婚吉期将至,高尧和长孙润的婚期就定在六月下旬,高审行与夫人计算着路程,如果这就从黔州出发的话,大概也只会刚刚赶上侄女的婚期。 没办法,黔州离着长安太远了,山道、水道,一封信也要翻山越岭。 长安的家中已经分别将信送到了西州和黔州,阁老并不要求在两州主政的高审行父子离开任所,但他们家中的女人们总得到长安去参加这一场盛事。 不用说,黔州这里能去出席这场盛事的,只能是崔夫人,高审行离不开。 于是刺史府马上忙碌起来,准备夫人的行程,安排护从人员,准备黔州的礼物,当然还有跟随夫人去长安的人选。 以前的时候,不用说夫人总得带上她的丫环,但这次,崔氏决定不带她了,崔氏希望她能与李引大人在一起。 夫人说,“苏殷离不开,但丽容无官无职的最好与我去长安。因为西州比我们更远,万一玉如和嫣儿那里接到的消息晚了、来不及赶到的话,那么有我与丽容两个赶去了,就不会空着座位。” 丽容很高兴,因为又可以随着婆婆去长安一行了,而且还是出席这样热闹的场面,只是她觉着把苏殷一个人留在黔州,有些过意不去。 苏殷对丽容说,“这不仅是母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因为一路上就靠你照料母亲了。” 除了高审行拨出来的十几名护卫,为了崔夫人和丽容一路上方便,苏殷再把自己的女子护卫分出来六人,让她们随行去长安。 黔州刺史夫人和西州都督的七夫人立刻起程赶往长安,而黔州这里,就剩下了苏殷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1章 自己没丢 她仍住在刺史府的后宅里,白天时就与丫环到各县里、去检查保水保墒的进展,因为引水的工程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仍在进行——李引要接着砌筑石渠,将水引到石城县和信宁县去。 另外,按着当初崔夫人的提议,台州和杭州抗旱的捐赠都归她一手管理,各县引水工程所用民役的补贴钱数报上来之后,都要她一项项地审核后发放。 她算着,等出远门的两个人回来,工程也几乎到了尾声,那么她也就可以回西州去了。 丫环最爱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都濡县,因为引水工程进展顺利,李引大人已经不必日夜守在工地上,他偶尔便回都濡县去处置一些政务、再回家去照料一下。 另外一个地方,就是李大人所在的工地。因为那些水渠是不断往前延伸的,所以李引每天所在的位置也不停地变化。苏殷早看出了丫环的心思,于是,李引的石渠修到了哪个县,苏长史偶尔就提议、带着她去哪个县巡察。 这么一来,丫环与苏殷慢慢地熟络起来,晚上时她就陪着苏殷住在刺史府的后宅,和苏殷讲起崔夫人的两次遇险,以及李引大人如何力挽狂澜、解救夫人于危难的经过。 苏殷也就大概明白李大人发迹的其中一个原因了,而另一个原因当然就是缘于他的能力。黔州抗旱的经过都被苏殷看在了眼里,李引的筹划能力和头脑的灵活,连苏殷也认可。 她认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正如高审行当众所说的、李引大人“一个都水使的职位是不够的!”李引一定会再度飞升。 因为苏殷知道,黔州的现任长史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他不久就该告老还乡,这对于同时得到刺史、刺史夫人看好的李引来说,一定是个稳把稳的机会。 她认为自己和丽容大老远地由西州来到黔州,不久的将来,就可以体面地回去了。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因为她和丫环几乎都发现,高审行对李引的态度忽然起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刺史不但是在私下里对李引再没有一丝笑模样,在人前也不再一副亲热和赏识的样子。 她们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原因都在西州大都督的二夫人谢金莲飞鸽传来的那封信上面。 高审行从鸽子腿上解下那封信之后,只是因为天晚,才没有当时交给两位儿媳,但第二天他就把这茬儿忘了,晚上时就揣了竹管“密信”去了寡妇吕氏那里,然后把它丢在了吕氏的床上。 而丽容和苏殷哪里想到要与刺史去问!丽容第二天看到鸽笼中的鸽子又一只不少时,只是与苏姐姐抱怨了一句,“总归不如信差妥当,信指不定让它丢在哪里了,好在它自己没丢!” 好在信里也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此事不了了之。 但在高审行天亮前匆匆走后,吕氏在收拾床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支竹管。它只有寸来长短,中间缠着一截儿红丝线、一端的口儿还封了蜡。 吕氏十分好奇,知道这绝不是自己家原有的东西,多半就是刺史夜里遗落的。 她有蜡,不发愁看完里面的秘密之后再做回原来的样子,于是她抠去了蜡封,用针小心地把卷成一卷儿的信挑了出来。 信展开后只有吕氏的半只巴掌大,先对折了两次,然后卷起来的,字迹没什么特点,但写得很清楚认真,密密麻麻地有个红豆大小,好像出自一位女子之手。 信中说:“家中人都好,峻每天去牧场,柳姐姐和樊莺常到村中看她以前那些姐妹,只是有些大手大脚的往外许钱,我也不敢说。婉清常去织绫场,崔嫣弹琴。高雄高壮会走了,已经能扶着凳子绕圈儿。东、西两个村子又开建了,看得出街道很宽敞。陈赡把他的妻子吕氏接回来后,已安顿吕氏在蚕事房做工,她还在家奉了两个神位:一个供的是李引听说是个县令,另一个你们绝猜不到,是婆婆。最后盼着你们抗旱平安归来,切切。谢金莲。” 吕氏看得云遮雾罩,许多人的名字都不认得,但她认得三个:陈赡、吕氏、李引。 首先,寡妇吕氏知道高审行重回自己身边,就与这个吕氏的失踪有关,不然高刺史多半不会再瞧她一眼。 原来她已和陈赡在一起了,陈赡发配去了西州,那她一定就在西州。而且陈赡这个刑徒曾经回来过,而且那个吕氏的离开八成离不开县令李引、与写信人所说“婆婆”的帮助有关,不然吕氏凭什么供这两人的神位? 吕氏就能想这么多,她看出写信人是女子,但信中的“婆婆”有两个含义。吕氏也想不出这人因何把信写给高审行透露吕氏的消息。但这已经足够让她的心嘣嘣乱跳了——因为高刺史肯定还没看过这封信。 吕氏并不了解西州与高刺史的渊缘,因为刺史不大可能对她这个露水姻缘的人说起这些,更不大可能拿西州来对她吹嘘。而马洇也不会对她说起这些,马洇的注意力全在刺史身上呢。 但寡妇吕氏知道,一定尽量不能让高刺史得知陈赡妻子的去向。 可这件事情要怎么办才好呢?她一个寡妇能与谁商量这种事?很快的,她就再想起了马洇。 马县令被刺史罢职之后去了澎水县的消息,吕氏是知道的,本来她不打算再与马洇联络,一个白丁进不了她的眼睛。 但是吕氏听说马大人又复起了,做起了武隆渡上的津丞。 相比高刺史来说,能与马津丞再保持长久的联络和倚靠、可能性总是大过了一位刺史。于是,吕氏锁了门,揣了那封信,雇了辆车子,绕过了工地、寻到了武隆渡口来。 她赶到的时候恰好天已黑了,马洇看过信之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吕氏问,“是不是很有用?给我说说有什么要紧厉害?!” 马洇却一个字不对她说,只是捏了信在地下团团绕圈子,时而“咚咚”地自捶脑袋,时而嘿嘿冷笑。他把吕氏安顿在渡口衙门里一间人不常进去的杂物间里,再锁上门告诉她不许吱声等他回来。 随后,马大人乘夜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2章 原封不动 马洇有三大恨: 辛辛苦苦取悦了刺史、做到了县令、领着都濡县民众开了荒,点心茶水地侍候着刺史夫人一帮人,县令的职位却被李引取代了。 总算躲到了澎水县来,刚刚被西州长史和七夫人赏识、做回了津丞,就被李引当众踢得满地乱爬。 还有,在澎水县城的酒楼,马洇恍恍惚惚地认为,自己一宿之间额头上鼓起的大包、以及肋扇儿上的多处青紫、淤肿多半也是拜李引所赐。 不然李引为什么深夜就不见了?而且,那些肋扇儿上的伤痕怎么都不会是醉酒滚下床撞的——根本就撞不到那里! 这三大恨居然都与李引有关!!! 而他看了旧相好吕氏送来的信,当时就预感到了它对自己的价值,因为这几乎就可以立刻拉起刺史大人对李引的仇恨来。 马洇知道这封信一定是西州送来的,多半也不是送给刺史的,而一定是西州都督的另一位姓谢的夫人写给苏长史她们的。信中的关键是那个吕氏的离开、以及她到西州后所供奉的两个人,一个就是李引、另一个一定是刺史夫人。 哼!哼!哼哼!! 居然是这两个人在一起共同策划了刺史大人意中人的逃离,那么就是这两个人共同欺骗了一位刺史大人。因而,他们之间可能的关系简直可以猜到无限…… 但马洇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单打独斗了,尤其是此事涉及到这样不能小视的两个人时,至少他认为该把这件事与另一个人分享。 因为那天刺史大人在工地上当众夸奖李引、说不满足于只给他一个都水使的职位时,只有这个人的脸上曾经出现过一闪而逝的妒忌之色,这没能逃过马洇的眼睛。 这人就是澎水县令张佶,万一李引如愿以偿地再升一步,因为被人超越而最感到痛苦的人一定就是他! 马洇觉着张大人一定会和自己站到一起,也一定能给自己出出主意,能把李引这个刺史大人眼中的红人弄黑,张大人一定有兴趣。 但是当他赶到张县令府上、把这封信给县令大人看过后,出乎他的意料,张大人严厉地斥责了他,“马大人,你怎么一点教训都不吸取!怎么还与那个寡妇往来?不知道你是怎么罢的官了么?” 马洇有些意外,诚惶诚恐地回道,“张大人,卑职哪会一点记性都不长,但这种事卑职没想好怎么处置,大人你教训的是,求你给个主意,别叫刺史大人再迁怒于卑职。” 张县令说,怎么会迁怒于马大人你呢?信中可写有马洇两个字?你趁早把这封信送还她,让她从哪里拿到的,再送回到哪里去! 马洇道,“大人,她是在自己床上拾到的!” “叫她‘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刺史大人记忆超人,英明神武,他总会想起来这封信丢在了何处,何须你我提醒!” 马洇急匆匆地赶回渡口时,吕氏还在等,当听了马大人不以为然的吩咐后,吕氏同样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这封信没什么大用?那好,只当我没来过,我这就把它丢到江里去!”说着就作势起身。 马洇连忙拦着,再把这封信的紧要处与她大略地说了说,最后道,“这封信一定要叫刺史大人看到,如果真是刺史夫人与李引助那个吕氏去的西州,我相信刺史大人一定对刺史夫人极度不满!想想吧,那么你的机会就来了……谁说你就不能入主刺史府呢?也许以后连我也须借你的光。” 吕氏捏了那封信,寻思着说,“这么看,这封信便是我的投名状了!” 马洇连连点头。吕氏对于入主刺史府不是不动心,但她此时仍以为与刺史夫人比起来,自己的希望太缈茫,她又娇笑着问,“姓马的,那你给我的投名状是什么?凭什么让我以后关照你?” 马洇一愣,随即扑了上去。 事不宜迟,只一会儿的功夫,马洇的投名状就缴完了,趁着天黑把吕氏送回了都濡,先让她在都濡城外的树林里捱到了天亮,城门开了才进去。 吕氏回到家,先插严了院门,在床下找到了那根竹管儿,再把信卷好了塞进去,然后用蜡封了口儿,随意地往被子底下一扔。 …… 高审行在吕氏的床上“偶然”间发现这封信时,禁不住吕氏的鼓动,因为蜡可封口,刺史终于把它打开了,随即他的头脑中一片浑乱…… 他不是惊讶于陈赡的悄悄潜回,也只稍稍地惊讶于陈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妻子吕氏接去了西州,因为他回想起来,苏殷和丽容刚到黔州时,她们的那个护卫队长曾经走进来、在苏殷的耳边嘀咕的那句话,苏殷让“不要声张”,看来她们是有预谋的了! 但在这件事情的处置上,夫人崔氏和李引两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就让高审行大费猜疑了。 夫人对陈赡妻子的态度,至少说明自己与那个新吕氏的事根本没瞒过夫人。但李引呢?难道他不知道是谁才让他有了今天、从一名内卫飞升到了从六品下阶! 崔氏为了报恩,她是有提升李引的愿望,可是离开了自己这位刺史的运作怎么可能实现。也许新吕氏的事就是他通报给夫人的。 高审行有心暴跳如雷地发作,但这不是一位中州刺史该有的表现,尤其这件事涉及到自己的夫人时,他要稳妥、要不动声色的搞个清楚再说。 他一直以为,一个有些成就的男人,有一两个、两三个、三四个、四五个甚至像高峻那样有七八个女人都不算什么,普天之下成就最大的男人有谁比得过皇帝?那可是法定的三宫六院! 但这样一个有成就、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自己的夫人哪怕与另外的半个男人不清不楚都是奇耻大辱! 他不敢往下再想,想一想自己这位放在任何一个层次的女人堆儿里都出类拔粹引人注目的夫人与这种事牵连上,高审行就一阵一阵的心痛。 李引对夫人有恩,但真正对李引有恩的应该是刺史,但李引却与夫人合伙欺骗到刺史的头上,让刺史蒙在鼓里!这说明,在李引的心幕中,夫人是排在刺史前面的。 高审行回忆起一点一滴的往事,包括夫人数次催促他给李大人提职——当然是打着报恩的名义,包括夫人在李引任县令后频繁地往都濡县跑、有时就住在都濡县衙,包括夫人夜里拒自己于千里之外……高审行越想越是怀疑。 刺史大人不再去引水工地,开始了他不动声色的求证。 他秘密地找一些他能想起来的、可能有关的人,旁敲侧击地了解——就从夫人一去山阳镇开始、从李引到黔州从军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3章 小心求证 他先找到府中的几个曾经护送夫人去过山阳镇的护卫,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夫人第一次的遇险经过。天籁小说ww 有护卫对刺史说,“大人,那一次可真是好险!暗处不知有多少个贼子,而我们忙于应敌,只把夫人的安危托付到李引大人一个人身上。” 刺史有些后怕地问,“有多久呢?我是说夫人与你们这些人失去联系有多久呢?” 护卫回忆着道,“大人,真是让人担心,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夫人、丫环和李大人三个才在郎州一位官员的护送下与我们汇合的,与遇贼的地方差出去五六十里路!” 整整一夜的功夫,这三个人不知所踪、脱离了护卫们的视线。那么,真像她们所说的那样,深山遇到了狼群? 如果这个故事有虚假的成分……剌史的心头不由得一疼,不敢再往下想。对于自己的夫人,任何一点点没有根据的猜测都是不应该的。 刺史再找个机会叫过了丫环,夫人离开黔州去长安,再一次把她的贴身丫环留下来,这一点就让刺史大人稍稍的再恢复了些自信。但西州的来信让他坚持着、把这件事接着探究下去。 他先关切地问这个丫环,与李引大人是不是天天见面,丫环难为情地道,“老爷,李大人那样忙……” 刺史和蔼地对她说,“夫人的心意我知道,李大人曾经救过夫人的命,本官也极为赞同她对李大人的想法,你只须大胆接近他,他敢不应承着你,本官也不答应!” 丫环高兴起来,她不好顺着老爷的话往下说自己的事,但刺史的态度显然又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她语调兴奋而且略带后怕地回忆说: “可不是么老爷,那次在山里遇到狼群,可把我和夫人吓坏了!都辩不出有多少只,只看到一片绿萤萤的狼眼睛!而且夫人的腿还负伤了,流了好多的血,跑又跑不动,全凭了李大人。” 她说起李引连连射杀那些黑鸦、吓跑狼群的经过。 刺史再问,“夫人的腿……” 丫环道,“夫人的腿是在躲避贼人时,摸着黑在山石上撞的!我只看了一眼伤口就不敢再看!幸亏李大人在场,他取了水,为夫人冲洗了伤口,用嘴吮出里面的血污……” “然后呢?”刺史问。 “然后,我们才现不知撞到什么地方来了,四下里无人,夫人又走不动,只好李大人背着了。但我也背了不少的东西,有李大人的刀和弓、箭壶,” “你们也真不小心,怎么就与那些大队走散了呢!”刺史埋怨道。 丫环说,“当时形势危急,四处都有贼人闯到,辩不清有多少!箭也乱飞,当时就有一支射到李大人的胸上,但却弹掉了,可也把夫人吓了一跳,脱口叫他……” “叫什么?” 丫环话到嘴边,忽然感觉刺史大人今天问的过于详细了,按理说这样陈年烂谷子的往事,他早该与崔夫人问明啊。 她也知道刺史那些点点滴滴、令夫人不快的事情,更知道夫人脱口叫李大人“李弥”这件反常的事一定不能出自自己之口。 于是机灵地回道,“能叫什么?夫人当时惊声叫,‘李引,你中箭了!’但吉人自有天相,李大人的胸前恰好有一块碎银子、替他挡下了箭,不然岂不是致命。” 丫环神色上一瞬间的迟疑瞒不过极会察颜观色的刺史,高审行知道再也不能问出什么了。他示意丫环离开。 丫环有所隐瞒的述说,已经有几处地方令他感到不舒服。夫人从山阳镇返回的季节,正穿着薄薄的衣裙,不然她被裙子遮住的腿也不致于撞得血流不止。 但李引,就是撩开夫人的裙子、俯下身凑上去、用嘴……吸吮!然后再背着她、从天黑一直走到第二天的中午,而他们一路上总不能不说些什么! 说了什么呢?刺史不会知道,就连丫环大概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自己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他匆匆起身,赶去都濡县印证夫人的第二次遇险。 刺史只带了两名亲卫,重点是带足了银子,看望已故同僚刘端锐的遗孀。 高审行把亲卫也留在王夫人的院子外边,只是自己走了进去。王夫人和女儿刘小姐受宠若惊,连声说崔夫人刚刚才来过,刺史大人就来看望,而且又带来的银子!! 高审行马上明白了夫人过来的用意,原来她也在印证自己的行踪! 刺史简略地询问了这对母女的生计,与她们聊些家常,顺带问起了她们与夫人在盈隆岭上开荒的事情,然后再问起了夫人坠崖的经过。 这对母女的述说就比丫环绘声绘色声绘色的多了,刺史大人足足在这对母女的屋中坐了小半天的功夫,她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且王夫人还数次嗔怨自己的女儿,怎么不给刺史大人续茶……然后刘小姐款款地、有些羞涩地走上来,俯身在刺史大人的面前倒茶。 而高审行此时的心都被一拨一拨的酸醋填满了。 一位刺史夫人,竟然当了许多人的面、同时给王夫人和她的女儿推荐李引,且不说这个举动的本身就是一种极不尊重的、极不符合一位刺史夫人的身份——她不是一直在搓合李引和丫环么! 难道这只是她的一种姿态——虚张声势地掩盖自己与李引的某些事?也难怪李引与丫环的事情迟迟没有进展了!或者说,丫环也在故意配合着夫人的举动。 崔氏,在盈隆岭上遇险前的举动,有着明显的折磨李引的意味——她们在一边说说笑笑,让李引干完那么大一片地方,然后只给他点心、不给他茶水,还说他是“娘们”! 这是什么心态!恨他不能像个爷们那样地勇往直前么!! 高审行满腔悲愤地从王氏夫人的家中走出来,在跨出她家门时,刺史的脑海中还在想象着,李引从悬崖下背夫人上来时的情形。 她紧紧的搂住了李引的脖子,而且王氏说,他们二人刚刚从崖边冒上来时,崔氏的两条腿紧紧的盘在李引的腰上!她上来后一句话都不说,而且王夫人说,夫人上来时仿佛脸上还有泪痕未干——她猜测刺史夫人大概在崖下吓哭过。 然后,李引当了另三个女子的面、当着一位车夫的面,转身解下她腰间的绳子,一声不吭地转身、等着她再一声不吭地伏身上去、背她下崖…… 在高审行心幕中,一直以来都像是荷花一样孑然自洁而且孤芳的妻子,在他不知不觉中,八成被李引这只面目丑陋的蜻蜒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4章 心硬似铁 他想起新吕氏失踪那天,李引也恰好哪里都找不见,刺史叫县衙中的几个人去找都找不到他,但崔氏的手里却捏了李引家中的钥匙。天籁小『说ww』w.』⒉ 他记得当时她说,“若是有心,岂有找不到的人?” 再联系西州谢金莲的来信,那么当时,李引不是找不到,不是去了某乡,他是和刺史夫人在一起,共同谋划了一次“解救”新吕氏的行动。 虽然高审行一直认为,身为一个有些成就的男人在外边沾惹些花草不算个大事,他也承认在这种事情上做得有些洒脱,但这不代表在他的心中不重视自己的夫人。 妻子一直都让高审行引以为傲,她美貌知礼,端庄柔和,不论与谁站在一起都是一道过目不忘的景致。而她的每一步,都能踢起一片令人难忘的情愫…… 高审行在回黔州的路上,把夫人的好处再回想起来,强迫自己尽量不往坏处想,并设身处地、把自己放在她的角度上去体会。 他想像着李引俯下身来,掀起裙子到自己的大腿上吸吮,想像着自己伏在李引的后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走上几十里高低不平的山路。 到最后刺史咬咬牙,硬生生地掐下了这一段儿,虽然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但他宁愿不再去想。 崔氏和李引共同移走新吕氏的做法也不是不正常,这不正说明夫人对他接触新吕氏的不满么?而她求到李引头上时,李引能怎么做?还不是顺从! 一个刺史身份的高官,得有些肚量,不能胡乱猜忌自己的夫人。这样想着,高审行百味杂陈地走进刺史府。毕竟这种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甚至闹到长安去,丢的是高府的脸面。 但是,李引,你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往上升了!而且高审行打算,在抗旱结束后就把“六县都水使”这个不伦不类的职事抹掉。 救了刺史夫人两次,便从一个不入流的内卫、飞升到了一个县令,自己已经对得起李引了。 刺史想,最好想个法子,像他们移走新吕氏那样移走他,到时也好再看一看夫人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让他再确知一下。 一进刺史府的院子,高审行看到了府中长期雇着的车夫。 崔氏去长安,带走的是苏殷的车夫——女车夫,一来路上更方便,二来,苏殷长史要和丫环往各县跑,接着她们督办保墒保水的大事,而黔州本地的车夫路更熟。 刺史板着脸走过去,站在车夫的面前。苏殷和丫环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车夫收拾一下,大概也要回家了。 他抬头看见了刺史,像今天这样的情形,以往是不常见的,他有些惶恐。刺史示意他、随他到前厅、刺史的别室里来。 高刺史开门见山,上来就问,“夫人去年冬天染病的那次……就是刮大风的那次,你们都去了哪里?!” 车夫有些害怕,因为刺史夫人说去哪里,不是一位车夫能决定的,那她感染了风寒怎么问到自己头上?车夫急着替自己辩解,先把未知的责任推个干净: “大人,小人就是个赶车的,去哪儿小人怎能决定?” “我让你决定了?说去过什么地方就是了!” 车夫不敢隐瞒。于是刺史再知道了那晚夫人和李引的行踪。 她去给刺史大人送衣物和鸡汤,李引大人说代为转交,然后他们去了李引县令的家里,因为李大人说他有了个意中人,夫人说去看,在那里耽搁了好一阵子,然后他们留下丫环、再去县衙,回来时在一条小巷子口停了一下。 车夫说了是哪条小巷,高审行于是再知道,大概崔颖就是从那次起,知道了自己的具体去向。 车夫说,接下来崔夫人在李县令的陪同下去了盈隆岭——两个人上去的,天黑透了才下来。然后再去了那条小巷子,夫人下车走进去,但很快又出来了,说回黔州。 高审行知道她是再一次去印证自己与寡妇的事情,而那时正是他们颠鸾倒凤的时刻。 “大人,你知道小人胆子小的可怜……小人么,胆子哪会有多大!天都那么晚了,车里只有夫人一个,而丫环也被夫人留在李大人家中帮忙,万一夫人出个什么事,小人不好交待,幸好有李大人陪着回来。” 他摆手让车夫滚蛋,车夫惶恐地问,“刺史大人,小人有没有过错?” 刺史大人重重哼了一声,“当然有!下次不准赶夜路,夫人说了也不成,你就说是本官说的!不然她岂会生病!但本官这次不打算追究你了,你去吧!” 车夫退下,庆幸刺史大人的宽仁。而且刺史大人也太忙了,一冬前的事情,如果不是恰好看到自己,刺史大人现在也想不起来问。 而高审行越想越不是滋味,那时盈隆岭上刚刚开了荒,崔颖丢下了丫环,自己与李引上去,竟然呆了那么久,天黑了才下来…… 高审行浑身无力,仿佛自己的心被谁一下子摘去了,他呼唤刺史府的内卫队长。 不久,李引和夫人连夜回来时,在二门上值更的那名内卫就站到了刺史大人的面前。于是刺史大人轻易地就知道了那晚的两处不同寻常的情节。 一是夫人对那些桕树苗的大紧,让她甘愿冒着刺骨的冷风,只穿着单薄的衬裙跑出来。刺史想,在大风中,那样单薄的衣裙根本挡不住什么。二是李引情急之下对她吼的那句话,“你还不快些给我进去!!!” 高审行想,按着常理,她该就近在都濡县衙过夜,但她却不带丫环、只带着李引连夜跑回到黔州来。这就极像是夫人在得知刺史的不轨行径后,在盛怒之下临时起意的一次报复计划。 幸好他们赶回来时二门上有内卫值更,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做些什么。但从李引对夫人吼出的那句话来看,“你……给我……”这不该是一位县令对刺史夫人说的。 那么,他们这次未果的图谋,只是一次失败的幽会罢了,但已绝不是第一次幽会。 内卫走后,高审行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有两道泪痕蜿蜒而下。 他尽量不去想像,夫人那具软玉一般的身子,如何在一个莽夫的身下宛转承欢,然后一转身就对自己的丈夫冷若冰霜,只在恳求刺史给这个莽夫升职时,才露出笑容。 …… 高刺史一向富有人情味的心,一向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心,此时变得硬如顽铁。那么,接下来,他要打击的两个人,足以令他夜不能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5章 截然不同 黔州引水抗旱的举动,就像当初在那里的垦荒一样,成为朝堂之上经常被皇帝和大臣们提及的一件事情。 黔州“六县都水使”这一职务的设立同样别出心裁,而且看起来卓有成效。高审行在奏章中提到的“引水上山”的做法,显示出他打破常规的、卓越的抗旱思路。 而“以三保五”的规划布局,如果没有统筹六县、没有对黔州山川地势了然于胸的全局眼光,根本就提不出来。 这个提法实施之后,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在引水工程中民役的动用数量,暗合了陛下体恤民力的观点。 另外,连扛着锄头锄地——这样看似简单的田间劳作,原来也涉关了“保水保墒”的重要抗旱作用。那么,有臣子总结说,说明黔州的高刺史与那些身份低微的乡村老农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不然,一位出入庙堂、行文施令的刺史,不可能把那些老农们成年累月做着、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一件事,上升到抗旱的高度、并加以着重的推广。 陛下对黔州的抗旱看起来是满意的,对于臣子们有些夸张的益美之词也不加制止。 但他留意到,上一次高审行着意提到的那个都濡县李引,这次在奏章中只提了一次如何放手“六县都水使”大胆去干,而且没有指名点姓。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细节,皇帝陛下不想此时就对黔州下个诏什么的进行鼓励或奖赏。同时黔州抗旱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上一次高审行在开荒的奏章中提到的“压龙岭”同样是个细节,皇帝要打听一下某州、某县的某座岭的来龙去脉,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高审行在奏章里引用盈隆岭过去的名称,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每天看数不清的奏章,极擅在字里行间揣摩那些刺史心思的皇帝,不用猜都知道个一二。 上一次的这个细节曾经让他压下了再封一位国夫人的冲动,而两次细节加起来,还让他想到高审行、高峻父子在行文上还是有那么点相似之处,比如高峻不说反对嫁公主,却说什么西域五国的牧场。 但两人的出发点、用意截然不同。显得一个狡黠有道,一个满腹算计。 对黔州保持着低调的恰恰是高府中人,包括阁老在内,他们不参与和黔州抗旱有关的议论,在言语间实在回避不了时,他们也总是谦卑地笑一笑就作罢。 因为府中还在筹备另一件事,就是二小姐高尧的婚礼。这件事主要是长孙大人府上在操办,高府只是嫁女,府中所有人同样被阁老告诫,要低调。 府上的五夫人崔颖从黔州赶过来以后、与阁老说起黔州抗旱工程时,说的更多的是那个“六县都水使”李引的作用——那些朝堂之上津津乐道的抗旱名目都是这个李引提出来、并一力实施起来的。 阁老知道,五子高审行精通各种各样的文章手法,把他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加以深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会不动声色地加以模糊。反正也说得过去,因为李引也是高审行起用起来的。 但阁老绝不会顺着五儿子竖起的杆儿往上爬,高审行事办好了、那也是高府脸上的光,万一出现了差池,高府上下总不致给陛下落个因风吹火的印象。 五夫人崔颖携高峻七夫人丽容由黔州到达不久,西州的人也恰好赶到了,除了长孙润之外没有一个男丁,都是女眷。 高岷、高峪离不开,他们的夫人赶过来,高峻的家中也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是五夫人崔嫣,另一个是她们从凉州接上的西州大都督长女——高甜甜。 连不在公门任职、只是在西州经商的高峪都未回来,这就更符合阁老低调的想法。 崔颖再一次见到了女儿,自她离开山阳镇后,女儿崔嫣似乎出落的更加楚楚动人,一颦一笑仿佛就是昔日丹凤镇上的那个自己。 崔夫人问起西州另外的那些人,她一一问到了每一位,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婉清,尤其埋怨说至少柳玉如该来。 崔嫣记起在牧场村家中,这些人商量谁来长安时的情形。 高峻不同意柳玉如和樊莺来长安,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人人都知道高峻的意思:因为这两个人来了就得出席庆典,她们一定会喧宾夺主、影响到新娘子的光彩。 这样说过之后,也就不能让婉清来了,不然就显得她不会喧宾夺主似的。 当时柳姐姐忙着替高峻打遮掩,她开玩笑说家中七八个女人,居然人人都忙着事情,派个人出席二妹的婚礼也这样难。 “丽容和苏殷黔州抗旱、谢金莲和思晴养胎、婉清一个人要照顾蚕事房和织绫场,而我和樊莺绝不会离开,我得看住开温汤的那个、樊莺得看住峻。那只好崔嫣去了,因为母亲自然会由黔州赶过去,高府中两个五夫人不正好见见面……” 但崔嫣当着丽容的面就不能这样说,只说谢金莲和思晴须得人照料。 高甜甜今年已经七岁半,生得灵俐乖巧又懂事。崔氏一见十分喜爱,她对女儿说,“女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了,总不能随着凉州的李刺史生活,而西州整天都忙忙碌碌、金莲以后更顾不上她。我就做主,等高尧大婚之后,甜甜去黔州与我做伴儿。” 贞观二十年六月二十五,正是长孙无忌的小公子长孙润、与高府二小姐的吉期,皇帝陛下赐金千两,帛两百匹,并赐御书“天作之合”匾额。 太子李治殿下亲至长孙府贺喜,长孙府宾客盈门。 一入午时,长孙润带着迎亲花轿赶去高府,把门的正是高府七岁半的大小姐高甜甜。这个小女娃早让人教好了,手里握着一根柳枝,一人当关、万人莫开的架势。 她仰着头,看着长孙润,挥着柳枝只够抽在新郎官儿的腿上,拿着稚气的童声问,“可敢不善待我姑姑?” 长孙润挨一下抽,便跺一下脚,连连作着揖道,“不敢、不敢,有高府大小姐在呢谁敢!”引得府内府外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兴道坊至兴禄坊之间长达三里的大街是花轿必经的,大街两边张挂彩帜,整条街上挤满了人,一齐燃响的鞭炮产生的淡蓝色的呛人烟雾,丝毫不影响人们观看的兴致。 漕渠中往来的船只也都纷纷抛了锚头,水面为之拥堵不通,船客们站在船头翘着脚往岸上看,有知情的人说,这是长安最为鼎盛的两族联姻。 还有知情的人悄悄说,“赵国公的小儿子、陛下的外甥,是被高府在西州出任大都督的高峻拉去牧场摔打几月、进了威名赫赫的护牧队之后、才被高府的二小姐才看得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6章 红尘有帐 长孙府、高府,哪一个摆出来都是重量级的。 正因为如此,阁老叮嘱府上鞭炮要少放,至少不能盖过大街东面的长孙府,因为长孙府才是这场盛大喜事的舞台。 高府的官员们照常该上朝的上朝、不上朝的早早到各自的衙门里去,虽然在同僚向他们道贺时,人人脸上会露出笑意,说着“同喜”,但话题马上就转移到公事上来。 在等待高尧回门的间隙里,崔嫣说要带甜甜去一趟清心庵,这也算是谢金莲让她由凉州带上甜甜的一个原因——谢一谢无谷道长为女娃的玉佩件开光。 崔嫣已从姐姐柳玉如那里听说过,为着感谢无谷道长,谢金莲已经送给无谷道长两柄专做的拂尘。 崔嫣以为就算搭了人情,再让甜甜一个七岁大的女孩子专门来谢,有些没必要。 但崔嫣在清心庵中修行过,正好可以去看望一下昔日的道友,因而对谢金莲嘱咐的这件事并未忘记。 崔嫣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夫人崔颖也想去看一看女儿当初躲进去的这座庵院。另外,如果可能的话,崔颖想让这位无谷道长给自己指点一下迷津。 高审行从西州放纵到黔州,夫人崔颖不大可能与谁诉说,不论与谁说都难以启齿。但无谷道长就不同,无谷是出家人,与世无争,看淡红尘,因而她的意见也许更中肯。 于是,夫人带着女儿崔嫣、丽容、甜甜到清心庵来。 高府与赵国公府的联姻还在人们的热议之中,府中三代、三位夫人和一位大小姐忽然光临,清心庵可以用蓬荜生辉来形容。 所有的人都出来迎接,那些纯青子过去的道友们尤其高兴,彼此说了许久的话、才让她们进入正题。 在早已经调换过的、明亮肃静的庵房里,无谷道长接待了四位女访客。她先微笑着接受了甜甜的礼拜,然后再仔细地看崔嫣和丽容,仿佛要把她们记住。 从崔嫣转达谢金莲的话中,道长知道谢金莲和李婉清回西州后、依约没有说穿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她在面对高审行现任的夫人时,也就自然得多了。 道长看出这位崔夫人有话要说,因为崔夫人提醒另三个人,她们可以借着离开长安前的机会到街坊中走走。 随后,庵房中只剩下了道长和崔颖两个人。 道长轻声问,“崔夫人贵为刺史夫人,女儿也是西州都督的如花美眷,难道还有什么烦心事?” 崔夫人先是一惊,问道,“道长,你说哪个女儿?”但不等道长回答,她便承认道,“道长果然道法澄明、堪比铜镜,那么我更信道长的指点了!” 无谷道,“贫道看夫人相貌娴雅,语声柔和,定然也是注重修行之人,本不该有什么烦恼……唯有夫人的步态……” “道长不妨有话直说。” “夫人的步态,四分端庄沉稳、三分踢动红尘,还有三分牵着前世后生,有些烦恼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知道长可还参得透我的烦恼来自何处?” “当然来自于黔州的刺史大人。” 崔夫人闻听,身子一颤,眼圈立时就红了。无谷开解道,“想是贫道误打误撞,碰到了夫人的心事,但崔夫人也不必伤感,人生在世总会有个你欠的,有个欠你的,但终究会两不相欠,又何必难过!” 崔夫人道,“道长说的是,曾经有个人一心报国,效命沙场,或许他只看上了我的嫁妆——那是一匹宝马。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反倒成了那匹马的嫁妆,因为他骑走了马、至死都没有给我个名份,却给了我一个女儿!那么就是他欠我的了。” “还有一个,杀了我两个至亲,但又救过我两命,那便是两不相欠的了!可他偏偏又死心眼儿,因为我官也丢了、相也破了,年至四旬而从未思娶!” “而现在这个人……我与他相识时已有身孕,却骗他说是他的,这是我一生的大错!那么便是我欠他的。如今他身居高位却放浪形骸不知检点,我虽难过,但想起往事总觉对他不住,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 她接着说,“但道长你不知带给我耻辱的是些什么人……爱小的丫环、二侍的寡妇、刑徒的妻子,难道我少不更事的一次过错,要这么多人来教训吗?!道长!因为这些女子,他竟似与那些奴仆、庸官、凶手共拥而眠!而我呢,因为他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了!每次的恶梦中,身边也躺着那些奴仆、庸官、凶手……” 她一边说,一边泣不成声。 无谷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怜悯地走到刺史夫人的身边,展开双臂抱住了她颤动不停的双肩,“那么你是怎么进入到高府的呢?” “他后来说他的夫人死掉了!于是接我们母女进府。” 崔氏说完,许久不闻无谷言语,她猛然发觉自己倾诉得太多,于是抬起泪眼来看无谷道长,却发现道长呆呆的站立,也是泪流满面,于是夫人的担心再一次消失了。 “妹妹,”无谷道,“以你这样的身份,能够初次见面便说这样多,看来我们彼此眼中的对方都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了!那么我再瞒你便是欠你!实话与你说吧,我便是高审行口中那个早已死去的妻子!” 崔颖大惊失色,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 当崔嫣、丽容领着甜甜再回庵堂时,夫人已经在与无谷话别,夫人正恳切地说,“也许会在什么时候到道长的身边修行,先与道长订个地方。” 道长笑着说,“夫人玩笑了,夫人若是迈步走进来,那么连三清圣人也会被你踢乱了方寸,再说人人有帐要还,夫人你还是回黔州去吧!” 三天后,高府所有家在外地的都作着归期。 但崔嫣说,她要随母亲到黔州去,反正黔州的事情看进展也快差不多了,那就替下丽容、让她先回西州去,然后崔嫣和苏殷一起返回。 于是,黔州刺史夫人崔颖,西州都督的五夫人崔嫣以及甜甜,在卫队们的簇拥下登车,赶往黔州去。 一路上,崔夫人常常默然不语,她回想着无谷的话,感觉高审行最终欺走了原配夫人,似乎也与自己当初骗他的那句话有关。 她从无谷的脸上看到了她早年操劳的印迹,无疑,自己与无谷在当时的比较中占到了绝对的上风。 但是,如果她不让高审行以为崔嫣是他的亲生女儿,高审行也许不会下这样的狠心抛弃无谷。 因为高峻确实不是无谷和高审行的儿子。 无谷对崔颖说,这个秘密她连高峻也瞒着,因为她都不知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他被人掉了包儿,而掉包儿之后的那个孩子同样也不是她生的。 高峻回长安时,曾带着谢金莲和李婉清到庵中来过,那时无谷对他说,他们都是自己生的。因为有母亲,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但无谷并不知道,高峻同样怕她伤心,把那个真正牧监的死瞒下了。 无谷希望崔颖也把这个秘密隐瞒下去。 崔颖当然会保守这个秘密,连女儿都不会告诉。因为不论高峻来自哪里,他都是女儿深爱的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7章 有人无人 无谷对崔颖说,这两个孩子虽然一前一后来到她的身边,但她感觉着他们就像是一对双胞胎,被人换过来的这个额上有朱砂痣,换走的那个左胸上有心形胎记。 只是令无谷大为惊讶的是,早就不知所踪的、有胎记的孩子做了大都督,而一直在高府中长大、十几岁去扬州任织锦坊令、又去西州做牧监、额上有痣的人却不见了。 崔氏坐在车中,翻来覆去琢磨无谷的话,总是云遮雾罩的理不清楚。如果无谷所说是真的,那么先前做着牧监的那个高峻一定遭遇了什么变故,然后这一个顶上来了。 她有印象,当初她带女儿进入高府时,那个调皮、而有些愤世嫉俗的高峻额上是有痣的。她西州见到高峻时,崔颖也用心看过他额头的痣、但似乎颜色很浅。 这个念头把崔氏吓了一跳,如果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被公之于众,那么西州女儿的家中会有怎样天翻地覆的变故! 也就是说,年少时曾经在高府中招惹过女儿崔嫣、又令女儿念念不忘的那个高峻,并非现在的这位总牧监。 不过,崔氏从女儿对高峻的态度上,丝毫看不出她对高峻的身份有什么察觉或怀疑,这就又让崔夫人感到奇怪了。 反正车中除了她们母女之外就是甜甜一个小女娃,崔夫人低声问女儿道,“高峻的左胸前是不是有个心形的胎记?” 崔嫣脸腾地红了,有些气急败坏地问,“母亲,除了我们姐妹,没有一个外人知道这个,但你是如何知道的!” 于是崔氏就知道无谷说的没错,现在这个高峻并非当初从高府去扬州的那个人。但她感觉无法回答女儿,只好故作生气地道,“好啊,你有了意中人,便把娘看作了外人!” 她不再问,心想高审行曾忿忿不平地、对她说高峻不是他亲生,也就可以理解了。 唉!这可真是一本烂帐!不知有几个人知道西州大都督高峻的这个帐底、又在不知不觉中为着各自的目的故作不知、或是进行着遮掩。 无谷算一个,当然高审行也算一个了,毕竟有一个名义上英武果敢、威名赫赫的儿子,他也真的借了不少光。 然后,崔氏想自己也该算上一个了——为了女儿的幸福,她也该保守这个秘密。 …… 黔州。 高审行知道,高府的名望和门庭不许他对崔颖做得太过分。 比如休她出门,那样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继而牵连出令人难堪的猜测。而且父亲、弟兄们,乃至西州的崔嫣和高峻都不会善罢甘休。更主要的是,自己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但他有能力冷落她、同时让她提携李引的愿望彻底化为泡影。 而对李引这个卑鄙小人,对他为谋高位、出人头地、而打入到刺史内宅来的做法,高审行一定要让他一无所有。 那就慢慢来,抓他的小辫子、给他穿小鞋,每一步的实施还须控制在不让崔颖难以承受的程度。直到再将他逐步打回原形、一脚踹开。让他离着崔颖远远的,生不如死。 然后,刺史的脑海中短暂地闪现了一下刘端锐女儿——刘小姐羞涩的模样。 她俯身续茶时,领口内呼之欲出的冲撞,此时又撞了一下刺史的心。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过好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凭什么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想一想? …… 洋水县、洪杜县和澎水县引水上山的工程早已告一段落,三县通往信宁县、石城县的大部石渠也已修砌完工。 接下来,只剩下局部的沟通、联贯,使之成为一体的水网,那么黔州的土地灌溉便可互通有无、取多补少,再无后顾之忧了。 李引整天翻越在黔州五个县的崇山峻岭中,而他本职所在的都濡县,反倒许久也没回去过了。 刺史夫人崔颖赶往长安之后,李引感觉着每天的日子像少了点什么似的,晚上躺下来休息时也觉着异常的乏累,总歇不过劲儿来。 他知道两者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再说总这样想也不应该。高审行对自己委以都水使的重任,那他只该干好这份差事,也好满足崔颖的愿望。 这天,他又到了澎水县的山顶,前一天他通知信宁和石城两县的县令到这里来,商量一下往两县沟联水渠的事宜。 这两个不能自行引水的县眼下的形势也真急迫,好在西州来的苏长史一直都督着补苗保水,看来今年的晚季作物大概能保住了。 但他们目前仍在组织民役担水浇苗,因而两个县令一听说要研究水渠贯通的大事,一溜烟地从各自的县里跑来了。 澎水县的水取自西面的江水。取水水车、巨大的蓄水池、和配套的引水石渠,引着江水绕过了澎水县座落在山洼处的十几座盐井,隔着刺史夫人、西州长史、七夫人丽容操持着栽种的一大片桕树林,像一条明亮的带子,逶迤地上了山。 在山的这边,分别通往石城县、信宁县的石渠就差在这里交汇,各有一段儿大约五六丈远的距离,只要修上石渠,那么大功告成! 但这里仍是澎水县的境内,要修渠只该澎水县来组织着干。 事先,李引也通知到了澎水县令张佶,但另两县的官员早到了,张佶却迟迟不到。眼看着日上三竿,每个人都很着急。 李引派人去叫张县令,等了好久,去的人才回来,说张大人不知去忙什么,衙里找不见,问那些衙役县丞,也都说不知。 李引有些不快,因为他事先已与张佶大人说过。 但石城县令先等不及了,“李大人,不就是修这几步的水渠,澎水县不来人,那我们自行筹措着、从本县来些人,干完了不就是了。” 李引有些迟疑,因为这总是在张佶的辖域之内,越过了张佶总不大妥当。但张佶就是不到场,像是故意的。 李引最后说,那就去武隆渡口找来马津丞,他一直参与引水一事,让他知道一下也好。 不一会儿,马洇果然来了,毕恭毕敬地与三位大人见礼,问有什么吩咐。 但听了李引的建议,马涸却嘬着牙说,“哎呀,不大好啊李大人,我们张佶大人有公务在身,走前严令卑职,要办好山这边地里的保墒事宜,卑职实在抽不出人来修这段水渠呀。” 石城县县令说,“马大人无人也无妨,你无人,我有,我们出人工来修。” 马洇道,“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这里是澎水县,却让石城县来人,万一传到刺史大人的耳朵里去,恐怕我们张大人也吃不消啊!” 石城县令急道,“那你就把人拉过来修啊!” 马洇道,大人,卑职已说过了,我正在保墒锄地,哪里有人?山这边下坡的石渠修不上,我就不能放水浇地,到这会儿还是担水浇着,难啊! 李引道,“保墒之事晚个半天也不致耽误事,先把水渠联贯了,水通了,你也不必再担水,怎么就不明白!” 马洇手一摊,“李大人,县官不如县管,按理说卑职只能听张县令的,你去与我们张大人讲妥了,拉几个人,好说。” 接通了渠,山这边的坡地就不必再担水来浇了,不须担水,保墒一事就迎刃而解。但澎水明摆着有人,却不修渠、还在那里担水、保墒锄地! 石城县令对李引道,“总归李大人是六县都水使,澎水县的人使不动,你下个令我去本县拉人,保管马上就到。” 李引道,“好吧,你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8章 本末倒置 六县都水使李大人终于了话,石城县令走后,信宁县县令也跑回去拉人。』 天籁『小说www.⒉不到半个时辰,两县县令带着各自几十号民役们就赶到了。 李引大手一挥,开干。立时在山坡上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开凿之声。 李引又感到有些累,但这次不是身子累,而是心累。不知怎么了,澎水令张佶连同他的手下马洇津丞,最近两天一直有些不大对劲儿。 李引一时也弄不明白,坐在一边儿的石头上歇息。只要把这里联贯上,这件让自己每天忙碌的大事,也就算完事儿了。 然后他不会想什么官场,他在都濡院子里的那只小鸡,这些天自己没回去,也不知撒在院子里如何了。 他再想一想那头乖巧的小白犬,它不在乎自己有些丑陋的面容,对自己的亲热也是自内心,这倒比有些人可爱得多了。 李引坐在那里,感觉心里面猛然间热乎乎的,就是不知它是随着崔颖去了长安、还是关在黔州的刺史府里。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在山坡的那边乱哄哄、吵吵嚷嚷地过来一大群民役,还有不知某乡的村正带着,一齐往工地上赶来。他们到了两县正在施工的地方,不由分说喊着让这些人停工,“都不要再干了”。 李引起身走过去,问道,“你们从哪儿来,因何阻挠砌渠!” 村正模样的人上前,有些卑微地冲都水使大人行礼,然后说,“大人,谁不知道做工程的,州里有补贴?我们自己人在那边挑水锄地,挣钱的营生却让外县人干着,这不合情理!” 李引明白了,对他们道,“这是你们县令张大人吩咐的事,本官管不了,本官只管水渠按期竣通,不管别的,众位还是去做张县令安排之事,莫耽误了大事。” 十几个群情激忿的民役道,“什么是大事,本该我们挣的钱,却被外县人挣去了就是大事,李大人若不勒令他们停下,怎么和我们说什么大事?” 李引回身再找马洇,马大人也不见了,而石城、信宁两县的干活民役们也都停下来,直着身子往这边看。 李引耐着性子,对领头的村正道,“那么你就让他们一起上来干,人多干得快些,补贴也就人人都有了。” 但村正说,那可不行,州府的津补可是按天给的,两天的活儿半天干完了,剩下的大钱,李大人你给么? 李引脾气并不好,闻言喝道,“无理取闹!刺史大人兴办引水大计,为了体恤民力,这才允下了按等的津补。可你们倒好,本末倒置,把挣大钱放到了引水前面来了,还不快快离去,省得你们张大人将来不好交待!” 但那些人像是有什么仗势,一点不怕,不但不听李引怒斥,反而还有几个人跑上去抢另外两县民役手中的的锤、凿等物。 李引一向有刺史大人撑着,往常到哪里去也不须有衙役、快捕役跟着,此时他就只有一人,虽然身手上并不惧怕,但他不好自已动手上前阻止。 而另两县来的人都是干活儿的,只有两个县令各带了两名县差,也是人单力孤。眼看着事情就再次耽搁下来。 李引有些无计可施,却看到山下有十四五人的马队驰近了,是西州长史苏殷、丫环和她的那些护卫们到了。 她们上来,丫环先从车上拿下一罐豆砂汤,里面放着木匙,往李引的手中塞。 丫环是得知了李大人的去向,这才求着苏殷赶过来的,但眼前的情景很快也让她明白了缘委,她去看苏殷。 西州长史一到,那些捣乱的澎水民役们有些收敛,但还不走,丫环低声求道,“苏姐姐……” 苏殷对那些人道,“抗旱的津补是我娘家捐来,正该由我管着,与李大人无关。但这些钱只给做工程的人,让你们做渠你们说要锄地,你们自己不干却又干扰别人,这是何道理!” 有人喊道,“她只是西州来的长史,怎管得着我们的生计,总之我只听县令父母张大人的,他才管我们的生计,别的人一点都不必怕。” 也有人低声道,“不可造次,她是刺史大人的儿媳,西州大都督的八夫人,你敢冲撞她么?看她那些护卫,个个不好惹……” “不过十四五个西州来的娘们,能有什么了不起!” 那些全身披挂的女护卫们听了一动不动,只待苏殷话道,“把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分隔开,再有无理者,只管乱拳打下!”她们这才行动利落地往前一站,拒人于千里之外。 工地上的锤凿之声再度响起。李引长长吁了口气,丫环上前道,“李大人,这是我亲手调的豆砂汤,你尝尝。” 李引托住汤罐,用木匙舀起一匙放入嘴中一抿,其中甘甜如沙,然后就招呼两位县令道,“两位大人,刺史府的手艺真是不错,本官不忍独吞,让你们也品一品。” 石城、信宁的两位县令赶紧过来尝,然后对丫环赞不绝口,但丫环却有些生气地扭身不看,自己的好意又被李大人故意曲解了。 但此时,有两个不服气的澎水民役在村正的授意下又凑上去,立刻被苏殷的女护卫们一顿拳脚打开,并有人扯下随身佩戴的快弩喝道,“再上前,先打烂他的狗腿!” 被打的两个块头并不小,也有把子力气,但方才只两个照面,就被那些女护卫们打得鼻青脸肿地溃败下来。 他们脸上无光,果然再往上找着护卫纠缠,言语间不干不净。 但猛然“啊——”的一声惨叫,一人的大腿上正插了一支弩箭,血流如注,其余的人作鸟兽散。 村正喊道,“不好了,官府的人殴打本县民役,我们去找能作主的!”这些人一窝蜂地往山顶上跑去,身影隐到了山后。 李引道,“正愁找张大人不到,他们找来倒好办了!” 正说话间,好似山后有暴雨生,从那些离去民役们消失的山顶上、沿着早已砌好的石渠,有一股洪流奔腾而至! 山顶上是一座大蓄水池,几天来,池中早已蓄满了由四、五级水车一层层引上来的江水,只是因为眼下正在施工处的石渠尚未贯通,因而一直没有放水。 但此时水就冲下来,显然是那些离去的人故意捣乱了,工地上的人已经有人现奔腾而至的水势,呼叫着连忙从施工处跳出来。 李引一边高呼人们躲避,一边拉起丫环、叫着那些女护卫们护着苏长史躲往高处。但仍有几个反应慢、只顾低着干活儿的石城县和信宁县的民役,瞬间被洪水冲下山去! 李引看看长史和丫环、以及那些随来的护卫们都没有事,他转身就往山顶上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9章 干完才走 蓄水池的三道出水眼正在池子的底部,此时三个闸门大敞四开,巨大压力下的三道水龙像射箭一样喷涌而出!李引跳下池台,奋力往下压关闸门,水溅了一身,当时便都湿透了。 石城县的县令跑来帮忙,李引大声对他道,“怎不下山搜寻那些民役?” 县令道,“信宁县令王大人,还有我的两名手下已经去了。” 他们总算控制了水势,两个人浑身精湿坐下来喘气,石城县令道,“岂有此理,一定要抓了严办。” 他们慢慢地下山来,沿途的石渠因为瞬间排不开如此巨大的水量,江水冲出石渠,裹挟着渠边开垦后松散的砂石泥土,然后再冲回到下边的石渠里,有很长一段石渠被泥沙淤堵了。 而刚刚还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一片狼籍,信宁县令带着人,抬着三四个满脸是血的民役上来,有个人还昏迷着。 丫环与苏殷跑上来,问李引山上的情况,李引无语。 苏殷气愤难当,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那些人上山后就发生了这件意外,那么跑不出是这些人所为。 她们忙着救护那些受伤民役,安排人将他们抬下山去医治,苏长史安慰他们说,不必担心治伤的花费,所有的治病钱自由她来出。那些伤者、两位县令不住感谢。 但水贯通的工程,却不得不停滞下来。 李引不走,把剩下的惊魂不定的民役们收拢起来,要接着再干。但此时的工地上一片泥泞,有不少人的工具也都掩埋在泥沙中了。 丫环劝李引,“不如等过一天再干,那时地上也干燥些了。” 可李引说,“天时不等人,拖一天便耽搁一天庄稼的长势,再说,这些两县来的民役聚起来总不容易,今天放走,明天又说不好了。” 苏殷听了很是感动,她拍拍手对那些去留两难的两县民役们道,“众位乡亲!李大人有这样的打算,还不是为着我们各县的收成,我们总该齐心去做!但今天你们都累过了,不好强迫,但只要留下来接着干的,津补加倍、半夜时每人两块蒸饼、一壶酒做宵夜!” 西州女长史是管钱的,兜儿里有的是钱,人家外来的女子都如此,何况本地人!人们刹那间情绪即齐刷刷地上来,喊道,“李大人不走,我们就不走,干完为止!” 丫环看着李引脸上初时的焦虑,也替他焦虑在心。此时听了苏殷的话,再看李大人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搂了苏殷兴奋地对她道,“苏长史,你真厉害!” 天黑时,人们不走,点起松明子接着干,工程的进度用不到半夜即可完工,但苏殷道,“就算早完工,宵夜钱也会给大家带着!” 人们欢呼,干劲儿更足。 但从山下有两名刺史府的传信差役赶过来,高声对李引道,“刺史大人让李大人、苏长史及两县县令速去府衙,大人要询问工地上殴打、射伤民役之事!不得有误!”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不知这里的事怎么如此快就到了刺史大人的耳朵里。 可工地上石渠贯通只差最后一截儿,万一这些人走了,只留些民役在,再有人捣乱就全耽误了。 两位县令面露难色,都去看李引和苏殷,李引咬咬牙道,“干完才走。”几人点头,督促着底下快干。 不到戌时,水渠贯通了。 苏殷长史叫两县县令记下出工的民役姓名,宵夜钱也一并加入到当天的津补中,留待天明后发放。之后,几位官员、丫环起身回黔州府,民役们收拾着回本县。 …… 几个人一进刺史府的大门,便看到澎水县的县令张佶,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张佶看到他们,上前埋怨道,“李大人,你没接到刺史传令么?怎么这会儿才到?刺史大人都发火了!” 李引不理他径直往里走。但苏殷问张佶,“张大人,白天任哪儿找你不到,工地上乱成一团,现在你来的倒快!” 张佶不敢顶撞苏殷,先是吃惊地询问工地上的情况,再委屈地道,“长史大人,下官一直在刺史大人这里商量抗旱的大事,何曾离开过半步!” 但李引、苏殷、两位县令、丫环,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张佶无声地笑笑,随后跟进来,想像着马上就要开场的大戏。 在张佶看来,马洇连夜给自己看的那封西州密信,刺史大人一定看过了。他有个预感,刺史不好迁怒于自己的夫人,但李引的好日子八成到头了。 他绝不会像马洇那样把自己置于不能转身的境地,但今天的事情自己躲开的恰是时候,仿佛刺史大人一早招自己过来,就是有这个意思似的。 刺史的面前站满了人,张佶、马洇、李引、苏殷、石城、信宁县两位县令,丫环也在。而那个腿部中箭的澎水县民役,是除了刺史大人之外,唯一获准坐着的人。 高审行威严地沉声问,“李大人,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伤者。 李引看了看他,怒道,“你好大胆,扰乱工程,放水冲渠,难道想恶人先告状么?”那人哭丧着脸冲刺史喊道,“大人替我做主,小人从那里路过,不由分说被人射倒,这位大人所说的放水冲渠之事,小人哪里知道!” 刺史仿佛刚刚听说有人放水,便问,“还有这事?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引水工程涉关黔州年景,不能有半丝马虎,当时哪位大人在场?还不快快讲来!” 苏殷发现,刺史大人今天的话明显有着与以往不同的站位,捣乱之人坐着信口开河,而这些官员们人人站着像是受审。 李引:大人,今天下官在澎水山上率领着石城、信宁两县民役最后贯通石渠,就来了一帮澎水县民役搅扰施工。 张佶:李大人你等等,据本官所知,今天在山上并无我县民役,那些人是哪里来的,你会不会搞错了! 李引:张大人你难道忘了,昨天我就约好你与另两县县令大人到山上开工,张大人你也说好带人过去,怎么你人不到,反倒这样说? 张佶:李大人,看来你是忙忘了,本官怎么不记得你约过本官。今天一整天,本官即被刺史大人招来,商量六县引水事宜。 丫环:张大人,什么时候六县引水事宜轮到你来操心了,难道在黔州没有“六县都水使”么?水渠只差最后贯通,有什么引水事宜还须你一个大官一天来商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0章 授人以柄 丫环相信李引绝不会有错,错的一定是这位张大人,她急于替李引辩白,但最后的半句话仿佛也把刺史大人说进去了。 高审行:咄!你一个丫环插什么嘴!夫人平时是怎么管教你的,把一点规矩都忘了,还不快快与我退了下去! 苏殷:父亲大人,她不能走,今天的事她也有个见证。她方才所说的,正是儿媳也要问的……马洇,当时你说锄地是张县令的安排,那么是你说谎,还是别人说谎? 张佶偷偷地瞪向了马洇。 马洇:长……长史大人,卑职、卑职大约可能记错了,张大人是昨天让卑职带人上去锄地,但卑职记到今天了也说不定啊。 苏殷:也就是说,今天山上澎水县的那帮民役,张大人是不知情的。 张佶:对,对,本官当真是不知情。 苏殷:马洇,按你所说他们今天是在锄地,但我与丫环明明到那里察看保墒之事,怎么未见他们锄地?那你说,他们在干什么? 马洇:卑职……下官只是交待了他们几句,就回了渡口,难道他们竟敢偷懒! 苏殷:马大人,原来是你在偷懒,放任他们在李引大人水渠贯通的工地搅扰!你与张大人一个不知情、一个记错了,但石城县和信宁县两位县令、李引大人还有我都在那里,我们总不会都看错吧? 石城县令:刺史大人,苏长史所言无虚! 信宁县令:下官亲眼所见,那帮人不忿我县民役们挣些贴补,争论无果。他们上了山之后,大水就冲下来了。 高审行从几个人的言来语去中也就了解了个大概,对于张佶和马洇搞出来的这些事,刺史也不大认可,心说你们怎敢破坏我的抗旱大计。但今天他不想着重说这个。 高审行:李引,你是在场的官职最高者,民役们为了两个钱分争几句也可理解,但今天却弄出了这样恶性伤人事件,你脱不了干系!民为万事之本,你却只顾了一段石渠,放任民役被伤,那么引水又有何用? 李引:…… 苏殷:父亲大人,若说官职,儿媳看轮不到李大人说话,因为我也在那里,我的官职还高过李引,伤人的也是我的护卫,有什么事只管对我说罢。 丫环无声看向苏殷,眼神里充满感激。 而高审行想不到,自打一到黔州,就处处低眉顺眼的八儿媳苏殷,今天却有些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意思。 她似乎在处处维护着李引,身为一位刺史和长辈,他可以喝斥丫环,但绝不会当着属下与苏殷翻脸,他只冲李引说话。 高审行看李引这家伙沉默不语,仿佛还没有从刺史截然不同的态度转变上回过味来。 他冷笑着冲李引道,“陛下曾说过,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政务以民为本,但你急功近利,眼看我们抗旱大计所倚赖的民役负伤,也不闻不问,真让本官失望之至!” 苏殷:父亲大人,在山上,那些砌筑石渠的民役被突如其来的激流冲下山去,当时便有几人负伤,若无李引大人当机立断进行救护,恐怕早就出人命了! 丫环:还有苏姐姐,她已答应给那些负伤的人承担治伤的花费,人早已安顿下来了。 这次,高审行没有喝斥丫环多嘴,而坐在凳子上的那个腿上中箭的民役听了丫环的话,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到县令张佶的脸上,带着乞求的意味——因为他也负伤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承诺。 苏殷再道,“抗旱的捐助,理应为抗旱的伤役出力,但那些干扰抗旱的,我不抓他进大牢,就算对得起他!一文钱也没有。” 高审行几次对李引发难,想不到都被苏殷截下来了。他也看出,今天的事只能到此为止,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 石城、信宁两县县令同时向刺史大人和长史行礼后离去,张佶和马洇起身也走,谁也不顾那个坐在凳子上的伤者。 这人看了看,再呆下去没有一个人替自己说话,于是有些艰难地蹭起来,一步一步要往外挪。丫环迫急地又看苏长史,心说就这么让他溜了? 苏殷道,“你站住!我不发话,门外那些女护卫会让你离开么?别再那条腿上也给你一箭……说你叫什么!” 民役立刻站住,身子有些摇晃,张佶和马洇一走他失了仗势,就去看刺史大人。丫环对他道。“你肯说实话,是谁指使的,或许苏姐姐会给你些钱养病。” 但刺史对他怒喝道,“你这厮,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怎么想的!你只想着一天那几个大钱的贴补,便不管不顾置你们张县令于何地,若非本官爱民,今天就不饶你了,还不快给我滚!” 看来今天的看病钱还得朝马洇去要,但刺史大人发话,门外那些女护卫们一定不再为难,这人顾不得腿疼,一瘸一拐出去了。 李引躬身向着刺史大人一礼,说道,“刺史大人,小人几月的忙碌也没什么成效,以三保五的水网很快也就全面贯通了,但那是刺史大人调度有方。而小人也险些给大人惹出大麻烦,不如这就辞了都水使的职事、回都濡县去。” 高审行摆摆手,“李引,这个以后再说,但你也该回都濡去看一看了。” 对于高审行的这个回答,苏殷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完全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架势。难道让李引回都濡县去看一看,就比李引提出来的辞职之事还紧要? 难道他不知道黔州的抗旱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果,全是李引在忙? 如果就这么让李引走出去的话,无疑的,他的辞职请求也就有授人以柄之嫌了。 万一刺史大人正有此意,只须顺水推舟点个头,那么李引到时候想后悔都难了!那么他该如何面对早晚都要归来的崔夫人?崔夫人岂不会伤心? 崔夫人与丽容走后,如果刺史态度有变,在黔州、肯于站在婆婆的立场上支持李引的也就是苏殷和丫环两个。而苏殷以为,在婆婆赶回来之前,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有个明确的立场。 在西州时,苏殷即从柳玉如、崔嫣、谢金莲等人的话语中听出她们对婆婆的尊敬之意。在这一点上,一向有些小矛盾的柳玉如和丽容两个却是出奇的一致。 反倒是这位刺史大人,几乎很少被她们提及,偶尔提及时也是一带而过、似乎神色间还有那么一点不想多说的意味。 那么自己被家中人派到黔州来,不向着婆婆说话还能怎么办?如果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让婆婆感到失望,那么将来回到西州去后,自己就不好见柳玉如这些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1章 旁敲侧击 而什么长史、什么协助,在苏殷的眼里都得往后退一退了。 苏殷道,“李大人,你怎能说辞职的话!黔州抗旱远远没有结束,而且我们都看到了,那段水渠竟然被泥沙淤堵!那么,万一将来灌溉水量大些,岂不会耽误大事!” 她说,“你总该虚心接受父亲大人的教训,父亲大人责备你的话虽然严厉,但却是至理,你该像父亲大人那样百折不回、绝不轻言退缩。” 李引想了想,躬身向着刺史和长史行礼,然后走了出去。 高审行想不到,苏殷会来这套,一边当众与自己相抗、一边再把好听的话当着李引讲出来,他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但李引走时,他坐着未动。 丫环还可能是崔氏的障眼法,但丫环今天当众急切地替李引辩白,又有些不像了,看得出她是真心向着李引。 而苏殷的态度又让高审行产生了片刻的疑惑,苏殷是来协助抗旱的,或许她也急着想回西州了,方才她所说的石渠淤堵也是个新情况,这个事儿不解决,保不准将来就是个大事。 刺史也没有想到李引会提出辞职,而且看样子也不像是假的,仿佛自己的态度也伤到这家伙了。 不过刺史想,方才模楞两可地应对李引辞请,正好借此看一看李引的底细:如果他极为看重这些功名,辞职之请只是做个姿态,那么自己偏偏不给他确定的答复,也许他很快就会来向自己表示忏悔,承认错误,恳求机会。 那么自己对他为博功名、而不择手段的怀疑,也就更能确定了。 高审行决定,从明天起,再摆出一副冷落李引的态势来。 丫环和苏殷一起举步送李引出来,在大门处,有一团白绒绒的小家伙急切地叫着、从后宅狂奔出来,李引驻足,迟疑了一下,然后俯身抱起它,出门上马。 丫环对苏殷道,“苏姐姐,连它都知道谁好谁坏,怎么刺史大人好像就分不清楚?” 而苏殷若有所思,刺史回府,不见小白犬跑过来绕膝求怜,偏偏李引却让它追出来难分难舍,苏殷仿佛抓到了刺史对李引态度上急剧变化的隐含的原因。 不过,她对高审行私生活上所为的不堪也有耳闻,却坚决不相信崔夫人会有让人指责的地方。就算有,毛病也一定不在夫人身上。也一定不在李引身上。那在谁身上? 她不再想这些事,但在夫人回来前维护李引的想法更坚定了。 苏殷与丫环回了后宅,两人躺下后才想起,从傍晚到这时谁都没有吃过饭,但已经都不想起来。 丫环对今天的胜利较为满意,此时还有些兴奋,又怕刺史大人真的答应李大人辞职,“苏姐姐,老爷不会真的卸磨杀驴吧?” 苏殷从丫环的态度上再稍稍地安了些心,她安慰道,“你放心吧,老爷总是有头脑的人,知道每个人的用处,不然他岂能做到刺史?” 她们谁都无意入睡,又说了会话、大概到了后半夜,此时苏殷忽然想到上次送往西州家中的秘信连个回音都没有,也不知高峻和柳玉如收到没收到。 眼看抗旱快结束了,总得再写一封,于是爬起来写信。 她在信中简要地陈述一下黔州的大局面、水网贯通。好让他们知道黔州这里已经没什么大事。她写丽容随婆婆去了长安,好让他们知道眼下就是自己在黔州。那么他们的回信大概就会提出让自己回西州了。 最后她写道:和丽容去过了黔州徙地旧居的院子,但并未进去,因为感触颇多。她没写有什么感触,但这已足够让家中人知道她的思家之情了。 然后,丫环陪她去院子的廊下捉鸽子,要把信给它绑好。外头夜色凄清,白天渐起的暑气此时也降下去不少,星星闪烁,让她抬头去看。 天黑透了,才能看到星光。 但她们此时就听到前厅中有什么人走动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有些不合常理,苏殷拉了丫环,抱着鸽子到前边来看。 二门上的内卫挺直了身子,此时他能做的就是这些,表示在恪尽职守,而见礼的话是不必说的。丫环经过时悄悄问他,“前院什么人?” “不知。”内卫低声答道。 她们站在二门外的黑影里,就看到有个女子的身影刚刚从刺史的前厅别室出来,又翩翩上了一顶小轿,两个黑衣人抬起来往侧门方向去了。 此时热伊汗古丽悄然出现在她们的身后,苏殷对她道,“可不可弄清这人的来路?”热伊汗古丽点点头。 第二天,黔州刺史亲临抗旱一线,主持黔州水网全线贯通的庆祝仪式。六县的首官各带属吏都到了,武隆渡的津令不在出席之列,偏偏小了津令一级的津丞马洇却在场。 鞭炮声响彻山谷,高审行刺史发表了气壮山河的祝辞,提到了各县在此次引水工程中的出力,提到了民役们众志成城,提到了黔州军民令行禁止,偏偏不提李引。 李引站身在六县县令的行列里,因为都濡县的级别和后划入的关系,李引还要站在另五县县令的后边。 丫环随着苏长史也到了场,她与苏长史嘀咕道,“若不是昨天李引忙活半夜,今天怎么能在此搞这些景致!” 最后,刺史大人忽然想到苏殷昨天提到的石渠淤塞一事,便高声对人丛中的李引道,“李大人,石渠淤堵……你可有什么良策?” 李引躬身道,“大人,这事小人一直在想,但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 刺史再问张佶,“张大人可有办法么?” 张佶出来回道,“刺史大人,淤塞则及时输通,最笨拙的方法有时也是最的效果的!下官这就安排县内最得力的精干民役,按天巡察各处水渠,想来并无大碍!” 刺史朗声赞道,“果然有些道理,看来为官从政之道,也不尽是一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本官就看中你这一点。那么各县防淤是个什么状况?接下来你就代本官到六县巡视一次,各县都要像澎水这样,建立起这样一支及时的巡察、处置力量!” 苏殷看李引面无表情,她感觉刺史大人的话有些地方像暗藏着锋利的钩子,再加上他又把这种涉及六县的水利之事突然委派给了张佶,但凡有些官场头脑的人,都会想想为什么、感知一下官场上忽变的风向。 这是一种不大高明、但能明白表达长官意志的旁敲侧击的手法,但李引无疑是很难受的。 苏殷担心他会再控制不住地站出来提出辞职,但这次他没有,只是在仪式结束后匆匆离去,回了他的治县。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2章 没有安排 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人有的猜了,别看刺史大人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涵义丰富。 因为救过刺史夫人两次,而由一位刺史府内卫飞升至从六品下阶的李引,无论怎么说都不太正常。现在,因为刺史的态度,有些人觉着事情该向着正常的方向发展了。 幸而参加这次黔州水网贯通仪式的,都是高层次的官员,因而那些低声谈论的猜测,才没有发展为村妇级别的意会和风传。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六县都水使李引不大妙了。 澎水县县令张佶的感触是最深的,他这几天的感觉就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刺史高审行的一句话,巡察六县水务的重任就落在了他张佶的肩上。 张佶知道,有一个仕途之上极为关键的忿路口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黔州长史——那个在强势的刺史手下从来不管正事、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摆设老头儿马上就要致仕归乡了。 本来这个位子一直被人们认为是留给李引的,但是如今他也可以瞄上两眼了。 他带上了武隆渡的津丞马涸,奔走在各县的山山岭岭间,面对那些同僚时,张佶的态度不卑不亢、没有颐指气使,但一本正经。 不久,张佶呈上的一份《黔州各县巡水小队筹建概要》的牒文,就摆到了刺史高审行的面前。 除了都濡县之外,黔州另外五县都安排了四、五十人的巡视队伍,而且为了显示对这项事务的重视,这些县都安排了县尉亲自带队,在灌溉最紧要的时候,张佶要求他们昼夜巡视。 “刺史大人,这是卑职专门这样要求的,如此,各县在执行刺史大人的指示时,才不会流于过场。”张佶对刺史说着,发现刺史的目光落在了都濡县的那段文字上。 六县中只有都濡县没有完成这个任务,都濡县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安排。刺史大人在看到这一段后说不清心里高兴还是不高兴,但他还是满面阴沉地重重拍了下书案。 李引不给刺史大人面子,事情做的有些没有眼色了,都濡县连个虚假的名单都没有拟出来。但李引越是这样不尿刺史,说明他不那么看重什么官位,刺史的心里反而越有些踏实了。 刺史问,“李引在忙什么?” 张佶道,“李大人倒没闲着,他拉了一帮人正在拆山上的蓄水池,说是要改造什么东西。”高审行有些吃惊,黔州的水网刚刚贯通,他怎么要拆?! “你没问他要改造哪里?”刺史问张佶。 张佶有些为难地说,大人,下官如何说?都濡县的灌溉网路自成一体,再说李大人现在还是六县都水使呢。 刺史急三火四地起身,挥挥手道,“我们去看看!” …… 李引人在都濡县,丫环就一定会去,西州长史苏殷眼下在黔州也没个伴儿,黔州引水上山的战役取得大捷,保水就不那么火燎眉毛了。再说到哪里督办不是督办,所以苏殷当然也得去都濡县。 另外,热伊汗古力很快就把深夜出入刺史府女子的身份摸清楚了,就是都濡县的那个寡妇吕氏。 苏殷不能张扬此事,但对高审行趁着夫人去长安搞这一出极为不齿,但她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能帮崔夫人做些什么、做到什么程度,但都濡县就一定要来了。 她和丫环两个人赶到都濡县时,县令李引正带着一班人在盈隆岭上大干。他从上次的澎水县引水石渠淤塞一事上得到了重要的启发。 目前黔州的石渠都是仿照都濡的样式砌筑的,只考虑了引水上山、却没有考虑万一山上的水大了,怎么往山下排泻。 毕竟这些石渠不能年年修,花钱花物的也算十年大计,那么在原来的基础上完善出排水功能就有些必要了——今年天旱,保不准明年就是涝年。 李引的方案,就是在那些蓄水池的上山侧同样凿出排水闸门,天旱时当然用不到这一侧的闸门,但在洪涝年头,这一道闸门就显得极为必要了。 如果这项改造获得成功,都濡供水网路的功能就又丰富了——山上的水可以利用引水石渠,一直将水疏送到那盈隆崖下的深潭里去。 配套的改造还有不小的事情要干,比如,在石渠的沿线的田地边构筑挡沙墙,就地取材、再加上熟石灰,夯出一尺高的矮墙即可。 平时这道挡沙墙可以挡住沙土,防止它们被山风刮淤到石渠里。万一有排洪的需要,那么地间的水万一漫过了这道墙,挡沙墙便起到了沉淀泥沙的作用。 李引想,既然刺史大人毫无来由地对自己表示了不满,那就不要往他眼前凑合了。 当时李引提出辞去“六县都水使”之职,是他内心里真实的想法。但西州长史苏殷的制止,也让他想起了崔颖对自己寄予的厚望,因而他没有再坚持。 澎水县令张佶带着武隆渡津丞马洇赶过来、传达刺史的指示时,李引猜测高审行的用意,恐怕是想让张大人取代自己了。 他没有任何的不平,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高审行罢去“六县都水使”的心理准备。 他不认为高审行的法子有多大用处,因为淤塞了石渠的泥沙正是从开垦出来、土质松散的地间冲下来的,干旱年景根本用不着,洪涝年景你安排多少人去疏通能疏通得过来? 丫环领着苏长史到盈隆岭上时,李引正赤着膀子带人大干,看到她们后,李大人慌忙找了件袍子披上,然后指着他的创意给她们解释。 连丫环都看出了其中的奥妙,并对李大人说,“只是不知老爷会怎么看,这可不是他吩咐你做的。” 苏殷也说,“我听说李大人的都濡县唯独没有组建巡水队,”正说着,岭下一片人喊马嘶,刺史大人就来了…… …… 牧场村,晚上,谢广两口子正在议论着一件事。 大嫂道,可真是怪了,都说三个女子一台戏,你看看高大人家,三台戏都够了。弹琴、舞剑、经商、做官、生孩子,干什么的都有,随便哪一个不是刺史夫人的成色?就是不知柳玉如是怎么分拨的,怎么她家的这台戏唱得不温不火,倒比我们家两个人还平静。 谢广道,你懂个屁,人家柳夫人那叫自信! 他说,看看妹夫家中那几个,虽说随便哪一个都敢在西州亮得开、不必担心让谁比下去。可你再看看柳玉如,人样子好、压得住阵角,真正能比得上她的恐怕只是那个樊夫人了。樊夫人能给高峻添乱?连我都看得出高峻对柳夫人的心意,其他那些精明的夫人们岂会看不出?谁会明目张胆地惹她、与她争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3章 放心穿吧 他哼道,这便是人与人的不同,再看看你……黄脸婆!!正因为你对自己极不自信,才像盯贼一般地盯住我。唉!这辈子只是苦了我喽——去漠北买牛都尽量不买母牛回来,就怕万一买到模样好一些些的你不痛快! 说着,他不理妻子笑骂、趿垃着鞋子去睡。 但谢大嫂仍有担心,牧场村越来越红火,蚕事房、织绫场来的年轻漂亮女子越来越多了。现在老谢在牧场村也算个头面人物,自己就算盯他再紧,能去盯着每个姑娘吗? 但慢慢的,谢大嫂就发现了门道,谢广从不招惹织绫场、蚕事房里那些没有成家的姑娘,恐怕是担心万一弄个不好了抖落不开。倒是那些已经成家的,有些模样的,谢广只要遇上,常常没话找话地上前搭讪几句。 但他这个毛病也够让谢大嫂紧张的,那些被搭讪到的女子,谁都知道谢广的身份。他是西州大都督的舅子、牧场村首屈一指的富户,牛马肉的独一份买卖开遍了整个西州。对于谢老爷的挑逗,有心意的、没心意的,都不敢不好言好语地应承。 有一次,谢广刚刚与黔州新来的吕氏搭上话,想着下一步如何凑趣,就被从新村过来的妹妹谢金莲看到。 谢金莲的肚子大了,许久才过来这一次。她对谢广说,“你别打那个黔州来的吕妹子的主意,知道她的来路吗?她丈夫可就在高峻的护牧队,听说在黔州杀过一个县令!” 谢广嘴上硬气,“你哪只眼看到我招惹她了!”但一转身也吐了吐舌头,然后就离着吕氏大远。有那么一段日子,谢广就专心往西州跑,去照顾西州的肉铺子生意。 七月流火,牧场村的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起来,西村、东村的工地白天晚上连轴转,抹到墙上的白灰面,置放一天一宿就干透了,简直进展神速。整体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再有几天就可竣工交付了。 丽蓝没事不往新村去,从温汤池子和蚕事房出来就往西村她预订的新宅子跑,有时一早一晚去两次。 不论是司马刘敦行、还是麻大发、还是具体在工地上管事的人,谁都知道丽蓝的身份,因而在丽蓝的房子上也特别下了一番功夫,她和苏殷办公的两套宅子紧挨着、座落在西村的正中、已经先期完工六七天了。 于是她就打算着去一趟交河县,把父母接过来。 这天,丽蓝正好在蚕事房做事,赶上六夫人李婉清过来,不经意地说高峻要和二哥高峪去庭州一趟,视察一次田地城草场里紫花苜蓿的长势。 因为高大人说,看今年这架势,天气是要干旱到家了,如果看看二哥在各地的草场长势不尽如人意,那么苏五和刘武牧监先前提过的那个控制新驹的建议,就只好着手实施起来。 丽蓝问明了高峻起程的日子和时间,便对李婉清说,“你回家可不可以对高大人说一说,让我随着他们去一趟交河。” 李婉清道,“你去接高大人的岳父岳母,怎么还让我传话,要说你自已去说。” 丽蓝道,我哪见得着他,至少从丽容去了黔州,他一次没露过面儿。李婉清眨着眼睛问,“不可能吧?”但回家后仍把丽蓝的话对家里人说了。 因为有二哥同行,天气又那样闷热,人呆在树荫底下都汗津津的,柳玉如破天荒没有叫谁跟着高峻去。 于是高大人着了便装、官袍子也不穿,和二哥带了丽蓝起程。 西州大都督只带着六名护牧队,连西州的旗子都不打,大都督说,“打那玩艺干什么,干赚着累人,不如一人举个扇子。” 其实他是不想到庭州去张扬,毕竟是分属两州,天干物燥、人心也浮躁得很,他不想为此摆排场再折腾人。 中午的时候,大都督一行人就到了交河,高大人对丽蓝说,“就在街上用过饭,然后我们分手,你去见父母,我去田地城。” 二哥道,“既然来一次,为什么不去见见两位老人家呢?” 高峻道,“丽蓝不会自己回牧场村去的,一定得等我们回来一起走,”说着问丽蓝道,“我说的对不对?” 丽蓝被他猜中了心思,嘴上分辩道,“父母这样大的家业,你肯叫我自己搬?当然等你从田地城回来再一起回去。” 这些人抢在街边的墙阴下分坐了两张桌子,伙计先端上来用凉水镇过、又切好的甜瓜,正是交河特产、解暑的佳品。 这些人举着瓜刚往嘴边送,猛然从背靠的墙那边、不知被什么人泼过来两锹沙土,哗地一下扑落了这些人满身满脸。 连高峻在内,脖子里也是土、桌子上也是土,瓜也吃不得了。高峻、二哥几个人跳将起来,抖落着衣服,六名护牧队骂着跳起来,绕墙过去抓人,但人早就没影儿了。 没被殃及的只有丽蓝,事发时她才在车下耽搁了一下,因而躲过去了。 人们连声叫着“晦气”,伙计连忙端水过来让这些人洗手洗脸,再将桌子抹过、瓜也重新切来,但人们吃饭的心情早没了。 匆匆吃过饭,丽蓝道,“高大人,你的袍子都脏了,跑到田地城去万一让那些庭州同僚们看到,西州的脸可就丢到田地城去了。” 高峻说,“这有什么,那就都到你的温水池子里泡一泡,衣服再晾一晾、抖一抖,然后再走。” 交河温汤旅舍的老板娘半年才来这一趟,伙计们格外的用心,个个打起精神,给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开了单间儿。 高峻在进去之前,丽蓝当着二哥高峪的面把他拉住,叉着手指在高大人的胸前后背上量袍子宽窄,还牵起高峻的胳膊不让他妨碍自己量尺寸。 高峻感觉丽蓝的手指不轻不重地从后背点到肋下、再点到前边来,一叉一叉地像朵兰花。她点到哪里、哪里的肉皮子就在袍子底下挺托起来。他去看丽蓝的脸,但她低垂着眼极为认真,一次也没看他,然后就出去了。 等这些人泡洗干净了,丽蓝就从街上的成衣铺子里买来一件料子上乘、做工精细的白袍,紫色的腰带,襟角嵌着暗花,给高峻换上后,长短、肥瘦正好,显得人更精神。 高峪笑道,“丽蓝,我的袍子最脏,怎么没有新的?” 丽蓝道,“二哥放心穿吧,你的早已让伙计们仔细晾过抖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4章 将信将疑 众人上路,路过交河县衙时,高峻先进去一趟,县令刘文丞慌忙跑出来迎接,“都督大人,怎么来得这样突然!下官也没有个准备。” 交河县正是西州辖境内一县,高峻正管。见到刘文丞之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陈捕头高就、去了沙丫城金矿做了管事之后可曾回来过?” 刘县令道,“高大人你可问着了,陈大人这两日恰好在交河,你若想见他,下官这就给你找他过来。” 高峻哈哈一笑说不必,暗道自己在交河县并无什么对头,那么吃饭时偷偷扬土的也就是这个人了。他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关心他,不知在沙丫城这些日子,陈大人的气色怎么样?” 刘文丞道,“下官这倒没有注意,不过昨晚下官和陈大人刚刚喝过酒,看他的气色倒没什么大变化。”又说了几句话,高峻起身告辞,而刘县令送高大人回来,不知他忽然问这些是什么用意。 田地城驼马牧场的大牧监王允达陪着总牧监到城外的牧草场去看了看,紫花苜蓿长势喜人,一望无际的草场绿浪翻滚,高峻都快不认得以前那片沙砾遍地的地方了。 但王允达说,最近半个月不知什么原因,水渠中的水突然就少了四五成 “到沿途去看过吗?有没有什么地方截流?” 王允达道,“我兄长曾经带人沿着渠道走过一遍,从古屯城东谷守捉、一直到庭州沿途没有人截流,谁都知道那是天山牧草场的水源。” “这就怪了,天气越来越热,难道一路上都晒干了?” 王允达摇头,“水渠多是在山阴处经过,只在进入庭州地面才暴露到太阳底下,再说天气炎热,山上的雪水不是化的更多?” 此事涉及到田地城这片西州最大草场的收成,高峻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但王允达说高大人带的人有些少,才六个护牧队,算上高峪二哥也总共八个人。都督说,“只是沿途走走,又不是去打仗。” 再从庭州城下经过时,就碰到了庭州长史王达。高峻笑着拱手道,“王大人,本不想打扰你,因而没去城中。” 王达从当阳县回西州后,气色转变很大,又回到之前那个白面黑须的模样。他笑着说,“下官早就看出来了,高都督是微服出巡。但你那匹炭火宝马,让下官在城头便认出高大人了!” 王达决定再随高大人走一趟,于是从庭州守军中拨出骑兵六十人,打了庭州的旗帜随行。这支小小的队伍沿着渠道打马飞驰,王达本是武将出身,骑术不在这些人之下,因而很快到了古屯城谷东守捉。 一路上,高峻并未看出什么异样,王达开挖的水渠就在这里,再往上,便是山上流下来的几条溪水在这里聚汇。 守捉使正是高让,他是被高峻从赤亭守捉拉过来的,上一次在高峻杀到乙吡咄陆部去时,高让曾经带了守捉土城里仅有的三十来人,阻住了原来浮图城少城主稚临父子从背后插过来搅局的八百人马。 但时过境迁,此时浮图城已经变身为大唐庭州,原城主阿史那薄布父子已化敌为友,因此这处守捉,也只剩下了在庭州至白扬河牧场一线维持道路治安的任务。 高让对大都督说,“我们这三十来人都快跑不动路了!” 高让说,“山上淌下来的几条溪,水忽然都变少了,一月前有条溪还可跳下去洗洗澡,此时就只能洗脚了。” 高峻说,天黑了,先在守捉休息一宿,明天一早我们上山去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高让在守捉里留了十人,又亲自带了剩下的二十人、携带着爬山长索同行。高峻率众人沿一条溪道最深的河谷上山。开始时山势舒缓,但越走两边的峡谷越巍峨险峻,有的地方抬头只见一线天色,古木遮蔽,人马只能单骑通过,但气温却越来越让人适意的清爽。 傍晚时,他们拉着马、攀上最后一段陡峭的山崖,眼前一下子开阔起来,脚边便是一片明亮的山顶湖泊,湖面如镜,是由四周高山上融化的雪水在这里积蓄而成的。 但由这里、流向山下守捉方向的湖岸想是不久前刚刚让人加高过,几乎切断了来时山下几条溪水的水源。只在湖面蓄到更高水位的时候,田地城方向才会有更多的水。 这样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不远处的湖对岸松涛阵阵,忽然刮过来的一阵山风将隐约的说话声顺风传送过来,但高峪等人却听不懂。 高峻说这一定是乙吡咄陆部的人,但他也只是凭着以前的记忆,从对方说话的语调上做出的判断,对方说的什么其实他也听不懂。 不过,庭州来的人当中有个能听懂的,小伙子说那些人说的是吃饭,要开饭了。高峻示意众人就近隐蔽,点手叫过两名护牧队,让他们带了此人到对岸去察看对方虚实。 高峪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首先就有些紧张,连大气也不敢出。不过他看到,不论是兄弟、还是王达和高让等人都十分镇定,这才慢慢地把狂跳的心平稳下来。 但是等一名护牧队带着庭州兵回来,听了他们的禀报之后,高峪的心再度狂跳起来。 湖对岸的森林里有两座木栅营寨,其中一座寨子规模稍小,屯积的是粮草,看样子有几十人把守。 南边百步远另一座木寨就大多了,但寨栅比这边低,屯的是胡兵,人数一时不能确定,但他们大略地数了数寨内的帐篷顶,有二十多座。 护牧队员向高大人回禀说,此时这些人正在第一座木寨前的空地上用饭,而且还有从南边更远处赶过来的人也是来用餐的。但他说,南边来的人不像是兵,而是一些工匠。 高大人说,“这里山南边是焉耆、山北面是古屯城和大唐守捉,都是我们的地盘,怎么乙吡咄陆部的人却偷偷从山顶插入到这里来,看来阿史那欲谷也干旱的要命了!” 二哥问,“那个同去的护牧队兄弟呢?怎么没回来!” 高峻替那名先回来的护牧队员答道,“那小子躲在树丛中看馋呢,顺便数数有多少人吃饭。” 二哥高峪好像并未听回来的护牧队员说另一人在干什么,他甚至以为没回来的人遇到了危险,听了兄弟的话,高峪仍有些将信将疑。 高峻并不解释,反倒是谷东守捉使高让,低声对高峪道,“那人若是有危险,回来的人一见高大人必会先说这事。他没急着说,当然那位没危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5章 真没多少 于是高峪耐心等,不到半个时辰,另一人果然伏着身子跑回来向总牧监报告:小寨子木栅两人多高,十分坚固,里面是粮草,五十人把守,伙头军六人。大寨子木栅只有一人来高,里面的胡兵分三拨儿吃的饭,共一百六十二人。另有南边赶过来的石匠六十三人。 高峪问,“你怎么知道是石匠?” 年轻的护牧队员道,“因为他们坐下来吃饭前都习惯地拍打衣服,打下来脚底下都是石沫子,手没有一个细嫩的,有人拎的锤子、有人提着钎子、凿子,没有拿锯的、没有拿锄头的,没有拿粪叉的,也没有拿擀面杖和……” 高大都督伸手就是一巴掌,“敢跟高二老爷耍嘴,” 高峪却不生气,与这么多的胡人遭遇,人数几乎就是自己这边的三倍,但这个小护牧队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他此时镇定的很。 他连那些胡人的手细不细嫩、拍下来的是石沫子都看得清楚,那得离多近才行!而且人数还数得这样细致、有零有整,年纪轻轻便是个见过大场面的,那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庭州长史王达,谷东守捉使高让凑过来,与高峪、几名小头目一起围在高峻身边,几人在树丛中低声商量对策。 高峻说,天气这样干旱,乙吡咄陆部的阿史那欲谷,日子一定也不好过,他这是悄悄地派人过来抢占水源了。 他分析说,这两处木寨只算是临时的屯积兵粮之处,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南面。不出意料的话,那些石匠一定是在这片湖往南边的谷口处建造更坚固的石城。 王达猜测着道,“要建城,为何不在我们一爬上来的地点建,建在这里岂不是把一整片湖都收入囊中了?” 高峻道,“这只能表明阿史那欲谷还是有些心虚,想来他也只敢偷偷加高这边的湖岸,把湖水大部分圈去南边。” “如果把石城建在王大人你说的这个地方,就摆明要和我们争水了,他还不大敢。而建在稍远的地点,既把守了南去的河源,将来城中驻扎的胡人随时可以跑过来检查,视情况加高或降低这里的湖岸,无形中也就等同于控制了田地城用水,还不致于与我们撕破脸,算盘打的够精啊。” 王达说,我们应当拿下这里,只是人就有些少了,不知高大人有无把握。实在不行,我派人下去,回庭州搬兵。 二哥高峪内心里也是与王达一样的想法。 哪知高峻道,“人家吃饱喝足了躺在里面睡大觉,却让我的人在树林里空着肚子,这怎么行。我们上山就用了一天,等搬兵过来,快了也得一天一夜,如果搬的人多,通过那道峡谷耗时会更多……那时我们山上这些人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高峪道,“兄弟,那你说我们回去?” “不回去,那样的话说不定会留下马脚,或是直接惊动了这些人,会让这些人加强戒备,急了眼的话恐怕变数会更不可琢磨,我们再想上来就难了。” 有个护牧队说,“高大人,你就下命令吧,这点儿人算个毛!我们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就用现有这些人拿下两座木寨。” 高大人道,“附耳过来,如此这般……” 入夜,树林中两座木寨中的嘈杂人声渐渐平息下来,灯也只剩下寥寥几盏。风也静了,反使南边传过来的凿石之声更加清晰可闻,那里一定在连夜赶工筑城。 一支由高峻挑选出来的三十人小队,由他领着,悄然出现在第一座屯积着粮草的木寨之下。 这其实是西州、庭州以及谷东守捉的不足一百人、在随同西州大都督高峻出巡渠道过程中临时确定下来的一次行动。 从短短时日,田地城草场水渠几乎突然枯水,以及天山中脉、山顶湖边筑城的胡人人数和赶工态势看,阻断乙吡咄陆部的这次行动一天都不能耽误。 庭州长史王达和牧草商高峪一起,暂在后边的林中看管这些人的马匹,谷东守捉使高让随同大都督一同行动。 他们来到粮草木寨的高大栅墙底下,听听里面没有人声活动,高峻抽了乌刀,插入木栅缝隙中上边、下边各来一下,一根水桶粗细的圆木就悄无声息倒了下来,被高峻身边的两个护牧队共同接住、悄悄放倒在身后。 然后如此这般再来一次,栅墙上就开了一道多半人高的小门儿,三十几人鱼贯钻入…… 高峪在树林里靠着树坐了一会儿,怎么都踏实不下来,寨中有胡人五十,外加伙头军,而高峻只带三十人过去,不知他要怎么夺寨。 万一再弄出点大动静,前边寨子中的胡兵奔过来支援,那可就跑都跑不掉了。高峪左等那边没什么动静,右等也没有动静,不由得一阵一阵心焦。反倒是王达不时地宽慰他。 总算有个军士跑过来,对王达和高峪道,“大都督让来知会你们一声,寨子已然得手,都督让你们稍安勿躁,寨中正在做饭,一会儿给送过来!但高大人说,高二爷如果想进寨睡觉,这就可以过去。” 高峪好奇,随来人赶去寨子,也从寨墙上开出来的门洞钻进去,只见里面人影晃动,寨中的五六名伙头军正被高峻的人看着做饭,灶上火光闪烁也不知掩饰——也掩饰不了,而笼屉上已冒出了热汽。 而其余五十名胡人一位不少,个个被捆得结实、靠寨墙坐着,六个护牧队人人端着上了弦的连发快弩就把他们看住了。 五十个人衣衫不整,嘴里面裤头、白布袜子、衬衣塞什么的都有,有的一条裤子的两只裤脚就塞了两个人。 因为是屯积粮草重地,木寨修得极为坚固,寨子正门也由一根圆木作栓,栅墙里层是一人半高的守兵脚台,站在上边居高临下正好正可露着半个身子防御。 高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二哥道,“一会儿万一打起来,也只有这寨子里才是最安全的,因而让二哥进来。” 高峪担心地道,“可寨墙已让你掏了洞。” “没事没事,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把断木塞回去胡人是不知道的,万一事情紧急,你还可带人从那里撤离呢。” 高峪道,“我懂这个,你是要带人在寨外呼应……好!不知要给我留多少人守寨?” “连你十八个,二哥你别瞪眼,兄弟人也真没多少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6章 两州大军 晨曦乍现,署光微吐,最南面那些干了一宿的胡人工匠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像往常一样最先赶过来吃早饭。 而兵寨中的一百几十名胡兵要起来得再晚一些。他们负责看护工地、戒备、实质上一直无所事事。 但是令这些工匠们不解的是,粮草寨里面没有往常清晨时分冒上去的热汽,也没有那些饭的香味飘出来。就连寨门也死死地关着,寨墙上穿着胡衣的守卫背靠着木垛口,偶尔才动一下,连个正脸儿都不给。 底下有人用胡话喊了几遍,“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同样有个人用胡语答道,“大灶烧塌了膛,正在抢着砌呢,早饭不管了,都忍一顿儿……” 听了这话,寨外的人骂骂咧咧起来,有人跑上来用脚踢寨门,但终究没什么办法。不久,有监工的胡兵过来,让这些人稍事休息,便再轰赶着他们去干活儿。 兵寨里已经有人得知了此事,几乎没有人再跑过来搅闹。这些人与那些干了一宿活的工匠们不同,对于伙头军们烧塌了灶膛一事,显得更理解一些。 有人再去睡回笼觉,有二十人的胡兵集合起来,到南面的筑城工地上去。 太阳慢慢地从浓密的森林上方露出来、升起来,雾霭也慢慢地散尽。 粮寨内,高峻给二哥留下了全部的六名护牧队、十名高让手下的谷东守捉的唐军,还有一名由庭州守军中挑出来懂胡语的一人。 粮寨中的胡人,除了六名伙头军之外,那五十名俘虏已经被高峻转移到寨外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因而寨中敌我都算上也就是二十四人,高峪怎么看心里都空落落的。 接近正午的时候,湖面上的空气也有些热了,乙吡咄陆部兵寨中有受不住热的十多人,居然脱了衣服跳到湖中冲洗。然后,本该第一拨儿过来吃午饭的工匠和监工们也没过来。 这些人等不及了,也跑过来问,“灶修好了吗?” 好半天粮草寨子里才回复,“还差一点点。” 再过了半个时辰,这些人受不了,又问。粮寨内又回复道,“灶倒是修好了,但锅却不小心打漏了,不过洞倒不大,正在想办法……”寨外又有人开始大骂,慢慢地聚集了几十号人,有人躺、有人卧,更多的人躲在大营里不出来。 直到中午歪了,寨子里总算飘出了香味,人们盼着寨门大开,又过了阵子,寨门没开,垛口里面却猛然升起来一面庭州府的大旗! …… 丽蓝在交河县等了三天也不见高峻回来,却听从庭州方向过来的人说,庭州好像正在人马调动,是往白扬河方向去的,也不知道那个方向有什么大事。 丽蓝猜测着高峻多半也可能掺和其中,不然不会三天不见他人影。 她不准备再等,也挂念着牧场旧村的池子、西村的宅子,于是就自己收拾着、接了父母往牧场村来。 同样坐卧不宁的还有柳玉如,高峻和二哥带着丽蓝走后,只过了一夜,柳玉如就不大放心了:难道巡个牧草场、接两个人一天时间还不够? 就这样熬到第三天的中午,婆子才从院子外边进来说,丽蓝的车子到了。 柳玉如赶忙带着樊莺、李婉清迎出去,只见丽蓝不见高峻,她便问,“丽蓝,高大人呢,怎么不见他?” 听了丽蓝的回答,再听说庭州方向有人马调动,柳玉如就嘀咕,“会有什么事。” 她吩咐婆子赶紧备饭,把丽容、丽蓝的两位老人接进来招待,午后就与樊莺、李婉清一起,陪同着丽蓝,与两位老人一道去牧场西村作安置。 两位老人只是田地城老实巴交的城民,大半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交河县,他们一进高峻的家,以为就到家了,但马上看到迎出来的三个人如花似玉的,这才得知是女婿家。 于是再找次女丽容,也不在,听说与西州长史去黔州抗旱了,而且那位西州的长史也是女婿家里的夫人,两位老人家再是一阵发自心底的暗叹。 到了牧场西村,丽蓝发现三天不在,新村子又变了大模样,一排排的院落整齐干净,工役们只是在麻大发的指挥下,在街道上做着最后的修整。 丽蓝带着她们进了位于西村正中位置的自家院子,柳玉如去车上扶两位老人下来时,恍惚看到丽蓝的车中有一件袍子十分的眼熟。 一边往屋子里走,柳玉如就在想这件袍子到底是不是高峻的,如果是的话,怎么他袍子回来而人没回?一霎时她头脑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再从屋子里出来时,丽蓝已经把那件袍子晾到了外边的日头底下。 高峻这次出去特意说不穿官袍,所以这件便袍就是柳玉如给他找出来的,此时看了就更加确认绝不会差。 有心问一问丽蓝,就不知怎么开口,仿佛自己有多大紧、一刻不松地防备着丽蓝似的。 但她在西村就坐不住了,李婉清正好要去织绫场,于是柳玉如就与樊莺一起告辞出来。 到了新村的家,柳玉如才和樊莺说这件事。樊莺道,“柳姐姐,我也看着那件袍子眼熟,但见你未开口问,以为是自己看差了,怎么办,他来了个金蝉脱壳!我们去找他!” 这话正合柳玉如之意,反正也无人管,这些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当时就与谢金莲、思晴二人说了。 这两个人此时已不便走动,但也支持着她们去庭州找找看。 等柳玉如和樊莺骑上马走后,婆子进来,看到一大院子的人、此时只剩下了谢金莲和思晴两个挺着大肚子的,禁不住“哼,哼”地笑,“八个夫人都留不下一个正经看家的,看来夫人还是有些少了!” 柳玉如和樊莺马不停蹄过了交河、龙泉馆,一直赶到了田地城。 一问驼马牧场的牧监王允达,王大人说高都督去庭州至谷东守捉一线巡视水渠了,于是,两人再沿着水渠走下来。 半路上她们便看到有来自庭州、拉了工匠、木料、石料的不少马车也往谷东守捉的方向赶。上前一问,有人说,“两位夫人,这是西州都督和庭州长史,率两州大军占据了天山山顶湖,眼下正在山上筑城,我们是应征前去助力的。” 柳玉如嘀咕,“两州大军?我怎么一点不知,记得他和二哥只带走了六个护牧队、连西州旗子都未打的……” 樊莺问,“看样子是获得了大胜,那我们还去不去添乱?” 柳玉如说,“怎么不去,我还想问一问那件袍子的事儿呢!”两人随着庭州车队一直到了谷东守捉时,天就黑透了。 那些人似是接到上头的什么严令,点了火把、沿着溪道照常上山,她们就随着一起走。 每到了山路陡峭之处,就有一拨儿人在那里灯火通明地开凿山石,原来是要在不好攀登之处打出阶梯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7章 大将本色 到在那道只露了一线天的溪道上方,她们抬头看,在崖壁的半腰处也有人插起火把,似要开始构建凌空的栈道,以后人要从那上面走的。 从西州的家中出来时还十分炎热,但此时就清爽得多,想着能很快见到高峻,两人的心情也极为舒畅,各拉着马匹加快了行进速度。 直到每二天的早上,她们才上到了山顶。 这里根本看不出底下人所说的大战痕迹,空气中连一丝的血腥味儿都闻不到,有一片大湖,湖边有两座木寨,一座木寨里粮草堆积,留守的竟然是二哥高峪。 高峪的任务是督促着伙头军们烧柴做饭,打打后勤。见到柳玉如和樊莺后,二哥问,“弟妹们,难道不放心了?” 柳玉如问,二哥峻呢? 高峪指了指南面,说高峻在山谷下指挥着砌城。樊莺见过前头树林中的寨子,总共看起来也过不去五百人,“二哥,‘两州大军’就只有这些么?” 高峪道,“这还是后来增援上来的,一开始哪有这么多,连我算上才杂凑了有八十几人!但大白天的,这点人就让我兄弟耍的像二百来人似的!把乙吡咄陆部的小三百人兵不血刃地全都耍弄走了!” 柳玉如和樊莺听二哥细说,这才大略地得知了事情经过: 这些人在高峻带领下,先夜占了粮寨,再由高峪带十八个人占据粮寨紧闭寨门c先饿了胡人两顿,直到他们眼睛发了绿光,才挑起庭州的旗子。 而此时高峻c王达c高让已趁机带了剩下的人,袭取了山谷下垒至一半的石城。那些困顿不堪的胡兵c胡匠们一见到盔明甲亮的庭州人,而且带队的是天山牧总牧监,几乎没有反抗便交城缴械了。 等到胡人兵寨中那一百六十人回味过来时,早已腹中空空c连抬眼皮的精神都没有,前后的石城和粮草已都被庭州这边占了。 他们看到粮寨的寨墙上,庭州唐兵人头攒动,比自已只多不少,不多久又从粮寨后边的林地中再飞驰出足足有百来骑兵。 领头的胡将掐指一盘算,大概认为若是试图反击c夺寨的话,人数占劣势不说,粮草也都在对方的手里,而且退路也被庭州封住了。乙吡咄陆部的人一点胜算都没有。 而此时,大唐丝路督监高大人率六名护牧队驰到胡寨前,声言如果这些人不作抵抗,他将会以丝路督监的名誉c保证所有人性命无虞,放他们西去。 于是这些人也都识时务地放弃了抵抗。高大人还特意给乙吡咄陆部可汗——阿史那欲谷写了封信,交这些胡兵们带回去。高大人在信中说: 贞观二十年,西州天山牧各大草场萎缩,旱情严峻c情况紧急。幸好大汗筹划在先,在山顶湖边屯粮筑城,保护水源。有道是丝路一家,不分彼此。为不使乙吡咄陆部劳民伤财,本监决定:派庭州人马就近把守,接替大汗的人马做这件苦差事。但请大汗放心,只要有本监在,在水量的分配上一定能够做到称物平施,绝不厚此薄彼。但丝路督监恳请大汗,将委派来的六十名胡人筑城工匠暂留在山顶湖边,待筑城结束之后,本督监一定厚赏并遣他们回乙吡咄陆部 樊莺问二哥,不是说开始只有八十人,何时又变到了这么多,竟把二三百人都吓到? 高峪得意地道,还是那八十人。但高峻在粮寨的背后掏出个暗洞,寨子后边就是一片林子。我们八十来人就这么里里外外c钻出钻进的唬人,从寨外看可不就跟真的似的! 高峪说得眉飞色舞c唾沫星子乱飞,他说通过这次的经历,才从兄弟那里搞明白——原来打仗也不全是打打杀杀,竟有这么多的门道。 他估计着,不要说他只是一个草商了,就算是庭州长史王达c和谷东守捉使高让,也一定对高峻大都督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的不讲了,只说我兄弟的白袍子,又是爬山c又是夺寨c又是筑城,到现在还干干净净的,哪像个刚刚打过仗的样子!这就是做大战役的本色!” 柳玉如说,“好大的战役呀二哥,你先老实交待,峻的白袍子哪里来的,他原来穿的袍子哪儿去了?” 高峪把在交河县吃饭时被人隔墙扬土的事讲了一遍,说高峻的袍子污得最厉害,现在这件白袍大约是丽蓝给买的。 两人就说,要马上去找高峻核实,看看二哥有没有说谎。 高峪笑着,用手指给她们大概的方位,柳玉如和樊莺骑马往南面的山谷里来。 这条山谷开始时只是山顶湖南面的一道溪沟,但越往南走,地势越陡,山谷也越深,到最后两边的绝壁像刀削斧裁的一般。 而高峪二哥所说的那座正在砌筑之中的石城,离着山顶粮寨大约有一里多远,就横在两边的峭壁之间,两边再无可通之路。不得不说这是个一夫当关c万夫莫开的险要关口。 此城就跨在溪道之上,水从城下流过去c然后折而向西,城下的涵洞中插着密而粗壮的铁条。城内可容兵五百,里面早被乙吡咄陆部的人分划好了布局,藏兵c储粮c兵器c库房c寤营样样具备。只是上城的马道有些陡。 柳玉如和樊莺一边往上走,一边四下里寻找高峻的影子,城上工匠们正叮叮当当的忙碌,已经快砌到了垛口位置。 她们在人群中专门找穿白袍的人,最后彼此同时看到对方,高峻显得很是惊讶,跳过成堆的石料往这边跑过来。 高峻到了近前,柳玉如打量他,看他这几天下来并无疲惫之态,反而精神很足,便问,“袍子谁给弄的,怎么不是我给找的那件?” 又上下打量着道,“呦呦!好合身呀,是怎么量的这么合适。” 高峻知她是故意这么说,但并不是生气,因为看得出她脸虽然板着,但眼角儿c嘴角儿却透着笑意。 樊莺也道,“我和柳姐姐一到龙泉馆,就听说高大人统率着西州c庭州两城大军,在筹划一次大战役,还占了一座城,袍子竟然还能这样干净。” 柳玉如说,“妹妹你说错了,这与战役无关的,只与人有关!不然的话,为何高大人吃顿饭便把我们找的袍子弄污了!” 高峻从她们的话里,知道二哥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8章 定白袍城 以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得了山顶湖,弥补了一件田地城牧草场水源上的大心病。只要牢牢地控制了这里,将来在庭州周边培育出更为广阔的草场也成为可能。 山顶湖座落于天山东北部众山环抱之处,是峰顶之湖,四周山巅入云。 往南边的峰顶上看,能看到山阴处成年不化的积雪,而往东、西、北三面的山峰上看,在盛夏的阳光所到之处、云层之下,一峰一峰无不溪流潺潺。 竟然不下上百条大大小小的溪水流淌下来,大如落瀑,小如沥泉,一齐汇聚到山顶湖这处低洼之地来。 此湖方圆并不算广阔,但因为夹山成势,不知有多深,蓄水量也就不得而知。 但乙吡咄陆部的人只是加高了湖北面的泻出口,便造成庭州至田地城输水干渠一半水量的枯竭,这样重要的水源落入天山牧的手中,高峻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心情大好,因而根本不在意柳玉如和樊莺一边往回走、一边围绕着丽蓝这件白袍对自己不温不火的探询和敲打。 庭州长史王达和谷东守捉使高让得知高大人的两位最美丽夫人驾到,一起赶过来相见。此次轻取山顶湖,也让他们亲眼见识了西州大都督变戏法一样的指挥手段。钦服之意毫不掩饰。 高峻对二人说,巩固了南面的石城,便控住了这处珍贵的水源不被他人染指,但阿史那欲谷失了这处要地,下一步的行动连他也预测不到,因而建城还要抓紧。 王达道,“高大人你放心,庭州后续的工匠已源源不断地赶到,筑城指日可完,但不知取个什么名字为好。” 高大人就问柳玉如,“夫人你说呢?” 柳玉如不假思索地道,“就叫白袍城。”而王达当先鼓掌说妙,“高大人此战收入颇丰,但举如探囊,白袍如雪,城以此名记之,真是再妙不过。” 但柳玉如很快联想到这个名字不能避免地夹掺了丽蓝,于是又反悔了。 她连声说不要叫这个,但一时间却再想不出更好的,再想到王达之语,柳玉如心道,“管他谁的袍子,此名所记的是峻的功绩,就叫这个也罢。” 高峻说,乙吡咄陆部从大老远的地方、寻到西州和庭州夹空的山顶湖来,说明他那里也是旱得要命,说不准就真会有些后续的动作,因而白袍城的固守就十分必要。 王达已从庭州后调上来五百人,高峻道,“白袍城最多容五百人,那就暂定戍军五百。高让兄,你就不必再守捉里睡大觉了,就来镇守此城,任命的事情不必你操心,自有我与郭叔叔去说,但此城在才有高兄的命在!” 高让自被高峻从赤亭守捉挖过来,时间这样久了在职位上也没个大起色,想不到高大人到庭州、田地城巡察一次牧草场,他的好事就来了,心中当然也十分高兴了。 要知道谷东守捉只是一个三十人规模的戍点儿,规格刚刚够上个下戍,高让身为主将只算个正九品下阶。 但依着高大人的意思,白袍城安排五百守军,那便是个上镇,镇将是正六品下阶。高让一时都算不出,都护府郭大人真的点头之后,自己到底升了多少阶了! 由此,高让、王达也再一次见识了西州大都督超乎常人的用人手法,什么资历资格根本不是重点。只要人有用,擢拔起来连眉头都不皱一皱。 随后,他们的这一认识就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王达提到,五百人的白袍城上镇,只有一个镇将不行,按制还要有正七品下阶的镇副两人、从八品的仓曹、兵曹各一人,录事、仓佐、兵佐、仓督均要安排。 高大都督对高让说,我顶多替你想两个副将的人选,其他的人我没功夫管,总之你看谁好就用谁,但守不住白袍城,我只朝你一人说话。 众人就问两位镇副由谁来出任合适。 高峻想了想道,“白袍城地势险要,重在守,只要守得住,那么在城后的山顶湖边屯田、开荒、开办弓箭作坊都是可以的。五百人的生计和武备不必郭叔叔掏一文钱。因而必须要有擅射的人来,两个都要擅射。许多多的短弩算一绝,那就让他算一个。另一个必擅长弓,我看马步平合适。” 高让可能不知道刘敦行初到西州后与大都督之间的那些不快,但王达远在庭州也知道一些,他还知道马步平是刘敦行从文水县带过来的。 马步平眼下是天山牧护牧队的分队长,正九品上阶,如果擢拔他到白袍城镇副的位置上,那就一连升了七阶! 王达暗自感慨高峻在用人问题上的与众不同,他似乎只考虑所用之人适于干什么,怎样发挥他的能力和本事,而其他一概想的很少。 再想想自己以前把告高大人的黑信都写到长安去了,在山阳镇自己处心积虑要害的、他的两位夫人此刻就站在身边,高峻不也没有记恨起来不忘? 他能做到这样,那么谁再捉住以前那些往事念念不忘,也就真是个鼠肚鸡肠的人了。 …… 白袍城已经入手,高大人的两位夫人都离家找到山顶湖来、他也没急着说走,可见此城此湖在他心幕中是极为看重的。 在路上把白袍城的两位副镇将的名单确定之后,回到粮寨,高峻便找来纸墨,立刻给都护府郭大人写信。当然还是他说,柳玉如来写,写完后立刻叫人送到焉耆去。 在等候郭大人回复的时间里,高峻再与王达、高让一起,绕着山顶湖走了一遍。高峻吩咐,除了经白袍城流向乙吡咄陆部、经北面山口流向庭州输水干渠的两个出口外,其余造成水量流失的点位全都加高加固。 而这两处仅留的出水口,高大人也计划着修建好泻水闸,这样就可以按着年景的旱涝与否,做到适量放水,主动性就大大提高了。 这又是个大工程,高峻就交给王达来做,因为多数的工匠们都是从庭州来的。 此外他还说,山顶湖确实是个避暑的佳地,下一步干嘛不在湖边修建一些避暑设施,等通往山下谷东守捉方向的道路修阔、修好之后,这些设施就对轮台县、庭州、西州乃至更远来的客人开放,那么白袍城的军费就更不成问题了。 此议首先得到柳玉如和樊莺的支持,“以后每年的盛夏,我们一家人就可大人孩子都到这里来了,省得一天到晚汗津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9章 六六大顺 写往都护府的信以及人员的最终确定,都有个时间和路程的问题,都要等。 另外对于袭取白袍城一事,高峻的确猜不准阿史那欲谷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对方迫不及待地要赶过来纠缠,高峻正好拉着架势在这里等着与他互撕。 因而他才耐心地在山顶湖逗留了这么多天。 不过他以为,从阿史那欲谷选择的筑城位置也能看出一点端倪,他对于插足到西州和庭州之间来还是有些顾虑的 ——如果不把对方逼急了眼,不把西去的水源彻底掐断,阿史那欲谷不痛快归不痛快,但也不大可能与他亲自拥戴过的丝路督监翻脸。 他每天到白袍城上去看,给筑城人提些改进意见,然后就带柳玉如和樊莺在湖边的山林里转悠。 他们规划着,在这里建一座弓箭作坊,这里有树、有竹林,除铁料须从山下运上来,其余的尽可以就地取材。 而那里地势开阔,适宜留作垦田之处,直接取湖水灌溉。 湖边那些未来的避暑建筑、设施,也一件一件地随着柳玉如和樊莺的突发奇想,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丰富着。 柳玉如和樊莺此次到山顶湖来,其实就已经提前享受了避暑的妙趣。 这里比牧场村的家里清静又清爽,又是关系一直最好的姐妹两个在一起,在这一点上,就连柳玉如同父的妹妹崔嫣,都不敢说强过樊莺。 此外,这里也没有牧场村老七、老八甚至老九的干扰,也没有家里外头的烦事缠绕,两人心情同样好到不能再好。 高大人的帐篷并不设在大寨子里,也不在粮寨,而是别出心裁地安置在湖边的树林子里。入夜,林间虫声唧唧、流水潺潺,再加上心静、又彼此愉悦,彼此的情趣被调动到了极致,夜夜如胶似漆,才彼此紧拥着入睡。 又过了九天后,许多多、马步平几乎同时赶到白袍城就职,高让的上镇将之职同时得到了郭大人的同意。这两人接到通知既有些意外,想一想高大人的行事风格,又觉得没什么意外,但兴奋是免不了的。 许多多到白袍城任职后,离着白扬河牧场姐姐、姐夫就近便多了,将来下了山、一打马也就能见到了。 而马步平来前曾去看过刘敦行一次,刘敦行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去吧,敢守不住白袍城,你就连来见我的脸也没了!” 之后,西州大都督高峻就该下山回牧场村了。家中三位夫人中就有两个肚子大待产的,里里外外只有个李婉清,也不知道这些天她是怎么忙的。 离开前,高让再提条件,让高大人把他带来的六名护牧队都留下,高大人嘀咕着,但立刻点头。这六人随高都督出来走了一趟,就有了至少从九品以上的职位,人人喜不待言。 高峪此行是收获最丰的,田地城草场是他最大的家当,水源问题一解决,将来大钱也会像水一样哗哗地流入腰包儿,随着兄弟下山时,高峪抑制不住地要笑出声来。 …… 高峻离家的日子一算足足有半个多月,连柳玉如、樊莺两人也离开了十来天,正像高峻猜测的那样,这些天把李婉清忙坏了。 她要跑织绫场,检查织机上那些花式的效果,还要兼顾着蚕事房,因为蚕事房和桑林的最大股份都是她的。 李婉清随柳玉如、樊莺安置丽蓝的父母到西村后,再回到家时,另两个就跑到庭州去了,而且一去时间这么久,李婉清跑着外面、又放心不下家里,怕万一谢金莲和思晴有点事,婆子一人在家忙不开。 然后就是东、西两处新建的村子交付使用,西州大都督的家中必须要有人出面以示隆重,刘敦行派人来请,只好李婉清去。 房子建起来就不能空着,因而交付与认购仪式显得异常隆重。李婉清去的时候,西州司马刘敦行代表州府出面、柳中县的莫县令也赶到了,因为牧场村属于柳中。 这两年环绕柳中牧场一下子多冒出来三个大村子,规模已经直逼柳中城,而且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可以想到,不出今年,在西州五县之中,除了交河县和蒲昌县之外,柳中县也该跻身到中县行列里了。 外州、外县的青壮男丁、年少女子纷纷汇聚到牧场村来,投身到牧马、丝织行业里来。房子搭建好了,已经彼此倾幕的男男女女早就在心里构想了未来的美好生活,因而买房子是必须的。 只是在这样一个重大的时刻,西州大都督却不在。交付仪式由司马刘敦行讲话、莫县令随后描画牧场村的前景,柳中牧场大牧监刘武也与夫人刘采霞出席。然后西州大都督的六夫人开锣六下,以示六六大顺。 随后鞭炮齐鸣,已交钱的忙着入户看房,没交钱的忙着筹钱定房。 麻大发宣布,凡是在牧场、蚕事房、桑林、织绫场做工的,实在手头紧张,房钱不必一次交清,可以记帐入住,以后按月偿付。 这个政策一出来,东、西两村的热闹程度一下子又涨了个层次。 正如大都督高峻以前开玩笑时所说的,以前还在桑林里悄悄幽会、不敢公开彼此关系的男女们,此时只看谁与谁急切地站在街道上商量房钱的事,也就一目了然了。 仪式过后,李婉清匆匆回家,看到谢金莲手里又捧着一只信鸽,原来是苏殷的信又到了。 家中也无别人,就是谢金莲、思晴和李婉清,她们拆信来看,黔州一切正常。“但信怎么回呢?总得说点啥。”谢金莲说。 李婉清没掺和过这事,就仍推谢金莲。谢金莲说,看样子黔州抗旱也该结束了,但峻与柳姐姐不在家,我三个总不能发话让她和丽容回来,这是有圣诏的公事呀。 就这么着耽搁了两天,又有一只信鸽飞回来了。 她们赶紧拆开再看,短短两天的功夫,这封信与前一封信的内容大相庭径,信是这样写的: “婆婆与丽容长安未归。因擅改水路,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忽被刺史盛怒之中罢去。刺史数次严责、并飞奏长安,料都濡令亦难保。” 苏殷说,“李引乃婆婆救命恩人,刺史此举定拂婆婆本意。而殷以为李引非但无错,所为多实少虚,是黔州抗旱出力最多者。殷为公为私、鸟尽保弓,已数次与刺史争求没有效果。殷无计,写完此信,即与丫环、护卫迁去黔州旧所。” 三人看罢立刻慌了神,这全然不对路子啊,一个六县都水使的大官儿,两天就有这样大的变化?苏殷前一封平安信还不知如何回,这下子有大事了,就更不知怎么回复了。 谢金莲说,“峻和柳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再说信里这个鸟啊、弓啊是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0章 匆匆放飞 李婉清说,这个是个老话,“飞鸟尽,良弓藏”,说的是鸟打完了,猎人的弓就没有什么大用处了。 谢金莲有些顿悟地道,“正是这个理儿,不打猎了,我都会把弓箭藏起来。但我的意思,那个李引一定是个不错的,不然陈赡家中怎么供着他和婆婆的尊位?可苏殷怎么办?这个恶人让她怎么做?” 李婉清再问思晴的意思,思晴道,“刺史大人和婆婆的恩公能有多大的过节,怎么能一点面子不给,要是峻和柳姐姐赶回来就好了。” 但高峻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庭州那里有大事,看来不能指望他们。 谢金莲说,“我们这边当然向着婆婆了,就给苏姐姐回信,表明我们的意思,至于她在那边怎么做让她随机应变。哼!刺史能写奏折,西州长史就不能写么?她可是拿了圣诏去协助抗旱的。” 没想到谢金莲的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既然黔州、西州的姐妹们都认为,为了婆婆,即便不顾及刺史的感受也要保这个李引,那么只有这一个有些用处的建议给苏殷了。 这个建议有用没用说不好,但至少表明了这边的态度,能给苏姐姐打打气。 她们认为,回信黔州的事已经耽误的过久了,于是马上行动起来。她们铺纸研墨,这一次是李婉清主笔,而谢金莲和思晴两个在边儿上,你一句她一句的帮忙。 不一会儿信就写好了,简明扼要,这才显得重点突出,鸽子被她们急匆匆地放飞。 …… 黔州。苏殷写了给西州的第三封信之后,便拉起丫环和护卫队们,拎起鸽笼离开刺史府。想不到,刚刚把钥匙扔到院子里,做了再也不回来的打算,这就回来了。 高审行冷落了他自己提拔起来的都水使李引,苏殷开始以为,是她和李引在澎水县贯通石渠过程中伤了民役的缘故。 毕竟刺史大人引用的皇帝陛下那句“民可载舟”的话是个至理,那么刺史的不满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随后,在搞清了民役中箭的缘委之后,刺史还这么做,不但不追究民役的责任,不细究张佶和马洇两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应对,不参考石城县和信宁县两位县令的旁证,还立刻把筹建各县巡水队的事情交待给张佶去做,这就不是苏殷先前理解的那样了。 刺史大人项庄舞剑,这一定是还有别的事情。 但苏殷不能不为李引说句话,她认为李引被刺史大人冷落之后,回到都濡县所做的修改水路的事也是必要。但刺史大人偏偏再带着张佶和马洇追过去,指责他不按刺史的吩咐组建巡水队。 当时丫环与苏殷就在旁边,连她都看出来刺史在这件事上有失公允,而且丫环也看到了马洇、张佶乐见这一幕发生的意思。 当时,高审行看着李引所做的——他把除盈隆岭之外,其他所有上山的蓄水池在上山的一侧全都加了泻水口和闸门——竟然比灌地一侧开的还要大。 当然,李引在做这事的期间,那些蓄水池中的水全都放空了,不然怎么施工?刺史大人指点着那些空空如野的池子,痛不欲生地说,“胡闹,真是胡闹,李引你这是与我唱反调!” 李引说,“大人,你总得给我些功夫,总之都濡水路自成一体,这里的改造并不影响其他的县。” 刺史道,“功夫!那些庄稼容得功夫么?看看这都七月了,正是关键时候你却搞这一套,简直倒行逆施!即便你要改,也要等到了秋冬季、灌水不急的时候来做。” 李引仿佛也上了脾气,头也不抬地对刺史道,“古人讲‘朝闻昔死’,这样的改造就是为了应对汛期泻洪,难道下官想到了,却要绕过汛期、等到秋冬季才实施?” 刺史头一次被人噎住,张佶并未插话,但马洇却低声对刺史道,“大人,这都七月了一滴雨未下呢!排水果真像李大人说的那么重要么?李大人总该先按着大人的意思,把巡水队搞起来……” 丫环抢白道,“马大人,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你就知道总不下雨?你那个巡水队本来就是为了灌水,与排水有什么关系?!” 马洇嘟哝道,“大小姐,这怎么是下官那个巡水队,明明是刺史大人的意思。” 高审行出人意料没有吼丫环,因为他看到苏殷正对马洇怒目而视,于是他就也对丫环一瞪眼,用目光把她逼到苏殷的身后去。 李引这样反常地不顾官场的礼节当众顶撞刺史,反而让高审行再稍稍地放下些心,一个在乎官位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刺史想,或许自己对李引和夫人的猜测并不存在,或许这个李引在与刺史夫人相处之时,只是像今天这样,在某些细节方面没有注意罢了。 不过这个心思缓解了,刺史的面子又占了上风,他缓了缓心神,对李引说,“你干就干吧,但巡水队你必须立刻给我筹备起来。” “好吧,刺史大人。”李引的话终于让丫环和苏殷长长地松了口气。 刺史走后,丫环恨恨地对苏殷说,我就不信那些巡水队真去巡水,净是官样文章,怎么比得上李大人实实在在! 第二天傍晚,马洇奉了张佶的命令再来看都濡县巡水队的筹建,他发现西州长史和形影不离的丫环竟然都不在,而李引答应了刺史的巡水队仍是八字没有一撇。 不过,这座山上的蓄水池子已经改造完毕,水车从山下一级一级地再次启动起来,正往山上蓄水,那些蓄水的池子又满了。 他马上跑回去向张佶报告。刺史没有赶过来来,而是派人直接叫李引去刺史府。 等苏殷带着卫队,与丫环回到刺史府的时候,高审行正毅然决然地宣布: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一个六县都水使,在抗旱的大事上却拒不执行刺史的部署,反而要走在其他五县的后边!” 刺史说,“奏章批回之前,此职暂由澎水令张佶代理。” 刺史的这句话恰让一步赶上的西州长史苏殷听到,她仿佛预见到婆婆从长安回来、乍一听到这个惊人消息之后的反应,以及她对自己投过来的有些失望的目光。 她当着李引、张佶、马洇、各县县令、以及黔州府参加这次议事的六七个官员据理力争,“父亲大人,即使要罢李大人的职,也要等长安的批复,这个从六品下阶的职位可不是个县级的津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1章 躲开这里 高审行有些意外,这个八儿媳今天是怎么了,他的脸瞬间憋到发紫,眼睛冒火,再慢慢地变为苍白无色,“抗旱大计,最重令行禁止,李大人是我一手擢升上来的,偏偏居功自傲,影响恶劣,不停他职,那本官何以服众!你不必再说!” 李引道,“苏长史,多谢你的好意,但李引本就不在意什么品阶,若非……”他想说,若非不想令崔夫人失望的话,但又意识到这么说就把崔颖搭进去了,让人知道她干涉公事,于是就把话顿住不说。 但这半句话就惹到了刺史,他一手擢升上来的官员,当众说不在意什么品阶! 高审行冷笑一声,对李引道,“那么你也一定不在乎一个从七品下阶的县令了!奏章虽已发出,但本官不在意再写一份!” 李引万念俱灰,抬眼看着高审行。 但苏殷抢在他前边说道,“父亲大人说到令行禁止,儿媳十分赞同,为验证各县执行父亲大人筹建巡水队、并立刻开始水网巡视的政令详情,儿媳今天带丫环跑了三座县,” 高审行问,“那你辛苦了,不知是哪三县?详情如何?” 苏殷道,“是澎水、洋水、洪杜三县。据察访情况看,这三县的巡水队空有其名,山上没有一人巡水,而且媳妇到三县县衙时,曾令各县负责此事的县尉马上招集巡水队,竟然都不能立刻集齐,甚至有的巡水名员根本就是空头,儿媳怀疑这是为了虚领巡水津补……” 高审行听完,心中再是一阵浮萍般的动荡,逼视着刚刚涉及的三县县令,三人都把头低下了。他们被招集到这里来,寻思着要看场戏,想不到这位西州女长史,杀到他们身后去了。 苏殷的话没有涉及到石城县和信宁县,但两县县令心里清楚,这是苏长史对自己手下留情了,她真去察看的话,自己的县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高审行咬着牙道,“好!好!好!我并不介意在奏章中再加三人!” 但苏殷的目的没有达到,方才的话非但没有让刺史改口,只是李引的后边又加上了三县的县尉。按她听到的话音,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的奏章恐怕已经在半路上了,那么这次一定是要写罢他县令的了。 她壮起胆子再道,“父亲大人,儿媳虽然不够专奏的权限,但儿媳是奉诏到黔州协助抗旱的。那么针对抗旱之事,就也有往长安递报奏章的责任!” 高审行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让苏殷的心里一个哆嗦。当初与丽容到黔州来,本想做个乖乖宝,却发展到这个地步来。真是事与愿违。 而丽容不在,所有的得失都将由自己一人承担了。 不过她有些预感:要是婆婆从长安回来后得知自己的所为,她至少不会怪罪自己吧。 那么她也就有了九成的把握柳玉如将来知道了,同样不会对自己不满。她镇定下来,意识到自己这样反常地坚决,都是为了返回西州、与家人见面的那一天。 高审行挥挥袖子,对那些县令们道,“都给我赶回各县去严察!怠职的县尉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罚奉半年,虚员剔除、按实补齐员额,再敢有差错,小心尔等的乌纱!” 那些满头大汗的县令们呼噜噜鱼贯而出,不一时走了个干净。 苏殷从刺史最后的话中,终于看到了自己努力的结果,他对那些涉事县尉说的是罚俸,而没有再提将他们并入什么罢职的奏章。那么李引也就暂且保下了。 她转而在意起刺史大人的情绪,知道自己刚才一定最不让他满意。待人走净后,她冲着刺史施了一礼,“父亲大人,其实……” 但高审行没有理她,拂袖出去了。 苏殷呆呆地回到后宅,丫环上前询问,苏殷只说了句,“李大人无事,”然后就还发愣。她提笔给西州写信,放鸽子飞走。 到吃晚饭的时候,苏殷听到底下的仆妇们嘀咕说,“老爷发脾气,说不让做饭”。苏殷和丫环就一直捱到天色黑透了,都不敢提吃饭的事。 然后,热伊汗古丽进来说,那顶小轿又抬进来了。 苏殷绝无胆量干涉这种事,但“知情者”的嫌疑,同样不能让她坦然面对婆婆。于是她很坚决地吩咐热伊汗古丽道,“马上收拾一下,我们连夜躲开这里。” 长史、丫环、十四名女护卫,总共十六人的车驾,再一次来到苏殷不打算再跨进一步的院门前。 已经没有了钥匙,有女护卫说要爬进去找,但苏殷说,“砸开。”她不想让跟随自己的女护卫们跑到黔州来爬墙。 于是砸锁的声音带动了木门、门框一起大声地响起来,在苏殷看来就是要惊走里面飘绕不散的魂灵,也是给她自己壮胆。 身负治安之责的村正闻声跑出来、冲这边探头探脑,她看到了西州长史的女护卫们正在破门。便走上来道,“大人,这个院子,小人一直用心维护着,墙瓦都补齐了!” 苏殷对他道,“村正大人,我们这些人都未用饭,你能否给我们准备一些?” 村正连忙说是是是,跑出去准备。 车、马一齐拉入院子里来,丫环在东西两屋分别看了,建议苏殷道,“苏姐姐,这间看起来好一点,我们就住在这间里。” 丫环说的是苏殷以前和李承乾住过的那间,苏殷不便为这个提议提什么反驳意见,只是要求护卫们彻底的打扫。 不一会儿,村正、屠夫,还有几个临时拉到的坊民,端菜的端菜、端饭的端饭,有的搬了两张桌子过来,又在院子里点上灯,这些女子们坐下来吃。 屠户对长史说,“大、大人,以前小人的不是,你大、大人不计小人过……” 苏殷道,“这位大哥,总算你还为我们张罗了饭菜,何过之有呢?”她让热伊汗古丽付钱,但村正说什么都不要,还问长史打算住多久,他明天天一亮,一定把粮、柴等物给长史大人备齐,另外估计着被褥也不大够…… 苏殷道,“这么多东西,总不能都让你破费,”坚持让热伊汗古丽预付了二十两银子。村正等人接过去,毕恭毕敬地倒退回去。 除了丫环和热伊汗古丽之外,苏殷特别再要求加进来几名女护卫,说这样两屋就不大拥挤。屋子里只有两套被褥,苏殷都让搬到另一屋去给护卫们,而她和这屋的人合衣躺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屋的丫环等人被一阵轻微的啜泣声惊醒。她们慌忙点起灯,发现苏殷仿佛刚刚从一场恶梦中逃出来。 她的衣裙像是被谁撕扯过,极为凌乱,露出平坦光滑的肚子。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2章 寅时三刻 而她醒来时脸上还有泪痕。丫环像一位姐姐似地安慰苏殷。苏殷不好意思地说,她做了吓人的梦。 苏殷在丫环的追问下,也没有说出她梦到了李承乾已经出现腐斑的脸,他在床的一边坐靠着,空洞的眼眶里说不清埋怨还是愤怒。 随后有一个黑衣、持黑刀的人出现,当着李承乾的面褪净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像狂风一般,但也把李承乾一起刮得无影无踪。 随后屋中的烛光一直亮着,苏殷就一直想着那晚出现的黑衣人、和他手里的乌刀,用他来抵御另一个人,一直到天光出现。 早起后,丫环仍关切地对苏殷说,“苏姐姐,我知道你以前是住在这里过……要不我们就搬到都濡县衙去。” 苏殷说,不好,我宁愿天天跑也不会住在那里……会让人猜测我们拉了帮派。 丫环又道,“不然我们就再回刺史府去,在刺史府你可从来没做过恶梦。” 苏殷说,不,我宁可住在这里。 一大早,村正和屠户果然又带了些人过来,扛了米,担了水,又搬了些柴草堆在院子里面。苏殷在家留了两名护卫,带其余人起身去都濡县时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 尚未进都濡县城,便见刺史马队从后边风驰电挚地赶上来、不和她们打招呼,也没进城、而上直接往山上去了。 苏殷对热伊汗古丽说,“我们跟上去。” 在与盈隆岭相近的一座山上,刺史高审行、澎水县令张佶、都濡县令李引、武隆渡津丞马洇都在,苏殷远远地看到刺史大人站在最高处的一个蓄水池边大发雷霆。 在他们正下方,整片的山坡地被大水冲的一片狼籍,庄稼倒伏于地,多半被泥沙掩埋。水冲过后汇聚在山洼里,把种植在洼地里的庄稼全都浸泡在水里。 她们绕道上去,每一层水车都停着,而山顶的蓄水池是空的。李引低头不语,显然他也是刚刚被叫到了这里。 高审行点指着被大水浸袭过的山地,大声斥责道,“你总想着标新立异,非要搞什么泻洪,简直就是个笑话!黔州到处都在抗旱,可你这里却发了大水!真是让本官哭笑不得!!” 李引低声道,“刺史大人,下官绝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其中的缘委还待详细查过后才好给大人一个交待。” 张佶在一旁,思索着对刺史道,“大人,这的确是个意外,看来一定要彻查,都濡县这个泻洪的改造看起来还不尽善尽美……改得是有些仓促了!” 刺史道,“凡事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看到西州长史苏殷走上来,刺史没有再往下深说,只是对李引道,“你要给各位大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李引看着泻水一侧的闸门,说道,“大人,下官昨天从刺史府回来后,傍晚还到这里查看过,那时池中水尚满着,并未看到异样!” 刺史有些沉痛地说道,“本官一向三令五申,各级要有各级的担当,上次马洇错判了人命案子,那便是个罢职!对你的疏忽自然也不能因为救过本官的夫人,本官就对你网开一面……” 苏殷问,“父亲大人,这么大的事好像李大人并非第一个知道,是谁禀报上来的?” 高审行扭头看张佶,张佶连忙道,“苏大人,正是下官,下官一得知此事就立刻回禀了刺史大人。” 苏殷问道:“张大人主政澎水,却最早发现了都濡县的水情。” 张佶:“长史大人,非是下官发现的。其他五县都成立了巡水队,只有李大人的都濡县迟迟没有动作。刺史大人给下官交待了六县巡水一事,因而对都濡不得不多上些心。” 高审行:“即便闸口有些泻漏,如果都濡县能按着本官的意思、建立起完备的巡水力量,想来或可避免这么大的损失了!李引,怠职的后果本官不会找人为你承担!” 李引俯身查看闸板,没有说话。 苏殷:“张大人,你说不是你发现的,那么,是谁发现的?” 张佶:“是津丞马洇。下官看他罢职后痛定思痛、做事稳妥,因而吩咐他代本官巡视都濡县的水务。” 苏殷:“这倒是实情。马大人的变化我也看在眼里,看看贵县那一大片桕树林也就知道了!不然我也不会举荐马大人……” 马洇:“长史大人的推举之恩,常令卑职时时鞭策、哪敢有一时的疏忽!” 李引蹲下去细看,仍是不时摇头,泻水闸门仍在关闭的原位,就算有泻漏的话,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冲刷力道。 他怀疑有人曾经大开了闸门,放水后又将闸门恢复回去了。 正常泻水应该由低至高依次打开各个蓄水池闸门,如果只打开最高处的,那么水只好漫过石渠冲到地里去了。 苏殷:“马大人这样敬业也是少见!看来人总得抱有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的决心!你一定是天不亮即过来巡视的,不然等你发现水情后、再赶回去一级一级禀报,父亲大人不可能此时便赶到都濡县来。” 马洇连声说是,哪知苏殷又道,“若是从武隆渡口赶过来,人们该不到睡觉的时候,那总会有个见证……若是从澎水县城来,那么澎水县城寅时三刻才开城门,你又赶不过来……” 马洇眼珠动了动:“回长史大人,卑职昨天傍晚就到都濡县来了,因为卑职在都濡城中有旧宅,寅时三刻城门一开,卑职便出城来看,就看到了这副乱糟糟的场面。” 苏殷道,“嗯,寅时三刻……正是一般人慵懒倦怠的时候,多数人还在睡觉,肯定也没人给马大人做个见证了,” 丫环自始至终没有机会说话,闻言,竟然与李引不约而同地、立刻抬头狠狠凝视着马洇,而且都是满眼的疑惑。 马洇有些结巴,“长史大大人,你这样说,就要有人怀疑卑职趁着天不亮、山上无人时偷偷提闸放水了!卑卑职岂会做那样的事……再说卑职何须跑上来,站在山坡下便什么都看到了!” 苏殷道,“马大人,我方才还在夸奖你呢,怎么会往坏处想,再说做人的心理不该那样阴暗。我只是尽力替你想想,最好找个见证,以防某些人恶毒腹诽马大人啊……” 高审行瞥了一眼李引和丫环,轻轻地哼了一声,只是他还有些怀疑苏殷的真实想法。 苏殷又道,“非要马大人找个寅时三刻的证人,就有些难为人了。但马大人傍晚入都濡城,又为着光明正大的公务,一定不会刻意躲着谁……而且马大人曾任都濡县令,城中识得马大人的一定大有人在。马大人也不可能一个不认识,你只要说出一个所见之人来,待我们叫他出来询问一下,便堵了悠悠众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3章 八卦阵法 马洇目光闪烁,飞快地眨着眼睛。 他只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张佶就已经忍不住了,对他大声道,“这么大个都濡城,你还敢说做过一回县令、连个人都找不出来么!!!” 马洇这才一个激零,猛地回过神来脱口道,“下官昨晚是刚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的,因而并未碰到更多熟人,只碰到了城中某坊某巷的寡妇吕氏!” 澎水县县令张佶犹自看着他,仿佛对他抬出这么个证人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高审行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按着吕氏昨天到达刺史府的时间算起来,她出都濡城的时间与马洇所说没有出入。 接下来,苏殷只要再问一句吕氏的去向,那么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子、与苏殷比起来,她那点小聪明根本微不足道的女子,就算此刻远在黔州,也一定会被人很快拉到这里来。 苏殷的样子也极是意外,她飞快地看下刺史大人,微微地皱着眉问道,“哦……马大人与这个吕氏很熟么?” 马洇神色已经回复正常,正色道,“苏大人,卑职与她还能有多熟!” 高审行心里骂道,“你他娘的还能有多不熟!” “卑职任都濡县令时见她生活孤苦无依,有时顺便过去问问她的生计关照一下,但也仅限于送她些细米、佐料什么的,给她贴补一二罢了。” 这回,轮到高审行恶狠狠地盯住马洇,目光如刀,色厉内荏地喝问,“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有道是拿人的手短,你倒很会选人,本官看你深夜到这里来就真有些蹊跷了!” 苏殷绕了这么半天,丫环一直听不出苏姐姐给马洇画的什么圈子,听到这里她的心就一阵狂跳,强自抑制着不去看刺史大人。 听苏殷再不以为然地道,“一个寡妇……闭城时分赶出去,不知要谋什么大生计……想来她也不大可能看上马大人的那些细米了!” 马洇情急之下也只能把这个女人搬出来了,除了吕氏,马洇自问也找不出其他人甘愿替自己圆谎,而且也都禁不住别人一问。 但只要吕氏来了,到时自己抢先说上一句半句话,或是偷偷给她个眼色,她也会用心用意地帮着自己把这场戏演下去。 他终于笑着说,“长史大人,非也,她恰好也赶在关门前进城。” 高审行说不清是喜是忧,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此时刺史大人倒要看他怎么编下去。 苏殷之前的拐弯抹角儿、差点就让马洇相信是她是在替自己说话。此时他也在心里冷笑一声,但脸上却仍是一副恭敬的神态,并且还有些讨好地对苏殷道: “长史大人,卑职知道吕氏的住处,大人要不要卑职立刻把她叫过来,让大人询问一下,好好证明卑职的清白。” 他看到苏长史的脸上现出一种琢磨不定的表情,于是又道,“反正这里离着都濡城也不远,只要大人你有一句话,卑职立刻就去!卑职一心为了黔州水务,深更半夜地赶过来巡察,岂容有人对卑职生出半分的怀疑!” 热伊汗古丽昨晚明明说天黑后吕氏的小轿进了刺史府,丫环立刻就想大声地揭破马洇,但是发现苏殷正以目示意,不要她吱声。 这让她猛然想到,万一自己喊出吕氏不在都濡城中的话,有人若问“那你说她在哪里?”那么她就没法子再说了,总不能说吕氏在刺史大人那里。 苏殷淡淡地道,“哦,既然马大人已有个证人,我想父亲大人一定也不会怀疑马津丞所说的了!马大人就不要再坚持了。” 马洇非要坚持道,“这不大好吧苏大人,在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卑职一向钉是钉、铆是铆,眼里不揉砂子,尤其在涉及到刺史大人一力督行的抗旱大事上,卑职一定向长史大人要个清白。” 苏长史问,“张县令,你的意思呢?” 张佶斟酌着道,长史大人,其实下官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山上跑水的真正原因。这可是个大隐患哩!好好儿的、半宿的功夫水就跑光了!如果确定马大人没有嫌疑的话,那么我们就要从排洪闸口的方面找找原因了。 只有高审行知道吕氏后半夜才离开的刺史府,此时应该还在黔州驿馆里睡觉,看着马洇还腆着脸在那里装,高审行也就知道他所说没有一点是真的。 再看看脚下,大水过后一片狼籍的山坡,高审行的胸口中有一股无名之火,想忍都忍不住了。 高审行虽然有些容不得李引与夫人崔氏走得过近,但有些事情毕竟只是自己的怀疑和猜测,并未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但从马洇此刻的表现看,这场毁地、毁了庄稼的大水多半便是他做下的了。而此时张佶有意往闸门上引,刺史就更怀疑连张佶也不地道。 苏殷对刺史道,“父亲大人,儿媳看张大人所言极有道理,我们万万不可避实就虚、舍本求末,耽误了引水抗旱的大事。自今年以来,父亲大人排除万难、发动黔州军民一力开荒,地亩翻了一番有余,深得陛下嘉许!面对干旱的天时,父亲大人百折不挠、任人唯贤,黔州引水大计方才见了些成效,此时虽然有了曲折,我们更不能自扰视听,功亏一篑啊……” 李引一直在旁边听着苏殷与马洇斗法,这位西州来的女长史到黔州之后,与崔颖形影不离,李引对她已有了些了解,确信这位苏长史一定不会对自己发难。 但她分明又十分赞同张佶的话,似乎想把费了好大周折、方入正题的线索放弃不顾。李引一时猜不透,立意冷眼旁观。 高审行感慨道,“有理呀,有理!自乱阵角的事本官是不会做的。” 他正色对马洇道,“马洇,你非要个清白,那本官就给你个机会,只有先把你撇清楚了,我们才好光明正大深挖大水冲田一事的责任!” 马洇立刻道,“刺史大人所言极是!卑职这就去城中把吕氏找来做个见证!” 刺史大人冷笑一声,“本官若由你独去,便有失公允!你若与那吕氏串了口供怎么说?”他吩咐手下两名最为得力的护卫,“你们与马大人同去。” 看着马洇在两名刺史府护卫的陪同下、雄纠纠打马下山,丫环当着李引大人的面,即冲苏殷挤眉弄眼,苏殷故意不看她。 李引看丫环这样得意,似乎马洇的下山就已经对自己极为有利了。 李引怎么都搞不懂她们打的什么哑迹,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雅州会糊里糊涂地败在高峻的手下。 这次到黔州来的八夫人,擅摆八卦阵,神秘、又不露声色。那么她方才对高审行的一大段恭维之辞,想来也是这套阵法当中的一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4章 官场有鬼 趁着马大人未回,李引先把放空的这座大池再蓄起来,并且关闭两边的闸门,他要做个试验,看到底漏不漏水。 水车起动、缓缓运转,下一层级的水源源不断地重又注入进来,水位很快上涨。张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虽然马洇尚未回来,但他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 山顶蓄水池再次水满的时候,武隆渡津丞马洇,像是被两名刺史府的护卫押着,垂头丧气地一步一步捱上山来。 在他无比熟悉的小巷,吕氏的院门上锁,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马洇真没想到这个情况,他被两名刺史府护卫一步不离地跟随着,慌忙地向街坊四邻打听吕氏的下落。有人说昨天傍晚吕氏就锁门走了,说是出城。 随去马洇去的两名护卫开玩笑说,“马大人你该不会是记错了,把出城记成了进城。”但马洇哪敢对刺史这样说,他站在刺史大人的面前,光顾了后悔。 苏长史当时还提到吕氏出城的事,但被他一口否绝了,非说是进城。 高审行似笑非笑,让马洇好好看一看再次蓄满的水池。滴水不漏。 刺史大人问道,“姓马的,要我怎么还你的清白呢?你这么大人进城、找了个一同入城的证人却不在城内,看来你扯慌也算有一套了。” 刺史就差没有当众宣布:山上蓄水池中的水就是他趁着夜深人静放空的。刺史不说,才更让马洇连个虚张声势两声冤枉的机会都没有。 马洇只觉着两条腿不由控制地一阵乱抖,知道此时就是当着西州长史苏殷、李引、张佶甚至丫环的面给刺史大人跪下也不会有用。 他寄希望于县令张大人会给自己说句话,但张佶厌恶地连看也不看他。 马洇想起,让自己壮起胆子、摸黑跑到都濡县作案的,就是这位张大人语焉不详的引导或许诺。打掉李引、让李引彻底失去与张大人抗衡的资格,连吕寡妇都想的到,何况马洇? 但现在再想起张佶的那些话,马大人以为,简直一点凭据都没有。比如他曾对马洇说,“我让你去都濡夜查,是希望你抓住这个千载载逢的机会,你从哪里跌倒的、就一定再从哪里爬起来!” 马洇因此下定了决心——自己要在都濡县爬起来,那么都濡县的李引就得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不然一个小小的都濡县怎么站得下两位县令! 而近期李引屡遭刺史大人敲打的不利处境也给了马洇错觉,让他认为,兴许刺史大人也正等着他去做这件事。只是,事情败露之后,张佶当然可以说这是对马洇的勉励了。 并非马洇不长记性,他上一次在处置刘端锐的案子时栽过的大跟头,似乎也曾受到过刺史大人的某些暗示,可以说与这一次如出一辙。 但他有什么办法,官场有鬼,谁都知道。 错不在他马洇,而在于马洇的地位太卑微,像河中的小虾,注定给那些大鱼摇旗呐喊、被那些大鱼们利用、耍弄,甚至一口吞掉。怪就怪在他这只小虾总想着通过弄些奇巧来化身为鱼,而不肯一口一口地踏实觅食。 刺史指着瘫坐于地的马洇,对八儿媳苏殷说,“看人,你还嫩了些!”而再也不提当初他在澎水县衙中当着苏殷、丽容、夫人大谈特谈的“磨砺”之语。 刺史顾虑于此时大概仍在黔州驿馆中的那个寡妇,根本不屑于亲口处置这个因为吕氏、而与自己产生瓜葛的断脊之犬,似乎怕被他发疯了当众咬到。 于是,他对着因为那句“嫩了”,而面红耳赤的西州长史说道,“他是你举荐的,就交由你来处置!” 但高审行恐怕忘了,泥人也有三分的火性。 苏殷为着吕氏夜入刺史府的事一直替婆婆不忿,又对刺史数日来为难婆婆的恩人耿耿于怀,此时偏偏就不按着刺史的意思来。 她对澎水县令张佶道,“红梅艳雪,宝剑磨锋,看来对他的磨砺还是太浅了!张大人你把他领回去接着磨砺,磨砺不好就不要再带出来见人!”说着,就带了丫环、女护卫,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高审行就再一次领教了这位八儿媳绵中带针的行事风格。 今天刚上山时,苏殷绕来绕去引诱着马洇说了这么多,偏偏马洇一说出吕氏,苏殷便戛然而止。 那她一定已经察觉了吕氏的事情,也给自己这个公爹留过情面。但这回自己刚说了她一句“嫩了”,她就回敬了一句“浅了”,刺史若是脸皮薄一点点,几乎招架不住。 好在这脸打的,还算照顾了一些刺史大人的脸面。因为知道“磨砺、梅花”来历的几个人中,夫人崔氏和高峻的七夫人丽容都去了长安,澎水县那些官员里头只有个张佶在场。 而张佶是不会外传的,传出去又如何,我一个做长辈的难道不能大度点儿! 于是刺史大人装傻、很大度,点点头对张佶补充道,“张大人,你就照殷儿的意思办吧。但武隆渡就不要让他再去了……去盐井上磨砺吧。”张佶领命。 李引因此而躲过一劫,仅此而已。高审行仅仅是不再对他进行苛责。 对李引这个别出心栽的排水闸口的改造方案,高审行并不准备采纳。看看眼下烈日当空的架势,再看看这片山坡上被毁的庄稼!真是人有一念、便有一怨。李引不想出这个点子,哪有刺史今天的一场虚惊和来自儿媳的抢白,而刺史还没有追究他迟迟不组建巡水队的责任。 不过,高审行知道夫人崔颖很快就该从长安返回了,另外她答应台州苏刺史看女儿的事马上也到了日子,让夫人不高兴的话,估计着这次两州亲家的会面不大好摆弄。 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的奏章已经送出,这也是个威力巨大的暗雷,肯定会惹得夫人不快。不过高审行仿佛就是要这样做似的。这是个机会,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自己对她的怀疑之事。 高审行看着在山上、水池边不停忙碌的李引,听着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手底下人做事,有那么一瞬就觉着这个人似曾相识。 这个身材修长强健、面皮白晰,连手都修长的人,本该是个招女人们喜欢的,如果不是脸上的那道疤,也就没有了此时的狰狞之气。高审行不大服气地想,就李引这样儿,夫人、丫环、苏殷、丽容等人怎么都愿意帮他! 高审行看看时候不早,忽然有了个主意。对于自己的这位手下,夫人和丫环都是他家中的常客,而自己却一无所知。他招呼李引道,“李大人,时已正午,你有没有意思请本官到你家中喝两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5章 可知此事 于是,高刺史只带了两名最贴身的护卫到李引的家中来,其余人都被他打发到了都濡县衙去自己解决吃喝。 他默默地认为,自己这次偶然所起的主意,将是有异于乡村中那些凡夫俗子的两个真正男人所做的单独接触、甚至碰撞。 而他立意借今天的会面,好好打探一下这位属下隐秘的内心,那就极有可能涉及到不便为外人道的东西。因而,就连随着跟来的两名亲卫,高审行也不让他们进院,只叫他们在院门外守卫。 李引的这座小小院子,高审行居然是第一次迈步进来。待主人打开院门,随着门上的锁环声响,高审行猛然听到了一连声熟悉的犬吠。 他看到了自家府上、夫人最为喜爱的那头小白犬飞奔着从屋内跑出来,把在院子里阳光下踱步觅食的两只鸡惊得往两下里尖叫着飞开。 高审行这才想起,夫人走时未带小白犬,而是把它放在了家中。他以为这个小家伙一直是潜伏在后宅的。此时,刺史大人按捺下进院后的第一个惊讶,依旧弯下腰去,对它伸出双手。 但小白犬没有扑向他,而是直奔李引而去。当了张着两臂的刺史,李引意识到这可能引起刺史的不快,但他实在不忍佛拒小白犬的亲热,便有些被动地伸了一只手接它入怀。 然后,小白犬旁若无人地在李引的脸上、刀疤上甚至是嘴上不住地舔着、哼着,尾巴不住地摇着。 高审行的脸上煞时间有一片阴霭上浮,但一闪而逝,真是太好了,他早该到这里来。 小白犬向来是夫人打发时光的玩物,刺史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它对着夫人摇尾乞怜,就像现在这样舔夫人的脸。 它对主人的冷落引起了主人的不快,进屋后便不失礼节地再跑来向主人打招呼,在高审行的脚下摇着尾巴,仰着脑袋看着高审行,它对自己两个熟悉的人同时到达掩饰不住地兴奋。 但高审行用脚把它一下子拨开了,没让李引看到。 有一个村姑在院门口探着头往里面看,她的手里提着一只竹篮,却被刺史的两名亲卫挡住,高审行冲着大门那里咳嗽一声,人便被放进来。 刺史看到她向着自己慌乱地万福,又对李引红着脸说,“娘说李大人有客人到,让我送些来。”说着便由篮中一样样取出四样菜摆到桌上,都是极为常见的,肉都不多。 高审行再次稍有惊讶地、微笑着看着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她唯一可与丫环抗衡的是她的年龄,除此之外,她的优势便是没有优势,可以让人想到生活的真谛:平凡寡淡、却总会有一段青涩味道。 若是平时独处,李引一定会道谢,但这次他只是“哦”了一声,就看着她再次对着刺史大人万福,然后匆匆离去,她完成了母亲的吩咐。 高审行一进来就打量了李引的住处,有着与一位县令身份不大相称的简陋,但很也很简洁。刺史张罗着让李引拿酒,然后两个人坐下来。 高审行发现这是自己头一次如此近、如此认真的注意到李引,他自已饮了一杯,也不吃那几盘菜,上来便问,“李引,你在到黔州之前……” “刺史大人,小人之前在余杭郡挑担贩卖鱼虾。”他没有说山阳镇卖山果,知道那会引来更多的询问。 高审行又道,“若是没有夫人的极力引荐,李大人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夫人在有些事情上是很任性的,我在很多事情上总不大好拒绝她,怎么样,你我可否共敬夫人一杯?” 李引没有异议,把一整杯酒喝下去。高审行在告诉自己,他很看重夫人的意思,因而对自己的任用也是很任性的。 但李引也很任性,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位正襟危坐的刺史,尤其看不起他在官面上的装腔作势、在私生活上的低俗和不堪,而他们两人都曾同时达到过长史的位置。 他不接刺史的话,而是从盘子里夹起一块肉,放在左手掌心里,向地下的小白犬伸过去,小白犬就低头、在李引的掌心里把肉吃了。 高审行极为不快,他竟然敢把刺史正吃的东西当着刺史的面给一只小犬吃。虽然它出自于刺史府,高审行以往也曾在夫人面前这样做过,但此时却令他感到了极大的不适。 “刺史大人,李引本就是只卑贱的蝼蚁,有时从山上回来躺下,李引时常自问不称县令之职,更不要说什么六县都水使了。李引身为男人,却不能像有些真正的男人那样光明磊落、快意恩仇、更不能开疆扩土,也不能造福众生,实在没有颜面昂首人前,惭愧。” 刺史说,李大人一定对本官罢去你的六县都水使耿耿于怀了,但万事皆有缘由,所有人的所为注定了所受,有些事只凭本官的权势也不能一手遮天…… 他在告诉李引,夫人崔氏的所有愿望,也得他这位大刺史点头才可实现,你李引总该明白这一点。为不尴尬,高审行很有兴趣地问道,“不知李大人所钦佩的男人是哪个?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么?” 李引道,“皇帝万乘之躯,雄才大略,李引岂敢正视天可汗的光芒!但有一个人,他年富力强、掌握着大唐一州之疆域,行事果敢、无所畏惧,不拘一格、不循常理,虽然困难重重,却成就了造福一州民众的大业!” 高审行举着酒杯,寻思他所说的这么个人,一丝自得之色浮现上来。他抿着嘴暗道,你不也会这些阿谀奉承之辞,似黔州这般向荒山要良田、与骄阳索甘霖的壮举,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何人! 李引说道,“高大人大概已经想到这个人是谁了,大人足以因此而傲视那些自命不凡的官场庸吏、政坛精贾了!” “有时扪心自问,这也曾是李引年少轻狂时对自己设下的理想,但尘世纷扰、利欲交缠,李引不知不觉中人至中年,却离着这个越来越远,在这个人的面前,李引越来越感觉自己更像只蝼蚁了。” 他毅然举杯,对着刺史道,“小人提议,与刺史大人一起为了西州大都督、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饮上此杯!” 高审行一愣,原来李引方才那些溢美之词,说的是这个人。 但李引说的没错,高峻是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所取得的那些成就,果真少有人及,那么自己不正该高兴? 他一饮而尽,借着酒力,有一个问题不可抑制地涌到高审行的嘴边,他不动声色的问道,“陈赡那个刑徒,不满六年私离徙地潜回故地,并带走了李大人治下之民,不知李大人可知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6章 平静对决 这回轮到李引吃惊地抬起眼来看向了刺史。 高审行心中哼了一声,看他怎么说,并提醒他道,“这是个大失误,你知道本官对于属下这样麻木的、失误,一向不大姑息。”。 李引惊诧莫名,因为高审行连他们的去向都清楚。他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走露的,但一定不会是崔颖。 高审行充满威胁意味的点拨,李引不可能不知道。 刺史道,“陈赡和妻子吕氏跨州远行,过所是必须的,因而李大人也一定知情,不过本官曾查过都濡县的过所底根,根本就没有查到,有这样明目张胆践踏律法的私相授受,本官为此再免去一位县令、让他重去挑担贩虾也是可以的。” 高审行的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他倒要看看,在地位和功名的前面,这位李大人是否会像一只蝼蚁那样,满额冷汗地把同谋者、刺史的夫人崔氏供出来。 因为只要供出了崔氏,这件事便是刺史夫人的指使,刺史总会投鼠忌器,李引便不必去烈日和狂风下,腥衣泥鞋地蹲在街边、巴望着有人多买几斤鱼虾了。 高审行深知人们喜悦于由贱入贵的荣耀,却无人能够坦然面对由贵入贱的事实。他威严地看向李引,看他怎么说。 李引坐直了身子,平静地道,“刺史大人心明眼亮,李引早就想到过这一天,当着明人不说假话,陈赡潜回都濡来我知道,接走他妻子吕氏我也知道,私予过所、撕去过所的底根,都是小人所为。” “黔州再也没有谁知道此事么?陈赡私回,总该有西州某人的默许,他是谁?只要李大人与本官说明,本官定不计较,让你继续做这个县令。” “刺史大人,你多虑了,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再无一人知道。” “李引,你再好好想一想,许多事本官都知情,不然如何掌管一州!今天问你只是看一看你肯不肯说实话,须知你一句话可保住富贵荣华,也可重回下里巴人。” “刺史大人,这是小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关!” 这一回合,高审行宣告失败。他有些不大理解地看着李引,对他宁舍功名、不卖崔氏的做法既有些赞许,也有一股醋意翻涌上来。 如果李引说出是夫人指使他干的,那么因为夫人对新吕氏的妒意作祟,李引顾及刺史大人的威严而不敢有违,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审行完全可以容忍他的隐瞒。 高审行的问询事关李引的功名前途,他还这样讳如莫深,刺史的疑虑不由再重几分。 他举杯,不住点头,连声说着,“好!好!好!”示意李引同饮,但对方面前的满杯纹丝没动,于是刺史大人自己喝下去。 李引已喝了两大杯了,第一杯是高审行提议敬的崔颖,第二杯是李引提议敬的高峻,此时李引看向高审行的面孔已经有些虚浮。 但他仍能听出来,高审行连声的好字,便透着他看清一个人之后的最后确认,也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但这些东西在李引的心幕中,远远没有一杯酒令人担忧。 他是李引,不再是李弥,但此时二人相对,酒会让李引现出原形,甚至把他最不愿意让此人知道的、对崔颖的深恋吐露出来。他宁可失礼也不多饮。 陈赡一事的暴露,让李引的心中一阵刺痛,不知道自己哪里有了疏忽,感觉是自己愧对了崔夫人的托付,把事办砸了! 果然,高审行第二个问题抛了出来,“李大人年至四旬仍然不娶,不知是何缘故,本官的夫人极力给李大人搓合的府中丫环,乖巧灵俐,远胜方才的村姑,难道李大人还不满意么?” 李引一笑,端起酒杯稍稍地抿去一小口道,“大人,李引一直有拂夫人的美意,不为别的,只是认为自己一介莽夫,怎好耽误她如花的青春,那便是又作孽了,” “哦?原来如此,但李大人并非废人,怎么都该有中意之人,你不喜丫环这样的少女,那么一定有个年纪相当的女子占据了李大人的心扉……比如,就像本官夫人这样的年纪。” 李引“腾”地一下站起,直视着高审行。 高审行不为所动,院外两个亲卫也不是吃素的,但李引如此的表现便是对刺史的不敬。在黔州,有哪个人在刺史的面前不是低眉顺首,唯唯喏喏。 他看着李引,又一次略带挑畔地问道,“李大人,你方才说到‘又作孽’,不知‘又’字作何解?看来能让李大人视功名如粪土的这位女子,便是你心中的孽根了。” 李引颓废地坐下,让他无计可施的不是此时刺史大人的刺探,而是世事的阴差阳错、事与愿违,他又能怎样!! 高审行道,“看来富贵命里注定,有些执迷不悟的人,靠别人来硬拉是不成的,兴许李大人命中只适合挑担贩卖,与人计斤较两,而不适于厚禄高官,锦裘高马。” 李引半晌未曾进酒,此时头脑里再清醒几分,刺史的威胁并不能令他动心,唯一让他痛心的是,恐怕从今后再也无缘常见一人。 他冲刺史拱手道,“大人,厚禄高官,锦裘高马便是好命?小人并不这样认为。” 高审行感到意外,问,“何意?” 李引说,高官厚禄,更多的人看到的是权、财可以令人少劳多获,十愿九遂。因而十人中有九人都说好,并把得到高官厚禄视作人生的成功,有的人伤天害理也趋之若鹜。 “李引命虽不堪,也喜欢高官厚禄,但对大人所说富贵有命却不这样理解。” 刺史大人微微一笑,感觉面前此人真是幼稚得可以,难道理解不同,高官厚禄就有不同的味道?他说,“愿闻其详。” 李引道,“做好了高官造福家国,自然安享厚禄,这是理所当然。但若不择手段,得了高官便以为有个巨大成功,而不思职责所在,怠政荒业,反过来用什么天命之说让自己心安理得,那便是欣喜中临祸、深渊边蹈舞,何羡之有。” “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官之为国为已,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尚不如天命之说来得直接,不然有些人岂会甘愿做个商贩?” “大人不要忘了,为官之正理人人皆知,因而违理之官必要说谎,不然不能坐稳。” 李引道,“说一谎便自损一分肝胆,行一妄便惹几句咒骂,谄一辞便被人指戳一次,害一理则累后代一分。那些违理之官也许终其一生也无人识破,他本人也许不觉、并沾沾自喜,其实福祸早已伏下,这样说来也真是命中注定。” 高审行知道再坐下去已无益,这会让自己的挫败感再重几分。此次到李引家中来,至少让他搞明白了一件事,李引与夫人崔氏之间不止他知道的这么简单。 但他不想立刻再罢了他的县令,这必然会惹翻了夫人,还会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个出尔反尔,行事不稳重的刺史。 让李引在忐忑中等待他自己的命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7章 狗眼看人 事实上,因为两人私下相处的这个下午,在他们之间已经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高审行没能威胁得了李引,李引也没有表示出惧怕,反而还隐晦地把高审行教训了一顿。 李引对协助陈赡接走他妻子吕氏件事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根本不在乎功名上的得失。 而高审行从李引的态度上感觉到,对方敢于以教训的口吻强硬地向自己表明他的一些观点,其实并不在观点的本身。因为两人之前应该也持着不同观点,但他们一直以来相处的很好。 让李引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是因为刺史提出的问题涉及到了崔颖。刺史并未明确指出自己的夫人牵扯其中,但刺史知道李引一定知道,所以李引与自己顶起了牛。 在自己、夫人崔氏和李引之间,李引本该是局外人。但陈赡这件事让高审行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 这才是他最最不能忍受的,在高审行的心幕中,夫人崔氏就是他的自豪。 她举指得体,进退有据,美丽高贵,在高审的每个熟知的朋友和同僚面前、他的每个同族兄弟面前都为他挣足过面子。 谁知道呢!西州的来信把高审行的虚荣打碎了。回去的路上,高审行恨恨地想,“等着吧!”他说不清是让李引等着、还是让崔颖等着,还是兼而有之。 刺史总算明白,以前李引的谦卑态度是一种假像,今天刺史将崔颖与李引独身的原因放在一起进行假设时,李引猛然地、不顾礼节的站起来,并毫不退缩地与他直视,这才是两个人在李引心中真实的位置。 其实已经没必要再求证什么了。 刺史大人回到府上时已经傍晚,后宅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声,那些仆妇们晓得这个时候该老实一些,她们比李引聪明。 她们准备好了酒菜,才过来叫刺史大人回后宅。 廊下已经没有了那两只鸽笼,它们连同剩下的鸽子一起被苏殷带走了。但仍有一只鸽子从傍晚的天际飞来,落在原来挂笼子的地方,歪着头看高审行。 它只认地方,也稍带认一下人,如今笼子没有了但地方没变,而且就是这个人接收了上次的东西。所以它没有飞走。 高审行捉住它,再次从它的腿上解下一只细竹管。 高审行就不先吃饭,先匆匆返回前厅,打开蜡封看信。这一次的信又换了一种更清秀的笔体,不知又出自高峻的哪位夫人。信也极其简单。 信里说峻、柳姐姐、樊莺先后去了庭州,十多天没有回来了。注:听说庭州在调兵。苏姐姐你说刺史大人写奏章的事没什么大不了——他能写奏章,你就不能写么? 高审行倒抽一口冷气,这次的信居然没有落款,字没三行但内容挺丰富。至少高审行看出来这封信一定不是柳玉如、樊莺写的,也不是崔嫣写的,他认得崔嫣的笔体。 再者庭州调兵与高峻带着两位夫人去那里有什么关系?估计着这个闲不住的家伙又琢磨了什么邪乎事儿。 也就是说,这封信中的态度至少不是这三个人的。高审行实在猜不出,除了这三个人之外,高峻的家中还有谁的底气会这么足,这么斩钉截铁地、给远在黔州的西州长史出这样的馊主意。 而且高审行还猜出,苏殷的去信一定表示了对自己的不满、一定是与李引有关。因为她到黔州后两次与自己相顶,都是在夫人去长安之后、都是因为李引。 不得不说,西州给苏殷的提示把刺史大人惊到了,这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高审行一直十分看重刺史的专奏权,每一次往长安写奏章都句句推敲、字字润色。因为一字一句都影响陛下对黔州政务和官员的理解。 以前,黔州只有他能对长安奏事,高审行只有优越感而没有其他。现在他就感到威胁了。如果这封短信被苏殷看到并点醒了她,那么在处置李引一事上一定会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传递到长安去,那会让陛下怎么看自己?! 连高审行的儿媳妇都反对他的主张……高审行连他自己家里人都说服不了……西州长史反对黔州刺史的意见,这样的事就写奏章,怎么说服别人! 这将不可避免地、在黔州刺史与西州长史的意见之间分出个高下、对错。万一败给了儿媳妇,这会成为官场上的一个笑柄让人经久不忘。 高刺史丢不起这个人,但他对自己没什么底气,决定在自己奏请之事由长安批回来之前、有个明确的眉目之前,对李引不做进一步的动作。 随后黔州刺史夫人崔颖,携西州大都督的五夫人崔嫣、长女高甜甜从长安返回黔州。 高刺史对崔嫣的到来表现极为高兴,在下人们看来,刺史对崔嫣的亲热程度已经超出了一位公爹与儿媳妇的范畴。 向来只是刺史夫人对这些儿媳们叫“女儿”,但刺史管崔嫣也叫“女儿。”而且不论是刺史夫人还是西州都督的这位五夫人,似乎都不介意他这么叫。 当然对于高甜甜这位七岁的小女孩,刺史大人也表示了基本的喜爱,但总让下人们觉着刺史对崔嫣的喜爱才是真的。 随后住到黔州旧居的的苏殷也与丫环、那些女护卫们搬回来住了。 七月的黔州骄阳似火,体会最深切的当数刺史大人了,因为他不知道奏章的事该怎么与夫人说,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最终被罢去之后夫人会是什么反应。 高审行试探地问夫人,你离开黔州这么些日子,回来后不安排着去都濡县看一看你那两棵小桕树? 夫人面带微笑、不以为然,“老爷你不提醒我都快把它们忘了,但我没有打算去。” 刺史又问,“但李引的婚事你也该抓些紧了!” 哪知夫人又说,“那是李引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抓紧?点到为止罢了,再说,只要他官职越来越高,还愁找不到个夫人!” 两次的试探都不符合高审行的预期,于是刺史在只有两个人时又问,“小白居然对李引亲热过我,真是奇怪!还舔李引的脸和嘴,那样一副破了相的脸有什么好舔的!我记得以前他只肯舔夫人你的。” 崔氏道,“那有什么!狗眼看人低罢了,比如有些不自重的女人,从谁那里能得到些好处,便对谁摇尾乞怜、投怀送抱……它才不分对谁!” 夫人表现出了对李引的漠不关心,这大大出乎高审行的意料。 这不正常,他偷偷打量夫人的脸色,不知道她是不是感觉到了刺史的怀疑,因而才做出这样的表示。但越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中旬,台州刺史迫不及待地护送着夫人赶到黔州来了,因为崔夫人说过七月时要带他们去西州见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8章 扔得太苦 台州刺史苏亶的夫人也快五十了,见到黔州这位亲家母时极力地赞美她的年轻、美貌,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高审行和崔颖两个都看得出她有些讨好的意思,因为从贞观十七年到现在,她在女儿苏殷换了婆家之后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高审行故意与两位亲家开玩笑说,“考虑到七月还很热的,亲家跑那么远也着实的辛苦,本官已经把八儿媳苏殷从西州叫到黔州来了。” 西州协助抗旱一事并未晓谕各州,苏亶听了高审行的话有些不信,便看向崔夫人,而崔夫人笑着点头,肯定了丈夫的话。 苏亶惊讶的道,“高兄,下官第一次来时,你说把女儿给我叫来,说实话当时下官真以为你在……在……” 高审行微微撇了嘴道,“在吹牛是不是?来人,去后宅把苏长史叫来!她双亲到了,不迎上来便罢,还等着请!难道官升了脾气也涨了?” 台州来的夫妇两个毕恭毕敬,“高大人,女儿一向很任性的,我们夫妇在家时都不敢计较她,今后须有劳你多多教训。” 崔氏同样惊讶地道,“果真么?但在我看来,这个女儿在高峻家中七八个人里却是最懂事、最知礼法、也最机敏的,” 她想到了在都濡酒楼时,苏殷及时为自己化解尴尬的事情,再指指身边的崔嫣道,“至少比这个强上百倍!” 她的亲家母听了,眼圈儿不知怎么就是一红,自己来到黔州,女儿明明在这里却不主动出来相见,还等着人叫,这让她有些伤心。 她对崔夫人说,“妹妹,我们没有胡说,女儿在家中时,稍稍有一点不高兴便会给我们两个吃闭门羹,我们也不敢嗔她一句。我总说她这样子以后会有苦头吃……” 苏亶道,“贞观十七年故太子事发后,我们是有些冷落她了,但是高兄你知道的,在那个敏感时候我们一次不看她,其实也是为她好啊!” 高审行不明白苏亶对女儿好在哪里,心说我们高家才算是对她好!虽然有高峻大夫人柳玉如抵制她进门,但最后不但进来了,竟然还一步踏入了公门、做起了长史。今天偏要对你们嗔都不敢嗔的女儿指使一下,让你们也知道知道高府的门风与苏府的门风是不同的。 高审行说,“糊涂!” 崔夫人以目示意他有些过分了,以这两个字去接亲家母的话,有些不给面子,但高审行连看也不看夫人,接着说道,“孩子们嘛,你不惯她她就知些礼,那才叫为她好!若不然等她出了事,你们连见她都不敢见,对她好也晚了!” 苏亶刺史和夫人同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连声说是。 崔氏:“老爷!” 高审行笑笑,意识到人还没有来,便对着下人把脸一板,“她怎么还不过来?后宅离着这里很远么?!” 下人小声道,“老爷,苏长史刚刚出去……她说回旧居去……去有些事情!” 高审行不快,大声斥责下人道,“胡闹!你没对她说是我让她过来的么,怎么偏偏这时候出去!” 亲家母小声地、连声地道,“高大人,她、她是个长史了,兴许是有些急事……” 高审行道,“长史是不假,但这里是西州么?难道要急着去写什么奏章?” 苏殷这就算是第三次折高审行的面子了,而且是当着她父母的面这样做的,高审行一边表示着生气、一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从自己刚刚搭好的台阶上溜下来。 崔颖为了化解双方的尴尬,一边吩咐府上安排家宴,一边问亲家来黔州一路上的见闻。台州来的夫人说,“黔州比哪一州都热!” 他们的马车驶出郎州境内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行进在进入黔州的大道上之后,车外的热浪便无孔不入,一下子占据了整个车厢,再要放下帘子,车内便像蒸笼里一般。 车外除了绿油油令人窒息的庄稼,万里无云。 高审行一力推行的开荒,早都将官道边能够带来些荫凉的大树砍伐得差不多了,引水建造水车再伐光了剩下的。 高审行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说到了都濡县令李引把好好的引水石渠拆改个遍、影响了浇地不说,还冲毁了一整片山地的庄稼、又淹了一条谷地的庄稼。 “你们看一看,眼下已经七月中旬了,哪见一点有雨的架势!再过半月天气更会往天凉里转荡,哪会有一点雨!但让他一个任性,把都濡的一整面山、一整条谷一年的收成全耽误了!要说写奏章,我才真该写!” 说完,高审行再偷偷看夫人崔氏的反应,因为他所说的写奏章与前边的话联系起来,以夫人的聪明绝不会听不出奏章的内容。 他以为夫人一定会表现出紧张。但崔氏连眼皮都不抬,依旧与亲家母说话,仿佛没听到他说什么,而且又把话引到了苏殷身上来。 夫人问丫环,“我知你是去过殷儿在黔州旧居的,那里怎么样?” 丫环说那个院子真不怎么样,听村正说还是重新修缮过,但看起来仍然有些y森,而且她陪着八夫人住了这些日子,苏殷几乎夜夜做噩梦,屋里七、八个人陪着她,她还要夜夜点起蜡烛才肯入睡。 台州夫人听了,忍不住低声啜泣。 高审行听了,再不敢在众人面前摆起对儿媳的架子,从此一句涉及了苏殷的话也不说,主客入席时苏殷也不到场。崔夫人虽极力找些话来调节,气氛仍然有些尴尬冷场。 晚上时,苏刺史夫妇住在黔州刺史府的客房,女儿的面还是没有见到。看起来他夫人所说不假,两人愣是不敢多问一句女儿苏殷。 但苏亶主政台州,不可能长时间滞留于此,他千里迢迢带夫人赶过来,见女儿的心切可想而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看得出夜里根本没睡好。 崔夫人提议道,“女儿这样,我们需站在她的眼光上去看,她宁可做噩梦也不回来,想来当初让人扔得太苦了!” 台州夫人央告道,“妹妹你给我想个法子,姐姐只要遂了心愿,回台州后天天给你烧香也行!”崔氏笑说不必。 她想了想对崔嫣道,“女儿,我和老爷出面总有以大压小的意思,万一压服不住脸上就不好看了。但你不同,你们姐妹没有隔阂,位份再大过她,话总能说到她心里。” 台州夫人自打见到崔嫣就不时打量她的模样,自认曾经入主东宫的女儿与她比起来,似乎也有几分欠缺。崔嫣性格开朗率真、活泼又不失稳重,看得出深得高刺史和崔夫人喜爱。 她早听说西州这位女婿家中有七八个女人,而这位五夫人还不算最好的,那么女儿苏殷这么个宁种,在女婿家里会是个什么处境! 但此时,她先顾得把见女儿的希望寄托在了崔嫣的身上,不知她能不能把女儿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9章 坐卧不安 崔嫣只带了丫环去,坐车到了苏殷的那座小院子,两人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饭烧焦的味儿。 再往里走,只见整座灶房里浓烟滚滚,苏长史蹲在地下烧火,锅前站着一名女护卫,上半截身子都遮到烟气里,不时地咳嗽,原来这两个人正在做饭。 崔嫣也不进去,站在门边、用手扇了门口滚出来的烟气问,“苏姐姐,放着有人侍候的饭不吃,偏偏自己受罪是何道理?” “我不见他们!”苏殷头都不抬地说。 女护卫们只让她留下来一个,其余的人都让她打发回刺史府享福。十几个人挤到这里,苏殷不大落忍。 崔嫣问,“你不想见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婆婆得知你在这里做噩梦,非让我来请长史大人,这个面子敢不给的话,将来你还想不想回西州?” 苏殷听了,想了想,无声地站起,而那名女护卫已先她逃出去。 崔嫣见苏姐姐的额上蹭着一抹锅烟灰,故意示意另两人不得提醒她,而是又对苏殷道,“原来你比我都倔强,你那个噩梦做得很舒服么?” 苏殷道,“谁说我做噩梦了,做梦也是被峻半夜闯进去吓得!但母亲的面子得给。” 她们一跨入刺史府的后宅,苏亶夫妇便迎了出来,男的站在女的身后,手在身前搓着,但眼睛却一直在女儿的身上逡巡,女的则几步上去牵了女儿的手,未曾说话,鼻子先酸了。 苏殷自打入宫就没有回过娘家,但那时尚且有家中信到,此时一见爹娘,苏殷瞬时把什么委屈都不知了,上前跪倒见礼。 台州夫人未见女儿时,料定她经历了这些年的坎坷和变故,必定在容颜上落下苍桑痕迹。谁知此时一见,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细说,苏刺史见过女儿一面心满意足,虽然夫人有些难舍难分,但黔州的亲家这里整天都是大事,台州事也不少,他只容夫人与女儿团聚了三天,便匆匆启程回台州。 苏亶与高审行说过一件事,褚遂良祖籍丁忧,可一点儿没闲着,筹备了给黔州抗旱的捐款之后,褚大人再忙着召集家乡父老,筑堤拦海,挖塘屯田,据说成效显著,在余杭一带声名远播。 高审行听了,便生出一种紧迫感。 黔州、余杭都在长江以南,如今一处开荒抗旱、一处屯田,两处的业绩不可能不被人放在心中比较。 不过再一细想,黔州这边水利已毕、今后再无大事,只等秋后颗料归仓。而余杭现在才开始,那么今年褚大人是比不过自己了。 虽有如此想法,但高审行再也坐不住,他知道李引已不大可能给自己卖真力气了,因而,苏亶夫妇一走,他便说要到黔州各县看看,也起身离了府。 台州夫人与女儿恋恋不舍,走前私下与女儿道,“娘从你气色上就看出,眼下你累则累些,但处境还是从未有过的好,只是对这样一个好女婿,你可一定好好拴住了他的心,再不可像在家里一样任性。” 苏殷道,“我的事用你操心!” 她母亲道,“你年纪已经不小,有些事不要让为娘挂念,总之娘得抱孙子吧?有些不可启齿之事全凭你自己用心,英雄难过美人关,总之得让他离不开你,比如为娘年轻时对你爹……” 苏殷脸红道,“我的事用你管!” 爹娘走后,苏殷以为自己的黔州之行任务也该结束了。黔州的旱情还是一如既往,从她来到这里至今滴雨未下,但黔州的那些抗旱引水的工程都已竣工,她再滞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干了。 另外,母亲临走时的体已话、自己在黔州旧居时所做的噩梦,对苏殷都有极大的触动。她真正的家在西州,终身倚靠之人也在西州,她得回去,而且只有她在西州过得好,才可省去爹娘的惦念。 只是崔嫣刚刚到达,与婆婆在一起时也显得很高兴,看起来多半想多住些日子,于是苏殷决定再等几天,之后与崔嫣一起回黔州。 几天后,高审行开始坐卧不安起来,刺史的表现一点不落地看在了刺史夫人的眼里,崔颖知道是怎么回事。 夫人离开黔州后,高审行就写了关于抗旱结束、提议取消“六县都水使”一职的奏章,但现在夫人返回到黔州也有些日子了,奏章却杳无音讯。 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担心是送信人半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有事耽误了,这个猜测在送信人回来之前,他无从查询确认。 更让他担心的是,皇帝陛下已经接到了奏章,但不认同黔州刺史的提议,他把奏章压下不作处置。 以往长安对各州的奏章有过这样的处置做法——不否绝、不苛责。不提倡、更不夸奖,让奏章石沉大海。 但自打高审行到黔州上任后,他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的每份奏章上都有陛下的御笔朱批,显示着陛下对自己的认可和鼓励。 如果奏章真是被陛下压而不发,那么至少说明皇帝陛下不像以前那样事事肯定他了。因而此事引起他的坐卧不安也就可以理解了。 有时他倒希望奏章在半路上弄丢了才好。 夫人崔氏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她知道这份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的奏章,永远都到不了皇帝陛下的手里。 崔氏和女儿崔嫣、孙女高甜甜以及那些男女护卫们,在刚出长安的半路上碰到了黔州刺史府的信差,信差远远的看到了刺史府的车驾,立刻迎上来与车中人行礼。 崔夫人问过此人的去向就有些奇怪,因为老爷每次的公文都通过黔州的邮驿传递,这次却派了府中的专人。 大唐的邮驿业极为发达,以长安为中心,有七条重要的放射状的驿道通往全国各地。在宽敞的驿路上,驿丁们“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邮递效率非常之高。长安的政令发出去,即使是境内最偏远的州县,一个半月内也可抵达。 夫人当时问,“老爷派你亲跑一趟,难道有什么急事?是往哪里送信?” 府中的信差毕恭毕敬答,是去吏部,刺史大人有奏章上呈。另外刺史大人还让小人去长安的府上送一封信,说是为二小姐的婚事道喜的。 崔夫人理解高审行派专人给家中送信的意思,侄女大婚,黔州刺史人虽离不开,但遣人送封家书回来,就少了点公事公办的意思。夫人对信差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信差知道刺史夫人指的奏章,因为不论通过邮驿,还是专人传送,奏章与书信不同,是不封口的,装在一只盖子可抽开的函匣里,因而夫人不大可能要看封了口的家信。 他打开背囊,把刺史大人的奏章拿了出来递给夫人,他看到刺史夫人一边看,一边脸色就不好看。她对信差说,“你自去府上送家信,奏章不送了。” 信差为难地道,“可是夫人,将来刺史大人问起,小人怎么说?” 夫人道,“他将来不问,你就不说。问到时也不须隐瞒,你就如实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0章 怎不烧香 回到了黔州、接待了台州来的亲家,崔夫人便控制不住地要去都濡县看一看,她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丈夫和李引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关系出现了这么大的逆转。 她与丫环和两位女儿说,要去都濡县看一看那两棵小桕树。 她们先进城,到县衙去看了一眼,李引不在。她们再到李引的家中去找,院门虚掩着,小白犬狂奔出来见女主人,一副久别重逢的亲热样子,但院子的主人却没有露面。 崔嫣知道都濡的县令是母亲的救命恩人,因而母亲才与他熟悉、可以不经通报就走进去。但她随着几人进去后看到,这个斜躺在床上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人,在面目上是那么的眼熟,崔嫣心里有些吃惊。 直到他跳起来连连说着“失礼”,向崔夫人行礼的时候,崔嫣还在盯着他看。如果去除了他脸上的那道刀疤,那这个人就是在剑南道被高峻生擒的李弥。 崔嫣不露声色,但内心惊诧莫名。因为她发现这位李引县令在猛地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惊讶。她不等李引说话,先对他万福着道,“李叔叔一向可好么?” 不论是李引、还是崔夫人、苏殷都对崔嫣的表现感到意外。 苏殷以为,崔嫣是从母亲的救命恩人的角度上、才这样称呼李引。而李引却瞬间想到,这个女子曾经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女儿!他一下子愣住,不知说什么好。 而崔夫人知道女儿一定认出对方来了,此时崔氏也不担心这二人暴露李引身份。她嗔怪地问李引道,“大白天的,你不去县衙中处置公务,却躺在家中睡大觉,当真以为是我的救命恩人,便可为所欲为么?再说,你是不是认为黔州的抗旱已经大功告成了?” 李引道,“夫人,县里那点儿事,小人早上便处置完了,抗旱……恐怕刺史大人已经用不到小人了。我猜刺史的奏章很快也可从长安批复回来,那么小人也就不再是什么六县都水使了!” 崔氏道,“你呀,原来在江夏王府做长史的时候,头脑不是挺活泛的么?怎么这回就与他倔将起来,连拐个弯子都不晓得!” 崔氏当着崔嫣和苏殷揭破了李引过去的身份,两个女子虽然惊讶,但没人有表示。 李引道,“夫人,刺史大人好像已经得知了陈赡带他妻子去西州的事情。” 崔氏恍然,思索再三,轻轻叹了口气。但让她在女儿和儿媳的面前说起此事,却比说破李引的身份更难。 夫人只是问,“那么李大人,你一定把什么都承担下来了。” 李引道,“小人虽然未说出夫人,但我猜刺史大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因而,夫人对小人的提携之意,小人恐怕要让夫人失望,只是小人以为,夫人你以后还是不要与小人见面的好……” 崔夫人却道,“只要长安无信到黔州,李大人就还是‘六县都水使’,你该行使你的职责,而不是睡大觉。” “但小人在都濡县对引水石渠所做的排洪修改方案,刺史大人不以为然,别说我还因此废了一大片山地了。” “真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地改动么?”崔夫人问。 “当然了,看一看上次被水冲毁的那面山坡,还有被大水淹掉的谷地,夫人便可知道了,可那只是一座蓄水池中的水造成的,并非大雨。” 他们一起来到山上,远远地看了看那片沟壑累累的山坡,庄稼都毁了,而底下的山谷中仍是一片泥泞,稼苗倒伏其中,大部分业已腐烂。 “那你还睡大觉!还不快些行动起来!”崔夫人对李引道。 李引无可奈何地说,“不行啊,刺史大人已经当众宣布,由澎水县令张佶总揽抗旱之事,高大人已不打算再用我了,眼下黔州抗旱的重中之重是巡水!再说,就算我们这就开干,也已来不及了。” 他说,“刺史大人也许是正确的,今年就是个干旱的年景,夫人你们看,哪里有一点儿有雨的样子!都濡县真是没事找事。” 他说得轻松,抬头看天,晴空万里,但神色间分明有些担忧,“夫人,我躲在家中大睡,是希望一觉醒过来,就已过了雨季、黔州处处万顷粮香!” 夫人再次嗔道,“那你怎么不烧香?” 李引苦笑,“夫人,李引若非总想着过去对不住夫人一家,因而不希望刺史大人在抗旱上有什么闪失,何苦自讨苦吃!” 崔氏知道他的话中之意:因为自己是刺史的夫人。 但她与李引两人协助陈赡、偷偷送走了陈赡妻子一事,在高审行的心中一定是极为不快的。 这像是有两个人、已经窥破了刺史大人的隐私却不明说,而在私底下挖了刺史的墙脚。这两个故意与他做对的人,一个是他用心提拔起来的“六县都水使”,一个是他的夫人,而且正是他的夫人极力地怂恿他促成了李引的升迁! 那么高审行的忿恨已经不会仅限于此了。 也许他会认为这两人八成已经因恩生情,只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崔氏想埋怨李引,为什么刺史在问起陈赡之事时不如实说出她来,但她终于没有开口。 李引坚决替她掩饰的做法,更加重了高审行的疑心。 崔嫣看二人如此对答,一时不解自己的母亲因何对杀夫仇人在态度上有这样大的转变。就是他,射杀了柳将军。 但崔嫣对自己的生父没有一点印象,此时柳将军在崔嫣的心中充其量只算一个符号,提示着彼此的血缘关系。 高审行在西州时霸占丫环菊儿的那些不堪的做派,又让崔嫣猜到,他们眼下所说的这个吕氏,一定是高审行又与这类事牵连上了! 若让崔嫣在高审行和母亲之间选一个人来支持,她仍然支持母亲。 她轻声道,“你们以为没有人烧香么?西州牧场村就有个黔州去的吕氏,在她家奉了两个人的神位!” 崔氏埋怨女儿道,“你为何不制止她!” 崔嫣道,“当时谁知道那个李引是谁?只知他是个县令,却不知他藏得这样深!” 正说着,山下有刺史大人的护卫马队飞驰而来,高审行远远看到夫人又与李引在一起,心里止不住地不舒服。但有崔嫣和苏殷在场,他离着老远的便勒马高声道,“夫人,还有什么大事滞留于此,不如我们一同回府。” 夫人却对着他笑问,“老爷,李大人只冲毁了一片山坡,不至于……不至于影响黔州今年的收成吧?” 高审行在马上,也不理采李引,仰着头看了看天,自负地道,“笑话,夫人你看这干旱的天气,偏偏有人要排洪!他不排洪倒好了,一排反倒真发了水。你看看黔州六县,哪一县的庄稼是淹死的?只有六县都水使李大人所在的都濡县一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1章 忘了给他 李引低头不语,高审行的话满是揶揄讥讽之意,他不想替自己解释,更不想崔颖为此替他多说半句话。 但苏殷道,“父亲大人,山水冲地这件事已有定论,是那个马洇所为,与李大人是无关的!” 高审行再道,“马洇?是谁极力地推举他上来的?哼!这就是你们女子的眼光!” 苏殷闻听,竟然也不好再说什么,高审行道,“本官把话放在这儿,只要在黔州地面能下上两滴雨,李大人的六县都水使之职,就接着干!” 说罢,刺史不再等夫人,带着他的卫队飞驰走了。这是他直接向夫人表明,不论送长安的奏章有没有回音,李引的“六县都水使”,都没戏了。 崔夫人望着高审行的马队隐入山道后边,紧咬着嘴唇半天未吱声。“你们女子的眼光!”高审行也是在嘲笑她。 高审行和李引这两个人。她当初为了女儿有个倚靠都欺骗过他们,说崔嫣是他们的女儿。现在他们一明一暗再度纠缠到她的生活中来。 一个步步顺畅、身居高位、主政一方,一个好事多磨、屡行屡挫、步履维艰 一个威严庄重、富有官声,另一个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一个为了自己而蹬开了发妻,让她寄身庵堂不为人知,另一个因情致魔、射杀了自己的丈夫还对自己念念不忘 一个像是报负她当初的欺骗、一次一次地寻花问柳不在乎她的感受,另一个像是仍然生活在过去,这么多年孑然一身,两次舍命相救。 而他们二人的矛盾竟然与自己有关,这样看来,高审行种种的不端似乎也可原谅。李引的仕途终于有些起色,那么他再次落魄的征兆更让她不能忍受了。 崔嫣再次轻声道,“母亲,我们去哪里?” 崔氏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冲女儿撒出来道,“我哪知道何去何从,只知道姓柳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苏殷又不知婆婆口中这个姓柳的何许人也,但她见崔嫣受了婆婆的抢白,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圈住崔夫人的胳膊道,“总之母亲一定是个好母亲,女儿也一定都是好女儿们!但你不该骂我柳姐姐,还有待诏大哥家的嫂子也姓柳!” 崔氏的气忽然消了,对崔嫣道,“这也不能骂、那也不能骂,我也回府烧香,祈求天上掉两滴滴雨水!” 临走她又对李引道,“你且干你的,只要没有过分的小辫子抓到他手里便是。哼,我告诉你吧,奏章在我马车的坐垫下边!” 李引、苏殷同时目瞪口呆,但崔夫人已经起身下山了。 回府后,崔夫人再不过问李引之事,她听说高审行很快再把都濡县的司户佐、一个叫钱发的提拔上来做了县主薄,理由是钱发忠于职守,半夜在盈隆岭上、不闭眼地紧盯着灌溉。 崔氏知道,这是高审行又一个给李引施加压力的小小的把戏,她也不过问。一个县主薄要有什么样子的政绩才会短时间对李引构成威胁!她想,既然有显示高审行和李引的矛盾是因自己介入过多引起的,那她就淡出。 崔夫人也不再提出到都濡县去看她的两株小桕树,她并未烧什么香,反倒是丫环时而偷偷地双手合什,嘴中念念有辞。 偶尔丫环找借口引诱着刺史夫人去都濡县,她好有机会跟着同去,崔夫人就让她自己去,等丫环回来后,夫人什么都不问。 但,黔州的旱情依然严峻。好在各县有引水石渠,有大河,有高大的水车,那么只要再坚持八月一个月,等一入了九月,收成也就可保。 就在苏殷打算返回西州、崔嫣陪过了母亲又想起了儿子、也想起要回西州的时候,黔州刺史府再起波澜。 这是高审行和夫人崔氏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不论是苏殷还是崔嫣,似乎都使不上劲。但她们的行程被打乱了。 崔夫人回长安的时候,为了一路上方便,也为了留在黔州的苏殷下乡时有个路熟的车夫,两个人将各自的马车车夫对换了一下。 刺史夫人从长安返回来了,苏殷的女车夫再换了过去。夫人的车子因为近日总也不用,车夫这天想到了要勤快一下,要把马车内外好好打扫收拾。 他擦了外边擦里边、擦了里边擦外边,最后要把里面的坐垫拿出来晾一下。 等刺史大人从外边迈步进府时,看到不识字的车夫倚着车篷子,两手倒举着他送往长安的奏章正在研究。 刺史大人几步上前,劈手将车夫手里的奏章夺了过去。 高审行质问过车夫,把他吓过个半死以后,便怒气冲冲地跑到后宅来兴师问罪,“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有硬纸皮的奏章在手掌里“啪啪”地摔打着问夫人。 刺史派出去的信差早就回来了,此时也被叫到了刺史和刺史夫人的面前。高审行气极败坏地冲他吼道,“我问你东西送到没有,你回我说送到了,那奏章怎么在夫人的车夫手里?” 信差吱唔着道,“大、大、大大人,小人当时以为你问的是长安的家信送到没有,小人就说送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崔夫人,他不敢说是崔夫人截留了奏章。 高审行气得要吐血,声嘶力竭地吼道,“一州之重要下情!是要及时让皇帝陛下知道的!你倒好,我让你送长安的皇帝陛下,你却让个不识字的马车夫看了个头水!你这样贻误军机,可还记得那个死马洇是怎么丢的县令么!我只因此事乱棒打杀了你也是活该!” 苏殷和崔嫣也在,她们知道母亲在都濡县与李大人所说的、坐垫儿底下的奏章,终于浮出水面了,两人只恨回来后就忘了,没有及时替夫人遮掩。 信差终于颤着声乞求道,“夫人……” 崔氏笑着问道,“老爷,那是什么奏章,难道会比奏报黔州抗旱的大好局面的奏章还重要?我想起来了,出长安时我们曾遇到过他,奏章是为妻要看的,大概是我看后忘了给他了。” 高审行绝不敢说乱棒打杀夫人,此时便道,“明知故问!那个李引,拒不落实本官设立巡水队的命令,还发大水冲毁了山地要不是他无令乱改一气,能有此事?!夫人你……” 他把话顿住,冲着信差吼道,“给本官滚出去!” 信差如蒙大赦,仓皇而遁,刺史才道,“夫人你为报恩,要让本官多多提携于他,只要他有些能力、识些识务、再安份守已些那也未尝不可,但他……” 刺史又把话顿住,再瞅瞅苏殷和崔嫣,这二人识趣,赶紧施礼告退跑到外边,不知他又要说什么。 夫人笑道,“老爷是不是嫌他不知拐弯儿,让你下不来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2章 只做不说 此时只有刺史和夫人在一起,高审行终于坐下来,把手扶在膝头敲打着,不说话。 夫人见他不接话,于是再笑着道,“老爷,黔州的抗旱大计总算有了些眉目,想一想当初,地里旱到连苗都不出,眼看着去冬的开荒前功尽弃,我们是怎样心焦!但李大人一上任,便力挽狂澜丰收在望!他就算有些耿直、不晓得变通,你也该谅解他。” 高审行道,“话是这样说,但我提携他,总是看了夫人的面子!” 夫人道,“我岂会不知老爷的心意,因而在半路上才截下了奏章。老爷试想,起用李引的是你,短短时候眼看大功告成了,再要罢去他官职的又是你,这奏章让皇帝看了,不知怎样看待老爷。” 高审行不语,夫人的话点明了这件事的连带影响,这会让人认为黔州的刺史卸磨杀驴,如果再加上对马洇上上下下像耍猴似的任用,那么,有人要说出黔州刺史用人草率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夫人又道,“假使陛下看到奏章,稍加寻思,万一生出一点点于老爷不利的看法,那就得不偿失了。” 高审行终于吁了口气,说道,“夫人你考虑得倒是全面,但总该早些与我说知,若不是那个车夫,我至今还蒙在鼓里!你和那个李引,在这方面倒是挺像,只做不说,也难怪你们两个人会搅合到一块去了。” 他威吓道,“夫人你可知私截送给陛下的奏章是个什么罪过么?也就比矫诏稍稍轻些。而矫诏,是比照谋反的!!!” 夫人故做被吓到了,“老爷你可别吓我,谋反这种事如何能与我牵连上呢。再说,什么叫我们两个搅合到一块!” “可你在谋我的反!”刺史说,“以为我不知?陈赡一个刚刚流放西州的刑徒,潜回黔州拐带人口,不是夫人你和那个李引同谋的么?我说你们只做不说,难道冤枉了你们!不知你们背着我还做过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一说到了陈赡和他的妻子吕氏,崔夫人就有些不快,再听他最后一句,她不由得从座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没有了,面似冰霜。 高审行以为她终于害怕了,于是换上一副笑嘻的模样凑上前去,揽了夫人的腰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再说,我岂能追究夫人的罪过!”一边说着,一边把脸也凑上去。 夫人抬手,轻轻地、而又不容违抗地拨开高审行放在她腰间的手,“老爷,这些日子我陪两个女儿奔走六县,忙那些保水保墒之事,又跑了一趟长安,身子一直不适……再说,女儿们就在外边……” 高审行被夫人拒绝,脸上有些讪讪地。 他坐回去,再道,“只是那个李引,私开过所、毁去过所底根,只凭这一点他就不称个县令,我断不会轻饶了他!” 夫人冷冷地道,那么,老爷不但想罢去他六县都水使一职,连他这个县令也不想放手吗? 高审行不接她话,反而再问,“夫人与他天天往盈隆岭上跑不嫌身子不适,十杯八杯地替他挡酒不嫌身子不适,此时我们夫妻s处,你先还好好的,此时倒就不适了!” 崔氏问,“老爷,你若有什么事只管直说,不必先打我一耙。你不打我这一耙,合情合理的事为妻何时拗着你过。” “那个吕氏……有了身孕。”高审行终于低声说道。 崔氏惊愕,看着高审行非窘非惧的样子,原来他借了奏章的事大发雷霆、骂走了信差、支走了两位女儿,拿着李引的官职说事、恐吓和猜测自己,都是为着这个。 她知道他所说的吕氏是哪个,仍冷笑着打岔,“老爷,我说陈赡之事你知道的这样清楚,连他妻子吕氏有孕你都知道。但近日也无西州的人到黔州来,崔嫣就算知道,她没有理由不与我说却先告诉老爷!那么你一定是私截了女儿们的飞信了。” 高审行面红耳赤,看样子是承认了夫人的猜测。 夫人道,“老爷刚刚说我截留了奏章,原来是给自己私截信件打埋伏!你不必担心,吕氏这件事只当我不知,我们都不说,那就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可、可我说的是都濡县的那个吕氏!” “那个寡妇吗?” 高审行把头低下,复又抬起来,“她有了身孕,又喜酸!夫人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只有崔嫣一个女儿,而我一直盼着个儿子!” 夫人道,“那么你是怪我肚皮不争气了!” 刺史道,“非也,非也,但总算她有了、我也有了个传宗接代的了,为着孩子也得给她个名份……只要夫人宽宏大量,李引的事我便不再追究了,让他坐稳这个县令。” 门外,崔嫣正拉了苏殷,两个女子躲在门帘后边要听他们说些什么。苏殷本来不好意思,不知崔嫣一个儿媳因何这样大胆。 但苏殷不敢挣脱崔嫣的拉拽,怕弄出大动静让帘内人察觉。当听到屋中刺史和夫人说,“我们只有崔嫣一个女儿”时,苏殷内心的震动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 苏殷一直以为,崔嫣和自己一样是高府的儿媳,原来她竟然是高审行和崔氏的女儿。难怪崔嫣从长安抵达时,怎么看高审行对她的态度都有异于其他的儿媳。 再往下一想,苏殷就差跳起来:那么高峻是他什么人? 苏殷扭头去看崔嫣,发现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分明她的眼里因为气愤,已经盈满了泪水。 只听屋内崔夫人道,“一个寡妇凭白就有了身孕!你怎知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你若问我,我是不会同意的!或者你也不必问我,上次往长安送家信,老爷没有将此事一并通报给公公和那些叔伯们?你总该顺带提一句那个吕氏寡妇的身份,听听他们的意思!” 又道,“李引是救过我的命,但我不欠他什么,老爷爱罢他职、便罢他职,也不必拿他的官职堵我的口,别的捕风捉影之事更是不能。” 又道,“你让我与那个不知检点的寡妇住在一个屋檐之下,我做不到!或者老爷直接休了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大不了我也躲开老爷、到长安找个道观、庵堂去参禅修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3章 平起平坐 高审行没有想到,夫人在这件事情上会如此地坚决,好像与吕氏有多大的仇一般。 他不甘心,因为吕氏曾说,如果刺史大人不给她个名份,她要把此事嚷嚷到人尽皆知,让所有人看一看,黔州的刺史大人是怎样让一个寡妇有了身孕的! “哼!他伏在夫人的大腿上吸来吮去,夫人在盛夏之季、衣衫单薄之时伏在他背上翻山越岭,也是捕风捉影?” 夫人颤声道,“这就是我不检点了,我不该让他替我救治、不该让他背我,我应该死在外边不回黔州,那就没有今天让老爷为难之事了!” 高审行换了口气再央求道,“夫人,我们再各退一步,你知道,若那个吕氏把我扬风洒雪地抖落出来,我这刺史就不必有脸做了……” “不!” 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为妻自入高府、自问所作所为并非十全十美,心中常怀愧疚。因而老爷在外边风流、在西州辱了管家之妻、到黔州先一个吕氏、后一个吕氏,我都假装看不到。但你若让我接纳那个寡妇万万不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就忍心看我当众出丑、在黔州官场上落个笑柄?” “老爷,当年你从岭南返回长安、路过丹凤镇时只是个落魄公子,可曾是什么高官?我可曾嫌弃过老爷?但老爷官越做越大、口味却越来越低,这官即便不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毕竟怀了我的儿子!” 夫人又冷笑道,“若非马洇和李引喝多住在澎水县的那晚,马大人酒后吐真言,我还不知就是这个寡妇,居然同时侍候了老爷和马洇两个人!你怎知儿子就一定是你的!你怎好意思让这样一个寡廉鲜耻的人和我同时再侍候你!” 高审行有些恼怒,抬高了声音对夫人道,“总之事急从权,有道是夫贵妻荣,这样的紧要关头,我不会听你一个妇道人家胡言乱语,” “我明白了,老爷口口声声说在乎一个儿子,其实都是假的,老爷在乎的是你的官位和功名!那么你为了功名也一定不在乎谁做你的妻子了。老爷尽可休掉我,理由不够的话,我再送你一个理由!” 崔氏心痛欲碎,有些不管不顾,她一向清者自清,心底唯一的柔软处,便是早年骗过高审行那一次。 那么今天干脆都告诉他吧,告诉他崔嫣也不是他女儿,那么一切都解脱了,自己就不必与那个吕氏为伍!只要内心平静祥和,谁说清灯古佛的日子就低过一个刺史夫人! 她为了女儿骗过两个人,一个是李弥,也就是现在的李引,一个是高审行。她为自己的年少无知感到悔恨不已。 李引已经知道自己骗了他,那么自己能够直面李引也就说得通了,鱼不恋食何来上钩,人无妄念何来被骗,总之她这个“骗子”也是这些人成全的了。 高审行尚不知自己骗他,那么他所做所行的种种不堪入目,并非由于自己骗他而起,是他的心性本来如此。这倒比依旧对自己念念不忘、四旬不娶的李引不知差到哪里去了。 高审行心底里哼了一声,暗道你终于肯坦白与李引之间的事了! 但是屋外的帘子后边,有一阵撕扯和纠缠的动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高审行和崔氏同时住了嘴,惊愕地扭脸朝向门的方向。 有两个人在帘后纠缠着、踏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往大门外去了,崔嫣在大门外只喊了一声,“你放开我让我进去!!!” 但另一人拼尽全力,只让崔嫣说了这一句,便拉着她走远了。 随后,前院中有那些西州的女护卫们在忙乱中准备,女车夫在套车,片刻后,马车驶出了黔州刺史府的大门。 崔氏追到了二门外,两个女儿和她们的那些女护卫们已经不见了踪影。看来她们把什么都听到了,她们不辞而别,一定回了西州。 从苏殷和丽容三月到黔州,到八月苏殷和崔嫣离开黔州,竟然是这样一种结果。 一向极为看重脸面和名誉的夫人崔颖,此时此刻、仿佛就面对着西州那些花朵一样的女儿们惊讶而怜悯、同情的目光。 她泪流满面,对自己的失败无地自容。 高审行从屋中默然跟出来,一脸的沮丧无奈。 八月的这一天,黔州刺史府上空有浓重的乌云不停地积聚、翻滚,阳光不知何时不见了,有一阵狂风怒吼着从刺史府高大的院墙上刮过,余威掀乱了两人的衣服和头发。 崔氏哽咽着,断续地对高审行道,“夫贵妻荣!这便是、便是老爷给我的荣耀!” 她抬头看天,对他道,“老爷你看,久旱欲雨,这便是天道!但我不认为……这是老天对你半年抗旱的奖赏。你说过,只要黔州的土地上能下两滴雨,便会叫李引这个‘六县都水使’干下去,我试目以待!” 高审行“哼”了一声,一甩袍子去了前厅。 崔氏哭着回到后宅,诧异于自己方才话到嘴边而未说出来的话,她没有考虑女儿崔嫣的感受,但这已经让女儿难堪了! 外面山雨欲来,而她和苏殷一众女子们,却奔驰在回西州的路上!这都是自己的罪过了!她感到有些六神无主,感觉和高审行这样一前一后地分坐在前厅和后宅,同样让她心中堵堵的难受。 她倾听了一下屋外的大风,忽然想起她栽到盈隆岭上的两株小桕树,多么像她与女儿!于是她匆匆披起一件外衣,走出来叫丫环。但她不在。 但夫人依旧找到自己的马车车夫,告诉他这就要去盈隆岭。 车夫刚刚因为奏章的事情被刺史吼过一痛,此时心有余悸地问,“夫、夫人,刺史大人知道么?” 夫人不理他的话,一俯身钻进马车里,“我们走。” …… 都濡县某坊某巷,吕氏的院子。 此刻只有吕氏一个人在家,她刚刚才消停了两天,感到心满意足。 三天前,从一个县丞升到县令,再由县令罢为草民,又由草民成了津丞,再从津丞重回草民的马洇,从澎水县的盐井上潜回到都濡县一回。 他趁夜摸到吕氏的房中,像报仇似地要好好蹂躏她。但吕氏却推开他道,“这可真不行,我已有了你的骨肉了!” 马洇不信,“你诳我这个草民有什么意思、有什么好处?你干脆说是刺史大人的不更好!”但吕氏骂道,“是谁的我能不知?” 马洇恨恨地说,“不,乖乖,这孩子就是刺史大人的!想想吧,你终于可以和刺史夫人平起平坐了,这个机会可不要错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4章 你要走好 吕氏道,可我明明喜吃酸,而你就舍得!谁不知你只有个女儿,早晚是人家的人。 马洇想起自己一路熬到县丞,本来不算飞黄腾达,但总算安安稳稳,就是自从高审行到黔州之后,把自己颠得像簸箕里的瘪豆子一样,上上下下的一时都不得安生。 他咬着牙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想想吧,到时整座黔州都要看你的脸色,使奴唤婢,锦衣玉食,穿金戴银……而我虽然是个草民,儿子却是黔州刺史府的少公子!” 两天前,刺史大人再来时,吕氏便按着马洇的意思对他说了。 吕氏道,“大人,奴家一个寡妇让你搞大了,要怎么见人?你总须尽快给我个交待,不然,我总有办法告到金銮殿上去。” 刺史大人已经走了两天了,吕氏坐在家中,心情忐忑地等候消息。她想了,只要进入到刺史的家中站住一席之地,将来不愁母以子贵。然后,再慢慢地踏到刺史夫人的头上去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她隔着院子,便听到巷子里来了大批的车马在自家的院门外停住。心说这八成就是刺史府来迎她进门的人到了。看来高审行这人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的。 随后院门被“咣”地一声踢开,吕氏惊谔地往外看,院外不知站了多少女子个个佩刀挎弓,把巷子都堵塞了,刺史府迎取新人进门可不是这么个动静。 从院门外迈步走进来三位年轻女子,吕氏只认得其中一个是刺史夫人的丫环。她怒气冲冲,引着另两人走进来。 吕氏感到不妙,鞋子也不脱就躲进了床里,被进来的这三人站到她的床边怒目而视。 丫环指着吕氏对崔嫣道,“五夫人,她就是那个不要脸的人,先与都濡县的原县令马洇不清不楚,现在有了孩子又想赖到老爷头上、敢欺负到崔夫人的头上来!” 五夫人冷哼了一声道,“你的心倒不算高,只是帐目不大清楚,这个孽债刺史府是不给你接的。趁早你敢紧去找正主儿,不然等人人都看肚子出来,难过的是你。我母亲不发话,你便混进了高府也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丫环又对苏殷道,“八夫人,不如也把她送去西州,看看西州的高大都督听她胡说什么老爷的孩子,会怎么收拾她!” 这位身穿着从五品官服的八夫人道,“假的总真不了,峻只重证据、岂会与你一般见识!但你不知,我们家中做饭的妈妈是最厉害的稳婆出身,她看你走路便能看到你肚子里去,看你脸便看得出和什么人鬼混过。她总有办法验得出孩子的真假。到那时,恐怕你除了没脸,什么便宜都落不下。” 五夫人道,“你摸着良心说,这孩子是谁的。” 吕氏惊恐万分不知说什么好,丫环急了,上前挥手打她一个嘴巴,说道,“敢口不应心,这就让个大雷劈死你!” 丫环的话音未落,院外猛的“卡嚓”一声炸雷,有一团火球仿佛就在吕氏的窗前滚过,窗子吱呀地呻吟两下,雷声隆隆地滚到别院儿去了。 吕氏感觉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雷如此之近,仿佛就是奔着她来的,她魂飞魄散,捂着耳朵失声尖叫,“是……是马洇那个挨千刀的!”。 …… 街上有人欢呼,“这雨下得太好了!” 雨点子在八月仲秋的时候由天而降,一点、两点砸入黔州山坡上干旱已久的土地中,随后柔和的雨丝渐渐形成一片稳定的细腻雨幕。 李引正在城外的山上,抬头看天,这雨要是早几个月下来,黔州的旱情也就没这么严峻了。有手下给李大人拿来了蓑衣,他吩咐,“速去告诉各处提水水车,我们可以停止取水了。” 随后,李引自己往盈隆岭上来。 盈隆岭算是都濡县抗旱取水网路的和枢纽,与其他各县不同的是,这里的取水点在最高处。只要把这里的提水舀车一停,原有的那些输水石渠就自动变成了排水渠。 不过看眼下的雨量,简直恰到好处,他想起高审行两天前所说的,“只要下两滴雨”的话,不禁想到,看来高审行又要失望了。 在盈隆岭下,他看到一驾孤零零的马车,是崔颖的。车夫说刺史夫人在山上。李引快步上山,不知道崔颖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人跑到盈隆岭上来做什么。 庄稼已经长到了多半人高,地间的小道上已经湿透了,李引看不到岭头,连上边的取水舀车都看不到,更别说人了。 李引攀上岭去,看到上边的水车已经停下来了,两名值班取水的民役正陪着崔夫人加固那两株小树的支撑。 一个民役身上的蓑衣给了崔夫人,身上已经湿透了,他说,“雨前那阵大风,好悬没把拉水车的两头牛吹到下边的潭里去!幸亏是我们极力地拉住了,但是把支撑桕树的木棍子弄断了两根。” 另一个民役丝毫不以为伙伴在吹牛,他很高兴,“李大人,这雨不大不小正是浇地,那我们总该歇些日子了。” 李引笑着,让他们赶紧拉起牛下山避雨,两个民役打了招呼走了。 他要上前帮忙,而崔夫人做好了、已经直起身来。李引看到她只是身上披了蓑衣,但头上什么也没有,头发被雨淋湿了贴在了额上,便把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下来给她。 崔夫人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是放心的神色,李引道,“夫人,怎么一个人上来,连丫环也不带。” 崔夫人道,“我见起了大风,一时找不到她,就自己赶来了。” 李引道,“这可不好,你看这岭上,庄稼一起来,人钻进来什么都看不到,万一夫人有个闪失、碰到个坏人,叫人也没人应。” 山道上已经有些湿滑,两人往岭下走。 崔夫人去拉住李县令的手,一边小步儿地跳着躲开那些泥泞、一边回道,“盈隆岭上怎么可能有坏人,我到这里来,一次也没有怕过什么!” 李引看不到夫人的脸,她的个子比他矮,脸被那只斗笠遮挡了,但她脚上的绸鞋却不隔水,再走下去,泥水必会浸透上来。 他停下,在崔夫人的不解中解开了自己的蓑衣,随手把它扔到地边,然后在她的身前半蹲着道,“好吧夫人,就为你这句话,小人还要背你下去。” “那你可要走好,不然一摔就是两个了!”夫人提醒着、伏到他身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5章 是个爷们 李引起身,夫人蓑衣上的水立刻浸透了他的后背,凉凉的。他边走边说,“你总得照顾我一点儿,”于是背上的人便把头上的斗笠摘了再给他戴上,而她的头躲到斗笠的底下来,又把蓑衣的两边襟子展开盖住他的肩头。 夫人说,“等雨过天晴,我便把你和丫环的喜事办了,不行也得行。” 李引道,“……好吧……只要她不感到委屈,只要你高兴……不知她叫什么?” 夫人想告诉李引,但是回道,“这么久的日子你都不问一问,反来问我!”再转过一道弯儿就是岭下的大道,夫人的马车就等在那里。 李引有些迟疑,因为转过这道弯子,两人便没有了庄稼的遮挡,他在考虑是不是把夫人放下,让她自己走过去。崔夫人在后边道,“李弥,” 她叫了他以前的名字,李引蓦然停下,听崔夫人在后边道,“我以前骗过你一次,没想到耽误你这么多年……原谅我年轻不懂事……” 李引心头一梗,站了一会儿,背着她再转身慢慢往盈隆岭上走,夫人也不制止,接着说,“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柳伯余,原来我以为,高审行会冲淡我对柳伯余的记忆,但现在他的一言一行,让我更想念他了!” “他是个爷们,”李引说。 “他虽然有毛病,但却是个男人……急着想让你知道我的歉意……因为以后我们就不见面了——我不是为了高审行,除了他我为了所有人,包括西州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李引再转身,背着她慢慢往岭下走,雨丝蓦然有力了起来,敲在他们共用的斗笠上声音也更清脆,“也为了小人吗?”他问。 夫人沉默着,沉默着,说道,“我不为了你,你我已恩怨相抵,从今后彼此便无欠无亏,比如陌路……我也是为了你,你有这么多年养护那个心魔的精力,不如去好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就算是心魔,毕竟还在心里有个占据,它早已经成了我大半生中的一部分,早已与别人无关,” “哼!这就是你不如柳伯余的地方,在他的心中,我从来都不如一匹好马,” “不——!!——”李引悲愤地怒吼道,“自我有情,你便添充了我的一生,你走你的,我留我的,凭什么要你来安排!你是不是喜欢栽树?在人心里栽、在岭上栽,然后再想连根拔除,想让我成个空心人么?心空便不成人,还妄论甚么男人!” 他再转身,背着她大步往岭上走,这里离着低垂而阴沉的云层更近,山道上亮晶晶的全是雨水。他背着夫人数次打滑,但坚持着不跌倒。 庄稼地里,蜿蜒着的石渠里汇聚的雨水已经湍急起来,往岭下的谷中奔流而去。 夫人紧张地在他后边想挣脱下来不要他背了,但腿用了几次力都被他死命地攀住,最后,他们回到盈隆岭的至高处。 取水舀车的木制平台上、在水车根部建有一座小小的木板棚子,那里容得下拉动绞车的两头牛,角落里还有供人休息的一只长凳。 县令背着刺史夫人站到木棚里,也不放下她,而刺史夫人此时不再挣扎,他让她看平台入口处的那两株小桕树,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他说道,“夫人,你能把它们连根拔除,小人便放你下岭!” 她根本不能做到。 不要说两株桕树自从栽下后,几月来已在岩缝里深深地扎了根,就在雨前,她还特意坐车赶过来,用心地给它们加固了支撑。 李引放下她,见她眼睛发直地慢慢坐在民役们休息之用的长凳上,然后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蓑衣之下、薄裙裹出搭接着的美妙腿形。 她的鞋子也很干净。 对于一位刺史夫人来说,这个动作是不应该的,让人看到一定认为极为不雅,又有挑逗性,但在李引看来依然很美,可以比肩她动人心魄的步态。 他不由自主,“咚”地一下子朝她坐的地方跪下去,把头深深地触到平台的木板上。 但一转眼,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她早已从长凳上跳起来,轻巧地跳出木棚、披着蓑衣站到雨中的平台边缘,只用一只手抓了平台边的栏杆。 她只要松开手再往前一步,便是平台下的深潭。 “卑鄙小人,你忘了在山阳镇、老师父是怎么警告你的么?谁敢伤害高峻的家人,他便让谁终生用肚子行走!我是西州大都督五夫人如假包换的母亲,柳伯余的妻子!而你终归是不是一只蝼蚁,我不管,但我不是!你谋杀了柳伯余,还想挤占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么?我心再大,可以原谅弑兄杀夫的仇人,但不会与他再有瓜葛!” 她胜利了,因为跪在那里的人一动都不敢动。 她说,“男人不该乞求感情,而该成为像西州大都督那样的人,或者你能赶上柳伯余、侯君集也行!没人苛求你做到他们那样的成就,但必要有他们那样的情怀!就算身上有些毛病,也总会有女人瞧得起。” 李引再一次以头触地,肩膀耸动不停。木棚外雨更大、更密,没有一点雷声,仿佛怕惊吓到站在木台边缘的女人。 夫人道,“你哭什么?哭我没有成为吕氏那样的人么?连高审行搭了吕氏的边儿,他都绝不要再想碰到我……” “夫人……李、李弥只求你谅解!” “那好,你背我下去,我不想弄脏了鞋子。” “是,夫人。” 在下岭的路上,李引走得更为小心,一步是一步。斗笠被他们丢在上边了,雨水流淌在李引的脸上,迷蒙了视线,他极力地瞪着眼睛看路,心无旁骛。 他背着的人伸手过来、抹去他脸上的雨水,又放在他的胸前去擦,然后手没有离开,而是连衣带肉地抓在他心的位置上,用了死力。 李引道,“夫人,你想拔小人的一棵树吗?”他没有听到夫人说话,但有两滴雨落到李引的脖子里,是温热的。 岭下,那驾马车依然在那里,车夫这个五十左右的人来时没有准备蓑衣,身上早湿透了,但他一直站在马车的旁边。 他看到雨雾中,从岭上下来两个人,县令大人背着刺史夫人,他连忙打开车帘,让李引直接把刺史夫人放到车棚里去。 夫人不解地问,“老哥,你怎么不上去叫我们,或者也该到车棚里躲一躲雨。” 车夫道,“夫人,小人的差事是守好夫人的马车,以备夫人乘坐。而车棚里面小人专门打扫过,那是夫人你才能坐的。我不去找你,是因为我知道李大人在上边,我信他是个好人,因而也信夫人一定没有事,如果我跑上去、却放丢了马车,就是我的事。” 李引朗声赞道,“真是个爷们,下官佩服!” 夫人笑道,“可不是!皇帝的奏章他都看个头水!” 车夫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不识字,不然哪敢乱看? 李引就站在雨中,冲着车内躬身道,“不知夫人要回刺史府还是都濡县衙?小人与老哥护你前往。” 车内道,“还是就近去县衙吧,让你们早些换换衣服。”两个浑身精湿的人,护送着马车,冒雨往都濡城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6章 当不当说 在都濡县衙,崔夫人惊讶地看到苏殷、女儿崔嫣、丫环,还有那二十名西州女护卫都在。她想对崔嫣和苏殷说,还为她们回了西州了呢! 但如此一来,也就表明自己知道她们听到了与高审行的谈话,那样会引起她们的局促,于是就什么都不问。 丫环迎上来,悄悄对夫人道,“我们去吼了那个寡妇,我还打她一个大嘴巴,然后她才讲了实话——是与老爷无关的。” 夫人却道,“不务正业,怎么想不起给李大人送送蓑衣?” 丫环道,夫人你冤枉我了!雨一下起来,我便提醒县里人给李大人送去一件,原来他给了夫人,也是应该。 人们再找李引,发现他已经冒雨出去了。 洋水县,县令迎来了黔州六县都水使李引大人,李大人要他立刻传令下去,水渠沿线的水车再检查一遍,要全部停转。 然后,李大人再要求他们,找人扛了大锤、到上山的石渠沿线、选择石渠靠下坡一侧、便于就近向山谷排水的地点砸开三尺宽的豁口,有一处砸一处。 县令已经许久不曾见到都水使了,最近都是澎水县的张佶大人在行使权力。他不确定地问,“李大人……这是刺史大人的命令?” 李引道,“不是,这是我要做的,除了都濡县,其他县的水渠都没有排洪能力,这是权宜之计!” 雨势逐渐加大、而且极为平稳,看天色一时停不下来。但伐去了草木的山坡地已经吃透了雨水,接下来雨再下个不停,山上便存不住水,雨再大一点点,就该往山下遍地乱冲了。 但是县令道,“可张佶大人刚刚来过,督促我县巡水队上山,疏通堵塞的石渠……” “那有何用?难道他还想灌地吗?” “但李大人这样做,岂不是会冲毁谷地里的庄稼?到时刺史大人怪罪下来……” 李引有些发急,因为还有几个县要跑。他对县令道,“县令大人可曾见到罢去李某‘六县都水使’的传文?没有见到你就照办,有事自有李某担着!” “那好吧。”县令马上去吩咐,整装待发的洋水县巡水队扔了铁锨、扛起铁锤,浩浩荡荡地上山了。 每一处石渠靠近下坡侧和山谷的地方都被一一砸出豁口,而渠中早已溢满的雨水随着豁口的出现、立刻朝着山谷中涌出。 澎水县,六县都水使吩咐的还是一样,同时要求在县内四十一眼盐井的周边,立刻用填装的土袋围圈起来,防止雨水倒灌、淹埋盐井。 张佶赶过来,大为吃惊地问道,“李大人,这是刺史大人的命令么?” 李引还是那句话,“你可曾见到罢去我‘六县都水使’一职的传文?没有的话,张大人你就要先听我的!” 张佶却不那么好吩咐,明明刺史高大人已经不止一次讲过,说罢去李引都水使之职的奏章已经上呈长安了。 如今李引消停了没两天,突然跑出来指手划脚,他要是老实听李引命令,不知刺史大人要怎么看。 张县令道,“山南西院尚且没有话到,李大人你乱发号令,万一出现差池,那么会有人把状告到盐铁司去,恐怕到时连刺史大人也会难办!李大人你可想好。” 马洇跑上来,站在雨地里帮腔,“是啊,小人以为张大人说的极是,都水使怎么管起山南西院的事情来,难道李大人又要高升?” 李引回答他的又是一脚,直接将马洇踹倒在泥水里,“你认清了!我是刺史大人举荐的都水使,当然所有与水有关的本官都要管。我不想让抗旱的雨水靡费到那些盐井里,听清了?” 又道,“马上干,谁敢怠慢,我把他塞到盐井里堵上井口。” 张佶终于道,“好吧,李大人,我知道刺史夫人看好你,就连刺史一时也拿你无法,但万一上头追究我们破坏石渠之责,下官是一点责任也不担的。” 澎水县也慢吞吞行动起来。 张佶干归干,但等李引走后,他立刻亲自赶往黔州刺史府向高审行禀报,把李引的命令原原本本地说与刺史。 雨一下,高审行暗道皇天有眼。这场雨就像奏章中最为关键的题眼,把自去年冬季开始的拓荒战役、抗旱战役联在了一起。拓荒为了种地,抗旱为了等这场迟来的雨水,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这就好比他为国为民的诚意最终打动了上天,为黔州的金秋做一个引章。 唯一让他心焦的便是吕氏有孕一事,可夫人崔氏一听这个消息便跑得无影无踪,连儿媳和女儿也跑了,这件事倒是里里外外都不好交待。 他独自坐在府中,把盏自斟,感叹一回、高兴一回,也想过吕氏果真把事闹大了会是什么结果,当然不大好受了。 对于吕氏所说的孩子,高审行也不大确认是不是自己的,但吕氏是个无官无职的寡妇,为着一点点利益不怕抓破了脸皮。 而自己是个功名、前途蒸蒸日上的封疆大吏,一点一滴的、对官声和名誉不利的小插曲,对自己来说都是致命的! 他只能稳住她,让她安定下来,将来再慢慢谋划,若是将来发现吕氏欺骗了自己,那时再进行处置就从容的多了。 但是此事首先遭遇了夫人崔氏的阻力,看样子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宁可打烂了坛坛罐罐也阻拒吕氏进门。细想想倒是与柳玉如阻止苏殷进门有些相似了。 难道有些大本事的男人,夫人都这么善妨么? 但是,这场雨预示的未来还是很美好的,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动不动就往大臣家里塞人的皇帝岂会把这事当个事!于是他放心地昏昏睡去。 第二天,高审行醒来时雨还在下,而且雨声更大,连府中的花圃都看不到土色,里面蓄了一汪水排不出去,院子里也积了水,他这才感到有些不妙。 因为天一点不见晴,似乎想把今年以来所欠的全部雨水凭这一场雨补齐。 张佶又跑过来,向刺史说,见到那些被李引砸得破破烂烂的石渠心疼得很,“难道有雨了,便不要我们辛辛苦苦开凿的水渠了?刺史大人,依下官看……这个李引可没安什么好心。” “何以见得?” “大人,你不该提前把要罢他都水使之职的消息透露出去呀,这种情形之下,谁还肯为大人卖死力?不使坏都万幸!” 高审行紧张起来,但不动声色。想一想张佶的话真是有可能的,一个从身份低下的内卫爬到从六品下阶的人,当面临着丢官罢职的可能时,他破罐破摔的心态总能揣摩个一二。 若是他再与夫人有个奸情,那么刺史连夫人会站在哪一边都不好把握了。女人有时是很糊涂的,有时情之所困,跟一个正四品上阶的刺史、与跟一个从六品下阶的官员也根本不在乎。 崔氏很久以来不与自己亲热不就是个写照! 张佶看到刺史犹豫,再试探着说,“大人,下官轻车简从,昨天冒雨到都濡的山地上察看巡水之事,发现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7章 昙花一现 刺史抬头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张佶道,“下官站在盈隆岭不远的高山上,曾看到李引在雨中背着崔夫人,上上下下地好几趟,而且两人共戴一顶斗笠、披一件蓑衣,然后……” “然后什么!?”刺史怒不可遏、眼中喷火地问道。 “然后,李引背着夫人一直到盈隆岭顶、水车下的木棚子里,好半天……才再下来,但其中有什么事,下官根本看不到木棚子里的事情,不敢乱猜!” “够了!”刺史吼道,“速去传我的命令,停止李引一切的官职,别再让他c手抗旱之事,你给我把事情撑起来!快去!” “是,刺史大人,卑职一定不负大人厚望。但大人所说一切官职,包不包括都濡县令之职?” “什么叫一切??”刺史吼道,“你先兼起来!” 张佶转身出去,面露一丝喜色,看来这件事才是最激怒刺史的。如此一来,能与自己竟争黔州长史之职的,已经没有人了。 贞观二十年的八月中旬,但借助于漫天的雨势、官场之上再起一阵飓风,都濡县的李引昙花一现,像他飞快地高升一样,再飞快地回降下来了。他现在的身份甚至还不如之前的刺史府内卫。 所有的正式手续都没来得及下达,但刺史大人的口令却是明白无误的,那么手续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由此也可看出刺史大人的狂怒。 崔氏乍闻此信,带着女儿和儿媳苏殷赶回了刺史府,她质问高审行,说他太不严肃,想一出是一出,有什么理由这么处置一个对黔州抗旱有大功的官员? 高审行冷笑,“因为什么!夫人,你可愿意本官当了小辈的面说出来?到时你不怕失了脸面,我还怕,还是不要说的好。” 夫人脸色苍白,“老爷你说清楚,我有什么事是怕小辈们听到的?难道我和那个寡妇一样,怀了不清不楚的孽种、又让老爷你难辩真假了?” 高审行语吃,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冷冷道,“你总比那个吕氏做得高明,只是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别的我就不说!但为着避嫌,都濡县你最好别去。李引连个县令也不再是,他已无求于你、如果攀附你也没用,本官断定,你此时去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你了。” 夫人平静地说,“我无什么亏心的,也无什么要避嫌的,也无须要什么人攀附的,李引做不做官、做什么官那是老爷你要c心的,也与我无关。但我提醒老爷,用个好人,出了政绩也是你刺史大人的。都濡县有我的小桕树,谁也拦不住我。” 崔氏再与女儿们冒雨赶回都濡县时,李引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县丞钱发被张佶转达刺史大人的命令,暂代县令之职。 李引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披了蓑衣在盈隆岭上巡视,用根树g儿探到地底去,查看地的吃水厚度,亲自下手疏通堵塞的石渠。 钱发很尊重这位实干的李大人,再说他只是暂代,有刺史夫人往这里跑,李引的未来还说不准什么样子,因而他对李引始终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尊敬,也不干涉他做什么。 李引前期在都濡县各处山上所修的拦水墙起了关键的作用,积蓄起来的雨水漫过了拦水墙,水势变得舒缓,再注入到排洪石渠里时,并未夹带过多的泥沙。 都濡县所有的坡地都安然无恙,受损失的只是山谷中的庄稼,看得出它们已在勉强支持,水再大一点儿,也就该倒伏了。 与都濡县不同的是,黔州其他五县中情况稍好的只有个洋水县,因为他们执行了李引未被罢职前下达的指令,山上的雨水被及时地排掉了。 另外的四县就没法子再看了,各处已经开始出现泥流,填淤了五、六成以上的石渠,然后水越过了石渠,再裹携着泥沙往山下而去。 刺史大人再也坐不住了,冒雨前往水情最严重的县,对着那些唯唯喏喏的官员们大发雷霆,斥责那些巡水队形同虚设——其实不是他们不尽力,只是所做的于排水无益。 小雨下了三天一刻也没有停,然后是再大些的雨,又是两天后,大雨又来了,天地间像瓢泼一样。 刺史高审行被大雨堵在了洋水县衙中出不去,目前接到的消息只是洋水县的。洋水县域内,各个谷地的庄稼都被山洪冲毁了,但坡地勉强无事。 在都濡县,不论是李引,还是刺史夫人、西州长史、西州大都督的五夫人崔嫣,还是刺史夫人的丫环、那些女护卫们,人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山上护苗,紧盯水势。 代县令钱发看出,刺史夫人对李引的话言听计从,还亲自上手了,而刺史大人一时找不到,那么他也听李大人的。 李引让把能集中起来的壮役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带着铁锹上山、到地中的庄稼丛中去,哪处地块中有排水不畅,便临时挖出排水明沟,同时培护根须露出来的庄稼。 虽然他已不再有官职,但所有人知道,刺史夫人的行动便是他们也该干的,西州长史也当众说,大雨期间所有出役的人,不分壮、老,人人都有津补,人们快速地行动起来。 对于夫人来说,都濡县的庄稼代表了过去的一段难忘的时光,代表着她和李引之间一段不世恩怨的艰难的和解、也代表着和注释着自己数次引荐李引是正确的。 她的行动影响了一大批身边人,也让李引能够无职行令,行令有人听。 在大雨中、劳动的间隙,夫人曾问丫环,当然是当着李引问的,“李大人已无官职,你还想嫁他吗?” 丫环说,夫人你不常说,女子嫁的是人而不是官…… 李引听了,竟然有好一阵感动。 黄昏的时候,暴雨如泻,雷鸣电闪,李引对这些妇女们说,“我们回县衙去吧,这里不会有大事,我以脑袋担保!” 话音未落,盈隆岭上便是一声炸雷,有一大团火光从那里闪了一下,随后“轰隆隆”地一阵木架倒塌的动静,李引道,“取水舀车大概废了,但我无忧!” 临回县衙前,崔夫人猛然想起那两株岭上的桕树,非要亲自上去看看,李引说,“何劳夫人去,我去看。” 但夫人说,“算了,还是留着你的脑袋担保吧,李大人可没那架水车结实,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给丫环交人?”李引听了,便不再坚持上去,与人们撤回到县衙来。 晚上,大雨不停,都濡县衙中人人无眠,连钱发及几位县中官员们都与崔夫人在一起,大家摆上酒菜吃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8章 十四眼井 在席间,黔州刺史夫人对都濡县的大小官员们说,李引大人一直无暇终身大事,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早就寻思着丫环与李大人还算般配,一直想给这二人搓合。 现在下了雨旱情已解,终于能让李大人歇歇了。今天在山上,她分别问过了李大人和丫环两人,两人彼此有意,今天便给他们做个媒人,求大家做个见证。 众人齐声道贺,“刺史夫人做媒,这可是美事一桩。” 夫人道,“今天这顿酒,便是二人定婚的喜酒,等雨过天晴,我们再郑重择良辰吉日,给这对佳偶完婚!” 丫环至此时,一颗心才放在肚子里,羞得满面通红。 而李引知道,崔颖让自己官场升迁的愿望,自己恐怕已经不能满足她了。而自己内心对她的暗恋与愧疚之意,不但终归不会有结果,还会让她时常挂念、对她产生干扰、甚至伤害。 这是一个步步认真、看重自已名誉胜过生命,连鞋子脏了都会难过上很久的女人,他又怎么能让污言秽语伤害到她呢! 如果真有这样的结局出现,那李引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那么就在婚事一途上让她满意吧。 李引起身对着崔夫人一躬到地,“多谢夫人成全,李引敢不从命,只是委屈了这个姑娘了。” 夫人认真地看着李引,当了众人对他说,“丫环如我心腹,李大人一位堂堂男子,自当一喏千金。你要答应我诚心对她、待她好,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做出让她伤心欲绝之事!!” 李引知道崔颖说的‘有些人’是指的哪个,而她所说的‘伤心欲绝’之人又是哪个。只叹时运所然,而他非但不能帮她半分,离她过近了,都会对她形成伤害。 他当了席间众人,禁不住热泪滚滚,哽咽道,“夫人大德,李引一介草莽怎敢令夫人失望!她既是夫人心腹,那么李引见她如见夫人,自然不敢有违夫人的美意!” 无关人就连丫环在内,见到李引的失态,自然认为这是李引深受夫人感动所致。 但崔氏却明白他的意思,又不好多说。只是叹道,“李大人,你还嫌外边的雨下得小么?” 崔嫣已从都濡县寡妇吕氏那里,完全看到了高审行在黔州上任后、于私生活上的不堪,已经发展到被个寡妇捧腹相逼的地步。 以往母亲每次送往黔州的家书,说的都是平安,哪知道母亲真正的痛楚却一点未写。自在雅州时,崔嫣便知李弥对母亲的心意,但崔嫣那时对他只有痛恨。此时此刻,她看到一个大男人当众痛哭,比谁都明白他的心意。因而,崔嫣竟然也抹起了眼泪。 更有一个伤心的人是苏殷,她在此事上比崔嫣看的还要清楚,崔夫人和李引在盈隆岭上闪烁的言辞、都濡酒楼李引带醉赋诗、夫人半夜赶去澎水县酒场救急,以及下雨后夫人几天都上盈隆岭,那么,夫人此举,也许就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了。 苏殷再想想自己,仿佛自己在西州家中的处境竟然还要好一点。 当然哭了鼻子的还有丫环…… 洋水县衙,被大雨滞留于此的刺史高审行,在半夜时一连接到了黔州几座县的汛情急报: 洪杜县的输水石渠全部淤塞,山洪挟带着泥沙沿坡而下,肆意奔流,冲毁田亩暂无法计算,但所见之处已经没有一处有直立着庄稼的好地方了。 信宁县同上,看不到一片好地了。石城县……也完了。 季节已至秋天,本该快到收获的时候了,高审行有些不信,因为他坐镇的洋水县看起来并没有这样严峻,至少绝大多数的坡地都保住了,受损的只是那些临时充作泄洪通道的谷地。 洋水县令对刺史大人道,“卑职知道原因,大雨之前,六县都水……”他意识到刺史大人已经废掉了这个职位,遂道,“李引曾经来过,让洋水县砸渠放水……幸好卑职砸得及时!” 如果真如各县所报,那么黔州今年的收成几乎就等于泡在雨水里了!高审行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方寸大乱来形容。 因为他立刻想到了灾情过后,他这位刺史该怎么向长安奏报黔州的水情。 所有的如意算盘被一场大雨冲垮了! 本来小雨初起的那天,他已经在黔州刺史府拟就了一份报喜的奏章,向皇帝陛下描绘了黔州不久之后五谷丰登的面貌。若非赶着到县里来,恐怕这份奏章已经送走了。那岂不是自己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蛋子! 随后,澎水县报告,县内棵苗无存!不但如此,澎水县还急报:山洪冲击着泥沙,顺着山谷冲入了聚集在谷地中的盐井区!目前已有七口集中在一起的盐井被泥沙淹埋! 高审行只觉着天旋地转,整个黔州总共有四十一口盐井,这就有七口盐井废掉了!还剩三十四口。 高审行再也坐不住,尽管外面天色黑漆漆的、大雨滂沱,他还是吩咐,“速去澎水县看盐井!” 出门跨马,连马鞍都湿漉漉的,护卫们整装待发,刺史话到嘴边,“去叫上都水使李引大人同往,”但他忽然意识到,李引已经被自己罢掉了。 他总觉着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一人去不大好,便再吩咐道,“去个人,知会携助抗旱的西州苏长史,叫她赶去澎水县与本官汇合……” 刺史赶到时,澎水县盐井上聚集了不少的人,山南西院的盐官们也在,澎水县令张佶正组织着民役掘土筑堤,想在奔腾而下的泥沙洪流前拦起一道防线。 但那些被雨水浸透的土壤已经掘不起来了,堆到一块连个形状都没有,不要说拦挡泥流,就算被从天而降的大雨一淋,就已经溃不成堤。 这些抢险之人左支右绌,又有四口盐井在刺史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泥沙流吞噬!高审行顾不得身份,跳下马奔去护井的第一线,亲自执锨铲土,官袍子上、靴子上不一会儿便一片污浊不堪。 到后来,高审行发现只凭挡是挡不住了,便在筑堤的人丛中再分出一部来,顺着地势往澎水河岸方向掘沟,但对那些泥沙流也只能稍作引导,把它们引向澎水河中去。 现场一片嘈杂混乱,有人的叫喊和指挥被雨声淹没,官不知民,民不知官,披了蓑衣的人群像一群雨中蠕动的刺猬。 …… 天亮时雨忽然渐渐变小,雷声也远去了,隐到了大山的后边。 最后,等西州长史苏殷的马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天空放晴,彩虹悬挂,不再有一滴雨落下。 但彻底淤死的盐井再增加了三眼,总数达到了十四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9章 瑟瑟发抖 高审行瑟瑟发抖,大概是秋季的雨后天气凉爽、而且身上湿透的缘故。 但真正的空虚恐怕是来自于刺史的内心。大雨一下子淤掉黔州四十一眼盐井中的十四眼,这个责任连他也承担不起。 他茫然四顾,目光所到之处除了奔忙了一夜的疲劳人群,一点能给他带来支撑的东西都没有。 他看到了西州长史苏殷的卫队和马车停下,随后她从车中下来,小心地撩起丝质的裙摆,然后站到没有泥水的高处,往一片狼籍的工地上看。 她看不到黔州刺史,此刻刺史大人浑身的泥污,泯然众人,一点都不出众。反倒是这位西州的女长史,在雨后清新清爽的清晨中光彩四射,仿佛这次难得的放晴便是她带来的。 有个人冲这边摇着手喊道,“苏长史,刺史大人在这里!” 苏殷顺了人声看过去,出声叫喊的是马洇,他原来那身从九品下阶的官袍也没有了,身上是普通盐井民役的打扮。在马洇的旁边,苏殷总算看到了一身泥水的刺史大人。 她想过去见礼,但地下到处泥污,竟然没有一点可以下脚的地方,试了几次,总是连两步也迈不出去。她提着裙子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刺史大人垂了头踱了过来。苏殷道,“父亲大人,沿路过来,几乎没有看到一片好地,这里盐井如何?” “十四眼井,已经淤废了!”刺史大人说。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苏殷吃惊地道,“儿媳听李引大人说,他在雨势变大之前两天曾经到这里来过一趟,责令澎水县以土袋围坝、保护盐井,怎么我一只土袋都看不见?” 高审行吃惊地问道,“竟然会有这事!”他扭回头,恶狠狠地冲人群里叫道,“张佶!” 澎水县县令张佶闻声快步跑过来,此时他的袍子同样面目全非。 刺史问,“李大人安排的护井大事,你们澎水县怎敢不做,难道两天时间还备不齐这些土袋么?你这样渎职怠政,我看你如何向本官交待!” 张佶诚惶诚恐,刺史抛出来的这顶大帽子他是戴不起的,“可是,刺史大人,卑职记得……当时李引是来过,但那时他的‘六县都水使’似乎已被刺史大人停了职,卑职总不能谁的话都听,为此还曾专门到刺史府去请大人的示下……” 高审行想起来了,张佶总共去见过自己两次,第二次去时,自己连李引的都濡县令一职也停了。 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显而易见的顶缸者,于是不等张佶说完便呵斥道,“蠢材!大雨在即,你无保井良策也情有可原,但李引向你提出了好办法你还不听,偏偏拘泥于什么官职,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难道你一个六品的官员,就不知从善如流的道理,我倒要看你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说完,刺史大人并不给张县令辩解的机会,一甩袖子回府去了。张佶的额上立时渗出一层豆大的汗珠子。 刺史大人临走前,吩咐黔州各县的县令,从速察清本县雨灾的损失,之后要亲到刺史府向他禀报。 苏殷没走,她虽然是西州长史,但黔州总共四十一眼盐井,因为这场雨淤掉了十四眼,这次的娄子捅大了! 刺史大人如何上报今年唯一的一次大雨的损失,她说不大好,但是长安的皇帝陛下听到这件事后的吃惊表情,仿佛她已然看到了。 她不大好估量刺史大人目前的心情,她的心情就已然不好了——以西州长史的身份到黔州协助抗旱,眼看胜利在望,然后在一场大雨前功亏一篑。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是赶回都濡县去与婆婆和崔嫣商量一下好,还是赶回黔州刺史府、去参与一场可以预见的倾轧。 山南西院的官员们没能阻挡住黔州刺史盛怒中的离去,却截住了西州长史,一位官员道,“长史大人,黔州的抗旱抗到这个局面,不知你打算让我们巡盐院怎么向长安交待?” 苏殷本来想上车去都濡县,此时只好停下,反问道,“这位大人,你有什么好见解么?” 那人回身,手指着不远处的山上说,“长史大人,淤了盐井的泥沙可都是从山上冲下来的,往年也有过这样大的雨,为什么今年便淤了十四眼井?依下官看都是因开荒而起。” 边儿上有盐井上的民役在交头结耳,赞同这位巡盐官员的话。 苏殷心烦意乱,不知他这番话若讲到长安去会有什么结果,但往年的雨有多大、她又没有在盐井上的切身体会。 她与李承乾在黔州的一年,即便偶然有些风雨,也只是在她的心中凭添了凄苦愁绪,谁会想到盐井! 山南西院与黔州刺史府所管的不同,两边只在盐务上有交叉。 山南西院共管辖着黔州盐井四十一眼,成州一眼,果州、郎州、开州、通州盐井一百二十三眼,总共一百六十五眼盐井。 而涉及到黔州的只有澎水县四十一眼井。西院巡盐使的品阶虽然低于黔州刺史,但单纯在盐务上来说,巡盐使所管的范围又大过了一州之刺史。 因而这位盐官抓住澎水县淤井事件,没轻没重地向一位西州来的女长史发难,也就可以理解了。 苏殷问,“那么,山南西院对其他各州的盐井损失有没有个估量?” 盐官说,“下官告诉你吧,苏大人,其余各地在大雨一起,便不断地有消息报上来……除了你们黔州,各州没有一眼井淤废!!后来有没有淤废的下官说不好,但雨已停了,本官估计也没有。” 苏殷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有道是十里不同天,也许黔州这里的雨大过别处,黔州开荒是陛下认可的,大人万不可轻往此事上推诿。” 对方不以为然,说自大雨一起,他便滞留在了澎水县,雨也不算历年来最大的——往年雨比这大时也没有淤了井——那么淤井的原因几乎就可以断定,是黔州开荒造成的。 苏殷闻之变色,提醒他不可乱说。 盐官早就知道眼前这位苏长史的身份,那是西州大都督的八夫人、黔州刺史的儿媳。但这次责任重大,他也顾不得了,“总之泥沙就是顺着山谷冲下来的!” 苏殷回身指着她和丽容、崔夫人栽种的那片桕树林,笑着对他道,“可是大人你看,这片桕树林所处的地势更低,怎么一点泥沙也没冲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0章 异口同声 马洇在旁边道,“正如苏长史所言!这片桕树林是苏长史、七夫人、刺史夫人带领小人不辞辛苦栽下的,不然等泥沙从这边也冲过来,淤掉的就不是十四眼井了!” 他此时可不管身边一言不发的澎水县令张佶脸色难不难看,刺史甩袍袖离开时、对张佶吼出的那句话,让马洇看出了张大人的危机。 果然,苏殷长史再道,“依我看,还是刺史大人说的对,总归是澎水县没有按着李引大人的话围堰护井!” 说罢,苏殷上车离开了。马洇凑到呆呆发愣的县令大人面前,对张佶道,“其实我们也没有完全不按照李引的话做。那些石渠,我们不是也在下坡处砸开了排洪口么?” 但张佶极度厌恶地扭头走开了。 …… 黔州刺史府的气氛全然不似以往,黔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开荒、抗旱,到现在六县能预计出今年有收成的,就是都濡县和洋水县。其他四县现在就可以断定将会颗粒无收。 黔州的官仓早就掏空了,别说余粮,连贞观二十一年的种子都在第二次补种晚季苗中用尽了。黔州的官场及村野之中流言四起,说明年要吃糠咽菜了。 不但如此,还搭上了澎水县的十四眼盐井。也许山南西院正在拟定写往长安的奏章。 苏殷猜到,在这样严峻的事态面前,山南西院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意见,一定会把淤井的责任一骨脑推到黔州这里来。 在众多属下的面前,刺史高审行还尽量保持着威严,但他脸色铁青、堪比干燥堆积的火药,只要有一寸引信、擦出一点点的火星,刺史便会立刻爆炸。 在高刺史虎视眈眈的注视之下,属下们大气不敢出,生怕惹火烧身。 都濡县只损失了几道山谷中的庄稼,盈隆岭上的取水舀车被雷劈毁了,除此外没有任何损失,洋水县同样只损失了谷地的收成,但那只算一小部分。 其他四县的县令们都把脑袋扎到了裤裆里,被刺史口头废掉的六县都水使李引曾经冒雨赶去每个县、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但只有洋水县照做了。 高审行急于找到个切实的理由,把这件不大好担承的责任找到个恰如其分的人来承担,因为有一道奏章不能再往后拖了。 再拖下去,也许长安问责的诏书就该到黔州了。 澎水县淤了盐井,按理说张佶躲都躲不开,但张大人一口咬定,刺史大人已经明令罢去了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他连都濡县令都不再是了,冒雨去澎水县传达的命令当然不好执行。 张佶不想担这个责任,他深知自己主政的澎水县在这场大雨中与其他县是不同的——他们总能往天灾上靠拢,而他还有很明显的人祸。一旦此事坐实,张大人估计自己的下场好不了。 虽然刺史罢去李引官职的口头命令并没有什么书面的留证,但张佶在私下里说,他能找出一打儿的证人来。 其他颗粒无收的信宁县、洪杜县、石城县三县县令,于是异口同声也是这么说。 在丢官罢职的威胁面前,所有感到了威胁的官员们抱了团,这些人在坚持这个说法时没有丝毫的迟疑、态度十分的肯定、坚决。 显然,刺史大人不大好从这个方向下嘴,因为李引正是他在极度的忿恨中下令停职的,忿恨到斩钉截铁、根本没有一点的含糊。 高审行对于奏章早已经打了几篇腹稿儿,山地的被毁只好以天时为理由,毕竟天灾,谁都不大好挡得住。 但这里面有都濡县和洋水县是个反证——同样的天灾,为什么这两个县的损失就这样小? 尤其是都濡县,在承受大雨方面,都濡县的地形、地势在六县里算是最不利的,但恰恰都濡县受灾最轻。 如果只以天灾说事,保不准皇帝陛下也会这么问。 于是,刺史说,当然本官的责任也是不小,本官轻敌了! 刺史说,大雨来势最凶猛时,本官只是滞留在洋水县,坐等各县的雨情禀报,而没有亲临各地去走一走、看一看。以为各县的雨情都像洋水县那样尚在可控之列! 刺史说,其实在那一晚大雨最猛烈时,各县没有一个人到洋水来回禀,本官应该从中察觉到各县雨情的异常,是本官疏忽了! 刺史大人依然要自请罚俸,不是罚一两个月,也不是罚半年一年,而是自罚两年俸禄,而且要即刻把这个决定写进奏章报去长安。 至于澎水十四眼盐井的淤废,张佶身为主政县官,责任总是免不了的,刺史大人当众说,“难道一位堂堂的县令,没有人发号施令就不知道干什么了?在这样数十年罕有的一场大雨面前?” 张佶不好明抗刺史大人的意见,他只是痛心地说,轻视了原六县都水使李引大人的忠告。 一个“原”字再一次表明了张大人的观点,李引不再是在职官员,不再有权指挥抗旱之事。虽然李引说的话很正确,但是,是谁把这么一个正确的人罢了官的? 高审行心中冷笑,暗道张佶你心中再不忿,奏章还不是我写。 他摆摆手,要让大家散去,“本官要仔仔细细、一五一十地把这次的灾情向长安奏报……当然还有各位大人在抗灾过程中的表现,本官都要让皇帝陛下知道!” 于是底下的窃窃私语立刻噤声,这才是让人们深为忌惮的,刺史在奏章中的一个褒贬的措辞、一个语气的转折,都能影响一位县级官员的荣辱和升降。 洪杜县、石城县、信宁县官员们于是又争抢着对刺史要求道,“下官也必定要求罚俸的!” 听说夫人崔氏和女儿崔嫣已回府,高审行有些无奈地对众人说了句,“那就都罚,”然后起身回到后宅。 高审行不大好意思见夫人,本来他携夫人入主黔州,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开荒、抗旱、引水,桩桩件件都是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大手笔。 但这么大的事业,让一场雨说冲垮就冲垮了!不仅他所有期待的荣耀转瞬化为泡影,还得绞尽脑汁怎么应对长安的诘问、压服治内浮动的人心。 看到了夫人时,高审行再添一阵烦恼,他真正的失败感来自夫人这里。 夫人深知他的沮丧,语气在以往的基础之上再柔和了许多,但在高审行看来,那也隐含着不动声色的嘲讽:看看,这便是你抛弃李引的下场。 苏殷说了高审行自澎水县离开后,山南西院那位官员的言辞。 高审行黔然不语。他已经想到了来自长安的愤怒,开荒抗旱了大半年原来就是这么个结果,若是一开始不这么干,会怎么样? 手下多数县令对他的抵制,也让他心中慌慌,脚底下似踩了浮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1章 别无他求 高审行去西州出任长史时,京官外放,当时便有些不大敢高声的议论,说他是沾了高府的光,那时他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 但西州有郭孝恪总拿他当个无影人,再有个高峻,天不怕地不怕的整天惹事,让他这位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大衙门里来的标准官员毫无用武之地。 大概连皇帝陛下都看得出他在西州难以施展拳脚,才把他放到了黔州来。 但这就是命! 也许他高审行生来就是这样行路坎坷! 他感觉着辜负了陛下的厚望,即便陛下盛怒之下将自己一罢到底,他也无话可说,但毕竟没有忠君之事,他深感难过。 高审行甚至想到,自请罚俸两年的惩罚还是太低了,与陛下的期望相比,他正该上书请求引咎辞官才对。 但他又不甘心啊。 真到了那个地步,他怎样回长安?先以哪条腿迈入高府、面对府中的众兄弟子侄?曾经,他以自己的刺史之职为傲,自问在家中这些人里也算功成名就的了,原来这场功名却抵不过一场雨。 他该怎样带着夫人回到长安、面对昔日那些长安的同僚?他们会不会说:看看,高审行志大才疏又不安份,去西州、去黔州,陛下到底给了他多少的支持!简直胡搞!事情仍然让他办砸了,砸得一塌糊涂。 他以为此时的自己都不如个守成之官,心无妄念,老老实实在做个下州刺史,每天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摆一摆排场,扯几句蛋,推诿几件责任,品一壶好茶,结交几位红颜知已,当然再看住了夫人,不让她与什么恩人纠缠不清,然后熬到致仕,荣归故里。 自古有奇思者多折磨,有奇志者多磨难。造福黔州的志向换来了黔州上下的风言风语、众属下的公然要挟,曾经想给崔颖谋个国夫人的心意,换来了她的同床异梦。 这简直是公门中的耻辱、与家门中的耻辱双重来袭,让他怎么承受得住!若不是女儿和儿媳在场,高审行几乎就要失声痛哭了。 夫人对他说,老爷,你可与李引商量过这场天灾? 只这一句,高审行便怒火填胸,一霎时面庞憋成了紫色,他说不出话来,因为此时,他就连对夫人怒目而视的勇气都没有。 天灾是两情相悦、能商量的么?要是能商量,我他娘还搞什么开荒抗旱! 可是夫人此时仿佛没有看到高审行的反应,仍然在建议,老爷,他在有些时候是有些办法的,你真该与他问一问办法,兴许…… 高审行只能愤怒地一摔筷子,制止她再说下去。办法,李引这小子当然有的是!他有办法把自己最为喜爱和信赖的女人的心拉过去,让她在自己最惶惑无助的时候,还想着把他拉到前台来! 人有心,因而才有恩怨。 高审行忽然有那么一刻心底里是痛快的,至少,在他功败垂成的这一刻,先把他最为切齿的一个人踩到了泥底下。人生,不就是快意恩仇么! 一家人的晚饭吃得波澜不惊,又暗涛汹涌,高审行回来前,特意换下了官袍,潜意识里尽量不让这些家中女子们把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任何的话语与当前官场上的败局联系起来。 人没有了官袍,也该有尊严,但这种尊严要一天天的适应、培养。 有下人进来,低声下气地回禀道,“老爷,都濡县李引求见。 高审行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再去征询地看下人,在这样的时候李引来干什么,这里可是他的内宅! 又是夫人崔颖几乎用抑制不住的喜悦声调吩咐道,“通报什么,你还不快让他进来!” 李引低头进来,毕恭毕敬地向着刺史和夫人、西州长史行礼,他还没忘记向坐在一边的崔嫣一躬身,“小人拜见西州五夫人。” 崔氏连忙示意丫环看座,问他的来意,“李大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绝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一有点事就躲得无影无踪,” 刺史道,“你无官无职,竟然还敢对黔州大事指手划脚!” 夫人嗔道,“老爷,看你说的什么话!我知道李大人一向有些谋划,他总能给你些见解!”高审行暗暗骂道,他当然是有些谋划的,他都把你的心谋划走了,不然到现在你还敢明目张胆地向着他说话。 夫人又道,“老爷,你难道忘记了,你那道罢他官职的奏章让我截下来了,总之长安并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他就还是六县都水使,对这次抗旱的雨灾不正好‘指手划脚’? 李引起身道,“多谢夫人抬爱,李引正是为着此事来的。” 高审行冷冷地道,“若按夫人所说也算有理,你还算是在职的从六品官员。那么你便讲上一讲,对今后有什么见解吧?没关系,你大胆说,大、胆、说!总之错了也有夫人拿眼睛时时瞄着本官,西州的长史大人、五夫人、丫环、高府七岁的大小姐也一定是心向着你的,本官不会怪你也就是了。” 被他一口气提到的几人只顾吃饭,没有一个人抬眼。 高审行此时毫不掩饰的酸言酸语,若是放在往常估计不会出口,但他这会儿没穿着官袍,又是在内宅,于是便不大自觉地脱口而出,而且并未觉出有多么不合时宜。 不过他再加了一句,“但你既然还是官,就该白天时到府衙来,与黔州的那些官员们见见面、发表一下高谈阔论……” 他注意到,自己说话时,夫人数次想要说话截断,但欲言又止。 李引站起身,对着高审行再次深施一礼,说道,“大人,李引夜晚到刺史府来,原本还有一件事是不便与那些人讲的。但大人和夫人硬要小人讲一讲眼下的局势,小人斗胆放言,对与不对,大人只要心知便可。” 刺史道,“坐下讲吧。” 丫环上茶,然后退在一边。李引先捧起茶来,一口吞个干净,丫环惊呼,“李大人,那不是好茶,再说水也烫啊!” 李引大概是让热茶烫到了,眼睛里噙出泪花,对刺史道,“大人,黔州今天的局面,李引也无良策了!” 众人无语,连高审行想要讥讽两句的念头也自已压了下来。听李引再道,“刺史大人为了黔州民生操劳,天地可鉴,但天道难料,功亏一篑,小人不能助刺史大人力挽狂澜,惭愧之至!若问我法,眼下只有一法。” 夫人忙问,“你有何法?” 李引道,“李引‘六县都水使’之职,就是刺史大人为抗旱而设,如今抗旱失败,舍我其谁?李引总不愿意见到刺史大人因此而罚俸降职。那么,请大人将所有的责任尽归小人,往长安报上去吧!” 高审行和在座的人个个吃了一惊,而崔夫人先惊声道,“不可,李大人,这样一来,你的那些辛苦、那些个废寝忘食的日日夜夜,便付诸东流了!” 李引终于看向夫人一眼,她的紧张是显而易见的。那么,为着她不随着高审行的失败而承受颜面上的羞耻,他也没什么可求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2章 云淡风轻 高审行眨着眼睛,此时才仔细地看了看李引这个人,揣摩他此话是真是假。夫人平静地道,“李引,你太让我失望!为什么不想想其他法子。” 李引道,“小人一个贩卖山果和鱼虾的凡夫俗子,本该埋没于山野江湖之间。只因有幸在夫人遇到麻烦之时尽了些微薄之力、得了些尺寸之功,便被刺史大人提携到这样显赫的地位,李引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但小人志大才疏,又没有好命,耽误了刺史大人的大计,怎能让大人一人承担这样的局面,即便大人不忍将责任推给小人,小人以为长安也一定不会放过‘六县都水使’的怠职之过。那么,小人的提议也算是顺天应时、没法的法子。” 夫人道,“只是……李引,那便是我两次害了你了,一次不该巴望着你在功名上出人头地,这一次又不该私截罢你职事的奏章!” 如果她不截留高审行罢去李引六县都水使一职的奏章,让长安在大雨前削了六县都水使之职,那么他至少还可保留都濡县县令一职。 而且凭着都濡县在大雨中令人瞠目的战果,李引再上一步说不定也是可能的。她抬眼看向高审行,叫道,“老爷,你知道李引的法子一向是没错的,这次都濡县的事实不就是佐证。” 不等高审行开口,李引便制止道,“夫人,你也许不知官场的险恶,小人却知道刺史大人此时进退维谷的处境,你不要再说什么了,是李引自愿的!” 他说,“夫人为报答小人举手之劳提拔小人的心意,李引早就知道,但此时李引已无良策,就拿小人给长安一个说法!” 刺史大人斟酌着道,“官场,是不能以感情用事的,李引之言也可能是最为妥善的方法。但那些庸官!本官一定也不会轻饶他们,罚!一定要罚他们的俸,罚到他们痛哭为止。” 这便是他认可李引的法子了。 夫人顿时无语,看向高审行的目光里没有不解,没有理解,更没有忿恨。高审行起身说要去前厅拟定奏章时,所有的女子们一句话也没有。 李引道,“大人留步,其实李引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 他是到刺史内宅来,正式向崔夫人的丫环提亲的,“刺史大人,夫人,小人总算想通了,不孝有三……但此时李引重回过去,只是委屈了……委屈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一直不知丫环的名姓,一时哽住不说。他深知崔颖在自己身上的两个愿意,功名之事化为泡影,那么,便在这件事上按她的意思来办。 “只是不知她还是否愿意,小人越发的像个山野村夫,太委屈她了!” 丫环低声道,“我嫁的是人,又不是嫁的功名……” 高审行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婚姻之事正该夫人来管,尽可由着夫人来操办,但他到时一定会喝他们的喜酒。 但再一次正式向长安提请罢去李引之职,奏章的份量也就有些够了。有一位从六品下阶的官员为黔州的灾情承担责任,那么刺史的罚俸也可调整为半年。 高审行和李引走后,崔夫人当着高甜甜的面,眼泪就已经淌了下来。就算她一向心机够用、聪明过人,但此时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哽咽着对丫环道,“银霞……那就难为你了!” 丫环道,“夫人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李引正是踏实可以倚靠的人,是我愿意,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夫人你言重了。” 今晚,夫人第一次拉着丫环同睡,说要给她讲一讲大婚之事,她立意要隆重而热闹地把她送入都濡县李引的家中,因而苏殷和崔嫣就被挤去了客房。 回到寝室,回味着婆婆难以言表的、百味杂陈的表情,苏殷久久不能入睡。这是一位让她由衷钦佩的女人,而夫人与李引之间的那些恩怨纠缠,让她直到夜深了还大睁了两眼。 李引还算个好官。 她想,相比李承乾由太子到流徒的惊天变故,功名上的任何事,没有谁,能够比她看得更云淡风轻了。 她也向往西州家中那些姐妹们的生活。 柳玉如天生丽质却不修容颜,满足于每天享受被高峻一个人呵护、关注的小鸟依人的生活,而她每天也只专心于一个人、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什么让她急眼的事。 她的所有的智慧由于专心而显得绰绰有余,因而美丽也是由内而外取之不竭,就像一朵分外娇艳的花,让所有女人们羡慕、却不知她到底扎根于什么样的秘密土壤。 谢金莲极易满足,只要是这个家中的一员,并占到了老二的位置,她便再无所求,她仿佛与高峻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 因而她对姐妹们时而的容让或退避、简单而心无城府的生活,使她的位置越发像理所当然。 苏殷想到了所有人,比如樊莺,连柳玉如也不敢轻易开罪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她的容貌;思晴,贵为公主却甘愿收敛奔放的内心;崔嫣是唯一一个敢于在柳玉如面前对着高峻要求宠爱的人;李婉清总有一种令她敬畏的东西,丽容狡诘聪颖让人摸不透…… 那么自己呢?苏殷想,自己为什么舍弃了家中丰富多彩的生活跑到黔州来呢,自己的秘密又是什么,可以让高峻看向自己的陌生目光中多出一些亲近? 丫环的话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我嫁的是人,不是嫁的功名。” 在关键时刻,苏殷愿意用她所有的功名来换这样一种身份。她可以抛却自己所有的功名,只为婆婆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然后像个失败者那样,回到西州的家中去。 …… 高审行整整润色了一夜,终于满意地伸着懒腰从书案后站起身来,案子上扔着数不清的写废了奏章,李引的加入让这份奏章终于有些份量,是官员总要有些担当,而六县都水使恰如其分。 昨晚李引的登门求亲,让高审行的心中稍稍顺当了一点点,看得出他是真诚的,而丫环闻知此信,脸上的幸福表情也不是装出来的。 那么好吧,为了此事,高刺史决定,至少保留他一个下县令的职位,然后再把他安排到黔州最为偏远的县份去。 他不想再耽搁了,马上要吩咐人把奏章送出,六百里加急。 但西州长史、他的八儿媳款款走了进来,对着他万福。 现在连早饭时间都未到,苏殷对刺史道,“父亲大人,儿媳请求罢去西州长史,换下李引大人的都水使之职……总归是我协助抗旱不利。” 高审行道,“你胡闹!知道此事的严重后果吗?高峻知不知道?我不会这样写奏章的,你快回后宅去!” 苏殷道,“父亲大人,我意已定,不然媳妇也要往长安写奏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3章 缓敌之计 她的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刺史不敢再说她胡闹,万一她真胡闹起来把奏章送到长安去,高审行丢不起这个人。 高审行坐在那里,猜不透苏殷只过了一宿的时间因何变得这样坚决,简直与昨天晚饭时判若两人。 他怀疑是夫人崔氏夜里与她说过些什么,夫人在这些女子心幕中的地位远远高过自己。估计是崔氏明着不敢反对李引的意见,转而让苏殷来施加影响。 “你还是有些不持重了,你是以西州的名义来的,将来怎么回西州去?” “父亲大人,媳妇就是为了痛快些回西州去,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再者,我大不了不再做西州长史,但总不能来黔州协助一次抗旱,最后让黔州两位干实事的官员面临罢职的危险也许我来黔州的目的就是为此。” 高审行有片刻的感动,苏殷所说黔州两位干实事的官员里一定包括自己,当然也包括李引。 “可你如何回去见峻儿的面,要知道,你是他派出来的,这是个颜面问题。你还是皇帝陛下亲命进入我高家的,想没想过陛下听到此事会想什么?” 但苏殷不为所动,让高刺史领教了什么是一位女子的任性。 最后他有些气急地对苏殷摆明了观点:李引罢职是他跑到刺史府自愿请求的,而且夫人为了以示安慰,已经拍板,近期内把贴身的丫环嫁给他,这个方案最利于黔州的稳定。 而西州长史的罢职无疑动静太大,惊动西州不说c也会惊动长安,还会成为天底下的笑柄——黔州一州的政务大事,却让西州远道而来协助抗旱的一位女长史担责。 刺史说,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黔州就没有一个能担些责任的官员了? 苏殷仍然坚持,并换了个方式对刺史说,父亲大人,如果你认为我这个西州长史担责不大好看,那么我又是高府中人,这总行了吧。 刺史有些气极败坏,叫着,“请夫人来!”但随后改口说,“我去与夫人理论!” 原来,因为黔州雨灾及其损失,人人躲着高审行大远c生怕沾到一星半点儿,这下子可好,接连蹦出两位六品以上的高官愿意承担责任。 但高审行知道这件事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时间不等他。 他赶到后宅来见夫人,苏殷也跟过来。几句话过后,高审行就知道苏殷的主意并非夫人所教,他私下里求夫人道,“你说说她,偏要也写奏章,而且可以预见,只要她写了肯定与我相拧,这不胡闹了?!” 崔夫要听罢,笑着欲问苏殷,但看她那副坚决的样子,遂对高审行道,“老爷,那就把他们两个——我是说苏殷和李引,一并写上去吧,就请皇帝陛下定夺。只是这种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必要老爷作主——我要操办李引的婚事!” “可明明一个人丢官也就可以,为何两个都要抢上去!难道夫人也以为这是吃李引的婚宴么,生怕落到后边!” 夫人就不再好好理他,“那就两个都不写,老爷你再作主写上去另外一个什么官员,只要能担些责任的,可为妻放眼黔州官场,已再找不出半个了!” 夫人知道,自己与李引的那些恩恩怨怨,早已被这个西州来的八儿媳看清楚了。苏殷知道自己的愿望,当然也不想因为高审行的挫折让刺史夫人蒙羞,苏殷选择罢了自己的官职。 事情僵到这里进退两两难,但高审行仿佛已经看到,皇帝陛下正眉头紧锁地看山南西院送去的奏章。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随即大声吼叫道,“岂有此理,道理和她说了一万句,主意却一动不动,真不知道高峻在西州是怎么看这事的!是怎么看她这个人的。” 苏殷被他最后这半句话激发,也不吱声儿,扭头进去对丫环道,“小妹妹,你给我找笔墨!” 高审行颓然息声,气得心里突突乱颤。至此才意识到台州亲家所说的女儿任性,果真不是妄言。 他在外面团团转圈子,不知苏殷要怎么写,而夫人崔氏不温不火,也不劝阻,成心想看刺史的笑话一般。 苏殷所写的奏章就要比高审行痛快得多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拿着写好的奏章走出来,又抬头往两边看,像是要找个什么人替她送到长安去。 高审行气不打一处来,他站在苏殷当面,把手一伸,“你先把奏章让本官过一下目。” 苏殷有些迟疑,拿着奏章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看。崔夫人道,“殷儿,给老爷看看嘛,车夫都能看的东西,刺史当然也看得。” 这是一份持诏协助抗旱的长史写给皇帝的奏章。苏殷在奏章中把抗旱失利的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别的人一个也没涉及——好也不说c坏也不说,只是请求陛下准许她辞去西州长史之职。 高审行看那份奏章,文辞通顺,中规中矩,因为牵涉的人一个也没有,因而看起来一点都不费脑筋。 但他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大对劲儿,一时又说不好。而苏殷像是在等待着刺史大人把奏章交还给她c好让她从速送走。到后来,苏长史都有点眼巴巴的意思了,高审行还在捏着奏章琢磨。 如果把奏章交还给她,那么刺史大人的奏章也就宣告作废,同时也就对此事失去了控制。 不把这件事情想明白了,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于是刺史随手把奏章往袖子里一掖,对西州长史说道,“嗯,文理尚还通顺,但看来你奏章还是写的少了,不够全面。黔州之抗旱大事,又是雨灾又是盐井,你只写这么片面怎么行!” 苏殷道,“那么,父亲大人把它给我,等媳妇再去推敲。” 高审行道,“算了,我打算召集黔州各级官员,把它拿出来当面推敲不是更好,呃你婆婆正在忙丫环的喜事,你去帮帮她。至于奏章,如若我们商量着没什么改动,就直接替你送走,你就不必操心了!” 他为自己临时冒出来的缓敌之计暗自高兴,扭头就往外走。全然不顾苏殷眼角湿润,不知是气的c还是无奈。 崔氏看了只能叹了口气,原来高大刺史还会这一手,这是她也没想到的。 高审行袖了苏殷的奏章,马上迈步要出二门,冷不防从外面跑进来一位护卫。因为匆忙,正好一下子与刺史撞个满怀,把刺史大人撞了个趔趄。 刺史一边退了两步险些摔倒,他大怒,指着护卫的鼻子就要开骂,但护卫道,“大人,西州大都督到了,人已在前厅!” 高审行没听清护卫说的是谁c什么事,但屋中的崔嫣先听清了,立刻跑出来问护卫,“他到了哪里了?” 确认之后,再跑去拉苏殷,“苏姐姐,是峻来了,一定是接我们回西州的!”两人拉着手,在二门边越过仍愣着神儿的高审行,赶往前厅来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4章 再等一旬 高审行正在黔州猜测的时候,其实他猜的一点儿没错,大唐皇帝此刻正在看的便是山南西院递呈上来的c关于黔州在八月中旬的大雨中淤井一十四眼的奏章。 看得出,因为是高府人在黔州主政的缘故,山南西院的陈述没有过多的添油加醋。但事体重大,他们也绝不敢隐瞒,该有的数据一样不少。 比如,山南西院所属的一百六十五眼盐井,按所处地域的雨量看,黔州并非最大的。山南西院所属盐井的淤废总数——共有十四眼。那就全部是在黔州了。 已经不用再罗哩罗嗦说些别的了。现在皇帝急于看看来自黔州的奏章,以往这类大事,高审行是从不落后的,但这次迟迟没有消息。 高审行上一次递上来的奏章被皇帝看到后,皇帝便体察到一点点的不正常,这一次,看来高审行的文章不大好做啊。 底下的某些臣子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黔州的情况,因为当初对高审行的溢美之辞一下子销声匿迹了。没有人挑头提起这件事,都在小心翼翼的绕过去。 他不去询问哪一个人有关黔州的情况,因为被问到的臣子会被迫发表对黔州雨灾的看法c因而不可避免地就要说出他们的立场,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难受的。 想不难受便会有偏颇。而皇帝不想被他们的说辞左右了自我判断,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 高府官员们先前的谦卑态度,此时显现出了绝妙之处,此时他们一如既往,对黔州的灾情从来不置一辞,给人一种无比镇定的感觉。 其实,进入八月后,南方各地有关雨情的信息源源不断地都有上报,综合这些情况,皇帝认为黔州的雨情也不该有多么严重,但是十四眼盐井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高审行到现在没有奏章上报,说明他也很难受黔州的灾情,那就再等一旬,如果黔州还无消息,那时就该下诏催询一下了。 黔州刺史府前厅,来自西州的四十八名衣甲鲜明的护牧队首先吸引了黔州官员们的眼球,他们个个年轻力壮,连个头都极为匀称,人人挎刀带弩全副装备。 官员们留意到,西州大都督的护卫人数多于刺史大人的三十二名,这是因为父子二人不同的品阶决定的。 这里全部的官员都是头一次见到高刺史的公子,他没有穿着西州大都督的官服,而是一件白袍,他一定不是因公而来的。 在他的身边有位十岁的绝代佳人,早已被人们惊为天人的c都督的五夫人和八夫人奔出来后呼她作“樊莺”,两人的光彩在她的面前忽然就有些黯淡,有人说,那该是高峻的三夫人。 人们不敢像模像样地挤出去看,只敢偷偷地瞟上一下,然后那些人快步进入了后宅。 有人心中暗赞,不论是大都督c还是三夫人都有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于是有人期待着过不多久,刺史大人一定引以为傲地把新到的西州来客当众引见给他们。 而在二门上的内卫,很快听到五夫人崔嫣兴奋地问道,“峻,来接我们就带了四十八名护卫啊,有些威风了!” 高峻没有回话,因为接下来是彼此与刺史大人c刺史夫人见礼的动静。然后内卫不用回头,便听到刺史大人沉声责问道,“西州长史在黔州,你又赶来了,那西州是谁在主事?” “回父亲大人,是刘司马在主事。” 高审行哼了一声,再道,“接两个人罢了,先看看你的排场,四十八个!难道有什么公务?苏殷来时就带了女子卫队二十人,为父很快便会罚俸,成心来吃穷我么?” 高审行这是成心,虽然后宅的二门上只有两名内卫算是外人,又没什么身份,但他仍要当着他们批评儿子两句,然后再道,“进屋吧。” 甜甜跑出来迎接,自回凉州后,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以往的时候高峻总会快步上前抱起她,在山阳镇的时候他还常背起她到镇外的菜地里去玩耍。 但是今天,小姑娘发现他有些紧张,甚至不敢在祖父的面前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小姑娘不吱声,走上去牵起大都督的手,然后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腿上。 丫环今天也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西州大都督,还有随着他一同前来的三夫人樊莺,两个人几乎都让她心中惊叹,仿佛看到他们之后,因为刺史与苏姐姐的奏章之争引起的不快也消失了。 苏殷说她刚刚写了奏章但不知合不合适,她想要高峻看一看。 于是高峻有些意外地发现,是高审行不大情愿地从袖筒里把奏章拿出来。 高峻就站着c飞快地看了一遍。他与樊莺来时,对一路上看到的c黔州境内十山九空的灾后情形,于是也就有了个大致的了解。然后他略一思索,对苏殷道,“这份奏章是不能报送的。” 他的第一句有关奏章的意见竟然令高审行极为满意! 苏殷也没有想到,自己执意要送往长安的奏章,被高峻看了一眼后就是这么个结论,于是她轻声问,“你能细说说么?” 但高峻忽然以手扶额,身子晃了一晃,仿佛十分劳乏c困顿的样子,甜甜以童声道,“高大人一定旅途累了。” 高审行连忙道,“那就快些去休息,正事我们稍后吃过饭再谈。” 在仆妇们新打开的客房里,看看身边只的崔嫣和苏殷,高峻才对苏殷说道,“看起来这份奏章没有涉及其他人,只说了你自己的失职,但不要忘了奏章说的是黔州的事。那么黔州的灾情,父亲大人要不要往长安奏报?” “身为一州刺史,父亲大人一定会报,而我猜他一定不愿意多说你在抗旱中的不是之处,那么让皇帝陛下相信谁?会不会认为父亲大人徇私?” 午时,高峻只在桌上吃了一点点,酒也未沾便推开碗筷,看起来还是不大舒服。樊莺c崔嫣和苏长史连忙将他扶去客房,三个人才再回来用饭,崔嫣还对高审行说,高峻可能是病了。 后晌时,有官员对刺史大人说,威名赫赫的西州大都督到了黔州,那一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又有官员道,“那还用说!只要看一看西州女长史的才学,不用想就知道了!”众人都说想听一听都督对于黔州灾情的见解,问刺史大人可不可以请出来让大家请教。 高审行微露得意之色,说道,“犬子只会打打杀杀的,哪会有什么好的见解!”但说归说,刺史还是立刻让人去后宅叫高峻。 不一会儿,去的人回来向刺史大人回禀道,“西州大都督身子不适,都督五夫人说不能出来见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5章 有雕入林 虽然西州大都督高峻自从一入府就没有再露面,但高审行有个感觉:原来因为要给黔州灾情定责c而在黔州官场上引起的推诿c摇摆c观望c抱怨,以及因为窃窃私语c引起的与刺史离心离德的现象,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刺史大人的威严仿佛一下子又回来了。 他把西州长史苏殷写就的奏章,一下子摔在他那些属下的面前。 知道了奏章的内容以后,澎水县县令张佶低下了头,原来暗中与其随声附和的石城县c信宁县县令也噤声了。 苏殷在坐,想起当初李引未失势时,因为水渠贯通时所起的龌龊,石城县和信宁县的两位县令还曾站在李引一边。 但黔州的灾情出乎人们的意料,在丢官罢职的危险之下,他们又跑到张佶那边抱团儿去了。 连她都有些奇怪,高峻突然出现在黔州引起的悄然变化,好比一座林子里各种各样的鸟儿正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忽然有一只雕儿的身影掠过了林子上空,林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她暗笑,不知一只装病的雕儿怎么就有这样大的影响。 关于高峻此次的出行,苏殷和崔嫣已私下里问过,他到黔州来不穿官袍,就是为了防止引发高审行的不快。 想想吧,父子二人同时出现在黔州众官员面前,老子是四品,儿子是三品,一向以黔州老大自居的高审行要怎么不舒服!万一刺史再当众训斥起西州大都督来,那高峻也不舒服了。 因而取了个折中,官袍不穿c护卫要带。 四十八名护卫就是柳玉如决定让他带的。柳玉如说,平时护卫可不带,但去黔州必是要带的,这个排场务必要讲,要让黔州那些大小官儿们知道,去的是三品大都督。 再看一看张佶的反应,原先私底下声言c能找出一打儿证人的嚣张瞬间不见了。苏殷估计着张佶的心中也有个掂量——他再牛,总牛不过剑南道那些军界政界位高权重的人精们。 高峻去剑南道平乱时是只身前往c是个西州别驾。而眼下是大都督,身边又是护卫又是长史,力量比在剑南道时无疑要大得多得多得多。 这些官员们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起,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黔州灾情的上报已经迫在眉睫,再拖延下去,恐怕影响就不亚于这次灾情了。 但西州大都督的病情仿佛没有一点好转,刺史在手下们面前忧心忡忡,一连几顿饭,高峻都没有吃下去几口,有些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这是一位父亲对久不见面的儿子的担忧,刺史对他们说,“你们先议论一下,我回后宅看一看。” 于是西州女长史陪着刺史父亲大人一起回后宅,却发现高峻不在,高甜甜和樊莺也不在。 崔嫣对他们说,高峻借着外边阳光好,试着带了甜甜到野外去晒一晒,于病情是有好处的。 然后,崔嫣再拉住父亲,有些撒娇地说不让他回前边去,“为着李引的婚事,母亲已经有些忙不开了!” 然后只有西州的苏长史回来c见这些重又有些交头结耳的黔州官员。她对他们说,“父亲大人走不开,”于是这些人便暂放下灾情c担心起西州大都督的病情来。 苏长史道,“事情不能搁着不动,刺史大人不在,至少我们可以先估算一下此次灾情的损失,到时刺史大人写奏章时,也好有的放矢。” 苏殷态度上也是有些变化的,她变得主动起来。刺史不在场,她便是在座中品级最高的官员,又是带诏到黔州携助抗旱的,人们不能不听。 于是,先有黔州府库的掌管官员进行陈述,然后各县的官员们再说本县的详细灾情。 他们发现,自大雨过去之后这么多天,这应该是他们头一次心无旁骛地c不掺杂任何无关情绪地说起这件事。 最后,苏殷道,“损失不大嘛,前几天是我们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她的这句话让众官员有些不解,这样的损失还敢说不大!难道是她从西州大都督那里取了什么经来? 她说,黔州年初的开荒,几乎把原有的土地一下子翻了一倍。虽然这次大雨把六县冲垮了四县,但我们还有都濡县c洋水县各保了八c九成的收成。 那么按着两县翻倍的土地计算,黔州今年总的收成,至少相当于去年四座县的收成了。长史开导道,“列位想想吧,去年黔州五县,我们在这样大的灾情面前,仍能取得四县的收成!” “如果不是因为刺史大人在年初就一力地在督促开荒,黔州怎么能抵住这样大的灾情?试问临近各州,今年有哪个州能够保得住八成的年景!?” 人们不由得对刺史大人肃然起敬,可不就是这个理!如果都濡县和洋水县不开荒,那么收成只算保住了五县中的两县。 西州长史道,“至于那些新开垦的荒地,在雨前我们每个人都是有些期待的,期待收成会更多一些。但是这里有了天灾啊,今年的收成虽然没有了,但土地还在呢!这对我们明年加倍地夺回损失,难道不是一大利好么?” 群情激奋,这样说起来责任也没多大,犯不上斤斤计较了。有官员低声说,“唉!若是早上两天c只须两天!按着李引大人的吩咐砸开石渠,那会是什么成色!” 女长史道,“那些引水的设施除了都濡县盈隆岭的水车被雷击毁,其余都算完好。明年,如果黔州剩下澎水c洪杜c石城c信宁四个县的石渠,都按着六县都水使李引大人的意见做过改造,难道我们不会加倍地把损失夺回来? 转眼间,在座的就只剩下了澎水县县令张佶闷闷不乐,收成说得过去,但盐井呢?只有澎水县有盐井被淤,他总跑不掉干系。 但是再偷眼看那些各县的同僚,已经没有人再多看他一眼,都去围着西州女长史献殷勤了。 看看天色不早了,而刺史大人一直没有再返回前厅。让众人散去后,苏殷到后宅来,发现高峻c樊莺c甜甜三人仍未回来。 但刺史大人脸色好了许多,态度也和顺了许多。她不知道,就在她引导着黔州众官员们分析今年灾情的时候,刺史大人曾经轻步移过去,站在门后听了一会儿。 他现在的心情也很好。因为苏殷当众把今年抗灾的c还算说得过去的结局,与自己年初的开荒联系起来c而且似乎立刻取得了众官员们的共识,使他渐渐被动摇的威信一下子稳当了许多。 只是接下来仍然要从速确定相关的责任,不然黔州的情况再晚报上去c等着长安问下来,那就极为被动了。 这件事是个门槛,总得抬脚迈过去才成,但刺史大人不知道应该先迈哪只脚。他关心地问女儿,“峻儿怎么还不回来,可不要晕在山上半路。” 崔嫣笑道,“有樊莺在呢!再说也该回来了,我们不必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6章 可不可行 正说着,高峻便被樊莺搀扶着,慢慢从门外一步步捱进来。甜甜人虽小,但也尽心尽意地拉住他的一只手,生怕他摔倒的样子。 高审行头一次当面关切地问他身体,叮嘱他好生休息。但他还是希望高峻能够在客厅中停留片刻,好让他有机会说两句黔州的事c也好听一听高峻的见解。 但是高峻仿佛已经累到了极点,有气无力的样子,连连说在进入黔州时也淋了雨,眼下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苏殷c崔嫣两人在旁边极力地忍住笑,不想被刺史大人看出门道,于是急忙扶高峻再回客房,只留樊莺在桌边吃饭,然后再端些热汤进去服侍。 晚上,高审行再回前厅去休息,樊莺c崔嫣c苏殷与高峻在一起,甜甜被崔氏拉去。崔氏躺下后悄悄问甜甜,“你父亲和三姨娘带你去了什么地方?” 甜甜对这位年纪不大c又很美貌c对她又很和蔼的婆婆很心近,知道以后又会和这位婆婆在一起了,因而一点都不认生。 她说去了山上,高大人还抱着她走了很远的石渠,看了几座高大的风车,有的地方一根庄稼都没有,但有的地方就郁郁葱葱长得很好。 甜甜说,后来他们一起进了一座城,高大人和三姨娘还打听一个叫李引的人,然后去了这个人的家里。 崔氏紧张地问,“去了以后是什么情形?” 甜甜说,这个李引家中正有好多的人收拾房子,屋子刷得白晃晃的,还打了不少的家俱。然后帮忙的人都走了,高大人和李引在一起吃的饭。 崔氏问,“那他们说了什么?” 甜甜说,说了许多话。但只是,明明那个人是李引,但高大人却叫他“李米”,而这个人一点也表示不惊讶 “然后呢?” 甜甜说,然后他们就辞别了这个人,再到了另一条巷子。但高大人只是在巷口拉着我,只有三姨娘一人进去了一个院子。 孩子说,不久就听到院子里有个什么女人在大声叫痛c求什么人放过,说什么再也不敢了。但别的就什么也听不清。不久三姨娘就出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崔氏连忙道,“乖孩子,赶快睡吧,大人的事真是复杂,我们还是不要记c也不要想了。以后你三姨娘c五姨娘c八姨娘都得回西州了,连丫环那妮子也嫁了人,婆婆身边就你一个伴儿了。”说着便搂了甜甜入睡。 崔夫人知道了高峻和樊莺今天的去向,也知道自己c李引以及高审行的那些事再也瞒不了他们。 高峻和李引在剑南道时,曾经是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李引因此才落到了丢官罢职c挑着担子贩虾c卖山果的地步。 乍一听高峻打听到都濡县c去与李引相见,崔夫人的心中还有些担忧,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再节外生枝。 但听这孩子所说,好像两人自始至终的都很客气,还在一起吃了饭,那么也就是说,高峻认可了李引目前的身份。 她还想到了樊莺的身手,应该是很了不得的,不知樊莺如何地教训了给自己带来耻辱的那个寡妇。再想一想他们回府时,高峻病病歪歪c而樊莺若无其事的样子,崔氏都觉得有些好笑。 忽然甜甜又睁开眼,有些神秘地对崔氏道,“婆婆,我还有句话” 崔氏就更觉好笑,怎么凡是高峻家来的人,不论大小,个个都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她笑着问,“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 但甜甜道,“三姨娘告诉我,让我和婆婆说的,很要紧。”她把一只小手拢在崔氏的耳边,悄声低语。崔夫人听着,连连点头,“嗯嗯”着答应。 而在此时的客房中,西州大都督变得一丝病容也没有了。与三位夫人进去后c关闭了房门,又在苏殷和崔嫣的注视之下,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只油亮的烤鸡,又说没有酒。 在黔州刺史府,这几人之中谁都没的苏殷熟悉,包括厨房中的那些仆妇厨子们都已认得她。苏殷听罢,便与崔嫣悄悄去了一趟厨房,提了一坛子酒和两样小菜回来。 高峻笑道,“总算来一趟黔州,居然先被刺史大人警告来得人太多c管不起饭,那我们只有装病不吃c然后去偷来了!” 四人喝着酒,再商量了好一阵黔州的事,这才躺下休息。屋中只有两张床,崔嫣不等让,就抢到高峻这里来,让苏殷和樊莺睡在一块儿。 自从赶去长安c再赶来黔州,崔嫣感觉已经有好久没有和高峻在一起了。那边床上的两人一整夜悄无声息,崔嫣也不敢有多大的动静,只是火热地依缠上去,在黑暗中与他对嘴c让他揉搓,倾诉相思之苦。 第二天,人们都以为一位驰骋沙场的西州大都督,听说又身怀绝技,那么就算偶感不适c也总该爬起来对黔州之事拿出些见解。 但他们听说,大都督连床都没起来。 西州长史昨天给众人吃过定心丸以后,众人今天是赶过来听一听c再参与一下这回的责任该如何定论。但出人意料的是,刺史大人迟迟也不露面。 后来才听说,刺史大人也病倒了。而且是在连夜思考黔州灾情时发的病c被家人们连夜从前厅抬去了后宅。 官员们连忙赶去探视,发现在至少有两名郎中出出进进,里面飘出浓重的草药味道。 而刺史大人躺卧的床前挂着帷幔,人看不清。刺史夫人仿佛夜里没有睡好,她不要众人打扰刺史,刺史在里面有气无力的地吩咐说,让他八儿媳主持着完成奏章,列位同僚要同心同德定要共同协助她完成这件大事。 转眼间,黔州刺史和西州大都督就都病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刻。 西州女长史的思维是跳跃和灵动的。她还是没怎么提到究责之事,而是着重引导着众官员如何减灾。 她说,如果当初另四县都听从李引的主意,黔州减产也不会这样厉害。那么接下来,各县做些亡羊补牢的事也是应该。 众人齐声说“应该!!” 长史再道,刺史大人积劳成疾,仍然在惦念那十四眼淤废的盐井,说对不起圣上的重托。张佶竖着耳朵往下听,苏殷再道,“但掏挖十四眼泥沙淤住的盐井,怎么不比在岩石中打十四眼井容易?” “不但要立刻挖活这十四眼井c以示我们黔州政界知错必改的决心,而且我们还要将功补过,再打出他几眼盐井来,想来陛下知道了,怒气也就该剩不下多少了。” 众人立刻响应,齐声问道,“不知长史是怎么筹划的?只管讲出来,我们无不听从!” 苏长史道,“黔州六县有四县一棵庄稼都不剩了,为示惩诫,这四县今年要协助澎水县挖活十四眼井,年终完成。明年一年,六县须各打出一眼盐井,不知可不可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7章 不算最惨 澎水县县令张佶即刻高声响应。一场突如其来c打得人们措手不及的雨灾,应对之策在众官员们的感慨中,渐渐地被西州长史排出了眉目。 苏殷给众人分析了黔州来年的问题:今年的开荒补种,黔州府库已经颗粒无存,局面让人提着心始终放不下,因而力保今年都濡c洋水两县的收成至关重要。 因为来年,这两县的收成既要保一州之生计c又保预留出明春的粮种。她分析说,一年来黔州人口未增c只是土地增了一倍,试想以往年八成的产粮要对付过这一年,只须多备出一倍粮种即可,也没有多难。 但是,这两县再也不能出现什么差池了!谁能保证今年后面的日子不再下雨?众人皆以为然,又听她说,“按着刺史大人的意思,要上表长安,给在大雨中力保粮产的都濡c洋水两县升为中县。” 长史说,不过淤了盐井的澎水县对不起了,就由上县降为中县!长史说罢去看张佶,张大人虽然感到了突然,但再细想想,也就接受了。 从上县至中县,那么他的品阶也就由从六品上阶c降至了正七品上阶,与由下县升上来的洋水县持平了,降了两阶。 苏殷对众人说,在座的虽然大多数没有受到什么苛责c也无降职之忧,但回去后都好好想一想,你那些石渠,是不是立即着手,在六县都水使李引大人的指导下改造排洪设施? 人们以为西州来的女长史大概要回去拟写奏章了,后来才发现事情还不算完。 她吩咐衙役c速去澎水县盐井上,把原武隆渡口的津丞——马洇捉拿归案。同时要捉拿到案的,还有上次在澎水县c石城县水渠贯通中c因为无理取闹而被西州女护卫们射伤的澎水县民役。 张佶内心的惊骇无与伦比!他意识到自己的危机尚没有最终过去。随着马洇的到案,对自己的考验才真正开始了。 他有些猜不透,这位自从一见面c就温和少强的西州女长史,只是陪着刺史夫人栽栽桕树c算算民役们的津补帐目c拎了花锄上山c督促一下锄地保墒的西州女长史,因何忽然变得这样强势。 她把搞得连刺史在内都焦头烂额c官场众人心内惶惶的黔州雨灾,只用两天的功夫便分拨得干净利整,升的升c降的降c奖的奖c罚的罚,今年c明年都有了个筹划。 可刺史大人先拿出来的c她写的奏章上,表明她曾经是拿定了主意c要把自己一罢到底了事的。 刺史和西州大都督一直在“重病”之中,而前厅的案情已经见了分晓。 那位被女护卫们在大腿上射过了一弩的澎水县民役,自从负伤之后,庸役也不能出c县里也不闻不问,一直为自己没有得到一文大钱的津补感到委屈。 此时,当着西州女长史c和黔州几乎全部的县级以上官员们,只是被黔州府凶神恶煞般的衙役狠打了三杖下去,他便什么都招认了。 对他这个层次的喽啰来说,幕后指使他的武隆渡津丞马洇,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官员了。 他供道:上一次在水渠贯通中纵民搅扰c放水冲毁工地,都是马洇的主意,不幸的是,马洇随后就罢了津丞之职,应给他的好处一样也没有兑现。 马洇对民役的指证供认不讳,都是他干的。苏殷再问他身后有无主谋时,县令张佶恶狠狠c脸色苍白地暗示马洇,有些话不说是没有事的。 马洇像抽了脊梁,说他只是怀恨在心,故意使坏。至于他因为什么事情怀恨在心,苏殷就不再深究。 但在黔州众官员们看来,大概一下子都想到了因为复验刘端锐一案c刺史高审行以渎职之失c罢去他县令之职的事了。 接下来的事情连张佶都不清楚了,因为苏殷再问马洇,“盐井被淤十四眼,马洇你就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苏殷按着高峻的话说,“她”已现场看过,澎水县的石渠也有人砸过了,而且所砸开的位置就是为了把山洪引到盐井的方向去。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所处位置更为低洼的那片桕树林,能够挡住冲击下来的泥沙,而洪水却从另一面冲下来了。 张佶知道,李引在大雨前建议过:在石渠的恰当位置砸开泄洪口,把雨水引到山谷中去。当时他顶着未办c而是跑到黔州刺史府来请刺史大人的示下。 马洇没有替自己辩解,也承认了。 因为他亲自上手,挥动着大锤砸那些石渠时,盐井上有人看到的,没有人问他,因为都水使李大人刚刚走。 但对于眼睛盯到他身上的西州长史来说,是不难找到几个证人的。 张佶真没有吩咐他做这件事。而此时此刻,张大人也真没有落井下石地责问他,看起来也不怕马洇在此事上反咬一口,清者自清。 马洇说,这又是因为怨恨,因为刺史大人把他再次到手的津丞之职撤掉了。苏殷道,“你若非因为怨恨c私自去都濡县半夜开闸放水,又怎么会失了津丞之职?” 苏长史对众人道,她因为举荐马洇失误,间接地造成了此次盐井被淤废的结局,那么她一定要上奏长安,自请降职。 而马洇,心胸狭隘c因私泻忿c数次破坏黔州抗旱引水设施,按律流放三千里,即刻起发配岭南道——崖州,六年不得回。 一件搅动黔州官场的大事,终于尘埃落定,虽然抗旱一事的结局有些惨淡,但按着西州长史所说,结果尚不算最惨。 而且她也为下一步的行动排出了计划,除了马洇之外,有少数官员略微失意c连那个被捉拿到案的民役都没怎么追究,多数人有惊无险,立意要好好地将功补过。 李引的职位保住了,都濡县升到了中县,那么他也该再升两级,只不过李引的身上还有“六县都水使”之职,下一步的石渠改造也离不开李大人,升与不升都无关紧要了。 八天后,在皇帝陛下忍耐的最后极限前,黔州的奏章送达了。 西州女长史的奏章语气中肯,没有夸大和隐瞒,那么黔州在二十年开荒带来的好处,只能留待明年再看了。 奏章中说,黔州刺史高审行——也就是这位女长史的公爹,在先抗旱c再抗洪的冷热交加中积劳成疾,奏章都写不了了,因而携助抗旱的长史才代劳。 苏殷在奏章中讲明了黔州下一步的打算,黔州被淤的盐井在今年年末会全部挖活c而且六县明年还会再添新井。那么,皇帝也就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知道,写奏章的这位,就是自己硬塞到西州大都督高峻家中去的,他不好表示出以公废私,于是提御笔批道: “黔州粮产,不低临近州府,事不追究。都濡李引建渠引水,粮产少亏,实可嘉也,升黔州长史。擢西州长史c司马职位对掉,品阶各不变。” 此时的黔州,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举行当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8章 各奔东西 恋上你看书网 630b一一k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高审行没有参加李引与丫环银霞的婚礼。 因为这回他是真的病了,黔州雨灾之后短短时日里,他经历了自为官以来第二次极为的痛苦的煎熬。第一次是在西州,高峻带人杀到西域去,曾经让他感到过仕途上的绝望。这是第二次,他同样面临着艰难抉择。 总算这件事在八儿媳苏殷的努力下c还算圆满地收官了,他一下子放松下来。但心情上骤紧骤松,刺史大人终于吃不住劲,这次是真的倒下了。 另外,李引在这次灾情中的结局并不能让高审行满意,不但县令一职升格了,看起来下一步的黔州抗旱还离不了他。 他不能阻止苏殷将都濡县和洋水县升格为中县的建议——他知道这一定是高峻的主意,这小子自己不露面c装病,但主意一定是他的,是个有些头脑的人,都能从高峻抵达黔州后c苏殷前后截然不同的变化上找到依据。 他这位黔州刺史,既然把收拾烂摊子的责任推给了儿媳,自己就不能过多的指手划脚。 而他在某一阶段所看好的两个人——张佶c马洇。一个降了阶个获刑流放崖州。相比于刺史在抗旱后期c几次当众苛责c声言罢去其官职的李引不降反升,这才是最要命的。 这会让人怀疑一个刺史言语上的可信度c也就是威信。 高审行内心里极为窝屈,尤其看到自己的夫人崔氏,为了李引的婚事前后张罗,他就更加不快,先是发热c再是发冷,郎中们这次是真真正正地被请过来了。 高峻也没有出席,他不愿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露面。随着张佶的下滑,李引已算是黔州各县级官员中品阶最高者,六县中的官员们不请c也会赶过去凑热闹。 如果一位西州大都督在处理黔州灾情时连面都不露,一有喜酒喝便活灵活现,这恐怕不大好。 樊莺c崔嫣c苏殷全都参加了这次喜事,喜事是在都濡县操办的,李引只是带着花轿c吹吹打打地把刺史夫人的贴身丫环接走,刺史府就恢复了往日的庄严和肃静。 高峻得知刺史真病了,于是举步往父亲的屋中看望。 他坐在高审行的病榻前,话很少,但高审行额头上冷敷着手巾,仍在不住地打量面前的这个人。他年轻而英俊,不怒而威,坐得稳如泰山,是有些西州一座上州大都督的威严。 但高审行还是想象不到,他是怎么带着三百来人杀到乙吡咄陆部的地面上去的。也想象不到他一个人是哪里来的胆量,面对整个剑南道上至郡王c折冲府将军,下至一县中的县令c狱卒和普通的乡民。 高审行还听说,江夏王府的长史也曾搅入剑南乱象之中,同样的,也被他杀得一败涂地。 刺史在胡思乱想,而高峻却走出去,拿来了一坛酒c两只杯子,给床上床下的两人都满上,举杯敬道,“父亲大人,祝你早日康复。”说罢一饮而尽。 高审行也欠起身来,饮了杯中之酒,问他,“你此次就是来接她们的?但你也太过的张扬。”他指的是护卫。 高峻道,“父亲,我从黔州路过,接她们只是一方面,而且我并不随着她们回西州去,为了让人放心,玉如才建议我多带些人。” “那你是要何往?” “大人,这件事我与苏殷c崔嫣都没来得及讲我与樊莺这是欲往余杭郡走一趟。” 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在丁忧回到余杭郡之后并未闲着,在远离皇帝身边之后,他便在家乡余杭郡一力开展兴修水利c挖塘屯田c筑坝拦海之事。 几月前,褚大人听说黔州抗旱,还组织家乡八县为黔州筹划了抗旱款十数万缗,托台州刺史苏亶送达黔州。 这次,褚大人又经由长安的宗正少卿樊伯山往西州捎话,说他在督导着挖塘屯田过程中,发现了樊伯山已故胞兄——樊伯江的消息。 这就是个大事,樊伯山闻讯后,即刻给西州的高峻c侄女樊莺送了六百里加急信。之后,据说樊大人顾不得等候西州的人来,已经向皇帝请过假c先行赶往余杭郡去了。 樊莺的父亲樊伯江,早在她十来岁时便不明不白地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是个谜。接到叔父的长安来信后,樊莺急得先哭了一鼻子,恨不得一时飞到余杭去。 因此,正好西州无事,柳玉如便对高峻说,“快陪着妹妹往余杭郡走一趟吧,得着个确实的信儿,我们一家人才放心。” 正好,家中人们算计着c黔州的抗旱也该告一段落了,于是便决定,高峻和樊莺转道黔州,让同去的护牧队护送着崔嫣和苏殷返回西州,然后高峻和樊莺再去余杭。 但叔父樊伯山的来信语焉不详,说他急着也去余杭c而将信写的含糊不清不大可能,从根本上讲,还是褚大人最初送往长安的信件本身就是含糊的。 听了高峻的话,高审行这才意识到,樊莺到黔州后常常默然不语的原因——她是心中装着事情。 但是刺史还是对西州只留下个刘敦行看家表示了担忧,他是从太子中庶子刘洎新近的倒掉来说的。因为西州司马刘敦行正是刘洎的次子。 他在言语间提醒高峻,这次他由西州出来的有些仓促了,也许等苏殷回到西州后,他和樊莺再动身才稳妥一些。 高峻却说无妨,再说樊莺岂会再容得了这些功夫!高审行摇头,心说到底是一州大事重要,还是你三夫人的家事重要? 但是看在高峻一来,苏殷便有如神助c三下五除二替自己解了雨灾难题的份上,高刺史没有深说。 晚上,刺史夫人崔氏等人都没有从都濡县赶回来,高审行猜想都濡县令c六县都水使李引和丫环的婚礼一定热闹非凡。 直到第二天的午后,崔夫人才带着樊莺c崔嫣c苏殷和甜甜返回。之后她才得知高峻c樊莺还要继续东行。 于是,西州长史苏殷的黔州抗旱也就自然地结束了。 在抗旱过程中,苏殷总共往西州写过两封飞鸽传书,一次回信也没有接到。最后再往长安写了一份奏章,皇帝陛下什么意思c怎么回复,她也不能再等了。 西州四十八名护牧队c二十名女子卫队,一同保护着西州长史c大都督的八夫人苏殷c五夫人崔嫣踏上了西行之路。 高审行抱病与夫人一同送他们到黔州城外,一向是重社稷c轻离别的黔州刺史高审行,居然也眼眶湿润了。 苏殷在黔州的日子里,有两三次因为抗旱之事与他顶过牛,但此时高审行毫不计较,看着她们的车驾远去,居然感到有些怀念她们在黔州的日子。 岁月流转,常常是物是人非,但是总有亲情让人难忘。刺史大人极为亲热地抱起七岁大的孙女甜甜,再与东去的高峻c樊莺挥手作别。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9章 朕更放心 贞观二十年八月,天气渐渐凉爽。 己巳这天,西州和庭州巧夺白袍城、控制了天山上庭州水源的消息传到了长安,龙心大悦。 阿史那欲谷意欲占据的白袍城地带,正是乙吡咄陆部境内两大河流的生发之地。其中一条河正是东面的伊犁河,此河上溯一千二百里之后、在天山东部的山顶湖地带发源。 另一条河是碎叶河,在伊犁河西边四百八十里,此河出自于热海,而热海里的水九成也是来自于天山,其中最大的源流,就在白袍城南三十里处,也是出自于山顶湖。 这么一看,白袍城的地理位置到底有多重要也就不言自明了。此城虽然只能容兵五百,却直接控制了在葱岭以西的乙吡咄陆部两条最大河流的源头。 白袍城,堪比一座折冲军府!再说,即使把一座折冲上府安置在乙毗咄陆部的王城碎叶城的边上,都不一定能让阿史那欲谷这么痛痒难耐。 对于一个以游牧为业的部落,水、草之重要不须多说。阿史那欲谷内心中的不悦,大约与大唐皇帝心中的喜悦一般的厚重。 西州大都督高峻,只带了天山牧六名护卫队、庭州及谷东守捉杂凑起来的七八十人,便铲除了乙吡咄陆部偷偷楔入进天山来、筑城立足的一颗钉子,投入之小、收获之大,再一次让大唐皇帝吃惊非小。 皇帝得知高峻的这次行动,只是他巡视庭州田地城牧草场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与乙吡咄陆部发生的军事行动也是临机起意。但是不得不说,意义太大了。 后续,阿史那欲谷没有任何的反应,暗气暗憋了。 一则说明他先前跑到天山顶部的筑城行为就不怎么正大光明,二则说明乙吡咄陆部的旱情也真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三则那是他一定知道:与西州高峻比划,以前在乙吡咄陆部的腹地他都占不到便宜,跑到西州、庭州夹空的天山山顶湖来,他更不行。还真不如落个好态度,以求白袍城在水源的控制和分配上不要太苛刻,多少的分给乙吡咄陆部一杯羹。 至此,最先报出旱情的西州,又最先让皇帝陛下把心放在了肚子里了。 自古以来,马,一直与华夏这片土地的安危和兴盛息息相关,来自西方、北方、东方的游牧夷狄,自春秋时代便是各朝各代的肘腋之患。没有马,何以御边! 看来长孙无忌所说,“群牧事重,重在长官。”真是一点不假,有郭孝恪和高峻二人在,西州无忧也! 皇帝在接报后,曾经再一次动过重赏西州的念头,但再赏能赏到哪里去呢?高峻太年轻了,而且没有合适的接替人选。 最后他只做了一个决定:庭州刺史阿史那薄布,授银青光禄大夫、云麾将军、开国侯,以从三品入居长安,赐以宅第。以彰其主动上请将浮图城并入大唐、又协同西州袭定白袍城的功绩。 原庭州别驾、现长史王达,以并白袍城之功,授庭州刺史,正四品下阶。 相比于西州的抗旱,黔州就有些不尽如人意了,但陛下并没有苛责高审行半句,西州长史苏殷上报的黔州抗旱奏章,其中也没有提什么高审行罚俸之事,也就不罚了。毕竟那些开出来的荒地,明年后年还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 而且他还超拔了黔州的一位县令级的官员到了黔州长史之位。凡择人之法有四条:一为身,须体貌丰伟。二为言,须言辞辩正。三为书,须楷法遒美。四为判,须文理优长。以上四事皆有可取,才可授六品以上官职。 那个李引的相貌,有司早就报与皇帝知晓,此人面贯长疤、眉目凶恶,“体貌丰伟”头一条根本就不够格,但皇帝没有犹豫,还是擢升了他。 自从亲征高丽之后,皇帝的身体总有不适,有时睡梦中就置身于深沟固垒、飞矢如蝗的战场,常常半夜惊醒,在夏夜中虚汗湿透锦被、醒过后精神萎顿。 身体不爽,便会常思过去。 皇帝曾于八月初到过庆善宫,那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在庆善宫内观览,不胜哽嘘。想起自已初生时,胸有二龙胎迹,母后对他、在诸子中爱视最深。 他对侍臣道,“朕生于此宫,今母后永违,育我之德已不可报!”继而嚎啕大哭,左右臣属、侍从皆流涕。 随后,陛下又幸九成宫,那里就是他母后生前所居之地,皇帝巡视故物依然,仿佛母亲仍在,因而又是悲痛不已。于是下诏有司,大开库仓、赈济贫困百姓,以积母后之德。 御医说,有道是冬病夏发,陛下龙体欠安,是在高丽战场上因苦寒所起,这次发作有着苦于酷暑的原因。 八月暑气渐消,于是他下诏,要亲巡长安西北二百里的泾州,命太子李治留守长安,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李道宗陪同此行。 为显示自己春秋鼎盛,精力还可以,皇帝命此行不乘车辇,仍乘他的坐骑五花骢。此马在高丽战场上冲锋陷阵,马身正面曾中箭两支、仍载着皇帝一往无前。 庚辰日,圣驾抵达泾州,皇帝在城外草甸上策马飞驰,果然觉着神清气爽,又下诏赐鳏寡粟帛。与当地耄耋老者十五人宴罢,众人皆以为陛下该下诏回长安时,皇帝似乎意犹未尽、又有了新的目标。 于是圣驾又往西进发。 自原太子中庶子刘洎参劾郭孝恪和高峻事件之后,长孙无忌和李道宗这一对曾经貌合神离的当朝重臣,在关系上竟然有了质的转化。就连彼此的对视,眼神之中都少了昔日的客气和戒备之意。 长孙无忌和李道宗都猜不出皇帝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哪里,也不便问,以为他完全是兴之所至,怡心善病罢了。 因为他们一行,每天的行程只有不足二百里。 后来,他们才看出,陛下根本不是信马由缰,而是他的身体真的大不如前了。六天后,八月丙戌日,他们抵达凉州时,皇帝曾经叹道,“六天!朕以前驰到西州那么远也只不过六天。” 李道宗问,“陛下是不是想去西州啊?” 长孙大人道,“陛下,高峻此时恐怕也不在西州,臣半路上刚刚接到西州府的传文,是高峻向陛下告假,说在余杭郡丁忧的褚大人给他去话,在挖塘屯田中发现了高都督三夫人樊莺失踪多年之生父消息。他携三夫人大概已去了余杭郡。” 皇帝想起宗正少卿樊伯山也因此事告了假,于是道,“真是不巧,那就不去西州了。”仿佛他这次半途而废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是因为西州大都督不在似的。 他感慨道,都督不在、还有个女官还在黔州,此时西州应该只剩下个刘敦行了他都这样放心,朕就更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0章 瓦亭观牧 长孙大人建议道,“陛下此次虽然不能去西州观牧,那么就到凉州巡视一番当地的武威牧场也不错。” 凉州刺史李袭誉接到消息说,大唐皇帝圣驾已到凉州城外,慌忙带齐合州官员出城,将皇帝一行迎至刺史府。 见长孙大人也来了,李袭誉对赵国公说道,“贵公子润,已携夫人要回西州,恰好已到凉州了,此时正该在黔州驿馆歇息。” 长孙无忌陪同皇帝出京时,长孙润假期将毕,与妻子高尧正在长安府中做着西行的准备。因皇帝一行先往泾州走了一趟,想不到双方又在凉州碰头了。 长孙润大婚,皇帝只是赐以金、帛、匾额,并令太子李治亲至长孙府致贺,而他并没有出面。 此时,听说自己的内侄竟然也抵达了凉州,便吩咐道,“不能去西州天山牧,正说有些遗憾!朕听说长孙润已是护牧队副队长了,正好见他一见。” 于是,李袭誉连忙派人去凉州驿馆,请这对新婚的小夫妻前来见驾。 长孙润和妻子高尧,知道李袭誉正是高峻六夫人李婉清之父,因而到凉州后已先至刺史府拜见过李大人。两人回驿馆后正准备着起程往西州去呢,接信后慌忙赶来参见圣驾。 两人见驾,跪倒施礼。皇帝看到长孙润英武的年少有为模样,内心中十分欢喜。再看高阁老的孙女高尧,婚后更添稳重、面若朝花,又是暗自点头,并将二人勉励一番。 长孙润又带来一个消息,说他八嫂苏长史已从黔州回来,与五嫂崔嫣、四十八名天山牧护牧队、二十名女子卫队刚刚到达驿馆之中,因无圣上传见,所以没敢过来。 皇帝大喜,连声说,正遗憾着没见到天山牧的护牧队呢,这不赶了个巧!于是再命人去驿馆,将黔州回来的所有人全部召到刺史府见驾。 很快,在大唐皇帝的期待中,苏殷、崔嫣,并天山牧六十八名男女护卫一齐赶到。苏殷与崔嫣一同进见。 苏殷曾经是皇帝册封的故太子李承乾之妃,又被皇帝塞到西州去。此时见驾,崔嫣倒好说,但苏殷未曾开口,却有些语吃。 因为上一次面圣时,她还口称“父皇”,而此次…… 以往不见苏殷时,皇帝也多次猜测:她遭逢这么大的变故,绝不可能再像当初册封时那般端庄娴雅。一个女子经历人世苍桑,便如临秋之卉,艳则艳矣,但多少总会染上些尘风消磨的痕迹。 没想到,眼前此人不但容颜宛如当年,就连神色之中也丝毫看不出经历的挫折,往那一站,工整娟秀仍如同她写上来的奏章一般。 恍惚间仿佛回到当年,她正站在承乾的身边……皇帝百感交集,不禁脱口说道,“你仍叫父皇!” 苏殷重又跪倒叩头,“父皇……” 所有在场之人,无不唏嘘、眼圈儿泛红,听皇帝问,“高峻可曾欺负于你?”苏殷连连摇头,皇帝再问,“那个柳夫人呢?如何?” 苏殷再连连摇头,意思是柳玉如也没有欺负自己。但她意识到陛下所问含糊,但自己这样就可能令他产生误解,遂说道,“柳妹妹对儿臣,就比峻还要好。” 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再问崔嫣,“可是实情?” 崔嫣回道,“陛下,正是实情。柳姐姐年纪还要小过苏姐姐,她对我们其他人还时而托大,但在苏姐姐面前却从没有过,偶尔还放个赖什么的。” 众人都笑起来。 皇帝又看了一眼苏殷,终于哈哈大笑。他想起来一直念念不忘的天山牧护牧队就在外边,于是起身离座。西州人多,不可能叫这么多的人都进到大厅中来。 那些男女护卫们此时刚刚下了马,正在仨一群、俩一伙私议有什么事。圣驾一出来,这六十八人本来男女混杂,但仓促中各找各马、飞身上去,竟然不见一丝杂乱,一眨眼便列队整齐,让众人不住点头。 皇帝道,“训练有素,是得让人刮目相看……但你们只是去黔州接两个人,大名鼎鼎的天山牧护牧队,因何就去了这么多人?” 队中有大胆些的回道,“陛下,高大人去余杭郡,不好不从黔州路过。护卫人数又不违大都督与长史之制,女护卫甚至还少着四人。柳夫人说,在气势和排场上就不能让黔州压一头下去!” 皇帝从未见过柳玉如,但她以往的事迹早就塞满了耳朵。今天再听这些人讲她又是“托大”、“放赖”,又是“排场”、“气势”,不但不觉可憎,反而好奇之心又添几分。 他立刻猜到了柳夫人要压黔州一头的用意,反过来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李道宗,猛然想起他被这位柳夫人逼得喝醋装死之事,不觉又是哈哈大笑。 这么片刻功夫,皇帝已经开怀大笑两次,从长安出来后还是头一回。 李刺史原以为皇帝有什么大事专程赶来,得知了皇帝的来意,李袭誉回禀道,“那么,微臣立刻知会武威牧场一声,让他们做好迎驾准备。” 皇帝道,“不必,朕已看过了天山牧,这次还要悄悄地看武威牧!不惊动他们才看得真切,不知可有什么好所在,最好隐蔽些、又可以极目。” 李袭誉道,“那么微臣便引陛下到陇山关前边山上的瓦亭,那里一定合乎陛下的意思。” 他们将护牧队、及大部皇帝亲卫留在陇山关后,其余人陪同皇帝及两位重臣,也不张伞盖、从关前小道秘密爬到临近一座山上。 山上有隐于茂密树丛后的一座建筑,红柱青瓦、斗拱飞檐,檐角挂着风铃。置身瓦亭之内,关外一里处的武威牧场尽收眼底。 遥望牧场中厩舍排列,皇帝目测道,“是座中牧,马不少于三千匹。”李袭誉点头称是。 他看场中秩序倒还算得上严整,厩房中隐约有马鸣声传出。很快,便有一支百人马队从牧场中驰出,竟然往瓦亭所在的山下而来。 众人以为走露了风声,这些人是来见驾的。后来发现不是,他们各拿刀剑、弓弩,还有人扛了十几面箭靶,先把靶牌扛到瓦亭山底下踔摆整齐了,然后有为首的一人招呼手底下人列队。 皇帝示意身边人不可探身,各人尽量用伸至亭柱前的繁茂树枝遮掩,也不要出声惊动他们。 山下这些人行动倒不慢,闻令纷纷列队,但有的马在摆靶子这么会儿功夫已踱出去十几步啃草,于是有人跑去牵来,队列有些拖沓杂乱。 就听为首那人高声说道,“弟兄们!今天练习驻马射,谁都别偷懒!我们也算护牧队,天山牧的护牧队从西杀到东,名头响遍了大唐,他们比我们多什么?” 底下人有些议论纷纷,为首的又道,“依我看,天山牧的本事未见强过我们!他们只是多了机会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1章 成何体统 提到天山牧护牧队,马队中又出现了一阵骚动。 领头的又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不可松懈了骑射。焉知我们武威牧场的护牧队,将来就不能也立个头功,扬一扬皇帝陛下的威名? 有人不以为然,“算了吧头儿,北边胡人早归顺了天可汗,要立头功哪来的机会!谁若不信,我们这就往东北方跑上他一百五十里,一直跑到白山戍怎么样?要是撞到什么机会,那我便一头撞在白山戍的堡墙上!” 有人在队伍里晃荡,阴阳怪气地道,“头儿,打只兔子能立个头功么?” 为首的一听也泄了气,摆摆手道,“少罗嗦!还不给我练起来!” 李袭誉低声对皇帝道,以前武威马场是在陇山关以里的,就是为防止胡人骚扰。后来关外宁静,这才将马场移到了关外。 皇帝却极为专注,留意着山下,此时那些人开弓放箭,已经练起来了。 苏殷、崔嫣、高尧三位女子听下边的议论,时时刻刻在与天山牧的护牧队比较,也想看一看武威牧场的护牧队是什么成色,因而也看得很仔细。 而长孙润只看了一会儿,便微微撇嘴。他老子怕他年轻气盛、胡乱开口,于是不断以目示意他、不可乱说乱动。 不一会儿,底下有人一下丢了弓,“不练了不练了,天天这一套!李广的射技能有我强么?” 有人起头便有人附合,又有人收了家伙,跳下马随便往草地上一躺。他们的头儿道,“那就歇息片刻,但只准歇一会儿!今天的功课必是要完的,不然我们何时赶得上天山牧护牧队?” 说罢,他走箭靶后的阴影里,舒服地躺下,“休息一会儿。” 但这些年轻人哪里肯老实地休息,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互相不服,揪扯着摔跤,搭臂勾肩,恨不得一下摔倒对方。旁边围拢了一大群人,各给自己看好的人喝好鼓气,山下一片嘈杂。 山头的瓦亭里,早就气坏了一人,此人正是大唐皇帝,“这是怎么练的,懒懒散散、无章无法、成何体统!不行,朕这便下去好好苛责他们一顿!”说罢就要动身。 长孙无忌连忙拦住,“陛下,万万不可!陛下管的是大事,而护牧之事总有专人去管。陛下不宜隔了这么多的层次插上一杠子。因陛下的态度、底下人再管时难免失度啊!” 皇帝仍然气鼓鼓地,“天下牧场都归朕所有,难道还不能说句话了?!”说归说、但他的气已消了些,扭头问长孙润道,“你是天山牧的,对今天之事怎么看?” 长孙润道,“陛下,这没什么,碰到这情形,我们高总牧监顶多骂上几句,但也不会深管……” “哦?!这也不管?”不但是皇帝,这下子连长孙大人和李道宗听了也不禁感到奇怪了。 长孙润道,“高总牧监上阵讲究令行禁止,但练兵时却很随便。他说,只有让他们打着滚儿地胡作,才能看出每个人的真本事。不但是护牧队的一般队员,有时候高总牧监也一起耍。” 李道宗问,“是怎么耍的?” “我听说原来有个苏托儿,四十斤的石锁能一口气举三十下,因此才到牧场几天便做了护牧队的副队长。但他曾经被高总牧监一只手、拿一根扁担挑飞到厩房顶上去。” 皇帝微微点头,长孙润又道,“他们闹,高大人不大管,有时总牧监的二夫人、四夫人、六夫人从牧场中经过,那些牧子们也敢起哄开玩笑……但弟兄们耍急了眼,他碰到了才会吼两句,说彼此亲如兄弟,上阵时才舍生忘死。” 皇帝的注意力有些转移,问道,“为什么偏偏是这几位夫人?别的夫人难道他们就不敢?” “陛下,柳夫人当然没人敢胡说,樊夫人身手了得,她若生了气、上去一脚就摞倒了,四夫人思晴虽然身手也厉害,但不常发脾气。” 皇帝若有所思,“这么说,朕方才还错怪他们了?” 长孙无忌本来还想说儿子一句,不要让他在陛下的面前胡说。但他看皇帝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再者长孙润一口一个高总牧监说的,于是也就不制止他。 但他看了看山下一群乱蜂似的人,还是摇摇头道,“不可思议!” 长孙润道,“陛下,我们倒可以试一试他们。” …… 山下,这些人正在耍闹,猛然间,瓦亭山顶上的树丛中声音尖利地飞出一支响箭,箭哨呼啸着、一眨眼的功夫竟然飞到武威牧场的大门上空。 人群猛然寂静了片刻,摔跤的不摔了,喊好儿的也住了嘴,抬头、侧着耳朵辨别声音的方向。 正躺在箭靶子底下休息的头儿一个扑愣跳起来,喊道,“什么动静?!弟兄们,快,快上马!胡人常放响箭,也许有不长眼的撞到武威护牧队来了,定要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 人们纷纷四下里找各自的马匹,但他们耍得太久,那些马早不在原地呆着了,有几匹已经边低头啃草、边溜嗒出去老远。 于是有人撒丫子奔过去追,有人拣起扔在地下的弓箭。 唐制,天子居则称“衙”,行则称“驾”,居、行皆有仪卫——亲卫、勋卫、翊卫各有定例。羽葆、华盖、旌旗样样不能少……车马鼎盛但讲求安静且无喧哗。动必有钟、乐,沿路有鼓、吹,以示尊严肃顺。 此次皇帝西行,本来作了长途的打算,因而轻车简从、仪卫精简,但几百金甲卫士是必不能少的。 正当山下这些人手忙脚乱、找枪找马时,山顶上传出两声长长的口哨,陇山关关门大开,有二百金甲护卫、四十八名天山牧护牧队、西州长史的二十名女护卫、以及赵国公、江夏王各自的卫士从关内飞驰而出。 旌旗一分、队伍往两下闪开,有人高声喊喝,“皇帝陛下驾到——”,随后队伍中现出一顶黄色伞盖,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李道宗护着大唐皇帝驰在正中。 武威护牧队今天的领队是个见过些世面的,见状狠狠踹了两脚身边两名部下,让他们停止乱动,然后挺着胸脯儿跑过来,在皇帝马前跪倒拜见。 皇帝哼道,“武威牧场护牧队,很牛气啊!朕听说你们有人的射技强过了李广、还敢躺着训练、还抱怨没有机会!今天朕就给你们一次机会。” 领头儿的知道方才手下那些胡言乱语一丝不差都让人听去了,索性仗起胆子回道,“陛下,武威护牧队虽说能水不一定让陛下满意,但真正遇敌,宁死也不会给陛下丢脸的!” 皇帝微笑着点头,口中却朗声叫道,“长孙润,你们天山牧护牧队的箭术可强过李广否?” “天山牧!?怎么这么不禁念叨!”这些人中有人窃窃私语。 只见在皇帝亲卫仪仗的侧后、几十名身着牦牛皮甲的骑士中有位英俊小伙儿,应声弯弓,箭从三倍远的距离、越过武威护牧队的头顶、正中靶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2章 不算丢人 武威牧护牧队中有人在马上一缩脑袋,但箭已“叮”地一声在靶心上颤着了。有人偷偷咂舌。他们的头儿也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着下嘴唇、挑着眉毛、先前脸上的笑模样也不褪,他也感到了吃惊。 临来时考虑到瓦亭山附近风大,因而才把箭靶靠着山根下摆放。而天山牧施s人所处的位置,距离上足足超出他们训练时的两倍。 箭先飞过山前的风口、再飞过武威护牧队这群人的头顶,既有迎风的弧度又有向上的弧度,拿捏之准、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人家这一箭几乎就是在皇帝话音刚落便s出来了,好像连瞄都未瞄。 皇帝的金卫马队纹丝未动,天山牧四十八名护卫队和二十名女护卫也如司空见惯,但武威护牧队的马队中有马匹在原地换步,出现了片刻的s动。 s箭的正是长孙润。s过箭之后,他将弓收起,在自己的马队中什么都没有说。但长孙无忌却也吃惊不小。 么子这一手露得漂亮!想不到原来一个整天架鹰猎兔的小子,此时焉然就是一位胜券在握的少年将军。赵国公去看皇帝,见皇帝也缓慢而郑重地点头。 在护牧队的马队后边,正是西州长史苏殷、五夫人崔嫣和长孙润的新婚夫人高尧,她们倒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叫好。 崔嫣原本出自高府,与高尧早就相熟,见状低声对高尧道,“妹妹,恭喜你嫁个好夫君……” 开始见这些人训练中耍闹,皇帝真有些生气,但听了长孙无忌的劝阻、长孙润有关高总牧监对日常训练的见解之后,他的气早消了大半。 此时便微微笑着问道,“武威牧,你们的‘李广’呢?站出来让朕也见识一下弓箭上的手段!” 头儿这次便挠着头回道,“陛下……天山牧谁比得过!但马上对砍,我们武威牧却是有些威武哩!” 皇帝再马上侧身看向长孙润,问道,“人家‘李广’说了,不比箭了,要比马上刀法,不知天山牧护牧队行也不行?” 四十八名天山牧的护牧队员在马上纷纷去看他们的副队长长孙润,就等他下命令,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但长孙润却有些迟疑。 这又不是对敌,要怎么个砍法儿?不出力不好分个上下,但是万一伤到对方,毕竟也算兄弟牧场中的同行,要是惹了祸那该怎么办?因而他才有迟疑。 武威护牧队中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们刚刚在箭术上落了下风,总有不服气的。一见天山牧s箭这人迟疑不决,便猜测他业无全精,箭法好、未必刀法也好。 此时便有人挑战道,“我们知道天山牧的弓弩从西s到东少有对手,我们输得不冤枉。但敢不敢与我们队长比划刀法?” 皇帝乐见手下牧卒如此好斗,见长孙润不吱声儿,便鼓动道,“天山牧的刀法果真拿不出手么?那你们高总牧监是怎么搞的?” 长孙润回道,“陛下……我是怕万一……” 武威牧场中立刻有人喊道,“莫怕莫怕!临阵时我们自会给天山牧留些面子!” 长孙润急道,“我们岂会怕谁,只是怕误伤了你们,到时高总牧监怪罪下来……不好说啊。” 但热伊汗古丽在队伍中应声对他道,“长孙队长,你们不屑动手,那就让我们来比划!” 皇帝看着这个二十几岁的女子,问,“她是何人?难道也是天山牧护牧队的?” 长孙润道,“陛下,我们刚刚说过、被总牧监挑到厩房顶上那个苏托儿——也就是我前任的副队长,正是热伊汗古丽一家,她便是西州苏长史的女子护卫队队长!” 皇帝兴致盎然,“好!不错!这就更有看头……热伊汗古丽……嗯,不知都有过什么战绩?” 热伊汗古丽回道,“陛下,我曾随高总牧监到乙毗咄陆部去过,刀法也是总牧监临阵所授,也未立过什么功劳,只是给总牧监四夫人思晴护旗……在马战中刀斩过俟斤两名——但他们只是领百来人的小头目而已。” 连皇帝在内,众人都看她马鞍边挂着的长刀,热伊汗古丽虽然说得轻巧,但胡人善于马战,能混到俟斤的总不会是草包,别说还是两个。 再看面前的武威护牧队也只不过百人,于是,有人便推举他们的头儿道,“头儿,这回看你的了,都是队长谁怕谁!” 但他们的头儿嘀咕道,“这算哪一出,我一个大男人……胜之不武!”他看眼前这位西州长史的女队长,与一般女子也没什么两样,难道真的刀劈了乙毗咄陆部的两个俟斤?! 但皇帝仿佛已然等不及了,吩咐道,“什么胜之不武,你先比划起来再说。来呀,给他二人准备——以木g代刀,以免伤人!” 于是,马上有人准备妥了,分别抛给两人。 武威牧场中早有人得了信,说皇帝陛下突然到了,牧场里大小三位牧监慌忙上马赶过来参见。 他们离着大远,便看到自己的护牧队长正与一名女骑手二马盘旋着打在一处,难解难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到了近前,想去拜见皇帝,但那些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场内的战况,一时间谁都不顾他们。于是,三位牧监也往边儿上一靠,先看场内打斗。 到后来,那些女护卫们便在场外大声数起两人交手的回合数:六十八……六十九……七十!但这两人一时仍然难以分出个胜负。 还是男的一圈马跑开来、在场外勒住,赧颜道,“想不到,我陈发速一向在刀法上不服谁,今天总算见识了天山牧的厉害!今天一时不胜,便是在下败了!” 这个女队长刀势简练、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吃自己的虚招。陈发速有几次想晃她个破绽,但对方都不上当,又倚仗骑术娴熟,居然支持到这么久一点败象都没有。 此时再回味她那些招式,细细想来,也没多么深奥复杂,但总是攻在他最捉襟见肘的地方,令他难受得很。如果她拿的不是g子,他此时会更被动。 陈发速红着脸高声道,“在下服输了!”他的那些手下,此时也都没有人吱声了。 热伊汗古丽道,“还是我更逊色些,力量又不敌,只凭练熟了高总牧监所授的几式、才侥幸没有很快败下来。陈队长若是也得我们总牧监指点一下,那就更厉害了。” 皇帝此时就不在胜负上多做评判,但他心情不错,对上前参拜的武威牧三位牧监、也对陈发速说道,“武威牧也不错,胜不了天山牧难道是什么丢人之事?但今后要更仔细地c练起来!”这些人齐声应“是”。 皇帝对凉州刺史、赵国公和江夏王爷道,“你们与朕去凉州府,痛饮之后再回长安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3章 大事小情 路上,皇帝对长孙无忌嘀咕道,“朕有心把长孙润留在武威牧做个大牧监,但又担心西州高峻说朕——说朕趁他出远门儿挖他护牧队墙角!你等他从余杭回来之后,找个机会与他讲讲……” 皇帝此次的凉州之行,心中已然有了个不大成熟的想法。 长安帝都,东有潼关、南有终南崇岭,北方更有河套环卫,只有西面,河西走廊的最后屏障全在武凉。 尤其是西州未得、吐谷浑未破之时,武凉之地便是西拒高昌、焉耆、龟兹等西域胡国的最后一道屏障。 因而,大唐立国之初,仅仅在凉州武威一带,便安置着明威、洪池、番禾、武安、丽水、姑臧六座折冲军府。 此外在赤乌还有赤水军,此军乃是大唐各军之中最大的一支。凉州的东、北、西三面还有赤水、乌城、交城、白亭共四处守捉,有通化军镇…… 假使西州那片地方仍在外族之手,那么凉州武威郡的前面便只有玉门、嘉峪两关,防势显得单薄很多,那么长安之“安”又从何说起? 但眼下就不再是这种局面了! 如今,西州在郭孝恪和高峻和经略之下日渐稳固繁荣,庭州也成为大唐的正式州府。焉耆归入、龟兹半入,白扬河、铁勒诸部、轮台也圈了进来! 再加上北方颉利部思摩的归顺,无形中,凉州的压力也就顿时小了很多。 甚至可以说,凉州目前只起个东、西联络之责。长安敢把李袭誉一个文官安放在凉州做刺史,其实正是因为放心了! 大唐占住了西州,防线便直接由玉门关往西推进了三千里,直接到达葱岭一带。而西州,则由之前外族侵扰大唐的大后方、一变而成为大唐西拒胡族的牢靠基地。 而东、西攻防形势取得这样天翻地覆的逆转,皇帝自认为大政方向是自己所定,人却是用对了两个:一个郭孝恪、一个就是高峻。 他在想,此时是该考虑着精减武威一带大部分军力的时候了,既可减轻大唐养军的负担,又可与民休息。 贞观初年,皇帝曾召集左右诸卫将卒于显德殿演武,并且对诸将说过: “朕不想一味垒池筑城、造物淫费。凡农、民除了务好田桑,尽管令其逸乐好了。但兵士们就要熟习弓马,假使朕令你等出战,希望所向披靡、没有敢于当面列阵之敌。” 正是今天,皇帝亲眼见到天山牧护牧队与武威护牧队的比划,才让他的这个想法更加清晰了起来。 经过高峻点拨过的一位女牧子,砍掉胡人两个俟斤、还自认为不值一提!还能逼平武威牧场一座中牧的、彪悍的护牧队队长! 也难怪,高峻敢在与白扬河隔着一道崇山峻岭、沟联与支援都极为不便的地面上划出个西州静海县,而阿史那欲谷就默认了! 他还把阿史那欲谷偷偷摸摸、花钱费力建了一半的白袍城客客气气地占过来,阿史那欲谷也默认了! 看来,以牧御边是个不错的法子,但必须要有过硬的护牧力量。只有增强了武威牧,他的大计划才好实施起来。 只是皇帝也知道,关陇一带正是自己这位舅子——赵国公长孙大人的后园子。此处军力的消减也是长孙大人最在意和敏感的。 因而皇帝才忽然想到把自己这位从八品上阶的外甥放到凉州来,让他做个武威牧正六品下阶的大牧监。将来,武威牧哪怕只要有六分、似天山牧那样挺得起来,他也就达到目的了。 儿子射了一箭,便一步飞升上去九阶,料想长孙大人也会极感快慰了。 裁撤关陇军力的后续手段,山东一派的江夏王李道宗,应该更没意见。 但皇帝又不想连个话都不过、就直接从高峻手下划拨人,这不大好!不但是这种事,皇帝目前连西州大都督的柳夫人高不高兴……都要考虑!! 那就让长孙大人替他儿子的荣升去求西州都督。 好人嘛,皇帝总得先让别人做。还是那句话:与关键地方的关键人有关的事,一根头发丝也是大事。这才是不能写入《帝范》之中的绝窍。 人人都说皇帝好,谁知皇帝心思老!人前昂首把胸抬,大事小情都想到。 长安来的人与西州去的人在凉州分手时,长孙大人悄悄将苏殷职位的变动告知了她。她已由西州长史变为了西州司马,但与刘敦行二人的品阶都未变动,还都是从五品下阶。 长孙大人没有看到苏殷脸上有丝毫的失落之态,她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道,“一去黔州五个多月,我终于要回家了!” 似乎她对于与刘敦行位置上的变化一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尽快地回到西州的家中去。 李袭誉和孟凡尘适当地埋怨了一下,因为高峻五夫人崔嫣去了一趟长安,就把他们的甜甜小姐带到黔州去再不回来了。 崔嫣笑着分辨道,“甜甜一年一年大了,难道与你们两位老夫子修习女则、女工?!”他们想一想,便不再说话。 长孙无忌听到了,便对李袭誉道,李大人莫急,早晚本官会给你派过个女儿来!他暗指的正是自己的么儿媳高尧,如果长孙润能到凉州,那么高尧必定跟来。但李大人再追问时,长孙无忌便说,“此时不能泄露半点,本官得与你女婿去商量才行。” 李刺史将信将疑,分别送两路人马往东、往西去,然后回来与老汉孟凡尘对饮。他猜测道,“总不会让婉清来吧?那她还是不要来的为好!” 孟老汉分析道,长孙大人说“派个女儿来”,能“派”者,非令千金婉清小姐。此人必是与公门有关、而且他能够“派的动”。 “那会是谁?” 孟凡尘道,依在下看,或许是高峻家这位苏夫人。派苏夫人到凉州任职,可不得与高都督商量?不过也不大可能,苏殷与婉清同理——谁会好意思同大都督商量、拆开她们与大都督? 他帮着分析道,“联系今日长孙润之事,我有六成的把握他会到凉州任职,此事不正须与高都督商量?那么高尧小姐必定随来,她岂不也算李大人女儿?” …… 牧场新村,高大人和樊莺赶往余杭郡之后没有几天,家中接连有两件喜事:二夫人谢金莲、四夫人思晴一前一后都生了。 两人只隔了三天,因为家中有婆子坐阵,生孩子的事忙而不乱,新村中的人们听到高大人的院子里传出婴儿的哭声之后,才得知这件事。 有人在高都督家的院门口问婆子,“生的什么?” 婆子说,“又来了两个带把儿的。” 正说着话,新任西州长史刘敦行、柳中牧场大牧监刘武站到了院门口儿,婆子手一伸拦住道,“你们两个不许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4章 以毒攻毒 刘武笑道,“妈妈,我们不进,但你把柳夫人叫出来,我们有急事!” 去年,在去逻些城的半路上,高峻与樊莺将向导陈兴旺打发回来,写信给罗得刀赔了他骡子,还给他做牧子的儿子陈小旺放假、回家帮忙,并且盯住隔壁、被郭待诏s杀的龟兹j细——那个西州兵曹衙门的令史一家。 这个已死的令史五十岁,撇下七十岁的老母、四十来岁的妻子。还有个二十岁的女儿,出嫁后不知何故被夫家休出来,目前也住在娘家。 陈小旺格外上心,回去后除了侍候着祖母,其他的时间几乎全都死死盯住了隔壁。这家人就算是黄昏时分有人开院门出去,陈小旺也会立刻远远随上。 但开始时总不得其法,摸不清她们的门路。后来,陈小旺趁着对面没人,在两家院墙上、靠着对方窗户的角落里掏挖了一只隐蔽的小d。 从d中看对面虽不真切,但那边人在院内、在夏天大敞窗子的屋中、自以为极为私密的低语,几乎都可落入陈小旺的耳中。 于是真相浮现出来。 陈小旺说,j细令史的老母亲是龟兹人,她通过一支每月固定来西州一次的龟兹伎乐队,往外传递西州的消息。 龟兹伎,设有舞台半丈高,上有c弹筝、竖箜篌、五弦、横笛、蝴蝶琴、觱篥、j娄鼓各一人,铜钹二件。舞者四人,画衣、着红袜,谓之师子郎。 台子上时而踏乐而蹈、时而有胡歌,观看的人常常在台下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正常的规模。有时来的人少,或是黄昏时才赶来架台子,琴鼓之类就少出来三、五件,舞者也变为两人,只为招揽看客,让人知道有龟兹伎到了,然后第二天才是正常规模。 每当西州大街上有龟兹杂耍时,这个往常不大出院子的老妪就会拄着拐g上街去看看,如果不是那支乐队她就回来。 如果是,老妪就当众与那些人问问家乡之事,动情动色的,然后龟兹伎的管事便把老妪请到后台去嘀咕。 这样的勾当如果不是被人特别留意,在人来人往的西州大街上倒是个极好的掩护。陈小旺专门盯了半年多,才发现了规律。 刘武当然知道高总牧监对陈小旺的安排,知道是大事,就把新任西州长史刘敦行找来。刘敦行一听竟然也做不了主,于是两位大官儿一同到高大人家、来请教柳夫人。 刘敦行道,如果只是j细的事,大可不必与柳夫人说,但此事涉及到了谢广,我们即便要下手,也得问一问高大人家里什么意思。 柳玉如十分惊讶,“难道谢大哥也掺合到龟兹的事情里来了?” 刘武说,“谢老爷倒没有做j细,但他与这家人搅和在一起了。” 刘敦行说,谢广经常往西州的牛马r铺子上跑,近来一个月里总有十来天在西州,本来这很正常。但陈小旺说,谢广只要在西州,几乎天天晚上往隔壁的j细家跑。 柳玉如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委,她说,高大人的脾气你们都知道,涉及到军政上的大事,我就不敢乱掺合意见,两位大人只须秉公办理。金莲那里刚刚生产,身子还虚得很不能生气,我的意思是也不与她说。 刘敦行和刘武从高大人家回来后分析,从陈小旺所说的情况看,j细一家除了与谢广、龟兹来的那支伎队有联系,其他方面接触的人倒不多,家中几位女子出门的时候也少。 那么,她们是把谢广当做获取西州信息的来源了。 谢广是西州大都督的舅子、二夫人谢金莲的胞兄、牧场村中的头面人物,活动的范围遍及西州各个县,而且还常常往漠北方向去买r牛。 他那些日常的见闻随便讲出一点点来,对于龟兹方面了解西州的动向都大有助益。别的不说,就算是大都督与三夫人离开西州去余杭郡,在谢广眼里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传到龟兹去就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吏部的传文下达到西州,刘敦行与苏殷的职位一下子掉了个儿,虽然品阶上没有动,但刘敦行认为,这也是长安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起码看起来没有不满意。 至于品阶,刘大人并不在意:当初苏长史在位时不也是这样,人家一个女子都没说什么,自己就更不该有想法。眼下大都督、苏殷都不在西州,他又成了西州的主事之人,在谢广这件事情上,他无论如何的仔细,都在情理之中。 谢广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谢大嫂动不动便把谢广挠个满脸c花、让他在门d里栖身,那是人家的家事。柳夫人虽然放话表态不掺合,但刘敦行却不能不慎重。 这个在长安倒了根基、刘氏家族所有的前途、命运都押在一人身上的西州长史决定:高都督回来之前,放长线钓大鱼。对j细一家进行严密监控,但不惊扰她们。 因为只要一动她们,就不得不扯出谢广,那么事情就复杂了。 让刘敦行做出这个决定的前提是,谢广知道的那点事至多都算个笼统的大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柳夫人说让他秉公办理,但真把谢广羁押起来审问、或是严令他不许再去西州,说实话,此时的刘敦行已经不是初到西州的刘敦行了,他总得多想几个来回。 他与刘武说,正好可以再看看这家人还有没有其他的消息来源。同时他们还可从两方面入手,一是有意识地对谢广封锁消息,一些大事尽量不对谢广说。 刘武暗道,这第一条等于没说,以往牧场中的大事也没有人特别通知到谢广的头上,再说什么才算大事?西州都督离了西州算不算大事?但牧场村几乎人人都知道,谢广哪会不知? 再说还有谢大嫂整天在蚕事房做管事,那个地方东家长西家短,几乎就是个消息集散地,谢大嫂知道了,就等同于谢广知道。但他没有挑破。 刘敦行说的第二条才真正有点用:谢广往j细家里跑,无非还是他那点沾花惹草的爱好。我们明的不好制止,但总能有办法让他收敛一些。 刘武眼睛一亮:那最管用的无非是谢大嫂去西州。只要她一去,谢广再有瘾也得忍着了!看住了谢广,我们正好再看看这家人还有没有别的消息渠道。 刘敦行一乐,“那我们还得往高大人家去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高都督的六夫人李婉清来到蚕事房,她找到谢大嫂说,织绫场有更多的成品彩绢下机,总不能连长安都有了专卖的铺子,西州却不扩大起来。 她对大嫂说,谢大哥家无论在蚕事房还是织绫场都拿着大股,自然西州的事也正该大嫂去主持。 谢大嫂当时就答应下来,因为谢广这段日子,一个月里总得有半个月吃住在西州的r铺子不回来,儿子们也不在身边,她不正好跟过去? 李婉清说办就办,亲自陪大嫂到西州、临着谢家r铺子边上又租了大店面、赁了柜台货架,张罗着趸货,再给大嫂派过去三班灵俐的伙计。 三天后,谢广在柳中县、交河县、蒲昌县r铺子上转一圈儿、家都不回急匆匆赶到西州,到那儿一看就傻了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5章 语焉不详 在蚕事房,谢广被妹妹谢金莲吓过一次之后,痛定思痛,认为搞些花花事还得离家远些才稳妥。不然新村、旧村、东村、西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确实不好。 而且在媳妇眼皮子底下,万一露个马脚就又捅了马蜂窝。 前些日子,谢广老往西州的牛马肉铺子上跑,在那里又搭勾了一个,这女子二十来岁,听说是被夫家休出门的,父亲原是西州兵曹衙门一个令史。 谢广不知这个令使史因为何种大事、被西州府郭待诏将军射杀于康里城底下了。此女一般,但年轻啊,总好过自家黄脸婆、而且又安全,绝对不会有人寻仇。 他只须隔三差五地拎些牛骨、马骨去给她们炖汤,连钱都不用花一文。 看到媳妇笑吟吟地从肉铺子隔壁的丝绢店过来,谢广发了火儿,“败家娘们儿,你也跑西州来,家里怎么办,谁来照顾?!” 大嫂道,“你在这儿呢,家中还有谁?大不了我天天把热酒给你在这儿烫上,”谢广听了无计可施。 不久,先是七夫人丽容返回西州家中。然后五夫人崔嫣、八夫人苏殷与长孙润、高尧一行同时抵达牧场村,高峻的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长孙润在东村早备好了新房,柳玉如先在家中招待长安来的妹子,然后再与家中人到东村去帮着收拾,让这两人住进去。 苏殷进门时,已经由一位西州的长史降为了西州司马,女司马。柳玉如待她十分的热情,仿佛从她的降职一事上,就体会到了苏殷在黔州这件差事的艰难似的。 柳玉如领着苏殷到谢金莲和思晴的屋中,让她与家中这两个坐月子的姐妹见面,陪她一起俯下身仔细看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向她询问黔州抗旱的情况、问甜甜和婆婆的近况。 然后,她还和李婉清、丽容一起,陪着西州司马同去西村,看她给苏殷准备下的新的公事房。这个院子很大,不但书案、床榻、卷柜等一应俱全,而且连那些女护卫们临时休息之处也都考虑到了。 在苏殷的眼中,柳玉如这一次对自己好像更亲近了一层。因为回来时她对苏殷说,新村家里一楼房间中,苏殷那个小跟班的床,已经让她给搬到西村、苏殷办公事的院子里去了,日常就让她住在西村。 而且,连苏殷开始放在这里的书案、屏风等物也一并移去了西村的院子,除了是在一楼,苏殷房内的布局陈设,已经与楼上各位姐妹屋中的一样,而且材质和式样更新。 柳玉如这个举动让苏殷心底又一松,说明她对自己的态度又放松了一步。 回来的头一天晚上,苏殷躺在家中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很快便恬然入睡,搅扰她多日的恶梦不用她戒备和防范,竟然一夜也没有光顾。 晨曦透过西面的窗子晃开她的眼睛,被子也是柳玉如让人提前晾晒过的,松松软软,压在身上十分舒适。苏司马不想立刻起来。 耳中听不到一点点动静,所有的女子们都在这样慵懒、肃静、而不必动什么心思的早晨懒床。这才是家的感觉,黔州那些揪着心的日子,以她的降职为结果,永远地过去了。 随着楼上两个新生儿的哭声,家里立刻有了动静。二楼上有人走动,厨房里也传来婆子做饭的动静。 苏殷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属于自己的崭新的梳妆台、明亮的铜镜,她坐在那里给自己施妆。 宫样的淡妆完毕,在镜中端详了好一阵子之后,想想家中的人都不施妆,新妆又被她洗掉了。 丽容却一步钻进来,求着苏姐姐给自己妆扮一下,说她很想学一下。苏殷就给她脸上涂抹。 之后丽容跑出去,让李婉清看,李婉清想夸奖她一下,恰好柳姐姐走过来看到了也没说话,婉清就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了。 因为是远行归来,头几天,苏殷还可像别人一样晚起,但之后就不行了,她是有公职的。高峻不在,她更该早早地去西村的公事房去。 在路上,苏殷才体会到柳玉如这样安排的用意,这是不便明说的。但从新村穿过牧场、再过旧村、东村的路程,注定了回家是不大方便的。 苏殷在车中,为柳妹子的小心思又笑笑,她不介意,再远还能远过黔州的那些县份么?再说这处院子是她在自己去黔州期间定下的,而柳玉如的态度在自己由黔州回来后又有了新的变化。 另外,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也许柳玉如不久就会体察到的。 皇帝安排刘敦行和苏殷换了位置,既调动了刘敦行的积极性,苏殷又不介意,尤其是在大都督不在的时候,往常需要她定夺的一些事,这回都轮到由刘敦行决定了,苏殷在西村中竟然没那么忙了。 她还有时间到隔壁院子丽容父母那里看望一下,丽蓝恰好也在,拉着她的手也是十分的热络,仿佛老八老九更有理由亲热似的。 中午的时候,丽蓝留她在父母家中用饭,丽容和李婉清去织绫场,此时也跑过来,居然热热闹闹一凑了一大桌子。 她们说起高峻,丽蓝说,“父母从交河县搬过来时,高峻一点忙没帮,都是我一个人在忙,搬过来后他也一次都没过来过。” 李婉清和苏殷都不便插嘴,但丽容却替高峻说话,“峻不是忙么,你居然还争他!我听说刚刚占了天山上的白袍城,一天未停就又去了余杭郡。” …… 杭州余杭郡。九月初,西州大都督高峻和三夫人樊莺到达这里。 杭州有八县,钱塘、余杭、富阳、于潜、临安、新城、紫溪、盐官。八县非紧即望,可想杭州的富裕,而湖光山色也令高峻耳目一新。 樊莺的祖籍在余杭,但她自小便离开这里,对此地同样陌生得很。若非褚大人传递的消息涉及了父亲,她都想好好地在此地流连一番。 褚遂良在给樊伯山的信中,只提到发现了失去音讯已久的樊伯江的消息,居然连樊伯江的生死、近况都未详说。 对于褚大人在此事上的用意,高峻略略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大概。 褚大人丁忧,一离长安就是三年,这是古制,如果没有皇帝陛下的特诏,这三年里他就是再心急,也得老老实实地呆在祖籍,非期满不得离开。 但朝堂上的形势一日三变,陛下绝不会因为褚遂良不在、就把一应的军政大事停下来等他。 那么,褚大人那个须要时时侍奉于陛下身边、随时备陛下咨询的通直散骑常侍的职位,十成里就有九成会被人顶上空缺。 在余杭郡弄出一些可以直达圣听的动静,比如捐钱助黔州抗旱、在当地组织大规模的屯田,除了褚大人丁忧也不忘朝堂、心系黎民,多多少少也与他对这个职位的担心有些关系。 这次信中的语焉不详,足可以把长安的樊伯山及西州的人牵到余杭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6章 湖光山色 杭州乃是上州,郡内湖光山色,皋亭山、石镜山、天目山物产丰富,白编绫、藤纸、木瓜都是长安指名的贡品。王洲橘是东西两市的抢手货,而此地产出的蜜姜、干姜,也同样是御厨中必备的增辣佳品。 余杭县南、西、北三面有湖,灌溉良田千余顷,只在西北方向有一条大道直通县境,抬头能看石镜山黛青色的山脊,如水墨泼向天际。 樊莺心中惦记着亲人的消息,一路上几乎没有心思观看沿途的美丽景色。但在高峻看来,她的美貌放在此时此地的江南胜景之中,方如明珠置于锦锻匣、红花绿叶相得益彰。 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而樊莺此时就如仙子一般,比之去逻些城时更显娇娆,连在阡陌中赤足劳作的、美丽的乡间女子们,都纷纷朝大道上注目于她。 离着余杭县越近,樊莺越是急切,显得有些紧张,“师兄,也许这些年我父亲一直都好好的,只是不知我去了哪里罢了……” 高峻不说话,樊莺又道,“也不大可能呀,他不知道我,难道不知联络叔叔?总之我猜,父亲一定遭遇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使他不能行动……” 然后又自我宽慰道,“总之找到父亲,母亲总会有些消息……” 一路上,她就这么猜来猜去,有时就认为父亲也可能因为什么变故突然失忆了,连家在哪儿、连有她这么个独生的女儿、有个在宗正寺做官的兄弟都记不得了。 高峻就由着她去猜来猜去,不忍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打断她良好的心愿。在这件事情上高峻有着更清醒的认识,总之褚大人的消息总是不好方面的居多。 如果褚大人找到的是生者,那么信不会只由他来写,樊伯江没有理由不一并附上自己的信。若真如樊莺所说,万里有一他真是失忆,那么褚大人怎么确定他的身份? 他对师妹道,“凡事要好坏都想到,才不会失望难过,总之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要好。”樊莺佯作要怒、怪他乌鸦嘴,转而体会了师兄的用意是不想她有失望。她嘴上不说,人却沉默起来。 其实,那些自言自语的猜来猜去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那你能不能也猜一猜?好让我有个准备。” 高峻道,“褚大人一直忙着挖塘修田,又是丁忧时期不便他往,那么这个消息一定是由屯田过程中而得……我猜,或许是岳父大人就在修田的人当中,恰好碰到机缘,被褚大人认出。” 高峻的猜测出口时只说出了一半,另一半不忍对她说出来,那太残酷了。 但在当天傍晚,他们抵达余杭县、见到了褚遂良之后,高峻说出来的这一半话也得到了验证。褚大人就是在挖塘屯田过程中有了这个发现的。 以褚大人之前在朝堂上的显赫地位,虽属丁忧,将来能否再回到通直散骑常侍的位置上去还是未知。但在远离长安的余杭郡来说,这就是个连一州刺史都不敢怠慢的人物。 余杭县自褚大人返乡之后,县令李浚时,便放下了父母之尊,时时、事事都跑到褚大人家来请教。 李浚时今后五十多岁,他父亲的曾祖,与高祖的曾祖是远房兄弟。 这个关系其实已经相当的淡远了。能在一座上州中的望县出任县令,与皇族的关系虽然关键,但只算一小方面。能不能站住了脚、坐稳了位子,还得确属头脑够用、而且也得谨小慎微、眼里出气才行。 自褚遂良回乡后,褚大人的家焉然就比县衙还要重要了,县令有事就跑过来,并给褚大人安排了衙中的两名差役专作联络之用。 褚大人提出为黔州抗旱筹措捐款、以及广泛开展开塘屯田的建议之后,这两件大事都以余杭县为开端,很快在整个余杭郡铺展开来。 高峻和樊莺二人骑着马,到余杭县衙说明了来意。 县令李浚时得知眼前两个小自己近三十岁的年轻人,便是两年来、名声响彻了大唐朝野的西州大都督、天山牧总牧监、丝路督监高峻和他的三夫人,惊讶而恭敬之意毫不掩饰。 李县令不敢怠慢,立刻在县内驿馆中为二人安排了上好的客房,几乎一眨眼便备好了丰盛的酒宴。 高峻示意樊莺不要急躁,客随主便,余杭县够得上台面的两三位官员都毕恭毕敬的下座相陪。 很快,外边回禀褚大人和樊大人请到了。高峻、樊莺连忙起身出迎。 宗正少卿樊伯山变化不大,但显得有些憔悴。褚遂良身上没有官袍,回乡后面色在日光下晒得不再似原来那样白晰,但看起来精神很好,连腰板儿也比以前直了。 高峻暗道,褚大人的这个变化,一方面与参加劳作、余杭水土养人有关,但恐怕与他在余杭的身份和位置有更大关系。 在长安时褚大人得事事小心,当朝重臣,连头都得时时谦恭地微微低着,而在余杭郡却换成别人这样对褚大人。 樊伯山和褚大人应该已经知道是谁来了,两人下马后,便有些急切地在出迎的人堆里溜了一眼。 尤其是褚遂良,看到高峻和樊莺在内,仿佛就暗暗一舒了口气。 不等两人开口,樊莺便快步上前,对樊伯山和褚大人万福下去,对二人同时口称叔父。 高峻也上前见礼,然后县中官员们也都见过,然后才请入席。 因为有褚大人丁忧的原因,席上的菜品没有荤、腻、腥膻,但即便是一桌素菜、素酒,也同样堪称佳肴。猴头燕窝、时蔬新藕,连蒸上来的米饭也是余杭郡独有的香粳。 樊大人与褚大人居中而坐,樊莺挨着叔父,高峻则临着褚大人,李县令与县中两名官员在下首。 气氛平静,连各人的语调都不高,樊伯山和褚遂良话不多,众人的话题先是围绕着西州、再是杭州,然后又移到黔州去,偏偏没有人说入正题。 临散席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樊莺终于忍不住,问樊伯山和褚大人,“两位叔父大人,怎么不与说说我父亲的消息?” 樊伯山爱怜地看着侄女,又转向褚大人,然后褚遂良说,大老远的赶过来,时候也不早了,先休息。总之人已到了不在这一时,不在这一时。 樊莺还想追问,见师兄以目向自己示意,便强自忍住。 回到客房内,樊莺闷闷不乐。不论是叔叔还是褚大人、还是县里官员们在席间的神情,都预示着父亲的消息一定不是她路上所猜的任何一种。 此时再无外人,她也不问师兄,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洗漱、躺下。驿馆中准备了两人的被褥,她也不去自己那里,寻求倚靠似地钻到高峻这里来。她眼睛直直的瞧着屋顶,不一会儿溢出了泪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7章 相互依偎 高峻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劝解,只是把她搂得更紧。 一夜后,李浚时县令便亲自来请,说要马上出发。他和话简单到无头无尾,但高峻和樊莺知道,这才是与此行的大事相关。 他们飞快地收拾停当,驿馆外,樊大人、褚大人居然都到了,各人骑了匹马,像是要远行一般。李县令也带了两名随从一同跟着。一行一共七人出了余杭县城,往官道上驰去。褚大人说,他们是要去于潜县。 此时樊莺就不多问,但脸上是极为期待的紧张神色。高峻心中也极为奇怪,既然早就有了樊伯江的消息,为何却是去于潜县。 于潜县,武德八年以县置潜州,武德九年复废州为县。县外三十里,褚大人指着一条河给高峻介绍,说是紫溪河,河两岸良田无际,稻浪滚动。 众人无话只是赶路,再沿着山道驰上一座高山,褚大人再介绍说,这便是天目山的一段,山下便是三十里长的人工凿渠可通舟楫,直通紫溪河的源头。 于潜县县衙。 县令郑早——知道西州大都督来意,亲自引着樊伯山、褚遂良、高峻、樊莺、李浚时往县衙外走。 不但是樊莺,就连高峻此时也是一阵莫名的欣喜,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希望,在城内的某条巷子里、叩开一处偏僻院落的门,门内就站着樊莺的两位亲人。 但到了之后,他就知道方才纯属妄想了。 这是一处专属县衙的单独院落,不大、瓦屋四合,里面有仵作进出,门外有弓兵二十人把守。一走进去,就有一股陈腐之气浮散在院中的空气里。 其他人显然先来过此处,因而郑县令打开一间靠北房屋的门,单单伸手对高峻道,“大人请。” 他们进去,樊莺的手一直挽在师兄的臂弯里不敢松开,心中嘣嘣乱跳。 屋中狭窄,有阴凉之气。里面靠北墙、西墙各有两架木床,北面床下摆着两只木盆,里面盛放的竟然是冰块。 时方九月初,那么冰块就是去年的了,是一般人家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看样子两张床上都有人躺卧,青布连头带脚地蒙着。只是西边床上的显得极是枯干瘦小,床下也无冰盆。 郑县令上前,亲自掀开北面床上的青布,有一男一女并排躺卧的两具尸身呈现在众人面前。 除了身上的衣物看起来已经十分糟旧,女人裙边上的花饰已经看不清颜色,衣料勉强可以连缀不破之外,两人像是刚刚睡着了,互相依偎着。 这对男女相临的两条手臂边,放置着一只三寸见方的黑木匣,匣轴、锁扣俱是赤金的,盖子紧紧扣着,但没有锁。 男的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几岁的样子,高峻只看一眼,便发觉他的相貌与樊伯山有五分相似,而且年纪还要略小于他。 而女的只有二十八九,面目恬然,一看生前就是一位美人。 只凭樊莺猛地紧抓了他胳膊的反应,高峻就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这两个人。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支持不住,浑身颤抖着靠在高峻的身上。 樊伯山低声道,“莺儿,你还有没有印象,他们便是你的父母!!”樊莺扑到床前,定睛看着二人,未曾出声,眼泪已如断线的珠子。 从某一天开始,她于幼年时倚门而盼、望眼欲穿,父母自外出后便音讯皆无。从此,一个女孩子便独自一人飘泊支撑。恩人带她北上寻找叔父却中途病故,她从希望到绝望。师父领她学艺终南,她从柔弱到坚强。 周围人无不落泪,宗正少卿泣下最多,而高峻见樊莺如此也是心如刀绞。想不到十年重聚,就是阴阳两隔。 他抚着樊莺肩膀,见她哭得断肠泣血,不得不硬将她拉起来,转而又伏在高峻的肩头啜泣不已。 高峻拍着她的背道,“好了,我们得探究一下两位长者的死因!”她这才渐渐住了呜咽,但眼泪仍然擦也不干。 于潜县郑县令借此机会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褚大人所倡导的屯田,在余杭所属八县同时进行,杭州刺史府本着尊重朝中重臣的想法,州内除有专员统一掌管屯田之事,一应相关的大事都同时报与褚大人知道。 而于潜县郑县令,也日日组织本县民役们屯田。天目山下方圆三里的紫溪塘,正处于紫溪河的上游地带,在十年前还是一处碧波荡漾的潭水,而此时已经逐渐干涸成一片沼泽。 为了疏通河道,并且将这片大面积的沼泽变为良田,县令郑早报请褚大人及州府后,动员县内民役、沿着紫溪塘南部边缘开挖人工水渠,将塘泥铺到地中为田。 在挖渠过程中,有民役在不经意间,就在淤泥的底下发现了这二人。当时往外拉拽时,发现他们肢体柔软、容目如生,仿佛是刚刚落水。 但此处的河水早几年就是浅浅的、深不及膝,再看二人身上的衣物显然也有些年头了,当时他们在泥下并卧,而且在女人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阴沉木的饰金木匣。 民役们飞报县衙,随后再报褚大人。能让褚遂良把这二人与樊伯山、樊莺联系起来的,正是这只饰金木匣里的东西。 此时,褚大人再次上前,伸手在樊伯江夫妇身体中间打开那只木匣,一道冷艳的光辉从木盖下溢射出来。同时,众人的鼻子里忽然闻到了一股轻微的味道——不错,那明明就是苦涩味。 苦味一般须靠舌尝,但此时明明白白的,屋中漂浮着一缕鼻子就能嗅到的苦味!匣盖已经全都打开,苦味又浓了几分,而屋中光华大盛! 褚大人道,“匣盖上原有铜锁,起掘时已锈落了。”高峻凝神看向匣中,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正在熠熠生辉!而匣内所衬的红绸,也被它映得一团红晕。 在木匣的盖子内侧也衬有红绸,上边是一只夹袋,褚大人不动那颗珠子,而是探指从夹袋内夹出折叠着的一张纸。 他对高峻和樊莺道,“老夫以前见所未见,都是这页纸上所说……此珠名叫‘黄连’,医中至宝……我们都已见证了。” 按着樊伯江失踪时间,至今不会少于十年,但夫妇二人至今不腐,不由人不相信了。他们死时两人紧靠,樊夫人怀中所抱的木匣当然离两人最近,那么他们之不腐也就可以解释了。 褚大人和郑县令开始时并不知这个秘密,而且还立案探察,以为尸身是新近才为人所害。但是后来在夹层发现了这页纸,这才弄清了两名死者的身份。 “不知褚大人当时是怎么知道他们便是樊莺父母?”高峻问。 褚大人道,都在纸上,高大人你且自看。是老夫在上边看到了他的名字,恍然想起樊少卿曾经说过其兄之名正是“伯江”,这才紧急通报了樊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8章 无头之案 这只是一张钱、物两清的收据,“兹据:急让于余杭郡、余杭县樊员外伯江夜明黄莲一颗,拒腐生肌、医家至宝。钱一万五千缗收讫,出据无悔!” 底下是落款:“王海蛟,贞观九年六月初十日”,在“王海胶”三字上有个大大的朱砂指印。 从贞观九年至今,已经十一年过去,但这枚红指印,与阴沉木的饰金木盒中所衬的红绸一样,均是清晰如新。想必是阴沉木匣密封严实的缘故。 褚大人对高峻、樊莺道,“逝者已矣!两位故人身份业已确认,总是不幸中之万幸,贤侄女还当节哀!” 樊莺此刻方寸大乱,依旧抽噎着,不知如何是好。 高峻道“褚大人,按理,两位逝者宜早日入土为安才是正理,只是不知我岳父岳母死因……可有个大致的眉目?” 如不弄个明白,高峻料想师妹是不会甘心的,樊莺眼里含泪不停地点头。 樊伯山少小离家闯荡、博取功名,猛见兄嫂遗容如故,心内也极是悲伤,听了高峻的话便替褚大人答道,“本官到时,褚大人已令仵作验过,除兄长后脑处有钝物撞击伤,两人再无其它伤痕。” “难道是有人图财害命?” 褚遂良道,“这倒不一定,当时一发现这二人,老夫恐怕他们的身份可能与樊大人、贤侄女有关,当时便责令于潜县郑大人多方探察。但我们手中除了有这只阴沉木匣、黄莲珠、收据,就再也没什么线索,难啊!” 樊伯山也说,收据上倒是有个相关人的名字,就是那个王海蛟。但奇怪的是,这份收据把兄长的郡、县记了个清楚,出据之人自己却如此的简练,让他们到哪里去找呢! 褚大人也道,“黄莲珠倒是个线索,但如此的稀世之宝,拥有者怎会轻易示人?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世间有此物,就更不能询问些什么了!” 县令郑早说,“高都督,此事时间久远,查无可查,下官以为这便是个无头的悬案……难啊!原来有褚大人、樊大人在,下官还有些指项。两位大人一离开,下官就更没办法了。” 高峻看向褚遂良,褚大人道,“你们二位到达前,老夫和樊大人已接到长安传诏了……岭南大雨成灾,听说甚于黔州。雨后雷州、崖州隔了海,竟然同时害了兔灾,千万为群,兔过而苗尽,兔亦不复见!” 樊伯山道,“陛下之意,委任褚大人为正使、本官为副使,接诏后即刻赶赴岭南巡察灾情,见机赈济,有道是灾情如火……恐怕……兄嫂只能速速入土为安了!” 他说,再说侄婿你可是身负西州边陲一州之重任,因为私家之事,长时间滞留于外恐怕也不大好,我意速将兄嫂隆重厚葬,然后以公事为要。 褚大人也微微点头,似是同意樊大人的意思。 陛下见诏,有道是忠孝不两全,那么褚遂良的三年丁忧之期,只过了不足一年便可以再行公务。之后,他便可名正言顺地回到京师职上、而不犯忌。 褚大人远在余杭也被皇帝想起,一则从余杭出发总快过长安,足可看出皇帝对岭南灾情的焦虑。二则不能不说他在丁忧期间为家乡屯田的义举,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了。三则,高峻以为恰恰是樊伯山也在余杭,无形中也为褚大人的复起多多少少助了些力——正好由两位大臣同去。 不得不说,这两位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先公后私嘛。高峻想,就算是自己,虽然已同长安请了假期,但长时间滞留在外也不大妥当。 但樊莺听了,刚刚止住的眼泪禁不住再次涌了出来,这一回她就控制不住哭出声来,最后伏在爹娘的身子上,任谁拉也不起来。 高峻明白她的心思,如果眼前躺着的是两具枯骨,那还倒罢了。 但明明两位亲人宛如睡熟了一般,与年幼时分手的那一刻一般无二。但情、势所然,很快他们就要入土,而死因只好永久地放下,这样不明不白只会让她伤心不已,留下深切的遗憾。 樊伯山、褚遂良同时征询地看向高峻,只待他点个头,成殓所用的上等棺椁其实早就备好了。 “师兄……”樊莺哽咽道。她不能阻止,但心有不甘。 高峻不说此事,而是看着西边被布遮住的木床上问道,“两位大人,郑大人,不知那是什么人?” 郑县令说,“也是挖渠时发现的一具枯骨,与樊夫人双亲埋身处相距八十步远,这就更是一桩无头的悬案了!想来年代更远!” 高峻走过去,一伸手揭开蒙着的青布,有一具无头的白骨出现在他面前。这就更不能断定些什么了,唯一异样的是,这人的右膝盖是残缺的,小腿腿骨也有断后续接的痕迹。 高峻心头一动,又把青布蒙上,“两位大人,其实我们总还可再尽些力的,因为线索不止郑大人所说的这些。” 褚遂良道,“哦?!那可再好不过,如果须要耽搁个三、五天,释清大家的疑问,老夫和樊大人还是能作得主的!” 樊莺终于止住啜泣,抬了泪眼看向师兄。 高峻道,“那是自然,日子再久,我也有不便。但尽尽人事总是应该,至于结果清楚不清楚的,也只好看天意了。” 郑早县令也有些急切地问道,“高都督难道在短短时间里就有新的发现?下官惭愧之至!也愿闻其详!” 高峻道,此事看起来的线索只有黄莲珠、收据、王海蛟其人。依在下看还有些引伸。比如:这具白骨看起来年代久远,但我并不能肯定它就与两位长者的离世无关——两边三人、离开八十步,这具骸骨并未被黄莲珠所庇护,因而腐烂至此也就不奇怪了。 “但在下也不能确定它与长者之死有关。不过,这具残骨上有两处异样,是在下很好奇的。” 他说,残骨的头没有了,但颈骨根处还能看到隐约的灼烧痕迹。联系到收据上的日期,六月正是雷雨多发季节。那么此人曾经与两位故去的长者同时出现在这里,并且让雷劈过,也极是有可能的。 但愿又于事何补呢?郑县令不说话,以为西州的高都督有些牵强附会。 “另一处异样……是不是它的右腿腿骨?”郑县令道,“但一个腿瘸之人,又如何能谋害得了体格健全又正在壮年的樊员外……而且还有员外的夫人同行?” 褚大人也道,“我们曾到樊员外的故村去打听过,员外与夫人离家时,并未带有一个腿瘸的跟随。只是他们夫妇二人乘车离开的。” 西州都督道,“那么我们的线索又多了一条:本来在下还怀疑两位长者是乘船遇难的,因为他们在紫溪河旧河道的埋身之处,间隔了天目山官道下三里远的沼泽,如果乘车的话,又怎么跌到那么远?但褚大人偏偏说两位长者是乘车离开的,这不奇怪么?” 樊伯山点头,想起高峻方才的话,再问,“这具残骨的右腿残疾,本也平常,又有什么异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9章 天目山中 高峻道,“这个我暂且不挑明,但樊莺总该清楚一些。” 众人再去看樊莺,而樊莺却急着往下问,“师兄,你还有没有推断出别的线索呢,你快些说出来!” “两位故长者离家时,是将樊莺托付给了邻人,她那时才……” 樊莺:我大概虚岁是九岁。 高峻:夫妇二人出行、却不带小女,那么可以猜测,此次出行不须太久,顶多不超过十天。他们不带随从,可以猜测此次出行一定不是普通事务、不欲人人皆知。那么便一定是直奔购取黄莲珠而去了!如此重要而又隐秘之事,不带口无遮拦的小女也就可以理解了。 郑县令:只是死无对证了,即便怀疑到无头的瘸腿白骨,也无从察知。 高峻:我们还可以从这个王海蛟身上下手,权当试一试。 樊伯山:只是到哪里去找这个人,连个具体的县份都没有。只看他按下的红指印痕,粗糙阔大,似是个手生老茧的长者,十多年后恐怕更不好找了! 高峻:叔父大人,不知岳父生前以什么为生计? 樊伯山:兄长生前专门加工贡往长安的鳄鱼皮,曾经有个不大的作坊,雇着几个人……等等!王海蛟!说至此,樊伯山再摇了摇头。 高峻:这张收据上,岳父大人的郡、县、姓名写得都极为清楚,可能岳父大人是怕对方反悔。 众人点头,一万五千缗大钱本来不算少。但以这个数目购得这样的异宝,总觉不大正常,有些占了大大便宜的感觉。 褚遂良:有些道理。 高峻:王海蛟收藏此珠,若非急等钱用绝不会出让出来。既然事急,那么总该找个自己熟知的、且有一定财力的人才可很快成交,还要尽量隐秘。依在下看,这种事对于一个本来有些财力的人来说,家中因变故而引发的财力上的窘迫境况,是不大愿意让乡里、街坊知道的。 樊伯山:唉!若这个王海蛟也写上哪里人氏,就好察访了,甚至我们还可问一问他知不知有这么一位瘸腿人。 高峻:卖珠人在收据上只具姓名不写籍贯,一则说明他事属真急、火燎眉毛,至少当时不存有反悔的打算。二则也可认为,两人之间是熟悉的。熟悉而非乡里,那是什么人呢? 樊伯山:我刚才就有个想法:这个王海蛟会不会便是往年给兄长提供生鳄鱼皮的商户掌柜呢?我知道兄长只是熟制加工,生鳄皮一直是外购的,但具体由何处购得,却不清楚。 褚遂良:不是没想过找到这个王海蛟……但……范围太大,要如何探察! 高峻:余杭县、于潜县两位大人,可否差人分头查一查贵县的县志,看看在贞观九年六月初十日、至六月底这段时间,在天目山一带有什么大事。 褚遂良:比如? 高峻:比如有无大雷雨?我们先假定这具被雷劈过的白骨就与此事有关!它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我不能熟视无睹。如果无关,尽早处置了,也省得被它扰乱视线! 李县令和郑县令马上派人去查县志。 高都督给出了具体的时间,有余杭县和于潜县数名文吏飞身出去,翻阅本县贞观九年县志。 不大一会儿,就有消息报过来。 两县的县志居然同时记载:“贞观九年六月十五日夜,天目山中,暴雨雷鸣。雷似地崩、雨如天漏。晨起视之,因风雷摧山,偃紫溪涧为塘。” 郑早县令用力拍股道:确有此事!天目山在这一段,本来上有山道、下有一处狭涧名曰“紫溪涧”。但在那场大雷雨之后,崖岭坍塌,将底下的山涧掩埋了三、四里。只是本官记不大清年份了。这么说来,此具白骨真有可能! 高峻:再假设,两位长者购得了宝珠,乘夜行至紫溪涧边的山道上,突遇风雷摧山……那么,他们被淹埋到如此之远,也就可以理解了。 褚遂良:这就具案了? 高峻道:不。如此结案岂不被夫人恼!总该找找那位王海蛟,多方察证一下才肯踏实!我们大概计算一下:贞观九年六月初十日,载着樊老夫人的马车是从于潜县以南多远的地方启程北归余杭县,五天后、于六月十五日夜里抵达了天目山紫溪涧? 郑县令:就是不知樊员外和樊夫人会不会路上有些什么耽搁,比如不是十日启程的……如果恰是十日即启程,那么一驾马车,大概一天也只行七十里。 高峻:多半就是九十日启程!购得了异宝,家中尚有独女,谁还会在半路上多耽误?恐怕两位长者昼夜兼程也是可能。那么在马车正常的行程上还要加上倍半之数了。 都督的话未说完,郑县令的脸已然红了一下。只凭一张收据,西州都督高大人便推测了这么多,虽然都是推测,但件件像是亲眼所见。 他偷偷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西州高官,他在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眼睛盯在一处地方动也不动,仿佛在回忆着十几年前的一件亲历之事。 一个人有如此敏锐的头脑,不知还有什么事、什么对手才能让他犯难。 接下来,高峻的又一句话更让所有的人吃了一惊,“我猜樊员外……可能不识帐目。” 樊伯山点头道,正是!兄长做着买卖,童叟无欺,但记帐理钱、文书验看之类,一向都是嫂夫人代劳。 他恍然道:“果不其然,这样涉及了不小数目的隐秘交易,兄长带外人不放心,不带嫂嫂同往是玩不转的!但你又从何而知?” 高峻:叔父大人不是刚刚说过! 褚遂良问道,“高都督,干脆你来定!!!我们到哪个范围去找这个王海蛟!总之越快越好!” 高峻知道褚大人是急着公干,便让人拿余杭郡地图来看。 他先找到天目山中原来紫溪涧的位置,再由这里向南三百五十里、五百里,用手指虚虚地东西方向划了两下,圈出了一片区域,再问郑县令,“这片地方可有什么郡、县,是盛产蛟鳄之地?” 樊伯山在提到王海蛟时曾怔了一下,这也没有逃过高峻的眼睛。那么联系樊伯江生前熟制贡鳄皮的买卖、以及与王海蛟相熟,两人很可能具有着稳定的生鳄皮供、求往来。 褚大人立刻道,“鄂州赀布海州鳄,富贵贫贱穿不破。”盛产蛟鱼之地当数海州了! 鄂州特产赀布,纹理致密而结实耐磨,多是贫苦人家用来裁衣。而海州盛产蛟鳄,鳄皮用来制履,却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 “海州?我……我怎地不知有这么个地方?!”高峻问。 褚大人笑道,“总算有高大人不知的了,海州,武德四年时以永嘉郡之临海而置,贡品中的大宗正是蛟革。但贞观九年时改为台州临海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0章 南下台州 台州刺史苏亶正是苏殷的父亲,猛的一听这个地方,高峻和樊莺不禁对视一眼。两人能到台州走一趟,无疑也一定是苏殷所盼望的。 樊大人既想弄清兄嫂的死因、又怕耽误了陛下的委派。他见侄女樊莺伤心落泪,无论查与不查,樊伯山的心里都很矛盾。 但想不到的是,高峻连推带猜不到片刻,只凭一份收据居然就有了较为清楚的察访方向。樊大人心中暗道,也难怪阿史那欲谷、纥干承基以及剑南道那么多的人精都拿他没法子。 他心头一宽,于是也笑道,“看来人老也是一宝!细想贞观九年,你与莺儿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什么海州、台州的哪里知道!” 褚遂良心情不错,说道,“你们正该去台州一趟了,苏大人一定乐得在治所招待一下他的乘龙快婿!这样的女婿一般人做梦都梦不到。” 高峻道,那我和师妹就陪两位大人同行,你们南下公干,我们察访! 离开之前,高峻让李浚时察访一下樊莺故里,看樊伯江过去的伙计里有没有一个右腿腿瘸之人。如能打探到樊伯江夫妇外出前将女儿托付给谁,更好。 他还请于潜县郑县令马上找人,在三人落难地点方圆百步的之内、或者是在紫溪河下游方向再挖掘一下,看能否挖到马车、驾车牲畜的残骸或尸骨。李浚时和郑早立刻派人去办。 樊莺双亲的遗体仍由于潜县县令郑早安排人员看护,而樊伯山、褚遂良、高峻、樊莺则立刻起程,沿着官道前往过去的海州、也就是眼下的台州。 这样,两位前去雷州、崖州赈灾的大人正好与高峻、樊莺顺路。 如果能在短时内解开死者之谜,那是再好不过。但耽搁的时间过久、而案情没有什么眉目,不要说他们二人不能再等,高峻和樊莺也不行。 高峻这次携师妹跑出这么远,一来可以拐道黔州,黔州形势好,便带些人护送苏殷和崔嫣回西州。 另外师妹樊莺的身世一直也是他所记挂的。两人在终南山学艺时,樊莺开朗活泼,好闹好动,唯有说起自己身世时有一次难过一次。 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消息,樊莺是一定要赶回来的。但让她一个人远行不但高峻不放心,家中的那些女人也不会有一个人同意。 但是此行给他们留出的功夫不会有多少,去除路途上的花费、和两人在黔州耽搁的功夫,不论查不查的清楚,他都得速回于潜县安葬了两位长者。 那么,他们四人在台州滞留的时间应该要以时辰来计算。 樊伯江后脑上所遭受的撞击已令其头骨洞穿,这是致命之伤。而樊夫人身上却一点伤痕都没有。 据褚大人讲,当时这夫妇二人的姿态乃是女上男下,樊伯江仰面,而樊夫人则抱着“黄莲”珠盒,俯伏在樊伯江的身上。 高峻说,有可能的情节是:大雷雨当天夜里,樊莺父母的车子恰好行走在紫溪涧上方的山道上,突发雷霆催毁了山崖,致二人落涧无救,那么樊众所周知江脑后的撞伤大概也有个解释。 但这样的推断需要有个佐证——就是看郑早能否挖到车马的残骸。 因为在风雨交加的深夜,樊夫人是不可能跑到马车的外面去的,但在车子下坠过程中、人由里面跌出倒有可能。于是同行的人也就都明白,高峻临出发前吩咐郑早所做的事情,原来早有计划。 “要是挖不到车马的残骸呢?是否有别有可能?”樊伯山边行边问。 “总不能人落水没被冲走,而一驾马车却无影无踪。挖不到车马的残骸,几乎就可以断定两位长者是在此地被人所害,而车子当时即让奸人驾走了!” 樊莺问,“师兄,若车子是被人驾走的话,就不会是那个无头人了。” 高峻道,“所以我说,寻一寻车马的踪迹至关重要。” 樊伯山和褚遂良听这边两个年轻人的话,心中自认为有理。但褚大人猜测道,“会不会是卖珠人以黄莲珠为饵,先得一笔钱、然后再暗中跟随至此,恃机下手夺回宝珠?” 高峻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大认可这种推测,他不明说,只是对褚大人道,“我猜这位卖珠人不大可能是大奸大恶之人,再说他与岳父两人之间有多年的生意往来,岳父岂会不知他的为人?” “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遭遇了突然的变故之时。似他这般肯以极少的价钱出让黄莲珠,依本官看倒真是有些引诱人上钩的意思了,”樊伯山说。 一切也只有到台州后,先察访到这位王海蛟再说了。 台州、杭州,三百六十里,若是高峻与樊莺两个打马如飞,天不黑也就到了。因为有两位文官在,路上走得虽说也很“急”,但天晚时仍在中途住了一次店。 晚上,这两老两少并未过多说白天的事,褚大人十分关心地问起黔州抗旱之事。高峻简单讲了讲黔州的情况,对于自己给苏殷所出的主意心中其实也没什么大把握。 褚大人道,“你们且放心,依老夫看,陛下多半不会过分地苛责高刺史,等老夫与樊大人赈灾回京之后,遇有合适的时机,也会在陛下面前多多为高刺史美言。” 此时的褚遂良大概认为,他丁忧期间提前回京复职已经没什么疑问了。 樊莺的情绪已经稍稍稳定下来,总算父母有了确切的下落,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还能一睹亲人的容颜,那便是在不幸之中的万幸,因而话也比在于潜县时多了一些。 “师兄,我们回去后,是不是要转道终南山,去看一看师父?” 高峻说,终南山是此行的最后一个去处,也许两位长者的死因最终能水落石出,就是在见过了师父之后。 褚遂良和樊伯山听他们说终南山,话又遮住半拉,知道他们不想多说那位神秘的人物,于是也不多问。 但台州之行无疑的,给了他们更多的期待。一夜休息过后,天不亮他们便起程纵马疾驰,又半日后,台州在望。 台州五县里就有三座县既有盐、又有铁,人口也达到了近五十万。西州也是五座县,地域也大过台州几倍,但人口只有不足五万,只此一项便可看出台州的富庶,人杰地灵自不必说。 过了天台山,在台州刺史府,高峻和樊莺第一次见到了苏殷的父母。而刺史夫妇同样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地位显赫的女婿。 刺史府像是过年一样,立刻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樊、褚两位长安委派南下要务公干的高官到访,对台州来说同样是多年不遇的。 苏亶刺史大排宴席接待四人,感觉着台州因为女婿的原因,居然与长安两个知名衙门的关系无形中亲近了不少。 而刺史夫人除了瞅准一切机会好好打量这位年轻英俊的西州大都督,对樊莺也同样亲热的不用说。 从高峻肯离了任所、亲自陪她东下,便能看出这女子在西州都督家中的地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1章 活要见人 听说了樊莺父母的消息,刺史夫人也执了樊莺的手,落泪道,“苦命的女儿!到了台州,你就到家了!” 苏亶身在公门,也知道今天来的四人时间上很紧迫,听了高峻的用意,苏大人道,“台州各县连夜速查此人!只要他在台州,不愁找不到他。” 苏刺史在席间便半路出去安排,给台州有关的衙门下了死令,明天天亮之前,王海蛟这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坟! 刺史大人要给他女婿要找人,谁都不敢怠慢,再说找人的是威名赫赫的西州大都督,再说有名有姓的一个人,去查就是了。 不提手底下人闻风而动,苏刺史再返席接着喝酒。不久,席间的几人就分作了两拨儿。 苏刺史自上一次在黔州见了女儿一面,其实已不再担心她,因而总是想和褚大人、樊大人、高峻多听一听西州和长安的事。 而高峻知道自己这位岳母最想知道什么,因而苏夫人只挑个话头,高峻和樊莺便把苏殷在西州的点滴事情源源不断地讲出来。 只是苦了这位西州大都督,既要照顾着苏刺史、还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刺史夫人的身上。最后苏大刺史对夫人道,“女儿在西州,你还有何不放心!”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天色擦黑,褚遂良和樊伯山被安顿在刺史府内的客房,二人随行的手下也各都安顿了,苏亶仍陪着过去聊了会天。 而刺史夫人对高峻和樊莺说,府中再也没什么更好的房间适合他们了,就让他们到女儿苏殷出阁前的闺房去休息。 她亲自领他们前往,说女儿出阁之后,她只是想她时才会打开门进来坐坐。下人打开房门后,仍有一阵淡淡的幽香进入二人鼻翼。 这里应该是苏殷在被选入东宫之前的居住地,房内整洁、简单,有一架大大的书橱最为醒目,里面书都排满了,看出苏殷在家中时的喜好。 樊莺此次随师兄到余杭县来,心中的期待就是彻底弄清父母的死因,让他们可能有的冤屈得到昭雪、并早日入土为安。 她丝毫不怀疑高峻的能力,只是此行的时间有些紧迫罢了。 两人躺下后,她发现高峻静静地一动不动,从呼吸上也感觉不到已睡沉,知道他正在想事情。她不打扰师兄,只是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父母多年来下落不明,这次终于有了消息,悲喜暂且不论,但在一生中与她最亲近的三个人中,确切地说就剩身边的这一个了。 半夜时,刺史府中有了动静,好像苏刺史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回来了。樊莺推了推高峻,他果然未睡,也不说话,从床上一跃而起。 两人一起来到了前厅,苏刺史也是刚刚被手下人叫起来——他们连夜锁定并带回了王海蛟。 褚遂良和樊大人闻讯,不等叫也都起来,嘴上不停地恭维台州府惊人的办事效率,心里却暗暗佩服高峻断事的准确和迅捷。 如果不是高峻,那么樊伯江十数年前的死亡事件,很可能会当作一件陈年的无头冗案、年复一年地挂起来、拖下去。 但他仅从收据上的一个日期,便准确地给余杭县、于潜县划定了查阅县志的具体时间,从而找出了樊伯江购珠后的大致行程。 然后再从樊伯江生前的生意、对方卖珠时的心态猜测他的职业,将目光轻描淡写地锁定在了台州。 尽管樊大人和褚大人当时还有些将信将疑,私下里以为他的推测中总有些不着边际的部分。但王海蛟明明白白地被快速找到了。在令人称奇的同时,他们已经没有谁再怀疑高峻推断的正确。 只凭一张收据! 苏刺史对手下极为满意,吩咐厨房为他们开小灶儿、好酒管够。然后苏刺史等人正襟危坐,三更半夜的,一本正经地要听这个王海蛟的来路。 樊莺有许多的话要问面前的这位老者,但她发现不论是苏刺史、褚大人还是叔父樊伯山,三人谁都不抢话。 看来苏大人的任务是把人带到,而此时只剩下了站队助威了。而另两位大概也不知从何处问起,都在指望师兄。 高峻与三位大人客气了两句,便和和气气与王海蛟樊谈起来。 王海胶是个中等身材的老者,说话有些木讷。三更半夜的被台州府那些精明强干的衙役们从被窝里揪到这里来,根本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 再往四位大人的面前一站,这个人的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高峻注意到,王海蛟两只手的大拇指比常人要宽大上一圈儿,活像两个鞋拔子,其余指节也粗过常人。 王海蛟说,他是宁海县人,今年五十三岁了。但是看上去面容却如古稀之人,像是经历了许多的坎坷。 西州大都督先拉家常似地问他的谋生之法是否与鳄鱼有关,王海蛟毕恭毕敬,说他家世代养蛟、屠蛟,只为取其皮,而且从隋代之初便以此为业。 高峻再饶有趣味地问,“在下听说鳄皮是贡品,老伯以此为业,想来重生计一定好得很了。” 王海蛟眼里一亮,“大人,鳄鱼皮可是皮革之中的真金白银!鳄鱼生长缓慢,而且杀取一条鳄鱼可并非简单的事!鳄皮也仅是它腹部狭长的那一条儿罢了。纹路看起来规整华丽、但却没有一处是相同的,质地又坚硬,只要保养得法,鳄皮越用越光亮舒适!” “蛟鱼这东西,凶猛异常,皮厚牙尖,不知要如何取皮?” 王海蛟说,先用铁锥猛增地敲入鳄鱼的头部,这样它就一动也动不了了,然后再一边放血、一边待其未死透、肢体柔软时抓紧剥除。血不能一下子放空,要一点点地让血流出来,既不让鳄鱼肚子鼓胀、影响剥皮,又不能让它很快死去。否则果等着它僵硬了,皮下的肥油便与鳄皮融于一体,再难分开了!即使费力的分开后,这张皮子将来会时时浸油出来,不值钱了。 “岂不是很残忍!”樊莺道。 王海蛟的颜色上出现了一阵的局促,“是的,是的,每次做这种事情时,小人的心中总是不忍,因为它头插了铁锥,已经一动不能动了,眼睛里满是绝望。一直到皮剥下来,足足有两、三个时辰……才死。小人每逢此时,就有洗手不干的念头。只是除此,小人一家再也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了。” “这便是你的理由么?!”樊莺怒问。 高峻笑笑制止樊莺,又问,“鳄皮乃是贡品,必要有人做这件事,老伯不用难为情。想来老伯的手,也一定是与杀鳄取皮有关了!” 王海蛟看了看自己的手,“大人是说小人的手么?是这样,鳄鱼的皮在剥取时,手上没有劲道是绝不成的。必要用尖刀剥开个头儿、将皮下的肥油与表皮分离开,然后只能靠着手劲死死掐住,硬生生地扯下来。” 高峻忍着心头的不适,再问,“这样的营生,危险而血腥,心还得硬起来,细想收入一定差不了。” 王海蛟点点头,“维持生计是可以,但大利都在后边加工上。” 高峻再道,“既然生计不成问题,那么老伯因何肯出让自己的黄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2章 回程余杭 王海蛟身躯一震,不知眼前这位年轻而威严的西州大都督,因何聊着聊着家常、一下子就问到黄莲珠上。 这件事情几乎早已渐渐地被他遗忘了,此时听一个外人猛然间问起,王海蛟立刻猜到了这些大人们的来意。 他惶恐地跪倒,不住地磕着头说道,“各位大人一定弄错了,小人一家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杀鳄人,哪会有那样的宝贝!小人不知几位大人是如何找到小人的,也许……也许,重名重姓也是有的,是大人们搞错了!” 高峻笑道,我说过什么吗?老伯怎知我说的“黄莲”就是什么宝贝? 王海蛟颓然道,“小人该死!只是……苏莲珠已经不在小人的手中了!但此宝奇异、世间罕有,总有不该得的人心存窥见、甚者为之害理伤人也是有的。小人实在不敢透露出买珠人的下落,以免,以免……” 高峻道,“老伯难道认为我们是不该问的人么?你还知道替买家遮掩,果然行事、为人有些章法!不过老伯大可不必,只管说来。” 王海蛟有些失控地叫道,“各位大人,小人不能!买家与小人多年相交,情如手足,他当时说的明白,无论何时都不能与任何人说起黄莲珠的下落!再说这珠子已然不属于小人,小人哪里能讲!” 高峻和在座的三位大人无不暗暗点头,他手指着樊莺问王海蛟,“你可知她是何人?她便是余杭县樊伯江的独女——樊莺!也是再下的夫人!” 王海蛟将信将疑,“这怎么可能!樊伯江,已经十数年音讯皆无,小人以为他是得了宝贝之后怕招惹了祸患,举家迁离原地、隐居避世去了。现在凭空冒出来一位做着高官的女婿,让谁敢信!” 樊伯山喝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执拗!本官宗正少卿樊伯山,樊伯江乃是本官的胞兄,你只说我兄长隐居避世,想没想过他与夫人在购得黄莲珠后便遇难而亡?再啰嗦不停,你便有借珠害人之嫌!还不讲来!” 王海蛟喃喃着,“我说呢!我说呢!这么多年都没有樊兄的消息!” …… 黄莲珠是他的祖上在一次杀鳄取皮时无意中得到的。 王海蛟讲,他的家中一直以来只是养鳄、取生鳄皮。鳄皮的熟制一节,自有像樊伯江这样半官半商的作坊在做。 与王海蛟的父亲有生意往来的商家,最多时达到过十几户。 而且他家兼顾着卖鳄肉生意。官府对鳄皮的征收是以一年为期,一年内集齐贡数便可,因而,在时限上并不紧张。 王海蛟家每每等上次的鳄肉卖完了,才会杀新鳄。不然,海州地带气候潮湿闷热,鳄肉是放不住的。 隋炀帝二征高丽时,吸取了头一次的教训,为抵御高丽山地冰天冻地的寒冷气候,炀帝钦赐随征的王公大臣、亲卫将佐每人一双鳄皮履。 各地负责土贡蛟皮的州府纷纷传下令来,要在短时内集齐鳄皮,各地制皮商作纷纷求货。因而,王海胶的父亲不得不打破了杀鳄的惯例,鳄场中的生鳄肉堆积起来。 虽然到最后,鳄肉几乎都要降到了白送的价钱,仍然有了大批的积压。那些鳄肉就用来喂食活鳄,但仍然有一些鳄肉烂掉了。 在清理这些腐肉时,王海蛟的父亲意外地发现,有一具鳄鱼的肉身被压在最底下,而且是最初被屠宰掉的。 但别的肉都烂了,只有它肉色新鲜如初。 这些人大为惊异,悄悄剖视验看,只见在鳄鱼的腹中有被它咬碎、但未被化掉的厚厚贝壳,还有一颗光彩绚烂的明珠混杂其中。 这可是个大发现,鳄肉多日不腐,很明显一定与这颗珠子有关了。它夜明如炬、不须舌尝而闻之味苦,便取名黄莲。 他们偷偷地验证,不论将它塞进哪一具宰杀后的鳄肉,肉皆不腐。 “这样的异宝,于你的生意正是大有益处,而你却将它出让出去了,难道是家中有什么大的变故?或者这颗珠子是什么不祥之物?” 王海蛟叹了口气,对堂上众人道,“小人家中自得了黄莲珠之后。变故倒是出了不少。但此珠祥与不祥,一时谁说得好!” “都有些什么变故呢?”褚遂良问道。 王海蛟说,先是隋末天下大乱,反旗遍地,有些本事的纷纷称王。杜伏威起事淮南,号称吴王。周文举占据淮阳,号柳叶军,搞得人心惶惶! 这些地方离着海州倒还有些路程,小人一家都以为,贡蛟皮是再也不会有人要了,但那些鳄肉总还有些销路,因而小人一家养鳄、杀鳄并未受战乱的影响。 他接着说,但随后,在海州一带也起了兵乱,领头的正是叫臧君相,号称福北王,队伍就在海州南边十几里。 有一次,他的一支队伍好像吃了败仗,在一处深山里被人围了旬月、才突围出来。 那些饿红着眼的乱兵跑到小人家的鳄场,开栅捉鳄、取肉裹腹。谁知一个疏忽,大白天的,便放成群的鳄鱼蹿上池来,有的跑入村里去,当街乱咬。 “小人的两位最小的兄弟便在那次祸事中命丧鳄鱼之口!” 众人沉默了一阵,高峻道,“这是,也算普天下的一次大变故,不能算在你一家之中。” 王海蛟道,后来,小人父亲在杀鳄时又被鳄鱼反噬。当时他用脚踩着一条鳄鱼往下扒皮。当时它的脑袋上被钉入了铁锥、正在放血……谁都以为这条鳄再也不能动了。谁知它突然回头一口、咬在父亲的腿上,父亲的腿当时断了! “是哪条腿?!可是右腿?”樊伯江欠身问道。 “你父亲是否健在?”褚遂良也急急地问道。 王海蛟答道,“健在,只是已经老糊涂了、腿脚又不大好,日常总不大出来,几位大人可是想让他也来问询一下?” 高峻道,“不必了。你且说说,本官的岳父、岳母大人来购黄莲珠时,随行的人中可有个右腿瘸掉的人?” 王海蛟回忆着,不停地摇头,“没有,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樊兄夫妇来时,为不招人耳目,两人只是一副访友的行色,银货两清后,便匆匆回返。” 他说,贞观九年时已天下泰平,他们一个随从未带,更别说带个瘸腿之人了。 …… 在由台州去往余杭郡的官道上,台州刺史苏亶带领着二十几名精干的手下,随同西州都督高峻、三夫人樊莺北上。 同行的,还有台州刺史夫人的马车。 高峻和樊莺只在台州逗留了一天,他们去台州宁海县王海蛟的家中一趟,看到了王海蛟右腿瘸着的老父亲。 去了才知道,他家的养鳄、杀鳄取皮的营生早就不再干了。一家人住在一座破败的小院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3章 腿瘸之人 王海蛟的妻子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他有个三十来岁的儿子,嘴角淌着涎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樊莺。 王海蛟曾指着儿子,叹着气对高峻道,“他少心眼儿,三十多了没娶到老婆。”他说老父、妻子的变故以及儿子和中落的家道,都是得了黄莲珠之后。 因而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把这颗给他家中带来恶运的珠子出手。 一切都是在不声张的情况下进行的,他第一个先给樊伯江去信商量,樊伯江马上携夫人赶来了。王海蛟不想欺瞒朋友,如实陈述自己卖珠的原因,并且黄莲珠的价钱并不高,只属象征意义。 但樊伯江不大相信恶珠之说,这样的绝世之宝,能以这样低廉的价钱入手,将来总可以算一份独女莺儿的妆资…… 此次的台州之行,只是确认了樊伯江夫妇购珠的来处,但对于破解他们的遇难原因并没有多大的助益。 在苏亶看来,樊伯江夫妇的遇难,也只能与那场山崩联系在一起了。 褚遂良和樊伯山已从台州起程赶赴雷州、崖州赈灾。苏刺史认为,无论如何他都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到余杭去尽一尽本份、携助女婿将樊伯江夫妇妥善安葬才行,因而才携着夫人跟来,以示庄重。 苏刺史放下一州的政务,与夫人赶到余杭郡出席樊莺父母的丧葬之事,事情的本身就有亲近之意。 高峻回行时就没有一来时那样急迫了,苏刺史一路上也不能走得太急,因为有夫人的马车在后边。他想尽可能多地,与西州的这位高官女婿聊聊政务。 樊莺弃马,与刺史夫人乘车而行,看得出她对此行有些失望,一路上不大爱说话,有时猛然想起以前的事,樊莺会扑在刺史夫人的肩上抹一阵子眼泪,然后夫人安慰。 她猜到樊莺是怎么样的心情,因为只要赶回了于潜县,那么也就真正面临着与父母的分别,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在车内安慰樊莺说,一个人的痛苦与普天下人的痛苦比较起来,犹如一朵残瓣的花与一场凌厉的冰雹下所有的花朵,一只损翅的蝴蝶与一夜萧瑟的秋风中所有的蝴蝶。 “殷儿你们能嫁到西州大都督这样的夫婿,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女儿们过得好,做父母的无论生与死,也都能安心了!” 行程就是这样的矛盾——有刺史夫人同行,行得不能太快,但也不能过慢,那就显着有人对此事不大重视。因而许多人就将就了刺史夫人的马车。 苏刺史、高峻并辔在前,随从的护卫们在后,而马车内,苏殷的母亲便偶尔与樊莺说自己的女儿。 先说她在出嫁前的任性,动不动便不吃饭、而给他们夫妇吃闭门羹。再说在她随李承乾遭难期间家族对她的冷落,不久便无意地问到高峻家中的高雄、高壮两个孩子。 不单是这两个孩子,临行前谢金莲和思晴也快产了。樊莺知道,夫人是在有意地暗示她对女儿的担忧——苏殷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樊莺对于柳姐姐内心的想法岂会不知,也知道师兄与苏殷直到现在都没什么身体上的接触。 樊莺不能给夫人什么像样子的安慰,只是说家中的姐妹们和和睦睦,苏姐姐在政务上也得心应手,“苏姐姐的性格哪里有伯母所说的半点儿,她可是家中最知礼的人了。” 看着樊莺忘却忧伤、反过来安慰自己,苏夫人稍稍安心,听车外说天已近午夜,刺史大人吩咐投店住宿。 这样的赶路速度就比较合适了,既昼夜兼程、又让台州苏刺史和他的夫人有充足的时间,与他们的聊天对象多聊几句。 对于苏亶来说,自己这位女婿在西州的成功,绝不能用通行于官场上的、那些普通的道理来解释,与他自己所熟悉的那些理论也绝然不同。 这个年轻人外表沉稳冷静、但任何对手都不敢轻视他身上蕴藏着的巨大力量。见到高峻之前,苏亶也曾以为,高峻的成功无一例外地、也借助了长安高阁老的力量。 但一见面,苏亶便打消了这样的看法。高峻与阁老、高审行都不同,从他的眼睛里流露的光芒都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区别: 阁老的谨慎缘于渊博的学识,和丰富阅历对世事的明察。高审行的谨慎只在表面,偶尔便遮掩不住他实质上的狂傲。而高峻的谨慎怎么看、都像是一头豹子出击前的不动声色。 那么,一向以谨慎与文采而立足于大唐官场的苏氏一族,恐怕从今以后再要增加一点来自于西州的、新鲜的东西了。这就是力量! 这里是越州会稽郡、上虞县城外的一家老客栈,座落在官道上。 带着女眷、深夜投宿的台州、西州高官,让这家客栈上上下下的立刻忙碌起来。客栈主人是位老者,他深知今天夜间来客的重要,伙计们忙过之后,他也穿衣起来,吩咐准备宵夜,并亲自过来问候。 酒摆上来,苏亶刺史乐得有人加入,好让他与高峻的共酌再增加些谈论的内容,因而这位姓张的老者,便也毕恭毕敬地陪着坐下来。 高峻问道,“这位老伯,开店有多少年月了?” 老者拱手道,“自高祖定鼎,大唐开基,小人便在这里立业了。” 高峻敬他一杯酒,再问,“那么自贞观初年以来,你这客栈中,一定有些有趣之事了,不妨讲上一讲以作消遣。” 老者道,“开店无非迎来送往,千篇一律,高大人因何有此一问?” 高峻道,“此处位于台州、余杭官道的半途,越州虽大却在官道偏东,不在正路。而那些从台州出发,带着车架、女眷的行客,往往意急而行迟,这里便是半夜里最好的落脚地了。” 客栈主人连连点头,“高大人分析的极是,此处前后三十里再无合适的留宿之处,行客早三十里天色尚早、晚上三十里便是后半夜,小人因此才将客栈开在这里,二十几年来倒也给不少的商旅提供了方便。” “老伯记不记得有过这么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或有马或无马,但女的一定乘了一架马车,他们深夜前来,没有随从,三十来岁,行色匆匆,也不爱声张……” 老者笑道,“就连两位大人深夜至此,动静也不算大,那些夜行的旅人通常也不怎么声张的,不知高大人要打听什么人,什么事?” 樊莺陪着刺史夫人也在座,她本打算稍稍用一点饭,便陪夫人去休息。 此时猛的一听师兄所问,她才意识到,师兄从台州一路出来,说紧不紧、说慢不慢的赶路,难道是在拟着父母当年得了黄莲珠之后的行程、特意投到这家老店里来? 她抬眼看向师兄,他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再对老者道,“在下只是随便问问,但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也有些为难老伯了。如果是什么腿瘸之人,老伯大概总有些印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4章 命在旦夕 老汉的眼睛一亮,说道,“不瞒高大人,你所问的腿瘸之人,我这店中二、三十年来总也住过不少。但我这里却一直记得一个……不,是两个人,于我家是有恩的!” 苏亶刺史此时也恍然有所悟,原来,高峻仍然没有忘记紫溪塘中挖出的无头瘸腿人的骸骨。 苏刺史本来以为,高峻的台州之行无功而返,回余杭也只剩下了却樊伯江夫妇的后事一宗。没想到他半路住店,心里还想的这事。 这就是高峻的与众不同之处了。 他有些急切地问老者道,“大概是什么时间?是不是贞观九年的六月某天?如何又是两个瘸腿之人?” 这回轮到老者奇怪,“苏大人所猜的时间正是那年!六月十一日半夜亥时末!若问小人因何记得那样清楚,我叫一个人来才能说得清!” 他回身吩咐伙计,“去把公子叫来。” 不一会儿,一个十一、二岁大的男孩子睡眼朦胧地被人带过来。老者道,“他是小人的独生子,恰是贞观九年六月十二日子时生人。” 众人不再多话,听老者娓娓道出一件往事。 贞观九年六月中旬,老者的夫人终于临产。这是他盼望了多年、年近五旬才有的喜事,从此便可有后了。 但夫人在产房里呼苦连天,从白至夜愣是生不下来。折腾了多半夜,乡下的产婆才无可奈何了摊着手出来,对男主人道,“老爷,小的无能为力,夫人这是横生倒养,到这会儿才露出孩子的一条腿……恐怕大人、孩子都不得保全了!” 老者当时急得在地下团团乱转,产婆的话便是悲惨的结局。他双手抱头,感觉人生的所有希望都不复见了。 恰逢此时,客栈外相扶着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各四十来岁的年纪。男的是个右腿有残疾的,女的扶着他。 他们衣衫褴褛,仿佛长途跋涉、已经饿坏了。家中有头等大事,上至主人下至伙计早都乱了方寸,于是就有伙计往外推他们,“去去去,看不出这里正有闹心事,你们还来添乱!” 男主人蹲在地下,头也不抬,对着客栈外边道,“多行些善事罢,让他们进来……再给他们准备些蒸饼……给一壶酒……钱就不须收了!” 两人千恩万谢,就在大厅里狼吞虎咽,而此时,后宅中女主人嘶声裂肺的痛呼再一次传过来。 中年女人吃着饭,便放下,对男主人道,“多谢老爷的施舍,让我们夫妇活命,小妇人是个稳婆,可以进去看看。” 有道是病急乱投医,店主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女的让进去。客栈主人与那个瘸子一起在外边等候。一个时辰后,里面传出孩子的哭声。 后来才得知,孩子生出后浑身憋得一片青紫,呼吸也没有了。就是这个稳婆,倒提着孩子的双脚,由上至下不停地拍打,孩子终于哭出声来,身上的青紫也慢慢褪去了。 客栈的主人千恩万谢,给他们准备了最好的客房,再将酒菜给他们摆上。正陪着喝酒,后宅的仆妇跑来,语无伦次\脸色苍白地对他说,:女主人血崩了,止都止不住了,命在旦夕! 店主再次求救似地看向稳婆,可她再进去看过后,出来时就歉意地摇了摇头,“老爷,小妇人也无能为力了!准备后事吧。” 樊莺问,“老伯,那么你的夫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台州刺史夫人也感同身受,极是关切。 谁知老者说,“夫人仍然健在呢。” 樊莺有些奇怪,“可是老伯,你方才不是还说,稳婆让你准备后事么?难道是她哄骗你们,原来还有后续的活命手段?” 老者道,“非也,非也!夫人你不说,其实老汉早已再想起两个人,可不就是高都督所问之人!他们果然是在同一天半夜随在稳婆夫妻后边进店的……果然俱是三十左右岁,有一架马车,男的驾车、女的坐。” 高峻问,“那么你夫人的活命一定与这两人的出现有关了。” 老者道,“正是。老汉一直以来只是对那对稳婆夫妻有些大印象,实则我们一家的恩人还包括这后进来的两位。” 后进来的这对中年夫妻,从衣饰上看并非贫困之人,又拥有装饰考究的马车,但他们深夜投店,居然一个随从都没有。 伙计不敢怠慢,连忙安顿着他们住下。而他们中的那个女子,仿佛知道客栈之中正在发生着什么。 她拉住了丈夫,与他耳语了好半天,然后男的有些不大情愿地对客栈的男主人道,“这位兄台,可否让内子进去看一看?也许……说不定尊夫人会有一些转机,但不一定……试试看吧。” 先前的稳婆热心,要一起进去相助,说还能帮上些忙。但后来的夫妇二人仿佛不大情愿,又不好推辞,只好也让她随着女的再进去。 高峻问,“想来结果一定是皆大欢喜了,老伯已然说过,尊夫人至今健在。但老伯可曾问过乘车后来的这对夫妇姓什么吗?” 老者赧颜道,“当时她们进去,小人心中急切,曾在外间里守着,只闻着帘内的气息中飘出一阵一阵强烈的苦涩味道,并有烛火光明灭闪烁,夫人的血便神奇地止住了。那时小人欣喜至极,只是问知男的姓‘樊’,但再细致的也曾问过,但这位恩人连家是哪里也不说,想是不愿留名了。” 樊莺听到这里,强自抑制着内心的悲伤。父母的行踪果然在这家老客栈中出现了。能止住妇人血崩之厄、并有光芒闪烁、其味至苦的,不就是母亲至死抱在怀中的“黄莲”么! 她控制着自己的语调问,“老伯!那对稳婆夫妻各姓什么,你可记得!两方面的四个人是何时离开?可是一起走的?” 老者道,这个小人倒永记不忘,那个瘸腿的姓曹,稳婆姓郝,名字一时想不起了。但小人当时立意要好好感谢他们两方面四个人的活命恩情。是他们保全了小人一家两条人命,当时便极力力挽留,但乘车来的夫妇二人天一亮便离开了。 “稳婆夫妻呢?” “小人倒是留他们住了一日,但他们也不想多留,临走时向小人求要一匹马、一些盘缠,也往北去了。” 樊莺问,“他们因何也走得这样急呢?” 老者道,“这两人原来也是个命运多磨难的,他们的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刚刚生下不久便被人偷走。夫妻二人花尽了家资、天南地北地去寻找两个儿子,一直没有半点的音讯……” 西州大都督高峻听了,默然不语。 第二天一早,众人起程。 临行前,西州都督只是再请老者回忆一下稳婆夫妻的大致相貌、樊氏夫妇所乘马车的大致特征,但时间久远,老者发动了仍然在客栈中的当事者一同回忆,但所得支零破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5章 欣欣向荣 于潜县令郑早,很快就迎来了由台赶回来的西州大都督和他的三夫人。 一同南下的褚大人和宗正少卿樊大人,虽然已经动身去了雷州和崖州赈灾,但这次居然又跟来了台州的苏刺史夫妇。 这让郑县令的内心大为惊讶,心说也难怪,这位西州都督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高位。只看看与他有联系的这些高官,也就不须再说什么了。 余杭县县令李浚时闻讯也赶过来,高峻临离开时吩咐的事情,他也进行了仔细的察访。 察访的结果是:樊家过去的作坊、故居,在樊莺幼年离家北上寻找叔父樊伯山时,便已变卖一空。 而在可以找寻到的、当时已被遣散的、樊伯江过去的伙计、家丁之中,根本没有一个右腿腿瘸之人。 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高峻的心幕中,从未指望过腿瘸之人会在余杭县出现。两位县令纷纷关切地问询西州都督、此次南下台州有什么查访结果。高峻无意与他们详谈,只说没什么所得。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从速将樊莺的双亲入土安葬。西州地处边陲,不可长时间无主,高峻和樊莺宜速回西州去。 樊莺的内心之中极为矛盾,父母虽然故去,但面目如生,见之如同睡熟一般。而身边这些人所要做的,便是将他们掩埋在地下,从此见都不能再见上一面了。 于潜县是樊莺双亲的遇难之地,也无所谓落叶归根了,苏大人和高峻商量就将他们安葬在过去的紫溪涧边。樊莺此时没有主意,一切都听师兄的。 但她坚持,就将黄莲珠随同父母一同入土,她想让他们永远保持这个样子。苏刺史听罢连声制止。他摇着手说,这可不好,不好! 高峻立刻明白了刺史的意思,如此的稀世之宝,如若让外人知道埋藏之处,那么樊莺的双亲便没有片刻的安宁了。 刺史夫人也哽噎着劝道,“女儿,不可!这颗珠子,是你的双亲用生命换来、要给你做嫁妆的!你不拿着它,你的双亲怎么能安心呢!” 但樊莺却哭着坚持,最后,她泪眼看向师兄,恳求道,“我自有你陪着,可他们却寂寞得很!再说……我不想他们变成那副白骨的样子!” 于潜县的县令郑大人也极尽相劝之能事,力劝樊夫人打消了此念。 当初,樊伯江夫妇停在他的于潜县,他派出了三班、每班二十名衙役如临大敌地看护,其实很大的用意都在这颗价值连城的黄莲珠上。 如果真遂了樊夫人所愿,让黄莲珠陪葬,那么从今往后,他这位堂堂的县令也就不能安生了! 西州大都督的岳父和岳母葬在于潜县,再陪葬了黄莲宝珠,他就是把衙中所有的人全都拉过来看着,也不敢说保全。万一出现被人盗挖的情形,他将难辞其咎。 高峻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最后当着人对她吼道,“妇人之见,趁早打消了此念!”樊莺一惊,短时止了哭声,然后更加委屈地抹眼泪。 但在众人看来,西州都督的这位三夫人像是默认了高峻的意思,因为从高峻吼过她之后,她一次也未再提出自己的坚持。 不过,在入殓时,她悲伤欲绝,数次俯身在父母的尸身上痛哭,周遭全是男子,不便上前相劝,只有台州刺史夫人陪着樊莺。 夫人看这个绝世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再想到了自己远在西州的女儿苏殷,女儿虽然又得了良善的结局,但从此更是连见都不好见上一面,因而哭起来丝毫不亚于樊莺。 台州苏大人主事,安葬之事隆重而庄严。余杭、于潜两县县令忙前忙后,连杭州刺史也赶来亲临祭拜,并与台州刺史、西州大都督会面。 事毕,各方最终要面临分手。苏刺史携夫人回台州,而高峻说要去终南山走一趟。台州刺史夫人最是难舍难分,一手拉着高峻、一手拉着樊莺,数次欲言又止。 她对高峻和樊莺道,“殷儿虽说读书不少,往常也算知礼,但我这个为娘的,却比谁都知道她!” 雄关漫道,山水迷蒙,大唐的疆域太广阔了,而人,太缈小。 由西州至台州、余杭,即便两地相思、情牵万里,但动一动便须月余。高峻两人都知道她的担心。再想想西州家中的情形,尤其是柳玉如对苏殷的态度,他们竟然一点承诺都不能给出。 但高峻对刺史夫妇道,有我们同在西州,两位大人尽可放心。 樊莺也安慰道,“伯母多虑了,不消说苏姐姐是我所见过最识礼的,就算出现伯母担心的况状,我们也不和她计较就是。” 于是,众人在于潜城外挥手作别。人们都看到,西州都督的三夫人此时的悲伤之情已经有所消减。虽然樊莺这两日来有些憔悴,但别有一番难得一见、学也学不来的容止。 樊伯江夫妇故去的时间早在十几年前,西州大都督更不能将她一个人留下来,因而樊莺也不必守孝,一同随高峻北上。 她坐在马上,百宝囊边再多了一只网兜儿,里面是那只装有黄莲珠的阴沉木雕金木匣,两人挥别众人,一片得得的蹄声向着江宁方向驰去。 他们这是要过江、经寿州、陈州、再过东都洛阳、过潼关到终南山。 …… 西州,欣欣向荣。 大都督高峻和三夫人去余杭郡未归,但西州的脚步却一时也未停下。时至九月,二哥高峪在田地城、牧场村、沙丫城的三大紫花苜蓿草场迎来了收割的季节。 西州左近州、县的壮役们纷纷赶过来,投入到牧草收割中来。而典合、且末、于阗三处天山牧新建牧场纷纷在这些人中选拔牧子。 贞观二十年虽然普天下旱情严峻,但天山牧草料无忧,马驹儿们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冯征等人都乐得合不拢嘴了。 刘敦行升至了西州长史,但对于坐镇在牧场西村的这位女司马,却丝毫都不敢轻视,都督不在,有个大事小情的,他还照样跑过来请示。 苏殷曾不好意思地对他道,“刘大人,以后你自管拿主意。你、我职位有别,长史是刘大人了,就别让卑职不好意思!” 但刘敦行坚持道,“苏司马,话可不是这么说,大都督不在,我们岂不是要合力做好西州的大小事情,不商量怎么行!” 他对苏殷说起了谢广的事,对她道,“谢大老爷再怎么说,也是与你家有亲戚,本官就怕只不定哪天,谢家大嫂会哭闹到牧场村来!司马大人,你得回去与柳夫人计议妥当,别到时候手忙脚乱才行。” 哪知,这位刚刚从黔州返回的女司马,一听此事脸便红了,有些结巴着对刘敦行道,“这、这怎么又扯上了家事?是家事也算谢大嫂的家事,我我和柳妹妹是不不好管的,峻赶回来前,凡事只好你你自己拿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6章 调虎离山 刘敦行有些奇怪,不知一向口齿清楚、思路敏捷的女司马,因何一听谢广的那些烂事儿,就面红耳赤的,话也说不利索了。 但苏殷的话也有道理,她是高峻的八夫人,谢广又是高大人的舅子,她和柳夫人这是要避嫌疑。 刘敦行摇摇头,就不再征求苏司马的意见。 九月是今年野牧的最后季节了。茫茫野外,那些野草们也赶着在入冬前、做着打籽的最后冲刺,为来年传播后代做着准备。草籽成型、挂浆、日渐饱满而又尚未落地,富含营养,因而也是天山牧那些马匹们最喜欢的。 天山牧护牧队的两位副队长,自马不平去白袍城任职、长孙润大婚,好一段时间只剩下个队长鲁小余,野牧没有好好开展。 这次长孙润一返回西州,鲁小余说,野牧再不操持起来,就得等明年了。 天山牧的偏远牧场都有自己的日常护牧力量,也不算正规,人数和战力都与护牧队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是年内最后一次大规模的野牧,各牧场野牧的范围都要扩大,因而天山牧全体护牧队都出动了。 谢广在西州的肉铺子上被谢大嫂看得死死的,西州兵曹衙门那个死去的奸细令史家、眼巴巴地看着只须迈过半条街就到,但他就是不敢过去。 这天,谢广找了个由头,把谢大嫂甩在西州,自己回牧场村来了。 进村的时候,谢广看到护牧队的所有分队都在点名出发,有的去交河牧场、有的去白杨河、有的去蒲昌牧场,再远的就是去新成立的且末、典合、于阗牧场。 长孙润带了两支分队共二百多人,正要去最远的于阗牧场护牧,看到谢广后就打招呼。 谢广问过长孙润的去向,便开玩笑道,“妹夫,刚刚新婚就跑到于阗去,不怕我妹子想么?” 长孙润不好答言,只是在马上对谢广笑笑,便驰过去了。 谢广从西州来时提了两包点心,先到西村,按着礼节进院子给丽容、丽蓝的父母请安,两位老人一个劲儿地夸奖谢广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 谢广极力地掩饰着被夸奖后的得意,对两位老人说,“嗯,这对于我们老谢家来说不算什么的,总之我妹子金莲,和丽容、丽蓝同在大都督一家之中,二老自然也是谢广的长辈。” 连隔院子里站着的西州司马苏殷、她的小跟班听了,都止不住地暗乐。 丽蓝不在,二老说是在温汤池子。谢广从西村出来之后,又钻到了东村的织绫场。 他倒背着手进去,与每个与他打招呼的女子打招呼,在一片抛梭声中到几台织绫机上看了看,最后在一位已婚年轻女子的织机边站下,像模像样在端详,然后假模假势地批评她每一梭的力道不一样。 这个眉眼清秀的女子是新来的,手生,谢广一上眼就看出来了。 而她知道,这个穿着体面的人正是西州大都督二夫人的亲大哥。她不敢反驳,但心慌意乱地一下子将梭子顺着绢面上边扔出去了。 谢广极为灵巧地一伸手、凌空抄住了梭子还给她,在她的面红耳赤中、再顺势将手搭到她的腰里摸了一把,她也不敢吱声。 谢广悄声对她道,“你这样可不行,这些彩绢是要远销到长安去的,要是皇帝陛下看到你织的绢边还打着套子,怪罪下来,难道要我给你兜着么?!” 女子心慌意乱,额头上看见了汗珠儿,谢老爷再问,“你家是哪里的?” 她想对谢老爷说,她是某县某乡的,自己来了一个多月,刚刚学会。但一抬头,发现谢老爷已经落荒而逃,跑出门去了。 原来是西州大都督的六夫人李婉清,正柳眉倒竖着、腰叉着站在她的身后。她长长地嘘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六夫人,如释重负地接着干活儿。 谢广就像个在链子上拴久了的、发着情的公狗,终于摆脱了束缚之后,一边走、一边摇着尾巴。 他从东村出来后,先去蚕事房看了看,见弟妹谢二嫂、七夫人丽容在那里,于是一转头又去了温汤池子。 眼下对于“九夫人”、也就是温汤池子的老板娘丽蓝,谢广不敢放肆,但丽蓝买卖开得久了,性格开朗随和、人又妖娆,去赏心悦目一下也是可以的。 不巧的是丽蓝竟然不在池子上,伙计说她去了牧场新村,说是要去看望二夫人谢金莲和四夫人思晴。 谢广问高大人家里有什么大事,伙计说,“丽蓝讲,大都督的三公子高威吐奶了……” 谢广想了想,跑到东村的肉铺上、吩咐一个年轻伙计,“你去、速骑了马匹,去西州知会我夫人一声,就说妹子金莲不知怎么搞的,孩子呛奶呛的厉害,让她火速回来帮着看看!” 傍晚时,谢大嫂才匆匆地坐车赶到。谢广躲在巷子里,等媳妇的车子过去后,才飞身上马往西州去了。 …… 对于高威、高武两个新生儿,谢金莲和思晴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思晴认为,既然柳姐姐、崔嫣两人对待儿子都是一副不管不问的态度,把一切都扔给奶妈去打理,那么她也要这么做。 而谢金莲执意要自己带着,奶也自己喂。高威恨食,叼住了就不撒嘴,往往吃到吐奶。 婆子知道后数落谢金莲,“他才尿一次床,你倒喂了三场,真不知道甜甜你是怎么带大的!” 这倒不算什么大事,婆子说,孩子吐奶时只要揪住他的耳朵拉一拉,或者抱起来拍拍后背、让他打个嗝也就是了。 丽容天晚了要回家,在蚕事房的门口见到急匆匆赶来的谢大嫂,便笑着对大嫂说,“这么点事,丽蓝去看,你在西州也赶过来,是谁给你的信儿?” 大嫂说是谢广让肉铺子的伙计传的话,说好像事情多么的严重。 丽容听了,就意味深长地笑笑啥也不说,陪着大嫂一同回新村看孩子。 谢大嫂从妹子家出来,越想越不对劲,回家一看,院门紧闭,锁上落着灰,根本就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样子。 温汤池子上没有他,织绫场也没有他。六夫人李婉清正要回家,在织绫场大门外对她说,谢大哥急匆匆往西州方向去了。 谢大嫂一听,马上坐了车、连夜赶去了西州。 李婉清站在织绫场大门口,眨着眼睛想了想,就往西村来见苏殷,“苏姐姐,方才我说话没犯寻思,怎么谢大哥和大嫂一前一后、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别因为我的话惹出纠纷来。” 苏殷本来不想回新村去了,就在公事房过夜。 听了婉清的话,苏殷马上吩咐热伊汗古丽派两人去西州通知长史刘敦行,让他留意一下谢大两口子,然后被婉清拉回新村的家中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7章 接着这个 到家时,家中那些女子除了樊莺之外都在,丽蓝也在。长孙润去于阗后,高尧跑过来玩也没走,丰盛的酒菜刚刚摆好。 柳玉如自上次招呼丽蓝过来吃饭、因为“老九”的称呼与丽容闹过个半红脸以后,这是她第二次张罗姐妹们在一起聚一聚。 从那次之后,丽容的口中再也没有露出过“老九”的叫法,但她也不叫丽蓝姐姐,只是叫“丽蓝”。不过在旧村、在蚕事房,“九夫人”的叫法儿不知不觉地已经叫开了。 丽容在蚕事房听到了也不去纠正,而常去的婉清更不想多事、惹谁烦气,柳玉如不常往蚕事房去,纯粹不大知道。 这次是高尧过来了必要留饭,恰好又让丽蓝赶上,即便不算特意叫丽蓝,到此时也像是特意的了。等苏殷和李婉清一回来,这些人酒又喝上了。 经其他人好说歹说,谢金莲才将高威让奶妈抱到一楼去,好让她能放开了与姐妹们乐和。 酒杯虽不大,但总已有十几圈儿酒下肚,就有人开高尧的玩笑,问她是出嫁好还是不出嫁好。高尧倒大方,说要是出嫁不好你们怎么都凑到一起来了! 她的这句“你们”,别人听了倒没怎么往心里去,唯有丽蓝听了有些心动。自从她到牧场村开温汤,总共只到新村的家中来了两次,两次都被柳玉如挽留下来与姐妹们在一起喝酒,她感觉着自己已经慢慢地融入到家中来了。 至于高峻很少去她的池子上去,丽蓝以为这只是他公务繁忙罢了,一州的大都督,事无巨细、连人的带牲口的事都得管,这不是刚刚从白袍城回来就去了余杭郡? 另外,桌上的这些女人不也同样天天见不到他!而且丽蓝以为,高峻还有些个惧内——怕柳玉如不高兴。 她估计着,往常高峻即便在家里,晚上要去谁的屋里也得柳玉如点个头。因而这么久了、这个“老九”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她也不急躁。 丽蓝心情不错,主动站起身、举着杯子又从头敬起。先是敬柳玉如、再是谢金莲、思晴,最后到了苏殷这里。她笑着对高尧说道,“出嫁到底好不好,你问问苏大人!” 哪知苏殷一杯酒正入口,一下子就呛到了,她剧烈地咳嗽,脸都变了颜色。旁边的丽容和李婉清一边一个紧着给苏殷捶背抚胸,等苏殷再抬起头来时,眼眶里都是眼泪了。 她酒量本就不大,此时正在八九成之间。嗑嗽方停,苏殷腾出手来就抓起碗边的一支筷子掷向丽蓝怀里,“说我做什么,害我呛到!要呛死我、你好做老八么?只说你就是了!” 此时众人酒都喝了不少,看着苏殷的狼狈相,不由得都笑起来。丽蓝接住对方掷来的筷子连声说着“不敢”,又被谢金莲取笑道,“这要在衙门里就办你个大不敬,在家中就饶了你了。” 柳玉如推杯道,“我不能再喝了,”说罢站起来,走到苏殷的身边扶她,“苏姐姐你也莫再喝了,明天还有公事,我扶你下去休息。” 丽容跳起来帮忙,发觉她身子软软的、手也凉。三人走在楼梯上时,丽容听到苏姐姐的呼吸中夹杂着刻意掩饰的、偶尔的抽咽味道。 两人将苏殷扶到一楼她的房间去,看着她躺下来闭了眼睛,两人又都在床边坐下。听着二楼上再次热闹起来,柳玉如看着丽容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在酒桌上,苏殷借着呛酒而短暂的发作惊到她了。 相比于丽蓝和丽容姐妹,柳玉如打心眼里认为,苏殷更容易被自己接纳一点。但这不表明,她心底里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苏殷过去身份担心就可以抹去不计。 她此时就想,自己初到西州时,如果有一点点丽容那种锲而不舍的主动,那么眼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女子跑到家中来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自己当时做不到,你就从头看看此时家中这几位,个个像是高峻上辈子的债主,谢金莲、樊莺、思晴、妹妹崔嫣、李婉清……唉,现在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感觉着,丽蓝不但占据了旧村、西村,现在又跑到家中来开玩笑了。 她比自己成熟、圆滑,还懂得在男人面前表现恰到好处的放荡,这真要命!自己和苏姐姐在这方面都胜不过她、或者不屑于如此。 丽蓝与丽容里应外合、不着痕迹,恐怕慢慢的、自己连丽蓝一步踏进家来也阻止不住了。这不是她的初衷,可一点都没有发力的地方。 柳玉如不想当着丽容的面、在苏殷的屋子里哭鼻子,也不想再回二楼上去再与那些人疯。 直到婆子站在院门口、惊喜地冲楼上喊,“高大人回来了!!”她才怀着几分惊喜、内分担心夺门而出,跑到院门口去迎接。 院子里已经黑了,瘸脚老汉举着灯笼已在大门口了。 二楼上的人连高尧在内都跑出来了,柳玉如想起上一次丽蓝来家喝酒时,高峻曾经明显地表示过不满,那么这次呢? 怎么每一次借高峻不在家、留丽蓝在家中喝喝酒都让他撞上! 那么,这一次便是再犯,他对自己的不满恐怕要再甚一些了!她站在大门边,不知不觉的竟然也落泪了。 大门外,夜色里停着一驾马车。驾辕的是一匹毛色红、白相间的马,炭火和樊莺的坐骑一起在车后跟着,一到家,两匹马竟然不等着人拉,便挤到院子里去了。 高峻坐在车辕子上,手里拿着半截儿短鞭子,看来是赶着这驾车子回来的,而樊莺大概在车子里面。 不知他们去了一趟余杭,是从哪里寻了这么一驾式样古旧的车子,这在从前,是一般的富户才有可能拥有的。 马车的辕头和轴头上,都包着锃亮的铜包头,车棚子也不是眼下最常见的青色或紫色的绒布,而是由南方山中常见的毛竹皮编织而成的,涂着亮漆。在前面的两根门柱上镶有铜饰,铜饰上各伸着铜挂钩、挑着两盏灯笼。 这样的车棚在十天九风沙的北方更不常见,因为那些风中的沙粒打在硬竹皮编就的棚子上,会扰得人心不安。 它像是由十几年前南方的某场雨幕中驶来、带着夜里的秋露、停在了西州大都督家的院门口。 所有迎出来的女子们一时都怔住了,因为她们发现高峻坐在车辕上没有动,也不说话。他已借着灯光、看到柳玉如的脸上有泪痕,也不说话。 最先感到吃惊的是站在车边的婆子,驾车的这匹毛色红、白相间的马,还有这驾竹棚的车子让她瞬间忘记了此时的身份,她不住地嘀咕着,“这、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樊莺在车内道,“好妈妈,你接着这个。” 婆子不由自主地上前,看到车帘子一挑,里面的一只玉手。婆子借了边门上挑的灯笼看到,里面托出了一只小小的、三寸见方的镶金黑木盒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8章 我好苦呀 婆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把樊莺递出的阴沉木镶金盒子捧在手里。她满腑狐疑,仿佛已然闻到了盒子里面透出来的苦涩味道。 一个做饭的婆子,虽然家中女子们对她都极是尊重,但她此时不经主人同意便直瞪着眼睛、伸手掀开盒盖的举动,让所有的人感到了陌生。 随后,有一道明亮的光芒,宛如中秋皎洁的月光一般,照亮了婆子极度惊恐的脸庞!她大睁着眼睛,哭叫了一声,“我好苦呀——!” 随后,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顾不得那颗珍贵的珠子由盒中滚落在院外的沙地上,抑制不住地抚地大哭起来。 柳玉如这些人连忙上前搀扶婆子,提醒和劝解她这会儿是半夜,有什么事慢慢说。而高峻也从车上跳下,从车里牵了樊莺的手让她下来。众人发现,樊莺此时也是满脸泪痕,倚着高峻抽泣。 婆子很快止住了哭泣,被人送回了门房。瘸脚老汉不明所以,被高大人告知要看好了婆子,不要让她寻什么短见。 柳玉如上前相见,高峻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丽蓝,拉住柳玉如的手道,“夫人,我和樊莺不在,家中有什么添丁的喜事?” 柳玉如怕他又是在埋怨丽蓝进家了,但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于是答道,“知道还问,金莲有高威叫娘了,思晴也有高武叫娘了。” 高尧上前见礼,高峻“哦”了一声,对她道,“长孙润呢?我让他到武威牧去逞能!西州你们就别待了!” 高尧一向与高峻亲近,别人听了这话,以为长孙润在武威牧场惹了什么祸事,但她却不理会刚刚闹出的这场意外,只关心长孙润。她急切地问高峻道,“你快说,快说有什么事!” 高峻道,“我天山牧护牧队的庙小,养不了他这个胖方丈了。明天你就随他去凉州,做他的武威牧大牧监去吧。” 这又是个惊人的消息,高尧吃惊地问,“这是真的?你不是和三嫂去了余杭,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 高峻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们拐去长安了,长孙大人的面子递给我,我哪敢不接着……这是陛下的主意。不过恭喜你了妹子,如今你就是武威牧场六品大牧监的夫人了!” 借此机会,这些女子们就纷纷恭喜高尧,声音盖过了门房里婆子的呜咽。到了楼内,谢金莲对高峻道,“我去把儿子抱来给你看!” 而柳玉如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拉着樊莺的手上二楼,低声问她,“这里有‘好’妈妈什么事吗?”。 樊莺同样低声道,“她姓郝,这是师兄的主意要试一试她。真是试得好!此时我已有七成的把握,如果我父母在十几年前的雨夜是被人杀害的,那么她!一定就是仇人的妻子。” 柳玉如大吃一惊!此时丽蓝、丽容坠在后边、已跟着上到二楼来,柳玉如暗暗攥了一下樊莺的手,樊莺就不说了。 谢金莲亲热地拉住高峻的手,不随那些人到二楼上去,而是来到一楼育婴房中,高威是因为这些女子们在家是聚酒,今天才放到一楼来的。 两个奶娘一见大都督进来,紧张地从躺卧的床上坐起来。谢金莲不理会她们,用手指着指着两个新生儿,让他猜谁是高威、谁是高武。 这两个孩子毛绒绒的,一般模样,高峻认不出来。谢金莲已经抱起其中的一个,爱怜地仔细端详着,又对高峻道,“看看,他像不像你?” 高峻心情似乎没有受到一进院门时那一幕的影响,连声说着像,又仔细地先看一眼高威、再端详着谢金莲。谢金莲就抱着孩子,眨着眼睛让他看。 他们又分别看了另外三个孩子,都在睡着,不能搅扰,他从屋中走出来。 谢金莲已经放下了孩子,随后跟着他出来,在二楼的楼梯口下边热切地拉着高峻的手,既不想让他迈步往上走,也不说去什么地方。 二楼上,柳玉如、思晴这些人正在对着樊莺问长问短,崔嫣问她在余杭的见闻,还有高尧嚷嚷着说,今晚她就不回旧村去,要与三嫂宿在一起。然后,就听着丽容对她姐姐说,你也别走了,就也在我那屋吧。 二楼上的所有人都在不停地说话,没有一个人问到婆子在院门外的表现,也没有人问樊莺她父母的确切消息,他们因何弄了这么一架古怪的马车回来。 高峻在楼下,扭头看了看育婴房旁边苏殷的那间屋子,门开着,里面黑着灯。谢金莲低声道,“苏姐姐晚上喝多了,还拿筷子掷了丽蓝。” 高峻听了有些奇怪,但此时就不是详细问这些的时候,他和樊莺到家时,只有苏殷没有迎出来。高峻就捏捏谢金莲的手,示意她先回楼上去。 自从苏殷到家里来,给高峻的印象一向都是稳重隐忍,不知她今天是怎么了,丽蓝在哪里惹到了她。 在黔州时,苏殷最后是抱了自请降职打算的,就为保全黔州的刺史大人、和那个已经摇身变为“六县都水使”的李弥。 从黔州离开、去余杭郡后,高峻一路上也没少想苏殷的事,她这样做,居然也暗合自己思来想去后、希望黔州政局能够达到的最终结果。 高峻与江夏王李道宗的友谊,以及李弥早年救过李王爷一命的恩情,都注定了,高峻对于李道宗处置李弥的方式,不能有什么不理解。 因为李道宗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剥夺了李弥所有的功名,让他自生自灭,但又不取他性命。 但不得不说,即便是这样处置李弥这位昔日的救命恩人,也是李道宗考虑了高峻的感受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崔嫣的母亲,崔氏在高峻抵达黔州后,曾经从头述说了李引改头换面的变化,高峻看得出,崔夫人也是希望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由长安路过时,高峻已会晤过刚刚陪同圣驾返回的李道宗,他向李王爷通报了李弥在黔州的近况,并暗中观察李道宗当时的表现,王爷曾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看来,现下高峻对李弥的态度也让他感到了欣慰。 毕竟一个男人,无时无刻不处身于纷繁复杂的恩怨纠缠当中,如果事事以自己为中心,决事难免会出现偏颇。 李弥知错能改,又勤于政事,那么不能扶他一把也不必再踩上一脚,李道宗当时在处置李弥时表达过来的好意,此时也就再回报回去了。 高峻觉着,自己对这个苏殷以前还是太不了解了。他已从长孙大人那里得知苏殷降为了西州司马,那么她的黔州之行也受了不小的委屈。 高峻奇怪,一个能够承受这么大委屈、在家中从来都是低眉顺首、没个大言语的苏殷,又是因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与丽蓝翻了脸呢? 高峻听到二楼上有丽蓝的声音,本就不想上去,此时打发走了谢金莲,他就身不由已地、迈步往那扇虚掩的门前走来。 谢金莲已迈步上了楼梯,又在半路上站下来,扶着楼梯扶手回头看楼下。 看到高峻进了苏殷的屋子,她也不声张,缓缓举步再往上走,想着他要进去干什么,然后脚步轻快地上楼去了。 高峻不知苏殷屋中的灯在哪里,有淡淡的脂粉味和酒味。他站在门里适应了一下,辩别出她的床在哪里,他朝她走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9章 能去哪里 苏殷躺在那里没有动静,也不知她到底喝了多少。高峻站在床边,俯下身到她那里嗅酒味儿,也嗅不出什么来,甚至连一丝丝她呼出的气息都没有。 高峻大惊,须知有的人喝过了酒、在睡梦里呛到了是有性命之忧的!他伸手去轻推她,嘴里唤着,“苏殷,苏殷。” 高峻唤了两声,对方还没有应声,动也没动一下,便伸手到她的口唇处探试,一点呼吸都没有!他的手心还触到了苏殷凉凉的嘴唇,没有呼吸!! 高峻有一种莫名的担心,这个苦命的女子总算生活可以有些起色、喝两杯酒,可不要再把自己交待在这里。 跟了李承乾,李承乾倒了。皇帝给找了去处,又被柳玉如抵抗了那么久。去黔州协助抗旱,官职还降了。她不是专门到人世之间来受苦的吧? 高峻毫不犹豫地伸手,到她左胸下去探她的心跳。 柳玉如和丽容送苏殷下来后,听说高峻回来时两人匆忙的出去,门都没来得及关,被子也只替她盖了腰里半截。 高峻的右掌隔着她薄薄的衬衣,感觉到了对方一阵阵急促的心跳。他一怔,有些不解,纳闷方才自己怎么能看错了。 他的脑海里一下子闪出与柳玉如、樊莺初到黔州、在李承乾那间小院子里曾经对苏殷做过的事,此时便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手在她胸上逡巡了两下,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摸索过去。 苏殷喝了酒,在桌子上耍了丽蓝一痛之后,此时正躺在这里前思后想。丽蓝是丽容的姐姐,而丽容一直是与自己心近的,自己这么一耍,就连丽容的面子也没有了。 那些女子们迎出去后的动静、此时在二楼上热闹着说话,以及谢金莲拉着高峻跑到隔壁育婴房去,她都在听着。想不到高峻却趁着黑摸进来。 她本来屏着气,但他这里试一试、那里摸一摸,似乎一时间也没想过要离开、还要缠下去没完。房门敞开,隐约听柳妹妹在楼上问谢金莲,“金莲!峻呢?” 苏殷吓得猛地倒抽了一口气,再也不装睡,用两只手胡乱去推他。楼上,谢金莲这个不会撒谎的女子,此时正吱吱唔唔不知说些什么。 苏殷气极败坏地对他道,“你、你要害死我!” 床边黑影子一闪,有一阵轻风,从苏殷的面庞上朝门的方向拂过去,他的手也抽走了。 片刻之后,楼梯上出现了脚步声,有两三个女子从二楼上下来。苏殷听谢金莲说,“他看过了孩子,就站在梯口,后来我、我就上去了!” 丽容说,“能去哪儿呢?” 然后,苏殷感觉她们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口,好像在寻思着进不进来。柳玉如说,“丽容,我们真大意,怎么连门也不替苏姐姐关一下……但峻哪里去了呢?” 三个人进来,不知是谁点了灯,苏殷闭着眼睛不动,感觉有一片柔和的橘红透过了眼皮。柳玉如埋怨丽容,“一听高大人回来,你就连被子也不替姐姐盖好。” 苏殷心道,一听到婆子在院门口喊峻回来,你不也是慌的和什么似的! 转而,苏殷闭着眼睛又替自己担心起来,不知道方才高峻到底把被子弄成了什么乱样子。 苏殷在床上翻了个身,背朝床里躲开了灯光,顺便偷偷用脚把被子狠狠踹了一下,谢金莲抢着上来替她重新盖好,也在狐疑着问了一句,“峻呢?” 门房里,瘸脚老汉忙着给钻进来的高大人端凳子,他的小孙子早睡熟了,而婆子眼睛红肿,直勾勾地瞅着床下的某处。 高峻坐下,问她,“郝妈妈,你莫担心,有什么都可讲出来,心中无私,日子才能过得平稳安心。再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总该知道我的为人,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替你担待……” 婆子看着高峻,未曾开口,两行眼泪奔涌而出。 瘸脚老汉看她如此,上前撼了撼她道,“你倒是说呀,我与高大人素不相识,他去漠北吉凶不知,还专门替我治伤、安顿好我的去处,你对高大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婆子对老汉喃喃道,“你可知,在你与孟先生之间,我为何单单选择了你么?” 老汉想要抢白她,“你不说高大人的事,说我做什么!”但高峻以目示意他不要打断,只听婆子道,“只因为我的先夫……同样是个腿瘸的!” …… 贞观九年六月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对于婆子来说是挥之不去的恶梦。在于潜县的紫溪岭上,狂风如怒,雨落如鞭,敲打在竹制车棚上。 这位在当时不到四十岁的郝姓女子,正与刚刚用黄莲珠救了上虞客栈女主人一命的樊夫人坐在车上。这是员外夫妇收留他们,要带他们一同返回余杭。 那颗珠子是她见所未见,光华闪烁、有如皎月。 樊夫人只是把它由阴沉木匣中拿出来、放在出血不止的女人肚子上,她的血便奇迹般地止住了。 车外,紫溪岭上道路泥泞,狂风像是要把马车掀到岭下的涧谷中去。车子走得十分艰难,两只挂在门柱上的灯笼早被大雨淋灭了。樊员外跳下了车辕、在前边拉着那匹毛色红白间杂的马匹前进,它体格健壮高大,但也筋疲力竭。 她在车棚内,感觉着车子陷住了,因为她那位坐在车辕另一边的、瘸腿丈夫老曹也跳了下去,跑到后面帮着推车。 他跳下去的时候,车棚外侧的门柱上发出“嚓”的一声,不知被大风刮坏了什么东西。 她们夫妻两个,为了寻找在大业十二年丢失的一对双生儿子,由南到北穿州过府、历经两朝,早已耗尽了全部的积蓄。两天前赶到越州上虞县老店时,他们已经身无分文。 是樊夫人好意,与樊员外商量后要带他们回余杭县的作坊上去,让他们有个着落。那么从今以后,两个儿子找不找得到,至少他们夫妻的生活总算能安顿一阵子了。她坐在车内想,等有了些积蓄,儿子还是要再去寻找的。 车外,樊员外的一声惨叫惊扰了郝姓女子的思绪,她与樊夫人借着钻进来的亮闪对视,樊夫人脸色苍白,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抱在胸前。 郝姓女子掀了车帘往外看,大雨立刻淋湿了她的头发,她看不到樊员外,只看到老曹一甩手,把车门柱上挂灯笼的铜钩子撇到崖下去了。 她跳下去,浑身立时淋透、抓着车子对他尖声叫道,“你做了什么!?这是我们的恩人呀!” 老曹一瘸一拐,像一只雨林中被蛇咬伤发脚的鸟,面目狰狞地对妻子道,“为了儿子,我顾不得了!没有你说的那颗珠子,我身无一文,再瘸着腿,如何再陪你走下去!” “可你忘了,你的腿是怎么瘸的了?周侠客当时是怎么教训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0章 铤而走险 老曹咬着牙道,“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想一想,今年……两个儿子都二十岁了,再不找到他们,我也就走不动了!” 他站到风雨中的车边,冷声对车内道,“樊夫人,对不住了,小的也是被逼无奈。我们的一对儿子,刚生出来不几天,便被哪个天杀的给偷走了”。 他的妻子站在风雨里抽泣,心乱如麻。 老曹又说,“夫人你有孩子么?该知我的苦恼!即便你不知我的苦恼也只能担待!只要把那颗珠子给我,我自然不会害你性命,叫你回家去见孩子。” 车内没有一丝回声,老曹急忙掀了车帘往里看,随后猛地扭头,看到在紫溪岭的悬崖边上,风雨飘摇之中正站着樊夫人。 “你们……为了找自己的儿子,便图财害命么?我们好心收留于你,却招来杀身之祸!你可想过,我家中的幼女要谁来照顾!” 樊夫人的手紧紧抱在胸前,那只阴沉木的匣子就在她怀里,“你不要想过来硬夺,我不会让你得逞!” 她只要再迈一步,底下便是深渊。这个瘸腿人和他的妻子一动也不敢动,担心下一阵势头强劲的风,会将樊夫人吹到崖下去。 女的道,“夫人……是我们对不住你了,我、我不该和他说那颗珠子!但你总要想想你的孩子……” 樊夫人凄惨一笑,“就算给了你们珠子,还敢奢望他让我活下去吗?伯江可曾与你有仇?他错就错在不该买这颗珠子!” 老曹伸着手、意图制止樊夫人,但他不敢多迈半步。 他的妻子哭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又害了一家子!周大侠客当初……若是将你两条腿都废去就好了!” …… 此刻,在门房里,婆子满脸泪痕,说的就是这句话。那个姓周的侠客,若是把老曹的两条腿都废掉,可能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接下来的事高峻都知道了,高峻从那具白骨右腿上看出了师父的手法。他与樊莺赶回终南山去拜见师父,向师父问起这个曹姓的瘸腿人,当提到他有一个姓郝的稳婆妻子时,师父想起来了。 师父回忆说,此人是武德年间在山南、荆鄂一带有名的飞盗,有个俗不可耐的外号,叫“草上飞”。“草上飞”不盗金、不盗银,专门偷双胞胎的孩子。孩子偷去后往往转手一卖,有时脱不出手就胡乱往谁家一塞。 这个人轻功了得,高峻的师父寻踪追了他们夫妇许久而不可得。但武德七年,这对夫妻竟然跑到了终南山来,师父借助于地利之便,终于将他擒获。 “草上飞”因失子之恨,迁怒于所有像他一样得了双生子的人家,只要谁家生了双胞胎,他必偷之而后快。 孩子偷来后,这夫妻二人倒不虐待他们,喜欢过后便转手换钱,以做他们继续寻找儿子的盘缠。 师父见“草上飞”因失子之痛,精神上时而不大正常,有些走火入魔,因而没有取他性命,只是废去了他的一条腿,让他再不能蹿房跃脊、高来高去,告诫他不可再做恶。 婆子对高大人哭诉道,将近十多年,老曹慑于周大侠的告诫,一直没再做恶,也没有终断寻子之事。 他们漫无目的地到处走,沿途上男的打短工、女的接生、催乳,赚些钱维持生活,但只要一有了些积蓄,便接着往下找。 老曹清醒时甚至还对妻子说过,“周大侠说的对,只要我们多行善事,两个儿子总会找到!即便一时找不到,他们也一定有神灵庇佑!” 但黄莲珠无价的诱惑,十多年风餐露宿、遭人白眼的寻子经历,终于在风雨飘摇的紫溪岭上,让“草上飞”旧疾复发、铤而走险。 夜半时分,大雨倾盆,路上一个见证人也没有,雷声会掩盖樊伯江的惨叫,而从一个弱女子的手中夺取黄莲珠易如反掌。 之后,所有的恶行,都会被此时此刻的鬼天气抹去……得手后,夫妻二人就能体面地、坐着高马精饰的车子,怀揣花不完的金钱,奔走在寻子的路上。 但是樊夫人亲眼见到丈夫的遇害,知道自己交出了黄莲珠也绝无生理。 至于女儿,将来自有陪她之人,自己早晚会离开她的。陪着丈夫、并让这颗惹事的黄莲珠葬身涧中,至少不会再让它为祸到女儿。于是,她就从悬崖边渐渐被雨水冲刷干净的、丈夫的血迹处,纵身跳下去了。 悬崖上呆立的两个人,不论是瘸腿的“草上飞”,还是他的妻子,谁都没有能力敢到山涧中去打捞什么珠子。但这对死去的夫妻还留下了一架华丽的马车、车内还有些盘缠。 他们知道不能久留,女的哭泣着、被巨大的负疚感撞击得摇摇欲坠,恨不得紧随着樊夫人跳下去。 但他的瘸腿丈夫提醒她道,“我们又可以找儿子了,你不想儿子么?”于是她梦游一般重又爬到马车上,此时,车内只是她自己了。 山风如怒、暴雨如诉。 马车只在紫溪岭的崎岖山道上走出了七、八十步,正当“草上飞”扬鞭的一刹那,引来了一团耀目的火光与震耳欲聋的炸响。 车子的前半部立刻腾起一大团火光,焦糊的气味冲进车棚里,车帘一下子烧着了。 那匹毛色红、白相间的马受惊狂奔,马尾巴上的火焰在大雨中很快熄灭。女子紧紧抓着车沿,看到车辕上有个无头的身子,肩膀上冒着热汽、只在车辕上俯伏了片刻,便颠落到车下去了。 她魂飞魄散地想要让马车停下来,但车不停,风驰电掣。当她扒住车沿要往下跳时,车子猛地一颠,抛下她往前边驰去了。 她冒雨返身,再往山上奔跑,看到山峦上正吸引着无数的闪电,雷声裂如爆豆,碎石横飞、树木催折,随着一大段的山崖陷下去了。 门房内,婆子匍伏于地,无休无止地低声啜泣,不求高大人原谅。她从院外回屋后,早已从三夫人樊莺的表现上猜到了,她便是多年前遇害的樊员外夫妇的女儿。 门房外,站着柳玉如和樊莺。丽容和谢金莲本来也想听一听的,但被柳姐姐示意回屋去了。 樊莺此时无泪,却把手摸向了腰间,那里是她的缠莺剑,柳玉如摁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高峻在门房内道,“进来吧。” 二人进去,婆子再跪爬到樊莺的面前,涕泪横流地俯地摸着她的鞋子,让她给自己来个痛快。 她哽咽着说,没有什么事是能瞒下的,这件事瞒了这么些年,自己心里的愧疚越发胜过了对儿子的思念,“也从没有哪一日能踏踏实实地入睡,樊丫头,你就砍了我,为你爹娘报仇吧。” 高峻和柳玉如都看樊莺。 樊莺说,爹娘当时是要救助你们,那,我也不为难你,但你们,老的少的,连夜离开我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1章 扫地出门 对于樊莺的话,高峻和柳玉如谁都没有表示异议。 婆子、瘸脚老汉马上起身收拾,把已经铺到床上的被褥再卷起来,把木柜中的衣物打包。樊莺面对杀害了父母的仇人,没有手起刀落就已经够仁慈的了。 瘸脚老汉再去摇醒了沉睡中的小孙子,他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婆子一边给他穿着衣服,一边擦眼泪。 她哽咽着,对丈夫、也对高大人、和柳夫人三个求道,“人是我们以前害的,与他们爷俩无关,我可以与他们一刀两断……” 如果是这样,那么本来与此事没有关系的老汉祖孙也就不必走了。 老汉道,这,这怎么好呢,该要受的罪是必须要受的,雷不劈你,就是让你受这一场的……就让我陪你一起受好了! 樊莺冷冷说道,“天亮后再离开吧……”说罢扭身回了二楼上去。 柳玉如问婆子,“那……你的两个儿子,可有消息?有些什特征?兴许可以让高白出出力气、帮着寻一寻的。” 婆子道,“柳夫人,婆子哪还有脸再麻烦高大人你们!” 柳玉如道,“老伯说的有些道理,只说你这两年照料我们一家人的饮食、尽心尽力,又亲手接生峻的几个孩子到人世上……” 婆子一听,又哽咽了,“柳夫人,这世上就数你心最好了,想的全都是别人。可你越这样说,婆子越没脸在这里呆了,在牧场新村也没脸呆了。” 柳玉如说,“但莺妹妹的心情我更懂,你也不知她从小受过的苦。她的意思,我和峻都不能违拗,天明后就让高白在旧村,不行就在西村,离得远一点给你们安顿了住处,从此独自过生活吧。” 婆子哽咽不能语,老汉连连代为致谢,说柳夫人宽宏大量。高峻问婆子道,“你的两个儿子有什么可以相认的记号或凭证?” 婆子沉吟着,又试探着低声道,“是两个双胞胎……其中一个记不得了,另一个,在左胸前有个心形的胎迹。” 高峻脸色苍白,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对着婆子怒目而视。柳玉如也变了颜色,嘴唇哆嗦着质问,“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不等婆子回答,高峻已经拉起柳玉如快步出了门房,老汉在门房内追问妻子,“你到底说错了什么了!把高大人惊成了这样子!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你有没有想好呢就胡说?!” 在院子里,柳玉如紧紧拉着高峻的手,被他一直拉到院子当中,然后再停在那里。她以为,高峻的心中一定是五味杂陈的。 家中的这些女子们因为与他有肌肤之亲,知道他胸前有心形胎迹,别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胎迹曾被柳玉如用烙铁烙去过,但又显露出来了。这是一个有别于原来那位高牧监的秘密从不被人提及,婆子也不该知道。那婆子说的话就是真的了? 柳玉如猜不透此时此刻高峻想什么,两个高牧监——高峻和他的前身——双胞胎。如果这不幸就是真的,这件事情可就大发了!连她都想不好要如何处置了。 善待婆子也就委屈了樊莺,完全依了樊莺,将婆子一家撵出门去任其自生自灭,好像也不大合适了。 她以为高峻突闻此讯,大概会表现得几近虚脱,失了主意。但他没有,在黑暗里的院中站得稳稳的。 随后,只见他将一根指头倦曲了塞到嘴里,一声刺耳的哨音穿透夜空传了出去,震得柳玉如耳朵嗡鸣。 他对柳玉如叹道,“人心!真不好琢磨呀!” 柳玉如慌忙伸手摸他额头,凉凉的也不热,听他再道,“你可记得以前,有一次婆子就在这里,让人拿菜刀追得满地的跑?” 柳玉如想起来,那还是高审行在西州任长史时,婆子有一天在厨房里与菊儿拌嘴,无意中揭了高审行的短。长史大人恼羞成怒,拿刀追砍婆子。 而那次高峻赤了上身,从屋中跳出来解救,夺了高审行的刀扔在地下。 那应该是婆子唯一见到高峻胸前胎迹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因为高峻在牧场救火晕倒的那次,即便她拿着烙铁烙他胸前,婆子端了火盆进去后,当时就被她打发出去了,那次见到胎迹的,也只是柳玉如和樊莺两个。 而且柳玉如仿佛也记得,高审行砍人事件之后,在好一段时间里,婆子见到高峻时的表现都不大自然。但那时她为何不借此来与高峻相认呢? 正在胡思乱想,二楼上那些女子们还有苏殷也纷纷出来,在院子里站了一堆儿。而院外,深夜的街道上就跑来了四匹马,有四名护牧队跳下马来,“高大人,有何急事?” 高峻指着门房道,“把他们给我搬到西村去,一刻也不要在这里待了!” 没有人对高总牧监的命令问个为什么,四人立刻行动起来。婆子和老汉的家当也不多,就用高峻和樊莺赶回来的马车送他们去。 婆子抱了小孙子,眼睛发直地站出来。她没料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惹来了这样的结果,她想与高大人承认是自己说了谎,但没有勇气。 此时,柳中牧牧监刘武、录事刘采霞听到高大人院子里的哨声,也披衣赶过来看个究竟。 以往,婆子在牧场这些大小官员的眼中享有不低的身份,此时高大人突然急匆匆地要打发她离开,刘武也不便细问,只说深更半夜的,西村的院子也要现找。 高峻态度坚决,只道,“我不管她去哪里,但别在这里烦我就成!” 苏殷上前,把自己在西村公事房的钥匙拿出来给护牧队,让他们先把婆子一家带到那里将就一夜,别的事天亮后再商量。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这些女子们下楼前,曾围着黄莲珠欣赏,阴沉木匣的盖子敞开着,就放在木几上,那颗黄莲珠熠熠放光,屋中洒满月光一般。 为了释清这些人有好奇,高峻把这次余杭之行的结果对她们讲了出来。谢金莲、思晴、崔嫣、李婉清等人等安慰樊莺,说既然仇人当时已死,两位长辈也妥善安葬了,不必再难过云云。 然后就转到婆子的身上来,没有人说高峻和樊莺把婆子连夜撵走是对、是错,只是嘀咕道,“原来如此!” 婆子在家中时,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她两个幼年失踪的双胞胎儿子,但是没想到,此时却说出什么胎迹的话来。 这些人里除了苏殷之外,连丽蓝在内,都知道高峻胸前的心形胎迹,因为他曾经与丽容、丽蓝同泡过温汤池子。 樊莺听了,冷哼一声说,谁信她鬼话?难道我不知师兄几个脚趾头么? 高峻很快心情就好起来,毕竟樊莺爹娘的下落总算有了,人也都入土为安了,甚至在他们故去了十几年后,他们的女儿还能见他们最后一面,也没什么遗憾了。 再说,仇人当时便遭了报应,婆子也扫地出门了,他要往后看。 对于郝婆子,他其实最在意的是樊莺的态度。如果她选择饶过婆子,那么正如柳玉如所说,一位位高权重的西州大都督,还能怎么为难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2章 魂飞魄散 婆子一家三口,半夜时被送到了西村苏殷的公事房中宿到天亮,等苏殷在新村的家中吃过早饭赶过来时,两个老人加一个孩子正收拾着要走。 如同家中另几位女子们一样,苏殷无论如何,一时间在感情上也转不过这个弯子来。她进了院子,便问他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婆子说,回她襄州的祖籍是不大可能了,他们是要带了小孙子去漠北颉利部,架一座毡房、养几只羊,从此再也不往西州来了。 苏殷吃惊地问,“妈妈,你大可不必这样,再说峻说过让你们离开吗?” 婆子哭丧着脸道,我哪还敢再见他啊。我们走后,你要告诉高大人,我说的胎记之辞都是乱讲的。是老婆子一时鬼迷心窍,妄想着他能留下我们! 苏殷说道,“那你们就更不能走了,就在这里住下来,等何时有了住处,再搬不迟。” 婆子担心樊丫头不容,苏殷开解说,“你该了解她,是是非非的看得很清楚。她要是看不开的话,当时就砍了你!鬼迷心窍不怕,能走出来就好。晚上我听樊莺说,当年你还救过上虞客栈的女主人母子一命。 婆子的眼圈儿一下子又红起来,说道,“总是我不好,嘴没有把门的。如果当时不对老曹说那颗神奇的珠子,他也就不会害樊员外了!” 瘸脚老汉埋怨道,“看你说的!是他要害人,你怎么拦得住。” 一会儿,高白和菊儿、雪莲便过来看望。高白说,已经按着主人的意思,在西村的最西边、把头的位置找了一间小院子给他们住。 那是一座至今无人要的院子,院子小不说,又紧临着西去的大道,车来车往的很不安静。高白说,考虑到婆子一家可能买不起这个小院子,就算是借给他们住。 苏殷问高白,“是家里谁的意思?我刚出来时都不知道。” 高白道,“可是柳夫人和三夫人不让我说啊!” 菊儿怀里抱着女儿,雪莲抱着儿子,两人同时笑道,“你已说出来了!” 婆子看着菊儿,忽然想起两人之间的那些不快。那时这一老一小动不动就要互掐起来,但此时婆子看她满脸的笑意,言语间是浓浓的关切,看上去再也不是以前那副可憎的样子。 她对菊儿说,“是我……为老不尊,菊儿你多担待些!” 菊儿却不让她再说了,与雪莲两个人把孩子放下,与高白,苏殷的几名女护卫们一起,开了村子最西头的那间小院子,将婆子一家的家当搬了过去。 随后,又有高白叫来的几个人,担了柴、米送过来。 这些人正在忙活着,谢大却从东村的织绫场赶过来,他在织绫场的大股只剩下了半支,另半支股已经永久地归属了谢大嫂了。 他在院门边挺着胸脯儿、背着手问道,“是谁让占了这座院子的?出没出钱呢?” 高白道,“是谢二夫人让搬过来的。” 谢大说,既然是我妹子发的话,那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但西村建房子我也是入了股分的,房子谁也不能好意思白住。尤其是妈妈这样要脸面的人,我不讲在明处,妈妈倒会住不踏实了。 婆子和老汉的脸上一片局促不安,以前他们吃住在高大人家中,并不要掏一文钱,而且谢金莲对日常买菜、买米的钱打得很宽松,都交给婆子打理,月末有些节余也从来不问、不往回要。 另外,就是婆子当初在蚕事房入的一支小股有些进项,除此再也没有了。 此时谢大忽然跑过来说这些,具体多少数目还未曾说,婆子就已经承受不住了,她哪里有钱啊。 高白道,“谢二老爷,你去与高大人家谢夫人去讲吧,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 谢大奇道,“咦?我让你做主了吗?你只是一个下人,做你下人该做的事就罢了,不须要多操心。” 菊儿道,“谢老爷,我家高白能做主的话,就不让你去问谢二夫人了,我们是按谢二夫人的吩咐做事,她可没交待妈妈还须交给谁钱才能住在这里。” 谢大被菊儿顶撞,闹了个没趣,又不能与高大人管家的妻子计较,那便有失了身份,于是敷衍了几句离开、再去找场子了。 瘸脚老汉看到宅子西边就是一片荒地,就与婆子商量,来年要在那里开垦出来,栽些蔬菜,自家吃剩下的还可以卖些钱。 婆子有些内疚地对丈夫说,本来他们祖孙可以一直住在高大人家中的,都是被她连累了。 而且小孙子本来每天要去新村学堂,以前婆子收拾完厨房之后,只须牵着孩子的手、走几步路就到了。这下子再去,就要经过东村、旧村、柳中牧场去新村,她已经做不到了。 但高白说,柳夫人也有吩咐:就把高大人和樊夫人从余杭回来时带回的马车借给他们使用。日常还要麻烦老爹,把那匹红白的马牵到村西去遛一遛。 柳玉如是这么说的。因为这套车马是高峻和樊莺按着上虞客栈的主人、几位老伙计的回忆,到长安后叫人仿做的,只为试探一下婆子找个明确的答案。 但樊莺只要看到这套车马,便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凭白惹着伤心。日常也没人用它、放在院子里碍事,又不能扔掉,于是就这样安排了。 高白这些人离开后不一会儿,就有个人过来看这座小院子,说看上了村西的敞亮劲儿,打算买下来。 很明显,这就是一个来给婆子、瘸脚老汉添堵的。 想一想以往在高大人家中,不但牧场中那些大小的官员、牧子、护牧队们一见到自己都毕恭毕敬,有时就算数落高峻的几位夫人们几句,她们也只是笑嘻嘻地从不计较。 再看看眼下,婆子心中的憋屈和不舒服根本就没个合适的字眼来形容。 来人也不经婆子和老汉同意,便像模像样地踱进来,里里外外地看院子,几乎当他们不存在!婆子看着老汉,眼泪汪汪,老汉叹气无法。 此时,院门口有个苏殷的女护卫站在那里,对来人道,“西州司马大人吩咐,这座小院子已被西州府征用了,无关人不得扰乱!” 来人这才灰溜溜地走掉了。 这么一耽搁,时间已经不早了,上午就没送小孙子去新村的学堂。吃过了午饭,婆子领着孙子,坐到那架竹编棚子的马车里,瘸脚老汉爬上车辕子,挥鞭赶车,往新村的学堂里送孙子。 一匹毛色红、白相间,高大健壮的马,拉着一架装饰华丽的车子,就这么穿过了西村一条街,再经过东村,旧村,柳中牧场,往新村的小学堂而去。 沿途有许多人注目,多数的人都认得赶车的瘸脚老汉,有人猜测,有人议论,但他们的马车一连过了三座村子,只有两三人和他们打招呼。 婆子坐在车里,车帘未放,车已进了柳中牧场的北大门。她猛然看到坐于车辕上赶车的老汉,肩膀上的头看不到了,连肩膀子看上去也有些扭曲。 她魂飞魄散,就在车棚子里、搂着孙子,扯着嗓子放声痛哭起来,“抱应啊——这都是抱应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3章 欣喜发现 在牧场中走了一路,婆子哭了一路。 经过议事厅时怕惹人注意,她极力的压抑着声音,但胸膛里的悲切之意汹涌地积蓄着,不住地从她的喉咙里冲撞出来,形成一阵一阵控制不住的猛烈抽噎。 老汉赶着车也不劝她,怀里的小孙子紧张地瞪着她。好容易出了牧场,刚刚忍住一些,小孙子就指着新村高大人和柳夫人的院子,扯着童音对婆子喊道,“我们到家了!” 但婆子大瞪着眼睛仿佛傻了一样。 她看到三夫人樊莺,正在院子的门口逗高雄玩,樊莺也看到了这驾车子,也看到了车内的婆子,樊莺皱了皱眉婆子也看到了,她张不开嘴与三夫人打招呼,看到樊莺起身、抱起高雄回到院子里面去了。 在小学堂的方向,婆子看到了上次在崔夫人和菊儿的授意下、高白从交河县找来的那个中年女厨子。 她曾经让柳玉如打发到二爷高峪的饭馆儿里去的。此时手中却拎了一提由村西肉铺子里新买的肉、一坛子酒,迈步进了高大人的院子。 婆子这一次就平静了许多,那间厨房曾经是给她带来过自信与胜利的地方,从此再也不属于她了。她不恨谁,只恨那个多年以前偷走了她两个儿子的、不知名的人。 傍晚,有位年轻的牧子不知从哪儿牵了一头毛驴送到西村来,直接进了婆子的院子。他对瘸脚老汉道,“总牧监说了,那架马车不适合你们的身份用,让给换一头驴子。” 老汉问道,“小哥,高大人那么忙,怎么知道这事?”因为这次去时,他坐在车辕上并发现高大人。 牧子道,“我不知,你自去问高大人吧。但高大人说,这样就不须赶车,妈妈一个人抱着孩子,把驴一骑就到学堂去了!”说罢放下了驴,赶起马车离开了。 但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几天,旧村、东村、西村就有小学堂开馆收徒了。 这样,婆子和老汉就不必每天送孙子跑去新村,只要牵起他步行去本村的学堂即可。学堂就在西州长史公事房的对面,极为近便。 但自从婆子搬到这里来,一次也没见到过高大人和他的几位夫人。 苏殷往常的白天应该就在西村,婆子也一次都看不到她。去学堂时,婆子常往苏殷那间院门里看,也看不到她。 高大人把她送到西村来,也给予必要的照顾,但平淡却是显而易见的。婆子有时就回想起往日与那些美丽女子们在一起的光景,她强烈地想柳丫头、谢丫头等人。 天山牧牧草收割晾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到处热火朝天。 由于高峪在牧场旧村、田地城和沙丫城的牧草场都大获丰收,看来今年的紫花苜蓿的外购数量又要少上许多。 已经有不少、往年自行晾晒了牧草往牧场里送的私户,以及一些小规模的草商,今年转而到高峪的草场来打工、挣工钱。 为了帖补家用,每天送过了孙子去学堂之后,婆子就烧些茶水,提到草场上去,卖给那些高二爷的雇工们喝。 然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婆子卖着茶水,听几个外来的中年雇工一边喝着水一边说起了一个名字——“假大棍”。这是个令她欣喜的发现。 直到九月末,去往于阗方向护牧的长孙润才带着护牧队回来。 高峻把已经快要在手里晾凉了的任命文书塞给他,让他赶紧带高尧去凉州的武威牧场上任。 总牧监在二哥的酒店摆了一场大酒,给妹子、妹夫壮行。护牧队的大小头目都到齐了,天山牧几大牧场早有消息,都等着这一天,各有一位不计正副的牧监赶过来相送。 这是一个到西州天山牧并没有多久,从铲马粪、铡牧草做起的年轻人。 虽然有着令人瞩目的家世背景,但长孙润行在当面人人看得到,又没有高官公子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架势,与普通牧子们打得火热,又有本事,又是总牧监的堂妹夫,那么就心悦诚服地恭喜人家吧。 大都护郭孝恪未到场,但他的长子郭待诏与夫人柳氏赶来送行,都护府长史高岷和夫人也到了。 高峪、邓玉珑自然在,总牧监家里的所有夫人,也包括“九夫人”丽蓝都在。牧场村的头面人物谢广、谢大也在,场面热烈。 但长孙润却不大兴奋,看起来还不如高尧兴奋些,因为他不想离开天山牧场,说“宁给好汉爷当孙子,不给赖汉子当祖宗”,硬要他去武威牧也可以,但他得带两个手下过去。 高峻喝着酒就叹道,“黑达走时带走了不少人,待诏大哥挑去了不少,白袍城去了一些,今天你又要人。天山牧护牧队,竟然要让内奸们拆零散了!” 但他还是大度地应允道,“不就带两个人,你自管说。” 长孙润一开口,要带走一支分队。一支分队,上百的人。高总牧监的眼睛瞬时直愣了好一阵子。 最后,受不了妹子高尧递过来的乞求的眼神,高总牧监咬着后槽牙道,“有了家室的不许去,家中独子的不许去,官儿给小了不许去!” 酒一直喝到了天色黄昏,除了道儿远的牧监们告辞离去,剩下来的高峻、高岷、高峪、待诏、长孙润、刘武等人又喝。 女子们最后都去了新村柳玉如那里休息,兄弟几个换了酒菜继续。 第二天上午,一支按着高大人罗列的条件,挑出来、重新组建的百人护牧分队整装待发,上任如上阵,不能再拖延了。 人们到二爷高峪的旅店里找这些人,发现总牧监高峻、都护府长史高岷、郭待诏、刘武、高峪、长孙润醉得一塌糊涂,人事不知。 人们备好了车子,把长孙润抬上去与高尧同乘,每名即将远行的护牧队都到高大人躺卧的房间里,与昏昏而睡的总牧监辞行。 无往不胜的天山牧护牧队,荡气回肠的天山牧护牧队,亲如兄弟的天山牧护牧队,将长久地留在他们的记忆中了。 在旧村东给他们送行的竟然都是西州知名的女子们,大都督的八位夫人,郭将军夫人、高岷夫人、邓玉珑,而总牧监等人还在旅馆中醉着呢。 送走了这些去武威牧场的人回来,柳玉如等人去旅馆中,看了看这些醉酒的人,一时一个也叫不醒,便说笑着回到新村来。 刚一看到自家的院子,家中雇着的一个乳娘便急匆匆地迎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对柳玉如道,“不好了!二公子……二公子不见了!” 众人急着问她,“高壮哪儿去了?” 年轻的乳娘说,中午是她当值,另一位不在。三个孩子吃过了奶好好地睡着,只有二公子精神得很,她就带他到院子里玩。可此时育婴房中高威哭闹起来,她就留二公子在院子里自己玩,自己进去哄三公子。 “一耽搁就忘了二公子,等三公子睡下了出来看,院门开着,二公子不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4章 急人一刻 人们都惊慌起来,高壮虽然能在院子里蹒跚走路,却不可能打开院门自己跑出去。柳玉如问乳娘,“有多大的功夫了?” 乳娘一时说不上来,看来时候不会短了。崔嫣一听,已经跑到院外、站在街上往前后看了一遍,街筒子里没有儿子的踪迹,再进来时她的额头上就见了冷汗。 思晴道,“我们刚从旧村过来,牧场中也耳目众多,不大可能有谁抱了他往旧村走,你们仍去几个人找找看,我和樊莺骑马往新村外边寻一寻。” 于是分头行动,柳玉如和谢金莲陪待诏夫人、高岷夫人在家听消息,崔嫣和婉清、丽容再坐车去旧村打听,樊莺和思晴骑马往相反的方向去找。 两人在新村学堂那里问了下教书先生,先生说好像有个眼生的人牵一头毛驴,驮了两只筐子往西去了,但筐子里鼓鼓囊囊装的什么不知道了。 再往西走,村头肉铺子上的伙计也看到过此人,而且过去的时候不短了。樊莺思晴骑马往村外赶,眼睛只留意路上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岔路不多,一眼能望出去好远,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只有交河县人员混杂、熙熙攘攘的最好隐匿。只怕时候一久,被他往人堆中一隐就无处可寻了。 她们希望这是一场虚惊、等她们一无所获返回后,有人告诉她们高壮只是被哪个街坊抱到家中去玩了。只是以往还没有谁不吱一声就抱走过孩子。 两人都不敢想像峻在酒醒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样发作。那么这个带了驴子的陌生人,她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到。 时至正午,在交河县街边一家不大的酒馆中,有几名县里的衙役,正陪着一位九品的官员饮酒。 他们刚刚把酒杯端起来,门口便站了一位五旬左右的女人,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把自己的毛驴扔在外边,向他们恳求道,“几位大人,民妇告发,有人偷了西州高都督家的二公子!” 官员听了喝斥她道,“危言耸听,谁敢这样大胆,偷孩子偷到高大人家去,你不要无理取闹扰我们的兴致!本官不会听你胡言的!” 旁边就有个衙役喝道,“你这是污蔑交河县,光天化日的有人犯法么?” 老妇急道,“我以前就是高都督家里做饭的婆子,在路上明明听到那人驴背上所驮的筐子里有二公子的动静!我从半路尾随到这里来,你们却要玩忽,失了孩子,不怕高大人问你们的罪?!” 官员眼珠儿一斜,“你谎都撒不圆满,却来吓我。高大人家的公子如何跑到交河来,又被一个婆子追出这么远,真是笑话。” “陈大人,我们莫理会,喝酒!”有个衙役劝道。 婆子有些急,她不敢跑到交河县衙去报官,因为此刻那个人正坐在路边的摊子上吃饭,万一趁她离开的功夫人走掉,她就再也看不住他了。 她满怀希望跑来报信,此时失望至极,脱口骂道,“浑帐东西们,高大人的公子才多大,难道是他自己跑来的?看失了人,婆子告不告你这个首官是故意!” 两名衙役将信将疑,有意思起身到门边看看,但那位姓陈的官员喝道,“捉住她,待我们吃过了饭,拉到县衙去拷问!” 婆子一扭身就跑了。 街上人已经抹了抹嘴从饭摊上站了起来,但他吃惊地看,到有个婆子正把她的驴缰绳系到自己的筐子上,他喝问,“你干什么?!” 婆子不理,上去便将筐子里的被子掀开,被人系了手、塞了口的高壮正躺在里面。她扯去了孩子嘴里的塞布伸手去抱,却被那人拦下,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活腻了!” 婆子眼冒金星,但两只手死死扒了筐沿儿,冲着街上的行人喊道,“有偷儿贼!” 那人想甩开婆子打驴快走,但筐子上拴了另一头驴,孩子响亮的哭声也从筐内传了出来,婆子也叫。 行人三三两两地围上来,那人盖了筐子又去打婆子,对众人道,“这是我娘,一向有些疯颠的!谁会把驴这样拴!” 有仗义的说,你们两个一起去见官,好断个仔细! 那人心惧,骂骂咧咧推倒了婆子,伸手解了筐子往地下一丢,又道,“也好,反正是你孙子,就扔还给你,从今后再不管他了!” 说罢跳上驴就走,婆子就不再缠他,忙着从筐子里抱出高壮。有两三个人上前拦住骑驴人,但他打起驴、撞开几人跑出去了,街上一片嘈杂。 酒馆儿门口,有个衙役看着吵嚷的街上,说,“大人,果真有些可疑,要不要过问一下?” 官员哼道,“早看她疯颠,原来是一家子,我们管他干什么,喝酒。” 但他猛地看到,有两位女子骑马赶上去,一人是西州大都督的四夫人思晴,上前扶起地上的婆子,另一个挡住了骑驴男子,一眨眼将他掀下驴来的,正是三夫人樊莺。 他匆匆对另几人道,“我忽然有急事要赶回沙丫城矿上去了,切莫与人说我来过,留个擅离职守的名就不好了,你们也速散了吧。” 他们离开前,官员回身看了一眼街边,牵驴男子已被制服,而婆子怀中抱着的男婴已不哭了。 看到樊莺、思晴回来,人们长长松了口气。 听了事情经过后,人们都不解,崔嫣问婆子道,“妈妈,你是怎么赶上他的,难道是从新村一直跟去了交河?” 樊莺也道,“若不是妈妈缠了他这阵子,我们便追不到了!” 婆子说,她本来是要去贾家村的,但看到这人鬼鬼祟祟让人起疑,耳朵里总觉着是二公子在筐子里的动静。 她不敢确定,路上只有她一个人,也不敢硬看,只好跟着这人,到人多的地方才敢行事。” 思晴赞道,“妈妈果然老道,我们赶去时,若非两头驴子正拴在一起,说不定他就溜开了。” 柳玉如说,“多亏了妈妈耳朵灵,在大路上隔着筐子,怎么就听得出是壮壮在里面。” 婆子说,“往常我在厨房,锅中的油滋啦、滋啦地叫着,哪个孩子在屋子里哭,耳朵都分得清楚!” 那人是被樊莺点了穴道,让驴载回来的,此时就扔在地上。婆子上去踢他两脚,“可他当众打我两下耳光,耳朵再也不好使了!” 崔嫣抱了儿子,对樊莺道,“好姐姐,你就点个头,让妈妈一家再搬回来吧!” 樊莺说,搬吧,腿在人家身上长着,我怎能拦得住? 婆子也不计较樊莺的语气,当人们再问起婆子到贾家村做什么时,婆子道,“我听晾晒牧草的雇工无意中说到了‘假大棍’的消息。多年前我就在找这个人,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当初我们从襄州追到终南山就追丢了,然后就满天下的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5章 我有来路 此时高大都督的酒先醒了,骑着炭回到新村来。柳玉如怪他喝酒不知节制,儿子险些被人偷走了都不知道。 高峻说,他是受不了与那些兄弟们分手的场面,喝多了还好受点。听说了这件事他也吓了一跳,在牧场村,居然有人敢到西州大都督的家里来偷孩子。 那个偷儿贼被樊莺点了穴道,此刻一动也动不得,在地下瘫作了一堆儿。高峻看儿子高壮已经抱在崔嫣怀里,但他仍然有些暴怒,上去飞起一脚,“日你娘!” 再看那人早就飞滚出去七八步远,脸抢了地,口鼻出血地痛声大呼,不知踢伤了哪里。 高大人再定睛地看婆子,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看得脸红了一下,“高大人,我,我只是个下人,头发长见识短,先前有些话是我胡说的……” 高峻知道她说的正是自已胸前胎迹的事,抬手制止她,“不必再提了,回家去……从今天起,西村的那座小院子就是你的!金莲,你把宅子钱付了。” 谢金莲答应,而崔嫣鼓掌道,“那就更好!不过,这个可恶的人该怎么处置?”她指着委顿于地的偷儿贼问道。 高大人笑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却做些下三流的买卖,估计没什么来路,留着无用,就交给你们出气,死活不必计较。” 他话刚说完,婆子便上前啪啪两个大耳光扇过去,“你比老曹还可恶,我先把打我的还回来!” 柳玉如说,“我们回去拿锥子,各人戳他几下子解恨!”丽容听了便回身进院子去拿。 崔嫣道,这不算完,他哪只手捆的我儿子,我要去学堂里把先生的戒尺要来,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都给他打断了! 高大人来了兴趣,便驻足,饶有兴趣地听她们出主意。李婉清说不给饭吃,众人七嘴八舌地道,“他还想吃饭!米是大风刮来的?” 谢金莲出主意道,“今年的蚊子快没有了,但我想,只要给他身上泼些糖水,往院子门口一拴,全村子的蚊子还是可以有几只飞过来的,这样的坏人又何必我们动手。”有人说,只是可惜了糖水了。 崔嫣道,“真是好主意!明天去要些蜂蜜,苍蝇倒比蚊子更讨厌。”有人说,先实施起来!等苏姐姐回来,我们再听听她有什么出气的好主意。 婆子说,“正好高大人给的新宅院缺个看门的,不如也把他像纥干承基一样,剁了腿、拿链子拴住了给我看门。” 思晴道,“这个可以,那里靠着村边,是该有个看门的。到时就用他那头驴把他拖过去吧,但是剁腿的事只能峻来干了。 思晴说在沙丫城,峻给纥干承基剁腿时,她和樊莺是跑出帐篷去、连一眼都不敢看的,但纥干承基叫的很是瘆人,听着也不行。” 樊莺说,是有这回事,但也没多难受,那次很快就完事了。 高大人说,别罗嗦,找把斧子吧。 那人忍了身上的痛楚在地下听着,竟然一个比一个不好受。似乎这些女子们出的主意,真不如给自己脖子上咔嚓一下来得痛快,但是偏偏没有一个人出这主意。 此时丽容已经拿了锥子回来,先在他肩膀头上狠扎了两三下,然后李婉清就去抢锥子。男子瘫在地下,尖叫着道,“高大人饶了我吧,高大人,我,我是有些来路的!” 话还未喊完,李婉清已经狠戳了两下下去,崔嫣抱着孩子又去抢锥子。高峻道,“你们先等等,让他说说看。” …… 西州,正有一出闹戏在上演。 谢大嫂带了三个丝绢铺的年轻伙计,把已故西州兵曹衙门那位令史的家给砸了,隔壁的陈小旺也参与了。 令史家中锅也漏了、床也塌了,所有的吃饭的家什碎了一当院,家中老少三个女人瑟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那个与谢广不清不楚的女子夺路跑出去,到西州牛马肉铺子上找谢大老爷求助,但谢大老爷无影无踪,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她不敢回家,正在街口徘徊,被谢大嫂带人撤回来时撞到了,她无路可逃,一头撞到西州府衙里,守门的官差一个没拦住,谢大嫂随后就带着手下赶到了。 无论如何,女人之间这样扯头发、撕裙子的事发生在堂堂的西州府、无事之人往常总要绕着几步走的西州府,总有些不大好看,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先是那些下级的各曹衙门里的官员们,上来劝解西州大都督舅子的夫人住手,什么事自有他们给作主,但根本就无济于事。 令史的女儿不论钻到哪间公事房,谢大嫂的狂风马上就刮过去,在女子的尖叫声中,文卷页子飘飞、镇尺和砚台跌落地下,凳子和牌子翻倒在地。 最后,坐镇西州的长史刘敦行出面才喝止住,长史大人叫衙役们去街头,上天入地的寻谢大老爷过来。 谢广被几名官差押着、体面地出现,这次就只有谢大嫂敢冲上去挠谢广。刘敦行喝道,“还有没有些章法了!这里是西州府,以为是牧场村么?都给我住手!” 谢广一边招架媳妇猫爪子一般锋利无比的十指,一边道,“这婆娘大白天欺负到一位奉公守法的女子家中,大肆打砸,仗势欺人,我妹子和妹夫也是不容的,刘长史,你速速把她给我押起来再说!” 刘敦行听了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今天的事,其实不论谢大嫂还是谢广,如果说没有西州大都督的关系,事不敢这样做,话也不敢这样讲。 尤其是谢广与令史女儿的事,刘敦行早就知道,但碍于高都督的面子一直隐忍。 此时,谢广扛着脸还这么说话,仿佛抓不抓谢大嫂全凭他一句话,刘敦行的火气再压抑着,在那些手下的官员面前就太软了。 他冷笑道,“谢广,你以为人人奉公守法就有这样的事了?看看我的西州府,让你们两口子闹成什么样子!今天一方砚台碎了,也从你的肉铺子上出钱赔补!” 谢大嫂指了女子说,“刘大人,事都是这个小娼妇引起的,要赔也是她来赔,我们家是不必赔的。” 谢广喝止道,“怎么和刘长史说话!?你是越、越来越没有个家教了,我不就是看她们可怜、给她们些牛骨、马骨炖汤,你就心疼成这样子,金莲知道了,不知怎么生气。” 他对刘长史道,“刘大人,你给我把她速速枷起来,我谢广今天不得不大义灭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6章 大义灭亲 高峻从余杭回来之后一直忙着,还没有同刘敦行见过面,对于谢广与令史一家的事情,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给过刘敦行。 刘敦行深知高峻与刘武的关系,那么刘武肯定早将此事与大都督讲过了,刘敦行难免认为这是高峻顾及着舅子谢广的脸面,因而一时拿不定主意。 想不到刚刚对谢广放松了两日,这对活宝就闹到西州府衙来了。 都督高峻无话,刘敦行自然不想由他戳破令史家的奸细身份,但对谢广夫妇,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这么来去自由。 听了谢广的话,刘敦行冷笑道,“谢广,谢夫人目无法纪、打砸西州坊民损物伤人、更有甚者打砸官衙妨碍公事,自然你这个户主也脱不了干系,今天谁也别走了,都给我押起来!” 谢广有些意外地问道,“刘长史请你三思,我妹夫可知道你这决定?至少也该让我妹子知道一下子才正常!她刚刚生养、动不得气的,不然我外甥断了奶水就是大事了。” 刘敦行怒道,“别废话,押起来!” 有几名手下冲上来,捉谢大老爷就像拆白斩鸡一般轻松,只见啪啪几下,一眨眼,枷板就给谢大老爷套上了。 谢大嫂也害怕了,知道自己今天闹的有些过分,央求道,“刘大人,我知错了,但事出有因,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该放我回牧场村拿钱来赔。” 刘敦行板着脸连看都不看谢大嫂一眼,“事出有因?你的家事可与西州府有什么牵扯么?别废话,也押起来!” 他还不大解气,再补充道,“一应损坏之物,无论官、私,全都照价抵偿,差了一文也不成!衙门里撕的一张纸、坏的一只凳子也给我算清了,一律算在谢大老爷的身上!” 眨眼功夫,大闹西州衙门的两个不可一世的人就进了监房。 跟着谢大嫂打砸的几名伙计只被刘敦行喝斥了几句,刘大人也不追究什么便放他们回去,“再不辩是非,便打你们的板子!” 而对陈小旺,刘敦行板起脸道,“不该说的不说,你可知道?”陈小旺连连点头应允。 对于奸细令史的女儿,刘大人不但不处置,反而当众好言劝慰了她几句,让她回家耐心等候谢家的赔偿。本来以为大祸临头,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令史之女千恩万谢出了府衙。 而刘敦行在西州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去牧场村。 到高大都督的府上时,刘敦行发现郭待诏与郭夫人柳氏也在,两家人正在喝酒吃饭,高峻笑道,“刘大人一向坐得住,难道在西州有什么大事?我们边喝边说。” 刘敦行坐下端了酒杯,把事情一说,再看看高大人对这件事的反应,然后又看看谢金莲。 他发现谢金莲听过后,脸上微微地有些泛红,她对哥嫂的行径,在姐妹们的面前感到了难为情。 而高峻则点头道,“刘大人这样的处置正合我意,也没有让我们‘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半途而废,不错!” 刘敦行问,“高大人,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接下来怎么做,就要看你的意思了,但在谢大老爷那里,下官就不是好人了。” 高峻道,“我管他?!谁管我儿子?第一个,已经有贼进了新村!这个家我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搬家!所有夫人们带孩子都住到西州都督府去。” 西州大都督府是现成的,后宅的院子、房间自然大过了新村这里。虽然直到目前,也只是郭待诏的夫人与几个仆妇、丫环们在住,但日常配备的护卫力量一定好过牧场村。 柳玉如在一旁吃着饭,听了高峻这句话,便寻思:这样一来,无意中竟然就躲掉了丽蓝,真是再好不过。丽蓝在旧村、西村布下的心思都没用了。 但柳玉如再看了看苏殷,又担心起来,苏殷也一定是要去的。 待诏说,回去后就将夫人柳氏从大都督府现住之处接去康里城,那里是他的驻防之地,从此两人也可以朝夕相处了。 对于谢广和谢大嫂,高峻向刘敦行求情道,“大嫂是有些过分!简直公私通吃了,就让她在监房里面多蹲些日子,面壁思过!但谢大哥就有些委屈了,能不能先放出来。当然该赔多少自管按章程办,我不拿主意。” 刘敦行一时也摸不透大都督的意思,就连忙点头。 大都督道,我这舅子一向让大嫂盯得太紧!怎么能这样呢??一个有些身份的男人,盯太紧了早晚要出事的!今天,老子偏偏关了大嫂、放大哥出来,也让他过过男人该过的日子! 这下子轮到谢金莲吃惊了,心说你还不嫌哥嫂家里乱。 她知道每逢此时,就连柳姐姐都不能随便插话,自己也不能发表意见,但马上能去西州这样的大地方居住,谢金莲的心里也有些向往。 樊莺则想到了婆子一家。父母的死,婆子不是直接的凶手,但却是直接的诱因,师兄宁在西村愿出一座宅子给她,也不点头让婆子再搬回新村来,就是怕自己时时见到婆子心里不舒服。 一直以来,婆子与家中这些女子们相处极为融洽,与樊莺也没例外。 再加上婆子为救高壮,孤身一人骑驴追到交河去,对这个家没有感情是做不到的。姐妹们对婆子的态度,也让樊莺对当年的那件事不能再耿耿于怀。 如果能去西州居住,那么这样的尴尬也就能够避免了。 思晴和崔嫣心里当然拥护这个决定,且不说西州要比这里繁华热闹,大都督府气象森严,当然不是牧场新村可比,那么往后心也能放在肚子里了。 婉清没说的,只是想到了蚕事房和织绫场时心中有些不舍,但要说不让她去西州,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丽容对苏殷说,那你在西村的公事房如何? 苏殷说,“我当然也去西州,但公事房……我想还留着,去织绫场看图样子也方便些。再说,婉清总要偶尔回蚕事房来看看的,怎能没有个落脚地?” 李婉清当即表示赞同。 不提这些女子们因为高峻的一句“搬家”各想心思,高峻、郭待诏和刘敦行三人,一边碰着杯子喝酒、一边压低了声音计议。 最后,三人哈哈一笑,推杯起身。 第二天,牧场村四个村子的人们得知了高大人举家去西州的消息,男女老少都在街边相送,他们发现高大人这次搬家并没有什么大动静,除了几驾车马载着夫人、孩子们离开,并未带什么家当。 于是有人说,“许是第二趟再来搬东西。” 但这些人走后,第二趟也没来,东西都放下了,新村高大人的院门上铁将军把门。 还有,高大人的八夫人都一同走了,但九夫人没有走。于是再有人推断,“那两座温汤池子搬得走么?九夫人怎么不得留下来照看,但早晚也必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7章 谢大施救 谢广夫妻两个被长史刘敦行看押起来之后,他兄弟谢大,几天后才知道消息。这些天,谢大的手气十分不好,他就是一块肥到流油的牛肉,身边嗡嗡嗡地总是很热闹,但都是奔着下蛆来的。 不知怎么了,谢大这些日子逢赌必输,输得都不敢回家面对谢二嫂了。 偏偏西州衙门里的人都接到了吩咐,谁都不往牧场村通报谢广的事,而肉铺子上的伙计早就看不贯谢广往日鬼鬼祟祟的作派,谁也不管。 谢大得到信的时候,谢广两口子已经坐了好几天的班房了。 谢大强制按下捞本儿的愿望,与二嫂说起大哥的事,原来谢二嫂也一直不知道西州的变故。 谢大说,看来大哥这是犯了大事了,不然金莲就在西州,不可能一句消息都不透,妹夫也不可能不说句话。 他对妻子说,关键时刻还是要看兄弟,什么妹妹、妹夫是靠不住的,你给打发些钱,也许我这次要绕过妹夫,另寻个门路给大哥打点。 谢二嫂通情打理地去柜中取钱,惊道,“我才几日不开柜子,怎么钱就少了许多!” 谢大道,你傻啊!还不是为了大哥大嫂,我那是先行花出去一些,但早晚都会回来的。你再准备上一些,我这就去西州府走一趟。 说是要绕过了妹夫,但谢大到西州、进城后,还是先到大都督府上来。 这里果然戒备森严,大门、二门的守卫听说他是谢夫人的二哥,仍是有些不信地盘问了个遍,再往后宅通报后,才放他进去。 谢大诚惶诚恐地过了两道门,第三道门内是女护卫,这就都认得了,而且柳夫人和崔嫣在门内迎着。 谢大问她道,“柳妹子,我妹夫呢?” 柳玉如说,高大人一到西州,就与樊莺去交河县了。谢大再道,“大哥大嫂在西州摊了官司,妹夫你们不知道么?” 柳玉如按高峻的吩咐故意说不知,说搬过来后,所有人就一直收拾后宅,前后三层房子都要打扫、置办家俱、被褥和日常的用具。新村的东西未带,什么都得另买,她们真不知道此事。 谢大说务必要与金莲商量一下拿个主意,说着,就往院子里走,柳玉如拦住他道,“二哥仔细,这样的揪心事你可不能找金莲。万一她心里一烦了,退了奶水怎么办?” 谢大被挡在门外,一时不知往哪里去找门路。柳玉如已经返身回去,托出一百五十两银子来,“二哥不知,往常家中都是金莲管帐,但此事怎么敢与她说呢?我们另几个偷着凑了些,给你拿着打点。” 谢大连忙接过来千恩万谢,柳玉如又道,“你先想想法子,总归你开着大买卖的人,总比我们娘们主意多、门路也多。但我们一见到高大人,一定会背着金莲悄悄与他说这件事的。 谢大想想也是这个理,柳玉如一向不问公事,在牧场村都是出了名的,此时又是刚刚搬过来,西州官场上的事找她们真不合适。 谢大连口水都没喝到,从大都督的后宅出来后,他才猛然想到,八夫人不正好坐衙可以管些公事?于是他转身来见司马苏大人。 苏殷自从黔州回来降职之后,公务上的事减了很多。原来在牧场村时,西州有刘敦行坐镇,很多的事情就由刘大人处置了,牧场中的事更不必找她。 只是有需要直接送大都督的文案,刘敦行才送到西村公事房去。 官文处置的各个步骤中,基本上都有该负责的官员签判。比如各县有事不决而上请的公文,一般由县主薄审阅后签上“某某白”,然后往上一级呈送。 以下级告上级,称为“禀白”。 然后县丞如果同意上报,则签上“谘,某县丞白”,县令签“依判,某令示”。而“谘”则代表自下而上的、略含谦恭的陈请之意。 本朝官制及行文法则精细而严密、又简而易行,自朝廷、州府以至各县邑,各级衙门的官吏在处理文书、案卷时皆有明确的职守和分工。 本级权限该处置的,便在公文上批“示”,表示可以执行或是最后判定。不能决定的,便一路“白”上去。 刘敦行送上来的,也都签着“敦行白”,但送到西州大都督这一级别时,公文的数量就少很多了。 以前,对这些“谘、白”之类一向头疼的大都督,就把东西给八夫人送到西村公事房去,说说自己的意见后让她斟酌处置,最后再由她学着高峻狂放、了草的笔体签字。 自从一搬到西州,苏殷的公事又轻省了一大半,没事时就在她的衙门里写字,别人看她一本正经地在书案后提笔疾书,其实是在那里画织绫场的图样子。 柳玉如没有说瞎话,高峻的确是带樊莺去交河县了,去查那个“假大棍”,当然也算准了谢大一定会来。 只是大都督去往交河县之后,刘敦行那些须送大都督审阅、背地里再由高峻转交苏殷的文书,只好就直接送到苏司马这里来。 西州衙门里所有的官员都能看到,苏殷说她感觉很别扭,估计着刘敦行也有些别扭——不可能长史“白”上来的公事,再找官职低于他的苏司马批示。 就以这个理由,苏殷在西州的新家布置了自己的屋子之后,在谢大到西州来时,她与李婉清两人其实已在西村了。 谢大扑了个空,不知在西州再去求谁。没有人引路,他连大哥、大嫂关押在哪里都不知道。 看看天色不早,而事情没有什么眉目,谢大正在愁眉不展,却让西州户曹参军罗得刀大人一步撞上了。 “罗大人,罗大人!”谢大迎上去。 罗得刀十分热情,面子给的也很足,当晚居然将刘敦行都请到了,钱也不须谢大出,由罗大人掏腰包,以谢二老爷的名义在西州宽敞的酒店里请几个“有关”的、“能说得上话”的官员。 刘敦行在席上说,“谁不知谢氏兄弟在西州的份量,那是高大人的舅子!刘某也没少与谢家大哥二哥在一个桌子上喝酒。但今天闹到这个地步,也是他们太不顾我的脸面!哪有当我的面就砸的?” 谢大连连说着歉意,罗得刀和另几位大人也帮着说情。 最后刘敦行说,“这样吧,谢广可以出来,他是无辜的。但他夫人不能放,要如数赔偿了西州衙门的损失,再把打碎坊民的东西都赔了,给那个被她打的女子治了伤,还须等大都督回来再说。” 散席之后,谢大在罗大人的陪同下去牢里接大哥谢广。 谢大对他大哥说,这次妹夫不在西州,为了捞他一个人出来花了不少的银子,“我没乱说,大哥你看罗大人就在这里,他可以做证。” 罗得刀“唔唔”地应承着。 然后谢广拍着胸脯道,“兄弟,你做的事哥哥哪能不知!等出去后,你在织绫场的半只大股,哥一定会还给你。此外无论花了多少,哥哥来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8章 真是繁琐 牧场西村,苏殷和李婉清先去看了蚕事房,再去了织绫场,中午时就去丽容和丽蓝的父母那里蹭饭,恰好丽蓝也在。 自上一次在酒桌上拿筷子掷过丽蓝后,苏殷是第一次见到丽蓝,但她看丽蓝仿佛并没往心上去,对苏殷和李婉清说,谢家兄弟一起到温汤池子上开了一间单间儿。 丽蓝问,“听说谢大花了钱,但你们怎么不管谢广呢?金莲不知道?” 婉清说,“峻去了交河县公干,家里这些女人们如何管得了。” 而苏殷说,“我就更不成了,不公事公办便是徇私,公事公办的话金莲那里不好见面,再说谢广的事让我怎么问?羞都羞死了。” 说着,不由地想起拿筷子掷丽蓝的那晚,高峻跑到自己房间去、伸手到被子里乱摸的情形,苏殷的脸不由地就红起来。 丽蓝奇怪,“怎么她过门这么久,说说这个也不好意思。” 吃过饭,三人一起往东村去,看到谢广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体面地又往西州去,婉清问,“大哥,大嫂呢?” 谢广道,“我管她!事是她惹的,再说牢里好吃好喝,没什么不好。” …… 交河县,西州大都督高峻和三夫人一到,便要县令刘文丞给他们找一个叫“假大棍”的人,而且划定了寻人的范围——就从贾家村找起。 刘文丞不敢怠慢,吩咐手底下拿来了该乡户籍底帐给高大人过目。 天下各县在子、午、卯、酉之年定户时,所有的户籍名册都要手抄三份,按着民户所在之乡装订成册,骑缝皆须注明“某州某县某乡某年籍,用印、装订之后,一份送尚书省、州里留一份、县里也留一份。 到这里也就看出来了,高峻要察找一个人,根本不须亲自跑到交河县来,只要坐在府衙里发句话,户曹罗得刀就办到了。 正好,罗得刀那些手下偏偏就是查不到此人,按着“假”即是“贾”姓的读音来查,居然也查不到。于是,为了躲着谢大,高峻这才与樊莺跑下来。 此时,交河县的那些文吏们将贾家村的户籍册子拿来查找,还是查不到。刘文丞提醒高大都督,“会不会已经死了呢?再找三年前的底帐看。” 还是没有。 刘县令问,“都督,不知你要找的此人有多大年纪,再说,听这名字恐怕就是个外号,下官这就派人去该乡打听一下。” 高峻哪里知道这个“假大棍”何许人?更不知他年纪了。到此时,就连贾家村有没有这个人也值得怀疑,莫非是婆子记错了? 但他不放弃,吩咐刘文丞道,“外号倒真有可能,刘大人若不知,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他以前在交河县人头熟得很,可以叫来问问。” 刘文丞立刻想起都督所说的,是已去沙丫城金矿任管事的陈捕头,“大人你是说陈国军?只是眼下陈大人已不在下官手下了啊。” 高峻不以为然,“多派些人、骑快马日夜兼程,拿我大都督的名刺去沙丫城金矿上,叫他速来交河县。” 然后,又吩咐道,“刘大人你且忙你的,只须让人把贾家村的名册送到交河驿馆去,我与夫人反正也不急,一边等陈大人,一边慢慢翻阅。” 刘县令想好好地招待大都督一番,但大都督看来是真有事,根本不给他这个面子,与樊莺去了交河驿馆。 刘文丞赶忙吩咐人,将贾家村全部的户籍帐册找齐了,给高大人送到驿馆去。他对于在自已的治下找一个大都督要的人都找不到,感到十分惶恐。 大都督和三夫人离开后,刘文丞吩咐,“所有能动的人,都给本官去贾家村找,要挖地三尺,本村挖不到挖邻村!” 人们纷纷行动起来。 而高峻和樊莺却不像嘴上所说的那样急,两人从交河县衙出来后,先到大街上转了转、再去丽蓝的温汤旅舍开单间泡过了澡、在临街的铺子上吃过了饭、这才转回了驿馆来。 高峻本以为刘文丞送来的户册不会有多少,侯君集贞观十四年平定高昌国,交河县纳入大唐版图后、轮上定户的年份也就是三次: 分别是贞观十四年庚子年、贞观十七年癸卯年、贞观二十年也就是今年,丙午年。他和樊莺想,一个乡的户册,就算是三年的全都拿来,还能有多少? 但到驿馆中一看就傻了眼,根本不像是他们想像的那样。鼓鼓囊囊的足有两大包,里面不但有贾家村三次定户后核定的户册,各种最初与定户有关的文书也都成卷地被县里送来了。 比如,里面就有乡中每个户主,在历次定户之年亲笔写下的“手实”,也都装订成册,十分的规矩。 “手实”是按着成例,由民户自已陈述本户人口和田亩的文书,值得注意的是,手实中对人口的年岁、生死、田亩的数目记载极为详细,末尾都写有陈述人“如有隐漏,愿受违敕之罪”之类的保证语,并都签字画押。 高峻随手翻开一卷,打开看其中一条,上边写着:户主,贾君政,年四十七(衙士),兄弟贾小钦,年二十一(白丁),赁房住,有冬粟五顷,定下上户。 高峻当时头就大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再看樊莺,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这可比打打杀杀的难多了。 但再把这些帐册给刘文丞送回,也没个结果,大都督和三夫人觉着脸上就不大好看。高峻对樊莺道,等天黑、闭城之前,我们一人一包带着,到牧场村去找人帮忙。 樊莺问,“让谁帮忙?” 高峻道,“苏殷,我猜她此时一定在牧场村。” 樊莺问,“哪有这样巧,苏姐姐若是不在怎么办?” 高峻道,“不在,只有我们两人,家中不是更清静?”两人捱到天擦黑,锁了客房门,每人提了一包出门上马,赶在关城之前出来,往牧场村而来。 在路上,樊莺还不大相信,怎么苏姐姐就会在牧场村?高峻也不解释,等他们回到村子里,也不去西村的公事房,便看到新村自家的院子里透着灯光。 两人叫门,有女护卫从门房中出来开门,院子里果然停着苏殷的马车,而楼中走出来的正是苏殷和李婉清两个人。 她们白天在蚕事房、织绫场忙过之后,晚上时婉清在西村苏殷的公事房里没有被褥,于是便做伴回新村来。这里一应用具、被褥齐全,只是比往日里有些肃静。 她们才想睡个好觉,高峻和樊莺就从交河县回来了。 于是,新村的家里,二楼上灯火通明,苏殷、李婉清两个也一起帮着查找。 这次就找对了人了,苏司马对于户籍之事十分的在行,对高峻有问必答。 她说,武德六年开始定户等时,只划分为上中下三等。但贞观九年时改为九等。依照习惯,将各等再一分为三,形成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至下下九等,这个法子一直传续至今,成为通行的“定式”。 “贞观九年时,就有的人为了从‘中下’户、定成个‘下上’户,不惜变卖财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9章 这汤好喝 听了苏殷的解释,樊莺就笑,“要是换成谢家大哥,他才不会这样换呢!这样换怎么才能成为上等人?” 苏殷说,可不要小看了“中下”与“下上”的区分,虽然两级紧邻着,但一个是中等户,另一个则是下等户,所要缴纳的户税与地税差着很多。上等户税额最高时达到过四千文,而同年下等户才五百文。 高峻心中一动,不知在贞观九年,如苏殷所说挖空心思,就是想要变作低等户的人,不知有多少。 婉清要查找这些东西就比樊莺更得心应手,她在灯下低首,逐页、逐行、逐字地往后翻看,遇有不懂的,便扭头与苏殷询问,然后再看。 高峻陪在一边,面前也像苏殷和李婉清那般摆着一本,但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看到婉清手腕子上的刀疤,情不自禁地将她腕子抓起来握住,拉到灯影里抚摸。 苏殷瞥了一眼没有吱声,但有好一阵子,脑袋里想的都是他那只手到处乱摸的情形,面前的户册子好一阵子没有翻动。 樊莺在高峻的旁边,手指在他腰里捅了一下,“师兄,我们看不出什么,但也不能捣乱,不如去厨房给她们弄些宵夜。” 两个人跑下去,打开厨房的门进去,点了灯,看到坛坛罐罐里粮油、佐料一点未带走。 高峻不知从何做起,只是嘀咕道,“说走就走,慌得米也不带,幸亏是我们来了不然,不知了白搭掉多少!” 樊莺轻声道,“你不会做也不要埋怨,就站在旁边,看我的。”高峻就在她身后看、蹲下去点火,打打下手。 樊莺往常也不大做饭,但平时看婆子弄饭耳濡目染,依样画葫芦,倒是一刻也不停滞。没有青菜,但还有三只鸡蛋,最后,两人将蒸饭、清油鸡蛋汤端上去。 几人将摊开在桌上的户籍册子往边上推了推,腾出个空地来放碗。苏殷看着汤碗里,赞道,“果然好看,黄的、白的如云似雾,清水透彻,宛若江南晴空中的流霞。” 李婉清也赞道,“若是加了菜叶,反倒遮遮掩掩的失了韵味,不知妹妹如何想到要这样调配呢?” 苏殷又道,“你们看,汤面上的一点点的散油,多像水面的涟漪。我记得婆子做汤,油都聚在一处的,但你是如何将它们打散的呢?” 樊莺笑道,“你们以为若是有菜叶的话我会不加?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只有力气,连个鸡蛋都打不散,怎么进厨房?既然都这样夸奖,到时谁若敢吐出来一口就不行。” 三人嘻嘻哈哈,婉清小心地舀了一下,先尝了一口汤,又赞道,“这就更应了那句话,什么人做什么饭,这汤的味道怎么这么美呢!” 高峻听了,连忙探匙深深地舀起一下往嘴中送,滋味果然不同以往。婉清说,“你轻点不行么,把水面涟漪都弄没了!” 樊莺起身,再跑下去取来姜泥,往李婉清面前一摆,“你这样讨人喜欢,就祝你将来生个女儿,如小鸟依人。” 婉清不甘示弱,回道,“小鸟也是只莺鸟,像她三姨娘一般的。” 两人在这里对话,不觉间就将苏殷冷落了,她自顾吃饭,不插话。高峻指着户册中几行字对她道,“这不可能!” 苏殷连忙去看,只见上边写着:户贾富贵,年五十三,婢杨叶,年十九,宅一塸(ou,量词,一堆儿)菜园若干,冬粟四十顷,定“下上”户。 她也知道贾家村的这个贾老爷正是交河有名的牧草商,可以说算是村中的首户。而在一村之中,可能有人与他重名吗? 如果不可能,这个贾富贵就是那位牧草商贾富贵的话,那么最近一次定户等,就出现差错了。 贞观二十年定户等,正是苏殷在西州长史任上主持的。她感觉此时不是家中的那个峻在问她话,而是西州大都督在责问她这个西州司马。 她当时便心慌意乱起来,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拿起了这本册子、翻到封皮上去,一看,却是贞观十七年的。她暗暗地嘘了口气,觉着心还在急跳。 高峻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对她道,“就算是他,就算是二十年的,你也不必这样子紧张。” 苏殷低声如蚊,问他道,“为什么呢?” “谁能无错,有错也是那些县吏们的,西州大都督家的人岂能有错?”他若无其事地舀汤吃饭,李婉清和樊莺听到了,也争着来看,一齐道,“峻,我们一向以为你是很秉公办事的,哼哼,想不到你也……” 苏殷显得十分不服,再去找到贾家村二十年的户籍册子低头翻找,“我定要看看二十年的,如果有错,任凭大都督处置我。” 高峻连忙伸手压住她道,“不必看,万一你看了真有错,让我怎么处置你呢?”苏殷的手被他压在翻开的册子上动不了,大窘。 高峻说,他所奇怪的是,贞观十七年正是岳青鹤和万事巨把持了柳中牧场的牧草收购,贾富贵的牧草买卖如日中天,甚至有望比今年还要红火。 那年,高峻曾与刘武、冯征去贾家村微服私访,贾家手下奴仆成群,贾老爷的户下不会只有一位叫杨叶的年轻婢女。 部曲和婢女,是与牲畜一样被视为财产而登记的,与牲畜按“蹄”计算一样,奴、婢是按着“指”计数的——奴婢千指。 高峻终于从那里拿开了手,对三人说道,“我所说苏司马不会有错,并非是要包庇徇私,苏殷掌管一州定户,不可能户户审验无错,再说,有错即改嘛!你把错拿到长安去有什么用?” “那你想怎么办?”几位女子齐声问。 高峻道,“贾老爷在手实上说得明白,‘如有隐漏,愿受违敕之罪’,他欺骗的是皇帝,这是大罪,我非把他罚到一个‘下上’户不饶他!罚完了,名也符实,苏殷也就无错了。” 借着高峻说话的机会,苏殷已经翻开了贞观二十年的户册,在贾富贵的户名之下,奴婢的人数增补了十几名之多,又多了“贾克邪,年二十一,腿疾,菜园二十亩,冬粟八十顷,定中上户”的内容。 看到苏殷的脸上又现出自负的表情来,高峻冷笑道,“他终于变乖了。” 他再去翻看三年前的户册,找到“贾克邪”,是单立的一户,那年他十八,有婢名叫叶丽,年三十五,菜园二十亩,冬粟四十顷。 而今年,贾富贵父子并在了一户,冬粟也由各四十顷,合并变成了八十顷,而且已经是中等户了。 “睡觉吧,明天,我的意思就带你们同去贾家村,打探一下这位草商贾老爷,还有没有什么亲爹之类的隐匿了。” 樊莺马上跳起来,亲热地拉苏殷去同睡,高峻假装不知道她的用意,真不知道柳玉如给了樊莺什么好处,一点都不想通融通融。 高峻拉婉清去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0章 老实交待 交河县衙,刘文丞奇怪的发现,随着高都督前来的已不是昨天樊夫人一个人,又多了六夫人和八夫人。同时,这位八夫人又是西州的司马大人,他连忙迎进来,向大都督高峻回禀了一件事。 原交河县捕头c现沙丫城金矿从九品管事陈,失踪了。 按着高峻的吩咐,刘文丞派出了县衙里最精明强干的五名快役,拿了西州大都督的名刺c骑马昼夜不停地赶去沙丫城。 他们也见到了陈大人,把大都督的名刺给他看,陈大人看过之后,连忙问大都督这么急着请他去有什么要事,去的人说不知,只是不住催他快些起程。 陈管事说你们先等等,去见大都督要庄重一点,容我去换换行装。五人就在公事房中等,但陈大人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找遍了金矿没有陈大人的影子。有矿役说,陈管事行色匆匆,把官袍也换了下来,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袍子c背了只沉甸甸的包裹,骑马飞驰向西去了。 高峻听了冷笑,西州都督要去金矿叫一个从九品的官员,完全不必去五个人,也不必这样急地拿着大都督的名刺前去。 陈捕头这是吓跑了。 上一次去庭州途中,因为带了丽蓝在交河县街头出现,高峻在街边用饭时莫名其妙地让人扬了一桌子脖领子的沙土,高峻已经怀疑到是他所为。 而这一次,婆子去交河县追踪失踪的二子高壮,回来后曾向他说起过那位吃饭的c极不是人的“陈大人”。 高峻从婆子的叙述中猜到,这位见危不救c看热闹的陈大人就是陈。 高峻对此人的印象极为不好,因为他刚刚出道c与刘武和冯征去贾家村微服私访时,就是这个陈捕头为虎作伥,甘愿被贾家役使,而且还烂用私刑。 只是后来,因为丽容姐妹的原因,也因为之后陈捕头会来事,高峻便把之前的不快忘记不提了。不但不提,还因着丽蓝的关系,把他由一位捕头超拔到了从九品的金矿管事上去。 看来,有关丽蓝c九夫人的传言,陈表面上虽然不吱声,也一次不在牧场村露面,但背地里一定把高峻恨得牙痒痒。 有道是做贼心虚,他这一跑,八成再也不会回来了。 高峻一点都不吃惊,当即吩咐苏殷给沙丫城守将阿史那社尔写了一封信,让他在沙丫城地面贴出海捕文告,务必将陈抓捕回来。之后,也没再多问一句陈捕头的事,大都督吩咐马上去贾家村。 在西州,刘敦行表面上放了谢广,但背地里一点没有放松,陈小旺还像往常那样盯梢儿。 谢广放出来后,在牧场村晃了一下,把兄弟谢大的半只大股c为救他所花的银子给了兄弟,便又迫不及待地去了西州。 他对遭到惊吓的令史一家好生抚慰。还按着西州衙门里的“处置”意见,赔付了令史家被砸的全部损失,并被待为上宾。 这位西州大都督的舅子已经明目张胆地常住在奸细之家,令史之女经历了最初的偷偷摸摸之后,现在就敢花枝招展地到大街上露面。 而且还偶尔跑到谢广的肉铺子上,手指着让肉铺子上的伙计砍哪块肉,然后提了就走,对伙计说,“记老爷的帐!” 龟兹伎乐班还会定期的来西州演出,按着高峻的吩咐,刘敦行睁一只眼c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他们与令史老母的交易。 不久,龟兹王苏伐便接到了消息:西州大都督高峻,因为二公子险些被盗心生了惧意,举家搬到戒备森严的西州城去了。 他接到的消息还有:西州天山牧正在抓紧入冬牧草的晾晒,高峻没有深究儿子被盗一事,而是去交河县察定户一事。 交河县贾家村首户贾富贵,在贞观十四年定户等时开始,一直到贞观二十年的六年间,勾结县里官员,隐匿田产c奴婢数目,又将儿子与老父各立户头,将家资一分为三,瞒官变为下等户的事情也被这位大都督查清。 贾富贵被勒令按着上等户,从十四年算起,每年补缴户税差额两千五百文c地租差额每年四石。 这些数目并不算大,对于贾富贵这样的人来说,六年也只须补缴大钱一万五千文,粮食二十四石左右。但贾家的罪过不轻,这属于违敕之罪。 连县令刘文丞都因此事被西州罢官,听说他在帮助贾富贵运作此事中收了不少的好处。而交河县令之职,就由西州大都督的八夫人c司马苏殷兼代了。 贾富贵补齐了所欠,高峻还不算完,责令将贾富贵在二十年定户中隐匿下的部曲三十名c婢女四十名c牛十五头,宅四座c菜园二十顷c冬粟四十顷全部充公,让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中等户了。 苏伐想,贾富贵此时一定庆幸c今年定户等时没把自己定为下等户吧。 不但如此,苏伐还从西州卧底那里得知,高峻还把贾富贵七十一岁的老父亲贾查坤投入了西州大牢。说贾富贵何时把欠西州的人c钱c地c物都划拨清楚了,再放老头子出来。 看来,高峻并未将目光聚集到龟兹城方面来,西州大都督把险些丢了儿子的怨气,撒到贾富贵的老子身上去了。 苏伐看了看底下毕恭毕敬站着的陈,有些轻视地问道,“陈大人,我记得你曾说过,贞观十七年时你是在交河县吧?这位贾老爷勾结的县中官员之中,有没有你呢?” 陈此时除了龟兹城也再没有旁的去处了,阿史那社尔的海捕文告贴得任哪儿都是。 听了苏伐大王的询问,陈恭敬地答道,“回大王,什么地方不是灯下黑呢?大户与地方官吏勾结,以上户变更为下户比比皆是。” 他替自己辩解说,只要税役增加,长安也是不大干预这类事情的,只是把负担都转嫁到真正贫困户身上去了。 苏伐哈哈一笑,“我不用无用之人,金矿上你的那些亲信靠不靠得住?” 陈连忙说,大王你且放心,靠得住,郭孝恪和高峻虽说占了金矿,但我敢保证,那些金子一样是龟兹城的。本来在交河县我还有几个兄弟,想把他们运作到金矿上去的,只是高峻再不给我机会! 苏伐对陈的回答很满意,对他说,“夺妻之恨也是难忍,想不到高峻家中七个八个的美貌夫人,连手下人的老婆也不放过。你放心,丢了一位九夫人不大紧,只要你好好干,我可以送给你九十个,你下去吧。” 西州大牢。 当牧草商贾富贵终于把该充公的都充公了,套了车辆到西州来接他的老父亲出狱时,却被告知: 其父贾查坤在前朝大业十三年时,还犯有一件严重的罪过,只要老实交待清楚了,西州念在他年岁已大,可以放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1章 积了大德 贾富贵在与其父贾查坤在牢里会面,边上没人时曾问老爷子,“爹,怎么你在大业三年时的罪责,高峻那小子竟然也知道呢?你到底有什么事是连我也瞒着的!” 贾查坤叹了口气道,“唉,大业十三年,你还不知道那是大隋朝最乱的时候么?可新官不理旧帐,朝代都换了,他一个大唐的都督管得也真宽。” 贾富贵说,“如果事情不大,爹你就说出来,不然你也就死在牢里了!” 他爹再叹了口气道,“唉,原指望在中原捞他一笔,跑到高昌国来做个人上人享受,哪知唉!” 禁不住儿子反复追问,贾查坤终于开口道: “虽说缺德是有些缺德,但你可知,我们这么大的家业都是那个时候攒下来的。我不偷别人儿c卖别人女,哪有你现如今紫茶壶捏着c使奴唤婢捶着腿不劳而获!” 贾富贵恍然道,原来爹你以前对我说,家业是你光明正大分一分挣来都是假的!怪不得我们家恶运连连,你孙子三年前让高峻一脚踹瘸了不说,如今这份家业,也如数尽归西州府了。 “认命吧,”他爹说,“爹这么大年纪,出去能活几年,死是不在乎了,但我们贾家的名声要紧!这样的缺德事还是不要讲了!让我死在这里的话,我们贾家的坏名声也是你这个不孝子惹下来的。不然,恐怕连这个中等户也未见保的住了!” 他儿子想想也是,从来都是老的为少的扛活,再说爹从西州大牢里接出去也活不了几年了,就在牢里安度晚年也不错。 但他仍然有些好奇,“爹,你在中原到底卖过多少啊?” 他爹贾查坤说,“已经多到想不起来了,不过在那样的乱世里,谁说我不是积了大德呢?那些人家你不去偷他儿,他还想卖哩!说不定卖去的儿女还有了好去处呢!” “人家卖儿女,爹你揣钱,是积了大德了!” 不过,贾查坤说,“在我金盆洗手之前,倒是记得一份,那是一对双胞胎,差点没砸到手里不说,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好在那时候世道乱,沿路往西来都是逃难的,路上也没有眼下这般查得紧c也不看过所,我就把他们带到高昌来了。”贾查坤回忆说。 “唉,算了吧,不与你说又能怎地?只当你少两个怨家不是更好,也省得做恶梦不是。唉!只是那个叫叶丽的婢女,再也不能侍候我了!” 贾富贵想想也是,安慰他爹道,“叶丽早被西州放走,爹你就别想她了。那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有剩下的这八十顷地做底,我和你孙子再励精图治,不怕几年后又是个上等!” 贾富贵离开时,他爹贾查坤目光决绝,“你也不必再来看我了,只当永别吧,爹至死也不会说的!牢饭虽说难吃,总也不须你花钱,别来这里再沾了晦气!” 贾富贵起身出来,但猛然见牢门外大步走来了西州长史刘敦行,身后跟着户曹罗大人c几名如狼似虎的佩刀差役。 刘敦行一摆手,“现已查实,贾家村人贩贾查坤,拐卖幼儿无数,丧尽天良,自供极详,无须过审,拉出去,一儿一刀,乱刃分尸!” 贾富贵再追回来,眼看着他们扑上来,打开牢门,像捉柴鸡似地c将爹提出牢门往外就走。 贾查坤魂飞魄散,连瞳孔都散乱了,被人拖出去十几步后两只鞋子都丢了。他杀猪般一嚎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都说,什么都说,小人不想死啊——” 刘敦行:把贾查坤给我拖回来。 罗得刀就命人在牢门处摆了桌子,文房四宝,坐下来提笔等着记他的供述,手下过来人研磨c铺纸。 刘敦行:贾查坤,说你总共卖了多少孩子? 贾查坤:大大人,是不是卖一个就砍我一刀? 刘敦行:事到如今,你还敢放赖。来人,高大人有话,只要他敢放赖一次便不须审,直接乱刀砍了! 贾查坤:大人饶命!小老儿的确记不清楚了!但总有三四十个,不不,有四c五c六c七八十来个!但年代久远的,小人真记不得了大人饶命—— 刘敦行:只说说最后那两个,便不让你受罪。 贾查坤:那两个孩子是小人在襄州的乡下偷得的,不想暴露了行迹,被他们的父母从襄州一直追踪到了终南山下,好不容易使个调虎离山计才摆脱了,小人便决定洗手不干,将他们带到了高昌来。 刘敦行:这个方才你都讲了,讲你没讲过的。他们现在何处,你又卖给谁了?敢有半句瞎话,你就再也不须说了! 贾查坤:大人,小人将这对双胞胎带到高昌后,许久也卖不出,便将他们白送了。记得是交河一带一户姓谢的人家,只有夫妇二人。他妻子不生养,我便好心白送与他们了。 刘敦行:你也能有这样好心?卖几文不是卖呀? 贾查坤:不是小人不想卖,而是那两个孩子从终南山带了一路到高昌来,一到家,才发觉是有残疾的!一个右脚是六趾c另一个左脚是四趾,没有人要啊。若非谢家苦儿心切,小人最后一趟买卖也就砸在手中了! 罗得刀:还记得谢家的住处吗? 贾查坤:姓名已不知,当时急于出手也没细问。他们夫妇得了孩子便从交河搬走了,听说是去了现今的牧场村一带。 罗得刀一愣,因为他知道,牧场村的老村子里,眼下姓谢的只有一家。他嗑嗽一声,刘敦行会意,吩咐道,“审到这里。” 贾查坤再次被扔回监房,刘长史命他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后,带着众人走了出去。贾富贵恶狠狠对他爹道,“你的本事呢?你就死在这里吧,我再不认你这缺德的爹了!”说罢,他也走了。 樊莺c李婉清c苏殷已经回到了西州家中,大都督府的宅子就比牧场新村更好,郭待诏夫人已经搬去了康里城,这里都是她们在住了。 也无须上楼下楼的了,前后三进的院子,后边两层房子,柳玉如等几个人都住进去还有空着的。 前边一进院子,是另外那些新增的丫环c仆妇们住着,连带过来的两个娘个厨娘都有自己的屋子。 管家高白随后也带着菊儿c雪莲及一对儿女搬到西州来了,就住在前边。 高峻抽功夫回了一趟牧场村见了郝婆子一面,让她回想自己丢失的两个儿子的特征。 婆子说,她的两个儿子出生时,彼此的一只左脚和一只右脚是连在一起的。老曹虽然狠心,但对儿子下刀也得喝足了酒才敢。只是酒喝得有些多,在旁边辅助的婆子也喝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2章 四六之数 一刀下去,一个成了四趾c另一个成了六趾。 她说,如果当时狠狠心,给六趾的再来上一刀,至少就有一个正常的人了,但两人当时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酒都吓清醒了,再也动不了手了。 高峻此时不大可能就去与谢金莲说这事,问她谢广和谢大的脚什么样子c各是几只趾头,有可能谢金莲一听会笑,笑他无理取闹,那样也就没什么事了。 但就怕说出四六之数来,估计她会受不了。 高峻想起自己的身世,如果不是在清心庵听母亲无谷亲口说起,他怎能相信自己便是高审行的儿子呢。 在黔州,如果不是这层关系,黔州的刺史大人抗旱抗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才不替他收拾。 贾查坤最后由襄州偷带的两个孩子,与婆子所说的地点没有出入,而高峻细想,谢广c谢大二人在相貌上的确比一般的兄弟更相近,越琢磨越像双胞胎了。 而“贾查坤”三个字,在带了深厚口音的情况下,被婆子夫妻听成“假大棍”也没什么不对。 高峻离了郝婆子,也没和她说她两个儿子的下落,总得最终确认一下谢广和谢大的脚趾头才成。 往牧场议事厅走时,高峻又差点推翻自己的设想,因为谢氏兄弟一向是极为看重“老谢家”名声的。凡是与众不同的露脸之处,两人都习惯上归结于老谢家。 而谢金莲,也一次都没有说过她两个哥哥的脚。 婆子说,贞观十四年,她饥肠辘辘地晕倒在胭脂山,便是与西来的客商打听到了一点两个儿子的消息,她是要往西州方向去寻儿子的。 但此时儿子都该长大了,她不可能见人让人脱鞋来看。 身为一位高官,高峻也不能随便查看什么人的脚,尤其是对自己的两个舅子。同姓者多,昔日的谢氏夫妻搬到牧场村是不假,但谁说他们后来就没有再搬走呢? 如果不是他们,谢金莲那里就不好交待。万一她耍闹起来,自己恐怕还会成为家中那些女子们的笑柄,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他先到议事厅,一边想着脚趾头的事,一边说想在天山牧另设一位副总牧监。他这个总牧监更是西州大都督,得把大部精力放在西州的政务上了。 高峻能把此事与刘武说,刘武便猜测总牧监的真实想法。莫非他有意将自己再往上提一提?要真是那样的话,可真是自己跟对人了。 他原来只是柳中牧一座下牧正九品上阶的牧丞,一天到晚的受岳青鹤和万士巨的气,而万士巨还曾欺负到自己的家里来。 目前,他不但是一位从五品下阶的上牧牧监,总共升了十三阶!而且自己后娶的妻子刘采霞,也从一位流徒成为柳中牧的录事了,处处受人尊敬。这都是遇到高大人之后才起的变化。 果然,高峻对他说,“眼看进入十月,你把手头的事安顿一下,替我到天山牧各大牧场巡视一下,看看有什么纰露,好及时做些弥补。” 刘武连声地应允。而此时,柳中县县令莫少聪接到都督的传信也到了。高峻拉他们到二哥高峪的酒店,三人边吃边谈。 按着眼下柳中县的规模,升为中县是水到渠成的事。 大都督对莫县令说,眼前的牧场村已经由贞观十七年的一座小山村,变为四座大村子了,人口也突增了几倍,还都是年轻人居多。 他要莫县令从速选出合适的村正,以一村变四村,到户曹那里备案。 莫县令居然也听出了自己仕途上再进一步的希望,高峻这人向来是不放空炮的,如果柳中变为中县,那么他也可能再上两阶了。 于是,出于真实的c对于西州大都督的尊重,刘武和莫少聪两人轮番地敬大都督酒,时间一长,从中午喝到天黑时,高峻几乎连北都找不着了。 最终站起来时,高大都督扶着桌子,不着边际地问,“刘武,考考你有没有副总牧监的谋略怎么才能看到一个人的脚趾头?” 刘武一愣,挠头想了想,“大人把鞋子脱了,一低头不就看到了!” 莫县令道,“高大人是想不动声色地看别人趾头,那最好是去温汤池子,你不说他都得脱袜子。” 高大人生怕忘了,嘀咕着,“温汤,温汤,”然后起身就走。 莫县令对刘武道,“刘大人,正好我们也去泡泡,醒醒酒!我知道九夫人在那里,保不齐她看在高大人面子上就免了我们的池子钱呢!” 刘武打着嗝说,莫大人你还知道九夫人。高大人去与九夫人数脚趾头,我们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高峻晃晃荡荡,从二哥的酒店里出来,大概辩认了一下方向,便往丽蓝的温汤池子走来。 天黑后,丽蓝正在柜台内埋头理帐,只觉人影一闪,带着浓浓的酒味儿晃了进来。 她以为又是哪个喝多的牧子,便头也不抬地道,“整天很死里喝,再跑到我的池子里睡大觉,我还得搭上个伙计看着你。出去,今天打烊了。” 她发现来人丝毫没有受她话的影响,依旧脚步沉重地往里走。 丽蓝抬头一看,是高峻,她慌忙从柜台里站起来,跑过去夹住他的一条胳膊,腻声道,“你怎么喝了这样多呢!路都走不稳也不带个人。大黑的天,万一磕到了怎么好?” 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伙计马上打开个单间c池子里放上好水,再亲自扶着他进去。 高峻被她夹着胳膊,一边走边隔着薄薄的衣裙被她的腰身蹭来蹭去,止不住一阵意马心猿,不由自主地便被扶了进去。 衣帽间,外边的袍子被她脱下来,挂好,衬袍再脱下来,挂好,此时的高大人只穿着一条亵裤,结实的胸膛和均称的四肢露出来。 丽蓝不敢抬头,又怕他喝多了走不稳c在里面湿滑的地面上摔倒,万一碰到池台上就不好了,于是就再往里面扶他。高峻摆摆手,示意她留下,然后自己摇摆进去。 自从高峻一家搬走后,丽蓝的心里曾经有过那么一阵子不自在。虽然村中人九夫人c九夫人地叫着,但人家一家都搬走,只把她一个人留下来,不由人不细想她的身份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 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对旁人说,说她离不开温汤池子。 可人家就不会讲:你不会先一起去西州,把事情安顿好了c再像六夫人和八夫人那样偶尔回来一趟?再说,交河县的温汤池子可曾要你时时盯着过? 丽蓝不会看不出,高峻在脱衣时内心中的骚动,但他还是让自己留下了。丽蓝就站在衣帽间里,感觉就这么走出去的话,也受不了伙计们猜测的目光。 于是,她不进不出地c就站在衣帽间里抹泪。 不一会,高大人在里面喊,“你来一下,有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3章 有有有事 丽蓝赶紧擦擦眼睛,打开了衣帽间里的柜子,从中取了崭新的手巾、皂角盒,再拿了专门修剪指甲的剪刀、小锉子,刮胡子的剃刀。 再回身检查了一眼外间的房门,是关着的,这才放心地往里间走。 她又发现自己新做的、款式上好丝绸裙子,就这样穿着,是不便跑到湿漉漉的内间去的。于是也脱下来挂好,只穿着衬裙跑进去。 也许是她在外边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进去时,高峻已经将头歪靠在池台上,正在呼呼大睡。 他的下巴就露在荡漾的池面上,要不是闭着嘴水都进嘴里去了,只要再往下一出溜,就会被水呛到。 丽蓝走过去,在池台上放下手中的东西,伸手把头给他扶正。 高峻睁开眼看了看她,却在水中把一条腿抬出水面,脚露出来后,他指着对丽蓝说,“这个脚……脚趾头……” 丽蓝会意,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剪趾甲这种事站在池子外边是做不了的,要是把他的脚扳到池台上去的话,他就歪到水里去了。 丽蓝穿着衬裙迈腿踏入水池,在内台上坐下来,从水中捞起他刚才那条腿,放在自己的腿上,高大人的趾甲确实该剪了。 看得出,高峻今天真的喝了不少的酒,脚搭丽蓝的大腿上后,仍然呼呼大睡。丽蓝仔细地将他五个趾头的趾甲从头都剪过,再用小锉刀替他打磨时,他才再动了动脚。 当她从水池中站起来,要到另一边坐下,再替他剪另一只脚时,高峻已经“哗啦”一声从池子中跃身而起,一把将她捉住,搂得她喘不过气来,上身的衬衣也湿透了。 她看到高峻两只野兽一样的赤红的眼睛,还来不及羞涩,便一下子被他抱起来。丽蓝低低叫了一声,感觉自己像腾云驾雾一般,衬裙上的水淋漓地滴落池中…… 十月辛亥,灵州再次地震。这一次就比上一次更严重,全州倒屋一百二十六间,压杀坊民四百五十多人。 皇帝下诏赈灾,重建家园,并要求天下州府凡有能力的,多少不计较,或财、或物都可支援灵州。 岭南的蝗灾赈济结果,褚遂良和樊伯山去后还没有传信回来,灵州又有了事,皇帝不得不重回之前的习惯,往往直到深夜还在批阅各地奏章。 不久,他感到极爱疲倦,越发力不从心了。 西州大都督高峻接到赈灾的诏书,连忙召集所有的高官,商讨如何落实长安的诏令。他说十月的北方,早晚已经见了霜雪,倒屋之人最在意的便是食与住两宗事,让大家在这方面想想办法。 长史刘敦行、司马苏殷、各曹衙门的主管们集思广益,最后决定,白杨河牧场陆尚楼那里,限时编制白叠草垫子五百张。 白杨河此时临秋,河边的白叠草正是收割的时候。正好刘武大人代总牧监巡视到了白杨河一带,高峻便让传信白杨河,让刘武一力督办此事,让那些心灵手巧的当地女子们日夜赶制。 此外,田地城驼马牧场的骆驼也有很大的增殖,高大人要求王允达赶制驼绒毡五十条,柳中牧场赶制牦牛毯子五十条。所有东西都集齐后,一并派人运往灵州。 大事议定,时间已至正午。高峻与苏殷一同从前衙回到后宅来。但刚刚坐下,长安的另一道吏部传文就到了,有手下给送到大都督的后宅来。 这是吏部一份正常的在京大员变动的通报:尚书左仆射萧瑀大人,刚刚被罢去了相位,出京任商州刺史。 高峻不大了解这个萧瑀,便问苏殷。 苏殷说,萧瑀字时文,是南朝梁明帝萧岿之子、萧皇后之弟,姐姐是杨广的妃子。听说此人个性正直,为人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并且精通佛法。 此人从小以孝道闻名,善于学习和书写,官至大唐宰相,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萧瑀的妻子是独孤皇后的娘家侄女,唐高祖是独孤皇后的亲外甥,这样论起来,高祖与萧瑀之妻是姑舅表兄妹。 玄武门之变以后,大唐进入贞观一朝,而前朝的宰相中只有萧瑀在权力中心,可以参与朝政。 但萧瑀处事严厉刻板,刚直不阿,上朝言事简单而直率,屡次忤逆圣意。 一次当朝论事,萧瑀与另一位陈姓大臣意见不合,两人在朝堂上愤怒地争论,皇帝陛下几次都制止不住,满朝文武乱作一团。 二人如此放肆,皇帝顿时怒不可遏,推倒御案,拂袖而去。随即传出一道圣旨:“萧瑀身居相位,然言语失态,皆有对皇上不恭之罪,一并罢免所有官职,回家闭门思过。 苏殷说,如果算上这一次,萧大人就是先后五次拜相、又五次罢相了。 此时,后宅中已经摆好了碗筷准备用饭,柳玉如自搬到西州后就与高峻聚少离多,而且这里是西州的权力中心,她耳闻目睹最多的就是政务上的事。这不,一家人总算坐在一起要吃个饭,公文又到了。 她对这些日子高峻与苏姐姐一同去前衙、再一起回来,感觉说不出的不舒服,但又不大好摆明。 只是感到在西州这里,就真不如在新村的家里自在。此时再看到高峻拿着长安吏部的公文,左一句、右一句地问苏殷事情,她的不快就更有些明显。 但高峻此时想的是,一向英明无比的皇帝,怎么这些日子容不下那些正直的大臣。先是太子中庶子刘洎获罪,这次是萧大人被贬去商州。 他有些烦躁,也不辩现在是什么时候,便头也不抬地吩咐,“去端一盆凉水来,我要泡脚。” 所有的人都愣了一愣,这才知道他的心思都在政事上。柳玉如赌气不动,李婉清勾勾手、叫底下的仆妇去端了一盆凉水,放在高峻的脚下。 众人看他的眼睛仍盯着公文不动,却把脚从靴筒子里抽出来,就在木盆的上方举着。 仆妇未走,坐在高峻身边的苏殷对仆妇使个眼色,仆妇蹲在那里,伸手脱高大人脚上的袜子。 先脱下右脚的放在水里,然后左脚。苏殷吃惊地发现,高峻两只脚上的趾甲不一般长! 右脚上的明明是新剪过的、似乎还精心地磨过,而左脚上的却依然很长。连仆妇都愣了一下,手不由的一顿,但高大人全神贯注,一点不知。 李婉清转身看过来,随后,谢金莲、樊莺等人都看到了,高峻一点不觉。柳玉如也看到了,她没好气地说,“高大人忙成了这样子,趾甲也只剪了一半。来人,剪那一半。” 到西州后,侍候的人多了不少,每位夫人都有了自己的贴身丫环。听柳夫人吩咐,正在端饭的一个丫环下去,拿来了剪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4章 镇上一镇 丫环一边蹲在地上替高大人剪脚趾甲,柳玉如一边没好气地问,“看那只脚,一定不是高大人自己剪的,说,是谁做这样半截子的事?”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高峻也恍然回悟过来,眨着眼睛一时不好说。 丽容前些天,曾与苏姐姐、婉清去了一趟牧场西村,去各处转转、再看望一下父母。 在家里,丽蓝悄悄和妹妹说起上次在池子里的事,高峻性情一上来,就像野兽一样,衬裙也让他撕得连都连不到一起了。 此时见高峻愣在那里,而柳姐姐面容上的疑惑一刻盛似一刻,丽容声音绵绵地回道,“姐姐,正是我剪的……但恰好又来了公事,峻跳起来就走,我怎好拦?” 柳玉如这才道,“这个破西州,剪个趾甲都乱搞!哪天我就再回新村去了!” 高峻听她“乱搞”一词,内心里虚得可以,酒这东西真是多沾不得了,当时在池子里,怎么就忍不得那一刻了呢! 丫环已经拿脚巾给高大人擦过了脚,再换过了袜子。高大人讪讪地站起来,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丽容,发现她只是匆匆地瞟过自己一眼,便低头吃饭。 他坐在桌边对柳玉如道,“夫人想回去不是不可以,连、连我都有些想那里了。总归仍是我们家嘛,哪天一定陪你回去住上几日。” 柳玉如听了,脸色慢慢地好起来。 但她这么一刻功夫,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一丝不落地、都被苏殷看在了眼里。不知怎么的,苏殷心里就有些心疼这位柳妹子。 涉身处地替柳玉如想一想,如果是自己处在她的位置,会如何呢? 一边吃着饭,苏殷便对高峻、也算是对柳玉如这些人说,交河县刘文丞罢职之后,再加上贾富贵的没落,县内难免人心惶惶,她是不是到交河县坐镇一阵子。 高峻“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反倒是柳玉如叹了口气道,“峻,难道西州就没有人了么?非要让苏姐姐一个女子去兼什么县官。我倒希望苏姐姐没什么官职,好天天陪着姐妹们。” 高峻无奈地道,“五品以上官员的任用,可是陛下亲自定夺的,我这个大都督也决定不了啊。” 柳玉如说,“我要给长安上表章,求皇帝罢了苏姐姐的官职!” 虽然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在苏殷听来,心里却有些热乎乎的。吃过了饭,苏殷便打点起来,带了自己的护卫、丫环,坐车去了交河县。 …… 十月己丑日,皇帝下诏:为多让皇太子李治决事、历练,除“祭祀、表疏、兵马、宿卫、授五品以上官职以及决死罪之外,余事皆委皇太子处置。” 而褚遂良与樊伯山也有奏章送到,雷州、崖州当年颗粒无存,民心浮动,并有贼盗兴起。两位大臣恳请皇帝早做准备,以防患于未然。 这种事情大概也早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但防患却要比平乱更难,不能像平乱那样派兵,不然本来没有乱子,兵一过去先就不乱而乱了。 但你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临到真有事,临时抱佛脚就又被动了。 一方面,皇帝下诏钦、春、容、浔、谅、广六州,从速筹措粮食,派员督送雷、崖两地,以安定人心。 此外,雷崖之州天崖海角,远在边陲民风彪悍,原本的文职官员恐怕就不能应对可能的乱象。 他准备将两州刺史交由吏部,政绩审核之后仍合格的,便另作委任,然后再另派武官过去。 上朝时,皇帝问底下,谁愿意去南方任职以解朕忧? 向来,京官外放,即使是升了阶也有如被贬,再说,防患可不单凭的武力,那些功成名就的武臣们大都不动声色。 不吱声、不去,便可稳稳地高堂骏马;去了,便生出说不明的变数。万一将陛下的事办砸了,前功尽弃。自已不吱声,等陛下派到了自然责无旁贷。 皇帝岂会不了解底下那些人的小心思,他不能再多沉吟上片刻,再拖延一会儿,自己的面子、和众臣的面子上就都搁不住了。 于是,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紧接着问,“你们说说看,底下各州之中,可有什么过硬的人才?” 这下子,朝堂之上瞬时热闹起来,人们纷纷陈述已见,举荐这个人、那个人。 皇帝看到阁老高俭出人意料地也出现在下边,最近他也苍老得多了!见高俭似乎有话要说,皇帝便直接问他道,“高阁老,你来说。” 高俭最近一直身子不适,常常无由地梦见在外的那些小辈。前些天,他刚刚收来自黔州的家书。信不是五子审行写来的,却是五儿媳崔颖所书。 她在信中只是按着规矩问候阁老身体,还告诉阁老,黔州各县目前正在挖活大雨中被淤的十四眼盐井。而都濡、洋水两县的庄稼长势良好,不出意外的话,黔州今年的收成总能达到去年的八成还强些。 本来,这封中规中矩的家书就已经引起了阁老的注意。因为往常,这样的信件都是高审行来写的。 在书信的最后边,五儿媳崔颖又仿佛顺带地提了一句,说黔州新任的长史李引,性格有些刚直,让审行有些不快,但也无伤大雅。 对自己的五儿子高审行,阁老最是了解了。审行有些眼高于顶,有些好大喜功,还有些刚愎,有些喜欢文过饰非。 他猜测出儿媳崔颖的最后这句话才是关键,她不可能与公爹直言丈夫的不是,但阁老早在黔州前几次的消息中,便体会到这个李引,与儿子是不大对脾气的。 他也知道李引正是从武出身,从他被起用后、在黔州抗旱的所行来看,一定也是个有些谋划的人。 听了陛下动问,阁老出班奏道,“陛下,微臣举荐黔州的新任长史李引,这人大约可以胜任。” 马上有人私下嘀咕,“李引,不就是那个面目凶顽的人么?只是升得有些快了!岭南民情复杂,非内地一县可比,不知他一个从内卫升上来的,能否适宜。” “此事最好慎重!”有人自语道。 江夏王李道宗马上站出来道,“陛下,微臣赞同阁老主意,听说这个李引,于射技方面有过人之处,且做事还是有些章法的。” 赵国公长孙大人暗道,“你支持、我么儿媳正是阁老孙女,更没有不支持的道理,”于是也站出来,对阁老意见赞同不已。 皇帝拍板道,“有三位重臣举荐,李引算一个!什么面目凶顽,朕就是需要面目凶顽的,去岭南镇上一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5章 陛下英明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雷州、崖州,两个刺史人选已定出来了一个,还得再找出一个来。 阁老高俭举荐的成功,似乎起了示范作用,他举荐的可是一位下州刺史!这突显了一位臣子在陛下面前说话的份量。 而且经举荐任职之人,一定知道自己应该对谁心存感激。下一个推举谁呢?那些文臣武将们七嘴八舌,各抒已见,朝堂上有些乱哄哄的。 皇帝对此事忽然心气很高,因久坐而有些疲惫的面容再次生动起来。这又是一件不拘一格的事情,简直与上一次任命一位西州女长史异曲同工。 而且也彰显出,他对于那些出京任职并不踊跃的大臣们的——一种忽视。没关系,你们谁都不想去也难不到我,这都是毛毛雨。 他没有苛责他们半句,但对于阁老提出的人选,几乎未做迟疑便同意了。 有人举荐:陛下,薛礼…… 但皇帝不等他说完,便连连摇着头作着否定,“不,薛礼还替朕镇守辽东,辽东重地,离得开人吗?再说,让他去岂不是大材小用!” 那人赧颜退下,又有人踊跃道:“陛下,微臣以为……近年北境安宁,而武凉能征善战者众,臣举荐武威郡……” 哪知,皇帝不等他说出名字,便又摇头,“不妥,武威之山川地势,不同于岭南藤密林深!高马长枪地过去,要怎么施展?重锤、耳挖各有所长,汝此议,有失考虑了!” 接连两个臣子的话不说完就让皇帝打断,与高俭一荐而准,形成了明显的对比。皇帝眉毛微微挑了挑,仿佛看不到朝堂上有些沉闷下来的气氛,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还有没有人提议?”皇帝问。 再要提个什么举荐建议就得谨慎了,有人想,看来陛下所虑不差,那个李引不就是从黔州去的,而黔州、岭南,无论地势还是风土总有些相近之处。 于是,吏部奏道,“陛下圣明,寸有所长尺有所短,陛下何不晓谕南方各个郡县,颁下所求之将的标准及规格所长,不愁各州人材不踊跃报名,那时我们可选人应格,择优而录,” 这次,皇帝稍稍地沉吟了片刻,说道,“此议尚可考虑,但这样按部就班的,不到明年五月定不下来,可时间紧迫哪里还来得及?” 皇帝已在龙椅上坐了好一阵子,他早就有些乏累,抬手制止道,“都别说了,赵国公拟诏西州,派员赶赴岭南!” 朝堂上立时息声,看来,西州几乎就成了皇帝救火专用了。 剑南平乱,西州出人。黔州抗旱,西州出人。岭南蝗灾,西州又出人。凡是陛下懒得动心思的事、情急之事,便想起西州来。 这么一看,岭南两座下州的刺史,居然都由高府这祖孙两个举荐,谁也没法子再说什么了。 阁老虽是日薄西山,但人家的隔辈人已经毫无悬念地接替上来了。岭南、西州,一处极南、另一处极西,几乎横跨了大唐全部的疆域。 有人不服气地想,陛下这也是成心!凉州武威郡与西州交河郡同属西、北部州府,武威的人不行,偏偏西州就行。 不知西州之山川地势,与岭南有什么相似之处? …… 西州。 这次,大都督高峻就是在十分清醒的情况下、才去见温汤池子老板娘丽蓝的。才一进大门,丽蓝便迎出来。 那些进进出出的伙计、和前来泡池子的四村男子们看来,丽蓝此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十分可爱,有一种内在的韵味儿在她周身溢动。 她眼神活泼,肌肤光泽,有那么一种撩人的味道。 就像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涌出的一股清泉,朝着大都督流下来时有些急了一点,但溅起的水花也是那么晶莹透亮。 高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丽蓝笑笑,问她道,“脚趾头……你可看过了?”他问的是上次吩咐她的事,让她想办法看一看谢广、谢大的脚趾头。 可丽蓝媚着眼反问,“让我去看他们,你乐意么?” 高峻挠了挠鼻子,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没法子看,但我可以到新村去问问杨窑姐,谢广有几根脚趾头她一定比谁都清楚。说罢转身就走。 丽蓝绝不会轻易让他走,连忙上前拦住,“看你急的,再怎么也不能站在这里说吧?到我屋里来。” 高峻家中的几位夫人们都搬去了西州府,丽蓝知道这段时间高峻在牧场村才是没管没束的,于是上前拉大都督的手。 本来也抓到手里了,但不知怎么的,被高峻手腕一翻,像变戏法似的,她自已的手反被高峻握住了,又被他不怀好意地揉捏抚摸,那目光和神态,仿佛摸了她的手,便摸到了她的身子。 丽蓝一阵气促,歪头看看大门口出出进进的人,羞涩地道,“你……也不看着点人!” 高峻赶紧“啪”地一下甩开,“快说看没看过。我今天还有急事要办,不说我就走了!” 丽蓝道,“我算看明白了,我说了你也得走。”她上前再凑了凑,对他道,“谢广没来过呢,但谢大来开单间时,他的脚趾头我已让伙计看过,” “几根?” “五根。”丽蓝话没说完,高峻已经没了踪影。她站在院子里跺跺脚,气也不是,恼也不是。 院子里又进来几位泡澡的村中人,其中一个问她道,“九夫人,大都督今天是不是有些急促了没让你尽兴啊?没事,没事,只须免费给我开个单间儿,我又没什么一州大事要处置,因而做有些活儿是很细致、又有耐心的!” 丽蓝低头,转着身子在地下寻觅砖头、石块,人们一哄跑进大池子去了。 她回屋,换了身好看的衣服,又坐在妆台后边施了淡妆,然后出来先去了蚕事房,在那里她没有碰到丽容或是婉清。 又过了旧村到东村织绫场,她进去看了看,今天她们也不在这里。有女织工对她道,“九夫人,方才大都督急火火地往西村去了。” 丽蓝袅袅婷婷,像一只孔雀又往西村来,在八夫人苏殷的公事房,院子敞着,只有两名女护卫在那里,她探身看了看院子里没有炭火,转身就想走。 有个女护卫笑着问她道,“九夫人,是不是找大都督?他刚去西州了。”丽蓝道,“我找他做什么?我是找苏妹妹。” 听说苏殷去交河县坐镇处置公务,丽蓝去了父母家里。 …… 黔州先接到了李引的任命,任命他为崖州刺史,见诏即刻赴任。 高审行拿到诏书时,并未声张,而是将诏书袖在了袍子里到后宅来、让夫人看。他把诏书替给夫人崔氏,然后侧眼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崔氏看过,闭目淌泪,低声祝道,“陛下英明!”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6章 李引上任 高审行和李引这两个人像是天生的对头。 李引新任黔州长史后,忙于澎水县十四眼盐井的挖活、布置其余四县引水设施的改造,此外还有不少长史份内的公务,都需要每天处置。 这两个人就像两只老虎,在一座山的山y、山阳各踞一片林子。 刚开始时彼此倒相安无事,但这些官员们只要聚在一起议事,刺史高审行就像是故意的,话里话外地敲打李引。 李引出任黔州长史是大大出乎高审行意料的,这本来是一个刺史数次扬言要罢去的人。可是李引非但官职未降,还升上来了! 对李引与夫人崔氏的怀疑,高审行始终探察不到确切的把柄,所有被刺史拐弯抹角问到的人,不论身份高低,都对刺史夫人一致好评。 他们说起刺史夫人时,脸上的神情恭敬而虔诚,高审行越发不能再深入一些去问点什么了,怕他们露出疑惑而不解的目光。 而且高审也默默地观察过,李引到黔州长史任上后夫人崔氏的表现,她不再出门,不再说李引的任何事。 就连她过去的丫环、现在的长史夫人银霞跑过来看望她时,她也从不提李引半句,仿佛她从来不认识李引似的。 而且崔氏每次总是催促着银霞快走,说她还要教大小姐甜甜识字、绣花、做诗、礼仪……连走路都得教。 夫人说,这女娃随凉州李袭誉、孟凡尘两位老夫子时间太久了,学得连走路都粗糙得很了。 慢慢的,高审行已经放下了心中的疑惑,他的身份不允许自行生事。 一位出自长安高府的堂堂刺史,在黔州地面上众人嘱目,光芒万丈,这样的事别说没有死证、连怀疑都好像没有根据。如果让他自己疑神疑鬼地抖落的到处都是,估计连长安父亲和兄弟们都不理解,他们宁愿相信崔氏也不会相信他。 而且还必然会影响到他的仕途、威信——如果让长安的皇帝陛下或是那些大臣们听说,黔州刺史高审行家……高审行的夫人……不说了。 他慢慢与夫人接近,看向她的眼神中也慢慢地重有了笑容。 夫人看他时也笑,人前人后、待人接物得体而温婉。但是在两人s处时,高刺史想要上前去亲近一下时,她便皱了眉头说这里和那里不适。 而甜甜也是她的一个最好的掩饰,当这孩子不在身边时,夫人便说,“孩子就在外边”,而甜甜在时,夫人便说,“不要教坏了她!” 高审行无法夫人崔氏,但有法子李引。他才是黔州位置最高的人,可以俯视黔州的一切人——当然,崔氏和甜甜除外。 他可以轻易地否绝李引提出来的任何政务上的建议,十分粗暴而简单地打断他,再在言词中夹杂一些贬损之词,让他在众位手下的面前颜面扫地。 李引只有实在忍无可忍时,才顶撞一句半句,一旦高审行放高了声调,他再立时软下来,表情无奈而痛苦。如果与高审行闹僵,夫人银霞也会痛苦的。 任命李引的诏书,就像是一连几天闷热难奈的天气之后,从窗子里吹来的一股凉风,不论是夫人崔氏、长史李引,还是长史夫人,都暗暗地透了口气。只有高审行意犹未尽。 送李引上任的仪式极为简单,出于程式,刺史大人出面说了几位言不由衷的勉励的话,李引出任崖州刺史再一次让他感到惊讶。 那些相送的同僚们既想对李引刺史多多表示几句恭贺、以后多多联系之意,但看看高刺史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算了。 银霞跟随李引出发,她没有见到崔夫人出现在欢送的人里面,崔夫人是她终身幸福的缔造者,这次离别让她极为遗憾。 只有这两个人走了,一匹马,是李引骑着,挎刀带弓。一驾车子里是他的夫人银霞。但在最后,有一位仆人匆匆赶来,提了一只鸽笼子,里面有两只白鸽子。 苏殷走时,曾将她们由西州带来的四只信鸽全给夫人留下了,以作两地通信之用。崔夫人给即将远去崖州的人拿来了两只。银霞从车子里伸出双手,将鸽笼接进去,然后车子启动。 高审行以为,这下子夫人总该接纳他了。 终于有一次,趁甜甜也不在,机会实在难得,刺史大人实在忍不住了,由好言好语的试探、到扑上去用强,将夫人崔氏压制在床上动弹不得。 崔氏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在那里,但仍然坚决地抵制不从。看得出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但此时高审行的大腿上猛然一下、两下的刺痛,几乎痛入了骨髓,他尖叫一声跳进来,以为是让蝎子蜇了。 却是大小姐甜甜,手中紧握着一柄做女工用的锥子。 这个只有七岁大的女娃虽然在高大的祖父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她一点不怕,十分不解且愤怒地盯着她的祖父。她绝不允许有谁敢对夫人不敬,祖父也不行! 高审行纳闷她的胆量,也不能对一个孩子动粗,而且此事让甜甜看到了,高审行也有些气短理亏,便对夫人恨恨地道,“难道,我的怀疑都是真的!” 夫人坐起来,理理头发将甜甜抱到怀里,“老爷你这纯粹是乱想,我只是讨厌那个寡妇、或是马洇!我转不过弯儿来了!” 高审行道,你这样执拗,如何有资格再教甜甜女则!看看你把她教的,拿个锥子也敢上阵杀敌了! 他赌气地道,“也好,我再也不强迫你,但我、要、纳、侧、室!” 崔氏气得想乐,也没有表现出一般女子乍一听到此事时的惊愕和气愤,而是平静地问他,“老爷,难道你又看上了谁?” 高审行说,“就是都濡县故县令,刘端锐家的刘小姐。” 崔氏一时就有些沉默,坐那里不吱声了。高审行打量她,这次的事也算是就着胸中的气、壮着胆子提出来的,但总算是提出来了。但出人意料的,崔夫人正色对他道: “老爷,这位刘小姐,我是知道的,年初时开荒,为妻曾多方观察她,倒是个极为稳重、识大体的,我没意见。” 高审行大为吃惊,听夫人又道,“而且我还把话放在这里,老爷,将来她过了府,只要能为老爷生个公子,我自愿作小!” 这回就轮到高审行表示了被震撼到之后的感激,“夫人,你又无错,错的都是我,是我不知自重,与那些人勾扯。其实是……实在是有辱夫人的清誉,怎么能让你作小呢!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崔夫人忽然落了泪,对刺史道,“老爷,这没什么,为妻也有不对之处,你多多体谅。再说,也没为老爷生个儿子,只要刘小姐能,我无话可说。” 高审行为难地道,“但此事若被长安的家中知道了,要问起来怎么办?还有西州,怎么和她们说?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指的是柳玉如和崔嫣,以及她们身后的高峻,他们也绝不会同意,弄不好再打到黔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7章 通情达理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崔夫人似乎主意已定,反过来与他商量何时迎娶刘小姐入府,高审行扭扭捏捏,不知夫人何以如此通情达理。 娶个侧室的事,最大的阻力也就算不存在了。随后,高审行发现,夫人崔氏开始打点行装,准备衣物、盘缠,要带甜甜出远门。 “夫人,你这是要去长安,还是……崖州?” 夫人嗔道,“老爷,为妻去崖州做什么,那里只有我一个丫环在,我去算怎么回事!长安我也不去、去西州,那里又添了四个孩子,女儿们也没什么经验,我去帮着照看。” 高审行忽然有些不舍,紧紧拉住崔氏的手道,不,我改主意了,不纳什么狗屁侧室了,有夫人你,我就知足! 但崔夫人已经拿定了主意,反过来劝他,“老爷怎么总与我相拧。” …… 十月底,支援灵州的白叠草垫、驼绒毡、牦牛毯共六百件如期送达完成,刘武升到天山牧副总牧监,从五品下阶。 随后柳中县升格为中上县,介乎于中县与上县之间,县令莫少聪升至了从六品下阶,品阶也介于中县和上县县令之间。 而牧场村新村、东村、西村各增补了村正,谢广虽说忙着往西州跑,这也不妨碍他成为牧场旧村里新一任的村正,头上也戴了员外巾,出现在令史家中时,神气上再添了些威严。 刘敦行对上次谢大嫂闹剧的处置极为符合谢广的意思,直到现在,谢大嫂也没被放出来。 谢广奇怪,高峻回西州后对这件事居然也不闻不问,谢金莲明明看到过他,也放任他大白天的出入令史之家而不管。 令史的女儿开始在谢老爷跟前,数说隔壁陈小旺一家的不是:“老爷,陈小旺明明知道这是你要隔三差五过宿的地方,还帮着到这里来砸。我猜你老婆能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他家告的密。他说你到这里出出进进带走了他家的财气,一身的牛膻味儿却把苍蝇都招来、飞的他家碗架上都是,天天晚上还狼一样叫,吵得他睡不好觉。” 三拱两拱就把谢广的火气拱上来,谢广挽起袖子、跑到陈兴旺家咣咣踢门。陈兴旺出来与谢大老爷相见,满脸陪笑。 谢广指着陈兴旺的鼻子道,“妈蛋,敢惹老谢家!再不识抬举,就拆了你家大门!” 陈家父子缩回去不敢吱声,谢广大获全胜回到这边儿来,见他的准丈母娘、也就是令史的妻子要将一堆择下来的烂菜叶、剁下来的碎牛骨往街外扔。 他一伸手将垃圾接过来,隔着院墙“哗”地一下子扬到陈小旺家去。 然后听着对面的院子里,陈小旺的火气上来说要去报坊正,他爹陈兴旺拼命阻拦也没拦住,仍让儿子跑出去了。 令史的妻子内心害怕,怕再招了是非,她女儿也内心惶惶。要知道,令史生前也不敢这么霸道、招摇。 谢广叉腰站在院子里,硬挺着腿不打颤,心说是不是自己玩大了? 不久,有人仔细而谨慎地敲令史家的院门,令史女儿听了听,然后悄声对谢广说,“是坊正。” 谢广大吼一声,“给我进来!!” 坊正进院来,比谢广大约年长十五六岁,说话却像谢广儿子。 此时谢广已捏着茶壶,坐在那里连身也未起,他感觉到对面陈兴旺正将耳朵贴到墙上、听这边的动静,便慢悠悠说: “原来是坊正老爷,在下在牧场村也是村正。牧场村你知道吧?” 村正连声说知道,谢广道,“在牧场村出出进进都是带品阶的官员,他们不论几品,与我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你也直说吧,有何事。” 坊正连忙说没事,上次令史家被被被砸,这是来看看有没有要他帮忙的,一家三个女人,说不定就被什么邻居欺负。但他看到有谢老爷在就放心了。 坊正退出去后,谢广一扬手,茶壶飞过院墙,在陈兴旺家院子里碎开。这次,对面没有任何的动静。 “在西州府,谢家只须跺跺脚,整条大街都得颤上几颤,上次我就把西州府衙砸了,怎么样?放在别人那便是大罪,可我不还好好的!刘敦行把我怎样了?他若没有这点儿眼色,明天我妹夫就让他走人!” 令史女儿一脸的被征服,腻上来道,谢老爷,你可真是个男人!又对她祖母和母亲说,老爷天天操劳,为我家动力动气的,你们别舍不得掏些钱。 像是证明所言非虚,谢大老爷再进令史家时,便撇了嘴道,“看,是不是让我说中了?刘敦行果然走人了!” 家中最老的婆子惊讶地问道,“不会吧,他去了哪里?” “去雷州!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流放犯人的!犯人比兔子都多!” …… 接到长安的诏书时,高峻就有些惊讶,根本就没想到长安要再从西州拉出一位长史,去雷州任刺史。 他与刘敦行的磨合刚刚告一段落,这个人有些门道,思维敏捷灵活,安排些事有板有眼。有他坐在西州,高峻才敢带樊莺跑到余杭去。 惊讶归惊讶,但这总算是件好事,刘敦行得按时走马上任。 刘敦行是太子中庶子刘洎之子,而刘洎在岭南曾有过骄人的战绩,刘敦行总会得到些传授。 最近,高峻感觉事情很多,虽然都不大,但也够闹心的。 新村的家中进了偷儿贼、沙丫城金矿管事陈国军的失踪、谢广与奸细一家的勾扯不清、郝婆子身份确定后又出现了她早年失踪的两个儿子的线索。 为了确认这个线索,他又糊里糊涂地把丽蓝给上了,柳玉如看到他剪了一半的脚趾甲时,那副看过来的、狐疑的眼神才是最要命的。 而丽蓝说,谢大明明白白是五个趾头。听到她这样说时,高峻只失望了一小会,因为谢广和谢大两个总算不是“草上飞”的儿子了。 他拉刘敦行议事,把诏书给他看。刘敦行有些不敢相信,父亲倒掉了、又刚刚与大都督高峻缓和了关系,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轮到自己头上。 由上县令至上州司马,在父亲中庶子未失势时说起来还有些可能。但再往上升到一位下州刺史,这个台阶许多人一生都没能迈上去。 这样的职位,只有与权力中枢搭得上边的人才有可能得到。有时,皇族中那些步入成年的年轻皇子、亲王们,也会被成批地分派到各地州府,去出任刺史之职。 高峻说,刘大人你放心去!到那儿稳扎稳打,让我看看刘大人你还有没有中庶子大人的勇力,别给刘府一门丢脸。 高峻见刘敦行沉吟着,欲语还休,知道他这是要说些感激的话。高大人说,马步平有些本事,就把他从白袍城调下来,也给你带去做个先锋。麻大发除了有些小气,能力也有,在后边操办些事也信得过,也让他去。 刘敦行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着不失态。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8章 轻描淡写 高峻道,“你认为我将文水县的人扫地出门也lā” 刘敦行连连摇头否认,高峻说,“护牧队除了鲁小余,你要谁我给你。唉!痛快些说!一支分队行不行?雷州人生地不熟,去了应急。” 刘敦行急促地道,“高大人你不能偏心,长孙润走时可是白白带走了两支分队”大都督一拍大腿,狠狠心道,两支就两支。 于是,高峻亲自去柳中牧场,给刘大人拨了快弩手六十名c刀手四十名c长弓手一百名,正好是两支护牧分队的规模。 天山牧护牧队原来一千二百人,现在只剩下八百人了。长孙润带走二百c刘敦行带走二百,而且带走的都是精干中的精干。 刘敦行走后,高峻在柳中牧场议事厅与刘武c鲁小余逗留了一阵。 自从黑达去雅州时带护牧队的先例一开,往后也怪了,不论谁离开西州,第一个就向高大都督提这种无理要求。 高峻心疼归心疼,其实也乐得让这些战力非凡的护牧队走出去,一是到一处新地方,这些人都有更好的差事等着。二是,高峻不希望从西州走出去的官员在外边捉襟见肘c遇事没个帮衬。 但这样一来,护牧队的建制就又乱了。快弩c弓c箭c刀c马都要补充,还需要趁着没有野牧的季节,重新进行组合训练。 高峻在议事厅与刘武c鲁小余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另外还有在交河牧场进行的火驯,一应的材料用品去年都是交河县提供的,苏殷在交河兼任县令,这件事就由高峻去过问。 黄昏时分,高峻在刘武c鲁小余陪同下走出来c想去二哥高峻的酒店时,看到丽蓝站在蚕事房门口。她准是看到高大人在牧场里送刘敦行c划分护牧队,这才故意在蚕事房等他。 刘武与鲁小余使个眼色,对高大人说,“我们先去二爷那里准备,高大人你快些来啊!”便与鲁小余走了。 高峻勒了炭火站下,等丽蓝过来。丽蓝却站在蚕事房大门口不动,高峻提马贴过去,问她道,“你有事?” 丽蓝轻哼了一声,说道,“我有事管用么?还得你没事才行,你要有事半句话也不让人多说,追都追不到你。” 又回头看看蚕事房里无人注意,更压低了嗓音对他道,“你要是着急,更会不管不顾你你赔我衬裙!” 高峻看她这些日子又刻意地打扮了,脸上春光流动c眼睛里似嗔似怨的,禁不住心头一动。 上次醉酒时,在温汤池单间内残存的c沾满水珠与香艳呻吟的记忆,此时一齐支零破碎地涌来,但想拼接成一副完整的画面,却怎么也不能够。 但是看她的意思,好像还有什么事上次耽误了没说出来,他无所谓地高坐在炭火上看着她,“说说,有什么事值得我留下来,我等着喝酒去呢!” 或者他感觉到了,这样说有些太伤害人了,提议道,“不如陪我和刘牧监c鲁队长去喝酒,到那儿再说。” 丽蓝跳跃道,“好啊,可这样远,让我怎么过去?” 其实从蚕事房到高峪的酒店只有几步路,上次她从池子上,西村c东村的去追高峻时就是走着的,也没想过远不远。 高峻跳下马来让她骑,可丽蓝今天穿的是紧身裙,裹腿裹脚的,她扳着马鞍子试了几次,居然连马镫都够不着。 高峻趁此机会,眼睛偷偷在丽蓝被裙子紧绷的腰c臀上扫过来扫过去,却被丽蓝发现了,她红着脸道,“你怎么不帮帮我!” 高峻有些心虚地回头,往牧场大门和蚕事房门口望了一眼,没人。 他飞快地抱起丽蓝往炭火背上放,谁知她的裙角偏偏挂在鞍子上了,放不上去也抖落不开,想看一看挂住了哪里,可脖子被丽蓝一条胳膊死命地搂了,鼓胀的胸脯子几乎覆到脸上来,啥也看不到,两只手又占着腾不出来。 高峻一急,恨不得再给她一撕了事,丽蓝尖声叫道,“你别再扯了我的裙子,这件更贵的!” 高峻怕她再高声,更用了力气,还是拽不下来,可蚕事房里有几个收工的女子正结伴走出大门来了。她们看到后也不走,“嘻嘻”笑着看热闹,而炭火竟然昂着脖子,“咴咴”地叫起来。 高峻不能放下她,以这样的高度肯定裙子又不保了,炭火叫,丽丽就不叫了,红着脸不吱声地看他在那里抖落,搂脖子也不那样紧了。 猛然,从牧场大门内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几名女骑手护送着一辆马车驰了出来,一看就是苏殷的。 马车在他们身边停下来,车帘子一挑,苏殷问,“峻,这可是大街上呢,你们这是?” 高峻抱着丽蓝,吱吱唔唔地回过身来道,裙裙子,裙子挂住了。 苏殷捂嘴一笑,分明看他抱着丽蓝已经离了炭火几步远,裙子也没挂住。她不理他,对丽蓝道,“到我车里来吧。” 丽蓝挣脱下来,跑过去钻入车里,车子起动。 高峻上马,暗道这裙子挂得可真是时候,他对那些女护卫们挥手道,“都去我二哥那儿管酒,谁也不许到西州去乱说。” 到酒店时,二哥忙着再给那些女护卫们另开一桌,这边的酒菜早摆好了,人们都入了座,只给高大人和丽蓝留了两个座位。 苏殷进来,待高峻坐下后,马上紧挨着他左手边坐下,丽蓝就没地方了。 高峻右手边是刘武,他想起来让出丽蓝的座位,发现苏殷偷偷朝自己挤了下眼睛,意思是不让他动。 此时,挨着苏殷的邓玉珑马上站起来让丽蓝坐下,自己和高峪再往左边挪了挪,又加了个凳子。 这样,苏殷就挡在了高峻和丽蓝的中间,不让他们挨着。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做得不动声色,别人看起来极为自然,而八夫人和九夫人的坐次也没什么不正常。 酒过三巡,高峻问苏殷交河县的情况,说她辛苦,单独敬了苏殷一杯。高峪道,“可不是,刘长史去了雷州,西州主事的就剩你们俩了,千头万绪的,可不是我与玉珑抓两座酒店这么简单。” 苏殷讲了交河县的事情,交河牧场冬驯所用的草圈儿两千副c木架七百只正在筹备之中,火绒c乌油也备齐了。 苏殷说,草商贾富贵的老爹贾查坤,因为年纪已大,偷卖人子的罪行年代已久,因而按着大都督的意思,放回交河去之后一杖未打。 而且,按着贞观十四年西州定户时所录的“贾查坤四十顷冬粟”等资产土地,都给贾家留下了,贾家眼下明明白白是个“下上”户。 丽蓝问,“那贾老爷家剩下的地c物还有许多,是怎么处置的?” 苏殷说,“贾家十四年之后衍生的所有资财本就不是他的,取之不义,当然留不长远,我都充公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而丽蓝一时惊愕,体会不到一位交河县的首富,忽然间的沦落是个什么滋味,想来比一场恶梦也强不了多少。只听苏殷转向高峻,拿着央求而不容反驳的语调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9章 香粳米棕 “大都督,反正刘长史也去了雷州,家里事情多,我凭什么总占着交河县的位子,我要回西村来!不然一个照不到,织绫场的图样子就让人画歪了。23z更新最快” 她说得在情在理,刘文丞罢职c刘敦行去雷州高任后,显然西州的职数又不够了,指不定有多少人盯着县令的位子。 而丽蓝听了,感觉苏殷说来说去的,本来听着她是担心的政务,但最后却一下子转到织绫场的图样子上来。再一回味,苏殷就是在一语双关的说自己,却又让她捉不到明确的把柄。 丽蓝一边喝酒与邓玉珑说话,一边偷偷打量苏殷,感觉她说这番话时夹公带私,既像是司马与都督请示,又像以家中人的身份央求,而高峻就不好一本正经地驳回了。 丽蓝暗道,在蚕事房的外边,也不知自己故意用另一只手抓着裙角c攀了马鞍子的小把戏,让没让苏殷看见。 但回想苏殷坐在车内捂嘴而笑的一幕,八成是让她看见了。 想至此,丽蓝忽然有好一阵子局促不安,不知苏殷会不会把这件事与柳玉如c谢金莲c樊莺那些人说。那可就露大脸了,传出去也会让丽容不好意思。 但又一杯酒下肚后,丽蓝又自我宽解道:我才不怕呢,难道我一个不入宅的老九,要抢你们谁的名份了? 而此时,丽蓝再看自己与高峻c苏殷的位置,老八坐得几乎紧挨了高峻,而与自己之间远的几乎可以再加个凳子,她也就有些明白了。 高峻说,“那是自然,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想法,明天你就别去交河了,但交河县让谁去得好好想想,总不能让二舅哥谢大去吧?” 丽蓝笑道,“怎么不能?谢二哥只要肯去交河县,他用一只脚当然比一般人站得稳!” 她把那个“站”字故意拖长了,所有人都浑然不觉,苏殷也只当她随口说说,顶多在影射谢大与高峻的关系。 但高峻闻言后猛地抬眼,仿佛要在丽蓝精心描画的脸蛋上盯出个究竟。却看她优雅地举箸夹菜,一眼都不看他。 高峻马上就有些坐不住了,想起她在蚕事房门口所说的“你要有事半句话也不让人多说,追都追不到你”的话,难道说的是上次自己在温汤池院子里,不听她说完c就转身跑掉的事? 大都督就让丽蓝的这句话搞得心心疑疑,酒都没心思喝了。 那天丽蓝对他说,谢大来开单间时,她已让伙计看过他的脚趾头。他问丽蓝几根,丽蓝说五根。 五根趾头,这只是一只脚。 高峻眯起眼睛,隔了苏殷,越看丽蓝这时的表情越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恨不得马上把她掀翻在地c摁住了再问问她c存了这些天的另一只脚上到底是几根趾头。 五根则谢氏兄弟稳把稳是金莲的哥哥,他的舅子,而郝婆子寻子的事只能往后再慢慢察访。 四根或是六根不过他从丽蓝方才的话中猜出,有的话也是六根,则郝婆子追寻多年的两个儿子终于找到了,但谢金莲的两位胞兄就不存在了。 此时再想一想,自从认得谢广和谢大之后,这哥两个的德性,确实与谢金莲就不像是一个爹生的了。 高峻摆着手说“散了散了”,众人站起离席。 可等高大人出来后才发现,想要今晚问问丽蓝已经不可能了,因为苏殷已在酒店外拉住他c当众说有事与他商量。 然后再热情地吩咐手下的几个女护卫,“街上太黑了,你们几个,送丽蓝姐姐回温汤池子去。” 丽蓝道着谢,连看都不看高峻一眼,让两名女护卫陪着,像一尾白鱼一样游入了夜色之中。 高峻按下心头的问题,与苏殷往西村来。往常苏殷留在西村公事房时,她的那些护卫夜里总会留下几个宿卫。 但今天有大都督在,她们难得放松,等两人到了西村时,护卫们居然一个都不见了,只有那位女车夫把车放好后,去院子里的偏房中休息。 高峻将炭火在院内拴好,苏殷却靠近去c用手抚摸炭火的马鞍。高峻问,“有什么异样?” 苏殷笑着说,“我是想验看一下,别等你再骑时,万一挂住了袍子是要摔跟头的一位三品的大都督,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不注意身份。” 她把一条手帕搭在马鞍上拉过来c拽过去的,看起来顺滑无比,没有任何的阻挂。然后也不说话,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笑。 高峻立刻就联想到,傍晚自己和丽蓝在蚕事房门口不也算大庭广众?他的脸一阵发烧,忽觉苏殷的眼睛在偏房中透出的烛光映衬下,异常强烈的令他着迷。 她穿着上州司马的袍服,庄重又不失俏丽,让他忍不住想抱起她来。但一想在蚕事房门外,刚刚让她看自己抱过另一个女人,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大都督拉起司马的手进屋,苏殷点了灯,又在高峻走神的时候c去卧室中脱下官袍,换了一袭白绸褶裙出来,密密层层的裙摆上是一圈儿海蓝色的水波纹花饰。 而上身是紧腰束身c立领长袖的白绸小袄,在对襟c下摆c袖口上是同样的蓝色花纹。 高峻发现苏殷这些日子跑东跑西,人却比以前丰满些了,而这身衣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腰身,如同余杭郡用青苇叶包裹的香粳米棕,让他忍不住喉头动了动。 而苏殷又出去,叫着她的女车夫帮忙,不一会儿端进两碗汤来,喝着酸酸的爽口,他知道这是让自己醒酒的,便不大情愿地喝了,问她,“你说有重要事,不知是什么。” 苏殷在他对面坐下来,狡辩说,“我进屋前不是都对你说过了。” “好哇,你在挖苦我!”高峻跳起来c要隔了桌子探身去捉她。忽然在摇摆的灯影后看她神色紧张,连腰都挺直了一下,似乎随时想逃的样子,高峻于是又坐下来。 她不是丽蓝,迥然异于常人的c痛苦经历让她更珍惜当前的生活,当然也极为在意柳玉如的态度。 柳玉如不在时连樊莺都戒备着c挡在苏殷与高峻中间。方才她又戒备着丽蓝。此时谁都不在,她自己也戒备着,表现的让人不忍侵犯。 车夫端了一壶茶两只茶杯,放下后又出去了。高峻伸手给苏殷先倒了一杯,给自己也倒了,然后隔着桌子找些话题和她说,他说了一件事。 西州奸细令史家有些碎金子花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0章 各睡各的 有一次谢广不在,令史的女儿和她娘,两人坐在院子里说体已话,这是陈小旺在墙后面偷听到的: 女子说,谢老爷是西州大都督的舅子,连西州长史都敢不尿。招待好、拉住了谢老爷,就是她们一家人的倚靠。 但她娘说,只是这位谢大老爷手抠得很!每次只拿些牛蹄、马扇子骨,我好酒、好菜、好女儿地供奉着,他也不肯吐些钱给我们花。 她女儿道,“娘你真见识短,我爹在世时,家中可有此时硬气?你再看看陈兴旺和坊正对我家卑卑下下的样子,岂是几个大钱能换回来的?” 她娘说,只是我们一时再没大钱了。 最老的婆子就把碎金拿出来说,“以前我们总不敢拿出去换钱,万一有人问了不大好说清。但这回也没什么好怕了,只说是谢大老爷给的便是。” 苏殷吃惊地问道,“虽说她家曾是兵曹的令史,花出金子来也不正常。” 高峻说,“我找人验过了金子的成色,断定是沙丫城金矿上流出来的。” 赤河黄金,就像和田美玉,因其品质纯粹而出名。沙丫城金矿自从归入西州之后,所淘之金都要铸锭、全数上缴西州府的。这样的未铸散金,市面上本不该有。 金矿上也有严密的戒备和章程,赤河北岸二十五里的淘金场外边打了密实而坚固的木栅,外围还有彼此遥遥可见的戍点,每点六人日夜轮换值守。 再外围还有阿史那社尔的守捉。 陈国军是金矿的管事,品阶才是个从九品下阶,而整座金矿,就布置了三十人规模的下戍九个,每戍有正九品戍主一人。可见西州对金矿的防范有多重视。 金矿内有建于高处的一座熔金炉,用于将淘出来的散金铸成锭子,出矿便是成品,各个环节都有人监督、每天散金、金锭出入库都要过称、有清楚的帐目可查。 高峻说,所有的矿工收工出矿时,都要脱衣、赤身接受检查、迈高板凳,一丝不敢马虎。 苏殷有些外行地问,怎么还要迈高板凳呢? 只听高峻说了一句是防止夹带,她便一阵大窘。问道,“那么,金子怎么到了令史家了?哦,我明白了,那是苏伐用于赏赐奸细令史的……可苏伐怎么得到的!”她叫起来,翻着眼睛想也想不出。 如果这些金子是西州占据沙丫城之前苏伐拿出来的,倒还勉强可以理解,但高峻就怕不是这样子。 一个龟兹王,总不会小气到拿些刚淘出来的散金赏赐给人。 高峻说,“当时我心一软,就把陈国军升到金矿去。现在看越发不稳当了,我怀疑这事有个三、五成与陈国军有关!” 西州出钱雇人地淘金、铸金,然后龟兹城再分去一些!再被苏伐拿来赏赐奸细,这种事想想都窝囊,跟瞪着眼睛让蚊子吸血,而不知狠拍它一下有什么区别? “和郭大人提过吗?”苏殷问。 “已禀报了郭叔叔,他也只是秘密派人盯住金矿的外围,也没有确切的消息传过来。此事有些难,因为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查。脚步稍微重上一点儿,草丛中的蛐蛐连叫都不叫一声了。” 高峻对她说,“你有时间别总想织绫场的图样子,一位西州司马,总该替我想想金矿上的法子。” 苏殷嗯了一声,两人之间好像就没有什么适合谈论的话题了。 高峻在灯下看她,此人此衣,仿佛就是一本用白绸面儿精细装帧的书,考究的让人不由猜想里面的内容,想翻一翻。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苏殷赧然垂目,娇羞地问道,“说,在黔州的那天夜里跑进去的黑衣人是不是你?” 高峻道,“当然是我,又何必瞒你。” “但是,那夜你对我施了什么手法,竟然一动也不能动?”她一边说,一边发现高峻眼睛直着,从桌子上伸过两只手来,要握她的手。 苏殷慌忙把手缩回来道,“你别,万一再对我施过什么手法,我对柳妹妹就分辩不清了……” 高峻泄气道,“你堂堂一个西州司马,怎么还这么怕她?!那就什么也不说了,我们睡觉。” 苏殷回道,“那也是各睡各的,你不怕她?急了眼你一个大都督都下跪,何况我呢。” 高峻道,是谁这么诋毁我,我在她面前下跪,好像你没碰到过吧? 苏殷起身道,“樊莺,我说出她来你敢怎么样她?我知道,你也有几分怕她的,就告诉你你也不敢如何。” 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她卧室里走去,高峻起身跟着,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苏殷深情地看了看他,柔声道,“因为你们,你、玉如、樊莺,我才从绝望透顶的恶梦中醒过来,在黔州最无助的日子,我以为自己是个天底下最不祥的女子,故太子那么深厚的根基都倒了!” “柳妹妹就比我强,因而你才比李承乾强,直到现在我也没听说你败给谁过,而李承乾一败涂地。” 高峻好奇地听她娓娓道来,奇怪的道理从她口中吐出来,却是郑重而不容怀疑的样子。 “柳妹妹人最漂亮,聪慧,但心思也最纯粹,她一定也看出了我身上的不祥。我在接近你时,每次都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担心。我知道这不是妒忌,她不会妒忌我。心思纯粹的人在认真看一个问题的时候看得才最准。” “她是怕我给你带来霉运,一个真正的女人是懂得依靠的。而我当初就不大懂,认为故太子的任性是他自己的事。经历了磨难之后我懂了,懂我今后要依靠的也是你,因而更加信赖她。” “不过,我看到柳妹妹正慢慢地接纳我,那是不是说,我身上的不祥之气正一点点消失呢?” 高峻说,“哪有!我看你身上一点点不祥之气都没有了!有香气!虽然你这是一派胡言,但我也相信了。知道这次去台州时,我岳父岳母大人怎么说你吗?” 这回轮到苏殷好奇了,“怎么说我?” “他们说,你在未出阁时,任性而且倔强,动不动就给他们吃闭门羹。可如今再看,本都督府上这些人里,最通情理的人非你莫属,在这方面你比柳玉如都强上了两分。” 苏殷听了,看样子对自己到西州以后的表现也有些满意。但一转眼,便扬手将一件什么东西朝高峻掷过来,“要你恭维我。” 高峻只觉的真有一缕香气扑面飞来,伸手一接,却是她拂马鞍子用的那条手帕。再抬头时,她已经把卧室的门掩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1章 西州消息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高峻在门外道,“刚刚夸了你,就敢给我吃闭门羹。” 回答他的,是门里“吧哒”一下落栓的声音。她在里面拿话激他道,“找丽蓝去呀,反正我拦也白拦。总之我的意思尽到,对柳妹妹有话说就成了。” 高峻佯装道,“对,正该是去找丽蓝问问谢大到底有几根脚趾头!” 苏殷在门里说,“大都督要干什么,何患无辞。” 苏殷刚刚从交河县赶回来,贾查坤那点儿事瞒不了她。高峻本来只是故意这么说,听了她的话连步子都没法迈了。 想离开这里回到新村的家中去睡,但在这里整座院子中只有一位女车夫陪着苏殷,他不大放心。 于是到刚才的屋中,把茶几边的四只凳子排好一溜儿,歪身躺了上去。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苏殷房门的门栓又是“吧嗒”一声。高峻睡觉一向极为机警,立刻就清醒了。 屋中黑蒙蒙的,他不动,只把目光从眼角看向那个方向。 苏殷的脚步极轻,怀里抱着一团东西,是被子。她走过来,辨认哪边是头哪边是脚,然后将被子给他盖在身上。 高峻心头一热,因为屋中只有这一条被子,上边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喝过醒酒汤,又过了这么久,酒早醒了,抑制着跳起来的冲动,怕吓到她。 听着她又脚步极轻地回房去,掩了门之后,好像又在门边站了片刻,没有上栓就离开了。 十月的夜间还是很凉的,不到半刻,高峻的身上就热乎起来。 苏殷父母临别时充满着寄托的目光,让高峻不能安心,他一翻身从凳子上下来,抱着被子走过去,用怀中的被子轻轻一顶,门就无声地开了。 他目力一向不弱,见苏殷脸向外合衣躺着,便走过去把被子给她盖回去,然后退出房来。 他退出去时房门忘了关,苏殷脸朝着门,不一会儿,听着高峻在凳子上传出了酣声。她看着敞开的房门慢慢地在曙色中一点一点清晰起来,竟然一夜没能成眠。 这一夜,西州大都督、西州司马就是这样在一起睡的。 …… 刘敦行带着马步平,麻大发,以及二百名护牧队,在凉州城西四十里的官道上,同样见到一支二十人的护牧队。他们同样的佩弩挎刀,牦牛皮甲,护送着一架马车。 两边都是天山牧护牧队的装束,离着老远,相识的队员们便欢呼起来。 那架马车的帘子随后挑开,刘敦行看到帘内露出一位中年妇人美貌的脸,在她的怀里还搂着一个小女娃。 刘敦行带来的护牧队们,纷纷跳下马与车中妇人躬身施礼,他这才知道原来车中女子就是黔州刺史的夫人。 他与马步平、麻大发连忙上前见过,得知崔夫人是从黔州赶往西州去,那个女孩子便是大都督的长女高甜甜。 护送她们的二十名护牧队是武威牧牧监长孙润派出来的,崔夫人带来的黔州刺史府护卫们在凉州就让她打发回去复命了。 崔氏并没见过刘敦行,也没见过马步平和麻大人,得知他们这么多的人都是与刘敦行去雷州上任的。 她想起前不久,李引同样是去岭南出任刺史,但只有她的夫人银霞陪着,再看看刘大人的行色,左文右武,浩浩荡荡、威内凛凛,与李引的离开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在武威牧场,崔氏同样看到了不少的天山牧护牧队,那一定也是高峻让他带过去相助的。 从中就可看出高峻与高审行处事方式上迵然不同的风格。 崔氏认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那么高审行有可能表现得比这好一些。她知道这里面有自己脱不开的干系,最初欺骗了高审行和李弥这两人的,恰恰就是她自己。 而且她也在内心里承认,在高审行的行为最为荒唐的那些日子里,自己也曾在不知不觉中心若飞英,只不过最终把持住罢了——人错一次,不能再错,就算为了女儿们。 如此说,自己离开黔州就对了,自高审行一说到“刘小姐”这个名字,她就生出了离开的打算,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 既然自己不再允许高审行接近,又有什么资格阻止。 她想过也去长安的清心庵找无谷道长,与她清灯相伴。但这样的话,高审行就不好与人交待,家中的这些本不为人知的矛盾,便会被外人传得尽知。 很奇怪,她是为他考虑吗?崔氏知道不是,她担心的还是女儿们会不会难堪,她只有她们了。 如此说,西州女儿们所在之地,便是她最好的去处。偿还了李引,退让了高审行,她的心彻底的平静了。 刘敦行对崔夫人极为尊重。 崔夫人说,新任崖州刺史李引,正是从黔州长史任上去的,而且李引的夫人曾是她最贴心的丫环,她请他们在岭南任上多多帮衬,相互关照。 刘敦行道:“崔夫人,你尽管放心,敦行一定做到,绝不食言!” 她的心彻底平静了。崔氏站在官道上目送他们踏起征尘很快远去,然后回首西州。只要有女儿们在,就一定是一个属于她的,安静的去处。 …… 龟兹城。龟兹伎乐班给苏伐带回了最新的消息,因为令史一家拉扰住了西州大都督的舅子谢大老爷,这些消息前所未有地有如井喷、集中而纷乱: 一,柳中牧场大牧监刘武升任天山牧副总牧监,兼任原职。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叫苏五的人出任了天山牧总牧丞。 至于这个苏五什么来头,暂时还未搞清楚。不过,令史之女听西州大都督高峻的舅子谢广说,很有可能这个苏五与高峻的八夫人苏殷,是个……什么远房堂兄妹的关系? 二,西州长史刘敦行因为得罪了谢大老爷,被大都督扫地出门,任到有天崖海角之称的雷州去了。当初跟随刘敦行从文水县到西州的两个马弁,马步平和麻大发一个未剩,都走了,还是被二百名天山牧护牧队押着走的。 三,高峻的管家罗得刀,由户曹参军又升了一阶,出任交河县县令。 四,柳中牧场目前正在忙着晾晒和收购马匹越冬的紫花苜蓿。 五,黔州刺史夫人带了西州大都督的长女高甜甜,由黔州到了西州,目前住在了西州牧场村旧村。 六,而在黔州刺史夫人到达西州之前,高峻的大夫人柳玉如,二夫人谢金莲,三夫人樊莺,四夫人思晴,五夫人崔嫣,六夫人李婉清却同时离开了西州,府上的四位公子也一同带走了,她们去了长安,两方面走了个前后脚。 听说,此事与温汤池子的老板娘、也是高峻七夫人的姐姐丽蓝有关。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2章 只住五天 七,西州大都督的二舅子谢大,家中也不太平。这也是谢广透露出来的,谢大赌大了,人们知道消息时,织绫场、蚕事房、桑林的三支大股都让他输出去了。 连他们在牧场旧村的院子也要限期交出去,这位谢二老爷输急眼的时候,把自家的宅子都押出去了。愿赌服输,谢二嫂数次寻死未成,哭天抢地。 八,兵曹已故令史家……隔壁的一户姓陈,因为得罪了谢大老爷,在西州已经住不下去了,因为令史家扔垃圾从来不出院子——直接隔着墙扔到陈家的院子里去。 陈家已经举家迁到了沙丫城郊——是举家,包括陈兴旺七十多岁的老母。 西州大都督碍于谢家的情面,也许,听谢广的意思,高峻肯定希望二夫人谢金莲在长安多多劝解一下柳夫人,好让她回心转意趁早回来。 所以高峻根本就是不敢得罪舅子,但他出钱,在沙丫城外给陈家买了一处院子。又把牧子陈小旺安排到沙丫城金矿,做了个流外六等的“散金仓”仓史,就算是补偿了…… 苏伐把这些林林总总的消息理了又理,想从中摸出些什么门道。 首先他认为,西州的政务已彻底被高峻所把持了,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奋力进取的有为官员,开始排斥异已,任人为亲。 西州目前的二把手又是他的八夫人了。 这很正常,一个人往往不是被困境打倒,而是在顺境面前沾沾自喜。就连高峻的亲戚们也开始为所欲为,目空一切,暴发户的丑恶行径也不必再掩饰。 与谢大输买卖、输房、输地不同,他的兄长谢广低价收买了令史家隔壁的陈家院子,并把那里当作他与令史女儿相处的别院。 这个女子在靠近自己家一侧的墙上还发现了一处秘密的小孔,原来陈小旺有偷听的癖好,耳朵贴到那里不消说谢广的狼嚎,连睡觉磨牙都听得到。 当然她没有和谢广说,而是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和祖母,于是苏伐也就知道了。 沙丫城过去的城主,金矿过去的主人撒尔柯、金矿过去的管事陈国军坐在苏伐的面前,看到苏伐的脸上时而微笑,时而蹙眉,但总的来说很高兴。 苏伐对撒尔柯说道,“不错,告诉你那个人,是时候该收收手了。得饶人时且饶人,若是把谢大逼到露宿街头,难免高峻不出手。” 撒尔柯说,大王我懂。接下来,我让他持谢大的股份、慢慢渗透到桑林、蚕事房和织绫场中去,在那里慢慢生根,待机而动。 苏伐又问陈国军,“金矿上你那个仓史兄弟让陈小旺,你别忘了,那个陈小旺可还没娶老婆! 然后苏伐又吩咐另一人道,“去乙毗咄陆部,给阿史那欲谷传个信儿,就说白袍城调走了马副将,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告诉他:看起来高峻的后院起火了。” 人们分头行动…… 牧场村。 崔氏满心欢喜地抵达,但得知从柳玉如至李婉清,高峻家中六位夫人都去山阳镇了,而且把孩子们也全都带走了。 来迎接她和甜甜的,只有高峻、丽容、苏殷,高峪、邓玉珑,场景显得有些冷清。而且崔氏看出,柳玉如的离开对高峻的影响很大,他显得有些萎靡,心不在焉,胡子也没刮。 崔夫人惊讶地问原因时,高峻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经过都讲了出来,在崔氏的面前他有些难为情,但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看了看旧村边温汤池子的大门,对崔夫人说道,“这就是我不好,我混蛋透顶,惹到她们生气了。” 崔氏看得出来,苏殷没有走,是因为有官职,她是西州司马。丽容没有走,那是因为此事间接与她是有关的,那些人故意把她丢下了,或者她本就不愿意随着去。 甜甜虽然没有看到谢金莲,向往中的几位弟弟一个也没有见到,但她见到了高峻还不算太失望、牵了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她们?” 见父亲不说话,甜甜转而又求崔夫人,“婆婆,我们只在西州住五天,然后就去找谢金莲她们,我想看弟弟们。” 甜甜当着人只管她娘叫“谢金莲”,只有和谢金莲单独说话时才叫娘。 在黔州时,崔氏曾问过女娃为什么这么叫,甜甜说,这样叫的话,谢金莲才不会变老。 丽容当时高兴地请婆婆到西州的家中去,见婆婆不吱声,随即又提议婆婆到她们新村的家中去住,而她将和苏殷也搬回来,因为婆婆住在新村的二楼大屋中的话,就能够方便地泡澡。 崔氏也没有答应,她看到丽容在说到二楼的大屋时,高峻有些凶狠地瞟了丽容一眼。苏殷也在丽容的身后悄悄地拉了一下她,丽容也回味过来——那本是柳玉如的屋子。 崔夫人和高甜甜就住到了长孙润和高尧在旧村的院子里,在凉州时,高尧已把旧村的钥匙给了五伯母,让她帮忙看家。 高峻要丽容把两名仆妇、一位丫环派过来照料崔夫人和甜甜,随后便匆匆走了,说晚上要安排一场酒为崔夫人、女儿洗尘。 苏殷和丽容陪着婆婆和甜甜,打开高尧的院子进去,崔氏再细问这些人离开的经过。丽容说,“这件事也不全怪丽蓝,也不全怪峻,怎么说呢。” 苏殷说,“母亲,这事就是怪我了。” 事情就是坏在了那个清晨,高峻和苏殷在西村公事房中、井水不犯河水的隔门而卧。当柳玉如和樊莺、崔嫣三个一大早在院外敲门时,两人睡得正沉。 苏殷刚刚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于凌晨时才入睡。 高峻更不用说,晚上他们回来的就晚,再说了会话、又将一条被子送来、送去地折腾,夜色黑着时他倒机敏,但天色渐渐发亮,高峻反而放心睡过去了。 偏偏那个女车夫也劳乏得很,深夜回来后与苏殷烧醒酒汤,又烧了茶给大都督和苏司马送过来之后才躺下,柳玉如等人敲门时,她也在侧房中沉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3章 张口结舌 苏殷、高峻睡眼朦胧地分别翻身坐起来时,柳玉如就站在苏司马卧房敞着的门口。 从那里既可以看到屋中床上合衣裹了被子的苏殷,衣衫不整的苏殷。也可以看到屋外凳子上的高峻,他已坐起来,身底下压住一条女子用的手帕,在凳边垂着。 樊莺和崔嫣站在她的身后,再后边是那个局促万分的女车夫。 柳玉如笑着说,天气有些凉了,她是和樊莺、崔嫣到新村的家中拿些衣物的。但苏殷知道这只是她的借口,天才亮便从西州赶来敲门,那得起多早啊。 再说,取几件衣物,用得着起这么早么? 柳玉如问,“可你们怎么这样躺?峻你两夜这么睡,难道就不怕着凉吗?苏姐姐难道你也不提醒他!” 苏殷明明白白听她说到了“两夜”,那一夜高峻在哪里,她也能猜到个大概,而且苏殷看得出来,柳玉如是生出疑心了。 她们叫了那样久门才开,然后再看到里面的两个人明显没有睡好的样子。 就连卧室大开的房门,都像是听到院外敲门时才匆匆打开的,然后高峻急匆匆由屋内跑出来,摆了凳子做做样子。 女车夫脸上的表情说明她也是这样想的,她既怕大都督和苏司马怪她不来通报、便擅自开门,又担心柳夫人怪她故意拖延,好让里面的两人摆好样子。 昨晚的经过,就是缘于柳玉如一向的态度。 但此时的苏殷比高峻还张口结舌,高峻也有些傻,眨着眼睛一句像样子的话都没有——其实说什么都不像样。 很奇怪。 高峻和他的起分睡半夜,然后两个人在大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的面前,都从内心里感到了理亏。 樊莺说,“柳姐姐,我们管他冷不冷、凉不凉的,去新村拿衣服吧。”她既对两人的“摆场”表达了适当的不满,又有解围的意思。 柳玉如说,“正是,但我想起来新村的家中也是没有锉刀的,方才敲门时有个指甲伤了……苏姐姐,你这里一定有吧?” 苏殷这里是公事房,又不是温汤池子。 她明明见柳玉如十个琼贝一般的指甲没有一点异样,她从不像别人那样涂一些甲油,但保养得很精心。 可锉刀,这里真没有。 高峻脸红脖子粗地对她们说道,“夫人,我,我只在这里一夜,我不能骗你,先前的那夜是我喝多了,有些不清醒,去泡了温汤……” 柳玉如认真地听他说完,在高峻一句话的功夫里,她脸上的表情一时阴似一时,终于哭着一头撞过来。 高峻不敢动,凭她挥拳乱捶,“家里这么多姐妹还不够你耍?!你喝多了怎么知道去温汤?去温汤也要去一整夜?一整夜也锉不完十根趾甲?” 苏殷头一次见柳玉如这样子,她吓坏了,手足无措,想不出该做些什么,高峻说的“我只在这里一夜”的话已经把苏殷打蒙了。 柳玉如还在捶打,撞在高峻怀里时把头发也弄乱了,“你不骗我!我要你骗呀?西州的府上难道没留你们睡觉的地方,原来比不上这里的几只凳子!丽蓝去家中喝次酒,是谁给的我脸色?是谁管我要的家法?我傻乎乎地替你想,你骗的我傻乎乎的,还说没骗我!” 开始时,崔嫣和樊莺还在拉解劝说,随着柳玉如的哭诉,两人的脸上也渐现怒容。 柳玉如又道,“我们都不行的,没有丽容活泛,她明明没机会替你剪趾甲,却那么快替你遮掩。你这会儿说不骗我了,丽容骗我的时候你游魂儿去了?” 她忽然不哭了,扭头就往外走,高峻在后边只牵了一下她的衣服、便被她甩开。再往上跟时,樊莺忽然负着气、一个绊子对他使出来,把高峻扔跌在地,三人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在大门外边,丽容和丽蓝的父母诚惶诚恐地站在那里,“柳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老人问道。 柳玉如站下,红着眼睛对他们万福,“伯父伯母,我刚和峻生气了,高雄和高壮着凉了,我昨晚上让人捎话,让他带些孩子们的衣服回去,可他……给忙忘了。” 樊莺不吱声,崔嫣道,“我们自己赶过来拿。” 老人劝道,“他心粗,又是个大都督有不少的大事,谁都像做娘的对孩子大紧,”柳玉如嗯嗯着,逃跑似地与崔嫣上车,樊莺上了马,不往新村去,往西州去。 屋子里,高峻趴在地下半晌没起来,把脸埋着不动。 苏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他坐起来,他还是愣愣的,直着眼睛。苏殷垂泪道,“先别想我们,我们一起去西州府上请罪吧。” 回到府上时,他们并没有看到天翻地覆的情形,家中的七个女子都很平静,前六个平静地收拾东西,而老七丽容平静而不知所措地被晾在一边儿。 高峻一进门就看到有几架车子备好了,柳玉如说,山阳镇的院子扔了一年多了,她们要带孩子回去看看,认认街坊认认门儿。 苏殷根本没功夫解释,但她把分出来的十名女护卫给她们时,柳玉如没有拒绝…… 至此,崔氏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她不能追到山阳镇去,因为黔州抗旱时的两位女儿还在西州,她离开便是有亲疏。而且以高峻眼下的状态,她觉得正该留下来。 晚上时,高峪和邓玉珑早早地过来请五婶过去,酒菜都备好了。人们等高峻,最后高峻骑着炭火从西州赶回来,大晚上的,他把谢大嫂从女牢里放出来了。 苏殷坐在席上,猜测高峻为什么不当不正的这么做,猜他此时的心态。 崔夫人说,丽容,难得大家热闹,你姐姐呢?高峪连忙说,“我叫人去请。”说罢看兄弟高峻,发现他还未喝酒,但脸上已经一阵红一阵白。见他没有反对,高峻走出去吩咐伙计去请。 又过了好一阵子,丽蓝才到,看得出用意地打扮了,进来后开朗地与崔夫人见礼,说正围着围裙擦池台,因而来晚了。 崔氏边说话边打量她,立刻看出这是个不同于高峻家中任何一个的女子。柳玉如等人因何走,丽容一定早对她说了,但她偏偏很快与高峻打招呼,举了酒杯提议,“都督大人,我要先敬伯母了!” 高峪、邓玉珑怕一上来就冷了场,连忙应合。 高峻冲她一乐,举杯干掉了。然后丽蓝又招呼桌上的几位年轻女子共同敬崔夫人,没有人反对。 第三杯时,丽蓝专门对大都督说话,“高大人,丽蓝自认识你,便只会给你找麻烦,今天有长辈见证,这一杯就略表感激。” 高峻一乐,举杯又干掉了。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4章 全部家当 然后,高峻举杯道,“丽蓝你话太快,我都抢不上了。这一杯我就敬我夫人,此时她应该还在半路上呢,就祝她们姐妹平安。” 没有人说话,但都把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丽蓝等高峻把酒喝过,似乎还要相劝,但高峻对众人道,“从此刻起,高某忌酒!”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丽蓝也愣了一愣,笑问,“高大人,是想念夫人吧?我猜一定是的,最后一杯也喝给柳妹子。” 丽蓝举着杯说,“但崔夫人和高大人的女儿远道而来到了牧场村,高大人不该在这个时候推杯啊。” 高峻呵呵一笑道,“丽蓝这样说,我倒是欠虑了,但话已出口,再喝一滴也是不能了。夫人一向与我行在一处,此时分在两地,只是担心她们罢了。” 长夜漫道,不知此时她们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崔夫人坐在席上,仔细地听丽蓝和高峻话来语去,看丽蓝和高峻的颜色,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事。 而柳玉如在这个时候离家去山阳镇,实在没有什么过得去的理由,如果不是真气到了,她不会这样做,是什么事呢? 她发现丽蓝在酒桌上,虽然对每个人照顾得面面俱到,其实注意力还在高峻一个人的身上。 而高峻在这个时候忽然说出忌酒的话来,于礼法上是极为不妥当的。那么这个事莫非与酒也有些关系? 而坐在高峻身边的苏殷,自从一进来就没说什么话,听到高峻说忌酒时,只是飞快地瞟了丽蓝一眼。丽容则用眼神去制止姐姐丽蓝,不让她再多说。崔氏就更清楚,柳玉如的走一定与丽蓝有关。 高峪和邓玉珑马上圆转气氛,分头敬五婶的酒,他们问起黔州的情况,从侧面询问五婶到牧场村来的的用意。 崔夫人道,“本是想女儿们,要过来看看她们,但却只见到了两个。山阳镇我是不去了,路太远,我和甜甜跑不动了,就在牧场村住下来等她们六个。” 她让高峻派个人,去山阳镇送信,就说她来了,让女儿们办妥了山阳镇的事就回来相见。 高峻明白崔夫人的意思,心中充满感激,连忙答应。 他觉着,有崔夫人发话,柳玉如再不高兴自己,她也一定会回来的。 崔夫人从黔州赶过来,虽然理由是想女儿们,但把黔州刺史一个人丢在那里也有些不正常。他猜测可能黔州也出了什么不便明说的大事。 但高峻此时心思混乱,根本无暇过问。 崔夫人来西州,其实最想要见的人就是崔嫣和柳玉如,此时却当众决定不去山阳镇,可能崔夫人已经瞧出了大概,她在帮自己。 他马上冲着酒店门外高声说道,“来人!” 马上有两名年轻的护牧队应声而入,对着大都督躬身施礼。高峻对他们道,“马上去往山阳镇见我夫人,说崔夫人由黔州来了,让她们马上回来。” 苏殷在边上补充道,“你们连夜出发,快马加鞭,一定会在半路上追到她们。你再对谢夫人说,甜甜小姐也一同到了西州。” 护牧队员领命,立刻转身出去,随后,旧村的大街上有一阵马蹄声急骤地远去。 丽容发现,高峻的情绪马上就有好转,低头伸手像是要去摸面前的酒杯。她看了一眼姐姐,忽然发现丽蓝又有些情绪低落,便示意她不要说话。 高峻又把手缩回来,让人换了茶杯,倒了茶后举起来祝道,“祝我们不久后的一家团圆!” 酒店门外,有护牧队员陈赡和他的妻子吕氏拜见,高峪马上叫请。 陈赡和吕氏二人快步进来,就在崔夫人座前扑嗵跪倒,未曾开口,吕氏便已泣不成声。夫人连忙让他们起来,高峪对崔氏道,“他们在旧村的家了五婶的神位。” 崔氏责怪,“这是做什么!今天回去后快拿下来!”又问高峻,“往黔州的飞鸽传书,一定非你所写,那一向是哪个女儿写的?” 高峻回忆,第一次交待给了柳玉如,但印象里她又交待给谁了。第二次时更不知道是谁写的,因为那时他与柳玉如、樊莺正在白袍城,丽容和苏殷正在黔州,崔嫣去了长安参加高尧的婚礼,那么总跑不出谢金莲、思晴和李婉清。 吕氏回道,“谢夫人到我家去过一次,说到柳夫人让她写回信。” 崔夫人心机过人,马上明白高审行在黔州时突然对李引发难的原因。可以猜到,面前这个吕氏一定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自己和李引相救之情的感激。然后,这件事被谢金莲写信传回黔州去、又让高审行截留下来了。 她猛然就有些同情高审行,说道,“我有些劳乏,早些散了吧。” 话刚说完,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进来,有个小牧子跑进来,向高总牧监禀报,“高大人,有大事了!” 众人连忙问何事。 小牧子只有十六七岁,今晚轮到他在牧场中值夜,方才他出来到高峪二爷的酒店中吃宵夜、走到半道儿时,听到街边巷子里有人惨叫。 牧子说,是谢二老爷与人赌红了眼,把自己右脚的一根小趾头剁下来了。他见到高大人的炭火马拴在酒店外头,又跑过来禀报。 高峻、高峻听了连忙起身往外就走,在小牧子的引领下出了酒店,往旧村的一条小巷子里来。 谢大的惨叫声已没有了,代之以间断的呻吟和谢二嫂呼天抢地的哭嚎,他们循了声音,很快就找到了巷内一家院子,听里面已经乱作一团了。 旧村街上巡逻的护牧队有三五个跑过来,苏殷、丽蓝也在几名女护卫的簇拥下赶来,苏殷说,丽容和邓玉珑去陪崔夫人了。 高峻脸色铁青,站在院子门口不进去。 有护牧队冲进去,不一会儿,将两个陌生人反剪双臂押了出来,院子里的哭闹事声停止了,谢二嫂披头散发地跑出来。牧子说,还有两个同村的,事一起、就已经跑掉了。 一见高峻,二嫂便哭道,“妹夫你给我们做主,谢大这个挨千刀的,已经……已经输到倾家荡产了!” 高峻不理她,去看被押出来的那两个人,示意护牧队员放开他们。 两人都是四十几岁,脸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今天确实是玩大了,伤到了西州大都督的二舅子。万一这位高大人发起怒来,苏伐安排的大事也就算泡到汤里了。 一个人抢着道,“高大人,我们不不让二老爷再赌,可他不听。” 另一人也道,“我说过了,谢二老爷的那处院子可以通融一下,我们不敢要了,可,可是他不干呀,非说用一根趾头赌回他全部的家当。” 谢二嫂复哭道,“妹夫!我这才知道,谢大把所有的股份都输出去了,院子也输出去了,这可怎么是好,你给我做主!不要放过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5章 绝不上当 丽蓝道,“以二哥的脑筋,怎么会输到这么惨!一定是你们耍了鬼!高大人你一定不要放过他们,要详细查明了、再狠狠地处置。” 谢二嫂脸上挂着泪,连连点头。 两人大呼冤枉,“是谢二爷越赌越下大注,我们止也止不得,怎么反污我们使鬼?顶多谢二老爷的院子我们不要了就是。” 有护牧队再将面无人色的谢大扶出来,右脚上血仍然不止。高峻连忙上去帮他点了止血穴道,见他血淋淋的右脚上,小趾的部位有只不大的伤口,说是用斧子砍的。 血将剩下来的五根趾头都染红了,砍掉一根趾头,还剩下了五根趾头! 高峻回头看了一眼丽蓝,冷冷地哼了一声,吓得丽蓝暗暗一个哆嗦,那两人也都是一个哆嗦。看来,西州大都督不会放过他们了。 高大人只要摆摆手,那些护牧队们不会轻饶了他们。 苏伐只让他们赢谢大在蚕事房、桑林和织绫场的股份,没有交待取谢大的宅子,说如果事闹大了会前功尽弃,在牧场村站不住脚。 看来,事情的确是闹大了,大半夜的将西州大都督惊动来。 两人本已将谢大的房子再输还给他,但谢大一见赌局终于有了起色,便不依不饶,反手将刚刚到手的宅子再押上去,说要一注定乾坤、全部翻本儿。 “你们看着办,反正我输了房子,可以去我妹夫——西州大都督在新村的宅子里去住,我是不在乎的。” 但真让他一次翻了本儿,这些日子的心机也就白费了,这二人在苏伐那里又没法交待。于是暗暗勾联着、硬着头皮对谢大再下狠手…… 大都督说,“愿赌服输,自古之理。这时候让我怎么说?仗势压人吗?谢二老爷输到身无一文,他还算什么老爷!” 谢大惭愧低头,谢二嫂惊讶无语,转而绝望啜泣,她本来人上人的日子和家业,这次是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人凑前了半步,其中一个人对大都督说,“小人贱姓郑……郑至善。高大人,谢二老爷的宅子我们哪敢再要,看在高大人的面子上也就不要了。” 另外那人也道,“而且桑林的股份,我们也要送还给谢二老爷、就算我们的心意。本为怡情,没想到会这样,我们真不想再赌了!” 高峻拱手道,“原来是郑老爷,失敬,在下替二哥谢过。” 然后对二嫂说,“快回去吧,二哥总归没有把裤头输出去,郑老爷这样大方,你们再闹就更不像个老爷了。” 又对那二人道,“在下刚刚已当众忌了酒,不然的话,真想与你们两位豪爽之人交个朋友。” 谢大,右脚上果然是六个趾头。 高峻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摆明不想管谢大的事。 在街上,丽蓝上前对高峻道,“这样酒气、血气的,正该去池子里泡泡,不然怎么睡觉。” 高峻说好,举步就走。 苏殷见丽容不在,知道她此时应该还在崔夫人那里,那么她一定得跟着。于是苏殷带了几名女护卫,一起往温汤池子上来。 池子里的水很快放好,丽蓝来请,高峻迈步进了单间,再回头看苏殷,对她道,“夫人,你也进来!” 丽蓝看苏殷一瞬间有些迟疑的扭捏,但很快就随他进去。而高峻没有理会丽蓝,丽蓝就不便进去,坐在外边的柜台内发愣。 今天不论是在酒桌上说到的飞信,还是高峻对谢大的态度,都是她一时想不明白的。 哪知,不一会儿,苏殷就在里面喊道,“丽蓝……丽蓝姐,你你也来泡一泡!” 高峻一进去,便浸到池水下闭着眼睛不看苏殷,他让苏殷进来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想让她在场、挡一下丽蓝。 哪知苏殷却开口叫丽蓝,连语气中都有些紧张了。高峻也不理会,知道她这是心虚至极,在找帮手。 丽蓝磨磨蹭蹭地进来,见高峻和苏殷两人离着大远,便笑着对苏殷说道,“苏妹妹,想不到,你的体态会这样好。” 苏殷脸红道,“你怎么反夸我呢!” 丽蓝迈步进去,紧挨着苏殷坐到池台里,听高峻闭着眼睛对苏殷说,“你察访一下,在过去的牧场村,还有没有什么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的话,便与他们打听一下过去的事。” 苏殷在对面“嗯”了一声,表示记下了。 丽蓝问,“打听什么事?我也可帮忙的。” 苏殷明知道高峻让她察访谢家之事、好再有个确切的人证,却对丽蓝说,“丽蓝姐,峻说的是柳中县志的事。柳中县这几年变化太大了,让我添些内容进去。” 丽蓝奇怪,增补县志一般是添加新事,怎么还找过去的人问。正待开口时,却见高峻“哗啦”一声长身而起,湿水淋漓地去套间里换衣服了。 苏殷的身上居然裹了她自己的衬裙,这样泡完池子的话,她只能光身套着官袍出去了。 丽蓝看着苏殷,透过她已经湿贴在身上的衬裙,极为欣赏地打量她的身子,“妹妹,可一会儿你怎么出去?” 苏殷红着脸道,“我没来这里与高大人一起泡过,哪有你想的多?” 丽蓝说,“放心,我已经给你备好了干净的,是我的。”又试探地问,“怎么我看你像是怕他似的!反不如我大胆。” 苏殷辩解道,“你当然比我大胆,给高大人剪趾甲也敢剪半截儿,你一定是故意的!害我们吃着饭再替他剪另一只脚上的。” 有一时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有彼此的撩水声。但丽蓝便更清楚了些:高峻家中这么多的人突然离开,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了。 单间的门一推,是丽容寻着找过来。她先踏入水池里坐下、往身上撩着水,又对苏殷说,峻在外边等着让快点,一会三人一起回新村家里去住。 …… 第二天晚上,去追柳夫人的两名护牧队就返回来了,他们在半路上追到了柳玉如一行的车驾,对她们转述了高大人的话。 但柳夫人说,高大人一定是骗人的,希望她们回去。她可不信,因为崔夫人在这个季节一定不会赶过来的。 苏殷问护牧队,“你们没对柳妹妹说我的话么?也没对谢夫人说……甜甜也回来了?” 护牧队说,“苏夫人,我们哪会不说!但柳夫人说,说苏大人一定和高大人一起编谎的,她们好容易才出来,绝不会上当。” 苏殷堂堂的一位西州司马,闻言又是一阵脸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6章 不怀好意 崔夫人到了牧场村,苏殷长时间住在西村的公事房,丽容不好再一个人住在西州,于是也搬回了牧场新村的家中。 白天时,丽容和苏殷一起去谢大家,对谢二嫂劝慰一番。谢二嫂哭喊,上吊,喝囟水,撞墙,闹得旧村里沸沸扬扬,她发现谢大输得倾家荡产时,已经太晚了。 但一个人若是不想死时,自寻短见是死不成的。谢二嫂的路还没绝,她还有妹妹、妹夫。 谢二嫂这么折腾,一部分是为了痛恨丈夫的不争气,但这已无济于事,因为财产都输出去了。另一大部分是为了引起妹夫高峻的注意。 正是高峻昨天晚上在旧村出现过一次之后,谢大本已属了别人的宅子又回到了谢大手中。但高峻再也没有露过面,只有他的七夫人和八夫人到了。 谢二嫂对丽容和苏殷说,“为什么不让高大人多帮我们一点儿?我和谢大奔波了大半生,除了这处院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了。难道妹夫和你们,有谢大这么一份穷亲戚,面上就有光么?” 丽容安慰谢二嫂说,这个是自然,我和苏姐姐见到峻,一定会转达的,我想他看在金莲的面上,总会管你们的。只是一天了也没见到他呢! 谢二嫂心里踏实了一些,说,那你们还不快些回去等妹夫,天都快黑了。 两人被谢二嫂逐了出来,又去崔夫人的院子里问安,一起吃了晚饭。但崔夫人那里丫环、仆妇、孩子的,明显再也住不下她们,于是丽容便拉了苏殷,让她也回到新村的家中去。 丽容再拉苏殷到二楼她的房间去,两个人躺下来说话。丽容明知故问,“苏姐姐,柳玉如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不知有什么事?” 苏殷想了想说,“峻不好好睡觉,也不盖被子就在凳子上委了一宿,她是怕他着凉吧……你别瞅我,我那晚嫌他满嘴的酒气……” 丽容早知道了事情的缘委,听出来苏殷不想说,便道,“那也不致于耍到山阳镇去啊,这才多大的事。峻是把她惯坏了我看,她就不如苏姐姐你稳重,也不如丽蓝随和。” 苏殷哦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一定随她们去山阳镇呢!” 丽容不以为然地说,“苏姐姐你忘了,上一次她们都去了山阳镇,也是单单地把我们两个留下来了。不过这样大的房子,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也好,省得有那么多的烂事!但峻明明知道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也该回来了!” 高峻一宿也没有回来,当天他住到西州了。 因为西州也闹翻了天。头天晚上,他把谢大嫂从牢里放出来后,谢大嫂也没有闲着,先去了肉铺子没见到谢广,接着就去了令史家,在那里将谢广堵了个正着。 谢大嫂人脏俱获、捉奸拿双,与谢广及令史之女如何的互撕,就不必细说了,总之大嫂并没占到便宜,还被谢广恼羞成怒之下打了两个大嘴巴。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不论是西州丝绢铺的伙计、还是肉铺子上的伙计,再也没有人敢给大嫂站脚助威,而陈小旺已经去沙丫城金矿了。 她又去了大都督的府上找帮手,发现那里人去屋空,一位都督夫人也没在。 当高峻骑了炭火,在西州大街上才一露面儿,谢大嫂便飞快地从丝绢店里跑出来,拦在高峻的马前痛哭失声。 高峻吃惊地跳下马来相搀,问大嫂怎么没回牧场村去。谢大嫂道,“妹夫,我在牢里这么久,连半个大钱都没,就算有钱也离不开啊,谢广又在西州这里乱搞,还把我打成这样子!”连哭边给妹夫看她肿起来的半边脸颊。 高峻火冒三丈,吩咐手下人去令史家捉谢广,并对大嫂说,“要剁谢广一根脚趾头,再让他四处寻腥!” 大嫂道,“莫剁!再剁,他就剩八根趾头了!” 高峻道,“我怎么从来不知,谢金莲也从不说起……那我就没好办法了,又不能宰了大哥,金莲回来能饶了我?” 大嫂道,“少根趾头又不是什么露脸的事,金莲怎么会说,再说你一定也没有问过……妹夫你只要把那个狐狸精法办了就成,别让她再迷谢广了。” 高峻道,“这于法不合呀,是大哥欺到人家里去!你们是有身份的人物,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哪敢拒绝。” 于是再一乐,附耳低声对大嫂道,“不如我出个主意,大嫂只须大度点,允许大哥纳个侧室进门,大哥岂不对大嫂心存感激?到时你坐到正位,两个人还看不住一个大哥?且两家之财都归你一人保管。” 大嫂有些心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怕谢广有了新欢,家中便没有我的地位。” 高峻道,“他敢!从我这里就不同意。这个你只管放心,大哥一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物,你替他着想,他岂能忘了你的好处!” 大嫂道,“但那两个老的,就不许她们进旧村的门!” 高峻道,“串个亲戚总还可以,但大哥事业总不见起色,与家无侧室有很大关系哩!大嫂你同意是不同意?” 大嫂道,“他那副得性,还能有什么起色!” 高峻道,大嫂你看,我家中有九位夫人,便做到了大都督,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大哥识文断字,在柳中牧场中做个入流的录事还是绰绰有余! 大嫂道,那是再好不过了,但你得保证我在家中的地位,一定要坐正位的录事夫人。不然,目前我虽无法你,但等金莲知道就有你好看,她虽也无法你但总有法你儿子。 高峻乐道,那是自然…… 谢广得信,一蹦多高。而令史之女也满怀憧憬。这么一来,她一家摇身一变,就也成了西州大都督家的亲戚了,这是多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而且据谢大老爷说,柳中牧场还有一份体面的差事等着。 丽容和苏殷两个天天晚上一起在新村的家里做伴,一连两天连高峻的影子都没见到。第三天,从西州方向来的官道上,吹吹打打地,一乘花轿经过西村、东村抬到了旧村。 西州大都督手底下带的人忙前忙后地,将谢广的小妾、令史的女儿抬入旧村。丽容和苏殷跑出来一眼看到高峻,但他忙得,连正眼都不看她们。 马上在二哥高峪的酒店大排宴席,成片的鞭炮声中,柳中牧场录事以上官员、四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出席。 西州大都督亲自主持,七夫人丽容、八夫人苏殷、黔州刺史夫人、温汤池子老板娘丽蓝,都懵懵懂懂地成了座上宾。丽容狐疑地对苏殷耳语,“我怎么看峻都不怀好意,而大嫂就听他的。”苏殷嘘她、不令高声。 高峻又与刘武耳语,在酒席之间,天山牧副总牧监、兼柳中牧大牧监刘武大人当众宣布: 贞观二十年天气大旱,而西州牧场规模不见萎缩、日益扩大,人是越发地不够使了。像谢广这样出自名门、能诗能赋的,正该出来效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7章 双喜临门 谢广豪气顿起,起身拱手道,“刘大人放心,这个录事之职,于我来说虽是小菜一碟,但谢某一旦上任,定会兢兢业业,须臾不敢放松!” 底下有人恭维道,“我早看谢大老爷带着富贵相,果不其然,真是双喜临门,又娶夫人又升官!” 谢大和二嫂自然也出席了,看着大哥一家红红火火,谢大的心里满不是滋味。而二嫂早看过新娘子的嫁妆,娘家的陪嫁正经不少。 二嫂强作欢颜,将内心的苦涩掩盖起来,但看身边的每个人,笑逐颜开当中,仿佛都藏着对自已家的讥讽。 眼见着将来大哥两家并作一家,房子便有了三处,有两处还在西州城内。而自家一处房子还是赢家看妹夫的面子饶给的,蚕事房和织绫场与自己家再也无关,她在蚕事房领着班干活儿,心里面也不硬气。 真是今昔两重天,本来同时起步的兄弟俩,越来越没法儿站在一起了。她又恨高峻,怎么放着落魄的不帮、偏偏去大哥家锦上添花。 谢广又对刘武道,“不知刘大人,要让我何时上任呢?” 刘武仿佛正忙着喝酒,没听到谢广的话,谢广过了几杯再说道,“刘大人,为着牧事大业,谢某就算少歇几日也浑不在意。” 刘武连说不急,不急,不急。怎么能误了谢老爷小登科?我催得急了,只怕新嫂夫人会不高兴的。 谢广听了,不知不觉便把嘴撇起来、胸脯腆起来。 丽蓝在席间,数次看高峻,发现他直到散席,真的一口酒都不沾,别人敬他时也是以茶代酒。 高峻托她找人,在温汤池子里里验看谢大的脚趾,在丽蓝看来也就是他的好奇,因为丽蓝不但看不出高峻对谢家兄弟的疏离,反而从赌家手中替谢大要回了宅院、桑林的股份,又化解了谢广一家的纠纷,而且谢广居然还要做牧场录事了。 西州大都督高峻,在夫人柳玉如等人去山阳镇后忌了酒。 丽容发现,高峻又做了一件违逆了柳姐姐意愿的事,他按着大都督的防阁标准,很快地选拔、配齐了全部四十八名的卫队。 所有的护卫都从天山牧护牧队中选拔,清一水的年轻小伙子。他们的服饰和武器都是按着规制配备,明显比护牧队的规格又上了个档次。 而且出入牧场村时,大都督旗帜鲜明,马队开道,气势不同往日,连丽容远远地看到了,都觉得脸上有光。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高峻对于柳玉如的任性已经表现出不耐烦了呢?柳玉如不喜欢的事情,他开始做了。 高峻明明知道谢大嫂极为反感谢广沾花惹草,还大张旗鼓地亲自操办了谢广娶令史之女进门做侧室,就是他这个变化的佐证。 丽容知道柳玉如去山阳镇,起因就是高峻和姐姐丽蓝的事,也许高峻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了他对柳玉如的不满。 但是,柳玉如走后,高峻晚上一次也没有回过新村的家,虽然丽容和苏殷每晚在那里过宿。 而苏殷每天都到西村的公事房去,刘敦行走后,那些零散琐碎的文函处置高峻是一概不管的,西州府所有上行、下发的东西都要经过苏殷的手。 自柳夫人离开后,刚刚有些走入正轨的政事流程再一次回到了老路子上去,西州各曹衙门里的公文每天流水似地流向了牧场村。 对于高峻的变化,苏殷也看在了眼里,只有她才明白,把自己和丽容两个人叠在一起,也回不到柳玉如那些人在家时的状态了。 那时,不论是在新村还是在西州大都督府,只要一进家,家中的那些姐妹们其乐融融的,有人开玩笑,有人逗孩子,有人逗嘴,有人隐晦地表达晚上的个人诉求,早上时有人睡懒觉。 现在,丽容只要天一亮就起来去蚕事房,然后转道去织绫场,婉清不在她也忙了。而苏殷则在公事之余去织绫场,她们自早晨在新村的家中分手后,便会偶然的在织绫场里见面。 丽容便问一句,“苏姐姐,看到峻了吗?” 好在高峻还是西州大都督,他再忙也不会总不露面,有些大事总得他点了头,她才敢分派。 高峻虽然有日子晚上不回家,但每天白天总会抽功夫在西村公事房中露一面。借这个机会,苏殷便将当天未决的政事拿出来让他定夺。 这天,高峻又来公事房时,丽容就也在,而且她还事先在隔着的父母院子里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拉着高峻和苏殷两个人过去。 一进门看到丽蓝也在。 在这里丽蓝就比丽容和苏殷更活泛,或者苏殷猜测丽容是故意让她姐姐表现的。丽蓝给高峻手抹布擦过了凳子让他坐下,亲自给他倒茶,吃饭时还用筷子指着一盘菜,对高峻说,“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然后就夹起来送到高峻的碗里,高峻也不拒绝。 只是,他已滴酒不沾,饭吃得客气而且平静。 苏殷在饭桌上对高峻说,“你让我找的旧村的老人,知道些过去的事。” 高峻“哦”了一声,但苏殷看出来了,他的意思是不让在这里说,于是苏殷就顿住。 然后,苏殷发现,就是从这天起,高峻白天也不来公事房了。 天山牧各大牧场开始紧锣密鼓地将牧草入库,筹备过冬。护牧队补充了二百人,每天操练,高峻偶然会在那里出现。 苏殷对丽容说,“这些日子公事很多,得连夜处置,晚上我就不回新村去了,”她把自己的女护卫分再出五人来去新村陪伴丽容,而自己就在西村的公事房中过夜。 这里只有苏殷的一张床,丽容不能留下,晚上只能回新村去。 苏殷让护卫关了院门,坐下来看那些公事,耳朵里就听着有马队停在了院外,有卫士在院外喊,“大都督到了!” 苏殷慌忙迎出去,院中的女护卫早已打开门,高峻进来。苏殷将积压的公事与他说过之后,又对他道,“那个老人知道谢家过去的事,谢氏兄弟……果然不是金莲的亲哥哥。” “但金莲一定不这么认为。”高峻说。 “那当然了,她是谢家二老收留幼年的谢广、谢大之后才降生的。” 高峻笑道,“我这两位舅子时时以谢氏家族为荣,我猜,连他们两个都不记得了,他们进谢家时还是不记事的孩子呢。” 又坐了一会儿,高峻起身欲走。苏殷看着他说,“峻,要不……你就住下吧,反正还是睡凳子,你怕什么。” 高峻站下道,笑道,“凭什么我在你这里只能睡凳子?要睡我就睡床!” 苏殷不与他计较,说,“我知道你有些内疚了,你和丽蓝之事因酒而起,你就忌酒了……不过你这么做玉如是看不到的,总让你睡凳子也不是长事,去接她们回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8章 见字如面 高峻不以为然,“我这么多夫人,岂会在乎她了!我真不去!” 苏殷嗔道,“吹牛,别当我不知道,你看看,柳妹妹不在家,这里还像个家吗?再看看你,胡子拉茬……以为跟两个卫队、打了大都督的旗子就没人看得出来吗?” “我是因为她吗?我是因为她吗?我这是忙着大事呢,反正你是西州司马,有些事与你说也是应该。” 苏殷笑问,“那八夫人该不该听?不该听的话,我就回避。” 沙丫城金矿有金外遗之事是个大事,如果是个别的矿役所为那还好说,但与龟兹城联系起来就十分的严重了。 前些日子谢广纳侧室时,谢大嫂为了脸上挂得住、曾与人显摆,说要不是看在有黄澄澄的金子的份上,她才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让个大活人挤进家来。 当时,谢大嫂禁不住几位蚕事房姐妹们不解而关心的询问,才猛然露出这么一句,但当时便被谢广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对于耳目众多的高大都督来说,知道这些支言片语并不是难事。 这么看来,死去的西州兵曹、奸细令史一家,到底从苏伐那里拿到了多少,连高峻也心里没底了。 而黄金的流失只算一方面,西州不能坐视龟兹暗中捣鬼。同时这条与龟兹背地里不断勾联的暗线,才是高峻更不能容忍的,当西州人都是傻子? 苏殷明白,高峻不但不抄了令史的家,反而将令史之女与谢广拉扯到一起来,一定有长远的打算。 高峻与她说,金矿戒备森严,没有内鬼不会出这种事。 原西州捕头陈国军的潜逃,更让人怀疑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那就更不能等闲视之。一个人不成事,陈国军虽然滚了,他的那些走卒可还没有走。 这条线不连根挖出来,令史家他是不会动一动的。 再多的详情苏殷也不便问。 但高峻明显不想对司马隐瞒,他说,陈小旺到金矿上的散金仓任仓史之后,已有人与他套近乎了。但火候不到,真正的幕后人不会现身。 临走时,高峻让苏殷想着,替他往山阳镇写一封措辞诚恳的信,然后由苏殷再去求一求崔夫人,让崔夫人也捎去几句话。为使山阳镇的这些人相信,高峻说,“甜甜不是早就会写字了,让她也给金莲写一封信。” 听着高峻的马队乘夜往西州方向去,苏殷坐下,铺开信笺措辞,但脑海里想的都是他。 嘴上硬气得不得了,最后这几句话才是高峻心里真实的想法。 与高峻面对面坐着谈那些公事、私事时,苏殷曾经有好几次话都顶到了嗓子眼,“太晚了,莫如就暂住在这里一次。” 但这肯定是不行的,她怕万一高峻真的说,“好吧,那就暂宿一夜”时,她再想抵挡就说什么也挡不住了。 去山阳镇方向追柳玉如的护牧队回来时说,柳玉如随口说“苏司马和高大都督又在编谎骗人了”,摆明她对苏殷也有不满了。 苏殷不是丽蓝,而且坚信水到渠成,如果此时再惹到柳妹妹,那么在柳玉如的心里,她也就彻底归到丽容、丽蓝那一边去了。 天亮后,苏殷去旧村给崔夫人请安,顺便说了高峻的主意。崔夫人十分乐意,说上次只是传话,难免她们不信,这次就把白纸黑字地送过去。 甜甜十分心急,当时就给她娘谢金莲写信。写完后女娃很满意,仿佛谢金莲见字如面,不久就会带着小弟高威赶回来。 甜甜与崔夫人说,要上街玩一会儿,便由一位仆妇领着出来,到了街上甜甜才对仆妇说,要去大舅家。 娘不在,与舅母也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另外她还想顺便看看新娘子。 于是,在龟兹城的苏伐,不久也就十分详尽地、知道了西州大都督高峻的家事。 苏伐哈哈大笑,看对手后院起火竟然比看戏还舒服,“高峻抖落不掉那些火星子了,”他问手下人,“金矿上的那个新来的陈仓史摸清来路没有?” “大王,这是个被高峻舅子逼得、舍家撇业跑出来的。大王想,连他七十岁的老祖母也搬到沙丫城郊来了,祖居归了他人。虽然他从不当人说高峻的坏话,但我们看得出,他只是胆小罢了。” 贞观十二年的天旱也影响到了龟兹,东边的康里城、南边的沙丫城被高峻占住后,苏伐的日子很不好过。 赤河边、沙丫城沿岸的千顷良田都被西州占据,抢又没有胆量,他是真不敢。那么剩下的新合城、白城两处的水源,只剩水量并不丰富的渭干河了,今年,龟兹普遍减产三至四成。 康里城和沙丫城倒是有米市,而且也对龟兹城开放,龟兹在口粮上的缺空,一可往康里城去购焉耆淡河流域所产的谷米,也可到沙丫城购买赤河谷米。 往常坐镇那里的郭待诏和阿史那社尔也算客气,并不干涉。但是天气一旱,这两处居然从官方同时提高了新粮粮价,一下子就抬了五成,低了不卖。 苏伐忍着这方面的不快已经快一个月了。好在高峻并不是只对他来的,这还让他心里好受点。 受今年的干旱天气的影响,这片土地上谁都不大滋润,唯独不包括高峻。 他人不缺粮、马不缺草、兜儿里不缺金子,不但天山牧本部的牧场马数未见减少,一村变为了四村,在且末、典合、于阗三处新增的牧场也是红红火火。 这哪有半点干旱的样子! 葱岭之西的乙毗咄陆等西域五国、吐蕃西部的羌人势力似乎都接到了指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知不觉地远远避开了西州在且末、典合、于阗的势力范围。 苏伐想,他们竟然比龟兹还不如了。 陈国军逃离了沙丫城金矿后,苏伐曾令矿内盗限散金的活动收敛了半月,但西州粮价抬高后,苏伐已经渐感囊中羞涩。 底下已经有贱民们偷偷拉了牲口去康里城和沙丫城换米。用牲口拉着空车去,回来时牲口留下,再由几个人拉着米车回来。 苏伐已经忍无可忍了,综合西州传来的情况,和金矿上的平静状态,苏伐对撒尔柯和陈国军说,“用他的金子、换他的米,我让、他、忙!不然我气不出!就由你两个一力操持,敢做不稳当,入冬先饿起你们来!” …… 陈小旺到沙丫金矿出任散金仓仓史,每天除了管理那些散金入库、出库之事,就是在金矿上转悠。 沙丫城原名沙压城,意为沙之厚。而金矿上则要千淘、百淘而沙中得金, 那些矿役们赤着膊,淘到的散金要一五一十地过称、入散金仓。然后矿内的熔金炉要提取散金出去铸锭时,散金仓大门外也是盯察甚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9章 轻飘飘的 他已看了许久,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什么纰漏。 金矿临着赤河,矿界的东西两面,那些巨大而粗壮的木栅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河心去,别说岸边的高台上日夜有矿丁把守、瞭望,就是无人把守,也没有人能够洇出去那么远。 陈小旺曾把每名手下都怀疑了一遍,所有人都中规中矩,他还设想自己就是偷金贼的话会怎么做,一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晚上出金矿、回城郊侯圩村的家中去时,陈小旺一路上还在想这件事。 …… 丽蓝总算在旧村蚕事房的大门口碰到了高峻,她已回想不起上一次见到他是几天前了。 几天前,她就发现柳中牧场中白天晚上总有护牧队在那里训练,搞得牧场里乌烟瘴气,猜测高峻一定在牧场里。 她接连几天,早早地到蚕事房来做事,连温汤池子也疏于打理。 高峻除了去交河、庭州方向,不论去哪里总会从旧村中经过,而在蚕事房就是碰到他的最佳地方。 中午的时候,他们——他和他的四十多名护卫终于从柳中牧场的大门中驰出来。那些西州大都督的护卫们十分有规矩,清一色的红马、牦牛皮甲,不论到了哪里,队伍中总会有个嗓门喝亮的人喊,“西州大都督到!” 虽然他们也出自于天山牧的护牧队,但却迥然有别于他们。要是放在往常是那些护牧队的话,一见到丽蓝在这里,总会有人抓住短暂的机会开上两句玩笑,“九夫人,想啦?” 可是这些人,却目不斜视,一脸的严肃,连高峻在其中也是一副假假惺惺的样子,好像根本没见到蚕事房门边花枝招展的丽蓝。 丽蓝可不管这些,她跑到街边,摇着手叫道,“高大人——” 队伍不得不停下来。她跑过去,隔着两匹马、看着颌下冒着一层黑吁吁胡茬儿的高峻,挡在边儿上的那两名卫士也不把马往边上带一带,她过不去,只好站在外边冲他道,“我要去娘家,你带我一带。” 卫士们仍然目不斜视,等着高大人发话,这里也没有车子,要怎么带她。 但高大人总不会吩咐让哪个卫士带她一带,那么接下来就好看了——仪卫森严的西州大都督,在马上抱着个九夫人。 “哼!你以为这是在家里?走着去!” 话出口,高峻一踹镫,马队就驰走了,剩下丽蓝孤零零站在街边眨着眼睛琢磨。这一次她也是有收获的,至少高峻提到了“家里”,在这里不行,在家里就行。 那是不是说连他那些卫士们也知道了,高大人在家里对九夫人就不会这么无情?她心满意足,起身往温汤上去,感觉今天的高峻,更像一位冷面无情的大都督。 在东村,大都督的队伍不得不再一次停下来,七夫人丽容站在织绫场的大门外边。她有些消瘦,显得眼睛更大更明亮,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样子。 高峻跳下马,吩咐卫士们道,“去西村公事房等我。” 卫队驰走了,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丽容看着他,不说别的事,而是仰着脸、看着他的胡子茬儿说,“峻,怎么还不让柳姐姐她们回来,在山阳镇,难道住个两三天还不行?” 她解释说,“樊莺不在,连胡子也无人替你刮了!” 丽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丝裙,没戴首饰,只有她手上的那枚红宝石指戒是个亮点。 她在家中这些人里面个子是最矮的,但今天她身边没有那些人衬托,高峻却体会不到一点,裙子也一点不能遮掩她的腰胯,她变得苗条了。 她站在那里,对高峻说了一件事,织绫场新到的股东郑至善,接手了谢二哥的所有股份之后,这些天一直蹲在织绫场里面。 郑至善好像不大正常,打一帮拉一帮不说,现在又对那些图样子挑毛病,说那些具有中土风格的图案式样在西域各国没有销路,一直嚷嚷着要改。 高峻听她说话,不置一辞,却拉起她的手道,“你多吃点!要不这就载你去西村,去你娘那里蹭饭。” 丽容笑了,一边攀住了炭火的马鞍,脚去找马蹬,一边问,“我说的可是大事,你说怎么办呢?” 高峻在后边掐住丽容的腰助她上去,她不迈腿,而是偏坐在马背上。高峻说,“看看你,瘦成这样子,轻飘飘,再不多吃可不成了。” 他在底下牵着马往西村走,让她不要干涉郑至善。高峻说,人家郑老板可是织绫场的大股东,当然关心丝绢的销路。 高峻说,“图样子当然可以改,你可分出五十架织机来,就织郑老板的图样子,兴许销路真会不错。也不要怕他,谢大哥也是大股,婉清你们也是大股,还怕郑老板反出天去?” 丽容放了心,又说,“柳姐姐总该回来了,这些天,新村的家里冷冷清清的,苏姐姐也忙,晚上我一个人总也睡不好。” 高峻说,“天一凉她们总会回来的,不行你就搬来和你父母住在一起,我要到焉耆去见郭叔叔商量些事。” “什么事?能不能说?” “大事不能说,但有件事情说说无妨——沙丫城城郊那么大片的乡村,居然没有一座温汤池子,西州人怎么能泡不上温汤呢!还有金矿上那些矿役,你是不知道,每天出了矿,连脚丫子里都是金沙子。” “让我姐姐去!”丽容说,“这个买卖别人干不好的,这边的温汤我就替她照应着,一定没问题!” 高峻道,“这可不好,西州大都督的九夫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开温汤,万一有个闪失,我就连你也对不起了。” 丽容急切地道,“怎么会呢?你不会多派几个身手利索的伙计?” “这个倒不用你提醒,我去找郭叔叔就有这件事要商量。沙丫城地处偏远,温汤至少要建两至三处,城郊两处、金矿上一处,天气马上要凉了,人们不能总到赤河中去洗浴。” 他边走,边对丽容说,西州出钱建池子,但须要一个稳当人打理,收益嘛公、私各占一半,随便去个人我也不甘心……你要知道,那些矿役们只要在温汤里面过过水,池子底下金沙子就有一层!肥水哪能流外人田呢? 第二天,丽蓝正在温汤池子上忙碌,她妹妹丽容就过来了。经过丽容的动员,丽蓝叹了口气,问她,“高大人真是这么说的?” 丽容点头,“是这么说的,说九夫人跑得太远,怕万一有个闪失。” 丽蓝再叹了口气道,“唉,当我傻,这年头连亲妹子也靠不住了。当我不知柳玉如为什么跑去山阳镇?” 丽容耍脾气道,“干嘛非在一处挤着,沙丫城不是西州地盘?西州都督能不去沙丫城?你不要挑挑拣拣的,只怕到时池子上挣不到钱,看你如何见回来我们一家人!” 丽蓝寻思道,“我管他有多少位夫人,在那里我就是独一份,我去!” 十一月中旬,天气刚刚凉下来,沙丫城。 由西州官方出资的三座温汤同时生火,金矿的边上一座、陈小旺家所在的侯圩村一座、上次被纥干承基劫掠未成的两个姑娘所在的柳集村一座。 开业时,西州大都督并未到场,而是她的七夫人丽容来了。 当地轰动,人们纷纷跑来看热闹,指点着哪位是七夫人,哪位是九夫人,说妹妹是老七而姐姐却是老九,个个姿容堪称一绝,也分不清谁大谁小。 天山牧护牧队全部九位分队队长都是池子后边烧火的伙计,一座池子上分去了三个,只不过个个改换了装束。 丽容与姐姐说到这件事时,仍有些吃醋地说,“你看到了吧?他比我都在意你!但他说,你对任何人不许暴露他们的身份!想想吧,西州大都督为九夫人开池子安全,把护牧队都拆零散了,传到长安去对他影响会有多不好?” …… 而此时的长安高府,阁老高俭因为一件儿孙之事,已经一病不起。 他今年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儿孙满堂,个个有事做,有的在朝中还占有一席之地,优异些的主政一方、是大唐的封疆大吏。 阁老朝可以不上、家中无人惹气,目前正该是心平气和、端着茶壶颐养天年的时候。 但从黔州赶来的车驾,让阁老吃惊非小。 车上被扶下来的,正是黔州刺史高审行新娶的侧室,十八岁的侧室刘氏,也就是都濡县已故县令刘端锐的女儿。 刘夫人叫刘兰香,手持着两封信。其中一封是高审行的,高审行在信中向父亲大人禀告了黔州这些日子的情况。 澎水县被大雨淤废的十四眼盐井已经挖活了七眼,只要抓抓紧,至年底全部挖活不成问题,黔州六县各自的一眼计划内的盐井也已开打。原长史李引去崖州上任,原崖州刺史刘堪用,到黔州出任长史。 阁老心说你这都是废话!这个小小的五夫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居然比高峻家里年纪最小的三夫人樊莺还要小,你疯了是怎么地? 但高审行只在信的最后说了一句:公务繁忙,不能抽身回府看望父亲大人,有道是忠孝不能两全,便让侧室刘氏代为尽礼。 阁老虽然惊讶万分,仍然依着礼节询问刘氏的家室,尽量把脸色放平缓,心中却骂道,“分务繁忙,我看你是忙着娶如夫人呢!” 高审行摆明用这种态度向父亲表明,娶个侧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唐的高官、乃至文人墨客,有多少人是有侧室的,有时候喝酒喝高兴了,当场决定把哪个小妾送予谁,就像送件袍子似的。 因而他只在家书中一笔带过,算是通报过了,但在字外,难掩惴惴不安。 刘夫人带来的还有一封崔颖写的信,阁老看过之后才知他的五儿媳此时已到了西州了。 崔颖在信中说,因急着去西州照顾几位孙儿,来不及返回长安向父亲大人面陈。审行娶侧室之事她是同意的,她在黔州曾与刘小姐共同开荒,认为刘小姐温淑沉稳,可以代她照顾审行的起居。 阁老吩咐给刘氏看座,不把五儿媳崔颖的信看完、看透,他是不便多说什么的。崔颖在信里没有一句埋怨之语,这也不正常。 高府中这么多的人,包括阁老自己在内,夫人死了几十年都没有考虑要娶一房侧室,这就是家风,与高氏一门谨慎而内敛的作风相辅相承。 而高峻,那纯属算个例外,连皇帝都认为他家中七个八个的不够用、费尽了心思往高峻家里塞人,没有谁对高峻纳了侧室感到不正常。 而高审行……你来的是哪样??? 阁老想,很明显儿媳崔颖是有委屈的,她越是不说出来,委屈越大。看看刘夫人也还过得去,但年纪太小了。将来怎么见西州那些人?西州那些人怎么见她? 阁老左思右想,眉头拧着,听府外进来人报道,“阁老,西州大都督家的柳夫人、樊夫人、崔夫人三位少夫人到了!” 阁老连忙叫快进来,柳玉如、樊莺、崔嫣向祖父行礼,阁老看着她们,也不引见显得局促不安的刘兰香。 因为在她们三位面前,刘兰香不但觉着自己要比她们年长,而且感觉在这三位光艳异常的女子面前,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阁老对她的忽视才更让她堪,也不能先说话。 她们三人也不像是刚刚长途跋涉的样子,一问才知是从山阳镇来的。 阁老问,“玉如,我刚听说,你婆婆去了西州帮你们照顾孩子,你们怎么到了山阳镇?” 柳玉如答道,“祖父大人,我们真是不知呢!我们姐妹六个离开西州时婆婆并未去,孩子此时都在山阳镇。” “那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高峻就同意?” 柳玉如的眼圈儿红了,回道,“祖父大人,西州家中无事的,眼下天山牧收牧草忙乱得很,正好我们带孩子们清静清静。” 崔嫣抢话道,“祖父大人,峻已经有九夫人了,再说丽容和苏姐姐还在西州,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阁老就什么都明白了,柳玉如虽然嘴上说无事,但她们带着幼年的儿子从家中跑出来,一定就是因为这位‘九夫人’。 他只觉着胸膛里那颗心跳得剧烈,按也按服不住,便找话问,“那你们可把四个孩子带来长安?” 樊莺道,“祖父大人,孩子太小,从西州赶去山阳镇时,高威、高武已闹了毛病,不能带出来。” 柳玉如示意刘氏,问,“祖父大人,这位是……” 刘氏连忙站起来,听阁老道,“嗯……嗯嗯,这位就就是……黔州审行新过门的……呃……”他被一口痰猛地呛住,伸着脖子说不下去了。 三人惊愕万分,瞬间想到了已在西州的崔夫人。 她们站着不动,三双眼睛一齐冷冷地盯向了刘小姐。崔嫣在黔州是见过刘小姐的,她也不说话,脸上的不解和怒容更盛。 阁老说,“你们劳乏了吧,快去后宅你婆婆的院子休息。” 柳玉如万福了一下,回道,“祖父大人,我们来只为给祖父大人问安,此时还担心着四个孩子,就不多留了,马上要返回山阳镇去。” 她们从进来到提出要走,前后还不到半刻。而阁老一向言辞快过常人,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见三人与刘兰香一句客气话也没有,便扭身走出去,阁老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柳玉如也是来诉委屈的,但阁老却没有来得及说出半句的安慰。 在家中的两辈媳妇当中,阁老认为,长一辈的里面要数崔颖,而晚辈之中要算柳玉如,这两个人的存在,就算高府中一件很称门楣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0章 我是曹大 她们容貌娇好,性情温和,知书识礼又见过世面,待人接物丝毫不失分寸,不损高府中的身份。有她们在,仿佛长安那些与高府平起平坐的官宦人家,也要矮上了几分。 但她们偏偏突然的,一个去了西州,一个离了西州。一个因为眼前的刘夫人,一个因为阁老尚未见过面的九夫人! 许久,外边的车马声又平静下来。下人进来时,见阁老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老爷,三位少夫人已离府了。” 阁老不置一辞,想的是这件事万一让皇帝陛下知道了,不知对高府是什么影响。高审行这对父子做的什么荒唐事,把夫人们赶得东一处、西一处的,自己却一个也不露面。 如果他们就在眼前,阁老要动家法了。 门外有个声音,一听就是大儿媳东阳公主的,她是皇帝的九女,下嫁给了长子高履行,“玉如她们来了,怎么也不早知会我一声。” 往常,东阳公主进来时,阁老是不必按着规矩先行君臣之礼的,一来高履行与公主的感情很好,二来阁老有威严,公主自从过门也只行翁媳之礼。 她进来后,没有看到柳玉如,却见到有另一位年轻的女子由座位上站了起来,似乎是等着阁老引见。 公主惊讶地问道,“父亲大人,柳玉如呢?这位……难道又是她们从西州家中带来见我们的?是老九吧?” 她话未说完,吃惊地看到阁老异于往常地、直着眼睛从座上起身,颤颤微微地下阶来,冲了公主伏下身去道,“老,老臣,拜见公主。” 公主不习惯,往边上一跳,不想受阁老的礼。但阁老眼前一黑,扑倒在公主的身边的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时候当不当、正不正的,家中男子们都未回来。东阳公主大惊,连忙喊人来救。家人们手忙脚乱地将阁老抬到后宅的床上,请大夫诊脉,抓药,府中乱成了一团。 …… 西州,自丽蓝去了沙丫城之后,丽容不但要每天去蚕事房、织绫场,还得偶尔去照顾一下温汤池子。 苏殷也忙,白天晚上在西村的公事房不出来。 高峻更忙,亲自训练新扩充后的护牧队,去交河县视察牧场马匹的火训,还去白袍城一趟视察防务,去蒲昌牧场一趟视察厩房越冬准备,去焉耆一趟看看米市行情。这儿一趟、那一趟,连家门都不进了。 最忙的要算谢大老爷。 最初的几天新鲜过后,有更重要的事情装在谢广的脑袋里。以前谢大嫂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广偷一次腥,要多不容易有多不容易。 现在,令史的女儿也光明正大地迎进家里来了,再不必偷偷摸摸地了,可观的陪嫁也进了家,大嫂也是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谢广反而感觉有些乏味。 再者,谢广在身体上也有些吃不住劲了。 男儿不博功名,每日倾倒在女子身上,怎对得起七尺的身躯! 大嫂也催促他,“为嘛不抓紧些,去看看你录事的职位?虽说有妹夫放话在那里搁着,录事倒是飞不了,但我们总得主动些吧?大话我都对蚕事房的姐妹们吹出去了。” 谢广到牧场找高峻,找不到。西村的公事房也没有他的影子,于是再去找七夫人丽容打听。 丽容说,“大哥怎么不去问问刘武大人?别说大哥你了,我和苏姐姐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峻了。” 谢广再去找天山牧副总牧监刘武,刘武说,“牧场官员的任用,这可是大事,一向是高大人定夺的,你先回去等等。” 谢广要走,刘武说,要不这样,你看看七夫人丽容这些日子一点也闲不下来。高总牧监倒是念叼过,有时间让你去织绫场照看一下,听说织绫场最近很乱。 谢广占着织绫场大股,也听说新去的股东、那个姓郑的,赢的就是兄弟谢大的股份。 一听这位郑至善,谢广就有些不大舒服。兄弟谢大两口子昨天晚上曾到家里去了,说从大哥大嫂那里挪些钱,把输出去的股再匀回来,到时候连本带利一点不少地送还。 谢广有心帮兄弟,但他明明看大嫂妇不同意。又不表面上反对、背地里撺掇着新过门的二夫人出面、一口给回绝了。 兄弟谢大当初为了救谢广,怀惴着一把掉头的斧子,翻山过岭地跑到颉利部去冒险,谢广心里总也不敢忘怀,但这次就有些愧对兄弟了。当哥的不帮他,谢大还能指望谁? 到了织绫场,谢广一眼见到那个兄弟的不世仇人郑至善,正叉着腰在织绫场里嘴冒白沫,说图样子是谁弄的,放到西域去谁认得? 谢广暗道自己对织绫场放任的太久了,从哪里跑出来这个东不东、西不西的家伙。 谢广什么都不怕,脚一迈进大门便已像一位柳中牧场的录事,手指着已经换过西域图样的织机问,“是哪个不长眼的乱画,难道有苏长史画的好看?” 郑至善知道谢广的身份,不敢惹,笑着上前搭言。 但谢广不理,指了机台上的绢面喝道,“梭也抛不稳,紧一下松一下,绢边上都是套子,放到长安去,皇帝陛下怪罪了,要我去给你们担着么?” 郑至善说,“谢老爷,鄙人也算织绫场上的大股份……” 谢广骂道,“你娘个比!那点破股份也让你这样大胆,当我真不知那是我兄弟的?你是哪里来的,趁早滚回哪里去,省得有想走也走不了的那天。” 郑至善手下一人,正是与他一处骗过谢大的,已在织绫场里管事。他见郑至善始终笑着也不恼,便上前道,“谢老爷,我们都知道你是西州大都督的舅子,可别传出去谢老爷仗势欺……” 话未说完,便被谢广一口啐到脸上,“你看清了,站在这儿的绝不是西州大都督的舅子,我们老谢家的名头上不得台面么?你们擅改图样子,西州司马——我妹夫的八夫人点没点头呢?嗯?说点没点头?” 旁边一位二十几岁的女织工,机架上正是郑至善策划的新图案,谢广见这两人好赖的不动气,便冲着织工道,“你是驴么?谁呦喝都听!谁让你织的?我的股份还大过他,是我让你织的?” 他挥着手道,“所有苏司马未点头的图样子,一律下机!” 被他喝斥的女子刚刚被郑至善的手下拉拢,虽然害怕谢大老爷,但手中的梭子就不好停下来。 谢广火了,一把凌空抄住梭子摔到地下,“我让你瞎织,卖不出去都是你一个人的。” 副手道,“谢老爷你这是何意?为嘛对我的人动粗?我们兄弟手握了织绫场的股份难道是好惹的?不看西州大都督的面子,只凭一个‘谢’字,哪个会让你半分!” 谢广已经忍无可忍,新仇旧怨、对兄弟谢大的负疚感、柳中牧场未来录事的底气,再加上对方毫无来头的一个暴发户居然也敢藐视谢家,他就是再文雅的人也要发作。 不等对方说完,谢广已经跳起来,一个大巴掌挥上去,被对方灵巧地一下躲掉了。再打,郑至善拉起手下就逃,绕着一层层的织绫机躲避。 谢广追不上,口中吐了脏话,“你娘的比,不信打不到你!” 一抬脚将一只鞋子摘下来,隔空朝郑至善飞过去,郑至善一躲,鞋子正中一位女织工的面门,她惊叫一声梭子抛空了。 丝线缠到了郑至善的腿上,郑至善浑然不觉、惊魂不定,根本没想到西州大都督的亲戚会这么不讲理,两人兔子一般逃出织绫场大门。 此时,郝婆子提着菜篮从织绫场大门边经过,她正要赶回西村的家里去做菜,正好看到织绫场里一阵骚乱,随后谢广就追赶着两人出来。 谢广的另一只鞋子也飞到了,正入郝婆子提着的菜篮里。 郑至善和手下在谢广面前算小股东,又惧怕谢广的身份不敢当面相抗,那就只有逃了。他们从婆子身边跑过去,一溜烟儿钻了巷子。 谢广跑过来,婆子发现堂堂的谢大老爷长袍罩身,但这个季节了居然还没穿袜子、赤脚踩在沙土地上。 望望没了踪迹的郑至善,谢广不能失了身份,恭敬地对着婆子一揖到地,喘着气问候道,“妈妈一向可好,谢广有、有礼了。” 婆子从菜篮里掏出谢广的鞋子,再往地下看,突然就变了脸色,丢了菜篮子搂住谢广哭道,“儿呀,娘总算,总算……”然后一下子晕了过去。 谢大砍了右脚一根脚趾头还剩五根趾头的事,婆子恍忽有耳闻,但高峻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还不敢去辩认。 这次再看到谢广左脚上齐刷刷、刀砍一样少着一根小脚趾,也就深信不能再认差了。 …… 一切都是在小范围内进行的,都督高峻不在,司马苏殷主持了认亲仪式。 谢家哥两个,谢大嫂、谢二嫂,郝婆子、瘸脚老爹一家,还有苏殷找到的两位旧村的老人都到场了。 贾家村的贾查坤也被罗得刀送到牧场西村的公事房来,之前贾查坤的供认底状也拿了过来让人过目。 所有的人讲了经过,两位旧村的老人什么都知道,此时都说出来。 谢金莲和爹娘是本份人,却一直没能生养,直到收留了谢广谢大之后,忽然谢夫人就有了身孕…… 谢广放不下谢家的身份,从今而后由谢广回到曹广,与谢金莲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失去的将是西州大都督舅子的身份,弄不好这个录事也鸡飞蛋打。 他当众痛哭,也不说为什么,在别人看来就是突见亲娘后的激动。实际上他不想认婆子。 苏殷劝慰道,“谢录事,你莫伤心,我知道你是高兴的才如此。其实高大人早几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他一直不想说出来,就是想看一看,一位即将上任的大唐牧场官员,在孝道方面是不是德能称职。” 谢广无语,但痛哭已变成了抽噎。年代久远,那些恍忽的往事已经许久不曾撞入他的脑海里来。 一个响堂堂的姓氏和由此而来的、西州大都督的舅子,总强过来路不明的姓氏和身份,只是他不大愿意回忆罢了。 苏殷道,“峻说,金莲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因而这事只在小范围内知道就成了。不过妈妈也不容易,就看你们兄弟的了。” 婆子哽咽着说,“我未见过一面的谢兄和谢嫂替我收养了两个儿子,今天找到就很万幸了,不求他们改姓。” 谢大说,“我是要改的,一定要改,从今天起我就是曹大!” “亲娘总算见到了,就让我们尽尽孝心,把过去欠娘的都补回来。旧村的家中宽敞得很,而大哥家又添了新嫂子没地方,娘和老爹、孩子就搬到旧村家里来,让我们夫妻早晚侍奉!” 婆子道,“我的儿,娘全都听你的就是!!” 苏殷欣然道,“这是再好不过,都督临去沙丫城时说过,这件事办妥贴了,大哥你就走马上任,全权负责蚕事房、织绫场和桑林上的事务。” 她说,最近管事的少,婉清不在,丽容也忙不开,而她又一直忙于西州的政事,织绫场实在是太混乱了,正该有个在职的入流的官员来主管。 想不到苏殷一句话,谢广被拖了许久的录事一事就解决了。 谢广当众说,“其实,也就是一个姓氏罢了,我谢广姓什么不打紧,打紧的是办好大都督交给的差事!” 马上就有应级的公事服给谢广拿过来换好了,人果然精神了许多,腰也拔得直了、眼睛也亮堂了。 苏殷司马没有提在织绫场里发生的混乱,也没有褒奖,但谢广看出来了,这个时候让他上任,那就是不能明说了。 谢广说,得给他配齐了帮手,不然光指着扔鞋是不顶用的。苏殷说,“大哥你已是柳中牧场的录事,牧场年轻的牧子也该听你的。” 曹大说办就办,操持着将婆子一家三口接到旧村自己家去,西村锁门。二嫂虽然觉得突兀,但大面上对婆子一家十分的亲热,好茶好水的,对瘸脚老爹也叫爹。 婆子寻了大半辈子的两个儿子就算找到了,她心满意足,脸上笑容常在,把家中一天三顿饭都包下了。 一早一晚,谢广夫妻三人都要到隔院兄弟这里,给母亲请安问候,言语间亲切热忱,婆子已无所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1章 摇身一变 他将六十名连发快弩手,连人带马拨出来三十名保护二人过海,说让他们就留在那里供李刺史调遣。 看到这里,崔氏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新离一地和新到一地的不适,此时已经缓解了。崔夫人已不再多想黔州,刺史府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映入崔颖的脑海里。盈隆岭、桕树、花圃、新夫人刘氏、高审行,一概恍如隔世。 去山阳镇的女儿们她也不想,心如止水地教甜甜女工、功课和礼仪。 她早年欺骗高审行和李弥的事情,一直就像压在心上的两块大石头,到如今仿佛已经搬掉了。 夫人只剩下偶尔怀念一下父兄、和柳伯余,她认为自己跑到西州来,离着柳伯余最近,晚上睡觉也很踏实。 至于和刘小姐身份谁大谁小的问题,崔氏就更不会多想了,自己与无谷又算是谁大谁小?她没有直接自请出门,那是考虑了柳玉如和崔嫣的感受,崔夫人不想她们难堪。 总之,崔氏有决心、让自己在高审行那里变得可有可无,她将信守对高审行的承诺——如果刘小姐能给高审行生下个公子,她做小。 甜甜出去玩,回来说街上的事情。这个小女娃依然不知她两位舅舅的身份变化,一如既往地到舅舅家去玩,崔氏也不制止。 甜甜说,她舅舅在蚕事房和织绫场是最大的官员,把姓郑的两个坏人吓得,一见舅舅就浑身打颤儿,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图样子也都改回来了。 崔氏知道孩子学的是谢广家中大人的话,就问,“有你大舅在,二舅也可以回织绫场了吧?” 甜甜道,“八姨娘不让二舅踏入去一步,说他没有织绫场的股份。大舅说了,身为西州官员,他坚定支持八姨娘的决定。” 崔氏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在甜甜这样大的孩子眼里,她的八姨娘到底是不是好人。 不久,崔氏得知,郝婆子在西村的院子让曹大卖掉了,拿钱去蚕事房和织绫场又入了新股。谢大嫂曾浅浅地埋怨婆子偏心,但她已经不是过去那般斤斤计较的人了。 …… 龟兹城,苏伐和丞相那利在一起计议。 从西州令史家传回来的消息:西州大都督高峻家中九位夫人跑了六位,而高峻也有些日子不在牧场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伐对那利道,“他一向神出鬼没,难道也到了沙丫城?” 那利说不大确切,因为从沙丫城传回来的消息当中没有高峻的内容。不过,最近前前后后从西州跑到沙丫城的人也不少了,陈小旺一家,高峻九夫人丽蓝和她那一班伙计,林林总总的有十几人之多。 谋事一向仔细的苏伐,在这件事情上总会比别人多转转脑筋:会不会高峻对龟兹方面盗取金矿散金的事,已经有所察觉了呢? 那利道,“大王你多虑了吧?看看西州来的这些人,哪有一位起来,陈国军的反水也是侯海的功劳,对于身负夺妻之恨的陈国军来说,一面拿着西州的傣禄、一边拿着龟兹城的好处也没什么不好。 上次在交河县城偷偷给高峻扬沙子的是他,见到高峻二公子被偷也不出手相援的也是他。事情发展到最后,西州大都督高峻的一张名刺,就把惊弓之鸟般的陈管事吓跑了。 侯海最近有点提心吊胆,因为散金仓仓史陈小旺寸步不离,眼睛盯着散金出入库的帐目,盯着出、入仓的平衡。 侯海知道,陈小旺不可能在散金仓里盯到一点点的纰露,但是做贼心虚,他就是踏实不下来。 陈国军对侯大人道,“放心,别说是陈小旺,就算是高峻来也看不出什么。高峻打打杀杀的行,探察这样的细致活儿……他差的远了!” 苏伐对盗金之事盯得很紧,两人在侯海家喝着酒,互相掏心窝子。 谁都看得出,苏伐一门心思要盗用赤河金矿上的金子,也不纯粹是为了赌气。但这是个细水长流的活儿,动作过于频繁了迟早会引起西州的注意。 到时候苏伐大可推得干干净净净,但他们这些办事的人想脱身就难了。 喝着酒,侯海对陈国军道,“我倒好说,在白城只有个没人知道的远房小表妹,走了也是一身轻,可是陈兄你呢?你这么走了不甘心吧?” 陈国军咬着后槽牙说,“跟着苏伐没前途,他斗不过高峻,顶不济与西州服个软,总还有一城之王可做。我不信有丽蓝在中间横着,姓高的就肯放过我!早晚连龟兹也没我的立足之地。” 走,也得把丽蓝带上、实在带不走也得毁了她! 没有这个念头,陈国军早就跑到葱岭那边去了。他见侯海不阴不阳地,便提醒他道,“侯大人你别忘了,照着金矿官员名册上所录,你的老家可是交河人!万一事发,你和我的下场一样——奸细。” 侯海叹道,“我们彼此彼此,何苦相疑?” 他建议道,“时候已不早了,我们看看有什么办法让陈小旺的胆子大起来,只要他肯反水,散金仓就是我们的! 赤河金矿属于沙金矿,这种金矿不同于山金,采金的程序也比山金简单。 山金往往与矿脉混生在一起,要将含金矿石用大锤敲碎、磨成矿浆,放在耐火烧的坩埚中,再加入一成的硼砂、硝石,一起将它们熔为滚沸的金水。 这个过程叫作“开脸”,开脸后,将金水倒入口大、底小的容器里冷却、然后倒扣出来、用小锤敲去碴块,剩下的便是夹有银或铜的、成色不纯的马蹄状金块了。 而赤河金矿的沙金,就省下了挖矿石、敲矿石、磨矿石的程序,河中水浪常年累月冲刷鼓荡,便有天造之功,那些矿砂比专门磨过的还细。 只要找到这样的积沙地带,挖出来就着赤河水淘洗,埋在沙中的大如蚕豆小似绿豆乃至细沙的、形状各异的金粒就现身了。 黄金素有“七青、八黄、九紫、十赤”之说,意为由颜色上便可辩出金子的纯度。青黄色的含金量为七成,暗黄色的含金量是八成,而赤河金矿上淘出来的金粒是赤黄色,成色几乎可以看作十成! 矿上淘出的散金大小各异,数量最多是沙状的,豆粒大小的要少一点,蚕豆大的再少一点,但两颗金蚕豆就有一两重。 散金仓,就是专门盛放它们的地方。然后熔金炉每月的初一、十五开炉两次,每逢这两天,便将这些散金严密盯防地出仓、送到熔金炉上去。 散金仓里面是成排的粗壮木架,上有木制托盘,各种规格的散金粒分门别类地盛放着。 侯海掌管散金仓的钥匙,对里面相当的熟悉,在最前边的木架上摆放着三颗狗头金,那是矿役们直接由河床的矿砂中挖出来的。 七两为金,八两为宝,可这三颗狗头金,每一块块块足有七、八斤重!它们一直被当作镇矿之宝没被熔掉。 散金仓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这里防范严密,那些把守大门的矿丁眼睛都不眨一下,从里面飞出只苍蝇,都得掰开翅膀来看看有没有夹带。 陈国军听了侯大人的话,哼了一声道,“要拉陈小旺过来,除非把你表妹白送给他!” 两人收拾了一下,提了两坛酒悄悄出了院子。 村子中间便是陈小旺的家,陈国军和侯海两人走到了地方,却看见村西新开的温汤池子大门内灯火通明。这个时候温汤池的大门里已经是出多进少,该到了打烊的时候。 但陈国军不敢冒然去池子上。他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口气,站到侯海身后的黑影里,听他敲陈小旺家的大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陈小旺的父亲陈兴旺。他们父子不认得陈国军,但认得侯海,一见是他,陈兴旺连忙躬身请两人进去。 …… 高峻这些日子一直窝在西州大都督府,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沙丫城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来。 自归西州之后,赤河金矿先后增加了矿役两三百人,而河边的沙矿带还是一如既往的富有,从散金仓的入库总帐上看,散金收入比去年足足多出三成。 但是,铸出来的金锭子还是去年那么多,几乎未见有增加。 除了陈小旺,金矿里面的人都可怀疑,但找到真凭实据前,又不能大动干戈。这事不在于拿人,而是要摸清失金的渠道。 这件事让高峻如鲠在喉。 以已之金,作敌之资,传出去的话,他这个大都督头都抬不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2章 太够意思 他去了织绫场,对自己拨乱反正的成果再看了一看,心满意足,找了个理由最后又吓唬了郑至善一次。 又去牧场里辞别了刘武大人,与众位新结识的牧场同僚意气风发地辞行、到兄弟曹大家晃了一趟,与母亲、瘸脚老爹告个别,然后回家准备。 大嫂当然高兴,妻凭夫贵,现在她也算官员家眷。但二夫人不满意,嘟着嘴不理谢广,但西州司马说过,这次是只身赴任,谢广不能带她。 谢广到西州府衙拜别大都督,诚惶诚恐地躬身候着,却被告知,大都督刚刚去交河县了。于是他极为遗憾地上任,因为大都督没能面授机宜。 其实高峻就在府里面不想见他。能有什么好说的!谢广去了以后的情形,高峻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来。如果他没能猜中,就把这个“高”字打着滚儿写。 牧场村,他一时不想回去。 在西州这里,高峻回到后宅既心静、又不显得空荡荡的。柳玉如她们走时留下来的那些丫环、仆妇们都是他不熟悉的面孔,他们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谨慎地看着大都督的眼色行事。 高峻可以不必理会他们、而不会在心中有什么愧疚,但回到牧场村则不行了,那可能更难受。 丽容这些日子忙里忙外,任劳任怨,人也瘦了,话也少了,看过来的眼神也充满着一丝哀怨的味道。 高峻想不出丽容哪里做的不对,甚至她十分赞成让丽蓝去沙丫城,也像是猜到高峻的心里去了。 但高峻就是不想回去。 还有苏殷,高峻看到她就会更难受,知道这更是一碟儿看菜——看得,吃不得。柳玉如有些紧张他与苏殷接近,高峻早就看出来了。 上次在西村公事房,他和苏殷两个人一大早让柳玉如、樊莺和崔嫣堵在屋子里面,高峻一直认为清者自清,她们的误会早晚有清楚的一天。 但苏殷也遮遮掩掩地表示出,她也不敢或是不大愿意违逆柳玉如的意思,对高峻欲迎还拒的。柳玉如不在家,他去招惹那个嫌疑没什么好处。 高峻躺在后宅的大床上,头枕着手想事。他认为随着天气慢慢地转凉,山阳镇那些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天色黄昏,有府中的仆妇丫环们抬了餐桌进卧室来,弄了好几样菜点,还有人提了一坛酒上来,随后留了两个丫环侍立在侧,等候大都督用饭。 高峻坐起来往桌边一靠,先有丫环上前,把酒给大都督满上。 高峻想着事,端起杯来嘬了一口,然后猛然想起自己说过忌酒,“噗”地一声将酒喷出去道,“我没对你们说过忌酒么?还敢上酒!” 丫环嗫嚅着回道,“都督,奴婢……没,没听说过啊!” 高峻这才想起来,这话是在牧场旧村说过的。他呆了一呆,猛然再想起山阳镇来。 人太缈小,总把自己想象得很强大,强大到无所不能。其实以自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只做到了无所不能想,而能做的就少多了。 虽然没有人管,没有人监督,但西州大都督连口酒都不能喝了。 高峻不吃饭,连筷子也未动一动,跳起来出府。四十八人的大都督卫队整装,天都黑了,他们打着旗子、像拉练一般地驰往田地城驼马牧场。 田地城牧场的大牧监王允达,是半夜里被惊动的。他慌忙从睡梦里爬起来迎接总牧监,以为有什么大事。 谁知高大人只是向他再要了四条驼绒毯。王允达问,“高大人,你派个人来吩咐一声,我自会叫人送去,何必大晚上的亲自跑一趟?” 听了高峻的用意,王允达又问,“高大人,下官知道柳夫人她们去了长安,你要送毯子给夫人们御寒,也该是送六条啊!” 高峻哼了一声,他岂会算不清这个帐! 不是都拿捏着一把,谁也不说回家来吗?那好,我给你们送驼绒毯子,好让你们在山阳镇过冬。只送四条,你们谁铺、谁盖自己看着办! 高峻拿了毯子,当时便吩咐人送到山阳镇去。去送毯子的人问,“都督,不给夫人们捎封信么?” 高峻说,要说的话都在毯子里了,你去便是。 随后,他们马不停蹄地回身去交河县,到的时候县城的城门早都关了。但这难不住西州大都督,手下人一嗓子,罗得刀连忙爬起来出迎。 罗得刀说,他已详细地查阅了该县户籍帐,根本没有侯海这个人的痕迹,赤河金矿的这位掌钥来路不明,是不是派人去赤河金矿详查此人。 高峻不让,“我们还等着侯海做菜呢,你这么快把他挑出来怎么行!” “那么,高大人,事情的走向如何,你能不能给小人理一理,小人怎么有些乱呢!”罗得刀说道。 “哼,只是你乱哪里够用,得金矿上乱才行……” 高峻寻思着,又竖起一根手指头、郑重说道,“若说事情的走向嘛,我认为,不出一个月!” “如何?!”罗大人极为钦佩、眼睛发亮地问。 “不出一个月,柳玉如就得乖乖地,从山阳镇给我跑回来!”高大人信心满满地说。 …… 山阳镇。柳家的宅子里面正七嘴八舌地议论事情。 听柳玉如、樊莺、崔嫣从长安回来后一说,其余女子们一下子炸了锅。谢金莲说,“这算哪回事?我们将来怎么称呼她?她的年纪比我还小!” 崔嫣叹了口气,“我倒不担心这个,不方便见就尽量不见面总到头了,我担心母亲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婉清猜测说,“或许母亲随后也会由西州赶到山阳镇来呢!我们再等两天看,如果等不到,是不是我们就回西州去?” 谢金莲问,“柳姐姐,这次你们给没给这位刘夫人上茶呢?你是正妻不便给她上茶,但樊莺和崔嫣总是应该,” 樊莺嘀咕道,“凭什么我就应该?谢金莲,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攀起礼法来了,早知道我们谁都不去、只让你一个人去长安问候了!” 思晴说,“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又不能打到黔州去质问。母亲如果不到山阳镇、也该有信来,到时我们再琢磨。” 柳玉如既想速回西州,一来拜望崔夫人,二来也不大放心起家中七、八、九三个人来。她一气之下跑出来,当时没觉着如何,仿佛自此一步不登西州也是能做到的。 但在高府见到刘小姐之后,悔意已渐渐升上她的心头,这不是纯粹给人腾地方么!现在再想起这个丽蓝,就感觉着她对姐妹们的威胁最大。 柳玉如想,她们跑出来算什么,认输?还是认输?还是认输? 这个女子要是卖弄起风情来,高峻极有可能、在一半月里对山阳镇的这些人不闻不问,那就太没面子了。 这么一想,自己在冲动之下所做的这个决定,有些太不冷静。万一西州家中没什么反应,万一这件事让牧场村的街坊们知道了,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猜测来。 谢金莲道,“柳姐姐,不如我们这就回西州,我也很久没见到甜甜了!” 柳玉如道,“好吧,既然大伙都这么想,我就不好再拧着,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起程。” 第二天一大早,西州苏殷、崔夫人和甜甜三个人的信就到了。 崔氏的信简单说她和甜甜已在西州,有些想念柳玉如这些人,希望她们在山阳镇住几天就回西州来相见。 也就是说,崔夫人决定不到山阳镇来了。夫人对女儿们的想念压不倒她对长安的回避之意,柳玉如有说不出的担心,似乎已猜到黔州发生的事情。 甜甜在她的信中询问四位小弟,让谢金莲速速回来。 苏殷的信写的最长,像写奏章一样中规中矩、面面俱到,中间夹掺着有关高峻的支言片语,看得出这是有意为之。 苏殷说,高峻忌酒了。 柳玉如想,这还差不多。但这么短的时间能看出什么来,难道他能一年不沾酒?难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只要喝了酒就可以没脸地犯错?难道她们就没喝过酒? 再说,连个孩子都知道写几个字送来,高峻怎么就连个名字也不写。 柳玉如赌气地从已经装好的车上往下拎包裹,“我不回去,谁爱去谁去!戒个酒难道是件大功了?!” 谢金莲抬着手想拦挡,但就是不敢说话。于是这些人心思各异地伸手,从车上把包裹什么的再拎下来。 又过了几天,长安的府上有人送信到山阳镇,阁老祖父病了。柳玉如算算时间,就是她们蜻蜓点水地从府上回来的那天。 她对谢金莲道,“我们离开府上时刘夫人还在的,那么祖父一病、她肯定不能离开。这次你去给她上茶吧,谢二夫人的面子也足够用了。” 谢金莲道,“姐姐,祖父病若不重,我们也不必去。若重,峻在西州难道就接不到信?我们且等他,只要他来,我判断一定从山阳镇经过。那时我们便跟峻去长安府上看望、然后就坡儿下驴,不就都回西州了!” 柳玉如气乐了,“我需要他给的这个台阶吗?” 众人道,“哪个才需要!指不定哪个就等着姐姐给搭个台阶呢!” 就这么着,六个人再心心惦惦地等了半月,高峻也没到山阳镇,只有四条驼绒毯子从西州送到了。 樊莺一见便不高兴,“这是摆明了让我们在这里过冬!” 谢金莲道,“然后他好踏实地陪着九夫人!” 婉清道,“不行,说什么也得回去了。” 柳玉如没有主意,坐着不动,也不说话。这么回去了算怎么回事。四条毯子,摆明了是给四个小子的,哪有她一条!也许高峻现在正乐不思蜀呢,这么就腆着脸回去,皮多厚也不够烧啊。 她回想起有一次,高峻陪她去柳中县时说过的“一里一年”的誓言,忽然就落泪了。那天在苏殷的公事房,他不等追问,自己只说要找锉刀,就能那样说出来,其实也不算骗人了。 试想在西州的家中剪趾甲,当了那样多的丫环、仆妇,你让他怎么说? 她对姐妹几个道,“你们回家去吧,我再不干涉了,但我不走。” 樊莺说,我不走,就陪着柳姐姐了,你们都回去吧! 思晴和崔嫣说,“我们凭什么走?” 谢金莲喃喃着自语道,“太气人了……简直!我们去做饭,没毯子的就不过冬吗?婉清你去买酒我们喝上,从……从长计议。” …… 长安高府。 阁老的病情一天不见好转,他没让给西州和黔州传送病讯。高审行的侧室刘夫人就在府上,她因为阁老的病情而滞留下来了。 而高峻的夫人们都在山阳镇,那么西州也不必惊动。 因为,苏殷从西州呈上来的奏章已送达,是以高峻的口气写的。奏章中说西州牧事稳定,新增且末、典合、于阗牧场三座,增马四千三百三十三匹,民情祥和,未受二十年干旱之影响。 但繁荣西州只有马还不行,还须人丁兴旺。高峻恳请陛下恩准在西州施行一项新政策:凡西州新生幼儿之家,当月开始免地租一年,免户税一年,幼儿凡由母亲自己喂养的,免庸役两年。 这就是说,西州打算鼓励生养,也可以说,西州的每名新生儿都由西州担负了很大一部分开销。可钱从哪里来? 奏章中提到,西州正在探察赤河金矿失金一事,怀疑与龟兹城有关。看来高峻打算从金矿上挖钱了。 皇帝陛下没有迟疑,御笔一挥照准。之后,又携太子李治一同过府,探视阁老的病情,赐高俭散官为开府仪同三司、赐申国公勋位。这都是从一品的规模,高于阁老的正二品。 高俭挣扎着要爬起来谢恩,被皇帝按下。阁老说,“陛下,臣的孙媳柳玉如,已被封为申国夫人……” 这是不恰当的,也许皇帝是忘记他封出去的这位申国夫人了,此时再看,就与申国公的封号有些顶牛,而且极不严肃。 皇帝道,“阁老你病着也这样性急!朕还未说完呢!改赐西州都督之柳氏为从二品‘瑶国夫人’!” 西州都督高峻是从三品,而他夫人却是从二品。 高俭再欲爬起来谢恩,又被皇帝按下来,“朕听说……这位瑶国夫人正在山阳镇,起因是又有个九夫人?” 高俭赧颜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3章 重过泰山 “这么多人,这么大地方,大都督尽归我一人来管,职责重过泰山啊!” 想当初,谢广和兄弟屈居于牧场旧村的北山坡上,茅屋三间,家无十钱,是何等的窘迫!为了争谢金莲看病的钱,亲哥俩动不动就互撕起来。 现如今,自己居然也是谢大人了,衣分绫罗,妻分大小、宅居城乡,官居九品!真应了那句话,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他忽然诗情勃发,也不思索,便有四句诗脱口而出:“寒境沙赛雪,赤河逐浪云,年壮任重事,烈火凭金纯。” 金矿上一干大小官员前呼后拥,小心翼翼地陪着新任长官,个个耳朵伸得老长,生怕漏掉一个字。 谢广诗成,就算是满意,他背起手也不说话,眯着眼睛极目远眺,但见赤河涛涛,就在脚下疾转一个弯子,河水猛地湍急起来,恰如一个人柳暗花明的命运,也如他胸中滚动不息的激情。 片刻,才有散金仓掌钥侯海鼓掌道,“好诗,想不到谢大人还有如此之才情,真是让下官钦服之至!” “说说看。”谢广撇着嘴,只说三个字示意他。 侯海掰着手指头道,“谢大人,卑职体会,这乃是一首回环诗,正念反念均成一体,而意境各不相同!更让卑职吃惊的是,大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脱口而出,果真天下少见!” 谢广听了,嘴就不撇了,“算你还有点见识!”底下有的官员听了,嘴中嘟嘟哝哝默念,随后七嘴八舌称赞。 谢大老爷道,“我们老谢家早在晋代,便是天下大宦,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只是到了我这辈,已经沦落不堪了!” 有人道,“哪里哪里,大人你谦虚得过了,似大人这般鱼跃龙门还道不堪,那么我们这些没有真本事的,又当如何啊。” 陈小旺也跟随在一侧,听了之后,就试着倒着回味一遍,果然也是一首诗。他心中暗暗纳闷道,“想不到这个谢广,往常一副无赖模样,见到女人便走不动道,肠子里倒能掏出些真东西来。” “陈小旺,你在腹诽本官什么呢?” 陈小旺不懂谢广说的这个“腹诽”是何意,但不能不应,便答道,“谢老爷,我,我在腹诽你肠子里都是诗!” “混账,”谢广脸胀得通红,点指着陈小旺喝道,“目无长官!本官肠子里都是……湿——难道你肠子里就不是?” 陈小旺知道误会了,连声道,“大人,我说的是诗、诗,都是诗!” 谢广冷笑连连,“履职任事,最重规矩方圆,我若不任此职,随你胡说什么!你肆意戏耍命官,不庄重得很了!今天不杀杀你的顽性,恐怕明天你就该腹诽我妹夫西州大都督了!” 众人知道,这是新官上任后立威的第一脚。 而侯海则更加留意谢大人要怎么处置陈小旺。真是想不到,好好的景致会从这里风云突变。本来谢大人即兴赋诗想要赚个面子,让陈小旺的一句腹诽,立刻变成了笑话。 陈小旺脸色很难看,这不是他的本意。谢广喝道,“你怎么会做上个仓史!侯大人,你来替他两天。” 一位掌管散金仓的流外官员,被谢大人轻飘飘一句话,就给换了。 众人肃然起敬,这位谢大人手笔真是大得很,也很干脆。不过,人家是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主管,又是西州大都督的舅子、出身名门,再换个旁人注定不行。 侯海刚刚与陈国军夜访过陈小旺的家,不管两人怎么挑拨、试探,侯大人拿表妹来许愿,陈小旺主意很正:这个仓史来之不易,除了尽心做事,其他的不敢。 想不到哇想不到,他的这个仓史来得不易去的易,因一句之失,便被谢大人换掉了。 侯海问道,“谢大人,不知……陈大人要管什么?是不是与卑职对掉?陈大人做事有板有眼,卑职看就让陈大人做个掌钥,的确就是个英明的主意。” 谢广想起来陈小旺打砸令史家的事,他二夫人背后告的那些状一字一句地在耳边浮响出来,谢广两下一比对,就与今天他的不恭敬如出一辙。 谢大人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我还有个更英明的主意呢!宁缺毋滥,掌钥……侯大人你就兼着好了。” 有手下小声提醒道,“谢大人,这于章法不合,仓史与掌钥不能尽委于一个人的……” 在出任金矿管事之后,谢广自尊心极强,闻言将眼睛一瞪,“什么是章法?嗯?你告诉本官,人尽其才算不算章法!本官乃是西州大都督亲点、西州司马苏大人亲自安排着赴任的,岂会让你来教训本官章法!” 他环顾四周,在这些人的当面是水流湍急的赤河,右边几十步远的河面上便是金矿东边的边界,粗大的木栅一直打到河心里去。 对着河面,两丈高的山崖地上是一拉溜的六座熔金炉,但站在这里仰视,就什么也看不到。 在陡峭的高地边沿伸出一座木架,这个了。 一个人有没有身份,最基本的便是看他能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愿,遮掩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像眼前这些人一样,被迫的、像牲口一样的过筛子。 若非上一次真是被郑至善气极了,谢广左脚上保护了多少年的缺陷,就不会让人看到。 那么他就仍然是西州大都督的舅子、二夫人谢金莲的亲大哥,而不是跑到沙丫城这样偏远的地方来才敢冒充一下。 谢广背着手,两只手在身后的袍袖子里**、把玩两粒金蚕豆,虽然袖子里面“咯咯”有声,但没有人敢看他一眼……这感觉真是好极了。 谢广坚持等到了原任散金仓的仓史陈小旺从熔金炉上出来。 陈小旺也扭扭捏捏地迈过了高脚凳。别看别人都习以为常,但是看一位昨日的仓史大人,今天也扒得一丝不挂地接受察验,各色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陈小旺的身上。 陈小旺满脸通红,像是夹带让人捉个现行,跨过高脚凳后,再慌忙奔出大门去接住自己的衣服。 谢广心满意足,衣冠楚楚地步出金矿。 他在侯海的陪同下,先去金矿边上的温汤池子看了看,没有发现丽蓝,于是有人给谢大人牵过坐骑,扶他跨上去、去侯圩村温汤池子。 丽蓝果然在这里,她光艳夺目,在沙丫城便称得上女中的魁首,以前谢广是真舅子时,还敢冲丽蓝开开玩笑、甚至捉起丽蓝的手摸上两下。 但如今他的身份抬高了,舅子却不再是真舅子,再也不敢了。 他知道这位九夫人万一有个不高兴了,把枕头风从沙丫城吹到牧场村去,那么他这位西州大都督的假舅子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 为着显示与西州大都督不同寻常的关系,谢广对着代答不理的九夫人缓缓一扬手,金蚕豆划着两道弯弯的金线在丽蓝的面前落下来。 丽蓝伸手接住,颠了颠,翘着三根指头捏起一颗在眼前照了,心花怒放地说道,“伙计,单间儿,再去个人给大哥搓背捏脚,水要不冷不热,池台要干净,趿拉板儿、手巾要给大哥备新的。” 把侯海都看呆了。 从温汤池子泡过了出来,谢广才想起自己勤于矿事,一到金矿便忙碌了一天,到现在连个落脚之处都未安排。 这里不是市镇,也非城中,根本没有驿馆可供休息。金矿上倒有专供官员们休息的屋子,但别的官员天天到时候便昂首挺胸地走出大门去,留他自己宿在矿中像个打更的便不称身份。 谢广知道,丽蓝所有的温汤池子上都应该有专门的、供有身份的客人躺卧的窄榻,可以假寐、修脚、拔火罐儿、刮胡子,有的人在那里卧一宿,池子上也是不管的。 这也不合谢管事的身份,但他出来时还是往里瞄了一眼。 不过,他看九夫人丽蓝坐在柜台之内,眼皮不抬地在那里修指甲,看来两颗金豆子换来的、一位伙计专门的服侍已经两清了。 谢广此时连开口说在窄榻上躺一躺都不敢,怕当了侯海的面,万一让丽蓝婉拒便又失了身份。 出来后,侯海对谢广道,“大人,卑职家就在本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房子也宽敞干净,屈尊去卑职家休息如何?” 谢广求之不得,随侯海进了院子,进门才看到屋中还有一人,三十岁年纪目光警觉。侯海引见道,“陈兄,这位便是金矿管事谢大人。” 侯海所说的这位陈兄正是陈国军。 陈国军在高峻和柳玉如大婚时,曾随交河县令刘文丞去过一次牧场村。但那时谢广正在潦倒、谢金莲未入门,虽是一个捕头,谢广也是无缘一见的。自那次以后,陈国军从未在牧场村露过面,谢广同样不认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4章 夜闯温汤 ??  谢广谈兴方起,完全看不到陈国军脸色变得有多么难看,侯海虽然看到了,但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仍然问道,“凭的什么?” 谢广道,“见识!经商的脑瓜!侯大人大小还是个官员,假如就让你来做,能不能够独霸全西州的温汤一这行?” 侯海想了想,摇头。?ena`c?om谢广道,“但她就能,所以说,交河县的那个捕头,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殊不知在九夫人的眼里,他只算这个!”谢广说着,圈起四指、只把小指竖出来。 陈国军猛地攥拳站起,把谢广和侯海都吓了一跳。谢广问,“陈兄,你这是怎么了呢?” 陈国军扭脸背了灯影、将手捂在腹间道,“吃坏了肚子。” 谢广见他脸上痛苦异常,说那你快去、快去,然后再嘻笑了一下,撇开“坏肚子”的陈兄,只对侯海道,“侯大人你都看到了,就只这个样样都不占先的老九,在沙丫城的花国之中可有对手?” 侯海不敢再吱声,只是摇头。 谢广道,“所以说,什么男人找什么女人,这话一点不假,不该是你的你想都不要想,不然就该有大祸喽!” 陈国军再一次站起来,双手扶着肚子,痛苦异常。谢广对他道,“陈兄,你速去、速去,去去就好了。” 陈国军举步欲出,但听谢广再道,“自打大都督看上了丽蓝,交河那个捕头就往后缩了,本官在牧场村从来就没见他露过面!这就对了,不然以我妹夫的脾气,非……” 陈国军肚子也不疼了,问道,“非要如何?” 谢广道,“你说如何?妹夫一只手便能制服他,再撒泡尿就能把他浸死。陈兄你别不信,苏伐又如何?连傻子都知道苏伐斗不过妹夫,何况是个小小的捕头!” 侯海连忙道,“捕头也是个人物,不然也不会出任过金矿管事。” 谢广不以为然,“侯大人,你以为似我这般、任过金矿管事的都算人物么?我妹夫那是看他懂事,又有丽蓝讲情,这才让他来的。但他却跑了,你说傻不傻!” 又道,“也难怪,女人祸水,在旧村时,本官曾无意中碰了一次丽蓝的手背当然了,那时她还不算九夫人便害得我半月没睡过好觉,一闭眼便是那细嫩的手了!” 侯海道,“两颗金豆子,换九夫人一个笑脸也值了!” 谢广道,“侯大人你提什么金豆子,以为本官爱财爱到了公私不分?我那是特意拿去让九夫人高兴,别人不行,但你不知九夫人是哪个了?” 陈国军素知谢广德性,有些揶揄地对侯海道,“侯兄,你得多与谢大人学一学处事之法,将来前途自然可期。在下看谢大人独自一人出来这么远、到金矿上任事,身边没有个女人侍候怎么行,你白城那个小表妹品貌俱佳,也无婚配,何不为谢大人搓合搭桥,这就是公私两便的佳话了!” 侯海倒真有这个心思,如果与西州大都督的舅子拉上关系,自己这后半辈子可就稳稳当当坐吃金山了。 哪知谢广连连摇着手道,“这是什么话,为官重在人品,讲究的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大都督放我到沙丫城来,是让我管矿的,不是来享受的。本官岂能借着权势,行逼迫之事?此事极是不妥,陈兄免谈!” 侯海道,“谢大人绝未逼迫,是卑职愿意的。卑职一定抽空去白城一趟,把表妹给大人带来。我那远房姨娘、姨丈也不在了,也许谢大人能给她个安身之处。” 谢广正色道,“不可,难道我方才的话都白说了?睡觉吧,本官有夫人两位,已知足了,这一刻想的都是金矿上的正事!” 而陈国军这一刻想的都是丽蓝。谢广的话让他又羞又气,心中忿忿不平。从龟兹城潜出后,陈国军一直窝在侯圩村侯海的家里,一次也没敢到温汤池子上去过。 一则怕人多眼杂暴露行迹,二来丽蓝在本地有池子三座,陈国军一直摸不准她在哪座池子上。 今天,他得知丽蓝正在侯圩村的池子,谢广和侯海进门时已经很晚,估计丽蓝不会再去别处了,一定就宿在本村。 此时,他借口腹中不适,丢下谢广和侯海,从院子里摸黑溜出来。 街上已没什么人,陈国军由东往西,先经过陈小旺的家门口,听着有个年轻人正在发脾气,“……总之我一定要去禀告高总牧监!” 他再往村西走,温汤池子大门挑着大灯,但出入的人已不多。陈国军隐身在街暗处观察,只看院子里只有两三个当地的伙计在忙碌,看不到丽蓝。 自丽蓝离开交河,陈国军竟然一次也没见过她。等了一会儿,再无一个人出来,陈国军便有些心急,暗道我在沙丫城,只有那些矿役们认得,而此时那些矿役们早该泡完了,便冒充泡池子的人进去撞一撞,万一不妙,凭自己的身手还有谁能拦得住! 他从黑影里出来,迈步进院子。院中的布局与交河温汤大同小异,陈国军甚至能猜到,距池房不远处的一处房子,正该是丽蓝休息的地方。 院中有个伙计抬头,对他道,“大爷怎么这么晚来,已经没了热水,明天再来吧。” 陈国军“哦哦”着转身。但他听到丽蓝说话,“你去告诉后边灶上,再给这位陈老爷烧一锅水,开个单间儿。” 陈国军扭转身,见到有个女子站在入池房的门边,屋中的灯光映衬着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她正是丽蓝。 伙计奇怪,院子里不甚光亮,老板娘刚由池房中站到门边来时,这人已经转身,她连他的正脸都未见到却能叫出他的姓氏,看来是位熟人了。 伙计应声绕过池房,往灶上去传话。再有另一个伙计殷勤地躬身、请今天最后一位客人进来。 陈国军往里走,留意到丽蓝已经出门、果真往他猜测的那间别致的房子走去,房前是白石的栏杆,甬道边是花圃,而走在甬道上的女人他却不能多看。 在单间里,伙计把一应的用品摆放齐全,然后出去了。陈国军掩了门,不宽衣,而是先把外间一人高的木制衣架搬过来,放在随时能抓到的地方。 不一会儿,水池中“汩汩”注水,很快便满了,陈国军合衣坐在池台上不敢进去入池,耳朵仍留意着外边的动静。只要有急促奔过来的足音,他拿着木衣架就冲出去。 但是没有什么异常,连外边伙计收拾、打扫的动静也渐渐没有了。 此时出去为时尚早,陈国军自从潜回沙丫城就没沐浴过,他抵挡着那池温水的诱惑,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约莫有三刻光景过后,他原样从单间中出来。 通向大池子的门上着锁,池房大门内的柜台里已没有人,而柜台边的一扇半敞的门里灯光昏暗,他看到里面摆放着窄榻,看不到人,但有呼噜声传来。 陈国军就在柜台边站了片刻,一位伙计也没有,当然没有人要他的池子钱。看来,丽蓝还是念及着过去的,从她在并不明亮的院中一眼认出自己,到并未出现的抓捕,单间,都让陈国军有些感动。 他移步出门,到了院子里,往丽蓝睡觉的地方瞄了一眼。白石栏杆和花辅的后边,窗子上还有灯光,有个站于窗后的风姿绰约的身影。 他往四下里望了望,通往大街上的院门虚腌着,他鬼使神差地踏上了甬道。然而,窗子上人影转身,房中的灯光马上吹熄了。 他愣了一愣,再往前走,穿过白石栏杆相夹的甬道接近了房子,先推了推门,是从里面栓着的,而这个时候,窗前无灯正好不易被外人察觉,他蹑足走过去,站到窗下。 听到里面丽蓝道,“捕头,因何不走?” 陈国军在外边道,“丽蓝,我是冒着险来看看你的,可不可以开开门?” 丽蓝道,“捕头,你可知这些年,你我之间为什么有因无果吗?你处事灵活,曾得县令倚重,但却无骨气;办着公差、管着事情,做事却无底线;丽蓝无根无基一个女子对你笑脸相迎,只是没有办法,但谁会对你托付终身?” 陈国军恨恨地道,“此一时彼一时罢了,谁不知你们姐妹,个个眼睛往上,为了附身称意郎君也是不顾手段的!有西州大都督看得上,早就舍身往上硬贴了,谁会看上我一个小人物!” 丽蓝道,“你说错了,女子择终身,并非全看地位,不然平凡的乡野男子,岂不个个独身了?” 陈国军听她就站在窗内,幽幽说道,“难道捕头不知,男子立于天地间,最要紧一个‘立’字!捕头伸手接贾富贵的不义之财,甘愿为他趋使,试问常常探着身子的男人要如何站立得稳?捕头在交河县墙内扬沙,倒也无可厚非,当时丽蓝猜到是捕头后也曾有一时的感动。但随后你却逃掉了,护牧队那么快的身手都追你不上,难道丽蓝一位女子巴望着有一天,也追你不上吗?” “捕头任了金矿的管事,本是高大人看在丽蓝姐妹的面子给你个身份,但捕头不思矿务,仍常往交河县跑,那便是你怀念做捕头时呼风唤雨的日子了!但那时你所面对的都是什么人?街痞、乞丐,纨绔子弟,不仁之贾……捕头明明知道高壮被劫仍不出手,便是私忿胜了公理。如此的轻飘、歪斜,你要如何站立?你与你往日里施威摆阔的那些人没有区分。难道将来有一天,要丽蓝失子之后也被人不闻不问吗?” “那……那你何不唤人,将我捉了送与大都督摆功?” 丽蓝道,“丽蓝一介女流,也不耻做告密邀功之人,但在商尚且言商,终身大事岂会一点不掂量?” “那我可要谢谢你了!”陈国军道。 陈国军虽然心内恨恨,但却一点反驳的辞语也没有,屋内有脚步声离了窗子,丽蓝不再搭理他。 他黯然转身,却猛然见三位身形利落的伙计,呈“品”字形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方才一意听丽蓝讲话,他竟然没能察觉。 一个道,“我们烧了这么久的池子,今天总算干些正事,我们不要放他走了,捉他去见高大人。” 陈国军一跃过了白石栏杆,跳到花圃里,但另一个伙计却比他更快,也蹿过来拦在他当面。 陈国军一拳迎面捣过去,被他伸出手来一截,脚底下马上便是一腿。 陈国军刚躲过,但两个肩头被随后跟进的二人一把按住,后腿弯上挨了狠狠一脚,他便不由自主地跪在花圃里,两只腕子也让两把钳子一般的手抓住。 才一个照面,他便遭擒了。 屋中没有动静,灯也不点,陈国军骂三人道,“天山牧以多胜少算什么本事,有种放开爷爷单打独斗,如若那时本事不济,任你们发落!” 一个人笑道,“你何时有种了,难道不知天山牧向来是以少打多、以多打少?九夫人不耻告发你,但我们不同,我们就是等着捉你的。” 陈国军一动也动不了,但屋中的灯却点上了,随后门一开,丽蓝站于门内,对三人道,“护牧队哥哥们,看丽蓝薄面,只要他以后不再来,今天就放他走吧。” 陈国军只当她虚情假意说说,分明这三个身手不错的伙计就是高峻派来的,他们岂会置高峻的命令不顾? 哪知丽蓝话语方住,按着他的两人便松了手,“滚吧小子,今天算你命好死中得活,再也别来了,也不许你再到侯圩村。” 陈国军站起来,觉着腿弯里被踹的地方隐隐而痛,他不服气地问,“你们藏的倒严,总之联手偷袭,我是不服的!” 一个护牧队到白石栏杆前,伸手抄了一下,握了一根被他踢断的、极细的黑色丝线。他一点一点地拉拽,不久,一阵轻微的铃铛声沿着地面传导过来,“还不快滚!” 陈国军挺胸阔步,以不被丽蓝鄙视的气度昂首出了温汤池大门。 在侯海家,他沮丧地进去,谢广黑着灯道,“陈兄你这肚子坏得厉害,去了这么半天!” 陈国军不理会他,气鼓鼓地合衣躺下,对侯海道,“侯兄你明天要快一些把表妹接来,不然谢大人劳累一天还睡不沉,明天岂不耽误了矿务。” 侯海问道,“陈兄你去哪里了?” 陈国军说去泡了池子,谢广又道,“不会吧?分明没泡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5章 清心之咒 十一月十五,祖父阁老病倒的家书由长安送抵西州。 郭孝恪准了长史高岷的假,高岷和妻子丁氏即刻起程,他们在西州见到了兄弟高峪和高峻,以及五婶崔氏。 阁老今年已经整七十岁,步入古稀,一向身体很好,这次毫无征兆突然地病倒,不由不让人担心。高峪马上决定与邓玉珑赶回去,崔夫人最初也决定带甜甜同回。 只是沙丫城方向和赤河金矿上,事态走向正让高峻有些棘手,他离不开,只能让丽容和苏殷一起回长安。高峻还叮嘱她们务必先到山阳镇一趟,与柳玉如等人会合后再一同前往。 苏殷知道高峻的意思,他是想借这次探望祖父的病情,顺水推舟地拉柳玉如等人回西州来。 西州大半的琐碎事务都是苏殷在打理,如果一走,这些事就要重新压在高峻身上。但能够到长安的高府上去一趟,又是她极为向往的。 而且她有信心完成高峻并未明说的事,时至年底,柳玉如一定会回来。 临行时,崔氏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决定不去长安了。她让苏殷和丽容捎话给柳玉如,说有她们八位全至,足可代表高审行这一支。 于是,大车小辆地急匆匆出发。有苏殷的卫队相随,高峻也无须再派人护送。 数日后,这些人到达了凉州,去武威牧场接上了高尧,又在黄河边遇上了赶往长安的郭待封和高畅两个,这些人一同往长安进发。 苏殷先期已派两名女护卫飞马赶往山阳镇送信,柳玉如她们也赶到了,双方在长安城外汇合后进城。 入府,家中人少了高审行、高峻父子,女眷少了崔氏,小辈少了高甜甜,其余的人都到齐了。也就是说,高审行的侧室刘氏也在。 见到了刘氏之后,苏殷才意识到崔夫人临时变卦的大致原因,夫人是不想自己难堪、也不想刘氏难堪、不想高峻家中的姐妹们难堪。 东阳公主说,今天阁老的精神是近几日里最好的。家中的人到得还算整齐,连远在西州的苏殷也第一次登门,阁老显得很高兴,不用人扶,自已拄了拐杖到正厅坐下。 高府之中,阁老名俭,第二辈均是以“高某行”起名: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高真行,高审行,高慎行。第三辈则是单名,字中带“山”:高岷,高峪,高峥,高岐,高峻。 府中“行”字辈的男女们知道,阁老精神这样好的原因大概是西州的人到了,因而纷纷让开,让柳玉如等人上前相见。 阁老笑眯眯地看着柳玉如问她,“陛下方封你为从二品瑶国夫人,老夫已代为谢恩。我病,只算小恙而已,但西州家中不可一日无主,猜不到高峻在西州乱成什么样儿,你们小住几日,便速速回去。” 柳玉如知道阁老的担心,这也算祖父当众给了个台阶下,于是连忙点头答应。 高峻送了牦牛绒毯子之后,其实她早有些坐立不安了,担心着西州的家中。一见丽容和苏殷也到了,家中再也没有旁人只有个丽蓝了,她的这个担心越发强烈。 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一齐上前问候,轮至苏殷上前时,阁老的话有些多,询问西州日常的政务、微笑着问西州传上来的公文可都是高峻签署。 苏殷红脸未答,谢金莲抢着道,“他有那个功夫还去侍候那些马匹呢,峻只会点个头,都是苏姐姐模仿着写上去。” 阁老一向严谨,听了谢金莲的话反常地没有什么苛责,反而说,“这也很好,须知‘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我一向认为行文之事正该滴水不漏,只看他那笔字,大大咧咧似一捆乱柴,不行的。” 这便是绕着弯子把苏殷夸奖了,夸她心细。 阁老再问到西州的牧事,对上次西州送上来的、关于添丁进口之家免租免役的奏章十分赞赏,说陛下已然同意。阁老说,若要百业兴旺,须人丁兴旺,西州那样大的地方,没有人可不行。 说至此,阁老就想起高峻家的四个孩子,于是,柳玉如,崔嫣,谢金莲,思晴各把“雄壮威武”四子抱上来,个个虎头虎脑,轮番放到阁老的腿上一会儿。 高武上去时,便有一泡尿撒到阁老的袍子上,思晴立刻显得局促不安,暗怪儿子不争脸。 但阁老却心情大好,连声道,“谢谢你的药引子!你们明天便都回西州去吧,我哪有什么病,有也好了!” 高审行的侧室刘夫人一直被冷落着,她一到长安阁老就病了,仿佛阁老的病都是她带来的。住到高审行旧时的院子里已有些日子,没有人说让她回黔州,也很少有人过来看望,虽然有丫环仆妇们侍候着,但她早就想回去了。 见到了西州这些人,她才明白人与人是不能比的,女人与女人也不能比。 高峻家中这些人,每人手上都是一枚鸽血红的指戒,听说是阁老在她们上一次到长安时所赠。而自己什么也没有。 此时阁老不能回避地对西州、凉州、鄯州来的人引见刘夫人,此前她一直躲到行字辈几位夫人的身后不出来。 柳玉如、崔嫣早就在人丛中看到了刘氏,虽然心中想的都是远在西州的崔夫人,但按着礼节,不得不比她们年纪都小的刘氏相见。 她们浅浅地对着刘氏万福,然后很快地把目光移开。崔夫人未至,原因尽在刘氏。大厅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像是要化解府中的气氛,就有家丁在府门外回禀,“清心庵有仙长到。” 东阳公主说,“父亲大人,清心庵一向很有名,媳妇先前去过一次为大人祈福,听过她们的‘清心咒’很好,能去烦燥之气,便自作主张请她们一位得道的仙长过来给大人念一念。” 阁老连声说请,随后,有下人引着一位女道长进来。东阳道,“这位便是无谷道长。” 阁老远远地一见心头便是一个愣神,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虽然时过境迁,但无谷的步态、颜色是那么的熟悉,俨然便是高审行失踪已久的妻子。 而谢金莲和李婉清一见无谷,便有些不能自控地快步上去,对着无谷万福,然后一边一个地扶住了无谷。 东阳公主令下后,清心庵的住持当成个大事,挑来选去的,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无谷的身上。 无谷在庵中年纪虽长,但入门却不是最久。不过不论是西州大都督、还是高府五老爷的夫人崔氏、西州都督的二、六两位夫人,次次到了清心庵都要指名拜见无谷,并有精心制作的拂尘从西州远道专程送来给她。 清心庵只是一座偏居一隅的小小庵堂,在道堂林立的长安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有长安显赫门第上的一位公主身份的夫人相请,住持不能不谨慎行事,那么这次的差事非无谷莫数。 无谷起初不想来,百般推托。 但住持死活不允,她对无谷说,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庵堂须要光大……自上次倭奴国使者在这里冒了血光,清心庵已经许久都没有露脸的机会了。 清心庵是无谷安身之处,住持的话无谷不能不考虑。 而高阁老病重也是个让她动摇的理由,这位慈祥的老人已风烛残年,总该去见上一面。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自己心如止水,多半不会露馅儿。 但西州的这些女子们齐刷刷地站在眼前,无谷有那么一刻的动容。而谢金莲和李婉清的表现,很明显的就有些热情过度了。 柳玉如有些惊讶地看着谢金莲和李婉清,想到了上一次就是她们两个随高峻到长安来过。她发现无谷道长四旬开外,气度沉稳,青色道帽下眉清目秀,一柄紫檀木柄、白马尾的精致拂尘斜捧在臂弯里。 她在打量对方,对方也飞快地打量这些人,目光还在柳玉如、樊莺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道长躬身见过阁老,按着身份见过公主、然后再见过瑶国夫人。而阁老呆呆地坐在上边,面目上的疑虑之色更重。 有人焚香,抬过椅子、几案,再拿过十几个蒲团,府中的人纷纷坐下,但无谷却不坐椅子,只拣了个蒲团坐下,把“清心咒”从头诵起。 但阁老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无谷的脸。 她眼不抬,色不变,但远久以前那位五儿媳就是这样恭敬地与自己相见,阁老盯着她的嘴唇目不转睛,眼睛里噙出了泪水。 在高府一门最最落魄的时候,他们父子发配岭南,家中一个男丁没有,是他的五儿媳,在终南山独自侍奉着阁老的年迈母亲。 这是一个于高家有恩的女人,后来门庭转旺,她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对外只好说故世…… 清心咒诵毕,无谷起身欲走,显得有些仓惶急促。 但阁老却道,“金莲,婉清,你们名为来看望我,为何有事隐瞒?再敢不说实话,高府中便没有你们的位置!” 阁老说的平静,语调也不高,但字字清晰,两位女子立刻就把头低下了。 …… 朝中得信,高阁老病情转重。据说他坐在座上,底下花团锦簇、本来好好的,突然就面色胀红,口不能言,一动也动不了了。 皇帝陛下这些日子身体也不好,得信后没有出动。但所有的、够品级的大臣纷纷过府探望申国公。 有的是真担心阁老的病情,有的是判断阁老的吉凶,从而判断一下朝中的形势和力量走向,而有的则是为了抓住难得的机会,看一看西州来的传奇中的瑶国夫人。 他们发现,高府五老爷的家眷中忽然多出来两位,一位年长、一位年少,而他们所熟知的五夫人崔氏却不在场。 …… 牧场村空荡荡的。人们发现在新村、旧村、西村,蚕事房、织绫场、公事房、酒店、旅店、温汤池子各处,再也看不到高府中的女子们,不少的人竟然感觉到了不适。 高峻在西州,有时西州也找不到他,六曹衙门的行文积压如山,那就只能简化,可报、可不报的文章便省下了。 谢广去了沙丫城金矿,旧村管事一职早就空缺出来,村中人有个猪踩园子鸡过界、谁家大孩子把谁家小孩子打哭了,连个调解的人都没有。 织绫场的图样子用完了,没有人拿新的过来; 蚕事房该干什么,没有人支派; 旧村温汤池子上购炭、结帐什么的,因为没有了丽容,一时谁都不敢拿主意; 马上入冬,四村的学堂炉子没垒,窗纸该换,炭未购,先生们忧心忡忡。 开始有人跑到柳中牧场,去找天山牧副总牧监刘大人。这时刘大人便会支派一位手底下的录事、团官,甚至群头儿什么的跑过去救火。 但这些人管马可以,管这些繁琐就不大顺手,偶然见到大都督胡子拉茬地赶过来,便对着高大人诉苦,“高大人,你夫人们何时回来?” 高峻刚刚从曹大家出来,压了一肚子的气。 原来,二嫂对婆子、瘸脚老爹及老爹的孙子好了没过半月,便不时地撒风耍气,说宁死不养张嘴货,家里的米也不多了。 到后来,二嫂便嫌婆子做饭大手大脚,油也放得多、菜也择得狠、佐料也不知俭省,难道家中还像以前的日子?难道以为这里还是高大人家金山银山? 婆子只能暗气暗憋,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再说这也是自家的亲儿媳妇,她又能怎样呢? 谢大嫂有时过这边院子来,对弟妹和婆婆劝解一番,但却不放话接婆子过那边去,“谢广这个不成气的,若不是再娶个小的过来,家中怎会没有婆婆的住的地方?” 曹大不敢对媳妇使威风,私下里对婆子说,“娘,你看大哥也做了官,家大业大,只剩我这里越发的不成样子……你还有没有体已?拿出来助我,我们一样能追上大哥的日子。” 开始,郝婆子的私存一点一点掏去给二子曹大,被曹大拿去输了。到后来婆子便一点不再吐出来,要给小孙子和瘸脚老爹留一些。 于是,二嫂便剥夺了婆子做饭的权利,每天管了不管饱,去桌子上晚了,什么饭、菜的只剩个底儿,而二嫂在那里说腰酸背痛,连去蚕事房带班也没力气了。 婆子敢怒不敢言,老爹私下里气得说要带着小孙子离开这里,却发现高大人送的西村宅子也没有了,他已无处可去。 晚上刮了冷风,婆子一家三口在屋子里冻得瑟瑟而抖,发现窗纸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捅破了不少格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6章 浅了不行 一进门,便有一只小白犬怀着敌意、不甚坚定地冲他叫着,又想挡住他、又有些害怕,边叫边回头求助。 有丫环起得早,闻声跑出来请大都督进去。 崔夫人已起,甜甜未醒,高峻见过礼,问崔夫人饮食起居。 崔氏道,“你莫问我,倒是你,袍子多少天没洗了?胡子多少天没刮了?当真要让玉如和嫣儿她们回来看笑话。” 高峻赧颜而乐,说起牧场四座村子里的事,崔氏道,“都督是来请我的,我自然得去。但那些蚕事、温汤、酒店和画样子之类,我就不如丽容和婉清、苏殷和邓玉珑她们,只能勉强支应一段儿。” 高峻说,我正是此意,有劳夫人了。 于是,人们发现,高府中长一辈的崔夫人、和晚一辈的甜甜小姐一同出现在牧场村里。 她们拉着手去旧村的蚕事房,理顺因二嫂闹气而有些散漫的两班村妇,让她们按时出工,把该往织绫场传送的丝线及时理出来、送出去。 崔夫人和蔼大度,与每位村妇都能攀谈。她能很快叫出每个村妇的名字,能很快了解清楚蚕事房的做事程序、并且能亲自上手、一点不次于干了许久的人。 她们去温汤,一边理顺帐目,开发伙计的工钱,核定当月开支,一边教甜甜算术和使用算盘的口诀。 她们去高峪的酒店、客栈,傍晚时去织绫场,回来后就伏在灯下教甜甜画图样子,然后第二天一起送过去。 她们又去了四村的学堂,发现瘸脚老爹的孙子辍学了。 崔夫人到织绫场找到曹大,对曹大说,旧村村正已经空缺了。如果他能够务些正事,在牧场村禁绝了赌博之风、照顾好村中老幼、维持旧村的村风秩序,她便与大都督提议,让他出任旧村村正。 曹大喜不自胜,当然清楚崔夫人在高峻那里说话是管用的,当下按着崔夫人的意思,先找人密封了学堂的窗子,拉了炭、垒了取暖的炉子,把瘸脚老爹的孙子再送到学堂里来。 他还在学堂的门外竖桩、挂了一口铜钟。 每天早上,旧村学堂里先生的钟声一响,四个村子的孩子们便陆续地各自的学堂。晚上钟一响,人们便到学堂的门口等孩子。 曹大没有悬念地出任了旧村村正。 从此他竟然一步也不再往赌场子上走。郑至善再拉拢他时,曹大便眼一瞪道,“本村禁赌,你再乱张罗,小心我拉你去见官!” 郑至善惹不起曹大,便不再去旧村设赌,而是跑到了东村,偶尔在织绫场见到曹大,便故意说,“今天手气真不错,银子、大钱就像大风吹!” 曹大咬着牙不吱声,也没有像线牵着似地钻巷子。一是不大想去了,二是有一丝想去,但兜儿里没什么钱。 正好崔夫人和甜甜就在织绫场,见到这一幕后,崔夫人悄悄对曹大道,“能把织绫场这两个杂七杂八的管起来,你便有你大哥的魄力了。” 大哥谢广冲郑至善扔鞋,便做到了金矿管事,曹大当然也会干。 他扔的比大哥准,有一次在织绫场里,两人因为什么事惹到了曹大,被曹大一鞋掷到了郑至善的脸上。 郑至善此时已知,曹大与西州大都督并没什么实在的关联,他们恼羞成怒,挽着袖子便要上手。 但曹大喊了一声,从旧村中跑过来四五个人,二嫂在蚕事房也带了四五位村妇赶来助阵,两人立刻避蔫了。 曹大点指着郑至善的鼻子说,“在织绫场里,一根丝头的事也不劳你指手划脚!你来路不明,小心我让你那只大股分不到一文钱。牧场村不许你再耍钱弄鬼,你的来路是很可疑的,小心我收了你那只大股!别不服气,我是村正,你就算有那只大股也不是牧场村的人。” 而龟兹城苏伐和丞相那利,盯住赤河金矿有些日子了。 开始他们怀疑陈小旺是高峻派过来的耳目,但随后谢广又到了,他们又怀疑谢广。 然后,谢广上任的第一天即干倒了陈小旺,把侯海重用起来,苏伐又怀疑这是高峻使的连环计。 那利道,“不像!依我看,西州令史一家并未暴露,谁会操办着把奸细之女娶到眼皮子底下,难道还嫌消息走露的少?” “再看那个九夫人到沙丫城来开温汤,虽然闹得场面挺大,但西州连个官面人物都未出面,只来个七夫人,可那是她的妹妹!令史家送达的消息说,这位大都督的六位夫人已经跑出去很久了!” 苏伐道,有可能这位九夫人只是高峻的一枚弃子,说不定就是他向六位夫人表决心的。不过他也真豁得出来,西州给九夫人投资一半! 那利说我们不能轻敌!情况越是对我们有利,越不能掉以轻心,在这方面我们吃高峻的亏已经不少了。 而他们派去牧场村的郑至善两人,几乎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被个叫曹大的看得死死的,咳嗽一声就挨鞋底子。 那利道,“大王,发令让他们滚回来吧,别在那儿丢人现眼了!万一让高峻看破他们的身份,反倒是我们的把柄。” …… 赤河金矿如期开炉熔金,这是谢广上任后的第一炉,他事先就往西州给大都督送信,辞藻华丽,运用比兴之法,把大都督看的脑袋生疼、牙都酸倒了。 高峻有些不相信,也不打算去。 高峻自认识谢广,就知道他这人极好脸面、却不思进取,总好装成读书人的模样。虽然好长衫只有一袭、里面光着膀子,也总是拿捏着。 这次让谢广去赤河金矿,又不让他带家眷,高峻的本意是让金矿上乱一乱,让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在谢广的身上动动主意、使使美人计什么的,兴许失金之事就水落石出了。 高峻一直忍着不往赤河金矿上去,陈小旺去金矿上的关键地方——散金仓那么久了,一点眉目都没有。自己并不擅长此道,去了也是打草惊蛇的面大,所以他不去,坐镇西州等赤河金矿大乱的消息。 谁知事情的发展大出高峻的意料。 金矿上没有乱,陈小旺被谢广一脚踹去了熔金炉上做苦力,开炉之前一天傍晚出大门时,陈小旺再让看大门的在衣服里抖落出了一颗金蚕豆。 谢广铁面无私,当众将陈小旺摁在门口的高脚凳上狠打二十皮鞭,爬起来时,陈小旺连裤子都蹬不上了。 谢广亲自委任的新散金仓史侯海,从白城拉他表妹过来,谢广居然连眼皮也不抬,侯海家也不再去了。 谢广去泡池子,大讲特讲此事。这些情况都是温汤池子上他派去的“伙计”传回来的。 丽蓝在侯圩村池子上放走了陈国军,高峻也知道。 孙伙林当晚第二次捉住陈国军,在押来西州的半路上、过吕光馆之前又让他逃脱了。高峻知道后没有责备他们。 十一月金矿上开炉两次,每次两炉,共得成金六十斤。但投入炉中的散金共有七十五斤。共有十五斤金子不翼而飞。 开炉时高大人未到,但谢广亲临现场,他眼珠不错地盯着炉役将三种规格的金沙倒入坩锅中,然后加火。 直至锅中金水翻滚、他也没离开,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浇铸金块时,有个年长的炉役对站得远远的、生怕被烫到的谢大人解释:那些最细小的金沙中,总掺杂着一部分低成色的金沙,还有为提纯金液而加入的硝石,会将融合着铜的杂金化掉,熔化后随着碴子扒掉了。 谢广装作如梦方醒,不住地点着头。但是心说真金不怕火炼,金子又不是河蛤,越煮越缩缩,你唬我是怎的!再说十五斤沙子和十五斤金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晚上时,谢广便去了侯圩村,先拿了两颗金蚕豆,到丽蓝的温汤上泡了池子,随后拎了自掏腰包儿买的点心、猪头肉,趁着夜深人静、街上无人,进了陈小旺的家。 陈小旺趴在床上,不理谢广。谢广放下东西开口道,“你是我妹夫派过来的人,我不信你会揣着金豆子出来。” 陈小旺道,“你不信还打我,分明公报私仇。要不是我屁股让你打伤,早赶回西州向高大人告状。” 谢广扛着脸道,“难道你看不出我使的是苦肉计?说吧,我猜金豆子是有人栽脏你的,一定是在炉上看到了他们的底细。” 陈小旺半信半疑,不假思索地道,“我怎么会信你,你二老婆一家都是龟兹城的奸细,我今天的话明天就传到龟兹城去了!” 这个谢广倒不知。他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再说,她只是个小妾罢了,怎有我妹子谢金莲重要。若是奸细,本官一定拉她到妹夫那里发落,你只说炉子上有什么名目。 陈小旺说,我也没看出什么来,但炉子上有两个人,一老一少,分明不想我接近他们捣制的胶泥……而那个年纪小的,我怀疑就是他栽脏我。 谢广转转眼珠儿,对陈小旺道,你明天就回炉子上,估计着该补炉底了,去了你就骂我,怎么骂都行,让他们相信你与我不共戴天,恨不得杀了我才解恨。 陈小旺道,“谢大人,我怎么骂你?骂浅了只怕人不信……我骂日你小妾可以么?反正也是个奸细。” 谢广道,“我日你小妾!骂吧。” 第二天,陈小旺一瘸一拐到了炉子上,两座刚刚用过的炉子正在修锅底,这是个精细活,果然还是那一老一少在修。 陈小旺被他们支使着到崖底下挖泥,但陈小旺不去,“姓谢的官报私仇,占我西州房产,仓史说罢就罢了!他还想让我在炉子上干一辈子,我就什么都不干怎么的!我日他小妾!” 说着,拿起根铁通条,在扣于地下修补的坩锅底上发狠地捣了两下。刚刚修好的锅底让他敲下来一大块胶泥。 他似乎还不大解气,上前去狠踩,泥中没有意料中的东西。 但谢广曾对他说,金矿上往外出的,除了光杆子的矿役、再就是这些废胶泥。金子又不会遁形,那怎么会少。 补炉的老役工嘿嘿笑着、走过来在陈小旺的身边蹲下,微笑着打量他。 半晌才低声道,“谢大人既让你一辈子在炉子上干,那我们也是赶不走你了……有个长久的买卖你做是不做。只要肯做,一点不比谢大人挣得少!” 陈小旺说,我做!升官儿不成,我得把西州的祖宅钱挣回来。 老炉役说,从金矿大门往外夹带,那是不成的,只能从水路走。但水路你都看到了,鱼也游不过去。 陈小旺说,快说,我们好干起来。 老矿役说,按理说我不该这么快信任你,但你碍手碍眼的,丢官、受辱、又挨凑,让我看着都可怜。 陈小旺说,“姓谢的是个孬官,公开拿金豆子去讨好九夫人,我让他查出一颗来就这么揍我,我日他小妾!” 老矿役道,能光天化日飞出金矿的,只有这些废胶泥。我们修炉时,专把金蚕豆裹到胶泥里,待在灶膛里烧好了,修炉时直接投到赤河里去。 陈小旺说,那不沉底! 年轻的道,“这你是外行,胶泥中加了石灰,未烧时里面便冒了泡。再补到炉膛里烧过,入水是不沉的,会冲到下游去。补到坩锅底上的胶泥不能有夹带,会烧化的。” “可金豆子哪里来,都是有数目的,出仓多少,入炉前还要过秤。” “开炉前一晚,散金仓要备好三种规格的金沙,送到炉子上来、锁好了专人保管,为的是怕事急,忙中出错。但我们的机会也在这里,只须按着份量,把那些金蚕豆用铁砂替换,木桶表面只留一层掩人耳目……” 年轻人的说,“临到往坩锅中加料时,前两种规格的细金沙已经融化了,那些惜命的老爷们可不会跑到近前来看。” 陈小旺道,“几几分成?我日他小妾!” 老炉役说,每月龟兹城会有人把我们的花红送到家,你放心。 陈小旺还想细问一下,那些入河的熟胶泥该如何处置。但他们看到赤河金矿的管事谢大人,五官扭曲地带着人往这里赶来。 陈小旺辱骂命官小妾,被谢大人带走了。老、少两名炉役随后便听到了公事房中传来陈小旺的惨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7章 烫手山芋 两天后,谢广匆匆赶到池子上,对丽蓝道,“给你留一个人以防万一,你要出了事,我有天大功劳也得一笔勾销。” 于是,只给她留了一人,其余八个都让谢广带走了。 八名护牧队分队长,个个带着家伙与谢广出了侯圩村。他们不回金矿上,而是绕道金矿东界,离着六七里远的地方到了赤河北岸。 岸边生着一望无边的森林,九人穿过密不见天的林子曲折前行。不久豁然开朗,林后靠着河滩的地方,有孤零零的三间茅屋,竹蓠围就的院子上着锁,里面没有人。 但院中晾着两副鱼网,通往赤河边的小径上铺满了红褐色的胶泥碴子。 这里水势平缓,那些随着水势漂流下来的胶泥块在这里纷纷浮上来,在水面下像一群露着脊背的青鱼。 远处的河面上有三支竹筏,上边各有一人撒网,渔歌悠闲自在。 谢广有幸第一次、对着堂堂的天山牧护牧队的分队长们发号施令,他冲这些人挥挥手,“丽蓝说了,今天你们谁都得听我的。” “是是,谢大人你请吩咐。” 分队长们都是正九品上阶,而谢广才是个从九品下阶,但今天的差事的确没什么压力,人人乐得听谢广过瘾。 “本官看这里就是三人,我们人多不怕他什么。今天本官就给你们布下个十面埋伏的大阵,等他们将所有胶泥都捞上来再动手——两个捉一个,再留两个保护本官,务求不使一人逃脱。” 谢广与两人潜伏在茅屋后边,河岸往北的林子里埋伏了三个护牧队,南边埋伏三个。 河中的三支竹筏一字排开,鱼网打捞上来的正是那些水中的胶泥块。 不到一个时辰,竹筏靠岸。三个渔夫打扮的中年人,将竹筏上的胶泥块往河边一卸、也不回茅屋,就在岸边拿了锤子将它们砸开。 谢广异常兴奋,按捺着不中途冲出去,待他们砸完了,说笑着空手走回来、开了院门进去弄饭时,护牧队包抄上去。 结果毫无悬念,这三个人只须一位队长就能打发。但他们翻遍了茅屋的里里外外、和每个人的身上,竟然一颗金蚕豆都没有。 九人中只有谢广穿着官袍,三人大声求饶,“大人开恩,我们只是嫌弃河滩湿滑泥泞,捞些胶泥砸碎了垫道,犯了何罪?” 护牧队也问,“谢大人,你的消息准不准,护牧队可从来不走空的!回去怎么与九夫人说……兴师动众都不够丢人的。” 谢广走到河岸边,让人把三只竹筏子一一拉上来,伏身仔细去看。 护牧队也分头检查,终于发现在一只竹筏子上,有根粗大的竹子端部钻着孔,用个木塞子很不打眼地塞住。 谢广拔下木塞,竹筒里面一片金光灿灿,满满的都是金蚕豆。 此役大功告成!谢广自负地撇着嘴,抬头四顾舍我其谁,但立刻对护牧队们叫道,“人都跑了!!” 人们分头去追,只在河滩上摁住了两个,有一个钻了林子再也找不到了。 谢广马上收了金子,带人赶回赤河金矿,散金仓仓史侯海、老少两名炉役立刻获捕。 谢广有八大金刚护体,气势汹汹,架子摆得十足。谁不老实便是一顿狠揍,说的慢了也是一顿狠揍,说的快了口齿不清楚还是一顿狠揍。 半天过后,所有的人都招了。窃金的算是一个以熔金炉为中心的团伙,有看仓的矿丁,看秤的、捣泥的、烧炭的,最大的头目正是仓史侯海。 护牧队负责,这里供出一个便抓一个,而谢广忙着起草给西州大都督的捷报,将一干人犯看押起来,待大都督抵达后处置。 …… 就在谢广带走护牧队时,侯圩村温汤池,丽蓝叫人挟持了。有伙计发现九夫人大中午的要外出,九夫人的身后便是上次半夜时,她关照给开单间的那个人。 他紧随在九夫人丽蓝的身后,一手扶住丽蓝的胳膊、一手吞在袖子里,两人一起往大门外走。 既然是丽蓝的熟人,伙计也就没有多想。 而丽蓝此时正后悔着,不该把最后一位分队长打发回西州去给高峻送信。谢广越是这样胜券在握,丽蓝就越是不放心,谢广从来就不是让人放心的人。 谁知人刚走,陈国军就来了。 陈国军在吕光馆附近逃脱后,晚上又潜回了侯圩村,他见谢广带着人离开,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他挟持了丽蓝,袖子里藏了匕首,威胁丽蓝不让她叫嚷。 他带她到了侯海的家中潜伏下来,想待天黑后带她一起往南、翻越葱岭到乙毗咄陆部去,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在等待天黑的时间里,陈国军将丽蓝勒了嘴巴捆在床上,把侯海白城来的表妹吓得说不出话来。 陈国军极不耐烦地让她速到灶上弄饭,再给他们准备路上的干粮。 丽蓝用目光向她求救,并示意大街上。果然,这位女子怎么看陈国军都不是好人,她趁陈国军不注意,突然丢下灶上的火,开门逃出院子去了。 陈国军气极败坏,拿匕道在丽蓝的脸上比划,“带不走你就是个死,死不了你也是个残,残不了这个漂亮的脸蛋……我也不给姓高的留着。” 丽蓝吓得不敢乱动,心说你还不如杀了我的好受。猛然听院门处有动静,大概是谢广带人来救,谁知进来的却是两个陌生人,把刚刚跑出去的女子也带回来了。 陈国军紧张地道,“丞相,你怎么来这里来了?” 那利道,“你真有闲心,以为这里就太平了?侯海已经事发了,谢广很快便会带人到这里来!” 陈国军道,“丞相,我们此时便带丽蓝去龟兹城,我可不想丢下她。” 那利命人解开丽蓝,对陈国军说,“那利与高大人早就相熟,怎会劫他的九夫人?” 丽蓝得知不必离开,放了心,哪知那利再道,“不过,九夫人要为龟兹城办一件事情,不然你连这院子也不必出了。” 丽蓝说,“只要不让我去龟兹城,事情总好商量。” 那利道,“金矿事发了,早晚牵连出龟兹。高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九夫人你只要等他到了,好好侍候一回高大人,我们的买卖就算做成了。” 丽蓝道,“这再容易不过了,丞相不吩咐,我也要侍候我家高大人的,高大人可一直没到沙丫城来,我都想他了。” 陈国军听罢,痛苦万分地叫道,“丞相不可,我不能再丢下她!” 那利笑道,“陈大人,连九夫人一位女子,都知道买卖须讨价还价,可你的本钱在何处?你都不如个女子了!” 陈国军颓然垂首,丽蓝问,“丞想,不知要丽蓝如何侍候他?” 那利道,“简单得很,放一池不冷不热的水,让他好好地泡泡。如果九夫人想给他按一按也是可以。在下听说,高大人家中六位夫人走后,他的胡子可一直没刮,你要给他刮刮胡子。” 丽蓝娇笑道,“这种事……何劳龟兹大丞相来吩咐,丞相岂知我不能侍候的更周到?也许高大人一高兴,还会为丽蓝按一按呢,不劳丞相操心罢?” 陈国军痛苦万分,丽蓝并不看他,而是问那利,“只是丽蓝不明白,这都是丽蓝的家事,怎么说到什么买卖?” 那利不以为然地说,“在下来沙丫城的半途中,便接到秘讯,九夫人和七夫人的双亲,已在去龟兹城的路上,此刻估计也该入城了。” 这回轮到丽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丞相真会玩笑,这,这怎么可能?” “九夫人认为在今天的此时此刻,在下还有心思与你玩笑!你等高大人到了,不必着急侍候他,让他派个人飞马西州、问一问织绫场郑至善的下落也就是了。千万别直接问你的父母,他会起疑心的!” 丽蓝无语,脸色严肃而泛白。 然后听那利道,“如果消息属实,你便可以安心替他打理,我相信高大人再机敏,对九夫人也不会加什么防备……” “如……如何?!” “简单得很,有九夫人这样的美人侍候着刮胡子,又泡过池子,他一定极为惬意,小睡一觉也是可能。你只须在他脖子上,用剔刀划上一下!龟兹城苏伐大王一向功过分明,到时自会接九夫人进城与父母相见。” 丽蓝只觉着一瞬间、心跳的失了个数,无数对的、错的念头一齐涌上来,分不清彼此。她脑袋里一阵眩晕,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 陈国军急忙上前,伸手欲扶。 但丽蓝睁开眼睛,虚弱而忿恨地对他道,“你莫碰我……原以为你只是站立不稳,谁知你早就给人跪下了!”陈国军羞愧难当,把手缩回来。 那利道,“九夫人,非是在下不相信你,你父母在龟兹城,我便留一名心腹在侯圩村温汤,给你做个伙计。只要你侍候高大人侍候得好,他自会给龟兹城飞鸽传信。我当亲自率兵出城迎接你们,你也不必怕西州人寻仇。但你若耍滑头,要爷们不要父母,后果你该知道。” 说罢,那利冲手下示意该走了,他们留下一人来,再拉起呆若木鸡的陈国军、侯海的小表妹快步出了院子。 只要在村外的树林里潜至天黑,便可绕过关卡直达龟兹。 留下来的人三十出头,精瘦,冲丽蓝一躬身道,“九夫人,小人野利,听凭九夫人吩咐。” 丽蓝不理他,自已爬起来往院外走,野利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在大街上,她看到赤河金矿的管事谢广带人赶到。 谢广说,“丽蓝!你这是跑去哪里了!温汤上也找不见你,我真以为这份天大的功劳,就要因你而泡汤了。” 有随来的护牧队指着野利问丽蓝,“他是谁?” 丽蓝有气无力地道,“他……他是我新找的伙计……” 谢广挥挥手,“两人跟我去捉侯海的表妹,这可是个重要人犯,本官要连夜突审她!剩下的都去保护丽蓝……可吓死我了!” 众人分手,不提谢广去侯海家扑了个空,丽蓝直着眼睛,像踩着棉花似地回到温汤上,往床上一扑,半晌没能爬起来。 那利本是带人出来接应腊月里第一批金子的。 刚刚出来不久,便在龟兹城外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郑至善二人。他们赶着一架车子,车内坐的正是丽容、丽蓝的父母。 龟兹去信,让他们速速滚回去。这已经充分表达出龟兹城对他们打入牧场村后的极度失望了。 郑至善惶恐不安,回去之后,挨一顿厉言厉色的申斥是避免不了的。但这么回去也真是窝囊! 一开始顺风顺水,成功获取了曹大老爷的几支大股,并且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织绫场,也能指手划脚了。 但是最后让他们灰头土脸的,也正是这二百五的兄弟俩。牧场村正经的官员一个都不出面,他们要想找个人讲讲理都是不能。再要硬分辨,鞋底子就拍上来了! 临遁走前,郑至善对于马上要抛掉的两支大股有些舍不得,但回到龟兹城去以后,简直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副手出主意道,我们当初来这里只为添乱,最后再给他添点大乱子,兴许回城后还会受到大王的夸奖。 他对郑至善耳语道,“牧场村近日疏于防范,高峻和苏司马都不在,我们何不劫了崔夫人和那个女娃,不怕不惊天动地。” 两人认为可行,事先准备好了马车,半夜跑到旧村去爬崔夫人的院子。 郑至善踩着副手的肩膀,刚一冒头,便有一只小白犬跳出来冲着他们一顿狂吠。随后侧房中的灯亮了,仆妇、丫环纷纷出来。 郑至善往下一缩脑袋,看到从蚕事房方向有巡逻的护牧队出现。他们朝着西边逃走,到西村时猛然道,“这个也行!” 听听身后并无人追,郑至善上前,拍打丽容父母的院门,许久,老者才披衣出来问,“何人?” 郑至善低声对门内道,“老伯!出大事了,九夫人丽蓝在沙丫城突患不明之疾,已昏迷了两日,我们是来接二老前去的!” …… 此刻,在龟兹城内,苏伐望着摇着尾巴的郑至善两人,欲哭无泪。他们千里迢迢、绕关过隘、没有过所,竟然能把两只烫手的山芋捧到龟兹城来。 真是大本事! 苏伐问,“你们请他们来做什么?嗯?是不是怀里揣了两只大股、有钱了,要替西州高大人的七夫人、九夫人尽尽孝道?” 他看着这两个活宝,皱着眉头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8章 什么理由 高峻可真要把“高”字打着滚儿写了。 谢广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揪到了赤河金矿上失金的线索。高峻一次也没到金矿上来,派出去的陈小旺让谢广踹了,他也没管。陈**被捉后再逃脱了,他也没懊恼。他以为查清赤河金矿的问题是个棘手而又复杂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让谢广去金矿上任职,可没期望谢广这么能干。他让谢广去搞乱,谁知他这么能搞事,不但还能写出回环诗来,大哥八成认得。” 高峻把手让过去,谢广看一眼却敢不接,“我不认得,惭愧了!” 再举着在待诏面前晃了一晃,郭待诏也摇头。 这是高峻从牧场西村经过时,在丽蓝父母院门前的地下拾到的。黄褐色的柔软羊皮,漆黑的墨迹十分显眼。院门上着锁,当时高峻有些奇怪,不知一向深居简出的两位老人去了何处。 高峻得意非常,自斟了一满杯灌下肚,舌头有些打卷儿地请大嫂柳氏看,柳氏连看都不看,再让丽蓝看,丽蓝也不看。 一直立于丽蓝后边的野利趁此机会探着脖子看上去,刚刚只看出那是龟兹文,高峻已经把手抽回去了, “这有何难!高某一直与苏伐打交道,岂能不识龟兹信件?告诉你们吧,这便是他专程送到牧场村、请我入龟兹城饮酒的,不然我岂会单跑一趟沙丫城!” 众人当真,待诏便请高峻给大家念一念以助酒兴。 高峻又饮下一杯,像模像样地两手举着羊皮信,念道,“西州高都督,一别满载,苏伐十分挂念,已备下美酒六个满葫芦,独角羊三只,三角羊两只,天山蝌蚪蛇六尾,均属美味,敬待高都督与九夫人到来,我们不醉不快。” 众人坐在那里,眨着眼睛琢磨独角羊是何物,天山蝌蚪蛇又是何物。 而丽蓝看他念的一本正经,也歪头去看,但见上面弯弯扭扭的,五六行字一个字也不认识。 野利按捺不住好奇,先是奇怪苏伐大王怎会如此恭敬地请他的对头——西州大都督饮酒,二是信中所说的那些东西他一个不知。 这次他看清了,上边根本不是高峻所念的那些,不知是写给谁的,满篇的脏话,但大意是,“两个废物,还不快滚过龟兹城来!” 野利不觉一愣,细思高峻所念,竟然与信中之意完全相反。 上面那些骂人的话,在高峻的口中变成了苏伐极为恭敬之辞,而这位高大都督也把他自己和九夫人丽蓝比作了废物!这让他几乎忍不住要掩嘴而笑。 刚刚想到掩饰,高峻却“啪”地一声将羊皮信往桌子上一拍,说道,“我哪里认得!但这上边两个一对儿、画着六个环子,想来是苏伐怕我不懂酒是用葫芦装的,特意画出来。” 众人伏过来看,原来所谓的“天山蝌蚪蛇”,就是在弯弯曲曲的一团笔划上面、再单单地点着一只蝌蚪。众人这才知他开玩笑,纷纷举杯再喝。 众人喝到将至半夜,意犹未尽。但阿史那社尔和郭待诏都起身说走,两人各有一城防务,不能彻夜不归。 丽蓝客气地挽留大嫂柳氏,柳氏道,“我得走,看看高峻邋遢到什么样子了,袍子得换、胡子得刮,我也不耽误你了。” 众人起身,丽蓝也扶着高峻起来,但羊皮信就被高峻搁在桌子上不拿。 野利已看出这位九夫人投鼠忌器,不大可能当众揭开自己的底细,便大着胆子侍立在有西州高官、主要将领在座的席边,以为能偷听到一些重要的消息。 但听到最后,也不过如此,这些人喝到近半夜除了开些玩笑、吹些牛,竟然什么有用的军国大事也没说。 而此时,九夫人丽蓝已吩咐伙计,给醉意朦胧的高大人开单间,野利起身要进去,但丽蓝瞥了一眼高峻丢在桌上的羊皮信,对野利道,“你,去收拾桌子!” 野利的身份是伙计,老板娘发话他只好留下,心说一会儿九夫人扶着大都督进去,不知她敢不敢下手,能不能得手。 丞相那利走时,给野利留了一只鸽子,让他在丽蓝得手后,放出鸽子给龟兹城报信、再找机会干掉丽蓝,务必不让此事与龟兹城牵上半点干系。 收拾完桌子上的残席,再有两三个伙计把柜台搬进来恢复原样,东挪西挪的比量了好半天,野利挂记着单间里的动静,也与他们帮忙,拖延时候。 丽蓝这是第二次单独侍候着高峻泡池子,上一次是在旧村温汤,她给高峻剪了一只脚上的趾甲,惹了多大的麻烦,高峻酒醉中像暴风一样的发泄和冲撞,而柳玉如到现在也没回来。 这一次,父母在沙丫城,丽容在长安,而她在侯圩村有个重要的抉择。 高峻入池,在里面笑着对她道,“你不来一起泡泡?”听得出他很清醒,酒比上次喝得少多了,语气中有着十分自然的味道。 丽蓝道,“哦,我、我想起还有东西没拿进来。” 她匆匆地出去,到外单里打开一只小小的木柜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白手巾,银亮的剔刀,剪刀,小锉,精致的木制皂角盒子。 她穿着衬裙、匆匆由里面拿了手巾进去放在池台上。高峻坐在池中正对她的位置,目光有些贪婪。丽蓝逃跑似地再出去,把皂角盒拿进来放在池台上。然后站在池台边,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高峻仔细地看着她的脸,一乐,“丽蓝,还有东西要拿么?” 丽蓝摇摇头,高峻问,“不拿剔刀进来?” 丽蓝略带哭腔地摇头道,“还是等樊莺回来再说吧!我怕我手抖。” 高峻道,“樊莺也没少在我下巴上拉口子,不妨事。要不你就拿进来!”而丽蓝已跨入池子里,进去后抱着肩蹲在水中,感觉两条腿在不住地打颤。 高峻在池中“哗啦”一声平移过来,在水中扶住她,“你父母在龟兹城,我们慢慢想办法。” 这一句话便给了丽蓝力量,腿也不颤了,放心地往他身上一偎。高峻坏笑着扒去她衬裙,蘸了皂角粉,在她身上涂抹,一会儿又让丽蓝失了力气。 丽蓝问,“我正为此事发愁,但野利在那里盯着,我又不便说,你是怎么一下子就知道的?你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峻退入水中,只露个头说: “你父母是田地城的本份住民,很少交往,也很少在大清早外出。我清晨从门前经过,便见门上有锁,已经有些奇怪,然后在门外的地下发现了龟兹羊皮信。你们没有亲戚,更没有龟兹城的亲戚,那么这信一定不是送给他们、而是别人丢在那里的。” “这样便出现一个问题,你父母不致于在早晨锁门后看不到地上的信,很可能两位老人家是连夜走的。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匆匆地、连夜出门?去哪里?”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9章 军国大事 “你曾经短瞬地动摇着、要不要按他们所说的去做,好换回你的父母!只不过你一连出去两次也没把剔刀拿进来,对我还算有些情谊。” “不,我一直都没想过把它拿进来!我的反常只是在担心父母,而野利一直寸步不离、又不能直接和你商量。” “有你在,我父母还有些希望,即使救不出他们来,苏伐为难两个老人做什么!假如没有你苏伐认得我是谁?丽容她们也不会放过我……本来很想给你刮一刮胡子的,但有那利的话在那里,我就更不能拿它进来了。” 高峻听了,脸上浮现了笑意,虽然只有个脑袋露在水面上,但水底下就把一只脚伸过去在她身子上点了点,“说,那个伙计……” “他叫野利,是那利特意留下听消息的,但你一定都看到了,他想进来放水,我都没让啊。” “去拿剔刀。”他看着丽蓝说道。 这次,丽蓝痛快地出水,去拿了剔刀来。一边手法熟练地给他剔须,一边问道,“峻,你一定已经有了办法,不知要怎么解救我父母?” 高峻说,“方法多了,比如集西州、庭州、伊州、康里城待诏大哥的兵力、沙丫城阿史那社尔的兵力,给苏伐来个兵临城下。” “但一则此时接近年底,不说各州调兵须要都护府请示长安,难免夜长了梦多,仅所有军马的草料全部都需自带,劳师动众的开销太大了。 “二则,苏伐有可能服软,主动将两位老人送出城来;但他这人要面子,我猜他极有可能硬扛着,那么我们经过苦战,最后虽然也能取了龟兹,但两位老人家的安危就不好说了,此法不可取。 “还有个法子,便是由我潜入龟兹城……什么?你说救两位老人出来?笑话!你当我是神仙!我只能进去看看,能否有机会擒了苏伐,来个以人换人。 “但这么做我的把握也不大,那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里,苏伐的身手也是了得。他只要挺得过片刻,我自己要如何出城还得费些周折,而再想救人可就难了! “还有个法子,便是将谢广擒获的一串偷金贼拿去换回两位老人,但这么做,就便宜了那些贼子,别说我有些不大愿意,苏伐肯不肯换还两说着,万一让人家拒绝了,失了面子不说,再往下便被动了。” 丽蓝手法轻快,动作轻柔,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出现在她的面前。 “软也不行、硬也不行,就再也没有好办法了?你可不能丢下我父母不管!” 高峻水下的一只手在丽蓝身上游走、探寻,笑道,“剔刀在你手里捏着,我哪敢说个不字!” 丽蓝佯嗔地搡了他肩头一下,“别卖关子,我都急死了!” 高峻道,“既然前头的办法都不合适,那我只能做些妥协了,把面子扔给苏伐!” …… 野利一直留在外边,越到最后越是疑惑,因为单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心说是不是赶紧开溜为上。但就这么回去了连个确切的信也没有,不好与丞相那利交待。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野利才看到西州大都督容光焕发地从单间里出来,丽蓝跟在他身后,脸上的忧豫之色一扫而光。 野利连忙站起来,也忘了施礼。 高峻对他道,“野利,”野利身上一颤,对方什么都知道了! 但大都督的神色并不严厉,野利躬身道,“大都督有何吩咐?” 高峻说,“我与苏伐在打斗中相识,对他极是钦佩,我们许久不见了,想与他聚一聚。丽蓝已将事情都与我讲过,在下对苏伐城主照顾我岳父岳母十分感激。我这便修书一封,烦劳你带去给苏伐。” 野利身份败露,不但没有危险还能全身而退,心下已很知足。听了大都督的话便道,“都督、九夫人尽可放心,小人一定办到。” 当下。丽蓝款款走去,亲自拿了笔墨进来、在柜台上铺好了。她一向知道高峻是从不动笔的,便握了笔等他口述。 但高峻道,“给苏伐写信却要个女人代笔,字迹虽好,也是不尊重了,我自己来。”说罢从丽蓝手中接笔过来,也不寻思,便刷刷写就,递与野利道,“有劳。” …… 龟兹城,苏伐和那利静候沙丫城消息,最后两人一同登城,在南方的天空里一只鸽子的影子也没有,但有一匹马飞驰而来。 野利将西州大都督的亲笔信呈上,苏伐展开来看。内容极是精简,但纸却用了四、五页。字太大了: “苏伐城主钧鉴:阔别已久,偶思聚首。弟恰至沙丫城,机会难得。感谢城主善待丽蓝父母,一日后,弟拟于沙丫城北八十里设宴,与城主共饮。你我只带亲随,莫动刀兵。一叙别情,二接岳父母回城,三使侯海兄妹相会,四议两城米市价格。如有意一会,则放鸽传信。西州,高峻。” 那利道,“大王,其意可明?” 苏伐道,“很明白,想来高峻投鼠忌器,不想撕破脸皮,前三条纯粹都是玩笑,但第四款却是极具诱惑!” 那利道,“沙丫城北八十里,正是两城中间,一片空旷藏不得重兵,看来高峻也算诚恳,大王去不去?” “为何不去?放着好处不去,谁会费酒费肉地替他养岳丈!难道临近大年底的,丞相想把他逼急了动刀动枪?” 野利拿出一只笼子,丞相那利看到他给的灰鸽子已换作了白鸽子,“我们回信赴席,只是不知才一天时间,高峻在那处地方能安排到何种程度。” 苏伐回信,白鸽放飞,接着便吩咐人,“去那里打探一下,高峻是不是已经操持着准备。” 但去的人回来道,一后晌午、一晚上,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苏伐又疑虑道,“莫不是高峻耍笑?” 信已回,苏伐是必要赴席的。天一亮,一支精干的百人卫队护着苏伐,一驾车子里面坐了丽蓝父母,往约定地点而来。 为稳妥起见,丞相那利带大军两千,延后五十里驻扎以应不测。 苏伐先到,风和日丽,沙地光秃秃的一望无际,哪里有什么酒宴!正在疑虑间,只见南方尘土飞扬,有五十多人飞马而来。 及至渐渐的近了,看出来是四十八名威武的西州卫士与大都督高峻,还有一人正是侯海。 另有一位女子也骑在马上,衣裙飘然,面似梨花风情万种,苏伐猜测一定是九夫人丽蓝了。 西州卫士跳下马来,从马上拽下一柄高竿大伞往沙地上一戳,再有人携下一方矮木几放置在伞下,再有一坛酒、两只空碗、一碟儿剥好的生花生豆摆出来,然后都往后一退。 看来是再没什么,全部的都在这里了。 苏伐气得差点没乐出来,心说这便是你一位大都督口中的酒宴! 他一抱拳,“大都督风采依旧,办个酒宴也不拖泥带水。而九夫人美貌,是在下平生所仅见。有道是秀色可餐,大都督的菜也不算少了!” 高峻拱手笑道,“惭愧!哪天城主去了西州,高某自当好好置办一番,但在这里,带个大腹便便的厨子来就不恰当,让城主见笑了。” 他往身后摆摆手,卫士们放侯海到苏伐这边来。 苏伐见他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便道,“大都督的两位长者在龟兹,可是有五六个懂事的女奴地侍候着……” 这便是责备高峻不懂事了。 高峻道,“这就更让高某惭愧了!非是我不懂待客之道,全是舅子谢广所为。他刚做了个小官不懂含蓄,在下总共只给了他五六个手下,居然全都给侯兄使上了。在下一到沙丫城,便已严厉地将他苛责过了,城主见谅。” 这边丽蓝的父母也请过来,丽蓝连忙迎上去、上下打量着问候。二人一见到女儿,精神很好,身上一丝伤也没有。 苏伐心中想的全都是米价,也不计较这些言语上的胜负,于是大步站在矮几一边,捏起一粒花生投入嘴里。 高峻也独自过来,拍开酒坛封口,分头为苏伐和自己满上。 两人端酒,举平了互视。此刻大漠苍芒,旷风吹拂,远城矮荒草,瀚海没沙陵。天地寂寥、静默,唯有彼此间对视的眸子灿若晨星。 两人竟然有了些莫逆之意,一仰脖各自喝干了。 高峻道,“感谢城主美意,无以为报。在下这就命沙丫、康里两城米市即日起降价三成,回至一年前的价钱。两地钱物、物物交易之税价一并下调。龟兹城游客、商贾、杂耍伎班,只要安分守法,尽可给派过所,平安过关。” 这次,便是苏伐亲自为两人满酒,之前龟兹以赤河矿三成之金、购西州贵了三成的米,眼下金道已失,对方的米价也回落了三成。 这都是不便明言的事情,高峻不提,那自己还提什么! 他举酒道,“感谢大都督美意,苏伐借花献佛,只求在大都督治内,龟兹,西州和睦而处,便是苍生之福!” 二人共同饮过、事已毕,便抱拳分手。 高峻伞也不要,带了车、人回转沙丫城。苏伐站在那里,一直目送到西州的人看不到了,才自满了一碗酒、又捏了一颗花生米投入口中细嚼。 三碗酒、两粒花生米,也能谈成如此大事。 而彼此双方似乎都没有吃亏。 …… 回来的一路上,丽蓝便不住地打量高峻,袍子也让她换洗了,胡子也刮干净,真是英气十足。 她想起高峻来沙丫城之前自己内心中一闪而过的恶念,禁不住不寒而栗,这可太不应该了! 在她看来一筹莫展、困难重重而且凶险万分的事,想不到被他一边在水池中对着自己不正经,一边主意就拿定了。 原来剑拔弩张的事情还可以这么解决,真不知他脑袋里到底藏着多少的主意。 而他只凭着西村清晨的门上之锁、门下的羊皮信,便将父母的去向猜了个九成,那么自己的心思他一定是都知道。 一想起只有他和自己在沙丫城这里,也没任何人干扰,而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亲近了不少,无人时,眼神看过来也偶露温柔。丽蓝止不住一阵心悸,芳心咚咚而跳。 回来后,高峻改了金矿上的章程,堵上了纰露,一干涉事之人概不留用,人人痛打一百蘸了水的牛皮鞭逐出金矿。 谢广因功,升两阶到正九品下阶,继续做赤河金矿管事,高峻还允许他将两位夫人接到沙丫城来居住。陈小旺仍任散金仓仓史,升至从九品下阶,突显散金仓的重要。而掌钥另有委任。 时入腊月,西州大都携丽蓝到赤河南岸的且末、典合、于阗牧场巡视,视察牧草准备情况、和厩房越冬保暖事宜。 各牧场官员勤于牧事,早已将各项事情置办停当,贞观二十年年尾的西州大都督之行,恐怕就是带丽蓝游山玩水的味道更浓了一些。 腊月中旬,等他们返回沙丫城时,高峻得知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苏殷等人已经由长安返回了牧场村,他立刻紧张起来,显得六神无主的样子。 丽蓝心疼地对他道,“你快些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照看三座池子,就不回去了。”高峻反倒有了些依依不舍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丽蓝亲自下厨做出几样小菜与他共酌,就算是践行。屋内暖炉火旺,盎然如春,丽蓝一边与高峻对饮,一边想着这一次分别之后多久能再见到他。 而西州,她寻思着自己一时之间是不便回去的,她与高峻家的那些人不同,再加上柳玉如的态度摆在那里,丽蓝也不敢奢求多少。 温汤池子越开越多,钱也越挣越多,但离着高峻却越来越远、都跑到沙丫城来了。再想到了这个“九夫人”的称谓,丽蓝禁不住数次眼圈泛红。 到最后,丽蓝居然喝到了酩酊大醉,高峻抱她到床上去,她搂着高峻的脖子呜呜地哭,也不说为什么,但很快就人事不知。 她梦到了自己的身世,就像雨中的浮萍一样动荡不安,从交河漂到了柳中,再漂到了沙丫城,摇摇晃晃,没有个根基。 这让她的身心一阵阵地发冷,禁不住呻吟一声,身子倦作一团。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0章 银装素裹 西州大都督府,高峻带着车马于凌晨时分抵达,他们在路上就接到信,说柳玉如等人全在西州的府上。 因为时间尚早,西州大都督府所在的大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铺了一街的厚雪也没有人出来扫。 丽蓝搀扶着父母下来,抬头望着这座高大的府第,心中油然生出一股陌生而亲近的感觉。 陌生于她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大门里有高峻八位夫人在,而她们对自己的态度猜测不透。而这里又属于高峻,让她迈步进去时有些底气。 大门上的守卫飞快跑进去传信,一层层地报到里面去。高峻挺着胸脯子不往里走,仿佛要等着里面的人跑出来迎接。但等了好一阵子,没有一个人出来。丽蓝心中忐忑不安,自己解释可能是这些人还没有起来呢。 她看高峻,高峻示意众人进门,她搀着娘往里走。大门二门都进来,除了门上的守卫,院子里空无一人,雪地上只有一串传信人跑进跑出的脚印。 最后的门上是两名苏殷的女护卫,她们躬身向着大都督施礼,眼角掩饰着笑意。 高峻心虚地往门内看了看,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但两边的窗子显然打开过,因为窗柃上的积雪不见了,都被推落在外边的窗台上。 而窗台上的雪却被人捧走了不少。 外边跑进来传信的人只是站在这里回禀,里面当然什么都能听得到,但后宅进屋的门虚虚地对掩着,显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过。 高峻对丽蓝说,“你们先进去,我还有些事,”然后往大门后边一闪,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两名女护卫也不便说什么,暗道大都督狡猾。 丽蓝扶着母亲,踩着雪往里走,柳玉如等人听到人回来,一个人也不出迎,分明是还在生气。不知道片刻之后是怎样难过的一关。 但既然从沙丫城返回,进这道门总得有第一次,她让两位老人候着,自己上前推开了门。 立刻有六七只白花花的雪团子从里面飞出来,没头没脸地都砸在了丽蓝的头上、身上。 碎屑纷纷落地,她惊愕而吃惊地站在门口,眉毛、鬓角上沾着雪屑,有雪沫子顺着领口、胸前一直凉下去。 同时里面一片惊呼,“砸差了,砸差了,丽容怎么不先给个信!” 丽容从里屋跑出来,她负责在窗内监视院中来人。看到丽蓝的狼狈相,丽容说,“砸谁不是砸,难道他不进来,你们手里的雪团子就一直捧着?” 柳玉如上来埋怨道,“丽容你可真行,一声不吭。万一砸到了伯父伯母,岂不是我们失礼了?” 丽蓝当着父母的面让这些女人们砸了个狼狈,而她亲妹妹丽容也算同谋,还见死不救。丽蓝扭头偷偷看父母,发现他们笑得竟然比里面人还开心。 众人纷纷出来,上前拍打丽蓝身上的碎雪,有人不住地道歉。再扶两位老人进去,倒了热茶、端上点心、解了二人披风让座,问他们路上经历。 听着里面笑声一片,高峻掸掸袍子、清清嗓子,撇着嘴迈步进院子,心说本大人万马丛中都没中过埋伏,岂能看不透你们的小把戏!。 李婉清和丽容起身要迎出去,看着有几个人忽然把脸板起来,于是也不动身。 高峻进屋作了个罗圈揖说道,“夫人们,在下回来了。” 没有人理他,柳玉如道,“祖父在长安病重还担心你袍子不干净,我们想多住些日子也被他撵了回来。但我看高大人的袍子很干净啊,看来是自作多情了!胡子也干净,这都是谁的功劳啊?” 高峻笑着不说话,连忙问祖父的病情,众人说,祖父卧床一直不见好转,自病发后难以再动一动,翻个身也要外人相助才行,话语也不大清楚了。 但他不让西州的人再跑,说路太远了。 柳玉如不好好理高峻,而是与丽蓝说话。谢金莲、樊莺、崔嫣等人想多与他说句话,又觉着这样便太容易原谅他似的。 当着丽蓝的面,不与他说几句的话,又像是还对他和丽蓝的事耿耿于怀。于是便围着两位老人说话。思晴说,“伯父伯母和丽蓝就在西州多住上些时候。” 柳玉如明明听到了,没有应声,但两位老人说,“西村有宅子,怎好在这里挤挤插插,再说丽蓝总得回牧场村去照顾池子。” 丽蓝想,这位柳妹子虽然不再提之前的事,表面上原谅了高峻,但自己要从此进入高峻的家中看来还是不大可能。 不过,能够重回牧场村、而不必在沙丫城漂荡着,这样的结果对丽蓝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到此时,柳玉如对无谷道长带给她的惊讶已经慢慢地适应了。 无谷道长在高府中念过了清心咒之后本欲走,但阁老流着眼泪不让她离开。因而,无谷得以留下来与高峻家中全部的女子们见面。 她对每位女子都很亲热,对柳玉如和樊莺尤其如此,柳玉如因而再知道了高峻另一种版本的身世。 无谷说高峻是她亲生的儿子,她说得情真意切,不由柳玉如不相信。 联想到侯君集在世时对高峻不闻不问的态度,柳玉如越想越相信无谷的话了。 如此一来,她和高峻之间不同于其他姐妹们的隐秘关系,可以说压根就不存在了。 柳玉如一直认为她和高峻是侯府中劫后余生、仅剩的两个人,这样患难与共的特殊关系,才是她不同于别的姐妹的地方。 这样的关系使她与高峻更贴近了一层,可以让她偶尔使使小性子、耍耍脾气,而不必担心什么。 但现在她还有没有这个特权呢? 因而柳玉如才没有坚持返回山阳镇、按着阁老的意思很快返回了西州。 她不再抓住丽蓝给高峻剪趾甲的事不放,不得不说也受了这件事的影响,只是她有些不大想承认罢了。 此刻,她认为高峻一定还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感觉他数次把目光瞥到自己的身上来,其中含有不大确定的担心。现在有外人在,柳玉如很享受他这样诚惶诚恐的架势,故意不理他。 吃过午饭,两位老人说要回西村,丽蓝也说要走,她知道高峻进家后的事情还没有完。 高峻吩咐人护送。 将人送走后,柳玉如也只字未问高峻在这些日子里都干了什么,同时她也示意其他人不提丽蓝的话题。 不追究,并不等于对丽蓝身份上的接纳,,高府之中所有的官员都可居任原职,只有高审行不得不离开刺史之位回府。这是阁老因为无谷的复出而做的最后一个决定。 崔颖的不归,十几岁的新夫人刘氏就在眼前,还有高审行之前在西州、黔州的私生活上的传闻,很容易让人将无谷早年失踪的责任锁定在高审行身上。 阁老的重病因他而起,高审行离任回京,恐怕绝不会理解父亲的决定。这是饱含着哀怨与天性之爱的决定。 哀怨于他没能善待糟糠之妻,让她沦落庵堂。阁老这是让他放弃一切功名,回来与无谷补过。天性之爱,则是由哀怨而体察到五子品行之上的缺陷,担心着他独镇一方所面临的巨大而不能预测的凶险。 阁老不在了,没有人再有能力替他的唐突进行善后。 但高审行却不这么想,丁忧即需三年,可以说,他殚精竭虑、为之奋斗过的黔州,以及来年五谷丰登的黔州,都与他无关了。 所有在西州的高府子弟都没有再赶回去,因为自上一次回去才过了半月,而且这次陛下无诏,他们不能离职。 西州大都督府挂皂浮白,高峻家中人俱挂孝,甜甜小姐和四位小公子各戴白帽子,白帽后边缝着红带,红带的尾端缀着一枚大钱…… 崔氏夫人还是同高甜甜住在牧场旧村,有时候,对于自己没能回长安见阁老最后一面,她会感到难过。但高审行、无谷、刘氏都在长安,她不想回去。 谢广在赤河金矿,曹大在沙丫城三座温汤池子做主管,现在也算是一位流外六等的不入品官员,大嫂、二嫂和令史之女,郝婆子和瘸脚老汉也一同赶到沙丫城去汇合,牧场村原院落关门上锁。 蚕事房的两位领班就换成了管家高白的两位妻子,菊儿和雪莲各领蚕事房一班,而高白负责桑林。 柳玉如、樊莺、思晴、崔嫣等人除了拜望崔氏几乎不回牧场村,倒是李婉清和丽容时常到蚕事房看一看。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1章 有关字的 这就是贞观二十一年年初,西州大都督家中日常的真实..lā 当后来高峻以及家中每个女人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时候,所有的人总是很向往它的安静与平和。 因为阁老祖父的离世,西州大都督府中连酒盏、杯盘的喧闹也禁绝了,空气里闻不到一丝酒气。西方安宁,边患不起,连龟兹伎班都很久不到西州来了。 天山牧的事务有副总牧监刘武和总牧丞苏五,各大牧场都有得力的手下主持,桑、蚕与织绫场的事情有苏殷、丽容和婉清盯着,高峻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西州的政务上。 另一方面,也是由于阁老的离世,在这段时间里高峻夜夜都必须是独宿,这几乎首先就让柳玉如大为放心。 这天晚上一家人吃着饭,苏殷也在,柳玉如说,“峻这些日子的政事上面琐事挺多,苏姐姐你能不能别往西村跑了。” 她在这样时机下提出来,当然首先是担心高峻,怕他整天处理那些批批、画画的事情会吃不消,而擅长文椟事务的正是苏殷。反正这段日子高峻晚上也不能胡来,那苏殷躲在牧场村做什么。 苏殷一下子就猜出柳玉如的小把戏,其实其他人也看出来了。苏殷瞬间心头涌现起一丝不快,因为最近柳玉如又把盯防的重点放到她身上来了。 连名不正言不顺的老九丽蓝她都放松下来,明明知道高峻有时进旧村温汤池子里去,柳玉如也没什么反应,怎么还对自己一人这样大紧! 丽蓝和自己到底谁是老八。 再怎么说,苏殷也是一位堂堂的西州从五品下阶的司马,到底下的各个县里去,县太爷们一个个也都是远迎近送,她的脾气总还是有的。 此时拧劲忽然就上来,心道你让我来我就来,你不让我来我就不来? 再说你是不是凭着高峻宠你、也真有点跋扈。嘴上说的是公事,但话里隐含的用意谁听不出,还不是提防我!再说公事也不该你来吩咐呀。 苏殷微微皱了下眉,围桌而坐的另几个人专心致志地扒饭、夹菜,谁也不扭头注意这两个人,但耳朵却在听着。 柳玉如笑吟吟地正看着苏殷,诧异于苏姐姐稍微不同往日的沉默,而往常苏殷早就该应声了。 苏殷再也不能不吱声,便笑笑说,“柳妹妹,我哪里不想回来呢,只是已有消息从长安传过来了:皇帝已下诏、打算在明年的二月份封禅泰山。” 高峻知道这件事,也没在意两个人的对话。 丽容问,“苏姐姐,这件事与西州有什么牵联?” 苏殷说,“我猜贞观朝的这次封禅大典,一定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我想一定是很盛大庄严的。” 她说着话看了看柳玉如,从她脸上的表情,猜到她一定还没听说过这件事,但此时仍笑着,似乎在问,“封禅……与你去不去西村有什么关系?” 苏殷承认,柳玉如的笑靥,如花开未盛、月之将圆,这样的笑容在她精致绝伦的五官上绽开,连最具姿色的女子看到了也会嫉妒,自己当然更比不了。 但正是由于这个笑容,苏殷忽然坚定了挑战她一下的想法, “因为长安已将精选出的、历朝吟咏泰山的名辞佳句送过来了……共三十六首,陛下指名要我们西州织到彩绢里。” 织多少也不必在这里说,这件事苏殷也刚刚才得知、还没有好好地想过,今天只是临时提了出来。 但苏殷看得出柳玉如已有些吃惊了,诗句入绢,虽然色彩上没有图案绢那样复杂,但笔划轻重、字与行的布局同样不简单。 如果是图案,花叶可繁可简,山水、云霞可浓可淡,马匹可多可少、鬃尾可密可疏,反倒是诗辞绢,在单一的颜色下要织得好看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苏殷说,“我天天在西村公事房愁着,万一这件事做不好了,峻脸上无光……”但言外之意,便是——我不想回来。 李婉清对此事极感兴趣,连忙问,“苏姐姐,这件差事有的琢磨!不知你可有什么打算?若不是天黑,我都想立刻赶回织绫场去!” 谢金莲说,“我也去,正好看看婆婆和甜甜!” 柳玉如笑着道,“这倒是件新奇,但眼下方入二月,离着封禅总还有一年的时间,苏姐姐不必先考虑峻的脸面,顾他身子要紧,你看他最近忙得都有些吃不消了!” 柳玉如并未陷到织绢一事中去,她在意方才说过的、让苏殷回西州来的话,这是把话题再引到最初的提议上来。 话说至此,苏殷或是回来、或是不回来,只算是一家人在饭桌上很正常的商量些事情。 但苏殷知道,如果自己再次回绝柳玉如重提之事,那就太明显了。她沉默着不应话。 崔嫣欲言又止,但思晴问道,“苏姐姐,长安选出的诗句,是写好的、还是只有个题目?若是由长安的书法大家们写好了送过来就省些事了。” 苏殷听了叹道,罢了,崔嫣不吱声,那是怕一开口便露了很明显支持柳玉如的意思。而这些人里面,心思最细、想的最周道的恰是思晴。 表面上思晴又将柳玉如的话题再引回到彩绢上面,但柳玉如听了却不会反感。 如果绢上要织的字已有长安的人写好了,那么此事就少了一道繁琐,苏殷没必要这么早就在西村候着; 如果字未写好,那么字该怎么写、由谁写,苏殷总不该自已都写了,她一个人在西村是定不下来的。不论哪种情形,她都该回来。 柳玉如虽然没说话,笑容慢慢在淡下去,已经显出了轻微的不快。但自尊心也让她不会再追问苏殷回不回来的事。 高峻道,“这件事是否计划的有些早了,长安只拿个题目过来,摆明是要我们自己写。苏殷你且回来我们商量一下,郭叔叔总得写吧,我总得写吧?夫人们总得写吧?你们都好说,可我那字……拿出去就不是露脸,而是丢人去了!怎么办?” 众人笑起来,柳玉如道,“怎么办?练一练呗,练上半年怎么也有些起色吧?苏姐姐你且回来,由你指点他练字如何?” 崔嫣、李婉清等人马上道,“正是这个意思,不知允不允许我们也各写一幅,有些手痒了!” 这阵子一直说的字,但字虽未定,苏殷回西州的事却板上钉钉地定下了。 苏殷偷偷地看了一眼柳玉如,不知这个小插曲会不会惹恼她。 她发现,柳玉如虽然占了上风却没有笑,吃过饭便起身回屋了。 这件小事的决定,连高峻都有意无意地帮衬着柳玉如,而柳玉如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除了谢金莲,仿佛谁都意识到了。 谢金莲笑嘻嘻对她道,“苏大人你且回来,别往西村跑了!三十六副字,怎么也能排到我这个县君手上一幅,你也要陪我练练!” 这样,苏殷司马第二天就不再往西村公事房去,而是到府衙坐班。往常堆到高峻那里去的各曹衙门的公事,转而一下子都投到她这里来了。 而高峻居然一天也未过来看她一眼。 忙了一天,苏殷有些不快地回到后宅,原来西州大都督正在练字,饭都摆好了,丫环去书房门外叫了两趟,高峻还不出来。 最后是李婉清抹着汗、陪高峻从书房走出来。 李婉清道,“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让他把字写到小了一号儿,但字反倒不如之前了!” 谢金莲道,“只是教个字而已,婉清我怎么看你像是犁过田了,浑身累得是汗,不行一会儿让我试试。” 柳玉如等人都笑。 苏殷想起昨天的事,心中不爽,“你所说的让我教峻练字的话呢?今天怎么不讲,反而是我在衙门里坐了一天,让他闲下来练字,还是婉清教了。” 随后又气得暗自一乐,心说我怎么变成这个斤斤计较的样子,纯粹都是自找,柳妹妹除了那件事一直盯住不放,别的还都不错,我这是何苦。 吃过饭,柳玉如偏偏像是忘了她昨天的话,只字也不提让苏殷陪着高峻练字的事情。 但谢金莲不管这个,饭碗一丢、便拉起高峻往书房跑。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金莲面红耳赤地出来。 樊莺问道,“你是去书房拔河了、还是揣面了?怎么这样丢盔弃甲般的狼狈样子?” 谢莲道,“你有本事你就去指点,他那笔字,依着我看再如何练也是那个德性了,改不了了。” 樊莺笑问,“姐姐也未说过让我去干这趟苦差事,我凭什么去?再说我的字也不行。你既是自靠奋勇去了,不说自己不行,怎么贬低师兄呢?” 谢金莲被问得回不上话,只得眨眨眼冲苏殷说道,“苏大人你去吧,我记起柳姐姐说过让你去的,别不识好人心。” 柳玉如偏偏不说话,反而拉着樊莺起身回房。 苏殷说,“可我坐了一天衙实在太累,恨不得这就躺下来睡一觉。”谢金莲提起柳玉如,但苏殷偏偏就不去。 谢金莲撺掇崔嫣,你去,我们教不好他的字,西州的脸就丢到泰山去了! 谢金莲神神秘秘的样子刚刚引起苏殷的好奇,崔嫣就说,“我恐怕是不行,但不妨去试一试,不行再换人。”于是起身往书房去。 苏殷便决定先不走,要在外边等着崔嫣进去教成个什么样?总之不必看他的字,只看崔嫣出来的表现也行。 仆妇们进来收拾残席,苏殷就和丽容两人坐在椅子上等。 但这次时候就很长,左等不出来,右等还不出来。丽容困得不行,拉着她道,“只是教个字,明天再问吧。”两人也起身往卧室去。 崔嫣进了书房,见高峻正斜靠在书案后边,案子上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只大字。 按着婉清所说的,也没见字小上一号儿。而地面上、案脚边也扔着了一张写过的,都被人踩过了。 崔嫣往案面上、地底下歪头看了看,说,“两个大人进来废寝忘食地指点,原来只写过了两篇,字掐一掐也炒不出两盘。我看我不必费神,睡觉去了。”说罢扭身,作势欲走。 但高峻见她进来,仿佛极是兴奋,招着手道,“莫走莫走,我知道你们几个的字里面,就你与我最贴近了。” 崔嫣知他调侃,但分明不想自己走,便移步近案。 发现他茶盏里的茶已不多,便上手替他沏了茶。而他已再铺了张纸,饱饱地蘸了墨汁,两个大字一挥而就,问道,“你来看看我这次写的如何?” 崔嫣过去,笑说,“怎么一时比一时大?照我看一匹绢你也写不下三十个字。” 高峻道,“妹妹那你说怎么办,我是一时比一时控制不住啊。” 崔嫣过去,站在书案的后边端详着刚写的两个字,“在字上何苦削足适履,谁说大就不是特色?到时你只须拣一首字少些的写出来不就行了? 此时高峻正坐在书案之后,崔嫣站在他身侧,被他一把揽住了腰,在后边说道,“有见地!我就说早该你来。” 崔嫣知道他言非语意,手自从揽住她就再没老实过,现在又从腰里移到前面来了,分明是这些日子独宿得久了有些饥渴。 她也就明白,因何李婉清和谢金莲两人明明进来教字,出去时却是那么一副狼狈样子。 崔嫣心虚地看看书房的门,除了家中的姐妹几个之外,高峻不发话丫环与下人是不会进来的。而此时天色已晚,姐妹们早就回房休息了。 崔嫣也是许久都不曾有机会与他亲热了,此时被他扰的心如鹿撞,“可你就敢不顾周公之礼,小心让姐姐知道了不饶你。” “我以为你是怕被周公晓得了,但周公便不睡觉么?我们两个做的是练字的正事,你姐姐当然更不会管了。” 说着,便放肆起来。崔嫣慌乱地道,“到底成不成啊……再说……再说……这里……” 丽容与苏殷在后宅分手,进自已屋子躺下后反倒睡不着了,怎么想谢金莲今天都有些可疑,李婉清也不正常。 而崔嫣明明早就进书房了,到此时已经晚过了五个谢金莲,也听不到她回来的脚步声。 丽容翻来覆去,觉着应该去看个究竟,于是就爬起来,叫起了贴身丫环,带着她再往前边的书房来。 书房里亮着灯,里面没什么动静,丽容示意丫环回去,她敲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2章 有关诗的 于是,高峻亲自带着全部的题目,去了大都护府的治所——焉耆一趟,先请郭孝恪选出一首诗来书写。 郭大人展开题目从头看,其中一首汉代曹值的《飞龙篇》。 于是脱口诵道,“晨游泰山,云雾窈窕。忽逢二童……寿同金石,永世难老。不错,曹植之诗,灵动隽永,算得上是个才子,这首诗意思也好,就是它了!” 高峻直着眼睛听郭孝恪背诵完,正好是八八六十四个字。他恳求道,“郭叔叔,不知这些题目里面,哪一首的字是最少的?最好就像这样句势,句数要少些最好。” 郭孝恪知他的字大且了草,想了想道,“大都督不是正好拿回去考一考你的夫人们,就让她们来替你选。何来问我呢?” 高峻带了郭大人的字回来,先不回后宅,而是找个地方想辙。 如果直接去问她们哪道题目的字少些,那就表示自己一首也不会,弄不好还要受她们的奚落。 他早看过了,三十六道题目,自己没一道会的。 郭大人不告诉自己,问衙门里的人又没面子。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家里人了。 高峻先下一番苦功,把郭叔叔所写的《飞龙篇》背熟了,然后才大模大样地回到后宅来。 吃过了晚饭,高峻不急着去书房,正色道,“我算了算,封禅所用的三十六首诗辞绢,都护府郭叔叔和高岷、待诏大哥必要各写一个。庭州、伊州两位刺史、两位长史又各去了两个,西州五座县、加上轮台县又去了六个,这就剩了二十三个,天山牧柳中、交河、蒲昌、白杨等各牧场主管又去了八个,这就剩了十五个……” 谢金莲坐不住了,“峻,你再算我一个!我想把自己写的诗留一幅裱起来,再挂到房间里每天看着。” 高峻把题目给谢金莲递过去问道,“算你一个也行,大都督的家中人,谁要写都说得过去……但你可会背?” 谢金莲举着题目,同样也一首不会。 高峻看着她道,“行不行金莲?这可不是奶孩子,得有墨水的!你要不会的话,我就派给别人了。” 看着谢金莲憋了半天,争取道,“我不会学吗?反正姐妹们这么多老师。” 高峻说不行,别人万一也只会个一首半首的,教给你岂不是丢了自己的机会!不行不行。 谢金莲急道,“我就不信她们只会一首半首,至少柳姐姐、苏姐姐、崔嫣和婉清一定会的多,我让她们教我。” “那好,你把题目给婉清,” 婉清接过来,看了看道,“就是这首三国曹植所写的《仙人篇》”于是背诵出来,“仙人揽六著,对博泰山隅。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 高峻手缩在袍袖子里,婉清念一句他曲下一次指头。“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徘徊九天上,与尔长相须。” 看看她总算背诵完了,高峻鼓掌道,“好,好,曹植之诗,灵动隽永,算得上是个才子。我说婉清就一定能背出这么长的来,居然有一百五十个字。那么婉清你就可以写这首了。” 李婉清得了夸奖,又得了名额,心中欢喜。 高峻道,“那两州的刺史与长史都要写,西州这里除我之外也没有长史,那苏殷这个司马要,“如果刘小姐能为老爷生个儿子,我便甘愿作小”的话,这个时候重被高审行回想起来,更是由衷地感觉只有贤慧的人才讲得出了。 再想一想自己对崔颖与李引的猜测,一点像样的依据都没有。所有接触过崔颖的人,无论官宦、卑吏还是老农,对她都是溢美之辞。 为了报恩,崔颖舍得精致的赤金饰物,也舍得最为贴心的丫环。在自己的误解里,她还舍得名份。 黔州比不得长安,恰如深山之与都会,高审行想,难道自己因为身处深山,就连见识也短浅了许多? 现在他回到了大都会,大嫂东阳公主的一句话,马上勾起高审行对西州难耐的思念来。 高审行深知,只凭自己一句话捎到西州去,恐怕崔颖不会回来。他求大夫人道,“若英,你给崔颖去封信……” 于是一封青若英的亲笔信立刻飞传西州。 回到长安,高审行酒不能喝、宴不能赴、床不能上只算次要,更主要的是以往所到之处总少不了俯首贴耳、言听计从的属下,此时一个也没有了。 这才是让他极为不适应的。这次的离任不同于因咎罢职,因而其中的委屈便更为明显。 他在心里埋怨父亲,认为他八成是老糊涂了。 阁老有六个儿子,只奏请陛下、恩准一人丁忧还算有些章法,可以避免高府第二辈的官员全军覆没。但父亲偏偏指名选中了身居刺史高位的自己,那便是糊涂透顶。 按着丁忧之制,高审行须回祖籍清河。 但阁老不好广交,年轻时即隐居于终南山下、发迹之处也是终南山。 而审行祖母去世之后就葬在那里,阁老为陪伴母亲也葬去了终南山,高审行总算不必到更为偏僻的地方去委屈三年了。 陶渊明尚且“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他高审行有何不可! 青若英给崔颖的信发出后,高审行便打点着行囊、辞别了府中众位兄弟,带了大夫人和三夫人,趋车直奔终南山。 贞观二十一年显然是个早发之年,才二月仲春,却有了初夏的架势。千山萌绿,涧溪水涨,处处鸟语花香一派生机。 远离了官场,也就远离了繁文缛节、拿腔作势的繁琐,远离了倾轧与谋算,一股清心之气了然于胸。 高审行在一路上想,为爬上高位,做太多言不由衷的事、不可避免伤太多的人、一直往上爬、直到高入云端、变成孤家寡人、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其实真不如现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3章 十年河东 青若英是属于这里的,看到旧居里的每一件物什,她都能讲出一段往事,绘声色地给三夫人刘青萍描述祖母在世时的音容笑貌。 然后高审行脸上浮现轻微的愧疚之色。 他扛起鱼竿,到村外的溪涧里钓鱼,把钩投入水中后便一阵一阵地发愣。 鱼咬钩时,从水面下传来惊慌失措、不可捉磨的拉力与他相抗,他端坐举竿,胜券在握。 那种沉甸甸入手的感觉,让他猛然想起在黔州大权在握的日子。 他悟到一个不甚清晰的道理,人的聚散是与气运有关的。 青若英属于过去,她的经历与她的回忆让高审行体会痛苦,高审行不是摆脱她,而是不想面对痛苦。 这样可以让高审行轻松,却显得不道德。 崔颖属于他最辉煌的时候,光芒四射,让人羡慕。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冷落她,原来是命运恰恰开始冷落着自己。 刘青萍揭示着他的现在吗?放低了身架、开始低的新生活? 除了新生活,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高审行从村外回来的时候,发现村中的街道上十分的热闹,有骑着高头大马、衣着鲜明的几名奴仆们,护送着一架装饰考究遮挡严密的马车,正到达了自家的院门前。刘青萍在门内四五步远,也在那里看。 高审行以为是崔颖回来了,内心里一阵的激动。 但他们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再走几步,到了他的隔壁院门前停下。 高审行怀着好奇,提着鱼竿儿看。 隔壁的院子里一直没有人住,昨天才知有人盘下来,然后大张旗鼓地收拾,今天就过来人了。 他不知在这个荒僻的山村里,是哪个有身份的人要住进来。 车帘被下人挑开来,有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从车上下来,站在那里矜持地等着下人们开院门。 高审行对她简直太熟悉了!她竟然是都濡县的那个年轻的寡妇吕氏! 似是有心灵感应,吕氏回过头来,也看到了高审行。 她有瞬间的惊讶,但很快的便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冲着高审行一个万福,说道,“高大人,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高审行有些无措地还了礼,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吕氏主动问道,“高大人,原来你也在这里了,我们是邻居吗?” 高审行点点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困惑,激动于在丁忧期间还能碰到旧相识,困惑于她仿佛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吕氏道,“高大人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吧?” 高审行很没身份地再次迫切地点头。 吕氏道,“告诉你也无妨……是马大人接我来的,他是个念旧的人。高大人还记得那个马大人吗?” 高审行极力的回忆,一时想不起这个马大人是谁。 然后吕氏再面带一丝蔑视地告诉高审行道,“就是那个都濡县令、津丞、白丁、被你发配去崖州的马大人。” 说罢,吕氏没有再理他,而是昂着头移步进院儿。把高审行撇在当街,心思凌乱。 马洇,那个在高审行面前痛哭流涕的人、发配去崖州的流犯,居然有能力把一个女子从黔州接到京师脚下。 那么他是又发达了。他是怎么发达的? 这个疑问扰得高审行午饭都没吃好。他想,马洇很可能便是皇帝陛下在父亲重病期间的大赦中解脱出来的,这应该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居然从父亲的离世中一步跳出了泥潭!这可真是个笑话! 但接下来呢?马洇怎么又能给予一位女子这样的排场、再接引她离开黔州? 高审行曾经想过了李引,李引是新任崖州刺史。 出于对自己的敌意,李引是极有可能这么做的。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将另一个吕氏送去了西州。 对手的对手是朋友,而且李引完全有能力让马洇具有今天的能力,但马洇因何不接吕氏去崖州呢? 高审行没有见到马洇,心里很想知道马洇如今是什么身份。 青若英和刘青萍两人看着高审行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也猜测出因为什么。 刘氏虽然一直在黔州,但那时她待字闺中消息闭塞。高审行大权在握,不说没有人敢明目张胆说刺史大人的坏话。就算有人敢,有关他和吕氏的闲言碎语怎么也传不到刘青萍的耳中。 不过她看出高审行的反常恰是从见到这个吕氏才开始的。她问高审行,“老爷,新邻居到了,要不要我们姐妹过去问候一下?” 以吕氏过去的身份,高审行本不屑于让刘氏这么做,但一位过去曾属于自己的女子,如今却让一个自己踩到泥里的人,将她打扮光鲜的住到自己的隔壁来,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高审行点了点头。 他一边看着大夫人、三夫人相携着出了院子,一边止不住地想这个吕氏,“她可一点没变,还是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以自己目下的状况,不适合想这些。 两位夫人很快回来,她们到隔壁去拜访,但把门的奴仆说,吕夫人正在午睡,闲人不得打扰。 闲人!黔州刺史的两位夫人,转眼便成了别人口中的闲人!她多大的架子?以前不过就是被他征服到浑身瘫软的玩物,跪伏在他的膝边,手探到他的袍子里去献媚。 但他不能在两位夫人的面前表现出气愤。 青若英说,“不行的话,我们等过一阵子再去,远亲不若近邻。” 正说着,院门被人推开,有两名强壮的奴仆迈步进来、往院门内挺胸一站,高声道,“吕夫人拜访高大人!” 随后有个小丫环在前,引着吕氏迈步进了院子。 高审行有些吃惊,不舒服。她刚刚给自己的两位夫人吃了闭门羹,转眼就说是拜访,但他们推门时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而吕氏步若摇荷,俨然便是一副贵夫人的样子。 三夫人刘青萍去给吕氏端了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吕氏眼皮撩也未撩,连声“有劳”也不说。 刘青萍虽然不觉,但高审行像受了奇耻大辱,她把自己的三夫人当成个丫环! 吕氏端起茶盏在手,像模像样地吹去浮叶、再凑近了鼻子嗅了一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直到高审行有些不耐烦了,吕氏才直接冲着高审行问道,“听说高大人丁忧,小妇人特来拜望。” 高审行不搭话,看着她、希望她再说下去。但吕氏偏偏不说了,接着喝茶,这个气人! 青若英并不知吕氏来历,仍以为她是高审行某位故旧的家眷,于是冲高审行问道,“老爷,不知这位夫人是哪位大人家的,也不引见我们姐妹认识。” 吕氏瞟了一眼说话的人,道,“这位是……管家?” 她“哧”地笑了一下道,“高大人不做刺史了,原来规矩也不似原来那样多了!难道大人府上来了人,高大人还要给管家引见?” 吕氏说着,环顾屋内简陋的家俱,“府上的规模也差得多了,也不值雇个懂事的管家了!” 高审行无法回复夫人,只好对吕氏道,“她是我夫人……” 吕氏大惊小怪地道,“哦?!我一向知道高大人的夫人正是崔夫人,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便换了人?” 她极不礼貌地上下打量着青若英,口中“啧啧”地道,“高大人果然不同凡响,才丁忧,便将一位夫人换成了两位!不过也好,小妇人一向听闻,崔夫人在盈隆岭上与县令李引大人终日厮守,对外说是开荒,但背地里还有什么事谁能说得清!高大人能有这样的魄力,也算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我看眼下这两位夫人虽然一个年纪老了些、另一个的相貌……都比她不过,但一定能令高大人放心的……” 高审行眯着眼睛看着吕氏,听她巧舌如簧,立刻猜出马洇的发迹一定与李引无关,不然她不会这么说。 青若英道,“吕夫人,请你不要妄加猜议我的崔颖妹妹,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你既然是来拜望,因何这样嘴下无德?难道是因为你家里人的权利势吗?” 自从清心庵中见过一面,青若英便对崔颖顿生好感,崔颖曾经对她倾诉过心声与困惑,因而她看出这位吕夫人一定与高审行或崔颖有什么过节。 吕氏被人质问,丝毫不以为意,“马大人三起三落,但有真本事,不还是复起了!我向来不会借着他的地位说事。就像有人说……阁老一过世,黔州刺史高大人离了阁老的庇护,必然不会长久这话……我是绝不会说的……” 高审行猜不透,马洇到底重获了什么显要的身份,可以让吕氏在自己面前这般气人地张扬。 他不想在吕氏面前失态,而是笑笑说,“那么吕夫人能不能告诉在下,马大人又在哪里高就?” “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皇帝陛下身边的重臣!高大人一定听说过吧?褚大人在崖州赈灾,慧眼识人,已举荐我们马大人随他入京了。高大人是不是有些意外呢?” 吕氏说的正是实情,但马洇只是在她面前吹嘘,说以后便是京官,又念着旧情一下子将她由黔州接到长安来,让她以为这便是高得不能再高的地位了。 马洇还对她说,高府死了高俭,就倒了一棵大树,剩下来的那些人根基尚浅,整座高府必然要走下坡路了。高审行不是已经从黔州离任了? 那吕氏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她攀住了京官,难道还有必要惧怕一位失了靠山、已经离任的地方官员? 高审行果然有些意外,但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架势说道,“入京倒是件喜事。高某要恭喜马大人了。” 吕氏道,“俗语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还没到十年呢,我可不就什么都看到了!高大人在黔州时,可曾想过我们今日的重见?” 高审行哼了一声道,“褚大人一向与高府相熟,上次黔州抗旱,他在余杭郡还曾专门捐钱相助。而且褚大人与犬子——西州丛三品的大都督相交甚密、计无不从,而褚大人又是高峻三夫人樊莺的叔父……” 吕氏听罢将信将疑,转而便现出局促不安的神色。 高审行道,“高某实是不知褚大人业已回京,我虽不能离开此地,但派个人去趟长安,定能请褚大人到终南山来一叙……不知夫人用不用高某在褚大人面前,给你的马大人美言几句?” 吕氏不觉坐直了身子,手扶在膝盖上,飞快地眨着眼睛,“这、这当然仰仗着高大人了!” 高审行一下子看出吕氏的底细,她自从一进村子,便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原来只是凭着一个“京官”! 京官多了,高某便是京官外派!尚食局里买菜的也是京官,尚辇局里推车抬轿子的也是京官,吏部衙门里抄抄写写的也是京官!看看你这女子把高某吓得! 马洇是褚遂良从崖州拉出来的“京官”,又怎能高过褚大人,就算他的新身份高过褚遂良又如何?! 她以为高府没有了阁老,从此便可随便任人轻视!只怪马洇顾着吹牛、忘了向她好好介绍高府了。 他高审行没了老子,但还有个顶天立地的儿子!儿媳是二品瑶国夫人。 想到了儿子,高审行顿生进一步奚落一下吕氏的想法。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位夫人,脱口问吕氏道, “高某记得在黔州任上,八月时曾听你说怀了高某的孩子,”吕氏一下子脸色苍白,惶恐地盯住高审行。她在高审行的两位夫人面前,也是一位有身份的夫人。 她极是尴尬,脸色胀红地“啊,啊,这,这个……” 他真敢说,而且还当了他的两位夫人,便敢丝毫不留情面地揭另一位女子的短,吕氏恨不得钻到茶几底下去。 高审行不看自己两位夫人惊讶的目光,又对吕氏道,“但按日子算着还不到月数,怎么如今看,夫人的身材还是这般苗条?难道当时你是骗在下?” 吕氏飞快地低着声道,“不,孩子已经降世但是……是马大人的马夫人只有一女而无子,已将他接入府去了!” 高审行看着她笑而不语,一个人的谎言,让她自己揭穿,原来是这般的痛快。 吕氏慌乱地起身,对高审行万福了一下道,“高大人,小妇人有些不适,告辞了!”然后夺门而出,跑出院子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4章 水陆两宜 高审行等着看一看这位马大人的表现,从中看一看他的底细。他过来不过来、他过来的早与晚、过来后的言辞、举指以及气度,都能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京官”。 高审行羞走了吕氏的愉悦之感只维持了片刻,打败一个寡妇真没什么了不起。马洇的复起才让他极度的不快。不管马洇是个什么职事,很明显他不是自己的朋友,一想到他跑到长安去,有可能到处传扬黔州的见闻,高审行就很不爽。 只过了片刻,高审行估计着在那边、吕氏只来得及告诉马洇隔壁的院子里住着谁,马洇就脚不沾地跑过来了。 高审行的心放在了正位,面色平淡而白晰。虽然不在职位,但那个气度还在。 马洇毕恭毕敬地进来,袍子面料考究,在岭南晒得微黑的面孔因为局促不安,显得像是刚刚被人训斥过似的。 高审行破天荒地起身拱手迎进,马洇连连向着高审行弯腰,谦卑又恭顺。然后又向着高审行的两位夫人问安、小心地询问崔夫人的情况。 他还谨慎地问起了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与高府的渊源,高审行知道他这是在打探,只有彻底震撼到他,才会让他一五一十地把岭南的发迹过程讲出来。 高审行说,褚大人与高门三代都有着良好的友情,视阁老为父,待审行如弟,尤其与犬子——西州大都督算是忘年之交,又是高峻三夫人樊莺的叔父。 然后,马大人便聊家常似地说他自己: “下官赶上了大赦,与很多的人一起被征集起来——当然有的人只有力气,只能扛一扛米袋、卸一卸车子,但这样的人不缺,急缺记帐写字的。下官曾协助宗正少卿樊大人和……” 高审行马上打断他道“马大人你不知,这位樊大人正是高峻三夫人樊莺的亲叔叔。” 马洇连连点头,暗道,那么褚大人就不是亲叔叔了! 但他接着说:“先在崖州颜城县协助分发赈济粮,因为帐目清楚,很快被县丞赏识,于是就到了县衙。后来新任的崖州刺史李引大人到了……” 高审行又打断道,“马大人对于李大人一定不陌生了,李引由一个内卫做起,步步走得扎实,看看你们彼此境遇也就清楚了,你与他都任过都濡令,而本官首先是看好你的!” 马洇谦恭地连连称是,再接着讲:“刺史到任后,罢黜了一批在兔灾中怠政的中下级官员,又需要擢选一批文吏、帐房,于是颜城县县丞便将下官写到举荐名单上去,本意让下官到刺史衙门做个抄抄写写的差事,但要听候刺史府裁决……” 高审行再一次打断他:“李大人能够不计前嫌,量人为材,也是难得!” 马洇道,“正是,李引大人当时正与樊大人、褚大人、雷州刺史刘敦行大人在一起……” 高审行道,“知道这个刘敦行吗?从西州上去的,太子中庶子刘洎次子。中庶子失势之后,刘敦行还能这样快地复起,真是个奇迹……不过你说他们四位在一起做什么?” 马洇按捺着数次被人打断的不快,不敢表现出来。 又说,“四位大人庆祝赈灾大有成效,那晚在一起宴饮……李引刺史当着另三位大人,说下官在黔州又做过县丞、县令,又做过武隆渡口的津丞,还干过盐井,简直水陆皆宜,在赈灾中正该大有用处,他让我去崖州北海码头。” 北海码头专门迎卸雷州跨海南来的货物,在赈灾中算是个重要的位置。高审行问,“对你有什么重要的委任?又是个津丞吧?” 马洇赧颜说道,“是,是去扛包卸船。” 高审行正喝一口茶,闻言“噗!”地一下喷对面马洇一身,刘青萍连忙找手巾帮高审行擦拭。 高审行笑道,“可不就是水陆皆宜!马大人你先须登到海船上扛包,然后扛下来上岸、放地陆地上。” 马洇抹抹脸上的茶渍,“大、大人你见笑了,李引大人对下官的处置,下官不敢有一句怨言,如果只有李大人这么对下官,那还有可能是偏见。但下官与雷州新任刺史刘大人素昧平生,刘刺史居然也极是赞同李引的决定,说让我在北海码头扛包扛腻了,再给我个机会去雷州码头上扛……” 高审行也不清楚,刘敦行与李引因何这般一致,这个问题留待以后再问,他最关心的是,褚遂良因何一把将这条落水狗从码头上拉起来。 但马洇说,他真的不知! 褚大人与樊大人赈灾结束,离开崖州回京复命时,马洇已经北海码头上扛包扛了一个多月,肩膀子上的肉皮都磨没了。 马洇万万没想到,当时自己被李引一脚踹去码头上时,褚大人还曾哈哈大笑,在席上将饭喷了出来过。 但在码头上登船时,褚大人却点手让人叫过了马洇,对他道,“与我回京吧,老夫看上了你的字。” 而马洇的字只算一般。 高审行不理马洇,认为马洇脱离了崖州,并非是因为什么字。如果褚大人对李引有什么成见,这倒有可能,而在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他高审行是不会反对的。 临走时,马洇恭敬地给高审行献上了由崖州带过来的特产,有一串儿由二十几颗硕大海珍珠串成的项链,一串玳瑁手链,请高大人笑纳。 这本是他带过来给吕氏的,此时临时决定给他们的邻居送来。马大人还真诚地说,本来以为是崔夫人在这里,因而只各准备了一件,不好意思。 高审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马洇这个“京官”,在见面后短短的时间里就让高审行看透了。 他充其量只算褚遂良的一个储备、一件随手可以拣起、再投出去的石头。高审行几乎可以断定,马洇与李引的过节就是他脱离苦海的真正原因。 而褚大人无论给马洇一个什么差事,都一定会强过他在码头上、烈日之下扛麻包,让他对褚大人感恩戴德一生一世。 他无须再追问马洇在长安是个什么差事了,从马洇的服饰上便看得出,隔院看门奴仆高声通报的“长安马大人”,只能在深山的乡村中唬唬人罢了。 马洇只算个褚遂良的幕后宾客。 高审行只要不高兴,只须给褚大人捎个话,表达一下自己对马洇的不满,那么褚大人即便不看自己的面子,看在高峻的面子上,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姓马的这块石头丢到大街上去。 马洇面前的茶盏已经剩了少半下,刘氏想再续茶,但高审行示意她省省。 马洇起身告辞,并对高审行道,“刺史大人,那个吕氏……说住得惯终南山的肃静,因而下官才将她安顿来这里,不想扰到了刺史大人的清静,要不……下官这就给她搬家,让她再找地方?” 高审行坐着不起,说道,“罢了,何苦为难一个女子。” 马大人连连表示谢意,说吕氏让自己有后了,总不能放下她不管。但家中的原配夫人其实是不容她的,只把儿子揽过去,吕氏是不准进府的。 高审行道,“让她住着吧,都是从黔州来的人,马大人公务繁忙,兴许本官还能替马大人代为照料一下她的生活。” 马洇再一次千恩万谢,倒退着出去了。 刘青萍把玩着两件马大人留下来的崖州特产爱不释手,她对青若英说,姐姐你看你喜欢哪件,剩下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而高审行倒背着手,踱出去站在院子里,侧耳听隔壁的动静。村中傍晚的炊烟已起,软软地浮在树巅,而他的邻居——刚刚到达不多久的马大人,正在收拾着连夜赶回长安去。 随后,街上有数人骑着马匹驰走,对面院子安静下来。高审行侧着耳朵再听,已经没有了奴仆的声音,只有一个吕氏和一个丫环。 第二天,高审行起个大早,拎起鱼竿出门,在大街上,他看到了等着他的吕氏。 吕氏慌忙地对着高大人万福,脸上早就没有了昨天的倨傲之色。 高审行对她忽然就有了一丝丝的怜悯,后悔昨天自己对她太苛刻了,那本该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他对吕氏说,“马大人可安顿好了你们主仆的粮、油、钱物用度?” 吕氏道,“大人!他匆匆离开,像有线牵着,哪有大人想的这样细致!奴家正为这事愁着!”说着,眼圈儿发红了。 高审行知道,以后除了来给吕氏送钱送粮,马洇几乎是不会常来了。他骂道,“马洇这个浑帐,真不懂得珍惜!”但他也没有下文,优哉游哉地去村外钓鱼了。 …… 牧场旧村,崔氏接到了由长安送来的信件。一看正是无谷、也就是高审行的原配夫人青若英写来的。她在信中说,已按着阁老临终之意重回府上,目前正与刘青萍在一起。 接下来,她们将与高审行同赴终南山,过三年与世隔绝的日子。 青若英在信中殷切希望崔妹妹也能赶回来,一家人在一起。而且她说三妹刘青萍也希望她能回来。 对于自己的委屈,崔夫人并不觉着比无谷大多少,她犹豫着,把信给柳玉如和崔嫣看,其实就是看她们的意思。 重回西州后,崔氏已经渐渐归于平静,放下了黔州带来的一段纷扰。这里既热闹、又有属于她的一片宁静的空间,而去终南山,不知等着她的是什么生活。 柳玉如、崔嫣姐妹从母亲的犹豫中其实也看出了她的意思,她已经没有当初那样坚决了。崔嫣道,“母亲,这由你说了算,去了住不习惯你还可回来与我们在一起。” 而柳玉如却不这样想,她考虑到了年纪比她们都小的刘青萍,以及母亲眼下的新身份——她已理所当然地不再是正室。因而她坚决反对母亲离开。 就这么着,一向做事很有主见的崔颖头一次举棋不定,去留都在两可之间。与女儿们在一起、远离了高审行,这件事总会引发长安府上、西州村里人的猜测。但匆忙地赶过去,在她心理上还是有些别扭。 柳玉如打算将这件事与高峻商量一下、从高峻的态度上确定自己的态度。无谷是高峻的母亲,而崔氏是她们姐妹的母亲,也许大家都在模棱两可的时候要听听他的意思。 但在二月底高峻很忙。他有两件事需要处理,一是先头定下来的添丁之户减免税赋一事就牵扯了很大的精力。长安同意了这项政策,就该从速地实施起来,让百姓们得到好处。 那些呱呱坠地的孩子们可不是一天生下来的,因而核定各户享受优惠的起始时间、享受减免的数额,都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 底下的各州县都在一力操办这件大事。 偏偏原任户曹参军罗得刀已去了交河县主政,眼下西州的户曹衙门没有个主事的,人一时也配不齐。本来西州司马苏殷适合做这件事,但高峻指望不上她。 因为第二件事,也就是明年封禅所用的诗辞绢,此时正由苏殷在牧场村盯着赶制。 相比较来说,诗辞绢虽属官面文章,却是面对着长安的。西州内部的事情再大,总可以粗糙一点,有些纰漏也可捂在家里。 于是,崔夫人是去是留这件事就耽搁下来。 这天,高峻总算回来早了点,却拿着另一封信进了府。这是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写来的。 他向高峻推举了一个人——马洇。 西州官职缺员是个不争的事实,很长的时间里西州府一直在耍两个人——高峻和苏殷。 按理说重新回到通直散骑常侍的显赫位置上,褚大人完全可以直接与皇帝举荐的。褚大人之所以先写信来,便有尊重西州的意思在里面。 高峻从信里得知,这个马洇是褚遂良由崖州带回来的,曾经做过黔州都濡县的县令。 褚大人说他善于文案、算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西州高大人有意思,那么他将在陛下面前提一提这件事。 这样的人才正是西州急需,高峻满心欢喜,心里其实已经同意了。 但想到家中有几个人去过黔州,苏殷、崔嫣、丽容,还有崔夫人更应该知道一些此人的情况,因此今天他特意早回来一会儿,与家里人问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5章 有些微妙 于是,这件事也就算定下来了。 …… 贞观二十一年,二月甲寅,铁勒十三部上书长安,请立为大唐正式县域。 皇帝大喜,下诏、赐玺书加以确认。将新设各县划入庭州,庭州升格为中州,刺史王达升至正四品上阶。京师赐酺三日。 来自西州的消息总是让皇帝畅快无比,他在宫中大宴群臣,多饮了几杯,忽然在席间便口不能言,连笑也不能笑了。 众臣大惊,连忙请御医诊治,原来是得了与高俭同样的病,也就是“外风”。 这种病放在一般百姓人家,也就是等死。病人自己在床上连翻个身也不能,一个照应不到,病人的腰、背等处便会生出恶疮、逐渐漫延,一旦侵入腰骨,人就彻底完了。 皇帝自十七年太子李承乾之事后,一直郁郁寡欢,再加之亲征高丽,风餐露宿、饮食不当伤了元气,身体一直不是太好。 这次因乐致命,又比阁老因气致病来得稍轻一些。但最初的两天,一应的汤药,皇帝连吞咽都困难。 太子李治亲入宫中侍奉,在皇帝的病榻边衣不解带,又与御医们在一起,听他们的诊治计划。 御医们察阅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提到的灵方,以黄芪防风汤置于皇帝的病床下,药气熏蒸,如同烟雾。 太子丝毫没有表现出对药气的厌恶,耐心地服侍。 两天后,皇帝就能开口说话了。又两天后,他的半边身子便能动一动。有些口齿不清地对太子说,“汝之仁孝,吾已尽知也。” 为不使太子过于辛苦,皇帝令后宫派出个人来协助服侍。 很快,一位面色娇好的武姓才人便到了皇帝的病榻前。她叫武媚,在皇帝的后宫中只算是第五等的妃嫔。 显然,侍候这样一位重病皇帝的差事,崇高但有风险,而且还无比辛苦。 她地位低下、年纪才二十几岁,又能够应付熬夜。稍有些身份的妃子们过来,又担心与太子在一起尴尬,她们把武媚娘派过来也就对了。 武媚娘是贞观十一年入的宫,其父名武士皞,高祖于太原府起兵时最早的支持者,官至工部尚书、荆州都督。 那年她才十四岁,皇帝已闻其姿色超乎常人,下令将其选为才人。 但她也真够不幸的。皇帝第一次临幸她时,这个十四岁的女子,头一次便表现出与她年龄截然不同的老辣,御人无数的皇帝,在她身上根本看不到同龄处子该有的羞涩与笨拙。 这让他大为光火,又不便发作,因为会有内侍将此事记录下来。 不过,宠幸还未开始,他便大失所望,兴致全无,当即不耐烦地挥手让她退下去。自此之后,一直到她都二十几岁了,皇帝一次也没有想起过她。 她殷勤而又机灵,动作敏捷有度,白天有大臣进来看望陛下时,她便隐于床幔之后不露面,等人们走后才出来。 入夜时,太子与武媚则于病榻边一侧一个,也不经常说话,中间有皇帝卧床,只有陛下要翻个身时,两人才同时起身去扶,手偶尔触到一起时她也不躲避。 其实,李治已经不止一次地观察这个女子,贞观二十一年时李治也已经虚岁二十了,他发现这个武媚可以用美若天仙来形容。 如果真要给她找出两个对手的话,李治认为,在他认识的女人里,只有西州大都督高峻的大夫人柳玉如、三夫人樊莺了。 李治在阁老的府上曾经见过那两位女子,他暗自在三个女子间进行无数次的揣度、比较。 这个武媚娘,只要不同西州大都督家的那两个女人紧挨着并排站在一起,她便可称作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了。 她肌肤光洁,体态圆满,眼神灵活,年纪正该处于柳玉如和樊莺之间,但与柳夫人比,武媚娘明显有失于娴静端庄,与樊莺比却又少了洁净脱俗之气。 而当他在脑海中趋散西州那两个女人的影像之后,眼前这人重又完美起来。李治甚至认为眼前这人更懂风情一些。 皇帝沉沉而睡,两人都有些百无聊赖,太子见她也在打量自己,便隔了床指指她,又指指东南西北四处方位,再指了指地下。 对方眨了下眼,冲李治举起一只手掌,掌心向着他,另一只手在里面写了一个“文”,再写了一个“水”。 李治惊讶于对方的聪颖,他问的正是她的祖籍。原来她是并州文水县的。 过了一会儿,李治又指指自己的牙齿、再指指对方。 武媚皱起眉,露出红润的舌尖儿舔了一下自己的牙齿,随后一只手冲他比划一个“二”,另一只手比划了个“四”。 然后征询地看他,意思是,我答的对是不对题? 李治冲她微笑,点了点头,知道她今年二十四岁了。 不知不觉,这个不同于以往的枯燥的夜晚就熬过去了,内侍站在寝殿的门外奏道,“赵国公长孙大人、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兵部尚书李大人求见!” 武媚娘冲李治吐吐舌头,很灵巧地起身躲到床幔的后边去,殿外的三位大人已经进来了。 两人问过皇帝病情,欣慰于陛下病情康复之快。 然后,褚遂良奏道,“陛下圣体欠安,正是太子磨炼的机会,如何总是让他守在床第之间呢?” 又说,“臣闻陛下后宫也有人在这里值夜,那么太子更该到朝堂上去。” 皇帝对此不是没有想过,但他观察过,自己每次醒来,李治与武才人都是隔床而坐,两人之间连个大言语都没有。 在他生病的这段日子里,太子的服侍周到又耐心,他有些舍不得。 长孙大人不见皇帝有什么表示,便暗示褚大人休言。 然后他和李士勣又回禀了一件正事:驻守辽东的薛礼飞鸽传书,高丽对北边唐军忽然加强了戒备,而且对南方的新罗开战了。薛礼飞书请示唐军下一步的行动。 算算日子,高丽对新罗动兵的日子,正是皇帝发病前后。 此时新罗的求援信还没有见到,因为陆上的通道被高丽截断,海路也被其西边的百济阻拦了。 皇帝在床上问三位重臣,他们对此事有什么见解。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都认为,陛下正在病中,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褚大人还说,正在生着病的宰相房玄龄也是这个意思。 皇帝听了禁不住苦笑,高俭走了,自己病着,房玄龄居然也病着!但事情却不在乎他们是否病着,高丽反而像是借题发挥,抓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他将目光投向了兵部尚书李士勣,李士勣道,“新罗未曾求援,大唐师出无名啊。再者事起仓促,调兵怕来不及。” 进攻高丽,辽东平原是个军需供应的基地,而李士勣在辽东将领中的威信是很高的,说话举足轻重。 李士勣一向好战,甚至连赦俘都从不赞成。若在以往他早就请缨了,今天显然是改变了思路。 皇帝猜到让李士勣变得谨慎的原因绝不只是他嘴上所说的那么点,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病着。 皇帝这次病的突然离奇,病情严重的甚是吓人,李士勣不想在政局不明的情况下动摇他在辽东的根基。 万一战事失利,会极大地影响到他在朝中的地位。 皇帝想,讨伐高丽的话,身为兵部尚书的李士勣一定会带兵去前线。那么万一自己不幸彻底倒下、升天了,对于李士勣来说,临时赶回来无疑是不大可能的。 赶不回来的话,即便在高丽大胜,李士勣也不能参与和影响新政局的确立。他是不想在这样一个不明朗的时候,先歪一歪身子失去重心。 皇帝没有点破,只是感到有些无奈。 但这么放过高丽又不甘心,他吩咐道,“扶我起来,我要升殿!” 长孙大人和褚大人连忙制止,不想让他动,但皇帝心中憋着一口气,居然只凭着两条胳膊的力量支撑起上半身来。 李治连忙站起去扶,此时,一直躲在床幔后边的武才人也跑出来,从另一边相扶,把褚遂良狠狠地吓了一跳。 这么说,自己方才劝谏陛下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皇帝居然能走了!他让人扶着,重新坐在了龙椅上。虽然他看起来身子还很虚弱,但炯炯的目光提示众人,他已经挺过去了。 他要征求全体大臣的意见——到底伐不伐高丽。 这是件大事,连抱病的房玄龄也上朝了,他极力地谏止陛下,不宜在刚刚痊愈的情况下做这样的决定。 房大人说,自十八年来,大唐几次讨伐高丽,民力已达极限了。上一次为造大船,剑南道险些生出民变,陛下不可不察。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数伐高丽,哪一次是举的倾国之兵?房大人你难道忘了,所谓的剑南乱象,不过是地方军政、盐政方面的借题发挥,有几分是百姓闹事?什么已达极限!崖州兔灾害稼,岭南六州征集粮食相援,旬月之间千帆过海,井然有序,未闻有哪一州吃不消啊。” 房大人便不再说话,退在一旁。 此时的李士勣有些改变了主意,他看出皇帝并非日薄西山的样子,说话的中气还那样充足。 但这么快变出现摇摆,难免让陛下猜疑。 他拿定了主意,只要陛下再问到自己的头上,他仍将坚持原来不赞成出兵的意见。 皇帝却不再问他,又征询其他人。 几位重臣意见出奇的一致,李道宗选择了沉默,而其他被问到的臣子乐得随大流,没有一个人认同出兵。 皇帝已经累了,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太子。 一直以来,太子仁孝有余而杀伐果断不足,一直是他担心的地方。这次突病,皇帝的担心便更加强烈。 不知将来,万一他也遇到自己今天的情况会如何处置。 此时的李治刚刚想到了西州,不过却是想到了西州瑶国夫人柳玉如、三夫人樊莺两位女子,猜她们两人到底比武媚娘强在了哪里。 但想了半天,也只是有个大概,似乎离着正确的答案还太远。 他意识到皇帝征询的目光,便灵机一动建议道,“父皇,为何不听听西州高峻和郭孝恪的意思。” 皇帝受到点醒,一拍大腿吩咐道,“就这么办!褚遂良飞书西州,问他们高丽战局……” …… 散朝后,褚大人回来,发现他从岭南带回来的马洇正在等他。 褚大人知道马洇是有些着急了,因为他写往西州的举荐马洇的信件,算日子早该回信了,但高峻没有回音。 在终南山巧遇高审行,让马洇有种被撞蒙了的感觉。 马洇一旦“发迹”,第一个便想到了将吕氏接到长安来,高审行离了黔州,他更有资格在黔州摆一摆。 另外,闹市居妻、子,终南藏娇,未尝不是一件人生乐事。 但高审行提醒他,他姓马的自此不必总往终南山跑了,高审行暗示还能“替马大人代为照料一下她的生活”。 这就让马洇气不过了,吕氏和丫环的日常钱粮,他总得顾虑着,但人由高审行“照料”。马洇感叹,真想不到高审行便是他的死对头,丁忧了也不肯放过他。 看来,褚大人也许早就收到了西州的回信,只是高峻不同意收留自己,褚大人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褚大人提到了陛下问计西州之事,马洇想,皇帝问事高峻,西州总不可能像对待褚大人那样无理,无论如何也会很快回信的,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 高俭是死了,看来真如高审行所说,高府的份量还在那儿摆着,只不过能力压千斤的秤砣,已拨在了西边儿。 那么自己哪还有出头之日? 在黔州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经历、流放岭南的耻辱、女人被人夺走的愤懑、烈日下扛包的经历,让他觉着自己总该做些削弱高府的事情,但又不能把自己暴露出去。 趁着褚大人没功夫理自己,马洇到东市购置了粮、油等日常必须之物,亲自领着人,给终南山吕氏送过去。 …… 西州。 都护府郭大人亲自赶到西州,找高峻商量如何回复长安的询问。对于长安众位大臣的意见,郭大人也是知道,因而信怎么回就是个微妙的事了。 偏偏高峻不在西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6章 丽蓝衣柜 与高峻研究着、写好信回复了长安之后,郭孝恪放了心,打道回焉耆。 这次郭孝恪为一封信亲自跑过来,就是要提醒高峻,他们在回信时一定要谨慎、要顾及一下长安的形势。 皇帝大病期间众臣的心思是空前活跃的,不过郭孝恪探知,这次长安问计于西州的主意恰恰是太子李治提出来的,这就更加让郭孝恪感到惊奇了。 以往高峻所做的很多事,虽说有的在郭大人看来并非多么周全,甚至还说得上莽撞,但他好像都能拂到皇帝的心口窝上去。 这次的事却是太子提出来的,虽然只是询问,意义也非同小可——在有事未决的时候,太子为何不建议问别的州府、而偏偏问西州呢? 而太子只是问,从中并不能看出太子的真实意图,他可能倾向于皇帝,也可能倾向于朝中众大臣。 如果西州的意见得到皇帝的认可,太子有建议之能;得不到皇帝认可,太子也不损失什么,但对西州来说就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影响。 太子是储君,不出意外的话,李治将代表着大唐未来至高无上的权利,因而西州这次的应对真正是不同于以往。 难得郭大人来一趟,高峻要拉住他好好地痛饮一番。但郭孝恪说,待诏夫人柳氏去了康里城之后已经身怀有孕,待诏家里、外边都要照顾,他得赶过去帮衬一下公务。 柳玉如知道之后极是高兴,对高峻道,“峻,大嫂有孕,我们都想去看望一下,带些东西。再说该我们写的封禅诗字我们也都写过了。” 高峻问她所说的“我们”都包括谁。柳玉如说,“当然是家中这些人啊,我们几个——苏姐姐你也给她放个假,不然别人都去了,偏偏把她留下就显出不同来了。另外,我想拉着母亲也去,让她去康里城散散心。” 高峻没有理由不同意,崔夫人自到了西州也没迈出过牧场村一步,而此时她正纠结于回不回终南山。让她去焉耆、淡河和康里城一带走走总是不错。 至于苏殷,虽说目前西州的事情很多,但高峻若敢说一声“不可”,一定会引来柳玉如怀疑的眼神。他说,“苏殷要去……但丽蓝去不去?” 这话也换来柳玉如的怀疑,她仔细要瞧着高峻的脸,然后倚上前,手拂着他的胸口笑意吟吟地问道,“你说让不让她去?我听你的!” 高峻道,“去!不然就显出不同来了。” 柳玉如搡他一下,“嗤”了一声道,“本就有不同,我能还怕什么,偏不让她去!” 高峻挑挑眉毛,马上去给她们做准备。 柳玉如执意拉走崔夫人,便是她不同意夫人回终南山的意思,而拉走苏殷就更不必说明了。 苏殷也猜得到柳玉如让自已同行的意思,但她现在已经习惯屈服于柳玉如的执着和意志,能与姐妹们一同到康里城露露面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所有人都去了自己不同行难道就好? 崔夫人一听当时就同意了,于是一排车驾看起来浩浩荡荡,载了女人、孩子们、拉着她们准备好看望大嫂的东西,向着康里城、焉耆方向而去。 牧场村一下子显得有些空寂起来,丽蓝在旧村看到后,猜高峻晚上一定会到温汤上来,于是刻意地沐浴、打扮了一下,也不理会伙计们意味深长的偷笑。 高峻自那些人走后也没露面,伙计说看到高大人在牧场里,“要不要我替九夫人盯着他些?” 丽蓝不理会这些,出了温汤池子到蚕事房来。 高白正领着一帮壮力往桑林的地里上肥,从牧场里成车地推马粪出来。 见到丽蓝,高白毕恭毕敬地站下,对丽蓝道,“九夫人,你怎么还不快去放好池子的水,等着高大人一会儿过去。” 丽蓝见高白说得一本正经,也不像开玩笑,便道,“高白,你夫人就在蚕事房带班,怎么也敢像那些伙计们一样奚落人,不怕她听到?” 高白连忙解释,说高大人正在牧场中训护牧队,连人带马都在沙土里滚,说是练什么低姿态。高大人也和护牧队们一起滚,他袍子原来什么颜色都快瞧不出来了。 丽蓝心里说道,放个水还不容易,但放个人过去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她进了蚕事房,眼睛和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大门外。只要高峻一出牧场,她一定能碰到。 傍晚时分,丽蓝听着蚕事房外边有马蹄声,便一步迈出来,看到高峻与刘武、陈赡三人从牧场里出来。她拦在高峻的马前,问,“高大人你回来了?随我去池子上。” 说着上前去,站在马边凑近他身前嗅了嗅,一身的汗土味。 高峻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是二哥已备好了酒席,只等我们去呢。”邓玉珑也同崔夫人等人去了康里城,高峪憋足了劲要好好与兄弟喝一场。 丽蓝用两根指头捏起高峻的袍角儿,捂了鼻子说,“脏成这样,你怎么上桌,那不失了大都督的体面?让二哥看到还要说你家中没人呢!” 刘武说,“高大人看你和陈赡这身土,先去泡一泡吧,不然我都羞于和你们坐在一起了。” 到了池子上,陈赡要和高大人进同一个单间,却让丽蓝挡住,指着旁边另一间对陈赡道,“便宜你了,” 陈赡往常都是去大池子泡澡,今天却有些讨人嫌弃,坚持要和高大人一起泡池子,说还有要事禀报。 高峻知他是故意,乐呵呵地不置可否。丽蓝在陈赡肩上狠捶一下,急道,“你们在一起滚了一天了还没够,再磨蹭还想不想喝酒了!” 陈赡道,“好好好,那你和高大人去滚池子吧,我就不烦人了!但单间的大钱我就不给。” 把陈赡赶走,高峻入了池子,丽蓝找了一只大木盆,在单间内舀了热水,把他脱下来的所有衣服都浸到里面,一件件搓洗。等高峻想出来时,一看连袍子带衬衣都让她洗了,一件干的没剩。 丽蓝出去,到自己屋中把崭新的取来一套,里外齐全往池台上一放,高峻擦干出来,一件件抖开往身上穿。原来又是一件做工考究的白袍,竟然与她上一次在交河城买的那件一模一样。 丽蓝瞧出他的疑惑,说,“有身份的人,穿衣最忌花哨,上次我在交河一下子买来三件,” 她绕过去到他身前替他紧腰带,说,“你看,这白袍子虽不比你的官袍,但料子好,穿在身上舒适。襟子上紫色的花纹和紫色腰带又不艳,正合你身份,兄弟聚会正合适了……” 高峻托住她两个手肘问道,“你还有没有事情?” 丽蓝退后一步打量自己的杰作,站在她面前的就不再是西州大都督,而是一位风流倜傥的英俊公子,“我当然有事,你的这些洗过的衣物不要晾吗?” 高峻上前拉住她,“和我一起去喝个酒吧。” 这是高峻头一次主动说带她。丽蓝按捺心中暗喜,说道,“可我这会忙的,妆都乱了吧?再说明天你的袍子不穿了?” 两人边说边出来,高峻对她道,“妆什么妆啊,我看你不施妆更自然。我不信明天不穿官袍子,刘武就敢不认我这个大都督,走吧。” “那……我就不要妆了,去洗了它。”说着扭身再进去。 陈赡已在外边等了片刻,见高大人和丽蓝出来、丽蓝又进去,便道,“又不是大姑娘,你就不要装了,再装酒菜都凉了——” 门一开,一只木皂角粉盒从里面朝陈赡掷来。 在高峪的酒店,几个人一直喝到了半夜。失了管束的高峪、刘武、陈赡三人喝到酩酊大醉,躺在酒店里不动。 高峻和丽蓝勉强出来时,两人也都摇晃了。丽蓝对高峻道,“你用炭火送我回池子上”。 高峻道,“那你自己上去,我……我不伸手了,不然再刮住你裙子。” 丽蓝扳着马鞍一连试了几次也上不去,高峻酒多手重,从她身后一抬让她上去,偏偏这次真的刮住了,“哧啦”一声。 丽蓝在马上心疼地嚷道,“这是半颗金蚕豆换来的!——!” 到了池子上,进院儿,这里的布局就与陈圩村大同小异,高峻拴马,扶她下来,丽蓝仍在心疼刮坏的裙子,进了屋点上灯一看,从裙腰到裙脚扯了通长的一道口子。 高峻嘀咕道,“半颗金蚕豆,只摸着黑听了一声响就完了,我可赔不起你的!” 丽蓝嘻笑道,“没事,反正我有很多,谢广为了捉偷金贼,每天泡池子都扔出两颗,反正不是我偷金矿上的,凭什么不要。” 她打开卧房中的衣柜,里面挂得满满的,“你看,每件都值上半颗!” 高峻酒多,倚在丽蓝床头眼皮打架,而丽蓝意犹未尽,指着衣柜里、问他道,“想不想看我穿起来的样子?” 说着,自顾将柜门大开,取了一套躲到柜门后。 只听柜门后一阵窸窸窣窣,不一会儿再出来时,原来的衣服不见了,身上是一套百褶裙。 百褶裙是由两种或两种以上色彩的裙叶拼接缝制而成的,可长可短,以幅多为时尚。不分尊卑、贵贱都可以穿,区别在于不同颜色的裙叶幅数多少,以及面料。 丽蓝身上这条是由七种色彩的裙叶组成的,一看就不便宜,裙摆底下露着半截雪白的小腿。 “怎么样?”丽蓝说着,在床前的空地上旋转起来,裙口很快扩张,活像一朵七彩花瓣的野菊花绽开。高峻吃惊地瞪了瞪眼,想要再看看野菊花的两根修长的花蕊,但野菊花闭合了。 丽蓝再去拿出一套,躲到柜门后去换,一边换一边仍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高峻道,好看是好看,但柜子里这么多件,每次躲来躲去,什么时候是个完。 丽蓝不理,再出来时便是宽松柔滑的花笼裙,是在贵族妇女中盛行的一种裙式。所谓“花笼裙”,是指用一种轻软细薄而半透明的丝织品,叫作“单丝罗”,上饰织纹或绣纹的花裙,罩在其它裙子之外。 丽蓝这次显得更是仔细,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出来,借着灯光,高峻看到上面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成各种形状的花鸟,不用问也可推想这花笼裙的精美纤细程度。 她说,“这是‘单丝碧箩笼裙’,要一颗金蚕豆一件,我买了两件,”不等高峻问,又说,“另一件我要给柳妹妹,她穿起来一定比我更好看。” 然后再挑出一套来,却是胡服,她躲到柜门后去换。出来时,却是头戴高顶毡帽,上衣是领、袖、下摆处各有棉边儿装饰,对襟折领、圆领窄袖,腰间是一条镶金饰玉的革带,下边是一条带竖条的小口裤。 大唐民风开化,在长安街头偶见有女子着此服式。着胡服首先要求女子面容娇好,身材也须玲珑匀称。不然在高顶毡帽下分别换一个丑八怪和一个美女试试便知。 可见衣物虽分好坏,关键还是在于人的美丑。 高峻曾见樊莺穿过胡式衣服,比丽蓝此时这件还要简单,但异域风情,娇气中带着野性,却不是一般人都能穿的。 丽蓝道,“这个我却只买了一件,准备送给樊莺,她穿才好看。” 然后又去柜中掏出一件来,又是一件长裙,腰头高至胸部,穿起来时半袒露胸,裙长拖地,并且造型瘦俏,亭亭玉立。 而她拿的这件是青色的,又躲到柜门后边去了,在门后道,“这就是一件了……比那些都便宜……送不出手去了……”。 正说着,柜门被高峻一下子拉合、关回去,使她再无遮挡。 丽蓝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裙子,裙子却被他捏住了,一抖手夺下来扔出去,丽蓝不着一缕,感觉一阵眩晕,被他一把夹起来。 …… 长安,兵部尚书李士勣终于在不安中等到了西州的复信。 此前他曾想过西州回信的多种可能。这次,他估计着上朝之后的重头戏一定是围绕这封信的。 虽然对于伐与不伐高丽,朝堂上的意见几乎一致地一边倒。但他知道除了几位重臣外,其他人的意见只算辅助,附和的再多,也比不上西州高峻和郭孝恪一封信。 皇帝已经能够只由一个人搀扶着便能上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7章 知音难觅 李士勣主司兵部,无论当初还是现在,关于高丽战事,他的回答都不可能模楞两可、不专业。 尤其是今天,他更该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能给人留下胸无定算、前后摇摆的印象。 但他禁不住想,高峻和郭孝恪到底是个什么意见? 皇帝对两位大臣的回答还算满意,脸上现出一丝笑容,随即转向李士勣,问道,“李大人的意思不妨细致地当众摆一摆。” 李士勣道,“陛下,师出贵在有名,高丽一未对我挑衅,新罗也未遣使求援,大唐此时出兵讨伐高丽,不能名正言顺。名不正则势不壮大,言不顺则军心摇动。” 皇帝点点头,但伸手打开龙书案上西州送达的文谍,念道: “家若兴旺,必不喜恶邻。国求安泰,须藩臣卑顺。遇恶户有迁避之法,邻逆藩唯压制一途,概宅可轻移,疆不舍寸也。国泰民安即是当国大义,保境安民乃为出师之名。” 李士勣道,“陛下,此言无差,此言无差……” 皇帝道,“此言非朕所说,而是出自郭孝恪、高峻。” 李士勣道,“但行师打仗最重天时,从时令看,眼下当春正是耕作季节,令国人弃耕桑而从军旅,胜败未定、而农时已误啊!” 皇帝不接他话,再去书案上看,念道: “高丽屡侵新罗,实是携旧怨而动新兵,藐视我大唐。我若不闻不问,则众藩离心,拢之再难。今三春回暖,正宜寒地用兵。” “高丽小国,地寡民稀,有力不能久也,以我一分之力,可抵他百分之功。若论农时,于我则饭增一汤,于彼则壶无一粮。若论所获,于我则演兵一时,于彼则四季饥肠。若论国运,于我则动一旅而抚一国,于彼则外疲内困动辄见悔。如此三回,扶弱抑强,高丽岂不老实。” 长孙无忌听着,不住暗暗点头。高峻和郭孝恪在回信中所说的,不管褚大人明白没明白,反正他是明白了: 居家过日子谁都不喜欢恶毒的邻居,国家要想平稳,那么藩国必须要谦卑恭敬。 遇到恶毒的邻居,惹不起了总还有迁走、远离他的办法。但对于不恭敬的藩国,只有压制使他老实一条路。因为国土一寸也不能丢,你让他一寸而他妄图你一丈,谁都不能躲啊。 也不要认为没什么出师之名,高丽无视我的威严、擅自欺压大唐的藩属小国、扰了我的清静,这便是罪名! 高丽藐视于我,我若装聋作哑,其他弱小藩国就会与我离心离德,再想收拢起来就难了。 如今三月阳春,天气转暖,正是利于在冷地方用兵的时机。 高丽地寡人稀,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坚持不了多久。大唐即使动用整个辽东民力兴师,也只不过动了十分之一的力量,但高丽则需要举全国之力、打起精神来应对。 那么到底谁延误的农时多一些呢?我们只要多加一勺汤、把饭做稀一点,而高丽恐怕所有的粮袋里连一粒粮也没有了。 谁的结局更凄凉呢?大唐只当操演了一回军马,高丽则要一年挨饿了。 谁的收获更多呢?大唐动用一支军队,抑强扶弱,得到了弱国新罗的拥戴,而稍强的高丽受到了惩戒和削弱,以后再给大唐找麻烦就得想一想。 这种仗打上三次,高丽也就老实了。 皇帝念完了,看看长孙无忌、褚遂良,再看看李士勣,仿佛前两位已经很轻易地就被说服了。 皇帝暗想,其实这两位当初的意见也并不坚决,转起弯子来理所当然地会快一些,也不会有多么别扭。 而李士勣就不同了,他的理由也对,但眼界却是纯军事上的。 武德三年,皇帝当时的身份还是秦王。在虎牢关大破窦建德时,李士勣与郭孝恪都曾在他麾下冲锋陷阵。 当时,唐军只凭借着三千五百轻骑,在虎牢关前、汜水岸边不但击溃了窦建德十二万大军,还生擒了窦建德。 那时在皇帝的眼中,郭孝恪同李士勣相比,在勇武与阵战方面总觉得有些欠缺。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到现在,皇帝让郭孝恪镇守西部边陲,还要搭一个高峻,便有着弥补他勇力不足的考虑。而李士勣已经身居中枢,主事兵部了。 现在,从是否讨伐高丽的辩论中,皇帝对这两人又有了些认识——二人的能力各有所长,但郭孝恪无私,而李士勣的心眼儿就有些多了。 皇帝深知郭孝恪与高峻二人之间的私人情谊,他们的来信毫不隐晦地表达支持出兵的见解,这一定是郭、高二人的意见经过综合以后的结果。 那么剔除郭孝恪一向有虑事沉稳、周到的特点,想来高峻个人的意见,一定更为倾向于出兵狠狠地教训高丽了。 贞观十八年以来,大唐对高丽较大的讨伐已经发生过了两次。第一对高丽进行讨伐的借口其实是在贞观十六年就已出现的。 当时长安得到确切的消息,负责沿辽河修筑城垒防御大唐、并以对大唐强硬而闻名的盖苏文,在高丽朝廷的倾轧中获胜。 他在发动的一场兵变中杀死了高丽王和他的一百多位支持者,自立为军事首领——大莫离支,执行更加摆脱大唐影响的策略。 那年,皇帝虽有了干涉高丽的足够理由,但还没有立刻采取行动。他曾提醒他的朝臣,进攻辽东不可不倚赖的幽州和营州,仍未从隋末战乱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可是不久发生的几件事迫使他摊牌。高丽、百济、新罗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高丽对大唐的态度也越来越敌对。 贞观十七年的后期,声称是大唐藩属的新罗汇报长安,高丽联合百济,兵分几路攻击新罗,并切断新罗贡使前往长安的路线。 皇帝用礼貌的手段阻止高丽的侵略行动,无效。盖苏文甚至拘留了一位长安的使节。 皇帝这才决定亲自征讨这个以下犯上的国家。 当时,出征高丽的计划在大臣中是不受欢迎的,他们总是禁不住回想起隋炀帝在高丽战争中的惨重失败。 与皇帝最亲密的长孙无忌强烈反对任何远征,褚遂良也极力谏止陛下亲征,那时唯一赞成敲打高丽的,是李世勣。 尽管朝臣们反对,但这些人里已经没有了让皇帝颇为头疼的魏征,他在十七年时死了。这个保守的家伙!他在贞观十七年一死,皇帝在贞观十八年就开始了精心准备的远征。 魏征,一直以隋末战乱带来的恶果还没有消除为由,劝阻他不要推行“好大喜功”的政策。比如:不要进行劳民伤财的、大规模的军事讨伐。 目光短浅!攻占高昌时魏征也是这口调。但你现在看看!皇帝都有了把魏征再揪出来,让他去西州看一看、然后再让他闭嘴的想法了。 第一次皇帝亲征,大唐尽收了辽东诸城、斩获颇丰。 第二次讨伐高丽,大唐水陆并进,朣朦巨舰都动用了上百艘,人马动用的也更多,但一般人看的到的实利其实并不比第一次大。 对此,群臣私下里虽然不敢明说,其实心里总会有个编算。 这次再若伐高丽的话,说不定有个别人,就该用“穷兵黩武”来腹诽皇帝了。皇帝暗道,“难道我愿意折腾?!” 但为将者必谋胜负,而为君者须谋大势,这是不能强求谁的。 西州的来信在朝野上下头一次提出了“抑强扶弱”的主张,这是一股清醒之风!只这四个字,便值一个宰相! 皇帝暗自感叹了几回——真是知音难觅啊! 大唐地域辽阔,周边异族环恃,如果对谁都只凭了一味的杀伐、占领,大唐绝不会有现在的强盛,恐怕早已累倒在四处征伐的路上了。 你占了这一处,那么再远些的另一处呢?总会有一个边缘地带是你不能、不便、也不打算耗费过多精力去占领的。 大唐与高丽、百济、新罗的关系错综复杂。得之无味、纵之不甘,关键在于制衡! 从地理位置来看,新罗位于高丽半岛东南部,与大唐不接壤。从距离上来讲,新罗是三国中离大唐最遥远的,其北面是高丽,西面是百济。 大唐之所以扶植新罗,正因为新罗居于高丽、百济的侧背,它存在的本身就是对高丽、百济的一种牵制。 即使新罗无力发动进攻,终究是高丽、百济的后顾之忧。正因有了亲大唐的新罗,才使得高丽、百济有所顾忌,不敢倾其全力、明目张胆地出兵扰唐。 再从以往三国之间的关系看,在贞观十六年之前,高丽、百济、新罗基本上是友好往来,没有兵戈相见。 大唐出兵讨伐高丽的起因之一,便是高丽擅自封闭另两国通往大唐的道路,不许与大唐往来。 可见三国之间是勾心斗角的。这种三国不和的局面,为大唐势力的介入提供了借口和条件。 但是,由于路途遥远,且气候与中国大异,再者鸭渌水那边山多地少,地不长草,皇帝从未想过直接出兵统辖。 因而制衡之术才更适合他们——我不占你,占了你难道要养你?但你也不能乍刺,不能生出不臣之心。 到贞观二十一年初,皇帝已发觉鸭渌水以东的形势愈加险恶,也愈加不利于大唐对三国施加制衡之法。 因为高丽不仅袭占新罗城池,导致直至目前为止、还忠心耿耿的大唐藩臣——新罗岌岌可危,而且百济干脆断绝了对大唐的朝贡。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若再袖手旁观,任由着他们胡作下去,皇帝苦心经营的宗藩体系,在辽东之东,便有可能遭到瓦解。 高丽坐大,那是什么局面??岂是一顿饱饭、或一场年景可比。 抑强扶弱。 皇帝猜测,这四个字到底是出自于高峻,还是出自于郭孝恪…… …… 这四个字其实既不出是自于郭孝恪,也非出自于高峻,而是出自于高峻的八夫人、西州女司马苏殷。 当时,高峻与郭大人讲过出兵的道理之后,还曾张牙舞爪: “小弟让人掐了脖子,已经喊不出‘救命’来了,你在这里端坐着连手都不伸、说未接到小弟的求援,说师出无名?只凭此,高丽就是叫我干爹,他也是个不懂礼数的干儿子,欠揍。” 当时,苏殷一边开着玩笑,“怎么是干儿子?等丽容生了,不论男女就叫高丽,” 高峻也不是省油的灯,故作不知地问,“你说……高丽那个人是叫盖苏文还是叫高苏文?” 苏殷脸一红,然后觉着要说得文雅些,便写上了“抑强扶弱”。 因为这四个字,半月后,大都督府的平静就被打乱了。 高峻有点措手不及,因为西州的幸福日子才刚刚开始,百业兴旺,四方平静,牧事繁荣,柳玉如对九夫人丽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无限期地持续下去的时候,三月下旬,长安的诏书到了。 皇帝陛下擢升高峻为兵部尚书、总牧监,兼全国兵马事,见诏赴任。当然丝路督监一职还挂着。 都护府治所立即由焉耆迁回到西州来,大都护郭孝恪兼领西州都督,赐上柱国。都护府长史高岷兼西州长史。 三月戊子,皇帝已下诏,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原兵部尚书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三总管兵以伐高丽。 柳玉如简直有点六神无主了。 一方面她高兴,这样一来高峻就升至了正三品。另一方面她又担心,阁老生前给她分析过侯君集失势的原因,是“功不称位,资历不到,树大招风”,而高峻出任尚书的年龄比侯君集更年轻。 她说,“怎么不让郭叔叔去坐这个兵部?那就好了!” 吏部不同于天高皇帝远的西州,一直无拘无束惯了、像匹野马似的高峻,去了长安以后到底能不能适应? 谢金莲无牵无挂,当然满心欢喜,因为她能够以兵部尚书二夫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随着高峻去长安定居了。 以前,当她拖着病痛、拉着甜甜、在旧村北坡的草房中忍受哥嫂的挤兑时,可敢想过有今天? 丽容也兴奋,她喜欢长安的热闹以及更高的身份; 苏殷有些闹心,因为诏书没提到她,她还得是西州司马; 丽蓝也闹心,她是这些人里唯一没被赐给爵位的。除了柳玉如是瑶国夫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县君,她能不能去还不确定、又不能腆着脸上去问。 她感到了焦虑和委屈,就算能去的话......池子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8章 三年一日 虽然被她半真半假的埋怨,但是高峻还是很欣慰,因为自她与樊莺在丹凤镇遇险、又一起经历了江南之行以后,她考虑问题的视角一直没有变过。 这次她既为丈夫的升迁感到高兴,又有着掩饰不了的担心。而且高峻离开西州的原因,她说的似乎都沾点边儿。 这是一个在他心幕中地位不断上升的女人,她与他一同经历了侯府的悲惨遭遇,又与他一同流放岭南,然后一起来到西州。 随着彼此身份的迷雾一点点被揭开,两个人由敌对到理解,由冷陌到亲密无间,共同支撑着走到了今天。 他由一个刑徒化身为一位从三品西州大都督,她则由一个刑徒成为了从二品瑶国夫人。这一切都在三年的时间内完成。 三年时间恍然如梦,他们这就要以新的身份离开西州了。 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侵蚀的痕迹,这块常年累月风沙迭起的地方反而像是滋润了她,让她比三年前侯门蒙难时更显得光鲜妩媚。 这更让高峻怀疑,三年的时间到底经历没经历过。 但家里的人明明增多了,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苏殷、丽蓝,高甜甜、高雄、高壮、高威、高武…… 她和崔嫣找到了生父柳伯余的下落,而樊莺确知了父母的死因,也找到了她的叔叔。谢金莲的两个“哥哥”——谢广和曹大,竟然就是杀害樊莺父母的仇人之子,与谢金莲却一点关系都没有。 侯君集流落在高昌的唯一女儿也找到了,让这个小女娃无忧无虑地长大,便是对侯将军最好的缅怀。 三年里有人永远地离开了,比如阁老,当然也有那个无赖罗全、王仁。有人由家财万贯的老爷回归到了普通人,比如贾富贵一家三代。有人跌倒后经过艰难蜕变再爬起来,比如王达和李弥、高白。有人彻底站不起来了,比如纥干承基。有人脱胎换骨,比如苏殷、李道珏、长孙润、罗得刀、许多多、刘武、刘采霞、冯征、陈赡、吕氏……有人由同自己敌对到和解,比如思摩、松赞、大哥高岷、刘敦行、万士巨、王允达、崔夫人、大姐高畅、二哥待封……有人和自己成了生死之交,比如郭待诏、薛礼……有人与自己一见之缘却总是不能忘怀,比如纱帽坪的算命老者、孟先生、去监牢里给自己送过两次饭的小媳妇…… 牧场里的马嘶一下子打断了高峻的思绪,大唐的马。生龙活虎,忠诚而勇往直前,它们柔顺又暴躁,汇集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奔跑时,便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垮一切敢于当面列阵之敌。 三年来的敌人呢?高峻一直在拼杀、闯荡,漠北、西域、辽东、剑南、焉耆、龟兹、乙毗咄陆部……但在他的印象里,能够称得上敌人的人,却一直是恍恍惚惚少而又少。那么最大的敌人应该是自己,自己的胆怯、懈怠、麻木、放纵……而三年来最大的胜利是自己没有倒下。 然后他要再以西州为新,带着夫人们、孩子们一步迈入到长安去。 自从接到诏书后,柳玉如就在忙,先去西州的家里收拾,除了必要的有些纪念意义的东西之外,剩下的都让她留下了,因为郭大人、待诏、大嫂柳氏马上就要回来。 就像她往常眉头也不皱一皱、大把撒钱接济村里人一样,这次也引起了谢金莲并不大声的嘀咕,“到长安要迎来送往,难道就不过日子了?!” 但是牧场新村的家,在处置那些家俱用具时,柳玉如却犹豫了。每一件东西和每个人的房间,包括一只茶几、一套被子、那只描金的小算盘……都承载着一些难忘的回忆。 最后她说,“除了必须的钱银,什么也不许带走,把窗子关好不要落了尘土进了雨,门锁好,厨房中米面粮油送人、家什不动,院门也锁好了,日常要刘大人和护牧队替我们看着。” 谢金莲再一次嘀咕,这次柳玉如听到了,说,“万一我们在长安混的不舒心,难道不留个退身步?再说,万一我们想回来看看这里了,不要留个地方?总归房子和院子还是我们家的呢!” 还有最大的一块事务便是桑园、蚕事房、织绫场的股份,大股东是李婉清,其他人也各都据股,这个也是不能带走的。 苏殷是有官职的,她西州司马的职位不知怎么,像是被长安忘了似的。而因为有诏命在身,高峻和家中其他人要急着去长安赴任,苏殷一时离不开。 柳玉如对她道,“苏姐姐莫急,封禅用的诗辞绢还未最后完工,我估计就是这个原因罢。我们走后,你且把家里人的各处股份汇拢一下,待你离开时交与高峪二哥代为管理。” 她对苏殷说,“为不使你在西州寂寞,丽蓝留下照顾温汤,再照顾伯父伯母,她就先不要走。等你的公事交代清楚、下来调任时,你与丽蓝一起操办着把西村公事房卖了、钱拿着、温汤交给二哥,然后你们一起去长安找我们,我估计着那时我们已在长安找到住处了。” 丽容对姐姐丽蓝的担心与烦恼心知肚明,如果柳姐姐不发话,那么丽容就算与丽蓝、父母分隔两地也是没的办法。此时一听柳玉如这么说,显然她已经接纳了丽蓝。如此说,自己一家便可同往长安了。 她心花怒放,感觉着柳姐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姐姐,我们不住进高府么?还要有自己的府第?” 柳玉如道,“当然,高府你去过的,哪里搁得下我们这么多的人。再说母亲一定不想住回到那里去的,我们另起宅院!” 柳玉如忙的是家里一摊事,高峻则是外边一摊。主要便是喝酒,郭大人到了,天山牧各大牧场的牧监们都赶过来了,各县的县令也都到了,大家举酒话别,先是动情动色,再是豪放狂饮。 三年来,因为高峻,有许多人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明显的是罗得刀,他说要辞去交河县令之职,到长安给高大人接着做管家。 高峻当然不同意,对他说“你去了高白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9章 真正男子 郭待诏说,他和父亲不能同时赶来相送,因而等父亲返回之后才赶过来,还好没有来晚。待诏说,“本来夫人柳氏也想来送一送柳玉如她们,但时间紧迫,她又有身孕禁不起颠簸,就没来。” 高峻与郭待诏都不下马,两人边说边行。高峻说,“我已与郭叔叔说过,大哥你得赶紧替换下苏殷这个西州司马的差事,其实这几个月纯粹就是她占了大哥的位子,把她换下来,也好让她早些回长安聚头。” 细想起来,高峻在西州的这些兄弟们,他与郭待诏的感情最好,两人一起出生入死可算知已,比高峻的堂兄弟们也不差。这次分手,两人一个在边关、一个在兵部,能够见面的机会可能很少了。 待诏一直送到了赤亭守捉,还是依依不舍。 高峻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哥留步吧!”两人拱手,高峻带着车马继续东行。走出老远,还见到郭待诏驻马站在赤亭守捉的土城下遥望着他们,能看到他的那柄长刀横担在马鞍上,地平线上待诏的身影一动不动,也没有冲这里招手。 樊莺和思晴是骑马的,两人见高峻一步一回头,便劝解道,“要么等苏姐姐回长安时,你再回来接一趟,到时和大哥总有机会一醉方休。” 高峻总算打起马来,边行边道,“世间男儿无数,我独服郭叔叔与待诏大哥。在郭叔叔治下,西州稳定繁荣,但他却从不居功,行事公私分明。他夫人去世后郭叔叔一直独身,可想感情也好得很。而待诏大哥年少有为,义薄云天,用情专一,这才是真正的男子。而我与他们比较起来,真是无地自容!” 崔嫣从车内掀开侧帘,笑着问他道,“峻,你有什么不知足么?是不是收罗我这么多的人感觉对不住姐姐了?可这会儿说什么也晚了,再多说便惹了众怒。” 车内,崔夫人、柳玉如以及车外的思晴一齐笑了起来。 樊莺在马上回身往西遥望,远处连绵的群山如一层淡蓝色的烟雾,翻滚着、起伏着压在地平线上。她也舍不得西州,在它们的后边有座举世第一的高山,高逾九重,那是她与师兄感情的见证。 那年,樊莺辞别了师父、单人独骑从终南山找到西州去时,曾经是满心的期待与向往。三年后回来才知道,原来与那里有关的所有的记忆都是那么的难忘,也包括怪崖横陈、风沙呼啸的白龙滩……如果不是与师兄在一起,她可能会受不了今天这样的分别。 她打马上去,靠近高峻,动情地低声对他道,“师兄,我发誓……你也答应我,从今以后我们不再分开!” 思晴听到了,对车内道,“大家都听到没有,樊莺发感情呢!”旅途中终于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终南山,此时高审行在院子里开了一片菜圃,正蹲在那里侍弄那些菜。 丁忧,让人回归本真、在远离尘世纷扰的环境里缅怀逝者,想一想时光飞逝,将原本以为会无限期陪伴在一起的亲人们一个个带走。体会放弃、平复伤心与难过。 高审行低着头干活,想到人这一生最难的并不是努力得到,而是泰然面对失去,包括失去功名、失去地位,乃至失去自己的亲人。 三年的时间不短,高审行虽然还在吏部保留着官籍,但他相信黔刺史的位子不会总给他留着了。而三年后他去何方任职,就要看皇帝陛下还记不记得自己在黔州开荒、抗旱的大手笔了。 然后,能够影响自己复出后职位的,还有三年后高府的地位——是没落还是发达,对他影响甚巨。 高峻出任兵部尚书的消息。高审行也得知了,可以预想高府的将来多半要寄托到高峻的身上。有那么一刻,高审行就有些嫉妒这小子的顺风顺水。心说兴许只有自己百年之时,才可能也把他从高位上拉下来丁忧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令高审行哑然失笑,暗道他升的位高权重难道不好吗?自己方才在菜圃边的豁达跑到哪里去了。 他收拾了一下,拿了斧头和绳索,准备独自上山去砍些柴来。青若英上前对他道,“老爷,要不要我或青萍妹子去一个助你?” 主审行示意不必,说砍柴总是男人的事情。他出了院子,扭头往吕氏的院子瞟了一眼,发现院门关着,不知道她和那个丫环去了哪里。 上山的途中,青翠的树枝湿漉漉地从道边伸出来,拂着他的身子,让他由此联想起当年、他独自一人由岭南回到这里时的情形。 他先回来打前站,那时祖母也在。他不由得再一次想起高峻来,于是,一片懊恼之意一瞬间涌了上来。祖母坚持说他就是青若英所生,但高审行认为,祖母的态度,只算是……回报五孙媳在动荡年景下不离不弃的陪伴。 而青若英也这样坚持,但高审行认为,她是出于脸面才这么说的。难道他连一岁大的孩子和三岁大的孩子都认不出么? 他一边往山上走,一边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嘀咕,“他就不是我的孩子!”然后心虚地往山道的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怕被人听到似的。 这么一看,他就看到在山道左上方的树林里透出两位女子的影子,还有柴刀砍在树枝上发出的单薄的声音。 他咳嗽一声,里面的两位女子很快出来,向高大人施礼,正是吕氏和她的丫环。 高审行惊讶地看着她们,吕氏的裙子上沾着草叶,手里拎着一把柴刀。而丫环的鞋子上沾着泥土,额头上挂着汗。 高审行问道,“怎么是你们两个来砍柴?” 吕氏施礼道,“老爷,我们能干得动。” 高审行明知故问,“难道马洇就不先把柴给你们打好么?真是岂有此理!等本官见到褚大人,一定要请褚大人好好训斥他一回,居然敢让两个弱女子干这样的重活儿。” 丫环嘴快,说道,“高大人你不知,自上一次马大人送米过来之后,就再也未来过,如今油也没了,姜也没了,柴也没了,你看我们夫人都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0章 金鳞入手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高审行丁忧的这个村子名叫子午峪,武德初年战乱频仍,座落在秦岭浅山区的这个小山村曾是多少人寻都寻不到的避乱佳地。 这里群山环抱植被丰富,往北登高而望便可看到长安城中的动向。城池内外万一有兵乱,村中人一转身向南,便可扎入终南山的丛岭密林。 往西翻过翠微山,依着山势,山洼里有一座皇家避暑行宫的修建工程已经接近了尾声。 那里原来就有一座皇家宫苑,名叫太和宫,是武德八年高祖皇帝下令建造的。但在贞观十年,长孙皇后离世的当年,太和宫便被上边、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勒令关闭了。 将近二十几年后,这里本已几近荒芜,只有宫闱局不多的人在这里留守,北宫门外不远便有百姓开荒种地,宫闱局也懒得管。但年初时,皇帝下令重修太和宫,并命工部尚书阎立德在此坐镇,亲自主持修缮事务。 高审行携两位夫人到达子午峪时,翠微山下的宫殿已焕然一新,新名叫作——翠微宫。而太和宫的名字从此成为旧话。 高审行背着吕氏的柴捆进了村子时还在想,皇帝下诏令修复的翠微宫落成之后,兴许……或是一定要驾临的。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自己还能一睹天颜,让陛下重新想起自己来。 这不是不可能的,高审行敢作此想并非属于异想天开,而是有前车之鉴。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褚大人,如果不是在余杭丁忧时穷劲地折腾,又是挖淤开田,又是给黔州筹划捐赠,怎会在丁忧不足期的情况下再度出仕? 成制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事在人为。高审行一边负柴而行,一边想这些大事,反倒把偶尔在他身后搞小动作的吕氏给所略了。 他想,褚大人离着京师那么远都能引起陛下的注意,自己只要有心,比褚大人的条件更为便利。 翠微山西麓下的溪涧正临翠微宫的东门,只要自己时常去那里垂钓,抓住这样的机会不是不可能。只是他就要舍近求远,要时常翻越村西的翠微山了。 进了村子,街上倒无闲人,高审行看看自家的院子,也看不到青若英、刘青萍两个。再说也不能把柴捆给她们放在大街上。 丫环跑到前边去开了院门,吕氏已经轻轻地在他身后一搡,他不由自主地进了院子。 高审行放下柴,吕氏像是怕声音高了引起隔院两个女子的注意,便低声道,“老爷,你不进去喝口茶,歇息一下么?” 高审行扭身看她,发现她此时杏眼含情,有说不出的风骚,心头止不住地跳了一下,在黔州时自己与她的旖旎风情不受控制地飞现出来。 自丁忧以来,不,应该说是自父亲发病、刘青萍离开黔州到长安以来,高审行已经许久不接近女色。 不知怎么的,眼前的这个女子让高审行有些心痛。吕氏的条件在高审行看来本属不错,但她怎么偏偏就与马洇这个低等人牵连不清? 在黔州时,自己后来居上,在吕氏的问题上曾让姓马的退避三舍,而此时,吕氏却是“马大人”从黔州接回来的,反倒是自己在这里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吕氏一边说着,一边就伸出手来拉他,语言总不如行动给力。但高审行把手一缩,同样低声而有些无奈地对她道,“我在丁忧啊……再说这里就是本官隔壁,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吕氏从他拒绝的话里却猜到了高大人的真实想法,他在丁忧……那是不是说,如果他不丁忧的话,什么都不是问题? 而后边他表示担心的话就更有的琢磨了,这里当然是隔院儿!他这不是在隐晦地告诉自己,如果不是在这里的话,什么丁忧不丁忧的都无妨? 她娇怯地掩嘴而笑,回道,“老爷,你何时变得这样胆小,与我心幕中的那个伟岸大丈夫有些不同……但我就是想要你的命怎么办呢!” 高审行听到自己院中大夫人与三夫人说话,问老爷怎还不回来。他怕耽搁得久了惹麻烦,便低声道,“你莫纠缠,我还要再上山去砍一捆柴来!” 他丢下吕氏,负着柴刀、不过自家院门,而是由另一面出村上山。不知怎么的,今天的高审行已经为吕氏主仆背了一捆柴,但第二趟时却一点不觉着疲乏,仿佛心情好的可以。 等他再出来,抬头看到了西边的翠微山时,对其中的原因就有了些醒悟:原来他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大部分还是关乎着功名,以及功名背后的一切。 一是褚大人成功脱离丁忧的例子给了自己提示,让他看到了希望。而邂逅了吕氏并接到了她的暗示,同样是个令人愉悦的事情。 看来,所有的豁达与超脱的清高念头,一般人说说也就罢了,没有几个能真正看得开!若都看得开了,谁给皇帝鞍前马后?谁去安抚那些红尘中的红颜? 先前几天,早上时高审行还是到村南的溪涧边去垂钓,因为他估么着翠微宫最后竣工还得两天。但很快,吕氏带着她的丫环就也跑到这里来了。 吕氏拿着白绢面的圆扇,上绣芝兰。人也刻意地打扮过,仿佛人也如芝兰了。许人钓鱼就许人踏春,她与丫环就在离高审行下竿处不远的溪边说笑,都是与他无关的话题。 随后,吕氏像是无意,把一粒小石子掷到他下钩的水面上,也不道歉。 丫环起初害怕,但受到了吕氏的暗示,竟然也大胆起来,直接夸张地扬手抛过个更大的,水都溅到了高审行的鞋上。山村的生活太过枯燥,她也要找些乐子。 但高审行像姜太公一般不为所动,他眼下的愿望,已经不是简单地想钓上来一两条鱼了,当然,也不是去钓那两个女子。 今天的手气和运气都不错,虽然有人捣乱,仍有一条大鱼上钩。它在水里的挣扎了很久,还险些把鱼线缠绕在水草中。吕氏和丫环听到动静,跑到跟前来看。 金鳞入手,这绝对是一个好兆头。高审行很有耐心,不急着拉它上来,而是顺着它的意思收收放放,相信这条鱼有如皇帝,总会游玩到终南山翠微宫来的。 等它不受唇际的痛楚不大情愿地再浮上来时,高审行稍稍加点力,拉住它不让它再沉下去,一下一下用水呛它。 最后,他把入手的大鱼送给吕氏,说道,“我在丁忧不便吃它,那就送与你们吧。”吕氏不住道谢,吩咐丫环道,“你快提回去整治了,我再等等下一条。” …… 贞观二十一年三月的最后两天,原西州大都督,新任的兵部尚书高峻,带着一大家子人抵达了长安。 金光门外,高府中几位在家的长辈能来的都跑到城外迎接,有大伯高履行、三伯高纯行、六叔高慎行。高峻入主兵部,事先几乎没什么征兆,但对于高府来说,这绝对是一大利好的消息。 赵国公长孙大人居然也来了,这个面子不小。 长孙大人说,江夏李王爷若不是赶赴营州督办军需,今天一定也会到。而褚大人此时正在伴驾,离不开,但是委托他所倚重的宾客过来。 他给高峻引见身后边的一个人,对高峻说,“这位便是褚大人专程从崖州挖过来的大才子——马大人。” 高峻立刻想到这位马大人是谁了,褚遂良曾经往西州写信,给他引荐过这个马洇。但被家中崔嫣、丽容和苏殷七嘴八舌地一说,然后就让他冷处理了。今天褚大人不露面,却让马洇过来,看来褚大人还有些不打算放弃的意思。 高峻是头一次见到马洇,此人灵活的举指和谦卑的言辞虽然八面玲珑,但却丝毫引不起高峻的好感。他匆匆与马洇客套了几句,便转向了长孙大人已及府中的叔伯。 车中人连同崔氏在内都要出来见礼,马洇再跑上去献殷勤,连声恭维崔夫人、七夫人丽容、五夫人崔嫣,称她们比在黔州时颜色还要好。 然后马洇再偷眼看其他女子,发现一个比一个赛若天仙,也一个比一个冷若冰霜。那位大夫人柳玉如、三夫人樊莺、四夫人思晴,以及被他恭维到的女子们有的干脆一扭脸,别说客气话了,连个笑模样都没给他。 长孙无忌显得很高兴,匆匆引着众人登车入城时,还悄悄对高峻提到了西州那封信在朝堂上的影响——李士勣卸任兵部尚书一职,此时已领兵出征,但他接下来再是个什么职位,直到这时还没有人知道。 高峻知道长孙大人能对他说这话,就有着亲近的意思,再深了也不便说。但这几句话对高峻来说已经很有用了。他一边往兴禄坊走,一边猜测这些日子里在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士勣战功赫赫,被朝堂上下尊称为“贤将”,而与其并列的侯君集则有“才将”之名。不论怎么说,在李士勣领兵讨伐高丽之际,皇帝都不大应该把自己拉过来填他的兵部尚书之位。 如果李士有什么大的过失遭致了去职,那么又不该让他挂帅出征。 到进府之前,高峻已经想了个大概: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战功,都与李士勣无法相比——而升任兵部尚书之前,自己只做过一件事。 原因多半就出在这里,大概在皇帝陛下的心幕中,“贤将”有些不“贤”了——但李士勣还是名将! 高府中的女眷们早就在大门内候着,又是一番问候交流。众人移步进厅,高峻只往大厅正中、祖父经常所坐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两行热泪便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身后响一起一片女子们低低的啜泣之声,物是人非,阴阳两隔,所有西州来的人无不落泪,阁老音容笑貌宛若昨日,但再见已难! 晚上,高家的职事官们纷纷归府,除了高审行全都到齐了。大伯高履行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任滑州刺史;二伯高至行四十八岁,任国子助教;三伯高纯行四十七岁,任将作监丞;四伯高真行四十六岁,任亲王府长史;六叔高慎行今年四十一岁,任太常寺太祝。 长一辈的都算上,品级最高的本该是老五高审行,他是黔州刺史,正四品上阶。之后是高履行,正四品下阶,后边依次是高真行从四品上阶、高至行从六品上阶、高纯行从六品下阶、高慎行正九品上阶。 但是阁老临终有遗言,偏偏当不当正不正地、指名让哥六个里面最有出息、品阶最高的老五高审行丁忧。这便是一下子掐去了高府中冒尖儿的、正是年富力强的一个。 直到和高峻说起这件事情时,大伯高履行还有些不理解,“按着齿序,本该是我丁忧的。” 他看了看高峻身上此时还穿着的从三品西州大都督的官袍,又转忧为喜,“不过我们兄弟连老五都算上,站在高峻的面前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他指的正是高峻的职位,出任大唐的兵部尚书之后,高峻的从三品已经算老皇历了,老皇历已经高出了高履行两级。而现在高峻是正三品,高出他三级。高履行的言外之意,高府的大梁恐怕非高峻而不能挑了。 高峻笑着道,“大伯说的哪里话,我虽然职位高一点,但有时仍不稳当,在家中更不敢托大。如果看小侄哪里做的不妥贴,几位叔伯务要直言指教。” 柳玉如也接话道,“尤其祖父过世之后,大伯便是顶着门户的头一人,家中所有人都可管得,更不要说他一个晚辈了……有时还荒唐!” 一边说着、一边再去看高峻,她脸上挂着笑意,也不说这个“荒唐”指的是什么,但她神情分明是说,“你该懂得!” 东阳公主自打接西州的人们进来,便先看崔颖脸色神情,青若英的复出让崔颖的身份有些尴尬——本来是以着正牌五夫人娶进来的,这么一来就成了侧室了,也不知她再度入府是个什么心情。 东阳公主在同辈的妯娌之中与崔颖最心近,因为她一直就认为,高府中的这些少夫人们,也就是她与自已能撑得起门面,因而有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1章 有来有去 有些异类了!他少年时因为身份问题,在府中颇不受人待见,恶作剧层出不穷,最后都惹到了二小姐崔嫣的身上。他将她拉到背人处正解她衣服,被崔颖撞见,崔颖都恨不得捏死他。 贞观十四年,高峻被府中人撵着离开长安,去扬州出任织锦坊令,在扬州还把娄子捅得长安都知道,又俘获了原扬州长史李大人千金的芳心,让李小姐死去活来,李大人要到金殿上告高府的御状。 想不到去了西州,这家伙立刻脱胎换骨,像绑在了响箭上一般声闻九天。 高府中到底有多少次因为他而门庭生辉?连家奴们都觉着脸上有光?连高履行都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小子以前欠我们高府的,这回恐怕是打算一股脑地都还给我们了!” 虽有祖母和青若英坚持他就是高审行的儿子,但东阳公主和许多高府中人一样,是出于对祖母老夫人的尊敬、以及对青若英的亏欠感,才尽量不去怀疑。哪怕高审行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所有人都相信崔嫣才是高府中的小姐,是高审行与崔颖的女儿。现在,随着高峻的蒸蒸日上,日益位高权重,人们已经越发地愿意相信祖母的话了。 崔嫣去清心庵隐居三年,身份由高府的二小姐化身为高府的媳妇时,府中人连阁老在内,毫无例外都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不就从侧面上认可了当初高审行的疑问? 公主知道,经过再三而慎重地掂量,即使府上人人都认为——多半是崔颖母女有委屈,但也只能如此了。 而且看样子崔嫣并未感到委屈,还有那位在扬州时寻死觅活的六夫人李婉清,估计着早把委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伯等人说,高峻到了长安,那么第二天一早,必要随他们上朝觐见皇帝。这将是高峻晋身兵部后的第一次露面,也是高府中的一件大事,丝毫不能马虎。 因而那些女子们早早地各去休息了,而家中几位男性的长辈还与高峻在一起,准备详细与他讲一讲朝堂上的规矩。 …… 吕氏支走了丫环,再看溪边无闲人,便大胆起来。 她贴到高审行的身上腻声问道,“老爷,你想我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奴家就看不出来呢?” 高审行不满于吕氏在丫环面前就敢这样放肆,丫环只算个局外人,吕氏不该无视一位丁忧期间的刺史的颜面,更不该如此露骨地支使她走。 荒郊野岭的,傻子都能猜一猜她的用意,还“等一等下一条”!你真拿自己是高某的正牌夫人?! 高审行此时的袍服之下虽然有一颗心不知不觉地蠢蠢欲动,但头脑却在不停地提醒他:私情,一定要让位于大事。 而且今天的机会,根本就是个蹩脚的、脑瓜子简单透顶的女人硬生生创造出来的。她以为自己是个被**冲昏了头脑的毛头小伙子? 刺史大人收竿、不钓了,起身就走。吕氏腻着道,“老爷,你竟薄情至此!原来我这才看清楚,你一直没拿我当过人!!” 高审行头都不回,“我拿你是当人,但过一会儿丫环领着我两位夫人找上来,你我便都不是人了。” 吕氏转而谅解,撒起娇道,那你总该护送着我回村去呀? 高审行扛着鱼竿说,“我不回村,此时要去翠微峰对面,到那里去钓鱼,你自管熟路回去,还用我送?说不定丫环和我夫人们已找回来了。” 吕氏想要再讨价还价,但高审行已经从另一方向钻林子往西去了。翠微峰虽不算太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让吕氏这就随他钻林子、爬山地过去,吕氏心中也有些打怵。 正在去留不定,忽然听到回村的山路上,果然传来了丫环和高审行两位夫人的动静。 丫环提着鱼进村时,正被青若英撞见,一问,才知道高审行与吕夫人在一起。夫人不往好处想,对丫环道,“我们有要事正想找老爷商量,你能否立刻带我们过去?” 吕氏站在河边,不等问,便告诉她们道,“高大人去了翠微峰,说找到了新的溪涧,但高大人也不绅士,就把我丢在这里走了。” 青若英放了心,看来高审行已经沉迷于此道。她笑笑说,“吕夫人请见谅,我家老爷一向缠于公务,总算有些空闲,还不让他得偿所愿。” 吕氏暗自后怕,有些佩服高审行的先见之明,便随在她们后边徒步下山,整治高审行的鱼去了。 高审行中午歪了才爬过翠微峰,西峰下的一座金壁辉煌的宫苑,拢山为园,正门朝向北方的长安城。 高审行不能再往下边去了,因为在翠微宫东宫墙外就有一座禁军营寨,里面盔明甲亮,人头晃动,似乎已经加强了戒备。 近处恰好就有可供垂钓之溪,坐在这里,高审行能看到翠微宫内人也多起来,顺风闻有鼓乐声,细辩正是属于皇帝专奏的。 高审行心花怒放,看来陛下正好巡幸翠微宫了! 他暗自庆幸没让吕氏绊住手脚,这一次虽说不一定就见到陛下天颜,但自己不来,就绝无见到之理。 而且他恰恰相信,最近自己的运气似乎不比褚大人差,这不,刚刚抵挡住吕氏的诱惑、赶到翠微宫,便有了可能的机遇。 过中午了高审行也未吃饭,但他不觉得饿,鱼是一条也没钓上来,因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宫苑的方向。 直到未时末尾,高审行已经饿得有些头昏眼花,数次动摇着要打道回府时,却见翠微宫的东门忽地大开,有金甲亲卫、翊卫马队簇着黄罗伞盖、白羽团扇驰到禁军营前。 这一定是圣驾出动了!高审行暗道,“高某的运气不要太好!难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随后,他看到禁军也动作起来,呼喝、下达命令,队列整齐,剑弩森森,然后一起出营,护着黄伞盖正往翠微山下而来。 有伏于山下丛林中的麋鹿受惊而走,禁军马队中有两三骑随即驰开来围堵,原来皇帝是出来围猎的。 高审行离着那里还有四五里远,他盼望着对方再近一些,最好那些助猎的禁军们放小鹿过来。但他又担心人喊马嘶的,陛下仍看不到自己。 他急速开动脑筋,想着是否来个什么山歌什么的,可以引起皇帝注意。哪怕被哪位翊卫听到了,也一定会有人上前盘问。那么一切水到渠成。 他想到了陶源明的,“采菊东蓠下……”再配着崔嫣未出阁前常弹的一首调子唱出来,一定能恰如其分地表达丁忧此时、垂钓此刻的意境。 小鹿果然往他这边跑来,人们分散开一部在后边紧紧地追赶。高审行清清嗓子开唱:“采……” “老爷,你要采什么?是采花么?” 高审行被打断,回头,看到了花枝招展的吕氏,带着她的丫环出现在自己的背后。吕氏手中提着一只蓝子,用干净的白布盖着,里面明明白白飘出炖鱼的诱人味道。 吕氏道,“老爷,我没舍得吃,翻山越岭地先给你送来了。”她又神秘地对他道,“你放心,我们是等你两位夫人午睡后才出的门呢!” 高审行大惊失色,如果皇帝陛下发现,丁忧的黔州刺史身边有两只花蝴蝶一般的女子——又都不是他的夫人,会作何感想? 就算此时站在这里的是他的青若英、刘青萍两位夫人,难道在丁忧期间,她们就敢打扮成这样子?穿红挂绿,脂粉气五步可闻!而且篮子里还带了浑腥! 他气极败坏地低声喝道,“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快些给我滚回去!” 他厉声厉色地,把两位女子都吓呆了,也忘了答言。高审行见她们不动,再冲她们威胁道,“你要成心坏我大事!再不走,看我如何收拾你们!” 丫环脸色苍白,手里拎着一根助步的木棍,看来路上也不轻松。而吕氏也一样,此时她嘴唇哆嗦,眼泪都快溢出来了。她们两个女子做了鱼不吃,跑路送过来,却换到了这个。 随后,她们和他都看到山下的情形,有一匹快马从东门内飞驰而来,在黄伞盖附近站下,马上人跳下来回禀…… 然后,那些人收队,回归宫苑之内,片刻之后,眼前一切归于平静。 高审行将这样的变故归罪于她们,尤其是丫环,若不是她的话,吕氏无论如何自己是跑不来的——还挎个沉甸甸的竹篮子。 他怒气冲冲,一把揪住了丫环,血贯瞳仁地吼道,“你赔我陛下来!!” 丫环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在他的手中瑟瑟而抖,这个样子突然激发了高审行无尽的雄心,一把将她掀翻在草丛里,根本不顾吕氏目瞪口呆,只听“哧啦”一声—— 她胸内红艳而鼓胀的肚兜儿,像一盏最烈的酒,让高审行将皇帝也忘了,只剩下了原始的本性…… 高府。此时已是酉时末的光景,却有宫中人来高府中传诏: 皇帝陛下白天至翠微宫,本欲留宿翠微宫中的,但得知西州大都督、新任兵部尚书高峻已抵长安,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圣驾已由翠微宫马不停蹄返回长安城,此时正在宫中等着见高峻。 大伯高履行先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他们兄弟几个给高峻礼仪方面的功课还没有开始呢! 但皇帝陛下从近四十里外的翠微宫返回来,宫中传信之人在立等,显然时间已不容他们有什么授课的功夫了。 高履行抓紧对他道,“贤侄!陛下从翠微宫赶回只为要见你,这是一般臣子绝对没有过的,你一定要谨慎小心!这是你与陛下的第一面,尤其重要,须多听、多想、多鞠躬,少说、少动、少挺胸!” 高峻连忙答应,出府来跨上炭火。临走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跑出来的高白低声吩咐道,“速速去叫三夫人来,” 他对高白附耳道,“如此这般……”高白飞奔而去。 府内众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如热锅上的蚂蚁,而高白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菜虫,在厅下搓手、搓脚地扭腰。 高履行高声道,“高白,怎么你随高峻去西州晃了一圈儿,越发的没有稳当气象,你在干什么,像筋条错了位置似的!” 高白道,“老爷,高大人带三夫人一同去了!” “啊?”众人大吃一惊,圣诏并未说再让樊莺也去,樊莺去了算怎么回事?一个叮嘱不到,他就以为这里像西州一般随便了! 高真行急问,“怎么宫里来人也未制止他?你怎么不先回禀一声?” 高慎行猜测说,该不会有事吧?高峻也许与陛下有过什么约定,这才带樊莺前往。唉!只是他总该先与我们说一声,好给他参详参详的! 高白道,“我看宫中传诏的一声未吱,便以为正当了,只是樊夫人匆匆换成个男子服饰同行,有些让小的不解。” “为何?”众人问。 “小的只听到高大人对樊夫人低声说,让她扮作家童,看好他的炭火……还有乌刀。” “他竟然带了刀去!” “不过大人们尽可放心,高大人明明说,不会让樊夫人进宫,知道这与礼不合,只让她在外边等候着。小人不是在担心高大人,实是担心樊夫人自已出去,也不让我带些人跟随……” 高履行长长吁了一口气,“因何非带着乌刀去、再搭个夫人看管?不带不就是了!看来高峻还是紧张了,我真担心他在圣驾前的应对会出什么纰漏。” 高白道,“老爷们不知,高大人的乌刀正是吐蕃大首领松赞所赠,削铁如泥、天下至利之器。高大人曾说过,人在乌刀在,睡觉不离身。小人想,高大人面见皇帝总不能带乌刀进去,因而让他最信得过的樊夫人同去照看。” “我听说樊莺在终南山学过艺的,但她果真能让高峻如此放心?” 高白道,“小人只是听闻,却无缘一见樊夫人的身手。不过在西州时,就连那些身手利索的护牧队们,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2章 嘉妇嘉园 也猜不到陛下第一次召见高峻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每个人都可踏实地去睡了。高峻得此殊宠,看来高府前景更加亮堂。 高府在兴禄坊的宅子紧临皇城,而且位于充作皇城护城河的漕渠以内,北面便是太常寺,东面太庙,西边不远便是外国使者驿馆区,这是以申国公高俭的身份才可以住在这里的,以示阁老之贵; 阁老死后,府中人借着上一辈人的余萌还可住在这里,但高履行兄弟六个加在一起,也觉的份量不大够了。 高履行在城东北角崇仁坊有驸马府,但皇帝女儿数不清,东阳公主只算其中一位,那里规模不可能有多大。又身陷在层层叠叠的乐器商行之中,热闹却有失沉稳庄重。 高履行不愿意搬去那里,东阳公主和驸马再一走,兴禄坊这处黄金地段的大宅子,恐怕让一阵风都能吹走了。 他与公主商量过,高峻来了,家中八九位的夫人,再挤到五弟高审行的院子里根本就住不下。 再说五弟早晚得回来的,审行那里目前看也至少是三位夫人,不如就把附马府暂借给高峻居住,这样自己和公主不离高府,理由也说得过去。 谁知,高峻只是傍晚去面圣一次,永宁坊的那所宏大的宅子就属于他了。 永宁坊的这座大宅,位于长安城东半城的中央位置,归万年县辖区,四通八达闹中有静,距着东市、漕渠、县府、芙蓉园、曲江池都很近,仿佛这些地方就是围绕着永宁坊而设。 在坊内,新任兵部尚书高大人的这座宅子有如鹤立鸡群,而富贵之气一点不亚于永宁坊——富贵,除了看身份,还是比较出来的。 天一亮,来自户部的庄宅使便来到高府。 所谓庄宅,包括别庄、宅第和田园三者在内,而庄宅使为掌管国有庄宅的使职,以士大夫充任,凡产权属于国家的宅第均归其掌管。 他将永宁坊大门、各处房子的钥匙和宅契都带来了,宅契上写着新任兵部尚书高大人的名字,盖着户部鲜红的大印。 从此刻起,高峻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府第了。 按着常例,第一天“安宅”,高峻不必去上朝。然后第二天他还要带着家中人赶往子午峪去拜谒阁老坟茔,同时见一见父亲高审行,还有母亲和三夫人刘青萍,然后他在长安的正常日子也就算开始了。 柳玉如一听说皇帝所赐的新宅子,高兴是高兴,但也有些无可奈何。 因为她在侯府获罪之前,就曾是这里的“女主人”。别说不能回绝了皇帝陛下的美意,就算可以回绝,但她也舍不得宅子。 过府去收拾新宅子时,家中所有的人都去了,因为好奇感和新鲜感是个极为美妙的东西。 谢金莲急于看一看她们的新家比西州大都督府气派多少,又能比她们在牧场新村的家大多少。 樊莺私下里从师兄那里得知,这里以前便是他所居之地,就急于想去看一看,猜一猜他当时的处境。 而思晴和崔嫣、李婉清等人则关心在新家中哪一处才是属于她们的房屋。 到了一看,除了高峻和柳玉如之外,其他的人同时发出一片惊呼,“我的天!真气派!” 从大街上看,宅宽四百多尺,有多深就猜不到呢。大门朱漆,锃亮的铜扣密布,左右各有一尊石狮。门外一拦溜儿有六根汉白玉石的拴马桩、上马石。 大门内青石板铺地,左为宿卫们的居处,右为马厩、轿房。正厅分为前、中、后三部。前厅一层,是迎送和会见普通客人、以及身份不高的官员之处。 中厅为主厅,分上下两层,只有身份和地位相当的人才可能被请到这里来。 下边的一层有东西宽九间,还不算两山墙各占的一间,南北进深为五间。这里是举行大的宴会的地方,厅中有两道隔墙,将中厅分为东、中、西三部,中间的五间,两边的各两间。 左右两边穿过隔墙,东、西各有一道楼梯可以上到二楼去,二楼中间也有厅,挂着条幅字画,实木的桌椅,摆放着碧绿盆栽。 厅比下边略小,但私密性更强,大概只是为挚友和远来的亲属们准备的,环厅是八间客房,以备来客居住。 后厅也是一层,与中厅仅一墙之隔,进深三间,地面铺方砖,装饰和家俱更具内宅气氛,这是一家人每天在这里会面聚头的地方。 厅外再后边便是回廊,连着左侧的库房、厨房、管家院落,右边通往仆妇和丫环们的院子。 回廊环抱着中间的一座不大而精致的内园,假山、水池、莲花、小亭子、石桌、石凳,白石甬道从花丛里穿过去,过了二门便是后宅。 后宅的院子有一道圆门与前边的花园隔开,里面是一只圆形的金鱼池,白石池台、碧绿池水,里面有红彤彤的一片鱼游来游去。 正北面是女主人的屋子,左右各四间偏房,看来正好可供九人居住。 绕着后宅过去,再后边则是一大片园子,花木葱笼,古木参天,将再往后的什么地方遮挡住了。 高峻悄悄对柳玉如道,“怪不得不许有十夫人,原来你早知道这里没有第十套房。” 柳玉如不理他,听到谢金莲极为兴奋,正与其他人说,正房当然归柳姐姐了,那她便要左边靠正房的第一间,樊莺则是右边靠着正房的第一间,思晴的要与谢金莲的相临,在左边,然后崔嫣的又安排在右边第二间,临着樊莺的。 众人都没意见,那么一进内宅圆门边的两间,就一定是给尚未赶到的苏殷和丽蓝准备的了。 但柳玉如说,“正房我不住,金莲你去住吧。我偏要住你选给自己的那间。” 谢金莲急匆匆地拒绝道,“那、那怎么行?柳姐姐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我我是绝对不会住进去的了!” 高峻、樊莺等知情的人都马上猜到柳玉如是怎么想的,以前她便住到这里的正房,是陈国公府的女主人。 但细追究起来,真正与侯君集有过交集的恐怕只有谢金莲一个,柳玉如的这个心思,别人是不大可能懂的。 高峻听了,居然没有反对。 对于尚书府上的安排,柳玉如只说过了这么一句,恐怕她此时想的还有侯无双。 随后她便招呼着其他那些姐妹们道,“家中要打扫,尘土狼烟的,我们不须在这里,都交给管家和菊儿、雪莲他们,我们去芙蓉园游玩岂不更妙?” 谢金莲不大理解,但是看柳姐姐和高峻的意思好像不容她反驳,其他人也不理解,二夫人要住大夫人的房子,还是大夫人提出来的,这是怎么说的! 但芙蓉园,对于谢金莲、樊莺、思晴、婉清和丽容等人来说当然更具诱惑力——家中可慢慢地熟悉,但外边的美景、美园,到长安之后总该先第一时间就去看看,以解心中奇痒。 于是,众位女子便套了车,带着大小孩子往芙蓉园而来。 到芙蓉园,其实也就是到了曲江池。 芙蓉园地处曲江池东岸,很有些来历。秦汉时期就在这里兴建了皇家禁苑——宜春苑,成为面积广大的上林苑的一部分。 当时的宜春苑中,包括著名的宜春宫,乃是利用曲江池畔天然的黄土山梁修建而成,形成了一个曲折有致的小半岛。其上树木花草茂密,曲径通幽,风光十分秀丽。 宜春宫位于曲江池西南侧,是皇帝游幸时的休息之所。 汉初称曲江为乐游园,在汉武帝时浚通了汉武泉,从而进一步扩大了曲江的水面,使其周围达六、七里之广。宜春宫也得到了进一步的修整,广植花木兰竹,使曲江风景一直驰名至今。 隋时在曲江西北兴建了都城,遂深掘了曲江池,使池水面积进一步扩大,池中布满荷花,整修了堤岸,岸边遍植柳树,其间有亭榭楼阁点缀。 隋文帝对名称中的“曲”字颇为忌讳,命令臣下为其起一个更好的名称。因为池水中荷花繁盛,便有大臣改名为芙蓉园,这便是芙蓉园的由来。 曲江池及芙蓉园内大量的楼台亭阁,有皇家所建的多处在芙蓉园内,其他政务机构及私人的多建在曲江池畔。紫云楼、彩霞亭、临水亭、水殿、山楼亭、凉堂、蓬莱山,处处景点都别具一格。 到这里来的,大多是有身份的达官贵人及他们的家眷。 贞观二十一年是个早发之年,才春三月已有了五六月的感觉。帝都长安宫殿连绵、楼阁错落,曲江池波光潋滟,芙蓉园花团锦簇、荷叶连天,这是西州看不到的。 前来踏青的帝王后妃、官宦贵妇、文人宠妓,以及为数众多的小家碧玉们丰腴而妖娆,露着大半个胸脯。 但这些风景、人物,随着新任兵部尚书高大人的家人到来,变得有些失色了。 她们的穿着没有身边人暴露,隐约的还有些西部服饰的味道。但关键的不是这些,而是她们的容颜。 她们活泼而率真,少了些做作,但所到之处如一股清新的春风,仿佛飘浮着花粉的味道,尤其是其中的两三位,几乎让那些见多识广的人们目不暇给。 人们私下交头结耳,“这是谁府上的?” “听说是新任兵部尚书高大人府上的七位夫人!昨天才从西州赶过来的,啧啧!” “不知哪位是传说中的柳夫人和樊夫人,就是在清心庵、卸了倭奴国使者一条膀子的那两位?” “这还用猜?最好看的那两个、一大一小的一定是……” “但哪两个最好看?我眼都快瞎了!再说哪个大?哪个小?怎么我看都是一般年纪,我看。”他这么一说,原来自以为认得出的,也糊涂了。 芙蓉园园监早就听到了下边人禀报,他是司农寺下属。长安的诸园、各苑长官都是从六品下阶,相当于西州一座下牧牧监的品阶。 园监大人早知道来的这些人里面有个从二品瑶国夫人,他不敢怠慢,小跑着迎上来,将高大人家的几人迎进紫云楼,点心茶水的奉上。 随后,又亲自陪同着游览了彩霞亭、临水亭、蓬莱山三处景点。柳玉如对他说,“大人公务繁杂,不必麻烦”,他这才又安排了游船,让她们到曲江池上泛舟。 丽容此时便想到了远在西州的姐姐与父母,不知她们何日才能赶过来,那时她一定会再带着她们来一趟,看看长安的繁华。 李婉清偏偏晕船,两手紧紧扒住船沿,一睁眼便看着岸边的什么东西都在浮动,她闭着眼睛对柳玉如道,“怎么比……什么还难受!” 谢金莲乐得见她尴尬样儿,笑道,“什么啊,婉清你倒说明!” 画舫的尾部就有园内配给的船工,柳玉如一瞪谢金莲,“你以为是在家里,张嘴就来。” 谢金莲吐了吐舌头,被柳姐姐训斥了也不觉得尴尬。再想想回去后,自己便可住到尚书府内宅的正房里,心情无比的好。 看看李婉清上刑一般的样子,她们在池中只玩了一会儿,便再上岸,绕着曲江池边的绿柳荫漫步。正午时园监又派人来请,说在水殿给几位夫人安排了便饭。 谢金莲不顾崔嫣的白眼,问来人,“不知长安饭价多少?” 樊莺、思晴、李婉清偷笑,知她又在算饭帐。 来人伶俐,回道,“回夫人,长安各地货物源源不断,夫人便是想吃到登州鲜贝、余杭香梗米那也是不难,而且也很便宜。” 他在前边引着说,园监大人出于对兵部高大人、及柳夫人等众位夫人的敬意,是以个人名义准备的便饭,夫人们能够赏脸,连他们做属下的都脸上有光。 柳玉如偷偷拉谢金莲走在最后,在她胳膊上狠掐一下,威胁道,“再这样小家子气,就不让你住正房,给我住厨房去,怎么到哪里也改不了管家婆的德性。” 谢金莲委屈地道,“姐姐你向来不管帐,怎知其中的难处?我不问明白,万一到时候吃过了一抹嘴,人家让我们掏多少多少,怎么办?” 柳玉如眨眨眼,答不上来,有几个听到的姐妹都笑。 谢金莲再教训柳玉如道,“我们来玩儿的,哪带有那么多?到时你这位瑶国夫人的脸上搁得住,但我这个县君的脸就不知往哪里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3章 不死不灭 柳玉如问,“金莲,你这是怎么了?” 屋里已掌了灯,甜甜小姐本来在前园旁边、临着丫环与内宅之间有自己的房间,但今天头一次住进来,便陪她娘一起住在正屋里。 谢金莲看了看已经惊醒的女儿,不便明说,只是对柳玉如和樊莺道,“那个人又来扰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先醒过一次,好容易睡着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4章 能屈能伸 高审行干笑着说道,“我们总算碰到了一处,怎么能轻易地分开呢!” 崔氏气得一言不发,已经起身随高峻去上车了。 …… 两人走后,高审行有些心神不定,青若英和刘青萍两个好像都看出了他的反常,但他什么也不能说。 吕氏的丫环坠崖一事被高峻、崔颖这两个人知道,不晓得自己在他们心幕中的形象,会被他们贬损到怎么不堪的地步。 最让他担心的其实还不是他们,而是吕氏。 吕氏直到现在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提个条件,仿佛独守着一眼清冽幽深的甜水井,反倒不急于打上一桶来尝尝了。 而他除了等待对方提条件,好像没什么好办法。他曾闪过一念,若是当时在捂吕氏的嘴时,顺便把她往崖下……算了,他只能想想,也自认为姓高的绝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失足与谋害那是两种性质。 目前看,高峻和崔氏出于亲情的原因,大概此时还处于惊愕混沌之中没有清醒过来,他们匆匆地离去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再说,即便他们清醒过来,事情要怎么处置?他们站在亲情、和高府至高无上的利益角度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那么自己在他们面前,难堪必会大于风险。 高审行对于此事只能尽可能捂着、拖延些日子,祈求不被更多的人察知,二是稳住吕氏,不让她乍了毛,然后自己徐图后策。 因为他看出,吕氏掌握着令自己身败名裂命门。 对于丫环的跳崖,吕氏身为见证者,可以说成是“失足”,但也可以把丫环“失足”前的事情讲出来。 不过以吕氏的市侩与精明,她不会轻易讲出来的,这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吕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高峻和崔颖,估计也是认定高审行的两位亲属不会讲出去,但无形中却给她自己的安全加了一道拦索。真是小人之心,难道她认为自己有可能杀人灭口吗?! 高审行懊恼自己当时头脑发热,做了件蠢事。但这件事有些人是不能理解的。 他们不会知道,在这个关头见陛下一面,对于高审行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这一面,可能决定着他是否继续三年如一日的、没有护卫骏马、没有官袍印信、没有前呼后拥、没有众人瞩目、没有一呼百应、没有丝竹管乐、没有高堂明镜的日子。 还是只有麻衣布鞋、草屋小院,像个农夫那样默默地种菜、钓鱼,在碌碌无为里被别人遗忘、而后泯然常人。 还是在众人的瞠目结舌、懵懵懂懂之中就展现一个华丽的腾跃,沐浴着令人羡慕而且惊讶的眼神重回高位。 在皇帝翊卫追逐着惊慌失措的小鹿朝他跑来时,高审行甚至想到了:如果他比褚遂良还提前一步脱离苦海,将会给他、给他的高府带来多大的优越感,给朝堂上昔日的同僚们带来多么大的震撼!? 父亲不在了,身为高府上屈指可数的一位职位不低的刺史,能够代替家中另五位兄弟卸职丁忧,这件事的本身便是顾全大局、担当大事的写照。 但这一切被吕氏和她的丫环提着一篮子鱼,一下子撞破了! 皇帝和他的卫队本来兴致勃勃,玩兴正浓,因为吕氏和丫环的突然出现而毫无理由地突然离去了。 她们简直就是预谋好了,成心让一位可以担当大任的刺史做回老农!他从距离荣耀最近的地方一脚踩空,仰面朝天、跌倒在地任人耻笑! 而鱼是他送给她们的! 一瞬间,机遇丧失、结局逆转带来的巨大的失落与愤怒,让他必须就近找个最恨的人来垫背,给他个发泄的出口,阻止他堕落失控的感觉。 他的发泄短暂而汹涌,一眨眼便意识到这于事无补。因为皇帝已经回翠微宫去了,山谷中一片寂静。 他掸掸袍子起来,不理呆若木鸡的吕氏和狼狈不堪的丫环,鱼竿也不拿往回就走。 吕氏拾起鱼竿紧随其后,忘了她们的篮子。她还没有从方才的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 丫环悄无声息地走在最后,也不理一理凌乱的裙子和头发。 她不哭不闹的表现令高审行稍稍有些惊讶,但高审行不回头也能猜的到,这个女子无非是无限委屈地想着提些什么条件罢了。 但在他们走上一处山谷顶端的边缘时,高审行听到身后有人纵身一跃,有衣裙在突出石崖上挂裂的声音,浮石滚落入崖谷。 他惊愕地猛然回头,发现身后少了丫环。 没有听到失足时的尖叫,反而是吕氏魂飞魄散地尖叫起来。 高审行冲过去紧紧地捂她的嘴,心虚地往左近看了看,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一个人。 吕氏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她惊恐地摇着头,从他捂着的嘴缝里含乎不清地提示道,“她、她失足了!老爷。” 对,她是失足了,正好免去了接下来的麻烦。再说不论是高审行,还是吕氏都走在丫环的前面,没有人推她,是她失足了。 高审行松开手、放开吕氏。 她瘫坐在崖边,为了表现出自己没有怀疑过高审行,她还做出个样子微微探身往狭谷里望了望,什么都看不到,“老爷,她是不是没救了?” 高审行也听不到谷底有伤者的痛苦呻吟,只有不大的风拂过耳畔,让他赤热的脸颊凉下来。 他在袍子上擦擦掌心的汗,淡淡地道,“好像是。” 他们无语地回来,高审行芒然若失地走在前边,已经忘记了无力挣扎的丫环曾带给他的、虚弱的成功感受,此时变作了临渊的担忧。 吕氏充满戒惧地走在他的后边,始终与他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不要高审行转身,只要他肩膀头稍微地动一动,她便落荒而逃。 翠微峰是怎么下来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进村子时天色已晚,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高审行钓鱼归来,失魂落魄,而鱼竿拎在他同样失魂落魄的女邻居手里。 她将鱼竿递向他,还没等高审行接住,吕氏便丢开鱼竿,然后逃进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 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初一,也就是高峻与崔夫人离开子午峪的第二天,兵部尚书家的大管家高白和他两位夫人就到了子午峪。 他们先去拜见了府中在此丁忧的老爷、大夫人青若英、三夫人刘青萍,然后回禀说,高大人和柳夫人命他们来接吕夫人进兵部尚书府。 高审行又见菊儿,这个在西州时便与他纠缠不清的丫环——居然也是丫环——此时仿佛并不认得高审行,只把他当作无物。 凡事有高白出头,而她与雪莲是为了一路上照顾吕夫人的,她不理高审行也说得过去,只须在不得已的时候对他浅浅地万福一下也就行了。 高审行发现,凡是扔掉和丢失的,不论是人还是物,最后大都发觉不错。 他问高白,“他们是怎么考虑的?” 高白说不知,因为高大人和柳夫人在吩咐他时,说的极为简单,就是接吕夫人入府。高大人和柳夫人都很忙。 最后,高白躬身道,“老爷,新府上杂事有许多,都要等小人及两位夫人们去料理,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小人接了吕夫人就走。” 高审行稳步出来,看着他们带来了两架车子,菊儿和雪莲共乘一架,而另一架马车上跳下另一位丫环——又是丫环。 丫环迎上从隔院出来的吕氏,搀住她的手臂扶她上车。 吕氏在放下车帘儿时,意味深远地瞥了高审行和他两位夫人一眼,又对高白问,“你家高大人可把我的住处安顿妥了?” 高白没说话,但菊儿回道,“夫人尽管放心,因为此事是柳夫人特别关照过的,尚书府内宅住了七位夫人,但还余两间空屋,就随吕夫人喜欢居住哪一间。” 吕氏惊讶于高峻处事的果断利索,也惊讶于他府上几位夫人的安静。不过吕氏知道,好像真有个新的身份朝她招手了,尚书府的夫人——她不能表现出过分的洋洋得意。 吕氏也知道来接她的三人在尚书府的重要位置,这两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年轻管家婆,在今天以前,不论是相貌还是地位都曾在自己之上,她总不能比她们还不稳重。 但她相信高峻与高审行绝不一样,她迎来了不可思议的身份逆转。 车子启动,吕氏还是问道,“内宅……那么柳夫人住在哪间?”但此时陪着她的只是个丫环,只对她摇摇头。 高审行惊讶于高峻在前来子午峪的短暂时间里,便与吕氏做好了交易——用她的新身份,换来她的守口如瓶。 只是一阵苦涩的味道一直由高审行的胸腔里涌到喉头,而吕氏临上车时讽刺的目光就像一把锥子。但他此时除了听任高峻做些什么,自己已没什么好办法。 黔州前任刺史在丁忧期间非礼丫环,致其跳崖自尽。一旦事发,高审行唯有一死,并背负大逆不道的恶名。 这对一向视高府名誉为重中之重的高审行来说,后者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百味杂陈地看了看隔壁人去房空的院子,发现吕氏匆忙中连院门都没有关。 但总算此事暂从内部压伏下了,高峻的态度让高审行证实了之前的判断,原来,高峻也在乎高府的名誉。 接下来便是那个跳崖的丫环,高审行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这么看最可能出事的环节就是她的跳崖地了,万一让谁发现了,事情不可避免地会传扬开来。 他想去丫环坠崖处偷偷瞧一瞧,但终是没敢,于是竖起耳朵听,也没有听到村中人有过与此相关的议论。 他装作正常,拿起鱼竿儿再到原来的地方去消磨时光。而翠微峰,短时间是不便去了。 …… 永宁坊兵部尚书府,高峻把事情都交待给柳玉如,躲出去了,好在家里还有崔夫人帮她,还有那么多的姐妹,不信她们稳不住一个吕氏。 子午峪的突发事件让高峻有些发蒙,但大丈夫能屈能伸。 回来的路上,高峻说,把吕氏不闻不问地丢在子午峪,让她挟丫环跳崖之秘、时时威胁老爷,保不齐老爷一时冲动再捅出什么娄子来。 把她接到别的地方去,吕氏肯定不会老实呆着,因而先把她接进府来,相对来说最稳妥。 高峻也不能就此事去子午峪问高审行,更不能与他商量什么。到目前为止高审行怎么想那是他的事,反正高峻一句与此相关的话也没提及。 因为长安县令班文志接到现报,已经带人去勘验现场了。高峻可不想落个与原案嫌犯串通、勾联的毛病,甚至他知情不报都是问题了。 他也不能上朝去,天子行宫的周边出现人命案子,辖境长安县县令一定会在朝堂上说起此事。他很可能随口讲出,“接案中途曾遇到过兵部高大人,” 那么接下来,只要不想糊里糊涂地马上将老爷供出去,高峻就只剩在朝堂上编瞎话的份了。可他不想刚刚入京上任、便先来个欺君。 在回来的路上,崔氏曾经问过高峻,“你想怎么做?” 不管再恨再怨,真见到高审行面临着困境,崔氏也担心起来。 高峻知道黔州的刺史大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平时尽在掌握……只怕遇见丫环。 高峻道,“这种事涉及天理……不大好办啊!但让我大义灭亲想都别想。我不干扰班县令办案,但也不能给他通风报信吧?我接吕氏过来可不是怕了她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看上了她的姿色了……谁不知道我高峻胃口大的很?” 崔夫人好悬没吐出来,吕氏连菊儿都不如,所谓“姿色”不知从何说起。 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事态再往严重里发展,弄到不可收拾,也不能尽由着吕氏捏着高审行的把柄、对他狮子大开口。 崔夫人道,“已经不可收拾了!” 高峻说,“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事发的真实情况。比如老爷、吕氏和丫环怎么同时出现在那里?丫环之死是自尽还是灭口?有没有可能与老爷无关,只是有难言之隐而被吕氏要挟?长安县侦破的如何?有没有可能丫环没死?” 这个突发的想法让高峻有些兴奋,在马上一击掌,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那就有了两种可能,一是她碍于颜面不会指证老爷,那我们总不该亏待了她,二是揪住老爷不放……那么老爷该受什么就受什么,我不好管。” 崔氏被他最后的话气乐了,纳闷他的异想天开。 高峻说,“只是这些事情我都不能插手,全要靠你们去做了。”8)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5章 此鱼非鱼 兵部尚书的差事,他干着着实费力。 但是干个兵部侍郎,上有尚书大人坐镇主持大事,下有郎中、员外郎主持各部具体事项,这才是他最感轻松的。 只是崔大人猜测,在此次是否出兵高丽的决策中,兵部尚书李士勣,绝对是在重病的皇帝面前耍心眼儿了。 不然以他的资历,尚书之职不会这么利索地给高峻留出来。 兵事,涉及大唐国威、国运、大唐对外的实利或是颜面,没有兵威都是胡扯。 兵权更关系着皇权稳固,因而兵部尚书既要有真本事,还要能让皇帝陛下放心,真他娘不好干啊。 对自己,陛下倒是放心,但干着真吃力啊!李士勣本事不用人担心,居然也没干长远。 但这也分谁,高峻一上任连面儿都不露,放在一般人身上根本做不出来。但崔大人在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悦,反而还很高兴的样子。 崔侍郎回道,“陛下,尚书高大人走的匆匆,只是说这次的兵部与往日的兵部不同了,再按部就班恐怕不行,因此他……” 皇帝很感兴趣,乐见底下出现些新气象。重臣们安于朝堂、体懒心活,动不动拉帮结派才真正让他担心。 于是问,“不知你们高大人说何处有不同?” 崔侍郎道,“高大人说,往常兵部不抓牧事,而现今的兵部连牧事都管起来了,足见陛下英明。高大人说,大唐幅员辽阔,夷狄环布,突厥、吐谷浑、薛延陀、奚、契丹、高丽等部,哪一处都不能轻视。高大人说,要震慑这些善于骑射的部落,大唐就必要有强大的骑兵。不论是长途奔袭,还是快速集结,都离不开好马……” 皇帝笑道,“你们高大人面都不露,却说了不少,但他去了哪个方向?” 兵部另一位侍郎韩瑗,字伯玉,是刑部尚书韩仲良之子,正是与长孙无忌相从甚密的那个人。 韩瑗深知长孙府与高府的渊源,而新上任的高大人,正是长孙大人要着意拉扰到关陇集团来的人物。 因而回道,“陛下,高大人说,大唐北方边境正是我们几处重要牧场所在地,西有天山牧,北有武威、灵州、夏州、河套牧场,东有幽州、营州、辽州牧场,各地气候水土不同,马匹习性、特征也不同,因而适用的战场也不同。高大人说天山牧他已熟悉,武威牧也略知,但只有东北方向的牧场不大了解,他是去那里了。” 皇帝暗思,他选择的这个方向不错,可以巡视东北牧事,更可顺便察看一下高丽战事。 而且从兵部两位侍郎的话语里,他也猜测到高峻的用心。 李士勣的资历远远高过高峻,如果高峻——这位新任兵部尚书打着旗子、挺胸腆肚去视察高丽战事,难免引起上一任尚书李士勣的反感,但巡视牧场就不同了。以高峻的脑筋怎么会惹人烦气。 皇帝很高兴,说道,“但兵部的事务,他给你们二位都安排好了?” 崔侍郎道,“我们一定会认真做好。” 韩瑗答,“高大人提议在兵部四部衙门之外,再设立‘马部衙门’,兵部增至五部:兵部、马部、职方、驾部、库部。高大人说若陛下认可,便由我们两位操办起来。” 皇帝道,“准奏。” 他还想看一看高峻入长安之后都与谁见过面了,从中也可看出些什么。 于是问道,“兵部新任尚书入京师也不来上朝,列位大人们都有谁见过他了?” 高履行回道,“陛下,微臣家三位兄弟曾出金光门迎了一下。” 长孙无忌道,“臣也去了,只因高峻堂妹与么子长孙润好事多磨,全亏了高大人调理于他,这才成个人让高小姐看上,微臣该去。” 皇帝笑了,“嗯,别人呢?” 褚大人道,“臣有个宾客,原是在黔州任过职的,他也去迎了迎。” 其他人好像再也没有谁见过这位兵部尚书了,个个一脸茫然的样子。 皇帝心中又是一阵舒畅,这不错,迎来送往的很正常嘛。 但远处有一个人仿佛迟疑了一下道,“陛下,臣也见过高大人一面。”说话的是长安县的县令班文志。 长安和万年两县县令,别看职名不高,但却算京官,品阶也是五品,能比肩底下一州刺史,有奏事之权。 班大人道,“微臣去太和谷途中曾遇高大人,他轻车简从去子午峪,是去祭拜阁老,顺便再看望丁忧的黔州高刺史。” 那么高峻抵达长安之后大概的行踪,皇帝也就基本上清楚了。 他没有忙着拜会权贵、也没等着人们上门拜访。只是很低调地祭了祭祖父、看了看父亲,便带人出京去辽东了。 皇帝感慨道,“高府一门忠、勤、能、谨,阁老临终别的不许,单挑府中不长不幼的一位刺史丁忧,其情可悯,其心可鉴!但黔州开荒、挖井一大摊子,正是高审行一力主持的,这一来就全放下了!” 他想了想道,“高履行……朕意,只要黔州一方宁静安稳,总不违阁老生前之意,就让你六弟高慎行代为丁忧可行?他是太祝更懂礼仪,又不怎么忙碌,侍奉起阁老来才更贴切。” 高履行连忙点头说可。阁老不在,高履行可做府中的这个主。 于是皇帝对吏部道,“朕知道高审行离职后,黔州未任新刺史,仍是长史刘堪用,“崔夫人、柳夫人,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和宗正少卿樊大人到了。” 吕氏心道,果然是高门大户,往来的都是高官大宦!就是不知这二人长个什么模样,是不是自己也要出迎。 一直不怎么出声的樊莺欢呼一声就要出去,但柳玉如对她说,“妹妹稍安勿躁,让我与母亲先去看看。” 崔氏知道,柳玉如这是担心褚大人和樊大人一进来,看到吕氏后万一问起来不好回答。 她们起身出去,到中厅迎住了两位来访的大人。后厅的午饭尚未开始,众人只好停下来等。 吕氏猜测,过一会儿,大概这位褚大人和樊大人一定会被请进席来,他们总会问到自己是谁。 那么柳玉如或是谁总要郑重地向他们引荐见自己,然后自己兵部尚书夫人的身份就算板上钉钉了。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耐心等着,果然,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柳玉如便满面春风地进来,站在后厅的门口对大家道,“都出来见过两位叔叔。” 人们都起身去中厅,吕氏按着先前的预定,低眉顺首地走在最后,到了中厅也排在最后边。 谢金莲先上前与两位大人见礼,听褚大人夸奖道,“金莲越来越有掌家人的风范了!” 崔夫人笑着道,“褚大人果然有好眼力,反正我看柳丫头是越发力不从心了,谁让高峻一个劲儿地往上升职,是谁都想着住到他后宅来。幸好有金莲算盘打的精,不然他府上连住的地方都快没了。” 然后是樊莺上去见礼,樊大人倒是和蔼,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话很少,又是褚大人道,“玉如你莫多虑,有你莺妹子在这里,估计没谁敢。” 吕氏明明听出崔氏的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心说你总算表示出一丝不满了,可那又怎么样?难道不还是你们将我迎进来的。 人们一个个上前,再一个个退到另一边,然后将吕氏闪了出来。 樊大人示意吕氏道,“这位眼生得很。” 崔夫人接过话来,对两位大人引见道,“难怪你们眼生,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是……” 吕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听崔夫人清清嗓子道,“这是审行在黔州去年新收的侧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6章 不依不饶 吕氏讪讪地低声道,“难道老爷以为我是个多么随便的人?我只是代老爷去看一看兵部尚书府内里的布置,回黔州后好做个参详,将来黔州刺史府我立意是要大改的,一定要有个新面貌。x” 第二天,老六高慎行与夫人才到,高审行已经归心似剑,不知他离开的时间里,刘堪用把黔州搞成了什么乱样子。 高审行认为,因为父亲的离世,高府的地位和影响经过短暂的削弱后,由于自己梦幻一般的复起,反而略有加强了。 高府目前的老一辈中有两位刺史、一位亲王府长史,小一辈中有一位兵部尚书、一位都护府长史,放眼长安这也没谁能比了。 与六弟简单交待了一下,高审行带起大小三位夫人起程。他知道,崔颖未至,那么黔州她也一定再不肯回去了。 这让高审行有些心痛,从内心来讲,一个崔颖在他的心幕中的份量,胜过了眼前这三个。但他承认自己以往对她的伤害太多了,太多了。 崔颖这次把吕氏再推回来,而且当着褚大人和樊大人的面,直言吕氏是高审行的侧室,并非是替他着想。 她是不想这个祸水,再给高峻和柳玉如的府上添乱。 而崔颖从最初得知自己与菊儿有染后的痛不欲生,到黔州后对这类事上的冷陌、再到此时主动将一个吕氏推过来,说明她越来越不在意自己了。 她绝不会与吕氏住到一个屋檐之下。 以崔颖高傲的心气,虽然她不便直接表示出对青若英的抵触,但青若英给她带来的身份逆转,同样让她不大舒服。 还有刘青萍,虽然刘青萍有着年轻的优势,但崔颖和她这个一同开过荒的、本属晚辈的女子站在一起,心理上也丝毫不会有半分的平静。 行在去往黔州的归途之上,高审行因为想起崔颖,有不止一次的心痛,有时坐在了马上就黯然落泪。 他再一次体会到,失去的才是最好的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此时在他的心中,有个以往被他忽略的事情慢慢清晰起来:虽然他折腾了这么久,但崔颖,却仍然是与他刺史的身份最搭调的。 吕氏自从一出来便不老实,先是嘀咕自己的车子不如大夫人和三夫人的漂亮,连车夫也不成熟,有好几次都颠到她肚子疼了。 高审行不胜其烦,将刘青萍的车夫换给了她。然后她又不止一次地埋怨路途的辛苦,埋怨没有更多的人侍候她的旅途。 仿佛她再次的回来,属于做出了很大牺牲、主动舍弃了兵部尚书府、以及长安城繁华热闹的生活环境,要谁感恩戴德似的。 高审行懒得理她,与先前那个认识截然相反的是,从吕氏的身上高审行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时梦寐以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最后终于到手后才知道是个烂货。 这些烦恼伴随了高审行一路,幸好有复出的喜悦一直在安慰他。 大权重握,才知它的可贵,高审行人也仿佛年轻了十岁,这次的复出如同做梦,他再不能随随便便乱迈步子了。 …… 大唐贞观年间牧业兴旺发达,首先与马匹在军事上的重要地位是分不开的。 立国之初,在隋末征战离乱之后,马政早就残败不堪,全国总共只有牝牡三千来匹,现在看也就是西州一座中牧的马匹数量。 这倒与西汉初年“天子不能具醇驷,将相或乘牛车”的景象很相似。 大汉天子的车驾居然都找不出一般模样的四匹马来,当朝的宰相只好坐牛车。 即便时间到了高峻主政牧业的今天,牧业已很发达了,但如何镇服边患、稳定国中形势,军队和馆驿交通仍然需要大量的马匹,来充当战骑和运载工具。马牧业的发展仍然是当务之急。 以皇帝的雄才大略,对夷狄的政策上也不得不采取所谓制衡之术,并非是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占有**,只是鞭长莫及罢了。 武德初年,突厥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至吐谷浑、高昌,诸国控弦百余万,而且皆不臣唐。 而从武德四年开始,突厥不断骚扰大唐边境,最严重是在武德九年时候,大唐立国已经九年了,但突厥颉利可汗就敢率精骑十余万进寇,为此京师数度戒严。 若非大唐占据了高昌,西部边境的被动局面不会有这样大的改观。这便是高峻以大唐总牧监巡视辽东牧场的切实感受。 苏殷以前曾对他提过,三国时吴主孙权一直是由海路到辽东采购战马,这才能够与魏国相抗衡。后来辽东牧场尽归高丽,吴国失了良马来源,才不攻自破了。 进而他再想到了蜀汉空有五虎上将,最鼎盛时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要将有将,仍然只能图个自保、而不能有大的建树,都是没好马啊。 益州之马,小如大狗,登山驮物尚可,但怎能与坐拥北方数大优良牧场的魏国相抗? 蜀汉丞相数次伐魏,每一次不直取长安却必出祁山,谁想的到,他其实也是奔着优良的牧场去的! 此次牧政划入兵部,兵部尚书兼领总牧监,高峻认为这个决策再正确不过了,几乎就是夺取高昌后的补充。 大唐要保持对邻国的长盛不衰,并且不断取得胜利,扬国威于境外,就一定要有一支称雄于世的强大骑兵。 而发达的牧马业,则能提供源源不绝的、大量优良的战马,为军队提供持久的战力。 在营州,高峻与江夏王李道宗遇面。 王爷坐镇营州,负责为大军筹划粮草军需,这些日子已经明显见瘦了。 得知高峻已晋身为兵部尚书,江夏王十分高兴,对高峻道,“我真是服了皇兄,在用人上总是出人意料,但却入情入理。你入主兵部和马政,再合适不过!” 他对高峻举例,这次在营州再一次感受到了马匹的不可或缺。大量的军需要从营州运送上去,一匹马的运力就相当于七个壮役。 两人在营中对酌,王爷说,只是李士的心情恐怕不大好,“我不相信你在军事上就比他差,而且在灵活与出奇不意方面,你更具优势,但不得不说,资历和大军团作战方面,至少经验上,别人认为你是稍有劣势的。” 王爷说,此次出征,李世虽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着三军兵马,但这个大总管只是个临时的差事,保不住李大人心里会有些芥蒂。 王爷要高峻早作预料,早有安排,免得到时匆忙。 高峻知道王爷的好意,自江南及剑南一行之后,两人说话已不隔心了。 高峻笑着说,“又不是我钻营着来欺了李大人的位子,皇命不可违,我相信李大人这样层次的人一定会体谅我。” 而他上任之始,并未对辽东军事上的任何事指手划脚,便是尊重和相信李大人的意思。 再说,兵部还有全国牧政一大摊子事,只这方面就够他忙一阵子了。 王爷问,“兵部即将新增马部衙门,不知在马部郎中与员外郎的人选上可有什么预先的想法?” 高峻道,“王爷,这个我就不作打算了,谁来均可,我不挑拣。而且兵部原班人马我一个不打算动,李大人主政兵部时的人,我都信得过。” 高峻说的恳切,但王爷从中已看出,高峻无意在兵部根植自己的力量,甚至在他最有发言权的、马部衙门的主事人选上也不想参与意见,这就更为可贵了。 王爷能猜到,李世离开兵部,并非空穴来风,在眼睫毛都空了的皇帝面前,李世一个瞬间的心思活泛,都会被洞察。 大智损于欲。 李道宗一边喝着酒,一边也认为,陛下擢升高峻上来,将兵马合政,居然又下对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妙棋。 第二天,王爷邀请新任兵部尚书高大人,与他一同前去视察营州的军需输送情况。路上王爷说,驮马还是有些不够用。 高峻问,“为何?” 李道宗说,开始够用,但驮马送给养上去,从高丽战场上再返回来,十之七八都犯了毛病,运力大减,最近已在临近驿站中征调了一部分驿马。 高峻问,幽营都有牧场,王爷怎不征调些马匹呢? 李道宗苦笑,“我若早知你入主兵部,后兵政、马政归一,恐怕早就下这个令了。但之前则费不起这个事。” 他们到达营州城郊的军需场,唐军一支后勤人马整装待发,有驮马队源源不断装载物资,编号结队正要出发。 但他看到其中有四成马匹正如王爷所说,状况不妙,恐怕再往返一次,也就回不来了。 李道宗叹道,“十八年陛下亲征高丽,十万大军只损失了一千二百人,但 战马四万匹,死者十之七八。无角之龙,军中良友也!” 高峻这次出行匆忙,也为躲开丫环附崖一事的嫌疑,因而未张旗帜、轻车简从。 随李道宗前来巡视,这些军士和将领们几乎察觉不到,大唐的新任兵部尚书其实就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有一位军中将领,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高峻看他装束是个从五品下阶的游击将军,身高体大,通武有力。王爷说他是这次军需护送的主将。 此时他正牵着坐骑,也在巡视驮队的准备情况。 他仿佛心情不大好,对手下军士骂骂咧咧,正好来到一匹驮马的跟前,用马鞭指着这匹马身上的货物,质问道,“怎么载这么少?它是去高丽战场逛风景么?” 有位役夫上前,恭敬地回禀,“李将军,你看它像是病了,不能再多装货物了,不然恐怕……” 李将军一鞭抽过去,“军需运不上去耽误了战事,总管李大人可不管它病是没病。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我却体谅一匹马?给我装!” 李道宗要发话制止,告诉他兵部尚书高大人到了,但高峻示意不必。 李道宗说,“这人叫李继,是李世的干外甥,听说是员骁将。但李世不将他派在军前效力,怎么反倒让其跑到后边来押送粮草。” “怎么才是干外甥?” “李世的夫人享有‘英国夫人’的爵号,这倒与你家的瑶国夫人位置不差。而这位李继,则是李世二姐的干儿子。” 李道宗说,“李大人的二姐也是一位县君,这就又与你另七位如夫人位置不差。” 高峻笑道,“王爷你就莫再强作比较了!” 说话间,役夫已再将两大包军粮各抬到那匹马的身上,一边一包捆好。 李继这才满意,看了看再挑不出毛病了,这才放过。 但方举步,那匹马已经不堪重负、腿一软伏在了地上,任人挥鞭驱使,但重物在身上压着,它只是徒劳地昂一昂脖子,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继大声抱怨因为一匹马误了军情,他十分焦躁地大步过来,一手牵缰、一手探到驮物的下边,“嘿!”的一声,竟然助那匹马站了起来,其中力量让高峻也吃了一惊。 李继拍拍手喝道,“给我出发!” 但身后,“咕嗵”一声,那匹马又瘫倒了。李将军大怒,返回来挥鞭连抽两下过去,“你个废物!” 但那匹马只挨了一下,脖子上便淌下血来,它衰鸣着躲开另一下,鞭子抽在粮袋上,粮袋立时破了。粟米如泻洒了一地,役夫们忙着卸粮堵漏,场上一时混乱。 李继仍不泄恨,怪它耽误了行程,大步过来、抬起脚对准马头便踹,“我日死……” 但脚也踹出去了,却被另一只脚伸过来、在他脚脖子上灵巧一勾卸去了力道,再一拨,李继不由自主地旋了半下身子站在那儿,但马就躲过了这一下。 李继一向自诩神力,鲜遇对手,如今当着众手下的面让人一脚挡住,而且站相极是狼狈,当时便怒道,“你是何人?!” 看到高峻身上的三品服饰,他有些不信,因为对方的年纪比他还小许多,在军中根本就不认得,“军营重地,你竟敢乱穿、祸乱军心!” 高峻笑问道,“那你看这位李王爷是不是乱穿?” 李道宗喝道,“新任兵部尚书高大人在此,你还敢放肆!”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7章 亦正亦邪 高峻竟然一下子让他噎住,瞪瞪眼睛没话来答。x当着众军士和役夫,这个面子也算丢的不小。 李道宗怒道,“李继,站在你面前的不仅是大唐的兵部尚书,也是新任的总牧监,他对马匹的心得岂会不如你,你太放肆了!” 高峻道,“王爷息怒,马匹少,半数生病真是实情。” 此次出讨高丽,太仆寺已按着兵部要求的数量提供了足够的马匹,战马、驮马都足数。 只是常言有道,春捂秋冻,马匹也是如此,刚刚过了冬,便将它们拉到苦冷的高丽战场上去,因气候的原因,马匹损耗不小。 但额外再从牧场抽马,就影响到了幽、营牧场的等级,牧场积极性不高。 加之传言马政将要划入兵部,在这个节骨眼上将牧场的马匹都抽空了,将来在交割的时候脸上不大好看,因而连太仆寺都想再等一等。 上层的这个细细的变化,直接影响到了李道宗的后勤大计,他连就近的驿马都抽出来了。 高峻对手下道,“分头速去幽、营牧场传我命令:天黑之前,倾两牧健马到这里归王爷调用,病马一律换下来,拉到牧场去调养。” 手下立刻分头去了。高峻看看已经卸下驮物的那匹马,此时它已经站起来,居然是匹良种,但骨瘦如柴,极是虚弱。 高峻吩咐道,“此马乃是热种,去辽东就不适合了,难怪会生病,就由我带着将养。” 崔嫣一直说练习骑术,但总无好马。高峻看这白匹马温顺而机敏,马口又不大,驯一驯归她正好。 高大人问驮队的役夫领队,有没有随队的兽医。 领队说,有倒有,但人数不够,只算是个安慰。 高峻道,“去驿站传一道命令,由天山牧总牧丞苏五,选派好兽医五十名到辽东,随队相助医马。” 又对李继道,“李将军,不知李总管的军令是什么时限,你再等上半日,等换了新马再走不知可不可行?” 李继并未迎来兵部尚书的苛责,此时才想起人家是舅舅的继任者。自己这样表现,不知会不会给舅舅惹到麻烦。 但看对方说话和颜悦色,且说来说去都是马匹,料想他年纪轻轻,也就是对马性明白一些,而对军阵之法大约不通。 他内心的倨傲之意不觉又起,将自己不能上前阵的原因,都归在这位兵部尚书身上。暗道:你小小年纪,不知是靠着哪座山头爬上来的。 他只服舅舅李世。 “回高大人,这恐怕不行啊,你哪知军情如山,半刻误不得的!别说半天,难道想让前边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高峻气已憋了半晌,此时再也憋不得了,喝道,“你放肆!哪里看出我不懂‘军情如山’?本官问你时限,你自管答时限,像个娘儿们般嗦什么!” 当初,西州司马刘敦行,倚仗着父亲这个强硬后台,数度对高峻不恭,高峻忍至最后也一点情面不给中庶子,在西州一脚,间接把中庶子踹倒了。 此时对方数次冒犯,高峻火气一冲上来,什么李世早让他忘了。 李继不敢再闹,知自己理亏。 但仍小声嘀咕道,“卑将阵前杀敌无数,直冲敌垒也不皱皱眉头,大人怎说我是娘们。这次军需送达的时限正是四月二十三日,告诉你又如何?” 高峻一听,便知他这趟差事并没多急,是在那里拉大旗,于是便不着急,对他道,“从本官一到这里,便见你喋喋不休,拿一匹病马撒气,难道冤枉你了?依我看你这‘杀敌无数’全不可信。” 李继被他一激受不得了,面红耳赤闷声道,“大人要如何才信?!” 高峻冷笑道,“我看你只手托起一驮,一鞭抽破米袋,倒是有些蛮力……只要你能摔倒本官,我便不再认为你是‘娘儿们’。” 李继看了看对方,惦量对方斤两,随即道,“万一卑将冒犯了高大人,要怎么说?” 高峻道,“我总不会像个娘们似地,跑到前线去找你舅舅诉委屈。” 此时,场外已聚了不少的军士役夫,听到高峻的话有人笑了起来,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位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个什么身手。 不过在多数人看来,这位年轻的高官恐怕是让李将军气晕了头了,因为从身量上看,他绝不是李继的对手。 只有李道宗知道高峻手段,他想在李世的外甥身上撒气,还把路给他堵死,将来李继要去他舅舅那里诉委屈,便还是“娘儿们”。 不过,李继的身手王爷从没有见过,因而又有些替高峻担心。当着这么多的人万一失手的话,兵部尚书不好下台啊。 李继下了决心,也想为舅舅不便明说的委屈出口气,“那卑将得罪了!” 高峻甩了外袍,扎一扎革带,弓步扎牢,将手一伸,“李将军,请!” 李继气冲冲上前,与对方手一搭,便心生怯意,因为他从来没有从哪个人的手上感受过这样强悍的力道。 而对方泰然自若,早就在等着了。李继心知不能轻敌,一上手就用上了十成力道。 众人屏息,看双方四臂交迭在一起,如牛抵角,数个回合下来让人眼花缭乱。但有眼明的人渐渐看出两人的区别。高大人神色自若,而李将军的脸开始胀红起来。 李继数次发难,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奏效,此时有些技穷心虚,而且一向所自诩的拔山之力在对方手里有如无物,越发担心着“娘们”之辞在众手下面前坐实。 他攒了攒气力,沉声大吼了一声:“咳哈!!!” 李继猛地发力,身子倾力欺上、先一推再一拉,脚下也不管尊卑,“叭”地一个绊子使出去,随后两手抓了高峻一条胳膊,身子疾旋要给对方来个大背胯。 李道宗大惊失色,高峻一招不慎,就要被对方摔在身前,那么放在自已身上,这样的脸也是丢不起的。 有李继的几个亲兵在场外不由自主地喊道,“李大人加把劲儿!”而高峻的护卫们目不转睛,盯着场上,连声都忘了出。 但高峻只是上半身微微晃动了几下,一只脚动了动,另一只脚的脚底像生根一样。一只手被对方拽着,另一只手就空出来,往李继腰上一推。 令人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李继放在往常行云流水、势在必得的一招,此时只使到半截,便硬生生地被高峻止住。 “哈嘿!”李继猛然加力,但腰上像是让钉子钉住。 “嘿!嘿!”这次不但没拉动对方,反而自己肚子不能自控地让人推着往前腆了出去。 又一连试了两次,但腰眼上让人抵住发不出力来,这一招势的突然性早已尽失,接下来的几次尝试显得有些滑稽。 他的亲兵也不叫了,看得出李将军又想变势,但先前高大人让他抓住的胳膊此时一眨眼便弯回来钩住李继的脖子。李继先前进攻的双手此时变作防御,拼命抵住,但对方胳膊仍然慢慢收紧、最后将他牢牢锁死。 而且高峻脸上仍是常色,一点异样都没有,反倒现出一丝不屑之态来。李继力量再大,也大不过一头牦牛。 李继回不了身,身子已成反弓,仍作困兽之斗,一只脚猛地反插到身后去绊高峻下盘,反被高峻抬一只脚又给他锁住。 于是李继背对着尚书大人,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能动,脖子被锁着,连“嘿”也嘿不出来了,谁都看出他气一卸,脑袋一耷拉。 李道宗高声喝道,“高大人胜!” 尚书府的护卫们齐声叫好。 高峻火气已消,把手一抖松开。李继此时已力尽虚脱,腿一软坐在地下喘粗气,挠着头琢磨因何就败了。 高峻哼道,“猛倒是猛些,可惜脚底无根,没有长劲,让你押粮运草真不大合格,正该是让你去冲阵。” 李继一听,却来了精神,嘴立刻就咧开了,哈哈笑着一翻身跳起,单腿点地一连冲高大人作着揖。 “高大人,卑将太谢谢你了,原来你才是我舅舅!早干够了这婆婆妈妈的破差事!你的话我舅舅总会听的,我回去就对他说。” 高峻道,“你可别假传我的话,我也没说什么,想来你押运粮草都干不好冲阵也是不行的。军前用谁,只能大总管一人量材而用,我说不作数!” 李继顿时又泄了气。不过他这次可是当众领教了新任兵部尚书的厉害,再也不敢乍刺了。 不过高峻说,“但你这把子力气本官倒是喜欢,若能阵前立了功,本官倒有个好差事想请你做。” 李继笑嘻嘻问什么差事,高峻道,“这也是说不定的,谁知你能不能阵前立功?” 从前边回来后,李道宗悄悄问高峻,“给他什么好差事?” 高峻说,看得出这个李继是个直脾气,身手也不错,他想把李继推荐去西州给郭大人。 眼下西州只有阿史那社尔、郭待诏、许多多、苏托儿,而许多多和苏托儿不是正规军旅出身,是从牧场护牧队擢拔上去的。郭大人可用之将还是有些少了。 …… 贞观二十一年,李士已经五十三岁,如果能够在兵部稳定住、不出什么差漏,那么再有个几年,不愁不跻身于相列。 其实他本不姓李,而姓徐,徐世。高祖赐其国姓,又为了避讳贞观皇帝的“世”字,遂将“世”改为“士”。 他是曹州人,早年投身瓦岗军,随李密降唐后,跟随贞观皇帝平定四方,两击薛延陀,平定碛北,后又大破突厥。 贞观十八年皇帝亲征高丽,李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攻破盖牟、辽东、白崖等数城,又跟从皇帝摧毁了驻跸山下的敌阵。因为立功,李士的一个儿子被封为郡公。 眼下,三年之内他再成辽东道主帅,但兵部尚书却没了。 他的手下得力将领大部都在辽东掌握兵权,再次出征,李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初唐两位名将,一个李靖,一个就是他。但李靖今年已经七十六岁,早已不事朝政,闲在家里著书立说,最近身子并不好。 在军事上,大唐正该倚重于自己。 但恰恰在这个时候,兵部尚书飞了,飞到了西州一位年轻的大都督身上。 聪明过人的李士当时便猜到了原因。一点不能对着皇帝耍心眼儿啊,即便他瘫卧在床的时候。 但那是人之常情,谁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再说,他不出兵的理由也占得住脚,国主病危,谁会轻动刀兵?! 李士的委屈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但他在辽东部将的面前绝不刻意表现,当他们纷纷替老上司表示不满时,李士呵斥了他们。 不过内心里,他还是稍稍有些不服气:暗道皇帝摘了自己兵部大印,讨伐辽东的重任正该是放在高峻身上,新官上任正该是踢出一脚,好来让众人看一看,万一大胜,不显得皇帝陛下任人正确英明无比?怎么还让自己来? 这么说,皇帝不放心把这样事关国运的大战事交给高峻。这么说,陛下还得靠他李士。这么说,陛下这次的兵部人事变动,只算是对自己片刻间意马心猿的警示。 只是,皇帝用这么一个年轻、没有资历的人来顶替自己,看来也真是手底下没什么人可用了。 而马政划入兵部,这一定也算是陛下扶持高峻的一个手段。高峻在这方面是强项,而自己却对这一摊子一直不甚明了。 兵马、兵马,自己在军界根深地固,而高峻在马牧方面同样有不小的势力,尤其在西州。 李士一边行军一边想,如果自己与高峻的不合明郎化,西州自己那位老相识郭孝恪,大半都会支持高峻。 而皇帝罢了自己兵部要职,却仍然让自己统兵,八成只是对自己轻微的敲打,同时对于不得不用的辽东军界也算是一点点削弱。 李士晓得,皇帝陛下的身体已然不大好,上一次发病几乎就到了危险的边缘。陛下此举也算是在为太子李治上位做些准备一个资历深厚、部将云集的老军,总不如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好驾驭。 那么,太子,在自己与高峻之间,恐怕也倾向于高峻了。rw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8章 挪一挪来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但李士勣一味放缓战事的进展也不行——皇帝也安排了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从济州率水师出发了。 水陆两边总会有个比较,如果人家牛总管在海路上已经大有斩获,而自己这里还在路上晃悠,说不定皇帝陛下又该多心了。 李士勣让探子及时察知青丘道水军的动向,自己好应机而动。局面上做到不前突、不落后也就可以了。另外,大军在外还是允许他稍稍打些小算盘。 蜂有刺无人敢惹,马无角人人可骑。在皇帝那里,得让他知道,初唐诸将残败凋零,老的老、死的死,在有些大事上目前还离不开他李士勣。 而在新任兵部尚书高峻那里,自己也不能让他闲着,那眼里也太没有这位尚书大人了。 他吩咐,“将我们这里的军情回报兵部:大军已过鸭渌水,正稳步向前推进,大军至篷山、药山一带。只须沿江南下,便可威慑敌安州城。兵贵神速,大军急需军马四千匹,望为筹措……” 四千匹军马一抽,恐怕营州、幽州的两座牧场便要降格儿,到时候不用自己做什么,两牧牧监们都要给高峻出难题了。 再说,他高峻只是上一次在辽河边露过一面,算是到过东边……但他可知道篷山、药山在什么地方?哼哼! 大唐升平日久,兵威远播,从来都是大唐打别人,别人不敢打大唐。 但什么人都敢往兵部来坐坐,一时间气派、威风,好处多多,好像于大局没什么影响。但外行行令,恐怕是自毁长城啊!! 英国公李士勣不再想这些,安心等高峻的反应。 帅帐设立于药山山顶,时至深夜,偶有小股高丽人马抵近骚扰,等唐军出击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地方是李士勣精心挑选的驻扎之地,视野开阔。不论敌军有任何动作,这边都留有必要的反应时间,又可以居高临下、监视高丽军的动向,给敌以巨大压力。 不过几天来的情况表明,高丽此时的重要兵力都用于对付南面的新罗,而对于大唐此次出击,高丽好像准备并不充分。 不远处的敌安州城如临大敌,但只是加紧固垒,只派小股人马前来试探。一夜间,唐军轻骑接连几次出动,应对敌扰,刀镫碰击,战马嘶鸣,一派军旅景象。 …… 李士勣果然料事如神。 幽州和营州两座牧场在执行兵部尚书、总牧监的命令时都有些不大情愿。总牧监让倾两牧良马用于送粮,这不等于和罢他们的官一样! 营州中牧牧监程处立大为不满,“倾两牧良马”,他说得倒轻巧,马都拉干净了我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这小子来发号施令! 三年前,高峻在西州还是个下牧副牧监,正七品下阶,比自己矮了四阶,没想到只过三年,高峻便爬上了正三品,一转身来下命令了。 程处立来个按兵不动,暗道营州牧场至少要比幽州牧场近了六七百里路,他有的是时间观望。他就想看看,幽州牧牧监唐季卿怎么应付高峻,到时自己尽可见机行事。 唐季卿是大唐礼部尚书唐俭最小的兄弟,今年已五十六岁,这人一向步子稳得很是稳当。程大人立意要看一看,唐季卿怎么办。 高峻下了命令之后,一回来,李道宗就将程处立和唐季卿二人的来路对高峻讲了讲,当时高峻便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的来头都不小。程处立是镇国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的儿子,只是不是嫡出,是卢国公第四个妾室所生,今年三十四岁,三十岁便出任营州牧场大牧监。 唐季卿的身后站着唐俭,他是莒国公唐俭的么弟。 唐俭是礼部尚书,与高峻一样也是正三品。但按着“先礼后兵”排位,唐俭这位礼部尚书至少要排在高峻的前面。 而程知节和唐俭均是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人物,位高权重,资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高峻意识到,自己在草料场当着李继的面,这个命令下得有些唐突了。 万一这两人都顶着不办,一匹马也不给他拉来,那么他这位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大唐的总牧监,脸还怎么搁?搁在哪儿?有没有什么反制的法子? 要知这二人的后台,是与自己祖父阁老平起平坐的国公一流的人物,而阁老已故、这二位尚还健在。 而且他们都是那种想见皇帝、马上就能进宫、抬腿就走的人物,皇帝都不大可能对他们闭门不见。 贞观十八年,在执行太仆寺命令、将蒲昌牧场三千匹战马征集去辽东前线时,一个没什么后台的蒲昌牧郝牧监,就敢对着当时的西州大都督郭孝恪拖延着,可见拉空一座牧场也是不大地道的。 李道宗说,这个唐俭性粗且有些放浪。早年唐俭出任户部尚书,一次与皇帝下围棋,唐俭在布局时抢先占据了有利位置。皇帝想诲一步,唐俭连陛下的手、棋子一起死死按住,就是不让动。 唐俭还当着底下的不少宫女、近侍说,“陛下,下棋就是下棋,陛下广有天下,如何这般小气,若诲棋,干脆微臣认输。” 皇帝大为生气,气得将手中的玉板摔碎在地上,随即将唐俭贬为潭州的都督。 李道宗说,“潭州,知道吗?一个中都督府。因为下了盘棋,唐俭就从正三品降到了正五品上阶!” “然后呢?”高峻问。 “皇帝还不算完,私下里对尉迟敬德说,‘说说外间到底对这个唐俭有没有什么指控?’尉迟敬德只要编造出一两项,唐俭在皇帝盛怒之下连命都难保全了。” 李道宗说,“只是尉迟大人当面对皇帝唯唯喏喏,但当面对质时,至始至终坚持说,没有听到外间对唐俭的指控。皇帝这才作罢。可见唐俭粗则粗些,但人缘还是不错的,这不,又成了礼部尚书。” 看到高峻沉默不语,李道宗笑说,“怎样?大不了本王与你一同去,幽州、营州这两个家伙还须给本王些面子。” 高峻对李道宗有些感激,且不说幽营牧场是什么动向,用不用得着李道宗出面,但人家有这句话,便是情意。 李道宗说,“高大人,上次在鄂州,你解了本王造船难题,又只身前往雅州,替本王对付难缠的李道珏,这份情意本王都记着呢!” 正说着,高丽前线的军报就到了。 兵部尚书有权先阅,然后酌情决定上不上呈皇帝。看过后,高峻的脸色又是一阵比一阵阴沉。 李道宗连忙问详情。高峻道,“英国公在前头也没有闲着,生怕我没事干啊!他又要四千匹战马。” 李道宗不解地道,“大唐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凡大将出征,率兵两万,而骑兵占十分之三。此次辽东道总兵力四万,已有骑兵一万两千,怎么还要四千?一万六千名骑兵要多少人提供粮草!?” 很显然,英国公李士勣这就是出难题了。一名骑兵要有四名役夫保障补给,一万骑便须四万名役夫。 以目前的局面,高峻尚且想把幽、营牧场的马匹尽数抽来运送粮草,如果再增四千骑兵上去,后勤供应不要说高峻,江夏王李道宗也不成——连马也没一匹了。 再说,一时之间让高峻到哪里去找这么多战马? 李道宗接过来看了看,气愤地说,程处立和唐季卿耍些心眼还情有可原,但李士勣一个国公,如此刁难你就大不应该! “依本王看,正好上奏陛下,让他看看他罢去的兵部尚书是什么人!” 高峻详思后说不可,这么点小事也麻烦皇帝陛下,也太显得新任的兵部尚书处置不了什么。 李道宗说,“这还不是大事,军情是大事,你面对的至少是三位国公爷,你居然还不当大事!” 高峻哼道,“这算什么大事!小菜一碟!” 他将前线的军报往桌上一拍,继续喝酒。 李道宗不可置信,“老弟!这是三个国公!不是三只螃蟹!三只螃蟹还算一碟大菜哩!” 高峻“滋啦”一口酒,不以为然地道,“但我有压席的一盘大菜还未端上来,三只螃蟹真是不什么大事。” 李道宗问,什么大菜? 高峻道,“一盘王爷。”说罢微醺着起身,去睡了。 李道宗瞪着眼睛看高峻离开,坐在那儿半晌没动,替他干着急。 有道是军情如火,半分耽误不得,万一前线战事有什么闪失,甚至有什么失利,李士勣反咬一口说后勤不利,别说高峻,就是自己也不大担得住。 而问题的焦点都在一个“马”字,按着高峻的命令,一天时间内,幽、营两牧场的马匹是要到达的。现在天都快黑透了,两牧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道宗有感于自己这盘菜,也快压不住席面了。 他拾起高峻拍在桌上的、签有英国公李士勣大名的前线军报,发现已经让桌上的汤汁浸污得一塌糊涂。 …… 幽州牧监唐季卿接到高峻命令也不大满意。 以前牧事归太仆寺的时候,太仆寺那些官员们到幽州物场来,谁敢不给幽州牧一些面子! 即使贞观十八年陛下亲讨高丽,也没有谁说“倾全牧良马”如何如何。 怎么牧政一归兵部,事就这么多了!动不动拉空!?不消三年,连牧监都该找不着了。 唐季卿知道下达命令的是新任兵部尚书高峻,人家还是大唐的总牧监,正该管着自己。但他还要看一看营州牧场程处立的动向。 程处立若动,自己再动,反正自己离得远,晚到也有借口。 就这么着,幽州、营州两大牧场牧监你看我,我看你,一直拖到了半个月,居然谁也没动。 最初,两人还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高峻在营州要怎么暴跳如雷。 但到最后,他们听说高峻在营州,每天与江夏王李道宗喝酒取乐,一点反应都没有,两边就慢慢地把心放在肚子里。 营州牧牧监程处立暗道,“不过如此!你也就高府一个纨绔罢了,在西州发号施令,总没有人敢驳回,以为哪里都是西州?” 幽州牧牧监唐季卿认为,是高峻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至少高峻除了是兵部尚书,还是新上任的大唐总牧监,下达拉空两座牧场的命令太不慎重了。 唐季卿甚至还想,若自己处在他那个位置,至少要事先与两座中牧的牧监提前过个话。这样既显着眼里有人,又显得老成。 若是再由两牧场各抽个千匹之内,难道他们会这样?谁没有个觉悟! 可他倒好,大嘴一张眼里没人——拉空,结果是别人眼里也没你。有卢国公和莒国公在那里站着,你能把我们怎么的? 真闹到金殿上去,未见你高峻就有多好看,反倒显得你主持不了大事! 到后来,有人透露给程处立一个小道消息,说英国公李士勣在前头催要军马四千匹,而高峻直到半月后也置之不理。 这么说,高峻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两位国公爷,而是三位了。 谁不知道军情紧急?可半个月过去高峻能这样不见行动,至少也该来拜访一下幽、营两牧牧监。只要两牧牧监点个头,其实什么大事都能解决。 唐季卿认为,高峻就是瘦驴拉硬粪——腿软也强支撑着。 如果前方再催一催,估计高峻也就该放下兵部尚书的架子来求他们了。 一天,两天,三天。高峻没有动静。 五天,六天,又半个月过去了,高峻还没有动静。 但他们先后接到消息,上次被高峻在营州草料场教训过的、英国公李士勣的干外甥李继,居然连一车粮草也未拉走。但他带着本队、拉了两大车不知什么东西——反正绝不是粮草——早就出发返回前线了。 这就让人深感不解了,高峻搞的这是哪一出?!就等着英国公李士勣从前边写奏章,在陛下那里参他一本吧! 牧场,高峻支使不动,前方,他再供应不上。高峻想要告个状也难。 真要一本参上去,估计着皇帝都难办——还能把两位国公的家里人都法办? 就算皇帝一点不考虑重臣的感受,把卢国公的儿子、莒国公的兄弟都法办了——但法办了之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9章 你去我去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有手下赶紧献殷勤地照办,他准备吃这一箸、喝这一杯,便移驾出去接一接。 但房门被人“咣”地一声踹开,听动静连门扇好像都快震掉了。 有五六个人护着一人大步闯进。不等唐季卿反应过来,那人便将马鞭子疾掷到唐大人的腕子上,把唐季卿一箸菜都砸掉了。 来人骂道,“你个混帐!让你来做这个牧监,是让你干什么的?军情火上房,你还敢在这里吃吃喝喝,摸摸你项上的脑袋还在不在!!!” 唐季卿一看,吓得目瞪口呆,酒喝到嘴里也忘了咽,像在那里淌涎。 …… 永宁坊兵部尚书府。 礼送走了吕大夫人,府上众人别提多出气了。吕氏一进家门便问她的“房间在哪里,”但凳子没坐热,就让人请出去了。 谢金莲对崔夫人道,“母亲,但你是怎么想到的,来的这样快?我都看出吕氏要在这里用饭的,可我们连饭也不管她!” 崔夫人苦笑了一下,柳玉如看到了,连忙再偷偷瞪了谢金莲一眼,这女子心直口快,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氏看到了,笑道,“玉如,你不必怪金莲,吕氏那样脸皮厚的,拿了老爷的短,岂会轻松放过他?她本给马洇生过孩子、是马洇从黔州接来的,不想在子午峪再碰到了老爷。但她就敢再缠到老爷身上来!老爷复职,她一定又踢开马洇了!” “真是恬不知耻。居然还想做尚书夫人!若非母亲当着樊、褚两位叔父的面捅破,她几乎就要赖着不走了!” 崔氏叹了口气道,“可我有什么办法?但黔州我是再也不会去了。” 很明显,高审行在子午峪丁忧,崔氏届没来,那么她更不愿随高审行回黔州赴任。长安的高府她也不便去了,受不了那个尴尬。 但一直住在高峻的府上,虽然有柳玉如、崔嫣等几位在家,众女子待崔夫人如亲生母亲,一天天热络无比,但崔夫人还是不大自在。 但高峻总会回府,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上次在子午峪阁老的陵前,吕氏说的那番话,崔夫人就有些吃心了,这对她简直就是个污辱。 回来之后,崔夫人对谁也没有说,但细想一想,连自己脸上都挂不住。但她又能往哪里去呢? 去清心庵,或是去另外的哪座庵堂?不但会凭添了不少的口水解释,女儿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去崖州找自己的丫环?但现在人家已不再是丫环的身份、也是一位刺史夫人了。她就算接自己去,自己也不能去。 一位过去光彩夺目的高府五夫人,竟然操心起自己的去处了! 柳玉如也看出来,崔夫人还是不大开心。 她隔三差五地,便与家中的哪两三个人陪着崔氏出去散心。今天是柳玉如和樊莺陪着,明天是谢金莲和李婉清陪着,后天是思晴和崔嫣。 在长安城西北,芳林门和景曜门外,便是一大片皇家园林,叫作芳林园。 与芳林园东边不远处的、守卫森严的禁苑相比,芳林园的守卫有些松懈,这里山清水秀,地片广阔,说实话也把守不过来。 除非皇家有人到园中来时,这里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其余时候有好多王公的家眷也到这里踏青,连一般的老百姓也可进来。 有爱好吹拉弹唱的艺人,在芳林园的一角辟出一片地方,唱戏奏曲,成为园内一景,因而招揽的人就更多。 内苑监不管,因为不知道人堆里藏着哪位王公大臣的家眷。 崔嫣知道了,便硬拉了母亲去玩儿。于是一家人七八位女子、抱着四位小公子、领着大小姐高甜甜、大车小辆地跑了大半座长安城去玩了一天。 崔夫人玩得很开心,傍晚才回来时,有一名护卫正在府中等着。 他风尘仆仆,是从营州赶来的,带来了高大人的亲笔信。 柳玉如赶紧展开看,随后紧张地对崔氏道,“母亲,这要怎么做?我说他这么久了也不回来,原来是有大事!” 崔夫人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高峻在信中简要叙说了营州形势:卢国公程知节的儿子程处立、莒国公唐俭的兄弟唐季卿,在幽、营牧场任大牧监……此二人正像是豆腐落在灰堆里,拍拍不得,吹吹不得。 高峻让崔夫人带着柳玉如,去拜访一下两位国公的夫人。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柳玉如是瑶国夫人,以她眼下的小小年纪,到长安之后,去拜访一下身份相同、但年长她许多的卢国夫人和莒国夫人也是应该。 但高峻的意思也就很明白了:不是让她们去低声下气求什么,只是礼尚往来……“顺便”把幽州、营州牧场的事情对两位国公夫人提一提。 小的不懂事,那就让老的知道知道。 柳玉如虽然不知这样的拜访要怎么进行,但她知道这样的事高峻从来没做过,想来也真碰到难题了。 也许这样再不行的话,从来不知后退的他,也就该大打出手了。 这样撕破脸皮的结局,柳玉如是不想看到的。因而她有些急切地对崔夫人道,“母亲,我们一刻也不能耽误,马上就去!” 崔氏道,“那好,我们马上去。”于是,崔夫人、柳玉如、樊莺回府后,水也没喝一口,便先往卢国公程知节的府上来。 有关新任兵部尚书高峻的大夫人柳玉如,和三夫人樊莺,卢国夫人早就在她们畅游芙蓉园后不久就听说了。 下人们传得神乎其神,说高峻的柳、樊两位夫人国色天香见所未见,把卢国夫人的好奇心早勾得足足的。 卢国夫人已经五十五岁,年轻时也是够看,心说还能美上天去?! 不过她早就打算着,找个什么由头到永宁坊兵部尚书府去看一看,重臣私交甚厚可能会有不妥,但国夫人之间有些走动却是正常。 没想到,人家先来拜访了。但是程老夫人、卢国公程知节都有些意外,连忙说请,并且夫妇二人亲自到府门外迎接。 他们发现来的不是两位,而是三位,还有黔州刺史夫人。 卢国夫人笑着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全长安最美的三位夫人一齐到我府上?” 来前,崔氏已与柳玉如、樊莺讲过一些细节,两人连忙上前见礼。 宾主落座,由卢国夫人先说道,“先前不知瑶国夫人什么人物,但夫人的美貌早已如雷贯耳。今天得见,倒觉着先前的雷声还是小了,那些传言怎么也描画不出瑶国夫人的神韵……当然还有樊夫人,简直神仙人物……当然还有崔夫人,我们总有三年未见了,但夫人还是这般光彩夺目!” 柳玉如、樊莺当然也大大恭维了卢国夫人一番,几人谈得忘年,相见恨晚。倒是程大人在边上插不上话,悄声提醒夫人道,“夫人你且问问,人家三位夫人不会这么晚无故登门的……” 卢国夫人见多识广,当时会意,便和蔼地问柳玉如道,“兵部高大人上任伊始,听说便出去公干,一次朝都未上过。我家老爷说,还是上回高大人到长安来见过一次,高大人前来拜访,他二人相谈甚欢,时间一久,我家老爷已有些想念他了!” 程大人连忙“哦哦”着表示同意。 柳玉如道,“伯母你有所不知,我家高大人去营州了……” 程府中下人们以为,接下来一定是大排宴宴,少不了山珍海味。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国公爷急吼吼地吩咐着,说快些备好车马要去营州,而且是连夜动身。 崔夫人偷偷向柳玉如使使眼色,瑶国夫人起身道,“伯父不必这样急,一来晚辈也想去往营州一趟,总得回去准备;二来,还有莒国夫人府上也要去拜访一次,不然觉着失礼。” 听柳玉如这样说,程知节才作罢,知道也不便留人家用饭,便恭恭敬敬地与夫人一起,再送她们出府、往唐府去了。 回来后坐在府上,程老国公气得胡子半天没有理顺下来,骂道,“这个畜牲!我打下的家业,就要这么给我败光!去叫四夫人来!” 有关高峻的那些往事,程知节比别人知道的更多,只是他对家人都不会大说特说。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高峻在剑南道,面对着郡王李道珏、和江夏王府的长史、剑南道的那些都督、折冲都尉们,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客气。 看来,人家是真给了面子了。 高峻携横踏西州之威,皇帝钦点的兵部尚书,新官上任时,谁这么没有眼色、敢给人家使绊子?偏偏自己家小子就敢! 柳玉如说的明白:李士勣的军报在催马、催粮,别说高峻以兵部尚书和总牧监的身份,让程处立拉空营州牧场所有的马匹,就算让程处立自己去扛粮包上前线,他也得去! 谁知他竟然仗着卢国公府的背景、直直顶了这么多天!若是误了军情,高峻有的是理由把责任推到自己和唐俭身上去。 人家派夫人过来送个信,是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但一匹快马从营州赶过来送信,总不致于跑这么多天啊! 程知节一想,这就更是可怕,摆明了高峻是耗到劲头上、才往程府、唐府通气的——这就是想让他这个卢国公觉也不睡地赶过去啊! 程知节认为,陛下的大事,历来至少在程府是不该这么儿戏的,他恨得牙都咬碎了,辗转反侧了一宿。 天一亮,程府就做好了准备,等高峻府上柳夫人来了好同行。 不一会儿,莒国公唐俭也急吼吼地赶到了程大人府上。唐俭今年六十八,见到程知节后还脸色发白,看来也被他兄弟气得不轻。 但两位国公爷万事俱备,在府门处足足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高府柳夫人、樊夫人和崔夫人才赶到了。 崔夫人抱有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两位女儿出个门,打扮一下是必要的。” 卢国公和莒国公忙说没事,但明明看柳、樊两位都是素颜、已耀人双目,根本无须打扮。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忙着赶去营州要紧。 看得出高府的三位夫人也不急,像是要去游玩。连樊莺都不骑马,与崔夫人、柳姐姐共乘一架马车。 只是把程、唐两府的两位国公急得够呛,恨不得一步飞到幽州和营州去。 …… 此时,幽州牧场,踢门冲进来的正是莒国公唐俭,上次与陛下下棋的事,帐还在皇帝心里记着,这次轮到自己的兄弟不知天高地厚了。 唐季卿结结巴巴地问道,“兄、兄长你跑来做什么?难道是陛下让你你来的?” 长兄如父,唐俭当着外人骂起兄弟来也一点不留脸面,“你他妈多大的来头?以前马政、军政不在一起,兵部要抽你几匹马,你也得应承着!如今兵部高大人脸对脸让你抽调马匹,你吃了豹子胆了是怎地?怎么敢不动?” 他兄弟一见兄长到来,也意识到这回真闹大了。 要知道礼部尚书一向是重礼的,但是这次连脏话都出口了,想是自己的娄子捅得不小。 但他仍为自己辩解道,可可可是……向来没有人一下子抽到这么多马,牧场都都空了怎么办?再说,营州那里也没有动作! 唐俭吼道,“你连自己都管不好,操心人家营州牧场干什么?是高大人委派你了?!我与卢国公……竟然让你们两个人给请到这里来!” 唐季卿忙问,“原来程公爷也到了,他在何处?” 他兄长道,“在何处!他与高府三位夫人们,已经打你牧场门口驰过去、直接往营州牧场方向去了!” 随后,看着发愣的兄弟,唐俭再次高声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动作!把马匹全拉上去营州,来人!!!” 唐季卿一个冷战,听兄长唐俭吩咐道,“把这小子给老夫捆上,捆结实一点!我要押他去营州,亲自向高大人请罪!” …… 营州牧场,程处立一见到父亲有些惊讶地问,“母亲来了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0章 货比货扔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柳玉如有些委屈,“母亲说我们初到长安,总该拜会一下在长安的诸位国夫人,好有个礼尚往来。说话间国公偶然问起你的行踪来,我既知道,怎么能对国公隐瞒?你可好,反倒怪我多嘴!” 樊莺见柳姐姐眼泪快掉下来了,便帮腔道,“我与母亲可做证,这都是与国公夫人话赶话带出来的!” 江夏王李道宗终于明白,这些天高峻都冒了什么坏水,居然连自己都被他瞒过了。 不过,他走的这个“夫人路线”简直再好不过,既没有捅上天听,又起到了效果,而且还有回旋余地。 他看看高峻和柳玉如还在那里演双簧,而唐俭和程知节两人已各把幽州牧监唐季卿、营州牧监程处立拉过来,李道宗连忙咳嗽一声提醒高峻,自己也先了迎上去。 高峻连忙迎上去躬身向着两位国公施礼,“高峻罪过了,谁知会劳动两位伯父大驾!” 唐、程两人一到营州草料场,到处冷冷清清,再看看高峻的神色,仿佛前线的军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紧张。 但不等二人有些什么想法,江夏王李道宗就把李士勣那份已被菜汤泡过的军报递过来。 这么说军情是存在的,也都是真实的,但江夏王负责军需,怎么反倒这样滋润清闲? 不过这些疑问总是后话,得先把眼前的麻烦摆平。 高峻在那里客客气气,但他夫人柳玉如还在那里摆委屈,卢国公连声说,“高大人,你莫怪柳夫人了!多亏柳玉夫人去府上闲坐,不然老夫就不知这个畜牲险些酿成大祸!” 他扭身,冲儿子程处立喝道,“都是你,有令不遵,要不是高大人调度有方,几乎就被你延误了军机!更可恨的是,因此还让柳夫人受了高大人埋怨!还不快来给高大人和柳夫人赔罪!” 程处立连忙躬身过来,还未说话,便被高峻抬手止住道,“程大人不必客气,也不似程伯父高抬我的那样,其实军机……早就延误了!” 程处立一听,顿时脸色苍白,父亲一位堂堂的卢国公,因此事不远千里跑过来,早就让他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高峻的话摆明人家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此时他才从高峻稍稍有些严肃的口吻上,意识到人家是大唐的兵部尚书。 不遵号令、贻误军机是什么下场,他也是知道的。 卢国公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一时间也没什么合适的话可讲。 但柳玉如正在高峻身边,听他这么说,一抬手,狠狠地捣了他胳膊一下,“程伯父都赶过来了,你还想怎样为难程牧监?” 高峻揉着被她捣过的肩膀,咧着嘴道,“夫人你就性急,但是我话还未说完呢!” 樊莺道,“那你还不快些说,成心让程伯父和唐伯父着急。” 莒国公唐俭连忙道,“樊夫人你莫怪高大人,都是我这位兄弟不懂事!” 高峻道,“唐伯父不必如此,幽、营两牧是有些延误军机,但两州牧场是我高某手底下的大牧,高某还算总牧监,再怎么也不好意思按着兵部那一套严苛。” 高峻的意思是:他对于幽、营两牧的懈怠,只打算按着牧业上的规矩来处置,不想上升到军事的高度,那样的话就严重了,将程处立和唐季卿砍头也不为过。 两位国公久在官场,当然听出高峻的意思,连声称是。 但高峻道,“只怕英国公在高丽前线一本奏到长安陛下那里,别说我想替他们通融,便是本人……恐怕也不大好交待啊……” 我高峻不打算追究,但李士勣那里怎么说?反正蘸了菜汤的前线军报,你们两位可谁都看到了。 高峻看着程处立和唐季卿的脸色再度蜡黄,也不正眼瞅他们,但一丝仍不大解恨的神色,不觉在脸上挂了出来。 程知节道,“高大人,犬子不争气,这是实情!只是不知军前什么状况?如果能亡羊补牢,那么我与唐大人倒可以回长安求一求陛下,将所有贻误之责全都承担下来,绝不令高大人代人受过!” 唐俭也道,“虽让季卿丢官罢职,也在所不惜!” 唐委卿听了一脸的苦丧相,让新任兵部尚书头一脚踢去头上的乌纱,这个人丢不起啊! 两位国公说罢,眼巴巴看着高峻。 他们从李道宗清闲的表现上,能够猜到军前形势并没多么紧张,因而才敢这么说。不过,虽然是客套,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也算给了高大人极大的面子。 高峻反倒嘴一撇,背起手来回地踱着,皱起眉头考虑,好像有什么事正在令他大感为难。 柳玉如再狠搡他一下,埋怨道,“谁的面子都不给,难道连母亲的面子也没有了?母亲一有功夫,便带我们前往拜访两位国夫人,说这两家一向与高府亲近。听说营州之事与这两府有牵连,母亲便急着赶过来了,你还不给个痛快话!” 唐季卿、程处立知道事情该怎么做,听了柳玉如的话连忙转向崔夫人,把躬掬到了膝盖下边,“多谢夫人,没想到我等疏忽,却令夫人担忧了!惭愧之至!” 程知节和唐俭也连声表示感激。 高峻道,“夫人你又性急了!我岂不知两府与我们的渊源?但军中无小事你又不是不知,以我这般根基轻浅的、刚任兵部,高丽军前万一有什么闪失,便是事关国运、国格的大事,我怎么受得住英国公一本!” 他说,“只是高某一向不擅于说些阿谀奉承之辞,方才只是在为难,如何表达内心之中……对于一位当朝的中流砥柱、皇家郡王、临危不乱……运筹帷幄挽狂澜于既倒,却从未居功甘做幕后……” 程知节没等听他说完,便大脚踢到他儿子程处立的身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谢过李王爷!” 于是。崔夫人再看到程处立、唐季卿二位六品官员,“扑嗵”一下跪倒在李道宗的脚前,不知是委屈的还是真的认错,竟然都泪流满面。 崔氏暗道,高峻还说不擅说些阿谀之辞,依我看高峻是成心让这两个轻漫过他的人,拜过八方、磕过八面,才肯放过他们。 夫人偷眼瞧柳玉如和樊莺,发现两人已牵着手扭过身去了,樊莺捂着嘴,肩膀头刚刚抖了一下,便被柳玉如制止。 李道宗说,“高大人所说真是实情,本王捏了李士勣求马、求粮的急报,但要马马不至,运粮无马驮,急得本王手都发抖,一下子将军报摁到了汤盆里……把沾了菜汤的军报往长安送、又会对陛下不敬,只能自己扛着!瞧把我愁的!不过,总算燃眉之急已解,两位请起,但从此可要兢兢业业,万不可轻漫怠政。” 王爷发话,估计延误之事可以放过,二人唯唯喏喏,满面羞愧。 幽州、营州两座中牧的全部马匹都挤到一处,赶马奔走的两牧牧子们忙着各自收拢,草料场已经放不开,连外边都是马群了。 唐俭就问,“不知李王爷想出了什么妙计?以解无马之急?” 江夏郡王总不会当着两位国公乱说,那么程牧监和唐牧监确实是玩大了。但这就更让程知节、唐俭好奇难禁,一有机会就要问个明白。 不等李道宗回答,众人便听见草料场外很远的地方人喊马嘶,蹄声震动,似是又有一支牧群赶到了。 很快有人来报,“高大人,武威牧长孙牧监赶着马匹到了!”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步出草料场去看,只见场外黑压压又来三千多匹战马,赶马人俱是武威牧场打扮,后边有一马驰来,到了高峻近前飞身下马。 来人正是武威牧大牧监长孙润,他拱手道,“见过总牧监大哥!小弟接到你发往天山牧的急令,这就赶来。” 高峻并未给武威牧下过什么指令,当初认为有幽州牧场、营州牧场就近可派,根本没想这一层,只是让西州苏五派些兽医过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营州近在咫尺,却不如武威动作利索。细想长孙润一定是知道了高峻在营州的消息便赶过来了! 高峻拍拍长孙润的肩膀,话还没说,不觉眼眶就湿润了,“兄弟,你怎知哥哥这里急需马匹?” 长孙润道,“是我猜的,小弟见你到天山牧征集兽医的急令,便猜营州马匹患病的许多。但是武威牧没有那么多兽医,所以才拉马赶过来!” “可我并未给你下令啊,不怕人说你无令而动?”高峻问道。 长孙润道,“无妨!我夫人说,让我亲带马群到营州一带野牧,这就无须总牧监命令,我是有权的!到时你用则用,不用时,我再将马群赶回去!” 高峻连声说,“好,好,好,我妹子在凉州可好?怎不一同带来?” 长孙润道,“她本想来,但考虑到赶路,怕拖我后腿,才未随行。” 说罢,长孙润在高峻指点下,分别与卢国公程知节、莒国公唐俭、江夏王李道宗、幽州牧监唐季卿、营州牧监程处立,以及崔夫人、柳玉如、樊莺问候。 人们这才知道,他将武威牧场全部的良马——三千二百匹,全带出来了。 一位王爷、两位国公爷,自打一见到长孙润便在不停的打量他。发觉他身姿挺拔,精神抖擞,早已不似以前。 长孙润是赵国公长孙无忌最为宠爱的小儿子,人家的老子也是一位国公,而且因为和皇帝的关系,地位在大唐所有国公之上。 而且长孙润在长安时的口碑并不怎么样。 只是现在,长孙润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便也是从六品下阶的中牧牧监! 但人家的所为,就不是程牧监、唐牧监可比。 高峻见到长孙润之后,一瞬间的失态早被程知节、唐俭二人看到,知道这可不是人家硬装出来、而是真心被感动了。 一边的牧场离着如此之近,接令之后日没可至,但让两个浑帐足足拖延了一个月。如果不是程大人和唐大人赶来,不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一边远在千里之外,没有接到高峻的命令,只是得知高峻在营州征集兽医,便立刻倾全牧之马动身赶来,也难怪高峻会有些失态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莒国公唐俭满腹的感慨,恶狠狠盯了兄弟唐季卿一眼。 兄弟唐季卿今年已五十六岁,做到个中牧监还沾沾自喜,但头脑就不如人家赵国公家里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唐季卿羞愧难当,把头低下不语。 江夏王连忙打圆场道,“来了这么多的人,又是长安又是武凉,兵部高大人只算巡视,他可以装糊涂不掏大钱,但本王这个坐地户,不作东就不成了!我们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说好,幽州、营州、武威牧群自有人圈拢,在草料场外立桩设栏看护。 先将这些人的食宿安顿好了,众人再簇拥着王爷、国公等人,往营州酒楼里来。 程处立找个机会,对着高峻私语,他羞愧地说,“高大人,下官、下官知错!你处置我吧!!” 柳玉如一碰樊莺,樊莺道,“师兄,谁能没个错?看在程伯父、唐伯父和母亲大老远赶来,你不好斤斤计较!” 高峻摊了手对众人道,“看看,高某什么都不怕、只怕三夫人!我此时若敢说个不字,下一刻便可能让她放趴在这里!这回我就只能求程兄、唐兄不计较我了。”众人大笑。 高峻又在路上道,“但长孙润我就不怕他!” 程知节忙问,“因何?” “有我妹子高尧在,我怕他何来?” 但高峻说,“这次长孙润就不必回去了,妹子若问,就说我说的!兵部增了马部衙门,本来由谁任马部郎中我不想拿主意,但这次我改主意了!” 李道宗听高峻说过,他本来不大想操心这些人事上的事情。 但此时,他当着众人说出这番话来,那么长孙润,在刚刚升任从六品下阶的武威牧监之后,马上就要再升入从五品上阶的马部郎中了。 兵部尚书选个自己手下的马部郎中,完全有这个权力,没有人感到意外。 柳玉如和樊莺拍手道,“那太好了!正好高尧也该回来,与我们一起。”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1章 两战两捷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而且李士勣在药山一带一扎便是旬月,什么行动也没有。四五万大军,人吃马喂,粮草都要长途运来。 薛礼不明白,这次皇帝出兵到底是个什么意图。 四月中旬,负责押粮运草的游击将军李继,率本部人马提前十多天返回药山军前。 他这样来去神速,让李士勣接报后有些吃惊。 更让他吃惊的是,自己这位干外甥,居然粮没有拉来一粒、草没有携来一根!多少人去的,又多少人空手回来了! 一问,李士勣才知道,江夏王李道宗压根就没给李继安排粮草,这可真是大胆!王爷又能怎样!难道就不怕自己一本奏到朝堂上去? “舅舅,粮草我虽未运来,但银子却拉来不少。” “在哪里?” “已按着兵部高大人的指令,将先期的四万两银子送到凤头城、交到薛礼将军手上了,还有一封高大人给薛将军的信。” 这么说,高峻已经与李道宗在一起了,“这是让大军就地征集粮草,但四万两够个什么用!” 李士勣看着外甥,发现他也是一脸的糊涂。 与兵部尚书高大人的较量之事,李继都没好意思和舅舅说。 但他记着一件事,“舅舅,高大人说……他同意不再让我押运粮草,让我在军前立功。” “他都不给我们准备粮草了,你还押运什么!先别提这事,马呢?既然高峻在营州,那么我要的四千匹战马怎么也一匹未至,他是如何说的?”李士勣问道。 “舅舅,我看这不是江夏王爷的意思,而是兵部尚书高大人的主意。因为我临行之前,听高大人对江夏王说,营州之马不适合高丽苦寒地带作战,他要在凤头城另起一座大牧场,专门陪养用于高丽战场的战马。” 李士勣有些苦笑,高峻的理由看起来很“充份”,但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摆明是把自己再调四千战马的请求束之高阁了。 而自己原本想直送长安的军报,肯定让高峻在营州看过后就截留了。 他对李继道,“军中大事,首先便是粮草……你去,带你的人去凤头城找薛将军,就说是给他协助,再看看他如何做的,然后回来报我。” “但舅舅,我去了谁听谁的?我是从五品下阶,而他是正六品上阶。” 李士勣瞪眼道,“当然是听薛将军的,有些时候,往往不是你品阶高能水就高。” 李继心中不服气,但军令难违,于是撅着嘴再至凤头城。 两天后,李继就回来一次,向舅舅汇报:薛将军在凤头城、龙兴城各立了一座牧场。同时征粮告示广发治下各城,收购民间余粮。 李继兴奋地对舅舅道,“真没想到,这个法子不赖!在营州二十文钱购一斗精米,到了这里变成了两斗半!还省下了多少人押运?” 李士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内地民力贵于高丽当地。但他还记着那两座大牧场,便问外甥,“但薛将军的马从哪里来?一建就是两座牧场,难道也是现买?” 李继说,龙兴城的牧场还空着,但凤头城的牧场就已经满了,足足三万! “啊?三、三万?!哪来这么多!” 李继“扑哧”一乐,“舅舅,是羊!” “羊?!?!怎么是羊?你他娘的——我怎么是羊了?” 李继道,“这是高大人在信中吩咐薛将军的,说大军在前线辛苦,薛将军要专门在凤头城养羊,让我们大军有羊肉吃!到时拿鞭子往军前一赶,也不用车拉肩挑。” 薛礼曾对李继说,李将军,看看我兄弟高峻这法子如何?一马抵六羊,营州一匹母马四千多文,羊是六百文出点头,但在这里一百二十文一只!我们只是换个地方,一只羊的钱就变成了五只! 李士勣一算,高峻给薛礼的四万两银子,三万只羊花了三千六百两,但这么多羊不要喂呀? 李继说,“开春了……山上草有的是。” 李士勣对外甥说,“我还用你提醒?但我又不长年在这里打仗,天一冷要回师的,到了那时他三万多只羊怎么收拾?” 他外甥见身边没有外人,就他们甥舅两个,便说,“你傻呀舅舅,高大人岂能不想到这些?开战时当然羊要多收,没有战事时只留种羊即可,其他的羊当然赶回内地去开卖羊肉,一只变五只。” 李士勣想,高峻这是要端着架子、好米好肉地供应着让自己打仗,他好做生意。 他冲李继摆摆手,李继问,“舅舅,什么意思?” 李士勣说,“你傻呀,滚回凤头城去听薛将军吩咐!” …… 凤头城。 薛礼对李继十分敬重,大事小事都与李将军请示,“李将军,你的官阶高过我,我兄弟信里说,大事还要征求你的意思……卑将眼下正有一件事犯难,想请李将军的示下。” 薛礼说,虽然凤头城当地物价低过营州许多,但四万两银子也搁不住这么花,兴许……清川江南岸,高丽地段的乡下,米柴会更便宜一些。 李继的眼睛当时就亮起来,“薛将军是要突入敌后?我绝没有意见!” 两人一拍即合,当时薛礼留下两员副将、带本部两千人马在凤头城镇守。 而他自己一兵不带,只是与李继和他的一千人马行动。 军士们背着粮口袋、钱口袋、赶着空车,先是沿清川江北岸往上,一直到了李士勣扎营的药山山脚下,才渡江往南去了。 李士勣早接到斥候来报:有唐军,看样子正是李继本部一千人,前突进入了高丽乡村。 他大怒道,“这个浑帐!我何时给他下过命令?真是妄动!” “李大人,领军的是薛礼将军,而李将军不是你派去配合薛将军的么?”李士勣一听就无语,只好吩咐手下,严密留意薛礼和李继的动向。 他们带的人不多,却跑到盖苏文的地段上去,万一有个弄不好,便是有去无回。 …… 药山东南二百里,金城山。北山脚下有一座小城。因为远离着正面对北方防御要地,高丽在当地的守军只有五六百人。 守将远远地看到有一支唐军大张着旗帜、懒懒散散、又是车又是辆的直奔他们而来,但人数不多,看着就像逃荒似的。 高丽守将名叫高男,三十多岁,马上使一杆大刀,还有些勇力。他料定这支唐军一定是运送军需后返回、然后人生地不熟、迷路撞到这里来的。 不然,怎么那些车辆都是空的?军士们身上背的口袋也都是空的? 而运送军需的队伍一般没什么战力,再是长途跋涉疲惫不堪,而自己以逸待劳、再给他来个出奇不意…… 总之,这人净往有利的地方想。 于是当即决定:机不可失,来了就得抓住!歼敌上千可是大功一件,一定要集中兵力,一击奏效,五百人全部出动。 同时,为增强打击的突然效果,高男吩咐,城头旗帜一概偃伏,将城门大开。为不令唐军警觉,城头上不许有军士露头,不准露出扎枪尖儿。 部下道,“将军,我们按你命令,全都在城门后集结,城上已没人了!” 高男道,“很好,唐军到了哪里了?” 回答说已至城外两箭之地,拐过山道上最后一个弯儿,就该直面城门了。高男大吼一声,“冲!”一马当先冲出城去。 唐军走的扭腰歪胯,也没个队型,有些步下军士成群结伙地挤到牛车上说笑。 原来一见前边小城的影子,薛礼就让军士们这样走,重在瞒敌。 等高男一马当先杀出来,薛礼便对李继道,“李将军,就让卑将去应付这一阵……” 李继哪管这个,总算见了敌情,又是自己说了算,没等薛礼的话说完,李继就冲出去了,正与高男马打了对面。 高男一个力劈往李继身上招呼,李继手使一条大铁棍,抡圆了、实打实地往上一架,对方的长刀“日——”地一声脱手,飞得无影无踪。 高男拨马就跑,身后的五百高丽兵一愣神儿,转身跟着跑。而唐军受了李继一招而胜的鼓舞,扔了粮袋、钱袋,各抄刀枪呐喊着从后掩杀上去。 李继紧紧追着高男寸步不离,高男刀也不能拣,想往城中去,发现又一员唐将白马长戟早将退路封死,于是再转个弯子往回跑。他欺负李继马慢,边跑边回头道,“有本事你追上我!” 但此时薛礼的一支箭恰从身后射到,正中高男咽喉。高男在马上摇晃,被李继追上来补上一棍。 五百高丽军一眨眼被砍杀殆尽,城门也没人关。李继上去对薛礼道,“薛将军神箭,果然名不虚传,这么远别说射中,就是射到这里也是不易!” 薛礼在马上施礼道,“李将军神勇,一击而胜,我们才夺得此城,请李将军入城!” 大军入城,接换防务,派快马回报唐军主帅李士勣,对城中的百姓秋毫无犯,李继挂牌、名码标价征粮。 盖苏文连年穷兵黩武,也不抓经济,这座名为“苏南”的偏僻小城内外,地荒粮稀,粮食真没多少。 但金城山中有数不尽的地笋、山菇、陈年榛果。 李继摸着下巴说,“这样啊……那价钱就得比米价再低些!” 低些就低些,反正只是费些气力爬爬山,便有大钱换,何乐而不为。民情踊跃,连妇孺也上山采摘、挖笋。 四月二十三日,李士勣拔“苏南城”,拨军两千驻守,捷报传往长安。 为庆祝这次大胜,李士勣大犒三军,改善伙食——白米饭,羊肉沌菇笋。 五月初,薛礼、李继背着粮食口袋、带着一千唐军,钻到苏南城东南五十里的“木底城”乡下征粮。 五月庚戌,李士勣克占“木底城”,拨军三百驻守,捷报传往长安。 为庆祝这次大胜,李士勣大犒三军,改善伙食——没有白米饭,有羊肉沌地瓜、羊杂炖早棒子。 李士勣想,高峻这招儿够绝的。 薛礼领着李继,专在敌人兵力薄弱地带祸祸,早晚把高丽大军引过来,到时自己想闲着也万难了…… 他打起精神,排兵布阵,占据有利地势,专等盖苏文抽大军到来。 …… 长安。不但兵部尚书不上朝,连七十多岁的礼部尚书唐俭、快六十岁的卢国公程知节也不来了。 众官员们私下里一打听,才知这二人去了营州。 早有人将大致的消息报给了皇帝,皇帝听了暗乐,以往唐俭、程知节这两位老臣,自己都不大忍心、派他们跑那么远去公干。 这倒好,自己先跑去了!不错,高峻并未将程处立、唐季卿违命之事上传一个字,不然连皇帝也难办了。 谁知他只是暗示高府的三位夫人,去卢国公府和莒国公府串了个门子,便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处理个干净。 身为皇帝,他除了装聋作哑,也无须额外做什么了。 随后,江夏王李道宗,兵部尚书高峻由营州联名上奏:“我伐高丽,却劳我民役、损我财力,终是大不划算。臣意就高丽之地、取高丽之材,以我之钱财,籴其廉价货物以供军需。一则省去护送押运之力,二则大军服食当地水土五谷,时久则与当地人无异,既免风候杂病,又令军力大振。” 后边是高峻单独列出的军马一项,意思与上边大同小异。高峻说,每临开战,军马现由内地拉过去,一路上季候急剧变化,正是马匹损耗严重的原因。 高峻要到龙兴城设立牧场一座,拉内地军马过去长期喂养、驯练。令其适应高丽当地环境气候。那么,马壮人壮,再无后顾之忧。 皇帝看着两位重臣的本章,良思之后自语道,“这真是个法子!” 营州粮草大库并不取消,但缩小规模、只储些精粮精料,以应前方之急。那么节省下来的钱,便可改善库房存储条件,提高一下仓役待遇,活轻人喜! 而高峻在高丽当地筹备军需之法,巧妙利用了两地差价,营州一文钱,在当地可不止一文!而且一路护运之资竟然也省下了不少。 这买卖做的!他吩咐,“户部给朕总一总,这几次讨伐高丽各费几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2章 二呀二的 但去的人很快回来说,问倒是问到了,但眼下老师父不在终南山。 皇帝有些失望,连忙问,“可问到高人去向?” 侍者道,“回陛下,我们问的高府二夫人……” 皇帝道,“什么二呀二的!挺文雅的人,对谁都乱称二,汝则真‘二’。你们该称她为‘谢夫人’,这才显得尊重。” 侍者道,“是,陛下,柳夫人不在,高府是谢夫人主事,我们问的正是谢夫人。听谢夫人讲,高大人的师父是去黔州了。听说黔州刺史高大人的夫人青若英一到黔州便患了眼疾,不能视物,当地医者概不能治。因而写信回来,令家中在长安延请名医。谢夫人和李夫人亲自去了一趟终南山,请得老师父动身,此时恐怕已在半路了。” 皇帝听了,更后悔自己将这件事情疏忽了。原来高峻的师父不但文、武全能,连医道也是这般精通。 自己一年多来精神恍惚,明明记得高审行夫人姓崔,如何成了青什么英?尤其近日,稍动则乏累,夜间盗梦虚汗,如早见高人,也许早就得以调理了。 他怕忘了此事,提朱笔在黄袍袖口上记了一笔,“高人”。吩咐道,“隔几日去高府上问问,一有消息必要报我。” 只这么一会儿,皇帝又有些累了,最后吩咐褚遂良,让他……不,褚大人亲自去不大好,程知节和唐俭还在营州未归,见到褚大人一定会怕子弟之事露馅儿,难免让他们不安。 他让褚大人安排一人——最好没什么要紧的身份,去打听一下营州的详细情况。 之后,四月乙丑日,皇帝幸翠微宫。 翠微宫正门面向北方,名“云霞殿”,朝殿名为“翠微殿”,寝殿名为“含风殿”,因山中清凉,皇帝打算天热之后便在此避暑,兼理朝政。 翠微宫旁边有太子别宫,正门西开,取名金华门,殿名为“安喜殿”。皇帝至,太子必至,住在太子别宫。 因服侍皇帝重病得体,使陛下康复很快,才人武媚娘理所应当地,也与为数不多的后妃随皇帝住到翠微宫来。 上一次翠微宫落成时她也来了,皇帝至今一次也没有宠幸过她,侍寝也不须她,这不免让她有些失落。 皇帝唯一在上次来时与她说过一句话,“你还年轻,可不必日日在宫中闷着,到山谷中踏踏青、散散心也不错。”这便是对她的褒奖了。 于是,武媚娘便带着几名宫女跑到太和谷来。 山花灿漫,一进谷便有一片桃树林,点点红花格外招人眼目。远处有一道清冽流瀑由谷,“你探一探她还有没有心跳。” 武媚娘当然知道心在什么地方,不假思索地伸手入她怀里,然后举目对李治道,“她心还跳……” 但她发现太子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然后像是耳语地道,“你尽可摸她腕子。”武媚的脸腾地一下烧至了耳根。 李治道,“你让她们去弄些溪水来,” 她不起身,只是低着头往身后招了招手。有一位宫女过来,武才人脸上红晕未退,低低地对她道,“去弄些水来。” 李治看着地下躺着的女子,又喃喃着道,“文水……中庶子刘洎,也是文水人。” 武媚娘也是文水人,上次皇帝病发,她曾于病榻的对面,在手心里冲太子比划过自己的祖籍,想不到他还记着。 宫女很快将水取来,人再退去,由武才人亲自将水给女子喂下。然后慢慢地,她睁开双目,见到一位宫装美艳女子正亲自执壶喂自己水。 李治道,“你还不谢谢才人救命之恩。” 女子想动,但周身酸痛动不了。武媚娘含着略微的嗔意对太子道,“你莫强人所难……”她发觉自己并未称他“殿下”,顿时有些紧张,于是再柔声对女子道,“莫听他胡说……说,是太子殿下救的你。” 他们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该回去了,但这女子说什么也不讲她是哪里人,也不讲因何坠谷。 武媚娘道,“殿下,怎么办?又不能仍下她,不如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先将她安置到你的别宫里。” 于是内侍们很快捆绑了一副担架,扶女子上去躺好,一直将她抬进金华门。但李治和武媚娘此时听说,皇帝已突然起驾回了长安。 李治是一定要追随着回去的,他与武媚娘在宫门外分手,并对她道,“这女子尚在虚弱,得有个细心的人照顾。我走了你就不能再走,要时常过来看看她。” 武媚娘点点头答应。在翠微宫,正宫和太子别宫之间,有隐在一排绿树下的便门相通,武媚娘回来后才发现,随皇帝前来的几位妃子也一同跟随着回了长安,只把她自己及几名宫女留下了。 班文志在朝堂上说起并未发现坠谷女子时,李治正坐在皇帝身边。但他连想都没想,对这件事居然没有提一个字。 …… 褚遂良对这个马洇还是很满意的,他机灵、看事快,褚遂良想取什么,只须抬抬手,马洇就跑过去拿来了。 褚大人一直想给马洇安排个差事,这次兵部增了马部衙门就是个机会。因为褚大人不止一次听马洇说,在黔州时刺史高大人是如何提携于他,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如果这样,那么将他留在马部岂不正好,也算在自己、兵部、黔州之间放了一条联络的线。一位对两边都有好感的人,无疑对于增进他与高府的关系大有好处。 只是高峻一直不在,而上次因马洇之事写信去西州,褚遂良认为高峻只是疏忽了。因为高峻到长安后一直没有间接提过这事,那就是早忘记了。 兵部正是崔元礼、韩瑗两位侍郎操办这件事,正好这次陛下让褚大人派个没什么身份的人去一趟营州,那么马洇岂非正合适? 就以这个理由,褚大人专门往兵部一趟,找到崔侍郎,对他推荐了马洇,讲了他在黔州的履历,说也不必有几品,给个流外一等的马部令史总是恰当。 崔侍郎安排一位褚大人塞过来的小职位还是不成问题,此事立刻就定了。 然后褚遂良吩咐马洇道,“马大人,你去营州看一看,不要扯大旗作虎皮,你得知道本官让你去的用意,也千万别说是本官让你去的,省得国公们猜测。” 马洇真的有些紧张,因为兵部尚书高峻还在那里。 褚大人为显示自己与高峻之熟,便笑着对他道,“怎么,你紧张什么劲儿?兵部高大人是很随和的,心胸开阔。别的不讲,只说庭州刺史王达,以前写过黑信污告高大人,但最后推举王达的还是高大人哩!还有他兄弟王允达……” 马洇一路上想,原来如此,看来高大人喜欢有些脾气的人,也就是喜欢有些本事的人……没有本事哪里来的脾气? 到幽州牧场时,马洇见到了牧监唐季卿,唐大人刚刚将马群再从营州赶回来,就迎来了兵部的官员。 这次唐牧监对兵部的来人就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虽然是个流外一等,也丝毫不敢怠慢,先好酒好菜地招待,然后心有余悸地对马洇说起前些天的事。 这次看兄长、礼部尚书唐俭的薄面,再加上江夏王爷点头、高大人家中大小三位夫人求情,唐季卿总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马洇为示自己与高府的关系,便学着褚遂良的口吻对唐牧监道,“唐大人你紧张什么劲儿?兵部高大人是很随和的,心胸开阔。别的不讲……只说庭州刺史……” 到了营州时,营州牧场大牧监程处立的心也是刚刚放在肚子里,王爷、兵部高大人一起到辽东视察当地马政去了。 程知节、唐俭两位国公既然来了一次,就不能只为自家的私事,不然回去不大好说。因而两人也不回长安,而是与李道宗、高峻一起再往北走。 程处立点点滴滴、再对马洇说了说上次违令之事,连声说兵部尚书高大人宽宏大量,这就更印证了褚大人对高峻的评价。马洇令史也就没什么好怕了。 本来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看,马洇攒巴攒巴,也能回去与褚大人交差,不过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再往辽东追下去,去见一见兵部高大人,再说还有王爷和国公们。 人无胆量何来的机遇呢?!马洇总不希望自己只扒在褚大人一棵树上…… 大唐疆域广大,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为了满足内外交通的需要,从长安通往全国各地的主要交通线上,每隔三十里设一馆驿,以传送公文、迎送来往官吏。 全境内有馆驿一千二百九十七所,水驿二百六十所,水陆相兼驿八十六所。每一所京师亭驿配马七十五匹。各州县驿馆分为六等,一等配备六十匹,二等四十五匹……直至末等驿馆配马八匹。 但高峻与江夏王李道宗、程、唐两位国公一路行下来,发现十座驿馆中都有近六座以上马不足数,有个别的小驿站竟然只有两匹马。。 a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3章 三分五分 这样一来,高峻对于驿马不足数的原因也就有些明白了。 在平城县,他们正碰到一户人家,家里三匹马病着两匹,主人也不热心医治。 马主人说,喂它们要花钱,往前军送一趟粮回来病了两匹,可兽医稀缺,给它看病更贵,又不敢杀,死了倒省心。 这是个苗头,如不从速加以纠正,恐怕不久的将来,驿马来源堪忧。 一边往回走,高峻一边想辙,没有发现崔夫人话少,车中只有柳玉如和樊莺两人说笑。 入夜后,柳玉如才详细告诉他吕氏之事,老爷又复职黔州了,吕氏已同他和另两位夫人去了黔州。而丫环坠谷之事直至她们出来,也并未事发。 那么,不是班文志已查到了老爷头上,但慑于高府威势有所隐瞒,便是丫环未死,也未告发。 这次出京,高峻的目的业已达到,当初为躲丫环一事才跑出来这么久。此时辽东军需之事已解,再听柳玉如一说,他就有些急于回去了。 与两位国公一说,连江夏王都说,他也可以回京复命,还要谢谢高峻能让他闲下来。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道回京。 刚出辽州城,他们便在半路上碰到了赶过来的马洇。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兵部的两名随从,身着令史之服,意气风发。 一见到返回的兵部尚书一行,马洇的心中便一阵一阵的突突,不过又想起褚大人关于高峻待人宽大的话,底气重又鼓起来。 他也不下来见礼,居然坐在马上,极为大咧地冲高峻一拱手,朗声道,“高大人,马部令史马洇有这里礼了!”说着,还对着国公、王爷等人环揖一圈儿。 随行的江夏王等人有些纳闷,怎么这么个兵部的小小令史,竟敢以如此的方式见兵部的老大。 昨夜柳玉如也对高峻提过马洇,并将母亲崔氏曾对她提到的、马洇在黔州时的行径一一转告给他。 高峻在长安金光门一见到他便有些心烦,但是碍于他跟了褚大人,高峻在态度上还算客气。 但今天就不同了,黔州寡妇吕氏与他有扯不清的联系,又曾想挤进兵部尚书府作尚书夫人,如今又去了黔州刺史府做起了老爷的侧室。 一想起吕氏挟着丫环跳悬的把柄、在子千峪对自己和崔夫人所说的话来,高峻的心里就像吞了蛆一样恶心。 此时看着马洇就似看着一条蛆。再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崔夫人的寡言少语,一股火在高峻的胸膛里腾地一下子就蹿起来。 两人离得远,够不着挥鞭抽他,高峻喝道,“浑帐!见到国公、王爷,连个礼数都不懂,谁同意你到马部来的?!” 马洇一愣,随即想到今天这个阵势,仿佛离着王达写黑信污告还差得远。 便仗起胆子回道,“高大人,兵部非是礼部儒酸,马上相逢,最重干净利索,干嘛这般婆婆妈妈!卑职乃是褚大人举荐到兵部的,高大人若看着不行,自管退回!” 高峻听了一愣,这个马洇不认得礼部尚书唐俭,此时唐大人就在马上,他竟然当众骂礼部儒酸! 高峻瞟了一眼莒国公唐俭。 礼部尚书气得脸色发青,但一边是高大人、一边是褚大人,也拿不准该不该发作。 心说,姓马的这小子到兵部,看来高峻铁定不知情。 但我兄弟先前做的不大对劲,我便大老远地由长安跑来抹稀泥。今天你高大人手底下的人这样当众轻漫我大礼部,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高峻早就看清了唐俭神色上的变化,想不到唐俭就把这口气忍了。而且看样子也将了自己一军。 这事真难办!马洇这家伙头一次到兵部,就给自己出这么个难题。 有心叫过他来打几鞭,但唐季卿和程处立也都算兵部的,这二人怠令不行足足有一个月,自己除了折腾他们父兄一番,也没把他们怎么着。 如今一个马洇又犯上,打他重了显得看人下菜碟,而且有些打褚遂良的意味,不打他又出不了这口气。就这么着,高峻坐在马上,就有了片刻的迟疑。 马洇仿佛终于从褚大人的话里摸到了兵部尚书的脉门——原来如此!你越跟他浑不论,这位高大人越舍不得下手。 这就跟他老子大不一样,他老子在黔州是当面对你笑,背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与你翻脸了,而且下手还特别阴狠。 高峻笑道,“能得褚大人看好并引荐上来的人,想来也错不了。但褚大人对礼部也不会这样不尊重,马大人你怎敢当了礼部尚书唐大人的面,便对礼部这样不尊重?” 樊莺在车内道,“师兄,他竟敢冒着褚叔叔的名堂,大胆挑拨兵部和礼部的矛盾,想来褚叔叔知道后也不会高兴的。” 柳玉如说,“就是,礼部正该在兵部之上,他这样不知上下,恐怕在兵部呆久了,会给你惹麻烦。峻,不如回去后,让樊莺去找褚叔叔讲一讲马大人的作派,把他再给褚叔叔退回去吧——给他另择高位!” 高峻微微点头,认为两位夫人所说有理。 但马洇早就受不住了,他哪里知道礼部尚书就在面前?!他在马上有些坐不住,偷眼去看另三人。 一位穿着郡王服饰,当然是江夏李王爷。 另一位五十多岁的自己也不认得,但看他乐得胡子都撅起来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铁定不是刚刚被挖苦过的。 那么另一位年纪更长、铁青着脸的就一定是礼部尚书唐大人了。 尤其是高峻身后的马车里面,他两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上眼药,这才更让人难受。要是这位樊夫人真到她褚叔叔面前告自己一状,那么褚大人是相信自己呢,还是相信樊夫人? 褚大人能举荐自己一次已是天大的恩情,估计也是考虑到自己在黔州的履历,将来在高、褚两府之间说话方便。 但高峻府上有人亲口说出自己哪里不好的话,褚大人绝不会像两位国公那般、替自己担待什么。 这么想着,马洇脸上汗就下来了,他身后的靠山可不是亲爹、亲哥哥。 偏偏高峻只是笑着,一边听车内的话一边微微点头,看样子已经采纳了樊夫人的话。 马洇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硬扛着了,机会稍纵即逝,高峻只要一开口,就什么都晚了! 马大人滚鞍下马,站在马下冲着高峻躬了几躬身子,不知说什么好。高峻沉声喝道,“马大人,你跪下!” 马洇“咚”地一下跪倒在地,高峻不耐烦地道,“你跪我干什么?你冒犯的是礼部却给我跪,是让我替你向唐大人说软话么?再说高某喜欢膝头硬一些的,错就错了,错了也自己扛着!” 马洇连忙转向了唐俭,“嘣嘣”在地上磕了两三下,作揖道,“唐大人,是小人不好,不知唐大人在这里,顺口一说便溜出了不敬之辞。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人这次!” 唐俭面色上稍有好转,看来高峻很会做人。 他摆摆手,想让马洇起身,把这篇儿揭过去。但车内柳玉如又道,“峻,莫要轻饶他!他以为唐伯父不在场,便胡说大礼部是非,就连‘先礼后兵’的规矩也不懂。往后你不在场时,岂不又要口是心非的胡说你了!” 樊莺也在车内说,“这样当人说人话、当鬼说鬼话的家伙,总之我是一定要与褚叔叔讲的,不要安排他在兵部坏了大事!” 真要被退回去,那么自己也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马洇急切之下眼含热泪,转而跪向高大人道,“大人,是小人胡言乱语了!并非是故意,而是在底下混的日久了,不大懂得规矩!你且饶过小人这次,下次一定不敢了!!” 高峻叹了口气道,“本官一向喜欢有些骨气的,初听你讲话还有些味道,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起来!反倒不如车里面的——钉是钉,铆是铆。” 他吩咐跟马洇一同前来的两位随从,“礼部重礼,唐大人怎么会与他计较!但我就不同!你们两个,一人给马大人掌嘴三下做个惩戒,然后这篇儿便翻过去吧!” 两位年轻的随从是马部衙门里最下层的掌固,哪敢违逆兵部尚书的意思,闻令跳下马来,一人上去给马大人“啪啪啪”三巴掌。另一人再上去、从马洇同一面脸上“啪啪啪”又三下。 再看马洇嘴角淌血,脸都不对称了。 高峻摇头道,“我又没说非从一面脸上打,难道你们就不知换个方向?” 一个掌固回道,“高大人说打,当然是要竭尽全力,但从那边我不顺手,使不上力。” “有理!你们扶马令史上马,我们一同回长安。” 半路上,这些人走得并不快,高峻白天时在马上打腹稿,晚上住宿时,便让柳玉如代笔,起草给皇帝陛下的奏章。有时天色尚早,崔夫人和樊莺也偶尔插上一两句。 高峻在奏章中说道:马牧业是保障强大军事力量必要条件,同大唐兴衰休戚相关。就目前看,我朝战争主要是与夷狄之间冲突的可能性最大,要同这些善于骑射的游牧族作战,战场辽阔,长途奔袭,离不开强大的骑兵。 在战马的管理上,大唐已有了完备的律法,如中、上级牧官的配备、牧场的划等、犯马匹死失责任的惩戒,都有详备的规定。 但要进一步加以完善,牧官的选拔就是头等大事,第一步,高峻建议从牧尉和群头开始严格起来。 具体办法是,现有牧长、牧尉出现空缺职位,要优先由八品以下的散官子侄中选拔,白丁和杂色人等不是没有机会,但区别是品子八考而白丁九考。 这也不是看不起普通人家的子侄,多出来的一考只是数术,有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孩子在这方面是有欠缺的,但在牧群中管事,算草、算料、记帐、总数都离不开这个,现学又来不及。 总之目的是保证低级的牧官能够得到及时补充,而所有考试合格、选拔出来的下级牧官,在上任前都要从普通的牧子做起,铲马粪、铡草、拌料一个环节不能少。 高峻还提到了馆驿驿马。眼下看,国中驿马用量庞大,单靠目前官办的牧场保证不了驿马的来源,仍然要从民间蓄养的马匹中征调。 但目前的不利处有两个,令私户养马热情不高。一是多养多征役多缴税,二是马病了,医治负担过重。 高峻建议,私户蓄马三匹以下的不作定户参考依据,三匹以上至十匹之内的税增一分,十匹之上的税增三分,但可以将马匹租赁给无马户承担瑶役。 今后凡邮递之役,不论有马无马,只要有丁口者都要承担。 崔夫人说,三匹之下的不作定户考虑,可鼓励普通农户养马,又力所能及。但十匹往上的税分是不是有些少了? 高峻问原因,崔夫人说,“恐怕金莲算过帐,也要划块地开马场了!而且为了出赁,一定不会少养。” 几个人都笑起来,最后暂定“税增五分”。 此外,马政划归兵部后,原太仆寺兽医博士四人、兽医六百人、学生一百人也一并划入了兵部。 高峻的意思是兵部不需要这么多,除四名医博士之外,兽医数就与尚乘局一般,只留六十人,剩下的划转各州。 划到各州的兽医,等级按流外六等,与留在兵部的兽医等级相同。 这是一个与太医署药园师一样的等级,在官宦如毛的长安再普通不过,但放在一座偏远的小县,这便算一位“大官”,料想阻力不会有多大。 每州、每县都增设兽医机构,有病马坊。凡邮驿马匹在道,有羸病不堪前进者,随时留在临近州县的病马坊饲养、治疗,粟、草及药品费用由官给。 高峻提议:鼓励民间乘马,而“工、商不得乘高马的禁令”宜取消。私户养马,人人可骑,既可方便往来,又可提高民间骑乘整体技能层次,有利于府兵、甚至全民提高战力。 而女子骑马更该提倡,既移风异俗、又可以拓宽私马用途,何乐不为? 柳玉如悄悄对崔氏道,“母亲,他又在为妹妹夹带私货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4章 姐姐妹妹 有兵部尚书高峻亲自提名,刚刚升上武威牧场从六品下阶大牧监的长孙润,奇迹般地再成为从五品上阶的马部郎中,一下子官升三级。 高峻回到长安时,长孙润还没有到,他赶着牧群返回武威牧场去了。 按高峻的意思,等新牧监接任,之后他便可与高尧一起到长安来了。 对于这件事,最为高兴的有两个人,首先一个便是高慎行。高慎行与夫人接替五哥高审行在子午峪丁忧,但独女高尧自去西州后已经很久未见到了,这次再见到,她就是五品高官的夫人。 再一个就是赵国公长孙无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宠爱而不存什么期望的么子,只是遇到了高峻,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高峻在营州的事,长孙无忌很快就知道了,么子被高峻超拔上来,赵国公根本不担心有谁嚼舌头——因为程知节和唐俭,这两位在场见证的国公级人物都一句闲话也说不出来。 这便是区别!这便是不同家教之下、不同子弟的不同觉悟!卢国公与莒国公能有什么好说的!? 听闻兵部尚书高峻返回长安来,长孙无忌按捺不住,想亲自去永宁坊高峻的府上拜会一下。但这么一来就有些明显了,会给人留下一种两家过从甚密的感觉。 他想了想,决定不亲自出马。 而是对长子长孙冲说道,“你出面去拜会一下兵部高大人,也不要说是专程去的。我在永宁坊高府的不远处,替你么弟安排了府第,你带人过去收拾一下……然后,懂吗?” 长孙冲焉能不懂,连连答应,然后立刻到永宁坊来。 长孙冲大业十二年出生,今年三十一岁,中等身材精明干练,他出身良好,又没有什么野心,贞观七年便已是从四品上阶的宗正寺少卿,也就是现在樊伯山所任之职。 但樊大人已经四十多,而长孙冲出任宗正少卿时才十七岁,十七岁便是少卿。十七岁,大多数娇惯人家的小子,也许刚刚断奶。 现在,长孙冲是秘书监,从三品。掌管经籍图书之事,检校典籍、刊正文章。而且从目前看,皇帝对秘书监的重视程度又有增加,陛下所有下达的诏令,均须经秘书监检核、文字无误后才能下行。 谁都能从这个年纪上看出来,赵国公长孙无忌与皇帝的关系是个什么样的关系。皇帝将自己最为宠爱的嫡长女长乐公主许配给了自己的外甥,长孙冲娶了他的表妹。 只是贞观十七年,长乐公主因病去世,为长孙冲留下一子长孙延。已经五年了,长孙冲至今未曾续弦。 …… 回府后,高峻先去兴禄坊拜见自己在家的几位伯父,向他们简单讲一下自己的营州之行。 驸马高履行听说之后不免担心,国公之流,绝对都是跟从皇帝陛下东挡西杀、功勋卓著的人物,一般的事连皇帝都会给他们留着面子,这已是与皇家没有血缘关系的臣子、所能给予的最高爵位。 而高峻居然同时惊动了两位国公,让他们跑那么远。 高府中兄弟几个自思,此事放在自己的身上肯定想都不敢想。但设身处地替高峻想想,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高峻的做法居然是最为恰当的。 然而这里面还有个英国公李士勣,与前两位国公不同的是,李士勣此时重兵在握,正在主持高丽前线的战事。 高履行问,“贤侄,你这个筹集前线军资的法子……可曾事先回禀过陛下知道?” 高峻说,这不大可能,由营州往返一次长安,什么大事都耽误了。不过有江夏王与我在一起商定此事,他又是陛下钦命主抓军需的王爷,小侄想这方面不会有事。 高履行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于是将心放回在肚子里。 高履行的夫人——东阳公主,目前可算是兴禄坊高府事实上的身份最高的女主人,她张罗着要大摆酒宴,想将从营州赶回来的五弟妹崔颖等人一起请过来说说话。 但高峻说,永宁坊的府上此时一定在忙着安顿崔夫人的住处,而他也想再去子午峪一趟,拜望一下丁忧的六叔六婶。 那就改日再聚。 众位长辈一起起身,将高峻送到府门之外,发现从兴禄坊东面的大街上过来一丛车驾。 高履行一见骑在马上之人,便低声对高峻道,“此人正是秘书监长孙冲,是长孙润的大哥……” 高峻一时还理不清与这位长孙冲是个什么关系,因为从大伯高履行这里论起来,长孙冲与高履行正该是连襟。东阳公主与长乐公主不是一母所生,那也算姐妹啊,那么自己就比长孙冲低了一辈。 但从长孙润那里论起来,长孙润娶了自己的堂妹,岂不是两下里辈份又扯平了! 这也难怪,皇帝女儿多,有一次都想把一位公主许配给尉迟敬德,而尉迟敬德的年纪比皇帝还长,让尉迟公给婉谢了。 高履行的夫人东阳公主先低声说,“我回避一下。” 说罢,不等长孙冲过来,便转身进府。东阳公主是庶出,见妹夫过来,一则不免想起自己故去的妹子,二来也发觉高峻一定不大好说话,这才离开了。 而这些人与高峻一起,挺身站在府门外相候。 长孙冲骑着高头大马,离着老远便看到高府门外一群人,多数都是认得的,只有一位身着正三品服饰的年轻英俊官员从未见过。 他从父亲那里知道高峻已然由营州回来,猜测此人正该是他,马还没到近前,长孙冲便飞身由马上跳下来,快步上前,对着高府中人拱手道,“众位大人,这是送的什么人?长孙冲有礼了!” 高履行连忙引见,“长孙大人,老五家的高峻从营州回来,到府上看了看,这是回去永宁坊。” 长孙冲连忙道,“原来是兵部高大人,失敬失敬!”么弟长孙润的飞速升迁总与高峻脱不开干系,长孙冲的恭敬之意溢于言表。 高峻连忙回礼,问对方何往,长孙冲说巧了,他正好也去永宁坊,带些人为么弟长孙润打扫新府第。 两人辞别高府众人,一起乘马踏上兴禄坊南边、漕渠之上的石桥,在丰乐坊一拐,往东过安仁坊、长兴坊,再往南一拐,永宁坊就到了。 赵国公给老儿子准备的府第,正好在兵部尚书府的北边,隔着六、七座大宅子。虽然规模上比高峻这边小了许多,但也是不一般人家能比的。 长孙无忌给儿子选这么个地方也是大费了心思,马上,长孙润就要在兵部任职,而且一上来便是马部衙门的主官,住在哪里大有讲究。 高峻以后每天上朝、去兵部,总会顺路遇到长孙润,那么这二人就可一同前往。兵部有些什么事不便当众说,在路上嘀咕两声也就很方便了。 不要小看这个,要知道高峻与长孙润同属兵部上层,不可能事事还要在赵国公府、兵部尚书府两边往返着联系——要防人口舌。 长子长孙冲在长乐公主死后一直不娶,一是二人感情深厚,二是……皇帝陛下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陛下对长乐公主的喜爱,一般人能够看到,但不能体会。 长乐公主出嫁时,皇帝为她筹备嫁妆,诏令有司为其准备的嫁妆要加倍于高祖之女——也就是皇帝之妹永嘉公主。是魏征上书说此举严重违制,这才作罢。 贞观十七年陛下痛失爱女,多次痛哭后仍然感到哀思难以抑制,他对长孙冲的婚事不发一句话,长孙冲不敢再娶。 事实证明,陛下虽不明说,一定也不大乐见爱女的丈夫再有别的女人,因为他不久便将长孙冲提到了秘书监这个显贵、而清闲的职位上来,让他日日与经史典籍、诏令文书为伴。 但长孙无忌对大儿子的能力是看得清的。看势头,在仕途之上,长孙冲也就是到这里为止了。 但么子长孙润就不同,他年纪轻、上升的势头强劲,娶的是高府二小姐,又傍上了高峻这位陛下眼中的红人,虽一住一行,都大有文章可做。 高峻和长孙冲在马部郎中的府门前分手,回到自己府中来。到了一看,原来自己府上也正忙着,要为崔夫人腾清正房。 但是崔氏说什么也不干,“这怎么行!我在兴禄坊是有住处的,不能占了这里晚辈们的正位。” 但柳玉如急得似要哭了,“母亲,兴禄坊我不让你去,就与我们住在这里最好,让我们天天陪伴在你左右。在西州时我们时时见面,此时日子一好了却分开来,我与妹妹们绝不会同意!” 其他众人也一起这么说,一时竟然让崔夫人有些为难。 高峻回府,知得这件事之后提议道,“这有何难?前边中厅二楼上的精致房间八间,在厅有房的,都是母亲的好不好?甜甜与高雄、高壮四位小子也搬上去,不正好让夫人管教。” 这倒是个好主意,崔夫人既不必离开兵部尚书府,在府内又分处两处、还不远,大小人们随时要见,随时往前后一移步也就见到了。 柳玉如高兴了,“峻!你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高峻道,你们的意识里,前边的地方总是待客用的,岂不知整座府都是我们的,崔夫人占到哪里,哪里便是长辈之处。 于是,这些人再去中厅上简单布置,二楼上环厅八间房,除了崔氏和一位小姐、四位公子各有一间,还有两间,一间就做了崔氏贴身丫环的住处,另一间正好留给照看孩子们的仆妇奶娘来住,一时皆大欢喜。 之后,长孙冲就赶过来,拜会高府的五夫人。 这只是个由头,其实重在与新任的兵部尚书联络感情。高峻连忙吩咐府上备宴,与长孙冲相饮。 府中人都入座,长孙冲一见这些女人们,个个如花美眷、不能形容,尤其是她们中的柳夫人和樊夫人,竟然是从未见过的一等美人,其他人也各有姿色。 长孙冲的心中,有一股黯然之情不由自主地就涌上来。 这也不是嫉妒,而是想到了自己。因为其中有位五夫人崔嫣,长孙冲一见她,不由就想起自己的妻子李丽质,感觉她们二人举手投足之间,总似有些相像之处。 …… 黔州刺史府。 高审行去而复至,让人大感意外,长史刘堪用率众出迎,众官员上前与刺史高大人见礼,说些久别重逢的话。 他们没有看到熟悉的刺史夫人崔氏,反而又来了另外三个。他们对青若英不熟,但对于刘夫人和吕夫人却熟悉得很。而且认为吕氏在以往的印象中、再添加了几分沉稳庄重的气象。 青若英在半路上便已发病,视物不清,一下车便被刘青萍扶入后宅。吕氏嚷嚷着说,后宅太窄小,根本住不下三位夫人,万一将来崔姐姐也到了,岂不是更住不下? 高审行听了苦笑,崔颖还能不能再到黔州来呢?! 接下来,高审行忙着奔赴各县,察看挖井及水利进展。 在都濡的盈隆岭上,高大人背对着随行的属下,看着岭头茂密的庄稼,恢复后缓缓转动的取水舀车、以及整齐的输水石渠,一股惆怅之意挡也挡不住地汹涌而至。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回不去的还有他的感情! 吕氏便操办着起土动工,亲自主持着工匠们,在后宅的边上不远另起一座偏宅,但其规模俨然又大过了原来的。 青若英在后宅里养病,请了许多当地的名医过来诊治,半月下去都不见好转。但后边不远的工地上叮叮当当,让病人一刻也不得清省。 三夫人刘青萍私下里对青若英说,“大姐,这不利于你养病呀!” 青若英阻止她道,“都随着她吧,她有个事情干着、不在我眼前晃荡,反倒觉着能看到一丝光亮了。” 说归这么说,但服过了药汁,青若英在床上躺着,说什么也睡不着,后边工地上打夯、号子此起彼伏,一刻不停,连夫人的床脚都一颤一颤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5章 两颗青果 高审行很快忘了不快,当晚便不回后宅去,与吕氏宿在别室。 但他心内里其实一直未将她看作个侧室,尤其想到她曾携了自己的短处来要挟、还想藉此插到兵部尚书府去,就更有着说不清的忿忿与嫌弃。 再想到她刚刚为马洇生了儿子,却光明正大的跑到自己这里来养身子,更是忿忿不平,拿她也不当个家里人,一边在吕氏身上祸祸、一边没头没尾地大巴掌搧了来出气。 这样一来,反倒又有了些宝刀不老的架势、又觉着新颖兴奋,把在三夫人刘青萍那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理亏味道、冲了个干干净净。 高审行没见过大夫人青若英肚子大,崔颖那里自有了崔嫣之后也一直平平静静,他一直以为她们是性情冷淡的缘故。 但到了三夫人刘青萍这儿,这样年纪轻轻的她同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刺史便有些怀疑到自己的身上——莫不是自己四十多岁也未老先衰了? 吕氏哀叫连连,同样说不清是痛快还是痛苦。 但无疑在她这里,高审行再一次找回了雄风。他精疲力竭地躺下来,再听着她没理辩三分的话也不觉多浑帐了。 但他仍然惦记着大夫人的病情,白天时过去看了几次。青若英只闻其声、看不到他的人,让高审行极为担心。 眼看着医药无效,高审行猛然想到,是否要请一请高峻的师父大驾。万一他肯移尊到黔州来、给青若英医一医,兴许能有些效果。 于是修急书一封,派快驿送往长安,请高峻代为转请。 而吕氏好像看出了门道:青若英眼瞎没用、刘青萍年小脸嫩,黔州刺史府真正能主些大事情的,非姓吕的莫属。 而自上次不快之后,三夫人刘青萍一直躲着吕氏走,仿佛让她一句“不会生蛋”的话说到了短处似的。 偏偏老爷回黔州后,一直与吕氏宿在一起。 在刘青萍这个年轻的女子身后,都濡县只有个不中用的母亲,父亲刘端锐已不在了。她担心,万一吕氏不久再怀了身孕,自己会让她踩在脚底下。 青若英与刘青萍二人一直住在一起,因为病情的缘故,府中的丫环、仆妇都被大夫人青若英打发到别院去,她和刘青萍的身边只留了一位伶俐的丫环。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审行除了在外边跑,晚上几乎不过来。有时姐妹对坐,一个病着、另一个被冷落着,不由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天早晨,青若英便对刘青萍道,“妹子你看,你回黔州后多久也没去都濡县看一看你母亲了,本来我也想去看望一下,不然失了礼数。但你看我这眼睛……本有意思把她接过来吧……可你听听后院的动静,反倒不合适。不如今天你便回去一趟,看一看她。” 刘青萍一直有这个想法,既然夫人提出来了,便不能回绝。于是,刘青萍给夫人再派了位丫环照看,自己带了丫环、坐车往都濡县去了。 中午,外边太阳尚好,青若英便让丫环扶她到院子里,两人各找个矮凳子坐下,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宅后工地上的动静,在院子里感觉就小了一些,青若英问丫环,“以前崔夫人在这里时,是个什么情形?” 一说起崔夫人来,丫环语气里就有了些依依不舍的味道,“夫人,崔夫人在这里时,后宅里清清静静的,不像现下这般地动山摇的。” 她看夫人仰着脸感觉着阳光,有一丝笑意,意识到自己这么一句话,便有些埋怨吕夫人折腾、大夫人不管事的意思,就止住不说。 青若英鼓励道,“说,说一下我崔妹子。” 丫环这才说,“崔夫人人长得漂亮,待人和气,从不无故乱耍威风,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崔夫人的字也很好,还能对对子。” “崔夫人对下人也很好,夫人以前的一位贴身的丫环银霞,就被她搓合着、许给了当时黔州的都水使李引大人,眼下人家已是崖州刺史夫人了。” 她还对青若英说,“夫人你知道这位李引大人么?以前他只是刺史府的一名内卫,又文武全能,因为救过崔夫人两次,便被刺史大人提拔起来了!奴婢想,刺史大人也是很在意崔夫人的!” “但崔夫人因何没有一起跟着回来呢?”丫环问道。 青若英道,“她在长安还有些事情离不开,不过一旦事情办完,我想她应该会赶过来的。” “那可太好了!”丫环不由自主的欢呼道,“也许崔夫人一来,一定也看不惯后边这个扰人的样子,有人再想起屋,也该等夫人你的眼疾好了再干。那么老爷也一定不会事事由着吕夫人乱来了!” 她又感觉自己的话有些影射大夫人管不了事的意味,便又停下不说。 同时,丫环猛然发觉吕夫人正蹑手蹑脚地从后边走过来,看样子正听去了自己的话尾,她不觉有些紧张。 丫环偷看吕氏一眼,发现她正恶狠狠地作着手势让自己滚开。丫环胆怯,连尿意也强烈起来,她对大夫人道,“夫……夫人,奴婢想……想去……” 青若英道,“你去吧,记着过一会儿来扶我回去。” 丫环应了,逃跑似地快步躲开了。 青若英脸仰向了太阳的方向。此时她只能感觉到那里比别稍处亮一些,但却看不到什么,也不刺眼。也许自己不该这么草率地决定回高府,崔颖才是正适合在这里的。 她认为是自己的出现,让崔颖由本来的正室,糊里糊涂地成了侧室、处在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她是那么出类拔萃,而自己好好在清心庵不就行了,跑回来干什么! 如果自己不回高府,也许这个眼疾也就不会有了。 她坐了一会儿,想回屋里去躺着,但丫环一直没有回来。眼不好的人耳朵自然就灵敏一些,青若英明明听着身边有人的呼吸之声,但唤也无人应。 于是,她凭着大致的记忆,摸索着起身、背朝着太阳的方向、再摸索着要自己走回去。只要摸到了门框,想来自己回屋也不成问题。 吕氏赶走了丫环,一直站在那里不作声地瞅着青若英运气,方才青若英与丫环的对话她听到了一部分。 吕氏一直认为,丫环对崔氏的溢美之辞正该是用到自己身上才恰当。 谁知,一个下人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将自己视作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祸水,仿佛刺史府一切的反常都是自己造成的! 吕氏也不吱声,看着大夫人青若英安祥地坐在那里晒太阳,心中恨恨地想道,“看你一副吃斋念佛的样子,原来背地里,却怂恿着底下人贬损于我,着实的可恨!” 她见青若英眼睛看不到、也自己起身,一个坏主意立时闪了出来,踮着脚尖走过去、将丫环留下的矮凳子轻轻搬起来,放在青若英必行的前方。 然后退开几步,立意看大夫人跌个倒栽葱、把牙都跌掉了才好! 然后,她再装作刚刚赶过来的样子、上前扶一扶,再借机打丫环一个疏于职守,两下里便都出了一口恶气。 青若英一步一步挪来,手里也没个拄杖,脚下距离着吕氏放置的矮凳一步步越来越近。吕氏心里冷哼,“这便是得罪老娘的下场,反正无人见到,今天你这个跟头算是栽定了!” 丫环躲到屋子里,舔开窗纸看到,手捂了嘴不敢出声,急得眼泪都淌下来了,但她不敢出去。 青若英举步,只要这一脚踏下去,必会踩住凳角、人仰马翻! 但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从哪里疾电般飞来两只青果子,一只正打在青若英脚前的矮凳角上,凳子一下子像打把式一样、一连翻了两三番,滚到了一边,把道儿让开了。 此时青若英的脚也恰好落下来,踩在原来放着凳子的平地上。 吕氏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却来不及吃惊。因为另一只青果子正击在她的腰眼上,她感觉腰部往下一下子失了知觉,“唉呀!”一声跌倒在地。 青若英以为是丫环回来了,问道,“你在那里吗?” 吕氏不敢应声,但丫环快步由屋中赶过来应道,“夫人,我来了!”她扶住大夫人,将她领回屋中去,也不理会跌坐于地的吕氏。 吕氏在地下坐了好一会儿,腿上才慢慢恢复了知觉。 她从地上爬起来、拾了青果来看,却不知它们是从哪里飞来的,看看四周也没有一个人,只有墙边两株青果树。 在屋中,青若英问丫环,“方才叫喊的是谁?我听着以为是你,但你却由屋中跑出来了。” 丫环把吕氏使坏的一幕都看到眼里,此时,她生气地本想说,是一只猫、狗。又不知吕氏走没走,便回道,“夫人,院子里除了你哪还有个人?想是你听错了。” 吕氏正往后边挪动,听了不由再恨道,“你竟敢说我不是人!这笔帐再记上!但青果子如何落得这么当时,而且力道也大得出奇!” 午后,一位青袍、白髯,道骨仙风的老者登临黔州刺史府,自称是刺史大人所请,从终南山而来。 高审行连忙携两位夫人出迎,恭敬地对老者道,“老师父来得好快、有如乘风!让审行惊讶之至!不知审行要如何称呼尊号?” 老者道,“老汉没皮没脸的苟存人世,不须什么尊号。”竟然连自己的姓氏也不对刺史说。 高审行不敢计较,给两位夫人一一引见,让各人上去见礼。刺史再对夫人青若英说,“这便是你儿子的授业恩师!” 老者让青若英坐在自己面前,也不搭脉、也不问发病情形,只是仔细地在她脸上端详了一阵,便对高审行说,“刺史夫人得此眼疾,不为别的,只因你内宅后边的院子里,有曲桑盖井。” 高审行知道在后边的空地上正有一口井,是往常用来浇园子的。而井边正生有一株桑树。 本来这株桑树是直直溜溜的,但因为吕氏在后边起新屋,工匠们为着打水省力,把桑树拉弯下来,在枝杈上搭了粗绳、大桶往上提水。树盖正好将井口遮住了。 但他奇怪,老师父刚刚从大门处进来,根本未往后边去,怎么知道的有如亲见?心下对于老师父的道行更是深信不疑。 刺史道,“师父说得正是!但不知这个犯了什么冲撞,要如何解?” 师父说,“男主外、女主内,男为天而女为地,夫人乃是刺史府女主,当然宅后院中的土地便是象征!井为目,正该没有遮盖,如今被一根丧门星遮挡了,当然眼疾自生!” 高审行再急切地问道,“师父教我如何解!” 老师父道,“伐去歪桑,井不许再用,再加我三五副药力,以夫人的造化多少必有成效。” 但吕氏听了不禁叫道,“老爷!这如何使得,不许用井,水要从府外大远的去提,岂不误了我的工?!” 高审行喝道,“你再敢于老师父当面鼓噪!是你的宅子重要,还是我夫人的眼睛重要?!反正树是要伐、井是要封的!” 吕氏当着人面被高审行喝斥,心中都把不是推到了老师父身上去,心道都是歪理!没听说过人患眼病是与什么井口、桑树有关的。一边想,再看老师父时,脸上便有不敬之色。 刺史连声道谢,让人拿来笔墨,请老师父开药。 老师父一边写方子,一边问青若英最初发觉眼睛不好是在哪里,然后道,“夫人的肝不大好啊,肝主目、却也主气。夫人一定是由长安返回的一路上生了暗气,又无人宽解,积淤于内伤了眼睛,以后当注意!” 正巧刘青萍此时回来,也与老师父见过礼,听过师父此语,刘青萍想道,“可不是,回黔州的一路上,是人都听吕氏在那里摆谱儿、挑刺儿、拿腔作调的,连我这样的老实人都气个不用说,夫人岂会不气!” 开好了方子,老师父再叮嘱刺史道,“拿药、煎药必要稳妥的人亲去,不三不四的人碰了就不好了!” 高审行道,“便由在下三夫人来做。” 于是师父起身要走,高审行一家极力挽留,并要有丰厚的酬谢,一一被老师父谢绝。 青若英流泪道,“老师父对我儿有授业之恩,不然他哪有今日的成就!这次师父又不远千里赶来为我医眼,茶只吃了一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6章 算不过帐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按着大唐命妇之制,已婚、拥有正妻身份的女子若要封为国夫人。那么她们的丈夫,或者是从一品以上官员,比如太子太师、太傅、太保、司徒、司空之类。或者是拥有郡王爵位或国公勋位的官员。 高峻是兵部尚书、是正三品。那么柳玉如即使有爵位,最高也只该是个郡夫人。但她这个“瑶国夫人”的封号,实打实的是个一品。 如果阁老的夫人在世的话,也可以是一位国夫人。也就是说,目前整座高府,连兴禄坊高府和永宁坊高府都算上,只有柳玉如这一位国夫人。 夫人崔颖的爵位是个五品县君,这是她在高审行出任四品长史之职时获得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获封。往后,崔氏也不算正妻了,估计也就到这里为止。 这个品级与谢金莲、樊莺、思晴直至丽容、苏殷等七个人是一样的。这样,崔颖与崔嫣这对母女,都是五夫人,也都算侧室,也都是县君。 除此之外,四伯高真行是从四品上阶的亲王府长史,她的夫人已经是一位县君夫人。 都护府长史高岷是从四品上阶,她的妻子丁氏极有可能获封县君。而高府其他的两辈夫人们,在近期就不必想了。 但高峥的妻子安氏一直对此不大舒服,私下里曾对丈夫说,“这算什么?哪有侧室还封夫人的!” 高峥道,“你操这心干什么?人家的县君也不是抢来的,是皇帝所封。” 安氏说,“但你就不知争取争取,早就到吏部衙门里任职了也不见起色。你看看这些年,高峻蹭蹭地往上升,而你还是从八品下阶的吏部主事!” 高峥苦笑道,“我就是再升职,你也封不到国夫人吧?” 安氏与柳玉如彼此差着太多,心里除了羡慕,连嫉妒的心思都没有。 不过她怂恿丈夫道,“你看看人家长孙润,还不是有高峻照顾,一年多功夫就到了马部郎中了。” 高峥不语,他妻子又道,“有多少国公的儿子连个好差事都轮不上?为什么人家长孙润就行?你与高峻是堂兄弟,为何不去求一求他?有时傻干是不行的。” 高峥不好意思,对妻子道,“吏部就是抓吏治的地方,我在吏部,怎能够走这样的门路!传出去让人笑话。” 安氏没好气地道,“你们是兄弟之间正常的走动,谁会笑话?有些人想去还找不着门路呢!你看看人家高峻,月俸五千一,加上杂用就是六千。而你每月月俸只有一千三百,外加食料和杂用五百五,总共才一千八百五。” 高峥笑道,“你帐码倒清楚!他六千怎么的?当我稀罕!高峻府上九位夫人一分,一人只得不足七百钱。而我这一千八百五可都是你一个人的。” 安氏道,“你只看到了这些死钱,却看不到人家在西州蚕、桑、织绫业的那么多股份!再说,谁去永宁坊求个好差事不得带些钱过去?但谁求你呢?” 高峥自始至终也拉不下这个脸开口,但安氏就坐不住了。先与她婆婆——老三高纯行的夫人商量,她婆婆竟然也支持。 她婆婆对媳妇嘀咕道,看到没有,你祖父过世后,再大的家业早晚也要分的,高峻已经单独立府了!也只有你这样的有心人、才会事先想到这些!要依我看,以后高府顶门户的人物也就是高峻,我赞成你们小一辈人多多走动、拉拉近乎! 但去了就不能空手去,高纯行的夫人说,“少了的话,在我们高府是拿不出手去,但太多了又见外,求人的味道太浓了……” …… 高峻从营州回来后,第一天上朝,朝堂上便都在议论高丽前线传回来的捷报。唐军克占苏南城、木底城,皇帝很高兴,但又不知这个苏南城和木底城是个多大的地方,因为从未听说过。 于是,由兵部职方郎中呈上来高丽地图,皇帝伏案在地图上边搜寻,好半天才找到这两处地方,是高丽在清川江上游腹地的两座小城。 “兵部,如何看高丽战事的进展?” 李道宗和褚遂良等人从皇帝的语气里已经猜到几分,他对李士勣的战事进展不大满意。 这是皇帝在朝堂上第一次问新任兵部尚书的话,身为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高峻怎么评价高丽战事,对李士勣的影响总不是毛毛雨。 不过褚大人猜测,李士勣是卸任的兵部尚书,被高峻小小年纪来接任,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有些想法。 但李士勣老谋深算,这次在战场上表现得也是有些过分了,他是和谁玩呢?!要是他褚遂良领军的话——也许——他褚遂良总会奋力一些,以示心中坦荡、未受卸职一事的影响。 但李士勣就敢,两份捷报居然都让皇帝陛下伏案找了半天! 当然,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也许推进得慢些、正好说明了前方打得辛苦。有道是奇奇得正,李士勣玩出这一手,非胆大而自信之人不能为之。 但也恰恰说明,英国公李士勣对于自己离开兵部,着实是有些不满的。 李道宗也想,这次自己在营州,操心费神地筹措军需,又有高峻上任后亲自跑过去一趟,万一陛下对战事不满意,那就连自己与高峻也不会太舒服了。 而赵国公长孙无忌深知皇帝看人、问事之道。陛下问的是前线的战事,其实也在看高峻的表现。 高峻若是在此时说些负面的评价,总得有个一二三四才行,不然,难免给人留下一星半点儿、借机踩踏前任的感觉。 这对高峻总是不好的。 但偏偏李士勣这一次就给了高峻踩他半脚的机会!长孙大人对李士勣再了解不过,他这是给新任的兵部尚书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而且问题正是由皇帝亲自问出来。 那么也算是这一老一少两个人、隔着千里之遥的一次不着痕迹的较量了。 因为与高府的渊缘,长孙大人生怕高峻在临机的应对中说些不好的话。因为李士勣随后便可能、也有能力突然发力弄出个大捷来,那就把高峻兜到里面了。 他认为,一位精于朝堂应对之道的重臣,对陛下的这个问题,只能有一种回答、才不会落入后面的被动。 但高峻会怎么做? 上下之间一问一答,时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想给高峻些暗示也不可能来得及。长孙无忌往对面去看他时,高峻已经出班对上奏道: “陛下,是不是觉着这两个地方不大好找?其实,微臣在底下也找过了半晌才找到!” 皇帝一笑,问道,“如何看?” 高峻道,“臣以为,英国公此次的楔入点十分高明!高丽侵入新罗,有损我们对高丽、百济和新罗的制衡之道,大唐此次出兵重在警示、不在占地。搔盖苏文些痒痒,让他知道知道,大唐对他擅侵新罗是不高兴的。臣以为,英国公并未一上来便大刀阔斧,选择高丽北部重镇倾力而战,正是恰到好处地理解了陛下的意图。” 皇帝听了不住微微点头,长孙大人暗暗地长嘘了一口气,但皇帝又问:“那么兵部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走向如何看待?” 高峻道,“陛下,微臣义兄薛礼将军从前线也有消息传来,大军所占的苏南、木底两城,其实我们并未动用四万大军,只是英国公安排一千人、进入高丽地盘上征集粮草时、顺手牵羊占过来的。” 皇帝眨着眼睛,这个他可真不知道。 高峻道,“我们未动根本。大军以高丽之资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盖苏文不从新罗撤兵,我们便小刀切他而食,强军固本。盖苏文回兵,不值。不回兵,难受。这不正是我们此次出兵的本意?” 皇帝又点头,“那是自然,不然朕就不会只派四万人马过去了!” 高峻又道,“陛下问接下来的战事走向,微臣不在高丽,不好妄加猜测,但战事的大趋势,总还可以说说,对与不对就不敢说了。” “但说无妨!” “英国公久在军阵、熟知兵法,如果盖苏文匆忙回兵北向,恐怕英国公早就在等着他了。而新罗很可能在高丽军身后动作,盖苏文占不到便宜。而他一定也不傻,我们未动他重镇,让他为几处贫瘠、偏荒之地与我们拼命有些不大可能。他多半也能猜到我们此次出兵的原因其实是意在新罗。微臣以为,恐怕他最后会乖乖从新罗撤兵,转头再向大唐示好,求我们放过他。” “之后呢?”皇帝问道。 “之后,为向让盖苏文明确知道我们的用意,我们所占的几处小地方尽可撤出——派兵把守太不值了!而从那里筹措我军所需,则是个不小的便宜!” 皇帝问,“那么你来预计,盖苏文大概何时会对我们示好呢?如果他服个软,朕是不介意放过他的。” 高峻躬身道,“恐怕要等海路上、左武卫大将军牛总管也有一些小小的斩获,才能让盖苏文下这个决心。” 皇帝大喜,“好!我们试目以待!但户部,上次朕让你们总帐,不知是什么结果!” 户部奏道,“陛下,十八年讨伐,十五万大军耗银四百六十万两。十九年至二十年讨伐,六万大军,又有海路两万并进,耗银二百四十五万两。而今年战事尚未结束,目前看已耗……” “多少?” “已耗一百二十万两。不过,自兵部高大人上任之后、除所支出的最后一笔四万两之外,至今还未再有开销!” …… 晚上,高峻从兵部衙门回来时,柳玉如正在生谢金莲的气。 三伯家的嫂子安氏来的时候,柳玉如正与樊莺、思晴、崔嫣出去练马。高峻从营州带回的小白马经过调理已经恢复了元气,崔嫣急慌慌地要出去骑一骑,所以她们就一起陪着出去了。 恰在这时,安氏过府来串门子,她先看望过五婶崔氏,给崔夫人带了一匹上好的丝绢,然后就到内宅来。 崔颖认为她们是小一辈的妯娌说话,自己掺和着不好,也没跟过来。 正好是谢金莲在家,当然就是她出面与三嫂说话。 安氏与谢金莲很热络,问她西州的事情。对于谢金莲所说西州之事充满了好奇与憧憬。 然后央求道,“我听说西州的彩绢是很有名的,东市也有出售,往常我也买了来收藏,但那些新近出来的花式我却心痒得很,你能不能替我求些紧俏的花样?” 谢金莲道,“三嫂你见外了,这有何难?苏姐姐和丽蓝姐姐都在那里,只要我一封信到,保证最新花样的给你弄过个三五匹来。” 安氏道,“那是最好,先定三匹最新出来的,我这就把钱留给你,你千千万万可不要忘了。” 说着,便拿了五百两银子,硬塞给谢金莲。谢金莲说,“哪能用得了这么多?!”但安氏道,“不在钱,只要新颖。” 一匹生绢的时价是四百七十文,而西州的彩娟在长安的东市,要卖到两千六百五十文一匹。 谢金莲听了心里算帐:三嫂只要三匹,那么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两银子,对安氏塞过来的银子,谢金莲说什么就不想往外推了。 两人再说了几句闲情,安氏便诉起苦来,说三哥高峥在吏部抄抄写写的,辛苦不说,也没什么身份。她身为高府中的媳妇,也脸上无光,到永宁坊来恨不得躲着人走,为此她都不知伤心过多少回。 谢金莲听不出对方的话里意思,只是说道,“这个……也不能强求,你看我就不在意峻是个什么职位,总之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安氏暗道,你只是个侧室,也能有个县君,当然不会在意了!若我家高峥也做到三品,难道我就不会像你这么说? 但好在银子送到,完成一件大事,安氏起身告辞,并邀谢金莲这几日到她那里说话。 柳玉如回来后一听这件事,当时埋怨道,“金莲!你也不过过脑子,一见大钱就眼开心活。摆明这是三嫂过来说三哥职位的!让峻怎么做?给她办了事情,怕别人说我们一入长安便搞闲篇儿。不给她办,又抹不开面子。你以为三嫂算不过帐、用五百两银子让你捎三匹绢?!” 谢金莲委屈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7章 怕你烦心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我家金莲答应的事情,岂能不作数?” 柳玉如哼了一声,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了碗筷、起身回内宅去了。众人吃过饭,坐在一起说些家常,谢金莲没在高峻这里听到埋怨,尤其是高峻的这句话让她美滋滋的。 谢金莲说起了黔州病人的事,高峻听过后有些担心母亲在黔州眼疾如何,得知她和李婉清居然请得动师父大驾,又把她着实地夸奖了一番,“……但你收没收诊费呢?” 谢金莲叫道,“峻你说的什么话?是师父劳动又不是我……再说是给母亲看病,亏你想得出来!” 高峻一乐,起身与这些人回后宅去,在花园的甬道上,谢金莲亲昵地挽了他胳膊,耳语道,“这一个月来,我发觉自己又胖了些了!连汗衫儿都觉着紧了!” 高峻哼道,“那是你想的事情太少!你看我,我就总想着不胖不瘦的。”说罢,他不去谢金莲的屋,而是去了正房。 …… 高峻在朝堂上的应对,就连长孙大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高峻没有当众挑李士纪一句毛病,而且说得诚恳,恐怕长孙无忌都认为八成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也许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无论后边高丽战场上的局势如何演变,至少他不会被英国公算计,除非英国公大着胆子让唐军来个一败涂地,可是他敢吗? 接下来这道难题就被高峻给英国公踢回去了。如果战场形势确如高峻所说,用小刀战术逼得盖苏文主动言和,那就是你好我好。 如若英国公非不按这个路子走,而是改变打法、来个攻坚什么的,胜了的话,英国公自然有一份功劳。万一局势不利,他的压力可就大了。弄不好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长孙无忌看出,高峻对此次讨伐高丽的见解,皇帝也很欣赏。尤其是户部报出历次出征高丽的花销时,他看出皇帝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 半月后,长孙润由凉州赶回长安赴任,原武威牧场的副牧监,接替长孙润出任武威牧场大牧监,高尧也与长孙润一同到了长安。 长孙无忌好好地叮嘱了么子一顿:到了兵部,凡事要唯高大人马首是瞻,不可自以为是!高大人吩咐的事,要竭尽全力做好! 长孙润连连答应,当即操办着、与妻子高尧将新家安置到永宁坊府第。高尧像只小鸟,刚刚把窝搭好,就飞到兵部尚书府来了。 柳玉如等人欣喜万分,拉着高尧问寒问暖,几句话过后就开玩笑,“幸亏妹子在最后的关头往西州去了一趟,不然这么好的郎君岂不便宜了别人!” 高尧道,“唉!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是高府人,要不我也到这里做个十夫人了!” 又看着崔嫣道,“姐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言外之意在说,你看你原来也是高府二小姐,怎么你就跑到高峻府上来了? 崔夫人听了数落道,你们听听她得便宜卖乖的样子! 崔嫣怕她当了人再往下说,便对高尧说道,“妹妹,如今你也是马部郎中的夫人,怎能不会骑马?说出去让人笑话,有没有兴趣学呢?” 起初高尧兴致不高,但这些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谢金莲说,马部郎中,便是兵部管马的大头子,若传出去他夫人不会骑马,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丽容道,“我说也是,高尧这样的美人骑到马上、到长安大街上一走,有人问,这是谁家的女子,真个英姿飒爽。” 然后再换了口气语调,俨然成了另一个人,又道,“你不知道吗?这可是兵部新任马部郎中长孙大人的夫人呢!” 高尧动了心,学会了骑马,将来若要去兴禄坊高府拜望父母也方便的很。她问道,“可是谁做我老师呢?我知道三嫂和四嫂骑术精湛,我这个笨学生恐怕少挨不了训。” 崔嫣道,“何须劳动她们,我不行么?” 思晴道,“崔嫣骑马还像那么回事,正好你们在一起切搓。”于是,高尧回府后,便与长孙润商量,说要学骑马。 长孙润对高尧向来从不逆着,再说自己这些日子新到兵部,马部衙门属于草创,要做的事情每天很多,也没有时间陪她。 正好兵部尚书府和马部郎中府离着不远,她又是高大人的堂妹,长孙润没有不认可的道理。于是,长孙润亲自去马市,为夫人挑选了一匹性情还算温和的枣红马,让她练习骑驭之术。 崔嫣急着当老师,因而樊莺和思晴就不跟着。刚开始时,这两位骑马出府,不论是高府还是长孙府简直如临大敌。 赵国公长孙大人亲自安排府上的精干奴仆十几人骑马跟随,而高峻府上也拨出兵部尚书的十几名卫队跟着,还得再加上管家高白。 这样人多势众,在长安大街上练习就不大妥当,怕骑术不精、万一撞到人不好办。 于是,她们便一同坐车出永宁坊南大街,一直往西穿过大半个长安城、出延平门到西城外练习。 到了目的地之后,那些随从们才将马给她们牵过来。高尧小心翼翼,两只手紧紧地采着缰绳,腿一动不敢动,才动一下,枣红马就小跑起来,吓得她闭着眼睛大叫。 崔嫣骑马从后边追上来,帮她控制红马的速度,给高尧讲解自己的骑乘体会。慢慢的,高尧渐得趣味,半日后居然有些上瘾,感觉骑马就比坐在车中视野开阔、行动随意,而且也气派。 回来时,高尧意犹未尽,路上就与崔嫣嘀咕,说第二天还要练习。 一宿无话,早上高峻骑马出府,崔嫣就背个包裹一起牵马出来,高峻奇怪她怎么也不带上随从,崔嫣说,“我就是去找高尧妹子,也没多远。” 高峻和崔嫣在马部郎中的府门外见到长孙润,他牵了马,正是等着高峻一起走的。高峻看到妹子高尧已迎出来,冲着崔嫣勾着手让她进去。 高峻对崔嫣说了一句,“也不带个人,你们在府上玩一会就算了。”便与长孙润并辔而去。 他们走后不大一会儿,便从大门内牵着一红、一白两匹马,出来两位仆人打扮的英俊后生,各人的帽子在额前压得低低的。 他们出府后上马,不是往西,而是朝着城东延兴门而去。一人窃笑,“姐姐,你说长安城又非乙毗咄陆部,还用那么多人跟着?万一出个丑,就都让他们看到了。我们偏往东去,让他们到西郊去找我们吧……嘻嘻。” 另一人有些后悔,“该与峻说句实话的,我们不要跑太远。” “怕什么!万一有人敢惹,不须亮出我哥哥的名头,就摆出马部郎中来,估计也能平趟大半个城吧!” …… 五月末,皇帝下诏、遣使,到北方大漠深处搜寻武德年初、于战乱中陷落异地的中国人,有愿意重回故土的,要全部接入,虽花费钱财亦在所不惜。 使者便是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 随后,写在皇帝袖口上的“高人”,便被隆重而庄重地请入大内。 高审行在他抵达黔州后的第一份奏章中,以最清简的笔墨、寥寥数语,提到了自己大夫人青若英眼疾的好转。 他也向皇帝推荐了这位高人——兵部尚书和他的三夫人的师父。 老师父在面见陛下之后,五月戊子,皇帝幸翠微宫,一连五天没有早朝。五天后的壬辰日,陛下命百司,有事决于皇太子。 如果精力越发的不济,而重臣用命,不正何不按“高人”所说,清心寡欲、少思多眠、随遇而安,粗茶淡饭试一试。 兵部尚书兼大唐总牧监高峻主持的马政革新进展顺利,而高丽战事果真如高峻所说的趋势发展,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随着天气渐渐热起来,翠微宫清凉之地越发地让皇帝留恋。卫国公李靖的身体比他还要糟糕,动不动便卧床不起。可想当初,李靖看来是多么的结实啊,皇帝想,是时候搞搞养生了。 他按着老师父所教之法,每天卯时起床、在翠微宫中踱步三周,边行边练习些吐纳之法。 然后回来用早膳,一碗荞麦粥、一块素馅蒸饼,咸菜中加些姜丝。之后休息片刻,到宫后边的菜园里拿拿菜虫、浇浇水,有内侍争着相助也绝不允许。 消磨到了中午,午膳先来一小碗鸡蛋汤,然后一碗红豆米饭,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浑菜,青菜豆腐炖着虾仁,再加一只感鸭蛋,皇帝感觉这时的胃口好得很。 但按着老师父的叮嘱,本来能吃两碗也不多吃了。 放下碗再静坐片刻,皇帝再出来,沿着云霞殿西边的绿柳丛慢慢走,一边活动着腰肢,他看到武才人穿着素装,轻移莲步、正要经过太子别宫的便门、往安喜殿去。 武媚娘猛见皇帝从柳丛后走出来,有些吃惊,连忙站下施礼。这个二十四岁的女子好像特意不施粉黛,但给皇帝一缕清新的感觉。 有一瞬间,皇帝就冒出一个念头,让她随自己回去说说话。 但他又想起老师父说过,在身体恢复阶段尽量少近女色……尤其这个武媚娘给皇帝的感觉……她自一开始便不是处子。 于是就再一次打消了念头。 念着她父辈的功勋,皇帝又不能简单将她打发走,留在宫中吧?眼看她正在韶华又有些不忍,好像白白糟蹋了一块好布料而不能有些正经的裁用。 然后不觉的好笑,仿佛自己又堕入了老师父所说的思虑过重的窠臼里了。 他问她哪里去,武媚娘说,前些日子在山谷中救下一位女子,重伤不能动,也不知她是哪里人,也不能不管、也不能将她带到翠微宫来扰了陛下的清静,只好将她暂安置在太子别宫。 皇帝知道,此时太子并不在这里,而是坐镇长安,那么让她有些事情做,总比闲来无事强。于是,皇帝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了。 而皇帝自己,则回到含风殿,躺下午睡。 武媚娘从便门进入太子别宫,熟门熟路地到达安喜殿,去看望那名救下来的女子。她这些日子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够下来走路了。 女子对武媚娘千恩万谢,但在问到她坠谷的原因时,女子便闭嘴,不发一言。而且脸上露出羞忿的神色。 她跪倒在武媚娘的脚前,对她道,“娘娘,小女子再无一位亲人,求你收留下我,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武媚娘笑着说,“我还不知给哪个当牛做马呢!不过,你若是肯在太子别宫,我就与太子殿下说一说,让你做个侍女,你看如何?” 女子连忙叩头,而此时,有一阵脚步声匆匆由外而进,是太子到了。 李治刚刚处理了一些朝政,此时是赶过来看望皇帝的,他要过来先洗去路上的风尘,更衣后再过去。 看到了武媚娘,李治就不急着走。而当他听才人说,陛下可能正在午睡时便坐下来,武才人就把刚刚答应女子的事情提了出来。 但李治道,“只怕她未学过什么礼节,万一露了乖就不好。” 武媚娘不等他下半句话说出来,便对太子道,“什么礼不是人学习的,大不了我来教一教她便是。” 太子笑着说,那好,你就教教看,教好了,我便让她做个贴身的侍女,令她陪着读书。 但女子立刻显出一阵局促不安,“太子,我只能做些粗活儿,字却不识得一个!” 太子道,“无妨,只让才人手把手的教你便是。” 于是,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而武媚心中也很高兴,因为她今后就有个恰当的理由跑过来了。 太子说他急着过来也未用饭,女子身心安定下来,主动对他们道,“殿下、娘娘,做饭我是不难的,让我做。” 她跑出去,把太子和武媚娘丢在安喜殿内。这次就是太子有些局促了,他手没处搁,被武媚娘看得脸有些发红。 “你,你要在哪里教她呢?” 武媚娘说,“在那边当然不成了,会吵到陛下……但在这里,媚娘又怕殿下烦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8章 再次增兵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上一次在阁老家中,李治见到头系红缨的樊莺之后,以为她尚未许配人家。李治曾经短暂地动过个什么小心思,但他的心思当时便被阁老看透了、一句话帮他掐断了此念。 但眼前的武媚娘,因其身份,却是他想都不能想的人物。 而且,两人在一起,如果过从甚密的事被传出去,可能他这个太子的身份都会被撼动了。他既想多坐一会,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能久留。 当侍女们将午饭端上来时,李治起身道,“你们吃吧,我马上要去看视父皇了!” 武媚娘聪慧机敏,太子坐在这里,一时间脸上流转的神色,一点不落地都落入了她的眼里。 宫中女子,个个身似浮萍。可以这么说,只要儿子不是坐稳的皇帝,那么就连已取得了尊贵身份的女子也是如此。因为敌手太多了,而诱惑与竟争太厉害了。 皇帝陛下对她的冷淡岂能逃出她的眼睛,而她才二十四岁。 自入宫之后,她只得到过一次侍奉皇帝的机会,而且未曾开始,便被他心情不大好地挥退了。 十年来,她就像一只果子,由青而红,每天积聚着成熟,每天担心着最终不由自主从枝头跌落、摔得惨不忍睹,然后在泥土里腐烂而不为人知的结局。 她立刻站起来,故意与他离得很近,她知道自己朴素无华的装束之下、盈盈的暗香以及异性间引诱的气息,早就在冲击着太子的鼻翼。 她问,“那么,殿下你还回不回来呢?” 李治心神不定地道,“不回来了,看视过父皇之后,我便回长安去。高丽的战事又有了新的变机,要回去与兵部尚书等人商讨……” 他看到对面的武媚娘脸上一闪即逝、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心中不由的动了动,难道她期待着我再回来? 于是李治又道,“父皇得高人指点,此时正在翠微宫调理,想是不大希望人打扰的……你便安心在这里教她文字、礼仪……我一时是回不来的。” 这便是告诉她,她尽可每天来这里,而且不会有不便——因为他不会来。 时间已经有些太久了,虽然自他进入太子别宫,一切都入情入理,未有出格的举动,但李治还是担心被皇帝知道。 于是他匆匆离去,穿过便门往翠微宫去了,一路上心中充斥着莫名其妙的兴奋。 这样一来,安喜殿上身份最高的女人便是这位武才人,可她坐在这里,享受着宫女们的侍候又不大合适,于是招呼那些宫女道,“都来坐下,我们一起吃!” 果然,武媚娘看出,被她和李治救下来的女子在举指上粗糙得很,她面目清秀,年龄也不大,但充其量也只是个一般人家的丫环。 但她对自己身世的守口如瓶,又让武媚娘极是好奇,你越是追问,对方越是紧紧地捂着,不敢透露半点儿。 武媚娘便不问,只问她姓名,仍然只说了个“杨”字,名字也不肯说。武媚娘笑着对她道,“你的手艺不错,我是爱吃的,不如我们拜为姐妹怎样?万一太子殿下也吃着好,我就要巴结你了!” 女子受宠若惊,连身边那些宫女们也都被惊到了——一位宫女,却有一位才人上赶着来结拜。 为不让她局促,武媚娘再当人纠正她道,“坐要有坐相,腿要闭拢、上身不能乱摇,” “我……我是紧张的!平时是不摇的!”女子说。 武媚娘笑道,“你紧张个什么劲,有听说在姐姐面前还紧张的么?” 很快她就不再紧张了,问娘娘道,“奴婢刚听太子殿下提到了兵部尚书,一定很威武、吓人的吧?” 武媚道,“原来你一直在想着兵部高大人,对他我是不熟悉的,人什么样子也未见过。只知他以往打便了东南西北未有败绩,而且家中夫人九位,个个不是我们能比的,你还是不要想他了!想一想将来如何侍奉殿下读书吧。” 这位女子替自己分辨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但是姐姐你就附会了这么多。” …… 李治到了翠微宫,得知皇帝正在午休,便在偏殿静候。一直到未时末尾,等到皇帝伸着懒腰从里出来,他的腿都有些麻了,起来时有些踉跄。 却是皇帝极为灵巧地并了一步、上前扶了他一下,并且用略微带着埋怨地口气道,“只知傻等,如何不叫醒我?” 李治道,“儿臣难得见父皇好睡,不敢打扰。不过儿臣看,父皇的精神好多了!” 皇帝道,“果真是高人啊,你说的不错,我按着高峻师父所教之法做下来几天、便大有收获。方法极是简单,也无什么玄奥,但体会只有自己知道!” 父子两个说起了前线的战事,海路牛进达已登岸,再一次轻车熟路攻克了平壤以西的牙善城。 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走向持什么态度,李治未对皇帝说,按着他的意思,要再一次敦促前方水陆并进,让盖苏文再疼一下。 但在朝堂上,兵部尚书高峻的意见不是这样。他让牛进达以掠资为要,不必急着推进。 高峻说,水路每占一城,不求固守,一要就地补充给养,二要尽数破坏敌方城池的防务,凡垛、栅、桥、门、箭楼、兵器库,一处不使它完善,都给他毁去。 这样一来有个好处,水师没有后援,人数也不多,与其分兵固守,不如让敌方兵无所据,即便唐军再深入,高丽人也不能复入固守,从而切断水师的退路。 皇帝听了大加赞赏,兵者,击敌而不为敌所累,更不能作茧自缚。 高峻摆明了看不上牙善这处地方。那里水路隔着重洋、而陆路不与凤头城相通。本来不多的水师若再分兵,海上的大本营就空虚了。 “高峻的方略甚合朕意,此人不可多得。” 李治问,“父皇,大唐将星渐趋零落,卫国公、卢国公等人都已老迈,儿臣常想这个问题……对于英国公的安排……” 皇帝道,“李士勣用兵没有问题,但他的头脑有时有些太灵光了,朕担心将来你驾驭不了他。反不如高峻合朕的意思,从上次高峻给他妹子抢朕琵琶,朕便看他可用——这是个性情中人,你看一看思摩、松赞、薛礼这一大拨人,哪一个是好善予的?偏偏都与他交好,赵国公与江夏王一向面和心不和,但对高峻却是都有好感,朕看错,不可能这些人都看错!” 说到思摩,李治再道,“父皇,褚大人领命去漠北,人已回,颉利部的可汗思摩,自告奋勇要领兵去高丽助阵,儿臣还未回复他。” 皇帝问,“高峻是什么意思?” 李治道,“兵部尚书没有说什么,因为思摩正是他四夫人思晴的兄长,儿臣以为他是在回避。” “这就对了,看来高峻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一来从战事上看,我们根本不须再增兵,而思摩以颉利部大汗和的身份出兵,我们总得有个封赏、给他个身份。在这种情况之下,高峻发声更不妥当了。” “那么,儿臣便回复绝思摩。” “不可!思摩出兵不在取其力、而在取其势!这对周边番属不正是个榜样?你可控制一下思摩出动的兵力——两千即可。再替朕拟诏,封思摩忠武将军、赐开国伯。” 这是个正四品上阶的爵位,比肩中州刺史、上府折冲都尉,想来高峻虽然不言语,但面子上已经能够接受了。 等唐军凯旋,再往上封赏思摩。 让李治很感动的是,皇帝私下里与自己耳提面命,殷殷之情溢于言表。他对于在太子别宫、与武媚娘和坠谷女子的那件小事情,不知怎么就有了一丝不安。 皇帝又道,“这个李士勣还不算完,朕将来要做个恶人,再贬他下去!如果他能老老实实,你则再将他拉上来,估计也就可以为你所用了。” “但儿臣担心的却不是英国公,英国公已经过了野心充斥的年龄,反而是高峻……” 皇帝摇头道,“你不懂!对李士勣的法子,用在高峻身上会适得其反,千万不要想!你只需事事对他好,他总不会负你。” 李治再引申道,“儿臣知道了,高峻想当初,只是个正四品上阶的西州别驾,父皇便破例封柳玉如国夫人的封号,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了!” 父子两个再说了一阵闲话,按着日常的安排,皇帝又该出翠微宫徒步了。 于是李治告辞,皇帝亲自出来,站在宫门外相送,看李治也不回他的太子别宫,而是车驾直接出了云霞殿、出翠微宫的北门往长安去了。 …… 思摩出兵助力军前,又得了正四品上阶的品阶,最高兴的要数思晴了。 她与高峻一同出开远门,到渭水河边迎接兄长。思摩将带着诏命所允许的两千轻骑,不进长安城,直接奔赴战场。 思摩人欢马壮,威风凛凛,一见妹子妹夫甚是高兴。思晴叮嘱哥哥路上注意冷暖,而高峻有些说不明的担心,舅子主动提出来上高丽前线,不知与英国公李士勣相处的如何。 再多的提醒也不便说,但他对思摩讲了薛礼,让他有急多与薛将军联系。思摩飞身上马,两千人飞快地往潼关方向去了。 谢金莲接下来的那五百两银子真是不好处置,直接送回去,摆明了就是谢金莲应了的事,在高峻回来后反悔了。 不送回去,凭什么未出三代的两位堂兄弟无缘无故受之泰然?如果只说亲情,那也该高峻给三哥高峥买茶钱,这才更说得过去。 但三嫂安氏上次临走时说得明白,让谢金莲过两天到她府上说话。此时谢金莲吓得连提都不敢提“过府说话”这四个字,深深为自己的眼光短浅而后悔不已。 晚上回到家,人们在一起商量这件事,柳玉如轻声叹气,也不敢再深说谢金莲什么,怕她受不了。 最后出主意道,“我听说,三嫂是幽、营以北胡地人,那里正该产些珍稀的皮毛……这样吧,金莲你明天带五百两过府,只求三嫂替你购一件……” 看着谢金莲为难的样子,高峻道,“算了,把银子交给我吧,我来送出去。但只是五百就不成,这太明显了,金莲你替我换成九百两。” 谢金莲心疼地道,为什么这么多?!! 柳玉如说,“他一定是想买上九件!”谢金莲就不说话了,时间虽晚,但她马上带人到永宁坊大街的柜坊。 本朝专营钱币存放与借贷的地方称为柜坊。柜坊又有僦柜、寄附铺、质库或质舍等名称。 铜钱每缗重达六斤多,要携带大量铜钱出门,既重且很不方便。人们预先将铜钱存放在柜坊,在进行买卖时,取用比较方便。 兵部尚书府谢二夫人管帐,在这地方无人不知,别说她只写九百缗的提单,就是九十万缗,掌柜的写起来眉头也不会皱一皱。 柜坊关门后,谢二夫人才带人来的,掌柜不敢怠慢,爬起来给她写好带走。第二天一早,谢金莲就把钱给了高峻,高峻只要将柜坊的提钱单子送出去,高峥自可到柜坊来提钱。 出门后,高峻与长孙润同路,但在兴禄坊的街口,高峻就故意等了一下,不欠看到三哥高峥也骑着马出来。 高峻与三哥高峥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兵部,基本同路,穿过鸿胪寺与太常寺大街,再往北便是尚书省公办区。 两人边走边说话,所有到衙门里来的官员们,都看到这兄弟两个谈得热络,最后,二人马上要分手的时候,兵部尚书猛地拍着脑门儿,仿佛差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声道: “我险些就把谢金莲她们的大事忘记了!” 高峥担心自己与兄弟聊得过久,可不要耽误了他的正事。 谁知高峻却摸出了一张永宁柜坊提钱的单子,郑重交给他道,“柳玉如她们人人想要一件上好毛皮的斗篷,我想只有三嫂有好门路,三哥你不要忘了,钱不够只管朝谢金莲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9章 过晌不归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谢金莲说,“我的四百两啊,得去多少人吃才吃得回来!” 高峻猜测这次三伯请酒一定与高峥的升职有关,他也想从侧面了解一下,事情因何会这么巧。于是马上收拾了一下、挎了乌刀出门。 高峻骑着炭火走后,家中剩下的人坐下来要吃饭,却发现崔嫣出去练马,此时竟然还没回来。 崔夫人有些担心,尤其发现管家高白竟然在府中,他并未带人随崔嫣出去练马。夫人马上就吃不下饭了,因为以往崔嫣每次出去,一到饭点总能回来。 柳玉如打发人到长孙润府上去打听一下,去的人一会儿就回来禀报说,马部长孙大人午时留在兵部、并未回府,二小姐也不在府上。不过听高尧府上的家人们说,五夫人崔嫣与二小姐一大早就骑马出去了。 而且,从长孙府回来的人说,那边也是二小姐一个人出去的——只有她们两个人、两匹马。 柳玉如道,“真是胡闹,怎么都不知带几个随从!两个二把破子女骑手,一个有当师傅的瘾、另一个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万一半路上磕了、碰了、摔了,岂不是连个送信的都没有!” 下人说,“柳夫人,小人还听长孙府的家人们说……二小姐和五夫人是穿了男子的衣服出府的,这些天都是如此!也不许人跟着。” “但长孙润就不管管?!” “回夫人,二小姐和五夫人两个,都是等高大人与长孙大人一起去衙门之后才动身,恐怕长孙大人也不知道。” 说着话,日头已经歪了,但崔嫣还未回来。越发的,人们看着天上一层层的乌云翻卷上来,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 柳玉如说,“高白,马上带府上的所有护卫、家丁去找!把人全带上!随时把消息报回来。一个时辰再找不到,就去兴禄坊府上报予高大人知道。妹子都不归家了,他还有心思喝酒!” 高白马上集齐了兵部尚书府所有的护卫、家丁分头去找。对于这次的意外,高白心里很不得劲。本来五夫人崔嫣头一次单独出去时,高白是要带人随着的,但崔嫣就是不让。 接连几天,崔嫣也未晚归过,高白就有些见怪不怪了。 但此时他就后悔、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柳夫人知道。 他以为五夫人和二小姐一定是又往延平门外去了,因而一上来就将最得力的护卫人手都派过去,而城东一片则交给了府中的家人们去找。 他亲自带人往西找,人们到了第一次去的地方,却是一个人毛都没有。 而此时,天上就飘起雨来。高白这些人出来的匆忙,也未带雨具,此时也顾不得了。 看看一点发现也没有,高白再留了几个人接着找,他自己带着大部分人往回走,要到城中再找找看。 高白猜测,五夫人和二小姐两个女子出来,兴许她们不敢走得过远、就在城中某条大街上玩。 于是,高白再把手下这些人分开,从修真坊大街开始,分头沿几条大街往南、像画符似地开找。 但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雨也逐渐大了起来,人还是没找到,高白等人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他记着柳夫人的话,再派一人回府报信,如果恰好此时五夫人回了府,那不正好! 但是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崔嫣并未回府,二小姐高尧也不见踪影。 在崇化坊,高白知道五夫人曾在这里隐居过,妄想着她们能在这里避雨,于是也带人进清心庵找了找。 住持听说纯青子天过午时还未回府,而且还有长孙府上的夫人、同时还是高府的二小姐也不见了,她当即对高白道: “管家,崇化坊附近这几个坊区,你就交给我们。我们也来找,一有崔夫人的消息即刻报与你知道,你们可腾出人手到别处看看!” 高白所缺的正是人手,当时千恩万谢地出来。而清心庵的老老少少们,一齐披了蓑衣,分头出来寻找。 路过长安县衙时,县令班文志立刻得知了,班县令的心里就比上一次、在太和谷发生一名女子失踪的事更为心焦。 上一次在太和谷现场未见人、也无血迹,那是人没有危险,或者是自己走了、或是让人救了。这一次虽然时间尚不至于过晚,但下着雨、丢的这两个人也了不得啊! 一个是高府的二小姐、赵国公长孙无忌的么儿媳、兵部尚书的堂妹。一个是兵部尚书的五夫人,随便哪一个在他的辖境内有些闪失,他都受不了。 难道是最近地柱犯了冲克?怎么次次找不见的都是年轻女子!上次丢一个,这次丢两个,是嫌我这顶乌纱帽戴得稳吗? 班县令对高白道,“管家,你且去万年县找找看,长安县你交给下官!” 于是,长安县从上到下,连县令、县丞、县尉、捕头、衙役,除了管库的全都派出来了。 人们冒雨分赴各坊区,把坊正们也都赶起来、让他们各负其责、一有发现及时报至县衙知道。 高白就腾出人手来往东、到万年县地面上去找。 找到通善坊西大街时,他看到三夫人樊莺和四夫人思晴,两人身披蓑衣、骑马要出南城门。 原来,崔夫人想到,这两个丫头会不会一时心血来潮,要骑马去子午峪见老六高慎行两口子。他们在那里丁忧,而高尧已不止说过一次要去看看了。 崔夫人说,她们极有可能跑过去显摆,遇到雨就滞留在那里也未可知。 高白像只落汤鸡,站在三夫人和四夫人的马前几乎就要哭出来。思晴对他道,“管家,天还不算晚呢,你不必过于着急,总该让弟兄们披件蓑衣。” 高白知道,这是四夫人在宽解自己。如若真不着急,山道泥滑,她们两位养尊处优的尚书夫人岂会冒雨跑去子午峪? 而且,高白分明看到三夫人樊莺的面色不善,可能他再多啰嗦上两句,樊夫人的湿鞭子便要抽下来了。 也不知是淋了雨冷的、还是吓的,高白打了个大大的冷战,赶紧带人往城东去找。路过永宁坊的时候,高白不敢进府,让个人跑进去问了一下,五夫人崔嫣仍未回来。 府中上下找翻了天的时候,高峻正在兴禄坊三伯的酒席上装醉。 兴禄坊高府一座大府第,进了正门之后分作了几处各自独立的院子,这是阁老生前坚持的,兄弟六个不许分家、就住在一起。高履行兄弟六个的院子自成一体、但六家进出一座大门。 这次的酒席是高纯行操办的。 儿子高峥一下子升了四阶,高纯行认为这个荣耀也是不小了。高纯行身为将作监丞,是个从六品下阶。眼看自己四旬已然开外,官职一连几年停步不前,他早就不对自己报什么奢望了。 但儿子不同,他还年轻,尤其是有老五家的高峻在那里比着,他也真是替儿子着急。这一次,高峥连升四级,既出乎高纯行的意料,细想想也就有些理解了。 高峥回来后曾对父亲说过,高峻在尚书省的衙门前、当了众官员的面送还银子的事,当时好像吏部侍郎郝处俊也见到了。 高峥有些难为情,但他父亲对他道,“别人又不知里面的来龙去脉,而且高峻做得也极自然,你不必难堪!但他这么做,暂时是不想管你呢。” 高纯行对儿子说,只是你妻子有些操之过急了。高峻刚刚上来,你叫他如何为了家里人朝人开口!要是依着我来办这件事的话,总会过些日子再说。 谁知第二天的早上,高峥一到吏部,侍郎郝大人便将他叫过去,神秘且私密地、满面春风地对高峥道: “恭喜高大人,国子监主薄致仕归乡,这个职位就空出来了。恰好太子殿下问到本官谁接任合适,本官考虑高大人在吏部,一向办事沉稳从无纰漏,又有才学,本官便举荐了你,而殿下当时便同意了!” 听过此情,老于官场事故的高纯行便叹道,“看到了吗!高峻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你说了些家事,便有人看到你的才学了!又何须高峻开口!?” 但不论怎么说,郝大人的心意是一定要记在心里的。至少,一场拉近彼此感情的家宴必不可少——也不须以整座高府的名义,那样的话太招摇了。就以高纯行府上的意思来操办。 高府中的几位爷们肯定要请过来,再就是高纯行、高峥父子在衙门里相交不错的一些同僚们,女眷们就不请了,反正夹公带私的,女人们多了难免搞得动静太大。 于是,在家里的高履行、高至行、高真行,吏部郝侍郎、一位考功主事、两名令史、两名掌固,高纯行在将作监的一位知交,再加上兵部尚书高峻,总共计划着也就是这么些人。 只是临时又来了一位,乃是万年县县令姚大人。这样一来,本来打算着放小规模的一次家宴,加上高纯行夫人和高峥的夫人安氏,便达到了十六个人,一桌已经不够坐了。 等到高峻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了,人们不约而同地起身迎接。 在今天的酒宴上,官职最高的就是高峻,正三品,而身份最低的是吏部衙门里的两名掌固,是流外七等。 在高峻之下的就算是吏部侍郎郝大人,是正四品上阶,之后就是万年县令姚丛利,是个正五品。这二人极力请高峻上座,但高峻道,“不成不成,这里是家里,怎么有我的上座!但郝大人和姚大人是客,理应上座。” 三伯连声说,高峥能获新任,多亏了郝大人的举荐,高峻你要多敬郝大人几杯!高峻连忙举杯敬侍郎。 侍郎受宠若惊,深深地饮了,与兵部尚书道,“吏部为国选官,为的是社稷,郝某正是做了该做的,不消言谢!” 于是高峻就明白了,三哥高峥的升职,果然是吏部的这位侍郎出了力的。他回忆出上次与高峥在衙门外交待那九百两时,这位郝侍郎仿佛就从边上经过的。 在另一桌上的,是高峥陪着的几位低品级官员,一位考功主事、两名令史、两名掌固,府中的两位女主人也在其中凑数儿,正好也是八个人。 其中的一位吏部的令史一边喝着酒,一边侧着耳朵、听这边酒桌上几位高官说话。听着总算有个间歇,便抓机会、端了酒杯跑过来敬兵部的高大人。 他说早就敬仰高大人的英名了,对于高大人在西州、剑南、漠北,甚至乙毗咄陆部的骇人战绩惊羡不已。 高峻听他说得夸张,本不想喝,但碍于面子、又是在三伯家,不应承着显得眼高于顶,于是把酒干了。随后另一位掌固也凑上来,又是单独敬兵部高大人。 掌固说,“高大人由天山牧总牧监变成了大唐的总牧监,管得牧场就更多、马匹也更多了!听说高大人最近又在整顿马政,高大人年轻有为,真让卑职敬仰,如慕高山、如临大川……滔滔不绝……” 而考功主事也过来,敬过高峻酒后,则问,“不知对于私户蓄马的税赋方面,高大人可有什么新消息透露?下官的一位表妹夫正有意、也有些财力,想多养些马匹为国出力,只是不知新政有没有利……” 一时间,高峻就有些应接不暇,多喝杯酒是可以,但事关马政中的点滴,连陛下那里他都没腾出功夫去禀报,如何就能与几个流外的小吏乱讲? 万年县县令姚丛利,正是经这位吏部考功主事透露、知道兵部尚书要赴席,这才不请自到,名为恭贺高峥荣升,实际是想找个机会,结交一下新任的兵部高大人。 不然,他一位正五品的赤县县令,怎么都不会为了一位从七品下阶的主薄单跑一趟。 姚大人摇着手对另一桌人道,“你们总该让高大人夹两口菜是不?再说,你们桌上有两位美貌的夫人,不也正该好好表示一下敬意?” 于是这边才消停下来,郝侍郎便说起了早年时,阁老对他的提携之恩,而姚县令则低声对兵部尚书道: “高大人新至长安,公务繁忙,又是高丽战事、又是马政,掌管着五部衙门,但身体一定不能过于劳乏……酒也要少饮,但下官就有个好的去处,诗情画意佳人如梦,正好陶冶性情,有机会下官可亲自引高大人前去消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0章 雨打芭蕉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他俯身过去,仔细地听对方讲了,边听边不住地点头,最后飞快离去。 …… 翠微宫,也同样沐浴在一片雨幕中,云霞殿楼台重重,层层飞檐溅起一片片雨雾,四角上排水管瓦水泻如柱,而青色的瓦脊饱含着亮晶晶的水色,在灰暗的天空中勾勒出楼宇高大的轮廓。 皇帝站在翠微殿顶层,手扶着白玉的栏杆眺望着对面的云霞殿出神。 他是神尧皇帝次子,生于武功县旧第,也就是现在的庆善宫。它坐落在太一山上,背靠太一山,北临渭水,同样是一处山水形胜之处。 皇帝四岁那年,有位书生拜谒高祖。对高祖道:“小殿下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长大后必能济世安民。”高祖感其言语,故采用他的话,用“世民”为次子命名。 只是,一个人不论有多么大的力量,即便坐拥四海、一呼百应投鞭断流,都不能为父母增一分寿运。 他已经许久不曾回庆善宫去看看了,因为受不了那份挥之不去的伤感,与惶恐。 一转眼,幼年之事仍历历在目,而自己已到了体力跟不上思绪、不得不控制欲望、再也不能随便轻狂的年纪。而这一切都像是一夜间的变化。 他猜想,此时看不到的庆善宫,也一定沐浴在这场大雨中。 当然也包括渭南的崇业宫、蓝田的太平宫、甘泉宫,这三座行宫都是前隋所建,曾经都是戒备森严的皇室场所,凡人终生不得擅入。 但此时它们恐怕早已残碑断垣、荒草丛生,普通乡里人开荒牧驴,视它作无物。在时间的长河中,你方唱罢我登场,辉煌一时的建筑,竟然淋在了同一场雨中。 身为强者,皇帝也只能祈求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尽量延缓日渐的衰老。而在翠微宫的这场大雨中,他又有了新的感悟:世间至柔之水,才拥有包容与倾覆的力量。 皇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爱妻长孙氏,她就像最最温柔的水,虽故去了这么久,仍然顽固地霸占着他心里最珍视的一块地方。 他想起老师父的话,抵制忧思。 于是一片豪情在他的胸中涌起,借用此情此景,一篇联句油然而出: “惟万几之暇景,屏千虑于岩廊。元英移其暮节,白日黯其斜光。郁金阶兮起雾,碧玉宇兮流霜。延复道于阿阁,启重门于建章……望雕轩之拱汉,观镂槛之擎日。柱引桂而圆虚,芬舒莲而倒实……烟楼遥兮翠微……愧……愧居之而有……有逸?” 只是最后的两句,仿佛总觉着不是那么的通顺。 但他搜肠刮肚、居然再也想不出更好的,不由得又是一阵不痛快——人一老,连思绪都跟不上了! 皇帝抛却了字句上的纠缠,透过雨幕,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看到在翠微宫与太子别宫的便门下边,躲着一位年轻的女子,也看不清头脸。 因为她的头上顶着一片从花圃中掰下来的宽大芭蕉叶子,看她的样子有些焦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冲入到雨里去。 皇帝想,她一定是想由太子别宫返回到翠微宫来,从她的穿着上,皇帝猜出她正是武媚娘,素色的丝质轻薄裙摆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了,裹在她的小腿之上。 一片柔和的情意马上充斥了皇帝的内心,啊,年轻就是不错,可以只用一片叶子挡雨,而不必在乎衣衫被雨打湿。 连雨也如此地眷顾年轻人! 他吩咐身帝的近侍,“快去,告诉她,可以不必回翠微宫,雨这么大不要淋出病来,就让她宿在安喜殿吧。” 内侍唯恐在这段时间里,下边的女子会冲入雨里,从而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好意。因而他也顾不得撑伞,直接由第三层跑下去,跑到雨地里传达陛下的旨意。 皇帝遥遥地看着下边,看到内侍站在便门的瓦檐之下对她说着什么,并且回过身、冲翠微殿的方向比划着。 随后,皇帝看到,那片宽大的碧绿色芭蕉叶子,被从她的头上拿了下来,武媚娘也在往这边看,但皇帝看不清她的面目。 随后,她将芭蕉叶子丢在地下、自己跪到芭蕉叶子上去,冲翠微殿的方向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轻盈地跑回去了。 皇帝心满意足地回寝宫含风殿,惯常的午睡被这场雨拖后了。 他回来躺下,可是雨中的一幕让他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这个武媚娘。 武媚娘是大唐开国功臣武士彟次女,母亲杨氏出身于隋朝皇室。 武士彟从事木材买卖,家境殷实。隋炀帝大业末年,高祖皇帝任职河东和太原时,因多次在武家留住,因而结识。 太原起兵后,武家曾资助过大量的钱粮衣物,因而开国后,武士彟以“元从功臣”的身份,官至工部尚书、荆州都督,封应国公。 但武士彟在贞观九年离世了,那年武媚娘才十二岁。与她母亲杨氏寄居在她的堂叔家里。她的堂兄武惟良、武怀运及武元爽对这对母女落井下石,对其母亲杨氏失礼。 这件事,凡是在圈子内的人都有耳闻。 那么,皇帝一直心疑的、武媚娘那么小的年纪便非处子之身,会不会与她的这段经历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太过的不幸了! 她虽美好,但皇帝就是因为这个,早已视她为无趣了。但又偶尔觉得如此的冷落于她,有些对不住武士彟。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灵光一闪:故太子妃苏殷尚能逃脱苦海,那么她为什么不能?这件事不是没有办法操作,只须让武媚娘出宫、在长安随处可见的道堂中潜身个两三年,然后…… 但他又觉得不大妥当,阻力一定来自于柳玉如。 这位瑶国夫人的醋酸劲儿只要一发作起来,一点不亚于房大人的夫人。他喃喃着,“武大人……事情可不是这么办的……你得容我从长计议,最次也得是个状元吧?”随后他进入梦乡。 …… 在长安的东半城,正有一处万年县姚丛利县令所说的“佳人如梦、陶冶性情”的所在。 这片坊区叫作“平康坊”,北临崇仁坊,东边是东市,西边隔着一条街就是务本坊,南面的宣阳坊正是万年县衙所在地。 不须说这个平康坊是什么所在,只看它的周边,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崇仁坊是各种乐器坊汇聚之地,整天丝、竹、管弦之音充斥于耳;东市则天南地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务本坊,是皇子王孙们的府第区。 由平康坊的北大门而入,路东一大片的宅子名为“三曲”,正是本城各类艺妓、色妓聚居之地。 平康坊四周有高墙,只在北边有一座大门出入,三曲分为“南曲”、“中曲”、和“北曲”。 那些出类拔萃的艺妓、花魁之流都在最里面的南曲,南曲的封闭性最高。档次再高一些的色妓则大多聚在中曲,而大部分卑屑之妓,则靠着平康坊北大墙的墙根下居住。 北曲的人常常被南曲或中曲的人拿着不屑的语调哧笑,“天气不好,那些东市来的小贩一身泥水,恐怕要将她们的褥子都蹭上泥了!一起来,泥都沾到了腰上!” 有资格光顾南曲的人,多是那些初登馆阁者、春风得意者。门前有十字街,街边的宅子都是宽敞明亮,前后种植花草,或有水池假山、小堂竹帘,树荫下挂着带帷幔的吊床,环境清雅宜人。 南曲中的艺妓,大多容貌可人、懂丝竹、诗词,会来事,对于官场中的事也颇为精通。往往每一名艺妓都有人指占,一般的人是不敢去招惹的。 她们一般有两三位仆人侍奉,买物、送迎熟门熟路,并且还有人专门负责用彩板替她们记录先皇、先皇后、重妃及王公们的忌日,以免来消遣的贵客犯了忌讳。 三曲中倒有共通之处,即所有的妓类都有“假母”,假母其实也是昔日的妓,年老色衰后改作此行。而诸妓的来源,有三类: 一是假母及她身后真正的东家,在那些自幼行丐的女童中挑选的具有天姿者训教而来。 二是有偏远乡里中的贫困人家女子,为生计所迫,被不肖之徒渔猎而至。 三是也有一些本来的良家女子,被他们打着娶妇的名义、以丰厚的嫁妆骗来。这类人大多贪图厚妆,身陷其中再也不能自拔。 这些人进来后,最初教以歌曲辞令,稍微不好好学,则鞭杖侍候。一但可以接客,便冒充假母之姓,彼此间大姐、二姐的称呼,俨然就像是一家人。 这些女子们大多在三十岁以内,有些姿色的都被各个官邸的高官们指定下来。平时管教极严,是不允许她们随便出入平康坊的。 只有每月的初三日、初八日,她们才可以结伙去南街的保唐寺,听高僧的讲席,去前须给假母大钱一缗,然后有仆从们严密监视着出行。 因而每月的三、八日,保唐寺士子极多,有如过江之鲫,摩肩接踵。 中曲则是一般的中下级官员、举子、富商们常常光顾的地方,闲暇之时往中曲一走,到处莺声燕语,美目香舌,说不尽的自在快活。 平康坊,是长安城唯一的私妓聚居区。 这里与宫妓不同,宫妓大多来自于罪臣的妻妾,或是大战之后掠来的敌方女子。宜春院**称之为之“内人”,云韶院之妓称为宫人。 宫妓只为皇帝及皇室服务,而官妓则为各级官吏所占有,有向各级的军政大员献身的义务。 她们中的出类拔萃者往往被各衙门的第一、二把手所独占,有些官员之间还会因某位名妓而争风吃醋。 因此,有些大臣出于自己的名声和仕途的安全,不愿去宜春官院消遣。毕竟因为一个妓、而得罪了上司、同僚,可就大大的不值了。 这天的午时有一场大雨,南曲和中曲的私妓们,又着实地拿北曲的人取笑了一回,说天一晴,北曲的人说不定又该晾着被褥敲打,搞的尘土狼烟。 说着,天就晴了,从平康坊的北大门进来两个年轻又英俊的后生。 他们一人牵着匹白马,一人牵着匹枣红马,两人身上的衣服刚刚被大雨淋个透湿,头上的帽子也湿漉漉的,看着极其的狼狈。 她们不是来消遣的,而是打算着过来,向哪户人家弄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再回永宁坊去。他们说,为此花少量几个大钱也是可以的。 北曲的下等私妓们有几个倚门看着他们,眼睛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但随后便有经验老道的“假母”出面,说北曲没有他们所要的衣物,让他们往中曲去看看。 两人又牵马往里走,但在中曲同样有“假母”拦着他们,说,“两位公子,以着你们的身份,只该在南曲才有合适的衣服可换。” 这两人正是崔嫣和高尧。 今天早晨的天气清爽,而高尧的骑术进展不错,二人头午前便驰到了延兴门外、东郊五十多里处的龙首渠边,在那里乐而忘返。 直到天色暗下来,豆大的雨珠子砸在身上,两人才想起出来时未带雨具,连忙上马往城内赶。等入了春明门,雨也停了,但一点不落地都让她们淋到。 她们不知此时,高白已经带着人找遍了西半城,而樊莺和思晴也已在驰去子午峪的途中。 高尧连声叫着“晦气”,与崔嫣商量,“五嫂,你看看我们这副落汤鸡的样子,衣服都贴到身上了,怎么有脸骑马在大街上过?传出去岂不是被府中人说笑,那就再也翻不过身了!” 崔嫣说,“那怎么办?也未带替换的,居然钱也不够现买两套。” 高尧说,“前面不就是东市,我们只要肯花点小钱,什么衣服换不到?” 但在东市,她们头一个问到的一位四旬卖货男子,一眼看出她们在湿衣之下凹凸有致的身材,便搞个恶作剧,指指前面对她们道,“这里的衣服哪配你们两位,怎么不去前边平康坊问问?” 她们哪里会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离着也不算远,而且有不少的男子或骑、或车、或结伙地往那里去,装束果然就不是东市这般邋遢。 于是,姐妹两个转身就往平康坊来了。 以她们的姿容,别说是北曲,就算是中曲的假母、假公们想都不敢想。而女子是不允许出入这里的,女扮男装更是这里的大忌讳。 因为这里的人不知道她们是哪座府上任性的夫人、小姐,乔装来这里捉家里不守规矩的男人。 接待了她们,弄不好就有一场大风波在等着。 但以这二人的狼狈相来看,也有的人猜测:这就是两个由打远处、长途赶来再误撞到这里的。不然本城人谁会如此! 或者干脆,她们就是戴罪之人,被沿途州县通缉抓捕、慌不择路钻到这里来躲避的。 但无论哪种情形,他们都不敢接待,只是一味地往南曲里让——南曲里总有大一两条大鳄鱼,可能不在乎吃下这两条款款游来的、来路不明的、体态娇好的白鱼。 那么平康坊,八成又该迎来一次名动长安的繁盛了! 南曲里有一座两百尺阔的大宅,叫作“玉红笺”。楼高四层,“假母”四十多岁,自称来自汴州,财物不知有多少。 她育有数十美妓,个个不是一般人物,并且有成箱的彩衣、绫罗服饰对三曲租赁。 宅内的楼下有别院,里面养着数十名精壮奴仆看住院子。还住有不少的乐工,乐器齐全,三曲内有需要的,也来这里租用。 崔嫣和高尧这两个女扮男装的人,即便看起来是如此的落魄,南曲内也少有人敢于接洽,最次还怕惹到有着强大后台的玉红笺东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1章 不明身份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两人终于被客客气气地让了进来,先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四旬女子问她们从哪里来。 高尧开口欲答“永宁坊”,但马上被崔嫣使一个眼色,高尧便舌头打个弯儿,说他们从雍州来长安游玩,不巧被雨淋湿了,能否有闲置衣物帮忙,多少给些钱也是可以。 玉红笺的假母叫作“郑举举”,她阅人无数,只从高尧这一句话,便听出她确属女子无疑,而且嗓音甜润得少见。 如果略略加以调教,那么不消说凭借她的容貌,只凭这副好嗓子,便可让玉红笺一曲名动长安城。 而且,郑举举分明从崔嫣的神态上看出,她是在有意地隐瞒两人的真实身份。不过这样更好,更说明她们的身份没什么可惧的。 再说,有身份的人谁会来这里?有身份的人从雍州到长安,怎么会一位随从不带、一套替换的衣物都没有? 郑举举笑着说,这个好办,不就是两身衣服,还要什么钱?请二位稍等,我这就给两位公子准备来。 说罢,郑举举扭身出去,与她的“假公”商量。 但在楼下的厅里,则派机灵的奴仆上去递茶,一为再听她们说些什么话,从中好再加以判断、确认她们的身份。二来先看住了她们,来了就不许走脱。 郑举举出来,找到一位三十几岁,面皮干黄的男子,对他道,“我们又来了摇钱树了!这两个美人不知什么来路,但我猜她们多半像是个落魄的,不会差到哪里去。一个有副好嗓子,另一人不知嗓子如何,但我偷看她的手指,一定是个常玩琴的!” 假公说道,“那是再好不过,免去我们再教她。但稳妥不稳妥呢?须看仔细了再定夺!” 郑举举为利所趋,一口咬定道,“错不了的,一看她们便不是本地人!这就好办得多了,我管她是别处的什么夫人、小姐,反正到了老娘嘴中的肉,老娘是绝不轻吐的!再说,谁又知道她们我在这里!傻子才白白将真金白银丢出去!” 这时,去送茶的奴仆跑来禀报,“妈妈,一个等不及了,说要走。说反正衣服已经在身上熥得差不多干了,上了街也不怕谁看出来。另一个说她们的白马和红马早该喂了,也有要走的意思。” 郑举举见假公仍然下不了决心,又道,“你看看,不但人来了两个,连马匹也是这么恰当!白的、红的,岂不正应了我的‘玉红笺’?真是天意!” 假公道,“嗯,听她们的话,仿佛是怕被谁认出,我们都放心好了,从今天起,再也不会有人认出她们了。” 两人决定来个先礼后兵,稳住、挑明,实在不行便关她两天饿她两天,保管她们最后会乖乖的就范。 郑举举笑盈盈地再进来,连声说着“迟了”,对崔嫣和高尧说道,“衣服已给两位公子哥备妥了,请随我上楼换过。” 于是,这对姐妹便随郑举举上楼。转上楼梯,再上边一层中,不知有谁正试弹一支琵琶曲子,听着清晰起来。 郑举举分明见到,自从进来后、几乎没开过口的女子眉头皱了皱,好像此曲有些地方不大合意。便问,“公子可听出这曲子哪里不美?” 崔嫣马上便可更衣回府,就放下了戒心,边上楼边原声回道,“别的还行,只是‘抹’、‘捻’之法火候差着许多。” 郑举举一听更是心花怒放,我的两个祖奶奶,怎么个顶个都是声如彩练、音似霓虹,不愁将来不缠住他三五十个。 她打开一间雅室,请二人进去,见她们进门后犹自小心地内外看了看,居然连床下都验看过了,这才从里面栓死了门。 郑举举不禁哼道,男子换个衣服哪会如此小心?简直不打自招! 假公不知何时悄悄跟上来,垂涎着非要偷窥一下,饱饱眼福。但被郑举举低声警告道, “你可要小心了!这是你能染指的人物?将来,不论她们傍上了谁,只要一句话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假公说,“天知地知,你不说谁会知道?” 郑举举急了眼,低声威胁道,“我与她们有何不同?有什么好看的!?你再不检点,老娘随时换个比你更好的,你看着办!”他这才恋不舍地转身下楼。 但郑举举同样心如猫抓,从门边的棂格子里偷偷抠开糊纸,单目往里瞄。不看则可,只这一眼下来,好玄没把她乐晕了! 屋中的床上,并排坐着两位早将衣服换好的佳人,正在那里发呆。 崔嫣和高尧进来后,看到桌上有只布包,打开后正是两套质地精良的套裙,不由分说飞快地换好。 但随后,崔嫣便犯了嘀咕:“我们是以男子装束进来,他们怎么就知道给我们备下女子衣裙?难道从一开始就让他们识破了?” 高尧道,“是呀,为什么还要瞒我们?此时我就想起,这里脂粉气过重,根本不像是正常的人家!” 崔嫣此时也机敏起来,低声说,“再者,这什么这里的坊门只有一处,长安的坊区可没有这样子的,而且进进出出为什么都是男子?呀,会不会……” 高尧此时也意识到了,没吃过肥猪肉,总听过肥猪走。她紧张地说,“姐姐,怎么办,不然我们再换回去!” 崔嫣也往地下看了看,她们换下来的男子衣服扔在地上,此时就是有人多给几两银子,也不愿潮乎乎地穿回去了。 再说,穿回去有用么? 郑举举和声在门外问道,“两位小姐,衣服可换好了?” 门很快打开了,不等崔嫣和高尧迈步往外走,郑举举已同着四位女仆抢身进来,而门外再有假公带人往门上一卡,挡住了去路。 崔嫣戒备地道,“这位姐姐,不知你这是何意?” 郑举举笑着说,“两位瞒得我好苦!这般天仙似的人物,为何偏偏穿一身这么脏的衣服!快说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如果乖巧,官府那里我是可以替你们开脱的,从此不必四处流蹿,尽可安心住下。好吃、好穿、好侍候,还有才子、达官可见。” 高尧道,“你可莫打错了主意!一念之差,也许你这买卖便开不成了!” 郑举举道,“呦,是什么来头这么吓人,说出来听听。或是要杀我么?这里隔着一条街便是万年县衙,我可不怕。” 崔嫣却不叫妹妹亮出身份,一来时间尚早,大可再隐忍一下,不然传出去总是脸上无光。 二来看着外边的天色已晴起来,府中人岂会不找她们姐妹?如果此时就弄得两边僵持起来,她与高尧只有两个人,不会有什么便宜好占。 崔嫣笑着说,“我们姐妹只是过路的遇雨行人,哪有什么来头。不知姐姐你做得什么生意?还带强留客的。” 郑举举冷笑道,“若问我这里:歌迎八面客,曲悦四方宾,将相砍樵郎,至此是连襟。你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崔嫣暗惊,但却不急,因为时间还早,且让她狂着无妨。 她就不相信,自己与高尧大雨不归,峻和柳姐姐不到处找她们。 她浅浅一笑,好悬没让门口把门的假公腿一软坐在地上。 崔嫣说道,“我们可没说过怕什么,尤其在长安更是如此。这里也不错,我们姐妹正要歇歇脚好回家。” 郑举举道,“总算你识相,但方才你说,楼上的琵琶弹的不好,可那是我玉红笺的台柱子!能否露一露你的手段、让我饱一饱耳福?” “那还等什么,不把琴拿过来。” 随后,在二楼之上,便传出一阵激越的琵琶之声,嘈嘈切切,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根琴弦,都在崔嫣玉指的疾速拨弄之下振颤着、发出极致的鸣响。 隔着平康坊南面封闭的大墙,琴音由玉红笺敞开的窗户里,一直传到了外边的大街之上。 高白带了六名家丁正赶来这里。 他一听、便勒了马再仔细辩别,随后急促地对另几个人道,“高大人果然所料不差,我确定这是五夫人弹的!” 他吩咐一人,“速去府上报信,沿路有我们的人务要全部聚到这里来!事不宜迟,余人与我速去看个究竟!” 说罢,一人回马往永宁坊飞驰而去,剩下的人则没命地打马,绕着平康坊的围墙找到北门,直奔琴声传出的南曲而来。 高峻在假醉之中,只与传信护卫说了三句话:城东郊广撒人手,只搜察孤寺野庙;城内只查各处寺院道堂、及三曲之地;其他地方不须派人,大不了让她们淋淋雨。 高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崔嫣和高尧出去未归,最大的危险并不是雨,而是荒不择路、选错了避雨之地。 两名年轻的女子乔装出去,安慰一下自己尚可,一般人却一眼就能认出。那么,她们在雨大时恰巧处在野外,最有可能到随时遇到的孤寺、野庙中躲避。 而这些地方正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野外大雨,路静人稀,对于撞进去的两个美貌的女子来说,不能不说危险是很大的。 高峻尤其怕她们乔装闯入三曲之内,这是犯了烟花巷的大忌讳,简直就像入了虎口一般! 如果她们在雨大之时已然了进城,那么可以避雨的地方当然很多,但最不该去、后果可能最严重的,只有他提到的这两种地方。 而其他地方,大不了只是淋淋雨、或是在外边多滞留些时候。 玉红笺的楼上,崔嫣一支曲子还未弹完,便从楼下飞步上来一名年轻的奴仆,对郑举举道,“不好了!外面来了六人,个个骑着马,声称请弹琴的小姐和夫人立刻出去。” 郑举举问,“说没说是哪里来的,领头的叫什么?” “他们不说,但态度生硬不容回绝,领头的只说是姓高,是位管家。说人出去的晚了,便硬砸进来!” 郑举举哼道,“真是猖狂得狠了!在万年县衙的门槛子底下,这几个土鳖连个来处都不敢说,当我是泥捏的!看好她们,你们随我下去看看。” 假公也带人、随着郑举举往外走,还给郑举举打气道,“我看是他娘的黑吃黑!看看她们来时的落魄样子,别不就是这六人一路追过来的。你不要慌,先拖延着,我暗地里派人、去万年县衙搬救兵来!” 郑举举心中有底,挺着身子出来质问道,“哪里来的!知不知道玉红笺是什么地方,每天都有不知哪位贵客在这里歇息,说出来吓死你们!还不快滚开!” 高白不便说自己来自高府,只要把二小姐和五夫人平安接回去也就行了。 再说,他已看到对方有几十位强奴虎视眈眈,而这里算上自己只有六人,不可能抗得住这么多人。 加之他抬眼看到,在玉红笺的二楼,有一扇朝北的窗子推开了。 二小姐高尧正兴奋地在窗内、朝这里偷偷挥手,她的旁边站着五夫人也是脸带放松的笑意。 两人女装打扮、神情自若,那么高白还有时间等等自己的援兵。 高白道,“若问我家主人的来头,不妨对你说说,他……与你是邻居,又管人又管牲口,当然愿意的话也能管你了!” 郑举举认为对方在绕着弯子骂人,怒道,“一群强人,跑到我这里拉人,再不滚就走不脱了。” 话音未落,北门外就来了一伙皂衣捕快,正是万年县官差,人一到便将高白几人团团围住。 来人喝道,“敢在这里撒野,给我锁去县衙,好好的皮鞭子招待!” 高白笑道,“在长安,高某是头一次遇到万年县这样的,但谁给你们的胆子,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拿人。” 郑举举人有了仗势,话也硬气,“你还不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正是万年县姚大人的亲兄弟、本县的姚捕头!就算拿错、打错了,你们也无处伸冤,识相的快走。”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从平康里的北门外,有成群的壮汉们骑马赶到,马踏着十字街上大雨过后的积水,水花四溅,人们纷纷躲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2章 官场变动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在中曲,这些人又遭遇了从万年县衙赶来支援的十几名捕快,姚捕头去了这么久不见回音,他们是担心了。 高白懒得多话,冲身后挥挥手,自己护着人直接驰过去。 但后边跟上来的人照样不问青红皂白,先是一顿狠揍、统统打趴,再用中曲房前架设的、供众妓晾衣的长绳,将这些人捆到一串,然后一呼而散。 东市,这位四旬菜贩今天的生意不错,一车子的青菜让午时的雨水一浇,一根根支支愣愣的水灵。天不黑,车子上的青菜便被抢购一空。 他哼着歌儿,仔细将今天赚到的大钱一枚枚穿起来,再一抬头,眼前便是一亮,有两名穿着艳丽漂亮女子,一人骑白马、一人骑着枣红马,端坐着冲他笑。 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便有人把大巴掌扇下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 这人眼冒金星,看不清是谁打的自己。但听有个悦耳的女声,一字一顿地念道:“这里的衣服,哪配你们两位,怎么不去前边,平康坊问问。” 另一个女声随后说道,“总共二十二个字。” 随后,又有两名壮汉上来将他架住了,先前那人左右开弓,“啪啪”地打够了二十二下,这才饶过。 马蹄声远去,菜贩怔怔的,眼前已经一个人也没有。 市场内这才有人跑过来问,“怎么回事?老兄你一向谨慎,怎么得罪了这班人?” 有人摇摇头自语,“天子脚下,仗势欺人。” 挨打的人连忙去摸腰里的大钱,总算是一文未少。他肿着脸、自语道,“呼呼,还以为是光天化日来给老子劫财的呢!我就不信没有王法!” 近百名易服的护卫一边骑马而行,一边悄无声息地分批拐入各坊区间的大街。等到了永宁坊高府大门外时,崔嫣和高尧、高白等人的身边已剩不下几个了。 夫人崔颖、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李婉清和丽容竟然都站在大门边等他们。 见到回来的两人嘻嘻笑着、说着某位东市的菜贩。柳玉如上前嗔怪她们道,“还有心思笑呢,里面有个人都要背过气去了!还不快些进去,不许嘻皮笑脸的!” 两人猛然意识到府内的气氛是与往日不大一样,暮色中,仆人们出出进进的,个个低头含肩,连大气都不敢出。 高尧吐了吐舌头,拉起崔嫣进去,她看到在前厅的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长孙润,站在台阶上不说话,但眼睛发亮地看着她,显然已经放心。 另一个是她的兄长高峻,叉着腰站在长孙润的旁边,手中握了一根马鞭。她感觉大事不妙,因为从来没看到哥哥这样严肃地对过她。 她指望着崔嫣说句话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因为崔嫣一向是敢在高峻面前使性子的,但发现崔嫣此时也有些发蔫。 猛地听高峻吼道,“还知道回来!!知不知道有半城的人、连清心庵的女道长们都在冒雨找你们!!知不知道假冒男子混入三曲是有危险的!!知不知道六叔六婶直到现在还在子午峪听信!!!” 崔嫣要说句什么,高尧也张了张嘴,但高峻高声说,“再敢嘻皮笑脸,大鞭子就抽你们了!”他不耐烦地用马鞭比划着,“都给我站好!” 两人不再笑了,连忙站好,显得极为严肃。因为旁边就有奴仆们来来往往,让他们看到这一幕,就比穿着湿衣服在大街上走更觉尴尬。 崔夫人没有上前说话,而是提着裙子迈步上了台阶,往中厅她的房间去了,摆明她也不想以长辈的身份从中说和。 高白也深感惭愧,他认为今天的事情自己是有责任的,哪怕安排一个人跟上,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乱子。 高峻越说越气,围着崔嫣和高尧前后地踱着,不时“叭叭”地凌空甩两声鞭子,高白挺身上前道,“高大人,是小人有错,求你莫再苛责二小姐和五夫人。” 高峻的声音就缓和下来,对他道,“高白,你没有错,反而做得很好,今天若不是你,我和长孙润怎么好在那里露面!” 他让高白马上派个人、前往子午峪给六叔和六婶传个信,就说两个人已经平安地回来了。 高白连忙吩咐个人赶去子午峪,再问,“高大人,那么清心庵……要不要也去个人感谢一下?” 高峻道,这个你们去就不大尊重了,此时天已晚,不便去打扰道长们。他对柳玉如说,“明天一早,夫人你出面,家中这些人都要去郑重感谢一下。” 柳玉如答应,并柔声对他说,“两个妹子在外边受了惊吓,不好回家来你再吓她们,是不是饶过这一回?” 高峻哼道,“我们若早吓一吓她们,何至有今天的事!居然连长孙大人都惊动了。闹得长安、万年两县鸡犬不宁,整座长安城都翻了天,好气派!!” 长孙润自开始便留意着夫人高尧的神态,见她们一进府笑嘻嘻的,也就放下心来。此时见高峻的声调已经降了下来,便上前道,“哥哥,不如就饶过高尧和五嫂,下不为例!” 高峻道,“好吧,但家法是必要有的,你不可纵容她反了天!”长孙润望着夫人,不知道要给她使什么家法。 高峻又问柳玉如,“我们的家法呢?拿出来!” 柳玉如摊着手道,“峻,可我们刚刚搬入长安,哪里来的家法呢?再说要置办什么样的家法?是鞭子还是棒子?是胳膊粗的还是……” “哼,说的倒严厉,可你何曾拄过她一根指头?!” 柳玉如就上前,笑着先在高尧的额头上伸指点了一下,“妹子,让你尝尝我的家法!下次还敢不敢了?” 高尧连声说着不敢,柳玉如再伸指、去崔嫣的额头上点,“你也须长个记性……” 但崔嫣只挨了她轻轻的这一下,身子便失控地缓缓向后倒去。柳玉如吃了一惊,高峻已经飞步上前、在她倒地前将她抱起。 她双目紧闭,眼角挂着泪珠,吐气热得很。 高峻撒手丢了马鞭,对长孙润道,“谁的人谁领,快回你们的府去吧,我这里事还没完呢!”说罢不理他们,抱起崔嫣往内宅跑,感觉崔嫣的身子都是烫人的。 柳玉如等人意识到,崔嫣这是被雨淋出病来了,有人随着到后宅来,开崔嫣的门,让高峻把她放进去躺好,谢金莲忙着再找人,去医馆请大夫。 柳玉如在崔嫣的屋子里,低声埋怨他道,“两个妹妹跑出去,也不知在野外被雨淋的多么狼狈,在三曲又担了怎样的惊吓。可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先呵斥一痛!” 高峻不再说话,此时也有些后悔。崔夫人听说女儿病了,也下楼来看望。不一会,有大夫由医馆里被请来,把脉、开方子,最后说,“高大人、柳夫人,五夫人的病没有大碍,喝碗姜汤,发一身汗就没事了。” 送走了大夫,高峻和柳玉如再回来,坐在崔嫣的床边。李婉清和丽容忙着去厨房熬姜汤,回来服侍着崔嫣喝了,又是一阵忙碌。 高峻说道,“这件事总是影响不小,高白他们打了姚捕头、捆了衙役、在万年县眼皮子底下砸了玉红笺,万年县姚县令总不会太痛快。” 柳玉如道,“这件事你想如何善后?” 高峻哼道,“怎么善后,难道他们威胁到了我夫人和堂妹,还指望我登门去给他说小话?我还嫌高白给他砸得太少了!!” 他想了想说,“我若真挑明了此事,岂不与赵国公的本意相违?那么上边的所有事情就都坐实了。姚丛利不吱声、不计较,就像是给了我们多大的面子!那我们要不要陪玉红笺的损失?谢金莲干不干?!她刚刚割给三嫂四百两肉,我想一定是不干。” 谢金莲道,姐姐你看,他还有心思挖苦我,摆明不担心崔妹妹的病! 柳玉如问,“那你的意思是……给他来个不理不采?” 高峻说,就是这样,不但不理采万年县,而且我还要大张声势地去长安县,感谢班县令出人、出力帮我们寻人。 柳玉如说,“那么我们明天分头行事,我们去清心庵,你去长安县。” 其实崔嫣已经醒过来了,她只是劳累、着凉,再加上南曲的紧张。 高尧随她出去,她便是两人的主心骨,在野外遇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连个人都没有,其实她已经着实担了回心。面对着南曲的一帮人,崔嫣也没少了动心思自保。 本来平安回府,她猜测着家里人肯定远远地迎出来,如释重负,问长问短地安慰,但一进门却挨了高峻这么一顿痛批。 当时连委屈带放松,崔嫣一下子就支撑不住了。 但此时,她闭目听着,高峻和柳姐姐坐在这里商量明天之事,居然要全面出动,而且都是与自己有关,她又有些羞愧。 最后,时候已不早了,柳玉如道,“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今天就罚你在这里侍候病人,我们是要休息了。” 高峻连忙让她们离去,再把门关拢了,坐在崔嫣的床前想事情。崔嫣此时就说,“峻……我……我们还有件重要的事瞒了你。” 高峻大惊失色,因为他早就看到了,崔嫣和高尧一回来,身上的裙子根本不是家里的。可她们出门时所穿的是男子的衣服。 他立刻吃惊地把眼睛瞪了起来。 崔嫣轻声道,“从南曲回来时,我们在东市打了那个菜农二十二个嘴巴。可他也太过的可恨,若不是他,我和妹妹也去不了南曲……” 高峻心疼地道,“原来是这事!打得好!只是你生着病,如何再要动这样的大力气呢,安派个人代劳不就成了!” 崔嫣笑道,“那你以为是什么事!” 高峻看她面赛桃花,已不是方才的疲惫样子,假装起身道,“你好就好了,谢金莲割了肉,我去安慰安慰她。” 但崔嫣已经一伸手将他拉住,眉目间有说不清的期待。 贞观二十一年六月,朝堂上再有一次较大的人事变动。 而这次的变动是在太子李治的主导下完成的,而且朝堂上平静得很。 那些大臣们深知,李治隔三差五便跑去翠微宫面见陛下,因而也不知这样的变动,到底有多少皇帝的意思在里面。 高岷,西州大都督,由从四品上阶到正四品上阶。 刘武,天山牧总牧监,由从五品下阶到正五品下阶。 这两人的品级都比高峻在任时低了些,比如高岷的职事虽然是西州都督,但品级只相当于高峻出任西州别驾时的品阶。 因为高峻在西州任上时,是兼有了这两人目前的职事、并且一直到现在,还担着丝路督监之职。 郭待诏接替了高岷,出任都护府长史,从四品上阶。 游击将军、李士勣的干外甥李继,被从高丽前线抽回来,以从五品下阶平调西州,出任西州司马之职。 程处立被从营州牧场中牧监调离,出任相州鄴郡安阳县县令。他本来是个中牧牧监,正六品下阶,而安阳县是一座上县,县令是从六品上阶。 这样,程处立由正至从,是降了一阶,并且脱离了马牧行业。 卢国公程知节已经很知足了,他知道这已经很不错。儿子公然抗命之事被隐忍了这么久,最后只降了一阶了事。 说明不论是太子还是兵部高大人,无意将程处立的降职、同他抗命之事联系起来,至少是不想给人留下明显的印象。 而且相州安阳县也不错,战国时的魏国之地,相州刺史也一定会给卢国公面子,程处立到了那里,几乎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 在惶惑和期待中,幽州牧监唐季卿也迎来了他的调动,大唐总牧监高峻建议,将幽州牧场一划为二,分一千五百匹马去龙头城,将它们当作龙头城牧场的底子。 这样不论是幽州牧场,还是龙头城牧场就都不够中牧等级了,两边都是下牧。 以唐季卿五十六岁的年纪,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两牧中任选其一做个下牧牧监,不然他降的可就不是一阶两阶了。 为此,吏部私下里找唐季卿通气:太子李治提出,有两个地方的职位任他选择。 一个是到灵州东北二百里的警县出任上县县令,另一个是到幽州以东二百里的绥州龙泉县出任上县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3章 给假三天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家中的姐妹几个猜测,苏殷从西州到长安会被安排个什么职事,原来她是西州从五品下阶的司马,那么这次说什么不得再升一到两阶? 比如,崔嫣说,若是苏姐姐能做到个万年县的县令,那就马马虎虎了,至少以后找个机会,苏姐姐可代她和高尧去平康坊出出气。 而丽容则极为关心姐姐丽蓝,这次她会不会把父母一同接进长安来,让他们享享福。 内宅最后的两间空屋子紧把着月亮门,一进圆门便是,一左一右。 按着谢金莲安排的次序,正房左手是二四六八,右手是三五七,那么丽蓝到了以后,正该是紧临着丽容的屋子。 因而,在收拾这间屋子的时候,丽容就更上了些心,置办家俱、被褥、安排服侍丫环时,不止一次地亲自过问。 先头从西州赶来报信的人今天到了永宁坊高府上,说八夫人苏殷和九夫人丽蓝已经出发了。 但人们问高峻,“苏姐姐如何安排的?”高峻却说不知道。 报信的人说,九夫人的父母没有一同跟着来,因为牧场新村的院子、菜地他们舍不得。 两位老人说,长安车水马龙的,哪有西州好。再说,女婿是兵部尚书,就算他们在西州没有近便人,谁又敢为难?而且丽蓝离开后,她的温汤池子就没个家里人管了。 丽容就有些失望,姐妹两个都成了兵部尚书的侧室到了长安,而大半辈子没有离开过西州的两位老人,却不能来看一看长安的繁华。 傍晚褚大人来访,这是高峻一家到长安之后、第一位正式来访的高官,褚遂良认的樊莺干侄女,到高府来显得很是自然亲切,也无须避讳。 高峻因为马洇之事,总感觉有些对不住褚大人,一是头一次陌视了褚大人推荐马洇的信,二是在营州打了马洇个下马威,让他吃了三个大嘴巴。 因而这回,高峻忙着设宴款待褚大人,一为拉近关系,二是知道他到府上来,总有些要说的事情。 比如,苏殷离任西州来长安,新职位一直没有消息,而自己不大好意思去吏部打听自己夫人的官职,八成褚遂良知道一些。 褚大人在兵部尚书府的人缘不错,上自柳玉如早在山阳镇时便与褚遂良打过交道,下至谢金莲等人无不熟悉。 尤其是樊莺,在席间亲自为褚大人把盏,“叔父、叔父”地叫着,看样子褚大人因为马洇之事,就算有轻微的不快,此时也早就不计较了。 果然,褚大人重点说了两件事,一是樊伯山的职位变动,太子殿下已请示过翠微宫的皇帝陛下,迁宗正寺少卿樊大人为中书侍郎。 这虽然是个平级的变动,都是正四品上阶,但中书侍郎却比宗正少卿更为显贵。几乎就等同于从边缘化的办事官员,一步迈到了权利的核心层。 褚大人喝着酒,对这些人说,“太子殿下主事以来,对于官员的任用常出大手笔。比如,同时将卢国公的儿子、莒国公的兄弟发配到边远县份去做个县令,还同时各降一阶,本官想,若是皇帝的话,看在了卢国公和莒国公的面子上、也不大可能这么做得这么干脆。” 褚大人暗示道,“这说明太子殿下——他是极为看重你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的!恐怕将来,太子主政之后,高大人你会更进一步。” 因为谁都知道,程处立和唐季卿两人,正是对着新任的兵部尚书高峻耍猴掉歪过的。 柳玉如每逢高峻与人议论朝政时,就从不会插话,这个习惯在西州时就保持着。但她听了褚大人的话心里也很舒心。 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正是高峻进入长安后仕途顺不顺,兵部尚书与他在西州任大都督时绝不一样。 在西州高峻可以一人说了算,而在长安,开国元勋比比皆是、皇亲国戚多如牛毛,人际关系错宗复杂,盘根错节,说不好哪句话、哪件事,就触动了谁的利益。 上次在营州,程处立、唐季卿两位中牧牧监就敢抵制兵部尚书、总牧监的命令达一个月之久,这种事放在西州是没人敢的。 最后,高峻也只能迂回了一下,两方面都转了转面子,而违令之人最后只降了一阶仍能做个上县县令。 而此事在褚大人看来,就已经是了不得了。 一方面柳玉如担心,程、唐二人的降职,多多少少会影响到永宁坊高府与这两家的关系。另一方面,她也认为高峻新任,如果没有些杀伐,将无以立威立足,事情就是这么矛盾。 如果太子真是打算倚重高峻,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叔父樊伯山的迁职又让她放心了一回,也许褚大人分析是有些道理的。 最重要的消息往往放在最后来说,褚大人终于提到了苏殷的委任,人们想到这才是他赶过来的目的。 陛下常住翠微宫,褚大人这位通直散骑常侍每日接触的是太子,消息当然他能够最快得知。 谢金莲连忙给褚大人再满上,“褚叔叔莫急,先喝了这杯再讲仔细!” 褚遂良端杯喝过,才说,“殿下曾私下里嘀咕,说他这位嫂嫂自到了高府就没有省心过,还跑到黔州去抗旱,这次要给个体面又轻省的职位。” “什么职位?”众女子们问道。 “外宫苑总监,品阶不动,还是从五品下阶。” 不动就不动,因为这的确是个美差。 宫苑监分为内外,内监负责皇宫大内的宫殿、园林管理,而外监则负责皇宫之外所有的皇家宫、苑。 像长安城内的芙蓉园、曲江池、兴庆园,城外的芳林园,以及遍布长安周边的行宫,都在外宫苑监的管辖之内,连翠微宫地面也该苏殷管辖。 崔嫣、李婉清、丽容竟然同时鼓掌道,“这太好了,以后等苏姐姐到了,我们到各处游玩岂不是很方便?!” 而谢金莲想的是,今后再去芙蓉园玩,园监也正归苏姐姐管,那么再吃他饭就更仗义了,钱当然更不必花。 最后,褚遂良无意中说到了马洇,与高峻说,“本官看他恰是从黔州出来的,人也机敏,可以随时掌握些黔州的消息,两边联系起来总是有些益处。” 高峻当然不能对褚遂良说到马洇在黔州的那些糟事,更不能说他与吕氏的瓜葛。柳玉如等人虽然讨厌这人,但了酒席上更不能多话。 褚遂良说,“如果,高大人确属看不上马洇,那么你自不必考虑本官的意思,他怎么能与我们的交情比呢?” 有些人,你虽然讨厌,但却不能不考虑他身后的人。有如一只蟑螂落在长者的头上,总不能上去就是一巴掌——你得去长者的背后挥着手赶它,不然就不大尊敬。 高峻道,“褚叔叔你说的哪里话,上次马大人只是赶到了关节上,我不得不如此——程处立和唐季卿刚刚当众与小侄乍过刺,马洇便敢当着莒国公不恭敬,说礼部儒酸——他是兵部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褚大人表示理解,这么说,马洇是舍得一身剐、担着委屈,也要去替兵部尚书出头了。 于是,褚大人说,幽州和龙兴城两座下牧,是否可以考虑一下、让马洇过去其中一座牧场主些事?大牧监有些唐突,但给个副监磨炼一下,本官看还是可以的。 有些事真是麻烦——不能说得太明了,不然就有被人误解的可能。高峻知道褚遂良一定误会自己对马洇的态度了。 也不知这个马洇,到底是怎么给褚大人捋毛的,真是怪了! 崔颖夫人一直在听着二人的对话,知道高峻真是说也不能明说,可说了一句话,又让褚遂良误解了,那么高峻接下来会不会同意此事? 身为一位总牧监,安排一位小小的下牧副监只是一句话的事,再当面回绝虽说干脆利索,难免会感觉很突兀。 高峻道,“褚叔叔,马洇从一位流外六等的小吏,忽然升到一位正七品下阶的下牧副监,就有些快了。依我看,若要人尽其材,正该是发挥他看事机敏的特长。” 褚大人问,“是什么职位呢?” 高峻道,“兵部一向讲究做事一板一眼,机敏灵活倒在其次……小侄看,马洇之才,正该是做些接待之事、周圆于三教九流,见人说人话、见佛说佛话……只是兵部就不大合适他了。褚叔叔你见多识广,给他找个什么适合的差事,小侄总会支持。” 崔夫人等人暗乐,高峻终究不大甘心、让马洇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 褚遂良不住的点头,对于高峻的推心置腹也很满意,“这么说……鸿胪寺不恰好适合他!对,本官回去便与鸿胪卿提一提,派他过去,先任个典客署典客。” 褚大人说,让马洇先和那些说鸟语的番国使者们打打交道!等级先由流外六等升为二等……想来也不算突兀! 高峻极为感动,偷偷冲夫人们挤着眼,谢金莲、樊莺等人立刻会意,立刻展开了一轮亲情攻势,褚大人酒酣心悦,微醺着出府。 等人走后,高峻长出口气道,“总算不必在兵部看到他反胃了,但不知他会不会将麻烦惹到蕃国去!” 柳玉如笑着说,“峻你真是操心的命,只要把他请出兵部衙门,不管他青了红了,今后总与我们高府无关了!你竟然还担心他!” 六月中旬,苏殷、丽蓝安全抵达长安,柳玉如等人跑到金光门外迎接。每个人上去,拉着苏殷和丽蓝问长问短,仿佛她们的身上还能嗅到牧场新村的气息。 许多人都提到了她们在牧场新村的家,纷纷问苏殷离开时、可曾安排好了人时时去新村的院子看一看。 牧场新村的二层小楼、以及院子,曾经是她们一段快乐日子的生发地。 丽蓝说,所有事,包括新村的院子、各处的股份、旧村的温汤池子和两位老人,都托付给了二哥高峪和二嫂邓玉珑了。 回到府上,苏殷丽蓝先去拜见崔夫人,然后管家高白和他的两位夫人、府上的仆妇下人们,再来拜见八夫人和九夫人。早就安排好的两名灵俐的贴身丫环各自认得了主人。 家宴过后,柳玉如引着两人到内宅,屋中的陈设就比在西州时更加奢华,屋子也更加宽敞,进去后自成格局,内外套间,卧室、起居厅,并有贴身丫环的宿处。 丽蓝从进入永宁坊,便不住地暗叹,这座高府真是太气派了!几乎就占了半片坊区! 大门外两尊石狮、进门后宽敞整的院子、前后三层的会客厅、后边回廊环拱的花园,花园左右规划有致的下人住处,以及宽大的厨房、库房,都是西州所不能比拟的。 她期待着,晚上高峻会不会到她或苏殷的房里去宿,毕竟三人已经许久不见了。 但晚饭后,丽蓝得知兵部刚刚接了高丽前线的军报,给送到尚书府来了。高峻在前边的书房整整忙了一夜,也没能到后宅来。 第二天一大早,太子派内侍过来,赠精绢百匹,在高府的每位夫人各获赠十匹,连崔夫人也有份。 这是不小的荣耀,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赠绢,多半是对苏殷抵达长安的一种表示。这也说明太子是很念亲情的,因为苏殷故太子妃的身份。 太子传话,说苏苑监刚至长安,给假三天,不必急着上任。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又是一种表示,因为苏殷的职事品阶不低、几乎天天就像放假,哪里用得着专门来说! 在长安这就是仅有的个例,高府的这些位夫人们只要愿意、便人人都拥有了打着公事的名义到处游玩的权利,而且走到哪里都有很好的接待。 谢金莲和丽容极力地撺掇众姐妹先去曲江池重玩了一天,高峻没有相陪。 高峻接了前线的军报几乎一夜未眠,他刚刚在朝堂上、替英国公李士勣的按兵不动粉饰了一把,李士勣就反着来了,像是成心做对。 唐军攻占了安州城下游的射姑城,而且损伤极小。李士勣巧妙地引诱射姑城守军出城,而两千由思摩率领的颉利部轻骑,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4章 倾国倾城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身为兵部尚书,高峻觉着有必要将自己的想法对太子摆出来。但如此一来,就显着自己生恐英国公立下大功似的,这又让他犹豫了。 四万人以此法打下去,最后也依然是盖苏文乞和,但付出的绝不一样。 这便是与西州不一样的地方,高峻的地位高了,权利力大了,但临事不得不考虑正事之外的许多东西。 他苦恼地想到,也许自己好心好意地举荐李继,令其得到了西州司马的实职,但在英国公李士勣看来,恰恰是自己做着给他釜底抽薪、削弱他力量的打算。 第二天上朝时,太子问兵部尚书对前线的捷报有什么看法。 高峻道,“全赖殿下威名,也是英国公调度有方,战事才有如此大的斩获。只要我们令牛将军水路短期内克其一城至两城,同时联络新罗做出反击姿态,料想盖苏文三面受敌,很快会支撑不住的。” 李治要的便是这个:在他听政期间完美而简洁地结束高丽战事、达到初始目的。这个完美当然也包括付出较小的损失、让盖苏文低头。 而灭掉高丽,不是他不想,而是这样一来,必然会有一个相持、苦斗的阶段,弄不好还要增兵,凭添了不少的变数。而且时间短不了——但皇帝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便结束翠微宫的休养返回来了。 皇帝数次伐高丽,并且有一次亲征,而高丽直到眼下仍然在支持着,偶尔还乍乍刺。其实李治根本不想自已揽下灭掉高丽之功、显得比皇帝还“雄才大略”似的。 他再问兵部尚书,“详细的……高大人以为怎么做为好呢?” 当时,高峻将自己在家中的所思全都委婉地讲出来,说道,“殿下,臣意以从速逼迫高丽乞和为上策,只要盖苏文放弃进攻新罗,我们便可撤兵。不然拖到了冬天,凤头城的那些羊也得我们自备饲料了!” 太子道,“正合我意。余事就由高大人自去安排!” 然后,太子居然当着百官,对兵部尚书道,“高大人,你可否让我那位八嫂,上任后先去翠微宫看看,看看安喜殿外如何植些新鲜的花木……另外,太和谷值得好好修整一番,有瀑、有溪、有树、又有花,真是个不错的去处……最近陛下喜欢徒步……” 太子说着军国大事,突然再转到这上面来,众官听了都猜到太子所说的,一定是新到长安的、高峻的八夫人苏殷。 他所称的“嫂嫂”,一定是指着以前的太子妃。但在前边又冠以一个数字“八”,就禁不住推敲了。因为有“八嫂”,便有大嫂、二嫂、三嫂……九嫂。 高峻听了也一愣,但他不敢在这方面表现出片刻的迟疑,从而是让人多回味什么别的出来。于是马上回道,“臣谨记,回去便告知她。” 六月下旬,青丘道牛总管所率的水师按着兵部的意思,果然加快了推进。 他们每推进一步,第一是四下筹粮、就地解决吃喝,第二是到处搞破坏。 牛进达所部对盖苏文西部的家底儿不好好珍惜,城廊、防垒尽数损去,将敌城吊桥劈了烧烤、城门拆了煮饭,摆明了未作占据下来的打算。 盖苏文果然从新罗逐步抽兵。 新罗女王接了唐军暗示,亲自到边境上摇旗喊杀,但高丽人只留了必要的防守力量,大部往西、往北去了,她可从来没有这么趾高气扬、气出两肋过。 兵部尚书不打算在老资格的英国公身上发号施令,他派人乘快帆、给水路传信:七月克敌一城、别再毁城了,能固守则固守,给英国公北方战线做做呼应。 高峻对李士勣运筹帷幄的本事不敢怀疑,但兵部尚书对此役的要求可不仅仅是这些。还得尽可能地降低自损、也能达到目的才行。 八百唐军,好羊肉地喂着,放在乙毗咄陆部,不能让阿史那欲谷亲自出城献出女仆来那就算亏,别说都阵亡了! 如果说谢金莲过日子精打细算、拿花钱当打仗,那么自己将打仗当成过日子一般精打细算,又有何不可。 他又给义兄薛礼去了一封密信,是密信:李士勣再不服从大局,就减少他的羊肉,天天给他陈年的榛果供应,省得他精力过剩。 他不担心义兄薛礼会将这个公之于众,对于有些又强又硬的家伙,就该让他大便粑干,多在茅房蹲一会儿、少到外面去折腾。 然后他才腾出功夫考虑一下龙兴城牧场的人选。那里比不得西州,处在盖苏文的眼皮子底下,像马洇之流的去了他怎么能放心! 至少得见过些阵仗,将来即便唐军大部人马撤了、龙兴城牧场配合着少量的大唐守军,至少也能顶得住、周旋得开一至一半月才行。 高峻认为能让自己放心的有个人——鲁小余。 鲁小余随着自己从雅州到西州后屡立战功,而且天山牧护牧队队长只是个八品上阶,将鲁小余任为龙兴城下牧监,名头虽小了,但品阶就直接到从六品下阶。 一时间,高峻都算不出他这一步能升多少阶了。 这人胆大心细,马上的本事不算小,一杆银枪能耍一气。他在龙兴城一定能与薛礼左右呼应,而且高峻还能有信心指望着、他在龙兴城再组建一支过硬的护牧队出来。 一封六百里加急的信件昼夜不停送往西州。 高峻只允许鲁小余从天山牧带两人出来,多了不许。兵部尚书不能一离了西州、就挖郭叔叔的墙角。 这天散朝时,赵国公长孙大人对高峻说,卫国公李靖病情加重,朝中许多大臣都去看望过了。 这是长孙无忌在好意地提醒兵部尚书,高峻这些天忙得,确实忽略此事了。虽然重臣过从甚密不大好,但必要的、诸如过府探视病情还不会有人说什么。 李靖有大唐战神之称,他手下不少的门生故旧,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而新任的兵部尚书亲自登门探视,意义可不简单。 回来后,高峻将此事与柳玉如讲了,意思是想带她一同去看望一下卫国公李靖,以示郑重,柳玉如知道这算大事,与卫国公不熟悉也要去,因而痛快地答应下来。 而礼物的选择就很讲究,要有档次、也不能大包小包儿。 上次三嫂安氏过来串门,除了给高峻家里带来九件上好皮子的女用斗篷,还给夫人崔颖带过一支七、八寸的野生山参,红绒绣盒盛着,用细金线一根须子、一根须子地固定。 这也算无价之宝,而且对于病人来说也算最恰当。这次崔夫人就让柳玉如带上了。 这天正好大晴天,太子去了翠微宫,早朝免了。高峻同夫人柳玉如各骑了马匹,不带仪仗、只带两名亲卫,低调往兴道坊来。 自搬入永宁坊,柳玉如很少出门,对于兵部尚书这位美貌夫人耳闻以久的坊民们,一见两人骑马过来便纷纷驻足、让道。 因为要骑马、省却车辆、车夫、辕马的繁琐,今天她特意穿着一套做工精细、针脚匝实的白绸子胡服,却与常见的胡服不同。 常见的胡服往往先重用料,常用近于羊皮的料子、颜色,饰以胡地风格的花纹,革带、兽毛绒边。 而她这个却是上好的白绸,完全的中土用料、拿着层层的褶纹。穿在身上恰好被她在该挺凸的地方、将那些褶皱撑开来,既显丰满又增了立体感。 然后外边再罩上了丽蓝赠送的那件单丝碧箩笼裙,上面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绣成各种形状的花鸟,不用问,也可推想这花笼裙的精美纤细程度。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搭配的着装,看着简单其实不然。古典之中兼有着半点胡地风格,朦胧、素雅、花费不菲。 有殷实人家的小姐用目光追着看,既要观察一下兵部尚书夫人天然的美貌,还要琢磨一下她的着装,还想暗暗记下它们的花式,眼睛都不大够用了,直到他们走远也没记住什么。 由永宁坊至兴道坊,出府后只须往北过三座坊区、大约三、四里路,再过了兴道坊东面的漕渠就到了。 在石桥上,柳玉如悄声地对高峻道,“你看。” 高峻顺着她的示意往东看,看到一个人独骑,正好一拐进了平康坊的北大门。 从那人的背影上看已有些面熟,在他侧过脸的一瞬间,高峻认出正该是长孙冲无疑。 长孙冲是长孙润的大哥,他到永宁坊高府上去过一次。自长乐公主过世之后,长孙冲一直未娶。他在今天不上朝的时间里到平康坊去,高峻能够猜得出是去干什么。 他示意柳玉如别扭头,如果两边看到了,估计会不大自在。 但柳玉如悄声盘问他说,“可你凭什么就知道‘平康里’的规矩?”言外之意,她在暗示高峻到长安后,是不是也去过那里。 高峻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冲她摇摇头,因为卫国公府到了。 但柳玉如完全不满意他如此搪塞,再低声道,“先看病人,回去再问!” 卫国公看起来显得萎靡,人也枯瘦,两人进去时,他只能在家人的扶助下、坐在床上点点头以示欢迎,说话有气无力。 但他还是由衷地称赞了柳夫人几句,说柳夫人的到来,让他的病房都亮起来了,感觉自己并不是生无可恋。 柳玉如将山参呈上去,简单问候,然后从仆人手中接过药汤碗,再给高峻,高峻躬身喂李靖服用,一切显得亲切自然。 兵部尚书亲自端药喂服,李靖有些感动,两人初次见面、便说到了他的长子。 卫国公长子李德誉曾经官至从四品将作少监,因与李承乾友善而受到连坐流放岭南,其实他本身并无不法之事。 很快,卫国公便很快由不良情绪里挣扎出来,两人总得有些话说,而同为领过兵的人,彼此聊些战事是最好的选择。 他与高峻谈起西州,李大人竟然对高峻的那些战绩极为感兴趣,并谦虚地请他讲一讲临敌当时为何那样决策。 高峻哪敢托大,非要不说。 但卫国公非要听,“三百人敢深入乙吡咄陆部,而且歼敌五千余,并能全身而退,老夫也不敢轻易想!” 高峻只得说,“无非利用天时地利,想敌之所惧、料敌之必行、击敌之所短、……” 李靖接道,“攻敌之必救。” 高峻摇摇头道,“攻敌之必救……晚辈却不这么想。” 李靖当时便瞪大了眼睛问,怎么?这句话有错么? 高峻道,“没错,但敌之必救处,必然倾尽全力防护,我是不会轻易令手下去打铁的。敌方必救之处确是他的要害不假,但彼已知道,则攻之不易。” “那该如何?”卫国公竟然在床上挺直了身子,眼睛也亮起来。 高峻道,“晚辈以为,敌之必救处,只该做绊敌之索、牵偶之绳。所谓奇奇得正,虚虚为实,勇怯因乎势、强弱在于形。水虽柔弱,但激水可以浮石,势也。草木可以皆兵,形也……” 李靖大呼,“真是妙,妙!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柳玉如吃惊地瞪起眼睛,不知道这位弱不禁风的卫国公,听了高峻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因何就变得这样兴奋。 但高峻却说,“国公战无不胜,晚辈一直想讨教。比如,关于地利之说,晚辈极是看重,但总觉着拿不住关键……” 卫国公见他说得诚恳,连忙让下人端来茶来,让他润一润喉咙,这才道: “老夫所言只当基础,与高大人灵动随意、不拘一格之战法,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高峻道,“国公千万别这么说,国公身经百战未闻有失手。而我曾经被阿史那欲谷追得,恨不得跳河上房……” 柳玉如扑哧一笑,卫国公道,“柳夫人这一笑,简直倾国倾城,这个笑容便让老夫想到一人,几乎就有七、八分像。” 柳玉如道,“伯父说着兵法,怎么又到了我身上。” 李靖道,“拿刀动枪的真实目的,不外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5章 舍鸡舍钱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卫国公李靖絮絮叨叨,也不必看什么书,坐在病榻之上完全就是信口说出来,但条理性极好,高峻受益匪浅。 在终南山,高峻所学重在个人武艺修为,至于领兵战法虽然也有涉猎,但不是重点。在乙毗咄陆部、漠北等地的实战之中,他多半是随机应变。 但李靖笑着说,“我领兵打仗,说心里话,就怕遇到高大人这样‘随机应变’的,因为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指向什么地方。” 高峻道,“听了伯父的讲解,那么我带三百骑兵、在乙毗咄陆部的胜利也就有章可循了。” 他说,不论是西域还是漠北,均为开阔辽远之地,护牧队恰好拥有了快速、机动、来去倏忽的能力。 人少便于隐蔽,又自带了牦牛肉丝,那么粮草没有后顾之忧。再加上长短兵器搭配合理,虽然有时让人追得到处跑,但总是没有遇到真正的威胁,而我方的每一击,在阿史那欲谷那里便是亏本的买卖。 李靖道,高大人你还是谦虚了,如果不具备上将的素质,那么,凭什么临阵的所有长处都能够被你所掌握? 让敌人摸不透、猜不到,没有成法可循,这样的对手是令人畏惧的。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有高大人主政兵部,真是大唐之幸! 两人谈得投机,卫国公拖着病体,居然与兵部尚书谈了一个多时辰。 柳玉如自始至终安坐着,也插不上话,但她在仔细地听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最后,还是卫国公恍然道,“呵呵,我只顾与高大人谈兵,却把柳夫人冷落了!真是罪过!”他吩咐府上备饭,还说要与高大人好好喝上几杯。 柳玉如见高峻真有端着架子留下来的意思,便轻声提醒他道,“峻,你得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国公的身体……” 高峻这才醒悟,连忙婉谢。 李靖道,“想是与高大人相逢的缘故,老夫今天兴致好得很!”他竟然让人扶着,就从床上下来,执意步行到厅外相送。 还笑着对客人道,“高大人若能带夫人多到府上来几趟,老汉赏心悦目之下还能与高大人畅谈,说不定病好的更快!” 回来时,柳玉如说在去东市一趟。高峻问,“难道你要买什么吗?让下人们去买不就成了。” 但柳玉如也说不出要买什么,执意要去。高峻想起以前,自己曾用炭火载着她去柳中县玩的那次,中间还遇了雨,但她那次玩得很开心。 也许她只是要享受一下两人独处的趣味。 于是,在两名护卫的跟随下,高峻陪柳玉如从兴道坊出来,特意绕过了平康坊,从南曲背后的大墙下经过。 但远远的,他们看到在南曲南大街上有一大群人,在街边围了个圈子,密不透风,不时有喝好声传来。 高峻和柳玉如、两名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到了近前,越过人群头顶,看到圈子里面有位二十多岁、面孔黝黑的小伙子,正在耍一杆大铁枪。 这人衣服俭朴,肩头、胳膊肘处打着补丁,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再看他手中的铁枪,足有四五十斤的样子,在他手中舞动起来像风车一样。 高峻看他年纪也不大,但铁枪的招式别具一格,凌厉中透着稳健,便有些好奇,因而勒下马来细看。 人们看到一位年轻的三品武官带着位绝美女子过来,纷纷让开个空隙,好让他们看得更真切。 人圈中的男子又舞了一阵,然后耍个枪花是个收式,人随即稳稳地站下,四下里暴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高峻也在马上鼓掌,能够将这么重的铁枪耍到这种程度,先不说他的枪法如何,但在膂力上一定不弱。 人圈中靠墙摆着一副挑子,一边是卖艺人的行李,一边是一只木箱。使枪男子冲四下里作了个罗圈揖,并特意对着高峻和柳玉如两人鞠了一躬,然后道, “小人高成相,从高丽逃难过来的,刚刚到达长安,连个住店之处都没,列位好心人看我耍的如果还不算糟糕,希望助我些个!舍鸡——”他回身叫。 高峻奇怪他在叫什么是什么东西?话音方落,就见从挑子一头的木箱后边,跑出来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个子不高,手里端着一顶大大的斗笠。 刚才场上这样热闹,他竟然藏得这样好,一声不吭。此时跑出来,举着斗笠跑到人圈中。 有人开玩笑,“高丞相的公子收钱,我们当然要助一些!” 于是,有人将大钱三枚两枚、叮叮当当地投入斗笠中,男孩子见有人投得多的,便不忘给对方鞠个躬,很快跑到柳玉如的马前来。 柳玉如看他生得灵俐,准备多赏他些,但去身上摸时,却一枚钱也没有。平时她身上就不带钱,这次去卫国公府,新换的衣服,就更没有了。 她看高峻,高峻连忙去身上摸,居然也没有。 这就有些好看,一位三品高官,与夫人看了人家这么久的表演,面对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居然一个大钱也拿不出来。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边来,发现这位美貌的高官夫人脸急得,都浮现出一层红晕来。 男孩子从未经过这样的情形,也有些不信的样子。他仰着脑袋、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往上边看着他们。 身后,马上有尚书府的一名护卫上前,他恰好带着半吊钱,掏出来递给高大人。 高峻接过来,准确地将那五百大钱投入男孩子的斗笠中,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啧啧”声。男孩子的父亲赶紧过来答谢,高峻摆摆手,带人出了圈子。 东市就不必去了,不然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尴尬。柳玉如说,往常都有谢金莲跟着,从来不操心钱的事情。 她说,人家谢金莲每次出门,身上总少不了一只鹿皮的钱袋,皮袋里头铜钱是铜钱、银子是银子,夹袋中还有钱柜上的手续。 他们一边说、一边慢慢往永宁坊方向走,而高峻仍然在想卫国公李靖所讲的地利之法。 他意识到,鲁小余到龙兴城牧场后,如若要组建护牧队,就不能再依葫芦画瓢了,不论是人员的构成、还是武器配备都得重新规划。 因为高丽地形多山多丘陵,与西州大漠旷野截然不同,在那些砾石遍布、马匹转个身子都难的地方,只凭着马队便有所短,要有步下护牧队,而且武器构成还要再丰富合理些。 几人马上便要一拐、纵穿宣阳坊内大街往家中去,但听着身后一片嘈杂,远远看到有几名皂衣人,朝着南曲高墙下的人圈子走去。 高峻等人勒下马,见南曲玉红笺的楼从高墙上露出来,楼上的许多窗子都打开了,隔着高墙看下边的热闹。 高峻对两名护卫说,“你们,去将那对父子领入府来。”又叮嘱他们不可与万年县衙的人做对。 说完,自已陪着柳玉如回永宁坊,而两名护卫飞马再回去。 来的正是万年县衙姚捕头手底下的一个副班头,他们接到了玉红笺郑举举的报信,说南曲墙外有人喧哗,已经吵到了王苏苏姑娘与老爷的休息。 姚捕头几天前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腰也隐隐隐而痛,他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发誓要察访出打他的到底是何人。 但他的兄长、县令姚丛利对他道,“丛名,你还察访个屁!我听说兵部尚书府高大人和柳夫人,已经分头到清心庵、长安县致谢,感谢两方面冒雨协助寻找兵部尚书府的两位如夫人,而那天为兄恰与高大人同饮!算了,我们不能将好事变作坏事,这篇儿就揭过去吧。” 姚丛名再一想,在天子脚下,除了兵部尚书这样的高官,谁又能临时派得出上百名训练有素、打脸如削瓜、揍人如劈柴的骑兵!而且还没人敢问! 此次万年捕头姚丛名不便出面,就让他的副手出来。 副班头不敢怠慢,立刻领手人出发。但在宣阳坊的县衙一出来,便远远地看到兵部尚书高大人一行四人,正骑着马慢慢遛哒过来。 他们一缩脖子,不敢从当面走,不然少不了鞠躬问候,再把正事耽误了,因而飞快地绕着过去到了现场。 班头上去,先看看这对父子、再看看他拄着的大铁枪,便不来横的,而是打着官腔对他道,“你们哪里来的,知不知道此处需要肃静不许喧哗?” 高成相初来乍到,更不敢触犯了官府中人,连忙收拾着起身。 但班头的手下看到男孩子紧紧捧着的、装了大钱的斗笠,看样子里头足有五百多文,便对他们道,“你们该去东市,在那里辟个场子,再交一个大钱的场费也就是了。” 高成相连连应承,说就往那里去。但衙役道,“你们扰了商户正当的经营,而且已有不少人投诉你们——这样吧,你们先交了二百处罚,便可去了!” 男孩子却不大乐意,今天是四位骑马的给了不少,往常他与爹从辽东方向过来,一路上卖艺糊口、也没收到几个。他将斗笠的帽沿卷过来覆了大钱、再紧紧抱在怀里。 另一个人道,“你这孩子想怎地?这是正当的公务,还不快快交了罚钱走人!天子脚下最重规矩,我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但是,规矩,懂吗?” 年轻人对儿子道,“舍鸡,快给钱!然后我们走。” 但舍鸡就是不给,眼睛里既有惧怕又有敌意。而再有一名捕快,则将锁人的铁链子虚张声势地抖落开来。 高成相央求道,“几位官爷,我们是高丽国逃难来的,家在鸭渌水东岸的古林城,我父曾是城中道使,被人谋害,一家人只剩我们父子!我们到了长安举目无亲,钱也不多,官爷可否少要些?” 班头道,“高丽来的……眼下大唐正与高丽开战,你们却恰恰跑过来,看来,只罚你们便不成了,”他问手下,“你们可还记得那个纥干承基吗?” 手下阵威道,“不就是那个高丽奸细,被兵部高大人剁了双腿,像狗一样牵回高丽去。这事谁不知道!” 高成相则加重了语气对儿子道,“舍鸡!还不快些拿罚钱出来,我们这些钱就都给了官爷又如何?!” 五百多钱,可以弄一顿不错的小酒喝喝了,但班头看到,玉红笺楼上有不少的窗子内有人往这里看,知道不能因为几个钱在这里再耽搁。 便道,“看你们父子不易,只掏一百五十钱吧,不能再少了。” 他对高成相示意大墙之内,“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有不少的高官大宦都在里面,再敢从这里喧闹不止,我便真要拉你们去仔细盘问了。” 但高舍鸡扔不撒手,紧紧护着他的钱。而人也越聚越多,都要看个究竟。 衙役们不便动粗,万一这个男孩子大哭起来,岂不更吵到墙里面的人?班头道,“看你这娃子也真是可怜……一百钱吧,不能再少了,我们也是有公事的!” 但高舍鸡就是不给,正在僵持不下,兵部尚书府的两名护卫就来了。他们对衙役出示过腰牌,对他们道,“兵部高大人与柳夫人刚从这里走的,想请这二人去府上耍耍铁枪。” 人群中有人道,“我说呢,原来刚才的便是兵部高大人,那么另一位准定是柳夫人了!柳夫人人好心地也好,一下子给了五百。” 护卫听了,客气地对高成相道,“衙门里维持秩序,说了罚钱,就是一定要交的,但由我们代你交。”另一人说着就往外掏钱。 班头连连拒绝道,“哪能呢,哪能呢,既然是高大人要的人,今天就免了吧!” 但护卫执意道,“官爷这是公务,你不要钱,高大人是不许的!”说着,又掏了二百钱,硬塞给捕快,然后领了父子二人、挑了担子起身。 人走后,班头当众感慨道,“还得是兵部高大人知道我们的难处!你们都散了吧,莫在此扎堆!” 玉红笺三楼上的一扇窗后,长孙冲把这些都看到了。 到玉红笺来消遣,在王孙公子们看来早已不算什么秘密,但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6章 无师自通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王苏苏不依他这样简单的评价,偏让他再应和一首出来。 他想到了墙外使铁枪的年轻人高声叫过的“舍鸡”,便摇了摇头,提笔思索了片刻,写道: 怪得犬惊鸡乱飞,美女布衣柳叶眉。阿谁乱引诱人态,牵起亡人思不归。 他在借诗暗指几天前,南曲被人扰得鸡飞狗跳,原来是两位乔装改扮、身着布衣的美貌女子。 是谁惹得他时常想起自己的亡妻长乐公主呢?而且一想起公主来,就连连绵绵地不能摆脱思念的情绪。 但王苏苏看了还是不依,“大人所写,字面上倒是应和了我的,但明明我写的是大人,大人写的明明不是我!思念的也一定不是我了!” …… 这一次,李治到翠微宫看望皇帝,父子二人在翠微殿谈了许久。李治将近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一件件说与皇帝听,征询皇帝的意见。 对于高丽战事,皇帝更倾向于兵部尚书高峻的意见。不消说他也看不上那片贫寒之地,眼下大唐以兵养兵,花费顿减,皇帝更想再玩高丽一两年。 大唐几次讨伐高丽,动用的都是幽、营、辽州之兵,而未从国内其他州府抽人,这与隋代举倾国之力出征讨伐是大不同的。 隋炀帝动了国本,动辙兴兵百多万,军需耗费无数,这才有后边的大乱。 一把镔铁剑二百文,一杆横刀两千文,棉鞋一双二三十文……一百万人总不能光着脚、空着手去讨伐。人人一双鞋、一口刀,吃的呢?穿的呢?那是多少钱! 眼下的大唐东北部并非铁板一块,在辽州之北,奚、契丹、室韦等部落,眼下看大唐蒸蒸日上,表现得还算和睦,各部族首领都表达了对大唐的良好愿望。 但那是以兵威为后盾的! 占了高丽,便须驻军,而营州和辽州是最便利的出兵之地,从幽州派人过去都有些远了。但如此便加大了这两州的负担,使辽州一带布防空虚。 皇帝点头道,“就按兵部部署,高峻甚合朕意。但英国公如此冒进,兵部可在朝堂上说过什么没有?” 李治道,“兵部高大人没有过多说英国公什么,反而表示出了极大的放心,但他对水路牛进达有些安排,让他在七月速取一城,然后按兵不动。而且还传信新罗,让新罗女王在后边呼应。” 皇帝又点点头,看来高峻还是很稳当的,他想促一促盖苏文,让他主动乞和。而且高峻还照顾了李士勣的面子,只从另两方面下的手。 但皇帝倒想看一看、这两位前后的兵部尚书真刀真枪地冲突一把,那会是个什么情形,他好再从中看个仔细。 太子当然要说发生在长安的那件大事情,高峻府上的管家高白,拉着上百号的人,砸了平康坊的南曲玉红笺,暴打了万年县的捕头以下二十多人,并把他们捆起来,起因是玉红笺妄图强留兵部尚书府的五夫人。 皇帝最近的状态不错,闻听眼睛一亮,“又是这位五夫人,朕记得她是姓崔,上次高峻夺朕御用的琵琶,好像就是为了取悦这位五夫人。” 太子称是,然后皇帝再哼了一声道,“平康坊,真要把务本坊的那些亲王们教导坏了!” 太子连忙道,“父皇,孩子儿得知……我的那些兄弟们去得倒是不多……去的大多是……我的那些小皇叔们。” 皇帝听了就不再深说。 高祖皇帝在玄武门事件之后,退居为太上皇,把朝政交与了现任皇帝。 但他闲下来没有事情做,也就是躲在后宫里,吃些壮阳的仙丹、日夜与那些妃嫔们莺莺燕燕地缠绵,临死给太子李治生了不少的小皇叔。 皇帝对这些人倒是慷慨,够了年纪便封王。眼下,这批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让他们陷在温柔乡里不见其他,倒是让人放心得很。 “竟敢惹到了五夫人,他们也算是胆子大得很了!”皇帝问,“但是高峻可曾为此事亲自出头?” 李治道,他没有,但大张旗鼓地出面感谢了长安县、清心庵。因为这两方面在五夫人失踪期间,曾出动人手四下里冒雨帮着找寻。 皇帝道,“那就砸得好,我们不必管。” 太治也算看了个大概,凡是高峻做出来的事情,在父皇那里就是好得很,也不知是高峻做得真是恰如其分,还是父皇偏心。 太子再提到了对高峻八夫人苏殷的按排,这是他自己做主定下来的。 然后皇帝说,“正该如此,一个女子也不大容易,不必让她多么操劳,这个安排也算是我们对她的一点补偿……” 皇帝又想起来,那个武才人,自从在上次的雨天、自己吩咐她可以宿在太子的安喜殿之后,已经许久不曾在翠微宫看到她了。 他想就此与李治再说一下、自己对武媚娘将来去向上隐约的打算,但又觉得不大好开口,因为他始终料想不到柳玉如会是什么反应。 上一次房玄龄的夫人为这种事闹过一次,那是皇帝大度没有计较。第二次在山阳镇,这位柳夫人因为家中塞入个太子妃,差点没有耍出门去。 皇帝以为此事不大周圆,他心中决定,此事一定要慎重、再放一放。 大不了将武媚娘及后宫那些闲置的适龄女子们直接放出宫去,人人给些津补,让她们自行嫁人。老师父所言真是不错,清心寡欲少些占有,便是功德一件,何苦让她们在宫内苦熬青春。 转眼天就黄昏,而最近的调养让皇帝认为,他是可以少量喝些酒的,于是吩咐在翠微殿摆宴。 在太子别宫,才人武媚娘正在教她新认的杨妹妹念书认字: “周有天下,其理三百余年,及至衰微,又三百余年。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候恣行,以强凌弱,以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于是强国务攻、弱国务守,此人间之始苦……” 这段话只是几句开头,但她们已经念了半日。开始时还行,武媚娘教她几句,她跟着念几句,但只知其音不知其意,很快便让她扯到旁的事情上去。 然后闲扯了一阵子,再回来从头念。 到傍晚时,武媚娘已经累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太子走时曾说让自己教她认字。那么至少,待太子再来的时候,这位新收的学生要有些收获才成。 晚上时,姐妹两个简单吃了饭,武媚娘再要教她时,这位敢瞪着眼睛跳崖的女子便畏字如虎,说什么也不学了。 武媚娘道,“你不学,那将来如何侍奉太子殿下读书?说不定一生气,他就放你出去不再管你了。” 杨姓女子央求道,“姐姐,可不可以明天再学?” 武媚娘无法,两人收拾一下,就在安喜殿寝室里挤在一张床上躺下。 皇帝金口玉言,既然在上次的雨天说过她可以宿在安喜殿,陛下的近侍也一定会如实记录下陛下的口旨,那就不成问题。而且太子这些日子一直没过来,这就更没问题了。 只是在她们刚刚相拥着躺下不久,便有宫人跑进来回禀,太子从翠微宫、陛下赐宴之后摆驾安喜殿!让她们速速想办法! 两人惊得都是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子这是酒后要来他的别宫里休息的,但她们两个霸占了寝室! 此时就算现穿衣服起来也不大来得及,因为寝室外已经响起了太子微微有些踉跄的足音! 于是,这个学生最先比她的老师醒悟过来,摸着黑、把床边扔着的不知是她的、还是武媚娘的衣服团起来几件,跳下来就要往床下钻。 但武媚娘拽了她、急促地道,“你急什么!”她便飞快地把怀中的衣服塞给了老师,再撩起床下的帘子助她藏进去。 她刚刚直起身,寝室的门便开了,一片灯烛之光从门外洒进来。 太子微醺着站在门口,身后的宫女们举着蜡烛,烛光倒衬出太子挺拔的身躯,她们吃惊地看着这个只穿着一件肚兜的女子。 她无所适从,从床上胡乱抓起那件剩下来的裙子往身上套。 太子笑了,摇晃着冲身后的宫人们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又问她,“寡人曾亲手登树救过你一命,但尚不知你名姓。” 她低声嗫嚅道,“回殿下,奴婢姓杨……杨立贞。” 太子明明看她身上穿的裙子,好像并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该穿的,但他仔细地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酒过量、眼迷离着看错了。 杨立贞低着头、要从太子的身边潜出去。也不知道该不该与太子请辞、如何请辞,武媚娘并未教她,但她知道此时不该在这里。 但太子道,“寡人头痛得很,你替寡人揉一揉罢。” 她只好站住,再轻手轻脚地扶着太子坐到床上,协助他仰躺下来,然后俯着身子替他揉太阳穴。太子拍拍床沿,“你坐下,”她便局促地坐下来。 太子闭着眼睛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回道,与武才人学字,学得晚了。 “那她呢?”太子问。 “回殿下,才人她……她早就离开了。” 李治放了心,将手一伸,隔着顺滑的裙子搭到她的大腿上,随后肆无忌惮地钻进去、在上边掐了两下,并从她绷紧着的肌肉上察知了她的紧张,不像当初由树上扛她下来时那般绵软。 他还不算完,那只手上下游动,熟练地顺着腿根再跑到了上边,丝毫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一动也不敢动,一位刺史级别的高官,就能让她吓得一动不敢动,别说一位未来的皇帝——这可是未来的皇帝呀。以前一个皂衣差官都能吓傻半条的街,别说太子! 她的所有跟羞耻有关的不安、以及拒绝的意识,在巨大的权威面前通通不知所措、根本就找不到北了。 在太子一下子扳倒她的瞬间,她甚至还想到,黔州刺史,也许自己以后有了机会,可以直视着他、质问他当日的不轨之举,问他还有没有廉耻、而不必再害怕他什么。 而且,似乎,以前,她这个丫环出身的小女子连想都不敢想的报复念头,仿佛也有了些着脚之处。 于是杨立贞有些无师自通地低低呻吟起来。 …… 鲁小余去龙兴城牧场上任前,专程到永宁坊兵部尚书府来见高大人。高大人给他下达了龙兴牧场建设的目标: 一是训练马匹,令它们适应未来高丽战场上的环境,二是组建一支像西州天山牧那样的护牧队,而且还要有所发展,人员与武器的配备,一定要适应未来在高丽地形上战斗的需要。 鲁小余从天山牧所带的两个人,是他手下两个最得力的分队长,其中就包括一同由雅州跟过去的孙伙林。他打算带他们去龙兴牧场做副牧监。 高大人完全同意这样的安排,对于手下在人事上的安排,他从来都是大撒把。高大人只习惯安排老大,然后冲他要结果。不但如此,兵部尚书再给了鲁小余一个人,这人是高舍鸡的父亲,高成相。 高成相是高丽古林城城主的儿子,但城主在与盖苏文火并的前期就被干倒了,若非不能再站脚立足,他们不会跑到这里来。 鲁小余喜欢使大枪的,看他再耍过了一遍大铁枪,鲁小余就感谢高大人又给他找了位帮手,当时对高成相说,要让他做龙兴牧场的护牧队长。 随后,鲁小余带着三人起身、直赴龙兴城。 高舍鸡就不必再跟着他父亲了,二夫人谢金莲给他专门找了位先生,就在高白及下人们所住的偏院里,专门给他开了间私塾。 反正谢金莲也想了,家大、业大,不在乎多一老一小两个人的口粮。 而且高甜甜也需要一位先生。再过三年,高雄、高壮他们也要读书,正好高舍鸡可以给府上的几位小公子们做个伴读。 高丽的战事不温不火,许久没有战报送上来,兵部高大人的府上平平静静的,有时响起教书先生呵斥高舍鸡的怒吼。 他用戒尺“叭叭”地打桌子,对高舍鸡吼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6章 无师自通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王苏苏不依他这样简单的评价,偏让他再应和一首出来。 他想到了墙外使铁枪的年轻人高声叫过的“舍鸡”,便摇了摇头,提笔思索了片刻,写道: 怪得犬惊鸡乱飞,美女布衣柳叶眉。阿谁乱引诱人态,牵起亡人思不归。 他在借诗暗指几天前,南曲被人扰得鸡飞狗跳,原来是两位乔装改扮、身着布衣的美貌女子。 是谁惹得他时常想起自己的亡妻长乐公主呢?而且一想起公主来,就连连绵绵地不能摆脱思念的情绪。 但王苏苏看了还是不依,“大人所写,字面上倒是应和了我的,但明明我写的是大人,大人写的明明不是我!思念的也一定不是我了!” …… 这一次,李治到翠微宫看望皇帝,父子二人在翠微殿谈了许久。李治将近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一件件说与皇帝听,征询皇帝的意见。 对于高丽战事,皇帝更倾向于兵部尚书高峻的意见。不消说他也看不上那片贫寒之地,眼下大唐以兵养兵,花费顿减,皇帝更想再玩高丽一两年。 大唐几次讨伐高丽,动用的都是幽、营、辽州之兵,而未从国内其他州府抽人,这与隋代举倾国之力出征讨伐是大不同的。 隋炀帝动了国本,动辙兴兵百多万,军需耗费无数,这才有后边的大乱。 一把镔铁剑二百文,一杆横刀两千文,棉鞋一双二三十文……一百万人总不能光着脚、空着手去讨伐。人人一双鞋、一口刀,吃的呢?穿的呢?那是多少钱! 眼下的大唐东北部并非铁板一块,在辽州之北,奚、契丹、室韦等部落,眼下看大唐蒸蒸日上,表现得还算和睦,各部族首领都表达了对大唐的良好愿望。 但那是以兵威为后盾的! 占了高丽,便须驻军,而营州和辽州是最便利的出兵之地,从幽州派人过去都有些远了。但如此便加大了这两州的负担,使辽州一带布防空虚。 皇帝点头道,“就按兵部部署,高峻甚合朕意。但英国公如此冒进,兵部可在朝堂上说过什么没有?” 李治道,“兵部高大人没有过多说英国公什么,反而表示出了极大的放心,但他对水路牛进达有些安排,让他在七月速取一城,然后按兵不动。而且还传信新罗,让新罗女王在后边呼应。” 皇帝又点点头,看来高峻还是很稳当的,他想促一促盖苏文,让他主动乞和。而且高峻还照顾了李士勣的面子,只从另两方面下的手。 但皇帝倒想看一看、这两位前后的兵部尚书真刀真枪地冲突一把,那会是个什么情形,他好再从中看个仔细。 太子当然要说发生在长安的那件大事情,高峻府上的管家高白,拉着上百号的人,砸了平康坊的南曲玉红笺,暴打了万年县的捕头以下二十多人,并把他们捆起来,起因是玉红笺妄图强留兵部尚书府的五夫人。 皇帝最近的状态不错,闻听眼睛一亮,“又是这位五夫人,朕记得她是姓崔,上次高峻夺朕御用的琵琶,好像就是为了取悦这位五夫人。” 太子称是,然后皇帝再哼了一声道,“平康坊,真要把务本坊的那些亲王们教导坏了!” 太子连忙道,“父皇,孩子儿得知……我的那些兄弟们去得倒是不多……去的大多是……我的那些小皇叔们。” 皇帝听了就不再深说。 高祖皇帝在玄武门事件之后,退居为太上皇,把朝政交与了现任皇帝。 但他闲下来没有事情做,也就是躲在后宫里,吃些壮阳的仙丹、日夜与那些妃嫔们莺莺燕燕地缠绵,临死给太子李治生了不少的小皇叔。 皇帝对这些人倒是慷慨,够了年纪便封王。眼下,这批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让他们陷在温柔乡里不见其他,倒是让人放心得很。 “竟敢惹到了五夫人,他们也算是胆子大得很了!”皇帝问,“但是高峻可曾为此事亲自出头?” 李治道,他没有,但大张旗鼓地出面感谢了长安县、清心庵。因为这两方面在五夫人失踪期间,曾出动人手四下里冒雨帮着找寻。 皇帝道,“那就砸得好,我们不必管。” 太治也算看了个大概,凡是高峻做出来的事情,在父皇那里就是好得很,也不知是高峻做得真是恰如其分,还是父皇偏心。 太子再提到了对高峻八夫人苏殷的按排,这是他自己做主定下来的。 然后皇帝说,“正该如此,一个女子也不大容易,不必让她多么操劳,这个安排也算是我们对她的一点补偿……” 皇帝又想起来,那个武才人,自从在上次的雨天、自己吩咐她可以宿在太子的安喜殿之后,已经许久不曾在翠微宫看到她了。 他想就此与李治再说一下、自己对武媚娘将来去向上隐约的打算,但又觉得不大好开口,因为他始终料想不到柳玉如会是什么反应。 上一次房玄龄的夫人为这种事闹过一次,那是皇帝大度没有计较。第二次在山阳镇,这位柳夫人因为家中塞入个太子妃,差点没有耍出门去。 皇帝以为此事不大周圆,他心中决定,此事一定要慎重、再放一放。 大不了将武媚娘及后宫那些闲置的适龄女子们直接放出宫去,人人给些津补,让她们自行嫁人。老师父所言真是不错,清心寡欲少些占有,便是功德一件,何苦让她们在宫内苦熬青春。 转眼天就黄昏,而最近的调养让皇帝认为,他是可以少量喝些酒的,于是吩咐在翠微殿摆宴。 在太子别宫,才人武媚娘正在教她新认的杨妹妹念书认字: “周有天下,其理三百余年,及至衰微,又三百余年。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候恣行,以强凌弱,以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于是强国务攻、弱国务守,此人间之始苦……” 这段话只是几句开头,但她们已经念了半日。开始时还行,武媚娘教她几句,她跟着念几句,但只知其音不知其意,很快便让她扯到旁的事情上去。 然后闲扯了一阵子,再回来从头念。 到傍晚时,武媚娘已经累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太子走时曾说让自己教她认字。那么至少,待太子再来的时候,这位新收的学生要有些收获才成。 晚上时,姐妹两个简单吃了饭,武媚娘再要教她时,这位敢瞪着眼睛跳崖的女子便畏字如虎,说什么也不学了。 武媚娘道,“你不学,那将来如何侍奉太子殿下读书?说不定一生气,他就放你出去不再管你了。” 杨姓女子央求道,“姐姐,可不可以明天再学?” 武媚娘无法,两人收拾一下,就在安喜殿寝室里挤在一张床上躺下。 皇帝金口玉言,既然在上次的雨天说过她可以宿在安喜殿,陛下的近侍也一定会如实记录下陛下的口旨,那就不成问题。而且太子这些日子一直没过来,这就更没问题了。 只是在她们刚刚相拥着躺下不久,便有宫人跑进来回禀,太子从翠微宫、陛下赐宴之后摆驾安喜殿!让她们速速想办法! 两人惊得都是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子这是酒后要来他的别宫里休息的,但她们两个霸占了寝室! 此时就算现穿衣服起来也不大来得及,因为寝室外已经响起了太子微微有些踉跄的足音! 于是,这个学生最先比她的老师醒悟过来,摸着黑、把床边扔着的不知是她的、还是武媚娘的衣服团起来几件,跳下来就要往床下钻。 但武媚娘拽了她、急促地道,“你急什么!”她便飞快地把怀中的衣服塞给了老师,再撩起床下的帘子助她藏进去。 她刚刚直起身,寝室的门便开了,一片灯烛之光从门外洒进来。 太子微醺着站在门口,身后的宫女们举着蜡烛,烛光倒衬出太子挺拔的身躯,她们吃惊地看着这个只穿着一件肚兜的女子。 她无所适从,从床上胡乱抓起那件剩下来的裙子往身上套。 太子笑了,摇晃着冲身后的宫人们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又问她,“寡人曾亲手登树救过你一命,但尚不知你名姓。” 她低声嗫嚅道,“回殿下,奴婢姓杨……杨立贞。” 太子明明看她身上穿的裙子,好像并不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该穿的,但他仔细地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酒过量、眼迷离着看错了。 杨立贞低着头、要从太子的身边潜出去。也不知道该不该与太子请辞、如何请辞,武媚娘并未教她,但她知道此时不该在这里。 但太子道,“寡人头痛得很,你替寡人揉一揉罢。” 她只好站住,再轻手轻脚地扶着太子坐到床上,协助他仰躺下来,然后俯着身子替他揉太阳穴。太子拍拍床沿,“你坐下,”她便局促地坐下来。 太子闭着眼睛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回道,与武才人学字,学得晚了。 “那她呢?”太子问。 “回殿下,才人她……她早就离开了。” 李治放了心,将手一伸,隔着顺滑的裙子搭到她的大腿上,随后肆无忌惮地钻进去、在上边掐了两下,并从她绷紧着的肌肉上察知了她的紧张,不像当初由树上扛她下来时那般绵软。 他还不算完,那只手上下游动,熟练地顺着腿根再跑到了上边,丝毫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一动也不敢动,一位刺史级别的高官,就能让她吓得一动不敢动,别说一位未来的皇帝——这可是未来的皇帝呀。以前一个皂衣差官都能吓傻半条的街,别说太子! 她的所有跟羞耻有关的不安、以及拒绝的意识,在巨大的权威面前通通不知所措、根本就找不到北了。 在太子一下子扳倒她的瞬间,她甚至还想到,黔州刺史,也许自己以后有了机会,可以直视着他、质问他当日的不轨之举,问他还有没有廉耻、而不必再害怕他什么。 而且,似乎,以前,她这个丫环出身的小女子连想都不敢想的报复念头,仿佛也有了些着脚之处。 于是杨立贞有些无师自通地低低呻吟起来。 …… 鲁小余去龙兴城牧场上任前,专程到永宁坊兵部尚书府来见高大人。高大人给他下达了龙兴牧场建设的目标: 一是训练马匹,令它们适应未来高丽战场上的环境,二是组建一支像西州天山牧那样的护牧队,而且还要有所发展,人员与武器的配备,一定要适应未来在高丽地形上战斗的需要。 鲁小余从天山牧所带的两个人,是他手下两个最得力的分队长,其中就包括一同由雅州跟过去的孙伙林。他打算带他们去龙兴牧场做副牧监。 高大人完全同意这样的安排,对于手下在人事上的安排,他从来都是大撒把。高大人只习惯安排老大,然后冲他要结果。不但如此,兵部尚书再给了鲁小余一个人,这人是高舍鸡的父亲,高成相。 高成相是高丽古林城城主的儿子,但城主在与盖苏文火并的前期就被干倒了,若非不能再站脚立足,他们不会跑到这里来。 鲁小余喜欢使大枪的,看他再耍过了一遍大铁枪,鲁小余就感谢高大人又给他找了位帮手,当时对高成相说,要让他做龙兴牧场的护牧队长。 随后,鲁小余带着三人起身、直赴龙兴城。 高舍鸡就不必再跟着他父亲了,二夫人谢金莲给他专门找了位先生,就在高白及下人们所住的偏院里,专门给他开了间私塾。 反正谢金莲也想了,家大、业大,不在乎多一老一小两个人的口粮。 而且高甜甜也需要一位先生。再过三年,高雄、高壮他们也要读书,正好高舍鸡可以给府上的几位小公子们做个伴读。 高丽的战事不温不火,许久没有战报送上来,兵部高大人的府上平平静静的,有时响起教书先生呵斥高舍鸡的怒吼。 他用戒尺“叭叭”地打桌子,对高舍鸡吼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7章 五品才人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殿下,臣知道,高大人府上的三夫人、四夫人上马即能格斗、在骑驭之术上是鲜有对手的。而柳夫人、谢夫人、五夫人、七夫人也都会。” 这对君臣之间是私下里谈论此事的,因而李治就有了一片刻间的发呆。 那夜,在安喜殿,他在杨立贞身上极度地疲劳过后,再心满意足地睡去,直到天亮时才大吃一惊。 因为他发现,这个杨立贞身上穿的裙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那只该是拥有才人以上身份的女子才有资格穿的,而且李治有印象,武才人正是穿过这样的素色衣服。 李治有些吃惊,他昨晚回来的突然,并未见到武才人的影子。 他不动声色地对杨立贞说,“你出去一下。” 等她出去之后,李治起身在屋中巡视,只有两只柜子,他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什么也没有。 最后,李治将目光落在了床帘遮挡的地方,他弯腰掀起帘子,马上看到一个女子躺在里面,怀里抱着杨立贞的裙子。 因为怕在床底下惊到外面的人,她一整夜都一动不敢动,衣服也不敢穿。但床下的青砖漫地好生阴凉,此时已让她的身子僵硬、脸上早没有了血色。 见到太子俯身看到自己,她满脸的羞愧,但几乎已经动不了了,而且脸上挂着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李治没有叫她,也未叫宫人们进来,而是蹲下来、慢慢地抱她出来,感觉自己的臂弯里一片冰凉。 李治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锦被,心里想着,万一此事被皇帝知道了,会是什么可怕的结果。 许久,他才问,“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再说昨晚上你该出声的,那么我也可以不在这里,可以回长安去。” 又埋怨道,“你在砖地上躺了一宿,弄不好会半身不遂的!往常的机敏跑到哪儿去了?”武媚娘听了,身子在锦被下动了动,让他看看自己不存在瘫痪的问题。 然后才对他道,“陛下有口旨的,他让我可以宿在这里……殿下如不信,可去问陛下的近侍,是下雨那天的事情。” 李治没功夫细想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意义,也不敢去问什么近侍,而是拉严了床上的维幔,对着外边道,“给寡人热一大碗姜汤来!” 很快,姜汤端来了,而且是杨立贞端进来的。 通过昨天一夜,杨立贞再见太子的时候就不那么紧张,她也知道太子此时叫姜汤是给谁叫的。 她将姜汤放下,又在李治的示意下脱了身上的衣服。然后武才人从维幔中又递出了她的。杨立贞便在太子的面前匆忙换了,很快低身出去。 再揭开维幔时,武媚娘已经穿好了她自己的衣服坐在床里。李治将姜汤端给她,然后再叫,“来人!” 又是杨立贞进来,李治看着她猛然想到,方才她就是穿着武才人的衣服在那些宫人们的面前、跑进跑出的还浑然不知,当她们是傻子?! 他心烦意乱,对她道,“用心照顾才人,告诉安喜殿的所有人,谁敢胡说八道就不要活了!” 然后太子匆忙起身,也不过翠微宫去辞行,而是直接逃回了长安。 此时与褚大人在一起议论女子骑马之事,李治忽然间就想起了武媚娘,想像她骑在马上飞驰时是个什么样子。 他拍板道,“可以举办一次来试试,但时间上不必太仓促,因为寡人的宫人们得有功夫练习一下。” …… 外宫苑总监苏殷走马上任。 既然有个外字,那么要履行职责,就得往外跑。外苑倒好说,苏大人可以乘车前往,但那些行宫无不建在长安周边的崇山峻岭之间,再要坐车前往就不现实,于是苏殷也慢慢习惯着骑马。 由于苏大人的上任,宫苑监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内宫苑监的官员们都是些男性官员,而外宫苑监的官员们中却出现了数名女性。 外宫苑总监苏殷大人,不可能每天领着些爷们到处跑。 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苏殷跑遍了长安附近各县的所有皇家行宫,视察它们的状况,让手下的小吏们里外检查它们的完好情况、需不需要投入修缮。 再将每一处的宫内园林损坏情况登记造册,预计要全部修缮的话,分别需要多少大钱。 然后还有各行宫、外苑日常留守的人员,这是一笔不好理清的帐目。 每一座行宫、外部皇家园林,都相当于一座中牧的官员配置,有从六品下阶的宫监、苑监,好比牧场中的大牧监,下至流外五等的诸宫监史、苑监史,甚至比一座中牧的官员总数还要多。 但是这些人发挥的作用就不如一座中牧。他们无所事事,一年到头除了皇家来人住上些屈指可数的日子,只要侍候好了不出什么纰露,那其他的时候就可以优哉游哉了。 而且有大部分的行宫、外苑,有时一年也未见得接待上一次皇室来人。所谓无事生非,这些地方的大小官员在很多事情上都很讲究,讲究论资排辈、讲究官大一级,嚼舌头打小报告不在少数。 这么走下来,单那些行宫就有不下几十座。比如万年县的南望春宫、北望春宫。长安县的大安宫、翠微宫。咸阳县的望贤宫。兴平县的仙林宫。渭南县的游龙宫、崇业宫。昭应县骊山下的温汤宫。高陵县的龙跃宫。蓝田县前隋留下的太平宫、甘泉宫。武功县的庆善宫。华原县的永安宫、蒲萄园宫。同官县的玉华宫…… 这么多的行宫,每一处的官员配备,竟然比一座牧场中划分的还细致,吹笛子的、捏眼儿的个个不缺。 如果再加上同样不在少数的外苑呢? 回到永宁坊的府中,一边吃着饭,苏殷便把这些情况先与高峻讲述一遍,她说,“这些人真有必要么?” 柳玉如笑着问,“是不是苏姐姐到哪处行宫去,被那里的官员慢待了?” 苏殷道,“他们哪敢?不但不敢,反而接待的一板一眼,丝毫不违章法,但人也太多了!” 往常,经常是七夫人丽容陪着苏殷到处走,谢金莲便说,“苏姐姐你怎么不带我走两处,也让他们接待接待。” 高峻对苏殷说,皇家行宫的冗员之事你宜慎重,千万不许到处说。你知道如此的好差事,如若没有点门路,哪个人可能随便在那里站住脚? 他说,“谁都不要小看一位正九品下阶的宫监丞,也许七拐八拐的就联系上了当朝的国公、亲王。他们滋润的小日子,要比我这位兵部尚书羡慕人。” “那我该干点什么?总得找点事干!”苏殷问。 高峻安慰道,“你就看不出来,这是让你养身子的闲差?拿着从五品的俸禄、游山玩水,到了哪里好吃、好喝、好接待,你还想怎么的?” 苏殷意识到高峻如此紧张的用意,于是应道,“是是是,尚书大人。” “总之这里不是西州,容不得我们乱来。若要从我们手上动宫苑监的人,你得先让我知道。”苏殷连连应承。 他说,不要小看任何一座行宫,即便陛下常年不去一次,但那是皇家的私产。哪座行宫所占的一整座山头不是皇帝的?那么,在那些地面上租种农稼的人,要把地租交到谁的手上? 最后高峻总结道,“皇帝同意你出任这个肥差,那是没拿你当外人。玩够了、种种花草、修修圃园就够你忙的,然后再偶尔带家中人去吃些白饭。” 谢金莲连忙道,“下次我也要去,苏姐姐,上回内宅打扫你的屋子,我可是跑前跑后的!” 李婉清也说要去,丽容去过几次还不嫌够,仍说要去,她的态度明显影响到了丽蓝,丽蓝也说去。苏殷眨着眼睛看思晴,思晴道,“难道真的那么好?我是不介意去看一看的……” 家中的人就有了五个人表态要去,然后高峻说,“本官还想去呢!总算我们有此大权,为什么不去?所有人都去,反正近日我也没什么大事情,去吃些白食!” 众人欢呼起来,这是到长安后高峻头一次与大家一同行动。崔嫣问,峻,让不让高尧也去?还有母亲呢! 高峻道,“我都说过了是所有人,明天都去!给马部郎中府上的妹子也送个信,我们去各处排察一下,给苏殷大人也出些好主意。” 但第二天,所有的人们都准备好了,高峻却不见了! 柳玉如等人在府中上下地开找。后来还高白跑过来对她们说,“高大人忽然说有事要到卫国公府去,让夫人们不必再等他。” 众人这才悄然大悟,原来他是忽悠着大家去玩,而自己却又去了卫国公府。柳玉如猜测,高峻一定是上次去过之后,与卫国公李靖没有谈尽兴,他这是又找上门去了。 这些人嘀嘀咕咕、骑马、坐车出发的时候,在卫国公府,兵部尚书高大人正与卫国公李靖谈到了“攻敌所必救”的问题。 国公李靖说,“关羽围襄樊,曹操因献帝在许昌、离得太近,欲迁都。谋臣庄济说,‘刘备、孙权表面亲近,而实际因荆州归属问题早有嫌隙,关羽得志必不是孙权愿意看到的。可遣使说服孙权,令其袭击关羽后方,再将关羽所占的荆州江南部分许给他们,则襄樊之围自解。’曹操从其计,关羽遂见擒。这便是攻其所必救的妙用啊。” 国公问,但高大人好像并不看好此法,可否见教? 高峻道,国公,关羽乃是蜀国五虎上将,他总该深谙攻敌所必救的道理,襄樊今日不得明日可再谋取,但荆州他丢不起。他早该有个权衡:即便襄樊战局再好,如若荆州有急,他也得回师去救。 李靖点头表示认同,高峻道,“如果荆州不须他急急回师去救,那么他还会前功尽弃、被人所擒吗?” 高峻道,“明白了攻敌所必救的道理,不是重在攻敌、而是首先稳固自已!攻其所爱则必动。小侄以为关羽之败,是他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什么啊。” 李靖道,“我们不妨再细致说说此战,假如……是你在守荆州的话,高大人会如何做?” 高峻说,“关羽讨襄樊时,东吴吕蒙屯兵在西陆口,关羽最初也曾在公安和南郡两地留有重兵防备吕蒙,但后来让他抽兵北上了。” 吕蒙上疏孙权说,关羽讨襄樊,而留了这么多的兵力守护荆州,是怕我们袭击其后。而吕蒙常有病,请求以治病为名分兵回建邺,那么关羽闻知后必撤备兵、尽赴襄阳。那时袭其南郡,关羽可擒。 “而关羽偏偏就中计了,故而自取败绩。他没有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权衡好荆州与襄樊孰轻孰重,保荆州而得襄樊,上上。保荆州而重创襄樊,中上。保荆州而襄樊无功,下上。” 国公道,“丢荆州……无论得不得襄樊,都是下下局!” “因而小侄守荆州的话,别说吕蒙治病,他就是玩出花儿来,荆州的备兵我也不动。弄不好我还会抽调得力手下回荆州固防。” “为什么?” “军中主将的病情,正该是严格保密、不许外传的,但怎么就这么巧,在短时间里由西陆口传到襄樊前线去?‘攻敌所必救’,其实正是任何一名主将首先要想的:敌人攻我哪里时,我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救。明白了这个,也才有了最大的主动。” 李靖不住地点头,“关羽太过的轻敌了,也太过的自信。” 高峻道,“而且小侄以为,关公在决定击襄樊之前,并未审敌、审已,不失败就太意外了。” 他分析说,蜀国借荆州而不还,东吴不甘心是一定的,必会时时谋划取回。那么关公如果能先从这方面去想想的话,他在襄樊恰闻东吴吕蒙回兵去建邺治病的消息,也就不会从后方轻易撤走备兵了。 他说,国公你莫笑我是马后炮,关公抽走荆州的重要备兵,只剩下士仁、糜芳两位文官坐镇南郡,这得是多大的赌注啊,反正我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审已之说……怎么讲?”国公往前探了探身子,再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7章 五品才人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殿下,臣知道,高大人府上的三夫人、四夫人上马即能格斗、在骑驭之术上是鲜有对手的。而柳夫人、谢夫人、五夫人、七夫人也都会。” 这对君臣之间是私下里谈论此事的,因而李治就有了一片刻间的发呆。 那夜,在安喜殿,他在杨立贞身上极度地疲劳过后,再心满意足地睡去,直到天亮时才大吃一惊。 因为他发现,这个杨立贞身上穿的裙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那只该是拥有才人以上身份的女子才有资格穿的,而且李治有印象,武才人正是穿过这样的素色衣服。 李治有些吃惊,他昨晚回来的突然,并未见到武才人的影子。 他不动声色地对杨立贞说,“你出去一下。” 等她出去之后,李治起身在屋中巡视,只有两只柜子,他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什么也没有。 最后,李治将目光落在了床帘遮挡的地方,他弯腰掀起帘子,马上看到一个女子躺在里面,怀里抱着杨立贞的裙子。 因为怕在床底下惊到外面的人,她一整夜都一动不敢动,衣服也不敢穿。但床下的青砖漫地好生阴凉,此时已让她的身子僵硬、脸上早没有了血色。 见到太子俯身看到自己,她满脸的羞愧,但几乎已经动不了了,而且脸上挂着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李治没有叫她,也未叫宫人们进来,而是蹲下来、慢慢地抱她出来,感觉自己的臂弯里一片冰凉。 李治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上锦被,心里想着,万一此事被皇帝知道了,会是什么可怕的结果。 许久,他才问,“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再说昨晚上你该出声的,那么我也可以不在这里,可以回长安去。” 又埋怨道,“你在砖地上躺了一宿,弄不好会半身不遂的!往常的机敏跑到哪儿去了?”武媚娘听了,身子在锦被下动了动,让他看看自己不存在瘫痪的问题。 然后才对他道,“陛下有口旨的,他让我可以宿在这里……殿下如不信,可去问陛下的近侍,是下雨那天的事情。” 李治没功夫细想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意义,也不敢去问什么近侍,而是拉严了床上的维幔,对着外边道,“给寡人热一大碗姜汤来!” 很快,姜汤端来了,而且是杨立贞端进来的。 通过昨天一夜,杨立贞再见太子的时候就不那么紧张,她也知道太子此时叫姜汤是给谁叫的。 她将姜汤放下,又在李治的示意下脱了身上的衣服。然后武才人从维幔中又递出了她的。杨立贞便在太子的面前匆忙换了,很快低身出去。 再揭开维幔时,武媚娘已经穿好了她自己的衣服坐在床里。李治将姜汤端给她,然后再叫,“来人!” 又是杨立贞进来,李治看着她猛然想到,方才她就是穿着武才人的衣服在那些宫人们的面前、跑进跑出的还浑然不知,当她们是傻子?! 他心烦意乱,对她道,“用心照顾才人,告诉安喜殿的所有人,谁敢胡说八道就不要活了!” 然后太子匆忙起身,也不过翠微宫去辞行,而是直接逃回了长安。 此时与褚大人在一起议论女子骑马之事,李治忽然间就想起了武媚娘,想像她骑在马上飞驰时是个什么样子。 他拍板道,“可以举办一次来试试,但时间上不必太仓促,因为寡人的宫人们得有功夫练习一下。” …… 外宫苑总监苏殷走马上任。 既然有个外字,那么要履行职责,就得往外跑。外苑倒好说,苏大人可以乘车前往,但那些行宫无不建在长安周边的崇山峻岭之间,再要坐车前往就不现实,于是苏殷也慢慢习惯着骑马。 由于苏大人的上任,宫苑监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内宫苑监的官员们都是些男性官员,而外宫苑监的官员们中却出现了数名女性。 外宫苑总监苏殷大人,不可能每天领着些爷们到处跑。 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苏殷跑遍了长安附近各县的所有皇家行宫,视察它们的状况,让手下的小吏们里外检查它们的完好情况、需不需要投入修缮。 再将每一处的宫内园林损坏情况登记造册,预计要全部修缮的话,分别需要多少大钱。 然后还有各行宫、外苑日常留守的人员,这是一笔不好理清的帐目。 每一座行宫、外部皇家园林,都相当于一座中牧的官员配置,有从六品下阶的宫监、苑监,好比牧场中的大牧监,下至流外五等的诸宫监史、苑监史,甚至比一座中牧的官员总数还要多。 但是这些人发挥的作用就不如一座中牧。他们无所事事,一年到头除了皇家来人住上些屈指可数的日子,只要侍候好了不出什么纰露,那其他的时候就可以优哉游哉了。 而且有大部分的行宫、外苑,有时一年也未见得接待上一次皇室来人。所谓无事生非,这些地方的大小官员在很多事情上都很讲究,讲究论资排辈、讲究官大一级,嚼舌头打小报告不在少数。 这么走下来,单那些行宫就有不下几十座。比如万年县的南望春宫、北望春宫。长安县的大安宫、翠微宫。咸阳县的望贤宫。兴平县的仙林宫。渭南县的游龙宫、崇业宫。昭应县骊山下的温汤宫。高陵县的龙跃宫。蓝田县前隋留下的太平宫、甘泉宫。武功县的庆善宫。华原县的永安宫、蒲萄园宫。同官县的玉华宫…… 这么多的行宫,每一处的官员配备,竟然比一座牧场中划分的还细致,吹笛子的、捏眼儿的个个不缺。 如果再加上同样不在少数的外苑呢? 回到永宁坊的府中,一边吃着饭,苏殷便把这些情况先与高峻讲述一遍,她说,“这些人真有必要么?” 柳玉如笑着问,“是不是苏姐姐到哪处行宫去,被那里的官员慢待了?” 苏殷道,“他们哪敢?不但不敢,反而接待的一板一眼,丝毫不违章法,但人也太多了!” 往常,经常是七夫人丽容陪着苏殷到处走,谢金莲便说,“苏姐姐你怎么不带我走两处,也让他们接待接待。” 高峻对苏殷说,皇家行宫的冗员之事你宜慎重,千万不许到处说。你知道如此的好差事,如若没有点门路,哪个人可能随便在那里站住脚? 他说,“谁都不要小看一位正九品下阶的宫监丞,也许七拐八拐的就联系上了当朝的国公、亲王。他们滋润的小日子,要比我这位兵部尚书羡慕人。” “那我该干点什么?总得找点事干!”苏殷问。 高峻安慰道,“你就看不出来,这是让你养身子的闲差?拿着从五品的俸禄、游山玩水,到了哪里好吃、好喝、好接待,你还想怎么的?” 苏殷意识到高峻如此紧张的用意,于是应道,“是是是,尚书大人。” “总之这里不是西州,容不得我们乱来。若要从我们手上动宫苑监的人,你得先让我知道。”苏殷连连应承。 他说,不要小看任何一座行宫,即便陛下常年不去一次,但那是皇家的私产。哪座行宫所占的一整座山头不是皇帝的?那么,在那些地面上租种农稼的人,要把地租交到谁的手上? 最后高峻总结道,“皇帝同意你出任这个肥差,那是没拿你当外人。玩够了、种种花草、修修圃园就够你忙的,然后再偶尔带家中人去吃些白饭。” 谢金莲连忙道,“下次我也要去,苏姐姐,上回内宅打扫你的屋子,我可是跑前跑后的!” 李婉清也说要去,丽容去过几次还不嫌够,仍说要去,她的态度明显影响到了丽蓝,丽蓝也说去。苏殷眨着眼睛看思晴,思晴道,“难道真的那么好?我是不介意去看一看的……” 家中的人就有了五个人表态要去,然后高峻说,“本官还想去呢!总算我们有此大权,为什么不去?所有人都去,反正近日我也没什么大事情,去吃些白食!” 众人欢呼起来,这是到长安后高峻头一次与大家一同行动。崔嫣问,峻,让不让高尧也去?还有母亲呢! 高峻道,“我都说过了是所有人,明天都去!给马部郎中府上的妹子也送个信,我们去各处排察一下,给苏殷大人也出些好主意。” 但第二天,所有的人们都准备好了,高峻却不见了! 柳玉如等人在府中上下地开找。后来还高白跑过来对她们说,“高大人忽然说有事要到卫国公府去,让夫人们不必再等他。” 众人这才悄然大悟,原来他是忽悠着大家去玩,而自己却又去了卫国公府。柳玉如猜测,高峻一定是上次去过之后,与卫国公李靖没有谈尽兴,他这是又找上门去了。 这些人嘀嘀咕咕、骑马、坐车出发的时候,在卫国公府,兵部尚书高大人正与卫国公李靖谈到了“攻敌所必救”的问题。 国公李靖说,“关羽围襄樊,曹操因献帝在许昌、离得太近,欲迁都。谋臣庄济说,‘刘备、孙权表面亲近,而实际因荆州归属问题早有嫌隙,关羽得志必不是孙权愿意看到的。可遣使说服孙权,令其袭击关羽后方,再将关羽所占的荆州江南部分许给他们,则襄樊之围自解。’曹操从其计,关羽遂见擒。这便是攻其所必救的妙用啊。” 国公问,但高大人好像并不看好此法,可否见教? 高峻道,国公,关羽乃是蜀国五虎上将,他总该深谙攻敌所必救的道理,襄樊今日不得明日可再谋取,但荆州他丢不起。他早该有个权衡:即便襄樊战局再好,如若荆州有急,他也得回师去救。 李靖点头表示认同,高峻道,“如果荆州不须他急急回师去救,那么他还会前功尽弃、被人所擒吗?” 高峻道,“明白了攻敌所必救的道理,不是重在攻敌、而是首先稳固自已!攻其所爱则必动。小侄以为关羽之败,是他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什么啊。” 李靖道,“我们不妨再细致说说此战,假如……是你在守荆州的话,高大人会如何做?” 高峻说,“关羽讨襄樊时,东吴吕蒙屯兵在西陆口,关羽最初也曾在公安和南郡两地留有重兵防备吕蒙,但后来让他抽兵北上了。” 吕蒙上疏孙权说,关羽讨襄樊,而留了这么多的兵力守护荆州,是怕我们袭击其后。而吕蒙常有病,请求以治病为名分兵回建邺,那么关羽闻知后必撤备兵、尽赴襄阳。那时袭其南郡,关羽可擒。 “而关羽偏偏就中计了,故而自取败绩。他没有在这次军事行动中权衡好荆州与襄樊孰轻孰重,保荆州而得襄樊,上上。保荆州而重创襄樊,中上。保荆州而襄樊无功,下上。” 国公道,“丢荆州……无论得不得襄樊,都是下下局!” “因而小侄守荆州的话,别说吕蒙治病,他就是玩出花儿来,荆州的备兵我也不动。弄不好我还会抽调得力手下回荆州固防。” “为什么?” “军中主将的病情,正该是严格保密、不许外传的,但怎么就这么巧,在短时间里由西陆口传到襄樊前线去?‘攻敌所必救’,其实正是任何一名主将首先要想的:敌人攻我哪里时,我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救。明白了这个,也才有了最大的主动。” 李靖不住地点头,“关羽太过的轻敌了,也太过的自信。” 高峻道,“而且小侄以为,关公在决定击襄樊之前,并未审敌、审已,不失败就太意外了。” 他分析说,蜀国借荆州而不还,东吴不甘心是一定的,必会时时谋划取回。那么关公如果能先从这方面去想想的话,他在襄樊恰闻东吴吕蒙回兵去建邺治病的消息,也就不会从后方轻易撤走备兵了。 他说,国公你莫笑我是马后炮,关公抽走荆州的重要备兵,只剩下士仁、糜芳两位文官坐镇南郡,这得是多大的赌注啊,反正我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审已之说……怎么讲?”国公往前探了探身子,再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8章 审已知已 “知已,须审已,关公出击襄樊,刘备及诸葛先先是什么想法?依小侄看,此时的益州,外有西南部落的骚扰,内须加强与当地士人的磨合巩固统治,他们认为关公能够固守荆州、不牵扯益州精力,便是大功一件。” “如果……高大人是诸葛先生,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高峻道,“关公袭击襄樊毕竟是开疆拓土,我就是再无暇东顾,派不出大军援助荆州,那么以赵云领三千轻骑暗扎于荆州侧后五十里之内,想来也能弥补关公大错了。” “可你为什么不令赵云直赴荆州,反而在侧后暗扎?” 高峻笑道,“关公为五虎将之首,心高气傲,让他得知有另一位上将援手,会不大高兴。” 国公再问,若高大人是曹公,面对三分局面,会如何做? 高峻为难地道,“这个小侄倒未细想过,但胡说八道也只是伯父一人知道,说说也无妨。” 他说,“曹公凭五千人讨定董卓,北破袁绍,南征刘表,九州百郡十得七八,这样碾压天下的势头,早已令天下人望风破胆。” “而刘备智远而行迟,得蜀日浅、人心不稳。彼时曹公得了汉中、蜀人震恐,一日数十惊、传言纷纷,刘备怒斩动摇军心者数十人而不能定。曹公如能一鼓而前,则刘备空有诸葛先生,恐怕益州也早就传檄而定了。” 李靖道,确是如此,益州当时缺的便是时间,有诸葛孔明明理而居为相,关羽、张飞为将,只要给他们几月喘息,便再攻不得了!曹公如能乘势而进,以刘备之谋、诸葛之智、关张之勇,在大势的面前都无所用啊。 新任兵部尚书与卫国公李靖一聊便是一天,国公的家人数次提醒二人入宴,国公居然都不想起身。 善战者善借势,势到羊成虎,势去虎作羊。汉初时,高祖刘邦节节闻胜,势也!丽食其是个连羊骨头都啃不动的人,竟然也能替他连下齐地七十余城。项羽有拔山之力,但势头一过,也只能望着虞姬哭泣了! 国公由衷地说,“以前,在运用大势方面令老夫钦服的只有一人,便是陛下!今天老夫再看得出,高大人年纪轻轻便被陛下选为兵部尚书,看来陛下还是英明如往昔呀!” “哼!你居然敢对我们使诳骗之计!” 柳玉如、谢金莲等人回到府上时,天已黑下来了,但高峻居然还未回府。这是一见他兴冲冲地骑马回来,柳玉如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而高峻只对她一个人悄悄说,“我还不是怕你和樊莺拉不下脸来、求着苏苑监去玩,这才如此说的。但我今天的收获也不小!”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在柳玉如的面前晃了一下。 柳玉如一看,封皮上写的是《六军镜》。高峻微带着酒气,心满意足地对她说,“书里面可都是卫国公的心血,总结的行军、布阵之法都是我所急需的,句句读来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已在李靖府上吃过饭,一头扎进书房细细研读,居然一直看到了后半夜。 卫国公《六军镜》中所写,言简意赅,一般的将领看起来可能有些吃力,但高峻则不然。 他年纪轻轻,所经历、或指挥的战事可能不如一些人多,但如李靖那样场场全胜。这是这一老一少两人的相同之处。 他们的不同之处可能是:李靖之法炉火纯青,对战场上细微的变化能够由表及里、明察秋毫、经验老道。 而高峻则完全凭借着天赋异禀,以已之心料敌,行事谨慎而且大胆,但却没有功夫像卫国公那样,对战场的规律进行钻研和总结。 但二人在对待战事的态度和方法上,本质却是出奇的一致。 此时夜静更深,高峻细细地、逐字逐句地研读这本兵书,再把以往他自己经历的大小战事回味起来,对于自己胜在哪里,便有了更为清楚的认知。 兵者,诡道,以战胜为目的。 我比敌强则我胜,强在力量、迅疾、恒久、稳定。 真强则用正、虚强则用奇。 正兵则大军压境摧枯拉朽,奇兵则攻其不备动其军心。致胜关键则在于我实知敌、而令敌实不知我,则我心稳而敌心乱,敌心乱则敌阵动摇,我虽四两可点拨千斤,天时、地利皆可为用…… 高峻一边研读、一边把茶壶、茶杯比作千军万马,一件件摆来摆去,又从一本纯粹的兵书中推及人事,又是一阵顿悟——其实两人之间的对决何尝不是一次大军对垒?! 他想到了在剑南道平乱时,对方又是刺史、又是都督、折冲都尉,还有江夏郡王府长史李弥从中作梗。而自己这边只有一个人。在一般人看来,彼此双方的力量差得太多,这边根本就没有胜算。 但自己最后能够平乱成功,所用之法在那时看属于随机应变,而此时在《六军镜》中竟然都有总结!知已知彼,正奇虚实,快慢强弱,高低隐显,寒暑晨昏,山川石泽……只要利用得当,在敌人眼里无不等同于千军万马! 卫国公李靖,能将他凝结了毕生心血的《六军镜》赠予自己,其中的期望可想而知。廉颇虽老,心依旧在沙场! 丑时末,书房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是六夫人李婉清悄悄跑过来,硬拉起兵部尚书,对他道,“峻,你不要命了!明天看不行么!” 高峻看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夹袍跑过来,虽然是六七月的天气,但在后半夜里也担心她着凉。因而连忙起身,解了半边袍子裹着她、半拥半搂地回内宅来。 内宅中一片肃静,两人轻手轻脚地闭拢了月亮圆门,进婉清的寝室去。 躺下后,婉清的意思是让他立刻入睡,但高峻却异常地兴奋,《六军镜》让他跃跃不安,胸中如伏千军,竟然执意地、要将书中的趣味在李婉清那里去试。 而李婉清在虚实莫测的兵法面前,只剩下了迷途难返…… 后来他们又说起了在扬州时“二人”相识的往事,宛若别人不经意间点下的酒曲,时至今日,彼此间的情意已如陈年的佳酿了。 天亮时,婉清倚了他悄声说,“卫国公这样大方……将这本好书给你,我们总不能没有表示吧?” 高峻道,“《六军镜》真乃奇书!如今,我尚未读完,已感觉视万军有如俯瞰,看人事如透腹心,真是奥妙难测,我得此书如添双翼。可是你说,我该怎么谢他呢?” 李婉清道,“岂是一个谢字了得?难道不算个师父吗?” 高峻恍然道,是呀!正好我知太子殿下今日仍会滞留在翠微宫,我不必上朝,那你就随我去一趟卫国公府。 婉清道,“只我一人去就不妥当吧?柳姐姐、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她们都该去,方显拜师的郑重。”又推他一下道,“她们虽不知此书的妙处,但所缺的功课不会事后再补!” 天一亮,高峻便与家人说起此事,众人无有不应,于是抓紧不须上朝的这一日功夫,隆重准备了礼物足有半车,再加上众人的车驾浩荡出府。 在府外的大街上,正碰到了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高峻并不隐瞒,将拜师之事讲出来,褚大人马上调转了马头,对他们道,“我正想出城消遣一日,不去了,去给国公做个中人!” 于是,两位大员同时光顾卫国公府。 李靖自与高峻畅谈一次后,病情居然莫名地转好,众人入府时他正自己拄了拐杖在屋外慢步,气色也好看了许多。 褚大人是位热心人,将来意讲明,李靖想客套、推辞几句也是不允,当时硬是将李靖摁到高座上。 高峻上香敬茶,又有柳夫人、谢夫人等人逐次上前,这个敬细绢五匹、那个献西州驼绒毡一条、于阗玉杯一只、茶敬多少…… 卫国公先是惊讶,觉着人家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又如日初升,而自己已至暮年,赠书之举纯属视之为忘年知已。 但高峻举家至府,又有褚大人像模像样地主持,再拒绝半句就不好了。又想想高峻的年纪,他既有此心,又大张旗鼓地来了,那就绝不会是虚情,因而也就认同了。 但褚大人还没有完,高峻不论在皇帝那里、还是在太子殿下那里是个什么份量,褚遂良看得最清楚。 英国公李士勣能征善战、谋略出众,在出任灵州刺史、抵御突厥时期,曾被陛下比作北方长城。但此时在褚大人看来,皇帝、储君同时对新任兵部尚书的青睐,一定又胜过了李士勣几分。 恰恰由于褚大人的加入,李靖也不必担心什么——比如朝野中滋生出重臣之间过从甚密的传言。他要照理安排盛大家宴,请到府众人入席。褚遂良也不须让,因为从樊莺那里看,他还算长辈,就与李靖坐了上座。 他悄悄对李靖道,“国公长子……在贞观十七年之事,弟已尽知……有机会自当为他仗胆直言。” 李靖的长子李德誉曾经官至从四品将作少监,贞观十七年时,因与故太子李承乾友善,而受到连坐流放岭南,但他本身并无确切的参与之事。 这些年来,李靖虽然思子心切,但以他谨慎的性格,总不能做老子的自己到圣驾前去说情。 年老、加上抑郁,早已损坏了他的身体。 但褚遂良主动说出来的这句话,无疑是一股清风,让李靖的心头一片敞亮!以褚大人的灵活和办事的稳妥,没有八成的把握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李靖居然不须拐杖、便从座位上稳稳地站起来,端了酒杯对褚大人道,“褚大人肯为犬子进言,让他回我膝前服侍,靖已大为欣慰,不敢求他再有什么功名!” 褚大人连忙扶他坐下,说道,“李兄你说得哪里话!樊莺是弟之侄女,那么你我便亲如兄弟,有道是亲三分向,但有三分可能,弟总会尽力!” 于是,不须李靖再说话,樊莺便率先起身举酒敬褚遂良。她方坐下,丽容、李婉清等人又都来敬他,连新任的外宫苑总监苏殷也如樊莺一般,称褚大人“叔父”,褚大人乐得不拒绝,一转眼六、七杯酒就喝下去了。 李靖暗自感慨,运势、运势!四五年里令自己积郁成疾的难题,四五年里褚大人都没提过一句,但今天偏偏就想起来了。 他深知这不怪褚遂良,只怪自己收这位硬气的徒弟太晚啦! 高峻在西州出道时,李靖早就留意到了。但他谨言、对高峻并没有什么片言的扶持和助力。这也不怪李靖没有先见之明,都是性格使然。 卫国公心中为自己开解道,难道高峻此时上来便不是运势使然么? 而这位兵部尚书的第一次来访,仿佛便是卫国公府运势的拐点,赠书乃是畅谈之后的自然行事,而这件事所引发的一连串反应,深谙用兵之道的卫国公,居然也想不通了。 三日后,李治从翠微宫回长安。 他以仁孝出名,三日里时时陪伴的皇帝的身边,既随时请教治国之道,又向陛下暗示:他一离长安三日而不须急着赶回去,是朝政稳定、内外都在掌握的征候。 但皇帝却不大需要他总陪伴着自己,显得已十分老迈似的。近期的调养看起来让他恢复很好,皇帝前日还带了亲卫们去太和谷外狩猎一次,斩获不小。 而且皇帝对李治说,他在太和谷看到谷内不知何时正在动工,车辆和民役都很多,已在树木丛中修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石路,亭台、小桥已现雏形。 太子对皇帝道,“儿臣采纳了新任外宫苑总监苏殷建议,也不须花什么钱,因山就势多加利用,可为父皇在翠微宫就近、开辟出徒步的清幽去处。” 皇帝很高兴,当时便要深入太和谷去看看,并对太子道,“你不须陪我,去忙一些大事吧。” 李治就回了翠微宫边他的安喜殿,去时看到武媚娘与他新近宠幸过的杨立贞在一起读书。李治看到武媚娘,感觉整座安喜殿都明亮了,但他却对杨立贞道,“以你资质,若持之以衡,三载可以为寡人侍读了。” 杨立贞回道,“只是须姐姐伴我才读得下去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9章 关于赛事 李治问,“哪个是你姐姐?” 杨立贞以目视武才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武媚娘心中一惊,杨立贞这么说显得有些唐突,不知太子是什么反应。 但听李治只是哼了一声道,“你倒不笨,请到这么好的师傅,又拉了亲戚,但三年之期便改作一年了!” 杨立贞瞧瞧她的义姐,有些恃宠而娇地道,“殿下,奴婢太笨了,只好日夜不休了,但殿下可会允许姐姐、天天夜夜教我读书么?” 李治看了武媚娘一下,发现她青丝如雾遮了半边的脸,眉目低垂、仿佛不在意,但恰在用心听着。 便道,“这个……何须我同意,陛下早有口旨,她是可以宿到这里的。” 杨立贞再道,“那么,今日天晚,殿下你就不须赶回长安去了吧?” 皇家行宫,是杨立贞以往梦都不曾梦过的地方。 在这里,她如偶然闯进人家菜园子里的小兔,面对着取之不尽的萝卜、青菜欣喜而惶惑。 要是有另一只小兔子陪伴她的话,就更心安理得一些了。 但太子变色道,“你大胆!!!” 杨立贞一下子跳起来、低头而立,吓得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而武媚娘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手中用力地掐着笔竿,但几根指头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李治道,“安喜殿是寡人的别宫,我想宿便来宿,想走便可走,岂容你一个侍读来安排!?寡人何时来,要不要先通禀你呢?” “奴……奴婢知错!” 武媚娘要听太子接下来如何处置这位不知轻重、斗胆乱讲的杨宫人。 但李治什么都没有说,反而在盛怒之下称她为“侍读”,那便是原谅了。 直到太子大步出去,杨立贞的恐惧仍停留在太子的语气中、被他的厉言厉色惊傻了所有的思维。 但武才人却没有像小丫环似的惊惶失措。 与其被年老的皇帝不闻不问地丢弃在深宫自生自灭,真比不上被年轻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皇帝的留意。 虽然太子对她的这种留意,是被他刻意地加以掩饰着的。 他的目光在这么一个短短的功夫里,曾经数次在她身上极短地拂过来、拂过去的。 她甚至嗅到了一头雄鹿的味道,如同一朵盛开中的桃花,忽然感觉到蝴蝶许久不至的翅风。 她此时的处境真不如杨立贞,虽然比杨立贞强上一百倍。 太子回长安不到一天便再次赶回翠微宫,傍晚回到安喜殿时,居然将朝堂上的大事对着她们说起。 李治说,因李承乾一事被牵连的、卫国公长子李德誉,经他提请、皇帝点头,即日由岭南的流放地、起复到归州出任长史了。 太子说得不经意,说卫国公身边早该有人侍奉,但一时在长安左近州府实在没有合适的空缺,让他暂去归州,只是个过渡。 武媚娘听得出,太子是在炫耀他的力量,他可以仅凭一言、而令一名多年的流徒成为一名下州长史。 而昨天,他才刚刚因为杨立贞的多嘴而气势汹汹斥责过她,今天他自己便忘了规矩,将这样的大事对她们说起。 这好像不是太子的健忘,也不是随口一说,因为太子并未因杨立贞的唐突而惩罚她,今天,反而对杨立贞更和蔼了。 这样翻天覆地的权力,让同样孤单、而且没什么依靠的武媚娘,怀着千万分的敬畏之心去期待和仰望。 因为这种心思在她的父亲去世后,堂兄们对她和母亲无所顾及的亵渎中就形成了。 她给太子一个十分崇拜的热望,并双手合什,大着胆子对太子道,“哦——殿下!” 李治微笑着看向她,仪容秀美也不做作,便问她道,“你有何话讲呢?” 武媚娘道,“殿下菩萨心地、霹雳手段,是把媚娘惊到了。凡人如有殿下作主,那便什么委屈也不须怕了!” 太子想了想,问道,“你是寡人侍读之姐,因而不能有什么委屈的……但你可有委屈?” 武媚娘欲言又止,李治鼓励道,“你且大胆地讲来,让我看一看,是谁吃了豹子胆!” 但这位女子飞快地在心中想了想,马上回道,“殿下,我、我没有委屈。如果有的话,我会与殿下讲的。” 太子看出她的犹豫,完全是因为与自己的不熟悉,但他又不能过分的鼓励她再讲下去。 但这样的谈话已经让他心情十分的愉悦了。 褚遂良向他提起李德誉的事时,特意提到了兵部尚书高峻,以及他与卫国公李靖刚刚确立的师徒关系。 让他下决心替李德誉求情的原因正在于此。 不然,仅凭一个老迈而朝不保夕的卫国公,李治在这件事情上根本无须如此急切。 起复一个流徒、让他出任归州长史的动静并不算小,既给了褚大人面子,又体现了太子对老臣的体恤、以及对新任兵部尚书的亲近之意。 李治对于父亲的用人之道从来不曾怀疑过,他只要对高峻示好也就是了。 高峻这个人出身高府,却没有一般门第显赫之人常常具有的倨傲之气。 他往朝堂上一站,低调而沉稳,但朝议的风气却因他而改观了。 李治发现,一直以来、不停在暗中就很有些道理。明天我会关照一下褚大人,就按着参赛人的身份划几个分组,但怎么分为好呢?” 武媚娘道,“这个我倒没有想过,但一个半月也没有多久,我想,要是练习骑驭的话,恐怕明天就要开始了。” 李治说,“好吧。” 武媚娘又拉上了她的义妹杨立贞,以着央求的口吻对她道,“你一定也要参加比赛。” 不等杨立贞答应,李治马上又说,“好,她也参加”,然后匆忙地连夜赶回长安去了。 杨立贞在太子走后,仍然兴奋地对她的义姐说道,“一定是一场大热闹!但我真能参加吗?” 第二天一大早,太子给她们郑重挑选的、年轻的骑驭教师便进了太子别宫。 他来自典骑署,是一位正九品下阶的主乘,他叫武惟良,个子不高但身材粗壮。 太子殿下亲自召见他、安排给他事情做,而且是教授宫人骑术,这是一种荣耀。 但当他兴冲冲地进了金华门,见到他的“学生”时,不由的愣了一下。 因为他的一位“学生”,就是他的族妹——武媚娘。 他的这位族妹处于深宫,虽提不到养尊处优,但总可以说得上衣食无忧,也没有纠缠到复杂的宫斗中去。 因而正当华年的她,在武惟良看来除了越发的惊艳,再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词汇来形容了。 武媚娘见到族兄时,并没有对她的义妹杨立贞进行引见,那么武惟良也就不能有更进一步的表示了。 他卑敬地询问武才人,她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习。 然后略微贴心地对武才人道,“刚开始时,最好挑选驯良些的马匹……这样会好一点……卑职已替才人选好了,就在安喜殿外。” 但武媚娘看了马匹却道,“这马蔫头蔫脑不行的,还当我是孩子么?太子是要我比赛,你却给我找个摇篮来。” …… 关于不久后的这场隆重的赛事,高峻家中的女子们同样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崔嫣与高尧出去练马回府后,在晚饭时便兴奋地对柳玉如说: “姐姐,你们都要参与进去,兵部尚书府的女人们不能骑马,说出去会让人笑话。” 长安城外,山野村镇的大道上处处可见练习骑驭的年轻女子,她们都得知了太子殿下亲自倡导的赛事。 崔嫣与高尧刚刚骑马去了一趟骊山。 因为是夏季,骊山的温汤没有皇室光临,她们远远地看到,在骊山阳面的长青道上也有宫女们在骑马。 长青道很平坦,可以策马疾驰,又有干净巍峨的亭台可以歇息,如不是崔嫣阻拦,高尧都想逾制跑进去了。 柳玉如笑道,“有莺妹妹和思晴在,哪里显得上我们,我不去也罢。” 樊莺道,“姐姐你莫担心,到时我和思晴一定跟在你身后,绝不超你的马头就是。” 柳玉如说,“那我也跑不到前边啊?那些参赛的人又不都是我妹子、知道礼让于我,与其我去丢人,不如让你们放手去搏。” 但柳玉如对此事的支持却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她说,要让高白给每一位都准备马匹。 丽容私底下对姐姐丽蓝道,“我们也加紧练一练,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常有的。” 苏殷觉得,这些日子自己经常骑马公干,在山道上骑行也能适应,应该算是有点基础的。 在这种事情上她不会出头,总会看柳玉如的意思,然后,还会揣摩一下思晴怎么做。 她看出思晴早就动心了,只是不如樊莺那般跃跃欲试,便说道,“我要去,第一名不能想了,但总不会落到最后吧。” 后来高峻回府,这些人再征求他的意见。听他说起赛事的分组,居然连柳玉如也动心了。 太子的提议,这场女子骑驭赛事,要按着参赛女子的身份划为四个组别。 第一组是三品以上朝臣的夫人、命妇。兴道坊那些亲王妃、国公夫人、三省六部主官的夫人们都划在这一组里; 第二组是四、五、六品官员的家眷、以及具有相当爵位的女子划在此列。 第三组是七至九品。 第四组是流外官员直至寻常人家的女子,她们也将分在一组比赛。 各组分取头名,互不相掺,那么柳玉如因为什么动心也就可以清楚了。 官员混到三品,年纪都已不轻,他们的夫人们大部分都在五旬开外,能与柳玉如年纪相当的屈指可数。 此时她就也有了些好胜之心,盘算着自己若去,会拿到什么名次。 高峻也鼓动她参加,她便说,“那你要亲自替我选一匹马来,我便试试。” 高峻马上点头,并说,“不须选,论通人性以及脚力,什么马比得上炭火呢?” 柳玉如再担心道,“好是好,不过炭火性子最烈,我怕不行,别再让它掀下来出丑。” 樊莺道,“姐姐你自管放心,炭火岂会做那样的傻事!” 这是太子殿下提议的赛事,而且这件事与高峻提议的全民骑乘并不矛盾,他鼓励家中人都去参与。 柳玉如因为瑶国夫人的身份,一定会被划在第一组,而其他人是县君,理所当然要分在第二组。 这样看来,高大人家不论在哪一组,名次都不会至于太落后,而且樊莺和思晴还有拔取头筹的希望。 不过苏殷提醒说,她今天在子午谷的工地上察看施工情况,看到太子别宫里有两名年轻女子也出来练习骑马。 而且还有位年轻的骑师在旁指点她们,想是也要参加比赛。 而里面有一位年轻的美人,身份是个才人。 她问,“那么我们比赛时要如何行事?要不要让着宫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0章 让不让她 苏殷的品阶是从五品下阶,与谢金莲这些人又同是四品县君,应该分在第二组比赛。而才人为五品,她关心这个。 柳玉如听苏殷的话也有些犹豫,因为第一组之中不是国夫人便是亲王妃、郡王妃、尚书夫人、十六卫将军正妻,还可能有柱国家眷。输给她们不甘心,赢了又怕惹到谁不快,这样总是对高峻官面上不利。 高峻说不必考虑!既分到了同一组,你们彼此身份相当,凭什么我兵部尚书的夫人们就得让谁? 柳玉如说,“那也不大好吧?既有打算去参与的人总会有些想法,我还是不去省心。” 于是其他人就不停地撺掇,“姐姐!这是多好的机会,难道别的什么人要参加一次马赛,也会像姐姐这么小心?谁都可以不去,但兵部尚书府和大唐总牧监的人必须要参加!” 苏殷说,“就是,而且我们得抓紧些了,太子别宫的那两个女子骑马跑起来当真很好看,我们岂能让她们比下去!” 谢金莲道,“以樊莺和思晴的骑术,总有一个人注定夺得二组里头一名。这是太子殿下和褚大人倡导的赛事,兵部尚书夫人不参与就真好么?” 崔夫人也在旁边,寻思着道,“有理。” 樊莺说,“一组里的人不是年纪大了、便是养身子久了。姐姐,你能从西州骑马跑到山阳镇、鄂州、雅州,再由雅州跑回西州,难道还会怵了她们不成。” 柳玉如终于下了决心,“那好,不过我可没说一定要拿什么名次呀。” 高峻笑道,“这就对了,不然一组的比试还有什么可看的!” 此事总算定了下来,人们兴高采烈,随后永宁坊兵部尚书府的夫人们,包括管家高白的两位夫人菊儿和雪莲都有了自己的马匹,大家纷纷上街练习,樊莺和思晴理所当然地成了她们的骑术教师。 苏殷这段日子一直盯在了翠微宫外的子午谷工地上,丽容和丽蓝姐妹两个常陪她去那里。从长安到子午谷近四十里路,三人常常打起马来疾行,头几天回来时还说辛苦,丽蓝抱怨大腿里子疼。 但后来,她们就常与家中姐妹们通报:太子别宫里那两名女子的练习进展不赖,尤其说那位姓武的才人,真是不容小看。 这人看起来身法灵便,胆子还大,敢骑马驰过浅溪也不减速。她将会是第二组中有力的竟争者。苏殷说,有一次天都黄昏了,这位才人还在山道上骑着马来回的跑呢。 而且她偶去芳林园一次,看到这座长安城北广阔的皇家禁园中,居然随处可见骑马的年轻王妃,在宫人和家奴的陪伴下练*******李治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故太上皇晚年所得的那些儿子们,凡够年龄的都已封王,其实他们的年龄都不算大。 亲王们与太子的关系大多十分微妙,彼此间要维持表面的和睦与融洽,又须时时彼此提防,近了不行远了更不行。 这次太子所倡导的赛事只须女眷们参加,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表现亲王们同储君之间和睦与融洽、表现对太子倡议的拥戴的态度。 所谓情谊第一,比赛第二就是这个意思了。在这个原则之下,那些上些年纪的国公夫人们,难道就不能上马去试试? 看看吧,在太子李治主持朝政的时期——高丽的前线一边打仗一边在养羊,后方的贵妇们、乃至普通的女子们在准备骑术的大赛,给人的感觉是太子举重若轻,长安内外既显轻松,又生气勃勃。 这无形中给兵部尚书府的女子们施加了练习的动力,她们一有空闲,便骑马上街——将来就算不能得个好些的名次,但也不能缀了尾让人笑话——因为事关着兵部尚书府的名誉。 其实这些人中除了苏殷有公差,谢金莲有些管帐的杂事,其他人有的是时间。只要有片刻的功夫,便有人提议:“骑马去!” 高峻乐得她们有事干,自己好有时间跑到卫国公府去讨论兵阵方面的事情。他换了临时的坐骑,炭火也不骑了,让柳玉如熟悉它的性情。 李婉清是家中这些姐妹当中接触马匹最晚的,府上别的姐妹们跃跃欲试的,她也渴望好好地练一练,不然便有些落伍。 正好长孙润凭着老关系,从武威牧场精心挑选了三匹良种突厥马,高尧留了一匹,剩下的两匹都送到高峻府上来。 这种马腿短而有耐力,适于长途奔跑,个头不高、适乘性不错,婉清因为新学,便分到了一匹,另一匹到了丽容的手上。 早上,柳玉如、樊莺、崔嫣三个最早骑马出去,第二拨儿是谢金莲、思晴去找高尧,然后苏殷和丽容、丽蓝又去了子午谷工地。李婉清怕骑的生疏让人取笑,就故意磨蹭着落到最后,穿什么衣服又犯了半天的寻思,最后换了最不起眼的衣服,与菊儿、雪莲二人牵了马出来。 管家高白给她们找了四位家丁相陪,婉清又执意地让他们都换了便装,就为了不张扬。 至于到哪里去练,她说柳姐姐她们大概会在城里,谢金莲一定去了城西芳林园,苏殷和丽容她们去了城南子午谷,那么她就去城东。 长安城东、东南、西南方向多山,不似西面、西北面地势平坦,因而有些身份的夫人们都会去那里练习。 马骑得再不好,一是在那里家中姐妹们看不到,等慢慢地熟练了再同她们汇合。二是周围人也不知她们是谁家的,即使露些丑,也不会丢兵部尚书府的脸面。 菊儿笑着对她说,“骑个马罢了,还有这么多的顾虑!” 主仆七人出了延兴门,发现万年县正组织民役们修整环城的大路,一问才知道,这正是为了不久后的赛马做着准备。 长安、万年两县按着辖区都在动工,道路尽量地取平、取直、拓宽,尽量将沿山的陡坡放缓,每隔五里在道边还修建了临时歇马的凉亭,茶坊,以及各种配套的铺子、看台。 七月末的天气晴朗阳光不错,沿途已有不少的女子们骑马,离大路远些的大田里,还有农妇骑着刚刚卸了辕的马匹练习,不时有失声的尖叫以及来自她们丈夫或兄弟的讥笑声传来。 看来,这将是一场令人向往的赛事,长安不同身份的女子们都有所期待。 李婉清以前出行大都是乘车,上马时小心翼翼,神情严肃,两只手紧抓着马缰。 好在这匹马性情温顺,好像知道主人手生,最快时也只是平稳地小跑,到城外时婉清已有些适应了。 她与菊儿、雪莲提议,就沿着赛道上山,再往远处跑跑,熟悉一下道路,兴许比赛时会有些便宜。 不知不觉,她们往东跑出来二三十里远,在望春宫东面的广运潭边,有难得的一片空地,这里也建着一座看台,茶坊、凉亭都已完工,里面有万年县专派的衙役看护。 李婉清等人都有些累了,让家丁到茶坊去问问,可不可以让她们到里面歇一歇脚、喝一盏茶,然后就打算回府了。 但家丁去问时,衙役说,“这里有山有水,又是赛事的专用设施,也许哪位高官或王爷、甚至太子殿下就会在这里观看比赛,岂能让人随便使用。” 家丁来回禀时嘟嘟哝哝,“明明里面有人歇息却不让我们进,难道兵部尚书不算高官?” 另一位家丁说,我们是便服出来的,人家哪里知道! 婉清却不在意,打量这处看台、茶坊的规模确是与前边所见不同,选在广运潭边的一处高坡之上,以整齐的十几级台阶通上去,从看台上往前、往后的视野一定不错。 她就让在看台下边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处树荫,众人下马歇息。 谁知刚刚坐下来,从她们一来的路上跑来十六七匹马,十几位护丛簇拥着五六名年轻的女子也赶到了。 其中有一个人跑到了看台的台阶下边,下了马、飞快上去与管事的低语几句,然后回来冲着里面的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女子施礼道,“王小姐,万年县的差官请我们上去歇息。” 这位王小姐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边跟着四位丫环,个个骑马。听了那人的话,她先往李婉清歇脚之处看了看,便问,“这合不合适,怎么我看上头没什么歇脚的人呢?” 那人道,“那是自然,看台不是谁想上去坐便坐的,到这里来的,又有谁比得上咱们王小姐的身份!” 王小姐听了,便下马,又回头往婉清这里看了一眼,目光在李婉清的脸上停了一瞬,然后在丫环的引领下往看台上走。 雪莲道,“这是谁,比我们六夫人的架子还足!” 有位同来的家丁道,“这不对,差役明明说不许人上去,怎么她们就可以?我可不可以上去问问他们?” 婉清道,“不要多事,我们歇歇便回府。” 菊儿对刚才的家丁道,“她们在上头喝茶乘凉,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也是可以的,但怎么也该给六夫人弄些茶来吧?” 两名家丁便起身再往看台上去要茶,随后空着手再回来,对众人道,“看不惯他们高傲的样子,明明有茶也不给我们。” 没去的两位家丁听了就不服气,说,“是何道理,非要上去问一问他们是什么了不起来头。往常我们外出,到哪里不是远迎近接的,岂会吃他这个瘪子!” 李婉清连忙压止,“我们是来练马,何苦多事?再说,哪个又看得出你是兵部尚书府的人呢?别忘了上次崔嫣和高尧可是惹了峻生气的!我们歇一歇就回府吧。” 菊儿和雪莲就不再吱声,众人在树下默坐,一无茶点二无座位,与看台上比较起来显得有些尴尬了。 而看台上那位王小姐品评茶水优劣的话语声恰又传了下来,“这是什么茶啊,这样苦,你去与差官问问,还有没有好些的。” 菊儿在下边听了撇嘴,对一位家丁道,“这里不供茶,难道别处没有?总不能让六夫人渴着,潭那边是望春宫,你带我去要些茶来。” 婉清正有些口渴,也不知她要如何要茶,便不制止他们,两人骑马往望春宫方向去了。 两人刚走,看台上那位王小姐的随从便有两人下来,昂着脸与他们道,“我们王小姐说,上边不如这里开阔,而且潭边平坦,小姐吃过了茶想在这里练马,你们最好让开这里到别处去。” 雪莲回顶对方一句道,“这里老大宽敞,又不算什么公地,你可来我们也可以来,大不了在一处骑马练习,凭什么我们就要给你们让地方?” 对方一来就看过大树底下歇息的这几个人,看不出对方有多高的身份,猜测她们顶多是长安城中某户有钱人家的夫人和丫环,因此便冷笑一声道,“人与人能一样吗?” 雪莲问,“那你们王小姐是什么人?” 那人道,“王小姐是什么人怎会与你们说,不过在长安城中,这个时候能被请到看台上去吃茶的也没几个,你若有些头脑便自己去想。” 高府一位家丁道,“我想不出来,但让我家六夫人让地方是万万不能的,至少要有个先来后到,我们许可你们王小姐在这里骑马,不会计较你们。” 正说着,看台上再有两人下来催促道,“这些人怎么还不快走呢,小姐马上就下来了。” 先来的人不耐烦地道,“这不,有没有眼色的在这里占住,我们嘴皮子都磨薄了也不行。” 后来的两人中便有一个高声叫着,“还有这种事!再不走便把差官请下来说话,看看他怎么说!” 婉清道,“你们且容我们一会儿,等我的人回来就走。” 那人道,“不行,立刻就走,不然等万年县差官下来就麻烦了,恐怕到时你们想走也不那么容易!” 高府的家丁道,“差官又如何?我家六夫人宽仁大量,但我却瞧你们不顺眼了,有本事你就把差官叫下来,问问他听没听说过永宁坊的高管家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1章 广运潭边 “原来是管家,怎么派头就像位郡王!”后来的那人年纪不大,撇撇嘴不屑地说道,“如此说,只要你们识相些、速速让了地方,我们便不为难你们了,不然就显得我们玉红笺欺负下人了。” 先来的那人接话道,“玉红笺,你们在长安不会不知道吧?实话告诉你们,此刻坐在看台上喝茶的,便是我们玉红笺的王苏苏小姐。” 另一人道,“王小姐立意要参加八月的马事大赛,耽误了她练马,不但万年县不会让你们好过,她若是在长孙大人跟前说句不满的话,恐怕你们回了家都不得安生!” 李婉清带来的家丁中有一人还要说话,却发现六夫人婉清匆匆起身说道,“啊,原来是玉红笺的王小姐到了,我们快些走!” 上一次崔嫣和高尧骑马时误入玉红笺,曾经闹出了不快,想不到这一次又是玉红笺。 李婉清只想快走、离开是非之地,她不想因为自己、而令高府与玉红笺再有什么纠葛。 正说着,王苏苏已在众人的簇拥下沿着石阶走下来,到了树下,绿荫如盖。她仰起脸来,看着头,我还怕万一此事让柳姐姐知道了,会责备我们。” 说罢,招呼雪莲及家丁,匆匆起身往望春宫方向而去。 她们走远后,最先跑下来的两名随从对王苏苏道,“王小姐,为什么他们一见你便主动走了?而方才,小的都想去请差官下来赶走他们。” 此时,看台上唯一一名万年县留守的矮个子衙役,亲自带着几名民役,抬了茶几、托着茶盘、水壶和几只矮凳子下来,在树荫之下摆好,并对王苏苏谦恭地说道,“王小姐,这里有什么麻烦么?怎么不让人去叫我下来?” 王苏苏的手下替她回道,“这样芝麻大的小事,何劳差哥大驾,我们王小姐只是报了报名字,便已将他们吓跑了。” 差官亲自将茶倒了,躬身再对王苏苏道,“岂有此理!若他们敢怠慢了王小姐,王某可是断断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便追上去问个究竟。” 王苏苏在树下坐了,说,“王大哥,算了,人都走了,何苦多事。今天天气这样好,而我却是央求过长孙大人点头,郑嬷嬷才让我们出来,不可因些小事误了我练马。” 王姓衙役连连称是,再挥退了民役,恭敬地对王苏苏道,“王小姐,之事,还须你在长孙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王苏苏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你放心就是,你堂兄本就是在洛阳含嘉仓做事,只不过是由掌钥升个仓丞,我想长孙大人也就是点个头的事情。” 衙役满心欢喜,再低声道,“那就太感谢王小姐了!小的堂兄是个有能水的,也懂得知恩图报,只是苦于无人提携,有王小姐看顾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苏苏笑道,“若说到感谢,我们还要感谢王大哥奉茶之意呢!” 她手下跟声道,“就是,方才离开的那些人,居然也想到看台上去喝茶,王差哥,你说可笑不可笑!” 衙役正色道,“笑话!别说是眼下,就算是正式开赛,那些人也不会有资格到看台上去的,更不消说什么喝茶了!以为这是在她家里?!” 又有些诌媚地对王苏苏道,“王小姐,有长孙大人的威严在,恐怕赛马时你肯定要占到个先发的位置呢,到时小的一定在上边为王小姐喝好!” 一个随从附和说,“那是,试问在第四组,还有谁能排到我们王小姐的前头呢?”又问,“咦?不知刚走的那位女子在第几组中。” 另一位随从说,“这还用猜?只是一个什么管家家眷罢了,难道还能排到第三组去?!” 王苏苏起身道,“还是抓紧练一练吧,不然一天光景又快浪费掉了。” 衙役慌忙道,“王小姐且慢,小的看这广运潭边湿滑得很,又高低不平,万一王小姐有什么闪失,便是我的过错了。反正时候尚早,你且再歇一歇,小的去拉些民役来,把这里垫一垫、平一平,很快便好。” 说罢,不等王苏苏答言,王衙役便匆匆跑回去,不一会儿,拉了十几名民役来,推车、拿铲地开干。其实也无须多大的工程,只是个讲究,因而很快就好了。 王苏苏十分满意,骑马去了潭边,而王衙役则毕恭毕敬在树下候着,派人再回茶坊去提来热水,自己站在树下为王小姐喝好。 他全神贯注,连身后万年县姚县令,带着他的捕头兄弟赶来视察工程,王衙役也没有丝毫察觉。 捕头姚从名在马上喊了几声,“王七!王七!我哥哥到了,你在干什么?”王衙役浑然不知。 姚捕头跳下马跑过来,在这名衙役的屁股上狠踢一脚,骂道,“你耳朵聋了是怎地?不去抓紧修缮看台,却跑到这里来,误了太子爷的赛事,我把你一脚踢回家去!” 王七知道姚氏兄弟与玉红笺的关系,本来堂兄谋取含嘉仓仓丞一事,王七打算求姚捕头到玉红笺过话,但偶遇了王苏苏,这一环节就可免了。 只是环城的赛道上处处须人来盯,用人很多,每一处的看台及其设施只能分派一名衙役负责。面对姚捕头的指责,王七只好道,“捕头你有所不知,方才玉红笺的王苏苏小姐练习骑马,遭到不明身份的什么管家家眷在这里欺地方,已被小的赶走了,不然小的岂会在这里!” 他指指广运潭边骑马的王苏苏那些人,对捕头说道,“不信,捕头自去问,看没说谎!” 姚县令道,“原来是王小姐在这里,只是有什么人敢这样大胆,你可细问过么?” 王七回道,“小的未细问,只听说她们是什么坊的……什么姓高的管家家里人……” “你说什么坊区?”姚捕头狐疑地问道,“姓高的管家?” 王苏苏的一位随从正好在树下,恰是最先跑下来的那个年轻人,听捕头动问,他马上回道,“姚捕头,小的听得很清楚,他们说那位管家姓高,永宁坊的……” 姚捕头一听身子在马上晃动,连忙用手扶牢了马鞍子,变了脸色对他哥哥姚县令道,“哥!永宁坊!高管家!!” 县令姚从利起初没有回过神来,但从兄弟的变颜变色上,立刻回想到上次的事情。永宁坊姓高的管家,除了兵部尚书府的管家高白,还能有谁?! 但姚县令绝不会像他兄弟那般稳不住窝子,和颜悦色地再问王七,“嗯,不错,不知你是如何赶她们走的?” 王七有些得意,以为自己对此事的处置得到了县令大人的赞赏。 他回道,“开始小的在看台上、并没有下来,看到王小姐同那些人分辨了半晌,这才赶过来对那些人严加申斥,将她们赶走了。” 年轻的随从又插话说,“她们竟然还想到看台的茶坊里去喝茶,又占在此处树下,妨碍王苏苏小姐。” 姚县令问,“你把她们赶去了哪里?” “回大人,她们大概是去了……望春宫。” 姚县令不再理会王七,而是吩咐他兄弟道,“我说在出城的路上未曾遇到她们,怎么办?望春宫本官又不便去,不将今天的事理清楚,恐怕你我兄弟还会有大麻烦!” 他兄弟出主意,“哥哥,难道他们真去了望春宫?我们只好在望春宫的宫门外候着,等她们出来,再好好做个分断、将此事解释清楚。” 衙役王七道,“何劳县令大人和捕头大驾,小的这就带人去蹲守,一但这些人出来,小的立刻将他们锁来见县令大人!” 捕头张嘴欲骂王七,但被他兄长制止,县令搓着手说,“这事有些难办,怎么总让本官赶上这样的棘手之事!” 姚县令倒不怕什么王苏苏,怕的是王苏苏身后的长孙冲。兵部尚书府的高管家也是不惹为妙。而且他应该走得越快越好,只当不知有这件事情。 姚县令说走就走,一刻不停,对他兄弟道,“本官要再往后面视察一番,你就留在这里,一定抓机会大事化小、处置妥当,不然你就别给本官回衙!” 说着匆匆带人往前驰去,一拐弯子看不见了。 姚捕头无可奈何地看着王七,恨不得一口吃掉这小子,“你做的好事!害我在这里道,“对、对呀,那可是皇家的行宫,他们不要命了!” “你他娘才不要命了,如果他们真在望春宫里,我断定来的绝不仅仅是高管家的夫人!极有可能是兵部高大人的八夫人、外宫苑总监苏大人!” “啊?!”王七呆在当地,他终于想起来,姚捕头前些日子负病在家,腰疼了半个来月的事情。 他结结巴巴地回忆道,“小的、小的好像听他们称呼什么‘六夫人’,并不是什么‘八夫人’,而且那位六夫人还提到什么‘柳、柳姐姐’。” 姚捕头闻听,猛地一拍大腿道,“唉——!错了管换!六夫人还排到八夫人前面!上次惹到了高府五夫人,老子好悬没让人捶死,我哥连句硬话都没有!玉红笺也砸了个稀烂,你可害死老子了!” “可,可是这位六夫人并未表示不满,也极好说话,小的一到树底下她便说着要走,而且衣着和随从极是普通,对王苏苏小姐也极是恭敬……会不会捕头你认错了?” 捕头声嘶力竭地喝道,“永宁坊,高管家、六夫人、还有她提到的‘柳姐姐’……难道还能错到哪里去?!人家这样恭敬,是不愿与你们一般见识,可你……却对她们摆什么申斥!你可知这位六夫人是哪个?是兵部尚书高大人的六夫人!凉州刺史李大人府上唯一的千金!!!” 李婉清、菊儿、雪莲,都曾经随着苏殷到过望春宫,望春宫宫监杨大人此刻正陪着她们、在宫墙西北角的钟楼下喝茶。 从这里居高临下,可以远远的看到广运潭边的那棵大树、树底下的人,以及红柱飞檐的醒目茶亭、看台,杨宫监拱手对李婉清道,“如此好天,六夫人因何这么早便要回府呢?” 李婉清道,“杨大人,那里是玉红笺的王小姐在练马,我们怕扰了人家,因而到这里替苏姐姐看看,便要回府去了。” 杨大人问道,“玉红笺……可是那位王苏苏?六夫人如此说,下官也就明白了!不过,若是六夫人意犹未尽,下官这便叫人下去,通知玉红笺的人让开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2章 望春宫外 李婉清连声说不必,本身她也不是事事拔尖的性子,若是换了樊莺、崔嫣甚至丽容,她们也不会轻易离开广运潭到望春宫来。 而且她也怕,万一被外人传出去,她在没有苏殷的陪同下进入望春宫喝茶,柳姐姐知道后会生气的。 事实上,若不是菊儿在当时气不过、自作主张到望春宫来取水,婉清也不会想到到望春宫来。 正在推却杨大人的好意,她看到从广运潭边飞马跑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人在马上,还挥鞭狠抽了另一人几下子。 随后,在广运潭边练马的人也纷纷停下来,几名乘马的女子在人们的簇拥下也往这边来,渐渐临近望春宫。 杨大人吩咐手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婉清慌忙道,“杨大人不必了,我们不好见这些人,只想由侧面的宫门出去、回永宁坊。而且杨大人千万不必说我们来过这里。” 望春宫宫门之外,一位宫监录事、带着一名守宫掌设拦于宫门之下,朗声问道,“万年县不去修赛马道路,跑到望春宫有何贵干?” 姚捕头拱手道,“这位大人,在下是万年县捕头,因手下人方才做事有些唐突,不知练马的是兵部尚书府六夫人,这是押着他赶过来解释的。” 宫监录事笑了笑,说道,“原来是捕头到了,或许是你们弄错了,要解释也该去永宁坊兵部尚书府,怎么却来了这里?” 姚捕头再问,“难道六夫人真不在这里?” 对方点头道,“从没有高府人到过这里,捕头不信可进去看看,我们望春宫宫监杨大人此时便在城墙上呢。” 万年县一个小小的捕头哪敢随便进望春宫,即便六夫人就在里面,他也不敢硬闯。 当时,姚从名狠踹一脚地下的王七,喝道,“狗东西,你给老子滚起来,我们再去高府谢罪!” 此时,王苏苏也带人赶到,不确定地问姚捕头,“捕头,我们该不该去永宁坊?也许真是妹子当时看走了眼,高府六夫人的性子,怎么与五夫人有这样大的不同。” …… 高峻在卫国公府与李靖一聊就是半天,午时回府时,看到万年县的姚捕头揪住一名神色惶然的矮个子衙役,正与府中守门的护卫解释,而且还听他们提到了六夫人李婉清。 他跳下马问道,“姚捕头,难道本官的六夫人犯了什么事?” 姚捕头慌忙深深一躬下去,回道,“高大人,小的手下有眼无珠,在广运潭边妨碍了尊夫人练马,这才押他过来赔礼。” 王七见到兵部尚书站在这里,也不敢抬头,只是慌忙磕头在地下道,“大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只求六夫人有话谅解,捕头便可放过小人。” 高峻听罢奇道,“怪了,婉清何时有过这样大的脾气,她一向很大度少事的!” 姚捕头再对王七喝道,“你看看,这般宽仁的六夫人,却叫你们气到了这个份上,由此便可看出你当时是如何的趾高气扬!今天六夫人不发话,你就给我跪死在这里!” 高峻问护卫,“六夫人可回府了?可曾说过什么吗?” 护卫躬身回道,“高大人,六夫人今天一直在府上并未出门练马,但捕头不信,正在这时大人你就回府了。” 高峻嘘了口气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捕头你们请回吧,别认错了人。再说本官六夫人一向不肯在绿豆、芝麻的小事上与人计较,你们在大门外这般磕头捣蒜、显得她多么刻薄,本官便不让了!快些走,难道要本官管饭?” 两人不走。 王七愁眉苦脸像掉了魂儿,而姚从名一脸的谄媚,“大人既说了管饭,小的求之不得,到外头也有的与人吹嘘了!哪还敢推辞呢!” “高白呢?让他在外厅给姚捕头备酒饭,本官亲自作陪,”说罢,兵部尚书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王七仿佛听错了,跪在地下仍旧怔怔的,姚从名踢他一脚,喝道,“你小子傻了!还不给老子滚起来!” 王七这才爬起来,与姚捕头两个站在高府大门外。姚从名狠掐一把自己的腮帮子,咧嘴道,“这绝不是梦啊!兵部高大人请我们喝酒!” 守门的护卫笑道,“两位耗到这时,怎么又不进去了,难道还等着请?”他们这才小心翼翼迈步进去。 有下人将他们让入了高府的前厅,只见高堂朱阁,陈设典雅庄肃,中间一张餐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点,还摆着两坛子好酒,封口未开。 客厅中除了仍有女子进来上菜,并无其他府中人。 王七低声与捕头嘀咕道,“捕头,一会儿兵部高大人会不会屈尊陪席?但小的可不懂什么礼法,此时心慌得很!想去如厕。”。 姚捕头提醒道,“难道我就懂?但你可记住了,一会开饭时你的眼不许乱看,盯住你的碗也就是了!” 王七连连点头,看到姚捕头此时的屁股只在凳子上搭着个边儿,便有样学样,也不敢正坐,手脚都无处可放。 等静了一些,他听到一帘之隔的中厅里有女子们说笑的声音,此时已听不到了。心内又惴惴不安,不知接下来这顿饭要怎么吃。 不一会儿,从前门有一个人迈步进来,上菜的下人恭敬地唤他“管家”。 王七赶紧与捕头跳起来,偷眼看去,见此人白净面皮、中等身材,四十左右的样子,脸上也无表情,心说他便是大名鼎鼎的高管家? 而姚从名却认得高白,马上躬身道,“高兄,小弟姚从名有礼了,不知高兄还记不记得小弟?” 高白道,“捕头客气了,我们马上便可开饭,二位为何不坐?高大人既然有话相请,那么二位便是高府的贵客。” 捕头道,“高管家,都是小人的手下无知,冒犯了六夫人,我不带他来赔罪哪里行,” 高白客气说不必,“你们容我离开片刻、去请两位夫人过来。” 两人重又惴惴地坐在凳子角上、拔着腰板子不敢乱动。王七暗道,都传兵部尚书高大人年轻有为,深得皇帝及太子殿下的荣宠,因而府中上下多么的强势,看来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一个小人物来赔礼,管家居然要请出尚书大人的两位夫人来。 又寻思道,“那么,今天上午去广运潭边练马的就不止一位六夫人了,不知那一位是几夫人。” 正在胡思乱想,里面很快响起了脚步声,王七下意识地再跳起来,瞥到有丫环一挑帘子,进来两名女子。 她们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个个衣裙考究、体态婀娜。高白引荐说,一个是大夫人,另一位是二夫人雪莲。 捕头和王七连忙见礼,王七再附会道,“这就对了,早听说过尚书府二夫人叫谢什么莲,那么另一位大夫人一定柳夫人了,果然都是一等的品色。不过六夫人的事情却由大、二两位夫人出面,这个面子可是给的不小!” 雪莲笑着说,“我和姐姐一向不到前边见男客,高白你怎么非要我们来呢?” 高白道,“雪莲你不知,捕头方才与高大人在府外讲,说你们姐妹两个与六夫人到城东广运潭骑马了,而这位王七差哥对你们有些礼数未到,这是赶来陪罪的。” 菊儿笑道,“哪有的事,我们两人与六夫人,上午一直在府中未出门,如何就冒出来赔罪的了!” 王七借着机会,偷眼打量面前的这两人,见她们衣着光鲜,一点不次于王苏苏的打扮,而且个个秀气之中透着伶俐,根本不像肯于人前吃亏的女子。 捕头道,“都是王七该死,惊动了两位夫人,看来都是误会!但玉红笺仗着认识一些有身份的人、有几位官爷眷顾,便如此大胆到处招摇,冒犯到高大人府中两位夫人的头上!管她什么王苏苏、李苏苏,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申斥她们!” 上午,等王七从看台上赶到大树底下时,婉清这些人已经走了。此时明明高管家的两位夫人就在眼前,他却无从确认。 高白坐下道,“看来,两位真是看错了,在下的夫人们从来不说谎,她们说未出门,就一定未出门。二位出去后万万不可再执此辞,不然影响到她们事小,一旦坏了我们六夫人待人和善、与世无争之名,那便不好了!” 王七指指菊儿和雪莲,哑然道,“原、原来她们二位是……不是尚书夫人……是高管家的夫人啊!” 姚捕头劈手在王七的头顶上打了一巴掌,喝道,“怎么,兵部高府管家的两位夫人出面,还不够给你脸么?” 王七此时只恨没把王苏苏也带来,连忙解释道,“小人哪敢有这个意思!,高管家的两位夫人尚且有如此的风范,那么这位六夫人就一定没去过广运潭,纯属王苏苏胡说……这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今天以小人所见,王苏苏就是与高管家两位夫人提鞋,也不够格!”。 哪知菊儿一听,脸上便有些不悦之色。 姚捕头骂王七道,“你自去给王苏苏提鞋、倒茶、垫马道也就是了,今天当着管家,怎敢把她与高管家的两位夫人相提并论!” 王七意识到失言,再惶恐地跳起来冲菊儿施礼,恍惚地听到中厅里有碗碟轻碰之声,又几名女子低声说笑,有人说什么“快去”、“别去”之类的。 高峻恰在此时一挑帘子,从中厅里出来,姚从名从帘缝中看到,在中厅里原来也摆着一张餐桌,围坐着不知几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原来也在用饭。 高峻不要他们起身,自己在桌边就坐,又对雪莲道,“你去请六夫人出来,让衙门里的差爷认一认,也好释清了误会,再躲在里面岂不是心虚?” 那个叫雪莲的连忙进去,不一会儿,通往中厅的帘子一挑,有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夫人从里面现身。 雪莲道,“你们若非执意的妄加指认,岂能见的到我们六夫人真容!” 这二人连忙起身见礼,看她乌发削肩,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上透着明显的不快。她一袭正装,青色连身绸裙,披着白丝镂空披肩,手上戴着一枚通红似血的宝石指戒。 这位六夫人也不回礼,显然在露面之前,心中对这两位来客早有不快。她用略微埋怨的语气,对兵部尚书道: “峻!随便有什么人,说在外面开罪了我们,你都要请进来管饭么?幸好谢姐姐练马未回来呢,不然你不怕谢姐姐问你:到底算人家开罪了我们,还是我们开罪了人家?” 她恁借着怨气脱口而出,但马上发觉失言,因为把谢金莲斤斤计较到在乎一顿饭的事说到外人面前了。 但遮掩已经来不及了,她露出了尴尬的样子。 除了高峻,座中人谁都不敢笑,而姚捕头与王七顿觉尴尬,姚从名赧颜陪礼道,“都是王七唐突,希望六夫人宽容,不然我们兄弟就没脸走出高府的大门了!” 李婉清蹙眉入座,不言语,高峻拍开酒封先给她满酒,劝道,“夫人,你就别再计较他们了,王苏苏是谁的人你又不是不知,再多说恐怕不妥。” 有关王苏苏的背景,高尧早就与李婉清提过,听高峻这么说,李婉清的面色稍稍好些了,说,“我是这么不知情理的人么?人家不冤枉我就好了!” 又开恩似地转向王七,说,“这位王七哥,今天我并未出门骑马,因而与苏苏小姐并无牵连,那么我也就不须向她‘陪礼’了。” 王七不住点头,六夫人再举杯对他道,“话已说明,我就不便多饮,要回后面与柳柳说话。那么这杯酒就敬你与你的兄弟王……王……”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她不认得姚捕头,只是刚刚听他说到兄弟之辞,且人也比王七年轻。 但话到嘴边才想到,王七的兄弟是王什么?王八? 这使她极是窘迫,“我的意思是……” 她欲解释,但了开口,又发觉不对劲,面颊上泛起了红晕,帘后的中厅里有忍俊不禁而喷饭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3章 丽容争胜 兵部尚书府外大街的尽头c栅门外驰进来一匹快马,来人官差打扮,到了兵部尚书府的门口飞身下来,拱手问道,“尊驾可是高管家么?” 高白点头,问来人何干。 那人道,“下官是望春宫守宫掌设,奉宫监杨大人之命前来的。贵府六夫人今日光临望春宫,对品过的紫笋茶尚为认可,杨大人说,望春宫的茶也算不上极品,但勉强喝得过,因而让下官送了二斤过来,请夫人们聊作润嗓。” 说着,从马鞍上摘下只小包,躬身送出。 此时姚从名与王七还未走开,将这一场景都看到眼里,心说道,看来六夫人今天果真去过广运潭了。 但人家不承认,恐怕是为图个心静罢了。 试问长安城内,又有几个人有资格到望春宫去讨一口茶喝? 望春宫这位正六品下阶的宫监杨大人,何时又只凭人一句客套的夸赞,便派人跑去送茶? 茶是人人可喝的,普通乡民喝茶的也有不少,稍微讲究些的喝个“云雾”也就了不得了。 但像“紫笋”这种顶尖的好茶,一两茶一两金,又有几人喝得起呢? 高白连忙接过,“杨大人真是细心,大唐名茶,首推“蒙顶”,其次就是湖c常二州的“紫笋”了,其他则有神泉小团渠江薄片等等,待我回禀过高大人和柳夫人,对杨大人的美意总要有所答谢的。” 来人说“不必”,飞身上马离去。 离了高府,姚从名对王七道,“你个王八!从今天后c直到赛马,六夫人或是高管家的两位夫人极有可能还去广运潭,你把眼睛给我睁大了c好好吱应着,再出什么纰漏我就要你脑袋!”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王七连连称是,随在姚捕头的身后不住夸赞六夫人为人大度。 姚从名道,“有道是器小易盈,但能过得去些,人家堂堂的兵部尚书府,岂能与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 他对王七说,“恰好上次因为五夫人之事,高管家大闹玉红笺的事情你未赶上,不然一定也把你捶得像只王八了。玉红笺有姚从利县令做后台,王苏苏还侍奉着赵国公府的长孙冲,但高白一个高府的管家,就敢光天化日带人砸了玉红笺,姚县令和长孙冲两位大人连面都未露,好好想一想吧。” 二人说着,慢慢地走远。 柳玉如c樊莺c崔嫣和李婉清中午吃过饭,谢金莲和思晴两人骑马回来,再等到傍晚时苏殷与丽容c丽蓝姐妹也回来了。 有几个人关心太子别宫那位武才人马骑得如何,丽蓝说,恐怕这位才人够呛能参加八月末的大赛了。 人们忙问缘由,苏殷说武才人从马上摔下来了。 “不知摔得重不重?”有人问。 苏殷说,“丽容她们在谷口骑马,我忙着建设子午谷的公务,离得也不算近,没看太清楚。” 又有人问,“苏姐姐你是忙人,但丽容和丽蓝总能看得清楚些吧?” 苏殷说,“老九忙着圈地,哪有功夫看那个热闹!” 众人于是又忙着问丽蓝圈什么地,在哪里圈地。 丽蓝神神秘秘地说,是苏大人说得大发了,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不过此事若成,咱家可就能赚到不少钱,你们先别问,先说说武才人坠马的事,丽容你那时不就正在谷外,你来说。 丽容开始不愿意讲,被人再三地追问才说,“中午时武才人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人们将她抬回宫去,午后再也未出来。” 那就是摔得不轻了。 丽容隐瞒了一些细节,因为武才人坠马一事与她是有关的,此时在家中当着高峻和众位姐妹,她没敢说出来。 本来,丽容与姐姐丽蓝也在子午谷外骑马,但后来丽蓝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剩下了丽容和她的贴身丫环c还有两名家丁在那里未走。 后来这位武才人也出宫来,得知丽容是兵部高大人的七夫人,才人对她十分亲热,还将她带着的一位叫杨立贞的宫人c另一位来自典骑署c叫武惟良的引见给丽容。 武才人是五品,表面上虽然来自宫里,身份尊贵,但在宫里而却是个没什么地位c甚至是被边缘化的人物。 而丽容虽是侧室,但却是当朝大员的侧室,在爵位上又是四品的县君,因而丽容感觉,两人在身份上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 甚至在实际上,她还要优越于对方,两人不久便会同在第二组比赛,加之这位武才人似乎也很想和她在一起,丽容也就没回避。 两人在子午谷外一边练习骑马边说话,到中午时,武才人已对丽容以姐妹相称了。还说,如果七夫人不嫌弃的话,她情愿与丽容结为姐妹。 结拜之事因为涉及了宫里人,丽容没敢明确点头,但按着二人的年龄,就叫才人为“姐姐”。 武才人也答应着,并对兵部尚书府的众人很感兴趣,偶尔还问到尚书大人及其他几位夫人,“妹妹你这般美貌,真令姐姐望尘莫及,想来府中几位个个都是这般绝世出俗吧!” 丽容向来是不甘人后的性格,自见到武才人就不时打量对方。才人只比她大出一岁,今年二十四,体态相貌方面与思晴c崔嫣或是婉清都有的一比,但她夸赞自己的话就稍稍有些恭维的成分了。不过丽容很享受。 她是从庭州田地城来的,从一位身份最最普通的小城居民之女c到长安城手握重权的大员家眷,这是命!被一位才人瞩目又有什么奇怪? 当太子别宫中有人出来c请武才人回去用饭时,丽容明明看出,不论是杨立贞c还是那位又矮又壮的武惟良都有了离开的意思,却仍对武才人提议道:“姐姐,不如我们三个比试一回,如何?” 武才人欣然同意,于是武惟良先骑马选定了线路,又提醒武才人几句注意事项,三位女子这才并马站在起跑线上。 武惟良发一声令,三名女子同时策马飞驰起来。 这次的比试随兴而提出,也不正式,从起步处到三百步之外的一处地势极缓的小坡,然后再转回来,比试就结束了,以先回者为胜。 丽容看得出,武惟良故意示意武才人位于三人的左侧,这样在转过尽头的坡地时她便可处于内圈,这是能占些便宜的。 因而丽容一开始便加了鞭,几乎与武媚娘同时冲了出去,二人一起步,便将杨立贞拉开了三匹马的身位。 在丽容的印象中,武才人的骑术算是不错的,她也想验证一下这些日子自己练习的如何,耳边听着武才人的马蹄声就在身侧,她就更顾不得回头去看。 转眼间两人便驰到了转弯处,丽容判断着与武才人已拉开了些距离,因而就近c从里侧转头,在武媚娘的马道上转弯。 但随后她便听到了武媚娘和杨立贞的失声尖叫,有人坠马。 丽容立刻勒住马回头看,坠马的正是武才人。 武惟良脸色苍白地从处跑来,额上冒出冷汗,丽容也惊到了,看到武才人横卧于草地上,她的马停在几步之外。 才人手扶着腰c试了几次想起来都没有成功,口中却在安慰丽容,“我没事,妹妹,你不必担心我。” 武惟良不甚肯定地判断,武媚娘的坠马是因为马道被另一匹马占据,它是因为受了惊吓猛地偏向才至于此。 才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对于教授才人骑马的武惟良来说,这个责任推是推不掉的,但他仍在努力,又不敢推诿得太明显。 丽容无法计较武惟良什么,只是与杨立贞一起,试图帮助武媚娘站起来,但她稍动一动便喊痛,丽容只好让武惟良赶回太子别宫去叫人过来。 丽容怕的是武才人坠马过程中伤到了腰部的要害,真是那样的话,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从武惟良的话中她猜到,万一不幸c武才人落了什么残疾,他武惟良是不会替自己隐瞒什么的。 武才人天天出入太子别宫,坠马之事一定会被太子留意到。她的骑马教习也是太子殿下亲自给安排的,丽容有些怕,因而回府后没有主动说这件事。 她认为,先由苏姐姐或丽蓝提出来,柳姐姐必会问到自己,那时再看情形而提出,自己所担的干系就会小一些了。 七夫人谨慎地述说这个话题,隐去了比赛的环节,又开始后悔自己的争胜行为。好在没有人深问,话题在晚饭后又转去了丽蓝圈地上去了。 丽容懒懒地回了自己房间蒙被子躺下,担心武媚娘此时是个什么状况,弄得她怎么也不能入睡。 柳玉如最烦姐妹们在外面显山露水地惹事,如果这件事发展到了最不利的结果,丽容相信柳姐姐一定不会再给自己留什么面子,那么首先她在姐姐丽蓝那里就没什么面子了。 另外,太子别宫是什么态度?太子殿下会不会动怒?会不会对高峻有什么影响?比如驭内不严。 万一武才人这个娇媚而富于风情的女子因此瘫痪,而原因就是她为争胜抢道所致,那么流言的锋芒便会躲都躲不掉地集中在她身上来了。 这可怎么办呢!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不堪一击的。 弄不好她就要滚回西州去了! 丽容甚至还羡慕起婉清来,中午府中的事她也听说了,万年县两位捕快登门,磕头如捣蒜地赔罪c望春宫的杨大人送茶,起因只是六夫人李婉清没去与人争抢广运潭边练马的位置。 无疑,六夫人是比七夫人有体面的,丽容懊恼至极,躲在被子里抹眼泪。这时她听到宿于卧室外间的贴身丫环已起来,到门后拉开了栓。 丽容听出是高峻到她屋里来了,她担心高峻已知情c是来责备自己的,便不点灯c利索地掀被子起来,赤脚站在地毯上等他。 这是八百里秦川宁静而明丽的秋夜,高峻由门外带进来稍有寒意的气息,却使她的精神格外清醒。 两人站在地毯上搂着相亲,他在黑暗里c用手臂和胸膛c欣赏丽容紧身小衣的曼妙玲珑的身材,并对她道:“你柳姐姐说你不正常,非要让我过来打探” 一霎时丽容就有些感动,于是不再隐瞒自己的担心,她低声抽噎着对高峻坦白。 高峻显然也被这件事惊到了,有片刻没有说任何话。 然后问丽容当时的情形,包括转弯时武媚娘大概的位置c她的马停在坠地处多远,“才人的脸色怎样?额头上有没有汗?宫人们抬她走时她有没有叫?” 丽容一一回答,期待地等他判断。 但高峻始终忧心忡忡地,拥着丽容躺回到她床上,丽容不住地追问,“你说,才人有没有事?太子有没有事?我们有没有事呢?” 但高峻就是不说,一副看事不明的样子,也不掩饰他的担心,“不大说得好,万一人家说我高某,连夫人都管不住,会不会进而怀疑我统领兵部的能力?” 但丽容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迫在眉睫的危机,反而察觉高峻的身体有了反应,她相信危机没多严重,八成武才人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谁敢这样胡说?至少我一向是听你话的!”丽容道。 “嘘——只要不让她知道,至少在家里你就没事。” 丽容知道高峻所说的“她”一定是柳姐姐,她听出来这才是今晚谈话的主要,于是,很快地放松起来 折腾了一夜,早晨丽容不想动,其他人吃过早饭又都出去练马,高峻也去了兵部衙门,丽容躺到已时初刻才起,发现家中除了夫人崔颖之外只剩她自己了。 丽容的贴身小丫环跑来告诉她,说府中有人来访。丽容说,“我又不主事,至少该通禀一下母亲。” 丫环说,“那人说就是要见七夫人你的。” 丽容随她出内宅c过圆门c花园c凉亭,到前厅去看,来人正是那个武惟良。 他像是死了爹,哭丧着脸告诉七夫人,他被太子殿下罢职了,还险些没挨打。 丽容吃惊地问,“难道才人真摔坏了?” 武惟良说才人还是不能动仍在卧床,但说着话又摇头,显示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困惑。他求七夫人道,“才人坠马都是小人的过错,只求七夫人给想想办法,能令我官复原职。” 丽容在此事上总是有些不过意,但想不明白武惟良因何求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听武惟良提到c武才人是他的族妹时,丽容就更不解,“武大人你如何来求我呢!难道你族妹不会为你求情?” 武惟良“噗通”一声给丽容跪下,苦着脸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4章 渐行渐远 “武大人你不要弄错,丽容无功无名,话怎么也说不到太子殿下的跟前,我在家说话不占地方何况外头?你请回吧我不会管的!丫环,给我送客!” 武惟良见七夫人面沉似水,想是对自己极度不满。他见七夫人的身边只有一位贴身的丫环,便再次跪下道,“夫人,此事自始至终,我族妹都不曾替我开脱过一句,如果七夫人不替我说话,小人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说着,居然泪流满面,一边抬袖子抹眼,一边便从袖中托出来一支璀璨的赤金簪子,是一只金蜻蜓,两对翅膀一对在上对在下,精薄到吹一口气便能扇动起来。而蜻蜓的肚子化作了长长的簪尖儿,它的两只眼睛则是两颗黄豆粒大的红宝石。 “夫人有办法,这个我是知道的,不论是高大人还是才人那里,七夫人总能说得上话——你们是姐妹,她会给你面子的。” 丽容不动,分析武惟良所说有几分可能。 “我看出太子殿下动怒也是因为小的牵连到了七夫人,那么太子也不大会驳高府的面子。七夫人只要肯救我,我便倾家荡产也不吝惜什么!” 丽容真被那支金簪吸引了,一边掂量武惟良的话,一边恨他把麻烦牵扯到自己身上来,寻思道: “我就收了又能怎地,去求一求才人,正好看看她与自己是不是心近得如她所说的那样。万一成了更好,还落个好簪子。不成的话,这个武惟良什么身份也不是,我又怕他什么!” 她示意贴身小丫环去接了金簪,随后担心崔夫人下楼来看到,于是催促武惟良道,“你走吧,我试试看,不过你的嘴巴可须紧一些!” 武惟良得了回音,有些激动,再跪行着往前几步,几乎触到了丽容的腿,感激道,“小人就看出七夫人人好c心好,不会见死不救的!事成后,小人的表示绝不会只是这个。” 丽容往后退一步c与他拉开距离,“走吧走吧,想让我姐姐们看到么?你得容我想想办法!” 武惟良千恩万谢,爬起来走了。 回到后宅,丫环艳羡地对七夫人道,“这支簪真是太好了,依我看能换一所宅子!柳夫人和樊夫人c五夫人她们可都没有呢!” 丽容说,“闭嘴,午饭后我们去子午谷练马,可能的话去再看望一下武姐姐。”丽容小心藏了金簪,想这件事该怎么运作。 长安各阶层女子赛马,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回,既算是一场盛大赛事,又是从未有过的盛典,到时候可能连皇帝陛下都会亲临。 三省六部的官员c直至平常的百姓都会去观看,外邦的使节和洛阳留守部也会派人出席。八月末,整座长安城都会关注的大事只此一件。 李治殿下将此事交予礼部c户部c兵部来操办,户部出钱,兵部出力,礼部张罗,长安和万年两县出人。 从月初便开始组织报名了,城中各坊区都有专门的机构和人员负责报名事务,汇总后上报县府。 府中人出去练马回来,看到报名处已经正式理事,于是嚷嚷着快去报名,谢金莲说,报早了会不会轮到个好一点的出发位置。 自府中人开始练马,崔氏一次也没有张罗过,很多时候家中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原来还有大小姐甜甜陪着夫人,但甜甜每天有功课了,又有了高舍鸡这个年纪相当的玩伴,因而甜甜到崔夫人这里来的次数也少了,崔氏显得有些落陌。 但柳玉如知道崔夫人是不会参与比赛的,因为她的处境有些尴尬。 由高审行正妻糊里糊涂落到了侧室的身份,这是不能明言的痛苦,崔氏绝不会跑到人前去c平白无故地c在人们的私议中令自己蒙羞。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兴禄坊高府的那些妯娌和侄媳们了,她更不能去黔州,每天躲在永宁坊兵部尚书府里,连人也不多见。 这些日子里生活最为无趣的,当属崔夫人。柳玉如有时想,如果永宁坊还不能令母亲感到快乐,还能有哪里呢? 她有时候想与高峻商量一番此事,可他这些日子却很忙,听说在高丽前线,牛进达的水师进克石城,接下来的战局是什么走向,估计着太子李治很快便会问到兵部的意见。 晚上,高峻回来悄悄与柳玉如说了一件事,“太子殿下单独召见我了。” “是有关高丽前线的事么?” “不是,起初我也以为是这类事,但却不是。”他说,“殿下向我请教推拿按摩之法,重点是针对闪腰一类毛病的简单处置要领。” 柳玉如奇道,“有什么人闹了毛病,还须太子下亲自施救呢?难道太医署就没有能人了?我知道你是懂一些的,但自己会不同于教别人会,万一太子拙手笨脚的,再给谁揉出毛病来,岂不是我们的过失?!” 高峻不好对她讲得过多,否则便不得不牵出丽容来。当时太子李治一问到他头上,高峻立刻就想到了武才人坠马之事。 丽容私下里对他提到过武才人出入太子别宫的事,高峻对此一直存着疑惑,直到今天见过了太子,他才摸到些眉目:太医署能人众多,李治不去找他们而私下里来问自己,那一定是有不便之处。 太子殿下同时也表达了与自己不见外的意思。 在头天夜里,高峻由丽容的话语里已猜出这位武才人的病症并不严重。 一是武才人坠马时,她的马就停在两三步之外,说明当时的马速并不快。 二是武才人的坠马处坡势平缓,又遍生着柔软的茅草c下边是沙地,因而不会有硬物的碰撞。最重要的一点:在宫人们抬来担架时,武才人只让人略略扶着便自己爬上去了。 严重的扭腰c错了骨环的人,只要稍稍动一点儿也会痛彻骨髓的。李婉清刚到牧场村时就扭过腰,当时曾经疼得冷汗直淌,而丽容说,武才人额头上一滴汗珠也没有。 太子问到此事时,也不明说是谁扭了腰,高峻也不问,双方心照不宣的样子。高峻告诉李治,如果患者的状况不甚严重,医治者只须搓热了手掌,沿着患者的腰柱c以掌根反复按摩,再从尚药局拿些化瘀活血的药配合服用即可。 柳玉如对着高峻猜测,“莫不是为了坠马的武才人?如果才人的病情严重,那么绝不会仅来问你法子,如果不严重,又不必惊动了太子算了,我们操这份闲心干什么!” 然后,她的笑风情万千,仿佛察知了什么秘密一般。但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些贪婪时,马上又嗔怪他,“现在可不是演戏的时候,我是说,母亲怎么办?” 高峻没什么好办法,顺势又想起了自己远在黔州的母亲青若英,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她道,“黔州来信了,大人说那个吕氏要回长安来,想参加八月的赛马”。 柳玉如大声道,“她不许来,来了也不许住到我这里!” 高峻道,“信上说,吕氏在信发出后便动身了,估计再有几天便可抵达长安!不过也好,黔州不是可以安静些日子了?大不了让吕氏住到兴禄坊去。” 第二天,柳玉如控制不住,在家人面前提到了这件事情,夫人崔颖听到后忽然就决定:她要马上离开长安,到西州去。 众人都愣住,但都默然,西州对于崔夫人来说,也许是个合适的选择。 但崔嫣垂泪道,“母亲,我们都在长安,却让你一个人再返回西州去,这不大好啊。” 崔氏道,“嫣儿你不必难过,母亲有今天的结局,也不能全怪别人,自是有些因果在其中的。只是我走了却不大放心你们,你们记住,越是顺风顺水,步子越要迈稳,千万不可胡来。不过我对玉如是放心的,你们都听话也就是了。” 人们再试图挽留,但崔夫人的态度十分坚决,不容人再劝,“不久便要开赛了,可我在这里必会影响你们专心练马。让我去西州料理那些产业吧,比闲在这里强。再说丽容的父母也在那里,我为什么不能和他们做个伴儿呢?” 好几个人都哭出声来,十分的不舍,其中尤其以苏殷c丽容哭的最为厉害。这两人曾经去过黔州,对夫人的委屈知道得更清楚。 不过她们知道,崔夫人的这个决定一经作出,是万难更改了。 崔氏道,“这是好事呀,怎么都哭呢?高岷c高峪他们都在西州,我去了也有人陪。对了,我记得你们待诏大嫂三月时便有了身孕,到这时大约已不灵便了,我去了就有事做。” 柳玉如说,也好,我们大家这样两地走动着倒是不错。总之,母亲你若是想我们了便写信来,或是我们想你了,姐妹们都能骑马,难道不能一起去西州团聚? 当天晚上,兴禄坊府上的夫人们都到永宁坊来了,参加崔氏离京前的告别家宴。 人们都知道促使她做出这样决定的原因,因而挽留的话都成了礼节性的,根本就没什么说服力。 于是,谢金莲负责准备车辆c路上应用之物以及盘缠,柳玉如亲自确定随夫人西行的贴身侍女,高峻挑选随行的护卫二十人,连夜将夫人的出行筹备妥贴。 天不亮,永宁坊阖府出动,送崔氏西行。 崔氏上车前,大小姐甜甜忽然也爬上车子,说什么也不肯下来了,非要去西州,而且把高舍鸡也要带上。 人们都去征询谢金莲的意思,甜甜与崔夫人感情很好,因为在黔州的日子里,崔氏对甜甜的呵护都要强过谢金莲了。 女娃如能一同去西州,这次离别中所充斥的浓重的悲伤意味,也就被冲淡了不少,仿佛只是一次最为平常的暂离。 女娃很快便会想念她的娘——谢金莲。有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便会有再次重逢的理由。 谢金莲没有意见,当时再把高舍鸡也叫起来,人们手忙脚乱地打点两个孩子的出行。 再问那位一直独身的教书老先生,谢夫人往常优厚的酬金c让他毫不犹豫说愿意去西州,于是西行的队伍又壮大起来。 坊门一开,车马便隆隆出府,众人出了金光门c又往前送了三十里。崔夫人挑起车帘与众人挥别时,看到柳玉如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而且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悲伤的意味。 崔氏放了心,将甜甜搂在怀里,她感知马车晃动,与长安渐行渐远。 柳玉如等人在回城的途中,便商量一起回西州的计划。众人决定,大约在八月的赛事过后,她们必要骑马回西州一趟。 众人回府后刚刚坐稳,便有家丁进来禀报,说黔州的吕夫人到了,马车就在府门外呢。 柳玉如顿时柳眉倒竖,感觉母亲崔氏急忙地离开,恰是像有什么心灵上的暗示,如果再晚个把时辰出门,便与此刻门外之人撞上了。 她不说请人进来,而是吩咐家丁道,“你引着她去兴禄坊。” 家丁问道,“柳夫人,小人到兴禄坊以后该怎么说呢?兴禄坊老爷的院子一直是上着锁的,要不让管家亲跑一趟?” 樊莺道,“让你去便去,指给大门就可以了,谁让你操心院子里?难道我们有钥匙?” 家丁在夫人们这里遭了抢白,也摸不清什么思路,低头出来时正碰到管家高白,便请管家的示下。 高白道,“你问我干什么,就按柳夫人说的办!” 家丁出来,看到由黔州来的吕夫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们是怎么回事?这么半天一个人也不接出来,难道连这点规矩也不懂?” 吕氏吩咐黔州随行而来的护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车赶进去。” 家丁拦着道,“夫人,不可!” 吕氏道,“连你也敢小瞧我,等我回禀了黔州,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家丁慌忙说,“夫人莫怪,小的刚进去回禀时,柳夫人着实费了一番难,永宁坊这里真的是一间空房也没有了。柳夫人说,吕夫人正是该去兴禄坊,那里本来就有夫人与五老爷的正宅。而在这里就差着一辈,夫人的起居总有不便。” 吕氏道,“笑话!即便要安顿我去兴禄坊,就不能先到里面坐坐c喝口茶水润润嗓子?!你再去回禀,让她们无论谁,出来个人迎一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5章 她想的美 () 家丁在柳夫人c谢夫人等人的注视下,对自己刚刚所说的立刻就不大坚定了,他在心里也盘算: 按理,黔州老爷府上来人,本府上的夫人们早早地就该迎出去了。x2更新最快吕夫人大着一辈c她们便敢如此慢待,谁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我一个下人就不必夹在间胡说。那位吕夫人也不像是个善茬子,万一进来后双方闹了不快,柳夫人迁怒于我,那便是我自找的不痛快了。 想至这里,家丁改口说,回各位夫人的话,吕夫人原话不是这样说的。她原话是“笑话!即便去兴禄坊,我就不能先到里面坐坐c喝口茶水润润嗓子?!你再去回禀,让她们无论谁,出来个人迎一迎!” 柳玉如气得一乐,“如何这么快便改了口气?!” 家丁道,“小的不傻,吃谁的饭总得先搞清楚了。” 丽容道,“按理母亲刚去了西州,厅的二楼上有住处,但她住进来,万一赖住了不想走c母亲由西州回来便没处住了,这可不行!” 崔嫣说,“她想的美!” 李婉清说,“丽容说得对!母亲为什么急着要走?还不是因为她!别说让姓吕的进门,想一想我气都堵了脖梗子!” “苏姐姐,你有见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柳玉如问。 苏殷说,我知道你惦记着黔州的事情,但这样将她拒之门外,我们是打听不到什么的。请她进来我也不甘心,不如请个灵些的妹妹出去接应一下,套问一下黔州之事,然后再送她们去兴禄坊。 柳玉如说,“那就便宜她了,金莲,你辛苦一趟。” 谢金莲道,“姐姐,你看我c我,够灵吗?谁不知道我们之最为灵的是樊莺,我看让樊莺出去吧。” 樊莺道,“我去可以,到门外先把剑往她脖子上一架,敢惹我不高兴,便让她没东西喝水c再也不必润嗓子!” 众人再去看思晴,思晴故作凶狠地道,“我的弯刀可不是吃素的!” 人们最终再看向丽蓝,哪知她连连推拒着道,“不可能问出什么的,我们别费心了,不让人进门c还要让人家心甘情愿地掏心窝子说实话,这样的差事除了峻之外没人能胜任!” 家丁提醒道,“只怕过一会儿高大人回府,在门外碰上c不明头尾地把吕夫人接进来,岂不是拂了各位夫人的本意?” 柳夫人问,那该怎么办? “依小人的意思,最好由小人到坊门外候着高大人,等高大人一到c便原原本本告知他,也防止临事被动。” 柳玉如一想正是此理,便对家丁道,“那你还不快些去,别让他一头撞上姓吕的就不好办了!” 家丁得了令,转身撒丫子跑出府去。 等他跑掉了,有几个人才回味过来,樊莺道,“姐姐,我们让他绕进去了,他这是去躲清闲了!” 柳玉如道,“那也比你们强些,事到临头一个出力的也没有。” 樊莺脸一红,说道,“凡事有专攻,姐姐你非让我去,姓吕的说不定就真出不了永宁坊了!依我看,方才那个家丁才最狡猾,就该让师兄去撞到,看他会如何应对!” 吕氏在府门外的马车里,不时地挑开车帘子往大门里面看,家丁进去好半晌也无动静,没有一个人再露头。 眼看着天色已不早,马上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但润嗓子的这口水还是没有着落,看来在兵部尚书府是没有人待见她了。 这会儿不但兵部尚书府进不去,就是想去兴禄坊,也没个人领。 正想着,便看到先前进去的那名家丁飞快地跑出来,但却不是朝向这里,而是一抹头c往大街上跑去了。 又等了片刻,眼见着日至正午,兵部尚书府的大门里仍是寂静一片,除了守门的护卫之外,大门里连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吕氏心头的忿愤之意不停地积聚,暗自咬牙切齿。 在黔州刺史府里,连高审行都不敢过分拂逆了自己的意思,青若英也禁不起自己半个时辰的发作,但她们凭什么就敢如此的慢待自己,欺自己离了黔州c到了她们的地盘上么? 她一边口干舌燥边也犯难如何在无人引领的情况下跑到兴禄坊高府去。但在心里,已把柳玉如这些人不知揪碎了多少段。 但,人就是一个也没有,先前的家丁也不见了。 吕氏猜测他一定是去兴禄坊报信了,说不定无须多久,兴禄坊那些同辈的妯娌们便会赶过来相迎,再热热闹闹地接她去兴禄坊,听说里面还有一位公主! 陪吕氏由黔州赶来的十几名刺史府护卫c两位侍女,一同在门外大街上候着。他们谁也不敢吱声,人人能料想到此时此刻吕夫人的尴尬。 也有人寻思,兵部尚书府的待客之道是什么特色,怎么就敢如此。 府内,柳玉如等人好奇此时的吕氏,悄悄由后宅穿过花园往前边来。 她们不露面,而是由厅上到二楼上去,要从夫人崔氏原先的卧室里往外看个究竟。 人们沿着楼梯而上,打开崔夫人的房门,看到里面陈设依旧,但就是人不在了。姐妹几个无暇多想,悄悄推开面街的一扇窗子。 从这里,众人的视线恰可越过尚书府前厅的瓦顶,看到大门内外的情形。 柳玉如想,母亲在去西州前的日子里,也许最多的消遣,也就是天天看着窗外这片不大的地方。而自己与姐妹们忙着练马,这些日子太过地冷落她了。 本来她还有些担心,大街上有不明缘委的人,可能会腹诽兵部尚书府的失礼行为,但一想到母亲,她的心再一次生硬起来。 她们看到管家高白正躲在大门后,身边站着他夫人菊儿c雪莲,个人不露面,他们的位置从大门之外不论哪个方向都看不到。 而从二楼上看街上的情形,只在高墙上看到露着一顶马车的车篷c和十几名骑在马上的护卫,连他们的马也看不到。 “快看,峻回来了!”思晴说,“这个家丁也该辞退了,连个人也拦不住c事也说不明。” 众人头凑着头c挤在窗内往外看,发现连守门护卫的腰板子也挺了挺,知道高峻已至门前,却不知他要如何处置此事。 不久,她们便看到高白慌慌张张地从大门后跑出去c再跑进来,从府叫了五名护卫出门。 菊儿则返身绕过了正厅c从后边领了两名仆妇出去。 丽蓝寻思道,“高大人这是闹得哪一出?弄得这么隆重!我们扮了恶人,他却扮起好人来。” 说着,便看到大街上车c马起动,那些黔州来的护卫与吕氏的车子往坊门外而去。 随后,看到高峻牵马入府,马缰交给下人,后边没跟着管家高白c菊儿和雪莲。很快他的身影被前厅的瓦顶遮挡c进到厅来了。 柳玉如等人连忙鱼贯下楼,在前厅见高峻,纷纷问他道,“是不是领去兴禄坊了??” 高峻哼道,“你们做的好事,再怎么说她也是大人的侧室,不远千里从黔州赶过来,却让你们晾在大街上,被旁人看到该怎么讲纠我们失礼?” 柳玉如辩解道,“谁说是我们失礼呢?我让人领她去兴禄坊她却不肯,非要摆谱儿说先润什么嗓子,难道要急着去兴禄坊c给叔伯婶娘们卖唱么?” “哼!兴禄坊!我五夫人c二夫人c六夫人住过的地方岂能让她去住,亏你们想得出!再说,谁知她到兴禄坊会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丢了大人的颜面谁来担责?” “不去那里又能去哪里?”有人问。 高峻说,“我让高白带人,把吕夫人送去子午峪了,村子里正有她原来的住处,她要练马,我便给她马。她的安全,我也换上了本府的护卫。她的起居,我也令菊儿c雪莲带了仆妇两名亲自去照顾了,想来这个礼数已十分周到。” 谢金莲道,“糟糕!总算有人去一趟子午峪,你怎么不叫人带些米面油盐c日常所用的给六叔送去?” 高峻道,“这个我已想到了,已吩咐了高白。” “那你一定没想到怎么探听一下黔州母亲的境况!”谢金莲说,“我和柳姐姐方才还在想这些事情!” 高峻说,“放心吧,菊儿和雪莲难道还套不出她几句话?” “但黔州来的这么多护卫车马,一下子挤到子午峪去,一是没有地方c二是她与六叔就住隔壁就不怕扰了六叔六婶的清静?”谢金莲问。 高峻说,“果然你想的要比她们远些,黔州来的护卫们,我已让高白就近安顿在城驿馆里,就不必去子午峪了。” 柳玉如看着高峻,猜不透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怎么就把事情安排得开,而且在她看来,再也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法子了。 让吕氏去子午峪,不让她去兴禄坊,那么既不必担心她在兴禄坊有什么不得体的举止,又调开了她身边众人。 再把菊儿和雪莲c永宁坊两名仆妇安排到吕氏的身边,那么吕氏身边就只有黔州带来的两个侍女,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而且有菊儿和雪莲,吕氏的一举一动根本瞒不过永宁坊。 她心满意足地吩咐,“快些备饭,高大人公事操劳了半日,想是已然饿了,我们一家人弄几样菜c再弄些酒喝,好好给高大人解乏。” 丽容与贴身的丫环故意不与苏殷同行,她们一连去了两次子午谷,都没有看到武才人出太子别宫来练马。 如果像高峻分析的,她摔得不重,那怎么也该出来了。眼下已是八月初十,离着月末还剩下了二十日,难道她不想参与赛马了? 丽容专门去上次武才人坠马之处看了看,土坡上c柔软的茅草之下,沙地上连一点痕迹也看不到了。她重又上马,在武才人的坠马之处把自己的脚从马镫脱了出来,犹豫着要不要跌下去。 她的丫环惊问,“夫人,你要做什么?” 丽容说,她想再摔一次,看看到底能有多严重。但丫环飞快地跳下马跑过来c拦在丽容的马底下不让,“你疯了,夫人!” 正说着,她们看到常与武才人在一起的杨立贞,孤零零地骑着她的马,出太子别宫来了。 杨立贞说,武才人摔的可厉害了,到现在也下不了地,太子殿下为此不止一次地大发雷霆,连她在内的所有宫人们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太子迁怒于谁。 丽容连忙打听,“我武姐姐说什么?找没找大夫看看?” 杨立贞说,太子殿下虽有不快,不过同意武才人的意思,她坠马之事不宜大肆传扬,不然对八月末的马事大赛总有不好的影响,还会影响宫人们练马的趣味。 因而,才人也不怎么吃药,听说只是运用了最古老的按摩之法,豁出时间去康复。不过杨立贞说,武才人立意要参赛的,还不让她耽误练习,她今天就是被才人撵出来的。 丽容问,“那么谁在陪着我武姐姐呢?” 杨立贞就言犹不明地吱唔掩饰,说着话还偶尔干呕,羞涩地解释说,她好像是有了身孕了。 丫环关心地道,“杨姐姐你有了身孕还自己出来,” 杨立贞说不妨事,因为日子还早着呢。然后丫环再问武惟良的下落,丽容接着话就说了自己的意思,“武大人教授才人骑马还是很尽心的,其实谁都知道,那日不比试的话,才人就不会有事的,” 人就在原来的地方站着说话,而丫环为了体现主子对武才人伤势的关心,就提到了夫人也想在原地摔一次的事。 丽容止住她不让再说,但杨立贞已然很是吃惊,“夫人,你是千金之躯,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 丽容说,还不是怪我,耽误到武姐姐的族兄也被罢了职,武姐姐受伤之事万一传出去,居然连累到武姐姐也成了不讲亲情的人了! 这次的会面虽然没大收获,但总算知道武才人的伤势真的不重她不吃药c不请大夫,而且还要参加赛马。 丽容想,至于武惟良复职的事,她总有时间与武姐姐去说一下试试的。 临别,杨立贞对夫人说,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6章 如银与竹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下官知道,若凭着我那族妹,惟良是再也翻不了身的,惟良知道这都是兵部高大人的威望使然。而七夫人相助之恩,小人唯有倾家以谢,除此再无更好的表示,夫人你万万不可推拒。” 丫环得了丽容的意思,上前接了包裹,那只小小的包裹从外面看普普通通,相比之下它的份量实在是太沉了,丫环入手时好悬没有摔到地上去,连忙仔细地挂在马鞍上。 七夫人不想多停,只是对武惟良道,“只是片语之劳,武大人何须多礼。但武大人举家迁往幽州任职,今后做事可要再仔细一些。” 武惟良连连应承,见后边山道上来了人,便匆匆告辞,身子一闪,隐入道边的树丛中去了。 丽容回府,恰好又是其他姐妹们骑马未回,她与丫环匆匆进了后宅自己的内室,主仆两人关门打开这只包裹来看,一下子惊呆了。 外边的包裹皮再平常不过,挂在马鞍子上看起来一点都不显眼,但里面三层五层地裹了六锭赤足的金锭子,每一只金锭说不上是五两还是八两,另外还有一只细细的金质手镯。 此时阳光已绕过了窗子,屋子里虽不亮堂,但这些东西依旧金光闪闪的。 “哇!他真是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了!”小丫环说。 丽容低声喝斥她道,“你给我小声点!幽州盐屯官私合营,没有油水他肯这样?再说,兵部尚书府的话是白给他说的么?”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硬了,便拿了那只细金手镯,塞给贴身的丫环道,“记着,别在府里戴啊。” 丫环欣喜之至,接了手镯放入贴身的衣服里,一位县里的捕快,辛苦一年所得才值七两二钱银子。“夫、夫人,但我要回家里一趟,很快就回来。” 看七夫人点头,丫环匆匆地出去了。 丽容决定,这些日子她不再到翠微宫、子午谷方向去,不然她担心,每次总与家中的姐妹们分头行事,会引起这些人的奇怪。 雪莲从子午峪回来一次,一进府先跑到厨房里抓嘴吃,像是许久没吃过东西似的。 她与府中的夫人们说,“这些日子陪着吕夫人,肚子里素得可以了!” 六叔高慎行夫妇在子午峪丁忧,不可能每天山珍海味,连荤腥都不宜见,那吕氏去后的伙食也就可想而知了,她曾数次在私下里表示过不满。 众人听了嘻嘻地笑,谢金莲说,“雪莲,下一次你想着,把菊儿也换回来改改口味。” “吕夫人一面吃素,一面还要每天到子午谷去练马,当真是十分的辛苦,连肉膘也掉了不少呢!”雪莲对柳玉如回禀道。 …… 子午谷外,吕氏与她的两名侍女在练马时遇见了杨立贞,吕氏先对她这位昔日的丫环居然安然无恙感到了意外,再对她身上的打扮感到惊奇,因为她从中看出了杨立贞身份上的变化。 继而对她进入了翠微宫太子别宫感到了不可思议。 这对几月前的主仆,此时的见面就有了些戏剧性。杨立贞也惊讶于吕氏身份的逆转,因为她现在已是黔州刺史高审行的侧室了。 当发现杨立贞时而干呕着害口时,吕氏贴心地对她道,“妹妹!谁能想到你我主仆各自会有这般惹人羡慕的际遇呢!不如等我们赛过马后同回黔州刺史府。” 杨立贞心中有些反感对方所说的“主仆”两个字,两人见面后短短的时间里,吕氏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她问,“姐姐你因何有这样的想法呢?” 吕氏道,“难道妹妹你真的不知?刺史大人若是得知你怀了他的骨肉,指不定有多高兴呢!府上那位大夫人青若英,每日里只知念佛凡事不管,而崔氏压根就没回去过,看样子再也不会回去了。三夫人的肚子又一直不见动静。只要妹妹去了,刺史府还不是你我主仆的天下?” 杨立贞脸色顿变,意识到了吕氏的出现给自己带来的威胁。 她的身孕与那位令人痛恨的黔州刺史没有半点干系,但有这个吕氏掺和进来,干系就大了。 这可能会影响到她不止一次憧憬过的美好生活,令它化为泡影。一个太子,如何耻于与自己有染的女子,同一位边远州府的刺史不清不楚呢?! 太子万一得知此事,可能不会过于为难一位刺史。但,她这个小小的、身份卑微的宫人,却绝不会再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翠微宫东面,子午谷的修建工程很快便要竣工了,那里早就显出了皇家外苑的低调奢华之气。 而从它动工伊始,杨立贞跳崖的地方就被那些亭台楼榭掩盖了,往事似乎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不冷不热地对吕氏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怎么我就不明白呢?别忘了,如今你是一位刺史夫人,不是一位鸿胪寺典客儿子的母亲了。” 吕氏知道对方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让自己不要口无遮拦,因为与自己有关的过往、有关人的情况,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 接下来的十多天,永宁坊兵部尚书府的女人们,集中精力地投身到马事大赛之前最后的练习当中。 为了熟悉赛道,她们结伴出城,从通化门外的起始点开始,每天骑马跑个全程。 这些人花枝招展地,跑到哪里觉得累了、渴了,沿途那些官办看台及茶坊,她们都是可以下马前去的,在那里坐下来喝喝茶、休息一会儿,并得到县府留守人员的良好接洽。 长安和万年两县所有的公差们都认得她们,因为整座长安,再也找不出哪座府上同时有这么多的美貌夫人骑马出行。 他们只要远远地看到这群面貌殊丽的人,以及她们跟从的规模,立刻便能认得出来。 离着大赛还有最后十来天的时候,鸿胪寺在早朝时奏报:长安要举办赛马盛会的消息,不知怎么跨洋过海、传到新罗国去了。 新罗国三十二岁的女王金可也,本有亲至长安共襄盛举的打算,因边患未宁,陆路经过高丽的通道上战事正如火如荼,因而这个计划只好取消了。 但她集倾国之工匠一千多人,在短短的时间里,为长安的赛事赶制了一份厚礼。 那是按着参赛的四个组别、为每名参赛者分类赶制的赛位号牌。 这倒是个令人意外的情况,因为筹备这次赛马的所有人,谁都没有想到过这个环节。 此时再想,便觉得这些号牌送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因为无论哪处的赛道,尤其是大赛的出发点,不可能让每名参赛者一字排开,参赛者总得有先有后。 有了号牌,则这些夫人、和普通的参赛女子们,只须按着号码、人马各入出其位也就可以了。 太子李治对于新罗此举十分的满意,这件事从侧面体现出,新罗女王对大唐出兵干预高丽无礼入侵本国,持着怎样的感激之情。 而且这批小小的号牌,无疑更提升了首次女子马赛的规格和档次。 礼部尚书唐俭大人马上安排进行号牌的发放事宜,距离开赛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礼部的一位正四品下阶的侍郎,亲自带着两位随从到永宁坊来,他们是专程给兵部尚书府的夫人们送牌子的。 人们这才知道这些牌子的具体样子。 柳玉如所在的第一组的号牌,是径长两寸的圆型金质牌子,挂着绒绳,牌子的边缘一分厚、中间薄如金箔,正面的中间压刻着一个“柒”字,背面用新罗语刻着一句什么话。 侍郎说,这是“长安女子马赛头组”的意思。整块金牌子重约三两,金质牌子总共有五十一块。 “这得耗用多少金子!”谢金莲感慨着说。 而柳玉如则猜测着,在她所持的这块“柒”号牌前边的六人,到底都是什么身份。 第二组的牌子则是银质的,大小和形状与金牌子一般无二。侍郎送过来的号码从二十五至三十三号,其中就有子午峪吕氏的。 恰好管家大夫人菊儿偷偷跑回来打牙祭,顺便就把牌子拿给吕氏。 吕氏接过自己那面亮闪闪的“三十三”号银牌子,再看看菊儿和雪莲二人的第四组竹制牌子,就生出一股优越来。 竹牌子虽然也是做工精致、上边用火漆烫着数字,周边环着褐色的漂亮花纹,但从中彰显的,却是彼此身份上的不同。 女人,因选择的不同,便有着不同的身价,比如这银与竹。 其实谁又比谁强到哪里呢? 她姓吕的别说厚着脸给一位四品刺史做小,就是迈入青楼、做个风尘女子,她也不愿给一个泥腿子乡民做正妻,哪怕被他像姑奶奶一般地供着。 吕氏兴致勃勃,带了自己的两名侍女、与菊儿、雪莲,再去到子午谷外的旷地上去练马,并把属于自己的那块银牌子按着实赛时的规矩,拴挂在了马鞍子上。 一跑起来,那块牌子在阳光下银闪闪的。 但是当她们练了一日、于傍晚回到村中住处时,吕氏才发现自己的银牌子不见了。 …… 金牌五十一,银牌三百二十,铜牌八百十八,竹牌子一千六十二。 高峻从长孙润处得知这个数字之后,他没有像谢金莲那样、算计制作这些牌子到底耗费了多少金子、银子。而是有些奇怪,新罗国的女王金可也,凭什么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便对长安的马赛详情了如指掌。 从七月下旬太子李治决定举办这场赛事、直到新罗国的牌子送到,刨除了在新罗赶制的时间,那么几乎就在四组报名结束之后,参加的具体人数已经被新罗国得知了,而且还有零的整的。 新罗国此举,当然表达了他们对大唐出兵相助的感激之意。 但长安的消息这样快便即泄露,对于身为兵部尚书的高峻来说,简直感到有些惊骇莫名。 万一不只是一场赛马的讯息,而是涉关军国安危的大事呢? 新罗女王金可也不简单,谁说她不是借此机会、显示新罗方面对长安消息的掌握? 再联系到此时唐军在高丽北部的战事,她到底掌握了多少唐军的方略意图,连高峻都有些吃不准了。 高峻有些怒不可遏,暗中吩咐长孙润去查一查。 很快,长孙润就来向兵部尚书报告,问题出自于鸿胪寺。典客署流外二等的典客马洇。 在各组报名结束的当天,马洇便将具体消息透露给了前期跨海、到长安来的新罗使者。 眼下这位新罗的使者仍然滞留在长安,他是用飞鸽的办法,把这些准确的数字传送回新罗的。 长孙润对高大人说。此时新罗使者就住在颁政坊的外国使节驿馆,看样子要等大赛结束之后才会离开。 对于礼部、户部、兵部、鸿胪寺、长安万年共同操办的事情,高峻这位三品大员,不宜跨着部门去追究一位流外二等的典客责任。 因而,当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当庭提到此事、对马洇大加赞赏时,高峻看到连太子殿下也十分满意,对鸿胪寺也有两句褒奖时,就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暗自寻思道,“幸亏没让马洇去龙兴牧场做什么牧监,不然那里有几只羊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与兵部的繁琐事务比较,马洇的这件事在高峻眼里可大可小,很快就不在记着了,他不时地鼓励家中的女人们,在大赛中绝不要顾前顾后,拼力去搏也就是了,到时他会亲临现场为她们鼓气。 但是,在大赛的前一天早上,来自泉州的奏章,把高峻的计划打乱了。 …… 泉州海溢,发生在八天之前的壬戌日子时。 此刻泉州城乡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但排山倒海的浪啸声,将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 他们在刚刚醒来的片刻混沌中、辨别黑暗中传来的到底是什么声音,像是有千军万马突袭过来。 紧接着,紧闭的窗子被大浪瞬间推到床上来,腥咸的大水毫无一丝缝隙地汹涌而入,很快灌满了他们的屋子。 男人们惊叫着呼唤家人,“是海溢!快些起……” 女人们摸着黑在床边摸索她们的孩子,但她们呼唤孩子的话音刚一出口,立刻便被大水淹没了。 泉州湾状如葫芦,有两道河流入海的河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7章 一派胡言 庭议时,李治殿下忧心忡忡,有些游疑c要不要将此事奏报翠微宫的皇帝陛下知道。 他先请太卜署的人上殿,让太卜署依据接到泉州奏报的时间与事由,起卦,卜一下大势吉凶。 太卜署来了一位卜正,年纪约莫六十岁了,他是个正九品下阶,此时颤微微上殿来。 当着朝堂上的太子殿下及一班王公大臣,此人占卜道:“泉州临海,居于泽洼之国。海水溢,则是水入泽乡,起得‘水泽节’卦。” “如何讲?”太子问道。 卜正详思之后回道,“殿下,节卦总诀曰:一鸿天下孤飞翼,花有暗香月有斜。桃花满园未见果,一枝惊坠入皇家。” 兵部尚书高峻在底下听着,不知他云遮雾罩地说些什么。 又听他道,“节卦次诀有云:户庭不出姓名香,久滞宫中未见伤。如待四方重照日,拾节重至西北方。” 太子听他如此说,心中狐疑渐盛,而诀语中的“暗香”c“坠”c“户庭不出”和“未伤”之词,在他听来居然都似暗有所指。 他沉声对卜正道,“你不须说这些模楞两可的话,只说泉州海溢有什么征兆也就是了!” 卜正回道,“殿下,节卦上为坎,借指中男。下卦是兑借,指年轻女子。互中见颐卦乃是宫门之象。依小臣看,宫中定有中男少女败坏风俗之事,于天道c人伦有损。有失节才有拾节啊。泉州海溢,绝户三百c毙命三千人,实乃上天垂警” “一派胡言!”太子勃然大怒,冲下边吼道,“来人!将这胡言c惑乱人心的家伙给寡人拖了出去c乱棒打杀了!” 马上有四名金甲禁卫冲上来,像捏小鸡似地抓住卜正往外就走。卜正被人拖着走,手中抖着一本卜书,声嘶力竭地衰告道: “殿下息怒,小人哪敢乱语!皇帝问卜,该当九五爻为用,储君动问则是二爻为用。象曰‘不出门庭,失时极也。’讲的确是失已昧时c怀宝迷邦c洁身” 李治在今天的反应大大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因为在历朝历代,无论行政宽严与否,均以广开言路为标榜。 而各类官署之中,有三个部门拥有“胡言乱语”之权c而很少被当庭斥责,更不消说因为一两句话就被乱棒打死了。 它们便是太史局c太卜署c御史台。 不然的话,是想要写史的人罔顾史实味粉饰?让占卜的人察言观色c只报喜不报忧?还是令那些专事参劾大臣过错的御史们,遇事时噤若寒蝉? 事发突然,多数人不知所措。但兔死狐悲,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连忙现身,制止道,“殿下,不可呀!” 此时的太子已经回复了常色,喝道,“将这老儿给寡人推回来!” 褚大人看看吓得浑身乱抖的卜正,心里说道,若不是我的内常侍负责如实记录皇帝c及监国储君的言行,依着太子今天的怒气,我是绝不会为你求情的。 只是,太子殿下真因为几句话便将你打杀了,我是记录呢?还是不记呢? 褚大人奏道,“殿下,人一老便有些昏聩,偶尔胡言乱语也是有的。依微臣看,方才的占卜也太过草率!海溢发生于壬戌日子时,他全然不加考虑c便信口开河,因而看差了也在所难免。” 卜正哆哆嗦嗦,知道褚大人是在为自己开脱,颤了声音回道,“正c正是,罪臣执卜不精,丢开了最关键的参照,多亏了褚大人提醒!” “再断!”太子喝道。 卜正重又仔细看过了卦象,回道:“罪臣果然看差了褚大人所言‘子时’大有学问,正该仔细端详。这次罪臣再看,互卦中现‘颐’卦,的确是宫门之象,但子时正应在北边,小臣推断有年轻女子在北宫门内逾制。” 卜正这次不敢极度危言耸听。 但被太子一吓c便来个大转弯,就显得自己第一次真是胡说了。因而他第二次的断言仍旧不离宫中,却只说有宫女逾制。至于逾什么制,范围就广了许多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李治听罢,心中又是一惊。 但是这回他就不那么冲动了,冷冷地说道,“宫内宫女众多,逾制之事总会有些,内侍省严加巡察处置也就是了。” 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缠什么,但觉着阶下这位卜正,弄不好真的窥到了什么机密,此人再也不能留了。太子说道,“你已老迈了,致仕去吧!” 只因几句话的缘故,卜正便丢官回家了。 接下来就议论泉州赈灾由哪位大臣出面前往。 在太子李治内心里,实在不想此时将泉州海溢之事奏报皇帝。要报,也最好在赈灾一事有个不错的眉目时再报,不然就显得他主持不了突发事件似的。 但赈灾之事绝不能久拖之下而没什么进展,不然到那个时候陛下再问起来,对太子能力的影响也不小。 泉州有民户二万三千八百六,人口十六万二百九十五人。有四个县。此次海溢中,有三百户倾家而没c毙命的达到了三千人,伤者不计其数。 而倒塌和损坏房屋c淤没良田数目到现在也没有统计上来,不清楚有多少的人流离失所c生计无着,其中的隐忧确实不小。 李治知道,这种费力的差事没有人愿意去。 不过他深得皇帝的问事之道,在问过“不知有哪位大人愿往泉州赈灾”之后,便举目去看兵部尚书高峻,他坚信高峻的能力。 高峻心里叫苦,但人却没有瞬间迟疑,挺身说道,“殿下,微臣愿往!” 李治有些感激地看向兵部尚书,暗道父皇说的果然没错,“但高丽军前有战事,高大人你可脱得开身么?” 高峻暗道,我倒是脱不开身,明日赛马,夫人们还严令我去观战助威,但你总拿眼睛瞟我干什么?我岂敢不去?!站出来晚了便是毛病! “殿下,高丽战事自有英国公李士勣坐镇,国公久历战阵,又有薛礼及思摩相助,微臣没什么不放心的。” 李治问,“高大人对下一步的战事走向不知怎么看呢?” 高峻道,“殿下,新罗国女王广集工匠打制金c银c铜c竹四色赛马号牌c襄助长安的赛马盛会,说明在她新罗边境上的压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微臣想,只要再有一次奏捷,天气也入九月,英国公自会奏请撤兵。” 李治道,“好,那么高大人准备何时动身赶往泉州?” 高峻心说,我想赛马完了再去,你同意么?“回殿下,赈灾事急,微臣散了朝议后立刻就要动身。” 李治觉得过意不去,想了想道,“高大人千里赶赴泉州,去后身边也无人照应起居,寡人便令我那位贤嫂——外宫苑总监——苏殷与你同行,她是个细致的人,你们遇事有商量,且公私兼顾了!” 自始至终,从西州至长安,高峻官越来做的越大,却一直不敢对八夫人苏殷动什么心歪思,充其量也就是偷偷咽两口唾沫。 她若跟着自己去泉州,高峻估计着,柳玉如八成连赛马的心思都不会有了。而且自己总有从泉州回来的一天,他可不想挨咬。 他想了想,郑重回道,“殿下,子午谷的行苑建设正到了收尾的关键时候,微臣可不想这件工程受什么影响,只想让陛下早日有个近便一些的适足之园。” 李治点点头,不再坚持,“凡涉及赈灾之事,高大人有便宜行事之权,州c府c郡c县悉听调派,工部c户部和刑部随员听调。寡人唯求泉州军民早日安居乐业,以慰陛下爱民之意。” 此事议定。在高丽战事未定时c有兵部尚书亲去泉州,足以体现太子对救灾之事的迫切态度。 而且高峻对北方的战事也给出了大致的预计,李治心里有了底。罢朝之后他未回东宫,而是马不停蹄赶往太子别宫。 他轻车简从,直接进了金华门,也未去翠微宫。因为去了也不便与皇帝讲泉州之事,太子立意等泉州之事有了眉目再说。 在安喜殿内,武媚娘和杨立贞正在议论一件事: 不久前,杨立贞自己出去宫外练马时,在旷地上的草丛里拣到一块赛马排位的银质“三十三”号牌子。 她知道这块牌子正是黔州吕氏的,因为杨立贞在吕氏的马鞍上见过。 不过杨立贞拾到银牌之后并没有给吕氏,明明见吕氏及她的侍女们不止一次地找寻,她也没吱声。 只是今天,这块三十三号牌子被武才人无意中看到,杨立贞就不能不说。 两人将拾到的牌子与武媚娘手上的银牌子放在一起比对,发现它们并不完全一样。 武媚娘的牌子是李治来时亲手交给她的,号码是“三百二十一”。 两个牌子虽然都是银的,但武媚娘手上的略大,号码上还涂着醒目的朱漆,拴挂红色绸带。而吕氏的这块字上无漆,只拴着绒绳,但与绸带比较起来就不算醒目了。 太子抵达前,这姐妹二人刚刚达成一项协议:不将这块三十三号银牌送归吕氏了,就是不想让她参赛。 杨立贞只用了一句话便让自己的愿望得逞了。 她对武媚娘说,“吕氏练马时曾炫耀她的出发位次,说在长安有资格用银牌子的,几乎没有几个人排在她的前边——只有区区三十二人而已。” 太子一到,杨立贞便识趣地躲开,再去外边练马。在旷地里她又看到吕氏带着两名侍女c骑着马在草丛里来回地寻找。 她跑过去假装不知,就要看她们焦躁不安的样子,心说我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从黔州跑过来气我,就让你一无所得地回黔州去! 就这么一上午,杨立贞就看对方找过来c找过去的,而她在袖子里握着吕氏那块牌子暗自发笑。 午饭时,杨立贞回安喜殿,发现太子已离开了。 但是武媚娘却告诉杨立贞,太子得知此事之后,明确吩咐要将牌子送回给失主。 不过武媚娘说,“只是我原来的位次太靠后了,竟然排在三百多名之后,我想把两块牌子换一换,你帮忙,把我的这块立刻扔回旷地里去。” 杨立贞只有照办,马上出了金华门,看看无人,把系了红绸的“三百二十一”号银牌子往显眼处一丢,鲜艳的红绸在绿茵地上一眼就能看见。 她猜测,明天便要开赛了,这些人不会甘心,午后一定会来再找一遍。 回来后,杨立贞登上安喜殿的顶楼,看到吕氏主仆果然不死心又来找了。杨立贞远远地看见她们拾到牌子后很快离开,就跑回来向武媚娘回禀。 八月三十,长安城第一次各界女子马事大赛正式开赛。 一大早,城中万人空巷,坊民们扶老携幼,纷纷就近c出了离家最近的城门,到城外的宽阔赛道两旁等候大赛开场。 卯时三刻,在京亲王c大臣c外方使节c按时到达了通化门外的赛场起发地点。 他们在那里登上了全程赛道上规模最大的看台,看台高过一丈c分上下三层,各层有木梯相连,四周挂着彩绸,上搭着席棚,看台下有鼓乐队开始鼓吹。 内侍省褚大人c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c及户部尚书在看台的前面就坐,兵部高峻的位子空着,看来已经起程去泉州了。 太子殿下未亲临此处,他将在大明宫的宫墙之上观看这场赛事,那里有司天监的一座高大的观象台,太子去了那里。 大明宫是贞观皇帝为太上皇颐养天年,而在贞观八年时对隋永安宫大事扩建而成。 它建于龙首原之上,渭水之滨,往南可俯瞰整座长安城,往东c往北c往西可以极目,将东西两处城外的禁园尽收眼底。 因而,太子殿下只须在大明宫的宫墙上动动步子,便可观看到近三分之一的赛程盛况。 时间距离辰时已经很近,第一组——三品之上贵妇的比赛即将开始,参赛人已开始在组织者安排下验看金质号牌c对号进入赛道。 这一组的比试有四大看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8章 宫墙之上 第四点也同样有的看。 五十名持有金质号牌的夫人之中,为数众多的人已经年纪不轻了,这些功勋卓著的当朝重臣的妻子们c国夫人们到底有着怎样的骑术,同样是令人期待的。 远处人山人海,拥挤不动,而看台上的那些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生怕落掉了每一个细节。 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在昨天傍晚c刚刚软硬兼施地说服了手下的内侍。 他们将太卜署那位险些丧命的卜正的c胡言乱语的记录全部都删除了,改之以简单的几个字,“贞观二十二年八月,泉州海溢,兵部尚书峻往赈。” 此刻他的心情是很放松的,宣布第一组大赛开始。 鼓吹声停止了,人们看到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一提白马,站到了起始赛道头排c头名的位置。 “站在第一个出发位的是太子妃!”有人情不自禁地说道。 太子妃王氏的白马是精选出来的,个头匀称c品相不错,饰着精致的辔头。它极通人性,太子妃只是稍稍地带了下缰绳,这匹马就已经会意了。 太子妃只有二十岁,可能是担心赛马途中出汗,所以她没有画宫妆。但所有人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场内场外瞬时静了一下。 看台距离赛场有些远,有些人目不转睛,抱怨规划者的粗心。因为这让他们不能利用这次光明正大的机会,更清楚地观察太子妃的美貌。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的拘泥,身着太子妃独有的黄罗鞠衣,头上也没有插钿钗,因为要骑马,怕颠落。 这是一款类如“褕翟”——也就是太子妃受册或参加朝会大典时所穿正装,只是不是青色而是黄色的。衣服上加着金饰,而佩c绶的规格与皇太子相同。 接着进入赛位的是四位亲王妃,她们年纪略大过太子妃,但是都不过二十几岁,而且个个引人注目。 紧临着太子妃的正是江安王妃冯氏,她今年二十四岁。 江安王李元祥是高祖皇帝与一位杨姓的嫔所生,最初封为许王,做过四个州的刺史,在亲王之中算个实力派。 李元祥身材高大,腰带拉直了比人都高,食量一人抵得过个人。 不过此人贪暴,脾气不好,那些得到任命c去江安王府做王府官的人都百般推托,谁都不愿意去上任。 再看这位冯氏,因为过着受人尊宠的优越生活,让她肌肤细嫩c眉黛目清,但神色间就掩饰不住一丝骄傲之气。 就连她的红马站到赛位上去时,也显得极不老实。 立刻有江安王府的娄罗们高声呼好,为自己的主子助威。 冯氏抬眼看去,在看台下方正好站着身材高大的李元祥。 李元祥不去看台上就座,而是被一群手下簇拥着站在看台下方,此时正握拳c冲她用力地挥一挥,那意思是,“你给我拿个好名次回来!” 第三位的是舒王李元名的妃子赵氏,今年二十二岁了,她身材小巧,乌发如云,丹凤眼上描了淡淡的乌影,偶尔的顾盼中熠熠有神。 她所选用的马匹也不高大,提马上前时显得极为谨慎,与江安王妃并排着,但有意无意地与她拉着距离。 舒王李元名是小杨嫔所生,此人行事严谨c不矜夸,对家仆管束甚严,深得贞观皇帝的喜爱。他的王妃也同样谨慎,太子妃隔着中间的冯氏与舒王妃问候,她微笑着回礼。 这两位的丈夫都是“元”字辈,与贞观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而占到了第二c三位的位置。 第四个上前的,是蒋王李恽的正妃刘氏,她只有十九岁,正是好胜的年龄,坐下一匹斑马生龙活虎,手中的马鞭也如太子妃那样缠了金丝。 李恽是贞观皇帝与一位姓王的宫女所生,与太子李治同辈。但听说他玩物丧志,喜造奇巧之器,好异服珍玩。 有一次李恽由国中各州府搜集到珍玩四百车,令所经州县大动干戈地护送,被御史台劾奏。但皇帝却将奏章压制下来了,对李恽半句也未加责问。看得出皇帝对他也是极为宠爱的。 第五位是纪王李慎的正妃崔氏,二十一岁。李慎是皇帝陛下与韦妃所生,眼下兼任着襄州刺史,治下襄州夜不闭户,曾得到皇帝颁下玺书勉励,当地人为其立碑颂德。 由出席此次赛马的四位亲王妃便可看出:不论是高祖的儿子,还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儿子,好也好的出色,坏的冒脓水的也有。 她们都身穿着内命妇的公服,佩c绶规格同诸亲王,头上同样未戴钿钗,只用丝带将头发系住了。 看台上那些有经验的大臣们据此便能猜得出:在当朝人数众多的亲王当中,能够坦然与太子相处而不必有什么疑虑的,也不过就是这几个。 别看出席比赛的只是他们的王妃,但却体现着他们本人同太子的关系——有的是关系真好,有的只是什么不论。 皇家本就不是有情的地方,每个人都得竭力保护自己。 亲王也是如此,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们的失望c高傲c颓丧c不平c野心等等各种不良情绪,尤其是不能让太子加深对他们的上述印象,哪怕让太子怀疑到这些也是不妙的。 因而,多数的亲王选择不让自己的王妃参加,而且不参加也要有合理的c令人信服的理由,比如不擅骑马c身体不好等等。 即便如此,今天出席赛马的四位王妃中,就有两位跃跃欲试,有些志在必得的架势。而舒王妃赵氏,和纪王妃崔氏看起来则有些拘谨。 不明原委的人认为,这是她们受过良好家教的结果,太子妃王氏有意地隔着人与这二人打招呼,让她们自然一些。不过明眼人在这个细节中已看到了许多内容。 第六位,便是来自高府的东阳公主。公主是有很多,但门楣如高府的就没有多少了。 东阳公主知道自己的右边是柳玉如,但左右看了几次都找不见她。马上便要开赛了,她怎么还不来? 对于柳玉如,东阳公主是极为喜爱的,曾不止一次地在皇帝陛下跟前提到过她。公主今天也有意地打扮过,但却不大想与那些王妃们争什么。 不过公主知道,只要柳玉如一出场,一向以容貌自矜的这几位,尤其是江安王妃和蒋王妃一定会收敛一些的。 柳玉如的这个第七的位置,是东阳公主给选定的,第一排只这七个人,她让柳玉如与太子妃王氏分处第一排的两端,那么太子妃王氏也就不会有什么尴尬了。 “兵部尚书府柳夫人到了吗?”验看号牌的人已是第二次叫了,东阳公主在马上回身,往场外看。 与公主隔着一位的蒋王妃不耐烦地嘀咕,“她怎么还不来呢!” 而与她也隔着一位的江安王妃冯氏则怀疑道,“她只是尚书夫人,如何站到了第一排!” 太子妃微笑着解释,“但她属国夫人列,是可以的。” 东阳公主不说话,心说柳玉如到场后,看你们还闭不闭嘴! 公主认为是高峻奉太子之命,匆匆赶去泉州赈灾,柳玉如一定是因为打点他的出行,才耽误了。 有些人满怀憧憬地等待,为了一睹柳夫人芳容,他们认为就是多等上一会儿也是值得了。 但褚遂良派人从看台上下来,说柳夫人今天不到场参赛了,她临时决定随兵部尚书高大人去泉州赈灾。 其他的一品国夫人和将军夫人们,在场外的再一次骚动c和人们议论纷纷中陆续入场。 相比而言,后面依次排至第二排c第三排第五排的国公夫人c特进夫人c尚书夫人c千牛将军夫人c太常卿夫人和卫尉大将军的夫人们是很自然的。 卢国夫人五十多岁了,在进入赛位时开玩笑说,论骑马她是不惧怕谁的,想当年在随着卢国公程知节打仗时,有一次逃命,贼将的射出的箭都追不上她。 在轻微的失望气氛中,礼部尚书c莒国公唐俭在看台上鸣锣一声,马鞍上挂着金质号牌的夫人们起动了坐骑。 人们呼喊起来,口哨声也有,蹄声如鼓,敲动着赛场,江安王妃和蒋王妃两匹马当先冲到最前面去了。 为了催促其他人快些奔驰起来,连鼓声也响起来了。 人们看到太子妃微笑着c鼓励舒王妃赵氏和纪王妃崔氏,并挥起手中的金丝马鞭c用力地抽在她们坐下马匹的身上,令它们吃痛奔跑起来。 所有人发出了一阵欢呼,赞叹太子妃的礼让和平易,比赛终于有了些比赛的味道。 大道边,有成群的年轻人随着赛队呼喊着奔跑。 他们可以有些大胆和失礼地追着看比赛的这些人,目光可以在那些王妃公主们的脸上流连一下,而且也没有官差来趋赶他们。 这简直就像是过年一样快乐! 在大明宫东宫墙之上,太子李治正注目看着城外驰过的第一组赛队。 他轻而易举地在参赛的五十人行列中找到了自己的夫人王氏,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东阳公主。这两人驰在一起,马速不快,但看起来有模有样。 李治认为,太子妃王氏在这些人里是最为引人凝神的,不仅是因为今天她穿了唯一的黄罗衣饰。万里是她不争抢,反而还替别人助鞭。 太子没有看到柳夫人,不过认为柳玉如今天的缺席,恰好给了王氏大放异彩的机会,太子怀疑这是不是高峻有意为之。 宫墙上可以并排驰得开四辆小型的宫车,宽阔得很,但风也很大,太子的护卫们受到了示意c离开李治身后二十几步远。 在他的身边只站着一位侍女,她头戴有面纱的宽沿遮阳帽子,与李治离得很近。在太子妃驰过去时,这名侍女由衷地低声赞叹道,“哇,太子妃真是漂亮!” 李治同样低声道,“你也是。” 太子这样的评论,就有些轻佻。她用遗憾的语调,用更低的声音对李治说,“只可惜,你不让我参加比赛了,枉我练了那么久,为此还坠马了累你费心为我治好。” 李治有些心神摇荡,意识仿佛一下子c被她的声音拉回到太子别宫的香罗寝帐里去了。 他心虚地回头,假装追看城下驰过去的马队,其实是在留意那些护卫,风就是从他们那里吹来的。 他说,“我认为卜正的占断根本就没有错。” 他低声默诵道,“户庭不出姓名香,久滞宫中未见伤未见伤。” 太卜署的那位糟老头子好像是生着千里眼。那么,泉州的海溢便是他与眼前人的妄行引起的? 但他查过,雨天里皇帝的那句口旨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内侍明明白白记录在案。 而且这么久了,她在坠马前几乎天天在安喜殿出入,坠马之后更是连床都不下,翠微宫里根本一次也没有找过她。 这时,这名罩面的侍女急切地说,“她们跑过去了,我们看不到了!” 李治这才发现,第一组参赛马队已经绕到大明宫的西北面去了。他吩咐道,“我们上宫车,去西面。” 环城赛道共有六十里还多,但第一组的路线是自城北横穿禁苑,在城西延平门进城c沿着通衢穿城而过,路过永宁坊直抵城东的延兴门。 李治在大明宫的南宫墙上一看到领先的骑手进城,其中就有身穿黄衣的太子妃王氏。便叮嘱身边的那名一直形影不离的侍女,“我须去迎一迎她,你在这里等着看好戏!” 但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走了,万一有人查我的身份,我该怎么办?” 太子已匆匆起步,因为他得立刻出丹凤门,骑马抄东北内城的近道,才可恰好在终点迎住太子妃,因而只是回身道: “没有我的吩咐,哪个敢呢?” 太子说完便走,那些太子卫转身都走了。 宫墙上只有他俩一起坐过的c四匹马拉的很是气派的小型宫车,车台上站有一名监门的尉官名内侍名驭者,车前地下又站着一名内侍。 果然他们一句话也没有,也不请她上车。这个侍女担心,她刚才与太子在宫车里极为私秘的谈话,以及亲昵的举动都瞒不过这些人。 为给自己壮胆,侍女对监门尉官道,“我要去东宫墙,载我过去。” 车前的内侍立刻无声地掀开车帘,等她伏身上车后,驭者立刻让车子载着她飞驰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9章 占了便宜 第二梯队的几位女子彼此谦让,谁都不想往前c跑到太子妃的前面去。 太子妃只好笑着c逐一在她们的马身上各打了一鞭,然后自己才第六个抵达终点。 大道边c看台上欢声雷动。新罗使者站起身来,像其他人一样,一边顿着脚一边鼓掌,随着大家高声叫着,“好!好!好!好” 她们下了马,看到太子殿下手里托着一顶由青柏枝c彩雉翎编织的花冠向她们走来。 蒋王妃以为这是送给她这个第一名的,但李治越过了她,想也不想地将它戴在太子妃王氏的头上,对她道,“想不到,你居然这样出色!” 这顶花冠并不是奖给冠军的,冠军自有优厚的奖励。 但太子殿下亲授花冠,无疑有着无可比拟的荣宠。当着身边的人,他的妻子并不隐瞒地说,“可惜柳夫人未到,我有些遗憾呢!” 李治安慰说,“没关系,我与你一同看接下来的一组比赛,因为高峻另八位夫人肯定在里面。” 他们不去看台上,而是就近地在赛场边架起伞盖,放好了座位和木案。 第二组入场开始了,这组中参赛的人较多,报名确定参赛的有三百二十人之多,而且多数是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过三c四十岁的样子。 严格说来,第一组的比赛只是象征味道大些,以示长安女子骑驭的参与之广泛,同时提升了赛事的规格。 但第二组才是最引人入胜的。 这些人彼此没有身份上的悬殊差异,品阶最高是个四品,她们的丈夫们能在四十岁之前这升到个品阶,个个都出类拔萃。 今天没什么可尊让的,撒马去跑也就是了,谁不想出出风头,借此也让她们丈夫的名字出现在那些高官的谈资里。 而靠着谨慎无错c熬资历熬到这个品阶的人,大都已经五旬开外了,他们多半会选择让夫人做个场外的看客。 先是同品级的宗族官员中的夫人们入场。 然后是四品的各部侍郎们c尚书左丞c太常少卿c军器监c上府折冲都尉c正议大夫c左千牛卫中郎将的夫人们入场。 李治歪着头,在已入场的前几排人员的空隙里,搜寻他认得的兵部尚书府的三夫人c四夫人c五夫人c六夫人等人。 最后他找到了,樊夫人排在第三排第六名,李治只能看到她侧脸。 她低着头,腕上挂着马鞭,正抓住开赛前最后的机会整理自己的服装,她在二十六号。 旁边是那位谢夫人,另一边是四夫人思晴。 而外宫苑总监苏殷排在第四排的第一位,她的旁边一定是还未见过面的九夫人丽蓝,这人年纪比兵部尚书府的另外那些人稍长,但别具姿色。 太子妃偷偷地提醒丈夫,他是今天的尊者,要注意人前的礼节,不可过于发痴地盯着某一处看。 于是李治便借这个机会,向妻子指明兵部尚书府的八位如夫人。 因而太子妃有些由衷地赞叹道,“呀,虽然事先有所耳闻,但今天还是没有想到,幸好没同她分在一组!” 太子低声对她说,“你也不错。” 这句话与他刚刚在大明宫的宫墙上说的那句话,无论语气c还是意思都有点相似,于是就想起了留在那里的女人。 李治对太子妃说,“等开跑后,寡人有事先走。” 丽蓝的右边正该是那位吕氏,但她不在位置上。丽蓝与身边的苏殷提示这件事,苏殷说,“也许是不想出场了吧。” 其实吕氏已经来了,只是因为她手上“三十三”号银牌子弄丢了,只在旷地拣到了这块“三百二十一”号,因而站到了最后一位。 她以为,此时拿手上的牌子一定是杨立贞的。 吕氏有些惊讶,想不到两人分别了短短的时日,自己的这位昔日跳了崖的小丫环,居然也有资格使用银质的号牌。 但吕氏从号牌上的数目字来看,杨立贞的身份充其量也只该够得上从六品下阶,不然不会排到最后边。 她想,怪不得杨立贞不屑于随自己回黔州。 如果能够嫁个从六品的京官,自已也不会跑到边远的黔州去,长安多么繁华呀。 验牌者验到最后,也只是留意她手中晃一下的银牌子,并不仔细去看。因为开跑的锣声随后就响起了。 为了让排在前边的人先驰出去,吕氏感觉着蹄声又震动了许久,她前面的那一排人才启动起来。 她猛地一鞭抽在坐骑的后胯上,但前面的人总是成堆地压制住她c挡住她的去路。 她打着马左右地寻着可以冲出去的空隙,同时懊悔丢掉的“三十三”号牌子,这让她一开始便处于了下风。 这一组的比赛一开始便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女子们纷纷发出“驾!”“驾”的清叱,一股五颜六色的洪流,由坐满了高官和使者的看台下冲过。 看台上c赛场外的人们很快看到,有两匹马在起跑后不足二十步的距离上脱颖而出,一眨眼就冲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 褚大人兴奋地从最高的一层看台上站起来,冲着下边高呼,“樊侄女!好样儿的!好!” 新罗使者站起身来,像其他人一样,往前倾起身子,一边顿着脚一边鼓掌,随着大家高声叫着,“好!好!好!好” 木质的高大看台随着人们无数次的顿足c跺踏,一下一下有规律地颤动,随后“吱呀——”一声,朝向着赛道一边的横板一点一点地偏离了竖柱,最后完全脱离出来。 看台倾缓缓倾倒下来! 上面的人们惊呼,死死抓住看台的木栏,将身子倚住,问题是木栏也是看台的一部分。 如果将这些一品c二品的大官c和外方观礼的使节们从看台上抛下来,让他们跌得灰头土脸,这将是此次大赛的最大败笔。 一个月的时间筹备,最后闹这么一出,不伤人,脸也会丢到国外去。 李治一下子站起来,仿佛已经面对着父皇的诘问。他看到原本站在看台下的许多人已经跑出来,有的冲上了赛道。 赛道上多半的马匹已经跑过去了,只有拖在最后的四五人正好跑到了看台的下边。 有人大吼一声,挺身站到将倾的看台底下,用肩膀一下子抵住第一层看台的木梁,腿下用力,硬生生地将它扛住了。 是江安王李元祥! 此刻他身边那些叫阵的娄罗们大部都吓跑了,他也支撑不了多久,面红耳赤地想吩咐个人,赶快叫看台上的人下来。 而此时就有个身量不高c又有些瘦的典客署典客跑过来,他的头顶只到李元祥的胸口,举着双手刚刚能托到木梁,他在给江安王助力。 江安王说不出话,看着他。这人马上会意,跑出去,挥舞着手臂冲看台上高喊: “上边大人们快下来,对!不要乱,一层二层的先别动,不要让看台失重,让上边的褚大人和唐大人先走!” 看台倾倒的势头止住了,娄罗们再跑回来帮忙,人们在这位无名典客的指挥之下,有序地从看台上撤离。 看看有惊无险,李治不想在这里多呆了,不过对工部,他总得问责一下他们的施工质量。另外他还须想一想,要如何褒奖他这位大出风头的皇叔——李元祥。 吕氏的马恰好冲到看台下,但她的去路再一次被阻,而且坐下这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马,被冲上赛道的纷乱人群c以及人们失措的尖叫惊到了。 它绕着弯子跑出了赛道一路狂奔,也不受吕氏的控制,她开始尖叫。 这时,有一位公服骑士适时地驱马赶到,他追上吕氏,在马背上一伏身,伸手捉住她的马缰。 他伴着吕氏的这匹马跑,先慢慢地施力让它减速c平静一下回归正道,然后再带着它逐渐加速。它挣扎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表现正常,又拖在最后奔跑起来。 吕氏认定,这个年轻的骑士就是大赛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的人,保护她们这些有身份的夫人的安全。 吕氏惊魂不定地对他表示感谢,但那人不说话,一直随在她的马后保护。 吕氏骑术不怎么样,从黔州赶过来后也没怎么练习,更主要的是没有教师,而且她又被丢牌子的事影响了好几天。 此时她再回过神来看,发现就连跑到最后的那一批人,也已将她落下了老远了。 她想半途而废,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退出比赛,但这名保护她的骑士一直跟随,她不好意思。 跑在最后的人永远没人关注,赛道上已经没有她期待的热闹,观赛的人也越跑越显得寥寥无几。 吕氏兴趣索然,数次想停下来,过了东禁苑之后,就感觉着这次的比赛对于她来说是种煎熬了。 她骑马前行,问身边的那位骑士,“你叫什么?” 骑士不理会,却帮她在她的马身上加了一鞭。 二十里路到了西禁苑内,前边的人影子一个也看不见了。最后一个出发,再最后一个到达,吕氏沮丧万分,不由得后悔自己贪图杨立贞的牌子。 她不知道自己该持着什么样的表情进入通化门的终点,面对着看客们指指戳戳的议论c心平气和地完成比赛。 而四面的城,此时她只跑完了北城。 届时,高府所有认识她的那些参赛的夫人们,不一定比别人笑声更高,但一定比别人更幸灾乐祸。 她不是傻子,体会得到她们对自己的抵触,根本就不拿自己当高府人。 在西禁苑,明明有醒目的标示指出赛道方向,但此时那名骑士却第一次发话:“夫人请随我来!” 他的语调谦卑c口齿清楚,但不容拂拒,带着她往左侧一拐,从西禁苑的赛道上偏离出来,穿过茂密的树丛,踏上一条起伏的小道。 这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吕氏忐忑着,但不允许迟疑,不知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他们直接入西内苑,在一座冷僻的北宫门前,骑士冲门上的禁卫晃了一只特殊的牌子,他们便放行了。 苑内有一条笔直的东西向大道,两侧是高大的宫墙。 骑士在前边掌握着马速,而吕氏完成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地域,她不停地打马,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对方丢下,那她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抓住机会大声问,“这是哪里?!”她要让骑士听出自己的疑虑,如果再不说明她就不走了。 骑士简略地告诉她,“是夹城,这是陛下出入皇家禁苑的专用道路,别人是不许走的,我们正在通过玄武门禁区。” 吕氏心跳到了嗓子眼,如果不咬着牙就该跳出来了。 骑士说的是“通过”,那就不是皇帝陛下要召见她了。她有些明白过来,意识到这是在抄近路。 吕氏疑惑这个杨立贞到底是什么来头,持着排位最后的“三百二十一”号牌子,却有这样的待遇。 杨立贞丢了牌子,一定连赛场都没有来,这个便宜就让她姓吕的拾到了。 只是往前驰了两里,他们一拐,凭着骑士手里的牌子进入了玄武门,贴着内城墙往前奔跑。 在这里每隔十步有一名禁卫站立,禁止闲人通行,而且还有卫士巡弋。 又四五里后,骑士再发话,“前面是东宫的兴安门,没有人阻拦,你出去c沿着东宫的外墙走,在太庙往东至春明门,便可汇入赛道了。” 吕氏心花怒放,再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发现身后的蹄声不见了,骑士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此时,她不紧张也不害怕,看得出自己只是占了杨立贞的便宜。 大明宫宫墙的西南角。 只有太子李治与那名轻纱罩面的年轻侍女站在这里,太子禁卫的人虽然离的不远,只有二十几步,但他们被这里的一座钟楼挡住了。 侍女大胆地攀住了太子的脖子,被他一手揽住腰,一手去揭开挡在两人之前的罩面薄纱,此刻正在端详自己。 侍女对他道,“殿下,你真英明,想出这么个办法堵人的口。” 李治道,“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卜正既然有话,那就总得有人逾制。” “可是,她可是高府的人呢,高府岂能坐视出这样的丑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0章 真棒极了 “真棒极了,殿下!”她低声地欢呼。 片刻之后,吕氏骑马赶到这里,她是一个人,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牌子。 上边,侍女与太子躲在垛口之后,看底下的妇人下了马,拾起了那块“三十三”号牌子。 李治嘘了口气,低声说,“我们走。” 两人一前一后由钟楼的角墙后出来,太子挺身阔步地走在前边,侍女随在身后,两人隔着五步的距离,最后一同上了宫车。 …… 在兴安门,守卫东宫的禁卫要求吕氏出示她的号牌,吕氏从马鞍上摘下了那块“三百二十一”号交给他们。 那些人扣下了牌子、放她出门。 东宫的东墙外有些阴翳,但吕氏的心中却很敞亮,她不但抄了近路、手中又有了自己原来的牌子。 而且吕氏坚信,杨立贞的来头一定不小,有专人引她作弊。那么她敢以拾到的牌子排到前边去也就不奇怪了。 吕氏想,谁知姓杨的居然将三十三号牌子也弄丢了,她一定刚刚从这里跑过去,想来这条路没什么问题。 她按着骑士所引,一直跑到太庙,果然有一条东向的大道。 城中能动的人几乎都到了城外,大街上几乎没有人。吕氏策马飞奔,很快出了春明门,北面五里外的通化门便是终点。 赛道上安安静静的,此时,观赛的人们都拥到前面去,准备迎接第二组第一批抵达者。 春明门外没有看台,因为没有看点,北面不远处就是通化门的终点了,人们都在广运潭边的看台附近。 吕氏抓紧插入大道,小跑着往前半里远,这才将自己原来的三十三号牌子拴在鞍子上,将马打起来。 看样子她就要一举夺得头名了!不,是第二名,她的前面应该有杨立贞,便宜了这个丫环!不过第二名也很不错了。 广运潭边的看台地势较高,赛马一到了这里便可开始冲刺。这里的人很多,吕氏没看到有谁于先她抵达。 她没功夫往看台上看,狠抽了坐骑两鞭,兵部尚书府大管家高白为她选定的、这匹胆小怕事的赛马,居然要在黔州刺史夫人的驭使下取得惊人战绩! 终点遥遥在望了! 高大的看台已经在这个功夫里修缮一新,上面重又坐满了看客,不过他们老实多了,个个安分地坐着,只有赛道两边的人又开始蹦跳着呼喊,给先到的人助威。 他们喊的太疯狂了,“超过她!超过她!超过她!超过她!” 吕氏往前看,根本看不到杨立贞的影子,那要她超过谁? 但身后猛地听到了急骤的蹄声,有两个人几乎是并排着、从她的一左一右一下子驰过去了!吕氏看出左边那个是樊莺,右边的那个是思晴。 吕氏有些惊愕,如果全程的赛道算作十成的话,那她几乎占到了六成的便宜。但还是让人家在最后的关头超越了。 而且超越她的人不是别人,是樊莺和思晴,高峻的三夫人和四夫人。 原来人们呼喊的是让她们超过自己!于是她又想拿到第四名,但在接下来不足二里的路程上,又有三个人从她的身后超越了。 第二组的比赛出现了两个第一名。 樊莺和思晴在终点前不约而同地减速,谁也不想比对方快,两匹马就在终点线的外侧驻足,马上的人互相推让。 思晴说,“谁过去还不是一样,总之冠军没出永宁坊。” 樊莺说,“那你怎么不过去呢?” 正说着,褚遂良亲自跑过来,催促道,“一起过去,算你们并列!” 来自黔州的刺史侧室吕氏是第六名,她没有在获胜的人中看到杨立贞,心里很是奇怪。 她听说,第二组的头名会有三百两银子、十匹精绢和一匹好马的奖励,第六名也有五匹精绢。她寻思着,将来要如何拿着这五匹绢,扬眉吐气地回黔州去。 但在这时,有两名大内的禁卫骑马赶到,与褚遂良耳语。 褚大人看了看吕氏,吩咐道,“先赛第三组,当着这么多的使节,我们不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便声张,但事后本官将会亲向殿下回禀!” 吕氏猜到他们说的多半不是好事。 因为第三组开锣后,不但没有人颁发给她那五匹精绢,反而还郑重地验过了她的“三十三”号赛位牌子,提醒她无令不可擅离长安。 第三组的比赛人更多,持铜牌的人八百一十八人,场面也更壮大,但吕氏已经没什么心思观看了。 第四组上场时,她吃惊地发现,杨立贞仿佛故意似地骑马从她的眼前晃过去,而且还笑吟吟地与她打了招呼。 杨立贞的马鞍上挂着竹牌子,吕氏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感觉自己让人算计了。 …… 在子午峪,专程来看望太祝高慎行的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在一名太子詹事府徐姓的令史的陪同下,顺便往高慎行的隔壁院子里一走,来找吕氏。 吕氏自昨天赛马回来后就心神不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徐令史问她,“吕夫人,有东宫禁卫说,你在赛马过程中逾制通过了西内苑,可有此事?” “大人,是有人引我通过的,不然我怎么知道呢!”吕氏回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么?” 令史说,“当然很严重了,吕夫人你知道,西内苑,那是只有皇帝、太子及持令牌的宫人才可以行走的。若是宫妇逾制,至少会被内侍省棒杀!” 如果不至少,那会如何呢? 吕氏叫道,“大人们救命,我说过是有人接引我进去的,而我从黔州来了几天,对赛道不熟悉!” “是谁接引你的呢?他可说过叫什么名字?你讲出来,不论是谁,我们都不会姑息!” 但吕氏答不上来,一紧张,连那名骑士的相貌也回忆不起来了,“可是并没有人拦阻我,守门的禁卫验看了我的牌子就放行了,若说我逾制,那也是禁卫逾制在先了!”。 太子詹事府令史只是个流外三等,他对黔州刺史的如夫人还是相当尊重,闻言拿出来一块银牌子,问她,“可是这面?” 他故意将牌子的背面朝向吕氏,但吕氏立刻说,“就是这块,我记得是三百二十一号牌子!” 菊儿问,“吕夫人,我记得给你拿来的是三十三号呀。” 徐令史将银牌翻转,果然上面刻着吕氏所说的数字,“这么说,吕夫人你什么都承认了?” 吕氏叫道,“我什么也没有承认,说的都是实情!” 褚大人是“顺便”过来的,话很少,仍然是那位令史说,“但这是宫人出入禁宫的牌子,根本不是什么赛马的号牌。下官知道昨天赛马,拥有银牌的总共只有三百二十人……夫人你从哪里得到的三百二十一号宫禁腰牌……来冒充?你有了这个东西,守门的禁卫是没有责任的!” 吕氏不假思索地道,“我是在翠微宫外面的旷地上拣到的!” 令史看看褚大人,“事情已然很清楚了,怪不得卜正算到北宫门有妇人逾制,原来就是吕夫人。” 吕氏想再追问,事情是不是很严重。但她说不出话来,被乱棒打死难道还不算严重?等她回过神来,这两位大人已经起身走了。 他们没有说出对此事的决断,而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吕氏越想越怕。 身为一位高府的夫人,大老远的从黔州赶来参加马赛,放弃自己的赛位牌子不用,然后用拣到的一块牌子冒充,进入了禁宫。 这件事可以说得出来的疑点,只有半路上跑出来的那个骑士,但人海茫茫吕氏根本无处指证。 除此之外,她也不能怀疑是杨立贞的构陷,三百二十一号牌子只是与赛马的银牌子有些相似,而且也不是人家硬塞给自己的。 再说在翠微宫内有许多的宫人,难免有人遗失了腰牌,但吕氏的举动传到黔州去,估计连高审行也不会相信。 甚至他会怀疑吕氏别有所图,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极好面子的高审行估计着是不会原谅她的。 褚大人和徐令史离开后,吕氏六神无主。 街上传来人员走动的声音时,她都以为是什么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内侍省来抓她了,或者干脆拿着棒子来,就在这个院子里将她杖毙。她吓得躲在屋里呜呜地哭。 吕氏不敢畏罪逃跑,知道也跑不掉。只要她一跑,这个好不容易得来了黔州刺史如夫人的身份也就彻底黄菜了。 傍晚,她过了院子到高慎行这边来,他是太祝,于礼法上的事情很精通,她想问一问详细。 但是,高慎行同样没给她吃定心丸,他说,“制之如墙,设立在那里便是让人不可逾越。但五嫂,你这是跳墙了!跳哪里的墙不好?偏偏去跳大内禁宫的墙?谁知道你是干什么去了?” “是有人引我进去的!”吕氏坚持说。 “五嫂,如果没有确切的人证,这话你要慎言!” 吕氏想去到兴禄坊高府哭诉一把,看看有没有谁看在高审行的面子上动一动恻隐之心,毕竟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定论,丢人的一定是整座高府。 但兴禄坊的高府她谁都不认识,正好菊儿又要回永宁坊去,吕氏央求道,“带我去求一求几位少夫人吧。” 菊儿说,可是柳夫人已经去泉州了,你要去求谁?往常这些人是不问官事的。她寻思着说, “若是崔夫人在长安的话,可能有些办法,她认识的人多的是,面子也足,可她一听你要来就走了”。 菊儿没有带她,吕氏就咬咬牙,骑上马在后边跟着,这么着一起到了永宁坊的兵部尚书府。 菊儿先进去回禀,吕氏再一次于大门口等着,也没有了上次的气派。 府中的八位夫人此刻正在家中庆祝,因为樊莺和思晴一下子拿回来第二组的并列第一名。赛马的奖赏是六百两银子、二十匹精绢和两匹好马。 柳玉如不在,简直就等于没有了管束,这些人正让厨房中置办了丰盛的酒菜,在一起吃喝。 听了菊儿的话,崔嫣借着酒劲说,“让她滚,从黔州跑到长安来丢人,把母亲也欺走了,我就是能管也不会管的!” 几个人议论纷纷,各执已见,拿不定主意,也都忘了让吕氏进来。 樊莺赞同崔嫣的意见,“我说她那天不在三十三号位上,原来走捷径去了!”丽容连声说着不管她。 谢金莲和思晴担心,万一这件事闹大发了,丢人可是整座高府的事,“吕氏知道丢人几文钱一斤?可兴禄坊高府、永宁坊高府受得了吗?” 谢金莲说,“不然我们去个人到兴禄坊问问主意。” 李婉清说,“我的意思是先在永宁坊想想法子,再说樊妹妹不是与褚大人有亲戚,去问一问再说。” 樊莺连声说不去,“我要是去了,便求着褚叔叔再加把柴火,把这个人扫地出门,然后我们把母亲由西州再请回来,那才算最好呢!” 几个人连说妙计,催促她快些起身。 苏殷的意思是此事宜再等等,因为据她看,褚大人只与太子詹事府的一位不入品阶的令史出面说这件事情,这就大有琢磨。 如果事态真的很严重,那么不就必等到吕氏跑到永宁坊来,早把她羁押了。那褚大人这是几个意思? 丽蓝说,也许这就是敲山震虎的把戏,以褚大人与峻的关系,虽说峻不在家,若真的很严重,估计褚大人也该过府来讲了。 众人说,“很对呀!我们现在找到褚大人府上去倒显得理亏了,偏不动!我们以静制动且来喝酒。” 众人再喝,三巡过后再把门外的吕氏想起来,丽容问,“她怎么办?” 没有人说话,都乜斜着眼睛想那个“她”是谁。思晴反问,“如果柳姐姐在家的话,她会怎么办?” …… 这次来别宫,太子出乎意料地没有让杨立贞回避,而是无意似地、与武媚娘和杨立贞说起了吕氏私入禁宫的事情。 “她可真是大胆,怪不得太卜署会那样说。” 武媚娘瞅着太子笑问,“可她借着太子妃赛马的时机,闯入东宫北门想做什么呢?” 太子也不回答,瞟着她,示意杨立贞在旁边呢,于是武媚娘再问另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1章 怎么下来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一根木头而已,寡人还要怎么对她客气!” 武媚娘就追问他谁才不是木头。李治不答,发现在私下相处时,这个女子活跃多了。 太子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其实他只是想圆一圆卜正的“妇人在北宫门逾制”的说辞,并不想过分地难为什么人。 吕氏的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她的出现只算是一次极巧的巧合。对于这次人为制造的“逾制”事件,李治想让它扩散到一定的范围,但又不能范围过大。 只要让那天、听到卜正占断的人知道也就可以了。 至于“妇人逾制”与“泉州海溢”到底孰为因、孰为果一点不重要。一切都可推到卜正的胡言乱语上去。 武媚娘道,“若是有高府的什么人来给吕氏求情,媚娘求殿下开恩,就放过她吧!” 李治“哦”了一声算是答应,起身道,“你虽有陛下的口旨,但这件事情还是很吓人的,毕竟没有纸面上的圣诏……方才你当着杨立贞就有些放肆,她只是个宫人,而且这里也不是大明宫的宫墙上。” 对方知道他说的不是吕氏这件事,而且他虽然说得严厉,但仍算是私下里的告诫。武才人并不害怕,反以为这是李治同她推心置腹的意思。 本朝太子之位向来不稳定,一般可立有功绩的皇子得为太子,又有立长和立贤的说法。 不过长幼是有定份的,而贤与不贤就没什么标准了。 如果他们的私情被别有用心的皇子或大臣用来攻击,那么贤之一说就更不着边际,对李治和她来说,结局都将是致命的。 但危险与机遇几乎就是一对双生的姐妹,有机会接近权力,武才人就更不怎么怕。她不再说这件事,问太子,“高府中老一辈或新一辈人,有没有来向殿下求情的呢?” 李治说,“真他娘的怪了,两天了,居然一个求情的人也没有!这个台阶你让寡人怎么下来?” 武媚娘捂嘴窃笑,“但是殿下,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呢?!” 李治无可奈何地摇头,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不怪她的放肆,临走前问她,“武惟良去幽州任盐屯屯丞,他可对你说过满意?” 武媚娘低声说,“卑妾与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也不想因为武氏中的任何人、给殿下惹到什么麻烦,他连教个骑马的差事都做不好,殿下以后不要管他的事了吧。” …… 杨立贞被李治喝斥出来,她不敢有埋怨,不过委屈倒是有的。明明是他先提出吕氏逾制穿宫的事,但自己一插话,他立刻就翻脸了。 她有身孕了,仍然不敢同太子硬气,不过她也看明白了,武媚娘在太子心中的份量,要比她重得多得多得多,远远超过了她与腹中的孩子加在一起。 太子殿下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有孕在身,还让自己同武媚娘去参加赛马大会,想来这个孩子在太子的心幕中也没多重要了。 杨立贞不傻,看得出这两个人的关系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 虽然陛下有口旨的事杨立贞也知道,但她还是有些不服气,认为这种事谁都不敢放到台面上去说。 杨立贞不大关心吕氏的事,但关心这件事到底对黔州高审行有什么影响。 她想,最好把高审行弄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甚至影响了高审行的仕途才好。 就是他,在自己未来的道路上栽种了荆棘,而吕氏是唯一的知情者。 杨立贞想,她不能失去眼前的一切,更不能再骑马了,得让孩子好好地生下来。她将是皇子的母亲,亲王或是公主的母亲。 而如何借助逾制这件事、让吕受到应有的打击,也是杨立贞该好好想一想的事,看看有没有可能。 最好令吕氏丢掉刺史府如夫人的身份,如此,吕氏也就没有了拿高审行在子午谷的兽行来要挟自己的资格。 杨立贞这么想着,感到心力憔悴,这样的想法要施行起来简直毫无头绪、也没有人帮她的忙。 …… 吕氏被少夫人们晾在永宁坊兵部尚书府的大门外,也不敢离开。八月的正午,日头还是很毒辣的,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牵起马便往里走。 但守门的护卫伸手拦住了她。 她退回来,不敢在大街上哭,好不容易看到菊儿出来了,嘴上还沾着油渍,亮晶晶的。 菊儿恍然似有所悟,连声说,“吕夫人,你看看我怎么把你忘记了!你再等等,我这就进去看看夫人们午睡起没起,我好回禀这件事情!” 吕氏孤注一掷,拦住她、咬起牙关说道,“算了,不必求她们什么了,你只要告诉她们,我姓吕的要是没有好日子过,那么高审行丁忧时、**太子宫人杨立贞、致其怀孕的事,我也就没必要再给他隐瞒。” 菊儿吃了一惊,慌忙地跑进去。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谢金莲等人没有了主张。谢金莲说,“这是假的!” 崔嫣看了看菊儿,明显的,菊儿一定相信有这件事情。 丽容说,“可我们哪里做得了主,看来真得到兴禄坊去一趟了……但我是绝不会去的……如何放得下脸、开口与那些叔伯们讲公公的事呢?!” 李婉清提议先把吕氏请进来,不然怕她急了眼在大街上嚷。 万一闹到了扬风撒雪,她怕高峻和柳姐姐回来责怪。 谢金莲赞同。 但崔嫣说,“她一要挟便得逞,显得我们怕了她似的。但她就真敢乱讲?讲出去在高府她就不必呆了,我们何必管她!” 樊莺马上赞同崔嫣的说法。 思晴说,“不把她逼急了想是不敢胡说,因为此事涉及到了那位太子宫人。但她犯了逾制穿宫的事,想来已离着急眼不远了,我们不得不防。” 最后她们总算商定,当务之急,是从褚大人那里探听一下,官面上打算如何处置吕氏。 至于领不领吕氏去兴禄坊,最好再拖延一下,等待从褚大人那里探到实信后再说。 不管怎么说,吕氏绝望之下难免将高审行在丁忧期间的丑事抖落出来,那么高剌史在同辈的兄弟面前也是没面子的。身为晚辈,她们可不能不想。 谢金莲、樊莺和崔嫣负责立刻去褚大人府上探听消息,菊儿和丽蓝负责稳住吕氏、劝她先回子午峪去。 但她们出来的时候,发现吕氏已经不见了。 …… 太子别宫外面的旷地上。 杨立贞将刚刚从武媚娘那里得来的、与马洇有关的消息,告诉了独自赶来想办法的吕氏,看来吕氏真是走投无路了。 马洇已被江安王李元祥看中,听说已定下来去王府任职,但是具体做什么还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私下里、与武媚娘谈到的。 赛马中途发生的看台倾倒事件,让江安王李元祥大出了一把风头。 他来找李治,索要典客马洇、其实是借此来向太子表功。其实一个小小的典客,李元祥只要同典客署吱一声也就成了。 而李治正好将此事看作是对江安王的嘉许:一个流外二等的马洇无须有丝毫的迟疑,太子一口答应下来。 这让吕氏再于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她知道一座再不堪的王府,怎么都比一个刺史府有来头。 永宁坊这些人的慢待,已不怎么让吕氏抱有希望,但马洇却一定会管。 至于怎么找到江安王府、再找到马洇,吕氏初到长安,心里一点眉目都没有。 杨立贞对吕氏说,“那你等一等我。” 她匆匆回到太子别宫,在安喜殿找到一位放着单的内侍,她捧着尚不见隆起的肚子,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杨立贞小心地嗑嗽着,像是怕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她对内侍说,有一个姓吕的姐妹,急着要见江安王府的马洇,要内侍马上带吕氏去。 内侍不敢怠慢,马上出宫。 对于给高审行添堵、与确保自身的安然来说,当然后者才是最最重要的。杨立贞也不是好心,吕氏的存在同样让杨立贞提心吊胆。 她相信,吕氏与马洇到了一起,只会让事情更加扩大,而且知道这件丑事的人越多,越令高审行不痛快。 而她自己却在吕氏那里充当了热心人、不会引来吕氏的忌恨。 往回走时,杨立贞都纳闷,一向纯净的如同八月天空的自己,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这样复杂的心机。 …… 通直散骑常侍褚遂良府上。 褚大人刚要出门,便迎来了永宁坊兵部尚书府的谢金莲、樊莺、崔嫣三位夫人,他连忙将她们请进来。 他本以为这三个人是来替吕氏求情的。 褚遂良已知太子对此事的态度,拿黔州夫人的过错、掩一掩卜正的说辞,然后再给永宁坊夫人们一个面子。 褚大人早猜到高峻和柳玉如不在家,兵部尚书府的这些如夫人们不大可能去兴禄坊。 那么,他只须先摆一摆吕氏逾制穿宫的严重过错,然后再答应从中周旋也就万事大吉了。 但三个人里居然有两个人一坐下来,便问,“褚叔叔,我们不是来求情,只是问问,按制是不是真要杖毙她?” 剩下的谢夫人比较含蓄,她的意思也很明白:只要不牵涉到黔州刺史的名誉,把吕氏按个宫人来处置,她没意见。 褚遂良老谋深算,在三个年轻人不多的话语中体察到,这事麻烦了! 这只是她们这些晚辈的意思,但没见面、甚至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黔州刺史高审行是什么态度?这可不在太子与他的预料之中啊! 他委婉地打探缘由,但这三人谁都不深说。 不过褚大人窥到,崔嫣不时地面色发红,不知是害羞还是气忿。那么,黔州和永宁坊,看来不像他想的那样和睦了。 他想起在营州时,高峻令人狂扇马洇大嘴巴的事情,褚遂良还想再试探一下: “但黔州的审行兄是什么意思呢?即使不声张地处置了吕氏,也是对审行兄的面子不利的。如果玉如和高峻在府上,他们会怎么说?” 见三人不言语,褚大人再道,“老夫知道原来那个曲客马洇与审行兄是不错的,目下他已被江安王李元祥看中、到王府去出任正七品上阶的骑曹参军了,料想他与审行兄一定有联系。” 三位女子明显的有些吃惊,随后,又是崔嫣无所谓地道,“他攀了高枝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在黔州他就是被大人踢去崖州的!” 于是褚遂良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对于马洇与黔州有着良好关系的猜测,居然又有些不大对路了。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连太子李治、褚遂良都大感意外。 江安王李元祥亲自跑过来求太子李治,被他看好的骑曹参军马洇,痛哭着数说黔州刺史高审行对他的知遇之恩,不忍心见高刺史的如夫人在长安有什么差池。 李元祥都让马洇感动了,这是一个多么知恩图报的人呀。 反过来,永宁坊的少夫人们到褚大人的府上来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显然她们的态度摆在那里,却不想将自己置于前台来。 而兴禄坊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所做的,便是将褚大人请到了兴禄坊去盛宴招待、叙叙旧,同时表明他们的态度。 高府老大、滑州刺史、驸马都尉高履行私下里对褚大人说,此事全赖褚大人周圆,最好能止则止。 但高审行那里,高履行拍着胸脯子保证,随后一定给黔州去信,令五弟严加申斥吕氏,反省驭内不严之失,即便回黔州后,高审行将吕氏休掉也没什么不可以。 此事大出褚遂良的意料,原来好像没有什么台阶可下,但不几天的功夫,江安王府、兴禄坊都把梯子伸过来了。 这个吕氏到底什么货色?! 马洇隐瞒了什么? 如果他真的隐瞒了同高审行的过节,那么马洇与吕氏是什么关系?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他褚遂良最好给太子殿下出个恰当的主意,既能达到初衷,又能照顾各方各面、自己又不致引火烧身? 苦思了许久之后,褚大人才理清了思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2章 福王的狗 太子李治对此事的处置雷声大雨点小,为照顾长安两座高府的颜面,这个意见也没有过分声张,只以太子私札的形式传送黔州。 不过,小范围内该知道这件事的都知道了。 高审行虽然面子上有些不好看,但谁让他管不住吕氏,让她跑到长安来丢人? 那么该尝的苦滋味,他一定要尝一尝。 杨立贞数次被李治喝斥,太子真真假假地告诫她不宜过多打听朝堂之事。 但奇怪的是,朝堂上只该被少数人知道的事情偏偏总能让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她有个义姐的缘故。 听到对吕氏的处置结果时,杨立贞总觉不大满意。 因为吕氏只是离着她这个宫人远一些了,别的方面没什么改变,今后吕氏仍然可能多嘴多舌地坏她的好事。 总算令她感到出了一口恶气的,是黔州刺史高审行为此丢了脸,他的脸居然因为吕氏,被太子殿下打得“啪啪”的。 不过,杨立贞对她的这位义姐武媚娘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她可真不简单! 因为她的坠马,太子殿下罢掉一位从九品的主乘,连眼都不眨一下。 杨立贞刚刚从这件事情中看出些门道,来自黔州正四品刺史的侧室又犯到了她这位义姐的手里。 而造成这件事的诱因,很可能便是自己随口给吕氏编造的一句瞎话。 杨立贞对武媚娘说:吕氏曾经显摆,持有银质号牌的人里面,没几个有资格排在她姓吕的前边。 杨立贞相信,吕氏栽的这个跟头一定是人为设计出来的。 不过她根本就不敢说出口,只是偶尔想一想此事,杨立贞便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杨立贞有时悲观地想,她与义姐武媚娘之间,是存在很大差距的。 泉州到长安二千八百八十里,海溢发生后,京师仅过八天便得知了灾情,刺史赵嘉对基本灾情的掌握还是很麻利的。 事发当天傍晚,泉州晋江c南安c莆田三县的县令便各自汇总了本县的伤亡c大致财产损失,火速向泉州刺史府禀报。 晋江c南安c莆田都筑有临海围堰,在瞬间而至的滔天大浪冲击下,三县各有数里的围堰垮塌了,别看垮堰的里数不多,但冲垮的可都是地势低洼处的高坝。 海溢的冲击力和破坏力自古未有,大水无孔不入,所过之处击倒民房c溺毙人畜,浸了乡间所有的粮囤和柴草。 而乡间冲毁的大都是那些贫苦人家不怎么坚固的房屋。 各县的县仓也都浸水了,天亮后泉州地面一片狼藉,衰号遍野。 赵嘉一面发动各级官役救治伤者c掩埋死尸,一面要求三县寻找高旷之处晒粮c晒草。 灾民们总得吃饭,差一顿也不成啊。 但偏偏天色阴沉,连个日头也没有。赵嘉当即命令,开泉州仓,就在四城门内垒起大灶十几座,煮稀粥c做蒸饼,免费供应。 头一天,他只来得及安排这些事,但泉州共有四县,还差一县没有消息。 与上边提到的三县不同的是,高华县不是在陆路上,而是在大海里。 泉州正东,乘船海行一日可至高华屿,这座方圆十二三里的海中小岛自设一县,即高华县。 赵嘉刺史担心,地势不高的高华县一定也受灾了。 他火速派泉州长史赵昌贞带人c驾船过海去高华县了解情况。 赵长史带了几名随行官员c驾舟在海上行了一日到高华县,才知道那里的情况更为严重。因为海溢的头一泼巨浪,便先将这里荡平了。 县属的唯一一座木制小码头当时就不见了,而为数不多的船只都挣断了缆绳被大浪冲走。 目前全县仅能见到船只,有一艘就是赵长史驾来的这艘。 房子一间好的没有,六百口县民有两成失踪c三成带伤。赵长史抵达前,高华县令急火攻心,加之已饿了两天,早已经有气无力了。 第三天,泉州海溢的灾情才弄清楚。 而传递灾情的奏报,在路上只跑了不足五天!赵嘉猜测长安一定会火速派大员下来主持赈灾,不过再火速,路程在那儿摆着呢,目前看还要靠自救。 他先搜集能用的船只往高华屿运送粮食c运回伤号,再把数名医者和帐篷送上岛去。 而后发动各县征集民役重建。 第一步需要对海溢造成的粮田积淤进行疏浚。此时大田中正是稻米挂苞c打浆时分,每一天的时间都关系着泉州当季的产量。 但大水造成多半的作物倒伏,加之潮水咸卤,禾苗多死。此时的赵刺史也只是死马当活马来医了。 当然还有更急迫的事要做,比如发动人力重起倒塌的民屋,让乡民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处所。此外道路需要修整,以便运送砖木c加固围堰 不然,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海溢? 而陆上三县c海中一县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问题。 一连几天不见阳光,泉州仓粮食存量日渐减少,而八月的此地气候闷湿,不但做饭的柴不见干,各县的粮食也大多发霉了。 半月后,各县均出现大批病患,症状是呕吐c腹泻c先是周身浮肿c再是消瘦无力。 赵嘉刺史带着属下奔走各处,很快察知此次大面积的病情,是因为人们吃了发霉的粮食c以及饱受湿气侵袭的缘故。 此次的役情,使可动用的抗灾民役数量急剧减少,许多地方的疏浚c重建工程都处于半停顿状态。 赵刺史年近六旬,半生兢兢业业,政务清明,出任泉州后,也是将这里治理得政通人和,从未给朝延惹过什么麻烦。 想不到这一次海溢便让他左支右绌,形容枯槁,感觉到生无可恋了。 他写了公文,派人到最近的福州求援:求医c求药c求粮c求钱。哪怕等灾情过后,泉州如数奉还也是可以的。 赵刺史知道,那里虽然也被海溢所波及,但因地势及距离的关系,海溢对福州的影响却小得很。 但福州都督c福王李元婴居然连封信都不回,赵嘉连问也不敢问了。 福州乃是一座中都督府,都督是正三品,按理说只比泉州这座上州的刺史赵嘉高了一阶。 但李元婴正是高祖皇帝与一位柳姓宝林所生的最小的儿子,人家是一位亲王,赵嘉哪敢多说? 两旬后,由两百里外的建州驶来的三艘快船,沿着武夷山崇山峻岭中奔流而出的晋江河抵达了泉州,送来建州无偿筹集的赈济粮三千斤。 建州刺史王茸得到泉州灾情的时间,比长安还要晚了十多天,这是紧追慢赶地才送来了这么多。 不过建州虽属上州,但地处深山,矿多田寡,王茸刺史在随船送给赵嘉的亲笔信中说,晋江河面也行不得再大的船只,再说他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么多。 赵大人万勿嫌弃。弟,王茸。 赵嘉快六十的一位从三品的刺史,身材挺拔c面容整肃,喜诗c写得一手好字,一向注重在人前的仪容。 但此时,胡子拦茬的赵嘉,官袍皱巴着c靴子上沾着泥,他在冒着血泡的手中拿着建州来信,不顾众多属下在场,忍不住嚎啕大哭,“愧对黎民,愧对陛下”。 不过,哪怕是蒸饼取消,只供应稀粥,总算有了建州来的助济,他又能维持几天了。 刺史的言行令人动容,许多虚弱不堪的民役自发走上工地,而泉州各地的寺院僧侣自发集齐,赶来相援。 各处的寺院大多建于山间c取意干爽静幽,因而在海溢中没什么损失。 凯元寺c紫泽观c镜山寺c弥陀寺c碧霄寺的年轻僧众,共二百六十人挑担下山,送来自种的新鲜蔬菜c粮食,物品送到后人也不走,就留在各处工地上干活儿c扶助贫弱。 海溢发生的一个月头上,来自黔州的七万缗钱也送到了。 赵嘉欣喜万分,不知道几千里之遥的黔州高刺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钱送来。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按着路程算,再有个十天半月,长安的来人总该到了。 好些日子之前,他就接到快驿传信,说?蔚谋可惺楦叽笕耍蛉苏诟侠慈莸穆飞稀v皇鞘敝两袢眨叽笕嘶故俏吹健?br /> 但总是个希望所在,一想到他身上的担子总有个轻松些的时候,赵嘉觉得自己还能再支撑几天。 但他刚作此想,就出大事了。 晋江县出了人命!有两名当地的民役失足落入晋江河,被江水淹没,人没有救上来。 大灾之中死个把人本不足为奇,要命的是,这件人命案子与福王李元婴有牵连。案子一出,立刻引发民情激愤,大有按捺不住的势头。 县内事发地附近的民众手持着工地上的锹镐c扁担c钉耙c锒头,村妇们手握着锅铲c铁勺将肇事者里三层c外三层地围住,死者家属的哭叫c现场狗的狂叫c人的怒吼和谩骂声不绝。 晋江县刘县令从工地上火速赶到,带着衙役捕快在现场控制局势,但再有一颗火星子,大火便燃起来了。 他派人飞报刺史大人,赵刺史闻讯,把一切都放下赶往事发地点。 泉州刺史府地处晋江河的北岸,赵大人要就近赶往晋江县,只有坐船摆渡过去。 他与手下匆匆过了江,再骑上马c踏着泥泞的道路沿岸往上游走。 十里外的华洲村原有一座过江木桥,两岸把桥桩固定c各自半伸到江里去,桥面的中间挑起一块十五步宽的活板,一端有木轴,过人时活板放下,过船时活板挑起来。 问题是在海溢时,桥上的活板被水冲毁了,这座连接着此地南北官道的唯一一座木桥,在江面的中央有十五步宽的断口,人c马不能通过了。 晋江县的刘县令按刺史吩咐,此时正组织疏浚稻田,而且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马上便要完工了。 下一步,刘县令自然会将精力转移到修路上来。 但恰在这天,从南边官道上来了一拉溜四辆大车,车上载着巨大的木笼,笼内再细分着三层c每层隔着一间间的独立木格,每只木格中拴着一条凶猛的恶犬,每车足有二三十条之多。 这是一支由福州大都督c福王李元婴的一位王官法曹参军陈蕃率领的车队,他于两月前受李元婴差遣,率着二十几名都督府的护卫,到岭南各地选购奇种斗犬。 举世升平,战事久远,长安与洛阳两地首先兴起的民间娱乐,自是非斗犬莫数。 长安东市c洛阳北市专辟有斗犬坊,上至富户达官c王子王孙,下至平头百姓c街痞无赖,都有人趋之若鹜。 犬主们带着自己的斗犬入场,彼此相端着寻找斗家,现场约战,旁边则有猜胜者押甲c押乙,一场斗下来动辄便是几百钱c上千两银子的输赢。 而一头好犬,说不定能为主人赢得万贯家财。 眼下又实行一种新的玩法,叫作“咬猪”。庄家负责准备体型强壮的猪,而犬主们则家合伙,各出一百大钱摊给庄家买猪的钱。然后放出各自的猛犬一拥而上与猪嘶咬。 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将猪咬死了,那么摊钱的几位犬主杀猪分肉c庄家退钱。不但猪肉白送,还要按犬主及周围押胜的人所下赌注,按倍来偿付。 反之,庄家与押猪胜的人就赢了。 因而眼下的两京,谁都知道好狗贵过牛。 一头细健牛不过四千二百文大钱,而一头好的斗犬,少则炒到了几十c几百两银子,多的就需要用金子来计价了。 眼下两京斗狗正酣,好狗紧俏,福王这是看准了行市,急等着运这些狗到长安和洛阳去,好大赚一笔。 他给福王府的法曹参军陈蕃下达了死令,最晚十月上旬,要给他将这些狗送到长安和洛阳去。 因为十月,连河里的螃蟹都满黄了,何况那些打下收成c收了地租的人?他们的怀中,此时也一定揣了不少的黄白之物! 陈蕃一路上紧赶慢赶,算着日子还能赶得上交差。 只是车队一入泉州晋江县地界,道路便泥泞不堪,有的地方连条道都找不见,车轱辘转上两圈儿立刻就让乌泥塞死了,不得不随时让人清理才能前行。 好容易蹭到了华洲村北的桥边,木桥却不能通行!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法曹参军c正七品上阶的陈蕃陈大人,立刻叫手下唤来了晋江县的刘县令,不大痛快地对陈县令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3章 僵持不下 为了保证这些斗犬的野性,陈蕃一路上都是喂它们吃生肉。 ——不是从市场上买来生肉c拎过来丢给狗,而是拉来牲畜c当着这些狗们的面宰杀,让它们直面血腥的场面,然后再把肉喂给它们。 或者是将它们放出来c直接让它们撕咬猎物。 但晋江地面上人们吃饭都成问题,哪有狗吃的? 陈蕃和他的手下听着急不可耐的狗吠,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一架驴车上。 这是一架往木桥边运送木料的驴车,与面黄肌瘦的灾民们相比,拉车的驴子倒是肥硕得很。 要是放在往常,堂堂的一位晋江县刘县令,请途经本县的福州王官们吃一两头驴,也不算什么奢侈的事情。 但眼下灾情紧迫民役乏力,大牲口在海溢中也有不少损失,驴是壮劳力。 他懂陈蕃的意思,对他道,“陈大人,时至正午,县内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但熬些粥还是可以的,大人们略等等” 陈蕃说,“我们倒可忍忍,只是福王的这些狗忍不得赈灾济民是我们所有人的本份,更不消说我们是公门中人了!兄弟们路过,在外日久兜儿里也没有多少,但十缗大钱还捐得起。” 刘县令连连表示感谢,然后陈蕃商量道,“只是这些狗是高价购来,饿坏了它们福王要怪罪大人你看,把这驴卖给我们如何?” 放在往常,十缗大钱可买两头好牛,陈蕃出的价钱倒不低。 但此刻,刘县令却有些舍不得c也不好拒绝,只好说,“这事须叫驴主来问问。” 驴主人是华洲村的一位中年人,名叫万顷,此时正在卸车往桥头搬运木料。县令对万顷一讲万顷不同意,“大人,眼下多少活还得靠驴,我不卖!” 说着,万顷有些不放心车上汹汹的犬吠,上前由车辕上解了驴,将它拉到桥头去拴住。 桥头生有青草,驴低着头在那里吃。 万顷则蹲在桥面上干活,此时桥上正在破木,六七个人有人拉锯c有人执斧,重新制做桥上的活板。 万顷不给面子,陈蕃及他的手下们悻悻的c却毫无办法。他们可以对着一位县令牛气哄哄,但却没法一位乡民。 因为福王李元婴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们:无论在什么衙门里横着走也没什么,在福州地面上所有的官差都能给他们些面子,但独独不能欺负普通百姓。 不然闹到皇帝陛下那里,他也可能受到陛下的严厉苛责。 但那些狗们的确饿极了,都在笼中冲撞c狂吠。陈蕃的手下再去桥上商量无果,又来压刘县令。 刘县令摊摊手表示也没有办法,找个借口起身离开。但刘县令和手下转身走出不远,便听到桥头驴叫c犬吠c人喊的乱成了一团。 泉州刺史赵大人赶到时,民役万顷和他的一位同村已经不在了,这两人从桥上跌入晋江滚滚的激流中,当时便已无从言救了。 桥头溅洒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不知是人的还是驴子的。 那头驴还拴在桥栏之上,脖子上c腿上都是被烈犬撕咬的伤口。但狗已经被圈回去c关入木笼了。 现场的村民已将福王府的差官们c和他们的狗车团团围住,不给个说法谁都不会离开。 此时陈蕃他们就是再想去渡口绕路也不可能了。 现场还有刘县令手下的捕役和快役c衙役,人命关天,没有谁可以从容走开。 一见刺史到了,陈蕃挤得刘县令趔趄了一下,几步抢到他的前面去,他对赵刺史解释道,“是那些斗犬太饥饿了,有两头体型最为健硕的,不知怎么撞开木笼直奔桥头,扑到驴身上撕咬。” 王官说,万顷和他的同村,不该起身拿木棒猛击两头烈犬c从而激怒它们。不然两人也不会被恼怒的烈犬扑到桥下去了。 陈蕃说,今天的事情全属意外c谁都没想到,但肇事的只是两条狗,把它剐了又能如何呢?他们回到福州后一定如实与福王回禀此事,福王一定给死者一个满意的交待。 但那些村民们不干,自古偿命,人不能白死。人们嚷嚷着,“不能让他们走,他们一进了福王府不出来,我们到哪里要人去?” 两名死者的妻子c家人也伏在桥头哭得死去活来。 赵刺史意识到,今日之事有些棘手,他沉声问身边的刘县令,“是怎么回事?” 刘县令道,“事发时下官恰恰不在当场,不过事情的经过下官已察问清楚了。只是有些关键细节未清,因而下官也不敢轻下结论!” 赵刺史问,“如何判断?” 刘县令压低了声音,对刺史赵嘉道,“大人,烈犬出笼致人死命,此为定论。但律法中却无完全适用条款。” 刘县令说,虽然是犬主看管不严,造成烈犬,此案肯定不属“故意”。但者是犬,不是人,因而也不适用“过失”条款。那么唐律中另一涉及人命的,只有在“人众惊动扰乱”条款中了,其中有“过失”之法,按律该收赎铜一百二十斤c补偿给被杀伤之家。 刘县令语调很低,赵嘉知道他的用意。 因为涉案人的特殊身份,而且这些人就在旁边。此事本来就有些棘手,再加上没有确切的适用条款,刘县令这是感到了为难。 而且死者的家属明确提出,县令大人若只是叛赎刑,他们是不服的。 刚刚几天前,福州对泉州的灾情还持着冷陌的态度,想不到福王的人却跑到自己的地面上来惹事。赵嘉刺史沉声问道,“但那两头烈犬是怎么跑出来的?” 刘县令道,“饿急眼了!” 陈蕃早凑在了赵刺史的身后,闻言连忙道,“正是,刘大人所言正是,牲畜嘛,只认得吃。” 赵刺史慢慢踱到了福州的车队前,在犬笼前站定。 他一眼看到笼中有两条体形高大健壮的猛犬,呲着牙在冲自已闷声低吼,嘴角里c爪尖中仍带着血迹,看来致人死命的就是这两条了。 刺史厌恶地皱了皱眉,无意中瞟向了关着这两条恶犬的木笼门,他猛然发现了异样。 木笼的这两扇门都是完好的,门c门上的锁环以及门锁一概无损,而笼中拴这两条狗的链子,在与木笼的接连处也没有任何强行拽开的痕迹。 他厉声喝道,“两头烈犬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人们纷纷意识到赵刺史所指,如果是烈犬自己拽开了链子c撞开木笼门跑出来的,那么木笼及固定链子的地方一定会留下痕迹。 但那里完好无损。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打开笼门放它们出来的。刘县令意识到自己的勘察还是有不细之处,但律法森严c众目睽睽,任何人不敢玩忽。 他对手下捕快们吩咐道,“给我看好这些人和狗,案情断判清楚之前,一个不许擅离本县!!” 福王府法曹参军陈蕃也意识到事态已不可收拾,如果他因为这件案子滞留在晋江县,那么福王李元婴给这些人下达的c限期送犬入京的命令就不可能完成了。 但要硬走的话,眼前群情激愤的民众断然不会同意。 当下之计,他只有在眼前的两位泉州官员的身上想办法。 陈蕃走近赵刺史,低声对刺史道,“赵大人,可否通融一二,让我们先回一趟福州?等我们王爷再派他人送狗入京,下官这些人一定回禀过王爷,再回泉州来听判” “不许放走一个人走!死者连尸首都找不到,遗孤得不到抚恤,他们倒关心起福王的那些狗!”人群里响起一片呼喊之声。 而笼中的众犬此时感到了威胁,不约而同的狂吠起来。 赵嘉转头问刘县令,“刘大人,你来说说看,是什么主张?” 县令道,大人你都看到了,下官还是原来的意思,案子不清,人c狗均不得离开。 陈蕃急了,冲刘县令吼道,“伤人的狗也只有两条,怎么能将我们全都扣留?福王的威严你们也不是不晓得,耽误了福王的大事,谁来担责?” 刘县令不语,有刺史大人在,他是无须多言的。 赵喜冷笑道,“陈大人,你是福王府法曹参军,主掌王府的巡按c问讯及决刑之事,难道刘县令的决定有误么?人命大过天,陈大人不必拿两条狗的事吓本官。” 他吩咐,“来人,就按刘县令的意思办。” 陈蕃咬着牙道,“赵大人,陈某食王之禄c忠王之事,其他的事是管不了的。王命如山要我们十月初到京,你可不要逼我硬走!!” 赵嘉刺史对桥头的修桥民役们朗声说道,“你们先停一停,本官接报,晋江上游州县刚下了暴雨,河水即将暴涨。为了人员安全,本官决定桥暂且不修了,都给本官撤回来。” 陈蕃知道刺史是铁了心要留下他们,赵嘉口中的“暴雨”之辞全然都是借口。但如此一来,福王李元婴不会轻饶了自己。 他说,“去福州的大道也不止你泉州一处!我们大不了饶行别州,但你们若敢硬拦着,那么讲不了,兄弟们只好也动硬家伙了!” 他大声对手下二十多人喝道,“弟兄们,福王殿下一向只问结果c不问经过,狗送不到京,我们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即刻起谁要拦阻,谁都不要再客气了!” 两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一边是二十名身材健硕的王府护卫,一方是人数众多c但面有菜色的灾民和他们的父母官。双方真动起粗来,必会有人伤亡。 晋江县刘县令看向刺史,心中也没有了主意。 赵嘉胸中气愤难当,对百姓们道,“你们不要动,一切自有本官为你们做主!” 说罢,挺身往陈蕃的车前一站,对陈蕃说道,“陈大人想走自可走,但你从本官的身上轧过去吧!” 陈蕃一愣,当时语噎。赵嘉是一州刺史,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 刘县令也并身站到刺史身边,“赵大人,还有下官在!” 陈蕃手下有人叫道,“陈大人,误了行程我们也有的说了,只须对福王回禀:在泉州地面灾民失控c毁桥截道,硬要拦下我们的狗吃肉!” 陈蕃喝道,“胡言乱语什么?本官再怎么说也是正七品的法曹,岂会听你的歪主意!” 不过,他再压低了声调对赵嘉说道,“赵大人,你都看到了。下官压得了他们一时,却压制不了多久。只因福王对误期之责惩处甚重啊!大人也须体谅我的难处,不然真闹到上边,难道就是你赵大人所愿? 这就是威胁了,一旦发生此类恶件,必然会惊动圣驾。 到那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即便有刘县令及一班村民在场作证,也可被人说成是勾联一词。 因为泉州的灾情就在这里摆着,别说这些乡民,就是他这位刺史,也已经近一个月没吃过一顿像样子的饭了,也许会有一大部分人相信他们的说辞。 福王一方虽然强辞夺理,但不得不说他们太过刁狡。长安有司要如何分断c会不会偏袒他们还两说着。 他满腔的悲愤,一时间居然无所适从,面色上出现了片刻的犹豫。 一方是福王手下强辞相迫,一方是治下的灾民寸步不让,任何一方都不能等闲视之。 赵嘉为官一方,重在保一方平安。此时灾情正在严峻之处,他不能为治下百姓扶灾解困,若再将他们牵扯进这场结果不明的纠纷之中,到底值不值得? 而且一旦将事情闹大了,别的不讲,泉州抗灾大计必然遭至停顿。 此刻,按着赵刺史的想法,泉州的灾情占了上风。 但是,泉州民众十六万嗷嗷待哺,华洲村死者两人案情未定,到底孰轻孰重,真让人犯难! 陈蕃看出赵嘉的犹豫,他也不能步步紧逼,于是也退了一步道,“赵大人,下官也知你的难处,只在众意难违!下官便留下负责看管这两头犬的护卫在这里作质,待送犬入京,我们这些人一定再回来见赵大人!” 他回手指着其中两名手下,对他们道,“本官顾不了你们了,留下吧。” 村民中有人喊道,“把那两条害人的恶狗也留下,让我们打杀!” 陈蕃连连摇着手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4章 江滕蒋虢 恰在这时,两位由泉州刺史府匆匆跑过来的差官,兴奋地向赵嘉刺史报告,“刺史大人,兵部尚书高大人赈灾的船队到了!此时已到南渚码头!” 赵嘉暗舒一口长气,对陈蕃道,“陈大人,钦差高大人已到泉州,你总该去见一见吧?到时你们能走与不能走,本官全听钦差大人的。” 陈蕃一听连声称是,“钦差大人驾到,卑职不去见过就这么走了,恐怕我们福王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新任兵部尚书高峻的威名,陈蕃早听说过了,他认为,这才是能与福王殿下平等说话的人。 不过陈蕃也怀疑,对于今天的事情,不知这位尚书大人要怎么分断。 高峻年纪轻轻便威名远扬,有几个傻干的能混到这个程度? 陈蕃猜他一定比赵嘉更活泛c更知道事情该怎么做,福王的面子谁好意思不给? 那他就更得去见一见了,兴许这就是解脱今天困境的转机。 泉州南渚码头,四艘发自鄂州的朣朦巨舰已有两艘靠岸了,另一艘正在进港,港外还有一艘实在不能再挤进来,此时正在海面上等待。 泉州有码头c渡口许多处,其中南渚码头算最大的,只是这里从来没有同时停靠过这么大c这么多的巨舰。 这些靠港的大船就在赵嘉的眼前,桅杆高耸入云,他要仰着头c才能看到高高在上的船舷,上边的船楼雕梁画彩,气势不俗。 而海面上的那艘大船仍被然雾气拢罩着,只是在水面上显现着一座高大的蓝影。 泉州长史赵昌贞正组织本州民役由第一艘船往下卸货,人们从船上抬下来一袋袋的精米在码头上堆放——是抬,因为泉州这些原本最壮实的民役,此时已扛不动一袋米了。 而第一船随船的官员已经站在了码头上。 赵嘉连忙上前相见,一个是来自户部的仓部郎中郑叔矩,一个鄂州长史李琰。 赵嘉见礼道,“总算将钦差高大人盼到了,你们再不来,本官就再也不能维持下去了!” 户部郑大人道,“兵部高大人说过,我们空手前来,就算提前半月又有何用?等到了泉州c再四下里分人送信c传令,到各处筹集物资,反倒多跑了一趟路程。” 赵嘉深以为然,今天正是九月二十一日,算算从泉州海溢到钦差大人抵达,时间正好过去了一个月。 钦差到的虽然不早,但人家是随着赈济粮物一起到的,那便不是晚了,而是早了! 户部郎中郑大人说,“赵大人你可知,鄂州长史李琰大人为何也到了么?兵部高大人说,我们这些京官只是带着嘴来,真正出力的却是他们!” 原来,这第一艘船上的精米两万五千斤,红豆一千斤,正是由沔州c鄂州两地共同筹集的。 此次沔州的官员就不来了,全由鄂州长史李琰代表,以示地方州府对泉州灾情的重视。 地方官员随同,不是太子李治的意思,而是兵部尚书高峻的主意。 高峻与樊莺到过杭州和台州,南方陆路河岔纵横,泽洼遍布,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这次要运这么多的粮食到泉州来,走陆上不是最佳方案,会迁延时日。 高峻想到了鄂州的大船,知道此次出讨高丽,这些巨舰并未全部出动,鄂州还留了五十艘。 因而,他带着户部c工部c刑部的三位郎中,与夫人柳玉如一出了长安,便径往鄂州而来。 鄂州江夏郡,正是李道宗的封地。 贞观十八年十月,高峻同柳c樊两位夫人曾到过此地。只不过那时他的身份还是西州别驾,但已经给当地官员们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这次江夏王爷早有话传到:鄂州各级官员,不论是谁c什么品阶,都要不打折扣地执行兵部尚书的命令。 就算没有王爷这个话,赈灾钦差的话谁敢不听? 鄂州长史李大人对赵嘉道,“这次不仅我们鄂州来人了,第二艘船上的,正该是工部的水部郎中王盛泰大人,和荆州长史魏大人。” 第二艘大船也开始往下卸货,这是来自荆州的两万五千斤粮食,红豆一千斤。荆襄地面向来是米粮之乡,而荆州仓是南方最大的粮仓。 高峻派给沔州和鄂州共同担负一船c共两万五千斤粮食,但让荆州一州就出了这个数目,荆州真出得起。 赵嘉刺史喜出望外,这就有五万斤粮食了。他连忙迎住第二艘船上下来的两位官员一看,正是李琰所说的这二人。 赵刺史对这些人说道,“户部管仓的到了,工部管水的也到了,那么泉州以松口气了!但高大人在哪艘大船上,我要去迎一迎!” 荆州长史说,赵刺史别急,钦差在第四艘大船上,他与兵部尚书府的柳夫人此时还在海上呢! “原来柳夫人也到了!真是大出本官的意料!来人!速回刺史府c请我夫人来南渚码头迎接柳夫人!不然便是泉州失礼了!”赵嘉连声地吩咐。 鄂州长史李琰道,“下官在贞观十八年时见到过柳夫人,直到此时,下官再也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美的人!但赵大人,难道你也见过?” 赵嘉道,“哪里话,李大人你想一想,凡是知道兵部高大人的,又有几个不知柳夫人的美貌?瑶国夫人从西州至长安,沿途倒是有多少大家闺秀羞于出门?” 两艘大船上的货物足足卸了一个多时辰才完。第三艘船靠岸,船上走下来的,是刑部的都官郎中翟大人c扬州长史褚大人。 这是从扬州装的船,高峻抵达鄂州前,先期令人骑快马至扬州传令,让江宁c和州c扬州三地共同筹粮两万五千斤,陈年茶叶五百斤c干姜一千斤。 荆州c鄂州和沔州装船时,第三艘大船已在去扬州的途中了。 赵嘉的夫人和氏,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听到丈夫让迎贵客,她连忙赶到码头上来。 人们在码头静候,看着前两艘大船卸空离港,第四艘船缓缓驶入。 舰楼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有人给赵刺史夫妇指点着说,一个是兵部尚书高峻,而他身边站的那位女子,便是瑶国夫人柳玉如。在他们的身后,是三十名兵部尚书府的护卫。 等到二人下来,赵刺史才确切地看到他们的真容。 兵部尚书高峻中等偏上的身材,目光炯炯有神,英俊之中透着七分的威严。 而瑶国夫人柳玉如正当韶华c有倾国倾城之姿,但贞观初年即放了进士的赵嘉刺史,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双方引见过后,赵嘉这才知道,高峻所乘的这艘大船之所以落在最后边,是因为他们随着荆c鄂两船督后,最后才又拐去了杭州湾,由杭州装了两万五千斤粮食过来。 四艘船,十万斤粮食,泉州再不愁吃的了! 但武夷山根本就不缺茶,也不缺姜,赵嘉不知道高大人因何载了五百斤茶来,而且是陈年的。 当他终于忍不住问到时,高峻对柳玉如说,“你来给赵大人讲一讲。” 柳玉如嫣然一笑,对泉州刺史府和氏夫人道,“峻出来前,猜到泉州海溢不同于等闲的发水。” 和夫人问有何不同。 柳玉如说,“峻说,往常发水,水势来得再急,总会给人容个功夫c将储粮运往高处,但这次的海溢就是一下子,根本来不及呀!” 她说,“山中多阴而泽洼多潮,粮食一旦泡过,不发霉的一定只在少数。因而我们出来前请教过长安名医,一旦人吃过霉米之后最易得的病c以及如何医治。” 高峻道,“食积泄泻的疗法,所用的法子和药材倒是不少,但适于大批普通人家食用的,在下琢磨着,大概也就是陈茶与干姜最合适了。” 说罢又笑道,“泉州茶是不少,也很有名气,陈年的茶赵大人也有,不过,此时能有干的吗?” 长史赵昌贞道,“高大人果然料事如神,泉州连粮食都没有干燥的了,哪里还有干茶?!” 赵嘉暗挑大指,真不怪人家年纪轻轻的便是兵部尚书了!此次高峻赈灾,有几个方面所行都出了赵嘉意料。 一是在他起程伊始,便开始谋划赈灾所急需的物资,人到c粮也到了。 若按赵嘉以往的经验,为显着赈灾的火急,十个钦差里倒有九个,会马不停蹄地先期赶到目的地,然后再谈别的。 当赵嘉说到这一点时,高峻说,在下出行前,其实对刺史大人已经有所了解了,因而才敢这么做。 赵嘉刺史在海溢后八天内,便将详尽的灾情呈送到近三千里外的长安去,足见其处理政务的精熟与尽责!海溢后他缺的不是钦差,而是粮食。 高峻说,“我只身带人来又有何用?” “但高大人所选的粮食筹集之处,则是令赵某钦佩不已的第二点。高大人所选的这几处均在沿江c沿海,又是富庶之州,就给迅速集粮和水路运粮了极大的方便啊!” “赵大人过奖了,在下是兵部尚书,鄂州有几条大船还是清楚的。” 赵嘉再道,“高大人你这便是过于的谦虚了!试问,有谁能只凭一份泉州的奏折,便提前预料到泉州大片区域的病情c并未雨绸缪,竟然连我这盛产茶叶的泉州没有干茶都能想的到?” 高峻摇着手道,“在下也的确是急出来的本事,不足自夸!” 柳玉如与泉州刺史和夫人说,“红豆与鲤鱼煮汤,正是固清除湿c利便之良方,在民间流传已久。峻说,即使泉州没有鲤鱼,红豆亦可煮饭,总不会运了来c却无用。” 和氏夫人连连道,“有,有!泉州怎么能找不到鲤鱼呢?” 旁边的众位长史c郎中们,闻此言纷纷颔首道,“确是如此,至少本官就没有想到!即便想到了,也大多是什么白芍c连翘c忍冬之类,但这些东西哪里又有陈茶c干姜好找呢?只须将这两样开水调服,既简单c品种又少c且极为便宜c普通易备!?” 高峻道,“若说谋划先机,在下所做真不值一提,倒是太子殿下令工部c户部c刑部的三位郎中同行,正是泉州亟待!” 众人纷纷地c异口同声盛赞太子殿下英明。 高峻说,“如今人也到了,粮也到了,药也到了,本官大事已毕,只剩下陪夫人游历泉州胜景!泉州有三部郎中位刺史和四个州的长史在场c谋划赈灾大计,赵大人你无事不要来烦我了!” 高峻说的没错,户部的仓部郎中郑大人最为了解和精通的,便是仓储c出纳和禄粮仓廪之事。 这次送到泉州的赈灾粮近十万斤,没有这么个人来分拨调派,修缮仓房,处置霉米c平易谷价,赈灾就不可能顺利。 而工部的水部郎中王大人,于治水工程方面深有独到之处,泉州地面的排涝防旱工程要如何施行?如何做到事半而功倍?这正是他的所长。 刑部都官郎中翟大人所长,正是掌役隶薄录,制疫c给衣粮c医药,又能兼顾泉州灾后治安,震慑宵小贼盗。 高峻说他已没事可干,只该陪柳玉如游玩,虽是玩笑话,但确有道理。 但他没留意最边上的一人,这人就是来自福王府的c正七品上阶的法曹参军陈蕃。 陈蕃将二十名手下留在华洲村,在桥边看住那些斗犬,自己随着泉州刺史赵嘉赶到码头,来见钦差c兵部尚书高大人。 那些村民们听说钦差驾到,知道死人的事一定会得到妥贴的处置,此时便都冷静下来。 但陈蕃对那些斗犬的看护却一刻也不能放松。 只是码头上忙忙碌碌地卸货,没有注意到他。二则从船上下来的,不是从五品上阶的各部郎中,便是三州的长史。 而荆c鄂c扬c泉四州都是上州,因而很是巧了,四位长史也都是从五品上阶,陈蕃就是想靠上前搭话,也得等这些人见过了面才有机会。 正当他踌躇着c以个什么由头上前时,泉州刺史赵嘉就先与高大人提到了他。 赵大人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5章 惩前毖后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赵刺史,这件案子不好断判?” 他转向了陈蕃,说道,“陈兄大人是福王府的法曹参军,正该比一般人更晓得法度之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会是因为与福州有涉吧?” 说罢,高峻微笑着看向陈蕃,眼中精芒一闪而逝。 陈蕃心头一颤,连忙回道,“高大人多虑了,我们王爷、福州大都督身为亲王,一向注重维护律法威严,岂会以尊藐法?他更不会干涉泉州判案。” 高峻道,“我想也一定是!那么晋江县无须多虑,只管依法判来,逐级上报州、部也就是了。” 晋江县刘县令回道,“高大人,此案,下官已与赵刺史沟通过,虽是一件命案,但犯案的却是两条狗,于律法款项上没什么适用的……” 县令也想过了,既然此案难断,那么正好当面提出来,得了兵部尚书、钦差大人的示下,也省得刺史赵嘉为难。 陈蕃暗中观察高峻的表情,不知他接下来要怎么说。 这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难题,如果他能识趣,那么刘县令的话也可当作一个说辞。 兵部不管刑事,钦差大人只须以此为借口,说上一句“从长计议”也就可以了。 判案是州县之责,他这么做也这样完全说得过去,即使给福王个面子,也不着痕迹。 高峻略略思索,说道,“按理说本官不该深掺此事……”陈蕃方在心里想到,果然不出我所料。哪知高峻转而问刑部郎中翟沈生,“我于刑法不甚精通,不知翟大人作何见解?” 翟沈生知道,高峻早晚会有这一句,因而在心里早就准备好了答复。 闻言,他回道,“高大人,案情千奇百怪,不可能出一件新奇、便拟一道相应条款,那会无从应对的。人命案子也同样如此,致人死命乃是案中之最恶劣者,惩治元凶的事,不该因任何原因而受影响。” 翟沈生身在刑部,却是一位都官郎中,主管的不是刑律,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仍要维护本部威严,将刘县令方才所言“没有适用条款”的话给顶回去了。 高峻点头,“有理。” 翟大人再道,“严肃律法,只为惩前毖后。今日不惩,则后日不戒,惩之不准,则戒之不明。因而在大唐律中,凡涉及人命案的条款虽然明面上是三则,其实只有两则:一为故意、二为过失。而第三则——在‘市众中惊动扰乱致人死命’这款,实应归在‘过失’一项中。” 高峻一乐,心中暗赞翟大人应对之快:谁都别说人命案的适用条款少,三条都有些多了。 他说,“这就对了,华洲村人命案虽然看起来与狗有涉及,但我们不要只对着狗说事。不然,下次可能无人敢纵狗伤人、但却要养虎伤人了!这便有失了‘戒’字的要义!” 刺史赵嘉听罢,心中暗舒了一口气。此案扯上了福王,说心里话,他在被福王府两位护卫威胁时,心中就有过犹豫,但有钦差表明态度,泉州、晋江县在断案时就再无担心了。 陈蕃道,“高大人英明,卑职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在桥边时、卑职就说过要把看狗不严的两人留下、让我们赶路。但群情汹汹的、非让将两头烈犬也留下来,这才耽误了我们王爷的大事。” 兵部尚书刚刚提到不要只对着狗说事,他就顺竿儿爬上来了。 高峻哼道,“陈大人不要说了,本官并没说过狗就没事!你刚提到了‘群情汹汹’,那么我们在这里坐而论道就不成了!我们速去华洲村!” …… 县令、刺史及福王府法曹参军离开后,华洲村的木桥边倒有过一段平静,因为人人都听说钦差到了,这件案子总会水落石出。 但三位官员去了这么久不见回来,死者万顷的妻子就担心他们官官相护,此时八成在那边商量着如何大事化小,让万顷的冤情不了了之——谁肯轻易得罪福王呢。 赈灾的粮物到了,村民们的生活有望,但她与另一家的主梁却倒塌了。她拉着十岁的小儿子,与另一家的家属悲悲切切、哭个不停,最后连孩子也哭起来。 先头给陈蕃出主意、污陷泉州民众要截路吃狗的那个人此时说了句,“一百二十斤铜,够你们母子花用下半辈子了,还哭个什么!” 只这一句话,一下子激起了众怒。 桥边再一次骚动起来,有人喊道,“看他讲的什么混帐话?我们打杀了他,再给他老婆捎去一百二十斤铜如何?” 双方剑拔弩张,犬吠声不停,晋江县的衙役们两边喝止,生怕闹出乱子。正在此时,钦差率着天南地北,外地本地的官员们赶到了。 场上立时整肃起来。别说钦差和尚书省的三部郎中驾到,便是泉州刺史,如果不是因为灾情,平日里谁又能轻易得见? 兵部尚书府的三十名劲装护卫一到,先在两边驻马站定,刀、弩在手,谁都知道,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万顷妻子拽着儿子跑过来,也不知道哪个人才是钦差。 她明明看到众位官员簇拥的中央是一位年轻官员,连三十岁都不到。在他身边一匹周身火红、四蹄乌黑的骏马上坐着一位美貌夫人,却断定不是他。 她认为人群中一位年纪五十上下的官员仪表威严,以为他是钦差,便上前哭诉道,“钦差大人,你要为小妇人作主,替我丈夫伸冤!” 此人正是刑部的都官郎中翟沈生,听了她的话,连忙道,“这位夫人你认错了,钦差大人是这位,还不快来见过高大人、柳夫人!” 妇人这才认准,她顾不得惊讶,认准了女人好说话,便转向了柳玉如,哭道,“柳夫人,你可怜我们孤儿寡母!” 柳玉如安慰道,“姐姐你放心就是,今天在场的每位大人,都是长安有名的公正官员,你稍安勿躁,且听大人们断判。” 高峻道,“刘县令,你便在这里升堂!要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地如实断来!律法大如天、县令为父母,你不要顾虑什么钦差,钦差也大不过天!” 刘县令已经听得很清楚了,钦差这是给自己吃定心丸。高峻说的是自己,但言外之意是:你只须审案,也不必考虑什么福王。 当时,便有衙役们上来在两边站定,有人由村中搬来一只饭桌权当公案,一只矮登子权当县太爷的椅子,而在场的另外那些官员们有一个算一个,只能在马上坐着。 刘县令知道,今天不同以往,案子判的要准、而且还要快,不然只有他这个小小的县令坐着,迁延一时、自己难受一时。 有县内的文吏,就在饭桌的另一边蹲下来、将笔墨摆开,审案开始。 片刻之前闹得最凶的福王府两名护卫,此时也把头耷拉下来,因为他们看到,法曹陈蕃大人此时瑟缩在对面最不显眼的角落中。 刘县令道,“是哪两条恶犬害人丧命?” 有村民纷纷用手指着道,“那两条!!!” 刘县令问,“给本官去验过了犬笼,看有没有夺门而出的痕迹。” 有衙役跑上前去,站在笼外看过,回道,“回大人,笼门完好,锁链完好,无人解链开笼、狗断然不会自己跑出来。”文吏一一记录下来。 刘县令问,“是谁负看管之责?谁开的笼门?” 给陈蕃出歪主意的护卫不得不站出来,回道,“县令大人,是我。” 陈蕃低声道,“他是陈小。” 陈小为自己分辨道,“因这两头斗犬最为值钱、我看它们饿的可怜……但法曹陈大人先说过的,出钱十缗买他这驴他也不卖,我想,只要将驴咬伤,他便不得不卖了……” “可有人指使?” 那人看看陈蕃,咬咬牙挺胸道,“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人指使。” 县令今天也没有醒木,只好狠狠一拍饭桌,喝道,“大胆狂徒,人家不卖你就敢作此打算!简直比强抢还可恶!今天不判你何以服众!” 陈小再辩解道,“可他们若非举棒击犬,也不会发展至此,大人你断判时必要加以考虑。” 刘县令没功夫听他胡搅,判道,“贞观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福州都督督府护卫陈小,运犬入京,途经泉州清源郡、晋江县华洲村。因桥断受阻,犬饥撞吠,陈小买驴喂犬不成,放犬噬驴……” 陈小高声道,“大人!我方才说的十缗因何不说?十缗一头驴,能证明我们福王府并未亏待卖主,” 刘县令喝道,“住嘴,再敢搅挠公堂定不轻饶!” 他接着判道,“……放犬噬驴,欲先伤后买,但恶犬顽凶、逼驴主万顷及村民一人坠江丧命……” 陈小再嚷道,“大人!万顷和那位村民挥棒击犬、致犬狂怒,你因何不说到里面?不然因何会出人命?!” 刘县令喝道,“好贼!数次咆啸公堂,不杀你威风实难服众。来人,给他掌嘴三十,看他还嚣张不嚣张。” 衙役有了仗势,跑过去揪住陈小一痛狠揍,周围民众喊道,“打得好,他就比狗还可恶,先还出主意要污陷我们泉州!” 县令再道,“按大唐律,因过失杀人命者,以故意杀人条款减去一等论处。陈小因过失至两人死命,该加役流三千里、住作六年不得回籍,” 话方至此,刘县令就听到身后的柳夫人嘀咕,“两条人命,岂可这样轻判,看这些孤儿寡母有多可怜!” 高峻低声道,“夫人不可多言,不然断你个咆啸公堂,我也不便说话。” 柳玉如道,“我只对你低声说话,哪有咆啸了!那些狗们此时才是咆啸个不停。” 刘县令大声说,“本该加役流三千里、住作六年不得回籍。但该犯明知烈犬不驯、仍执意放出,则故意在先、过失在后,且身为王府差官知法犯法,数次当众藐视公堂,不杀不足以平民忿,判绞刑!” 陈小瘫坐于地,似抽了脊梁,早吓傻了。有晋江县衙役奔过去,一把提起陈小就走,陈小也忘了呼喊。 陈蕃惊骇莫名,看来晋江县一点都不看福王的面子了,此时他出身回禀道,“钦差大人,下官此行的差事,是专犬专人,临时换人的话,下官担心这两头犬不进食了……可不可以先让陈小戴罪、护送这两头斗犬进京?待完成王爷的使命,下官一定押他至晋江县……” 高峻笑道,“狗的事还没提到呢,陈大人莫急。” 村民们一齐顿着镐把子在外围喊道,“打死恶犬、打死恶犬!”那两条狗又在笼中扑撞着狂吠起来,抖的狗链“哗哗”作响。 刘县令不由得回头,不知兵部尚书要如何处置这两条狗。 高峻道,“人要惩戒,狗也要惩戒,” 陈蕃惶恐地制止道,“大人不可!这两犬几乎就抵得过半车狗了!真要打杀了,下官不好与福王交差!” 兵部尚书在马上对他道,“陈大人说差了,本官一向听闻福王律下甚严,从不仗势欺压平头百姓,你这么说,岂不是往福王脸上抹黑?!” 陈蕃听了张口结舌,无以应对。 只听钦差道,“来人,将那头驴牵过来,让本官与众位大人、乡亲们看一看这两头犬有多么可恶!” 钦差下令,就轮不到那些衙役们动手。 兵部尚书府的护卫们立刻将那头驴由桥头牵过来,“高大人,接下来要如何做?”护卫问。 “将二犬木笼再给本官打开!本官要让各位大人、众位乡民看一看,刘县令是否冤枉了它们。出笼后二犬如敢再扑、噬此驴,则乱棒打杀!” 钦差的护卫中站出来四位,各由村民手中接过锹柄、镐把,在笼前把着方位站定,有人过去开笼解链。 刚刚把其中一头高大的黑犬放开,它颈下带着链子,“呼”地一声扑了出来,直奔那头驴去了,它再也不吠,瞠目呲牙奔至驴前、高高地腾空跃起。 一名尚书府健壮护卫手疾眼快,凌空一棒击去,“噗”的一声正中犬头!恶犬翻身回落,在地上打个滚儿,立刻冲护卫扑过来了。 场外有人惊呼,仿佛再现了万顷遇难的场景。一切都明白了! 其他三名护卫哪敢容它机会,就近的一人看看狗至身前,再挥起一棒,准确击在恶犬的前腿之上,众人耳中只听“咔嚓”一声,狗腿断了! 但它痛嘶着,挣扎欲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6章 重中之重 李元婴在山东滕州封地时,兜里常常揣着弹弓,看到他不爽的衙差c官员,不论是参军还是典签,上去便是一弹子,看人家呼痛c躲避的样子取乐。 不过,他倒是一次也不敢对普通的坊民这样做,倒不是怕这些坊民,而是担心因此受到皇兄的厌恶,那就什么都完了。 但对手下那些官员们,他就不必客气。 李元婴对待手下的官员简直连奴才都不如,“官属妻美者,常以妃召,逼迫私之。”看到属下官员谁的妻妾貌美,便像召见他自己的妃子一般叫过来侍寝,而且鲜有人敢抗拒。 也难怪谁都不愿去给他任王府官了。 不过也有例外。陈蕃知道就有一次,李元婴看上了王府典签崔简的妻子,郑曼,他像往常一样召郑曼入侍,哪知此女宁死不从,举着鞋底子将李元婴打得血流满面c满院子逃跑。 而李元婴也是贱骨头,自那次之后旬月不敢露面,只要一见郑曼,便面露惭愧之色c远远地躲开,更不敢因此而为难她的丈夫崔典签一丝一毫。 看来,有些恶官,也都是属下人给惯出来的毛病。 陈蕃自问就不敢。 有一次,陈蕃的妻子牛豆,与陈蕃说起这件事,她也要学郑曼那么做,当时便让陈蕃给压服住了,危言耸听地数次告诫她万万不可。 陈蕃正在胡思乱想,第二条狗已在笼内伏身低吼,眼见同伴眨眼间毙命,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笼门一开,此狗竟然直接冲着护卫们扑出来了! 此时四名护卫的手上已换了刀,这都是些降龙伏虎的狠角色,手里只有棒子时还小心些,此时人人有刀在手,谁会在乎一条疯狗! 只见寒光数闪,第二条狗笼外,连地都未沾眨眼便交待了。 笼中众狗悲鸣不已,有的已眼含惊惧之色。 但两条死狗此时就在笼外,血肉模糊,腥气撩拨嗓子,又有半数饿犬目露贪婪,嘴角淌涎。 高峻说,“来人,剥给它们看。” 村民当中有人自告奋勇道,“钦差大人,小人最是擅长此道!不须劳驾护卫们了。” 见钦差点头,当时便有村民由桥上扛了木桩来,就在犬笼跟前支好,吊起死狗,拿刀子开头c破皮地剥起来。 皮剥完了,执刀村民的口水也淌下来了,“大人,小人恨不能嚼碎此狗的骨头c吃尽它的肉方能解恨!” 刘县令扭头看看钦差,大声吩咐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去取柴来!” 很快,肉香在空气里飘浮,笼中再现骚动不安,其中以一狗最甚c垂涎不止。 钦差大人说道,“三部郎中大人c刺史赵大人c四州长史c晋江县同年和本官也都恨这些狗,恨不能食其肉。” 陈蕃像死了亲人,“高大人” “陈法曹一定也恨得要命,那么肉不大够了将那条淌涎的放出来!”兵部尚书说道。 结果是,火架之上再添一犬。而剩下的都在笼子里伏首衰鸣,满眼惊惧,再也没有敢乱叫的了。 华洲村木桥边,狗肉被晋江县衙役们切开,不论官员还是村民,人人分得一块。陈蕃和他的手下也各自分到了。 钦差举着狗肉,对众人说道,“我们同仇敌忾,情同此心c共食恶犬之肉,想来不会有人在福王面前胡言论语了,” 两户死者家人将狗肉置于桥边,攒土为炉c插草作香,望着涛涛东去的晋江不住痛哭,祭拜亲人。恶犬毙命,放犬之人判了绞刑,他们再无所求。 所有的官员均到桥边,对着祭拜处鞠躬施礼,连刺史赵嘉夫人和氏c兵部尚书夫人柳玉如也不例外。 陈小业已被晋江县羁押,只等具状完备c州府复核后上报长安。 陈蕃送犬也无须再耽搁,钦差对他道,“不知陈大人是想直赴两京,还是先至福州呢?” 陈蕃回道,“小人本想先回福州,但如今只好先绕开那里,直接去洛阳c长安了!” 钦差道,“那好,鄂州四船已运粮抵达泉州,没有别的事了,本官便让其中一艘捎带你们,由扬州走运河北上,希望不要误了福王的大事。” 陈蕃连声称谢,数次说高大人想的周到,但心中的苦就不说了。 也不知李元婴知道痛失了三条好狗,将来要怎么发作。他们拉起剩下的狗去南渚码头,匆匆离开泉州。 村民万顷和另一名死者家属上前,感谢钦差大人为他们伸冤。 其实许多人刚一听说惹事的是福王府的人,对于万顷两人的命案曾经不敢报什么奢念。 钦差道,“哪该谢本官呢?晋江县刘大人秉公断案,你们该谢他才对。另外,我知道黔州七万缗捐助的款项已到泉州了,刘县令富得很,想来他能再帮助你们一些。” 刺史赵嘉心中正有这个疑问,连忙与钦差打听,因何黔州就能适时送钱过来。 显然,这不是官面上的公派,公派的话,也根本不必大老远的只派黯州。 柳玉如说,这都是外宫苑总监苏殷的消息,因为她曾去黔州抗旱,知道上次杭州和台州的捐助剩了七八万缗。我们未出京时,往黔州去的飞驿就已经出发了。 柳玉如担心高峻这次闯祸了,福王李元婴的爵位比江夏王还高。 她私下里担心,高峻把福王李元婴的那四车狗几乎都吓傻了,福王早晚会知道详情。 但高峻对她说,有些事是必须做的,而且还要做的毫不手软。 比如华洲村的人命案,且不说身为钦差c必须要为民请命的官话了,他要不这么做c便不能快速地平息民愤,势必影响到泉州抗灾的大局,最后还不是耽误了太子殿上放到自己身上的担子? 他这么一解释,柳玉如虽仍有担心,就觉着理所当然。敢误了高峻的公事前程,她可不管什么亲王不亲王。 而此时,随同钦差大人赶赴泉州的三部郎中,荆c鄂c扬三州长史,已经来找高大人要任务了。 他们都住在泉州官驿,转个楼梯便到高峻和柳玉如这里来。 鄂州长史李琰回禀说,泉州各地群情踊跃,处处颂扬钦差高大人不畏权贵为民请命的事。 而且刑部翟大人说,运达泉州的红豆c陈茶c干姜等物已按着县c村发放完毕。不久,海溢给灾民们带来的流役影响想必也能控制。 高大人对他们说,“本官早说过,赈灾的物品送达泉州,高某的差事也就办完了,接下来要看你们的。” 刑部的任务集中在赈灾前期,控制役情c以及城乡治安的稳定。 中期就在户部,将赈灾的款c粮都用在刀刃上,泉州特产绵c丝c蕉c葛行业恢复生产要立竿见影。 高峻说,贯穿赈灾始终的重头戏份主要在工部。 从这次海溢当中淤c淹的良田总数来看,大约有两千零八十顷。主要是排涝不畅的原因。 他要工部王盛泰组织起人来,将泉州城北十里天水塘c城西一里诸泉塘c南五里沥浔塘c西南二里永丰塘c南二十里横塘c东北四十里颉洋塘c东南二十里国清塘,利用两个月的时间,在入冬前全部疏浚完成。 然后开挖简易土渠,将此次被淤田亩与诸塘沟联起来。 高大人说得轻松,而且帐码极清。诸位长安c各州来的官员们无不惊讶。 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兵部尚书已将泉州最主要的地形c地名c方位,以及受灾田亩了然于胸,也不须照着帐目便能一一讲出来。 最为不安的当属工部的水部郎中王盛泰,高峻说完了,王大人的额上已见了汗。 这么大的工程量,让他怎么能干得完呢! 高峻笑道,王大人,我给你的重头戏还不是这个。难道高某让你亲自去抬筐c挖渠了?泉州赵大人是个做实事的官员,民役都在他手中握着,你只须作个指导就是。 王盛泰问,“那么高大人,你给下官的任务是” 高峻道,“沿海修堤固坝。至于怎么修,高某便不班门弄斧了。” 王盛泰暗道,果然这才是赈灾的固本之要务!他起身对高大人一揖,说道,“下官其实已经不止一次想过此事!” 他向钦差大人建议,此次不但要固坝,还要立十斗门以层层御潮,天旱则渚雨水,天涝则泄水。 那么从今以后三年内,假使泉州再不受海溢浸袭,则处处可成良田。 高峻道,“甚妙,王大人只管干起来!泉州各级官员和荆c鄂c扬三州长史均归你调度,如果没有人违令,王大人你就不必来找我。” 众官员惊问,“怎么,高大人你要回去么?” “我要陪夫人去碧霄寺烧香,因为她总担心崔夫人去西州后的近况!”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黔州。 刺史高审行禁不住吕氏的软磨硬泡,这才答应她只身去长安参加八月末的赛马大会。 吕氏以高审行丁忧期间c在子午谷非礼丫环之事做把柄,有恃无恐,复至黔州后为所欲为,先是自建别宅,再是轻漫大夫人青若英c三夫人王氏,高审行待她稍不如意,便说将此事抖出来。 高审行心中有鬼,想硬也硬不起来,甚至都不敢当着另两位夫人的面讲出来,这正中品氏下怀。 正好吕氏离开,他难得的清静几天,也能料理一下公事,感觉着吕氏这个祸害一走,整座刺史府都肃静了。 他算着日子,想着吕氏又该回来了,不由得一阵阵心烦。 当九月初,高审行从长安来信中得知泉州海溢,高峻奉太子李治之命,以钦差身份去泉州赈灾时,对高峻的建议连想都没有想,当即吩咐属下,将七万缗钱提出来送走。 高审行猜到,这一定是因为苏殷,那时她在黔州曾经主要经管这些捐助。 不过这点钱一点没让他心疼。 他看到的,是此事给自己带来的c政声方面的益处。再者,这对抵销吕氏的锏一定大有好处。 吕氏在黔州时,已经大胆到敢死死地盯住三夫人王氏,不许她与刺史稍有接近,不然便仗势撒泼地胡搅。 这段日子里,其实高审行也获得了解放,抓机会补偿三夫人王氏。不过眼看吕氏不久后又该杀回黔州来,高审行心里又有了隐隐的失落。 但是,泉州的钱送走了,吕氏仍未回黔州,而且一点消息也没有。 后来,太子的私札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这才得知了吕氏在长安赛马过程中的行为。高剌史忘记了此事给他带来的羞耻,倒是从中发现了另一方面的契机。 一位刺史的如夫人在赛马过程中逾制穿宫c偷奸取巧,在太子和重臣c外方使者的面前丢人现眼,那就别怪他高审行不客气了!这都是她作的,怪也怪不到刺史的身上来。 但吕氏就是不至,高审行想,难道是畏罪自尽了?那才好得很! 吕氏只要一回到黔州,高审行便要历数她的不赦之过,将她扫地出门,像破鞋那样丢出门去。 到那时,吕氏便是一哭c二闹c三上吊,甚至再将子午谷的事摆出来,大概也只会让人以为她在胡搅蛮缠了。 刺史大人开始偶尔地想念夫人崔氏。 崔氏的疏远令他体察到,连长安永宁坊的那一干晚辈们,也与黔州离心离德了。 她雍容温婉,知书识礼,一言一行c举手投足都牵动人心。 她没有哪点不好,出门入户给自己挣足了脸面,连整座高府都曾经以她为荣,都是自己的妄行将她越推越远了。 那么,如果将她最最不耻的吕氏打发掉,她还能不能回心转意呢? 在高审行不停走神的时候,夫人崔颖已带着大甜甜c和甜甜的同窗高舍鸡抵达了西州牧场村。 自西州大都督高峻荣升兵部c都督府上全部的夫人们同去长安之后,牧场村的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的欣喜过了。 每当刘武在新村经过高大人的宅子,都忍不住歪头往门上看一次。那里院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哪位都督夫人说笑的声音。 做饭的婆子随着谢氏兄弟c同去沙丫城金矿上居住,高大人厨房中令人耳熟的c滋滋啦啦做菜的动静也没有了。 那些收了工的牧子们再去旧村的温汤池子里,见不到九夫人丽蓝,玩笑也没得开了,乏味得很,感觉掏两枚大钱的池子钱也有点贵了。 当有人看到旧村的村头出现崔夫人的马车c和随行的丫环c护卫时,人们立刻奔走相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7章 不幸复萌 “贤嫂你不是不知,郭某夫人离世早,我们父子又各忙公事,她是真没人照看呀!” 崔氏道,“郭大人若不嫌弃c能放心得下,不妨将少夫人接到牧场村来,我打理着女儿们的这些产业,与她总会有时间说些话,而且冷热c起居有人关照,她有了伴儿心情自然就好,于孩子是有益的。” 于是,待诏夫人柳氏被接到牧场村来。 这段日子柳氏确实无味得很,与那些丫环c仆妇们又不能推心置腹,见到崔夫人后,便半真半假地对崔夫人说道: “夫人你那么多的儿媳又一个不在身边,我偏偏没有婆婆,从今往后只管叫你母亲,不认也得认我!” 彼时只有两个人在一起,崔夫人笑着答应。 三天后,都督高岷在牧场村摆宴,给五婶崔氏接风,大都护郭孝恪出席。席间大高甜甜撺掇高舍鸡,两人说要一起去焉耆玩。 崔氏嗔道,你们不务功课,难道一到西州心便野了?我真愁将来怎么与你母亲谢金莲交待! 但郭孝恪说,“贤嫂莫要拘束他们,西州本就是天高地阔之处。”宴后,郭孝恪便亲自带了甜甜c高舍鸡到焉耆城去了。 两个孩子去了半月,崔颖怕她们玩野了,让人送信过去,焉耆那里才将她们送回牧场村来。 待诏夫人挺着肚子,问高舍鸡,“是焉耆好玩还是牧场村好玩?” 高舍鸡年纪更小,答非所问,说,“大与郭大爷说,不论是焉耆还是牧场村,都比黔州好得多了。” “哦?怎么这样讲呢?”待诏的夫人柳氏有些奇怪。崔夫人就在旁边,侧着耳朵要听这孩子怎么说。 高舍鸡再道,“大在焉耆对郭大爷说,黔州的祖父一点也不好,”甜甜听到后马上威胁,“舍鸡你不许再讲了!” 高舍鸡吞下了半句话,却不服气地回敬道,“难道不是你对郭大爷讲的,曾拿铁锥子戳黔州的祖父!?” 高甜甜被高舍鸡揭了短,心虚地瞟了一眼崔夫人,发现她并没什么反应,女娃这才慢慢地踏实了。 可那次纯粹是话赶话,并非她故意对郭大人讲的。 长安东市,斗狗正酣。当这一场人们的喧嚣与狗们的吠叫过后,直径达三丈c高八尺的圆柱形铜丝笼内暂安静下来。 铜笼内,一条的吐佐犬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下。 不远处站着它的战胜者——一只眼眶淌血c脖子和前腿上肉皮翻卷的黑色的牛头梗。 牛头梗腿力不足,它是以强劲的咬合力c以及持久的耐力胜了这一局,它将势均力敌c且动作敏捷的对手最终战胜c令对方尸横当场。 很快,它便会得到一块滋味香美异常的烤肉,然后还能美美的休息一下,享受人们给它处理一下伤口。 铜笼外有人计算自己的赌注,按着赔率将会得到多少。 有一部分人沮丧地c仔细分析接下来对阵双方的资料和各自以往战绩,将希望押到下一场上。 与铜笼近在咫尺的外边环着一圈儿席棚,里面有座位,座位上坐着看客兼赌客。 贵宾区的棚子前面还要悬一片稀疏的竹帘子,里面能看到笼内斗犬的情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 有个家丁跑过来,在竹帘的底下伸进手来,将刚刚赢到的一枚代表一缗大钱的筹码c五枚各代表一百钱的筹码,一起放在二夫前的木桌上问: “夫人,接下来有些行家要押福王府的吐佐犬胜,最高都押到一千倍了,我们押不押?” 丽容和丽蓝同声道,“押!” 但谢金莲心神不定地说道,“吐佐犬,明明方才我看它很不堪,如何押它呢?” 家丁道,“谢夫人,这是另一条呢!” 谢金莲道,“怎么我的心突突直跳,还是不押了,我们回府去吧。一千五百大钱来得太容易,都够府中半月的日用了,我怕不是好事。” 她嘴上是这么说,其实担心,万一柳姐姐回来知道了会责怪。 高峻去泉州后,崔夫人又不在,永宁坊高府中事实上当家的正是谢金莲。 但丽容意犹未尽,央求道,“再看看好么?” 谢金莲已经起身,对丽蓝说道,“老九你看紧了她,千万别乱押啊,”然后带着她的贴身小丫环离开c回府去了。 这么一来,本场就错过了,铜笼内又有两犬激斗起来。 丽容和丽蓝姐妹两个在竹帘子后边,也不关心外边的战况,坐在那里说悄悄话。 丽蓝对道,“这不好,总不似圈些地是正经门路,我把那些地一租出去,即便睡着觉也是往里进钱的。” 她看看丽容,似乎又注意到了铜笼之中的激斗,又说道,“而这个就不成,只要一押上,只怕睡着觉c也须睁着半只眼睛盯着它们!” 丽容眼睛盯着外边,来自福王府高大威猛的吐佐犬,已将对手逼得c贴着铜笼的角落呜咽着逃蹿。 她有些后悔c因为错过了押这一场,头也不回地对丽蓝说,“福王府不比我们看得清楚!” 丽蓝往左右看看,低声对道,“哎——,我说正经的,子午谷的翠微行苑马上竣工,行苑周边二十里之内我们就不必想了,那是皇家的。但二十里外的地,眼下已经圈得没有多少了。” 丽容扭头看姐姐,惊讶地问,“你真圈了地!” 丽蓝叹了口气,说道,“在翠微行苑的山南有四百亩,原来是中书舍人王前明的,我求褚大人从中说合,盘下来一百七十亩。” “这么多?我们盘下来做什么呢!去开荒?” 丽蓝说,王前明的头脑难道低得过我们?他说翠微行苑竣工后,内侍c宫人c护卫的,少说不会低于上千人日常驻着侍候,难道他们不要吃饭?粮食倒还好说,可以从外面拉进来,但青菜还不是近处的新鲜! 这些地只是种些菜c专门行苑及翠微宫便有数不尽的赚头,到时我们只须往外一租,哪还用得上自己去开荒呢! “这得多少钱?”丽容问。 丽蓝说,多少钱也值!而且王前明看褚大人的面子,将最靠近翠微行苑的山顶往下的地方出让给我们,翻过山顶便是行苑。 “他还说这块地贫墒少壤,可以最低的价格出让给我,每亩五百文。” 丽容说,“姐姐,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可不要利令智昏啊,每亩五百文,这跟白给你有什么区分!” 丽蓝道,“若我此时仍在交河县开一间温汤池子做小老板,王前明哪会看得见我?难道兵部尚书府的牌子不够他看么?再说他也不是多贵买来的!” 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区区的八十五缗钱就把我难住了!” 丽容笑话道,“看你口气大的!八十五缗,一个县衙里的公差不吃不喝得攒十年。但姐姐在西州时何时有过这样的窘迫!钱也不多c又是正经事,你不去与谢姐姐要反而来求我,我哪里有什么钱?” 丽蓝再道,“唉,自从跟了峻,这么大的家业也都陪嫁给了姓高的,池子也充了公,我就连使钱的本事也没有了!半缗大钱都被谢金莲卡得死死的!西州的温汤池子收入倒是不少,我本可悄悄去个人周转。但崔夫人刚去了,一举一动就瞒不过老大c老二和老五了!” 丽容说,“谢姐姐仔细倒是很仔细,但于经商的头脑上就比你差着多,依我看,我们高府管家理财的差事,正该是你这个老九来干。” 丽蓝道,“谁说不是?我又无外心,只想做出个样子让大家看看,最后的收入还不都是我们兵部尚书府的?” 丽容本想把自己偷偷存下来的c武惟良送的金子拿出来半锭,先让姐姐丽蓝去周转。 但是转念一想,万一丽蓝问这金子是哪里来的,自己就又不好说明白,如果让谢金莲知道了就更麻烦,因而就忍住了。 她看了看案子上的筹码,这是谢金莲大方留下来c让她们姐妹押赌玩的,临走时也没说抽红。 她对丽蓝道,“我们手上此时不就有了一千五百钱,我们再押两次,赚上八十缗就走,” 她取笑道,“你刚才还瞧不上斗犬,最后还不是靠这个?” “可这也差着太多了!”丽蓝说。 丽容道,“我们不会瞅准了押个大倍?” 丽蓝一想也是,钱凑够了,回去也不必与谢金莲央求了。 此时铜笼内已见分晓,来自福王府的吐佐犬毫发无伤c大获全胜,而且要连战第二场。 丽容说,“我们看看它对手是哪个,大不了押它十倍赢!” 再与吐佐犬对阵的是一头体型修长的细牙犬,犬主是一位秦州来的木材商人,丽容看这头细牙犬,就与第一场败下去的在气势上有些类似,因而叫过家丁,对他道,“去押吐佐犬一千五百钱,押十倍。” 丽蓝问,就不怕输了返不了本儿?你何时有这大的手笔? 丽容哼道,“输得起,当然就有底气了,再说福王的狗岂会轻易就输?” 她们眼睛死死盯着铜笼内的战况,连里面传出来惨烈的的狗叫,和笼外看客们忘乎所以的吼叫也均不入耳。 最后,来自福王府的吐佐犬惨胜,虽然浑身上下连一点好皮都没有了,但它仍然站着,而对手只能在地下伏卧c苟延残喘,低声发着失败的呜咽。 丽蓝不由自主地在看棚内起身欢呼,只这一场,她和丽容手中的一千五百钱,便赢了一万五千钱,连本钱就有一万六千五了。 丽蓝道,“看来吐佐犬也不会好了!” 丽容说,姐姐这就不懂了,只要它最后站着,出笼后自会有买家买它去好好将养,而且身价会猛涨的! 接下来两场是另外两位犬主之间的对决,丽容看了两场也没让押。 这次,福王府的一头更为强壮的牛头梗入场。 庄家介绍说,这是福王殿下刚刚由岭南交界的和蛮部重金引进的,据说,连丛林中的恶狼都惧它几分。 丽容说,“我们就押它十倍赢。” 丽蓝心里算计,如果这次再赢了,那么连本带利就是十八万一千五百,零头可以拿给谢金莲交差,剩下的再买一百七十亩地也够用。 她捂着胸口道,“连对手也不看看,我们会不会太冒险呢!可别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然我们只押五倍,赢的话也足够了。要不万一输了呢?” 赌狗讲究的是输赢同论,押十倍赢,输了也要赔十倍。 但筹码已经押上去了,丽蓝心中嗵嗵直跳,一直等看到牛头梗的对手上场,她才稍稍放心下来。 这是一头个子矮小的胡犬,北方牧民们牧牛c放马常带着它,据说也是不怎么怕狼的。 它个子与牛头梗比较起来太小了,两边往对面一站高下立判。 丽容稳操胜券,低声挖苦姐姐道,“你也就比谢姐姐强上一丁丁点儿,怎么这么小的胆量呢!当初若非我主意拿得稳,此时你还在交河县开池子呢!” 丽蓝不吱声c不反驳,因为铜笼中的战斗又开始了! 而且丽容说的也真是这么回事。 牛头梗马到成功,它只容对方周旋了几个回合,一个狼扑从上而降,整只身子横骑在胡犬的身上,再一口死死地咬住了对手的左耳朵。 胡犬吃痛不已,挣扎了几次也掀不掉身上的牛头梗,只是在下边直着脖子痛嘶不已。 场外的赌客们也玩命地高声叫嚷着,“咬死它,咬死它,再换一嘴。” 有人说道,“你是外行,牛头梗一向以咬得狠致胜,但却不大灵活,撒了嘴时再咬不住了怎么办?胡犬也不是吃素的!” 有人喊道,“仁兄说得有道理,牛头梗只要再坚持片刻,胡犬也就败了,你看它耳朵几乎被牛头梗撕下来了,血都淌到地面上!” 话音刚落,牛头梗似乎被眼前的鲜血吓到了,嘴巴一松跳起来就跑,它嘴里一连声地哀叫着c跑到铜笼边上,数次蹿跳着想出笼子。 笼内的胡犬翻身爬起来,耳朵上,鲜血淋漓地淌过它的左眼c从颊边滴落下来。 它不解地看着对手,此刻牛头梗正慌不怪路地要跃过铜笼的顶部逃走,两只锋利的前爪将笼子上的铜丝挠得一阵颤动。 胡犬蹿过去,冲牛头梗吼叫。 这头在泉州,被肇事同伴的惨死吓傻过的c福王府的牛头梗,今天猛然被它亲口咬出来的鲜血惊到了。 泉州的骇狗记忆不幸复萌。 它想夺路逃开胡犬的封堵,逃到另一边去,但胡犬已经闷吼一声扑过来。 所有人惊愕万分,片刻后开始咒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8章 扫地出门 丽容和丽蓝回到永宁坊,将她们的发现说与众人听。 这些人听了有些不相信,多日没到子午峪六叔那里去看望,隔壁的这个女人到底走没走,好几个人都没有留意。 “到驿馆去看看,她带来的那些护卫们回没回去!” 谢金莲说那些护卫们在赛马过后已经离开,因为这些人在驿馆中的宿费,她在赛马结束后就给结清了,“是不是你们眼花、看差了?” 丽蓝说,“看个人怎么会差,再说她那一套作派,天底下还能有几个女人与她类似!” “可是她滞留在长安不走,是要做什么?是嫌人丢的还不够?” “可是兴禄坊大伯明明白白地说过,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她速回黔州的!她怎么敢不走!” 有人埋怨丽容和丽蓝,为什么当时不把她揪出来,质问她要干什么,万一她不在子午峪住了,到哪儿去找她。 丽容道,“我们怎么合适,再怎么说辈份在那里摆着呢!要找她也不难,只要再到东市的斗狗坊去。” 人们七嘴八舌地商量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女人不回黔州,那黔州大人那里到底知不知道?万一太子殿下知道了,会不会有责怪? 正说着,有位家丁跑进来回禀,“谢夫人,黔州吕夫人到了,就在大门外边。” 谢金莲等人赶紧到了前厅,命人将吕氏请进来。 吕氏今天的装束不同以往那般处处体现着刺史如夫人的华贵,而是像个土财主家的夫人似的,头上戴着金钗,两只手上戴了三、四枚赤金的大个指戒,连身后的随从丫环、仆妇也换了人,不再是黔州的那些人了。 谢金莲问,“吕夫人,你不回黔州,这些日子还在长安干什么?不怕大人在黔州发火么?” 吕氏眼皮也不抬,对这些人道,“回去干什么,要让她们羞臊我,让高审行没头没脸的喝斥?我就留在长安不走了。” 谢金莲又好气又好笑,她说不走就不走,连个话也没有,万一黔州向永宁坊要人,她们到哪儿去找去! “那你这些天住在哪里?回没回子午峪?吃喝用度的钱从哪里来?你不回黔州,在长安的花费我们是没有半文的。” 吕氏还是一副待搭不理的样子,微微撇了撇嘴,回道,“子午峪,那个破村子有什么好住的,黔州的护从、仆妇我早打发回去了,至于我回不回去,刺史大人不会想我的。” 又道,“今天二十一,立秋、立秋,债不过宿,我是来要帐的。” “永宁坊何时欠过别人的钱?”谢金莲吃惊地问。 “今天第六场斗犬我赢了二十万钱,但庄家只付了我三万五千,将永宁坊欠的十六万五千钱划拨到了我帐上。庄家说我们同是高府中人,好说话,他要我亲自过来拿了。” 丽容和丽蓝的脸当时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本来丽容想回来之后,悄悄地拿私房钱出去抵上,这下子什么也瞒不住了。 谢金莲看了看她们,就明白吕氏不是胡说了。 她在斗犬第一场结束后离开时,手上明明还赢着不少呢,怎么到第六场一下子就让这两个败家娘们输了十六万还多?! 一向斤斤计较、持家过细的谢二夫人当时就有些发懵。 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不约而同地去看丽容和丽蓝,目光中透着惊讶和不解。 但此时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得先抵挡一下吕氏。 谢金莲冷笑一声道,“夫人你倒有闲心去斗狗,知不知道黔州此时已经找翻了天?你在赛马中的行径已经激怒了太子殿下,若非看你是高府中人,恐怕当时便将你乱棒打杀了!太子令你速速回黔州去接受刺史大人的处置,可你倒好!” 李婉清会意,接言道,“褚大人前两天还赶过来询问,说最晚在十月中旬,内侍省便要接到黔州飞信、奏报你抵黔之事。” 思晴说,“可你直到如今还在长安,就算能飞,十月中旬也飞不回去!” 吕氏变得六神无主,嘀咕道,“我才不愿回去,不然这里不打杀、回去也好不了的,反正我是不怕什么的,大不了将子午谷的事抖落出来!” 说着匆匆起身要走,“今天没钱就罢了,我会让我的仆人过来拿。” 樊莺站起来挡住,“你往哪里走?还走得了吗?” 崔嫣冷笑道,“你不是心心惦惦地、一直想住到兵部尚书府来吗?这次就如你所愿!” 吕氏脸色苍白,问,“你们要干什么?” 谢金莲道,“干什么还用问?你逾制穿宫不敢回黔州,畏罪失了去向不说,还敢去东市招摇、跑上门来要债!今天总算见到你怎么能轻易放走?只好先留你住下,等黔州大人再派专人来接你!” “我、我在长安有住处的,不必住在永宁坊!”吕氏道。 崔嫣不等她说完,大声吩咐道,“来人,请吕夫人到侧面院,到厨房边找一间门窗严谨的屋子住下,每天管饭也方便些!” 厅外,管家高白,菊儿带着两名健壮的仆妇应声而进。 吕氏后悔不该跑上门来要帐,若是让这些人将自己留在府上,那就再想走也走不了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两名仆妇走过来请她起身时,吕氏后悔没多带些人来。但马洇打死了也不敢来的,她脱口道,“只要不送我回黔州,那十六万五千钱,大不了我就不要了!” “先等等!” 谢金莲抬手制止道,“此话当真?” 吕氏点头,“我是真不愿回黔州去呢,黔州有什么好……只要放过我,钱我就不想再要了!” 谢金莲眨着眼睛想了想,这就是她想要的。 平白的十几万大钱干什么不好,再说,只是两条狗在那里没里没面地厮咬,与永宁坊有什么干系便要掏这么多钱?简直就没这个道理! 吕氏吐口,她心满意足,打算答应让她离开,“那好,你写个字据……就写上‘永宁坊所欠十六万五千钱已收纥’!” 等吕氏写好了,签字按了手押,谢金莲拾起来仔细地看过,吹了吹收好,摆摆手道,“你可以……” “姐姐慢着!”崔嫣道。 “还有什么事?”吕氏问,脸上惊疑不定的样子。 “事情到此,只是表明你可以不必居住在永宁坊,但你仍是高府的人,十月中旬马上即到,褚大人向黔州要人,黔州自然向永宁坊打听,你让我们怎么说?” 思晴说,“嫣妹妹说的在理,吕夫人你闯的祸真是不小,黔州的刺史大人总要给太子殿下、内侍省一个交待。” 李婉清道,“大人说不定正在黔州气得吐血,总要给你个合适的处置,不然,太子的吩咐没有回音,你要害死大人吗?你这么走了连个具体的住处也不留给我们,将来到哪里去找你呢?” 吕氏想了想,对这些人道,“反正回了黔州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我在黔州无亲无故,兴禄坊和永宁坊也不待见,这个我都晓得……我、我自请出门,从此与高府再无瓜葛总可以了吧!” 谢金莲、樊莺、崔嫣几个人不说话,朝吕氏呶呶嘴、示意她桌上的笔墨。 吕氏咬咬牙,重新拾起了笔。 她一边写一边回想黔州,从一个寡妇到黔州刺史的侧室,这其中漫长而曲折的经历,不是哪一个平凡的女子敢想的,但她就做到了! 如今,形势所然,不得不再将这一切抛却,吕氏也没什么可惜的。 因为这种身份上的蜕变再紧要,也远远比不上由都濡的穷僻小城、到长安繁华之地的极度跨越。 刺史有很多,甚至将军、国公、郡王、亲王也有不少,在长安一脚能踩到八个,而长安只有一个! 当她再度写好时,脸上稍带的惋惜之色已经彻底看不到了。 永宁坊的几位如夫人仔细看了看,谢金莲说,“吕夫人你可以走了,今后你住在哪里我们再也不会关心,而你自请出门的字据,我们会派人、专程赶往黔州交予刺史大人。” 崔嫣眼中隐隐地闪着泪光道,“我要在永宁坊摆个堂会,请个戏班,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算是对八月赛马的一个交待!” 吕氏一甩袖子出门,也没有一个人送。 等人走后,众人问崔嫣,“当真要摆堂会么?” 崔嫣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但西州那里,我要给母亲去信,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 不要说摆堂会了,大宗的交易买卖、东市斗犬、平康坊的笙箫、芳林苑的戏曲以及诸坊诸府、平常百姓人家的大小宴饮,都因为一件事情而被官方禁止了。 立秋后一日,梁国公、司空、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薨,终年七十岁。 因为是一品勋,他的离世有资格使用“薨”这个字。 当世对房大人的评价极高,自贞观三年出任尚书左仆射之职,一直到他离世,近二十年勤勉任公,明达吏治,议法宽平,不以已之所长责人、取人不看其短,虽卑贱亦能各尽其能。 在房大人病重期间,贞观皇帝曾经数次过问医药,并亲临探望、每日供给御膳。 此时,皇帝闻讯马上由翠微宫起驾,与太子李治同至长安房府。 房大人临终时曾对诸子道:“今天下清平,只是陛下东讨高丽不止,正为国患。临死前请求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停止征讨高丽。” 皇帝甚为感动,对房大人的儿媳——高阳公主道,“他病危将死,还能忧我国家,真是太难得了!” 当即传诏,授房玄龄之子房遗爱为右卫中郎将,房遗则为中散大夫。并询问李治道,“兵部尚书高峻对高丽战事有什么打算?他今天怎么未至?” 李治回道,“儿臣有件事,因陛下在翠微宫休养因而未讲——兵部尚书已于月初赴泉州,主持赈济海溢之灾……不过他在海上时、便已有飞鸽传信到了!” “哦?”皇帝挑挑眉,问道,“灾情如何?” “陛下,灾情很严峻,但儿臣令高大人携工、户、刑三部郎中亲往,沿途他又带了荆、鄂、扬三州长史同行。十万斤精粮、两千余斤防役药材,大约这几日即可运抵泉州了。接下来,高大人计划治役、治安、治堤、治淤!” “那就让他速回,朕要按房大人遗愿、商量高丽退兵之事。粮已至灾区,治灾方略又定下了,只留三部郎中在泉州接着抗灾即可。” “陛下,高大人临走前,已预计过高丽的战事走向,曾说再过旬月即可退兵。” 皇帝点头,太子又问,“那么,还要不要他速回?” “房大人不在了,他当然要速速赶回来!” 皇帝这句话,将房玄龄辞世、与高峻回京联系在一起来说,在场的众臣便有些预感:房大人的故世,使得尚书左仆射之职空出来了,这是个不能久不填实的职位,那是不是说…… …… 房客宁坊兵部尚书府,打发走了吕氏,谢金莲才有功夫狠狠说了丽容和丽蓝一顿,声言等柳姐姐回来,定要如实将二人赌狗输钱一事回禀。 “十六万钱!让两条狗几嘴咬没了!你们也真敢,难道忘了牧场村植桑养蚕的辛苦了?不行,我一定要说!” 丽容、丽蓝连连说软话,说要不是谢姐姐的话,怎么吓得走吕氏?反正钱也半文未掏,谢姐姐求你就莫再多言。 而崔嫣心情很好,总算替母亲出了一口恶气,她要忙着回房给西州写信,此时也站在丽容、丽蓝一方说好话,谢金莲这才说考虑。 “但是峻回来之前,你们谁都得老实地在永宁坊呆着,不许再出去疯跑、给我惹事!”众人皆大欢喜,不住声地应承。 丽容借机暗示丽蓝,将子午谷置地的事提出来,又把此事的好处从头算过,谢金莲感觉丽蓝的话有道理,头一次点头,答应了这一笔八万五千钱的大开支。 但梁国公的丧事,暂使这次交易停顿了。皇帝为此废朝三日,赠房玄龄太尉,谥“文昭”,陪葬昭陵。 房大人的牌位,也就有了个最最荣耀的安放之处。 兵部尚书高峻和夫人柳玉如人还未回,长安高层已经纷纷在私传:尚书左仆射之职,十之七八非高峻莫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9章 不是秘密 在这一天,大唐的乡村中有极少数讲究些的民户,主妇会蒸些面食送到关系不错的邻居家去,意为送去祝福,则这一家人吃了,来年一定无病无灾。 这只是个不被官方庆祝的日子,在长安城中也一向不为人在意,就更不必说那些有身份的官宦人家了。 但是这天,永宁坊高府很热闹。 有不少的官员平时与兵部尚书府并无什么深交,但今天他们的夫人也来永宁坊串门拜会。 梁国公七日已过,串个门子还是许可的。 她们带来精心准备的面食,与谢夫人、樊夫人、四夫人思晴、崔嫣、李婉清等人热情畅谈。 话题大都从她们一进府门的那一刻开始,“哇!高大人府上的这座宅子可太好了!这可是长安城内最好的地段!连厅都有三进!” “能在坊区内占这么大地面的宅子,国公中也不多见!” 谢金莲等人客气着、将她们迎进门来,于是,这些人的恭维就转向了尚书府的几位如夫人们。 她们带来的侍女们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很快地便与谢金莲、樊莺等人的贴身丫环们混熟了。 她们也在闲聊,尚书府的大宅,即使六品以上官宦人家的女眷也不能轻易进入。 她们今天进来,虽然只见到了尚书府内的一角,但已经满是惊奇和喜悦,希望找个机会多看一两个地方。 谢金莲成为了今天的中心,开始她有些心慌,又很是喜悦,因为在今天她不得不出头露面、代表兵部尚书府主持接待、并受到众人的关注。 兵部尚书府内其他的如夫人们也都很高兴,平时柳玉如限制她们不得私自参加外面的宴会、不得参加不雅的游戏、不得外出招摇。 但今天就不同了,她们是在家里。 谢金莲安排了不奢华但却很显规格的家宴,临走时这些妇人彼此间就很亲近了,她们纷纷邀请谢金莲,有功夫一定要到她们府上作客。 谢金莲听了许多的恭维,微醉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照着铜镜想,我真的很美吗?后来颌首自语,“那是自然!要不怎么能成为兵部尚书府的二夫人!” 她已是一个七岁女娃和一个男娃的母亲,而且又不同于其他人、坚持亲自哺育孩子,但身体一点也不松驰,鼓胀着充满活力。 她想,柳姐姐离府去泉州的这段日子里,自己主持着家中的大事小情,总算没捅出什么大麻烦,而且还联合着家中的姐妹们,将吕氏这个大麻烦抖落开了,那么等他们回来后,峻也会满意的。 谢金莲认为峻很快就该回来了,因为皇帝陛下在房大人府上说从高丽退兵的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 高丽前线。 英国公李士勣总是感觉,大唐历次对高丽用兵,他这一次是最显波澜不惊的,几乎就有些被人们遗忘的架势。 老兵部尚书在前边打仗,新任的兵部尚书对战事不闻不问,皇帝在翠微宫不理政事,太子殿下组织一帮女子在长安赛马。 就连以往必然会成为重中之重的军需粮草,稍有欠缺、前线便可理直气壮叫喊的后勤事项,也被高峻用一群羊、和当地的山菇、坚果代替了。 开始李士勣打算借这个机会,不痛不痒地给新任兵部尚书上上眼药,故意将战事拖延着,想像高峻在皇帝陛下询问高丽战事时的窘迫样子。 但是到后来他才发现,这招行不大通。 因为高峻的不闻不问,他李士勣便成了此次出讨高丽成败的首责,战事稍有差池,他得先说清楚。 但等他想弄出些大的动静、再攻取一两座高丽城池时,凤头城的薛礼就不给供应羊肉吃了。 后来,外甥李继去西州出任司马,听说是高峻向皇帝陛下建议的。 一时间,李士勣猜不透高峻的用意,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高峻不希望自己在前边有多么大的建树。 龙兴城正在大张旗鼓地扩建牧场。鲁小余、高成相像是被人在后边拿鞭子抽着,没日没夜地忙活,很快龙兴牧场就有了规模。 李士勣还得知,龙兴牧场护牧队长高成相曾回古林城一趟,那里眼下已成了唐军的后方。 不过高成相的父亲曾是那里的道使,他从那里拉来上千的、有志于大唐牧事的年轻人,天天在牧场内外操练。 离着十月还有几天的时候,长安的飞鸽传信到了,命令亲卫校尉、凤头城镇将薛礼见信火速回长安,他被任命为右领军卫中郎将,镇守玄武门。 由此,薛礼才真正地由一位校尉成为了一名将军,品阶由正六品上阶到了正四品下阶,一连升上去五阶。 英国公李士勣不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大事,要再一次临阵抽将。 因为玄武门在皇城中地位及重要性他最清楚,那里是护卫皇宫的最紧要之地,此处一旦失守,任何人都可穿过太液池直入内宫、威胁大内安全。 能得此职的,必然是皇帝信得过的人,身手要好、本事要高、头脑要灵光,最重要的是一定得忠诚。 汉将赵云身为五虎常胜之将,却一直随卫在刘备的身边,与今天的薛礼何其相似! 而薛礼与高峻的私人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薛礼本来就是陛下亲卫,镇守凤头城只算兼差,这次算是去务本业了。 在飞信的最后边,长安才提到高丽撤兵一事,皇帝陛下让英国公“权衡恰当时机,最迟于十月初罢兵。” 这让李士勣感到有些被轻视的恼火,一是信中所提的薛礼调职、与撤军一事的先后次序,二是这两件事前后根本就没差着几天,他已没什么“权衡”的余地了。 不知是皇帝陛下昏聩、还是忙得什么事大、什么事小都分不清了。 薛礼忙着起程,交割凤头城的防务,英国公前去送行,继而与薛将军提到这兵要怎么个撤法,他的意思是,最后再打一仗,弄一次大捷才好。 薛礼道,“李大人,皇命说得清楚,战局全在英国公权衡,卑将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我在凤头城养的这些羊,义弟倒是曾经说过的。” 英国公忙问如何处置这些羊,薛礼道,“高大人说一旦撤兵,这些大军吃剩下的羊,只须留三百对在凤头城牧场、归龙兴城鲁小余牧监管理,其余一万多只都要赶回鸭渌水那边去。” 李士勣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堂堂的兵部尚书,对战事很少发布意见,却一直在关心这些羊! 但他总想在薛将军的口中得些依据,不然马上面临撤军,他连最后表现的机会也没有了。 于是再试着对薛礼道,“薛将军,你看……苏南城、木底城目前在我军控制之下,一旦撤军之后,这两处小地方垒低粮寡、又无险可守,恐怕不大稳妥,因而我有个想法。” 高丽分为五部:即内部,也就是汉桂娄部,别号黄部。北部绝奴部又号后部。东部顺奴部号左部,南部灌奴部亦号前部,西部即消奴部。 北部绝奴部已纳入唐境,而在苏南城和木底城南面的寒眉山,原来高丽五部之一——汉桂娄部的地盘。 汉桂娄部一向倾向于亲近大唐,学习大唐典章、模仿中土服饰,并以、、当作学生的必读书籍。文人喜欢吟汉文诗,而且水平较高。 与大唐交恶后,汉桂娄部的傉萨高君球,不愿屈居盖苏文之下,被盖苏文找个由头攻破了寒眉山城,高君球的势力也被击溃。 高君求携妻儿子女、流落到了苏南城和木底城一带,他和他不少手下的家眷被苏南、木底城收入贱籍,每日做些粗笨之事。 英国公李士勣打算,在退兵之前一举替高君球拿回寒眉山城。这样苏南、木底、寒眉山呈犄角之势,足可抗拒一阵了。 但薛礼的意思不是这样,他对英国公说,“陛下命令收兵在即,国公此举不论天时、人和都已不恰当了!而地利就更无从可言,哪怕是三城鼎足,国公能放心离开么?” 眼下将进十月,很快便会转入冬季,薛礼所说没错。 “那么……以薛将军之意该如何?” 薛礼道,“我们是为新罗出兵,因而出师有名。眼下新罗危机已解,若是再挑战端的话,那时战事牵延、大雪封山军需难至,国公,我们恐怕不能及时抽身了。” 英国公一惊,暗道,我这是让自己的患得患失蒙了眼!薛礼所说真是不假。 盖苏文已经尽数撤了新罗之兵,唐军此时撤兵正是时机。如果临走前再去攻打寒眉山,那便是唐军得陇望蜀,连个正当的名义也就没有了。 水路牛进达马上也要退兵,那时盖苏文极有可能倾力来保,陆路上真不好抽身。 他问,“留下苏南、木底两城,让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薛礼说,在已得手的苏南城和木底城留下部分唐军坚守,则与盖苏文直面了,两城易攻难守,驻军也会人心思归,盖苏文待我们走后再来骚扰,总是我们的牵挂。 他建议道,“将高君球和他的手下脱离贱籍、恢复原来的尊贵身份,以唐军名义命他们常驻苏南、木底城,对两地进行管理。则两城取自高丽、再还之于高丽人,也彰显我大唐出师有名,且……” 李士勣鼓掌道,“以这样两处鸡胁之地换得高君球亲唐,真是值得,而且盖苏文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苏南、木底城是唐军交到高君球手上的,好像跟他没什么干系!” “而且,这样的处置方式既同情、怜悯了亲唐的汉桂娄部,又叫高丽人明白高君球无故被攻打的事件,知道陛下恩泽广布。” 薛礼点头,“但这样的决定只有国公能做出了,再往长安请皇帝的示下已来不及。不过,此举可使我们轻身而退,龙兴城我们的牧场前边也有汉桂娄部两城做缓冲,鲁小余牧监的压力有很大缓解。” 英国公对薛礼道,“薛将军真有大将之风,不掬泥于一时一事,我以为,与将军之义弟比较起来,陛下真有些屈薛将军的才了!” 高峻已是正三品的兵部尚书,而薛礼升了职,才是正四品下阶。 薛礼摇着手道,“哪里!这个主意其实正是兵部尚书高大人——我那位义弟出的,他在不久前的一次来信中提过半句、并让卑将想想细致。” 英国公良久未言,默默点头,原来高峻早把他的退身之法想到了。 等薛礼走后,李士勣忙着实施此法。 他一面飞奏长安、一面派人在苏南城、木底城搜索汉桂娄部高君球的人、要将两城委托高君球管理。 中期前来助力的颉利部首领思摩,因为率的是马军,行动敏捷,战斗力强憾,在这次的战事中建了不少的功勋,听说唐军将撤,便自请来完成最后这件大事。 李士勣想,这又是一个与高峻有亲戚的人。 高君球很快被找到了,换了个地方、接着做他汉桂娄部的傉萨。而他手下的那些人纷纷请求投军,在苏南、木底两城效命。 但此时的汉桂娄部,就真的是知道谁亲谁近了。 身后就是大唐龙兴城的牧场,唐军虽然将撤,但龙兴牧场中上千的护牧队看起来也不是吃素的,他北靠大唐、已无忧了! 盖苏文得到军报:逼近平壤的唐军水师终于弃了所得之城,回到了他们的大船上去了。 随后,凤头城的上万只羊、和唐军大队也在城下集结,不久也往北去了。 盖苏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唐军由他们的上一任老兵部尚书领着,吃羊肉吃得红光满面、壮如牛犊儿,个个的脸上冒着一层油膻气,对阵时一个唐兵能抵挡住三、五名面黄肌瘦的高丽兵。 他们总算走了。 盖苏文不打算追击了,惹毛了这些人,再返身纠缠回来,他能得到什么便宜? 摆明了唐军的撤退,是因为自己放过了新罗人,他们弃守了所得的城池,就更说明了这一点。 因而,新罗女王金可也那里,盖苏文近期也不打算再搭理她了。 有人向他报告,唐军临走前曾经大肆搜找汉桂楼部的人,有一次,一名唐将率骑兵跑到了铁瓮城郊区,守城的高丽将官没敢出去,在城头施了一记冷箭,据说射中了唐将。 盖苏文听说后,大声骂了放箭人几句说他没事找事,看看唐军没有因此来找茬儿,这才将心放下了。 他吩咐道,“给我在安州城选择一处高岗,设立好观察峭,要昼夜放人,不可放松了观察!” 手下问,“观察什么?” 盖苏文道,“隔江给我看住了对面凤头城牧场,一旦发现他们的羊突然增多了,要立刻来回禀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0章 算不清楚 唐军的这一次撤兵真的不同于以往。·ka看nshu看·cc 第一次伐高丽打得是硬仗,在盖苏文人强马壮、举倾国之力抵挡的情况下,唐师力克建安、辽州、安市等壁垒森严的重镇,那仗打的艰苦。 班师时,连皇帝的袍子都扯得一条一条儿的。 再加上辽河涨水、途中遇大雪,每名军士都是衣衫褴褛,回到营州时,马匹损失殆尽。 而这一次,简直军容严整。 真如盖苏文所说,每名唐军让羊肉喂得跟牛犊子似的,连撤军也走得虎虎带劲、鼻洼见汗。马上便可回到家乡去,还有人敲着马镫哼哼叽叽地唱。 大军的前边轰赶着上万只白花花的羊,一边吃草一边赶着往鸭渌江边行进,后边有成群当地的老百姓跟着拾羊粪。 泊灼城唐军守将早就将巨大的浮桥搭建好了,迎接大军过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颉利部首领思摩右肩胛中了冷箭,开始时没大在意,把箭起出来、上了金疮药简单裹了裹,该干什么干什么。 撤军时,英国公李士请思摩、带着他的三千马军拖在最后担任后卫,思摩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但越走越发现,思摩所中的这支箭有些古怪,伤口乌青、总不见愈合,而且还有溃烂的势头。 人们猜测这支箭上有毒。开始,思摩还能咬牙硬挺着乘马,但后来每走一步,便牵扯得连胸腔里都疼,人也开始发热。 思摩的军医什么法子都想到了,颉利部的军医不惜伏到伤口上给首领吸吮恶脓,也不能止住伤情恶化的势头。 刮骨疗毒根本行不通,因为伤处是肩胛骨缝。 三千马队渐渐地拖到了后边,出发时离着唐军的大队三十里,后来被落下来五十里、八十里…… 直到思摩不能再骑马了,神志昏迷,他的亲兵做了担架抬着首领前行,并且不得不飞报前军。 李士连忙将军中资深的军医送过去。但是,北方很快便将进入风雪季,大军不能稍停来等他们,只能继续前进。 …… 吕氏能够很快做出决定脱离开黔州高审行,正是因为江安王府正七品上阶的骑曹参军马洇。 吕氏在禁宫犯事之后,马洇尽他的所能,央求刚刚接上关系的江安王李元详亲自去太子跟前讲情。 当然,此事他很快就让吕氏知道了。 再回黔州凶多吉少,吕氏不敢回去,子午峪也不去了,将黔州的人都打发回去之后,吕氏住到了马洇在曲池坊刚刚置办的私宅里。 曲池坊在城东南,紧靠着曲江池西畔,宅子虽然不大,但离着闹市远,风景也不错,而且马洇的夫人并不知有这么个所在。 马洇将她安顿下来要走时,吕氏曾拉住他道,“你走了,我一个人害怕,要不你把儿子给我带过来陪我!” 这两个条件马洇居然都不敢答应,前者是怕传到高府去,后者是怕他的夫人。 马夫人曾严肃说过,儿子不可能有第二个母亲!你用你的狗脑袋给我记清楚了!! 因而马参军建议吕氏,她可偷偷去东市观看斗狗,一来这项玩耍比较热闹,二来,他认为高府中的人不大可能对这种事感兴趣,不可能当面撞上。·ka看nshu看·cc 吕氏在新宅子里有全班的仆人、仆妇和丫环,俨然又是一位女主人。在斗狗坊有专属的贵宾席位,前边也悬挂着竹帘子。 马洇拉勾关系的本事真令吕氏吃惊,她最后狠赢二十万钱的那一场便是多亏马洇,他从福王府知情人那里探听到了绝密的内幕。 吕氏自请出门、与黔州再无关系之后,马洇又观察了几天,发现兴禄坊高府和永宁坊高府对此事不闻不问,像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这才敢偶尔住到曲池坊来。 然后又打着江安王李元详的招牌,给了姚县令些好处、瞒着高审行到黔州方面去运作,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吕氏的户籍底册塞到了万年县。 这件事即便是刺史高审行,没有正当的理由也不可能做得这么麻利。 而一个正七品上阶的王府参军很轻易地就做到了。 马洇夸口说,虽然都是正七品,但崖州的县太爷能跟马某比么?都濡县的县令也比不了我。 “该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身份,这是生来便命中注定的,就算有些宵小之辈从中梗阻又能怎么样?笑话!反倒令我越来越风光了。” 吕氏道,“马大人,我早就看出你是这样的人,爱惜你见缝插针的本事,要不然,我怎么能早早的以身相许。别的不提了,只说上次赛马、看台倾倒下来的那一刻,连江安王的那些亲随都吓跑了,但你就敢冲上去。” 又道,“有道是俊鸟择木而栖,我看江安王有霸王之力,又是一个一品亲王,真是强过了高审行百倍不止,就算新任的兵部尚书高峻又怎么样?我看他仍比不过江安王爷,我们要着意地在王爷面前表现才行……” 很快,江安王李元详便被马洇请到曲池坊来。 马洇的私宅蓬荜生辉,红彤彤一片,王爷驾到时着微服,不怎么声张,连护卫也只带了几名。 进门一看,酒桌上的菜倒不怎么入眼,只是寻常的手艺,但在主位上摆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杯。 整只玉杯是由一块寒玉雕琢而成,外边浮雕了两条盘旋而上、栩栩如生的龙,三足,耳上繁复的环子细如豆蔓,环环相套摇曳不住,完全是在一块玉上凿刻出来的。 江安王李元关府上珍玩无数,也从未见过这样珍奇之物,待马洇给玉杯中倒满酒之后,李元详的眼睛就瞪得更大。 因为在杯底上有一条玉石中自有的青色石筋,经过琢磨之后又恰似一条青龙在水中潜伏,一晃杯,便感觉着要在酒中游动起来。 马洇毕恭毕敬地对王爷道,“这是小人祖传的,冰玉潜龙樽,取意中之‘或跃在渊’句,又有‘青龙见喜’的意思……小人凡夫俗子,哪能用龙物,正该是由王爷来用!” 江安王李元详连声说好,对此杯爱不释手。 随后,但闻环佩叮咚,吕氏款款走了出来,李元详一见,就更是喜悦。 …… 高峻与柳玉如匆匆回到长安时,得知皇帝已经由翠微宫搬回了太极宫,谢金莲将九月末府中聚会时、从那些官眷处听来的传言与高峻说了,高峻不以为然。 因为不论从年龄或是资历来看,自己都不足以担当房玄龄的职位。 柳玉如也持此想,当然,高峻能得高位她也喜欢。但是候君集那么大的功劳、才做到个吏部尚书封了国公,便招来如此多的麻烦,就又让她有些担心了。 长安比不得西州,这里每一处衙门里都藏龙卧虎,人精便地,随便耍上一个心眼够人玩半年,“而你的脾气太直,不懂得隐忍,我担心……” 高峻道,“只不过是传言罢了,何必担心,再说,凡是能成就的事,往往悄无声息,哪会像这回连谢金莲都先知道了!” 柳玉如道,“这就更让我担心了,人言如虎,本来该是你的,让人乱传扬反倒可能会坏了好事!” 高峻不知道柳玉如到底是希望自己高升、还是不希望,从她的话里能体察到她此时的矛盾心情。 早朝时,人人料想皇帝极有可能宣布房大人的接替人选。 但是皇帝首先仔细询问了高峻在泉州赈灾的始末,然后十分满意地说,“太子于此次赈灾的安排甚合我意,高峻提粮入泉州干净利索,可圈可点,那么泉州后续的进展,朕便仍委太子关注。”李治连连称是。 接下来,长孙无忌认为皇帝总该提一下尚书左仆射一职的安排了,如果高峻能够出任,那是再好不过。 不过真是这样的话,他又有了些失落,因为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回太极宫后竟然没有同自己通通气。 皇帝再道,“此次我大军班师,情况如何?” 这是该兵部尚书来回答的问题,于是长孙大人再一次担心高峻能不能掌握。 因为昨天晚上,么子长孙润与他说,高峻是刚刚从泉州回京。 高峻躬身道,“陛下,英国公十数日前已过了幽州,大军在辽州已有一部散兵于辽城、清谷折冲府,一部散于营州镇安军,余部已归于幽州吕平、德闻、潞城、清化、良乡五府,目前带着直属三千人……和羊一万只过了潼关,不日即可抵京。” 长孙大人悬着的心再一次放下来,看来,高峻的帐码还是蛮清楚的。 皇帝来了兴趣,“打仗打出这么多的羊来,不知高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些羊?” “陛下,羊的事……微臣没有想过如何处置,因为这些羊都是由户部提供军饷购买的。臣想,它们总该再归于户部处置,到时户部或许该卖羊后变现入帐。” 于是皇帝再问户部,如果算上羊的进项,此次讨伐高丽总共花费多少。 户部尚书一时算不出来,悄悄勾着手、让自己手下的侍郎应对。 但侍郎一时间也弄不清一万只羊与军饷的关系,但众目睽睽之下,陛下及太子也都等着听户部的下文,他急得有些失措,便去看兵部尚书。 高峻有心不答,该户部回答的事不好自己出头。 但户部侍郎眼巴巴地看过来,连带着陛下和太子也将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 他说,“陛下,微臣也算不清楚。” 众人一愣,只听兵部尚书咳了一声,再道,“不过微臣二夫人谢金莲精于计算,她昨晚倒是给微臣算过的,微臣还是有些印象。” “不知可抵价几何?”皇帝欠身问。 “陛下,当初微臣让现任西州司马李继大人、携饷入高丽购羊三万只,彼处之羊一百二十文一只,耗饷三千六百两。此时回羊一万只,而长安之羊价为六百文一只,若尽卖出去,则得银六千两,除去本钱,剩两千六百两。但凤头城牧场留羊三百对,按着那里的时价,该有七十二两。同时自四月至九月末,凤头城牧场再产羊一千一百只,在高丽值一百三十二两,如果都按长安时价算,那么共值……一万八千六百六十两,除去剩下来的,就有近一万六千两充抵了军粮。” 侍郎此时已经醒过闷来,接话道,“陛下,有个帐不得不算,羊肉与普通的精米也有不同,若军士只吃米的话,四万人每人每天一升多,半年的光景就是……” 但皇帝的兴趣显然已不在这个帐上了,他抬手打断了侍郎的话,再问高峻道,“但高大人刚刚从泉州回府,你这位谢夫人难道头一晚上便什么正事也不做、就只给你算羊了?” 君臣满堂,不由得哈哈大笑,气氛立时活跃起来。 户部尚书已在底下悄悄同侍郎再对过了帐,此时回禀道,“陛下,十八年讨伐,大军耗银四百六十万两。十九年至二十年讨伐耗银二百四十五万两。而今年的战事,共耗银耗一百二十万两……再减去羊钱。” 皇帝道,“你们的算法还是不如谢夫人。十八年出征,十万匹军马损耗了八成,按五千文一匹算该是四十万两。而此次连羊都回来这么多,朕想马也不会少吧?因而户部的一百二十万两,该减去四十万两。不过这个帐,得英国公回来、我们看过了马再算。” 有当值的侍官报,英国公凯旋之师将于未时到达长安东郊。 皇帝起身道,“在京王公、三品以上在职官员及有散阶者,并返京将领家眷,午后随朕至春明门迎接!” 今日散朝比往天早,高峻回府后,思晴便迎上来。 高峻知道她是想午后与自己同去春明门,她的兄长思摩这次去高丽前线助力,兄妹两人前后达五个月未见,思晴正该去接。 吃午饭时思晴就有些兴奋,饭毕便去回屋收拾打扮,换了几套行头都不合意。 迎军活动有陛下亲临,高峻怕晚了不好,便催着道,“夫人就是披着麻袋片儿去,也当是人群中最美的一个。” 思晴一边嗔他胡说,一边接着换装。最后,将之前的戎装穿戴起来,皮甲弯刀、与高峻上马出府,果然正该是迎军的打扮。 而且思晴许久不着这样的装束,出现在长安街头时便是一员飒爽英姿的女将。她脸上洋溢着将见兄长的喜悦,在高峻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1章 思晴解甲 赶到城外时,除了按着品阶该出席的高官,长安各界迎军的人数足足有三千人之多。 皇帝及太子尚未到,太乐署的乐队此时正在试音,人群中忽然有个女子的声音呼喊思晴。 两人一看,原来是移居长安的原浮图城城主阿史那薄布。 阿史那薄布虽无实职,但散阶已至三品以上,因而带了儿子雉临、儿媳奴必亚也在这里。 奴必亚与思晴本不熟,不过两人自西州一别后,乍一在这里相见,彼此都显得很亲热。 她拉了思晴的手,问七夫人丽容和八夫人苏殷,因为就是这两个人,曾与她在焉耆城下因为深夜夺桥、护桥而恶斗。 得知思晴是来迎接她的兄长、颉利部首领思摩时,奴必亚便问,“思摩首领一定也是个像高大人这般威武的人物吧?” 思晴嘴上客气着,但心里美滋滋的,她看着高峻,对奴必亚道,“他哪有我兄长英武和威风!” 她抬眼向官道尽处看去,归师没有影子,而此时有宫中人来报,说皇帝陛下忽觉身子不爽,就不出席了。 太子殿下也不能到场,因为要在陛下身边服侍。 他们让兵部尚书高峻代为打前站,迎接英国公和队伍。随后迎军专使赵国公、江夏郡王再到。 这个情况有些出乎高峻的意料,除非皇帝身体有十分的不爽,一般不会在这样重大的活动时做出变动。 随即想到今天将是自己到长安后,同英国公李士的第一次见面,总该想些什么措辞。 高峻自问,此次出兵讨伐高丽,前任兵部尚书带兵、而自己年纪轻轻却留在家里总有些不仗义,一会彼此见面时一定要客气一些。 不过,总算自己的姿态摆得够端正,凡是与英国公有关的话,自己出口时都极为谨慎,尽量不去干扰他,军需供应之事做的也算圆满。 一会儿见面时,卸职兵部尚书可能会有些尴尬,因为大军班师在即,而英国公的职位还没有确定下来。 不过他相信谢金莲听到的传言总有不实之处,早朝时皇帝并未说将尚书左仆射之职补实一事。那么他猜测,也许这个极需威望与经验的职位,八成是给李士留着的。 一至未时,有一骑快马由东方的官道上飞驰而至,通报说英国公的人马已至。 很快,远处烟尘滚滚,先是一层层的旗帜冒头,随后大队人马出现了! 乐队开始鼓吹,人们欢呼。 …… 皇帝也没病,太子也没事。 只是李士偷偷地、先期派入城来的信兵,给皇帝送来一个消息颉利部首领思摩,因为身中箭毒不治,在行至营州时已然故世了。 这是大唐此次出讨损失的身份最高的将领,而且还不算本部的,这件事带来的巨大变故,一时间连皇帝都想不细致。 思摩的出征,说起来象征的意义更浓一些,他代表着关内道北部、大范围内游牧部落的归化、以及同仇敌忾的大好局面。 但就是这么个意外事件,令本来充满喜气的班师减色不少。 李士没有送明信、而是先私下报至内宫,说明他也感到后怕了。因为他在密信中说,思摩所带的三千骑兵从过了营州后便不大安稳骂骂咧咧的还算好的。 李士的这种担心,自过了幽州后就更是一日甚过一日,因为过了幽州,他的四万大军已经全部散入了原属各折冲军府了,他的身边只带着本部的三千马、步兵。 而思摩的人也有三千,清一色的骑兵。 他们带着焚化的大首领思摩骨灰、从营州起便打起了层层的白幡,说要到长安来见他们的公主思晴。 皇帝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能还会有更过激的行为。 皇帝与太子李治说:不出东郊迎军了,李士惹下这么大的娄子,有什么脸让皇帝亲迎? 另外,散朝时定下的事,几乎全部的高级官员都要去城外,高峻也一定会去,他突闻此事后是个什么反应? 皇帝对李治说,要是按着英国公所说的、那些颉利骑兵的波动情绪,高峻最好当着迎军官员和百姓们的面、将李士暴揍一顿才行,这样才能给那些颉利部骑兵降火。 高峻举荐了李士的干外甥李继,让他到西州出任司马,李士却没有照顾好高峻的舅子,他挨这顿打说不定就是平息众怒最好的法子。 但如果皇帝、太子也在场的话,高峻未必下得去手。 李治暗乐,心说父亲这是拿准了主意要给高峻创造条件。但长安各界都在场,兵部尚书将出征大军的主帅暴打一顿又极为不妥,那样会让不明真相的人怎么想? 李士可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当众挨了打,皇帝要怎么表态?李治看皇帝优哉游哉的样子,好像胸有成竹。 可不这么做的话,颉利部三千人如何甘心离去? 这真是个两难的问题,而且,以高峻的脾气,到底是动手的面大、还是不动手的面大?李治也想不明白。 皇帝看着李治,“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治脸一红,“父皇,难道是儿臣将事想简单了?” …… 春明门外,当高峻看到颉利部人马随在主队的后边,挑着层层的白幡,而李士上前来、表现出极度难言的尴尬时,高峻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再换其他任何一位颉利部将领的阵亡,也不会有这个阵势! 颉利部马队前方的正中央,主将的大旗之下没有那个令他熟悉的身影,高峻的心再度一紧,喉头有些哽涩。 数月前在长安北郊,思摩率队离去时还是生龙活虎,想不到此时已是阴阳两隔。 没有人发话,但太乐署的乐队已经停止了演奏,欢迎的人群中出现骚动,却很安静。思晴在身边扔晃了两下,脸色煞白。 高峻回身往奴必亚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跑了过来。 当李士艰难地说出这个消息时,站在高峻身边的思晴一下子昏了过去,被奴必亚适时扶住了。 英国公十分过意不去,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身边年轻的亲卫们面色紧张地、盯着兵部尚书高大人铁青的脸,他们都知道新任兵部尚书与颉利部首领思摩的关系。而他身边的女子一定就是思摩的亲妹妹。 这些人不知道,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要不要保护国公。 高峻面色铁青,挺身冲着英国公拱手道,“国公辛苦,”他不知再说什么了,他真不该出现在今天的场合。 李士也拱手道,“高大人,李某奉皇命出师,虽肝脑涂地不敢言苦……但将员阵损一千有二,更有颉利部思摩将军以身殉国,更是令人痛心!” 高峻道,“国公,战绩已经不错了!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陛下本欲亲至,但龙体欠安,高某只算前站。后边有赵国公、江夏王爷在,国公应去速见过。” 说罢闪在一旁。 话音方住,在一名内谒者的引领下,一支仪仗队拥着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郡王李道宗到达,陪同的是内侍省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 他们是奉皇帝的诏命,持节来迎候英国公的正副使。 高峻扶住了思晴,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手在她腰里扶住了、不让她瘫软下去。 他担心的是,万一思晴此时醒过来一哭出声,后边颉利部的三千人马难免会有骚动,甚至可能会有人冲过来。 英国公多次出征,深知班师的礼仪,但他仍然依照着内谒者的教导行礼,司仪官唱赞,奏乐。 随后由赵国公宣读圣诏,明示天命之所归、指斥高丽之穷兵黩武,对出征将士多有勉励,给阵亡将士以极高的评价。 英国公由长孙大人的手中接过诏书,接着又是奏乐,仪礼官唱呼,李士谢恩,一切又回归到正常的程序上来。 将士们山呼万岁,吼声响彻云霄。 高峻感觉到思晴的腿重新变得有力起来,低头看时,发现她的头仍靠在自己的肩头上,眼睛闭着,但双目中有泪水不断线的流淌出来。 啊!她真是个懂事的女子! 长孙无忌按着程式走完了他该走的,但他知道,事情远远不该至此为止。只不过,接下来就不是照本宣科那么简单了。 他给乐正使个眼色,乐正会意,鼓的节点放至极慢,如将熄的心跳。乐曲的调门也转至肃穆低回,颉利部马队中有人啜泣。 长孙大人派人从后边跑上来,塞给高峻一页文稿,看来也是临时拟凑出来的。 长孙大人的意思也很简单,而且也没有丝毫的愧疚感:接下来你上吧。 高峻单手接过来低头看,认出是褚大人未干的笔迹。上面写的是,“以刑止刑,皇王之令典。以战止战,列圣之通规,是以汤武干戈,盖不得已也……”洋洋洒洒的足有几百字,里面还有几个字不认识。 高峻心道,褚大人你高抬我了! 此时绝不允许他花时间辨认这些字,便随手将文稿塞到思晴的手中,她闭着眼睛接住了。 高峻朗声问道,“高某的妻兄,思摩大首领在哪里?我怎么见不到他?” 思晴的肩膀剧烈耸动起来,头也抬起来,一只手在他腰里死命地掐着。乐声停了,四下里鸦雀无声。 颉利部马队中飞快地驰来八骑,一人打着思摩的旗子、左右二人护旗,另有四人围护着一人,怀中抱着一只白色油彩的陶罐,罐顶盖着一片白色绢子。 他们飞驰到兵部尚书和公主思晴的面前停下,抱着陶罐的骑士下了马,单腿点地,将陶罐举过头顶。“公主!驸马!我们将首领……护送回来了!” 思晴单膝脆下,捧住陶罐泣不成声。 护旗的一人高声道,“公主!他明明知道大首领中了箭伤,还让他担任后卫,路上大首领伤重昏迷,也只是派几个庸医过来,大军连停都……” 长孙无忌等人就在后边不远处,将这几句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到了,江夏王李道宗扭脸看李士,见他面有愧色。 但这些话无疑极具煽动作用,江夏王李道宗不由得着急。 高峻不等他说完,便大声问道,“是哪个人射的冷箭?!他现在还活没活着?!” 此人住声,不能再往下讲,另一人道,“回驸马,那人是高丽铁瓮城守将,此时还活着!” 高峻道,“大军行师万里、阵亡过千,没有哪个殉国男儿恳抱怨过,仇人仍在,谁会抱怨医药?高某妻兄以首领之尊,亲冒矢石、以身殉国,那么他的手下没有哪一个是贪生怕死之辈,岂可在这里怨天尤人、抽泣不止!” 他指指陶罐道,“思摩首领也是为大唐天威而战死,怎可用区区一块绢布蒙罩着,岂不闻将军百战、马革裹尸?” 说罢疾速脱下兵部尚书的袍子地下一铺,捧罐人会意,要将陶罐置入。 但思晴道,“且慢!” 她直起身,在众人注视下,将身上的牦牛胸甲仔细解下,铺在袍子中央。 此时十月下旬天气,思晴在皮甲内只穿着一件柔软的白棉贴身衬衣,被秋风勾勒出傲人的挺拔身姿,但衣服就有些单薄了。 高峻已脱了外袍,此时也只有一件衬衣在身,他二话不说,再将上身仅剩的衬衣脱下来给夫人裹在身上,而自己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膊了。 众人看到,高峻的身上健肉堆积,胸肌鼓到骇人,腰、背、臂膀等处伤疤累累。 三千唐军肃然起敬,开始高呼,“大唐!威武!思摩!威武!” 随后,颉利部骑兵中也有人呼喊起来,“大唐!威武!思摩!威武!” 赵国公长孙无忌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今天应该无虑了! 捧罐人如梦方醒,撇去了绢布,郑重将陶罐放入皮甲之内,思晴将它用皮甲和官袍包裹起来。 另一位护旗之人说道,“公主,首领离世前曾让有话带到,他让公主接掌颉利部大首领之职,不令颉利部一日无主。” 高峻与思晴耳语,之后思晴对颉利部众人道,“我意已决……将我兄长葬在子午峪山中,让他与祖父申国公为伴。而你们,礼毕后便速回颉利本部,要安于守卫,勿懈巡边,一切自有陛下分断。” 高峻道,“方才就险些将仇人忘了!高某在这里把话放下,一个月内,必将射箭人的首级呈现在思摩陵前!” 旗手问道,“高大人,但我们业已撤兵,此时千里迢迢,来路上早该下了大雪,连山路都不知通不通,不知你如何做到?” 高峻哼道,“我还没有细想过,但只记得有一句话:‘犯强唐者,虽远必诛!’我管它什么下雪不下雪,我要雪恨!!” 颉利部三千人、唐军三千人群情激愤,扯着脖子叫嚷道,“高大人,让我们去!我们现在就要去!!!” ……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2章 忍辱负重 仪式结束后,唐军三千人归入京兆郡真化府,颉利部三千人起程回本部待命,各人皆有封赏。 长孙大人和江夏郡王李道宗、褚大人回城复命,迎军军民散尽。 而永宁坊兵部尚书府已经接到消息。等高峻和思晴捧着思摩骨灰回府时,府中已排摆了香案,众位夫人、家丁、护卫都在外面迎候。 一路上,思晴泪眼婆娑,也不理高峻的安慰,也不把身上有衣服给他一件,就看着他赤膊回来,有护卫要脱自己的给他,他也不要。 思晴一边走一边哭道,“我就不该认得你,二哥让你伤了,那是他自己作的我不计较,但若非你要做什么兵部尚书,我想大哥是不会去高丽助力的!也不会死!现在就只有我自己了!” 高峻心虚,回道,“你还有我嘛。” 思晴不理,又道,“那个英国公,我瞅他就不像是好人,一副老奸巨滑的样子,枉你还对他那样客气……我看他就是在替皇帝排除异已……你当时怎么不打他?还和他说什么辛苦!枉你这一身铁肉……你心里有大唐,我心里却先有兄长……” 高峻让她说得心里不是滋味,设身处地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今天思晴的表现可圈可点。但悲痛总得有个发泄的地方,高峻虽然让她数落得面红耳赤,却从不还口。 细想李士勣在临撤军之时的安排也真有些问题,颉利部的加入没有毛病,但他不该随口答应、撤军在即还让思摩去高丽城郊、搜找什么汉桂娄部的遗散之人。 这类事向来是主张万众归一,而不是一一去寻找。 唐军只要在苏南城、木底城张榜,那些归入贱籍、生计无着的汉桂娄部的人,岂不会千方百计自动来归? 难道堂堂的英国公不知颉利部是属于客情?想没想过万一出现什么差池,就连撤军也不会撤得心净? 再有,明明知道思摩已中箭,李士勣还让他率本部人马殿后,这就有些装糊涂——听说过罢宴过后,主人让客人收拾桌子的吗? 就这样,高峻不敢抱怨思晴的数落,反倒觉得她一向懂事,今天如果不是悲伤之至,也不会讲这些话。 而且她所说的真有些可着脚之处,高峻此时回忆起李士勣在城东春明门外的表情来,就觉着此人果真有些可恶了。 但一入了府,思晴就不说了,只剩下流泪,哭得眼睛像毛桃一样。众人接过陶罐摆好了,一齐郑重施礼。 柳玉如命人给高峻取了衣、袍换上,一边埋怨他的手下不知给高大人披衣,一边安慰思晴,一边商量着尽快将思摩安葬之事。 …… 迎军之事有惊无险,赵国公回去复命,第二天未朝,陛下说为颉利部首领思摩罢朝一日。 人们议论纷纷,因为思摩的这件事。以着皇帝的脾气根本不该算完。 在人们的期待中,次日的早朝时间到了。 众文武大臣们早差着半个时辰,就已经穿过由左右金吾卫严密把守的承天门,在左右候朝堂上整理着自已的衣冠、还有要奏的本章,思量一下稍后上朝时会出现的事情。 人们发现英国公李士勣早到了,坐在不大被人留意的角落里,回到长安后一天时间,陛下也没有召见他。 这对于一位刚刚奏岂班师的主将来说有些不正常。 看来,思摩重伤不治,对他的心理上也有了影响,本该意气昂扬的一件美事,如今居然搞得不伦不类了。 历时半年,兴师动众,说输了不准确,因为这是历次出师以来,伤亡最小而达成战略目的一次。说胜了吧,却又折损了军中重要将员。 本来此次的讨伐是为了新罗出头,陛下、太子、兵部都没有下达什么过硬的攻占、或杀伤指标,最后连占过的地方说放也放弃了。 唐军吃着羊肉、水陆两面玩高丽于股掌之间,谁知道临了临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而他李士勣就屁也不放地回来了! 高峻在东城外当众所说的那句“虽远必诛”的话,虽然不是针对他说的,但却像巴掌一样的扇在英国公的脸上。 他当时没有返身回去找铁瓮城出气,等他千里迢迢地回来了,让新任的兵部尚书在家里把这话说出来了。 也是思摩起初的伤势不重,你说这个高丽人射的哪门子毒箭,此人也当真是可恨至极!当时,李士勣站在赵国公的面前,听到这句话时直恨自己,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回去! 天时已不利,撤兵的皇命在手,他没回去。他不知道高峻凭什么就敢说,要在一月内取高丽铁瓮城守将的首级,要知道那个时候已入仲冬了。 李士勣在候朝的这段时间里,就这么千思百想,又怕别人察觉,因而煞有介事地正襟危坐,眉头微蹙。一会儿又觉着自己太悲观了,又把眉头舒展开,把胸脯子挺起来。 他没有在众同僚的身影中看到高峻,料想高峻今天就是不来的话,陛下也不会怪罪于他。 玉阶之上、龙座旁有左右两道挂着锦帘的便门,那是皇帝升朝时出入的地方,此时,皇帝与太子在两边门后站定。 有黄门侍者高呼升朝,按着常规,先是太子挑帘出去,在龙座边的太子位坐下,然后皇帝再出。 但李治发现,皇帝在帘后站着,示意他不急。 外面,文武众臣按着职位班序,自动列了两队拾阶而上。英国公李士勣正在思绪连连,别人都起身了他才意识到,又想到自己此时有爵无衔,就落在了后头。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看到是兵部尚书高峻到了。 李士勣不明白,高峻小小的年纪虽然是个新任尚书,因何就敢托大到这种地步。连莒国公、礼部尚书唐俭这样的年纪,也是早早地就来候朝了。 他哪里知道,高峻前天午后连带一晚上、昨天一天一宿根本没有舒服过。思晴哭哭啼啼,说着要按兄长思摩的遗愿、离开长安去颉利部。兄长一死,她娘家就再也没有个主事的了。 她说颉利部那么多的人,此时就像没娘的孩子了,别人不心疼她得心疼,不然兄长会不瞑目。 众位姐妹好言相劝,拉着她入席吃饭,她无心动筷子,就在桌子上流眼泪,搞得别人也吃不下了。她不在家里叼咕高峻,但说李士勣不好。 晚上时柳玉如示意,高峻最好陪着思晴、再劝解一下。高峻迈步过去时,思晴的贴身丫环在里面开了门,但在入内室时被一只枕头大力掷了出来。 她满心欢喜地出城去迎,却迎来了思摩的噩耗。 放在往常,高峻总会嘻皮笑脸地应对、哄劝,但这次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听着里面嘤嘤地哭,也不好离开,就在外间的地下蹲着,连丫环也不敢躺下了。 再天亮时,思晴就不哭了,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说要回颉利部去。 高峻起的也晚,骑上炭火跑出来赶朝时,柳玉如等人正在思晴房里劝解。此时他匆匆赶到,发现人们已往里走着,而按着品阶他是该排到前边的,于是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阶。 恰好李士勣走在后边,觉着无论如何都该与高峻见个面。 凡事都得反向考虑,假使高峻到了、而李士勣埋头上殿不吱一声,别说两人之间有思摩的事,就是没有这码事,先后两任的兵部尚书,见面连个招呼不打也,也不大好吧? 其实这也是李士勣心虚,别人都没回身、只是静默着上殿,而他就满面陪笑地伸出手来,“高大人……” 他在高峻抬起的眼中看到了遍布的血丝,不知这是被思晴两天来作的,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笑容也僵了、就更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高峻抬眼一见他这副模样,立刻就想起思晴说的“不像好人……老奸巨滑……排除异已”的话。 思摩为了妹妹思晴的幸福,对自己伤了他兄弟思拿、致其死命之事大度放过,在自己去乙毗咄陆部寻仇时大力支持,音容笑貌尚在眼前,人已不在了! 只换作了眼前的这副不哭不笑的模样。 一股怒气瞬时间再也忍不住,高峻的手与李士勣只一搭,当时什么也不顾了,大力往身后一拽、脚下一踢,李士勣像条麻袋一样被他抛到台阶底下去了。 英国公武将出身,也有些身手,如果有些防备的话,寻常个人也不在话下。但也分跟谁,跟高峻有防备也不行。 先是腾云驾雾一般地被人抛出,随后重重地跌坐在下边的台阶上,依着惯性没头没屁股地滚了几周,这才止住。 等前边的众人闻声扭头看时,李士勣早已不声不响地一翻身爬了起来,额头上已经青了一块。 而高峻不知什么时候已上来了,反倒到了李士勣的前面,此时正拍拍手,头也不回地入了位置。 这一幕,却被锦帘后的皇帝父子在帘缝里看个正着,这里正对着殿口。 李治看父亲面无表情,拿不准该不该出去,见父皇一摆手,太子挑帘子出殿。 随后,皇帝若无其事地出来,在龙书案后边坐下。 他看到英国公额上泛青地站在武官的最末尾,笑着说道,“英国公,怎么不到前边来?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李士勣没办法,往前边望了望、却没有动地方,他与高峻两人同属武官,但他爵位高过高峻,职位却没有了,此时也不知该到高峻左边去、还是该排在他右边。 另外也怕高峻再给自己来上一下子。 台阶上刚跌那一下子他爬起来的快,众人回头时已经起来了,若再来上一下子,那就是当着陛下和太子的面出丑了。 瞧瞧高峻满眼血丝的怒不可遏相,这还真不是没有可能。贞观年间的朝堂说严肃也严肃,说放肆也放肆的可以。 李士勣记得,早年就有两位御史,因为某件事当庭分辨各不相让,最后不也是当着这位皇帝的面,就撸胳膊、挽袖子往前凑,像斗鸡似的。 皇帝接连数次出言制止也不管用,最后都掀了龙书案拂袖而去了,但也没有处置两个逾礼的御史。 房玄龄大人虽已故世,但他留下来的夫人喝醋的笑谈,恐怕再也不会有人忘记了,促成这一笑料的,就有皇帝陛下的份儿。 李士勣可不傻,再被高峻盛怒之下掀个跟头,也只能是凭添笑料。英国公躬身道,“陛下,微臣刚才走得急了,在殿口摔了一下。” 陛下问,“你确定不是有人拉摔的?” 英国公连连摇着手道,“不不不,陛下你说的哪里话,明明微臣是走在最后边,而前边又不是马蹄子!” 赵国公长孙无忌道,“陛下,他自己跌了气不出,转弯儿损众人是马。” 李士勣说,“啊啊,赵国公你言重了,总牧监就在前边站着,李某就连马也不敢损!”众人哈哈大笑,忽然就令高峻有些不大得劲,知道自己过火了。 言归正传,皇帝问,“兵部,如何看待这次的出讨?” 高峻道,“陛下,以微臣看,因英国公严格按着太子殿下的方略指挥,新罗之围已解、对我必有感念。而我以饱暖之兵不夺其城、不占其地,却牵制着高丽举倾国之兵经年疲于应对,致稼穑凋敝,想来惩戒的目的已达到了。那么盖苏文再想惹事,得好好想想规矩。” 皇帝不住点头,“江夏王会同兵部,在此次军需的供给方面功不可没,以八十万两支持半年的战事前所未有,朕尽知矣!” 又问,“房大人离世,尚书左仆射之职空缺了,房大人一任此职十几年从无差错,因而选官更要慎重。不知谁可胜任?” 众人心说,这是要说正事了,不过如此大事,随便插话可不好。正好按着前后语的搭接,谁都不吱声的话也该是高峻来答,且来听听再说。 高峻躬身回道,“英国公可胜任。” “为何?”皇帝问。 “英国公老成持重,经验丰富,尤其能够忍辱负重顾全大局。” 李士勣心说我当然能顾全大局了,让你摔得像土豆一样也不敢吱声!不过你能这样说,我摔得也值!89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3章 一月之期 皇帝道,“倒是贴切,不过朕看英国公的才能更重于军旅、行武,用在兵部倒是极妥贴的,就回兵部任个……侍郎吧,侍郎崔元礼另作他任。” 连太子李治听了都有一惊,英国公从原兵部尚书的任上出征高丽回来,降为了兵部侍郎,不灵动,还要怎么灵动?先一时还研究尚书令人选这样的大事,然后就端上来这些婆婆妈妈的事。 像是回答太子心头的疑问,皇帝道,一家一户虽小,但遍布于四海,王者之责,便是取象于天道以顺应天时。上天有星宿陈列、各循其位,下边有三教九流以司其业啊! 他说,这样的道理本来很简单,但末隋却不知检省,奢淫而搜求无度以致有亡国之危。自朕嗣膺大宝,常常巡顾宫廷,那些宫人过于的多了! “朕不忍那些正当韶华的女子幽闭的时间太久,她们远离亲族,恐怕会时时幽怨,还是令她们各归亲戚、任其婚娶罢!” 于是,命中书省拟诏,速速颁行。 太子心头一颤,不知皇帝乍提此事,是不是对太子别宫有了什么发现。 但皇帝话风一转,又道,“中书省……文犊之功不可轻视,褚遂良,你就到中书省,出任中书令。” 转眼间,皇帝说着说着宫女的事,又任命了一位宰相。 褚遂良由从三品到了正三品,连忙谢恩。而高峻愣愣的,这才想起自己一直不知道谢恩,但此时再站出来已经有些晚了。 他在想,陛下这样云遮雾罩地、东一锒头西一杠子,看似没有规律可循,其实都在讲一件事——规矩。 那么,自己初登首相之位要如何行事?联想到方才摔英国公那一跤,高峻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不由想起柳玉如的一句话,“你性子太直,不懂得隐忍……” 正在胡思乱想,冷不丁皇帝问,“那么高爱卿,颉利部大首领思摩阵亡一事……你如何考虑?” “回陛下,微臣万分痛心,两天两夜没能合眼!!” 李士勣暗道,怪不得满眼的血丝。听高峻再道,“思摩是微臣的妻兄,性情豪爽、胸怀宽广,远非小肚鸡肠的人可以掂量!微臣伤他兄弟思拿在先,他嫁妹予微臣在后,只此一件事,便令微臣感念不忘!他对陛下实心拥戴,不然也就不会自请去高丽前线了!” “嗯,这是实情。思摩故世,北方折柱,朕也很痛心……如何封赏他?谁来接替他?不可不慎啊!不知高爱卿有什么想法?” 高峻想了想,回道,“陛下,因微臣与思摩的关系正该回避此议,不好妄谈。不过微臣有个建议:方才诏命放出宫的三千名适龄宫人,是否可以赐予随思摩出征的三千骑兵?” 刚刚决定放出的三千宫人都是二十四、五岁、容貌娇好的女子,想来也个个懂事,未婚,但年龄都不算小了。 她们的身份与经历自然使眼界高过一般乡下女子,婚事很可能高不成、低不就,万一官配的话还指不定嫁个什么人。 但是有皇诏赐婚就不同了,随颉利部首领思摩出征的三千骑兵,可都是千挑万选的青壮勇士,而且极体面。 人人立刻听懂了高峻的意思,也都奇怪他怎么来得这样快。他能将朝堂上所议的两件事综合起来,而他们的思路却刚刚跟得上。 这对于稳定两日前离京的颉利部三千骑兵的情绪大有好处,也体现了皇帝的体恤和关心。 皇帝对褚大人道,“准奏,中书省将诏书重新拟定一下。还有吗?”他问高峻。 高峻摇头,对于思摩本人的封赏、和接替思摩的人选,新任的尚书令严格按着章法回避了。 皇帝感慨道,“你不说,但朕却不能糊涂!褚大人再拟一道诏书:思摩为国捐躯,追赠兵部尚书、陪葬昭陵,为其立碑于营州殉国处。” 高峻连忙谢恩。陛下当着现任的兵部尚书,又追赠思摩一个兵部尚书衔,足以寄托现任兵部尚书的哀思了。 长孙无忌等人看得出来,这里面只有一个人不得劲,就是英国公李士勣。 李士勣离任于兵部尚书之职,去高丽逛了一趟回来,高峻从兵部升职了,但兵部尚书的职位仍兼着、又追赠了思摩,却只给他一个兵部侍郎干着。 给李士勣腾br/>---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胤降脑渴汤纱拊癯鋈瘟讼闹莞贝淌罚实墼谒档秸飧觥案薄弊值氖焙蚣又亓擞锲拊竦钠方兹词钦钠飞辖住br/> ——夏州朔方郡是一座中州,那里是位于河套腹地的、少有的富庶之地,有人口五万三千多人,夏州刺史才应当是正四品上阶。崔元礼。7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4章 父子对话 等从上边下来,李治毕恭毕敬对皇帝道,“父皇,儿臣有诸多的事不大参详得透,务求父皇指点!” 皇帝道,“嗯,朕想即刻回翠微宫去了,不过你可以问一件事。” “父皇,那儿臣便问思摩这件事。父皇为何临时决定不去春明门迎军?本来定下由高峻出任尚书左仆射,因何改任尚书令?还有,今天临上朝前,父皇因何示意儿臣不急着出去,是猜到英国公有那一跤?儿臣本以为,高峻升任了,那么兵部尚书之位总该空出来的,父皇多半会委于英国公,但是……” “嗯,你问了这么多,却都是因思摩一件事所起。”皇帝道。 他们父子一前一后回太极宫,此时只有两人,皇帝低声抱怨了一句,说此宫宫舍老旧、低潮,他住在这里越发的不习惯了,还是翠微宫好。 李治急于想知道问题的答案,竟然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皇帝一笑,一边慢慢走,一边对儿子说道,“朕老了!再不复当年金戈铁马的精力,魏征、秦叔宝、马周、高士廉、岑文本、房玄龄……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可他们都不在了!朕总有一天也会不在,总会把这么大一片江山交在你手上,” “父皇,你春秋鼎盛……” “因而朕更要抓紧时间,给你做下个令人放心的人事局面。” “而且……翠微宫东面的子午谷行苑马上竣工,儿臣看那里还不错,” “高峻,自他于十八年第一次与颉利部起冲突,朕就在留意他了,此人神勇远胜秦叔宝,多谋胜于房玄龄,而善断胜于杜如晦,真乃天降良材!” “父皇所言不差!” “但有一点是朕一直不在断考察着他的,便是他的‘品性’!品性端、则材可为我用,不然祸国之殃也!” “父皇对他这样大加封赏,是已看好了?” “连吐蕃松赞、颉利部思摩这样的一方枭雄都能与他倾心而交,浮图城阿史那薄布父子能与他以敌化友,乙毗咄陆部阿史那欲谷、龟兹苏伐甘心蜇伏,高丽盖苏文有力使不出,李道珏、李道宗、长孙无忌、褚遂良都认可他,而崖州李弥、雷州刘敦行这般的小人物就更不必说了……将来有他居相位,汝可安心大事!” 李治频频点头,发现皇帝虽然退居翠微宫,但对人事了如指掌。 “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品性!朕看得准,高峻此人公私分明,不会因私废公。思摩于营州故世,以高峻与他的交情,朕决定不出面出迎大军,便是给他个机会,要看一看他的表现。” “如果高峻在城外便对英国公大打出手,颉利部三千归兵则很容易哗乱,那只能说明他性情至上、而眼量不足。” “儿臣还担心……万一真发生东郊大哗,将会是一件棘手之事!” “哼!大哗!朕岂会担心区区三千骑兵……但如朕所愿,连长孙大人和褚大人都深感棘手的一件事,被高峻寥寥数语便平息下去,足见其品、其能。” “而今日朝堂之上朕不令你即刻出去,还是想再看一看。李士勣误了思摩箭毒,高峻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其发难,那么在这里会如何呢?” “如果在殿阶上他仍然忍过,则说明高峻心机过重,连思摩之恨都可以为他的功名让路,那么他爱夫人之举也是叶公好龙。如此,朕则连尚书左仆射之职也不会给他了。” “幸好正如朕之所愿,高峻也许这两天在府中没少受夫人的气,一见英国公连想都不想便抖了他一跤!虽然仍是大胆之至,但已与城外有着天壤之分了!” 太子与皇帝就在殿外的空旷处驻足密语,侍卫们站得远远地,李治道,“父皇在殿上语出尚书令,连儿臣都惊到了,因为除了父皇,还从没有人出任过此职!” 皇帝道,“不是朕舍不得此职,而是事关社稷安危,人真不好选啊!房玄龄之妻善妨,因而他能稳居左仆射十几年,慨因人无欲则少私!” 太子道,“可儿臣看,高峻可不是少欲之人,父皇你看他的府上七个八个的,个个闭月羞花,岂不与房大人正好相反?” “这个么……分怎么看。你以为那个柳夫人是个善茬子么?为抵挡一个苏殷入门,不惜将江夏王逼到喝醋!倒比房夫人更狠一筹了,” 说到这里,皇帝忽然一乐,“房夫人是自己喝,她让江夏王喝……即使她退了一步、最终将苏殷容入了家中,但依朕看,直到眼下,高峻也没敢越雷池一步!” 有一次,皇帝踱出翠微宫,恰在子午谷行苑外遇见过苏殷。 太子再度惊奇,怎么只凭一面,便能看出这么多。他不好在此事上深问,于是接回原来的话,说道,“但英国公就能忍了!” “这说明,心机过重之人不是高峻,恰是英国公啊。” 皇帝想,如果李士勣被高峻摔过那一跤之后,哪怕变变脸色,甚至跳起来再与高峻撕扯,说不定兵部尚书之职就再给他了。 “上次朕于宫中突病,卧床而不能动。此人主持兵部,却心念着朕百年之后朝中的权力分割、百般推拒不肯出兵高丽,则是因私废公了!品性上与高峻不能同日而语。” 太子频频点头,回想那时皇帝病情骇人、大有朝不保夕的架势,而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李士勣三个人于病榻前议事,每个人的表现都值得推敲。 皇帝道,“朕都怀疑思摩之死,是不是也与此人同高峻的争权有关!英国公是有大功不假,但他这些年羽翼渐丰,想法儿自然就多了!” “父皇看人之透,绝非儿臣能比,当时还以为病榻之前议事时,英国公的理由也很充分。” “但你想一想,幽州以北几乎都是他的故旧,十八年第一次伐高丽时,此人贪功屠虏,根本不念道义,那么一旦朕不在了,你将如何制衡于他?” 太子不语,因为还没有想过。 皇帝道,“能制他的,非高峻不可!你想一想,为何朕一直以来,主张对东面采取制衡之法,而不将高丽、新罗、百济收入囊中?李士勣倒是有过这样想法的!高峻的方略正好与他相反、而与朕相同。” “父皇,你这一提醒,儿臣忽然也担心起来,以李士勣于幽州、营州、平州、辽州之势,一旦高丽、百济与新罗版图入手,朝中只博了个虚名、又费力怡养,借势反不如英国公了!” 看来,房玄龄善谋不是虚的,房大人一向不主张过度对高丽用兵,只说得不偿失。高丽那块地方与大唐本土的联络,除海路以外,陆上唯有幽州、营州、平州、辽州一线。 那么,只要东方有事,朝廷便须倚重李士勣这一线的兵力,何愁英国公不坐大?将来恐怕那边没有事,李士勣也会找出点事情来了! 只是房大人不好明说,只好在民力不堪承负上面说事。 皇帝点头,对儿子的悟性表示嘉许。 盛世可不是一觉睡出来、一口气吹出来的!重权入私手,任何利欲熏心的人都可能搅上一局。 到时苦的是谁? “高丽非颉利,朕只须任个女刺史、嫁出三千宫人、外带一座城池,北方大片地方也就比之前更加安稳了。但高丽不成,他们虽然年年将美女给朕,朕推都推不掉,但心性却与颉利部两异啊!” 太子道,“儿臣也看得出来,自高峻进了兵部,我们与高丽的战事也完全与以往不同。” 他感觉这么说话似乎就把皇帝也牵连进去了,便住口。 而皇帝的心思却仍旧停留在先前的话题上,“高峻一入兵部,几乎未动李士勣原班官吏,只是因为新增了马部,才提上来一个长孙润。他不拉帮派倒是令朕很放心,但与英国公相较,高峻手中的力量还是差着一些。” 他说,“那朕便将李士勣再放回兵部去,就令他以侍郎的身份、与他的故旧们在一处!接下来的事,朕就不说了,你好生观察便是。” 皇帝没说的是,除了长孙无忌之外,他的旧臣里还剩下了两个——尉迟恭,程知节。他们对皇帝从无二心,而且手中各有力量。 身为皇帝,手里到任何时候不能一张牌都不剩。 …… 高峻散朝之后,又以尚书令的身份到六部、足足十多个衙门里巡望了一圈儿,然后才打道回府。 他发现柳玉如、谢金莲等人俱着正装在府门外迎候,高白等一干仆从也都笔直地站在门口。 原来二妹高尧早将高峻荣任尚书令的消息跑来相告了。 思晴脸上的悲容也淡了些,柳玉如说,“都怪你胡说什么‘麻袋片’,惹到思晴生气,不过看在我们姐妹的面上,她总算原谅你了!” 谢金莲算帐说,“峻你已是正二品,仪卫规格也要增了!思晴四品、苏姐姐五品实职,我要好好算算又有多少进项!” 丽容听了谢金莲的话,连忙偷偷去看柳姐姐,发现她喜上眉稍,居然没有留意这些话。 丽容在心里寻思道,“当初我在西州,提议为峻选西州大都督的仪卫,还挨了她一顿的数落,现下谢金莲又说,她却听不到了。” 众人进府,高尧说不走了,要在尚书令哥哥家蹭顿好饭,一会儿,长孙润居然也跑过来。 按着上一辈的亲戚,长孙无忌与高审行、高慎行六兄弟正该是舅表亲,而高尧与长孙润便是表上加表、好上加好了。 高峻道,“你们不谢我这月老,总想搜刮我,小心谢金莲与你们算帐!” 高尧道,“夏州还有你三千份的月老感谢,峻哥哥你是不是考虑考虑,带我去一趟夏州呢?” 尚书令,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显贵荣尊,这个消息将会比风还快地传遍大唐全域、使妇孺皆知。 到现在为止,柳玉如的担心虽然还有一些,但已不那么强烈了。 高峻以不足三十的年纪被陛下飞快地擢拔,这种境遇自古罕有,即便有些暗地里的嚼咬、嘀咕,估计也该压制在嗓子眼里不敢大声了。 有些人,一向是高人过多便心生轻蔑、低人过多则仰望乞怜,高峻不只是个尚书,而是尚书令了,那她还惧什么?! 她怕的是高峻只比别人高出一点点来。 永宁坊高府其乐融融,笑语欢声,而高峻想的则是皇帝在朝堂上所问的一月之期。陛下曾重复过“十月二十三日”,那么到下月的二十三日,他该有个交待了。 做了尚书令的职位,具体的事务却少了许多。高峻的上任,更多的是代表着一种新的行事风格。 他仍然兼任兵部尚书,但不打算多伸手,担心李士勣在兵部衙门里众多的故旧面前不自在。 一边吃着饭,长孙润便将头凑过来,“总牧监,高丽的事可不小,一月为期,路程往返就去了一大部分,但你要怎么行事?不然就让我去!” 思晴总算进食了,端着饭听话音,她对长孙润说,“兄弟你莫听他讲,这哪有可能!再说那边已经天寒地冻了,” 高峻说,“你和高尧速速吃过了回去,不要打扰我,到此时为止,我这里还没个计划,得容我晚上想一想。” 长孙润和妻子高尧不敢怠慢,也不说笑了,丢下饭碗就走。柳玉如送出来对二人说道,“反正我是不当真的,还不是为了宽慰思晴?” 但晚上,高峻便躲在前边的书房中大半夜没有出来。丽容和姐姐丽蓝悄悄道,“难道这是真的?但兵马都已回师了,这怎么可能?” 丽蓝道,“可我相信这个不是说说就罢的,想当初爹娘被骗到龟兹城里去了,城上有苏伐重兵把着,姐姐以为此生再都见不着他们了!再要见,那也须两边打得天昏地暗才成。” “后来呢?”丽容不知道这一截儿的事。 “后来,峻只拿出一碟花生豆、一坛酒,带我去龟兹城外与苏伐饮了两杯酒,苏伐便将我们的爹娘好好送出来了!” 她们悄悄到前边的书房门外去看,发现里面的灯亮着,两人不敢打扰,再悄悄地退了回来。 丽蓝对妹妹道,“你看到了吧,这是真的!”21046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5章 宫人名册 出放三千宫人的事马上成为了内侍省当前的大事,内侍省下属的掖庭局、内仆局、宫闱局马不停蹄地操办起来。 从八品下阶的掖庭丞多年不曾这样忙碌,他拿着宫人帐册直接出入内侍监卢大人的套房,将初步划定的出放宫人名录呈递给卢大人看。 往常,他与卢大人很少发生直接的联系,内侍监卢崇道是从三品——内侍省的首官,而掖庭丞才是内侍省下属六个局里的、其中一个局里的、三位副职中的一个。 卢崇道随手翻着名册,这里面有些是内教坊里裁撤下来的宫伎,有擅歌舞的,也有长于书算和乐器的。 有些是宫闱中的女掌扇、夹引,有些是妃、后宫中不用的司灯、羽仪,内苑中的花工、尚宫局的织染、温泉宫的侍浴、尚寝局的铺床、洒扫…… 有些是从未被陛下宠幸过的更衣、采女、女典…… 还有一大部分掖庭局配没的罪官家属,但这次出放的都是原来罪官家中的小姐、和小姐的贴身丫环,那些已婚的就不在其列。 卢大人一边看,一边拣留意到的人员勾出来,之后指点着她们的名字询问掖庭丞,以求周密无误。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年纪已超过了二十五岁,这是不被许可的,这次不是寻常的出放,你怎么不拿个浣衣坊的老太婆来让本官审阅!” 掖庭丞额头见汗,解释道,“卢大人,这是各局按着名数裁撤下来的,但大人你晓得,有圣诏在,他们倒不敢报个老太婆上来,但真正好的……谁舍得下放呢!” “荒谬!陛下正为不误人青春,才放她们出宫。更兼此次赐嫁夏州,总不能年龄过长吧?年龄一事尚书令似乎也提到过的!” 卢大人再往下看,又看到了好几位采女,居然还有正五品的一位才人!他立时就把眼睛瞪了起来。 掖庭丞连忙道,“这位武才人是中书省褚大人让报过来的!” 卢大人就不再怀疑是哪个人搞差了,这可不是小事,出放的只是宫人,却将一位正五品的才人给放出去,弄不好当事人便是杀头的罪过,而他这位内侍监也快干到头了。 如果褚大人有话,那便是皇帝陛下特许的了,才人共有九人,也许这就是一个从未得到过圣恩的怨妇,那她到夏州去也没什么不好。 卢大人在这份名册上郑重地签了意见,再往上报批。 他看了看眼前这位掖庭丞,对他说道,“午时了,你与本官在这里用饭,然后陪本官来上一盘棋!” 掖庭丞受宠若惊,“大人的棋艺谁人不知,卑职哪里行,权当请教”。 …… 丽容和丽蓝两姐妹得到谢金莲的许可,并且拿到了八万五千钱,要盘下子午谷行苑山南的那片地。 柳玉如和高峻回京后,她们也没有再提到此事,谢金莲居然也没提。 今天,两人看看天气不错,便约好一起出府,要到实地去看一看,然后这事就算成了。 苏殷也正好要去子午谷的园子,今天正好是这座皇家行苑竣工的日子,太子说过他要亲自出席竣工典礼。 皇帝陛下就在翠微宫中,弄不好陛下也会亲至的。 三人一同往翠微宫而来,丽蓝悄悄对妹妹道,“我还未见过皇帝呢!”。 丽容也没有见过,也有些期待,“不过,如今我们姐妹已是尚书令府上的夫人了,与那些王公家眷有何不同?甚至还要强过!你看我们今天的随从,就比兵部尚书那时更有行色了。” 丽蓝也有同感,“在交河县时,我们连个县太爷也是不能轻易见到,何曾又想到过能见到太子呢!” 丽容对姐姐道,“你真是井底之蛙!眼界不同,见到的也便不同了!一般人家要出一位司马、长史,那便是天大的荣耀了,可你看看我家,思晴姐凭空便得了个刺史、而且还不必去坐班,放在别人谁敢想呢?” 丽蓝听着,感觉妹妹的眼界就比自己强上百倍了。 她们在行苑外与苏殷分手,骑马由墙外山道上山,丽蓝那片地就在山南。 随着山道升高,底下行苑的面貌一点一点呈现出来,亭台楼阁,小桥水榭,曲池回廊渐入眼中,整齐的白石道随着山势回环,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和仪仗。 丽蓝说,将来谁租到了她的地,站在山,这是武姐姐与我的一点心意。 丽容推拒着不要,杨立贞硬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事情才是重要的,再说也没有几天了!” 事情紧迫,再说杨立贞带的宫人就在不远处,丽容这才收下。 临别时杨立贞再道,“如果须要我和武姐姐做什么,宜速遣人到太子别宫来报信,到时我们即便求着太子殿下,也一定两边做周圆。” 回到永宁坊,两人进了丽容的卧房,打开包裹来看,发现里面尽是些宫中女子所用的金饰、玉饰,件件精致,丽蓝感慨道,“呀,这就抵得上我那一百多亩地十几年的进项了!” 丽容说你小声点儿,是怕柳姐姐不知道么? 丽蓝久在商场,但此时却没有什么主意,像个妹妹,“我们两个这么做……就真的好么?万一事发,牵连到峻,那就是补不了的过错了!再说你我还缺什么?” 丽容说,“姐姐你看看府中,柳姐姐、谢金莲、思晴娘家已没什么人了,可有人的呢?樊莺的叔叔是正四品中书侍郎、崔嫣不用说了、婉清的父亲是凉州刺史、苏殷娘家是台州首官,谁家不比我们娘家显赫?难道就不该为爹娘想想?只有我们的爹娘落在西州了!” “但事情要怎么做?惹祸的事我绝不做的。”丽蓝问。 丽容说,“去找思晴姐,她是夏州刺史,最该关心那些宫人优劣的,让她与峻说,估计着多半就能在府中见到那份名册。” 丽蓝由衷地钦服妹妹脑瓜转的快,起身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就悄悄去与思晴说。” 丽容道,“你这是做贼吗?” …… 尚书令高峻,这几天的日子十分的惬意,皇帝自最后一次早朝之后便回翠微宫去了,在衙门里处处所见、都是低眉敛容的下属,而且给龙兴牧场的飞信已发出了。 最令他感到踏实的是,思摩一事也已经有了妥善的处置,三千出放至夏州的宫人名册确定了,思晴在家中情绪也稳定下来。 永宁坊高府再一次回到了安宁详和的氛围里。 回到府中时,晚饭正好,他发现每位夫人的表情和心情都不错。 崔嫣迎上来万福一下,“奴婢恭迎中书令。” 高峻撇着嘴坐下,挺着腰板,鸭子腿一拧,“嗯,你的表现不错,晚上可需要哪里揉一揉吗?” 崔嫣被呛了一下,居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遭到众人的哄笑。 上酒,思晴道,“我想看看那三千宫人,都是什么品色,” 丽容跑过来先给满上酒,“对啊,陛下给夏州的恩典,思晴姐正该过目,万一把看了要吐的送过去,岂不闹了笑话,” 高峻道,“瞧你说的,是宫里呀,又不是纱帽坪、青岗坪,” 樊莺道,“是呀,宫里哪像青岗坪,全坪统共只有一个年轻的,还给师兄送过两次牢饭,他到现在也没忘掉。” 高峻绝不与樊莺当众斗嘴,怕她万一吃亏了会恼,就对思晴道,“好说,明日随我去衙门,刺史大人过目便是。” 思晴说,“去尚书省不大好,再说我还有孝呢!” 高峻此时对思晴百依百顺,听她说得有理,便吩咐高白,“你派人立刻去衙门里一趟,将出放宫人的名册拿过来,本官要连夜审察。” 等名册拿过来之后,人们就在中厅里围着看,牙嘴八舌发表见解。 丽蓝在饭桌上时,便不时地迷离着眼神看过去,还特意与尚书令碰了两次杯。此时高峻说,“你们陪刺史大人到书房去看吧,本官要睡了。” 丽蓝袅袅婷婷地随着高大人回了后宅,众人无趣起来,崔嫣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6章 天亮就到 第二页上仍然没有武媚娘的名字,但丽容已经有了个办法,而且事后一身轻松,绝不会惹事上身c几乎跟峻也没有关系。 高峻已让丽蓝引到卧房里去,今晚不会再到书房里来。 丽容只须等思晴离开便可行事了。 两人又看了一页,她发现思晴最在意那些宫人的年纪。这些人最小的二十岁,最大不过二十五岁,说实话再不放出宫,就真的要被耽误了。 但在宫外,这些面容娇好且受过训练的宫人,一定会有个好的归宿。 思晴完全因为此事跟颉利部有关c才说来看一看,但三千人,名册足有三十几页。 这些天她因悲伤c生气,休息不好,此时已经很困顿了,看看年纪没什么出格的,便将名册放下。 丽容道,“思晴姐你去睡,我替你看看就成了。” 思晴走后,丽容一目十行地翻过去,在第十几页上看到了武媚娘的名字。 书案上摆着研好的墨,丽容知道她也不能在书房停得过久,于是拿起笔来,醮了墨,就按着事先想好的法子,在“媚”字上改了两笔。 这样武媚娘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至于后边的“才人”两字,她也有办法改的,比如可以改作“采女”,但有些难度她不打算改了,就这样真真假假才好。 丽容等墨干了,再往后边看了看,其实底款上早就有掖庭令c内侍省主官卢崇道的签署,而且高峻已经在最后写下了大而松垮的名字。 这样的批示之后,原件要存入史馆,真正要让执行人拿去照本宣科的,须有人重新誊写一份。 天亮后,丽容便约着丽蓝,两人再到翠微宫西边来。这次,武媚娘是由杨立贞陪着匆匆出来的,丽容对她道, “我昨晚倒是看到了名册,武姐姐你知道,若非思晴要看,我也看不到名册。但我没发现你的名字,里面只有个‘武婿娘’,难道是姐姐你听错了?” “是写错了?”杨立贞问。 丽容淡淡地说,“这个我就不知了,但人名后边却写的是才人。” 武媚娘急得对杨立贞道,“你先住嘴!”然后虔诚地问道,“七夫人,求你教我个法子!” 丽蓝不知道èi èi有什么好法子,反正她自己是不知道,再听丽容道,“姐姐何不求太子殿下过问此事,然后殿下找两个人即可。” 武媚娘问,“找两个什么人呢?” “一个愿意出宫的宫人,但须叫作‘武婿娘’,一个是对宫人规制不大熟知的誊抄小吏。所有人在宫中的身份均不必填了,只填名字和年纪。” 看着武媚娘和杨立贞匆匆回安喜殿,丽蓝对èi èi道,“亏你想得出来这样改,以前听说一字千金我还不信,这回我便真信了。” 丽容哼道,“姐姐你的脑筋该换了,东市卖菜的小贩,一天记一大本帐,也就值十几个大钱,而我写了有一个字?!” 两人从安喜殿外离开,再去了子午谷行苑的山南。 半路上,丽容对姐姐道,“此事神不知鬼不觉,成与不成的,其实全在太子身上,与我们无关。” 丽蓝感觉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根本跟不上丽容的思路,说,“不明白。 “总之,太子殿下愿意留下武媚娘,便可照我的主意去做。太子不愿意留下她,或者她与杨立贞根本就是打着太子殿下的名义c来借助尚书令的力量,那么也与我无关,大不了只是造册的人疏忽了。” 她一边走一边说,“与峻也无关,顶多是没在三千人中看出这个纰漏罢了因而后面的‘才人’两字就不改,因为连誊抄的文吏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丽容道,“太子权力是不小,但他也有不能开口的事情,”丽蓝似有所悟,对èi èi此时是由衷的钦佩。 以前在交河县的温汤旅舍,èi èi丽容起初由田地城赶去给自己帮忙时,自己还总是嫌她笨手笨脚。 但那时自己每次说她,她都顶撞。看来不是丽容笨,而是自己笨啊。但她的心中总有些忐忑,是不是丽容做得有些大了。 中书舍人王前明的管家已经到了,见到尚书令的七夫人和九夫人后,王大人的管家对她们说道: “这些地也没多少钱,我们王大人说就不必要了,小人来只是奉命将地契交予两位夫人。” 丽容知道,王前明做出这样改变的原因也有两个,一个是高峻升任了尚书令,另一个是褚遂良出任了中书令。 八十五缗大钱,算什么! 她笑着对管家道,“这怎么可以呢,王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回府后拿不回收据,谢金莲都不会同意的。” 管家道,“这好办呀,我写个收据就是了。但王大人说,钱不多,就算给九夫人买茶罢。” 说着,就将事先写好的收据拿出来,钱却说什么也不肯收。 两人回府后,丽蓝不知这些没花的钱要怎么处置,丽容说,“去交回给谢姐姐,也不必与柳姐姐讲。” 与此同时,太子李治正与刚刚奉命到来的位奚官局流外四等的小小书吏吩咐任务,他要这名涉世未深的小书吏,在两日内完成放出宫人名册的誊抄工作。 太子对他道,“呃——这样吧,三千人也不是个小数目,你只须将这些宫人的姓名c年龄c及来自于哪里写上也就是了,比如——” 他说着,翻开了其中一页,随手指着一个名字,对书吏道,“比如这个,你只须写‘武婿娘,二十五岁,翠微宫宫人’也就可以了。” 小书吏只有十六岁,真的涉世未深,太子殿下点名让他来做这件事已经令他兴奋不已。 他问道,“殿下,为什么不将她的身份,也就是才人也写上呢?这样更详尽,而我一样能够按时完成!” 李治想了想,和蔼地对他道,“你不懂!有些事情不是写的越详细越好,比如这个是‘侍浴’,而这个是‘织工’,若是将这个也写上的话,你会挑选哪个呢?” 小书吏答道,“殿下,我当然选织工!” “如此这些宫人一旦到了c到了夏州,会令人产生长安对他们厚此薄彼的看法。因而不如同样都写‘宫人’合适!切记!” 书吏似乎明白了,而太子不让他回奚官局去做这件事,而是专门给他找了一间僻静的屋子,还摆上点心茶水。 小书吏日以继夜,总算按期完成了。 他将两日来的成果呈给李治看,李治上下翻了两遍,十分满意,“你很会做事,掖庭丞有个空缺,我让你去补实,如何?” 小书吏只是个流外四等,而掖庭丞却是个从八品下的职位,他激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太子对他说,“嘴巴要严,因为你只是个掌管宫人薄册的官员,不须要时时开口的!” 随后,新任的十六岁的掖庭丞走马上任了。 而太子似乎在有意提拔他,让他全权主持对三千出放宫人按册核对,并代表内侍省c单独找每一位将要放出的宫人谈话,对她们进行诫勉。 在核对翠微宫宫人的时候,掖庭丞手里拿着他自己抄写的其中一份名册,对手下道,“下一个宫人武婿娘,去叫。” 一会儿,一名粗手大脚的二十五岁女子进来,她是安喜殿内负责劈柴的。 当太子亲自找到她c对她说,只要改个姓名,便可以嫁给夏州一位朝廷要着意培养的军校时,她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 埋没一个本来的卑贱之名,获得一个温暖之家,何乐而不为?或许将来她也是一位将军之妻。 十六岁的掖庭丞严肃地问她,“你就是武婿娘吗?” 她连连点头,粗声粗气地应道,“回大人,我是,是我,错了不管换!” 掖庭丞这次带来的一位跟班附在主官的耳边,低声怀疑道,“大人,怎么小人看她这样的粗鄙,别弄差了!” 但掖庭丞只是看了看他,不说话,用手指指案子上的薄册,再指指自己的嘴巴,跟班不说话了。 每一名出放宫人,都被允许带走她们在宫中配发的全部四季衣服,积攒的全部例钱和首饰。 而且每人还有内侍省八缗大钱的随送,这些都算是她们抵达夏州后的陪嫁。 而婆家不必她们操心,那是夏州长史突利c副刺史崔元礼c女刺史思晴c尚书令高大人,以及太子殿下c皇帝陛下早就给她们安排好的。 每个女子都心有向往。 她们被集中安排在芒林门内的修德坊。坊外一条大街极是僻静,因为对面就是太仓,仓门处每隔两个时辰会换一班看守的军士,一般人都不会到这里来的。 几天之后,三千人汇齐,又是这位十六岁的掖庭丞担任护送使,带着一队军士c七百辆车,浩浩荡荡地往夏州进发。 其中六百五十辆车拉那些女子,五十辆车子拉着她们的包裹和路上的吃食,长安至夏州,九百多里,他们要走八到九天。 出发前,夏州刺史思晴亲自到芳林门外相送,陪同她的是尚书令高峻。 车中的女子们窃窃私语,惊讶于刺史大人的美貌,感觉这将预示着她们抵达目的地之后的美好生活。 而此时,在安喜殿里,有一位二十五岁的女子,单独对着她的太子殿下喜极而泣,她改换了发式c装束,也没有人敢大声地称呼她的名字。 虽然她久已不去翠微宫中c那间属于她的无人问津的冰冷卧室,但自今日起,她一次也不必到翠微宫中去了。 很快,她便与已然有孕的宫人杨立贞,被同一架遮闭严谨的车子送入了长安的太子东宫,身份是太子殿下夜读的侍奉。 大唐最东部的牧场——龙兴牧场。 牧监鲁小余在下第一场大雪前,已经操持着完成了对牧场内所有厩房的保暖事项。 他们在厩房近处垒上几座大炭灶,给手下的牧子们烧开水c做饭,在一拉溜厩房的背墙上砌了夹层c开通烟道与大灶相通,这样人c畜都借暖了。 他们还利用从民间di jià收购来的草帘子,早晚及入夜时,将各间厩房的门窗遮挡严实,只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卷起来通风,把马们放出来遛,用地薯粉c粟麦给牲口们加料。 而高成相则带着他手下的护牧队员日夜在野外里操练。 这里是大唐对高丽布置的防线最前沿,全部的力量如下:西边是凤头城的两千守军,而东面则是龙兴牧场。 在龙兴牧场的南边,是汉桂娄部占据的苏南c木底两城。 高君球只在面对着铁瓮城的方向安排了警戒,而对大唐的牧场方向不设防。偶尔还带着两城城民c跨河到牧场来,给鲁小余送衣c送粮。 牧监鲁小余的日子清苦但很充实,这天,他正与高成相研究护牧队的战法,有负责了望的牧子飞快跑来禀报,“鲁大人,总牧监有飞鸽信到!” 鲁小余兴奋得手都有点抖,这是自他到龙兴牧场之后,不,是自他与高大人在西州柳中牧场一别之后收到的第一份命令。 捆绑于飞鸽脚上的信很短,但鲁牧监足足看了一刻光景,才大声吩咐道,“快!快让高君球跑着过来,总牧监有令到了!” 信是十月二十四日由长安发出的,在不大的地方上密密麻麻地写了蝇头大的小字。 鲁小余知道,这一定又是出自高大人的哪位夫人之手,若是高总牧监写的话,两个字得摞起半边儿来才装得下。 十一月二十三日之前,龙兴牧场要将高丽铁瓮城守将的脑袋送到长安! “本监记得,这个铁瓮城的守将叫金什么来着?”鲁小余问。 高君球道,“叫金焕铭,三十七八岁,箭射得是不错的,铁瓮城的守卫比苏南c木底两城都要森严,兵力也多过了我们,要捉金焕铭不大好办!” 有一位录事道,“眼下天气冷下来了,料想金焕铭也不会出城,我们也进不去,如之奈何?” 得知具体的任务后,高成相焦急地说,“今天已经是十月二十八了,即便我们现在就提着金焕铭c上马往长安跑,也得八天!鲁大人你想,连鸽子都飞了四天多,而我们是在地上跑,要是半路上也下了雪,八天都未见能到。” 又有一人寻思道,“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要从下月的二十三日,回数出去十天路程——十一月十四日便要从这里出发,不然便不能按总牧监划定的日子赶到长安去!” “这个月只剩下了两天,我们要捉金焕铭,只有半个月的功夫。” 鲁小余道,“鸽子能跟人比吗?它飞三千多里,夜里要自己在野外觅食,睡觉时要瞪着一只眼睛。” 他说,“都别发愁了,听我的!我要的可不是下月二十三日半夜到长安,而是天一亮就到!”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7章 两只绵羊 新任尚书令高大人,虽然在飞信中大略地讲了此次行动的原则,但实行起来还得靠这些人。 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守着炭灶聊大天说不定还嫌过得慢,但隔着敌城往里面去逮人、再带出来,人们觉着这事儿有些不好入手。 金焕铭又不是只羊,扛起就走,就算是羊还会叫、会挣扎,羊主人会吼。金焕铭也不是只搭包,能往肩上搭,还不会叫,但守门的军兵总得翻一翻。 鲁小余手中只有高成相的护牧队,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凤头城守军,高大人就是这样讲的。 因为眼下正是入冬的季节,正规唐军一出动,便意味着与高丽铁瓮城正式见仗,那么双方的力量悬殊,事情不大好办。 而以护牧队的力量,想捉到守卫森严的高丽一城守将谈何容易! 高成相说,鲁大人,要不我带几个得力的手下混进城去,想办法接金焕铭,然后将他拿下! 鲁小余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是个笨办法。且不说你们在城中要费多少周折、能否得手,拿下金焕铭之后如何出城?要不要我带人去城外接应?我一接应,这个敌对的阵势就挑明了!” 高大人的要求是:要捉到金焕铭,还要让盖苏文找不到唐军动手的痕迹,还要让他知道这就是唐军干的,因为什么才干的。 高君球道,“不如来个诳敌之计,以我们汉桂娄部的名义,请金焕铭到苏南城来,在我们这里捉他!” 这个也不行,汉桂娄部亲唐,盖苏文眼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敢有什么针对汉桂娄部的动作、不来找茬,只是慑于唐军的威势而已。 金焕铭进入苏南城,然后就不回去了,盖苏文要怎么想?要知道在这样的季节里,高丽方面占有地利、军需近便,他发起狠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谁出的主意都被鲁牧监一口否绝了。 有人问,“鲁大人,那你倒说个法子呀,过了今日就是明日了!半个月可没几天!” 鲁小余敲着膝盖,“要不说你我都做不了尚书令,一点谋略都没有!” “鲁大人你倒快说呀,总牧监的命令下达过来,长安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呢!万一让总牧监的牛皮吹破了,我们日子也不好过!” 鲁小余嘿嘿一乐,“这话上点道儿。” 说罢,腰板一挺,抬高了声音吩咐道,“大唐龙兴牧场所有的护牧队、牧子、群头、录事全都集合!” 高君球问,“这是要集中兵力有大行动了,鲁大人,我们汉桂娄部还有两千人马,随时听候调遣。” 鲁小余道,“所有人连夜到后方乡村,谁家养羊你们便进去,凡是会‘咩咩’叫的我都要,想卖的给现钱,不想卖、等着下崽的我租,三天一个大钱绝不赊欠。” “鲁大人,要多少?” “一万只,五天之内够数,不许太快,也不许太慢,每天两、三千只的样子,都送到凤头城外的养羊牧场去。” “可我们大军已班师,买这么多的羊做什么?” “嘿嘿,大军走的时候,按着高大人的指令给我们牧场留了一部分钱,这是让我们购置草料用的,但这些钱越用越少,难道我就不能倒腾点买卖,到内地去赚点?” 高成相说,“鲁大人,也许这只是你搂草打兔子,但真正的用意,恐怕就是高大人给你出的!凤头城的守军,最好也给他们点事情做,不能只是我们这些牧子们折腾!” 鲁小余道,“你讲!” 高成相说,“让他们派出一部骑兵,到侧后的山林子里,不计用什么法子,总之搞得越乌烟瘴气越好,像埋伏着多少唐军似的!” 鲁小余说,“还算上点道儿,但也不是越热闹起好,高大人信上说,太热闹了盖苏文就跑过来了!我们要的是金焕铭,可不是他!” 人们马上行动起来,白天夜里的到村子里去买羊。 自上次的战事之后,当地老百姓看出个门道:羊是好东西,有草便能活、吃草就长肉,成羊一百二十个大钱一只,唐军都不带还价的。 而且这次班师走的时候,大军将大部的羊都带走了,那么下一次呢?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着的,别等下次人家再来买的时候、你只剩下了羊圈! 因而,这边有战事,当地的百姓不是去逃荒,而是发展养羊业。家家户户也许缺盐、缺布,但绝不缺羊,只要圈里有羊,那么什么盐啊、布啊的都会有的。 就连七、八十岁的孤身老婆婆,院子里总会拴一对羊。 只是,这次距唐军撤兵间隔有些短了,婆婆家里的一对羊还未见生产,牧子说,“我们鲁大人说可以租啊。牵到凤头城去,由牧场里替你喂几天。” 于是有龙兴牧场的录事过来,给羊挂牌、登记在册,大钱先预支过去。 这些人像打了鸡血,恨不得连白毛狗都要拉上,他们虽然不知道鲁大人的具体用意,但此事一定跟铁瓮城金焕铭的脑袋有关,是尚书令高大人的死命令! 峻头城羊牧里的羊一天天增多,白花花一片、咩咩地叫着,安州市高丽城上的观察哨早就隔着江发现了异样。 鲁小余严令封锁清川江沿钱消息,一个高丽探子都不许放过来,西线由凤头城镇将负责,东线由汉桂娄部和龙兴牧场负责。 盖苏文只可以隔着江看。 而凤头城唐军只派出了三百骑兵,到城后五十里至七十里的密林子里来回地折腾,马尾巴上拴了树枝子跑,远看杀气腾腾。 在这五天里,高君球也有任务。 鲁小余让他回城,在军中挑选两百名精壮军士,要当地人,要有一口流利的当地口音,要准备好两百套与铁瓮需一模一样的军服,要准备一面铁瓮城的旗子,要破,能让盖苏文辩认个大概就成。 这些事情对于汉桂娄部来说都不难,部中恨盖苏文的人有的是,欺地之辱、流离之恨啊,有的人家还挂着人命。 铁瓮城的军服更不难,平时也没少见到,而且与本部的军服只是略有差异。高君球在城中集中了几十位裁缝,各家中会手工的妇女也来帮忙,军服也做好了。 而铁瓮城的旗子就更好说,做好后,将不大认得准的地方用刀“嚓嚓”划烂,用烟熏一熏、喷点鸡血、再放泥里踩踩也就成了。 这么点事情,五天时间足够了,人们找鲁大牧监要任务,“接下来我们干什么?照这个进展,属下估计带金焕铭回长安时,路上兴许还能宽裕些呢!” …… 铁瓮城高丽守将金焕铭,此时仍不知他在城头上射唐将的那一箭会产生这么大的连带反应。 盖苏文骂他没事找事时,金焕铭也只是认为,盖苏文真是让唐军打怕了。后来证明,盖苏文确实是怕了,因为唐将没来找茬儿,盖苏文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下来。 金焕铭自认为箭术已经到了百步穿杨的层次,只是终这一次大战,他没能遇到唐将薛礼,有点遗憾。 不然也可同薛礼比划比划,看看到底谁更能。 据说薛礼能够从城下飞箭取城头上的人命,目标居高临下,对城下一目了然,又有垛口掩避,这种射法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难度。 不过金焕铭以为自己的本事也不算小了,不然在城下那么远距离上、那么多的唐军在马上驰跃,乱乱纷纷的,自己怎么偏偏就能射中那名唐将? 另外他还有个绝活儿,便是用毒。薛礼射人一箭有可能不中要害,那便死不了。但他箭尖是有毒的,见了血就好不了。 金焕铭的配方也很独特,用海马、水蛭焙干捻末,加皂荚、独活两样东西一起放在密闭的陶罐里,然后在里面养蜈蚣,每天捉些虫子放进去喂。 蜈蚣要养三年,然后活捉出来、投入酒里,令其呕空肚腹,酒则变成了赤红色,粘稠似油。箭尖只须在里面蘸上一下,那么不论射中了谁、谁的伤口就永远不会再愈合了。 铁瓮城离凤头城很远,唐军在凤头城迅速筹集羊只的事情,金焕铭一开始不知道,不过,龙兴牧场这两天不断有护牧队在城外运动,这引起了金焕铭的注意。 眼下刚刚下过一场雪,山坡上的草都被雪盖着,金焕铭判断,龙兴牧场绝对不是出来放牧的。 这里是铁瓮城的地盘,金焕铭不去苏南城、木底城惹事,那是考虑了盖苏文息事宁人的态度。 但对方跑到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来骚扰,金焕铭总得嗑嗽两声。 他拿刀、挎弓、带了一千马兵迎上去,护牧队在两边距着一箭地的时候立刻遁去了。 金焕铭在马上自夸道,“总算这些犊子们知道金某的箭有多么厉害!” 但金焕铭仍然不敢大意,铁瓮城处于平壤城东北方向九十里,原来只算是高丽腹地的一座中镇。但随着苏南、木底两城重新被亲唐的汉桂娄部所占据,这里的战略地位无形中升高了。 铁瓮城与西边的安州城不同、不直接与凤头城的唐军对峙,但却是拱卫平壤城东部的重要屏障。 为将者不能审时度势,便是庸材!龙兴护牧队初建,也没经过实战磨炼,但这不代表金焕铭没听说过大唐护牧队的威名。 金焕铭命令:铁瓮城中加紧防备,尤其是夜间城头要加巡逻班次,深沟高垒。另外,他对城外的乡村进行清野,所有人都迁到铁瓮城里来,粮食一粒不许剩!尤其是羊! 城外的百姓们在强制之下纷纷推车挑担、弃祖居入城。 城外的山村本就人不多,这下让金焕铭迁了个干干净净,应该万无一失了。护牧队你去穷逛吧,一天逛上三、五趟关我屁事!但城中一粒粮、一只羊你们也得不去! 金焕铭连城也不须出了。 随后,他也得知了凤头城牧场屯羊的消息,两下一联系,金焕铭隐约觉得,自己的防务已经走在了安州城的前面了。他想,也许不出两天,平壤城方面也就该有人来传达盖苏文大帅的命令了。 但金焕铭在铁瓮城左等、平壤方面没人来,右等,还不到。 金焕铭暗笑,盖苏文你也就是玩些阴谋、搞窝里斗拿手!瞧瞧你与唐军的历次交手,哪一次像本将这样占过便宜! …… 在鲁小余筹羊之事进行到第三天时,安州城高岗子上的探子便察觉了,这不正常,他们火速派人飞报平壤城。 盖苏文急令再探,第五天过后,凤头城的羊不再增多,总数大约……有一万只出头。 他不敢大意,猜测唐军冬季屯羊的用意。 按着上一次的经验,盖苏文以为这些羊充其量只能满足万人以内、规模中下等的军事行动——唐军要干什么呢?人刚刚撤走又卷土重来? 不应该啊。 “派人乔装过江,给我去打探!”手下领命而去。 但去的人过了清川江,一个也没回来,但安州城哨位上传信:凤头城北的密林中的伏兵驻扎!目测烟尘,过不去一万人。 盖苏文有心立刻往清川江沿线增兵,但又担心这样一来,便会给唐军留下什么口实。 思虑一番,盖苏文拨劲军两万,在安州城后四十里的虎田镇潜伏,一旦唐军真要过江,那么他这两万援军顷刻间即到。 唯一让盖苏文有些牵挂的,便是唐军撤兵前、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射的那一箭。 金焕铭用毒的事盖苏文是知道的,如果……唐将后来箭伤不治的话……“来人,速去铁瓮城,看看那里的防务,让金焕铭不要大意了!但对苏南、木底城方面不可招惹,我们以静制动!” 传令人不敢怠慢,马上带着二十名军士启程前往铁瓮城。 路上崇山峻岭,山道陡峻,他们走的口干舌燥,半路上总算碰到个村子、想进去讨口水喝,但进去一看,家家户户人去屋空。 别说水了,水缸都让人砸破了。 令使带人出村,想不出这是什么情况,九十里山路拉直了得有一百九十里,再遇一处山村,居然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二十几人走得无精打采,有手下指着不远的一处山坳里喊道,“大人,那是羊!有人放羊,我们何不去问问!” 于是有人隔着山梁冲牧羊人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8章 真真假假 今天是十一月初六了,离着启程赶赴长安还有八天时间。但牧监鲁小余丝毫没让人看出他心中的焦虑来。 就这么按着高总牧监的密示施行起来,事情的发展居然没出辙,都在总牧监预料之中。对此鲁小余早就不感到惊讶了。 与盖苏文大打c小打的总也有几次了,盖苏文硬是拿不到便宜。 贞观十八年那一战,盖苏文举倾国之力同十五万唐军大打一场,然后鸭渌水那边的地盘全都搞丢了。 一年前再打,清川江那边地盘也搞丢了。 今年唐军用区区四万人小打小闹地来一场,从四月至九月,高丽的农时全耽误了。总牧监说得对,盖苏文此时最怕的不是天c不是地c不是凤头城的两千唐军,也不是龙兴牧场,而是饿。 他要敢再惹事情,明年c后年他和他的手下吃什么!因而,鲁小余的心里就更有了些底气只要不逼急了盖苏文,他尽可按总牧监的路子随便玩。 他问跑回来的“牧羊人”,“你把信送到了?” 小伙子嘿嘿笑着道,“鲁大人你是神算,怎么不早不晚就知道这两天c那个地方有平壤城去铁瓮城的令差经过!” “这算什么?此时盖苏文心里想什么,也大致瞒不过本监!” 鲁,“高成相已经借着铁瓮城坚壁清村的机会混进铁瓮城去了,再送信,估计不会像这次轻松就由本牧监亲跑一趟!” 平壤城,盖苏文见到匆匆赶回来的令使,再看到他递过来的密信,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是唐军给铁瓮城的密信,为着把握起见,信中绝无只言片语c提到是要送给谁的,但是里头仍有些蛛丝马迹可遁。 比如,信中提了一句“城上一箭射得好,盖苏文不会再怀疑什么了汝万勿担心思摩将军,将军马上功夫了得,戏演得不错,似真中箭一般,唐军多人均骗过了” 盖苏文很清楚思摩是谁,他便是大唐兵部尚书的舅子c四夫人的亲大哥。他若中箭的话,怎么唐军声都不吱c头都不回地走了? 信上说,时入严冬,大军不便再有什么大的行动,但仍备兵一万,严阵以待,以助将军踏实按既定方略行事。如大事可成,那么苏南c木底在明,铁瓮城在暗,三地互成犄角,将来一旦平壤乍刺,东北方向必可出一支奇兵,直捣平壤城下。 “但汝坚壁清村施行的如何?对外可说防范大唐,实可收隔绝平壤铁瓮城信使勾联之效,下一步,汝可按步培植亲信,以待时机” 盖苏文按捺住内心的无比惊骇,面无表情地吩咐信使和几名亲信留下,其他人退出。 他问信使,“如何得了此信?” 信使道,“我们走了半日,得了两只羊,本欲烤了吃饱了再赴铁瓮城。但宰羊时,发现在羊尾下系着此信,人却逃了。” “大莫离支果然有预料,派人过去看看,不然几乎就让他们勾联上了!”一名亲信道。 “哼!依我看,他们早联络上了!不过这倒提醒了我,铁瓮城方向确属平壤软肋,想不到唐军撤军了还在我后院点火!不过法子确是高明!” 有手下道,“莫离支不要,铁瓮城再能,区区一两千人,如何攻得破平壤城,金焕铭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盖苏文道,“你哪知其中紧要!铁瓮城这点兵力的确不多,但是,有朝一日我们倾尽全力c在西线抵挡唐军时,让他们背后戳上一下子,必收扰我军心之效,这是攻敌之必救的微妙。” “莫离支说的是,万一西边有战事,我们全部的精力必然都盯在了安州城一线。被他们沿着东面的山沟遣进来一支人马,便是平壤城的心腹大患了!” “莫离支,请你给我一支人马,我保证在三天之内取回铁瓮城!提金焕铭贼子的人头来见你!” “不,只凭这封无头无尾的信便捉杀铁瓮城守将,不明真相的人会如何想?会不会与我离心离德?恐怕到时候唐军的收获会更大了。” “莫离支,那该怎么办?” “我们不宜大张声势,那会打草惊蛇,也显不出我们有多高明!就在铁瓮城与清川江上游派出数支潜伏搜寻小队,各带干粮c饮水坚壁清村,他想得够美!” 盖苏文说,铁瓮城如真有反意,那么他们收不到江北的信,一定会派人与唐军联络,搜寻小队即便放过一只鸟,也不能放铁瓮城的信使过去。 “莫离支的意思是一旦有了确凿证据,再收拾金焕铭不迟?” “哼,家丑不可外扬,我岂会让人看了笑话!”盖苏文又安排了几句,示意人们退下。 由于平壤城安排迅速,六七支潜伏搜寻小队两天后便有斩获。 先有一支小队在山道上发现了由铁瓮城方向驰来的一骑,普通人打扮,但他们示意他停下待查时,这人拨马便跑。 山道崎岖难行,但此人骑术精湛,根本就不像是普通的百姓,而且这里越喊c他跑得越快。 那匹马蹿蹦跳跃,数尺高下的乱岗一跃而过,而那人像粘在马背上一样。 后边四五人一边追,一边高声呼叫,以期引起另外小队的注意。很快,又有两支小队从当面山林中冒出来c拦住那人的去路,有个人迎面便是一刀挥斩过去。 那人手中没有兵器,但灵巧地在马背上一伏身子躲过这一刀,于两队夹击的空隙之中穿出去了。 但他身上斜背的一只包裹却一下子散开来c落在山道上。 他急于逃命,根本未曾察觉,也不能回铁瓮城方向,而是头也不回地c往清川江对面龙兴牧场方面驰去了。 众人拾了包裹,里面除了干粮和水袋,还有一封密信 信中内容大致说:前番信中所议,不知贵军以为如何,城内兵两千c四乡壮丁新入城中六百,稍加训练即可。日后如奇袭平壤,这些人足够用期待与马部郎中长孙将军一晤,以切搓射技 “目前看,当务之急,便是切断铁瓮城与清川江对面唐军的联络,” 盖苏文已听说,大唐兵部中新增了马部衙门,难道马部的这位姓长孙的官员也到了前线?他寻思着道,“唐营方面大概已得知他们的伎俩被我们识破,但金焕铭可能还不知道。” 如果令两边再勾联上,那么事情就彻底挑明了。不过盖苏文不大担心唐营,他认为,这样下三滥的手法败露之后,唐军一时间多半不会恼羞成怒。 但若惊动了金焕铭,金焕铭就该跳起来了。盖苏文担心的是,一旦与铁瓮城火拼,损失的便是高丽的整体防卫力量。 “莫离支,事不宜迟,我们怎么行事才能捉得住这个反贼?!” “哼,给金焕铭来两道菜,逃得了这个c也让他逃不了那个!”盖苏文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拖廷一时,便有一时的变数。他匆匆吩咐下去,要马上对铁瓮城动手。 十一月初九日,高成相已经混到铁瓮城几天了。 他用自己的大铁枪当扁担,担着一卷儿铺盖c半袋粮食,拉着两只山羊,与络绎不绝的入城百姓进了铁瓮城。 鲁牧监说,事想万全c总有纰漏,但高总牧监的命令是铁打不动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早上,金焕铭的人头必须送至长安。 他这是按着鲁大人的指令c到城中潜伏下来的。鲁,“总牧监虽然没有这样规划,但我们仍要做。万一前面的方法不奏效,城中便瞧你了!” 高成相深知此行的危险,但长安高大人的知遇之恩c古林城道使他父亲的亡命c没族之恨,让他义无反顾地答应下来。 他是高丽人,深谙本地习俗,言语无碍。到时,只要抓好了时机,用大铁枪结果了金焕铭有五六成的把握,到时候将他脑袋往城外一丢,然后自己再想脱身之法。 万一脱不了身也没什么,如果儿子高舍鸡被大唐的尚书令c总牧监收养,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本想低调潜隐下来,但一入城,两只山羊便被铁瓮城的军士硬夺了去,说“充公。” 高成相本欲忍下,但转念一想,如能接近金焕铭,动手时岂非更方便? 当时,高成相故意发作起来,抡着大铁枪将十五c六个铁瓮城守军打散。再上来几个,仍是个个都让他打趴下,打完了也不走,叫嚷说“还羊来!” 此事立刻惊动了金焕铭,但高成相进城时的扮相c以及他的言辞并未引起金焕铭的怀疑,他不但不追究高成相的伤军之责,还收他入军c编入了自己的贴身卫队。 高成相掰着指头数日子,眼见着都初九都要过完了,金焕铭还活蹦乱跳的,再过五天,万一城外不得手,那就只能看他的了。 黄昏,金焕铭在帅厅里喝酒,高成相与另一名卫士在厅门边把岗。 这是个机会,再轮到他把岗,不知几天以后,只要等再晚点儿,金焕铭喝得迷糊时,高成相冲上去冷不防一铁枪,事情也就得手了。等另一名卫士反应过来,高成相有把握冲到巷子里去。 但鲁牧监叮嘱说,他只可在十四日那天动手,因为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这毕竟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招,后患还是有不少,比如这将多多少少地c将金焕铭的死因牵引到唐营方向去,比如自己的脱身问题。 正在寻思,却听金焕铭对门口招手道,“你过来,本将赏你口酒喝。” 高成相见他叫的是自己,便拎了大铁枪进来,往金焕铭的桌边一站。 桌上摆着几样菜,两坛子酒,此时已喝光了一坛,盘子里有一盘烤鸡,已让金焕铭吃得差不多了。 “你有两下子,那么多人都困不住你。只要好好做事,本将总不会亏待你的,”他倒了一碗酒,对高成相说道,“赏你的。” 盘子里有吃残了的鸡,此时金焕铭一伸手c捉住鸡脖,“嚓”地拧下来,“本将再赏你这个尝尝味道不错!” 高成相心道,“若是鲁牧监的话,鸡腿也总有我一只,你却只给我这个!皮皮瞎瞎地也敢来收笼我。” 方想到此,金焕铭已将鸡脖子往他自己嘴里塞去啃嚼,再将剩下的鸡骨架连同盘子起大方地朝高成相推过来。 高成相怀里抱着大枪,满面堆笑地推拒道,“金将军,小人不便喝酒,万一有仇家混入城中要加害将军,小人喝迷糊了可不行。” 金焕铭哈哈大笑,“想不到你倒仔细!不过你自管把心放肚子里,如果真有人敢这样大胆,那本将先放他跑出一箭地去,看他能不能逃得脱!” 高成相心中骂道,“你外公在这儿先捅你一枪,看你还拉不拉的开弓!” 牧监有令,但机会实在难得。 此时厅门边只有一位铁瓮城卫士,高成相有把握一击而中,杀翻金焕铭c干倒卫士夺门而出。 只不过,万一城中sā一 àn起来,城门口立刻便会戒严,如何逃出去是个难题。高成相心里纠结着,极力克制着要给金焕铭一枪的冲动,嘻嘻笑着陪金焕铭饮了一碗,然后退到厅边。 不到十四日,他绝不能擅自动手。 这时他看到有两名军士,引着一位陌生的便衣人从外边进来,金焕铭微醺着问他,“你是哪里来的?” 那人扭头看厅口站着的高成相c和另一名护卫,金焕铭道,“快说。” 来人道,“金将军,小人是大唐龙兴牧场的一位录事,奉我们牧监之命,来给金将军送信。” 高成相在厅口侧着耳朵听到这里,便挟了大铁枪一步跳进去,用枪尖指住那人c对金焕铭道,“将军,你让我一枪刺死他!这人是大唐来的奸细!” 门外人跳进来的极为突然,此人吓得面容失颜色,“将c将军你听我说!我还有话讲。” 金焕铭很满意,“再敢啰嗦,他这时便刺死你,本将也是不管的!” 高成相用铁枪尖比划在那人的咽喉前边,“快讲,你给老子讲实话,再敢胡说一句录事c大唐,老子立刻下手!” 那人脚底下一动也不敢动,上身向后边仰着,摇着手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9章 六部之风 “管他什么法子,趁你醉酒犯迷糊,能把你诳出铁瓮城交差就行。” 金焕铭晃晃悠悠站起来,有些口齿不清地对高成相道,“你将老子的弓c箭都带c带上,随本将去一趟平壤城!让你也见见大莫离支” 说完,打着饱嗝就往外走。 高成相连忙从墙上摘了金焕铭的弓,挎上金焕铭的箭壶跟在后边。他悄悄用鼻子嗅了嗅,箭壶里一股辛腥之气! 高成相当时就知道来人不是龙兴牧场的,但无论他是谁,能将金焕铭诳出城,一定是就鲁小余牧监所期望的。 有亲信扶金焕铭上马,“金将军,要不要我们跟着?” 金焕铭眼神迷离地看看高成相,再看看高成相挎着的弓箭c他的大铁枪,说道,“笑c笑话!回个平壤罢了,有他跟着足够。你c你们守城,等我议c议大事,天亮即回。” “好胆色!”来人大声夸赞道,“小人这便陪将军出城!” 天色已暮,铁瓮城城门悄悄开了一道缝,来人头一个趋马出城,站在城门外请道,“金将军,请,我们得连夜赶往平壤城。” 金焕铭在城街上骑行时还牛气哄哄,但此时被城门洞的过堂风一吹,头脑有些清醒。 他勒了马c迟疑着不肯出去,“你说是哪个要请本将?”。 高成相暗暗着急,怕他反悔,偷偷用大铁枪的枪鑽狠戳一下金焕铭的马屁股,这匹马吃痛,一下子蹿出城门去。 三个人从门缝里钻出来,拍马赶往平壤城。 路上,金焕铭磨磨蹭蹭,数次打退堂鼓,“刚才那两坛酒上了劲,头晕,本将腰都有些发软呢!正该是回去睡一觉,天亮再行。” 又行了片刻,金焕铭在马上嘀咕说,正该回城叫些护卫来。 金成相拖到最后,将金焕铭的箭壶拍得啪啪山响,高声道,“金将军有神箭c小人有铁枪,我是不怕什么!” 于是金焕铭又往前走,但只走了一会儿c便在一道山溪边停下来,下了马往地下一坐,说口渴得很。 来人从马上摘了水壶递过去,金焕铭却不接,而是看后边的高成相。 高成相靠上来,附耳对金焕铭道,“小人看此处山势险恶,我们不该过久耽搁!将军你的弓箭须时时不离手才能放心。”说着,将金焕铭的弓c箭递到他手上。 金焕铭挎了弓箭,胆气就有些回拢,从那人手里接过水壶来“咕嘟嘟”连喝几大口,嘴中连声说着爽利。 但那人冷哼了一声,喝道,“爽利的还在后头呢!” 金焕铭一惊,看到在暮色中的山道前后c树丛之中,“噌噌噌”闪出来二十几条各执利刃的黑影! 他大惊失色,血气上涌,慌忙跳过去扳马鞍子,对高成相叫道,“有人要谋害本将,快来护我!!” 说话间,数条黑影已经蹿至近前,先前那人跳出圈子,指点着高成相,叫道,“他未曾喝水,先拿下他好省心!” 一眨眼,高成相便被六七条黑影围住,刀片闪着寒光往他身上招呼。他舞动大铁枪左右抵挡,黑影手中的刀被叮当地震落,但与金焕铭却越来越远了。 金焕铭顾不得上马,躲在马后边搭上一支毒箭,瞄准先前入城的那人。 那人是个领头的,此时来了帮手c早就退到一边指挥,与金焕铭只有个十几步远。金焕铭从牙缝里恨道,“我看你如何躲!” 话音未落,箭已出弦! 但那人仍站在原地未倒,这支箭却不知射到哪里去了,连个回声都没有。 在这样的远近,箭却射空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自诩能够百步穿杨的金焕铭大惊失色,心也慌乱起来,再去箭壶中摸第二支箭时,他忽然眼前一黑c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已经人事不知了。 此时高成相已杀出人群拍马走了,手下欲追,但他们的领头说道,“不追了,再让他伤到几个就不大划算。” 众人点起火把,麻利地将地下人事不知的金焕铭捆了手脚c往马背上一搭,再用绳索将他与马鞍固定。 领头的长舒一口气,拍拍马背上死猪一样的金焕铭,“金将军神箭,今天领教了!”说着,将地下扔的c金焕铭的弓箭也拎起来c给他挂到马鞍上。 手下道,“大人,万一他回铁瓮城报信怎么办,我们人也不多!” 这人借着火光,看了看金焕铭的箭壶,壶口外露着一丛丛的箭羽,但那些箭羽已被人用bi sh一u削去了一侧,箭竿上显露着新茬儿。 他叹道,“大莫离支虑事滴水不漏,果然高出我们许多!我料定!跑的那人正该是我们大莫离支在铁瓮城安插下的内应!想不到啊!他出城后,起初在后边磨磨蹭蹭,原来却救了我一命!” 这此说来,他们也就不怎么急了,这些人沿着黑漆漆的山道,载着金焕铭前行,还有功夫低声说话。 入城之人还感慨了一回,“这人装得可真像,在铁瓮城里拿铁枪数次要戳死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他,废掉了金焕铭所恃的弓箭!” “大人,我们马到成功,从把守森严的铁瓮城中捉住了金焕铭这个反贼,不知大莫离支要怎么赏赐我们。”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带金焕铭回平壤城交令!而且本人料定,铁瓮城中一定也不会炸窝——大莫离支真是妙算!!!” “这就是背叛我们大莫离支的下场,他就算躲到铁瓮城里也跑不掉!” “我们二十多人押他一个,又是趁夜行事c神不知鬼不觉,我想这次的功劳是再也不会飞的了!” 他们洋洋得意的时候,夜色之中有近二百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二十多人。看他们慢慢进入这条山沟,龙兴牧场大牧监鲁小余低声吩咐身边人: “一会儿冲下去,都给我认准了金焕铭!除了他之外,凡是想突围的一概不许硬挡记着把旗子给他们扔前边山道上!点火!” 山谷两侧c前后,很快有一点c两点c成串的火把闪烁起来,照耀着这些身穿铁瓮城军衣的矫健身影。 “冲啊——解救金焕铭将军回铁瓮城——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后半夜时,金焕铭喝那几口水中的药力减弱,他睁开了眼,感觉着手脚上的绳子已被解开,但此时仍有些麻木。 他躺在一架行进中的c颠簸不住的敞篷马车中,头顶上月朗星稀。 他不动,偷偷用眼打量。月光下,车边无声地走着不知多少位铁瓮城的军士,行进中将车子围在当中。 他哑着嗓子问道,“这是哪里?” 一个陌生的声音答道,“我们奉命从平壤城的人手中劫你下来。” “奉谁的命令?谁给你们传送的消息?” 此人不答,但另一人笑着对他说,“金将军,是个手持大铁枪的家伙报的信,我们这才适时赶过来的。” 金焕铭放了心,心中一阵感动,这么说自己是被铁瓮城的手下搭救了,“那他在哪里?” “他已先期赶回铁瓮城去,让城中人加紧防备,以防盖苏文恼羞成怒。” “盖苏文这是嫉妒本将,”金焕铭自言自语。 又问,“今天什么日子?” 另外一人沉声在车后道,“今天是十一月初十!金将军,你还是不要多想了,不如喝口水,踏实睡上一觉,一睁眼我们便到了。” 朦胧中有人递过来一只水壶,似曾相识。 但金焕铭的心早放回在肚子里了,他想都未想c只是微微欠起脖子,让人侍候着又喝了两大口。 他太乏累了,又昏昏睡去。 旁边有个军士看看金焕铭,用刀鞘往车上捅捅他,见没有反应,这才笑嘻嘻地说道: “鲁大人,此时我们的心才和金大将军一样——总算放到肚子里了!” 山道上的气氛立时活跃起来,另一人说道,“可不是!原以为会费多少周折,弄不好还得动用凤头城的唐军。谁知他们这样听话,一步步地都按着我们的意思行动,几乎就将一位守城主将拱手送予我们了!” “鲁牧监,要是十四日得手的话,我们只有九天时间赶路,还是蛮急的。但这么一来就宽松的多了,几乎就有半个月的功夫。” “这下子我们龙兴牧场该像天山牧那样声名在外了,接长安飞信十二天,龙兴牧场未伤一人c活捉铁瓮城守将金焕铭!我想尚书令总该满意了。” 听着手下人七嘴八舌,牧监鲁小余脑筋也没闲着,接下来是善后的问题。铁瓮城的身份也亮给他们了,铁瓮城的破旗子也扔给他们了,接下来又有好戏可看。 而且鲁小余觉得,此时仍在铁瓮城中的高成相,应该好好利用一下。 至于金焕铭,鲁小余忽然异想天开c考虑着能不能往长安送个鲜货。似乎这样做也不违高大人的令。 只是这么一来,原本很宽松的时间,又有些不大够用了,而且又增加了变数。 尚书省的署衙,是长安城内所有官衙当中规模最大的。 它座落在皇城之内,几乎就是正中央的位置,体现着尚书省的重要性和权威性。 这里是朝政核心区,在它的东c西c南三侧,还设置有其他一些也很重要的官署机构,西面是将作监,正南是太常寺,鸿胪寺,北面隔一条大街便是太极宫的承天门。 早朝过后,吏部c户部c礼部c兵部c工部c刑部六部首长都会步出承天门汇聚到这里来,因为六部衙门都集中在这里。 过了大街,尚书省外的开阔平场上铺着莲花方砖,纹样花团锦簇。 新任尚书令高峻在每次退朝之后,便会站在这些印有莲花图案的方砖上扭身回看。 他的视线可以越过太极宫高大的宫墙,极目东北方c龙首原上巍峨庄严的大明宫。 东北方为“艮”,为“山”,为“权柄”,那里才是大唐帝国最具权力的地方。 而尚书省,则是帝国权柄上随时可以灵活装卸的工具。 ——装上节旄,便可将大唐天子的意志传布四方,哪里不驯服则可装上斧钺,立时杀气腾腾,吏部管官c户部管民,礼部有三春一般的温文,刑部又有三九一样的整肃和萧杀。 尚书省官衙的高大围墙与别处也是不同的,上边的瓦挡也印着莲花图案,而砌墙所用的每一块长条形的青砖,在烧制时都被制坯匠c在上面按着一个清晰的手印。 这叫作手印砖,尚书省独有。 有特权的地方便有人伸手,有的是手心向上来要好处,有的是手心向下来捉取,还有的是两根指头来夹c三根指头来捏。 高峻以为这些手印砖便是警示,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莲花图案,是对出入这里的所有官员们无声的告诫。 这里应该是最有规矩的地方,以高峻看表面上也是如此,各个衙门里的官吏忙忙碌碌,办的都是公事,午饭后一般都不回去,就在书案上摆上一盘棋,落子声清晰可闻。 但皇帝陛下因何话里话外的c仍在不时地暗示“规矩”呢?这应该是皇帝最为关心的问题。 而高峻认为,自己是属于像西州那样的地方的,他喜欢不拘一格,不喜欢被约束,而且简直离规矩差得很远。 他喜欢牧场一定胜过喜欢尚书省这个地方。而且他感觉,自入了长安之后,好像连炭火都有些被亏待了——它已有许久不曾尽情的驰趋。 高峻给自己先定下了一个规矩,少指手划脚c少发号施令,尤其是在那些老资格的尚书面前更该如此。 比如刑部尚书刘德威,今年都快满六十七岁了,此人在武德元年便率部归唐,授左武侯将军,后任过并州司马c益州长史c雍州别驾c同州刺史c大理寺少卿c卿c散骑常侍等职。 在这样的一位履历耀瞎人双目的老资格面前,只有二十几岁的高峻即便是个正二品的尚书令,对刘德威的尊重之意也是发自内心的。 刘德威以平直廉洁闻名当世,应该也最重规矩,不然以他年近古稀,不可能仍然稳居高位。 像刘德威这样的人,还有礼部尚书唐俭,户部(官称民部,虽犯着皇帝讳,但不知为什么,guān fāng一直叫民部。不过众臣口头上习惯叫户部)尚书c工部尚书的年纪也都不小了。 这样掰着指头数过来,如果再加上兵部侍郎李士勣,尚书省六部之中,的确有些老气横秋了。因而高峻还给自己定下个规矩,就是多学习。 皇帝让高峻到尚书令的位置上来,除了有他说的“开六部之风”的表面理由,高峻认为,让他学习和熟悉六部执政之精髓,积累经验c发现敝端,也算极为重要的一条。 举家迁至长安后,高峻发现家人中最高兴的是丽容c丽蓝姐妹,其次是谢金莲,她们仿佛连气质也提升了。 而樊莺c思晴c崔嫣等人至少在态度上变化不大,尤其是柳玉如,她骨子里对权威和权力的戒备c与防范之心,直到自己出任兵部尚书时都一直很重,也只是js3v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0章 有些麻烦 高峻冲李士拱拱手问,“李大人,你有何见教?” 李侍郎恭敬回道,“高大人,下官这里有件军情,以为有些麻烦,但方才在朝堂之上,下官考虑突然间提出来的话,会令高大人没有功夫详审,因而未讲。” “哦?!”一听有军情,高峻立时留意,若说有些麻烦需要详审,那么李侍郎正该当庭提出来请太子拿拿主意,不然军情便耽搁一天。 李士能决定压下来,那么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高峻道,“不知是什么事?国公你是老一辈的兵部尚书,一般的事情自可酌情处置、以时效为上,不必事事等我知道。” 李士谦卑地回道,“高大人你客气了,虽说高大人已是尚书令、主管六部日理万机,但大人仍兼任兵部尚书之职,下官怎敢逾越!” 说着,递过来一份军报。 高峻接过来看过,眉头微微地皱了皱,因为这可不算是件小事。 军情最先是由饶乐都督府大都督可度者派人传出的,先报至了营州,然后由营州三天前送抵长安。 可度者说,他北面的松漠都督府大都督窟哥,正调动其下属十座羁縻州之兵力约五千余众,陈兵于饶乐都督府北方边界,原因尚且不明。 饶乐都督府大都督可度者,一面严阵以待,一面对对其进行安抚,一面将军情报出来。 李士说,“饶乐都督府是去年设置的,境内部族是宇文部一个分支,名为奚部。贞观十八年,奚部以化外蕃属的身份、随同幽州、营州出征高丽,因见大唐兵威强盛,奚部自请归入了大唐。 “而此次要举兵南下的松漠都督府也是同年归入的。他们在饶乐都督府的北面,其部族也是宇文部的一支,即契丹。 “契丹的首领窟哥被任为松漠都督府的大都督,陛下封他为‘无极县男’爵位,其部下分置十座羁縻州,以各部酋长为刺史。” 高峻听李侍郎絮絮叼叼地说个没完,心中有些急躁,这么大的事,居然被李士搁置了三天!加上途中所耗功夫,就不知耽误几天了! 这两座羁縻都督府刚刚归入大唐不久,而且在松漠都督府的北面还有室韦部,其部所属的地域更为广阔肥沃。 贞观十八年,大唐讨伐高丽之后,室韦部也开始向大唐朝贡,大首领莫贺弗,不久前也表达了要归入大唐的意愿,并有意接受大唐授于的都督之职。 在这样的一片大好形势之下,奚部与室韦部之间的契丹却忽然骚动起来,而长安正该及时作出处置、问明原因,尽量对其进行安抚。 不然,事态扩大,松漠都督府北面的室韦部也会观望、驻足不前,甚至打消近期并入大唐的计划。 高峻认为,有关饶乐、松漠都督府方面的任何的风吹草动,身为老资格的兵部高级官员,李士都不该如此拖拉、轻率。 万一此事发展到再派大军压制的地步,且不说严冬已至、劳民伤财,就算胜了,也势必影响到大唐皇帝对边境地区的施政方略,兵部将难辞其咎。 而尚书令高峻正兼任着兵部尚书,失察的责任就更大了。 更重要的是,一旦与契丹部发展到了非动兵不可的地步,高峻先前于清川江北岸凤头城龙兴牧场一线的布局,便会后方不稳。 而盖苏文会怎么做,高峻一时间都想不大清楚。 李士不会不知道这些! 他在此事上虽然言辞极为恭敬、严格地遵循着上下级的礼节,但其中显露出来的不良用意,还是令高峻极为不快: 你耍聪明是可以的,但别让我看出来!一瞬间,高峻心头的怒气积聚到了不好控制的地步。 只不过李士上一次被摔一跤的事、还有夫人柳玉如有关遇事要隐忍的告诫之语,提醒着他强忍内心的不快,皱着眉头问: “李大人,接报三天你都不讲,看来是详审过其中的厉害了,也该有个大致的应对方案,你来说说看。” “高大人,下官确曾苦思应对之道,化外之民总有个训教的过程,松漠都督府自去年入域以来,我们虽然派官、划州、增设机构,但主官还是原班各部首领,稍有不如意,便要闹出些动静来……” 高峻制止他再说下去,“松漠都督府有什么不如意呢?李大人三天来可探察过与此事相关的细致内情?” 李士有些吱唔,“呃……常言道,无风不起浪,原因总该会有一些吧,但详细的,饶乐都督府却只字未提……” 高峻道,“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原因都未明,那么李大人初步的应对之法……是不是也没有呢?” 李士在回答尚书令的前一个问题时就有些语吃了,按理说,饶乐都督府大都督可度者,在此次事件上做得已然很不赖了。 可是堂堂的兵部侍郎李士,接到军情三天、仍这样含混地应对和推诿,连他自己都觉着理不直、气不壮了。 见尚书令已有不快,李士回道,“高大人,此事其实最怕妄传、鼓动,一人传虚、三人传实,本来不大的事兴许就传大了。因而下官初步有个打算,打算传令幽、营等北部州府,严禁与此事无关人员越境走动、串联,不知高大人意下如何?” 高峻忽然没气了,笑道,“在下年轻,也无甚经验,听李大人之法真有些道理……不知李大人还有什么良策?” 李士说没有了。 高峻道,“幽州、营州一带正是李大人故旧居多,本官知道饶乐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正该归营州节制。如若北方事大,还望李大人勇于任事呀!” 尚书令说这番话时,李士察看对方脸上的神情、研判这番话是否真表达了高峻的本意,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至少没看出有假。 他躬身道,本官食大唐俸禄,理当尽责!就算再度提兵出关,也是不在乎的!高大人尽可随时吩咐。 高峻点头,转身走了。 李士照例躬着身子在那里相送,高峻都走了好一阵子,他也没动一动。 难道高峻对此事的严重程度估计不足?他刚才表现出来的不快,难道只是怪自己没将北方军情及时上禀给他? 虽然找不到什么确凿的依据,但李士绝不相信高峻会如此的轻率。如果谁简单地认为他匆匆离开、就是想着回府去见他的某位春心萌动的夫人,那未免太小看这位尚书令了。 高峻数日前当众夸下海口说一月内,取铁瓮城守将的脑袋来祭奠思摩一事,李士到目前都不敢怀疑。 一是离着最后的期限尚有时日,二来他知道说此话者是谁。轻敌与刚愎自用乃是兵者大忌,那样会败得很惨。 李士胆敢对军情压留不报,基本不担心受到太子殿下过多的责备。 他认为此时将松漠军情通报给高峻,火候上也拿捏的恰到好处,高峻掌管着六部、事情千头万绪,而自己只是个兵部侍郎,能三天见上尚书令一面情有可原。 而高峻一旦得知了此事,那么下一步怎么处置、松漠方面会有什么结果,便不再是李士能够左右的了,当然也不必由他来承担责任。 至于松漠都督府的窟哥因为何事动兵,李士完全不关心,区区五千人而已,一些从事游牧、平时各不相属,战时杂凑的猎户还能反出天去?! 这些人即便打到营州城底下,缺乏攻城器械的乌合之众也不足为虑,只须他英国公一句话,单凭营州便能将之击溃。 他倒是隐约的希望,太子殿下、尤其是尚书令这两个年轻人,因此再求到他的头上来,让他领兵到营州以北的松漠都督府去平息事态。 他不奢求让人们明白、大唐在军事上到底该指望着谁,这样的目的总有些低俗和浅薄。 但一个职位总是莫名其妙往下滑的国公,于高丽班师之后不计毁誉、不辞劳苦地再赴松漠,这一件事便胜过了无数句雄辩。 而他也可借此机会,去会一会营州柳城折冲府、平卢军、镇安军的故将旧部,这些人大大小小,加上幽州、平州和辽州的不下二十几人,而且个个手握统兵之权。 高峻这两年倒是铺张得很,但说到这样的资源,尤其在东北方,尚书令兼兵部尚书反不如他这个侍郎有优势了。 李士预测在这样的条件之下,高峻再有不满、再血气方刚,也不可能将自己甩在一边不用、更不可能亲自出马、捉刀上阵。 辽东可不是西州,万一出手失利,他这个尚书令便与刚刚黯然班师的英国公扯平了,但脸面上谁更不好看呢? 而且,高峻就是不去辽东,居然也不会太舒服! 年老的兵部侍郎刚刚班师,又出兵契丹,高峻坐得住吗?别人会怎么看?会不会说他怯阵、遇事只能耍弄这些老家伙? 一个两难之局,就这么让李士不露声色地做下了。 这怪不得英国公,也不是他英国公无缘无故与尚书令作对,他与高峻无怨无仇,有时还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但一个人做多大的官、便须担多大的责,这是规矩! …… 翠微宫正门面向北方,名曰云霞殿,朝殿名曰翠微殿,寝殿含风殿。 贞观皇帝在十一月初一的这天,在翠微殿见到了散朝之后匆匆赶来问候的太子李治,父子交换了对朝政方面的意见。 临近正午,正在用膳时,尚书令高峻在翠微宫外求见。 这是高峻在陛下无诏的情况下赶来觐见的,而且他还带了个人他的八夫人,外宫苑总监苏殷。 有她在场,这次觐见便少了些郑重其事的味道,太子李治也在场,一见面便对她道,“皇嫂,高大人到这里来还要你领着呀。” 苏殷说,我可不是单为领他来的,而是专程来看一看父皇对子午谷行苑的看法……看有什么地方再须完善。 皇帝是头一次见到李治以这样轻松的语气与女大臣讲话,他不以为太子轻佻,反而对其与新任尚书令之间如此轻松开场感到欣慰。 他赐二人一同入宴,对子午谷行苑的落成表示嘉许,然后很快转入正题。 高峻对松漠都督府军情的迟报,首先表示了自责。 皇帝面容上现出略微的吃惊,但他没有责备,因为高峻这次匆匆赶来便说明了一切。 他问,“那么,你要怎么处置此事?” 高峻道,“臣惶恐之至!此事万一发展到不得不出兵的地步,胜负自不必担心,但于东北部大势总是一份搅扰。” 太子道,“愿闻其详。” “如出兵,松漠都督府辖下的契丹一部便与长安有了隔膜,我们压服他只须半月,而服心则要耗日弥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动啊。” “你接着讲,”皇帝道。 “二则,饶乐都督府下辖的奚部也同属宇文部族,我们与契丹部见仗的话,都督府内部难免出现分化这是人之常情,但本已稳固的饶乐都督府治域之内,便极有可能出现动荡,这也不是我们乐见的啊!” 皇帝微微点头,再听尚书令往下说。 不得不承认,高峻的分析入情入理。他在皇帝午膳时携夫人匆匆赶来,已然说明造成军情滞留的,在兵部一定另有其人。 他心中冷哼一下,立刻锁定了一个人。但他还准备耐心地听高峻讲完,然后,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他。 “三则,室韦部位于契丹之北,打了契丹,室韦部之亲唐方略极有可以出现动摇。四则,高丽盖苏文部也极有可能有新的想法,万一他动一动,我们在清川江的布防就有些不稳。” 皇帝问,“你的判断都是基于大唐出兵的前提之下,那么是不是说……你并不想采取这个办法呢?” “微臣正是此意。” “但我大唐一向兵锋四向,胆敢当面列阵者,朕必击灭之!” 高峻谨慎回道,“陛下,松漠都督府大都督窟哥、乃至契丹全部……想必都知道这一点。可他因何还是这么做?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1章 识的樽杯 太子李治暗暗点头,别看这件事不大,但细想想,这也许就是弄清长安与饶乐、松漠、室韦三部交通往来的最快途径。 皇帝问,“你打算派什么人去松漠走一趟呢?哦!”他拍拍额头,“我们的尚书令大人,必须要等到鸿胪寺的回报才可以决断。” 他想起了一直记在心里的一件大事,问道,“朕已有打算遣使到戒日国,传递朕的修好之意,不知尚书令有何看法?” 高峻眨着眼睛未说话,苏殷问道,“父皇,不知这个‘戒日国’到底在哪里,儿臣不知呀。” 太子李治道,“皇嫂,这是在吐蕃及泥婆罗西面的一国,听说地面也大的很,乃是孔雀国分崩后的旧域,东接吐蕃,南至大海,以象为骑。” 苏殷又转向高峻道,“峻,我知道你与樊莺去过吐蕃的,那里冰峰雪原,地势高绰,戒日国难道更高么?” 高峻赧然道,“我第一回听说此国,就不妄言了,但总感觉……赵国公、江夏王爷和褚大人一定会有些见解。” 皇帝已然从高峻欲言又止的神色中看出他的顾虑,但他的这个理由也算充分。皇帝心中寻思,他的顾虑是什么。 他从高峻对松漠军情的分析中再一次看出,这个人绝不是李士勣一类人能比的,他没有李士勣的刚愎自用和偶尔的利令智昏,因而目光可以越过军事的表象看到更远。 李士勣能力可比关公,但恰恰是关公,失荆州、走麦城,致蜀汉向东吴寻仇,翼德殒命、玄德托孤,成为了蜀汉国运的拐点。 烈马垮大磨、能人铸大错! 千吏易得,一相难求,而眼前此人,弥足珍贵! 对高峻的回答,皇帝虽然有些意犹未尽,却不再追问,他总有信心让他在今后的日子里知无不言。 殿外有侍者奏禀,“陛下,鸿胪少卿崔大人求见。” 不一会儿,鸿胪少卿崔仁师走了进来,这位少卿一点都不年轻了,五十五岁都挡不住,但腰板拔得挺直。 接到尚书令高峻的安排之后,鸿胪寺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专人去查。查到结果之后,负责此事的典客署一位正九品下阶的丞,立刻小便失禁。 自贞观十八年饶乐、松漠两座都督府归入大唐治内之后,与长安的往来已不经过鸿胪寺这条渠道了,他们近期与长安的往来情况,至少在鸿胪寺记载得清楚至极——啥也没有。 他再按尚书令的意思去查阅室韦部的往来底帐,发现该部从贞观十八年之后,几乎年年都有朝贡,大部分贡品均是些虎皮、貂绒、山参之类。 而且这些东西的收、发底帐清楚,结留的物品也保存完好。 但有一年是例外,就是在本年的八月初,室韦部的大首领莫贺弗再一次遣使入京,除了上述例行的贡献之外,还进贡了一件器物。 “是什么器物?”皇帝问道。 “回陛下,储库中是一只玉杯。” 说罢,崔少卿得到了皇帝同意,招手由翠微殿外唤进一名小吏,他手上托着一方红木匣,匣子上托着一本帐册。 他将东西放置在皇帝的书案之上,战战兢兢打开,把东西由里面取出来。高峻和苏殷都去案上看,是一只精美的白玉杯子,晶莹剔透的。 皇帝问,“一只杯子……倒也不错。殷儿,朕便将它赠予你吧……它叫什么名字?” 来人道,“陛下,帐册上写的是……冰玉潜龙樽。” “你在骗朕!”皇帝轻声说。 那人连忙跪下,“陛下,小臣未说此杯便是冰玉潜龙樽,只说帐册上写的是此名,因而不算骗陛下!” 皇帝道,“有理,你给朕起来说话,膝头怎么这样软呢!” 小吏站起来道,“我们典客署署丞刘大人一对帐目,当时便病倒了,他说帐上写的是‘樽’,实物却是杯子,一个三脚、一个独脚。再说龙呢?别说潜龙,连明面上都没有,显然这里面有差错。” 皇帝道,“嗯,你们这位刘大人还算识货,识得出樽杯。这只冰玉潜龙樽可大有来头,据说原来是汉代乐浪公——公孙文懿的至爱之物。” 苏殷知道皇帝讳去了公孙渊的“渊”字,而只提他的字,心中好奇此樽的来历,因而细往下听。 “景初二年,魏明帝遣太尉司马懿率军四万讨辽。公孙文懿大败,与其子均被魏军斩杀,之后此樽便不知踪迹。而今看,它是流落到室韦部去了。” 公孙渊在汉末割据之地正是辽东地带,众人就更相信室韦部贡献上来的东西不是眼前之物了。 苏殷问,“父皇,这樽是个什么样子呢?” 皇帝道,“朕也无缘一见,据说此物三足两耳,由一块玉雕成,外面雕双龙、内中有一龙,原称‘三龙樽’,但里面一龙浸酒似动,于是又叫做‘潜龙樽’。” 说罢,他看了看挺立着的崔少卿,哼道,“鸿胪寺丢了宝物,你倒似没事人一般。” 崔仁师躬身道,“陛下,臣有失察之过,寺内各署也是这个意思,有错即罚——站直了等陛下罚。” 皇帝一听就笑了,没有接着这个再说下去。 连鸿胪寺在内共有九寺: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仆寺、大理寺、司农寺、太府寺。 各寺首长为卿,级别也很高,除太常卿是正三品,其他各寺的卿,都是从三品。但他们与三省六部的官员不同,寺,是纯粹的办事机构——是负责具体事务的。 有办事的就有管事的,因而婆婆也不少。 比如鸿胪寺,负责掌管外来使节、四夷君长朝见之礼、收纳贡物、并按着皇帝的指令回赐。 还要负责高官凶丧赙葬,崩、薨、卒、死各按规矩操办。 事情还不止这些,外蕃首领丧亡,鸿胪寺要报礼部备案。 外方使者至长安,鸿胪寺在接待的同时,还要负责询问该国山川地势,报兵部职方部备案。 同时还有许多的事务与中书省搭上边儿……当然不是去中书省指手划脚。 一天到晚这个乱!干的多毛病就少不了,也难怪,尚书令高大人吩咐了一件事,典客丞发现纰露之后吓尿了裤子。 而崔少卿的态度就显得不卑不亢多了,总归是个罚,总共二百来斤都踔在这里,挺着点省得腰疼。 凡事都有底帐,负责接待室韦部这次朝奉的,是当时典客署总共十五个典客中的一位——马洇。 东西是他收的,他此时已是江安王府正七品上阶的骑曹参军。离任前,与接任者交割时,马洇就交待了眼前这只杯子。 …… 下午的时候,兵部侍郎李士勣任哪也找不到高峻,按理说这么大的事,尚书令总得尽快做出筹划,对松漠都督府的行为是打、是拉,总须及早地吩咐下来。 但尚书令好像并不急,也不露面,李侍郎寻思,也许尚书令是急得乱了方寸,不知事从哪头办起了。 李士勣知道,马部郎中长孙润是高峻的跟屁虫,他慢慢踱过马部衙门去,想从长孙润那里打听一下。 但他听说,长孙润刚刚奉了尚书令的指示,已起程赶去登州了。 李士勣想了想,立刻派亲信、骑快马赶往营州,去“传达”尚书令和兵部尚书高大人的指令: 为控制松、辽事态,稳定辽东局面,严防讹传,从即日起,营州要严加过往人员的盘查,连营州以外的鸟儿,都不许随意从营州地盘上通过。 第二天早朝时高峻才出现了,当尚书令与太子殿下说起契丹部欲陈兵南下这件事时,李士勣猜,平息此事的差事多半又要落在自己的肩上。 以往有这般大事,按例会交由诸大臣讨论、商议对策,七嘴八舌之后有人一锤定音。 在李士勣的经验里,每逢此时,兵部会提交意见,赵国公长孙无忌可能会先有个见解,之后褚遂良会出班赞同,李道宗会视情形说话或是不说话。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在职时也会参与意见,等大致的眉目逐渐清晰之后,朝堂上会再有一番热闹,一些职责不相干的臣子也会出来附合。 但现在房玄龄不在了,换上了职位和品阶比房大人更高的尚书令,那么高峻的意见更重要。 只是这次高峻不会傻到自己去辽东,一定不会的,因而开场这个话,高峻竟然是说也不合适、不说也不合适,今天他八成会先听别人讲。 那么李士勣估计长孙大人会先讲,不过以长孙家与高府的关系,长孙无忌一定不会将尚书令抬到火上去烤。真是没办法,长孙大人似乎也不好开口。 李士勣想,长孙无忌只要开口,则有很大的可能会举荐到自己的头上来,那就正合我意。 谁知高峻仍然不急,太子也稳如泰山、也不问诸臣,一上来便问高峻,“不知高大人的意思,要如何应对此事?” 高峻这才说话,而李士勣竖起耳朵听他怎么安排,“殿下,此次松漠事件根本算不上什么骚乱,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动用武力的时候,臣以为,只须英国公提精兵两千,便可马到成功!” 李士勣吓了一跳,两千!他这是先架好了火圈儿,好让我钻吧。两千!冰天雪地的,你姓高的怎么不去试试! 李士勣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不能有异议,此时他指望着有哪位大臣站出来说一句“人有些少了。” 可是今天的朝堂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高峻道,“不过在现今的季节中,这两千人臣也不想用。英国公说得不错,营州在此事中的主职,乃是维护外围、禁绝讹传与串联,不令别有用心之人推波助澜。因而以臣的意思,营州不必出动一兵一卒。” 太子、长孙大人、褚大人的脸上均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倒是英国公李士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暗道,“我今日算你狠了,算来算去也算不过你!此时先不要想着去营州露脸了,还是想想如何脱身吧。” 之前他不拿松漠都督府的军情当回事,可不包含高峻给出的前提。 尤其又这么多天过去了,松漠那边也许已然群情汹汹了,耍光杆子平乱,他平生只听过高峻在剑南道那一次。 长孙无忌问道,“高大人,不知你因何做出这样的判断?” 高峻道,英国公讲得不错,凡事皆有因!自贞观十八年,契丹部归入大唐、化身为松漠都督府之后,几年来与长安之间的往来、一直严格遵循着臣属的礼节和章法,没有半点逾越。而长安对该都督府也做到了这一点。那么原因出在哪里? “再者,营州将松漠军情报上来……已经是四天前的事了,各位大人请想一想,四天时间对于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意味着什么?” 有人道,“是呀,如若冲突已起,营州后续的军报,也许一天便要两三次了。张佥大人身为一州之都督,可不会如此迟钝。” 高峻道,“只能说,窟哥虽然在饶乐都督府北境陈兵五千,但他这些天一定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有人微微点头道,“尚书令的推断真是有理,有如飞身在饶乐都督府北部边境俯瞰一般明了!但窟哥为什么这样做呢?” “他在观望,或是想表达什么不满,但绝没有到与长安撕破脸皮的地步!那么,我们如若轻率地派大军过去,便是首先摆出了敌对的姿态,岂不是要促使窟哥迈出错误的一步?” “那要派什么人过去?带多少随从?任务是什么?” “殿下,臣意以为,要选一位有勇有谋,胆大心细,敢孤身犯险而面不改色、身处重围而如履平地、马上步下样样精通,短兵相接能以一当百,远处施射能百步穿杨,而且有些身份的人。至于随从就不必太多,三十人足矣!任务有八个字……察情、释清、震慑、安抚。” 尚书令说,“而且这三十名随从人员,也无须用什么军士,牧子即可,再带上一百口牲口前往,以示长安并无动兵之意。” “高大人,你的意思是,将此行交予某座牧场来完成?如此说,这位带头之人,可真须有那么多的真本事不可了!不知让谁去好呢?” 尚书令微微笑着,去看英国公,但李士勣不由自主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2章 胆大心粗 高峻朗声道,“此人几乎条条够格!只是不巧得很啊,他适被本官派往远处公干,这可不大好办了” 有人问,“不知此人是谁?” 尚书令答道,“便是兵部的马部郎中长孙润!” 赵国公再深沉而且有涵养,听到么子长孙润被尚书令当着满朝文武c如此的大夸特夸,也止不住的有些得意。 他接话道,“高大人你谬赞了!他还差得远!” 随之问道,“高大人对松漠军情的分断,令人不得不心悦诚服!这样精干而有效用的安排,我们理应尽力保全的!而大唐人才济济,岂止长孙润一人!高大人看还可让谁c以什么身份前往呢?” 高峻瞅着太子李治,“此事非殿下点头不可,别人是不好调拨的。” 李治道,“嗯,尚书令的意思便是寡人的意思!高大人你只管说!” “殿下,也只有右领军中郎将薛礼将军合适,不过,他要镇守玄武门重地,不知脱不脱的开身。” 江夏郡王李道宗点头,“薛将军在十八年讨伐时,便能单骑止乱c力挽狂澜,他陷阵无算,本事众人皆知,而见解c武艺c射技均不同于常人。” 中书令褚遂良道,“十九年以来,薛将军只携孤军两千镇守凤头城,外镇高丽内抚贫孤,可称文武全才之誉啊!” 高峻道,“只是让薛将军前往的话,面对的是两座羁縻都督府,那么正四品下阶就有些身份不足了!再升上去一阶,也只是与羁縻都督府的大都督持平,恐怕” 李治道,“那便定下了!由薛礼前去果然是再适合不过,至于薛将军身份之事,寡人会从速奏请陛下,升任薛礼为左千牛将军!” 李士勣口中一阵子的发苦,左千牛将军是个从三品,相当于一位上州的刺史c诸寺正卿! 薛礼人还未动身,品阶便由正四品下阶变成了从三品。可他才多大年纪!只凭尚书令高峻的一席话,一眨眼就飞升上去两阶。 李士勣讪讪的,不甘心也只能忍着不表示出来,他想了想,问道,“高大人对北方军情的分析真让下官佩服,只是听了这么多,下官仍有一事不明。” 高峻道,“国公请讲。” 李士勣问道,“依高大人看,窟哥此举,到底要表达什么不满呢?” 他绝不相信高峻能够在一时间说清楚这个问题,“高大人你刚刚还分析过,自贞观十八年以来,长安与松漠都督府之间一直没有半点逾越礼法的举动,窟哥又能有什么不满?” 高峻想了想道,“松漠都督府大都督窟哥,这是在替室韦部出头!” 他说,室韦部就在松漠都督府的北面,与松漠都督府界边相临,而窟哥与室韦部大首领莫贺弗情同莫逆,窟哥也一直有促成室韦部归入大唐的想法。 其实,自贞观十八年以来,莫贺弗便有归唐之意,就在今年的八月,莫贺弗终于下定了的决心,要进表长安c请求归唐。 这从历年来c室韦部献给皇帝陛下的贡品上也能看得出:贞观十八年至二十一年,室韦部的贡献只限于珍稀的毛皮c山参等物。 而今年八月的最后一次朝贡,室韦部献出了该部的稀世之宝冰玉潜龙樽,以示归唐的诚意。 为什么说此樽无价呢?据传,在景初二年,魏明帝遣太尉司马懿率军讨伐公孙文懿,便是为了公孙文懿手中的“冰玉潜龙樽”! 只是此战之后,虽然公孙文懿父子殒命c司马懿也挖地三尺地寻找,但宝物还是不翼而飞了。 高峻道,“它流落到哪里,想来诸位大人此刻也猜得出了吧?” “既然如此,室韦部因何至今仍未划入,反而还要松漠都督窟哥替其出头呢?本王真是不解。”江夏王李道宗忍不住问道。 尚书令说,“问题就出自“冰玉潜龙樽”上!” 要说清这个问题,就不得不说到鸿胪寺。鸿胪寺是主管接待外蕃君长c及使节贡献的机构。 凡是与大唐有朝供关系的部族或蕃国,长安都会发给十二枚“雌鱼符”,上面刻有蕃国的名字。 该国使节来朝,必须携带此符,正月来时须带第一枚,二月来时须带第二枚,依次类推。鸿胪寺内部另有“雄鱼符”十二枚,用以雌雄勘合。 而蕃国进给陛下的贡品,须由使者入境的州县负责装箱c打好封印护送入京,并且统计贡物名称c数目报于鸿胪寺。 鸿胪寺验收后,会知少府监及市司,由他们聘请“识物人”c辨认贡物是否值得奏送朝廷,并确定其价格,以作售卖c宫用c或朝廷回礼的参考。 待使者回本国或本部落时,皇帝陛下会按着识物人确定的贡品等级,给予相应的赏赐,以示礼尚往来。 “往年,室韦部使者返回本部时,自然会带回与那些珍稀兽皮c山参相应的回赐,”高峻说,“室韦部贡献出了冰玉潜龙樽,但长安的回赐却仍如往年。” 而且,本该按制颁给的下一年的雌鱼符,居然一枚也没有! 这不就等同于很明确地告诉了室韦部:我不稀罕你的贡物,明年也不必再来了!? “以稀世之珍,换得这样的回馈,放在诸位大人身上会作何感想呢?” “这太不可思议了吧?陛下胸有四海,对于主动归化的部族,绝对不会如此行事的!”人们纷纷说道。 高峻笑了笑,“正是此理!可问题正是出于鸿胪寺!” 通过翻查底帐,才知道在今年八月前后,典客署十五位典客中,负责东北辽东方向蕃部的,是刚刚入职不久的典客马洇。 就在昨日,万年县县令姚从利亲执太子殿下的谕令,连夜赶至江安王府,将骑曹参军马洇请到县衙“喝茶”,真相才浮出了水面。 姚丛利性格谨慎,坐在堂上处理政事的时候,喜欢扎起腰带,整天都不动一动,又很注重仪表。 此人外表谨慎厚道,内心却很刻薄,每次审讯官司,必定吹毛求疵c穷追不舍,深谙鸡蛋里头挑骨头的精髓。 若是事先得了上峰的指示,那更要不置人死地决不会罢休的。与其打过交道的人真是既害怕又鄙视。 有太子的意思在里头,在姚大rén iàn前,马洇只能恨自己不是铁打的了。 马洇一向重人际c而轻物理,信奉巴结得好就是一万个好。 以前在黔州的时候,此人不唯案理c只瞧着刺史高审行的眼色行事,胡判原都濡县令刘端锐命案之事,做起来也是连眼都不眨一眨。 这样的性格,注定会经常做出些利令智昏之事c且心无惧意。不做,不是不想做,只能说是没机会。 到了典客署之后,马洇自认为又得了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这座靠山,胆子当然够大了,猛然见到剔透精美的“冰玉潜龙樽”,马洇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更兼此人一向视规矩如粪土,而典客署一人一职c事务繁杂c各管一方,各自按着章法处置公务还忙不过来,哪有闲心监督其他! 马洇只恨,为什么别人是胆大心细,而自己是胆大心粗。 他忙着将家中的一只玉杯拿过来掉包,根本不知樽c杯之分,因而更不知修改帐册上的名称,甚至忘了将十二枚雌鱼符颁发给室韦部的使者 而室韦部在重礼铺垫之后,大概在欢喜地等待使者归来c然后上表请入。然后入使长安者回来了 高峻与皇帝c太子在翠微宫思来想去,与辽北方面的往来中唯一的差错也就是这一件了差得太离谱儿。 那么,一向与莫贺弗交好c且一直热心于促成室韦部入唐的松漠都督府大都督窟哥来讲,其内心的惊愕与不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了。 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也有些不解,“莫贺弗至少该致信一封,往长安问询一下的,也就真像大白哇,只是不大可能啊!” 他想到,任何一个人拿出满怀盛情表达交好的诚意c却被对方无端冷落之后,都很少立刻去信质问缘由的。 如果冷落自己的,是幅员广阔c兵威强盛的大唐呢?那么偏居一隅c林僻人稀的室韦部首领,也许除了无尽的愤懑和憋屈,再也没有更适合的排遣手段了。 再遣使追问?人家连鱼符都不给你,脸皮得有多厚! 而且,他连宝物“冰玉潜龙樽”都不可能开口去索要了,那会显出你当时的诚意也有假。 当然,莫贺弗还是可以与他的好友c已是大唐羁縻都督府大都督的窟哥诉诉委屈,对窟哥抱着什么期待不得而知。 尚书令说道,“室韦部无信到,恰巧我们东讨高丽c南赈海溢之灾,有司的的确确是将他们疏忽了!” 他对太子说道,“殿下,鸿胪寺贡库管理混乱,致有此失!追究主管之责当然也很紧要。但更重要的是亡羊补牢,微臣由这件事中,更觉蚁穴之恶!简直溃堤无声!” 满庭文武无不以为是,谁能想像的到,一个流外二等的典客,用他的贪欲与无知,几乎撬动了帝国大厦东北方的一块基石。 李士勣本来想到,既然只是去个人安抚一下室韦部c松漠都督府,又何须一位从三品的大员,只从这件事上看,尚书令高峻行事就有些任人唯亲了。 只不过,经他层层递进地铺垫c造势,一开始连自己吓得,都恐怕被派到辽东去,此时即便内心里有些不服,也无话可讲了。 但薛礼是高峻义兄,这件事谁不知道? 李士勣拉搭着眼皮,鼻观口c口观心,再也不说一句话,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无声冷哼:瞧下一招儿吧。 太子李治散朝之后,亲去翠微宫一趟,回来后,右领军中郎将薛礼,便晋身为从三品左千牛大将军。 薛礼本职未变,他回来后将依然镇守玄武门。 尚书令高峻骑着炭火,带着仪卫,一直将薛礼送至潼关方回。路上,薛礼对高峻表示了感谢,“愚兄总感觉此次的升职有些像做梦一样,此去绝不辱使命。” 高峻c薛礼,自焉耆城下一别,彼此只闻其声c不见其容,至此时已许久未见了。 高峻夺焉耆时,薛礼助战c投戟破城门,将大戟也折伤了。此时他手中的银亮大戟,正是高峻在十八年由西州千里送至辽东军前的,那时两人也未能见上一面。 高峻身为尚书令,能够亲自送到潼关来,依依之意不言自明。 一路上,高峻与薛礼推演过此行的无数种可能的变化,研讨应对之策,出关后,薛礼早已成竹在胸。 按着太子的谕令,他将先至幽州牧场挑选精干牧子三十人,之后轻骑赶赴营州牧场,在那里调拨马匹一百,人c马再一同往北部饶乐都督府方面去。 十一月初二这天,江安王府骑曹参军马大人的新纳侧室吕夫人,带着她的贴身丫环和四名奴仆款款出了曲池坊。 她要到不远的曲江池,去做今年最后一次泛舟,去赏赏残荷,顺便采些别人摘剩下的莲篷,给江安王李元祥做一次莲子粥。 据说这东西是清火的。 李元祥惧内,王妃冯氏二十四岁,有着与她年纪绝不相称的老辣手腕。 李元祥半截铁塔般的伟岸身躯,常以霸王自比,但只要一见王妃冯氏的面,立刻就能矮下去。 李元祥虽然对吕氏爱不释手,但终究不敢将她接入王府。 而就这么将吕氏空挂着,总是不大好看,毕竟她是刚刚被黔州刺史府扫地出门的。 亲王拣刺史的弃妇,在诸臣跟前跌面子c被人指指戳戳不说,在高府人的面前也不大好看啊。 李元祥身为亲王,要说有多么惧怕新任的尚书令高峻,也谈不上。 但他知道,将自己与高峻同时摆在皇帝陛下的面前,陛下可能连半眼也不会瞧自己。 如果让王妃得知此事c再哭到翠微宫皇兄那些去,那就纯粹是丢人了,弄不好还会受到一顿没鼻子没脸的喝斥。 但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3章 验明正身 曲江池位于城南,半数水面含在城中,东面、北面被高大的城墙遮挡,虽然时至仲冬,但近午时分,在这里水汽润面,居然还有几分暮夏的味道。 来采莲篷的居然不是她们一份,有城中无所事事、想找些情趣的官宦妻妾,也有衣着朴素的平常人家女子。 奴仆划着船,载她们到残荷的深丛中去,让吕夫人和丫环一伸手便能够得着它们。 刚采了一会儿,就见又有一艘船、船上有七八个人,高声驱赶着其他人,“这是尚食局的官船,李掌固奉命官采,无关人等速速离去!”。 人们纷纷划着船避让,但吕氏的小船已经驶入的过深了。 等奴仆努力在莲蒿林立的水面上掉过头来、再划回来时,尚食局的大船已横了过来,船头正撞在吕氏的小船上。 小船上的几个人一下子摔在舱里,一个奴仆跌到了胯骨,爬起来骂道,“一个破掌固,只不过是个流外七等,怎么这样大的派头。” 大船上姓李的掌固听到了,往船下看,知道撞上了懂得行情的,便冲下拱拱手道,“不好意思,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船?” 吕氏在方才那一撞中也闪了腰,此时正让丫环在那里揉,只听自己的奴仆高声道,“江安王府的,听说过吗?” 李掌固连忙致歉,“哦哦,原来是王爷府上的,失敬,不知尊夫人伤没伤到,要不要找大夫看看,下官还是认得几个良医的。” 奴仆撇撇嘴道,“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我家吕夫人要看大夫,御医也使唤得了,还用你!” 另一位奴仆道,“少与他罗嗦!我们的船撞坏了,夫人也闪了腰,你让他自己拈量着要赔我们多少!” 掌固只是个末等的流外官员,日常只是做些采采买买的业务,实际的权力有限,能管着今天跟来的几个力役。 他一年的俸钱也过不去八缗,真要惹到江安王府,掏钱要掏多少算完?这还是小事,回去后即便不降等,也免不了一顿上司的严厉喝斥。 他连连作着揖,面红耳赤地央告道,“几位兄台先莫动怒,下官看还是夫人的身子要紧,看看夫人看病需要多少,小人总会速作筹措的。但眼下,局内正等着打制莲子,也是大内指名了要的,不好耽搁……” 奴仆道,“我也不多朝你要……只须三百吊钱,我们便走!” 掌固一下子愣住,三百缗,别说此时船上这些人都凑起来也不够,家里都够呛能有。 他说,“那……也得夫人看了医、看看所需的药用再定啊!” 奴仆说,“掌固大人你这船行得宽,管得也宽,我家夫人看病,自有人服侍,还要你这个掌固来操心?你不马上将大钱递过来,我们是不走的,干脆谁也别采了!” 吕氏并无大碍,制止道,“侯三,你不要为难官船,人家李大人是公事。只是被他撞这一下子,莲篷我是再也采不了了,你只求李大人从他们船上给些莲篷,好不耽误了王爷食用。” 奴仆道,“夫人发话,那就便宜你们了,还不快搬下来。” 掌固连声地谢着,不得不吩咐手下,将自己船上方才摘到的莲篷给他们搬上去,小船上很快便装了不少。 虽然自己这里莲篷要再采,这也没什么,多动动手就成了。总算三百吊钱不必掏、今日之事也有了个解决,李掌固放了心,话也多起来, “恕小人眼拙,八月长安赛马盛会时,小人曾见过王妃一次,江安王妃乃是姓冯,年纪和容貌也该不是这般的,不知船上的这位吕夫人是……” 奴仆道,“我话未说完呢,船上是江安王府骑曹参军马大人的夫人!” 李掌固站在大船上,听他说完,冷笑道,“我当是哪个,原来是你们,不在家中等着官差,却跑到曲江池来招摇。” 奴仆道,“怎么,王府骑曹参军还吓不到你么?参军是正七品,尚食局的直长也不过才是个正七品!你一个掌固却敢有这样大的口气,小心我家马大人在王爷跟前说句话,让他再也做不成直长。” 李掌固轻蔑地回击道,“我们尚食局是座小衙门,比不上你们马大人侍奉的王府。只不过,我们尚食局上至直长、下至掌固,却没有一个是监守自盗的货色!” 吕氏听到此,忽然变了脸道,“你大胆说什么?!” 掌固道,“说什么?!我说姓马的旧案复发,官榜都贴出来了!他在鸿胪典客职任上盗换外蕃贡物,引发的国格恶损、蕃部误解,险些导致盛冬之季边境兵患,现已被削职羁押。” “你这是造谣!不怕王爷追究你个中伤王官之罪?”吕氏厉声问道。 掌固哼道,“夫人你还是别作此想了,马洇这罪乃是陛下亲勾,江安王爷怎么敢管?” 吕氏顾不得腰疼,一下子跌坐在小船船仓里。 掌固道,“按着中“库藏失盗”一款,“盗窃国家库藏,脏物价值抵满五十匹绢者,判役流、除名……” 吕氏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天哪!” 她这才意识到,从昨天傍晚至今,她一面都未见过马洇。 这也不怪她心粗,而是李元祥不定时要到家里来,有时半夜到了,马洇这个顶缸的也要连夜回避。 掌固说,“价值满一百匹绢者,绞刑!可马洇偷什么不好,偏偏要偷‘冰玉潜龙樽’!此物价值连城,不知能抵多少个一百匹绢。不过他也不算亏,偷这么多,一个绞刑也就够了。” 对方说得确凿无误,再说小小的掌固犯不上危言耸听,从他前倨后恭的态度上,吕氏也该什么都清楚了。 她内心凌乱,像置身于狂风之中。 冰玉潜龙樽,她确是见过此物,也不再相信这是马洇的“祖传之物”了。 她此时已不再想马洇,而是想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没有了姓马的,但还有姓李的!想来不致有什么大事。 掌固喝道,“来人,将送下去的莲篷通通都给本官拿回来!” 大船上的人立刻跳下来搬,吕氏带来的奴仆刚说一句,“你们不能都搬走了,还有我们自采的,”立刻被人打了个大嘴巴, “什么是你们的?连你们的吕夫人将来也是大家的,此时她若有些眼色的话,说不定我们李掌固会去宜春院给她捧捧场子!” 宜春院,专门收留犯官妻妾,充为官妓,李掌固虽是个流外官,但也是个官,他当然也可以去。 吕氏呆呆的,看着对方眨眼间将自已小船搬了个空,连原来采的莲篷也一根不剩了。又呆呆地任凭四名奴仆手忙脚乱地、在人们的哄笑中将小船驶离。 她出来的巧,刚刚到曲江池,万年县捕头姚从名就带着官差赶到了。等她们一上岸,被姚从名锁个正着。 姚捕头皮笑肉不笑地,在吕氏脸上掐了一把,“嘿嘿,模样还算不错,不过你记着,大爷很快便会去宜春院走走的,到时忘不了你。” 吕氏挣扎着,“你不能锁我!我要见江安王爷!你们带我去!” 姚从名冷笑一声,“你以为本捕头也像马洇,做事顾头不顾腚!我来这里前已去过王府一趟,江安王妃有话,王爷是不会见你的!” 吕氏被人锁着走,哭哭啼啼地,“那……那我要见尚书令。” 姚从名喊停,问她道,“尚书令……连我大哥都不轻易得见,你多什么?可知道尚书令府上的大门朝哪开、大管家是哪个?此时恐怕你连他的脚面都够不上。” 吕氏连声道,“我怎么不知?管家是高白,他大夫人菊儿、二夫人雪莲,在子午峪时两个人都去看过我的!捕头只要把话传到,总有你的好处。” 捕头道,“那你也须先到班房里去,而我一向是个热心人,不计较马洇犯了监守巨盗的不赦之罪,就往高管家那里替你跑一趟。” …… 京官犯案,羁押、审讯、判决都在大理寺,大理寺定刑之后再交刑部审核通过,最后由皇帝陛下朱笔亲勾,也就可以执刑了。 而吕氏身为犯妇,该羁押于万年县牢,这是马洇临死都没同吕氏见过一面的原因。 立春至秋分之间不决死刑,但眼下是十一月,秋分早过,马洇一案的判、决都异常的快捷。 有一群虎狼衙役持着绞索进来,履行过必要的手续,验明正身、将索子套在马洇的脖子上,一边两人持住索子一端,问他还有什么说的。 马洇此时万念俱灰,连吕氏也不再想。 他本是都濡县一位县丞,家有妻儿,在县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走到哪乡哪村都是远迎近送。能有今天,细想起来却是因为高审行一人。 没有高审行,他也做不到县令,也不会去武隆渡,也不会流放崖州遇到褚大人,也不会跑到长安来做什么典客、当然也就看不到那只冰玉潜龙樽,也就没有今天的结局了。 但若是没有这个吕氏在中间夹着,马洇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将高审行捋得像猫一样温顺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么自己的死还真与这个吕氏有极大的关系,祸水啊,祸水啊! 马洇怕死,跪在地下,脸色苍白地、用两只手死死抓住缠于脖子上的绞索两端,生怕官差用力。 他异常留恋地环顾这间牢房,看那些木柱铁链也很亲切。 此时浑身发软,即便跪着,大腿骨也在突突乱颤,央告道,“几位爷爷,我求求你们了,一会儿千万莫手软,给我来个痛快的,被勒很难受的。死后我想回都濡,那里才好。” 一名差官嘀咕道,“兄弟们瞧瞧,这就是堂堂的江安王府骑曹参军马洇,人前有多么不可一世,人后便有多么卑躬屈膝,想想他在王爷跟前也差不了这副德性!” 差官道,“少罗嗦!解决了他,我请兄弟们去喝酒压压惊!” 四个人同时、缓缓用力,马洇痛苦异常,额头上青筋暴露,腿在地下乱蹬,舌头都吐出来了。 但那边先有一人松了力,摔着手道,“娘的!昨夜家里的婆娘不知吃了什么东西,那个浪劲大的,折腾得我这时手都发软!” 马洇得了功夫,伏在地下残喘,并且大声地咳嗽。 差官催促道,“少罗嗦!忘了马大人刚才是怎么吩咐你的了!” …… 而吕氏此时正在万年县女牢,她不吃不喝,不哭不闹。 马洇的大夫人王氏也押在这里了,有宜春院的管事带两个婆子过来,例行公事般地问她们姓名、年纪、籍贯、夫家姓名。 吕氏与王氏一样,机械地一一回复,但她没有提高审行的名字。 一个婆子上前,捏吕氏的腰、胸,让她站起来转身、抬腿,她一一照办。另一个婆子拿着一支白木板子命令道,“张嘴!” 吕氏张开了嘴巴,白木板在她的嘴里上下拨着,婆子往里面看她喉咙和牙齿,然后抽走了板子。 也许明天,她就要到宜春院去了,去那个地方、侍候无论哪个去找新鲜的京城官宦,当然也包括尚食局的李掌固、万年县捕头姚从名。 而吕氏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注定有一天她要年老色衰,会被派去做浣洗、摏衣一类的粗活。 但她异常的平静,只要姚捕头肯往永宁坊高府去,她相信高府总会来个人的。她也相信姚从名不会放过这个去高府露个面的机会。 果不其然,就在这一天的傍晚,有狱卒将她领出监房,带进一间把守严密的屋子,而堂堂的高府大管家高白,只配站在屋门口把风。 吕氏猜到里面有身份更高的高府人。她心里说道,“这根本就不必多费话的,姑奶奶还没输到一无所有。” 里面坐着的,是尚书令的五夫人崔嫣、七夫人丽容。 在二人的面前桌子上摆着茶壶、茶盏,冒着氤氲的香气。这两个人脸上的柔和娇贵之气与自己的憔悴天差地别。 她们也不说让坐,吕氏一进去,就坐那她们面前的凳子上。 五夫人崔嫣看着吕氏,就是她,在黔州刺史府搅得天翻地覆,让母亲远赴西州。她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4章 如愿以偿 她问道,“吕夫人,你不安心在牢里呆着,找我们做什么?” 吕氏也不费话,直接说道,“我不想去宜春院。” 丽容挑着眉毛,看着对方笑问,“又不是我让你去的,找我们做什么?再说为什么不想去呢?你是该去那里的,因为你是马洇新入门的侧室呀。” 吕氏道,“有什么该不该的?马洇犯了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要纳我入门我抵挡得住?再说,犯籍没之罪的可不止一个‘监守巨盗’,官员受财枉法c寡廉鲜耻,丁忧期间” 丽容打断道,“说,那你想去哪儿?” “长安有什么好,我要回黔州去,那里总还有我的祖屋。” 崔嫣说道,“你想的美!” “宜春院什么有身份的人都去,你们不怕我嘴上没有把门的,将高审行在子午谷的丑事传得人人尽知?” 崔嫣气愤已极,猛地站起身对丽容道,“我们走!谁做的事谁承担,也强过时时让她拿来要挟!随她去宜春院说,和我们永宁坊有什么干系!总之你要管,我便告诉峻和柳姐姐。” 但丽容未动,崔嫣说,“我们刚说到了枉法,大人做一件错事便让她叼住了不放,你看看她从黔州到长安来回的作!难道你还想再给她塞上些我们的把柄?” 丽容听罢,这才站了起来,“崔嫣姐你说的有理,救了她反倒授人以柄,我可没那么傻。再说,谁会听一个犯妇胡说,污蔑了太子殿下的女侍读,她一块整皮也别想要了!” 两人茶也没喝,起身往门口走。 吕氏在她们身后哭道,“两位奶奶,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说子午谷的什么事了!高大人在子午谷什么坏事也没干” 崔嫣回身,对吕氏道,“不必,你尽管去说吧,看有没有人信你的。” 丽容说,“不过可别再传到我耳朵里,哼!不然你宜春院也别想待了。” 吕氏,这个祖居黔州都濡县的寡居女子,几经周折,费尽心机要到长安来,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以宜春院“内人”的身份永久留居在这座繁华都市。 马洇,这个黔州都濡县的县丞,历任都濡县令c澎水县武隆渡津丞c流放崖州c在码头上扛过粮包,短暂任过兵部令史c鸿胪寺典客,并在江安王府骑曹参军的任上事发,被处以绞刑。 江安王李元祥在此案过后,几天内便被皇帝安排c以亲王身份去巫州,出任这座中州的刺史。 至于他私用贡物“冰玉潜龙樽”的事,在上缴了此樽之后,皇帝也就不再追究其他了。 薛礼走后,李士勣发现高峻再也不提松漠都督府这件事,仿佛松漠都督府在北方陈兵五千,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兵部侍郎c英国公李士勣本打算借题发挥一下,居然也没有了落脚之处。他没有看到尚书令六神无主c手忙脚乱,反倒让他将自己吓了好几吓,然后顺理成章地把他的义兄提上去两阶。 这人写的字能垮到天边上去,听说写个什么东西都要夫人们代劳,偏偏心思却缜密异常。 他远在长安,仅仅凭借着迟呈了四天的营州军报,便能迅速分析出千里之外的大致军情,而且众臣都提不出异议。 李士勣私下里自问是做不到的,如果是他主事的话,接到军报后第一反应一定是迅速安排快马c去前线进一步打探军情,并要求营州c辽州等处着手做好出兵准备,以应对不测。 须知军情如火,李士勣以为,晚把军情呈给高峻三天,前方的情况会更复杂,更不好推测,谁知高峻不慌不忙,一下子将目光盯在了鸿胪寺上。 马洇也够倒霉的,就算他盗换冰玉潜龙樽的手法有些拙劣,如果不是碰到高峻的话,这件案子也许要潜伏得更久。 如若双边开战c成为敌对方,兵部职方衙门尚有可能保留室韦部的资料,但鸿胪寺那里一定会很快勾消案底,那么马洇也就干干净净地逃脱了。 而对于出现重大纰露的鸿胪寺,李士勣以为,高峻在收拾完马洇之后,一定会追究鸿胪寺的责任,或是罚俸c或是罢免c或是降职地大大折腾一番,这才显得出尚书令的雷霆之威。 但这一点上也出乎了李士勣的意料。 高峻不但只字未提鸿胪寺其他官员的责任,还马上提请太子李治,给鸿胪寺增补员额三十名,由一名典客负责一方蕃使,增加到三名。 他说,在外方使节面前,鸿胪寺的每一名典客都是大唐的脸面,要有条不紊,整天忙得提溜烂转c脚打后脑勺c丢三落四c拿东忘西,就不像是大唐的仪礼官c而像个打杂的。 对于鸿胪寺典客来说,有些时候清闲沉稳,仪容端肃,行事缜密而富有秩序,便是头一项标准。 尚书令提议,由吏部对现有的典客操行进行评定,不合格者另作他任,并在年轻的流外官中择优进行增补。 为显示朝廷对此事的重视,典客的等级提升至流外一等,一年内无失误,则升至从九品下阶,所有有志于此职的流外官都可以主动报名,经吏部审核合格后上任。 对于那些年轻的不入品官员们来说,这无疑是个机会,而且一下子就是三十个员额。一时间,报名者达到了四五百人。 鸿胪卿在马洇事发后一直提心吊胆,他以为,出现这么一起案子,至少会挨上一顿训诫。 但尚书令在提完了典客的建议后,就再也没说过鸿胪寺的事。 而太子殿下好像也得了健忘的毛病,也只字不提此事。 所有鸿胪寺的大小官员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尚书令高大人有那么一丝说不清c道不明的感激。所有的毛病只是那个马洇的,尚书令知道典客的不容易! 李士勣对于松漠军情,曾经设想过其他的两三种可能,但当高峻在朝堂上做过详尽的分析之后,连他都觉得自己的设想站不住脚了。 这件事完全c完全可以是一场在李士勣家戏台上上演的大戏,李士勣连台词都准备好了,以为完全可以占尽主动。 但他刚刚将戏折子拿出来,便让高峻一把将大幕拉合了。 以往每次辽东方向有事,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总会首先征求李士勣的意思。但这次,营州c辽州他的那些老部下都成了看场子的,连龙套都不是。 尚书令再也不提此事,他连看都没有多看戏台子一眼,反手把薛礼推上去做了主角,李士勣愣神了好几天,有苦说不出。 而且高峻当众吹了大话之后,压根也没提过龙兴牧场的事,而在李士勣看来,在这样的冷酷季节里,由一座势单力薄的c新组建的牧场,去守卫森严的铁瓮城取敌将的首级,越来越像是个笑话。 而奇怪的是,李士勣明明在心里认为是个笑话,在这些日子里还不止一次地想起它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日子已经是十一月初十了,但是龙兴牧场一点消息都没有。高峻没有坐卧不宁,反而很忙。 李士勣听说,尚书令八夫人的父亲c叔叔,前后脚都跑到长安来了。 尚书令在忙着迎接和款待岳丈c叔丈。 永宁坊高府。 高峻见到苏殷派来传信的家丁,听说她的父亲——台州刺史苏亶,叔叔——顺阳王府长史苏勖居然同时到了。 他马上扔下手中的事务(反正官做到他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务可干,只要皇帝或太子殿下不找他,他躺着睡觉也是忧国忧民),匆匆地赶回府中。 此时府中正大事操办着接待亲戚的家宴,谢金莲支使着仆人们跑进跑出,苏殷也提前回来了,脸上洋溢着喜气,对她父亲也不再是待搭不理的了。 高峻陪樊莺去余杭郡的时候曾经见过苏亶一面,此时再见,就发现他这位岳父目光比以往更加炯炯有神,神采也有异往日,不觉大为奇怪。 苏亶给高峻引见他的兄弟,这位台州刺史虽然嘴上说着c此次到京有多少多少的公务,还拜见了长安多少多少的知交,但高峻看出,其实他这次就是为了他兄弟才来的。 苏勖比他的兄长略瘦,像个学者c而不怎么像个亲王府的长史,见面几句话之后就有些冷场。 而高峻对苏殷的这位叔父一无所知,只知他是顺阳王李泰的长史,因而也不知该找些什么话题。于是悄悄地对苏殷挤眼。 苏殷偷偷冲高峻一笑,问她叔叔,“叔父大人,侄女多久日子不见你了,你这时才来看我们。” 苏勖这才说道,“唉!顺阳王这些日子身子总有些不适,延医请药总不见好,我是奉命到京师来为王爷寻一寻名医的!正好大哥也到了长安,便请他带我来顺便看看侄女。” 高峻问,“叔父大人,不知顺阳王得的什么病症?” 苏勖道,“气滞内淤,如哽在喉,饮食不下,日渐消瘦!” 台州刺史道,“我记得顺阳王在做魏王时,曾是心宽体胖,皇帝陛下特准他乘坐宫车入大内的,想不到!” 高峻知道,顺阳王李泰,是皇帝陛下的四子,也是长孙皇后所生的嫡子之一,除了听说他有些才华,其他的一概不知。 但他从苏亶的一句插话中也听出一些意思:一位曾经深受皇帝宠爱的皇子,屈居于一县的封地内几乎被人遗忘,细想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然他也看出,苏勖名为寻医,其实也是奔着他这个尚书令来的。可高峻不想管,也管不了。 他深知皇家对大臣私自结交亲王的忌讳,李治已是定份的太子,自己伸手到他们兄弟之间去,九成九李治也不会太高兴的。 苏殷在长辈跟前好奇心很强,还在那里追问,“怎么会这样?” 但苏勖似乎已看出高峻的态度,迟疑着要不要说。 此时酒菜都以摆好,谢金莲过来请众人入座,正好听了个话尾,也问,“叔父大人,这个顺阳王既与太子殿下是亲兄弟,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王爷再不如意,那平民百姓又怎么过日子!” 众人入座,柳玉如等人殷勤劝饮,就把苏勖努努力要说的话又耽搁了。 柳玉如问,“一见叔父大人就是个文质彬彬的,难怪苏姐姐也很有个做官的样子我们听说叔父大人撰有《括地志》一部,是实打实的鸿篇巨制,何时让我们姐妹拜读方好。” 苏勖道,“哪里哪里,这部书乃是顺阳王在长安时主撰,我只是打打下手的。柳夫人问得正好,来长安之前,原有一位至交索要此书,我给他带来了却不遇,那就先留给柳夫人雅正吧。” 柳玉如连忙称谢,苏勖立时吩咐随行的人将那部书捧进来,高峻一看,这部书足足有十来函c每函六册,蓝绸面函匣,连匣上的别销儿都是白象牙的,打开后,书册装祯精美异常。 苏勖的随从各取一册,分头给尚书令c柳夫人及各位夫人,女子们兴致盎然,就在席间开卷阅读,不时啧啧称赞。 高峻手中的是头一本,扉页上没有任何题字。如果像苏勖所说,这部书是以苏勖的名义送给好友的,那么按着礼节,总该有“请某某台雅正”之类的客气话。 什么都没有,这不正常。 那么,这就多半就是专门带给永宁坊的,而且多半就是这位顺阳王的意思了。王爷不题字,是为了不给对方惹到麻烦。 一瞬间,高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亲王就有了好感。 再打开书一看,他很快被其中的内容吸引,竟然把头埋下来接连看了好几页也没有说话。 这是一部讲述大唐山川c地理c风物的著作,序略五卷,正文有五百多卷,辞藻精简传神,读来仿佛身临其境。要说从字里行间能感知山谷林涛c雄川险岸也不为过。 因职业所系,高峻一向注重地理,因而他的专注就不是假装着客气。 此时,苏勖见自己所赠之物深得尚书令喜爱,神色中的紧张成分也减轻了不少,但有关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却仍然不知如何开口。 他看出,这位柳夫人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括地志》是贞观十五年才成书的,以柳夫人的年纪,贞观十五年也没多大。 但人家一见面马上能想的到这部书,一是说明她见识有异于常人,二来说明她也不赞成尚书令掺和到皇族的事情中去。 只不过她提得自然不露痕迹罢了。 他暗自感叹,尚书令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也并非是无缘无故,除了高峻自身的原因之外,内助之功也不容忽视啊。 高峻头也不抬,问,“叔父大人可知王爷的真正病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5章 真正病因 柳玉如马上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笑着问道,“王爷乍离长安,到邓州治下荒僻的顺阳县有些住不大惯吧?但封地与爵位是陛下的圣意,若是这个原因的话叔父大人还须多劝导才是。” 高峻明白柳玉如的意思,贞观十七年,李承乾倒台后,时为魏王的李泰在与现太子李治争夺储位中败落下来,内心的忧郁可想而知。 柳玉如是在提醒苏勖,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除了劝导别无他法,找谁也是不成的。 她不会同意让高峻插手到皇子争势中去,如果李泰遣着长史苏勖到高府来,只是为了拉拢尚书令的力量,那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苏勖呵呵一笑,“柳夫人果然眼里不揉沙子,但王爷的病因却不是这个!自贞观十七年以后,顺阳王早已心灰意冷,无意于权势。再说,本官岂会因为这个特意跑过来c拉自己的侄女婿一步迈入到漩涡之中?” 柳玉如让苏勖一语点破,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着道,“叔父大人,如此便是晚辈不该插话了但王爷的病因到底是什么呢?” 苏勖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若非让人步步紧逼欺到头上来,王爷又怎会郁郁寡欢!但他性情孤傲,是绝不会因此跑到陛下的面前去诉委屈的!” 苏勖一边喝着酒,一边将顺阳县的事情从头道来。 顺阳王李泰,皇帝四子,母亲是长孙皇后。他与故太子李承乾均是武德二年出生,李承乾是一月,而李泰是同年的十一月,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他曾是贞观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他身为皇子,成年后可以不必按着惯例去封地,可以长驻京畿。皇帝还曾不顾众臣的劝谏,违例让他在京城的府邸设置文学馆,任他自行引召学士。 后因涉嫌与太子争位,皇帝为了让嫡子们共存,只好采取隔离政策,改封其为顺阳王,封地就在邓州的顺阳县。 樊莺道,“我与柳姐姐曾去过邓州的,那里是个富庶的地方,” 苏勖道,“正是,这也算陛下的爱子心切吧。本官私下里以为,顺阳王才华横溢,聪敏绝伦,但他的性格率真而随性,根本就不适于权力场中的倾轧与争夺,做做学问尚可。” 高峻不住地点头,“那么,既然王爷已不再计较争储一事,这样与世无争的人,又何来的抑郁呢?” 苏勖苦笑道,“有时你不争,也并不表示别人便会放过你。” “是谁呢?”高峻问。 苏勖说,古语讲墙倒众人推,此话一点不假。顺阳王到邓州地面来,论爵位是最高,论身份也是最贵,但独独没有实权。那些势力之官见王爷失势,倒比狗还厉害,表面上虽不敢张牙舞爪,但背地里的勾当才最是令人可恨。 谢金莲说,“可不就是这样!那年我们随柳姐姐到山阳镇去,邓州刺史府上的恶公子便欺到门上去,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要不是巧遇长孙大人,我们几乎就摆脱不了。” 这一节的事,高峻倒是不知,柳玉如也没有说过。但他十八年从辽东返回山阳镇,携柳c樊二人去江南c路过邓州时,邓刺史父子的贪婪嘴脸却是他亲眼所见。 想至此,高峻问,“首官恶,恶一窝,难道顺阳王的不如意也与邓氏父子有关联?” 苏勖叹道,“谁说不是呢,王爷不会去招惹他,随他卖官鬻爵,蟹过扒黄,但邓刺史父子瞧王爷可欺,早就盯上了王爷在丹江口附近的封地了。” 顺阳县与邓州城本来隔着丹江口一大片湖面,两边本可相安无事,但这片湖中盛产唐蟹。 邓刺史看上了属于顺阳王的七十亩的水面,他暗暗授意手下,找一帮渔民,明目张胆到侵入进去,制造摩擦,拦栅圈围,从四面蚕食。 李泰府上的王官,先与对方争执说理,说不通c便请求邓州刺史府裁决。 邓刺史表面客客气气,但有事便睁一只眼c闭一只眼,他不管还罢,简直越管越乱。 再说生乱之人就是他的娄罗,刺史府管一次c他们便大胆一次,夺水愈演愈烈,王爷那七十亩的水面,被人七勾八圈,王府的船想进都划不进去了。 高峻将手中的书“啪”地拍在桌子上,“欺人太甚,还有没有规矩!”。 一位失势的亲王,只有七十亩水面,被人圈得七零八落。北方一座宽乡,一个寡妇守业还有二十亩地! 而英国公李士勣的田庄,自黄峰岭至泊河,中间足足有百余里,中书令褚大人的平泉庄周围十余里,建亭台楼榭二十二所,泉石之美,冠满一整座山。 “这才是水上,而陆地上就更让人气愤了!”苏勖说道。 “王爷的封地,前有精舍山,后有伏龙山,界限本很清楚,但这些年,让邓刺史授意手下以各种名目欺占的,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精舍山和仗龙山本属李泰的封地,但此时已是划在邓刺史两座田庄的范围里了。 邓刺史在精舍山上建了满坡的鸡舍雇人喂养,一刮北风,鸡粪味儿躲都没处躲,晚上母鸡叫蛋,早上公鸡打鸣,李泰不胜其扰,“精舍山已成了鸡舍山了!”苏勖说道。 而伏龙山上也被邓刺史圈去c建了一大片休闲的庄园,小楼雕栏,别致出秀,刺史偶尔便与人到这里来丝竹歌宴,居高临下的,倒显得伏于山谷中的顺阳王府一副受气的架势。 ——北闻鸡臭c南听管弦,王爷的憋屈可想而知。 樊莺杏眼圆睁,“叔父大人,堂堂的王府,王官也不是一个两个,怎么倒让他欺负成这样子!刺史府不管,京城也不远,难道不会到京城来告?!” 苏勖苦笑道,“樊夫人你是不知,邓刺史早料到了这一点,派他的儿子常年往长安跑,四季的敬奉c应时的特产,专门打点有用的大臣。我们不是没有告过,但每一次都石沉大海!客气的安慰两句,差一些的连人都见不到了!” 再要往上通情,李泰便不许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c跑去向皇帝,尤其是太子——他的兄弟哭诉什么委屈。 久之,府中的王官也自觉低人一等,遇到生事的人开始绕着走了,像是理亏了似的。 再后来,那些参军c主薄c典签们,一到任期满了,便四处打点着到别处任职,再也不想回来了。而走不了的人,则有的忍气吞声,有的干脆与邓州刺史府暗通款曲,做些里应外合的勾当。 苏勖叹着气说,“我自入王府,王爷势重时便得他的厚待,他失势时也没有离他而去,从长安随他到邓州来。如今王爷在暗处,匍匐于子夜,本官若再走掉,估计顺阳王也就活不下去了!” 苏长史说罢,猛然间不能自控地气息急促,接连哽咽。连他的兄长,台州刺史的眼圈也红了。 高峻看看桌案上的《括地志》,精美的绝不止它的装祯。 而且他也明白了,这么多年苏勖默默无闻,也从未听说过他因为自己的官职到哪里打点和疏通,原来他根本就没想过离开。 苏勖若是还有一丝办法,根本不会找到永宁坊来。贞观十七年时,苏殷是李承乾的正妃,而苏勖是李泰的长史,这对亲兄弟也曾为了储位c争得天昏地暗。 不为李泰,只为苏勖这份执着,高峻也有了要管管的意思,只是从哪里入手呢? 弄不好,太子李治那里也会与自己出现隔膜,虽然眼下看起来,顺阳王已威胁不到太子的地位,但尚书令与太子过去的政敌有牵扯,总不会令他太痛快的。 而陛下若是得知自己初任尚书令,便将手伸的这么长,会作何感想? 他也不端杯,坐在那里有片刻的出神。 柳玉如也很矛盾,她不想高峻插手皇族的事情,但苏勖一位王府长史,是在座中多人的长辈,也情不自禁地哽咽出声,她也很难过。 尤其是她看到,苏殷在那里早已泪水涟涟,苏亶c苏勖兄弟两个就是奔着苏姐姐的关系才来的。 苏殷就是因着自己的态度,至今未与高峻亲近,此事已让柳玉如有了过多的不安,那么今天柳玉如就不便再吱声了。 她偷眼瞧向高峻,目光里有担心,有无奈,不知他要如何做。柳玉如起身给苏氏兄弟倒满了酒,劝他们进酒。 但苏勖心事重重,又见尚书令许久不语,酒就更喝不下去了。 他也深知这件事任何人都不想管,连皇帝都将他的亲生嫡子抛到脑后了,何况外人! 高峻举起酒杯自饮,说心里话,苏殷的这位叔父已赢到了他十分的敬重,早已强过了苏殷的父亲。 他只是在想这件事情的着手之处,要管,但又不能明着出头。 他放下酒杯道,“给我在书中找邓州。” 桌上几位女子几乎同时跳起来,争着去找,先按着序略找到所在的函匣,再找到了书,樊莺飞快地找到了邓州卷,将书翻开那页c塞给师兄。 此处位于山南,有南阳沃野,有丹江口水产和数不尽有木材,的确是个好地方,由此处过山即是长安,沿汉水南下即是江南。 皇帝将其四子封到这里来,不得不说初衷不错。而且这里几乎就是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从大明宫往南一看,几乎就望到了。 但谁知道呢! 尚书令认为,一州之刺史,是不能像个di pi的!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是要有好报的!与其看着邓州这对父子沐猴而冠,不如趁早将他们打发了! 苏殷已不再抹眼泪,“峻,你到底管不管呢?” 高峻想了想道,“皇族之事,我不好管。” 苏亶c苏勖两个也惊讶地抬头看向高峻,柳玉如等人也感到大为意外。 苏殷一听,脸憋得通红,当着她父亲和叔叔的面,高峻回答得太斩钉截铁了!她感到脸上无光,不顾众人在场,一下子站了起来,她要到后宅去。 谢金莲叫道,“那个邓公子不可一世的派头很可恨呢!我们陪柳姐姐在山阳镇时,他听说柳姐姐自请出门了,想让她和樊莺给他当下人,将山阳镇当作他往返长安c邓州的站脚地!” 高峻一把拉住苏殷的裙腰,拽着她想迈步也动不了,苏殷反过手来掰,但那只手像钳子似的哪里掰得动! 高峻就这么拽着苏殷,恶狠狠地看着谢金莲道,“激将法!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套?”谢金莲一缩脖子不吱声了。 高峻对苏殷说,“你不要走,一会儿随我去书房,写份加急奏章。” 苏殷复又坐下,赌气的道,“我叔父的事你不管,写奏章是你的事,我也不管!”苏亶冲着女儿抬抬手,又不知说什么好,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 苏勖连忙去看高峻,发现他并未生气,唉,自己的事办不了,别再惹到侄女家闹了生分才好。 高峻:“我是尚书令,管不了皇家事,难道还管不了一个外宫苑总监?” 苏殷:“可这是在家里呢!” 苏亶:“女c女儿啊,家里也正该他管你啊!” 苏殷转向高峻:“那好,你说说看,家里有我什么事?”高峻让她问的,张了张嘴,居然没话来答对,在家里怎么能有什么事。 柳玉如连忙道:“苏姐姐,他他说管不了皇家事,但叔父的事总该管的!” 苏殷听了,再去看高峻,有些将信将疑,面色上的怒气也没有了。 崔嫣:“而且邓州刺史的事他也管得了!” 高峻听了,松开手去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对苏勖说道,“叔父大人,你总不到长安来,明天就让苏殷总宫苑监c和思晴刺史陪你到长安城中各处转转c散散心。” 苏勖试着问道,“那我要转上几天呢?太久的话” 高峻笑道,“叔父大人请放心,你到长安来,又迟迟不回去,顺阳王绝不担心你弃他而去,反而会很踏实。” 送苏家兄弟两人去客房休息之后,苏殷不等着高峻再开口,自己就站起来先去了书房。等高峻踱进来的时候,发现她已将纸铺好c墨也研好了。 高峻坐下来,先盯着她看了一阵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6章 慢慢摸索 苏殷不好意思,说道,“那我与柳èi èi,到底哪个的脾气大呢?” 高峻道,“都是一个德性!还有思晴,居然也把我骗过了,还有李婉清,刚到牧场村便拿画轴打我。只有樊莺是个本色,但脾气更坏!” 苏殷“扑哧”一笑,“尚书令大人,要怎么写呢?” 她手中提着笔,面色微红,尽显妩媚,眼神定定地看向他。 她知道,高峻想做的事,至今还没有不成的,那么叔叔苏勖头一次到她府上来张口求事,总该有个满意的结果了。 高峻道,“呃一定要写出褚大人的顺口溜那个气势来!先说天c后说地,中间说人事,先讲几句古再说几句今,忠孝仁义最好也来上几句。 总之,我最后就是要将邓州一拆为二,将丹江口全部的水面c顺阳王的封地,全部从邓州划出去!将他无理霸占的那些地方统统划出去!” “总得有个依据吧?”苏殷说。 高峻咬着牙,“本官最容不得狗眼看人低的人!更看不得落井石!” “你正经点!这让我怎么写!”苏殷嗔道。 高峻正正颜色说,“国家赋役之法,是租调庸。其法若得久远,则敛财必均c人丁必固,使府兵战有所出c归有所营。是为有田则有租c有家则有调c有身则有庸也。田之将无,何来身家?” 苏殷诧异于他一出口便思路清晰,连忙伏案去写,而高峻又道, “贯彻均田之法,首推北方为好,因宽乡多也。而岭南山岭层叠,土地贫少,百姓所营之田,一户不过十亩五亩。” 苏殷再度诧异,“峻,你怎么说到岭南去了呢?” “哼!北方我敢随便说么?不得有一百个李士勣来咬我!要不是你叔叔的事,我怎么会如此仓促!至少也得等上几年,扎扎根基才敢。” 苏殷吐吐舌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常以外宫苑总监的身份巡察皇室外苑,出行次数最多,而李士勣占的地最多了,褚大人等一些高官也有不少。 而且自武德初年到贞观二十二年,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圈地之风愈演愈烈,早已危害到了均田制的施行。 有的地方,一户人家即使拥有十数顷的土地,也有可能在权势逼c诱之下几年内舍个干净,而户主则给人去帮工。 “峻,想不到此事让你为难了,又是亲王又是高官,哪个也不能轻碰。” “哼!外宫苑总监就能轻碰么?一个不满意,就当着外人耍起来了!” 苏殷脸上羞红,但觉他亦正亦邪的c在书房中研究着如此大的事,还有功夫开玩笑。 一般的人,是说什么也做不出来的。 “你快说吧,”她轻声道,“若再久了,柳èi èi又不踏实了。” “十亩五亩,家贫无以供葬者,只能卖永业田,但这种情形是不违制的。然而卖田后如何生活? 如果卖田人恰是府兵,田都没了,他如何自备甲兵c口粮以服出征c上番之役?此乃涉关社稷之大事!” “然天下州府,窄乡众多,情况多样c不一而足施政并不统一。” “臣议:山南道邓州南阳郡,山岭c林木c水利大多类如岭南,拟划出一州地方来,取均田之均作州名。下设武当c顺阳c丰利三县以做尝试。由朝廷委派勤勉之官c模拟岭南窄乡c于行政中慢慢摸索c贯彻均田之良方。” 苏殷崇拜地说,“峻,你绕的弯子可真大!!!” 高峻翻着眼c瞅着屋顶随口说出,在苏殷看来却是一篇极为有理有据的宏文,而且所议之事连她也瞬间便被折服了。 他在这份奏章中,故意避开了高官云集的京畿周边,只说北方均田制贯彻得好。这样,就不会引起既得利益者的反感c以及可能出现的c来自于他们的联手反制。 这是件真正的大事,高峻初入相列,根基尚浅,他这样做是明智的。 当然,如果皇帝陛下能从中嗅到些什么另外的东西,再由皇帝亲口提出,就没高峻什么事了。 他不提圈地,只提均田,声称搞不好均田,将会带来府兵根基的崩塌。 这将是连大唐皇帝都承受不了的严重结果!苏殷相信,皇帝陛下见到尚书令的这份奏章之后,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而摸索窄乡行政之法,只算是试点,而且是“慢慢摸索”,那么,说来说去,此议获准后,短期内也就是这一份了,但恶心邓州刺史是免不了的。 试想,一旦邓刺史由顺阳王封地上非法圈来的土地,猛然间下子,都被划到均州去了,估计他要缓过神来也得些日子。 但苏殷又想到一件事,便问,“怎么不直接将邓刺史调离邓州呢?这不是更简便易行吗?” 高峻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但这事如何提出?如果由尚书令提出的话,针对性就太强了,以什么理由? 说邓刺史非法圈地,无疑就碰了雷,说他抠金蟹黄c中饱私囊,又不是六部正管的差事,而且还隔着行呢。 就算有监察御史去查,那也得有人告啊,知情的都让邓刺史父子喂饱了,而且耽搁来耽搁去,迁延日久,苏勖大人非急出病来不可。 另外,高峻还隐约地希望,皇帝或者太子殿下,能够从这份奏章中看出点别的大苗头来。 苏殷这么问,高峻一时不好说得清楚,便坏笑了一下,反问,“你说让一只狗守着一块肥肉,眼巴巴的,但就是吃不到嘴里,那是个什么滋味?” 苏殷真是服了! 叔叔苏勖所求的这件大事,在苏殷看来基本可以说已好了五成半。 她内心放松,听了高峻的话之后,这个女子便含义丰富地也瞧着他坏笑,不说话。 高峻猜到了她的意思,暗恨自己怎么打了这么个比方。 他结结巴巴地道,“但你你你就不肥,而且看起来简直不肥不瘦。” 苏殷跳起来对他说,“好啦!我的尚书令大人,把你急出毛病来可就是我的不是了我得去柳èi èi那边露个脸,不然我还怕你不好交待。” 她把高峻扔在书房,跑到后宅c往各屋里串了一遍才回房睡下。 看到丽蓝时,苏殷就想起她在子午谷行苑南山买地的事,不知道该不该与高峻和柳玉如说。 又觉着高峻结结巴巴的样子很好笑,“这不是将自己也比成了肉?” 第二天一早,一个以游山逛水为职的外宫苑苏总监个是吃白饷的夏州女刺史,两个人果然按着高峻的吩咐,领着顺阳王府长史苏勖大人,整整在长安城中玩了一天。 苏勖虽然心中惦记着李泰,但既然尚书令都说好了是几天,那他只好做着打算再玩下去。 不过,看看侄女苏殷无比轻松的神态,逛起来兴趣盎然,显然昨晚在书房中已从尚书令那里得到了一些有利的情况。 事情远远比苏勖想像的简单。 等三人傍晚回到永宁坊时,高峻已然回府了。 家中的那些女子兴高采烈,连大哥苏亶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李治散了早朝之后,便亲带了高峻的奏章去了翠微宫。 因为尚书令提到的这件事他也拍不了板。 随后,太子殿下再匆匆地赶回来,召集起长孙大人c江夏王爷以及大小几位宰相,将皇帝陛下的裁断通报下来。 皇帝决定,从即日起,分出邓州三个县设置均州武当郡,下州级别。以顺阳王府长史苏勖出任均州刺史,授通议大夫,正四品下阶。 但苏勖须仍旧兼任顺阳王府长史之职,此职本该是从四品上阶,因低于下州刺史一阶,故就高不就低,弃之不用。 邓州由中州转下州,刺史原地就任,品阶按中州刺史暂不变。 苏殷兴奋地问,“哇,峻,让我叔父出任均州刺史的主意,是不是你提出来的?” 高峻摇头,他真没敢提,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刻意掩饰替顺阳王李泰出困的痕迹还来不及呢!他哪里会傻到去提出?再说从苏殷那里讲,他也得回避呀。 这是苏勖无论想几番都没想到的结果。 一是快。一夜之前提到的这件事,在他和王爷看来几乎难上天了,李泰在送苏勖赶赴长安时,执着他的手依依不舍,神色中都有着几分依赖与悲壮的意味。 但苏勖初十傍晚到了永宁坊,只提了一下,当时也没有得到高峻的明确答复。然后十一日在城中由侄女陪着玩了一天,结果就出来了! 这可不是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是毫无征兆地c把一座中州一劈两半。宰相自古多了去了,而且也可以参与或左右这类事情,但像高峻这样麻利的却少有。 二是他自己的升职。这绝不是高峻提议的,有很大可能是尚书令授意了别人来提出。高峻到长安这么短的时间,便有了可以私议如此大事的僚属? 然而这样的委任对顺阳王李泰来说是最为有利的!他不能再滞留在长安了,要把这一喜讯尽快告诉他的落魄王爷。 苏勖连饭都不想吃,要连夜走,但被府中人死活地拦下了,苏殷说,“原来预计要四五天的!” 十一月十一日,注定是他与李泰谁都不能忘怀的日子。 大哥苏亶公事办完,与他一起走,苏勖对他道,“原来,我还为苏殷的结局慨叹不已,好好的太子妃做不成了。原来命好是挡不住的!” 苏亶腆着胸脯子对兄弟道,愚兄偷着对你讲,其实什么身份不重要,但此婿绝对强过李承乾! 十一月十一日凌晨开始,鸭渌水两岸下起了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一天,漫山遍野一片白蒙蒙的。 有八匹骏马载着他们的主人c穿过纷纷扬扬的雪片向着北方疾驰,马队已经跑得很快了,但其中的七个人仍然嫌马慢,不停地挥鞭。 他们有七人是大唐龙兴牧场的人,要押送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往长安去。 领队的正是龙兴牧场的大牧监鲁小余,副领队是龙兴牧场的护牧队长高成相。鲁小余要将他们送过鸭渌水,然后他再返回牧场去。 只要过了江,那边一路上辽州c营州c平州c幽州军镇林立,鲁小余就不怕再出什么意外。 然后就由高成相等剩下的六人继续押着金焕铭前行。 鲁牧监短暂的离开牧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因为此时,在铁瓮城下,平壤军同铁瓮城守军正在激战。 这都是高成相的功劳,他成功地使铁瓮城守军相信,他们的主将金焕铭被盖苏文骗到平壤活捉了,此时估计着脑袋早掉了。 这绝对有可能!盖苏文排除异已的手法,已经在汉桂娄部的身上试过了。他连高藏王手底下一百多名大臣都敢一勺烩,杀一个金焕铭有什么新奇? 而盖苏文一时间也相信,金焕铭就逃回了铁瓮城,城上抵抗越顽强,越能证明金焕铭是铁了心要附唐了。 鲁小余想,等盖苏文大将军醒悟过来时,也许他已经将高成相他们送过了江c又返回来了。 鲁小余果然别出心裁,要往长安送一趟“鲜货”,因为时间还来得及,而且这样更会让人看出货真价实。 在议论如何押解金焕铭时,有人说有木笼,但有笼就得有车,碰到狭窄的山道是还得大费周折,显然这太慢了。 鲁就让金焕铭骑马,但要用两只大铁锁,将金焕铭的两只脚死死地锁在马镫上。 金焕铭要敢跑,那么五名手持连发硬弩的护牧队,就不必分什么马c还是金焕铭了,只管射就是!不论射死什么都不追究。 路上,有护牧队对金焕铭说,“我可不怕你跑,你敢跑就该着我们省事,射死你带个脑袋回去。” 除了路上宿夜c或是金焕铭要大方便时,两只铁锁才会打开,但在金焕铭蹲处周围,有五支利弩杆大铁枪杆银枪严阵以待。 而金焕铭想要小便c或是吃饭就完全不必费事了,都在马上进行。 在十一日这天的申时末,这些人就抵达了江边,他们冒着大雪,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跑了不到三百里。 如果顺利的话,高成相这些人就可以到辽州城去过夜,而鲁小余大牧监也可返回龙兴牧场了。 但是,等他们到了江边一看,往日搭在江面上的巨大浮桥不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7章 如何过江 有一只大船正停在对岸的江面上,上面挑着辽州巡江的旗子。高成相等人扯着嗓子喊了半晌,大船才驶到江心,“干什么的?”船上钻出个人问。 鲁小余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但对方说,“不成啊,辽州都督李志恩大人有令:因松漠都督府一线有军情,营州辽州等地严禁无关人串境,你们趁早回去吧。” 有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8章 不折不扣 这人进来时还在气喘,对李志恩说,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带三十人、一百匹马由营州拐去松漠都督府时,带来了兵部的一道命令: 辽州、营州一线军镇,如发现有龙兴牧场人员赶至、要提供方便、务使其顺利通行。 李志恩接过来看了一眼,这回是兵部货真价实的公文。 但他摊摊手,深为惋惜地说道,“呀,你再早到片刻就好了,据报,龙兴牧场的人已返回去了!” 营州参军说,“那李都督怎么不速速派人去追回?我都听薛将军说,这是尚书令安排的大事,有关颉利部军心安定!” 辽州都督对他说,“那倒不必吧,这上面也未说让我们去追……不过,只要牧场的人再来,本官立刻遵办,你且请回吧。” 等人走后,李志恩掸掸袍子,“给本官上茶!再添两块点心来。” 他喝着茶想,营州这个张佥都督是怎么了,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就不知拖延上半日,反倒还让人跑得气喘吁吁地送来。 他才不会去追。 …… 十三日寅时,夜深人静,此时是人入睡最深沉的时分。 鲁小余跳起来,“回江边!” 原来,龙兴牧场的人根本没走远,他们只是做出了返回龙兴牧场的姿态,然后在山林的边上一拐,钻林子停了下来。 过江送信的护牧队员返回后,鲁小余什么也没有说,李志恩胡说八道的那些话他根本不信。 高大人如果主意有变,不想再要金焕铭了,那他一定会再有飞信到牧场。他们离开牧场才一天光景,牧场接信后必有轻骑追过来传达,人也早该到了。 高成相和另几名护卫队说,“要说高总牧监没有改变主意,怎么不给辽州城也下个令,反倒辽州还卡上我们了?” 鲁小余说,“高大人的手段本官至今也没摸清,估计也没有摸清的时候,但他的脾气本官懂,你们瞧着吧,高大人这么做自有道理。” 护牧队问,“鲁大人,连江也过不去,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鲁小余说,“总之我们接不到总牧监的命令,那就得执行既定的,而且还要不折不扣!但总算有一点不会出了大错——金焕铭,我们送的可是鲜货,到时候是退、是留自有高大人定夺。” 护牧队焦急地问道,“但鲁大人,我们江还没过呢!” 如果是总牧监改变了主意、又因故不便送信至龙兴牧场、而是送到辽州的话,那么李志恩不该如此含糊其辞地推阻。 鲁小余算是明白了,辽州都督李志恩,瞪着眼将牧场来人当成“闲杂人等”,那是他不希望牧场送人之举取得成功,而且他的态度也不会是出自于总牧监。 “哼!有人不想我们过江,更说明总牧监的话耽误不得,我们偏要过!大唐的护牧队向来只是挡住过别人,就没被什么人挡住过!” “鲁大你下命令吧,我们该怎么做!” 江边,八匹马悄然去而复至,对面辽州的巡江船上静悄悄的,那四个人睡得正香,船头挑着的灯笼,倒影在江面上摇曳。 人们再无声地从树林中扛出扎好的竹筏子,放入水里,上面只能蹲得下四个人。 四名护卫队跳上去,划动竹筏。 金焕铭骑在马上,两只脚又被铁链死死地锁在马镫上,他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如此大胆,没有船、过了不江就抢,而且抢劫的对像是唐军。 筏子无声地向江心划去,这是一天当中最为黑暗的时分,在两岸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映衬下,江面黑漆漆的,江水缓缓流淌。 筏子和筏子上的人,也只有划入对面船上倒映的灯影时,才能一瞬里看得出他们大致的轮廓,然后又看不见了。 然后,金焕铭看到,巡江船头高杆上挑着的灯笼,微微地晃动一阵,在灯笼照出的一片昏黄光晕的前甲板上,先有两只黑影无声地扒住船舷,探上去半边身子。 这边的岸上,鲁小余、高成相和一名护牧队员,全都目不转睛地盯住对面的动静。 以四个护牧队的身手,要制伏四个熟睡中的唐军,就有八九成的把握。 然后,他们便可利用天亮前的这段光景,神不知鬼不觉地渡到对岸。 能绕开辽州周边的军镇便绕,细想真要绕不过去,李志恩面对已然过江的牧场人,也不会有什么好说的了。 但恰在这时,金焕铭坐在马上扯着嗓子高喊起来,“有——人——偷——船——啦——,偷……” 高成相不容他再喊,跳起来一拳捣在金焕铭的鼻子上,“日你娘的!”,护牧队也跳到另一边去,又是一下。 金焕铭双手捂脸,眼睛里热泪直淌。觉得鼻子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粘乎乎的血一下子淌了下来。他伏身在马鞍上,一时发不出声。 鲁小余盯着江对面,低声道,“别打脸!” 船上,已探身要上去的护牧队不得不缩回去,随后,船上的四名唐军鱼贯从舱内出来,两人持着长弓、两人拿刀,顺着船沿左右探着身子往外看,并大声地咋呼。 但大船下边一点声息都没有。 持刀的唐军弯下腰,用刀在船舷外侧摸着黑划拉了几个来回,鲁小余见了心头一阵发紧。 而持弓的两名唐军小校搭上箭、往船下江水里各射了几箭,高声叫着,“还不出来,看到你了!”。 竹筏上的四名护牧队还是没有动静。 这边岸上刚刚揍过金焕铭的护牧队抽出佩刀,架在金焕铭的脖子上,低声骂道,“再叫,这就送你回姥姥家去!”金焕铭禁声。 船上,一名唐军喊道,“你们快看,筏子!” 领头的唐军顺声往下游江面看去,看到江心里,有一只空荡荡的竹筏子顺流漂下去了。 他再点起一只手提的灯笼,伸着脖子往下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这人埋怨道,“吓跑他便是了,谁叫你放箭?我知道一定是龙兴牧场的,看来是中箭落江了,到时那个总牧监在长安发了威,你以为我们的大都督能保你么?!”。 “那怎么办?”射箭的唐军害怕了。 “怎么办!回去睡觉,只当没这回事!”江面上已起冷风,几名唐军一缩脖子,钻回船舱里去了。 这边,鲁小余、高成相四只眼紧盯对面,却听到身后护牧队“哎呀”地闷哼一声。 两人连忙扭身看,发现护牧队受伤倒地,一只手捂着肩。他虽然吃痛,但担心着江对岸,刚才的叫声也不高。 而他身边的金焕铭已然抢了年轻护牧队的刀、踹着马镫跑出去老远了。 他们再也顾不得船上,倒地的护牧队只是肩头挨了一刀,暂也没功夫去管,鲁小余、高成相催动坐骑往回路上追了上去。 金焕铭两脚锁于马镫之上,知道不能钻林子,此时身子离不了马,也不灵活,万一在林子里黑咕咙咚让树枝子挂下来,那就前功尽弃了。 他只是沿着江岸往前没命猛跑,此次一共出来五名带弩的护牧队,四个去偷船,一个还让他砍伤了。 金焕铭手中抢了刀,虽然是件短兵器,但他知道鲁小余和高成相二人都使大枪,又要担心着江对面的结果、定会分神,而他却没什么好担心,只管跑就是了。 这是他苦心等待的唯一一次机会,不然等到上了岸,他也就是走一步、离着死进一步了,此时不玩命跑,就是不拿命当回事! 他挥刀向后,在马屁股上狠狠划了一下子,这匹马四蹄翻飞,也玩了命。 一开始,鲁小余和高成相不敢高声喊,怕惊动了对面的唐军。 跑出去一段跑,发现金焕铭越发地远了,这才高喝令“给老子站住!” 金焕铭才不会傻到乖乖站下,能甩开两人最好,甩不掉,也能延命一时、躲过二十三日这道坎儿。 贞观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三日,晨曦微吐,已经有了冒头的迹象,江面上闪有隐约的波光,大船的轮廓也渐渐看得清了。 唐军巡江大船,船舷斜插过顶。舷下外帮上,一只浑铁环子拴了一根粗缆绳,上边从上到下攀着四名护牧队员。 他们身背硬弩,耐心等至此时,听听头顶上头,除了冷风刮过船桅的鸣鸣声再无动静,最底下的人轻轻咳嗽一下,四人依次翻身上船。 他们持弩在手、蹑手蹑脚弓身找到船舱入口,领头的一推,舱门居然未栓,一下子悄悄地开了。 舱内漆黑一片,他们听不到有呼噜之音。 里面有个唐军口齿清晰地说道,“牧场兄弟们,怎么不早些上来,害我们久等。” 护牧队闻声,灵敏地一闪身在舱门后边,心说坏了,这边的行迹居然早就让人知道! 火镰声响了两三下,舱内有光亮起。 那名唐军又道,“进来吧,绳子都备着哩,来,把我们都捆上。” 只有一名护牧队现身,端着弩弓站在门内,他看到,在舱内的一张大木床上,挺着腰板儿、并排盘腿坐着四人,而他们的刀、弓,都在几步外的舱壁上挂着。 唐军道,“兄弟小心些,莫伤了人。” 护牧队再咳嗽一下,另三人闪身进来。 唐军道,“兄弟们的差事我们也知道了,真不含糊!船自拿去用,但,”唐军努努嘴示意地下的绳子,“来给哥捆紧点儿。” 另一名唐军说,“要快,今天该着换值,半个时辰后便上人了!” 第三名唐军说,“解了船尾缆绳,船就是你们的了。最好是逆江上去三十里,由那里上岸才肃静。” 一名护牧队问另三人,“谁去?我可不会使舵。” 另一名护牧队说,“我会……会骑马。” 一名唐军跳起来,“办事挺利索,怎么话这么迟呢!瞧我的。”他跑出去,解缆转舵,大船离岸往江心驶来。 “这位哥,我倒有个好想法,这船就不能直接入海里?听说这次牛大将军便是率唐军水师由海上过来的,我想我们……” 唐军道,“老弟你这可外行了,这船在江边捞捞鱼行,到海里还是小了,只能喂鱼。”护牧队不说话了。 大船靠岸,但除了四人的马在那里,人却没有一个。 ……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鲁小余今天才知道,原来想要命的,跑起来才会如此玩命。 高成相左追追不上,右追追不上,已经把大铁枪冲前边投出去了,但没扎上金焕铭。 他跳下马去拾了枪,鲁小余和金焕铭已经又跑出去一段了。金焕铭是一员马上将,骑术本就不错,在玩命的状态下超常地好。 也因为这两夜,又是做筏子、又是思虑过江之事,还得轮番看住金焕铭大将军,鲁小余和高成相两人休息都不好。 而金铭则不然,养精蓄锐的,爆发出来够人一瞧。 他听听身后,追赶的蹄声不但未见近,还渐渐有些远了,“跟本将玩,那就陪你们玩一玩!” 就这么,一前一后三人,沿江岸不知跑出来多少里。 在这个季节,江面上本该有雾,但因为有风刮起来,老远便看到江口处有一艘朣朦巨舰正在飞快驶入。 舰上三层高的船楼上,负责了望的一名唐军高声喊道,“长孙大人,江岸有三骑跑过来,一名高丽将在前,两名牧场人在后追赶!” 舱内,有一年轻的大唐武官正是长孙润,他闻声大步出来往岸上了望。 他不认得清前头的高丽人,但却一眼看到了挥着银枪的鲁小余,那曾经是他在天山牧护牧队的队长。 “拿我弓箭。”长孙润吩咐。 马上有亲兵将弓箭递上,此时船头的风更要强劲一些,此时的距离,比正常的一箭地还要再远上几分,不过前头的高丽将官已经越驰越近了。 船上的唐军都有些拿不大准,他们只是听说过,马部郎中长孙润的射技出众,但今天在行驶中起伏的船头、又有风,而且对方还在马上飞驰,能不能有把握啊?! 金焕铭早就看到了大船往江口驶来,上面高张着唐军的旗帜,而一人在船头冲着自己弯弓,他也看到了。 但他不大担心,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也不看看要射的是谁!在这里的,可是高丽国使箭的行家!你以为你是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9章 不算丢人 船上人已经拉满了弓,一定是在瞄准,也是在等他驰得更近些。 但金焕铭更担心身后的鲁小余,那才是真正的威胁。而大船因为吃水,绝不敢到江边来,他只要拿出三分的精神留意也就是了。 金焕铭方想了这么多,只听巨舰上弓弦一响,一支箭在冷风中划了一道弯弧,朝金焕铭这边射过来,却是冲着金焕铭的马来的! 金焕铭吃了一惊,此时马便是他的命,这要是一箭射到马脸上,他就什么想法也没了。 说是迟c那是快,金焕铭挥刀拨飞了来箭,“当”的一声,手中的刀好悬没有扔出去,虎口被震得发麻。 但那匹马却大吃一惊,“咴”一声嘶叫,两只前蹄高高地腾空扬起! 第二支箭恰在此时又飞到了,马蹄尚未回落,这只箭已没马胸而入!只在外面露着少半截箭竿! 如果两脚没锁在马镫上,金焕铭就被掀下去了,他此时忙着伸手死死拽住马缰,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一箭。 即便是看到了,这个位置他要怎么防? 金焕铭稳住马身c再要跑,因为身后鲁小余和高成相的马已经追上来了。 他连连踹镫,但那匹马只是再往前跑了几步,便软软地将头垂下,前腿一软轰然扑倒! 金焕铭只来得及“哎c哎!亲爹!”便随着马身重重摔在地上,刀也脱手了,一条腿被压住了动也不能动。 他撑着身子在地下抖了几下缰,想让马能再跳起来,但那匹马像是力道尽失,连头也抬不起来了。他不再挣扎,知道大势已去。 鲁小余和高成相一前一后赶到,跳下马跑过来,二话不说,先气极败坏地在金焕铭身上拳打脚踢,骂道,“孙子!再起来跑啊!” 长孙润站在船头,隔着一段江面高声喊道,“鲁队长,你只顾着修理孙子怎么连兄弟也忘了!” 鲁小余这才直起身,喘着气冲大船上拱拱手,说道,“兄弟,哥哥这是让孙子气糊涂了,忘了礼数,但你怎么这么巧呢?不是你的话,一时就追不上他了。” 长孙润笑道,“总牧监令我赶到登州,带了艘船过海来,要我最迟在十四日抵达这里接应你们,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此人是不是金焕铭?” 鲁小余奇道,“正是这孙子!我说辽州那样推阻我们,连江也不让我们过去,按说总牧监总该给他个令放行我们,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问,“但登州哪里来的如此大船?” 长孙润道,“高大人说,攻辽水师回军后,正该是在登州港休整,再晚的话,恐怕这些大船又要南下回鄂州去了,我紧赶慢赶刚好赶上,这才跨海而来。” 这件事连李士勣都不知道。 鲁小余大喜过望,让高成相解了金焕铭,一边对大船上说,“兄弟,你得往上游去,接应一下另几位,也不知他们船夺得如何!” 再看地下的那匹马,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咽气了。 鲁小余又不解气地狠踹金焕铭两脚,“为了你小子,就浪费了我一匹好马!” 这支箭正好射在了马匹肩关节水平线下第四c五肋之间,那里正是此马心脏的位置。 金焕铭此时也看到了,能在这样距离c又有晨风的情况下,瞬息之间连发两箭,快就不必说了,准头就不是自己能比的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对方的射法才是最让他大为吃惊的,金焕铭虽然又挨了一痛狠揍,也忘不了暗自称妙。 对方的头一箭意在射马,如果一箭而中,那么马匹就再也不能奔跑了。 如果来箭被马上人格掉,那么这头一箭便成了阻马。按马匹的习性,疾驰中受这一惊,定然会急停,那么两条前腿也就按着惯性扬起来了。 大船已立刻掉头往鸭渌水上游而去,金焕铭上了后边赶来的受伤护牧队的马,两人同骑。 他问护牧队道,“射箭这人是哪个?是不是姓薛?哼!本将让薛礼射下来,也不算丢人了!” 鲁小余与长孙润一见面,二人隔着江面,一直是在“兄弟”相称,金焕铭只听说唐将中有个薛礼是射箭的魁首,那么此人一定就是他了。 护牧队说,“薛将军!他在的话,第一箭你都格不掉!但这个人是谁,我连长安都未去过,怎么知道!” 鲁小余道,“姓金的你真是孤陋寡闻,薛礼将军的箭向来直来直去,力可透七甲,护城吊桥的粗缆也能一箭而断,正常的一箭地内c他的箭从来不带拐弯儿。” 金焕铭吃惊地问,“那么此人” “这人乃是大唐兵部的马部郎中——长孙润,他的箭虽没那么大的力道,但精准灵动你也看到了,有他在,还能让你个孙子逃掉了!” 金焕铭听了,把脑袋一垂,再也没有话了。 在另一条大船上,四名护牧队和四名唐军正在焦急万分,再耽搁一阵子,对面换班的巡江军士就该到了。 长孙润一边指挥着船上的军士,将金焕铭架到大船上,一边将从登州军库所提的越冬皮坎肩两千件卸到岸上来,说这是高总牧监吩咐让给龙兴牧场带来的。 他听四名夺船护牧队简要说了夺船经过,心生感慨,便问四名辽州的巡江唐军,“都叫什么名字?你们如此大义,便胜过了那个辽州都督李志恩!我要回去把你们禀明尚书令知道。” “回将军,小的叫康三郎,这个是刘大篓c刘二篓。” 第四个把胸脯子一挺,“长孙将军,他们的名字都俗气,我叫钱够使!” 鲁小余道,“四位兄弟,多谢你们相助!天快亮了,也不必再捆你们了,都先回去交差吧!只说没见过我们即可。” 这样算起来,十三日从这里走旱路的话时间也已足够,而走海路便省去了辽州c营州c平州和幽州一线,从这里到登州c再从登州上岸去长安,就是一条近乎于直线的路径,少走了不少路程。 巡江船走后,鲁小余要赶回牧场去,再有两千件皮坎肩要运回。 高成想本欲去长安,顺带到尚书令府上看看儿子高舍鸡。 但是听长孙润说,高舍鸡已同大xiǎ一 jiě高甜甜c随崔夫人去了西州,他就也不打算再回去了,龙兴牧场更需要他。 而龙兴牧场的五名护牧队都是当地人,却是极为向往到长安去看看。鲁小余道,“你们都去,我和高队长留下。” 事不宜迟,两下里分手,朣朦巨舰解缆破浪而去。 鲁小余先回牧场报信,来车拉这些皮坎肩儿,而高成相在原地看住。 不大一会儿,高成相看到,对岸巡江船已经到了换班时分。 接班四人站在巡江船上往这边看,看到岸边码的整整齐齐的货物,指点着不知在说什么,而康三郎等人在不住摇头。 辽州都督李志恩不大相信,尚书令高峻当着长安高官c与迎军人众的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会因为这么点挫折便轻易废止。 他在都督府坐了阵子,总觉着要到江边看一看才放心。 如果牧场的人去而又至,那么他要立刻下令架设江上浮桥,而且要“日夜”进行,总有把握再耽误他个一天半日的。 身为辽州都督,李志恩也知道兵部令信不能等闲视之,原来时还可打打马虎眼,但这一次兵部有令追到,他不拿出些行动来就会惹祸上身的。 如若江边看不到牧场的人,他自不必动,有牧场的人,那么他便如此行事,兵部侍郎李大人那里总可交待了。 但他赶到江边一看,对面只有个抱了大铁枪的龙兴牧场人,正躺在一堆货物上睡大觉。 这边军士们嚷破了嗓子,这人身上套着皮坎肩,居然连头都没抬一抬。 李志恩满腹狐疑,自降身份上了巡江船,令船驶到江这边,对岸上道,“这位护牧队的兄台,护牧队的人呢?” 高成相懒洋洋地回道,“李都督你有事吗?难道兄弟不是护牧队的人?我昨夜打了一宿的兔子c又忙了一夜缝制了两千件坎肩,你要没事的话请回,让兄弟再睡会儿。” 李志恩绝不信他说的,知道是在调侃,但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转而问康三郎等人, “都看到什么了?” 这四人回道,“李大人,我们哪里会看到什么!夜里漆黑一片,我们只听到这边有动静挺大,却不敢将船驶过来。” 李志恩试探道,“这位兄弟,本官业已接到了兵部命令,让ti g一ng方便接你们过江。但你们此时人也不至,那么本官只好向兵部复命了,误了事与辽州无关。” 高成相躺在那里,摆摆手说,“李大人不必麻烦你了,又听令c又架桥c又使船的,那得多费事。谁说我们龙兴护牧队送个脑袋c便必得要过江?” 李志恩诧异地问,“怎么,舍此一途,难道你们还有路可走么?” 高成相道,“能走时,我们便想往长安送个整人,既然不好走,我们鲁牧监已将金焕铭的脑袋拧下来,一把抛到长安去了” 十一月十五日,长安。 李士勣每次见到尚书令高峻,便想在他的脸上看一看,从而猜一猜他此时想什么。 如果龙兴牧场得手的话——当然,李士勣想,得不得手也须两说着。万一得了手的话,此时押送铁瓮城守将的牧场人,差不多已该抵达辽州了。 李侍郎有把握让这件事不能如期完成,这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成了的话只是高峻脸上有光更有的吹了,不成,也只是高峻脸上难看。 李士勣估计,万一不幸c而此事不成功,那么尚书令只能是装聋作哑,只字不再提这件事c只当一个月取铁瓮城守将首级的话没说过。 那他就也不提,不然就太寒碜人了,重臣之间不能这样。李士勣料定满朝文武和太子殿下也不大会提的。 不过,他还是想从高峻的脸上c看到他焦虑不安的神色。年轻人!不经历些挫折和难堪,怎么会成熟!以后指不定还要吹出什么来! 但李士勣每次都有些失望,尚书令高峻好像真把这件事忘记了。 今天,李士勣抓着机会,在兵部衙门碰到了高峻,便问,“高大人,怎么这么久了,下官也没见到马部的长孙大人,不知有什么公干?” 高峻拱拱手道,“国公有所不知,我只是让他去置办些皮坎肩入冬,北方牧场的那些牧子们在野外,就有些不大容易。” 李侍郎不大好再追问,长孙润去哪里置办c置办多少,置办来之后要送给哪座牧场。高峻不说,这就不是李士勣该追问的。 随后的事情就有些令李士勣应接不暇,guān chǎng上忽然来了一拨儿人事变动。 邓州拆出均州这件事给人们带来的意外感还未过去,只过了仅仅四五天功夫,李治从翠微宫带回来皇帝陛下的旨意c回到朝堂上来传达: 原邓州的程刺史转任崖州刺史,崖州刺史李弥改任雷州刺史,雷州刺史刘敦行到邓州出任刺史。 这三州目前都是下州级别,刺史之间不到任期c便这么轮了一圈儿,其实已不大正常。 关键是,人人从太子宣布的任命中发现,程刺史刚刚在邓州划分为两州过程中,变成了中州品阶c下州衔的尴尬身份,在这次却没有再提他的品阶了。 吏部总要下达官员转任的公文,以便传知天下州府。但没有人敢问一句c程刺史去崖州后以个什么品阶,是正四品上阶c还是正四品下阶。 但他们看到,太子殿下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像是拿出过具体主意的人,他只是在传达皇帝陛下的意思。 而刘敦行转任邓州,明明白白是按下州刺史级别的,李弥也被提到了是下州刺史的品阶,那程刺史多什么呢! 只要太子不单提到一句,那么吏部便按着下州刺史的该有品级,也给崖州程刺史来上个“正四品下阶”。 李士勣观察高峻的表情,知道这件事他也不知情,反而脸上也露出深思的神色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0章 不如西州 但这么一来,在这三位刺史中,最闹心的一定是姓程的了,一眨眼降了一阶不说,连个诉冤的地方都没有。 离了山南道数一数二的富裕之州,跑到隔了一道海峡的崖州岛上去,几乎就是彻底背景离乡了!也没的再往南的地方可去了。 李士勣对程刺史在邓州的官品知道得十分清楚,虽然自己从未出面接待过一次,但程公子往自己府上去的事,他是知道的。 在这件皇帝直接安排下来的事情上,太子根本不会征求文武的意见,更不会问到李士勣的头上来。就算问到了,他什么都不便说。 李士勣只知邓州分州的事是高峻提出来的,但这么快的,翠微宫另一件与邓州相关的人事变动就追下来了,李士勣认为这两件事总有些牵扯,只是一时看不大透彻罢了。 不过,姓程的在邓州刮来的地却一分也带不走,也不敢声张。 他不声张,也保不齐刘敦行会把这件事捅出来。刘洎儿子是个什么脾气还看不准,但原太子中庶子刘洎是个什么德性谁不知道! 李士勣有个预感,陛下那里,一定还有后续的手段让程刺史难受,一想至此,李士勣居然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散朝的时候,他在外面与尚书令说,“陛下真是耳聪目明呀!” 他这句话言犹不明,有隐约的试探味道。 高峻道,“那是当然了,陛下此举有些恰当其时。” 李士勣问,“高大人此话怎讲?” 尚书令道,邓州已不再是中州,那么程刺史便是大材小用了,而崖州地处边陲,虽是下州却不比一座中州更省心,程刺史去了,正是人尽其材! 李侍郎连声说着“是是是”,一点有用的内容都没探到。 高峻已然接到了长孙润放回的信鸽,心也放在了肚子里,那么按路程算,用不到二十三日,这个金焕铭就该滚到长安来了。 本来他给长孙润的任务还有另一项:如果十四日他们在鸭渌水接不到龙兴牧场的人,而人又没过江,那么长孙润要泊船上岸,直接去龙兴牧场。 那就不必再担心盖苏文撒不撒疯了,不管以什么方法,也不必再掩饰,直接诱出铁瓮城守将,射杀他,将首级带回来。 话是大唐兵部尚书当了长安三千迎军官民c班师的三千唐军c三千颉利部骑兵的面喊出去的,那就一定要做到,放空话丢不起那人。 哪怕为此再起战端也在所不惜。 盖苏文敢动一动,那他就不必动用陆上军力,借着鄂州大船尚未离开登州有机会,兵部尚书要亲自领军,由水路进攻平壤。 此时他哼了一声,对鲁小余的表现十分满意。只要金焕铭的人一踏上登州地面,事情也就没有了悬念,他要考虑的,是接下来这件事该怎么进行。 傍晚回到府上时,他发现柳玉如的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刚刚生过了闷气,问她也不说。 再看看其他人,个个都像是瞒着他什么事。 她不说,那自己便不能当众再问,不过这件事难不倒他,虽然不知府上在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有办法c很轻松地便能看出事情与谁有关。 尚书令吃着晚饭,便在桌上说,“呃有件大事我可忍着好半天了!” 崔嫣和樊莺一前一后问,“峻,是什么大事?” 高峻嘿嘿一乐,知道令柳玉如不快的,一定不是这两个人了。 他看了看其他人,李婉清已抬起头来看他,神情在说,“还卖关子!”高峻也看出不是她的事。 他说,“在高丽射伤了思摩的那人,目前已押过了登州。” 桌上立时热闹起来,思晴有些不可置信,当初高峻讲出这句话时,场上是个什么情形她比谁都清楚,那也是万不得已。 但这些天,随着日子的临近,思晴对此事的盼望就一天天的不如对高峻的担心更重了。 说出的话c泼出的水,万一事不成,高峻已经不好自圆其说,自己怎么能再提呢。 乍听此言,思晴猛然又想起了大哥来,“峻这这是真的?!” 柳玉如也面露喜色,“真是太好了,当初替你往龙兴牧场写那封信时,我就知道一定成!耗了整宿写那些绿豆大的小字也值得了!” 樊莺c崔嫣c苏殷就转向了柳玉如,“是什么信?怎么瞒我们这么久。” 只有谢金莲c丽容和丽蓝,三人只是抬起脸来看他,仍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高峻暗道,“看来就是你们三个了!” 思晴眼里吟出了泪水,对高峻道,“我要给夏州那三千骑兵去个信,让他们来,一人射这人一箭!” 高峻连连点头,“好主意,敢伤我舅子的人,就要百倍地让他还回来!但这就是你夏州的事,我不出面了!” 思晴抹着眼睛起身,“我这就让人去夏州!” 高峻道,“只有这些还是不成的,这可不是报私仇。” 众人连忙问怎么做,高峻道,“接下来就得劳烦中书令褚大人了,”然后不管人们追问,他就不再往下说。 高峻发现,自始至终丽容c丽蓝姐妹二人几乎没说过话,只是低头吃饭,那么有什么惹到柳玉如生气的事,一定是和她们有关的了。 高峻也不问,匆匆吃过了饭,又到书房去,将那部括地志看了一卷。 他忽然想起苏殷说过,黔州开荒时,崔夫人曾经亲自去盈隆岭上开荒,便特意找到那卷来看,看有没有这部分。 巧得很了,括地志名不虚传,居然连盈隆岭的条目也有,而且表述有趣得很: “盈隆岭,古为乌蛮部所居,东北原有高山与岭相连,高不可越,春秋时属夜郎国,地属且兰。 夜郎王不服周制,取名压龙山。更名当夜山岭崩摧,山不见而唯岭存焉。 岭下现深潭,人不能至。潭中有鲛过两丈,掀浪如洪,潭号沉水。 楚襄王遂遣将军庄跃,举兵两千击夜郎。 五月初五,楚军举百舸溯沉水,没者过半,不知所踪。余兵攻入且兰,且兰既克,夜郎望风而降,复称盈隆岭。 汉成帝河平二年,六月,夜郎王胁迫周边二十二邑叛汉,将此岭更名为压龙岭。 汉使陈立率兵五百,渡沉水击杀夜郎王,凯旋。夜郎国前后约三百年,至此尽灭。 而压龙岭,于贞观三年复号盈隆岭。” 高峻看得津津有味,想不到一个岭的两个名字,竟然先后变更着使用了几次。一个压龙个盈隆,喻意居然被赋予了这么多的内容。 压龙,是蛮邦不服正统c而寄望于一岭名目的表现,而盈隆则平和得多。 再有文中所述的两丈大鲛,又让高峻想起在汉江c雅州时所遇的那条大鱼来了。不觉又感慨了一回。 括地志真不愧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地理巨著!此书在军事上的地位同样不可忽视。 高峻想,不提李泰是什么落魄皇子的身份,只凭这部括地志,自己冒险管他一回闲事,也觉得很是应该。 他比较盈隆岭两次更名的始末,以及因此而发生的两次战事,感觉就有些chuán qi的味道,他不由得后悔起来。 上次他同樊莺去余杭c经过黔州时,也只是带着甜甜在盈隆岭走马观花地看了一次,如果那时便看过括地志,他总得下岭c到沉水潭去看看。 高峻兴致盎然,又翻查了这个汉成帝“河平”年号的由来。 汉元帝刘奭病逝,太子刘骜即位,就是这个汉成帝。这一年黄河决堤,御史大夫尹忠自杀。次年三月,汉成帝宣布改元“河平”,意为黄河灾祸平静。 时间已入半夜,柳玉如遣着她的贴身丫环过来请尚书令休息。 高峻这才想到她今天的不快,本想着问一问,谁知一看书就忘到脑后了。他赶忙出了书房,往后宅来。 等他悄悄推门进了内室,不掌灯c宽衣上去,发现柳玉如仍然没有入睡,原来一直在等他。 “今日有什么事?”尚书令轻轻拥住她问。 她欲言又止,只是有些忧郁地说,“长安有什么好,你整天忙六部的事,一天到晚连个面也见不到,回来又一头钻到书房去。直不如在西州做个牧监了,你管着那些马匹,每天按时回家” 高峻有些愧疚,已经想不出有多久没到她房里来了。 但她还有后话,“家里这么些人,人人一个心思,原来在西州还不觉得,但长安大都会,y一u hu一多的是,我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是什么事?” “我们去泉州时,谢金莲和丽容她们竟然去赌狗了。” “咳!我当是” “一场斗去了十六万八千钱,不是大事?尚书令的三位如夫人,与远商流贾c吕氏马洇之流混在一起,人多眼杂,你想过没想过此事传到大内去会怎么样?你不是极讨厌这样声色犬马的事!那么以后如何开口管别人?” 高峻一听,便严肃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不也刚刚得知!若非谢金莲与我报上月的帐,她们还有一件大事我却无从知道!” “这几个败家娘们还有什么大事瞒着我们?!” “丽蓝c丽容到子午谷皇家行苑的南山顶di jià买了一百七十亩地,但大钱却一文未花,”高峻只听了半截儿,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想不到圈地之事,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她们这纯粹是借助了尚书令的权势才能做成的,还一文钱不花!只是自己眼下势头正旺c或是时间尚短c没有人弹劾。 但此事只要露出来,不知比输十几万钱严重多少倍了。 高峻有感觉,邓州划两州的奏章递上去后马上获准施行,事隔几天程刺史便被陛下赶去了崖州,这两件事绝对有联系。 皇帝也许近期将李泰疏忽了,但从苏勖的话语里,他能够感受到皇帝对李泰的喜爱。 而自己维护顺阳王李泰的本意虽然隐晦,想是已被陛下察知了。 但程刺史的下场绝不止这一个原因,如是的话,皇帝何不在划分邓州的同时就提出? 看来,自己在奏章中暗示的大臣圈地一事,陛下有八成多c估计也琢磨到了! 想来皇帝也像有什么顾虑,因而只拿个程刺史下手,却并不想此时挑明。 柳玉如说,“你还不快躺下,想着凉?再说只是不睡觉能顶用?我若与她们过分了,恐怕会有人说我一向与丽容不合c是我小题大做,” 高峻沉默不语。 柳玉如还想说一说谢金莲在府上办家宴c款待那些交往并不密切的京官夫人之事。但随后想,这件事只是她们被动接洽,不是主动招宴。 而且只要一讲出来c便伤众了,遂叹了口气道,“我可不做这个恶人,要说你明天说说吧。” 此时,高峻就不觉得柳玉如说西州比长安好是矫情了。 他一向认为家中祥hé pg静,大可以放心,谁知两人只去了泉州一趟,便有了这些事! 一夜无话,但高峻却未合眼,早上起来往饭桌前坐下时,家中众人都看到他神色不大好看,这可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情。 谢金莲c丽容c丽蓝不时拿眼的余光瞟高峻和柳玉如,不知柳玉如夜里吹了什么风。 高峻一言不发,吃饭。 他看出柳玉如居然也紧张了,如果此时发作,那么众人一定会认为是她添油加醋了。 他嘿嘿一笑,丽蓝居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尚书令对柳玉如道,“夫人,这几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呢?” 柳玉如当时便高兴起来,说明他察觉了,于是说道,“明天将那份地契退回给中书舍人王大人,这种便宜算便宜么?再说我们家也不缺这些。” 涉事人暗暗舒了口气,高峻问,“还有没有了?” 柳玉如道,“我早说过不许掺和不雅游戏,可谢金莲偏偏不听,趁我不在家,带姐妹们去赌狗!但怎么罚她我就不管了。” 丽容也舒了口气,因为当时是她撺掇着谢金莲去的,而且也没说赌的那么大。她偷偷看谢金莲,不知她怎么讲。 高峻看谢金莲,谢金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1章 万箭之刑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正如皇帝曾对太子李治所说的,高峻到兵部后,除了因为新增马部衙门、而将长孙润选拔上来,而对原班人马几乎未动。 这些人对兵部业务熟悉,他不能因为这些人曾在李士勣手底下干过,便换掉。当然换两个郎中也不算什么——谁新官上任不用几个得心应手的? 这样的做法,几乎也算官场上不成文的规则,只要做的不过分,没有人说闲话。但高峻恰恰一个未动。 动的两个人——一个李士勣,谁都不认为是高峻的原因。另一个崔元礼,也不是高峻的主意,而且是升了一阶去夏州、专为李士勣腾地方的。 这让兵部的原班官员很快放下了心头的疑虑、拿起精神来做事,不敢有一丝的疏忽。 而李士勣也看出来了,有些猫腻他也只能放到辽州去耍。 除了长孙润以外,其实高峻在兵部也有些动作,但不明显。原来,职方部在郎中之下有令史四人,他增加了一人。 这个令史手下管理着四十人,专司“飞信”。 这些人日常负责饲养、训练飞鸽,人也不与职方部在一起,而是在长安对面、渭水河西岸的深山里。 那是一座隐蔽于丛林中的大院子,里面分布着成排的鸽笼,分类养着“中途”、“中长途”、“长途”三类信鸽。 平时,令史手下这四十人有一半饲喂鸽子、兼收信。另一半二十人则专司训练,而且成效不小。 此时,大唐日常传递的公函乃至军情,因其量大、只能由驿马完成。 但高峻有时仍嫌慢了,特别紧要的军情其实也不须要写多少字,关键在于时限!而飞鸽传信恰恰满足了这一点。 这件事便是长孙润替他悄悄张罗起来的,因而皇帝、太子、司空长孙无忌知道有这么个部门,虽然级别不高,但只对知情的这几个人负责。 李士勣等人当然不知道。 这几个人先是得知了铁瓮城守将金焕铭登陆登州一事,而且几乎一致同意思晴的想法:让夏州那些刚刚成了家的、三千名曾随思摩出征高丽的颉利骑兵再到长安来一趟。 带弓箭来! 不件事绝不是夏州刺史思晴的私仇,其象征意义重大! 因而更不能悄无声息。虽然到时候皇帝和太子不一定出席,但一定要晓谕长安百姓和众官,在京的外方使节也要通知到。 而且皇帝还想到,此事应下诏到周边各国,少来繁文缛节,就简简单单的告诉他们一件事情: 在唐军班师之际,躲在城后施放冷箭、伤了颉利部首领、大唐兵部尚书思摩将军的、高丽的、卑鄙的、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已被大唐龙兴牧场如期抓捕归案,于某月某日正法。 “就这么写,到时盖苏文那里也送一份,我看他敢乍刺。”皇帝神采奕奕地拍板道。 这是一种霸气,凛然不可侵犯! 你偷伤了我将一箭,我大唐的兵部尚书一句话掷地有声,便有人敢到你地盘上、隔着你的城捆了你来,明出大迈地在长安还你一万箭! 不要以为我撤军了,严冬将至、不敢再与你纠缠,那是因为唐军只为正义而战!捉你一个区区小将根本不用兴师动众,几个放马的牧子足够了! 皇帝意犹未尽,暗示太子不可过早公布此事,但无疑,他也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日子了。 另一封飞鸽传书来自于薛礼将军,他走时便携带了两只长途飞鸽,十一月十九日,鸽子飞回一只。 飞信部令史接了信,一步迈过渭水河飞报尚书令。 薛礼十二日离了营州,十五日到达饶乐都督府,情况当天便已明了。 室韦部使者八月来过长安,返回后,室韦部大首领莫贺弗得知这么个情况,气火攻心,只过了半个月便故去了!他今年八十二! 莫贺弗本意是,借自己有生之年使本部并入大唐,那么,将来他即便将室韦部交到儿子的手上也就无忧了。 这件事说多么严峻就有多么严峻,幸好莫贺弗的儿子——莫贺兰荣已不是个毛头小伙子,他今年也六十出头。 莫贺兰荣深知父亲一向的大政方向,即使大唐不接纳室韦,室韦部也不好轻易发难啊。 但这口气就是不好出,料理好莫贺弗的后事,莫贺兰荣也病倒了。松漠都督府大都督窿哥过境看望,这才得知了此事。 只是这些边远部族的行事方式,还是需要进一步改善,窟哥回来之后,不说写封信往长安帮着问一问,干脆集兵五千、在本部边境“狞猎”! 等饶乐都督府大都督——可度者传信长安后,窟哥打了几只狍子,心满意足的散兵、让他们各归本部了——原来他是让别人替他写。 也难怪,营州只传过来一次军情,就再也没有下文。 但如果没有尚书令多想了一层,恐怕这个仗打与不打先放在其次,但是幽州、营州、辽州方面肯定会陈兵待命,局势往哪边发展就有些复杂了。 现在想想,勒死马洇都便宜他了。 薛礼带这几个人前去,本身便表达了长安的态度,一个从三品的左千牛大将军,乃是皇帝禁卫中重要的人物,他的几乎只身到来,让所有人都意外而且心放下了。 薛礼说他暂且不能回长安,眼下每天与室韦部大小首领在一起喝酒打猎。他要等到长安有回复后再启程,以示诚意。 于是长安这里又是一痛忙活:先是飞信过去简要表明长安的态度,对莫贺弗离世表示遗憾,并简要说误会起因于有司纰漏,但大唐皇帝已见到了冰玉潜龙樽,倒不是看重这件东西,而是从这件东西、看到了室韦部归唐的诚意。 但马洇一事则不提了,太丢人。 随后,正式的诏令便下达了,大唐使节动身。 长安正式接纳室韦部为山北都督府,以莫贺兰荣为大都督,南、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首领,各领刺史之职。 而已故室韦大首领莫贺弗,封为太极县男,赐姓李。 而人家窟哥只是打打猎,也谈不上追究了,由薛礼将军视情况、在合适的时候教教他写信。 如此,在契丹之北,居于俱轮泊,望建河,那河,啜河,黑水一带广阔土地上的室韦部族,终于与大唐有了直接的联系。 以渔猎为主,捕食貂、獐、狍、鹿,凿冰取鱼,冬天穴居的半原始部族,终于与大唐有了直接的联系。 而其土地广狭多少,连职方部一时也说不清有几千里。 李士勣同样说不清楚,这件事的处置过程,到底、又将他在皇帝心幕中摆到了什么位置。 现在回想想,自己有意迟递的松漠军情,简直有些弄巧成拙了。 而他有意在事起初期便隐晦表达的、可以再次提兵北上的暗示,不但未替自己增色,反而成了缺少见识、只知干戈的武夫的注解。 他希望那些大臣们最好忘掉这些小片断。 十一月十九日这天,辽州都督李志恩的私信送到了兵部侍郎的手上,李志恩向他报告说,至今未见到龙兴牧场的人过境,他们只在鸭渌水的江边露了下头。 但李士勣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封信的内涵,便又得知了另一件大事。 十一月十九日这天晚上,居于夏州、均已成家的三千颉利骑兵也到了。接到公主思晴派出的飞马传信后,这些人几乎是风驰电挚地赶到了长安。 他们在夏州幸福之余,偶尔便会想起首领思摩,唯有这件事令他们暗自不安。 其实有些人当时便不大相信兵部尚书所说的话,因为这太不可能了。 此时,这三千人扎在子午峪这座山村边上,去祭拜了大首领和申国公,并选出代表、去村子里看望了兵部尚书、总牧监、丝路督监、尚书令高峻的六叔——太祝高慎行,然后静候消息。 晚上,中书令褚大人、高峻与四夫人思晴,便代表长安到了子午峪。 尚书令从谢金莲那里拨了一大笔钱,就在野外搭灶垒厨、聘了厨子,要置办一场接风素宴。 三千人的素宴! 是素宴。有酒。但高峻总算不知道谢金莲的手里有多少钱了! 这个昔日在牧场村、曾经偷偷为女儿甜甜在床底下藏钱的女子,拨出这笔钱时连眼都不眨一眨、手都不抖,真有大家风范。 没有桌子,以颉利部每一座大帐篷中的三十人为一“桌”,一面山坡也排得插针不进。 公主思晴能够有这样的安排,那也不须再怀疑什么了,这些人坚信,至多再有三日,那个该死的铁瓮城高丽将官、便会现身在他们的面前。 开宴前,中书令先宣读了皇帝的两份诏书。 一份是《绝高丽朝贡诏》:“高丽馀烬,谓能悔祸……” 高丽某人,口说能幡然悔悟,因而大唐几次出兵半道而停,意在全其巢穴啊! 但某人凶顽成性,殊未洗心革面,前后上表所说的,竟与所行全然不符,此国每每心存侥幸,诈诡无信。 朕每次令其莫扰新罗,某人嘴里说着从命,但一转眼便侵凌不止,竟与此次暗箭伤人如出一辙。 积其奸恶祸心,连天也弃之,还谈什么收留!自今往后,少给朕送那些零零碎碎的朝贡,连美女朕也不稀罕! 一份是《册颉利李思摩为可汗诏》:“颉利部众,代居沙漠……” 颉利部众世居北漠,自贞观朝以来,连穿戴都渐渐趋同于内地,而北方元戎异族才敢口出不逊,颉利部便替朕铲灭了! 已故大首领思摩,出讨高丽不幸殉国,朕痛失忠贞明智之材,无以寄托思念之情。追赠怀化郡王、颉利部乙弥泥孰可汗,赐姓李。 理国以赤正少骗为要义,而御下以信义为根本。 我们痛失思摩,唯有勤勉政务,远离邪佞之人、亲近正直之士,不纵容骄奢、不趋从贪暴,兢兢业业、御外而安内,共同为社稷出力! 所有人的第一杯酒祭给了申国公,第二杯酒祭给了思摩及所有阵亡将士。第三杯酒,所有人一饮而尽。 …… 贞观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长安城门刚刚开启。 大唐龙兴牧场五名年轻的护牧队员,押解着面如死灰的铁瓮城守将金焕铭,由春明门飞驰而入,后边是马部郎中长孙润和他的护从。 长安百姓们早就接到了消息,蜂拥至春明门内大街两侧观看。 兵部五个衙门之一的“驾部”员外郎,早就候在春明门内,亲自引着远道凯旋的龙兴牧场护牧队员们,沿着大街前往尚书省。 沿街,胜业坊的老少坊民、东市的商贩、崇仁坊乐器店的伙计、平康坊三曲的艺妓,以及务本坊的王孙、兴道坊的国公夫人、丫环、仆人们也不分身份尊卑地挤在一处,就想亲眼见证一下这次的盛举。 人人都知道被由高丽长途押来的是谁,只因尚书令高峻的一句话,此人便被龙兴牧场从铁瓮城捕到长安来了。 当时的兵部尚书说的是十一月二十三日,有人曾以为不可能,但龙兴牧场提前两日便办到了。 人们还未看真切,马队已一驰而过,于是不少人再马不停蹄地赶着去子午峪,官府已通报过了,行刑是在那里。 金焕铭被直接押至了刑部大堂,刑部尚书刘德威就在上边端坐。 他是今天堂上、堂下品阶最高的官员,但被告知不必亲自审讯,一是此案早就有了定论,二是金焕铭不够资格。 刘大人在这里,完全是给龙兴牧场五名护牧队一个面子。 主审的只是刑部下边、某部衙门里的一位小主事,从九品上阶,他被安排来做这件事,也真够寒碜金焕铭的。 他的职责是在有大赦的时候,负责召集刑部大狱中的人犯们、到阙下听宣。没有大赦时,负责管理战俘薄册,给他们分派口粮、医药。今天是头一次坐在这里审人。 “你可是高丽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主审问。 金焕铭无言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在铁瓮城头放过一支毒箭?” 金焕铭终于挺了挺胸脯子,“是本将,在高丽国,能施此毒箭的,只有本将。本将被你们捉来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见一见你们的尚书令,只想看一看他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主审回答他的,只是鼻子里的轻轻一哼,“你也配。” 金焕铭颓然低头,不再说话,让几个赶牲口的捉到这里来,啥也别提了。 只听主审说道,“立押铁瓮城人犯金焕铭、赶赴子午峪思摩将军墓前,行‘万箭之刑’!” 金焕铭倒吸一口冷气,嗫嚅着问,“什么是万箭之刑?” 主事说,“到了子午峪,你什么都会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2章 不敢显摆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金焕铭被押去子午峪时,尚书令和四夫人思晴是在卫国公李靖的府上。 国公这些日子身子又不大好,尚书令到府时,李靖很高兴,因为高峻有些日子没来了。 李靖也听说了金焕铭到长安的事,一座边远的牧场,连一个月的期限都没到,便干净利落地完成此事,李靖也不掩饰他的好奇。 “不知龙兴牧场伤亡几何?”国公问。 尚书令道,“只听说在押解金焕铭至鸭渌水时,有一位小护牧队在肩头上受了一刀,不过已无大碍了。” 高峻与卫国公简单说了一下此次捉拿金焕铭的策略和手法,李靖连连点头说,“如果对敌方内部矛盾没有透彻理解,成就此事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便是知已知彼的紧要!不过,龙兴护牧队的表现可圈可点。” “国公,成就此事,其实多亏了《六军境》,书上讲反间之法,必须敌内部有隙、方能施行。盖苏文除了他自已嫡系,对其他部众一向不大信任。” 卫国公不住点头,“但盖苏文总有醒悟过来的一天,眼下已然入冬,尚书令有没有预案、提防其恼羞成怒?盛冬举兵,于我不利呀。” “呵呵国公,我有预案,但料想他不会的。盛冬举兵于我是有不利,但于他,一年四季岂会有利?” “原因何在呢?”李靖问。 “此人极为要面子,十九年讨伐高丽时,陛下用纥干承基那么羞辱盖苏文,他都没敢动一动。除了慑于大唐军力,高丽遣奸之举,也实在是件不大光彩的事。” “而此次,恐怕到现在他还在认为金焕铭是奸细,已发展到平壤城和铁瓮城大动干戈的地步。即便以后他意识到错了,这么丢人的事又怎么好大肆往外宣扬?再说他也不亏了,借此机会大行排除异已之事,而且大功告成。” 李靖道,“尚书令借势之法堪称精妙,且不是简单的‘借’了!你先用一群羊来造势,又用反间法去因势,果然令人防不胜防!” 高峻道,“国公你这就是过奖了,要说到‘势’,有什么‘势’能抵得过大唐国运之盛、兵威之强?因而何为本、何为末,晚辈还是分得清楚的。” 思晴今天没有到子午峪去。 高峻说过,金焕铭羁押归案、行刑,并不是思摩一个人的私仇,但思晴去了子午峪,便会加深人们的这种印象。 皇帝在颁给各国的《绝高丽朝贡诏》里说得清楚,高丽心存侥幸,诈诡无信。大唐千里缉凶、拿到长安来处决,昭示的,是大唐旗帜鲜明的态度。 不过她听说,今天为了金焕铭之事,朝中专门罢朝一日,长安城万人空巷、能动的人,好多都拥去子午峪了。 各国的使臣们、朝中的大臣们去的也有不少,而且只要有兴趣,谁都可以射金焕铭一箭。 想不到金焕铭向来是拿毒箭去射别人,而且携技自狂,到头来一下子被射这么多箭,也够窝囊的了,更窝囊的是,被人从自己的防城中捉到这里射死。 两人在卫国公府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再留下去,李靖就该留饭了,于是起身告辞、回永宁坊来。 丽容、丽蓝上午去了中书舍人王前明的府上,将行苑南山的地契退给了王大人。回来时,身边也没有外人,丽容表示了对柳玉如的不满: “姐姐,她一定是不想看我们有些成就、抢了她的宠,又在峻那里吹过什么风。难道我们置办些家业、地产也有错?真是大惊小怪!” 又说谢金莲,“我看谢金莲就是让柳姐姐降伏住了,替柳姐姐顶缸、出头、打小报告,什么事都干。自己都生了儿子了,还怕她什么?!” 丽蓝心里认为柳玉如不是妹妹说的那样,她跋扈是有一点点跋扈,但平时对姐妹们也算宽容,而且她只是谨慎罢了。 “丽容,依我看,这次的事她并未如何如何,看起来她也紧张,怕我们吃了委屈……” “哼,那是她担心自己罢了,怕峻发作起来,别人怀疑到她头上。不过我是看出来了,越怕越被她揉搓,到最后就成了谢金莲那个熊样子……哼!等我也有了儿子……” 路上,她们遇到不少由子午峪返城的人,有上次到永宁坊串门的官眷见了她们,立刻停车与二人打招呼,“七夫人、九夫人,难道你们没去看热闹?” 丽容不以为然地道,“不过射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当初在白杨河,我和尚书令去轮台县,大晚上的在树上,摸着黑就……” 对方掩嘴而笑,“七夫人,就什么?” 丽容嗔道,“夫人,你想什么了!那时我在树上睡觉,他便在树下不远指挥一场大战,射死的人更多!” 对方连忙解释道,“哦!那便是我想到别的上面去了!果然是尚书令府上的夫人,见的大场面就是比我们多!” 对方还谈到了上午在子午峪的盛况,金焕铭被绑在思摩将军墓前约十五步远,先有长安的十几个官员上去射他,然后是外国使臣也有十几个上手的。 她说,“期间有件事已经传为笑柄了,福王李元婴从福州到长安来了,他也去子午峪了。” “如何?”丽容和丽蓝问。 “七夫人你知道,此时那个金焕铭身上已中了十多箭了,仍然在那里挺着胸脯子,眼睛还能眨。福王殿下上去,先在十五步上射了一箭,箭掉到金焕铭的脚前,没射中。再往前走到十步远,这一箭还是没射中,第三箭时福王都走到七步远了,他居然还是没射中!王爷脸臊得像红布似的!” 最后是颉利部的三千骑兵上去,每上去一人,便高声对金焕铭说,“我是代颉利部可汗、兵部尚书、思摩大首领还你这一箭!” 而他们的射技本就不错,在这样的距离上就更不必多说了。 前头的人故意不射金焕铭的要害,直到几百人射过后,金焕铭身上已经像刺猬了,他还在喘气。 丽容听了,撇了撇嘴,与丽蓝往回走。 心说,这个福王也真是不堪,有什么事大老远的非从福州跑过来现眼,怎么七步远还射不中。 丽容寻思,要是这么近的话,就是她与姐姐上去也不会失手的。 两人回府时,谢金莲迎上来问,“丽容,把地契送还王大人了?” 丽容没有吱声,拉着脸回自己屋里去了。 谢金莲站在当地眨着眼睛,被丽容甩了脸子,也说不上有多少尴尬。她站了一会儿,就又跑到柳玉如的屋里去了。 高峻和思晴回府不久,府门外有人通报,说颉利部三千人已大多返回了夏州,金焕铭的尸身被他们挖个坑,埋在了思摩大首领的墓地下手。 跪着。 而他们说,怕三千人都跑到永宁坊来乱糟糟的,不尊敬,因而只派了五个人过来向公主、尚书令及夫人们辞行。 高峻连忙请进,吩咐府上摆宴、款待这些人。 正说着,龙兴牧场的五名护牧队也到了,来拜见总牧监。 身为牧场中人,他们到长安的最大心愿,便是亲眼见一见他们的总牧监。这位大唐牧业的首官,此时在他们每个人的眼里已如一个神话了。 从子午峪赶回城中来时,人们对这五名龙兴牧场的护牧队表达了充分的尊敬,不简单!他们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十八九,但已经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 这五位护牧队发现,总牧监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英俊,孔武,目光很明亮,不知怎么就会给人以信心。 总牧监对他们也不严肃,大大咧咧请他们入席,问他们龙兴牧场眼下有多少马了,有没有下马驹子,野牧时最远到过哪里,问他们平时训练都练什么。 一会儿,酒席都摆上来,四夫人思晴已经在座,与夏州的五人说话。 总牧监吩咐管家,“你去请夫人们过来做陪。” 这就更是有面子了,不论夏州来的,还是龙兴牧场里来的,谁都知道尚书令府上的夫人们个个不同寻常。 不大一会,这些女子们都到前厅来,人们纷纷起身见礼,简直有点眼花缭乱了。 尚书令一一给这些人引见他的几位夫人,于是每个人都认得了哪个是柳夫人、哪个是谢夫人,哪个是樊夫人,暗暗惊讶怎么这么多品貌出众的女子都到一座府第中来了。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她们个个对牧场不是外行,连那位不怎么说话的六夫人一开口也不外行,问他们龙兴牧场有多少群。 当有人说了数目之后,六夫人说,“哦,真是不少,有两千四百匹了。” 高峻说,“你们头一次到长安,我便做你们鲁牧监的主,允给你们五天假期,在长安好好玩一玩。” 这就更好了,以前,他们有的人只到过平壤城,以为那便是规模不小了,但与长安比起来,平壤城居然连做小弟都不够格。 总牧监都发话了,鲁牧监当然不敢有意见,他们也就没有了顾虑。 桌上的气氛很热烈,有人起身,端了满满的酒敬总牧监的夫人们,先是龙兴牧场五人敬酒,然后夏州来人也敬,柳玉如等人都很给面子,每个人前前后后都喝了十多杯。 高峻怕冷落了夏州来人,便笑着问他们,“你们可都搬家了?” 这些人纷纷说搬了,夏州的崔元礼大人将颉利部迁来的牧户,年纪大的安顿在城内,而他们这些年轻的都安顿在夏州城外廓区,房子都是工部大员亲自督办着建造的,别提有多好了。 尚书令说,下一步,他想在颉利部原来的地面上再兴建五到八座牧场,北漠突厥马种耐力好,又有丰富肥沃的牧草,以牧御边,一举两得。 夏州五人便纷纷请战,请高大人允许他们将来到牧场中护牧。 大唐的护牧队名声在外,先是天山牧,接下来是龙兴牧护牧队,一东一西居然都是牛气哄哄,能做护牧队员,简直就比当个伙长、队正还觉的牛气。 人们说到了福王射箭的事,高峻一边琢磨,李元婴到长安来做什么,随口又问这些颉利部的来人,“前次嫁过去的女子们如何,真有些便宜你们了。” 桌上的气氛再上一个高潮。 有人道,“总牧监,这些人当然不错了,勤快懂礼,模样也好,在夏州,都要羡慕死好多人!不过今天到了永宁坊,我回去再也不敢显摆了。” “为什么?”高峻笑着问道。 “因为高大人的几位夫人个个美貌万分,宫中的王妃又能什么样?那些宫人们就更无法比了!而高大人还这样谦虚!” 又有个夏州来的人,对座间的一位同伴道,“而兄弟你就好了,夫人总算占住了一头,她要上山去砍柴,就比个小伙子还能背,真是羡慕人呢。” 但被提到的小伙子立刻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来。 尚书令忙问其故,而柳玉如、樊莺、崔嫣、丽蓝等人也看向他,猜测他一定是分到了一位模样丑些的。 小伙子说,“高大人,柳夫人,我们平常的人家,娶个夫人倒不求什么相貌,我夫人真像他所说的,身板子也结实,干活是把好手,里里外外就比我还能干,我又怎会羡慕他们呢?” 丽容低声道,“口不应心,那你还不高兴什么呢!” 那人道,“七夫人你误解了,就是因为我夫人做得太好了,我爹娘和我,都对她极为喜欢。” 但只是她好像有过什么仇家,前些日子还跑到夏州去寻仇,虽然她有惊无险,但闹得全家都提心吊胆。 高峻有些奇怪,“一位宫人罢了,一般年幼时即入宫,能有什么仇人?” 那人要求着来高大人府上,就有打算说一说此事,正好同伴提到,便从头说了出来, “高大人你说得不错,依小人看她的仇人就是宫里来的。” 有一次,他的新婚夫人独自上山砍柴,平时她也是一个人去。但这次就有四名男子凑上来,先说是问路,她指给他们。 而这些人问过了路却不走,又问她姓名。 这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子,便告诉了四人,然后俯身砍柴。 但这四人冷不防地蹿上来,一个人摁腿、两个人各抓了她一条胳膊,剩下的那人一下子、便将一根绳索套到了她脖子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3章 宫人遇险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她砍柴的地方正是山里,也没有什么人迹,这四人就是想人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她。 女子拼了命地挣扎,大声呼救。 一来这个女子在宫中是干粗活的,成年累月地劈柴,有把子力气,临急不知再从哪里凭添出来了几分。 再加上那四名男子在气力上也真有些不堪,又有个没想到,摁腿的那人被她一脚就蹬翻了,一直翻到了山坡底下。 抓胳膊的一人又被她拼命抖开了,随手抄起斧头乱砍,又砍伤了两个,而远处就有人听到动静赶过来。 四人没有得惩,仓皇逃走。 “但她怎么知道是宫里来的人要害她呢?” “谢夫人,我夫人事后回忆,说那四人没有胡须,说话尖声,而且她在挣扎时,还曾抓到一人的裤裆里了。” 谢金莲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哦,原来是这样,是这样,”但脸就红了。 桌上几位夫人先后站起来,说不胜酒力,要回后宅去休息。柳玉如、谢金莲、樊莺、崔嫣、李婉清、苏殷都离座了。 思晴说,“峻,这可太危险了,我能不能给夏州崔大人或丞相去个话,让他这一家搬到夏州城中去?总会好一点。” 高峻点头后,思晴也去了后宅。 丽蓝和丽容没走,高峻发现这姐妹两个的脸色有点发白。他问小伙子,“不知你夫人叫什么名字?或许有机会我能替她打听一下。” 小伙子说,“高大人,小人的夫人叫武婿娘,是从翠微宫遣出去的。” 尚书令留意到,丽容忽然面无血色,手中的筷子也掐不稳了,一下子掉在桌面上。 而丽蓝也魂不守舍,目光不定。 他轻声说,“武婿娘……我怎么没有印象呢?” 那人不好意思地回答,“三千个人,高大人如何都记得住呢,再说我夫人一点都不出众。” 尚书令笑着说,“哪里,四个男人都摁不住,已经够出众了。不过,万事小心为上,我会让夏州崔刺史将你们迁到城中去,以后不可让她一个人上山砍柴了!” 酒宴到未时方罢,夏州五人辞别高大人离京,而龙兴牧场五人去了驿馆。等高峻送走了人再回来,看到丽容和丽蓝仍在桌边坐着,不敢看他。 也许尚书令对其他的人不会留意,但唯一一位放出宫的五品才人的名字,他在审阅那些宫人名册时不会不记住。 而且高峻也特意问过内侍省,内侍省说此人出宫,正是中书令褚大人传的皇帝的话。 武媚娘——武婿娘。 那些出放宫人的名字他一个个看过,如果忽然冒出一个与才人名字如此相近有人来,以高峻的仔细,不会没有印象。 而一个才人,绝不会是粗手粗脚的劈柴宫人。 他大声吩咐道,“高白,安排个谨慎些的小厮,去史馆一趟,将出放三千宫人的全部案底给我拿到府上来。” 高白说,“大人,我自己跑一趟。” “不,你不要去,太招眼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史馆人要问,你就让他说,夏州刺史思晴,想看一看她们抵达夏州后的生计,要从中选几个人去询问一下。” 如果说尚书令要看,大可不必拿到家中来看,不然就显得过于的急切了。而思晴则不然,她在长安没有官衙,只能拿到家里来。 而且,高峻认为这件事太过的蹊跷。一个抄写吏不会偏偏在这个名字上犯错误,三千人中唯一一个才人,谁都会仔细看上一眼她是谁。 中书令亲自传达的、皇帝陛下指定的才人,谁又有这个胆量有意去写错! 尚书令府上的四夫人要看的东西,史馆中绝对没有人敢拖延,很快,去的人从修真坊史馆拿来了出放宫人的全部案底,有内侍省报上来的原件,也有后来誊写的册子。 果然,十六岁小吏抄写的上面只有个“武婿娘”,身份只写的“翠微宫宫人”,可“武媚娘”和“才人”之辞不见了。 而原件上唯一的才人,前边写的却是“武婿娘”! 那么这个砍柴遇袭的武婿娘,便是顶替了武媚娘的人了,而抄写时“才人”到“宫人”的转换,大可理解为掩人耳目。 在高峻的心中,已排除了笔误的可能。当时他在看内侍省报上来的名册时,已留意过这位才人,绝不是眼前的这个名字。 笔误,怎么可能改原件呢? 笔误,怎么可能换下了武媚娘,再遣人追踪到夏州去杀武婿娘灭口呢? 但一字之差,便化灵动为平庸了。 能有胆量改名册目录、同时能差得动四名宫中内侍、跑到近千里之外的夏州去灭口,就不是一个誊写吏能做到的了。 而对皇帝陛下指定放出的人,能够并敢于行掉包之计的,连内侍监卢崇道都不敢,这是掉头之罪。 高峻看了一眼举指失常的丽蓝,挥退了管家、下人,冲她喝道,“去叫思晴过来!!” 丽容忽然将面前的饭碗不小心拂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摔碎了。 不一会,丽蓝在前、思晴在后,柳玉如、谢金莲等所有人都从后宅过来了。 她们正在后边聊天,丽蓝神色慌张地过来叫人,她们都来了。 丽容暗想,“娘啊,这可怎么是好!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会儿我坦白还是不坦白呢?若推到誊写吏的身上,也不知成不成。” 高峻拿起签有他名字的原审件,递给柳玉如,指着那个“婿”字对她道,“夫人,你拿到太阳底下照一照,改得再以假乱真,但墨色不会一样。” 柳玉如依言出去,将那页纸到阳光下照。 丽容心中惊道,“我的娘,怎么有这个方法!可害苦我了!” 高峻对思晴说,“那晚你与哪几个人到书房来的?” 思晴说,“是我、婉清和丽容。但婉清只看了一页即回内宅了,后来我也有些劳乏,就……”说着,她便去看丽容,丽容把头垂下了。 柳玉如进来,“峻,我看了,这个‘婿’字原是在‘媚’字上添改的,因为墨迹比原来的浅了!” “丽容,你再去照照看。”高峻说道。 丽容怏怏地站起来,接了册子到外面照。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些温热,但她从里到外一片刺骨的冰冷。 “如何?”等她再进来,高峻问道。 “墨色是……是不一样的。”丽容答道。 “哼!我原来还怀疑内侍省的卢大人,但名册拿进府来之前,我明明看过了不是这个字,从府中拿出后就没再经过卢大人的手!那你们说,我该怀疑谁呢?” 除了丽蓝,人们都将目光投到了丽容的身上。 “如果是笔误,誊写吏不敢连原件都改了,那么……丽容,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是你改的,你就是在告诉我,这是太子改的!” 丽容身子一颤,眼里盈了眼泪。 就算自己矢口否认、太子也不会承担下来的,因为太子在这件事情上连面都未露过。 柳玉如吃惊地说道,“丽容,你怎么敢做这种事!连才人都敢换,这是要掉脑袋的!!” 其他人不可置信了看着丽容,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丽容抽泣起来,用手抹眼睛,肩膀一耸一耸的。什么都清楚了。 “柳姐姐救我!” 她哭道,“是在子午行苑的外边,武媚娘跑来求我的,那时老九也在场,才人说她不想出宫,求我想办法,我一时糊涂……” 高峻看了一眼丽蓝,此时连她也吓傻了,眼睛直着、眼珠一动也不动。而拿回名册那晚,这个老九还从饭桌上开始,就对自己抛着媚眼,那她便是同谋了。 高峻咧嘴冲丽容一笑,“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心机和胆量!那么思晴那晚提出要看名册,也是你的主意了?” 思晴去看丽蓝,丽蓝恍然未觉。 “先时你偷填婚书,过了一把西州户曹参军的瘾,我未追究你,反以为这是你情意决然。这次,你是不是也想过过尚书令的瘾?幸亏我不是什么亲王、柱国,不然你是不是还敢任命个县令、牧监什么的??” 丽容面无人色,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哭。 “峻,我错了……求你放过这一回。” 高峻叹了一口气,“陛下指明了要放出宫的才人,却仍在宫里!那么万一皇帝在宫里再看到此人,你说说,谁会放过我们这一大家子?!” 柳玉如一下子哭了,哽咽着道,“丽容!你怎么会干这种事!你不是一向挺聪明的么?!” 丽容坐在那里抽抽噎噎,看了柳玉如,看樊莺,再看崔嫣、思晴,希望她们给说句话,但这些人个个不看她。 高峻对柳玉如说道,“夫人,让她回西州吧,你替我写个休书。不要写她擅改名册的事,那她连命也保不住了!只说她斗狗、圈地,不服你管教。” 丽容哭着说,“峻……我不想走,我不回西州!” “去吧,马上去收拾,明早就走。” 高峻说,“念在以往情份上,我就枉法一次!不拉你去面圣了。将来,兴许陛下看在休你的份上,不会再追究你一个村妇的欺妄之罪。” 丽容哭着起身往后宅去,柳玉如拿着泪眼看谢金莲、樊莺、崔嫣,让她们跟过去帮忙。 这件突发事件给柳玉如带来的震惊、以及往事不堪回道的记忆,让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长安不是牧场村,丽容根本就不知道,她这样的身份做的都是什么。 待人走后,苏殷说,“峻,可她也曾在焉耆、为了守住一座城门而忘死的搏斗,也去黔州与崔夫人共同开过荒……” “可太子中庶子刘洎,也曾在岭南立下过奇功。马洇,也曾在黔州开过荒抗过旱,这便可成为他们妄行的理由?”苏殷不说话了。 李婉清央告道,“丽容是有不对,她若知道错误之大,也就不会擅自更改名册了,就让她回西州吧,连带照顾一下她和丽蓝姐的父母、还有蚕事房,而休书就……” 她正说着,谢金莲、樊莺、崔嫣已返回来了。 在丽容的床底下,她们看到了六大锭金子、以及一包精致的金玉饰物,一看就是宫中之物。 丽容再被叫过来,把什么都说了。这些东西有的来自于武媚娘的族兄武惟良,他眼下是幽州官屯的丞,有的来自于武媚娘本人。 “婉清,你还有说的么?”高峻问。 李婉清摇了摇头。 尚书令对柳玉如说,“夫人,你们都记着,从今往后任何人不许与这个武媚娘打交道!丽容你不必哭了,走吧,兴许你因此便少了一场无妄之灾。” 柳玉如说,“峻,要不我就陪丽容回一趟西州。” 高峻摇了摇头不同意,起身去了书房。 …… 第二天一大早,永宁坊尚书令府上的大门开了。 管家高白、菊儿两人,带着府上的护卫十人,一架马车,送丽容出府。 她的贴身丫环就不必跟着去了,丽容随身带了一只包裹,那些金子、金饰留在府上总有不妥,退又不便退,高峻都让她带着。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也就是一转眼、夏州小伙子在酒席上一句话,这件隐秘的事便暴露出来。 而所有的人到直到一夜之后,也没有转过神儿来。 柳玉如想同姐妹们一起送一送,高峻也不同意,丽蓝连提都没敢提一句。 丽容坐在马车里,一边走一边哭,柳玉如不得不写的休书,此时就在她的包裹里,与那些金子、首饰在一块。 路上所经的每一处驿站,在她们进京时都充满过欢乐的记忆,而此时在丽容的眼里,简直处处凄凉。 虽然高白和菊儿一路上对她照顾入微,入住驿馆时就不再说“七夫人”,而是改作了“丽容夫人”,她知道这里面的含义。 半月后,他们抵达了西州牧场村。 崔夫人得知消息之后,万分惊讶地迎出来,她认为丽容不该一个人回来。 而丽容一见她,便扑到崔夫人的怀里痛哭不止,大小姐甜甜仍亲热地称她作“七姨娘”,她也不能答应。 待诏夫人柳氏已经生产了一个男婴,闻知丽容的事后唏嘘不已,她做的太大了,柳氏对丽容虽有同情,但连客套的、对尚书令的一句埋怨也说不出口,只是建议丽容搬过来与崔夫人同住。 但丽容去了她父母在牧场西村的宅子,与他们住在了一处。 只过了一宿,丽容便来找崔夫人告辞,“母亲,我要回田地城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4章 西州风雪 崔夫人看得出,丽容只在她爹娘那住了一宿、就提出去田地城祖居,一定是她的父母也没给好脸色。 因为她此刻说话时眼睛都是红肿的,强忍着哭腔。 被尚书令休出门、从长安失魂落魄地被人送回来,这很丢人的。 牧场村的人们最初以为,这只是丽容的归省,但他们在七夫人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富贵还乡的优雅,反而连眼睛都不大好意思抬。 大管家高白、高白的夫人菊儿,只是匆匆将丽容送到,便立刻起身回了长安。高大人没有吩咐,因而也没有给丽容留下个侍候的丫环、仆妇什么的。 崔夫人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丽容,这个伶俐的女子一直以来都给她很好的印象,包括两人在西州的日子、去黔州抗旱的日子。 而很明显的,让丽容留在牧场村,丽容会更难受。蚕事房、织绫场处处都是熟人,见面说什么? 她就连牧场新村原来的家也不能进了。 夫人从自己的仆妇中派出一个来、再给丽容安排了一名小丫环随丽容到田地城去,告诉这两个人一定要好好照看丽容,尤其不能让她想不开。 崔夫人对两人说,“丽容虽然离开了长安,但她还是我的女儿。” 丽容听了再也忍不住,扑到崔氏身上痛悔地呜呜哭泣。 回到西村的那晚,父亲一听说她回来的原因,当时便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真给我们丢人,怎么不死在长安,还跑回来现眼做什么!” 老汉拿着扫地笤帚追着打女儿,丽容的娘在中间拦着,几笤帚全打到老太太身上,笤帚把儿也打断了, “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原以为只是丽蓝命苦,原来这个更不让人省心!放着人上人的好日子不过,非不往人里走,我连院门也不能出了。” 这么个情形,丽容还怎么在牧场村住呢。 二哥高峪和邓玉珑出面,给丽容套了车,除了行李居然也没什么好拉的,丽容只挎着她从长安带来的小包裹,与丫环、仆妇上了车。 田地城她的祖居还是老样子,不过此时看上去处处显示着阴冷。 乡亲们在坊口迎着,有人帮着提东西进院子,打扫两间屋子、窗纸重新糊了一遍,有人担了木柴过来,又将生火的灶也帮着掏了,火生起来。 有街坊的大娘嘀咕说,高大人官升的大了,人也变无情了。 立刻有他的丈夫制止道,“你一个乡下女人知道什么,敢胡说丽容长安的家事,以为长安人人都是乡里乡亲,做事不小心哪里行?再说你那小孙子,到眼下仍吃着庭州的津补,这可是高大人在西州时定下的规矩!” 丽容听了,立刻就想起高峻来,眼泪一下子就淌下来了。 她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在长安干得真是有点大发了,居然敢插手到宫廷的事情中去、去掺和一位五品才人的命运。 在长安时她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大,但一回到这座陈旧的祖居,这种反差就显出来了,因为出面来见她的最高官员,只是本城本坊快六十岁的坊正。 那时她是尚书令的七夫人,使个小小的手段,就能见到长安出放三千宫人的名册,并且大胆到在那上面动手脚。而此时她其实只是个坊民了。 崔氏派来的丫环仆妇一到田地城,便紧紧地盯住丽容,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两人做了饭与丽容吃了,又一起躺下来,听听她睡了,两人这才敢睡。 但在半夜时,丫环就让仆妇用力地推醒了,“你快起来!”仆妇是被冻醒的,外头下雪了,她发现丽容不在屋里。 她们慌忙穿衣爬起来,跑出去一看,丽容正站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身上早就落满了雪了,像一尊雪塑。 而她的身上只穿着衬衣,身上冰凉。两人拂了她身上的雪、将她扶到屋子里来躺下,马上就浑身发烫了。 第二天,高峪的第二架车子又到了,拉来了丽容的父母。老头子直到丽容走后也没有消气,当晚就咳了血,说死也要死到田地城来。 …… 长安永宁坊高府,送丽容走后,众人回府来,沉浸在沉闷的气氛中。 属于丽容的那套房子上了锁,丫环也另遣了。丽蓝回后宅来每次看到,心就一阵刺痛。 她与崔嫣的中间是丽容的屋子,此时再看,就好像自己单独让姐妹们分隔出来了似的。 丽蓝认为妹妹得了这么个结局,有自己这个当姐姐的照看、点醒不到的责任。说不定西州的父母此时也正在数落自己这方面的错处。 同样不大得劲的还有柳玉如,丽容离开后她也同样不开心。 不得不承认,当初丽容进入这个家中时所使的手段曾经令她不快,但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她乐见的,仿佛是自己找后帐。 她想找个机会同高峻诉说诉说,但高峻马上忙碌起来。 长安的官场风起云涌,而且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他身不由已地挑动起来的。 龙兴牧场押送金焕铭过程中,辽州都督李志恩的行径,尚书令是绝不会放过的——自他出道以来就没有放过一个类似的。 他可以放过王允达,因为王允达一门心思、也不掩饰地与自己做对,但人却简单的很。他也可以放过王达,即便王达偷偷写信到长安污告,那也是他自己的事。这哥俩充其量,做法也就是有点真小人。 他也可以看在崔夫人的情面上放过李弥,一个道理。 但一个小小的罗全,却丧命在高峻的手下。这人为达目的,不惜踩烂了众人辛苦制好的砖坯、冬月里放火焚烧牧草场、置牧场中多少的马匹于不顾,又逃到当时仍属敌对的颉利部去、反过身来坑害西州,这就不是人。 当初,李士勣递上松漠都督府的军情、并轻飘飘提出应对之法——禁绝闲人越境时,高峻就已经猜到了李士勣的小算盘。 他就是要看一看,对于龙兴牧场的越境之事,李士勣和他的嫡系们到底要怎么做。 此时在高峻的眼里,这个辽州都督李志恩,不顾大局、动用公权行私利之事,简直也不是人。 兔崽子,高某要让你在辽州都督的位子多坐上半个月,高某就回西州去,没资格做这个尚书令了。 高峻知道这都是兵部侍郎李士勣授意的,那么这件事就更不能拖延。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有的时候行事照顾得面面俱到,而有的时候毫不掩饰用意。 当初,刘敦行的身后站的可是太子中庶子刘洎,刘敦行仗着父亲的权势在西州胡作、惹毛了高峻,高峻也同样是不留情面的一脚。 高峻倒要看一看,水泼不进的东北军界是个什么反应。 尚书令在朝堂上直截了当地提出:松漠及室韦部新近发生的事件,暴露出辽州一线反应迟钝,简直毫无建树! 辽州这个地方,是沟通内地与高丽前线、内地与北部羁縻州府的枢钮地带,派个低能人坐在那里不合适。 他就是这么说的,丝毫也不掩饰。 这让满朝的大臣们头一次见到了尚书令的另一种行事风格,不绕圈子、不计后果,说这话时连一眼也不看站在旁边的李士勣。 李士勣的喉头一连动了几动,也没敢吱声,内心的惊骇无以言表。 高峻这番话用在营州也同样适合,而且看起来,营州沟联内地与北部羁縻州府的作用更大些。 但他不说营州只说辽州,那便是已经明确表达对辽州的不满了。 李士勣寄希望于太子殿下站出来说句抹稀泥的话,太子也有可能问一问自己的想法,那么自己就可稍微地讲一讲了。 高峻摆明了要动李志恩,说一位中州都督是“低能人”的话都讲出来了,而辽州又那么的重要。 但真让他动了李志恩——这个对自己一向言听计从的人,那么他在幽州、营辽一线的根基也就出现动摇了。 李士勣拿眼睛去看太子,发现太子也有些吃惊,他觉得有门儿,支着耳朵听太子是什么态度。 李治道,“尚书令所言,寡人也有感觉。” 李士勣的心一沉,太子居然连一句转圆的话都没有。 李治道,“能做到刺史高位的,总有些能力的功绩,但不排除享受日久,便心有懈怠、求稳顾私。但边疆重地就不适合他了。但不知尚书令有什么好的地方安排他呢?” 高峻也暗暗舒了口气,回道,“殿下,这个我没有仔细想过,但接替辽州都督之职的人选倒有一个。” “是谁?”太子问。 高峻看了看江夏王李道宗,王爷站出来道,“微臣举荐新任雷州刺史——李弥。此人弓马纯熟,适合辽州环境。” 李道宗说罢,又瞟了赵国公一下,赵国公乐得送个人情,也道,“王爷所提此人,真是恰当之至!李弥在黔州时即崭露头角,很有些勤勉的姿态。” 他的小儿子长孙润在兵部新贵,此次迎接龙兴牧场人时又大露了一次脸,在高峻的手底下正是前途无量。 那么他小小地、削弱一下李士勣这个兵部的老侍郎未尝不可。 李治说,“尚书令也是这个意思吗?” 高峻道,“正是此人。” “那就暂且定下,待寡人去禀明了陛下知道。” 就这么,辽州都督李志恩从辽州卸职了,而李弥,从国土的最南端一下子成了北部重地的首官。 人们发现,在翠微宫里的皇帝显然注意力不在这件大事上,他只是简单地将李志恩、李弥两人来了个对掉,让李志恩去了雷州,出任下州刺史。 而李弥,因当廷三位大员的联合举荐,一下子到辽州出任了中州都督。 从这件事情上,人们再看到了军界力量的此消彼涨,也看到了尚书令做事的雷厉风行。另外……难道雷州就不是边疆重地?! 幽、营、平、辽一线向来没有谁敢轻动,太子监国之前好长的一段日子,皇帝都没有过类似的想法。 但高峻在朝堂上的一个建议,寥寥数语,这个常态便被打破了。 大臣们只在面对自己的至亲家人时,才敢将这件事讲出来,“尚书令到长安这么短的时间,便敢动英国公的人,简直太有些不可思议!” “总之要是我的话,刚到长安,也未培植什么力量,突然的便对北方军界开刀,是万万也不敢的。” “老爷,你能与尚书令比么?他行事可不是莽撞!你看看自他出道,大唐的东、西、南、北,哪里不是老老实实的?陛下不放心的话,怎么能到翠微宫休闲这样久!” “再说,李志恩再不好惹又能怎样?难道高峻怕他翻脸?还是先看一看铁瓮城那个万箭穿身的金焕铭吧。” “总之依本官看,这是陛下苦心布好的局面呀!太子年轻、宰辅也年轻,两个人行事都不拖泥带水,动个封疆大吏像摘个柿子,看来这可真是要开六部新风了,本官从此也要抖擞起精神来!” 接下来,泉州赈灾一事也有了结果,灾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也没有出现大役。鄂州、荆州、扬州三位长史已各返任地,长安对他们不但多有勉励,而且各人都升了一级散阶。 而工部的水部郎中王盛泰,随即出任了正五品上阶的御史中丞,升了两阶。 户部的仓部郎中郑叔矩提任了谏议大夫,也升了两阶。 刑部的都官郎中翟沈生升任了给事中,也升了两阶。 人们算是看明白了,凡是随着尚书令干事的,总能站到露脸的位置上。 连建州的刺史王茸,以赈灾初期的三船快粮,也受到长安的褒奖和勉励。 这些人、这些事,无疑在吏部都要备案的。有的人虽然当时没见提升,但无疑的,已经站到提职线的后边等机会了。 尚书令的眼中不揉沙子,辽州四名巡江的小兵康三郎、刘大篓、刘二篓、钱够使,同时出任了辽州城四个城门的令史,流外三等。 当然,这样芝麻小官的任命不必由尚书省下达,尚书令只是专门去话,给钱令史改了个名子,叫“钱能使”。 钱再多,你得能用才行,听起来也很不错了。 英国公李士勣在朝堂上不敢吱声,但回家后大发雷霆,冲两个丫头撒气,非说她们端上来的茶太烫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5章 漫漫长夜 府中人也没人认为他瞎说,因为英国公的嘴上真的鼓有一只水泡,看来这股邪火上的不算小了。 一个毛头小子,一做了尚书令便拿一位国公的手下开刀,李士勣只要一想起来,恨不得让人狠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这是怎么了,堂堂的英国公做事一向十拿九稳,算无遗策,也曾被陛下十分的倚重啊。 难道一遇到高峻,脑筋竟变得这样不堪、昏招连连、让人弄得跟头把式! …… 太子在翠微宫,与皇帝在一起。 按着父亲的大政方针,李治一直在坚决地支持尚书令的主张。但这次的事连太子也有些意外,意外于高峻的行事坚决和果断。 但皇帝对近期的几件大事的处置依然很简单,对尚书令的建议都是很快地同意了,因而李治认为,事情还未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父皇,尚书令此举,用意我倒清楚,削弱一下英国公在辽东的力量未偿不可。但儿臣担心此削彼涨,尚书令的这个举动,就比他在朝中安插多少名亲信还吓人啊。”太子笑着说道。 皇帝道,“尚书令嘛,一个‘令’字可不是乱加的,总是捻个蚂蚁、挠个痒痒如何立威?再说英国公也欠整!” 为打消太子的疑虑,皇帝吩咐在翠微宫赐宴,父子对酌、好好地聊一聊,“依朕看,高峻可不是一个行事莽撞的人,他的细心与谨慎远超一般人所见到的。” 李治问道,“父皇,怎么讲?” 皇帝饮了一盏,与儿子说起了上次问高峻的一件事: 在吐蕃的西南面,隔着大山,此时正有个幅原辽阔的戒日国,这国乃是孔雀帝国崩溃后重新统一起来的。 听说戒日王——曷利沙很会打仗,定都曲女城之后,曷利沙很有些向化大唐之意。 从贞观十五年起,曷利沙便遣人出使长安,带来过火珠、郁金香、菩提树等贡品,表示出要进一步强化唐、戒两国关系的意愿。 前些日子,大唐皇帝派右率府长史王玄策,率三十人的使团出使戒日国,并降玺书进行慰问。 皇帝上次在高峻、苏殷到翠微宫来时,曾经问过高峻对此事的意见,当时高峻以不了解此国为由,什么话都未讲。 太子道,“父皇,这就能看出高峻的谨慎?” 皇帝摇摇头道,“远远不止这些,因为在一天后,赵国公便到翠微宫来见朕了。” 长孙无忌是皇帝的舅子,因为皇后的原因,也因为他一直以来所建的功勋,长孙大人一直深受皇帝的倚重和信赖,说话也不隔心。 有时候长孙大人急了眼,当面揭皇帝短处的事也有过。 三言两语过后,长孙无忌便谈到了对联络戒日帝国的意见。 赵国公说,戒日国与大唐中间,隔了一个与长安交好的吐蕃,如今我们隔了吐蕃的崇山峻岭、再去结交更远的戒日国,总有牵制吐蕃的意思在里面。 将来交好了戒日国,有可能疏远了吐蕃,而戒日的力量我们一点也借不上啊。赵国公说,硬要借也可以,但须越过吐蕃才行。 但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长孙大人说,“远交近攻之法,用在强大的吐蕃身上,就有失陛下一向的平衡之道啊。” 皇帝对太子道,“朕在听了赵国公的一席话后,自认为与戒日国的交往方略是有些草率了!但朕也是个人,也想文治武功让世人认可,” 太子问,“那这与高峻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笑道,以朕对赵国公的了解,他本不擅长此类问题的分析。但他偏偏在朕问过高峻之后、便跑过来说这番话,你不觉得有些怪吗? 皇帝分析,其实高峻在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时,便有上述的想法。 但他当时不说出来,那一定是担心:他与吐蕃首领松赞的结拜一事,会令朕不大信服他所持的观点。 同时,高峻又不想隐瞒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于是便拐个弯子、求赵国公跑过来陈述了。 皇帝道,“朕从这一件事情上,一是看到了高峻的慎重,二是看出此人在大事上没有私心,三嘛……此人的目光远非李士勣可比。” “而尚书令釜底抽薪、换掉辽州都督李志恩之举,在朕看来只是与上次掀英国公一个跟头很是类似了!” 他说,“你要知道,朝堂上有好多的事,是不便由皇帝或太子直接提出来的,比如换下李志恩,以什么理由?但一个尚书令,如果没有这点作派,又怎么能使政令畅通无阻呢?他也就不配再坐到尚书令的位子上了。” 李治道,“儿臣这才意识到,父皇为什么许久不任尚书令的原因了。能够做到高峻这样的,在大唐历任宰相中也很少见。” 父子俩你一杯、我一盏,又说到了尚书令的问题。 “唐因隋制,以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共议国政,称之为宰相,但后来,以朕曾为尚书令,臣下避而不敢居,于是以左仆射为尚书省长官,其实,” 皇帝说,“这只是个托辞罢了,真正的原因是尚书令品位太高,权势过于的重啊,朕无合适人选,绝不轻易授人。” 李治在琢磨皇帝这句话的意思。 “自周以来,‘辅弼天子’一直是历朝设置宰相的一条不刊之法。一个好宰相乃是天子的膀臂。但相权坐大、炙手可热的权势又触犯了‘仆大妨主’的天条。” 太子道,“是呀,远的不说,前隋的尚书令杨素,便导演了的皇位易主的事情。若非他居位弄事,前隋也不会这么快亡掉。” “你读过后汉书,后汉尚书令的权力几出皇帝之右,当时的三公、列卿车马行于道路,遇到尚书令车驾均须回车避让,不得卫士传呼不敢过去。尚书令权重如此,朝政又岂能不出大事!” 太子道,“隋代尚书令统领六部事务,权兼议政、执政双重角色,在三省宰相中地位独尊,被称为‘真宰相’,而如此重职,也真是不能轻易予人。” 高祖起兵攻占长安,扶立隋帝杨侑时,曾自任尚书令。 次年,高祖被晋为唐王,又以长子建成出任尚书令。 立国后,建成被册立为皇太子,便由秦王继任尚书令。 这样,父子三人相继垄断了尚书令职位,始终不肯将此职授于异姓大臣。 这种做法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唐初尚书令的地位得到了强化。其实,这是一种假象,皇族亲任尚书令的背后,隐含着削夺尚书省权力的意图。 太子李治联系此后尚书令虚置多年的事实,不难明白这中间的奥妙。 而表面上所说的,因避讳皇帝曾亲任其职、而不委任尚书令的说法也是靠不住的。 自古子避父讳、臣避君讳。 高祖既已做过尚书令,贞观皇帝身为儿子就该依礼避让、不再出任。事实上皇帝在秦王时便继任了父亲曾担任过的尚书令,岂不有悖礼制? 贞观朝,几乎是在尚书令被虚废的同时,左右仆射也失去了昔日想当然的宰相资格,仆射必须加衔、方可行使宰相职权。 比如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及平章事”、“知政事”、“参知机务”之衔,这样才算作是宰相了。 皇帝道,“尚书省在三省之中独领风骚,不可不抑!因而自高祖以来,一向是将枢密事宜悉委于中书省,而八座之官仅仅是按着议定的章程、去执行而已。” 八座之官,指的是尚书省左、右仆射,及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尚书。 “正如父皇所言,我们一直在抑制尚书令之权,又许久不设此职了。那么高峻的出任,是否意味着父皇已彻底看准了此人呢?” 贞观皇帝又饮了一杯酒,寻思着这句话该怎么说。 向来是君强则须宰相弱,而君弱则须宰相强,两者都强则势成水火,都弱则万事不举、朝纲不振。 太子仁孝有余、而决断不足,这才是他立意要重新委任尚书令的原因。 但皇帝怎么能当着太子的面说出来呢? “嗯,朕几乎已经看好了!此人每次行事,都甚合朕意……朕相信,一个人要刻意地去装,不可能事事装的好,但高峻自出道以来的所行,事无大小,朕至今竟然都是满意的!” 他没有说的是,趁着自己身体尚健,对尚书令高峻的考察自然可以接着进行下去。 大事须及早,这也是他急着委任尚书令、而退身至翠微宫的原因。 如果不幸、在接下来高峻被他发现品行不端,那么,哪怕是坐镇在翠微宫中一年、两年都不问朝政,皇帝相信也没有谁、能够有本事翻出他的手掌心。 万一自己看错了人,总有时间来纠正。 万幸自己没有看错人,不是也更有充裕的时间、让年轻的尚书令进一步成熟起来?并且让太子成就古往今来、君臣同心同德的一段佳话。 那么,盛世有凭! 太子说,“那儿臣便按着父皇先前所说,与尚书令绝不相疑。” 皇帝道,“至少你直到眼下,也仍该这么做!” 父子两个已许久不曾这样推心置腹地长谈过了,而且今晚皇帝的酒量相当的不错,他自己已喝进去了两坛。 “尚书令前日刚刚做了一件事,你可知是什么?” 李治不知皇帝说的是哪一件,高峻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可真多了去了。他摇头,期待皇帝别卖关子、直接说下去。 皇帝平静地说道,“他将自己的七夫人休掉了。” “哦?!”李治果然不知,“是以的什么理由?他的七夫人儿臣是知道、也见过的,很娇俏的一个人,也很是伶俐,而且与尚书令的九夫人正是亲姐妹,什么原因呢?” “呵呵,东阳来过翠微宫,向朕说,尚书令的这位七夫人参与了东市斗犬、还无偿圈占了子午谷山南的一百七十亩地!” 李治一时没有说话,这种事在大臣家眷之中都有,高峻是不是对自己的如夫人太狠了? 不过,尚书令这么做总是好事,父皇所讲的“开六部之风”,也真有了着脚之处了。 还有一个令他暗自舒了口气的、不能与皇帝明说的原因,就是武媚娘没有按着“出放诏”出宫的事情。 直到现在,李治也不能确定,那次下雨时皇帝口谕、令武媚娘可以宿在太子别宫的用意,到底是指的雨日那一时、还是长期有效。 他总是觉得,皇帝那次的雨中口旨,是雨天的情势所然、是短期的。 可他又不敢打听、也不愿相信,而且他同这位女子的关系已不可逆转了。 而促成武媚娘留下来的,恰恰是高峻的这位七夫人背着尚书令做的! 现在七夫人已经离开长安了,那知情的人就几乎没有了。 除了那个“武婿娘”。 四名偷偷远赴夏州的、不中用的太子东宫内侍,几乎就坏了太子的大事,他们四个人连一个劈柴的宫人都摁不住,还真不如不去了。 不知不觉间,漫漫长夜即将过去。 皇帝兴致盎然,本来还想与太子聊一聊高峻奏请将邓州分州一事。 这件事被高峻说的煞有介事,又是宽乡窄乡,又是北边好了、南边少了,但皇帝猜出尚书令在奏章中的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均田制受到的困扰。 高峻很聪明,没有直接提出这个问题,但皇帝也不傻、不会不知道与岭南山岭、水文、林木相近的,绝非首推邓州,黔州、郎州、辰州等地比比皆是。 皇帝离着邓州也不远,只须派个人过秦岭、到邓州打听一下也就清楚了,那里最大的问题乃是程刺史圈地。 但圈地这个事绝非程刺史一人在做,朝中大有渐演成风的趋势,王公、大臣、公主都有。 皇帝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从何处入手,高峻恰在上任后提出来了。 且此事的处理很有借鉴之处,叫作“收蛋赶鸡”之法。你圈好了地方下了蛋,我只须吏部一纸公文让你腾腾地方!哼哼! 而且高峻的奏章还让他记起了忽略许久儿子——顺阳王李泰,他的处境并不好,居然也与这个程刺史有关。 但皇帝不认为、李泰的事也是高峻上呈奏章的原因,因为他从未听说过这两个人有过什么来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6章 良好开端 不过皇帝还是进一步了解了高峻的行事方式,他认准的事总要提出来,不然恐怕憋出病来,但提出的方式各种各样。 比如上次,西域请求大唐公主和亲,高峻在西州明明不愿意,却只字也不提,偏偏在奏章中说什么旱情,然后让西域使者带奏章来长安! 和亲与旱情这两件事有关系吗?但皇帝偏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帝想了这么多。 恰巧太子想起了武媚娘的事,神情上也有一时的恍惚,被皇帝错认为是他困顿了,于是便对太子说、他大可不必半夜赶回长安去了, “就宿在太子别宫吧”。 …… 丽容走后,丽蓝在府中常常像欠了谁的钱,寡言少语。 同样是姐妹,怎么柳玉如和崔嫣就不出这种事? 那么丽容的失足,有一大半的原因也在自己身上了,没有尽到提醒之责。 但她真提醒了能管用吗?在交河县温汤给自己帮忙时,妹妹丽容何时服过自己!说她一句能顶回十句。 一连好几天,高峻偏偏都到她房里来,也不做什么,再说丽蓝也提不起兴趣。而樊莺和崔嫣、谢金莲也很反常地没有因此而念什么山音。 丽蓝猜到她们一定都商量好了,是怕自己感到落陌。 高峻晚上到丽蓝这里躺下,头枕了手与她说,让丽容走他也很难做决定,但这对于丽容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丽蓝轻声道,“干嘛非要休她呢,回去让她怎么活下去,整座牧场村都是熟人,而我爹娘也会气坏的,他们一向老实巴交,从不做逾理的事。” 高峻说,有欠便有偿,我不休了她,难道是让她回西州省亲?让她彻底离开长安、离开永宁坊做个普通人,也就使她脱离了最大的危险了。 尚书令让丽蓝仔细地、想一想出现在夏州的那四名内侍,“这是为什么?因为那名劈柴的宫人,是个知情者!” “可丽容也是知情者呀,离开我们无依无靠的,她岂不也很危险。” “她们不一样,出放的劈柴宫人、和尚书令休出去的如夫人,身份仍有天壤之别。丽容离开长安后如果守口如瓶,只会令人放心、生不出杀心。” 丽蓝道,“那我一定写封信,叮嘱她什么也别乱说。” 高峻道,“你果然傻过你妹妹,别人不说你倒先说。” 丽蓝不好意思,听高峻再道,“丽容如此行事,再留在长安,那可就连累了府中所有人。此时我也有些舍不得她,但你们这些人我就舍得?” 丽蓝道,“峻,可我也有责任,没有主张,没有制止她。” 高峻说,你的主张强过她!在沙丫城,你与陈捕头的隔窗对话,那些护牧队都告诉我了,你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同谋都算不上,只能算被她劫持。 丽蓝一阵子的感动,偎到他身边道,“连我也以为丽容做得滴水不漏,谁知你听了夏州人一句话,直接就将这事看明了!我以前都不知道,将字拿到太阳下去照,能看出不同。真担心你在盛怒之下连我一块赶走,那我便一刻也不想活了!” 高峻低声道,其实我当时真有这样的冲动,但见你眼睛发直,就忍下了。 丽蓝听了,居然在他怀中大大地打了个冷战。 她不因此而难为情,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 想当初,高峻只凭牧场西村、爹娘院门前的一封羊皮信,便锁定了爹娘的去向,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那我妹妹还有希望……再回……”高峻没有回答她,而她也不打算再追问了,以免破坏了此时的美好气氛。 但今晚,无疑是个良好的开端,丽蓝先从内心里开朗起来。 …… 早上,高峻有些睡过了头,等门外丽蓝的贴身丫环来敲内室的门时,丽蓝也正在睡着。 高峻连忙爬起来洗漱,而丽蓝先跑出去看饭好了没有,不能误了高峻上早朝。 早朝规矩甚严,连文武两班大臣谁排在先、谁排在后都有明确的章法。 凡上朝,各人的位置首先看官职,职位相同的,则爵位高者排先,连爵位也相同的,年龄大的排在前边。文散官排于职事官之后,武散官又在文散官之后,勋官再次之。 同职者,李姓官排在前、异姓官居后。亲王任官职的,排位在太子太保之下。有国公爵位的排在三品之下。郡公爵的,排在从三品之下……伯爵居五品之下。 差一点也不成,大臣们上朝都是提前去候着,有个谁有假而不至,那么位置的变化要经过好一阵端详,不然站错了,侍御史要参劾。 高峻还好一点,因为他的品阶是正二品,有资格排他前头的,其实就是个长孙无忌。 而两人一文一武不在同一列,那么高峻也是头一个。 但尚书令仍然没有晚到的特权,迟到一次,自会有侍御史记录在案、罚俸。 连罚三次的话,即便是尚书令,也同样会遭到弹劾。 今天看来是真有些晚了,长孙润在街口等了尚书令好一阵子,看看人还没影子,以为高峻请了假,便独自先走了。 高峻带着护卫急匆匆地往前赶,但刚要出大街,永宁坊大街的街口便闪出来五辆马车。 四驾是陪驾、一驾车子是主驾,车上边的装饰和旗帜、马匹和驭者的规模以及陪驾的档次显示,这是亲王的车队。 不巧的是,五辆马车像是有预谋的一般,一字排开,将尚书令及护卫们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们根本过不去了。 护卫们连忙勒马,再往前驰去,两下里就该撞上了。 主驾车上除了驭者四人,还有王府的校尉两人,当时有人高声道,“什么人敢挡福王的车,还不快闪开。” 高峻勒马未动,炭火焦躁地踏着步子也有些不耐烦。尚书令不动,卫队也不动,看高大人的示下。 在这个时候两下里遇到,高峻当时便有些明白了。 在泉州时,福王远道购得的几车狗从泉州经过,愣是让他给剐了三条最凶猛的,听说剩下的也都吓傻了,福王为此赔了一大笔钱。 但今天,对方摆明了就是来找茬儿的,就是想让尚书令迟到罚俸。 别说他想让开,就以对方这个阵式,这边怎么躲,都“挡”着人家。 高峻在马上抱拳,“原来是福王殿下驾到,臣走得匆忙,挡了殿下的去路了!不知王爷何往?” 车内道,“本王要去哪里,要与尚书令高大人讲吗?高大人只须速速让开来放本王过去也就罢了,哪来这么多的话?” 高峻道,“这是应该,但臣要往哪里躲,请福王给个明示。” 车内托大得很,也不露面,只是说道,“高大人往哪里躲我可不管,哪怕你退回去也行啊。” 高峻的眉头皱了皱,没动。 让人堵到自家坊街的街口来堵住,这就有些欺负人了。对方虽说是位亲王,但职事只是福州都督,比自己还低着足足三阶呢,如果上朝的话,李元婴要与尚书令隔好几个人排在下手。 但显然,福王李元婴在此时跑过来,当然不是奉命进京的,不然他也早该去候朝了。 他摆明了就是要拿皇族的身份来挡自己,恶心人玩。 尚书令笑了笑,拱拱手道,“臣也从未见过福王殿下,早听说福王英气逼人,果然逼得微臣无路可去了!但微臣还要上朝,王爷你说臣该怎么做?” “我管你呢,高大人宰我狗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日?!今天本王是不必上朝的,也不挡谁。谁挡了本王,本王也不与他一般见识,不会跑到翠微宫去见皇兄说理。嘿嘿,但尚书令,御史会不会与你说理,就说不好了!” 主驾上的两名随车校尉高声道,“还不快闪开!” 车内道,“休得无理!高大人的身份也是你们呦喝的?不过他毁了本王的心爱之物,本王好说话,只要尚书令拿出他的心爱之物,本王立刻就走。” 校尉向车内道,“不知王爷要什么?” 车内道,“早听说尚书令有一口宝刀,上朝也带着,不知可不可割爱?” 他说的没错,这口乌刀高峻只要出门必带,上朝时先交给护卫,散朝时再接过来,去尚书省官衙也不离身。 高峻笑道,“王爷不知,此刀乃是本官的命,不能给人。” “那些狗就不是本王的命了!?高大人不让刀,本王便天天来这里走一趟,高大人你看着办。” “王爷此言差了!不是高某不舍得此刀,常言道,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啊。王爷七步之内连五花大绑的金焕铭都射不准,想来手劲有限。” 车中无声。 “此刀给了王爷,万一一个拿不住,那可不止是砍伤脚面的事了,估计王爷便成了拐子!伤了王爷,本官岂有命在!” 说着,尚书令抽刀在手,真是乌漆漆的一柄好刀,在朝阳之下一点光都没有,透着瘆人的寒气! 他将牛筋马鞭的鞭梢往刀刃上一搭,“噗”地狠吹一口气,鞭梢就断了。 “王爷,你可看到了?微臣相信王爷的皮靴怎么也不如牛筋来得劲道。” “哼,高大人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逗乐子,本王还是劝你赶紧绕道吧,不然晚了罚俸的话,这可不是高大人的脸面。” “哼,微臣左右已经晚了,就不再去朝堂,反正太子殿下问起来,臣就说永宁坊大街的前后,被两位福王殿下挡住了,路行不通啊。估计太子看在两位福王的面上,也不会苛责于我。” “高大人你真会开玩笑,怎么会有两位福王?” 高峻道,“本官猜这边车中的是假福王,而你让本官去绕的路上才是真的!本官才不去绕,等那边撞了墙,再返回来,这个假的溜了,本官如何拿他办个冒充皇族之罪?” “你、你大胆,敢污蔑本……本……” 尚书令喝道,“来人!挡我道者一个不许走脱!给本官揭帘验明正身,拿错了本官去与皇帝陛下请罪,拿对了算他命苦!” 五驾车子连大带小突然骚动起来,驭者抖着缰绳慌忙地要掉转车头,但车子挤得严实,这么一来更纠结到了一块。 而尚书令的三十多名护卫已经一呼而上,谁也走不了了。 主驾中的“福王”终于现身,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高峻认出其中一个正是福王府的法曹参军陈蕃,在泉州时见过,而另一人是个王府的典签,战战兢兢地没了先前的气势。 “陈蕃!你身为法曹参军,知法犯法、冒充亲王、招摇到永宁坊来,阻挡本官上朝议事事小,光天化日、称翠微宫陛下为皇兄、欺君事大,摸摸你的脑袋还在不在!” 两人对今日之事,未出行便吓个够呛,但福王说一不敢二,谁敢违拗!因而结了伴来冒充,今天都走不了了! 福王给他们安排的绝妙之计,不知怎么就被尚书令给识破了! 那么接下来等着他们的惩处,处,处……陈蕃的裤子里只觉得一热,很快鞋跟底下就淌湿了一大片。 “你们擅乘亲王车驾,大逆不道,本官这就乱刀劈了你们也是可以!” 车上两人屁滚尿流,已经一下子都跌到车下来,跪在尚书令的马前嗑头如捣蒜,“高大人饶命,高大人饶命!小人身不由已啊!” “来人,将这两个浑帐捆起来,先押在府中的马厩里,待审问清楚,本官定要到翠微宫面见陛下,将此事说个清楚!其他人还不快给本官滚!” 此时朝也不能上了,高峻气呼呼拨马回府,坐在正厅中生气。 柳玉如等人见高峻去而复回,都来问缘故,听他讲过后人人气得不用说。 丽蓝问,“但是峻,假福王躲在车里不露面,你又从未见过他,是如何辨别得清的?” 高峻道,“亲王车驾出行,骑曹参军必在驭者身边,但今天却不见此官打扮,这是一疑。只是开始我虽然怀疑,却不敢确认。” “后来呢?”樊莺问。 “后来车中数次催我绕道我便有疑问了,若那时绕道的话,其实恰能赶上入朝,但他们此来、就为使我晚到,因何却数次催我绕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7章 三头齐聚 ,丽蓝说,“你若绕了,才真的行不通,因为那边才是真的福王。” 尚书令说,“真福王再蛮横不讲道理,我总不能暴打他一顿!等我绕道不通、再返回来,估计两边的人都该没影子了。那我晚也晚了,连贼证都没有一个,这个亏就吃大了!” 谢金莲骂道,“想不到,这个福王玩狗倒玩得这样聪明,怎么不上个正道!再换任何一个人非让他绕迷糊了不可,也不看看他面对的是谁!” 高峻笑道,“他先说要我的乌刀,但我将刀拿出来,车上居然连帘子都不挑一挑。我拿福王射箭一事相讥讽,他们居然还不敢露头,这才真正令人起疑,接下来只须两句大话,不由他不自己滚出来。” “那接下来福王会怎么办?”夫人们问道。 “哼,我管他怎么办?总之本官今日朝会迟到,有个亲王替我,他们在永宁坊装得好好的,也没什么纰漏,但三言两语就让人家识破了。 回来的人为了给自己搪塞,对福王道,“这次就不该让陈蕃大人前去,因为他在泉州也吓破过胆呀!” 事情复杂了! 李元婴一时之间没有了主意。本来他只想以亲王的身份给高峻来一个下马威,让他小尝一下福王的苦头也就成了。 但这次,自己的两名王官被尚书令给扣下了,总得捞出来吧? 不然的话,陈蕃的夫人还好打发,但崔简的夫人郑曼那儿还是个麻烦,李元婴可是真怕这个母老虎了。 真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让她举着鞋底子、满院子的追着一位王爷撒泼,你说堂堂的亲王能跟她一般见识? 这还在其次,万一闹的再大些,让翠微宫皇兄知道了,可就不是一时能够应对的。 因为此事被皇兄申斥几句也行,就怕尚书令那里不放过,陛下若是追究起他擅离封地、无诏入京之事,那么杀一儆百、免了他的封爵也是极有可能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派人到永宁坊,去打探一下被扣到高府的这两人下落,而王爷自己是不便屈尊前去的, “去个人到永宁坊,拿本王的名刺提人,这还了得!尚书令又如何?敢扣本王的王官!” 很快,去的人就回来了,人没有捞出来。 李元婴先看他的脖子、脸,屁股上也没脚印子,没有鼻青脸肿,就是说永宁坊还算客气。王爷问,“怎么回事?” “王爷,是高府大管家高白……二夫人雪莲出面,她连门都没让我们进,说高大人不在府上、去衙门里了。高白也去西州送人,而府上都是女眷不便接待,她让我们晚上、等尚书令回府后再去个人问问。” 李元婴让人不软不硬地驳回来,坐卧不宁地等到晚上,再派个人去问。 去的人回来说,还是高府大管家的二夫人出面,尚书令不知道福王的人去府上,因而晚上与朋友在府外喝酒,回来已醉的人事不知,不能见客。 “算了。”李元婴泄了气,“不用去了,这条路行不通。” 尚书令后劲绵绵,也不来硬的,但李元婴知道,这次自己是碰到棉花上了,无处着力。 此时这个亲王的身份仿佛就变成了累缀,迁延一天就难受一天。福州不能这么回去,不回去的话,早晚翠微宫会问到他头上来。 晚上,李元婴连饭也没心事吃,心烦意乱。 而此时,府中的人来回禀:英国公李士勣、新任雷州刺史李志恩到访。 李元婴连忙叫“请”,将两人迎了进来。 英国公还是老样子,但嘴头儿上话。 李士勣道,“李刺史这是到吏部换过了关防,马上便要去雷州了,他可是生怕与王爷失之交臂,求下官带他来拜见王爷。” 李元婴哼了一声,“尚书令倒是很照顾李大人了!但本王与李大人比起来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了!” 英国公忙问缘故,李元婴将事情头尾一说。 他叹着气道“只怪我的手下王官太不知轻重,大早起的耽误了尚书令早朝,已被永宁坊看押起来了!” 李士勣道,“还有这事?但尚书令如日中天,王爷你太不小心了!” 李元婴重重地哼了一声,“本王岂会怕了他!他是皇兄刚刚提拔起来要重用的,若非看我皇兄的面子,早就打到永宁坊去了。” 李志恩说,只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谁知道时间一久,会有什么闲话飘出来。或许永宁坊来个恶人先告状,王爷就不大好说了。 福王问道,“那么依两位看,本王该怎么做才好?” “王爷,何不借陛下召见时提上一句?以陛下压一压尚书令,下官认为可行!” “可本王却是私自进京的。”李元婴无可奈何地说道。 英国公大惊失色,“呀,如此说,这件事就不大好办了,王爷无旨进京,按理说也不算严重,但纵容属下干扰重臣公干,说不定陛下会发雷霆之怒啊。我说今早朝会时尚书令未至,原来岔子正出在王爷这里!” 李志恩说,“严重了,严重了!” 英国公道,“不过幸好陛下未曾亲临,但太子殿下却问到尚书令了。” “太子怎么说?” “王爷,今天当值的侍御史当廷公布了朝会晚到大臣名字,奏请太子殿下依例罚俸。” 李元婴眼睛一亮,“这简直太解气了!不知太子、尚书令是怎么说的?” “王爷,尚书令未到朝,当然什么也没说了。太子殿下明明像是有什么大事要问尚书令的见解,但却说他事先已准尚书令不至,你说怪不怪。” “如因王爷的下人无状、而耽搁了宰相早朝,这件事早晚要传得沸沸扬扬的,王爷可能会有大麻烦啊!” 福王神色不定,端起空茶盏往嘴边送,“看来本王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回福州去!那两个人就不便再管他们了!” 说着便大声吩咐,“备马,本王一刻也不在京里呆着了!” 李士勣不由得好笑,看来这个福王也是个外强中干的主,指望着他与高峻碰一碰,如同做梦。 英国公说,“幸好太子殿下无意中替王爷解了一难——既然尚书令是因有假而未到朝,那么今天早上的事便与王爷无关了。” 李元婴听了哈哈大笑,“果然!” “但明天呢?”李士勣问。 “尚书令一向是得理不让人的,李大人在辽州只是晚迎候了龙兴牧的人片刻,便被他打发到雷州去了。此事不说个明白,他极为可能仍不到朝,太子殿下总不能回回说他有假,那么今早的事又浮到水面上来了。” 李志恩说:“只须几句话,王爷私自入京之事就再也别想瞒住!” “本王该怎么办?国公可有良策?” “王爷,此事不宜迟,过了今晚,到明天便什么都迟了。尚书令既然一直推托着不在府中,王爷正好借夜深人静、去到永宁坊的马棚中抢人出来!” “抢人?本王知道高峻的身手,别再将本王也扣住,那就越陷越深了!” 李志恩:“他既然已喝得‘人事不知’,怎么会再露面!王爷如不弃,下官此次倒是由辽州带了十来位身手不赖的护卫。只要王爷一句话,这些人都可替王爷效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9章 解去西州 长孙无忌退后,面朝北跪奏,“大司空,臣长孙无忌稽首,冬至云‘一阳复始,万象更新’,臣等不胜大庆,谨祝华夏春早、陛下千秋万岁寿!” 再拜,所有在位王公大臣皆离座,拜,立于席后。侍中按照礼制,高声请道,“敬举公等之樽。” 在位者又原地揖手,殿中监在御案上取酒樽献与皇帝,皇帝举酒饮尽,殿上、殿下所有官员齐声三呼万岁,共饮一樽。宫伎舞之、蹈之。 接下来道士奉经、上表,庆贺元始天尊诞辰,京师各大道观将有盛大的法会。 仪式上虽有侍中在那里、数次地高声喊“不违制”,但已经违制了。 李元婴无诏进京,尚舍局又没人跟着去献陵,根本没人知道有个福王也掺和进来,因而摆放那些座位的时候,前排的王公位子没有他的。 但在献陵时,李元婴便已经插到行列里了,回来后直接上殿。 福王上来一看,那些家伙们一个个的都对应着,就是没有自己的座位。 别人都坐了他站着,无疑就是在众官面前点明了自己来路不正。李元婴实在没办法,一点点缩在后边,与某州入见的刺史共倚了一只座位。 敬酒时,太官署也没有摆他的酒樽,别人磕头他也磕,别人喝酒时,李元婴便用袍袖遮挡着……做做姿势,“嗞——”嘬下嘴,这个别扭! 皇帝居高临下早看到了,偏偏不点明,点明的话便有一连串的殿中省官员脱不了干系。 仔细追究起来的话,最后总会落到李元婴无诏入京的事上来,另外他也想看一看李元婴这副受气的样子。 而李元婴也有机会,在较近的距离上好好打量一下尚书令高峻。 高峻的管家婆说的好听,尚书令是请两位王官饮酒,但实际上,先头跑回来的下人们早告诉了这次找茬儿的详情。 高峻在上朝途中一眼识破了他推敲过数遍的周密计划,不得不说此人心机过人,陈蕃当街尿裤,细想以后再也不敢去永宁坊了。 而自己在野外挨的那半宿冻,虽说苦头不小,但细想人家还真是替自己考虑了。如果这个人拉陈蕃和崔简去见皇帝,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他发现高峻在仪式中有几次往自己这边看,眼角、唇际挂着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往常便是这个样子。 不过,李元婴是暗自折服了,不管以前在自己和尚书令之间有没有、算不算有过什么过节,自己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好,千千万万别想着再找补了。 仪式很短,而且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 皇帝大概急着回翠微宫去,想借着今天到长安的机会过问一下大事,于是在仪式结束后问了一句,“诸卿可有事奏?” 有万年县县令姚丛利奏道,“陛下,昨夜万年县在巡视宵禁时听到永宁坊大街附近有骚动、坊正呼喊,连忙赶过去察看。恰遇便衣六人强行攀越永宁坊西坊门外遁,捕快紧紧追赶,幸有巡街金吾卫出手,已将六人拿获。” 皇帝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陛下,经下臣初查,这些人乃是新任雷州刺史李志恩的护卫。” 皇帝问,“李志恩的护卫……他们不随着去雷州上任,这个时候跑到永宁坊去干什么?” 姚丛利道,“这些人在宵禁前滞留在永宁坊街角,身着便衣,形迹可疑,是坊正当机立断、命人紧闭坊门上前查问,这才使其暴走。万年县将其带回衙中训问,从这些人怀中搜出蒙面之物、匕首一把。” 皇帝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尚书令,你怎么看?” 尚书令道,“陛下,臣的管家夫人雪莲恰在宵禁前回府,受到些惊吓,但臣仅仅知道这些,不好妄言。建议万年县严加训问……不过微臣此时就有些担心家人,臣不在时,府中只有些妇孺……” 李士勣听着,嘴里一阵阵发苦,就往对面人丛后的李元婴身上看过去。 但这小子像没事人一样,伸着脖子、不错眼珠地盯着姚县令,像在听什么故事。 英国公困惑:这个福王一副没心少肺的样子,昨晚让自己和李志恩吓得失了主意,怎么他居然也会玩金蝉脱壳的计谋! 只是把李志恩陷进去了。 而高峻嘴上说着不妄言,其实这几句话已经够李志恩一受了。 高峻是在暗示:是他提议调李志恩去雷州,这件事有可能是李志恩对永宁坊心存不满。 难道这个李元婴玩的都是假招子?暗地里同尚书令伙穿一条裤子?? 一念至此,李士勣转而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姚丛利审案向来是鸡蛋里挑骨头,那六个便衣护卫能不能挺得住? 别再将自己和李志恩去滕王府的始末都抖落出来! 福王李元婴摆明了一副与已无关的架势,真扯到了他的身上,这小子一急眼,别再把自己和李志恩在滕王府的话原封不动都说出来。 皇帝怒声道,“永宁坊!除了尚书令府,还有什么人家值得出动六个便衣蒙面护卫!万年县,你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他起身道,“查清前,李志恩暂缓赴任!查清后,速去报与朕知道!” 英国公李士勣一闭眼——李志恩,八成半是完了! …… 庭州,通往白杨河牧场的大路上,丽容眼睛发直地往前走着,回忆她与高峻初次结伴出行、去白杨河的情形。 她还挎着那只包裹,只不过里面的金子、首饰换成了干粮。 她已往交河县温汤旅舍去过,里面没什么大变化,但她那个算盘打得极精的老板娘姐姐此时已在长安,而曾带着手下、到温汤池子里找她麻烦的浮图城少城主雉临,此时也与夫人一同到长安定居。 而她,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女了。 丽容的爹一病不起,已搬回了田地城祖居,她拿出从长安带回来的金子,说要兑换了大钱给老头子请大夫治病。 但老头子指着女儿的鼻子,说,“我不用你那个钱,用了会死的更快!” 她想去白杨河沿途再走一遍,然后不想活了。 路上积满了雪,天黑时也能看到路,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丽容偶尔站下、往前后望望,整条雪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脚下的雪声在夜里凭添寂静之感。 但她却一点不怕,仿佛身边前后就有那些护牧队员们相陪,而高峻就在离她不远的马上骑行。 丽容走到了第一次夜宿大树的地方时,已经快后半夜了。 那棵大树还在,看得出这棵树的枝杈更繁茂,但叶子已在秋风里落光了。 那时盛夏,人躲到树上根本不会有人看见,但这时借着雪光再看,当初高峻在树上替她铺垫的东西,虽然凌落了不少,但依稀还有点模样。 她走过去,从包裹中摸出来一根带子,将带子的一端扔到树杈上,然后拽着它想要爬上去,但试了几次都不行,于是靠着树干坐下来。 那时上这棵树多么容易呀,峻掐着她的腰,就像腾云驾雾似的,还没回过神来,两人就已经藏身在大树上了。 原来那些人马露营的地方,这会儿一片白茫茫的。 护牧队中许多的人此时都各奔东西了,有的人随黑达去了雅州、有的随刘敦行去了雷州、有的与鲁小余去了龙兴牧场,苏拖儿和热伊汗古丽应该都在焉耆…… 她一个人再往前走,还有意义吗?越走就离他们越远了。 丽容再站起来,跳着、将带子往树杈上扔,举着手给它系了个套子,然后去搬了两块石头摞起来,小心地踩上去…… 她此时泪流满面,望着东面的夜空里喊道:峻——柳姐姐——在这儿别过了!来生再见——丽容悔了——你们听到了吗!!! 喊完了,连点回音都没有。她“呜呜”地哭着,将绳套套在脖子里。 …… 姚丛利在长安也不是浪得虚名,十二般手段只使出来不足三成,别说是六名护卫,就是六根铁棒也给他揉搓成面条! 有皇帝发话,而且他也知道这个原辽州都督是怎么下来的、是惹到了谁,天不到黄昏,案子已经结了。 他依照皇命、匆匆赶去了翠微宫,向陛下禀报案情。 这些人不敢说出李志恩的原话,把什么都承担下来了——这是六名与辽州都督李志恩朝夕相处的护卫们的私下行为。 但李志恩御下不严,险些损害到尚书令府上的安危。 皇帝说,他也就不必去什么雷州了,这样一个没把握的人怎么能去边陲州府出任主官呢? 李志恩还未让任呢,刺史之职就撸掉了,转任丰州下折冲府果毅都尉,从六品下阶,在折冲府做个副手。 而他在辽州都督的位子上是个正四品上阶,人们一算吓了一跳,李志恩是历年来一下子降阶最多的,足足降了十一阶! 丰州在什么地方?在夏州以北七百二十里。 这是在贞观四年时,大唐以归降的突厥某部民户设置的一座下州,在黄河北岸,治下也没有县份,一座县也没有。 那里的特产,是盐碱滩上生长的白麦、由盐碱滩上刮下来的、又苦又涩的印盐、盐碱滩上独有的一种野马胯革、驼绒。 而从丰州别拐弯儿、一直向东走,两千八百八十里便是他原任的辽州。 不知李志恩在新的任地上向东遥望,是个什么心情。近三千里的转任,他也就比那六名护卫们略好一点了。 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危害,但性质恶劣。 六名“图谋不轨”的护卫卸去公职、流放西州,令其在西州牧场住作六年、不到期满不得回籍。 这便是与总牧监手底下龙兴牧场玩心眼儿的下场。 李志恩连夜出城往丰州去,兵部侍郎没有相送,在家里让丫头们拿冰片、薄荷涂嘴上的泡。 …… 高峻朝会后回府不久,李元婴就来了,他是专程来拜访尚书令的,从高府离开后,他打算立刻就起身回福州去了。 尚书令将福王请进来,冬至后一日不朝,反正明天也没有事,尚书令便吩咐厨房备饭,要与福王不醉不休。 酒席的排场也不算大,一切都是礼节性的,可能是尚书令不想在这次家宴上表现太多的意思。 出面作陪的只有尚书令的九夫人,还有刚到过滕王府的管家二夫人雪莲,负责把盏。菜只有几样儿,但酒却是好酒,开坛香。 酒至半酣,李元婴说,“高大人,若说本王哪一点不服你,估计也只有在酒上了,今天说哪哪算!让本王怕的人,一位是皇兄,再就是你了!别的不说了,只说说你这大排场,谁敢只摆出五六样菜来……还说是请本王!” 九夫人笑着说,“王爷你不要不满意,想当初在沙丫城,高大人请龟兹城城主苏伐,也只是一碟煮花生豆两坛酒,你这排场已不算小了。” 李元婴看着丽监,发现她年纪大过了郑曼,但风韵和姿色一点不输于她,“九夫人此话当真?岂止是本王的那些狗,本王……可也让高大人府上诳怕了!” 他指的是雪莲,又非要敬雪莲一杯,“管家夫人到本王府上传的话恰当其时,再晚一晚,在皇兄那里就交待不了了!” 尚书令道,“王爷对真假虚实之计正是有些钻研,高某险些就中了王爷的圈套!” 李元婴不停说着“惭愧,” 尚书令又道,“王爷心思一点不输于人,怎么还将斗狗之事大张旗鼓地搞到长安来!太子殿下一力倡导骑乘,王爷此举岂非与太子相左。” 福王道,“所以说,好事可变坏事,坏事也可变好事,经过这一场事件,本王已想通了,出了高府的大门,便要去东市!” 雪莲问,“难道王爷还要去斗狗?” “本王要杀狗!” 李元婴郑重地说道,“竖子所倡之事,也一定是尚书令要支持的。骑乘,事关牧事发达,而尚书令是总牧监,本王岂能与尚书令相拧!”。 又凑过来、低声同高峻耳语道,“不过,本王要提醒尚书令……兵部有个人你可须小心!本王不爱传舌,言尽于此!” 高峻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微微点头。 李元婴话犹不明,但结合这一天的事情看,谁与李元婴接触过,他猜也猜的到。 雪莲再给两人满了两大杯,碰过之后一饮而尽。 李元婴的酒量真不是吹出来的,从正午喝到了未时末,高峻都有点顶不住了,他还在那儿一杯又一杯,菜又换了一茬儿,而舌头一点不显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0章 十字街心 丽蓝偶尔便替高峻饮上一杯,李元婴很大度,也不计较。 又喝了有半个时辰后,高峻真有些你这个马部郎中不是正该替我分担?” 长孙润道,“但大政方向你得定吧?重要的官员你得过目吧?牧场建在哪个方向你也得定!别的事不要干,就是这么来回的上去、下来往你这儿跑腿儿请示,没有半年光景都不大够用。” 尚书令道,瞧你说的,此事到底是你操办还是我操办?本官只管牧场建在哪儿,这是军事与牧事布局的大事,其他的都要你负责! 长孙润道,“亲哥!舅子!小人只是个从五品上阶的马部郎中!你让我确定正六品的牧监,这……成吗?” 高峻道,“马部郎中也就是大唐的副总牧监,你不该管?再说谁要你确定了?人选你来琢磨,但最后点个头的事还得我亲自来做的。” 长孙润哭笑不得,这纯粹是大撒把! 尚书令正色道,“庭州与伊州之间拉条直线,在这一线方向、往东北二百里——浑河中牧!丰州西北方向一百五十里——军山中牧!松漠都督府西北向一百五十里——金微中牧!” “还有呢?还差两座呢!”长孙润一一记下,又问。 “那两个我就不管了,总之也给你个大致的思路,我方才讲到的三座牧场,将来是关内道丰州正北方向的一条横线,既占草场也填实地盘。 剩下的两座中牧放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你要自己想,可推前、也可后置。有事,五牧自可互成犄角、鼎足之势。” 尚书令对如此大事就在上朝的途中定下来了,将全部的官员、人事、地理筹划都交给马部郎中去做。 而且他给的政策也极为活络,牧场可官办、还可官私合办,官员、马匹都可着夏州颉利部,但也可从现有各大牧场任意抽调。 一时马匹不足,也可从现有牧场借用,只要做好帐目就行了,先把大架子撑起来,等将来新牧场有了马匹后再如数归还。 但时限是雷打不动的——贞观二十二年的大年三十以前。 两人边走边说,讲的又都是极为慎密之事,他们彼此的卫士们骑着马,都自觉地拖在后头不去打扰。 尚书令在左侧,长孙润在右侧并辔而行,也不快,此时刚刚走到了平康坊南曲的大墙外十字路口。 但此时,便猛然听到一阵很急的马蹄声,从高峻左侧这边的崇义坊大街街心里传过来,并有女子清叱驭马的嗓音。 两人正在说大事,谁都没有在意,但随后一匹红马载着个年轻女子,一下子往十字路口正心里冲了过来。 后边,尚书令与马部郎中的护卫们还隔着有十几步远,叫道,“大胆!还不快停下……” 话音未落,女子已冲至高峻的身侧,眼看就要撞上了,她像有什么急事赶路,又是清晨坊门方开,以为没什么人。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她大吃了一惊,分明出现在路口的,是不知几品的当朝大员。 这要是撞上,自己的急事耽搁了不说,还不被判个冒犯命官的过失? 她急忙勒马欲停,但来势太快了!而她学着骑马也不算久,连人带马直接往尚书令的身上撞过来。 高峻此时正与长孙润说到了“互成犄角之势”,长孙润伸着耳朵、极是认真地听,等两人发现时,一人一马已经冲到了! 任何人的在思考着如此大事的时候,意识上都不可能做出多麻利的反应。尚书令抬起头来、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拽了一下马缰。 长孙润喊了一声,“哥,留神!” 炭火却不管这个,于电光火石之间四只蹄子一跳、直接朝向了来马,两只前蹄借着腾挪之际、已经狠狠地对着那匹马踢出去! 女子吓得尖叫一声,死劲地拉起缰绳,但这匹马的头脸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子。它身子一晃,四蹄在地下拌蒜、往后退了两步,轰然倒地——被踢晕了。 而女子惊叫着、直接由马背上摔出去,她在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又蹭滑了一下才停住,一时没能爬起来。 护卫们已冲上来,都有些不知所措。 而被踢的那匹马也缓过神来,此时挣扎着试图要起来。 有护卫斥责女子道,“你去赴宴吗?!敢冲撞尚书令!” 女子仰着脸、惊愕莫名地看着这些人,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突发事件不在她预料当中,闯大祸了!冲撞了这么大官,啊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1章 无能为力 一高峻拍了拍炭火,“毛草!”,炭火安静下来。 尚书令不让护卫们再叫,沉声吩咐道,“对个姑娘吼什么,留几个人问问她有什么事,敢骑这么快!” 看了看时候,又道,“看她伤到哪里没有,有伤送其回家、出钱替她医治,有事代她办到,本官此刻不能再耽搁了!” 他与长孙润边走边说事,走得就快不过往日,而再逗留片刻又会迟到。他与大部打马飞驰而去,让四名护卫停下来处置此事。 早朝议事时,文武众臣们再一次见识了尚书令的另一种行事风格。 放手让一位从五品的马部郎中、去办这么大的事已经很少见,更让人羡慕的是,长孙润基本上有了决定五位、正六品官员的提议权。 谁也不必小瞧一位正六品下阶的中牧牧监,全国的县太爷们排起来,至少得有五成往上低过这一品阶。 李士勣一边听着,一边暗自吃惊。 他不认为,高峻将此事托付给他这个兵部侍郎就有多恰当,但明摆着,尚书令弃高而委低,是根本就没瞧得上自己。 而且自己还说不出什么来。 他是侍郎,职位、品阶高过了长孙润,但长孙润是名正言顺的马部官员。在这一行当上,除了总牧监便是他。 唉,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士勣站在朝堂上,除了满肚子酸味地腹诽一下,也没什么可讲的。 高峻根本不过问让谁去出任五座中牧牧监的事,因而,李士勣就算想说他任人唯亲……也没有下嘴的地方。 同时英国公也暗自地急躁了一下,这分明是要扶持着长孙润再担重任的架势,郎中再上一步便该是侍郎!并且同样也没有人感到突兀,突兀也不好吱声—— 就牧事上这件如此繁杂、期限又这么急的事,难道你想去?若是办砸了,尚书令有六副脸子等着撂给你。 大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听到高峻如此安排,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替儿子谦虚、客气一下。 连赵国公本人从政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一次、拥有一下子提议五位正六品官员的机会,这得多大的脸啊。 往日里一向驾鹰玩猎的小儿子,居然有如此机会,他凭什么还谦虚! 长孙润能够借这件事建立个人威望一点不假,但这可不是他老子仗势提出来的,而是尚书令! 而且他估计着,人们的惊讶总会大于嫉妒,因为这件事一点都不容易。 为此,赵国公倒有些担心太子,恐怕他对高峻的提议会有些沉吟,哪怕是对时限方面有一瞬的沉吟,那么他再接话。 哪知他心思还没想利索呢,便听到太子道,“年底……时间这么急,就不必再议了,马部郎中即刻入手去办吧。” 齐活! 长孙无忌不吱声,嘴不想撇起来都控制不住,眼角微挑,都不知往哪边看了,看哪儿都会让人以为他显摆,这太不矜持。 当初,幽、营两州牧场与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没事。 再去看那匹马,老者说的果真没错,腿像弹弦子,看来一时是被炭火踢出伤根了。 樊莺从她的鹿皮挎包里拿出十两银子,老者不敢接,又说用不了,一匹马五两都多了。接过去后,又忙让姑娘去给高大人、樊夫人倒了茶。 高峻此行已放心,喝着茶问他们生计。 老者说,家有一儿一女,儿子成家了,两口子在万年县开成衣铺,女儿未成家,婆子带孙子,他讲古说书。 高峻来了兴致,“何不说上一段儿听听。” 老者尚未开口说话,但他五岁大的小孙子坐在床上、先跃跃欲试地说,“我会、我也会说。” 高大人看他伶俐可爱,说,“那就你来说。” 孩子想了想,挺起腰板,小手在腿上一拍,开口道, “……秦王球道,敌营重垒,如何得鸡?众将挠头、皆以为难办。这时,有小矬几侯君集应声而出,对秦王道,‘穿房越脊、夜行取物又有何拦!” 他说得抑扬顿挫,童音响亮,但尚书令的脸色立时就变了,笑意顿失凝神而坐,也说不出一句话。 而樊莺也立刻想起来,上一次她与谢金莲、柳姐姐去史馆归来时,恰是黄昏,也是在此处的坊街上听到过这一段。 那时柳玉如听了非不干,樊莺还说,“如果师兄遇到这事,当时便会管,既已驰过了,就不会再回头。” 此时,樊莺就担心师兄要怎么发作,只看他脸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只等一声炸雷。连嘴唇都青了。 老者见多识广,见尚书令一刹那间笑意尽失,知道这是犯了高大人的忌讳,“叭”地一巴掌打到孩子脸上,恨道,“我让你再胡说!” 小孙子说到这时,正在得意洋洋,冷不防挨这重重一巴掌,哭着道,“往常我就是听阿翁你这样说的!” 事发突然,婆子和姑娘也呆立失语。 但高大人就是不说话,呆呆地坐着,屋中气氛如冷凝一般,连小孙子也噤了声,只是偶尔抽噎。 “老伯,你这是何意?为何当着我和夫人的面打孩子?”高峻问道。 老者对高大人的问话有些诧异,解释道,“呵呵大人,小孩子不知轻重,在高大人和夫人的面前乱说话。” 高峻道,“说段书罢了,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我与夫人登门拜访,你就打起来!那么在这个小娃娃的心里,我与夫人就不是好人了!” 又转向樊莺笑道,“夫人,恐怕你还得再掏几个钱,封一封孩子的嘴。” 樊莺会意,连忙再掏出五六枚大钱来,塞给孩子道,“高大人说了,你讲的很好,再给你钱买糖吃的!” 满天乌云很奇怪地就散了,连樊莺都有些转不过弯子来。 婆子此时也心疼起了孙子,埋怨丈夫道,“你真是老糊涂了,也不看一看高大人的意思就下狠手打孩子,大人与夫人何时生气了?” 樊莺道,“老伯恐怕误会了,尚书令是惊讶孩子口齿伶俐,记性也好。” 从屋中出来,走在大街上,高峻还闷闷不乐。 樊莺猜测他一定还是因为与候君集有关的那段书,柳姐姐说得不错,这才几年的功夫,连小孩子也都会讲了。 “师兄,方才你一定气坏了吧,我也怕你发作起来吓到人家。不过还好,果然那个姑娘说的没错,宰相的度量能装下她家的院子。” 高峻道,“我气倒是气,可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陛下说得好,家乃国之根本,每一位顶着门户的人都值得尊敬!你说我一位宰相跑到民户家里吹胡子瞪眼像不像话!” “侯将军虽死,此时还是罪身,怪一个说书人?他只不过是将一个负有谋反罪名的将军说得身形矮了一点,但至少还是有功的。这样看他比我做的还好了!我身为宰相,居然对将军的冤屈无能为力!” “以老伯的年纪,他一定经历过征夫远上玉门关的事情,他们抛家舍业、到玉门关戍边,因为以前那里便是我们抵御外敌的最前哨!” 是侯将军改变了这一切! 高峻说,“是他使玉门关外大片的土地上不再有敌人,人们不必再抛家舍业去玉门关、可以安居,可以说说书、听听书来消遣一下。” “其实让我生气的不是孩子,而是老伯。打小孩子、埋怨女人,就是有些人搪塞责任的手段。老伯的这段书平时一定不会少讲,不然不会连孩子都记得了。” “但他平时不打,只凭我一个脸色便狠打起来,不是关乎对错,而是关乎我这个牛气哄哄的宰相,那么孩子从他最信任的祖父那里学到了什么!” “想让孩子成为什么人?只知认钱、认权势,如同牲口只认草料和皮鞭?对错要不要知?好赖要不要知?想让他变成不懂道理的浑帐、还是想让他成为顶门立户的丈夫?” “人图个钱、为了生活无可厚非,若官不予民生,令小至一家一户食不裹腹、衣无片缕而不知礼仪,那他们去占山落草、蒙面打棒子,我认为,也行,因为责任并不在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2章 天地不言 “高大人所言极是,小女子从没想过这么多。” 樊莺边走边一脸崇拜的恭维道,“师兄,你字写得那么差,吟个诗也像顺口溜,怎么教训起人来这么入情入理,师父也没这么说过话。” “师父乃是更高的层次,所谓天地不言,因果循环,何用人说?” “你是不敢说师父坏话吧,怕他无处不在……” “匹夫各有所用,就像林中树木,各自站稳一方,譬如人各营好一家,代代相接,则正气流行、自会抵挡狂风。” “嗯!” “如各斜枝岔不顾其他,早晚会有一场面目全非的摧折,虽一植一株,也不能尽善啊!” “官要惩恶扬善,教化是非,民要敬邦爱家、哺老育幼。马要动如腾龙,静如雕塑,!男人、女人、大人、孩子都该有规矩。” 樊莺心内信服,嘴上却说,“人家刚刚夸你几句,便教训起我来了,可我又何时逾越过。” 她忽然想起丽容来,不知此时她在西州是个什么处境,“你想丽容不?” 高峻脑海里一瞬间闪出那个娇俏矮小的身影,他心头一痛,打马飞驰起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几册贞观二十二年出放三千名宫人的底案,将来仍要送入史馆归档,成为修撰唐史的参照。 一位堂堂的尚书令也不敢发话扔、毁这些东西、改也不能改,从史馆借出时都签了字据。 当然也不能授意别人去改回来,这可不是一位尚书令该做的。 那么将来万一事发,丽容即便已被高峻休去西州,仍然免不了一个死。 …… 夫人崔颖派到田地城去的仆妇乘夜跑回来,到牧场村给崔夫人送信,说丽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个懂事且机灵的女子给崔氏的印象一向不错,崔夫人急得直跺脚,新村找天山牧总牧监刘武大人,让他想想办法。 随后,崔夫人不顾天寒路滑、坐车赶到了庭州,谁知一到那儿,恰好看到前边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一匹马拉了一架雪橇,丽容紧闭着眼睛躺在上头。 送她来的正是白袍城副镇将许多多。 许多多去白杨河牧场去看望姐姐许不了,与陆尚楼喝到天黑才往回返,他们赶到这里时丽容已把自己挂起来、脚底下的两块石头也蹬倒了。 许多多一刀割断了绳子,丽容在地下弓着身子咳嗽,哭着对许多多说,“我不想死了,求你送我回田地城,我要回去看我爹娘。” 丽容的爹娘相扶着,在院子外头候着女儿,丽容一进门老头也哭了,对她道,“糊涂的孩子!再不济,你也是我女儿,谁舍得真让你死!” 丽容不再期期艾艾,平静了许多,尚书令如夫人的身份是个梦,已醒了。 唯一提示她有过这回经历的,是那枚红宝石指戒,没人时丽容轻轻地摩挲着它看,而在人前她总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它的光芒。 她担心由之引发的任何话题,便将它摘下来,动手收拾衣物、打扫屋子,仆妇做饭时她会帮着拣菜淘米。街坊中的女子们有的跑过来,拿着绣弓请她指点女工,求她给画些花样子去绣。 丽容铺好了纸,拿起笔来时又是好一阵子的发呆,想起姐姐丽蓝曾过说她“一字千金”的话,反正身边也没人,她又哭了。 有些事做出来时,谁都会给自己找些理由、好说服自己做的没有不妥。 但是有时这是假象愿意不愿意把这件事摆出来、让任何人都知道? 在“媚”字上轻轻的两笔看似轻巧,却真的是不该做的。 永宁坊府中的所有姐妹们,在乍闻此事时惊诧而不解的目光,让丽容自己都觉察到了自己的陌生。 她不再想这些,起身拿了一锭金子,到城中的钱铺兑换了大钱,她要在城外、靠着驼马牧场建一座自己的温汤池子。 高峻对她暗自攒下的金子、首饰,一件也没有扣留,她有的是钱,但只有尽快花出去,才会让她尽快忘掉与它们连接的往事。 这件事情得到了田地城官民的一致支持,连曹大也来了。 沙丫城三座温汤池子是西州官办,身为温汤管事的曹大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公差。 他带四个马弁回牧场村,听说丽容在田地城,便马不停蹄追了过来。 一到田地城,曹大先跑去见丽容的父母,手下的四个人、四匹高头大马,谁都不空手,一人提点心、两人提酒、一人捧着一件来自西域的上等皮袍。 曹大毕恭毕敬,“伯父,你说我们谁跟谁呢!我妹妹金莲是丽容好姐妹,要从她那里论起来,小侄就像你二老的半个儿子!” 他又跑到工地上去帮忙,晚上丽容从工地上回家时,曹大也随她回城,二老吩咐丫环、仆妇做饭招待。 曹大衣着体面、面红体胖,在工地上连牧监王允达都礼让三分。此时,他对丽容说,“丽容你出来一下,哥有个体已话与你说说。” 两人站在院子里,不知说了什么,但不一会儿丽容便恼了起来,指着院门对曹大道,“二哥,你给我走!什么时候你赶上尚书令,我就考虑答应你!” 曹大悻悻而去,还尚书令,你直接让我死心不是更简洁!这辈子我要能在西州做个令史,就是把梦做对了时令!再说你一个让人赶回来的七夫人有什么了不起! 丽容回屋,将他拿来的那些点心、酒、袍子,通通都扔到大街上去了。 …… 这天,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到永宁坊求见高大人,将他在宜春院偷听到的一件大事向高大人禀报。 “高大人,唐季卿去了宜春院!”姚丛名说。 唐季卿是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的老兄弟,原来是幽州牧场的中牧监。 上次因为拖延新任兵部尚书高峻的命令,拒不出动本牧马匹运送粮草,被踹去灵州警县出任了县令,而且降了一阶。 高峻说,“这有什么,他怎么就不能去宜春院?” “但是高大人,你知道唐大人是去干什么吗?几个人在一起?两个人嘀咕过什么话?” 到宜春院还能干什么!尚书令不耐烦地说,“说最后一个问题,然后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丛名压低了声音,对尚书令说,“唐大人对尚书令心有不满!” 高峻笑了,转而极为吃惊地对姚捕头道,“还敢有这个事!” 姚丛名说,唐季卿和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的大儿子,许昂,两个人私下里嘀咕,说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完全是凭借着尚书令的关系,才爬到了从三品的高阶上去的。 高峻听的眉头一皱,因为薛礼已经从室韦部、也就是如今的北山都督府返回来了。 高峻认为薛礼此行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当时他在朝堂上选将时所说的那些话,一点都不夸张。 再换个人的话,去了能不能胜任先不谈,他敢不敢去室韦部,都得另说。 义兄薛礼受人诋毁,而且这话居然出自唐季卿和许敬宗的儿子,还是在宜春院、同着某位犯妇说出,这让高峻怒不可遏。 唐季卿因为自己而降职,心有怨气尚可以解释,但这个许昂是怎么回事?自己或薛礼又在哪里招惹过他? 高峻不大认得这个许昂,但却知道他的老子,许敬宗现任太子右庶子,职位比刘洎矮着一阶。 高峻听说此人文采很好,贞观十七年,许敬宗主持完成了《武德实录》、《贞观实录》的撰写,据说这两部实录很得圣意。 从而,此人深得本朝皇帝倚重,当年即被封为高阳县男、赐绢八百匹,并且代检校黄门侍郎。 贞观十九年,许敬宗出任现职,而且还兼任着修撰国史的差事,算是高层所公认的一把笔杆子。 高峻忍着心中的不快,先是中庶子的儿子刘敦行、这会儿又蹦出个右庶子的儿子许昂,“嗯,背后议论禁卫大将,又是在那样的场合,这是有失妥贴,还有吗?” 姚捕头再次压低了声音告诉尚书令,许昂与唐季卿兄弟相称,唐季卿对自己被贬去警县有些恼火,说这是尚书令打击报复,而他兄长莒国公唐俭一点辙也没有,他这口气不出。 “而许昂说,‘兄长你不必如此,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尚书令有些能水是真的,但他也太有些不知收敛锋芒!莒国公是大唐知名的功臣,打狗还需看主人的,他敢一点面子也不给!不过小弟家尊右庶子曾讲过,他早晚会有苦头吃的。’” 许昂给唐委卿打气,让他暂且忍耐,“兄长你与薛礼一升一降,这摆明了是尚书令任人唯亲!家尊说,高峻这小子是在挥霍陛下对他的信任,拿着早年随陛下出生入死的元老开刀,” “他们还说什么了?”尚书令问。 “高大人,许昂还说,‘不论谁,就算他再能干,还得有人给他入传,不然就是空忙,这便是文笔上的功夫和厉害。’” 唐季卿问道,“贤弟,难道右庶子对薛礼的事还有点看法?” 许昂道,“哼哼,家尊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只要他笔头子动上一动,管叫一个人再有本事、也让他一世碌碌无名,他岂会在乎区区的一个薛礼!” 唐季卿道,“那么……令尊准备如何写薛礼此次的室韦部之行呢?” 高峻听得心惊,如果这般明目张胆的文字曲饰真的存在,如果姚丛名说的属实,那么薛礼这次足够载入史册的单骑赴险,便真要让人埋没了! 许昂说,“家尊对季卿兄的遭遇十分的同情,不得不出手相助。而且他也让我多多与季卿兄、以及卢国公府上的程处立兄多多结交。至于这次的松漠事件,他只须在修传时写一句话,管教姓薛的有苦难言。” 姚丛名学得绘声绘色,宛如亲临,将许昂的狂妄神情都表现出来了。 高峻也很想知道,这个许敬宗、到底用什么手法来书写这一段史实,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许昂对唐季卿道,“哼,只须写‘薛仁贵出潼关,旬月无信到,天子复遣史赴松漠,其乱乃止’。” 许昂和唐季卿窃笑不止,唐季卿连声称妙,“这几件事都是事实,怎么让许大人这个文胆如此一编排,便是另一番趣味!” 薛礼出潼关去松漠都督府,在别人看来的确是旬月无信,而且飞鸽传书回来后,长安也确是派出了使臣。 但是按上述说法,不由不令人认为,此任薛将军畏行如虎,行动迟缓且毫无建树,直到大唐天子再次追派了使臣出去之后,松漠之乱才解。 可高峻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薛礼回来之后,曾与高峻对饮,与义弟说起过此行的凶险。 那时室韦部大丧方过,老首领莫贺弗羞忿离世,连松漠都督窟哥都为室韦部打起了抱不平,室韦本部那些将领们又该是什么心态? 恐怕都想没缝下蛆、找些出气的由头。 应对这些极善骑射、弓马娴熟且心存怨气的人物,还真像高峻在朝堂上所说的,去的人既要有千般的武艺,还要有过人的胆识、冷静的头脑。 但让某人这么一编排,恐怕用不了几代人,几年过后,当不知情者再看到这段讲述,十个人里得有十个会认为,这个薛礼做事畏首畏尾,不能成其大任,使皇帝不得不再派使臣。 薛礼在月初由长安启程后,带着牧子、赶着上百匹马去松漠,十九日时已将事态平息的消息由飞鸽送回。 去除信鸽飞行的两至三天,他其实只用了半个来月,这已经不慢了。 而且室韦部有气不大出的几部首领,一见薛将军居然赶着马群来了,便弄起了恶作剧,将他们豢养的三只猛虎放了出来。而自从大唐这只小小的牧群一入境,它们就从来没有人喂过! 它们皮毛斑然,獠牙森森,怒吼一声蹿出来,身还未至,而血腥气已令人惊骇莫名! 有随行的牧子指着远处,差着声儿对薛礼道,“将军,虎!虎!” 这几只牲畜身形舒展,动作轻盈,行动快如疾风,蹿出枝杈茂密的树丛、跃下一人来高的山石时,脚底下却毫无声息,连薛礼都大吃一惊。 人喊马嘶、残肢断臂的场面……当然还要有大唐使团四下奔命的狼狈相,都将是薛礼此行不能承负的局面。 想一想已划入大唐的松漠大都督窟哥在此事前的作派,室韦部的某些人这样做,细想还真算客气的! 室韦大首领莫贺弗人都气死了,别说伤你几匹马,即便伤了人也算是个意外,三只从密林中蹿出来的老虎可不懂什么礼仪。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3章 文墨之能 一但这些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薛礼眨眼间射出的两支箭。 马群刚刚骚动,薛礼的第一支箭就已经射出去了!这支箭正中头一只猛虎的额心,它像条口袋似地扑倒,第二支箭又射中它身后一虎,着箭处也是同样的位置! 跑在最后的一只虎,脚底下接连被同伴的毙命吓得一连滞了两滞,虽然此时已蹿至马群前头,但它已泄了冲势、转个弯子抹身就跑。 室韦部前来接洽的人员看到,薛礼第三箭已满满地开弓,随后又放弃了,卸箭入壶,他放过了第三只,任它逃入密林。 牧子们欢呼起来。 要应对这个突发局面,高峻认为,此时即便是换上长孙润也不大能行,因为长孙润的箭技灵动有余、而稍逊刚猛。 这两箭,在一向以射猎为能事的、室韦部众多头领的心幕中,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震撼,高峻不大猜得出。 但薛礼不久后便在室韦某部的巨笼中看到过一只同样的虎。它看见薛礼走近,便背了耳朵、伏身垂尾地缩到笼角去了。 …… 但这个尚书令并未留意的右庶子许敬宗,只凭着文墨之能、口舌之利,躲在背后这么一编排,骁将薛礼居然什么也不是! 许昂晃着脑袋,对唐季卿说,“可是我要说的这段话还未完结呢!” 唐季卿问,“怎么,难道还有更精妙的?” 许昂说,“……天子复遣史赴松漠,其乱乃止,尚书令高峻举荐仁贵,以从三品左千牛将军衔,归守玄武门。” 听到这里,高峻知道这段话将自己也绕进去了。 这个许敬宗是什么神仙! 这到底是他的原话,还只是他儿子胡乱编排的? 按理说不能啊,陛下委他专修国史的重事,敢这样瞪着眼玩文字游戏,难道陛下也看不出来?居然还赏他八百匹绢! 高峻瞪着姚丛名,“不错,你打探的很清楚,这段话的确十分精妙,但他们还说什么了?” 姚丛名道,“卑职就不大明白精妙在何处。谁知房里的那个‘内人’居然也说妙极。她还说,黔州刺史一向自诩文字功夫老道,著一字可以改命。但与右庶子许大人比较起来,黔州刺史就如同只会背千字文、百家姓的蒙童了。” “是哪个内人?”尚书令冷声问道。 “大人,她就是被判绞刑的、江安王府骑曹参军、马洇的侧室吕夫人。” 管家高白感觉,姚丛名进高大人的书房功夫已经不小了,生怕高大人有什么吩咐,便从丫环手中接过刚刚泡好的茶,敲门进来。 他听到“吕夫人”这最后几个字,就去看高大人,他看到高峻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但只有高白知道,其实尚书令早就生气了,而姚丛名还在那里说。 他把茶给高大人倒上,又客气地亲自给姚捕头也倒了一杯,姚丛名受庞若惊,在那里欠起身子,与管家致意。 待高白出去后,尚书令再问,“不知姚捕头对这件事怎么看?” 这是一位宰相在征求一个捕头的看法,姚丛名再一次受庞若惊,想了一想,回道,“大人,依卑职看,这两个人,当然还有他们背后的许大人,恐怕对尚书令心有成见,大人须早作防范。” 尚书令示意姚捕头用茶,自己也端茶在手,他一边浅啜、一边点着头道,“你该回答本官的第二个问题了。” 姚捕头竟然忘了尚书令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了,瞪着眼看高大人。 “我是说……这么详细的、而又私秘的谈话,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躲在了吕氏的床底下?” 姚丛名惊讶地道,“高大人,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啊,卑职恰恰就是在吕氏的床底下的。” 说罢,又赧颜解释道,“那个马洇着实气人,做了王官也不把万年县放在眼中,小人在拘捕吕氏时便说过一定要去捧场……不然也听不到另一段话。” “什么话?” “小人不敢胡说。” “只管讲!” “唐季卿对许昂说,谁不知道这个内人以前是黔州刺史府出来的侧室,老子没法尚书令,还没法他老子的侧室?” 转而又对吕氏说,“今日老子们不开心,你便要同时哄得我们兄弟俩都高兴才行。”那个内人笑着不说话,还给二人沏茶。 高峻“啪!”地一下将手中茶杯在地上摔个粉碎,连水带茶泼溅了一地,碎瓷片崩溅到书房的木门上,“笃”地一声扎上去不动。 他面红耳赤地冲着书房门外高声喊道,“高白!!!” 姚从名吓得一抖,捏紧了茶盏,好不掉下去失礼。 他头一次见尚书令动怒,回想起上一次在平康坊南曲中,自己便是被这位管家带人狠削了一顿,也没处去说理。 看来,这一次又要有好戏看了。 看尚书令这架势,要不要砸了宜春院? 管家高白应声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高峻冲高白道,“你沏的这是什么茶!重去给老子沏来!” 高白再度捧了茶壶、小心翼翼地进来时,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已经心满意足了往门外走了。 高大人夸奖他们姚氏兄弟勇于任事,是非分明。 不过,姚丛名本以为,尚书令该给他面授些机宜的,比如再去宜春院趴床卧底,因为唐季卿对许昂说,吕氏那里他是要常去光顾的。 但高大人并未吩咐他什么,不过姚丛名认为,这已经很不错了。他想,这个机会也用不着犯多大的险,他一定要再去。 管家高白侍立在尚书令的身前,等他发话。他知道尚书令方才斥责他茶的事一定只是掩饰,接下来才是真正要说的。 “你……刚刚从西州回来,本官想知道,大小姐在西州如何?” 高白道,“高大人,甜甜小姐又长高了,越来越像大姑娘,她与舍鸡两个人陪在崔夫人身边,整天笑声不断。丽容夫人回牧场村时,她还叫七姨娘说说长安这边的事,她还要给谢夫人写信。” “嗯,崔夫人呢?如何?” 高白道,“崔夫人带两个孩子、看管牧场村的产业,另外待诏将军的妻儿也在牧场村,崔夫人也要照顾。丽容夫人抵达后,崔夫人本意让她同住,但丽容执意去了她爹娘在西村的院子。” 高峻摆摆手,示意高白可以出去了。 这么说,丽容是住到牧场西村了。 他又把即将走到门口的高白叫住,对他道,“你给西州去封信,写给我大哥高岷,” 高白问,“不知要说些什么呢?” 高峻:“就说牧场西村、旧村要多派人巡视,崔夫人、郭将军的夫人与幼子眼下住在旧村,要照顾好她们的安危……可令热伊汗古丽带些人驻在西村苏殷以前的公事房。” 高白出来去办这件事,他了解高大人的脾气,一定是在担心丽容,却不大好明说。崔夫人、郭将军的妻子、幼子明明都在旧村,他却要着重再加上个西村。 其实眼下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这位七夫人丽容。 人都休出去了,高峻即便有担心她让人欺负,但管的太多了,又难免会有人认为这是做的表面文章,其实地底下藕断丝连。 那么弄不好就有人问,这是为什么? 他从高大人的书房出来后,寻思了寻思,写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写给牧场旧村高府家丁的,夫人崔氏重去牧场村时,高白曾分派了几名家丁过去。 他要以管家的名义,简单吩咐他们一下,丽容毕竟是从高府出去的,尽量照看一下,莫让些地痞无赖纠缠。 这封信没有尚书令什么事,将来有事,也只是管家高白念旧而已。 而第二封信则是名正言顺地写给西州府,热伊汗古丽此时的身份乃是西州正式的军籍人员,动用她可不是一位管家能做的。 高白在这封信里才说是高大人的意思,牧场村是尚书令起家的地方,他关心此处的治安当然没有问题。 而且,尚书令给自己任西州都督的堂兄写信,却让一个管家代笔,而信中就是这么一件不着边际的事,高岷一定也会想一想,其中有什么未说之意的。 不过高白认为,尚书令不会只从这件事情上引发对丽容的担心,姚丛名所说一事涉及到了朝中的高官、又有关黔州大人的脸面,他绝不会听一听就拉倒的。 但他相信,接下来要倒霉的就不再是哪个小喽罗了。 …… 随后,高白发现,高峻带了三夫人樊莺出府了,两人一直到午后时才回,不知去过哪座府上赴宴。 晚上时,高大人又让管家高白去了一趟史馆,借来《武德实录》和《贞观实录》,在书房研读到半夜。 冬至后两日上朝,李士勣看到,至少有两个人好像休息不大好的样子。一个是尚书令、一个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太子李治还开玩笑地说,“尚书令这两日清闲,是不是府上要照应的人很多啊!” 高峻道,“殿下,微臣深夜研读武德、贞观实录两部史籍,真是大有收获,而且深感肩上责任重大,唯恐有负陛下及殿下的信任。” 太子道,“尚书令有话尽管说,让我们大家也有些心得。” 高峻说,中书省掌军国之政令,佐天子以执大政,天子下行的册书、制书以及旨、敕牒章,均出于中书省,而这样一个中枢机要的部门,正该是汇聚精英文胆的地方。 太子点头称是,暗道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同为宰辅之门,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令权重位尊,三人眼下虽然和睦,但权势上的争竟也必不能免俗。 但尚书令一上来,大说特说中书省的紧要,倒是不大合乎常情。 他笑道,“中书令褚大人文思敏捷出口成章,陛下委任他到中书省执常枢密,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寡人认为,确实该给中书令添些帮手了。” “这样吧,尚书令方才提到了《贞观实录》和《武德实录》两部史典,这正是寡人的右庶子许敬宗主持编撰的,深得陛下嘉许,自然许大人的文笔也很出众……” 李治道,“寡人拟提议于陛下,由许敬宗到中书省出任中书侍郎之职,给褚大人为副、助些力气,让中书令有更多的精力钻研大事。” 尚书令道,“殿下英明!” 太子说,“但寡人的东宫在人手上就不大够了。寡人想到许大人父子均是文采出众,那么,便让许大人的长子——许昂,到寡人宫中任太子舍人罢。” 英国公李士勣听过了这么多,居然有点像坠入了五里雾中。 高峻这是要干什么? 一上来说什么两本实录,盛赞中书省的重要,然后太子立时就给了许敬宗父子这样大的荣耀。 而英国公刚刚偷遣着亲信、与许昂、唐季卿二人接触过,他猜测唐季卿、甚至是礼部尚书、莒国公唐俭,对尚书令高峻都不会有什么好看法。 至于这个许敬宗,李士勣就更有些了解,太子对他的盛誉一点都不失实。十九年皇帝亲征高丽时,在驻跸山下摧毁了贼城、获得大捷。 恰巧随驾的褚遂良那天有急事外派,不在陛下身边,皇帝便临时授令许敬宗代为起草诏书。 许敬宗站在皇帝马前一挥而就、起草的诏书词藻文采非常华丽,深受皇帝的赞赏。 贞观二十一年,许敬宗便被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 而李士勣一向以为,褚大人因为与高峻三夫人樊莺的叔侄关系,正是该与尚书令很亲近的。 但高峻这么做,岂非惹了褚遂良不快?一山不纳二虎,而且褚遂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前不久,因为冰玉潜龙樽一事,鸿胪少卿崔仁师曾带个小吏去过一趟翠微宫。 此人中正而少谀,你说你去翠微宫一趟,本身还有抖落不干净的、因马洇引出的冰玉潜龙樽一事,那就老老实实地才是最好。 但崔称卿从翠微宫回来后,偏偏还要作一首《清暑赋》,对皇帝兴建翠微宫一事进行了暗讽。 偏偏皇帝还就知道了这码事! 他对崔仁师大加褒奖,不但没有不快,还赐他精绢五十匹,并马上迁其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但在不久前,褚遂良刚刚晋身为中书令,这个倒霉的中书崔侍郎,便因为一件旧事翻了船,已经被免官、发配到龚州去了。 这是件什么事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4章 有一威凤 一大唐二次出讨高丽时,太常卿韦挺负责海运,崔仁师是韦大人的副手。 这二人各领一支庞大的船队,源源不断往军前输送物资。 皇帝的旨意是:幽、营等州负责军资大部,但天下各州按着份额、也要各负少量。 各州按着期限,将这些军资运至登州,然后再由韦挺和崔仁师督促着、装船运到前线。 皇帝让各州共同筹措物资,并非是前线必用,而是意在申明:大唐对外生战,乃是举国共责,而且各州所担的军资数量也不多,意在是个体面。 不要以为高丽方面的战事,只是东北部寥寥几州的事情。 只不过,凡事有一利、皆有一弊,这样在举国范围内零零碎碎地筹集,哪有个不耽误!太常卿韦大人也正是这么按着圣旨、一丝不苟做下来的。 而崔仁师却认为军情紧迫,而那时正是海情不稳的季节,台风多发、巨浪频仍,如若各州输送的物资再有迟廷,肯定会误了军情大事。 因而这位崔大人自作主张,不再等远处的州县物资,而是以临近州府的租赋充抵军资,都让他直接送到前线去了。 后来韦挺因为运送军资拖期,被除名为民。而崔仁师则因输送军资及时,由时任的中书舍人升职至鸿胪少卿。 但褚大人一去中书省,立刻便有人奏报皇帝,说新任的中书崔侍郎在知海运的时候,曾有征夫逃走数十人,而崔仁师隐瞒未报。 皇帝下令彻查!! 随即,崔仁师违旨发船一事也就露出来了。 皇帝大怒,将出任中书侍郎才几天的崔仁师罢了新职,发配到龚州去、做了一名不入流的记帐文吏。 这件事情从表面看,是崔仁师旧过偶然暴露,但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褚大人到中书省之后便被立刻翻腾出来? 兵部侍郎李士勣再一次了解了褚遂良,此人嫉贤妒能,看来是假不了的,以前在侯君集犯事时,这个姓褚的便冲在前面,添油加醋唯恐其不倒。 前不久太子中庶子刘洎倒掉,有风闻说也与褚遂良有关。 这次,崔仁师在中书省连座位都没焐热就滚蛋了,能说与褚遂良无关? 李士勣暗道,褚遂良志不在小啊。 中书令是皇帝近臣不假,但将来的皇帝必是太子无疑,他打压太子身边的近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英国公看看不动声色的高峻,他猛然电光火石地想到,尚书令高峻突然说到什么《武德实录》和《贞观实录》,绝不是说说而已! 出自于太子身边、以右庶子身份进入中书省、到褚遂良身边做副职的许敬宗,同样也是以文采著称于官场,那么他八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难道高峻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窥到了其中的微妙? 李士勣派出去的亲信回来后,已经向他禀报了唐季卿、许昂的近日动向,不见这两个家伙拿枪执杖寻高峻的晦气,而是去了宜春院。 真是有出息的可以了! 但宜春院那名姓吕的“内人”,因为与黔州刺史高审行的一段关联,用她的这个身份来羞辱尚书令,不得不说太阴狠、太给力,但也太容易招致高峻的猛烈反击了。 脉路仿佛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李士勣看此时的高峻不露声色,但已经像一个包藏祸心的、手法纯熟悉的猎夫,七拐八拐地布好了机关,正等着许敬宗上门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道理英国公比谁都懂,他总该以个什么办法提醒一下许大人。 一念刚至,尚书令的目光便瞧到他身上来,他目光平和,脸上挂着与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容,又让李士勣暂时放下了这个想法。 他怎么去与许敬宗说这件事? 让许敬宗小心一点穿什引线、令其一步跨入到中书省、出任机要大员的高峻?还是让他小心一点心怀不鬼、惯常背后下黑手的顶头上司、中书令褚大人? 这么一寻思,英国公就连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这会使自己更明确地、站在同尚书令敌对的立场上去,许敬宗又会怎么看自己? 再说,高峻真舍得为了私忿,便不惜祭出褚大人、让他再一次、为了谋算将来政坛上的对手而绞尽脑汁? 褚大人总得想个理由吧?理由是什么? 英国公相信,尚书令绝不是普通的人精,这样简单单地、就拿一位与永宁坊极有渊缘的中书令作投枪使用,绝对不会是他的选项! 尚书令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瞥,仿佛一点不落地、将李士勣这番心思一网捞走了。 英国公暗道,我还是不吱声为好,难道吃得亏还小? 刚刚发生在福王李元婴身上的事,已经让李士勣后悔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他真不该带着李志恩跑到李元婴的府上去,如果这件事再发展一步半步,自己能不能躲在幕后、会不会被牵扯出来都说不准了。 那么,他还是满怀怜悯地看着许敬宗父子的下场吧,反正功夫多的是,自己又何必急于在这一时跳出来。 他真要点拨一下许敬宗,有的是时间。 而且弄得好的话,还真能看到高峻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笑话。英国公暗暗挺直了腰,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高峻此举的高明之处,居然是没说一句“举荐”的话,便将许敬宗推了出来,而话都是太子李治说的。 尚书令说过的唯一的、也是与许敬宗有关的,就是那两本《实录》。 但李士勣想,如果这是个阴谋的话,那高峻也太七拐八拐了,胜于精密且隐晦,但失于时效。 向来与人报怨,讲究的是现世报,这样才出气,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那也是当时没什么办法的托辞罢了。 高峻这样放置了一道曲折折的绊索,虽然不着声色,但一只兔子跳过去也可能触废了机关,从而让他真正想要的猎物逃脱。 到那个时候,恐怕真正笑到最后的就是许敬宗父子了,不但许敬宗进了中书省,许家大公子许昂,也子承父位进入了太子东宫。 再是这道借刀杀人之计再让褚大人也识破了,那么尚书省和中书省的两位主官就也有嫌隙了——高峻的鼻子还不得气歪了! 此时李治又问,“不知赵国公对寡人这个提议有什么补充?” 长孙无忌这些日子真是心力交萃,堂堂的一品上公,居然给他的老儿子长孙润打起短工来! 疲劳,却快乐着! 长孙润从尚书令的手里接了任务,要建五座中牧,众多的人事选派就先是一件头等大事。 高峻自己不动脑筋,一骨脑的都压到了马部郎中的身上,马部郎中也有他自个的办法,就是去压他老子。 长孙无忌的任务就是仔细挑选出人员来,给么子作参考。 这是长孙润在长安官场大露头角的机遇,营州野牧、海上射贼,已让长孙润大大的露了脸,有时候赵国公都不大相信,这些事居然出自么子之手,但又都是真的。 这是中书令和长孙润共同负责的大事,赵国公岂有不认真对待的道理? 他深知,这也是个巩固关陇方面力量的大好机会,将来,经长孙润提名、而出任各个中牧官员的人,岂不对么子感恩戴德? 但另一方面,赵国公觉得也不能太过分,自高峻到长安之后,江夏王李道宗对自己所表达的善意显而易见。 他在五座中牧的主管人选建议中,专门挑出两个名额,给了山东一派,并授意长孙润专门拿着、去请教江夏王的意思,以示后辈办事稳妥。 这也是很明显的示好之意,因为李道宗对长孙润大为赞赏。 有一次在候朝时,江夏李王爷当着众臣和赵国公的面,很真诚地夸奖了马部郎中。 江夏王与高峻的交情也同样不浅,长孙无忌只给自己的人留了两席。 另一个中牧牧监的名额,赵国公打算给个既不属关陇、又不属山东派李道宗的人,但他同样会归到么子的旗下,这样就周全了。 五牧的各位大牧监定下后,事不算完,他们底下的副职,更要有一大批人员去填实。 已有几位知交偷偷地携重礼、到赵国公府来拜访。他们的言辞和来访的借口各异,但目的一样,委婉地托付赵国公,让他在恰当的时候给马部郎中推荐一下自己的人。 这回也就明白,赵国公因为什么累了。 昨天未朝,尚书令高峻带着樊夫人到赵国公府上拜望,长孙无忌十分高兴,简直是大排宴宴,四位夫人全都出来作陪。 席间,长孙大人特别提到,牧场人选之事不能只让马部郎中一个人来做,他太年轻了,总得总牧监亲自过问才行。 高峻不接赵国公的茬儿,净说些闲话,那就是不改初衷、一切都放手让长孙润去做,赵国公把心就放下了。 高峻一边喝着酒,一边也说到了这两部《实录》,此时他又在朝堂上提出来,赵国公以为他是真看进去了,也没多想。 不过对许敬宗这个人,长孙大人真不看好。 许敬宗贪图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的丰厚财物,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也无可厚非。钱九陇的出身是皇家的奴隶,这也没什么,英雄不问出处嘛。 但钱九陇的年纪比许敬宗都大了七八岁,做许敬宗的大哥都行了,这就太为人不耻了。不知道他们是翁婿的,还以为许敬宗的五叔叔上府了。 而且许敬宗好色无度、又治家无方。 据说此人在自己的田庄里,建造奢华的飞楼七十余间,让妓女们赤身在上面骑马而走,而许大人以此为戏乐。 赵国公以为,尚书令高峻只是无意中提及了两部《实录》,但一下子竟然让许氏父子都得了好处,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但他此时不便再提什么反对的意见,见太子问到自己,长孙无忌回道,“殿下所议,臣没有不同看法,细想褚大人得此良助,一定在偷着乐吧?” 褚遂良虽有不乐,也没什么理由说不让许敬宗去。 凡是太子东宫出来的人,将来都是他有力对手,高峻刚刚提到了两部《实录》,李治立码就把他的右庶子提拔上来,这便是褚大人深为忌惮的。 皇帝一年老于一年,天下早晚是李治的。 那么东宫的什么太子中庶子、太子左庶子、太子右庶子,还真够让褚大人烦心的。 褚遂良以为从各方面讲,高峻都不大可能主张让许敬宗到中书省来,因为他刚才还郑重地、在太子和群臣的面前、申明过中书省的重要地位。 褚大人微有醋意地回道,“下官能得许大人相助,那么也可以多腾出些功夫照看一下如夫人、甚至还能在郊外钓钓鱼、或者看一看艺妓骑马了!” 他说得轻松,还有些玩笑的意味,但能听懂言外之意的人却不多。 李士勣听了,也微微笑了笑,以为只有他自己窥破了机关。 许昂的母亲裴氏很早就去世了,裴氏的婢女很有姿色,许敬宗宠爱她、让她做了继室,托姓“虞”。而有传言说,许昂与这个虞氏的关系并不清楚。 大事已定,太子再转向了尚书令,“不知高大人夜读《武德》、《贞观》两部实录,有些什么体会?” 尚书令想了想,说道,“臣略输文采,因而对有文采的人一向是极为敬重的,两部实录文采斐然,自不必说,但微臣最为崇拜的,却是其中所收录的一篇皇帝陛下的诗稿。” “皇帝的文采恢弘如其胸襟,一般人有文采也作不出的,”太子道,“不知高大人看到的是哪一首?” “殿下,微臣看到的,是陛下写了出来、赐给尉迟国公的《威凤赋》!此赋对仗如同列阵、齐整而无隙,气势宛若涛涛海浪、绵延不绝,臣一边读、一边禁不住拍案叫绝!非背诵纯熟而不能入寐!” 说罢,不顾太子、长孙无忌、褚大人的惊讶神情,尚书令竟然一字不落地从头将这篇《威凤赋》背诵出来: “有一威凤,憩羽朝阳。晨游紫雾,夕饮元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街而远翔……” 长孙无忌哭笑不得,心说高峻啊高峻,昨天你入府来时,我还曾对你提到过这篇赋的,居然又跑到这里来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5章 眨眼之间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太子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数次要插话阻止,但是尚书令一点都不容机会,一口气地将这篇赋背诵下去: “蓄情宵影,结志晨晖。霜残绮翼,露点红衣!期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幸赖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风云,濯斯尘宰!” 褚遂良、李士勣、江夏王等人,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心说尚书令还是年轻啊,居然连皇帝的一篇赋也弄错! 而在殿阶之下,刚刚还承受了意外之喜的原太子右庶子、马上便可接状上任的中书侍郎许敬宗,听得魂飞魄散,两腿一阵阵的打颤! 他恨不得将尚书令的脖子掐住、好让他闭嘴。 但尚书令的记性真不是盖的,此时仍在抑扬顿错地背下去: “徘徊感德,顾慕怀贤,凭明哲而祸散,托英才而福延……非知难而行易,思令后以终前。借贤德之流庆。毕万世而芳传。” 这篇《威凤赋》共六十句,其中四字一句的有十四句、六字一句的四十六句,共三百三十二字,尚书令一字不落地将它当众背诵出来,这才住口。 这是一篇经典的赋,对仗工整、含义深远。 皇帝通过此赋,采用比喻的写法,追思建立王业的艰难,表现了对辅助他建国的功臣,是一副永志不忘的感激之情。 尤其是“期毙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一联,其意清楚且明确。 说的是:朕本来已经打算束手待毙了,根本不敢想再有什么飞跃,但“幸赖君子”,让朕可以依赖、可以凭恃,并主宰了天下。 到底是谁,在皇帝的大业中发挥过如此重大的作用? 李治终于抓到了功夫,笑道,“尚书令仅凭昨天一晚的功夫,便能背诵得这般一字不差,真是难得!” 尚书令回道,“微臣写虽不能写,但自认为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东西,差一字、臣敢吃了文稿,重新来过!” 太子道,“可是尚书令,你真有一处是记错了!” 褚大人也笑道,“这已经很难得了,但殿下也没说错啊!” 江夏王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因为褚大人已听出来哪里错了,他不想再添什么话、令高峻难堪。 高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有些红地替自己分辨道,“列位大人,本官别处有错尚有可能,但若说过目不忘,却真不是吹牛的!” 尚书令看看堂上众人,有的摇头而笑、有的欲言又止,便发狠道, “今天本官把话放在这里,有关此赋的方面,我若真错了,便当着殿下的面,给挑出错的每位大人磕三个响头!” 赵国公摇着手道,“尚书令,你且消消火,不必认真的。再说,我们哪好意思受尚书令的三个响头呢!” 高峻坚持道,“怎么能不认真呢?陛下所赋诗篇,又是出自《贞观实录》这样严谨的史料,谁有错、谁便是不尊重,我岂能不认真!” 太子笑道,“尚书令,还是收回方才的话吧,谁也没说高大人你背诵的这篇《威凤赋》有错处。” 赵国公、江夏王等两三位重臣,皆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在那里附和,“对,对,尚书令背的此赋确实没错!” 但高峻已看出人们的意思,不服气地伸手入怀,居然将那本《贞观实录》从怀中掏出,飞快地翻到了某页,用手拍打着书面道,“本官有错,一人三个响头!” 说着,尚书令走至中书令褚大人的跟前,将书塞予他道,“这可是从修真坊史馆借来的,褚大人你替我看看,哪里有错?!” 褚遂良接过书来,未看,先低声对高峻道,“尚书令,赋背的无错,但去向却错了……你不要再提的好。” 他说着,再将嘴巴贴到高峻的耳朵上,低声道,“本官知道,这篇《威凤赋》,正是赵国公长孙大人坚辞司空之职,陛下特意作出来赐予赵国公的!除了他,没人有资格享受这等的荣宠!” 高峻听了一点都不惊讶,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动静,拿鼻子冲褚大人轻哼了一声,然后书也不要了,已经举步回去。 褚遂良诧异,低头往书中看去,不禁吃惊道,“太子殿下!尚书令一点毛病都没有,是此书错了!” 因为在史馆中借阅来的那本《贞观实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贞观皇帝追思王业艰难,佐命之力,作《威凤赋》以赐尉迟敬德……” 以高峻的年纪,根本不会经历这件事,他了解此事的渠道只能是这本《贞观实录》。 书是错的,怎么能够怪到高峻的身上呢? 上至太子、下至长孙大人、江夏王爷听了褚大人的话,都一一传看那本许敬宗所撰的《贞观实录》。 李士勣也看了一下,上边真就是这么写的。 他扭回头去,看了一眼站在下边的许敬宗,发现他面色蜡黄,额头见汗,身子微微晃动。 许敬宗并未看到书,也没有听到褚大人同高峻嘀咕,那么这处重大的纰漏之处,多半是他有意为之了。 就算当初是无心之失,也是他发现错误后未能更正,而是隐匿下来了。 史实、史实,辞藻再华丽,弄出这样大的失真也真够人一看的,而且这还不是时间多么久远的事,就发生在贞观一朝。 许敬宗九成九的不能再去中书省出任侍郎了,太子刚刚提议升他的职,就因为高峻背诵了一篇赋,揭出来这么大的毛病。 太子的右庶子出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李治的脸面也不好看,许敬宗这个太子右庶子的职位还能不能再做回去,都得另说。 李士勣想,高峻完全是一副受了极大冤屈的模样,直到片刻之前,自己都认为是高峻错了。 他刚才还腹诽高峻的套路下得有些长远了,拿定了主意要在以后看他的笑话。 但眨眼之间,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这简直快得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褚遂良心里说,“我说从我莺侄女那里讲,高峻不大可能拉一个许敬宗、到中书省来给自己添乱的,原来是这个样子!” 高峻那轻轻一哼,已让褚大人知道,今天的事,尚书令并非无意为之。 褚遂良想,那么东宫就又有一个什么庶子不行了。 看来高峻就是强过自己很多,自己谋倒中庶子刘洎时还大费周折,而高峻只凭背诵一篇皇帝的赋,没事人一样,许敬宗的魂儿都丢了! 谁都知道许敬宗将女儿嫁给个老头子的事,也都知道他的一个儿子娶了尉迟敬德的孙女。 ——但他许敬宗可真敢干,敢拿不久以前的这件露脸的大事,从赵国公长孙无忌的脸上揭下来,一甩手贴到尉迟敬德的脸上去! 他也……也不知道缓一缓,以为谁都不看史?不知道尚书令高峻——这个好学的人来中枢了? 褚遂良往对面一看,六十三岁的尉迟恭今天居然也上朝来了。 这人在贞观十一年即获得了鄂国公封号,晚年信奉方术,常常闭门不出,自已个搞些炼丹的爱好,而且乐此不疲。 贞观十七年时,鄂国公上本请求养老,皇帝已给了他“开府仪同三司”的尊贵身份,他是可以不上朝的。 贞观十八年时,时任天山牧总牧监的高峻到长安时,曾专程拜访过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两位国公。 尉迟恭第一面时就与高峻相当的投缘,也不顾二人之间年龄的差异,坚持称他作“老兄弟”。 这次,高峻荣任尚书令以后,因为公务繁忙,还真没抽出功夫去尉迟府上看望。 尉迟恭想,你不来看我,我去看你也成! 高峻入主兵部,只凭借着刚刚组建的龙兴牧场,便在千里之外捉拿了高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将他押解到长安来发落,鄂国公对此也不时称奇。 他早就有打算到朝堂上来看看、见一见高峻。 恰好这两天炼丹也没什么进展,他就突然冒上来了。 这人年轻时勇冠三军,但脾气也大。 有一次,李道宗在皇帝赐宴群臣时讲了个什么笑话,不知怎么惹到了尉迟恭,被这个大黑脸当众一拳打了个乌眼青,李道宗屁都没敢放一个。 而皇帝居然也不追究,只是在中间和稀泥,而对尉迟恭,一句苛责的话也没有。 尉迟恭也看过了高峻掏出来的这本书,气得胡子都飞扬起来了。 心说老子的功劳不算小了,也不想同赵国公攀比什么,岂会用得着你姓许的给老子东偷、西盗的贴金! 谁知道别人怎么想这件事! 今天揭露出来,八成都会有人想,这是他尉迟恭借助和许敬宗的亲戚关系、两下里偷偷谋划了要这么做的! 这份亲戚真他娘的耻辱! 尉迟恭眼睛一眯,十分难看地皱了脸,对站在不远处的许敬宗招招手、极力压着声音、和蔼地对他说道: “小匝你过来,叔公有话对你讲。” 尉迟恭今年六十三岁,而许敬宗五十六,两人之间只差着七岁。 但尉迟恭的孙女是许敬宗的儿媳,他在盛怒之下,当众称呼太子右庶子作小子,虽有不雅但也没错,自称叔公也称得上。 许敬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地捱到鄂国公近前的,还没站稳呢,尉迟恭的一大脚便踹了过来, “我日你娘!怎么摊上你这么份亲戚!” 许敬宗当时仰着就滚出去了,鞋也甩出去一只,感觉大老黑并不打算完,因为随后,又几声步履沉重地追着他过来了。 许敬宗差着声调儿,叫道,“殿下救我!” 随后痛彻骨髓的几脚又接连地落在他身上,许敬宗感觉着自己的胯骨轴都散了,再被一股大力当胸揪住,身子飞也似地腾空被抛出去、重重地砸回地面,“殿下救我——”他喊道。 太子侧了身子、皱着眉头不语。 他真不大敢发话制止尉迟恭,但就任他这么当廷撒气玩,一是许敬宗就废了,二是这也太不严肃。 这成什么了?扁人扁到了金殿上来! 父皇在场若是不加理会,那是父皇有个资历在,也没人说皇帝压不住阵,真要喝止的话这个大黑脸也听。 可是万一自己喝止不住,接下来就没法收拾了。 而别人哪敢上前!李道宗吃过尉迟恭的亏,而长孙无忌有那个资历,但他没那个力气。 再说,尉迟恭突然发狠,起因就与赵国公有关,长孙大人上去没准事情更大发! 万一鄂国公真真假假地、再给他来上一下子,长孙无忌吃了闷亏也没处讲理了。 高峻心里暗暗地数着,估计着这几脚已经差不多了,再看看太子的脸色,也还没到十分难看的地步,便几步跳上去,一把抱住鄂国公, “国公、息怒!都是晚辈非要背《威凤赋》,不然也没有这一段!” 鄂国公气未消、还要再下手打,但他在高峻的怀里挣了几挣,也没有腾出手来,这才气呼呼地停下道, “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不是看在孙女的脸面、早就狠揍他!老子的威名是打出来的,还用他来鸡鸣狗盗地替老夫贴金!” 尚书令这才放开手说道,“国公再要不饶,便是责怪高峻方才卖弄了!” 鄂国公吁着气道,“老兄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老夫还要感谢你呢,不然,这、这要传之后世,说老子窃了赵国公的荣耀,要让人怎么贬损老子的威名!” 贞观皇帝同尉迟恭的关系也算一个铁了,皇帝都曾想将自己的一个女儿许配给尉迟恭,但鄂国公以自己年纪太老、公主的年纪与自己不般配、而坚决地拒绝了。 他所说的看许敬宗不顺眼,指的就是这人贪财嫁女、将女儿许给了比他都大的钱九陇,许敬宗真还做得出来! 太子李治见高峻上手止住尉迟恭,暗暗吁了一口气,也是皱了脸看了看地下的许敬宗,对鄂国公说道, “国公脾气还这么大,万一气个好歹,让我怎么与父皇交待!” 这就是隐晦地表示了一下对这场闹剧的不满。 但更多的,则是提示一下尉迟恭不同常人的身份,那么他刚才对许敬宗的大打出手,又是个不了了之了。 有人上去,搀扶着太子右庶子许敬宗站起来,尉迟恭斜着眼睛、狠狠盯了他一下子,对中书令说, “褚大人,你给老子好好查一查,看这小匝还有什么地方写的驴唇不对马嘴!敢再出一个错处,老子借今天上殿的机会,便再狠削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6章 好好查查 对着一位中书令口称老子,这也真没谁敢了。 褚遂良虽有不满也不敢表示出来,但对这个差一点跑到自己手底下的太子右庶子,他就没必要客气了。 他摇着头,看着手中那本,咂着嘴道,“国公!按理说本官真不该再火上添油惹你不快,与右庶子之间也没什么过节!” “褚大人你讲!”鄂国公说着又挽袖子。 高峻道,“国公,褚大人要说的话、也是为着史实,而无关其他,你不许再动粗了!” 尉迟恭抱了抱拳,对尚书令道,“能抱住老夫、让老夫动也不能动的,还真他娘少见。那好,既然你发了话,老夫不再为难这小匝!” 褚遂良这才指着书中的一段文字,居然又指出了其中一段错误: 白州人庞孝泰是个平庸之辈,曾率兵跟随皇帝出征高丽,对此,跟随陛下出征的褚大人不会不知道。 因为连高丽人都知道此人的不堪、曾经卖了个破绽、便将庞部杀得溃不成军,这几乎算得上是唐军同高丽战事中仅有的大败绩了。 但在中,褚大人只是用眼扫过几页,便看出了不实之处。 上记载着:庞将军孝泰,某年某月与高丽战,屡次打败贼众,斩杀俘获敌贼数万人,汉将中骁勇强健者也。 谁都不能说褚大人鸡蛋里挑骨头,再说,方才金殿上乱成了那样,鬼哭狼嚎的,褚大人也一心不得二用,怎么这么轻松地、眨眼间就挑出这么大的一根骨头来? 只能说明这本的荒谬之处有些多了。 一个但凡随天子出讨过高丽的人,都知道这位窝囊将领庞孝泰,却被许敬宗写成这个骁勇样子,这不是一般性的失误,而是故意! 兴许是已答应过尚书令不再动粗,尉迟恭很少见地没再动手,而是十分厌恶地看了看许敬宗,重重地哼了一下。 现在又跑出来一个十分“善战”的庞大将军,鄂国公觉得好受了点,此书的错误越多,越是许敬宗一人的毛病,他对褚遂良道, “褚大人你再看,还有没有错处!” 太子寻思,毕竟许敬宗因为此书已受过皇帝的奖赏,毛病挑得越多,越表明成书后,连皇帝都没有仔细看过。 他抬手制止褚遂良,说道:“褚大人不必了,寡人命你再仔细地、从头至尾地详审此书,将不实之处都要找出来。” 许敬宗眼巴巴地看着太子,此时有点无地自容,不知李治要如何说到自己。 太子看了看鼻青脸肿的右庶子许敬宗,说道,“你真是荒谬得可以!那个庞孝泰,连寡人从未去过高丽都知道他,你居然也敢写成这个样子!” 许敬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子又道,“父皇令你修史,而你就是这样对待陛下的信任!右庶子也不必做了,回你府上去编故事吧!” “殿下!”许敬宗涕泪俱下,跪倒在地。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褚遂良真的又找出了不止一个的失实之处,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但许敬宗在眨眼之间,便从未来的中书侍郎回家抱孩子去了,褚遂良不打算在这儿再讲了。 中书省有两个正四品上阶的侍郎员额,但一直只有一人在任,这人便是高峻升任了兵部尚书之后、刚刚从宗正少卿升上来的樊伯山。 褚大人从樊莺和高峻这里,一向与樊伯山亲近,两人又一同去崖州赈济过兔灾。 这时两人又同入中书省,一个为中书令、另一个为侍郎,两人至少在现阶段互不相疑,搭档做得滴水不漏,褚大人极为满意。 可以这么说,就算樊大人真的跑到自己的头上——这还真不是没有可能。但以樊大人的为人,又有永宁坊高府的关系在,褚遂良坚信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害。 但许敬宗……算哪根葱! 就凭姓许的这般指鹿为马的德性,若非高峻背一篇,居然也差一点也跑到中书省来。 太子不看许敬宗,而是朝向鄂国公、对许敬宗说道,“你还是莫求寡人,这些罔顾事实之处,也不知你收了多少的好处!寡人自然要禀明陛下彻查。但今日你到底能不能下殿,全在鄂国公!” 尉迟恭喝道,“小匝,老夫方才已听尚书令讲过,谁能挑出他一个错处,他便要给谁磕三个响头!” 许敬宗听了面如死灰,去看高峻,却见他喜怒不形于色,正在注意听鄂国公说话。 国公说道,“若非尚书令揣了这本破书来,你倒想想这三个响头他要不要磕?也好!也罢!连尚书令都有这样的气魄,你又为什么不行!” 许敬宗蹭过去,往尚书令的脚下一跪,哭丧着脸“邦邦邦”磕了三响头,开口道,“高大人,老夫……” 尉迟恭喝道,“你比老夫还差着一辈,尚书令又是老夫的老兄弟,你凭什么称老?” 许敬宗暗道,这就是要让我当众对这个年轻人口称老叔了!但我的脸往哪儿放? 但尚书令道,“许大人你可是磕错了,毛病也不是本官挑出来的,再说本官只是背下来这篇赋,哪知陛下将这篇赋赐给了谁!” 许敬宗在心里吼道,“你怎么不早说!!”但也只好再到了褚大人的跟前,再磕。 褚遂良挺着胸脯子,心说就你这怂样,也敢往中书省来混!就算再文采斐然也不成。于是教训道, “许大人你快些起来吧,陛下曾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陛下让你修史,本意是给了你发挥所长的机会!可你空有文采,却有负陛下信任,将本朝之史都修成了这副乱样子,那么也真令人不放心了!” 许敬宗无地自容,只能听着。 褚大人再教训道,“本官一向认为,文以载道,而不是拿来文过饰非、按着自己的好恶颠倒黑白,这样的史书要让后世人怎么看、怎么借鉴?!” 高峻暗笑,褚遂良这几句话就像是刀子一样,说的和蔼、但句句剜心,摆明了要让许敬宗挨了拳脚、再给他的人品定个性。 许敬宗一点招架之力都不会有,只能面红耳赤地听着。 中书令再道,“你我同殿为官,老夫不好多说什么,唉!只是尚书令险些因你而屈尊,真是荒谬的很呀!” 太子不想再纠缠于此事,说道,“许敬宗,中书令之言句句至理,依寡人看……你还是回府去闭门思过,拿着史书编谎,再有文采、也都不如个鲁直之人!” 许敬宗此时万念俱灰,如蛇被打了七寸,连挺一挺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太子最后与尚书令说,东宫右庶子之位,看来要重新选人时,许敬宗看了高峻一眼。 此人目光明澈,令人望之胆寒,今天一上来,自己都以为高峻的开篇恰是为自己提供了一次绝好的升迁机会。 但他只是背了一篇皇帝的,一句与自己有关的话都未提,便将自己像荡秋千一样,一下子荡到了离着中书侍郎那么近,又一下子,连太子右庶子也荡没了。 是自己太小瞧他了!对这个年轻人,自己本不该如此轻视的。 看看高峻一路升上来的轨迹,天南地北、里里外外的,真的没有一次不是凭借了真本事。 而这次,他又以根本不能防范的手段掀翻了自己。 他回忆自从高峻到长安后自己的所言所行,其实对高峻还是颇为忌惮,并未有过什么不恭敬的言论涉及到他。 但令自己有今日惨败,画龙点睛之笔正是出自高峻。 尚书令的字了草到什么程度,官场上几乎人人皆知,但今天干掉自己的这篇一波三折的文章,最是鬼神莫测的,恰在开篇。 反正太子也令自己回家自省去了,许敬宗知道自省来、自省去,也不大可能再回东宫右庶子的职位上去了。 直到昨天,自己还在携技自狂,与长子许昂说,人若握实了笔杆子,便宛若判官一般。 但判官只叛人生死,可他却能给一个活人盖棺定论、让人生不如死。 真是物极必反!今天,生不如死的变成了自己。 在仓皇离殿时,无欲则刚的许敬宗,忽然对着高峻深深一躬,说道: “高大人,老夫佩服之至!”说罢举步要走。 但尚书令忽然将他叫住,对他道,“许大人,本官没什么文采,你佩服本官什么?今日本官上殿来,本想举荐你到中书省的,谁知……” 他叹了口气说,“一笔一画可以歪斜,但一言一行务须端正!不然,不消说什么匡扶社稷、造福于民,只怕连自已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也会成为一棵歪梁!” 许敬宗吃惊地看向了尚书令,不知他指的什么。 高峻道,“说得对与不对要请许大人体谅,本官今天也算是深有所感,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许敬宗惊问,“什么事?” 所有人都听到了尚书令的话,一齐看向这边来、用意去听。 高峻道,“昨天,有某县捕役说……在宜春院,许大人府上公子许昂,拉着另一位官场失意的子弟,两人一同去江安王府前骑曹参军——马洇的遗孀处,信口雌黄,编排左千牛大将军薛礼刚刚的室韦部之行,可有此事?” 许敬宗闻听,像让人抽动了提绳的木偶,一下子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礼部尚书唐俭。 他大声问道,“高大人!如此捕风捉影的话怎可相信?是谁说的?你可敢说出这捕役是哪个!” 高峻笑道,“有则改之,你急甚么!再说本官只是说了一件听闻,话还未完,你怎么断定就是捕风捉影?” 许敬宗张口结舌,一时怔在那里,自己的急切辩白,不恰好说明对此事是知情的? 尉迟恭大声道,“高大人你说说看,这个不成气候的玩艺儿,到底说过什么对薛将军不恭敬的话!他居然敢去宜春院!还二人同去!!” 高峻道,“幸好长安城的捕役多也不多,而本官不怕让他来对证,不过,似乎也有办法不必叫他来!” 许敬宗不信,满腹狐疑地看着对方。 “以许大人热衷于编造史料的习惯……与爱好,是不是有关薛将军的室韦之行、要如何写入史册,早已被你打好了底稿?若封禁你日常修撰史籍的手稿,你以为如何……” 尚书令一边说、一边观察许敬宗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一点一点地、变得面无人色,直至眼露惊恐,于是哼道: “难道本官证明什么事,还要麻烦什么捕役!” 许敬宗听了,颓然低头不语。他后悔,自己走就走吧,最后非要来一句惹他做甚么! 这样一来,就连儿子许昂这个太子舍人也搭上了。 身为一个年轻官员,许昂去宜春院消遣,其实也不违制,但这总是个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的话题,尤其还当着鄂国公的面。 鄂国公的孙女嫁到了许家,老头子要怎么想? 昨天许昂回府,曾同父亲说到过与唐季卿的对话,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确实说到过薛礼,但许昂没说他与唐季卿是在哪里说这番话的。 许敬宗惊愕于尚书令这么快便得知了全部的内容,但这么隐秘的谈话,本不该有什么捕役听到。 莫非是马洇家的那个犯妇报的信? 太子道,“来人,立刻去原右庶子的官署、以及许府中,封存所有许敬宗近日的成文、底稿或是涂鸦,寡人只要与薛将军室韦之行有关的部分!” 许敬宗先被尉迟恭狠扁,但那只算肉体上的,而此时就是精神上的绝望。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太子发话,此事没有多难,众人还未等到完全的心焦,去的人便已经持了所获、回金殿上复命了。 李治拿了递上来的几页手稿,正是许敬宗的笔迹,上边有段话写道: “薛仁贵出潼关,旬月无信到,天子复遣使赴松漠,其乱乃止。尚书令高峻举荐仁贵,以从三品左千牛将军衔,归守玄武门。” 以太子的头脑,哪里看不出其中的用意呢。 薛仁贵先获从三品的左千牛大将军之职,然后再带人去的松漠。 但让许敬宗这么简单地、将几件属实的环节再变了一下述说的次序,便成了仁贵无功,功劳都是在天子遣使之后取得的。而薛礼却仍然凭借着尚书令的举荐而获得了升职。 李治脾气再好也有些怒不可遏,将手中的文稿隔了书案掷于阶下,对许敬宗喝道,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东宫简直都以你为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7章 以其为耻 万年县捕头姚丛名,只是到永宁坊高府跑了一趟、说了说宜春院的听闻。 其实这只是一个小人物往宰相府贴近乎的自然举动,根本不知道因此就在朝堂上掀起了一股狂风,几乎席卷了几个部门的高官。 所有人事变动的决定都是太子散朝后赶往翠微宫、向皇帝回禀后由皇帝陛下亲自确定的。 首先一个确定下来离任的不是许敬宗,而是礼部尚书唐俭。他在散朝之后便递交了回家养老的辞呈。 唐俭今年已经六十九岁,身子骨也不大好了,早有退隐的打算。 而自上一次他老兄弟唐季卿在幽州牧场着。 就这么,莒国公唐俭递了辞呈。 皇帝问太子,“唐俭退了,尚书令可有礼部尚书的接替人选?” 太子摇头,“高峻说,他到长安不久,对谁能胜任此职不拿意见。” 这就是说谁去都行了,皇帝又是一阵点头。 高峻让长孙润筹备北方五座牧场的事他也听说了,听说连赵国公长孙无忌都被他驱使起来、为了五座牧场而奔走。 长孙无忌替他儿子、也替尚书令、总牧监操心各中牧前两层的官员人选、操心各个牧场选址、操心每座牧场初期如何摆大盘子。 操心! 而皇帝从李道宗那里居然也听不到一句微辞! 高峻的做法再加上今天的事,摆明了此人一点培植自己力量的心都没有,这就更让人放心了。 而唐俭的请辞确实让皇帝心生怜爱,又问太子,“那么这个唐季卿……高峻是什么态度?” “父皇,高峻没提这人,只说这人不大适合在牧场里做事。” “哼,他在县里做事就妥当?那就还让他滚回警县去吧。”皇帝说。 太子又道,“不过高峻提议,程处立后富力强,才三十四岁,总在相州安阳县窝着也不是个事,想让他到北方五牧做个总牧监。” 程处立是镇国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的儿子,是卢国公第四个妾室所生,三十岁便出任营州牧场大牧监。 因为和唐季卿同样的原因,他被从营州牧场中牧监调离,任安阳县县令。 皇帝暗道,这个提议倒是甚合我意,卢国公已私下里找过一次,给他的这个儿子讲情,这次正好卖个人情给他。 这还在其次,北方五牧一下子添了这么多虾米,除了赵国公的人,就是江夏王的人,难道高峻把程府的人拉上来往顶头上一放,是窥透了自己的担心? 那么,礼部尚书就也找个新人——于志宁,皇帝定下来了就是这个人。 这是一个年纪比如樊伯山、阅历及行事风格也类如樊伯山的人选。 让樊伯山去礼部的话总有不妥,将来尚书令同礼部尚书之间不大好以公对公,因为樊伯山是高峻三夫人樊莺唯一的叔叔。 而中书省的侍郎之职,许敬宗就不必再想了,太子右庶子也别干了,李治在这件事情上出奇的坚决,皇帝不能不支持太子的意见。 致于许敬宗何去何从,皇帝却有些迟疑。 许敬宗在中所出的这些过错,因为皇帝之前对他的奖赏,此时再大翻、特翻旧帐,无异于打皇帝自己的脸,怎么办呢。 最后,许敬宗、许昂卸去一切现职、现爵,闭门思过!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修撰国史一事由中书令褚遂良兼任。 皇帝说,玩文字的人啊,文采尚在其次,更重在人品,不然编出连篇累椟的骗人的东西也就编出了笑话! 长安的大小官员、亲王国公,人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中寻味着自省,它来得倏忽无凭,如夏日里的一场骤雨,但去得也快,眨眼雨过天晴。 但尚书令当众背诵的、一篇贞观皇帝早年所作的,近日又被许多人翻出来仔细研读,边读边若有所思。 此事产生的影响之广,也波及到了宜春院。 吕氏没有等到唐季卿和那个许昂再来捧场,这两个人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初几天,吕氏只见到万年县的姚丛名跑过来,她款款上前,嗲着声怪他言而无信,又是给他泡茶、又是给他摆座。 但姚丛名这次来宜春院好像无意于她,捕头郑重地、严肃地嘘她道: “你记清楚了!本捕头是有机密公务在身的,不论谁进到你这间屋中来,你都不能说我在这里!”说罢,便一头钻到吕氏的床底下。 一天也没人,吕氏几次想引诱姚丛名从床底下爬出来,都没有成功。两天后,连姚丛名也不露面了。 不但是姚丛名不来,从此时起,吕氏连个耗子都看不见了。 …… 永宁坊高府,迎来了从雷州赶来的远道客人。 李弥先是由崖州跨了海峡,与原邓州刺史程大人、雷州刺史刘敦行互换了任地,刘敦行去邓州、而他带了夫人银霞,去雷州做刺史。 但没几天又来了新的委任,让他去辽州出任都督。 由下州到中州,李弥感到有些突兀,夫人银霞说,“我前些日子听长安来的人说,崔夫人就住在尚书令的府上,那么夫君你的升任,就一定是崔夫人使了力气的。不然,天底下刺史这么多,为何偏偏我们一月两动?” 上任是有时限的,他们路远,就更不能多耽搁。 于是,李弥赶忙收拾了一下忙着转任,而接任的雷州新刺史,已知是原辽州都督李志恩。 李志恩不到,李弥也不能再等,他将防务交割给雷州长史,带了已身怀有孕的夫人起程。 他们先到吏部办理辽州上防的手续。 李弥在尚书省也没有见到高峻,二人自雅州一别,李弥经历了大起大落数遭,对这位尚书令十分敬仰,今天未见,他居然有些失落。 但他听说,雷州刺史又没影儿了,李志恩从初定的国土最南端的任地,忽然一下子又去了北部。 银霞说,“我管他呢,但永宁坊我是一定要去,我都想死崔夫人了!” 李弥对跑到永宁坊去见尚书令,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能在上任前再见崔颖一面,他也有些期待。夫人有了身孕,李弥年至四旬而有后,这都是崔颖的牵化之功。 但是,夫妻二人到了永宁坊,才得知崔夫人已去西州许久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尚书令府上所有的夫人们,她们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十分热情,安排的家宴整整超过了福王李元婴数倍。但那位七夫人丽容不在,听说此时也在西州,什么原因没有人说。 看起来,这些人并未在意雅州时两边的过节,李弥宾至如归,却有些失落的味道,想不到自己与年轻时便魂牵梦绕的崔颖,此时一西一东,隔着何上千里远! 崔夫人在黔州时的贴身丫环银霞,此时也是同样的感慨。 中午时,尚书令的马队回府,高峻大步进府后,见到李弥时立刻伸出手来,热情地对李弥说,“我就猜你们该到了!” 只这一句话,便让李弥眼圈红了,“高大人,李弥有何德何能……” “辽州的地位很微妙,兵派重了会致各方不安,无重兵镇守,又不能勾联北方松漠、饶乐、北山都督府,还有东方我们新巩固下来的凤头、龙兴一线,万一龙兴牧场有急,辽州要飞速迟援!” 李弥说,“高大人你放心,李弥一定会尽力做好。” 喝着酒,尚书令说,“让李大人前往,也不是长安心血来潮,李大人出色的射技,本官在雅州时便领教过的!” 李弥就有些不好意思,到现在他都不清楚,当时那一箭明明射到了高峻的后背上,怎么他就没事,反而是自己被押到木笼里了。 高峻说,“北方部族所恃者,骑射也。李大人去了正该是大显身手,恰如其分啊。那么有你在辽州,抵得过两万雄兵,只是辛苦了尊夫人了。” 柳玉如等人对李弥夫人很热情,一边说着话,便让人取出来一件珍贵的女式貂皮斗篷给她。 柳夫人说,“害你有着身子、还得跑到辽州去随任,但那里气候寒冷,这件斗篷你带上,苦谁也不能苦了孩子。” 这是高峥夫人安氏托人代买来的,当时共买了十件,也有崔氏的。 银霞不受,谢金莲说,“这就是母亲的那件,她去西州时也未带走,正好送予夫人,也算是母亲的一份心意。”银霞这才接下来。 不论李弥还是夫人,都很挂念夫人崔颖,但他们从高府人的神情上看得出,好像夫人去西州有些不便言明的味道,于是,银霞便提到了丽容。 “七夫人在黔州时是个麻利且随和的人,我看得出崔夫人都很喜爱她。” 高峻和众位如夫人无语,柳玉如接话,“是啊,西州有我们数不清的产业,我们都在长安,那里便无人管理,她非要随着夫人去西州打理了。” 苏殷笑着接话道,“谁教你们不提前来信呢,不然总会有机会请母亲和丽容赶回来、好让你们见一见面的。” 尚书令让李弥临走前去见一见江夏王李道宗。双方依依不舍地从永宁坊分手后,李弥夫妇就到了李道宗府上拜望。于是又是一番酒宴。 李道宗在高兴之余,也给李弥讲了尚书令未说出来的考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8章 夫人议职 李弥原是江夏王府长史,又救过王爷的命,李道宗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 李道宗猜测着对李弥说,幽州和营州一线原有的力量根深地固,尾大不掉,这已经引起了尚书令不爽了。 而押解金焕铭入京一事,李道宗在事后才猜出,这只算个测试,高峻一下子就将李志恩试出来了。 营州都督张佥的表现无疑还算得上中规中矩,这从近期的人事变动中已经看出来了。张佥未动,而李志恩一下子就完了。 到现在李道宗都想不大明白,李志恩的垮台是怎么回事,太快、又太不可思议了,似乎连福王李元婴也掺和在其中。 李元婴无诏入京,听说就是因为他的那些宝贝狗们才从福州跑过来、要找一找尚书令高峻的晦气。 但最后,他将那些狗们屠宰殆尽,拍拍衣服回了福州。李元婴自己没事,还落了个孝子之名,顺带把李志恩坑了个惨。 高峻于不动声色之间,便在北方一块铁板似的李士勣地盘上撕开个口子,再把江夏王的人安插进去。 那么幽、营各州原有的人员,如果不是榆木疙瘩,总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至少回到正位上来总是应该的。 从江夏王府出来之后,李弥到辽州赴任的目标就更加清晰。 就算什么都不为,他也不能让看好自己的各方面失望,不能让离他越来越远、但是依然不能忘怀的崔颖失望。 有些人,注定了一辈子都不能有一点点的交集,但彼此隔着大漠沙海、重关漫道,内心中却有始终一丝最坚固的牵挂,挥之不断。 那就只能是遥望吧,让自己坚强起来,做自己该做的。 …… 眼下正是严冬,官场上的严肃萧杀之气一点不亚于天气,但这只是每个人的感觉。 每个人都感觉到有史以来,随着非皇族中人出任的、大唐第一位尚书令的上任,朝中的风气真的是变了。 政令既不像房玄龄在任时事必躬亲,每一件事都要跑到宰相那里去请示,但那时繁琐归繁琐,每一位尚书都很松快,凡事自有房大人担责拿主张。 也不像魏征在位时那般的急得抓脸,动不动被上纲上线。 高峻很清闲,自高丽缉凶、李志恩下位、邓州分州、及许敬宗几件事后鲜有动作,高峻在朝堂上也不多说话,但人人看得出他的思路:只要你行得端正,几乎就不会有事。 尚书省六部的公事有条不紊,高峻什么也不问,看样子他连提起笔来、签署那笔垮得不能再垮的“高峻”两个大字,都有点不乐意干。 他允许手底下的尚书们有事直接去与太子商量,而不必担心会引起尚书令的猜忌。 但各部尚书们却感到有史以来最为忙碌的时期到了,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刑部各管一摊,都是帝国重中之重的大事,不能有一丝的疏漏。 尚书们都忙啊,心里却踏实。 除了兵部不同其他各部,尚书令仍兼任着兵部尚书,那么兵部的事情都该请他过目。 侍郎李士勣想找些事干,北方一下子建五座中牧,新增大小职位不下上百个,也有找不着门路的人跑到李士勣的府上探听消息。 谁都知道长孙润与李侍郎同在兵部,而且李士勣还是长孙润的上司,那么这两个人岂能一点话都不通融? 李士勣根本见不到高峻插手五牧的事,他隐忍了几天,总算见到了长孙润的影子,便上前去、笑着与马部郎中打招呼。 长孙润忙得脚打后脑勺,这已说不清是多少天之后再回的兵部了。 他把北方五座中牧的大盘子初步摆在那里,浑河中牧、军山中牧、金微中牧从西到东,在关内道正北面一字排开,而另两座牧场就摆在三座牧场的正北方。 要求西州各大牧场支援马匹、技术官员的公函已经发出了,工部也介入了牧场的建设,山南道各州接到了输送木料的指令,此时正行动起来。 户部按着确定下来的员额划拨公事银,吏部忙着考核那些即将上任的官员,而且中下层的职位缺员还很多,现在正是往里塞人的时候。 长孙润是跑回来向尚书令汇报的,他刚刚见过了尚书令。 李士勣笑着拱手道,“长孙大人,牧场的事办得如何?” 长孙润回话说,“向阳的山坡草都冒芽了,这二十三年的头一茬儿嫩草我都想啃一啃,李大人,你要不要去?” 李士勣不介意对方说的有纰漏,“本官帮些下手倒是可以,只是不知道高大人是什么意思?” 长孙润道,“那是再好不过,尚书令也没什么人派给我,只是把夏州女刺史推出来,刚说让她过去看一看。李大人若去便去,我马上要走,你可随我同行。” 这倒成了马部郎中给兵部侍郎派任务了。 李士勣也不介意,别人都忙着,而自己在兵部没事晃着、很显眼,能去牧场里看一看,总比没事强。 而且他也能借此机会,到丰州去看一看他的老部下——那位倒霉的李志恩,看一看他此时的姿态,他可千万别再冒动了。 思晴也在府中收拾着行程,此行是她极为向往的,这将是她以夏州刺史的身份第一次外出。 思摩离世后,她已从最初的沉痛中走出来了,金焕铭受的万箭之刑让她也觉着,对颉利部的民众可以有些交待了。 高峻让她此时出去走走,有散心的意思为多。另外,高峻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让她到夏州找一找那个“武婿娘”,但此事不必声张。 思晴行事稳妥,不张扬,遇事冷静,她知道高峻的意思。武氏换名出宫一事涉及的幕后人来头不会小,永宁坊总不能糊里糊涂的。 再说这件事因为丽容的插手,已经令永宁坊脱不开干系了,就算为了丽容的将来,思晴也想出这一趟门。 三夫人樊莺随尚书令、看望了被撞的女子家回府后,便跑去与夏州刺史思晴偷偷嘀咕了半晌,不知说的什么。 然后思晴在看那些名册的时候,不巧的是她儿子——四郎高武哭闹不止,女刺史担心儿子,便手里拿着名册,跑去看他。 又不巧的是,最最关键的那页纸让高四公子撒了泡尿,前后几页都让童子尿浸湿了。 就算这些史料再严肃,又能拿个不懂事的孩子怎么样呢? 为示原案的严肃,又不能再抄写一页补上去。 幸运的是,因为女刺史抢救及时,将湿页拿到火边熥干了,也无伤大碍。 字迹虽有些污,但仍能辩认,而且“武媚娘”三个字依稀可辨,写的也不再是什么“武婿娘”。 思晴奇怪字为什么又变回来了。樊莺像个行家似地偷偷对她说,凡要存档的文案,墨里都是特别加了“东西”的,驱虫、耐久、防潮,衙门中凡有“白”、“示”之权的官员都必须使用这种墨。 而公衙外的墨是普通的,尚书令也没必要将公函带到府上来批办,书房中的墨也同样是普通的。 也就是说,原件没有问题,问题只是出在了誊写人的上头了。 丽容的出门让家中许多人觉着像欠她什么似的,但如此一来,她偷偷在文案上添上去的两笔已没有了,也就是说丽容再也没有性命之虞。 这件事纯属意外,也没必要瞒谁,尚书令回府后得知了此事只说了一句,“真拿你们没办法!”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而丽蓝知道后,头一个心花怒放,恨不得要立刻写信到西州、与妹妹报告四郎高武的这一“壮举”。 不过,思晴担心,万一不幸的将来事发,那么这个负责誊写的文吏就脱不了干系了。 樊莺说,“四郎可不拿公饷,哪管得了那么多,不过峻说他忘不了这事,但接下来拿什么主张,总得你到夏州看一看再定。” 思晴说,那你随我同去。 另一拨儿需要出府公干的是外宫苑总监苏殷。眼下外苑没什么事,高峻让她去均州一趟,看一看均州划州之后是个什么情形。 苏殷的叔叔苏勖,此时是均州刺史兼顺阳王府的长史,苏殷前往均州再合适不过,在明面的差使之下,她也有个额外的任务。 高峻猜测,苏殷此去均州,顺阳王李泰一定会出面。 李泰的封地在均州,有官员到他封地上去,他总要出面的。再说苏殷以前的身份是太子妃,按理说也是李泰的嫂子,他焉有不见之理? 那么,李泰这段时间是什么状况也就能一清二楚了。 尚书令对临行的八夫人说,虽然他与李泰没什么来往,但因为那部,就有些神交的意思。 苏殷去了,如果看李泰仍有什么不便之处,她大可拿些主张,想来翠微宫及太子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通过丽容这件事,丽蓝发现苏殷对丽容心很近,此次她请求同行。 于是,永宁坊高府两拨人马、三夫人和四夫人一班,八夫人和九夫人一班,四位夫人各带着护卫们出发,往一南一北去了。 而府中只剩下了柳玉如、谢金莲、崔嫣和李婉清四个。 别人都有个差事、跑到外边去夹公带私,到哪里总会有隆重的接待,可她们憋在府中,居然也都很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高峻晚上回府时,餐桌上只看到这四个人,感觉人有点少,但是气氛却一点不冷。李婉清和崔嫣白天时到兴禄坊高府去串门子,看望了府上的几位伯父伯母,中午时就在那里用的饭。 此时她和崔嫣仿佛也不饿,不急着吃饭,一边一个坐在高峻两侧说兴禄坊的事情。高峻已经许久未到兴禄坊去了,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谢金莲一边扒饭一边对她们道,“家中要是都像你们两个,只说话不吃饭的话,我也就能省点钱了。” 崔嫣说,“那你就多吃一点,把你女儿那份也吃出来。” 谢金莲嘴里塞着饭,不大清楚的道,“那是了,我还要替母亲,把你们这两个女儿的饭吃出来呢!” 这两个人喊谢金莲占便宜,一起起身去打谢金莲,谢金莲跳起来躲到柳玉如的身后制止道,“可别打到柳姐姐!” 侍候着用饭的丫环在旁边捂着嘴笑,柳玉如也不生气,笑着对她们道,“还不快说说,高峥家的三嫂去了没有?” 三人这才坐下,崔嫣说,“去了,三嫂对我们很亲热,还说多亏了兄弟高峻,高峥才这么快做到了国子监主薄。” 高峻道,“怎么多亏了我呢?我也没说什么话呀。” 李婉清也说,“三伯听三嫂这么说,当时也是这么提醒她的,让她不要乱讲话,这些话如果传到外边去,尚书令想帮忙也不好帮了。” 柳玉如插话说,“峻,你就不能帮帮三哥?明明三嫂是嫌三哥升的慢了,这才反着说的,从七品下阶的主薄,升得很快吗?还有三伯的话,你还听不出来?人家一不乱说,二不乱讲,你再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 高峻从没有听柳玉如这么说过话,以前她总是唯恐自己在这方面大意了、落人以口实。 但她方才的话,倒是希望自己帮一下高峥了。 他不解地看向柳玉如,而她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说,“又不是让你给三哥弄个什么了不得的大职位,动一动就惹人注目。再说,三哥在吏部主事的职位上干了这么些年,什么规矩不懂?没些能水能在吏部站得住脚?再说,有古语叫作‘举贤不避亲’,总不能因为他是三哥,你就把眼睛闭起来、看不到人家的能力吧?再说,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人家就在京里任职了,谁说就比你差?两方面差着这么多,你再不帮手,恐怕你们兄弟就不好见面了。” 她一下子连说了三个“再说”,高峻认真地听着,看她还有什么话。 果然,柳玉如又道,“再说,兴禄坊又有几个是没些本事的?总不能你一出人头地,就故意压着人家吧?再说……” 高峻接话道,“再说三哥三嫂高兴了,谢金莲也就高兴了,我真得管。” 谢金莲一直在用心地听着,闻言抬头问,“我高兴什么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9章 不管不成 高峻道,“三哥、三嫂高兴了,三伯就高兴,等你们下一次再去兴禄坊准定会有更好的招待,回永宁坊来就不必吃咱家的饭、能省一大笔钱,你岂有不高兴!” 李婉清说,“峻你才是玩笑,但姐姐说的有理,兴禄坊和永宁坊同样的高府,怎么就不成?” “再说,三哥眼下只是个从七品下阶,往上提个一阶两阶的总是应该。再说,长孙润在北边建五座牧场,新增了上百的职事,你你居然都不提一个人选上去,又有谁能议论你手伸的长呢?” 高峻道,“再说,大夫人和六夫人说了这么多,还真有些道理,我不想管是不适合了。” 崔嫣也道,“三哥的文案功夫一定错不了,他眼下是从七品下阶,而高一阶的太常博士、太学助教、门下省录事、尚书省都事、褚大人手下的主书,可都是需要文笔的地方,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职位不适合三哥。” 高峻摇着手道,“不成不成,都不成。” 谢金莲问道,“才升一阶也不成?那我们可都白说了!” 高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哥凭着笔头子上的功夫,做了这么多年的京官,也没有什么过失、但在职位上却不见有起色,说明什么?说明他是不适合这个的。” 谢金莲接话说,“这倒是,再看看你整天打打杀杀的,做一点事都容易让人看到,而三哥的差事,向来是咳嗽声大了就不成,也难道他默默无闻了。” 高峻瞪着谢金莲道,“原来你一向是这么看我的,又敢当着她们的面贬损我!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金莲摇着脑瓜看着他笑,崔嫣道,“谢姐姐后悔了吧?后悔没有给他贬损得更狠一些!” 高峻又说,“我这就偏给他个打打杀杀的活儿,看三哥成与不成!” 众人问,“是什么呢?” “我说的哪有什么好地方?!我给的地方要是又好、升得又快,估计该有人说闲话了。这个地方不算好,品阶升得倒不慢,三哥要去则去。” 柳玉如道,“再差还能差过当初的西州?你快说说是哪里?快先给金莲透露一下,好让她也去三哥家蹭顿好饭。” “泾州临泾县,县令!” “哇!临泾县是中县,这么说三哥一下子上去三阶!”女人们尖叫起来。 尚书令道,“别高兴得太早了,反正话我说到前边了,这不是好地方。去年天下大旱,受灾的可不只是黔州。泾河断了流,临经县的荞麦几乎绝收,好多人都要饭去了,而泾县原县令鲸吞、暴敛,中饱私囊,已刚刚收监了。” 李婉清问,“那三哥去了,会不会吃不上饭?” 高峻哼道,“岂止吃不上饭!弄不好还要挨暴民的打!不过这种没油水的地方也没有人争——想去敛财的又刚刚有前车之鉴,估计都该止步了。” 他分析说,高峥在没什么业绩的条件下,由从七品下阶升到正七品上阶的中县令,已是最大的极限了。但只要一沾六品的边儿,那就有些扎眼。临泾县的条件本来是不错的,离着长安也不远,只在长安北边二百里左右的样子,万一有什么大事,兴禄坊也好有个照应。而临泾县眼下的困境只与年景有关,但又不是年年大旱,高峥去了,只要把人拢在土地上,明年开春下种不误时令,那么成绩还是很好出的。他在吏部多年,严谨有余而闯劲不足,若是再混上两年闲差,那他也就这样儿了。而去临泾这样的地方正好可以改变一下当地官场的懒散风气,对高峥来说也是个新题目。只要临泾县明年搞得好,那么高峥再要升上去也有话说。 谢金莲赞道,“哇!峻你这么一说,我觉着我去做这个县令也能成!” 柳玉如也很高兴,因为这是她头一次提这种事,高峻就答应下来了。 她对谢金莲说,“人家都出门有事做,明天你同我也去兴禄坊,我们去蹭饭!” 撤席后一家人又说了会话,起身时,高峻就发现李婉清的神色有些异样,于是关心地问道,“你可有事?” 李婉清未开口,谢金莲抢着道,“婉清还记着你要收拾我的话,她这会儿是在担心我呢!” 被说到的人什么话也不分辨,起身又去打谢金莲。 …… 第二天,尚书令到了衙门,先去了吏部一趟。 往常,尚书令有什么事只须派人传句话、各部的官员们就会起身到都堂去见尚书令。 但今天,尚书令大驾光临,就让人有些意外,吏部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站起来与尚书令见礼。 高峻也不坐,开门见山对考功郎中吩咐道,“有两个事,一个是考核一下国子监主薄高峥,按着身、言、书、判、德行、才用、劳效好好考察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把他任到临泾去。” 考功郎中连忙将人名记下来,尚书令亲自跑过来说的这个人,大家都很熟悉,以前就在吏部主事的任上,人品没的说,而且谁都知道那是高峻的堂兄,这还考核什么呀,走个手续的事! 至于任什么,尚书令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还不是拣临泾县最大的来?县令正好缺任,那肯定就是县令了。 尚书令说完了起身就走,考功郎中随在后边问,“高大人……你方才说是两个事,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高峻拍拍脑门,恍然记起来: “吏部官员向来做事严谨、又有章法,而在下边的个别县中,有些县令做事却大咧得很,这可不好。吏部看一看,近期山南道各县还有没有县令空职、到任、转任、升任的,空出来的职事都留给吏部,本官建议将吏部这些二十几岁的主事们,全他娘放到各县去摔打摔打。” 六品以下官员,吏部有权量资而任,而从五品往上则须要将名字报上去,皇帝要亲自过目,然后由中书省听制而授。 尚书令的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在吏部衙门无异于一声炸雷,又像是一股春风,当时许多的年轻官员都差一点跳起来。 如果没有尚书令的这句话,那么有些人在吏部衙门的吏员职位上、干到致仕也是可能的。但从即刻起,这个状态被打破了,这些年轻人面前的大路一下子变得平坦光明起来。 尚书令只说了山南道,那个地方正是他前不久划分邓州的地方。看来,宰相这是要进一步笃行他的既定方略。 而且到这时,有的官员才想到,高大人将他堂兄放到泾州去,就比去山南道差了好大一截儿了。 很快,便有官员将底帐呈上来,山南道有州三十三个,县治共一百六十一座。而近期县令缺职的,就有二十六县之多。 也就是说,吏部一下子、将会有二十六个人同时荣任县令! 吏部侍郎郝处俊一向与高府亲近,他低声提醒道,“大人,不知吏部这样做……会不会动静有些大?可不要引人眼红啊!说我们近水楼台。” 尚书令道,“本官都不怕举荐自己的堂兄,郝大人你怕什么,只要你从严考功,让那些真正有精力、有本事的年轻人下去,有多少都行啊。” 他朗声对那些年轻官吏们说道,“你们可算遇到明白人了!山南道,自古荆、梁州之地,古之成大事者莫不在此!此地山有巫、荆,川有巴、汉,真是山川形胜之处!哪位同仁有幸履任,可不要辜负了郝侍郎的厚望啊!” 郝侍郎待尚书令走后,先是摇着头寻思,高大人果然行事与常人不同。 他一进来、提出将高峥任往临泾县时,人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几乎都认为他这是在将亲戚擢拔上去。 同时又佩服人家的胆量——居然连个悄悄话都不讲。 但尚书令随后的决定就让人们彻底改变了看法,原来他这是用提任自己的堂兄来造势,真正的用意是在山南道。 临泾县刚刚遭了旱灾,根本就比不了山南道各县富庶,那么他将高峥的事先提出来就更没什么私心了。 再看看眼前这些年轻的吏员们,不住冲郝大人摇尾巴,一个一个一个个,舌头都快伸出来了。 …… 高峻只要答应下的事,次次都是十拿九稳,吃过了早饭,柳玉如和谢金莲果然就骑马往兴禄坊去了。 家人们飞快地跑进去,结巴着回禀道,“永宁坊又又来了两位夫人!” 白天,府上的老爷们都去了衙门里,就是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和高真行的夫人、及小一辈的少夫人们在一起、陪着刚刚进府的访客。 高峥的妻子安氏一听,立刻欢欣鼓舞地、对来访的程府四夫人道,“昨天是老五和老六来了,今天不知哪两个。” 卢国公程知节的四夫人姓戚,今年已有五十三了,她的儿子程处立被吏部通知,由安阳县令转任北方五牧总牧监时,她与老程有好一番感慨。 看来尚书令可真不是个记仇的人呀。 半年前,程处力干下的事那就不叫个人事!和唐季卿两个小小的中牧监,就敢硬顶了总牧监高峻的命令近一个月。 最后,都逼得高府五夫人崔氏带着柳玉如登门拜访了,可人家对这小子的处置还是轻了。 这次程处立连升两级,又做了北方五牧的总牧监,虽然有卢国公找皇帝卖过老脸,但尚书令和总牧监不愿意的话,根本不会有这样快。 卢国公有心亲自到永宁坊高府去登门致谢,但资历和年纪在这摆着,去了不大好开口,他与四夫人戚氏一合计,“干脆,你去趟兴禄坊得了!” 兴禄坊长着永宁坊一辈,戚夫人到兴禄坊去与高履行、高至行的几位夫人们见个面以示亲近,什么也不必说,聊些闲篇就成。 彼此年纪相当,好开口,总比让她面对着七、八位小了自己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夫人们自在。 再说,感谢的话只要说到兴禄坊,焉能不传到永宁坊去?又不着痕迹、又不尴尬,但意思也就到了。 安氏已经起身跑到门口去迎,一会儿,便将柳玉如和谢金莲迎了进来。 她牵着柳玉如和谢金莲的手说,“昨天老五和老六来时,我还对她们说,怎么玉如就不过府来看看呢?当真是做了首宰夫人就忘了我们?看来错怪你了!真是心有灵犀呀!” 她们二人与府中的几位伯母见礼,谢金莲说,“崔嫣和婉清回去后,说兴禄坊的饭好,我和柳姐姐就坐不住了呗。” 众人就笑,连戚夫人也笑,“看你们一大家子可真融洽,连我都羡慕!” 上一次去幽州、营州的是卢国公的正室,柳玉如并不认识眼前这位,有人引见,“这位是卢国公府的戚夫人。” 谢金莲惊讶道,“啊?七……七夫人?” 东阳公主笑道,“金莲,你可是想错了!以为卢国公也像你们家高峻那般恨食!” 这两人立刻显出不大好意思的神色来。 戚夫人解释道,“是亲戚的戚。” 又赞道,“宰相大人可是金屋藏娇啊,就算我是六七的七又能如何?这位柳夫人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妙人物!还有谢夫人,爽直可人,就不知永宁坊另几位又是什么出众的人品,看来真要找个时间登府去看一看!” 柳玉如道,“夫人你过誉了,上次害国公亲往营州跑了一趟,峻不止一次地说过,有些不大落忍呢!” 戚夫人听了,恨道,“都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子惹事,给宰相添了麻烦,这次尚书令又提处立到北方五牧总牧监职事上去,就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安氏问道,“五牧总牧监,是个什么品阶呢?” 戚氏道,“处立在安阳县是从六品上阶,我听老头子说,这次又升上去了两阶,那该是正六品上阶,就比他原来营州牧监还高了一级呢。” 她注意到,自己刚刚流露出的、要到永宁坊拜访的意思,这位柳夫人并未接话,而是直接谈到了程处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在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永宁坊这么快便给出了最最令她满意的答案,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柳玉如说,“峻在贞观十次长安,那时便与卢国公相识,彼此几成忘年。他曾说过,以卢国公这样的英豪人物,下一辈中哪有什么不济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0章 安氏涂妆 府中众人纷纷赞同,连东阳公主也在其中不住称是,心说,卢国公是父皇的亲信,一般的人根本到不了程知节的眼中。 别人不说,就以高履行身为驸马都尉、滑州刺史的身份,程知节都可以在他面前托大。 想不到,高峻这般的年纪,倒让卢国公府主动来亲近了。 方才戚夫人说要到永宁坊走动,柳玉如居然可以不作回应,那便是高峻有话了。 而戚夫人仍以能到兴禄坊高府来而高兴,这真是怪。 但再一想也没什么不应该,高峻一到长安兵部尚书职位上,第一个就将莒国公唐俭、卢国公程知节的家里人给打发了,谁又见这两个重量级别的人物表示过不满? 戚夫人道,“唉,我们老程也明白宰相的意思,尚书令这是存着好意要好好好锤炼处立!不然就以他半年前气人的劲,一次罢光了他的职也是应该!” 又说,“处立真的是太不着调了,他年纪还大过了尚书令,头脑但有尚书十之一二,我也就能安心了!” 东阳公主笑道,“戚夫人这也是望子成龙了,程公子都有了这样的起色,你还敢不满意!” 戚夫人道,“哪里,老程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却是极清楚的,我若再不满意,他就头一个不饶我了。” 柳玉如今天来兴禄坊,恰恰是高峻荣任尚书令之后的第一次,出于什么考虑,其实三嫂安氏在玩笑中已经提到了。 她从昨天晚上谈过了高峥一事后就很高兴,因为高峻一向不大乐意府中人干扰他官场上的事,更不高兴他的夫人们掺与到公事中来。 丽容犯事被撵回了西州,其实就是犯了这个大忌讳。 高峻事业蒸蒸日上,而高峥等人一直不温不火是个鲜明的反差。 二伯高至行快五十的人了,还是个国子监助教,三伯高纯行是个将作丞,阁老祖父已然不在,永宁坊和兴禄坊之间失去了一份情感上的维系,再这么下去的话,两方面就越来越不好见面了。 也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昨天在饭桌上,柳玉如才偶然、且有些欠考虑地提到了高峥的事情。 没想到,高峻听了一点意外都没有表现出来,还从头至尾地、将高峥这些年在官场上的欠缺、以及他对高峥的打算从头分析出来。 也就是说,高峻不但没有怪她的搪突和犯忌,而是马上便将这件事情琢磨起来,这让柳玉如如释重负,又有些格外被宠着的感觉。 毕竟这种事绝不是家常便饭、早晚三顿都可以说的,尤其在丽容事发不久便涉及此类话题,她事后都觉着自己太大胆了。 她知道谢金莲、婉清和崔嫣在自己提出此事之后,全都在饭桌上异口同声地来附合,就有些一起来沾宠的意思,又都立刻跑来与自己站队,这同样令柳玉如感动。 听了戚夫人这么说,瑶国夫人真挚地对她道,“伯母您多虑了!峻昨天晚上还说,有件事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想去与陛下讲一讲,但觉着资历又太浅了。” 戚夫人很高兴对方对自己的称谓,连忙饶有兴致地问,“是什么事?” 柳玉如说,“就是那个刚刚从中书侍郎上退下来的……” 众人问,“有许敬宗什么事,他还没迈过中书省大门呢,” 柳玉如道,“不是他,好像是个姓崔的大人,峻说,这个崔大人其实不错呀,人也正直,但落了这么个结局。” 众人于是再说到了这位已被贬去龚州、做了记帐文吏的崔仁师,“宰相是什么意思呢?” 柳玉如说,“峻说,用人不计小过,要看长处。而这位崔大人在知海运时灵活、知道变通,圆满地完成了陛下交待的大事。毛病只是心太粗了,征夫都逃逸几十人了,居然还不往心里去、不上报。” 众位夫人们笑着说,“果然是心粗的可以了!” 戚夫人道,“老程也说过这人的,居然与宰相是同样的看法。” 柳玉如说,“峻说,崔大人并无大错,有的只是没能及时奏报陛下,但那时陛下在前线,崔大人隔了一座海,再要等奏章去了、再回来的,然后见令而动,耽误的便是军中大事。” 众人道,“可不是!细想那位太常卿,韦挺韦大人倒是一板一眼了,最后还不是误了船期、被削职为民?!” 东阳公主道,“向来军情不容半分的迟廷,只须看一看韦大人的下场就都清楚了。而崔大人这么做,没有耽误半天军用,而且天下州县的征发物资,听说也都随后到了登州,而且很快抵还的当地的租赋了!” 柳玉如说,“峻想去与陛下说一说崔大人的事,但却有几层顾虑,昨天连饭都没吃好。” 谢金莲皮时正被三嫂安氏缠着,安氏拿来她珍藏的珍珠粉,正在亲自给谢金莲往脸上抹,说此物最是细肤,走时给永宁坊姐妹们带上些。 听了柳玉如的话,谢金莲就想,“峻昨天吃得可不少呀。” 众人问,是什么顾虑呢? “一层,他职位虽不低,但毕竟资历有限,陛下刚刚下旨贬崔大人下去,他总不大好立刻去给崔大人求情。二层,崔大人是个耿直人,在中书省椅子没坐热就走了,峻寻思,再让崔大人回中书省,他一定不会去的。” “这事还真不好说,陛下若是这么快便让崔大人上来,岂不是告诉别人,他先前分断的事有些欠妥了?” 柳玉如说,“峻倒是说过,陛下是个闻过则喜的明君,他倒不怎么担心这方面。他担心的是,万一此事拖得时间过久,私底下便会有对陛下不利的话传出来,这才是他最焦虑不安的。” 东阳公主急忙问,“玉如,是什么呢?我还真没想过这么多,你早该来兴禄坊坐坐的。” “崔大人去过翠微宫之后,便作了一篇,陛下虽然当时对崔大人有过丰厚的赏赐,但这么快便将崔大人贬下去,那知情的人会说陛下功过分明,不知情的……” “啊啊,我得抽功夫到翠微宫去一趟了!”东阳公主站起来说道。 柳玉如紧张地说,“公主,你可不要露出我来,娘几个在一起说个笑话,我怎么说起了这个,让峻知道了会苛责我们的!” 戚夫人道,“放心,宰相大人的顾虑便是我们共同的顾虑,就让老程去,反正脸皮也厚,陛下吐他一脸唾沫星子也不当个事!” 柳玉如则略带吃惊地看着谢金莲的半边脸,“金莲,你看看你,就敢这么放心让三嫂涂抹,一会儿怎么出门?” 众人看向谢二夫人的脸上,发现她一边脸上是正常的淡妆,而另一面脸蛋上已经是一团亮晶晶的粉团。 众人笑道,“正是新鲜汝式,倒比两边都涂上更娇俏了,千万莫擦!” 不知不觉,已快正午。 东阳公主连忙吩咐备饭,招待永宁坊和程府夫人们,人们一边等着宴好,一边再说些闲话。 此时就有人说,“不知玉如也这样涂出来是怎么样的好看。” 安氏便拉着柳玉如道,“就让嫂嫂替你涂一涂,解一解我的手痒。” 柳玉如便侧着脸、让三嫂用指肚沾了珍珠粉来涂。 安氏一手扶了她的肩一手往她脸上认真地去抹,只觉着柳玉如俏脸如花,鼻息呼到自己的脸上痒痒的,又感觉她的肩头柔若无骨,不肥不瘦恰到好处,便笑道,“我一个女人离你这么远都意马心猿了,也不知我的宰相兄弟挺不挺得住。” 谢金莲道,“好说,挺不住就跪下。” 众人哈哈大笑,柳玉如红了脸,对谢金莲道,“峻昨天没收拾你,就在这里等着抱怨。” 正说着,高府的男人们便进家了。 第一个兴冲冲进来的就是高峥,他已被吏部告知,要到临泾县这座中县出任县令了。 在衙门里,高峥还能忍着兴奋,进了府就能放开了。 谁知一进来便看到这样香艳的一副场面。 他毕竟是当大伯哥的,看到永宁坊的两位弟妹一人脸上亮着一小块粉团,恰如花间之蕊,乍见自己进来,两人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便对夫人安氏道: “整天弄那些老套的妆,你也与永宁坊弟妹们学学。” 安氏见丈夫的神态,就知他一定有什么喜事,不介意他这么说,问他道,“高大人,你还有什么见教呢?” 高峥道,“一会儿你要给我打点一下,后午我便去临泾县了。” 戚夫人问,“高大人有什么公差?” 高峥不以为然地道,“吏部谈话了,我是去做个县令。” 戚氏听了连忙道贺,府中其他人说,“你怎么瞒得我们这样紧!”安氏听罢欣喜十分,去看柳玉如,发现她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好像并不知情。 谢金莲坐在柳玉如的身边,开口道,“我早知道……” 但这句话一下子被柳玉如一拳,轻轻制止了。 安氏正好坐在柳玉如身前,柳玉如的这个小动作只有安氏看到了,别人并未得见。但三嫂也就明白,这一定是高峻说了话了。 此时府中有戚夫人在,心直口快的谢金莲万一脱口而出,真就有些不妥,那么因此事而意气风发的丈夫高峥也不会自在。 谢金莲滞了一下,接着说,“我早知道三哥会有这一天,峻还在西州放马时,三哥便是吏部的官员了,这叫厚……厚积……”她实在想不起来这个词,就不往下说了。 …… 柳、谢二位夫人今日的兴禄坊之行,可算是达到了目的,一是这么快看到了三哥的荣任,二是这件事没等她们开口,三嫂安氏便已知情了。 还有一点就是,她们居然闲话中就替高峻传了话,把他对崔仁师的看法传递出去了,柳玉如很有成就感。 两人微醺着,上马出了兴禄坊时,脸上的那小团珍珠粉也都没机会擦掉,就这么出府去了。 漕渠就在兴禄坊大街的对面,穿过通义坊和殖业坊而过,这里向阳,渠水未冻,夹岸的柳树居然像是挂了一层绿晕。 柳玉如和谢金莲骑着马、带着府中的随人、丫环,他们人人骑马经过这里。 漕渠之中还有几艘游船,其中一条大船的船上站着南曲的头牌王苏苏,她这是要长孙冲陪她出金光门,到渭河边去郊游。 长孙冲是从三品秘书监,日常掌管经籍图书之事,检校典籍、刊正文章。但这些事自有手下人去做,其实他没什么事。 长孙冲近期有两个不大自在,一个是自己的婚事,连父亲在内没有一个人提到一句。二是老兄弟长孙润,马部郎中做得有声有色,估计用不了多久,长孙家的希望就要落到他的身上了。 他们在平康坊西北角的码头上雇了条船,此时恰行到了兴禄坊附近。 王苏苏心情很好,站在船头举目往岸上看,恰好看到了一丛人,骑马,拥护着两位模样俊俏的贵妇,在漕渠边踟蹰。 也不知她们的妆容是怎么弄的,如何这般地让人意乱,她招呼着船家道,“往前靠靠,让我看得清楚些。” 长孙冲在这处地段,只好坐在船舱中不便露面,听王小姐在船头说话,他便撩开舱帘也往岸上看。 连忙制止道,“不可,那是永宁坊尚书令府上的大夫人柳玉如,和二夫人谢金莲,你冒然冲上去就是失礼。” 王苏苏委屈地道,“奴家自跟了你,便连人也见不起了,我只是想看看她们的奇怪妆法!” 长孙冲笑道,“那也不必像苍蝇见了蜜呀,嗯,确是奇怪,不过……真的很特别!但我自可去兄弟那里求一求弟妹高尧,保管你天黑就知道法子。” 王苏苏这才高兴起来。 …… 在经过唐府门前时,柳玉如和谢金莲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一行人,正从莒国公府里面出来。 谢金莲走到这时酒才有些上头,看这些人像是要远行,但又没什么人相送,便大着声问随行的家仆,“这是什么府上,怎么这样冷清。” 柳玉如喝得一点不少,根本不知这是谁家,也问。 家丁回道,“回两位夫人,不就是莒国公府上么。” 谢金莲恍然道,“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去宜春院胡说八道的唐牧监,我总算想起来了。” “谢夫人,他早不是牧监了,听说是个什么县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1章 胡说八道 被说到的人正是唐季卿,他的大哥唐俭不再是礼部尚书,身上只剩下个国公爵位,许敬宗父子一撸到底,而他倒像个漏网之鱼,这是要返回警县去。 谢金莲酒喝了不少,嗓门也大,两下里离着十来步远,谢二夫人就扯着嗓子说唐县令“胡说八道”。 唐季卿的跟班不干了,在警县,谁敢指名道姓地讲说县令大人?吃了豹子胆了简直! 其中有个人站下,冲这里吼道,“哪里来的疯女人,连妆也不画好了就跑出来胡说八道!知不知道这里是莒国公府?知道不知道你们冒犯的是谁?” 当初,一起被兵部尚书踢到底下做了县令的程处立,此时已经是未来北方五牧的总牧监,只有唐季卿还是灰溜溜的。 他刚刚被莒国公骂出来,正是气出不匀溜,谁知刚刚出府就听到这么几句刺耳的话,他勃然大怒,眼睛立时就睁了起来。 “谁这么大胆,敢堵到莒国公府的大门口来示威!” 县令的跟班又叫道,“拿住他们,到府中审问!” 对面骑在马上的两个女人只带着男、女五六个随从,刚才说话的那个,唐季卿不认识。 另一个更俊俏的看起来有些面熟,但因为她也在一边的脸颊上涂了亮晶晶的什么粉,唐季卿头一眼没看清楚。 等跟班的再把话说出来,唐季卿也看清楚是谁了,他抡起鞭子就给了跟班一下,“拿你个头!你是在和谁说话呢!” 然后满面陪笑地拱手道,“原来是柳夫人,得罪得罪,都怪下官这些狗腿们目中无人,柳夫人请不要见怪。” 谢金莲道,“姐姐他刚说我们妆没画好。” 唐县令“叭”地再抽那人一下,“你个乌鸭嘴!一个小县的乡巴佬,也敢跑到长安来胡说八道!你也不想想,敢这么画妆上街的,那底子就不是一般的好!” 跟班委屈,也不明白、不敢再吱声。 只听对面女子“噗哧”一笑,“金莲,我们走吧,敢在莒国公府大门外惹事,小心峻知道了收拾你。” 她们连理也不理唐季卿,带着人走了。 唐县令一听“收拾你”三字,竟是像有所指,感觉头皮也紧了一紧,他躬着身子,拱着手一个姿势不动、等她们走出去多远才直起身子抹抹汗,苦着脸说,“快、快快回警县!” “大人,她们是谁啊,这么让你害怕?她们说你胡说八道,你就说我胡说八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2章 你好卑鄙 谢金莲望着三哥的背影,对高峻道,“让你胡说的,我以为做个县令有多容易!但像三哥这样子,为个公事连三嫂也不见,我就真做不到了。” “高白!”高峻叫。 管家高白应声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许敬宗这些天在干什么?” 柳玉如一听,知道他这是大事忙得差不多,又有了闲心了。 能因为万年县捕头在宜春院偷听来的一段话,便大动干戈、将一位太子右庶子父子同时干倒下,柳玉如还是第一次见。 看来,姚丛名的话真惹到高峻动怒了,他似乎对于许家这对父子眼下的结果仍然不大满意。 她劝道,“峻,杀人不过头点地,得止则止好吗?何苦为着宜春院一事再不饶他们?传扬出去我怕……有人会说尚书令心胸不开阔,这对你不好。” “妇人之仁,”高峻瞅着她,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谢金莲嚷道,“你就敢这样说柳姐姐!” 尚书令说,“我这可不是泄私忿,你们想想,薛礼义兄为国舍命,带三十个人闯到室韦部去,为的可是他自己?许敬宗一个文吏,不将这样的事迹写出来倒罢了,反而还玩弄些文字把戏,刻意歪曲、丑化义兄,这就不止是卑鄙可言了。” 谢金莲道,“照你这么说,卑鄙反倒不是对一个人最次的评价了。” 柳玉如问,“那许敬宗算什么?” 高峻想了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肮脏!” 柳玉如是了解高峻的,这个人有时度量大得很,庭州刺史王达在西州别驾任上时,曾将污告高峻的信写到长安来,也没见他像对许敬宗这样痛恨。 而他有时又这么疾恶如仇,看来是打算对许敬宗穷追猛打了。 高峻道,一条蚯蚓,食土饮露、终日匍匐,生活在低洼潮湿之地,身份够卑下、所得够鄙陋。但它也要生存,也没什么让人觉着肮脏的。 但许敬宗就不如一条卑鄙的虫子,此人冠冕堂皇,文采华丽,已经位极人臣了。 但却为了一口私利、一项好恶,还在利用修史的便利颠倒黑白,将薛将军说得连庞孝泰都不如。 那么他肥了自己,脏污的可就不止是薛将军一个。他脏污的,是所有想藉文明道、以史解惑的几辈人甚至十几辈人。 高峻说,他不但比不上一条菜地里的蚯蚓,也比不上房梁中的一条蛀虫。 蛀虫毁掉的只是一间房子,而许敬宗之流,毁的可是几代人的视听,让他们不知好恶、不明对错,哪怕此贼死了,那些文字也会携着臭气传递下去。 柳玉如笑着问,“许敬宗连个蛀虫都不如,那你说他是什么?” 言毕,马上又道,“算了,峻你不要说了,我怕恶心到。” 谢金莲争着道,“他就是粪坑中的一条蛆!为了一口汤汁、拱蠕着钻营不说,还不停放出苍蝇和蛾子来,让它们到处扰害人!” “那我就挖出它来,再给它一桶石灰!” 尚书令说道,“高白,我问你话呢!” 高白回道,“大人,许敬宗在靖恭坊的府上这些天冷冷清清,也没见什么人出入,我让人探察了两天,发现许敬宗才老少三辈都出城了。” “出城了?太子让他闭门思过,他出城干什么?” “大人,许敬宗的府第靠着东城延兴门,在城东南曲江池的上游,黄渠两岸上百里都是许家的庄田。” 尚书令吩咐道,“上百里!圈地之风以至于此!本官正愁没处下手呢!金莲说得不错,这条蛆高白你不必亲自去碰,我还怕你把臭味带回永宁坊来……那里是万年县的地盘……你去通知姚丛利、姚丛名兄弟,如此这般。” 高白起身而去。 高峻往椅子上一靠,“娘的,怎么这就被恶心到了,怎么回事,感觉着气还是不大出呢。” 柳玉如笑着,一把将谢金莲推过去,“把出气桶给你。” 谢金莲没有防备,一下子倾倒了尚书令的怀里,她心中美滋滋,嘴里却叫着道,“姐姐你好卑鄙!” …… 长安城东南,黄渠上游。 向阳的山坡处建着一大片田庄,里面奇山异石、曲廊回厦,地势最高处建着一栋三层楼高的豪宅,足足七十余间。 田庄里豪奴往来、大门处有人牵着狼狗把守,田庄包含了地段黄渠,夹岸的渠坡上,是清一水的南方白玉石材漫坡。 石坡上有窄小的台阶,从上面一级一级地下去,一直通到渠边。这里坐落于山洼,北眺长安、南靠终南余脉,选址极其讲究。时至冬日,也宛若暮秋,渠水也不冻。 底下有白石凳,前边架着一支饰金的鱼竿,却没有人。 渠边的码头上泊着两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有四名壮奴叉着腰、在岸上站哨,渠中的一艘船不时晃动,里面不时有娇笑声传出来。 “太爷!你老可真有情趣,怪不得太子右庶子也被人称作文曲星下凡,原来是打根儿上来的,您这条根子不凡,还能滋出不好的芽来?” 有一阵老者的话音,十分自负地由画舫中传出来,“说得不错!老夫的父亲自小便教导老夫,文明、文明,以文而明志!这便是人不同于畜生的地方!许家乃是有名的世家,历来是十分重视这一面的。不怕你这妮子笑话,老夫小时候,挨的打最多的,便是因为字不工整。” 有女声道,“怪不得呢,难怪太子右庶子被人称作东宫一支笔,着墨山岳动,落字鬼神惊,原来有这样大的渊缘。” 老者道,“他算什么!小时候因为一撇一捺写得不端正,便让老夫打得尿过裤子……但我那孙子许昂的文笔,倒是让老夫欣赏。” 女声道,“太爷之言不差,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若非你当初管得严厉,哪有右庶子父子英豪、同操文柄?别人成功都是舍生舍命,而许大人动动手腕儿,就什么都有了,不然哪有太爷今天人上人的神仙日子!” 另一女子道,“放眼长安,又有谁能占住风水这样美妙的庄田?这里可称得上寸土寸金,一般的官宦有金子也买不到。” 老者道,“修身养性而已!” 一会儿,画舫中传出两名年轻女子鼓掌的称赞,“太爷好字,正是入木三分,神形俱备!” “嗯,近朱者赤,看不出你这妮子,便如佛座前的蝴蝶,禅听得久了,居然也呼得出几口仙气……老夫口渴了,便由你喂老夫茶。” 画舫内,一老二少,案子上摆着一幅刚刚写就的条幅,字如虬龙,龙飞凤舞。 案后坐着一人,七十开外,须发皆白,左边倚着一位妙龄女子,正从案上的碟子里取了瓜子来嗑,仁却不吃,在嘴里攒够了,嘴对嘴地吐与老者。 右边一个,端起壶来倒了一浅盏茶,翘着兰花指举到老者的唇边喂他吃。 老者已放了笔,此时左拥右抱,“文章草草皆千古,官宦匆匆数十年,人活着,又图个什么!别说那些卖命的将相,他们拿刀动枪,最后还不得瞪眼、瞅我儿子拿笔竿子耍!皇帝又如何?太极宫中可比得上老夫这里滋润!” 三人戏狎了一阵,老者提议回楼上观看艺妓骑马。 他们上岸,早有人抬来一副四人抬的滑竿,三人一起坐上去,让人抬着,往飞楼而去。 半路上,有名壮奴飞快地跑来,“太爷,田庄外边有刁民捣乱。” 老者拍拍滑竿扶手,抬夫不再往前走,原地站下。老者坐在滑竿上皱了眉问,“一定又是瓦谷乡的那个老府兵,是不是他?” “太爷,正是他。” 老者不耐烦地道,“钱不是已给他了吗?又来纠缠!” “太爷,我们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说,家中一百亩地都划到田庄来,钱给的倒是不少,但年年上番花用,钱早没有了。” 老者道,“我又不是他爹,他也不是我爹,凭什么还管他!” “他说这次又要上番了,但连租马匹的钱也不够,敢误了番就把我们许家供出来。” 老者哧道,“瞅把他能的,真是刁兵如匪了!难道你们不会放狗?派个人去万年县也成啊!老子有钱也不该给他了,去打点一下姚大人,让县里来人收拾他!” “太爷,我们出不去、也进不来啊,这人手里端着快弩,连狼狗都夹了尾巴了。” 老者欲骂,但却看到从田庄大门又进来几匹马,马上正是他的儿子许敬宗和长孙许昂, “那右庶子是怎么进来的?废物东西们!”老者道。 滑竿上一名女子道,“给他两个胆子,右庶子他也不敢拦,敢惹到了右庶子,连万年县太爷也不会饶过他了!” 老者哼了一声,低声道,“他算什么太爷!” 许敬宗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下巴红肿,脸上蒙着一层土鳖气。他一眼看滑竿上坐着的女子,喝道,“你们还不给老夫滚下来!真是恬不知耻。” “太爷——!”一名女子不乐意,冲老者道。 老者看出儿子像是有事,不计较他的失礼,只是示意滑竿放下。 两名女子不动,他便自己先踱出来问,“敬宗,出了什么大事?难道是那个老府兵敢打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许敬宗当着下人不好开口,苦着脸冲老者摆摆手,也不等老者,与许昂自顾自地往飞楼去了。 飞楼上,靠着窗边有个人冲后边勾勾手,“快快准备,太爷回来了!右庶子也来了!快快准备!” 这里是楼中建在二层上的敞台,宽可走马,台后早就架好了鼓、钹、弦、筝,有乐工在后边就坐。 台边靠外建着白玉护栏,敞台的底下,与一层楼中间没有间隔,只在敞台的两侧挂着一道维幕,底层装饰华丽,摆着高座几案,两厢壁上安着两排擦得锃亮的铜烛盏。 一会儿,等许大人及太爷落座,敞台上的维幕会拉开、窗子上的帘子要拉严,壁烛要点燃,然后好戏就开场了。 全民骑驭,当然也包括高官庄田里的艺妓。 听说许大人也到了,这些身着透纱的艺妓有些兴奋,各自牵着挂满了银饰辔头、镶玉马鞍的马匹做好了准备。 但她们等了许久,人也不至,纷纷埋怨先前发话的那人。 从画航中出来的一名女子匆匆赶来,挥着手对她们道,“右庶子有要事,太爷说让散了,今天不耍了。” …… 老者名叫许善心,在密室里一听儿子带回来的消息,一下子就晕倒了。 许敬宗的太子右庶子一天功夫没影了,许昂也白丁一个,这个消息对于一个七十来岁的人来说,保养的再好,身子再龙精虎猛,那也撑不住。 太子只说了让许敬宗回府,闭门思过。但书上说得好,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他知道儿子禁不住啊! 谁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万年县就该来人了。 好半天,老者才缓过神来,神色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他对许敬宗埋怨道,“你是哪柱香没烧好!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是不是你好日子过了没几天,便也想往人里走,也想忧国忧民了?!” 回敬宗回答他老子的,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儿子许昂一眼。 “爹你问我做什么,问他!听听他在宜春院都说了什么!” 许昂哭丧着脸道,“可在那个地方,除了个内人便是唐大人,我怎么知道会走话!莒国公府、唐季卿不走运,我不拿大话吓唬他们,他怎么会吐血求我们!” 许敬宗吼道,“可你们在拿谁来编排!那个吕氏可是在黔州呆过,你就敢乱说!别说你是在宜春院,就是在铁瓮城也不成呀!” 许昂不再辩驳,老者道,“为今之计,我们得早找后路,该卖的卖,该出的出,该放的放,我们回祖籍去,希望尚书令记不起我们来才好,晚了就真晚了。” 又问,“来一趟,怎么不把你夫人一起带来。” 许敬宗道,“她不来啊,推说走不动,依儿子看,这个虞氏看我们许家失势,恐怕生出异心了。” “那你还留着她!知道我们多少底帐。” 许敬宗隔着窗子看了看这一大片的庄园,叹了口气道,“知道底细的也不止她一个,我有什么办法。” “那还等什么?我们收拾细软,这就连夜走。”老者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啊,出了你们两个逆徒!让老子晚景凄凉!” 许敬宗内心一片凌乱,要收拾的东西太多了,也无从下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3章 太子英明 思晴到了夏州就不往前走了,进城看望颉利部的父老。 人们夹道欢迎女刺史到来,夏州副刺史崔元礼、颉利部原丞相、现任夏州长史突利都到城外迎接。 他们看到,随同公主一起到夏州来的还有个女子,年纪小于思晴,但人却出奇的惊艳,一说,才知道是尚书令府上的樊夫人。 他们连忙往刺史府里请,但思晴不去,坚持让安排在驿馆住下。 城中颉利部居民纷纷到驿馆中来看望公主,告诉公主说,这回颉利部算是有个扎根落脚的好地方了,牧群有了好归宿、年轻人也有了好差事,老少安居乐业,都是托公主的尚书令的福。 思晴此时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天后即想永宁坊了,但就这么快走了,显得人情有些薄,又耐起性子住了两天。 有人领她们到夏州城外的木瓜岭去游玩,指着密林后的一处地方对她们说,“这里,就是我们颉利部的媳妇一个人蹬翻过四个男人的地方!” 思晴这才记起了另一项任务,赶与樊莺回城,去找那个武婿娘。 在城中的一间院子里,思晴和樊莺见到了这个人。 她粗手粗脚,身板子结实,与公主说,人到了颉利部就连嗓门也可以大起来,真比宫里强多了。 女刺史问她的名字,她不假思索地说自己叫“武婿娘。” 樊莺问,“之前你叫什么?” 她就吞吞吐吐地不说了,“有人叮嘱过我,不让乱说的。” 身边也没有别人,思晴低声对她道,“不说也行,但你知道那四个人是宫里的侍者,想没想过为什么?” 她寻思了好半天,这才道,“公主,我要不叫武婿娘,就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是太子殿下要我改的……可你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两人大吃一惊,半晌无语,原来高峻就怀疑太子搅在里面,想不到真是太子。 她们不约而同地替丽容捏了把汗。 皇帝要出放的才人,太子偷梁换柱匿下来,而丽容就有这样大的胆子参与其中。 那么高峻乍听之下,立刻决定休丽容去西州,真就好理解了。 思晴问,“你认识那个武媚娘吗?” 宫人说认识,以前就与她同在翠微宫里,她是个才人,是个很好看的人,但比不上夏州刺史,更比不上樊夫人。 宫人说,她就像林子里跑出的一只白兔,可爱是可爱,但你绝对生不出去抱一抱它的心思,因为你从它眼神里,就会担心它一定会咬你一口。 “兔子咬人你知道吧,就是这种担心,一般人没被兔子咬过,你又不知它之前咬过什么,因而恐惧。” 思晴体会不到她说的,纳闷一个身体强壮的宫人会害怕一只兔子。公主对她道,“上次在木瓜岭你多危险。” 宫人问道,“公主,眼下我搬入夏州城中来,应该不会有差错了吧?” 思晴不答,却道,“不知你愿不愿意也到牧场去?家里还有什么人?” 宫人兴奋地跳起来,“多谢公主,我家中没有其他人,去牧场正好能天天与丈夫见面!” 思晴说,“那好,这里的宅院还是你们的,你这就可以去你丈夫的牧场做个女牧子,要不你这副好身板子就白搭了。我可以替你去与马部郎中去说,为牧场效力去吧。” 临行,樊莺对宫人说,“只要别到处张扬那四个男人宫中人的身份,他们可能就会忘了你。” …… 几天以后,姚丛名带人赶到的时候,许家老少三辈居然还在田庄里。 许老太爷是想走、走不动,数次催促儿子快行动,最后他病倒了。 许敬宗也想走,可他知道走到哪也不行,与其走还不如死。可他怕死,转而从太子那句“闭门思过”中找依据,认为还没有到立死的地步。 许昂离了父亲就得饿死,他在田庄里疯狂的玩乐,像是深秋的蚂蚱,作死一样的蹦。 虽然他们严格对外人保守着秘密,但那些豪仆、艺妓们,已从他们祖孙三代如丧考妣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什么,有人深夜往田庄外盗窃资财。 姚捕头带人出现在许老太爷的病榻前时,老头子有气无力地说,“捕头,你们可算来了!” 姚捕头笑着对他道,“怎么,许老善人,你倒像是盼着我来。”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老者道,“我一个老头子,土埋了半截子,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该吃的也都吃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我就怕没完没了地等啊。” 捕头道,“可你吃过万年县的板子吗?都带走!” 身手麻利的衙役们一下子扑上来,老者惊恐万状,躺在病榻上直直地盯着姚丛名,瞳孔放大,被捕头的最后一句话吓死了。 万年县受理了本县瓦谷乡民众诉前太子右庶子、现靖恭坊民户许敬宗强占府兵永业田一案,判无偿退还土地。 许敬宗名下资产、田庄、奴仆无数,与其官俸收入明显不符,又说不清来路,被一律充公。 黄渠两岸的田庄耗资无数,成物不可损坏,收归皇家外苑,由尚书令八夫人统管。许家欺占民户土地,由万年县按地亩、从他处补授。 靖恭坊许敬宗府,因鄂国公孙女的缘故没有被收回,理由是许昂没有现行,责其留守。而案犯许敬宗发配西州,到牧场干活。 万年县审案过程没有人旁听,判决的主张也是太子点了头的,尚书令高峻没有参与一句话的意见,但人们看他的神态,似乎很满意此事的结果。 许敬宗的倒台只是瞬息之间的事,这么不可一世、前途无量的一位太子右庶子,因为一篇,就跑到西州喂马了。 朝臣们都猜到,这一切与永宁坊不无关系,但这只是猜测。 因为尚书令高峻自始至终,都没提过一句与此案有关的话,连许敬宗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他不动声色,当初在朝堂上信誓旦旦地摔着说,只要他错了、便磕响头时,谁也想不到眨眼之间,是许敬宗挨了一顿痛打之后,把头磕在了他的脚下。 这太让人震惊,震惊于许府这棵大树倒得太快。 朝中人因为许敬宗东宫右庶子的身份,而对这棵大树未来的长势,有点说不明的忌惮。但,它被高峻轻飘飘的一口气便吹倒了。 那么,他在剑南道只身平乱的经过比这一次又如何呢?带三百护牧队翻越大山、杀入乙毗咄陆部去,比这一次又如何呢?到底哪个更难一些? 中书令褚遂良随后公布的、中比比皆是的荒谬之处,让涉及到的人们对许敬宗咬牙切齿,齐声赞美太子英明。 许府圈地一事并未被大而化之,而是哪说哪了,只留给有心机的官员自己去琢磨其中的味道,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皇帝在翠微宫对这件事的处置很满意,该办的办了,该点醒的点醒了,事态控制得恰到好处。 高峻在北边建五座牧场的大事一点没有耽误,简直进展神速。 自周以来,华夏历朝受北方游牧民族的骚扰,几成顽疾,及到本朝初期,也曾被动地发生过渭水之盟的事件。 能够不动一兵一卒,用自己的牧场占据那一大片地方,牧场与边镇虚实搭配,前轻而灵动,后重而稳定,以牧御边,这真是个不错的路子。 高峻做了这么多的事,顺手拔掉许敬宗只不过像大餐之后剔个牙,而且更为难得的是。他无意于建立自己的威信,数次在朝堂上拔高中书、门下省的地位。 此时,翠微宫中已经些冷,皇帝摆驾温泉宫。 太子从许敬宗一案中,再一次隐隐地感觉到高峻的力量,而且不同以往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不觉地、随着尚书令的步点,一步步将自己的右庶子打倒了。 先是中庶子,后是右庶子,倒掉的可都是太子身边的人,而太子一向总以为他们都不赖的。这让他有些害怕,可当着皇帝的面不敢提出来。 一则,尚书令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着力的痕迹,众臣在此事后一直异口同声地称诵太子英明,你想往高峻身上贴也没有理由。 二则,皇帝一直在给他加官进爵,自己多什么心?这就应了皇帝偶尔对他说的那句话:营好重臣之家,其实是皇帝的事情。 …… 樊莺和思晴从夏州回来的时候,兴禄坊正在小范围地聚会,庆祝高峥的升职。长安所有的外姓官员都未请,只是永宁坊的人低调的到了。 高峻到兴禄坊来的时候并未带他那些护卫,只是一个人骑着炭火、在管家高白的陪同下进府。 老一辈的人中,高履行不在长安,这些天有事去了滑州任地。只有二伯高至行、三伯高纯行、四伯高真行在府上。---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r/> 高峻到的时候,四伯家的高岐与夫人王氏站在门外迎接,身后的那些家仆们如临大敌,上前接炭火的缰绳时,被它昂首摆尾地一乍呼,居然没有人敢上前。管家高白亲自过去,接了缰绳将它拴好。 柳玉如等人都已到了,她们正与府中男女在一起说笑。虽然府中济济一堂、连长一辈的夫人们都在,但高峻看得出,柳玉如、谢金莲等人无疑是谈话的中心。 她们正在谈论崔仁师,见到高峻走进来,柳玉如笑着问,“峻,听说这个正在赶去龚州做抄抄写写差事的崔仁师大人,又要半路上返回到鸿胪寺做他的少卿了,是你与皇帝举荐的吗?” 在座众人有多一半女眷们都知道,卢国公府的戚夫人到访时,是柳玉如先无意中提到了崔仁师的事。 此时她又这么明知故问,众人不知高峻要怎么回答,都笑着看尚书令。 高峻道,“你可是高抬我了,夫人,我哪有那么大的能水,敢把陛下刚刚贬到龚州去的不入流的文吏,一下子拉回这样的高位上来!我也奇怪呢,” 他坐下来,有下人端上茶,尚书令品着茶,琢磨她因何没头没尾问这个,说道,“听说是卢国公举荐的,不过我很高兴这样的人能够再上来。” 高纯行的夫人笑问,“那么,宰相就没说句话吗?” 尚书令道,“三伯母,我都说过了,我不敢说呀,但我很高兴,觉着卢国公与我真是脾气相投!把我不敢说的话对陛下讲了。那我起用程处立,看来不会有大错了。” 知情的长辈们都笑道,“还有个更与你脾气相投的人,可是你瞪着眼睛却看不到!” 高峻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也不与她们打哑迹,“你们可不要乱说话,我们怎么敢与陛下相提并论呢!” 安氏先笑起来,“有个与尚书令这么脾气相投的人,没有外人的时候,尚书令有没有忍不住了便要下跪呢?” 高峻丈二的和尚,“没有过啊,从没有过的事!” 三嫂安氏转向谢金莲,“这么说……就是金莲你在对我们说谎了,你怎么说他就下跪过呢?” 高峻此时才意识到,府中这些人是在说柳玉如了,他不再搭茬儿,转而面朝府中男丁说话。 让高峻感到欣慰的是,兴禄坊高府中这么多的叔伯,没有一家有圈地的问题。此风在皇子和公主之中也很盛行,但东阳公主居然也未涉足这一领域。 高至行说,“父亲在世时所求甚少,当然不会允许府中人干这个,如今他没了,我们就是想圈也没许敬宗那样的本事。” 他知道,自阁老之后,高峻又是一个极为反对圈地的人,就因为这样一件事,高峻把他那个十分可人、且聪明伶俐的七夫人丽容都赶回西州去了。 高纯行是国子监助教,一向淡薄名利,他当众对高峻感慨道,“看来你与你祖父是对的,许敬宗倒是圈了那么多地,可又有什么用。” 说到许敬宗,一位势头冲天的太子右庶子因为什么倒台,高纯行也有耳闻,居然多少的又与那个吕氏掰扯不清。 高纯行的内心里又是一番的感慨,“五弟呀五弟,你都做到了黔州刺史,一位封疆大吏,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却这样的不审慎!”…… 高峻因为这么一个女人,便发力干掉太子右庶子许敬宗,高纯行在吃惊之余都认为像做梦一样。 不过再看看儿子高峥的荣升他也就释然了,高峥是正七品上阶的临泾县县令,已经仅仅比自己这个从六品下阶的将作丞低一阶了,而这都是高峻一句话的事情。 他忽然叹道,“唉,看看这个吕氏,给审行带来了多少的麻烦,真是女人祸水!” 但他又意识到,今天永宁坊的女子来得最多,还有七、八、九三位夫人未到呢,当了这么些人讲这句话总是不大合适。 便马上改口道,“我说得不妥当,不是女人祸水,而是妄念如祸水。” 吕氏若非大远的非要赶回长安参加赛马,在赛马时,在丢了号牌之后若非妄念着以假乱真、若非在突来的机会面前妄念着走捷径,那么她此时应该还在高府之中做黔州刺史的侧室。 但这对高审行来说,是好是坏呢? 他认为,吕氏把自己混到宜春院去,那么高审行在今后的路上,也许就少了一些未知的磕绊和耻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4章 谁都知道 时间一天一天地向着腊月底推进,五牧的建设进展不算慢了,不过按着总牧监给出的最后期限,时间还是有些紧了。x 白天时,长孙润和程处立两人去了一趟城中的牧物大仓,前期的各类物资正一点一点地由各地运到、填充进去,但长孙润对进度还是不大满意。 还有丰州兽医总署的兽医也未足名,有些人不愿意舍弃长安的优越条件到丰州来。五牧的马匹已陆续到位,它们的驯养环境变了,很有可能会突发一拨儿候疾,兽医不够怎么成呢? 此时,长孙润和程处立一人抓了一块蒸饼,在层层叠叠的帐册堆中腾出块地方、摆了碟咸菜,咬一口饼、捏一条咸菜,眼睛却盯着摊开的帐册。 “日子不多了啊!”长孙润说,“就这么半半拉拉的,我要说完工,总牧监准不大好意思说我们没完,但我心里不得劲儿!” 刚说到这儿,门外有个女子接话道,“我的郎中大人,你脸上得劲吗?” 两人抬头往门边看,长孙润意外地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高府二小姐高尧,她不回答长孙润的话,不进门,扇着手驱赶屋中扑出来的不良味道。 长孙润道,“我们说的就是这件事,牧场搞不好,就没脸见总牧监了。” 高尧进来,笑着说,“我是问你们两个今天洗脸了吗?” 马部郎中道,“哪顾得上啊,日子都得按天倒着排了,偏偏夫人你又跑过来。” 言外之间是,你来,我就得花时间陪着你,时间就更不够用了。他问她道,“你怎么来了?” 高尧说,“是兵部侍郎李大人到长安之后去了永宁坊一趟,他和我说,我若再不来,就再也认不出你是谁了!” 前此日子,长孙润把丰州所有的兽医都轰到各牧场去,总署中只剩的一个署丞,也让他派回长安去找兽医去了。 李士随着这个署丞回了长安,借口是协助催办一下欠职兽医的事,其实他早在这里呆够了。 兵部侍郎在丰州会唔了到任不久的折冲都尉李志恩,李志恩意志消沉,对侍郎嘀咕说,最忠心耿耿的人下场最惨。 但侍郎除了安慰他不要轻举妄动,一点实质性的承诺也给不了他。 这让李士万分难过,当着这位昔日的老部下,侍郎还不能表现得毫无办法。从李志恩处出来后,李士恨不得抱住哪个人狠咬一口。 一见到长孙润,他就连这个冲动也不能再有所表现了,在五牧总衙的马部郎中和五牧总牧监的面前,李侍郎就更难受。 长孙润和程处立两个人在那里精神百倍地忙活,桌子上丢着咬剩下的蒸饼,见到李士时连往日最基本的、礼节性的招呼也忘了打,李士想说些关切的话也没有机会。就这么,借兽医署丞回长安抓人,他顺势也就扯呼了。 她嗔怪地对丈夫道,“可你怎么就不会照料自己呢?看看你哪还有点儿作官的样子!将来邋里邋遢怎么回永宁坊?” “可我还有十来天就得向总牧监交差了,事情还很多呢!” 高尧说,“你忘了贞观二十二年是闰年了?闰腊月,仔细算算你还有多少时间才交差?你还有一个多月呢!” 长孙润和程处立都不相信,以为是她在哄人,两人高声叫着叫拿月历,高尧说,“不必麻烦了,是峻哥哥和我说的!” “来人,马上去到丰州驿馆,给本官和夫人立刻安排最好的客房!再把洗澡水放上!”既然有闰月,那他还急什么!不但能如期完成尚书令的任务,简直还有功夫再绣绣花儿了! 程处立“哈!”笑了一声,又“哈!”笑了一声,挠着头皮傻笑。高尧说,“坏了,程大人忙傻了吧?” 程处立笑着道,“不是我傻了,我猜是兵部侍郎李大人先傻了!他居然、一定也没想到今年闰腊月!我说尚书令是养马的出身,他总不会拿我们当牲口使唤。” 两位大人像出笼的小鸟,各回驿馆沐浴更衣,再去城中最大的酒店摆上一桌,给赶来丰州的马部郎中夫人接风。 程处立端着酒杯道,“没说的,我们先敬长安的总牧监吧,反正下官是服气了!八个程处立也到不了总牧监的跟前!” 三人共饮了一杯,程处立再对长孙润道,“今天才感觉做个牧场人还是太好了,你看……收拾乙毗咄陆部的是牧场、袭定白袍城的是牧场、活捉铁瓮城守将金焕铭的是牧场,薛将军到室韦去,带的也是牧群!马部郎中是从牧场里来的,尚书令是从牧场里来的,这回连太子右庶子也看出牧场好混,也去喂马了!” 长孙润也有同感,与程处立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他说道,“这才是应了一句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大唐的牧场从开国就有了,可是何曾这样风光过?” 而且,到现在看起来,尚书令的施政手法在今后还会大大地倚重牧场,那么,他们这些与牧业有关的年轻官员,又何愁不大殿鸿图! 两人开怀畅饮,到最后称兄道弟,程处立与长孙润勾肩搭背地、推心置腹地说,“哥真服了!服总牧监的能水,也服他的度量!” 长孙润舌头也大了,说,“兄弟,不瞒你说啊……哥哥也服他!” 高尧一看两人都喝多了,谁大谁小都乱称呼。 只听长孙润道,“哥自打会钟情,盼了十年的高府二小姐愣是瞧不上我,是总牧监当机立断,一把拉我到马厩里铲马粪……结果高府二小姐立刻就追到牧场里去了!” 说罢,又转向了拿着白眼翻愣着自己的夫人问,“你来时,不知总牧监在长安忙、忙什么头等大事呢?” “我来时,听说新罗女王金可也已进了潼关,峻哥哥听说她才二十三四岁,曾说要以首宰的身份和她谈谈,但永宁坊府上几位嫂嫂们都不同意,不知到底见成没见成。” “我说,要有戏!”程处立眼睛放着贼光说道。 “哼,你还是不要盼着我峻哥哥府上乱套吧。”二小姐道。 …… 为了接见远道而来的新罗国女王金可也,皇帝不得不从温泉宫回到长安。 大唐在十月班师,高丽盖苏文忙着收拾大逆不道的铁瓮城、非欲将金焕铭从城中揪出来而后快,就算没有这档子事,盖苏文也不打鼻再找新罗的晦气。 然后,大唐有关“对暗箭射伤颉利部可汗思摩将军的、高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处以万箭之刑”的天子诏书就送达了。 盖苏文接了诏书,琢磨了好几个来回,牙咬了几遍,最后从铁瓮城撤兵。 是半夜撤的,铁瓮城头有人大声地嘘。 新罗方面担心盖苏文撒邪气,着实地在边境上紧张了几天,但高丽方面连动也未动,盖苏文唯一的大动作,便是在举国范围内核算存粮,派人进驻各地接管粮仓帐目,粮食要按人头实行配给。 新罗也接了同样的诏书,这个大唐的亲密属国,从来没有被大唐放弃过,长安自十八年数次讨伐高丽,就有两次是很明确的、与惩戒和制止高丽侵扰新罗有关。 新罗女王亲自赴长安觐见大唐皇帝陛下,也是第一次。无论从哪方面讲,这对长安和新罗双方都是件大事,难怪皇帝舍得离开温吞吞的池子、赶回长安来了。 金可也是从海上来的,不可能通过高丽的地面,她的船一到登州便受到了当地官员的热情接待,随后飞信便先期传到长安来了。 女王的车驾进了春明门,在门内的兴庆园,有鸿胪少卿崔仁师主持的欢迎仪式,按着蕃王的规格一丝不苟地进行。 天气不错,前来观看典礼的城中百姓人山人海,上一次金焕铭入城时天蒙蒙亮,许多人未起,但仍然是三教九流地荟萃一整街、在后边追着跑。 而这一次人们早接到消息了,时间又恰好,因而就比欢迎金焕铭更热闹。 金可也下了马车时,着实在把崔仁师惊了个呆,没想到她这么年轻,丹凤眼、圆下颌,身材超级棒,也没刻意戴什么首饰,头上编着新罗国女子通常的发辫。 看来她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根本不屑于借助什么昂贵的首饰,听说直到现在,这位女王也从未想过要嫁人。 有随同崔少卿出席欢迎仪式的鸿胪寺官员,微微凑着头低声道,“嗯,兄台,你看她总有些像一个人。” “像哪一个?” “永宁坊尚书令府上的六夫人,上一次下官与夫人游芙蓉园,她曾指给下官看过。唉呀,只是眼睛略略有一些不同,不然活脱的就是那位六夫人了!” “嗯,兄台,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真是这样。” 崔仁师身形高大,把女王显得更是娇小,他将金可也一行迎到鸿胪寺,核对鱼符、接礼品清单、登录随行人员,安排国宾驿馆食宿,有鸿胪典客专门教授觐见大唐皇帝陛下的礼仪…… 然后,崔仁师飞报皇帝。 皇帝已在太极宫住了两日,听说金可也到了,对新罗女王冬季跨海而来十分的高兴。新罗虽小,地盘都够呛有辽州大,但人家毕竟是位蕃王,必要的接待规格一定要上去。 因而,在正常接见的程序之前,皇帝再临时加了一项:叫太子李治亲赴国宾馆慰问,以示大唐的重视、将新罗国在大唐蕃国中的地位召示于天下。 午后,待女王一行已用过午饭,李治的太子仪驾便到了颁政坊女王下榻的驿馆。 随同入唐的新罗女相伊金春秋,此时正与女王在一起议事,二人听说太子驾到,连忙携所有的人都出驿馆大门外迎接。 所有的仪式又是一丝不苟,所有新罗国来的使臣们,都领略了太子殿下不同凡响的仪表。 他相貌堂堂,举止从容不迫、说话条理清楚,英俊之中又有些隐约的女子气质。 新罗女相伊金春秋事后说,太子李治是大唐已故长孙皇后的儿子,那便是继承了他母亲相貌好看的一部分特点了。 她突发奇想地说,女王至今未婚,那是没遇到般配的,大唐太子英俊又挺拔,真是新罗少有,又是未来的皇帝。女王若是能与大唐太子联姻,那可是千古的美谈! “而且我们新罗今后的腰杆子就硬气起来了。” 但是不知是女王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相伊说的话没有得到女王立刻的回应,她也就不再多说了。 然后,女王才说,“相伊!我们是来示好的,哪能再节外生枝?太子殿下如此的人物,身边岂会少了我这样的,万一我们提出来、再不被人家认同,那便是自取无趣了!人家是答应不答应?” 第一天,她们在外宫苑监官员的陪同下,先去了芳林园,再去了芙蓉园,晚上,女王沐浴,等皇帝第二天的接见。 第二天,典礼按计划进行,隆重且一丝不苟,女王着意打扮,头上挂满了名贵的首饰,亲自向大唐皇帝递交了新罗国书,感谢大唐对新罗的庇护之情。 接着皇帝赐宴,太子、三品以上现职官员出席。 在席间,王女一眼看到了武班中头一位的那个人,她悄悄问相伊,“他就是那个兵部尚书……大唐的总牧监?” 相伊也同样是悄悄回复道,“他眼下可不只是兵部尚书,已经是大唐的尚书令了,兵部尚书只算王再低低的声音对相伊道,“金焕铭便是他手底下的护牧队、从铁瓮城直接捉到长安来的,” 相伊道,“是的。” 过了一会儿,女王再道,“听说他本事大,胃口也大得很,府上有好几位美貌夫人,” 女相伊说,“这个谁都知道!” 女王用更低的声音私语道,“你看他肩膀,比太子的厚多了……人也没有女气。” 说完,王女又想了想,起身,举着一盏满酒对上禀道,“皇帝陛下,小国屡受高丽骚扰,幸赖陛下不弃、次次援手,使我祭祀得以保全。尤其是这一次出兵,挥散自如、鞭敲金镫,令盖苏文应对不暇。这一杯酒,蕃臣便想借花献佛,敬一敬兵部的官员。” 皇帝哈哈一笑,示意允许。 兵部,此时在座的除了高峻还有谁?他站起来举杯道,“女王过奖了,都是陛下天威,决胜千里,请不要过誉兵部,不然就要令在下汗颜了!” 女王隔着两只酒杯看过去,说道,“高大人用兵,灵动随意不拘成法,四蕃皆有敬意,在了前面,此杯敬的不是陛下的上帝之手,而是天可汗手中的宝刀,高大人你一定要喝。” 高峻只能喝了,心说你貌如婉清,却怎么比谢金莲和崔嫣还维缠。座间这么多人你不敬,偏偏把我单提出来,惹人注目不说,我要有一个应对不好,便是失礼。rw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5章 皇帝赐名 金可也刚入城时,谢金莲、樊莺、崔嫣、李婉清都上街去看了。 回来后在府上,谢金莲就大夸特夸金可也,说真想不到,在新罗居然也有人这样漂亮,要不是眼睛稍稍地细一些,几乎就赶上婉清了。 高峻当时只是表示了一下好奇,立刻招至了某人的警觉,柳玉如说,“要是没有众人出席的公开的程式上的场合,峻你就别给我往金可也跟前凑,话也给我少讲。” 谢金莲当时坐在柳玉如的身边,仍然没心没肺地说,“但金可也的身材就不是盖的,看样子能媲美崔嫣和思晴……啊——” 话未说完,她就尖声叫起来,“但她与樊莺和柳姐姐就差着两层!”柳玉如的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掐着道,“我让你再说!” 此时,在御宴上,高峻虽然看不到金可也的身材,但她的长相,谢金莲可真没胡说。 尚书令谦虚道,“女王有所不知,此次征讨高丽一战,从头至尾都是兵部侍郎——李大人亲自指挥,在下实是参与甚少,只是今日李侍郎不在场,不然的话,女王倒可与李大人见一见的。” 金可也故作吃惊地道,“是吗?尚书令既然这样说,那么我便真有了拜会一下李大人的愿望,恳请陛下允诺。” 皇帝道,“这没什么不妥,汝可去兵部、也可以去李府,当然如有不便,朕也可请李侍郎去驿馆拜会。” 金可也连忙谢恩,坐下后,一双美目数次在尚书令前后左右逡巡。 新罗女王此次亲访长安,其实不必专门获取大唐的什么承诺,此行的本身就说明了许多。 御宴之后,按理说新罗国内不可一日无主,又有个喜怒不定的盖苏文有气不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难,女王真可以走了。 但她不走,果真按着宴会上所说的,派着自己的相伊金春秋、备着厚礼去兵部侍郎李士勣的府上拜会。 李士勣根本就没有想到,金罗国女相伊会到自己家里来,而且还是皇帝陛下和新罗女王特许的。 他受宠若惊,以为是陛下对自己有什么新的打算,至少这也算是示好、以示重视的殊荣。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自己至少会再回到兵部尚书的正位上去了。 大唐的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李士勣已经不打算再去争什么左、右仆射之职,就算再设此职,他也不打算争了。 但兵部尚书这个正三品的职位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这些日子,李士勣的职、爵不称,真是让他吃尽了苦头,连辽东旧部与他的联系也日渐稀疏。可他才五十多岁,战功赫赫,配不上这个职位吗? 在丰州时,李志恩的牢骚话具有着警示的意义:再这么不死不活的下去,可就再也没人上前了。 但是女相伊见多识广,见面后,在官面的客气之下,三句话便将来意挑明了。她说,“侍郎大人果然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我们女王特意请示了陛下,让我来拜访侍郎大人。” “不知王女对老夫有什么吩咐,请尽管直言。” 相伊道,“李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女王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但一直未大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举目之内,能入得了女王眼的真是没有!但自这次大唐讨伐高丽一战之后,女王就有了想法,这才让我来拜会李大人,不胜搪突之至,请李大人海涵。” 李士勣暗道,“李某的威名你才知道!莫不是老夫官场失意、情场得意?看来这是女王将桃花枝伸过来了,那也真是不错!” 如果此事成真,那么,他在辽东的力量、再加上新罗的力量,就真算是不小了!将来,以辽东和新罗合手,大唐东北部的局面,陛下非要再倚重自己不可了。 而且在经略高丽方面,就更有了不错的抓手,陛下特别允许新罗女相伊前来,这不就是一个情况复苏的迹象? 侍郎道,“一个小小的高丽,岂会纳入李某的眼里!若非大唐此次只是意在惩戒,我这次就算取了高丽全境也不在话下!” 女相伊道,“李大人是有这个能力的,在新罗也久被人知,谁不知大唐有两位战神,一为卫国公李靖、二是英国公您。” 英国公说道,“相伊大人你过奖了!但女王有如此的美意,令在下荣幸之至!女王有什么吩咐,相伊大人尽管直说,陛下既然已知此事,那么李某敢不唯女王之命是从!” 新罗女相伊说,“李大人果然是爽快,临来之前,我们女王还对我说过李大人的,她对李大人无限仰幕,说举目大唐,最最有大男子意气的,英国公就算一个!” 越来越让自己猜到了!李士勣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沉声问道,“相伊大人过奖,不知你女王的具体意思是……” “是这样,女王虽贵为女王,但毕竟是个年轻人,面嫩。终身大事怎好亲自开口呢?因而才让我亲自过来恳求李大人。” “不知你女王的具体意思是……” “我们女王看上了你……们的尚书令高大人,她知道高大人的府上美女如云,而且也听说永宁坊高府中有几位夫人都是出了名的善妒。那么以李大人与尚书令同殿为臣,又同在兵部,又是年长,一定可以好说话。” 李士勣眼睛直着,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女相伊再道,“女王自上位以来,以其小小的年纪支撑着新罗的政局,内有几派、外有恶邻,她已着实的不易了。李大人不瞒你说,新罗朝中许多青壮将领能够归于女王麾下,有五成就是因为女王未婚!” 她说的一点不假,新罗王金可也越是抻着不露实话,国中这些实力派的将领们就越是心存念想,谁算不清楚一朝女王婿、半生掌国柄这笔帐? 英国公道,“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急着将自己嫁出去呢!” 相伊笑道,“但她总有大婚的一天,到那时又该如何?因而,就连卑伊也认为,在上国中选一威名四震、年纪相当的人为婿,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了。” 英国公忍着心中极度的失落,不好表现出来。金可也……可也是,眼光不赖啊,“可高大人府上已经有九位夫人了,如你所知,她们个个不好打发,此事估计不大好说。” 相伊道,“但我家女王又不是非到高府中去,她总有一摊子新罗国事要处置,为了新罗国的长治久安,女王不在乎做这个挂名的十夫人。” 侍郎咬着牙道,“不太好办那!” “可是国公方才还说,要唯我们女王之命是从,如何这么一会儿,就为难起来了呢?”相伊寸步不让。 “相伊你不是不知道,尚书令家中的那些夫人不是一般的好惹,连江夏王李王爷都在柳夫人跟前折过面子,何况我一个国公?不成不成。” 女相伊道,“国公,此事事关我新罗安危,新罗又是大唐最亲密的属国,不然皇帝也不会允许我来的。高府夫人们再不好惹,也不可能大老远地跑去新罗为难我们女王是不是?” “再说,国公请替我们女王想一想,但凡在新罗国中能找到合适的,她也就不会到长安来求婿了。国中那些年轻的将领们,实在是找不出一个人、拥有同时镇服其他各方的实力。一旦女王嫁与其中一人,别的人骚动起来如何是好?岂不为高丽所乘?” 李士勣暗道,“我管你呢!本来高峻便是李某的冤家对头,自他露了面,我就没好过,岂会再与他做嫁衣?!” 相伊不愧是见得多,已然看出其中的端倪,于是再客气地道,“常言道,九九归一之后,便是十全十美,国公请想一想,大唐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让我来英国公府,而不去别人的府上呢?” 李士勣转转眼珠,不说话,此时的巨大失落可不是用话就能说明白的。 兵部尚书暂且没什么影子,桃花枝也是个虚无,怎么他感觉就像是鸡飞蛋打了呢?!嗯嗯?? 一旦事成,高峻这小子的资本就更没法攀比了。但相伊的话也让他寻思几个来回,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是陛下让来的,那自己落不到实惠,总能落到句好吧。 只是高峻这小子的狗耙耙运太好了,这家伙明里暗里的、打着各种名目搞事、打压大臣,其实就是在专门压制大臣圈地。 可他倒好,一下子要把新罗国连女王带国土,全他娘圈进自己的名下,还得让别人穿针引线! 女相伊示意随来的手下,抬进来礼盒数匣,并亲手将礼单呈上:“国公一句话,便可为我新罗定鼎,女王是知恩图报的。” 英国公接在手里,一边客气着一边细看:上好的、两尺半大海珊瑚两架,头等的、八分的深海珍珠五十颗,一尺二长的、野生山参十支,高丽罗三十匹…… 李士勣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其实这都是尚书令家里拿出来的一点点小意思,是买他跑腿的,人家得有多少! “那么,李某只好勉为其难罢!只是仍有个不解……太子殿下岂不是强过了尚书令百倍?女王为何偏偏认住了他呢?” 相伊大功告成,笑道,“李大人你也不想想,那样的话,我们女王怎么能再回国?再说太子殿下也绝没有可能抽功夫到新罗去。而尚书令就不同了,他最东方的牧场就在龙兴、凤头一线,谁能阻止他去牧场?去了牧场,到新罗岂不是乘个船、顺个脚的事?兴许就从高丽的陆上走,盖苏文也不敢如何。” 李士勣暗道,“真高。” …… 太极宫。 皇帝自接见过金可也之后,就想尽快回温泉宫去,太极宫这座老旧的宫殿太阴晦了,皇帝住着不舒服。 但他得知,这位新罗女王一直逗留在长安没有走,那他就也不能先离开,怕有什么国事,还要再让自己麻烦着跑一趟。 很快,英国公李士勣就来见他了。 听了李士勣的来意,皇帝道,“英国公,你真是不嫌朕事情多,提谁家不好,偏偏是永宁坊!将来还让不让朕过安生日子!” 李士勣道,“陛下,这可不是微臣妄提的,而是人家金可也的意思,微臣另提别人成吗?” 皇帝想一想,李大人说得没错。他倒想把金可也提给自己的儿子李治,可又有点欺人太甚的味道。 新罗女王不是没见过太子,但她仍然指明了要挂名嫁尚书令,那么太子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真要提到桌面上来,万一鼓了包露了馅儿,传出去就得不偿失了。 高峻也成,总归是大唐与新罗结了亲戚,而且还是人家新罗女王主动来和亲,传出去举国有脸面,怎能不成人之美呢? 但是在永宁坊有个人,不得不防。不能把皇帝保媒拉纤的事情让她知道,绝不能落了这个口实,他可真是领教过了。 皇帝的几根指头像马蹄一样敲着御案,心想,怎么样把事办了,而自己还没一点责任呢?要让永宁坊的人想下嘴,也找不着地方才行。 李士勣看皇帝脸上阴晴不定,也猜不出他想干什么,也不说让他走。 正在此时,有内侍者回禀,“陛下,新罗国相伊——金春秋求见。” 皇帝道,“让她进来。” 等金春秋进来,行过必须的礼节,皇帝问,“相伊,你怎么会求到央国公的头上去?” 金春秋道,“若非尚书令当众盛赞侍郎李大人,我们怎么会想到要去求英国公呢?” 皇帝似乎想起了在国宴上的情形,点点头道,“这个朕倒是知道,但是此事难办啊!朕可不相成就一件美事,然后再得罪更多的人,你说该如何办?” 李士勣插话道,“是啊,这个老夫也是知道的……江夏王更知道!但你们女王完全可以再换一个路子呀!比如再换个人选。” 皇帝暗道,李士勣你可真不是个人,人家当众夸你,你却打了这个主意,那么这件事情,朕是必管不可的了。 相伊说道,“国公说得不错,我就是因此而来的,我们女王说,她就有个办法!” …… 永宁坊。 高大人回府后,府上的夫人们不止有一个人偷偷打量过他的脸色,要从中看出些门道来,但什么异常也没有。 第二天,尚书令与内御史请了假,说是腰疼,没有到朝。 随后,皇帝的旨意到了,应新罗国女王金可也之请,大唐皇帝要亲赐其新名。如此重大的外交事件,身为尚书令的高峻不能不到场。 皇帝将郑重为新罗女王选一个新名字,尚书令腰疼也得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6章 纳宝金箱 大唐皇帝赐新罗女王一个新名字——金善德。金善德在新罗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原本叫金可潼,一并赐名为金真德。 这真是一件自有未有的大事,被史官郑重写入了国史。大唐诏告四方,京师长安赐酺三日。 皇帝赐酺,这也算个大节日,至少晚上长安各坊的坊门依例是不关的,大街上通霄可以有人,酒店里也可以通霄畅饮,东市和西市有夜市。 尚书令自接旨入宫之后,一天也没回府。 人们倒未在意,因为柳玉如派着高白到各家去打听,多数够资格入宫参加庆典的官员都未回来,看来他们君臣这是又喝上了。 她授意谢金莲、樊莺二人,晚上时跑到颁政坊,到外国使节的馆驿附近去打探消息,两人直到半夜才回来。 有人问,“谢姐姐,可有什么好事?” “有啊,”谢金莲道,“在休祥坊街上有说书的,围得人山人海,把我们听得都入迷了,这才散场子。” 又有人问,“说的什么啊。” 谢金莲道,“你们真猜不到,有一段儿,说的正是大唐尚书令、我家高大人在过去的一件旧事,真是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 崔嫣怪她们不带着自己,问,“是那一段儿啊?” 谢二夫人道,“说的是高大人在辽东枪挑蕃王的故事,听得我手心里都冒汗了,原来峻是这样的厉害。” 众人笑道,“真是胡编!峻何时到辽东做过这事?” 谢金莲道,“这可不是胡编的,峻在书中就与在眼前一样一样的,身长、模样和举止没有一点不同,连说话的口气也像,怎么会是假的呢!” 思晴说,“在乙毗咄陆部真有此事,但那时他使的是大戟,也不是枪,说书的乱编。” 谢金莲说,“怎么没去过,我就知道十八年他还带着三百护牧队,往辽东送过大戟,顶多是说书的把戟说成了枪,但我相信是有这回事的。” 樊莺说,“姐姐,说书人就是上一次、编排侯将军的那个人。前些日子他女儿撞了马,我陪师兄到他家里去过,给过他们钱、还赔了马匹。” 她说,“不必当真吧,说书的,可不就是谁给了钱,就拣谁爱听的说。”樊莺在谢金莲听得最认真、入迷的时候,曾抽身往驿馆去了一趟。 两处离的不远,她身形灵便,轻功不错,驿馆的大墙也拦不住她,借着夜色掩护根本没有人能发现她。 时至半夜,那个新罗女王并不在驿馆里,只有女王的随从在守摊儿。虽然樊莺感觉有些奇怪,但她不打算再节外生枝。 …… 太极宫。 皇帝早晨起来,上朝,尚书令未至。 皇帝说尚书令腰疼,已请过假了。工部奏报了北方五牧的建设进展,进度令皇帝满意。没有别的大事,散朝。 皇帝回来,四平八稳地坐下,倒了茶水品着,他等着高峻到这里来见他。 昨天赐名大典结束之后,皇帝给了尚书令一道旨意,让他代表大唐到掖庭宫慰勉一下新罗来的使团。 掖庭宫自汉代即有了,此时成为了太极宫的一部分,座落于太极宫的西半部,该宫分为三个部分。北部是太仓,存储皇家所用之物,中部为宫女居住区域,宫中女官在这里也有固定的办公、住宿场所。 南部为犯罪官员家眷、配没宫人劳动之处。 掖庭宫的宫墙外、将作监和太社之间有一个所在正是宜春院,那里年老色衰的内人,统统要送到掖庭宫来,让她们做些浣洗、打扫、晾晒之类的轻体力活儿。 掖庭宫的西南部为宦官机构——内侍省所在地。 掖庭宫和太极宫之间只有一道嘉猷门,高峻就是在宫中内侍的引领之下,穿过嘉猷门到达掖庭宫的。 第二天天黑,尚书令还没从掖庭宫出来,皇帝不急。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了,高峻入太极宫复命。 皇帝问,“朕赏赐给新罗女王金善德的东西,你可都送到了?” 他曾交给尚书令一只锦匣,里面是一只带着细金链子的饰物,是可以挂到脖子里的,金链子的尾端连着一只金质的小箱子。 箱子只有半寸大小,楞角圆润,有盖,上边镶满了光华闪闪的细碎宝石,箱盖上还有一只小小的钥匙孔。但钥匙已被皇帝事先令人送给金善德了。 至于为什么、要让新罗女王住到掖庭宫女官的宿区,这里的考量就多了去了。皇帝相信,此时尚书令一定知道了他的良苦用心。 尚书令回禀道,“陛下,那只‘纳宝金箱’微臣已送到了。” “朕问你的话语中,可有个‘都’字,难道你只送了一样儿?”皇帝忍着笑问道。 尚书令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在宫中女官的宿区里,他竟然被内侍引进了一处张灯结彩、帖了大红喜字的院子里,而迎接他的是新罗国女相伊金春秋。 尚书令在宫闱之中还是挺拘谨的,他只能按着宫中内侍们客气、而不容怀疑的引导行事,不然便是逾制。 新罗女王没有出迎,而内侍也不提醒。他向新罗相伊递交了皇帝的赐物,相伊千恩万谢,捧了赐物进去。 高峻以为可以走了,但内侍高声唱道,“按礼制——新罗王治宴答谢!” 有宫女上来接引着尚书令进了另一间屋子,然后留下一人,其他人退出后将门关拢。 里面酒桌子早就摆好了,山珍海味,玉液琼浆,而桌边只是坐了两个人——新罗国相伊金春秋、女王金善德。 金善德披着大红的吉服,面如桃花…… 高峻红着脸回禀道,“陛下,微臣不敢欺君,这两天两宿,内侍将微臣领入了掖庭宫,就不再有人接引微臣,臣不敢乱动,只能滞留在那里。” 皇帝不说话,意思是你再说下去。 尚书令咬咬牙,“陛下,微臣把女王金善德推、推倒了!” 怕什么!做都做了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再说,后来金善德曾用大唐皇帝赐给的、那把小巧精致的钥匙打开了“纳宝金箱”,把里面装着的皇帝赐婚的诏书给他看,上面加盖着朱红的御印。 此时,除了皇帝身边的一位老奴也无别人。 皇帝故作惊讶地道,“哎,你瞧瞧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一旦传扬出去或者女王哭闹起来,岂不让邻国说我的尚书令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枪挑了女蕃王?朕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微臣有罪!” 皇帝嘬着牙道,“这要再让柳夫人知道了,跑到金殿上来大吵大闹,朕总不能治她的罪吧?可朕的威严何在?!” 尚书令此时已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表演,眨着眼不说话。 “哎!自房大人的夫人到朕这里闹过一场之后,朕是许久也不敢管这方面的闲事了,你说说怎么办!” 怎么办,摆明了是让我亲口说出来、偷看了“纳宝金箱”中的诏书了,可那样一来,皇帝又该说,“大胆!朕连钥匙都未给你,让你看那里面的东西了吗?” “陛下,正如陛下所说,这件事事关着国体,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微臣若不这么做,就真的是无颜从掖庭宫中走出来了。” 皇帝吃惊而不解,又听他道,“至于微臣府中,恳请陛下代为保密。” “那都是后话,反正此事与朕是无关的,到时谁也别想怪到朕头上!但你先说说看,是怎么个不得已法儿?” 尚书令道,“陛下,新罗女王胆敢羞辱大唐重臣,事关我大唐的国威、国格和男人的脸面,微臣若是退缩,天理不容!” “她到底说了什么?”皇帝问。 连他身后的老太监也伸着脖子在听。 “陛下,金善德说,如果我敢拍拍屁股就走了,便是禽兽不如!陛下,微臣让她骂也没什么,但微臣是大唐的尚书令,岂能容她乱说,此事真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皇帝想了想道,“嗯,有理,但此事与朕无关,朕不治你的罪就是了。” 尚书令临走,再向皇帝恳求道,“陛下,微臣在掖庭宫遇到一位浣衣的犯妇,想请陛下赦免她的劳役之罪,放她出宫。” 高峻说到的这人,是刚刚从宜春院送到掖庭宫的内人——吕氏。 自许敬宗倒台之后,再也没有人到吕氏这里来,她被送到掖庭宫去了。 方才,内侍引着高峻步出嘉猷门的时候,远处一个晾衣的宫人小跑着过来,跪到尚书令的脚底下泣不成声,内侍几次喝止也不成。 高峻请内侍移步,让他与这个宫人说几句话。 吕氏说她再也受不了这份活罪了,说只要高大人放话令她出去,去哪里都成,她决不会乱说以前黔州刺史侧室的身份。 更不会说高审行在丁忧期间,在子午谷崖头非礼她曾经的丫环——眼下的太子侍读——杨立贞的事情了,她会彻底地将这些事情忘掉。 吕氏是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低低的语调说这番话的,高峻看得出她没有说谎。 高峻可能明天还会到掖庭宫,也可能几年不至,但她遇到尚书令的机会却可能是仅有的,她没可能用这次仅有的机会来说谎。 这让高峻极为震惊,这显然是在要挟了。如果她出不去,那么在掖庭宫里也是个不错的传舌场所,而且危害更大。 他对吕氏说,“其实在这里,如果你安分守已没有人可以伤到你,连本官也无例外。但你若是出去了再敢胡说八道,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吕氏说,高大人你想想我还敢吗?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份活罪了,这和死有什么区分!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是一瞬间想到了金善德,尚书令的内心涌出一丝柔软,总之他点头了。 此时,尚书令只是对皇帝说,“陛下,她曾经是由黔州来的。” 皇帝道,“让她走,黔州就别回了……去西州吧。” …… 又两天后,新罗女王金善德携相伊起程回国,大唐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三位宰相一直送金善德的车驾出了春明门,长安民众熙熙攘攘翘首而望。 尚书令把他的六夫人李婉清也带来了。 在春明门外,侍中先回去了,褚遂良和高峻再往前送出五里,然后褚大人像是有什么暗示,驻步对女王道,“那便由尚书令与六夫人再送一程。” 他也回去了。 高峻和李婉清各自骑着马又往前送,女王的车驾走得很慢,李婉清发现,高峻的神色里有着淡淡的、无可奈何的味道。 在最后的时刻,新罗女王的车子停下了,她从车中下来,有些凄婉地对两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高大人、六姊姊,你们请留步吧。” 尚书令眯着眼睛,不知目光聚中在何处,最后定睛在金善德的脸上,“长安数日,在下有不周之处,请你不要介意。” 女王轻声说,“大人说的哪里话,与大人相逢几日,善德恰似浮萍着陆、小船归岸,已无什么遗憾了!此行更让我看到了大唐的力量所在,那么新罗无忧了。” 李婉清不住地打量金善德,发现她果然与自己极为相像,而且看她眼中的神情,居然与高峻如出一辙。 话说至此,已没有理由再停留了,但新罗相伊忽然道,“高大人,卑伊有一事,想代女王求之于尚书令,不知可与不可。” 得高峻同意,相伊道,“我们女王十分仰幕尚书令的威名,恰巧女王的郎君也是姓高,如果她将来有幸、有了孩子,想求高大人给想个名字!” 李婉清听说过的,这个金可也好像并未成婚,怎么此时又冒出来一个姓高的郎君。 只听高峻很乐意地说,“如女王不弃,高某很愿意替孩子想一个名字!” 于是,新罗相伊马上让随行的人从副车上取出砚台纸笔,由她亲自执墨研磨,有意地再消耗些时间。 墨研好时,尚书令已想好了,说道,“如是男娃便叫作‘高掖’,女娃便叫‘高婷’如何?” 女王喃喃道,“掖婷,真是不错,多谢高大人赐孩子的名。” 于是,高峻提起笔来,用力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名字,并在最后签了本名和日期,然后有人仔细地收起来。 长安之行,金可也所求的本来不多,但实际上的收获却不能尽数。有大唐皇帝的叮嘱在先,更有六夫人李婉清在眼前,女王不能再彳亍不前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7章 各有愁烦 但她拿到了大唐皇帝赐婚的明旨,回国时,女王已是大唐尚书令、兵部尚书、总牧监和丝路都督监的十夫人,看谁还敢动新罗! 而且她还有兵部尚书的亲笔提字,这几个字摆在那些蠢蠢欲动的各派将领面前,绝对强得过一队装备精良的卫兵。 那么,她料想新罗国内的政局,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如果注定此生不能只做个女人,那她也要做个有强硬靠山的女政客,让她的美好人生和美好记忆,从此有一个安全的存放之处。 车马辚辚,渐渐远去,高峻在原地站了许久神色才慢慢回复正常,他拉起六夫人道,“我们也该回府去了。” 李婉清低声问,“峻,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两天你去了哪里,另外……她只是新罗女王吗?怎么我发现她看你时,那般的依依不舍?” 尚书令看着她,简短地说道,“我奉旨,将她收为了十夫人。” 李婉清捶他道,“死鬼!怪不得她叫我六姊姊,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们今日的相送,本可让她更难忘的!” 尚书令喃喃道,“难忘做什么……让她难过?” 六夫人担心地问道,“若是姐妹们问起来,我如何掩饰?” 尚书令心虚地说道,“我可不习惯扯谎!只求她们别问,不过我有圣旨,说出来也不会很难!” “你就嘴硬吧,我不揭穿你,但柳姐姐一旦问起来,也绝不替你撒谎。” …… 尚书令高峻收新罗女王为十夫人的事,又一次不轻不重地、让太子李治酸了一下。 太子身材修长、仪表堂堂,拥有着无人能及的尊贵身份,而且他还亲自到颁政坊女王驿馆去过,也近距离地见过这位美貌的女子。 但她对自己的态度除了恭敬、谦卑,再没有一丁点别的含义。 但女王一转身,便向尚书令伸出了桃花枝,毛遂自荐甘愿做他的十夫人! 不是二夫人或是三夫人,是排在最后的十夫人!哪儿说理去! 包括太子在内的许多人,根本就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项内容。金可也怎么说也算是位女王,代表一国来长安走访国事,谁知道人家专门就是来找婆家的! 连美女也喜欢扎堆吗?十个人往那儿一站,先数数!弄不好都得眼花,高峻他也真忙得过来……还干不干正事儿了?? 可人家的正事干得也不少哇,李治摇着头,到东宫来。 太子妃是个贤德的人,已经在东宫中备好了家宴,专等李治回来。 入冬以来,自皇帝离开翠微宫,前往温泉宫常住后,太子已经许久不曾到翠微宫去了。 但太子妃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有个武媚娘在东宫陪伴太子读书。太子妃也是有心机的,深知自己的这个位置令无数女子梦寐以求,谁攀上去,谁将来便可母仪天下。 宫中现有这些女人,谁见了太子都不会轻易放他走的,都会使出浑身的解数来绊住他的脚步。 而太子妃至今无孕。 只这一点,令她无论在别的方面多贤淑,也觉着有些理亏,因为李治接触过的其他女人在这方面都有着良好的表现。 最初的一个刘姓的宫人一个不被留意便珠胎暗结,藉此享受了好一段荣宠时光。 如今,刘氏的儿子——李忠已经五岁了,贞观二十年被封为陈王。 为了抵消刘宫人的盛焰,太子妃将一位模样可人、但同样在身份上没什么渊缘的郑氏宫人推到了李治的面前。 随后,郑宫人的儿子李孝,也三岁了。 为了抵消郑宫人的盛焰,太子妃又将一位同样模样可人、对自己数次表示过效忠、且家世还要优于郑宫人的萧氏给太子推过去。 这一次很成功,郑宫人还在满月中,李治便开始频频地往萧氏身边跑了,令太子妃意想不到的是,萧氏大着肚子还未生,便被晋升了太子侧妃。 太子妃琢磨着,得换个法子了,不然再这么下去,人人身后牵着个孩子,到底让谁脸上不好看,也就不必明说了。 想生孩子,就得绊住太子,这事让别的人出头去做,到头来难过的是太子妃——有些事还得亲自来。 她算着太子回东宫的时间,早早备好了东宫家宴。再派人将刘、郑、萧几位侧妃都请过来——是家宴,她们不得不来。再派人到宫外迎候太子,将他请到这里来。 这样,那些宫人、侧妃们有什么勾引太子的花样,你就在太子妃的面前使吧——如果好意思的话。 而且家宴总得有酒,只要一喝上酒,李治也就不大可能、也不大好意思提出从太子妃这里移步别处了。 太子妃相信,自己无孕,多半就是以往太放松太子了,听说过有女人独守空房自己生孩子的? 一见到这些人,太子李治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除了太子妃和萧淑妃,能够放得上台面的也没什么人了,可是在桌边就坐的,怎么这么多人! 后宫惨淡,有些人竟然比不上尚书令府中扒拉剩下的、和休去西州的。 刘侧妃本就普通,更兼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儿子李忠身上,李忠庶出、但却是长子,这个宫人已经心满意足了,身体发福了也不知控制。 而且不知哪一口酒没喝顺溜,刘侧妃一个眼神使过去,亲信便在家宴过程中跑过来,向她禀报说,陈王又吃尿了。 “这个淘气的小家伙!” 刘侧妃一边说着、一边看太子。 然后李治也想起这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让人将他抱过来,并且接过孩子、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还在李忠的额上亲了一下。 郑侧妃依样效仿,于是李孝也有事了,被宫人抱过来。 太子岂会看不出两位侧室的小把戏,这让太子妃微笑中掩饰着几分尴尬,但她举止得体,还夸奖了两个孩子。 太子有些许的愧疚感,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未到太子妃这里来了。 他故意不再抱次子李孝,对已有身孕的萧淑妃有意往身孕方面的引导也故意忽视,而是与太子妃回忆八月赛马时她优雅的表现。 “你的表现真是太好了,知道吗,整座长安的女子都以你为榜样。” 太子妃不好意思地说,“殿下你过奖了,太子倡导全民骑驭的大事,我这个太子妃怎好不勉为其难呢!但臣妾知道,要是有一个人也参加的话,一定表现得更好。” 于是众人都问这个人是谁。 太子妃不去看刘、郑、萧三位侧妃,对太子道,“臣妾知道那个武侍读不但识文断字,马也骑得很不错。” 李治看过太子妃真挚的神色,他的神色也马上飞扬起来。 太子妃再道,“臣妾知道一定是她侍奉殿下读书、腾不开功夫。但殿下你白天有繁重的国事,深夜用功、还得注意身子,偶尔放些功夫给侍读出来、让她也耍耍,也就是殿下在休息了。” 太治动情道,“有劳你牵挂寡人了,寡人会考虑的。” 太子妃道,“今日便是多好的机会,不如就让武侍读也过来,谁说侍读就不能侍饮呢?” 有太子妃亲口提议,原本在东宫还有些遮遮掩掩的事,几乎就算是得到了后宫“官方”的认可。 太子大悦,马上吩咐去请武媚娘,并提醒去的人,“杨侍读就不必来了,她身子已经很不方便。”。 很快,这个女子就被内侍引进来。 她先是拘谨地与太子、太子妃见礼,而后再得体地与每一位侧妃行礼。她们有孩子的抱着孩子,暂时没有孩子的护着肚子,打量武媚娘。 太子妃也在留意观察她,也观察太子,发现李治的唇角勾起来了。 太子妃亲切地问她道,“媚娘,这些日子都陪殿下读的什么书?” 武媚娘站着,恭敬地回道,“读的五经、帝范。” “真想不到,五经这么深奥,连那些讲经博士都要头疼的,”太子妃微笑着夸赞,并示意道,“媚娘,你坐到本宫身边来!” 武媚娘稍稍地迟疑了一下,李治说,“去吧,寡人知道太子妃也是熟读过五经的,你不会的部分可以多来请教。” 武媚娘依言坐下,太子妃赞赏地打量她。 她知道武媚娘本来的身份,但不知道她是如何到东宫的。 在东宫,这件事没有什么人、敢在太子面前询问上哪怕一句,怕触犯了天大的禁忌。 但她的出现也有个好处,目前看,就算是抱了孩子的刘、郑两位侧妃,也不能轻易从武媚娘的身上引开太子的目光。 接纳她、对她示好,也就为自己赢得了太子的好感。 有些话太子是不便说的,但太子妃只需一句话,便给了李治顺水推舟的楔入点,让武媚娘可以在东宫正常行走——当然是到太子妃这里来。 而太子妃也在几位侧妃面前树立了威信。 她看着这位才人,此人在各方面都远胜过这些母以子贵的人,而且短期内她不可能、也不敢像她们一样,一言不合就怀孕。 而武媚娘用“太子侍读”掩盖下来的才人身份,任何时候都是太子妃控制她的、最为有力抓手。 宴罢,先是三位侧妃心有不甘地告退,然后侍读也走了,太子已然微醺,他带着感激之情留了下来。 …… 腊月的最后几天,永宁坊收到了西州的家信,确切地说,是九夫人丽蓝的家信,是她妹妹丽容写来的。 丽蓝不在府中,用柳玉如的话讲,“丽蓝和苏殷野出去均州,怎么到现在也不回来,思晴和樊莺去更远的夏州都回来了,均州很远吗?” 她担心,万一丽容在西州有什么大事,也不能因为不看信就给耽搁了。 于是众位夫人们一齐打开西州的信,看看都说了些什么。 这是丽容完全以一位妹妹的口气写给她姐姐的,说她在西州很好,在田地城开了一间温汤池子,爹曾经病了,还吐过血。 丽容在信中提到了永宁坊的几位姐妹,回忆和每个人在一起和点点滴滴,想念每个人,但没有提高峻。 丽容提到了崔夫人和甜甜、高舍鸡,提到了曹大跑去田地城大献殷勤的那件事,她说把曹大带去的东西都扔到大街上去了。 还有,就是在这件事不久,田地城的家里遭贼了。 丽容在祖居的院子里是与爹娘、丫环仆妇们分开睡的,她自己一间屋子,半夜时,警觉到有个人不知怎么潜进她的卧室,偷偷翻她放在桌子上的一只小木箱子。 丽容的红宝石指戒日常戴着去温汤不方便,就收在那只小木箱里,那人翻完了箱子却不走,又往床边摸过来,被她用暗暗握在手里的钗狠刺了一下子,他捂着肚子、负痛夺门跑了。 但丽容的红宝石指戒没有了。 众人看到这里,纷纷埋怨道,“那只指戒是祖父阁老给的,价值连城的东西,她怎么不知道喊呢?” 柳玉如说,怎么喊?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大半夜的连个帮声的人都没有,万一这人狗急跳墙怎么办? 丽容说,丢了指戒她很难过,但是总算不必睹物思人了,也不必再牵扯起与它有关的往事。再说,她只是个村妇了,也没什么机会再戴它。 永宁坊沉浸在一种无言的悲伤气氛里,阁老给了七枚指戒,柳玉如有崔夫人给的那枚更大的,因而将自己那枚给了苏殷。 而现在,忽然就少了一枚,不知落入了谁的手中,这是否就召示着世事的不完美呢? 幸好,这件事发生不久,大哥高岷便把热伊汗古丽派到田地城去了,她的丈夫苏托儿当然也同去。 高岷在这件事情上考虑得很体贴,他与庭州刺史王达商量、让苏托儿去庭州做了上镇将、专门驻防田地城,是个从六品下阶的职位。 这是个在田地城最高的职位,与县令分属军、政两边,但是品级却比田地城的县令还要高出一阶。 大哥高岷当然不会知道,苏托儿最初是暗恋着丽容的。 以前在田地城的时候,丽蓝常年在外,就是苏托儿时时去帮助她们的父母、做些力气活儿。 丽蓝的父母也曾经在心里接纳过这个人,只是心照不宣、还未将事情没挑明。 如果丽容没在交河温汤旅舍偶遇高峻,也许与苏托儿在一起的就不是热伊汗古丽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8章 本官有病? 苏托儿因此还与高峻动过气,被高峻用扁担挑到厩房顶上去。 但所有的女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大哥这样的安排,竟然又是对丽容的另一场折磨。 读到这里时,她们不由自主地叹气,有几个人都落泪了。 等高峻回府看到这一幕时,慌忙地去看泪眼婆娑的婉清,以为是十夫人金善德的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 高峻听她们讲述了信中的内容,脑海里又浮现出丽容的身影来。 丽容不叫喊,多半是在黑暗中认出了这人,她一定掂量过,万一对方铤而走险的话,院中的这些老弱在仓促中根本就来不及爬起来爬起来也够呛对付。 那么,那一刻的屋中只有丽容一个人,她肯定更不成。 连窃贼和嫖客也都要脸,贼偷黑夜出动还要蒙面,那是因为他知道所行是不对的,恐为人知。而苟且之人被人捉奸、不捂屁股先捂脸,说明他们也认为脸比屁股重要。 能让他们恼羞成怒的,一向是熟人身份的败露。有时,这会让他们情急失智、杀人灭口,也绝不令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 一个身体强壮到令丽容担心的男子,贪婪到想人、财两获。他能摸着黑、直接去翻木箱并且得手,反过来又佐证了他的熟人身份。 这个范围很好确定,而近期内有机会到过丽容的院子、看到过她手上的指戒、并堂而皇之到她屋子里去过的男人,范围就更小了。 尚书令哼了一声,转而又叹了一声,这件事情居然又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无可奈何。 这个伶俐的女子,有时候有着与她身体不相称的倔强和执着,还有与能力不相称的自作聪明。 但此刻不论她是难过、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都只能自己承受,永宁坊不能再插手了。 武媚娘和武婿娘的事情涉及到了太子李治,樊莺和思晴从夏州回来后,高峻更加确信这一点。 直到此时,这件事也仍然是个被浮萍、和野草掩盖起来的烂泥潭子,它不会自行消失,反而还令他嗅到了其中弥漫日深的、能够致人死命的瘴气。 四郎高壮的一泡童子尿,其实只是将出放宫人原件上、最直接的证据给冲去了,从法理上将这件事与永宁坊、与丽容脱离了干系。 但那个人一旦看到原件,也就会明白:永宁坊知道这件事情的不止丽容一个人了,永宁坊的人们只是在装聋作哑。 即便永宁坊想装聋作哑下去,但人家相不相信放不放心?这就与熟人行盗、害怕被人喊出来的担心如出一辙了! 女人们看着高峻在那里一会冷哼、一会叹气,以为他有些回心转意了。 谁知到最后,他咬着牙,说道,“自作自受,谁也不要管她!” 谢金莲试着问道,“那我们可不可以替丽蓝回封信呢?” 高峻一瞪眼,“你敢!!!” 谢金莲吓了一跳,立刻跑出去如厕。 随后,尚书令又用令人震惊的态度、对他的女人们低声说道,“我最后再说一遍,你们都给我记好了!那个武才人,谁都不许同她有半点瓜葛!” 又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一个类如吕氏、但却比吕氏更加大胆、更不择手段的女人!” 吕氏是一个偏野小县里走出来的寡妇,无学无识,却曾经一步一步地走到长安、最后成为了王官的家眷。她为了获取,不在乎从黔州刺史府移步永宁坊兵部尚书府。 武媚娘则是诗书、见识都必然优越于吕氏的名门闺秀,出放劈柴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被她所厌恶、不惜挖孔盗洞地极力摆脱,虽从翠微宫才人化身为东宫侍读也在所不惜。 人们又吓了一跳,因为他竟然把无论身份、年龄、还是相貌、学识都截然不同的两个女人相提并论,而且恰如其份。 柳玉如嗔怪道,“好啦!我听你中气这么足,哪像是腰疼了几天的人!” 管家二夫人雪莲恰在这时进了中厅,听这边高大人正在说话,便往厅边一站。柳玉如问,“雪莲,我让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雪莲说,“夫人,厨房中已做好,要不要端上来?” “尚书令总算开恩,这么早就在府中露了面、又动声动气的给我们讲了这么一番大道理,快端来吧。” 不一会儿,有厨娘端了一只白瓷汤盆过来放到茶几上,里面盛的是多半盆琥珀色的汤汁,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熬的。 “这、这是什么?怎么连个鸡子、菜叶子都不见?”尚书令狐疑地问道。 厨娘说,“大人,这是雪莲夫人吩咐的,已将药渣滤去了。” “药渣??本官有病吗?还药渣!不清不楚的东西本官是绝不喝的!” 厨娘听了,一下子愣住,让他说的脸有些红,也不敢回话,站在那里不知是退出去、还是不走,有些无所适从。 樊莺道,“你竟敢对着下人高声高气!” 柳玉如笑道,“怎么不清不楚了?那就告诉你吧,这是用狗脊,川断,菟丝子各一两,外加两只白公鸡卵水煎的。东西呢,是老三、老六一起出去淘来的,你有什么不放心?” 高峻一听便有些心虚。 这就是壮腰、填精,补肾强骨的方子,再联系柳玉如之前说的那番话,就更可疑了。莫非李婉清又把自己卖了?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樊莺,樊莺看着别处,摆明了不打算让他从眼神里看到一点信息。 他又看了一眼李婉清,李婉清盯着汤盆,也不看他,只是眉稍向着汤盆挑了挑,意思是,“还不快喝。” 他挥挥手,让厨娘出去,也不动汤盆,坐在那里欲言又止。再挥挥手让雪莲也出去,屋中就只剩下了他和几位夫人。 柳玉如笑问,“高大人喝次药也郑重其事,怎么这么羞于见人了?” 尚书令赧然吱唔,不知说什么好。 柳玉如再道,“金莲,你不是也有个安排,借着今天高大人有空还不快说一说。不然等他再让皇帝拉出去,又是三天两宿的不归,事不耽误了?” 谢二夫人道,“我这个就差多了,没有那么多的名目,只是红茶加仙茅泡水喝,不过这可是温肾阳、壮筋骨的,凭什么不能让高大人喝喝?” 高峻:“呃……哈,夫人,是在下愧对你了,事先我也不知有那么大一个陷阱等着,你知道,新罗王一来,我本来是报了腰疼、不想出面,但……” 他想好了,今天这场风暴八成是再也躲不过去,“只是我事隔这么些天才与你提出,我也是怕了你啊!” 柳玉如哼道,“他就是这么治国的?整天算计我们几个妇道人家,事后还想推得一身轻。” 高峻无话可说,听柳玉如叹了口气道,“你官越做越大了,名头出来了,再也不是那个小牧监了,就八下里有人惦记着,” “连新罗女王也千里迢迢跑来偷鸡摸狗!我们姐妹真不如嫁个僻乡荒野里的村夫好,倒是省心。” 尚书令的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坐在那里局促不安。 崔嫣说,“你腰疼着、又让新罗国女王掏空了,三天没得闲吧?人家拍拍屁股回了新罗,你回永宁坊我们来给你滋补。” 尚书令分得清家里家外,能屈能伸绝不含糊,从椅子上往前一蹭,“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下,为自己分辨道: “夫人,在下有错,可我在掖庭宫有八百个内侍看着,一动都不能动,” 谢金莲、思晴、崔嫣、要婉清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峻以为她们是来扶自己的,哪知她们纷纷跑到柳玉如的身后站好,摆明了也要受自己这一下子。 崔嫣说,“一动不能动?那金善德能这么放过你?” 樊莺没过去,笑着给崔嫣使眼色,不让她再火上浇油,高峻心道,“唉!还是师妹好啊!”可他不敢说。 谢金莲说,“姐姐,我们应该把兴禄坊高峥哥家的三嫂叫来,让她看一看才算出气。” 樊莺跑过来拉起他道,“你以为柳姐姐生的这个气?女王走了几天了你不说?难道这两日还有内侍看着你?不把药给你端上来你就不坦白,” 尚书令道,“你哪知我的苦,在牧场西村睡过一夜冷板凳,她就闹得那么大发,你和崔嫣可都看到过的,府上这么多无关人、这么多双眼睛,我总得找个恰当的时机才好讲。” 没人理他,尚书令不服气地道,“连陛下都成了惊弓之鸟,可这里不是牧场村,谁知你们会不会闹!” 柳玉如道,“好像永宁坊整座府上就我坏啊,皇帝在那里使坏,最后是好人,我气不上人家。尚书令又要脸面,我们呢?家里多出个十夫人,竟然一面未见到!” 高峻道,“哈,我当夫人你追究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这方面!那好办,她不就是个小女王,既是十夫人,来参拜一下高府正牌夫人天经地义,在下这就给新罗送个口信!” “算了吧,她抢劫了我们的东西,哪有脸到永宁坊来!好在她远在新罗,也不吃我们一粒米、不住我们一间屋,金莲,我们放过他们吧。” 谢金莲:“嗯,这次暂且放过她!也不跟皇帝一般见识了。” …… 这件事虽然表面上放过了,一家人还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吃了晚饭。但高峻知道,如果以为事情就算完,那也太小瞧柳玉如了。 因为没有一个人提一句,问他晚上有没公务批办、去不去书房。 以往这就算是一句连明带暗的双关,即便有下人们在场也可很自然地说出。如果尚书令说,“嗯,今日没什么事了,要早些休息。” 他只要这么一说,就该有人隐晦地有所表示了,有的人可能说,“姐姐,我那屋的床钩子好像不大稳当,昨晚掉了一回呢。” 有的人可能说,“最近好像胖了呢,感觉衫儿都紧了!” 然后柳玉如可能会说,“钩子的事我可管不了,让峻看看怎么回事。”然后高峻就去到谁的屋里看一晚上钩子。 但是今天,没有人问这句话,人们闲聊也很自然,但没有人往自己身上领,柳玉如也不说,之后大家像有口令一般的,先后起身说困了,回后宅。 尚书令不愧是尚书令,厚着脸皮也起身道,一边往后宅走,一边对柳玉如道,“嗯,我想起来了,正好有件大事要与夫人商量。” 柳玉如不回头,“大得过新罗的事么?大不过就改日吧。” 高峻低三下四地连声道,“大得过、大得过,”但人还跟着。 有樊莺或是思晴,或是她们的贴身丫环在几步外窃笑,但尚书令只当没听见,柳夫人对丫环道,“你去把大郎接来,我有好些日子没和他亲热了。” 高峻道,“对对,我说的大事就是这个,”柳玉如又好气又好笑,但当着人就不能再说不行了。 大郎高雄、二郎高壮不同于另两个兄弟,另两个一直是谢金莲和思晴自己哺乳,与他娘亲热。有时高峻到谢金莲或思晴那里去、恰好他们也在的时候,孩子便会显现出紧张。 但高雄不同,与爹热络,这孩子穿着开裆裤,一见到爹就把娘丢在一边,缠着不离半步,最后还要骑大马。 地下铺着厚厚的毯子,尚书令往地下一趴,望着柳玉如一仰脖子,学着炭火的动静“咴”一声,对高雄说,“小子,你能上来吗?” “我能!”高雄果然扳着爹的肩膀爬上去,挺着身子、自得地看着柳玉如问,“娘,你看看,我是不是很能?” 本来接儿子过来是个借口,但此时再看,柳玉如竟然被这父子两个给冷落了,她没好气地道,“能,你哪会不能,老子英雄儿好汉嘛!” 高雄可不管这个,骑着“大马”在地毯上转了不定多少圈儿,直到耍得筋疲力尽,往床上一丢很快睡沉了。 柳玉如把儿子摆在床外边,仍不理他。 高峻道,“夫人,是我又食言了!” 柳玉如背朝里面不应声,最后耸着肩膀抽搭。 高峻把儿子搬到床里,自己脱衣靠着她躺下来,不知说什么好了。 柳玉如叹气道,“长安还是好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钻进来……可我怎么感觉不到这里有多好呢!根本就不如在岭南……”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9章 邪不胜正 在岭南的时候,两个人是一对刑徒,虽然身份低下、彼此还隔隔膜膜,瞅一眼都是气,但每天在一起,两人之间没有别的掺杂。 她幽幽地问,“峻,你会为我放弃权力吗?反正事情已然走到这一步了,九个半夫人也不算多,但谁说得好以后还有哪个女人冒出来、给你个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尚书令道,“如果权力能够保护你,我就不放弃。但这个尚书令可真不是人……干的差事。” “傻瓜,只要有了权力,你就有数不清的女人,到时就不会在乎我了。” “但像你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谁会想到田地城的村姑,一到长安就敢在出放宫人的底册上点出那么两笔来?岂止是一字千金?!她做了不该做的,也就放出了本不该有的孽障!” 这件事简直成了两个人的心病,一听这个,柳玉如就担心起这件事来,又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此事对我的警醒不必你多说,有谁能与你比呢。我虽然在金善德上边失言,但‘一里一年’的誓绝不敢负!” 她转过身来,脸上亮晶晶的,“你每升一步、便收个女子气我一次,这才是个尚书令,谁想到气是从新罗来?以后若是做到了什么国公,又当如何?” 高峻说,不会的,我哪能做国公,夫人你看看满朝的国公,一个个老气横秋的,那可都是早年跟随陛下出生入死的。 她总算不再生气,高峻与她温存,也回应。 最后,柳玉如羞哒哒地嘀咕,自己今天是吃错了哪副药,非要给你熬什么药汤喝! …… 两人经历了今晚这一场,就感觉着亲密更如一人,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高雄在旁边呓语,他们则相拥着说到了西州。 许敬宗去西州喂马了,吕氏也去了,他们会不会在牧场里给刘武使坏? 更兼陈赡与妻子吕氏也在西州、这回又去了第二个吕氏,那么首先一个,崔夫人在西州会不会觉着别扭? 可听高峻说过掖庭宫巧遇吕氏的经过,柳玉如也觉着,让这个行事根本无所顾及的女人再留在掖庭宫,就又是埋了一颗炸雷。 掖庭宫里女官众多、内侍省也在那里,宦官们进进出出,这可都是不嫌事大的两群人,又不乏传言和告密的。 黔州大人丁忧期间失德、失仪的事,不论传到哪个人的耳朵里去,那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事! 到时候,尚书令能不能救得了黔州刺史是一回事,此事会否对兴禄坊、永宁坊两座高府产生恶劣影响,都得另说了。 陛下先有话,让吕氏去西州,高峻也担心吕氏到黔州的话熟人熟地,一旦再兴风作浪起来,对母亲青若英的平静生活又是个干扰。 不知怎么,柳玉如心里忽然闪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念头如果吕氏死了随即,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没敢说出来,感觉这样的念头也愧对了他对自己的信任。 啊!长安!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此时此地,怎么连自己也生出这样邪魔的孽障主意来!这与丽容的错误还有区分吗? 以柳玉如对高峻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比如收金善德的事、收丽蓝的事,他认为亏负了自己,即便多么尴尬、最后也会承认,而不会说谎、或另做一件事来掩盖。 再说,以高峻似锦的前程更不该打这样的主意。比如穿着一双名贵的鞋子去踩死一只甲虫,让它滋溅的体汁浸污了鞋底,然后再去走金玉的台阶。 高峻说,“而西州,恰恰有崔夫人在,吕氏敢有什么风吹草动,崔夫人的消息必会传到长安来。只要吕氏不在宫中,永宁坊不论哪个人要撸吕氏的刺,就容易的多了。” 柳玉如暗想:你看,果然他说的只是撸刺,而不是别的! 她担心地说,“峻你看看,我们到了长安才几天,你就遇到了多少的敌对?而哪一个也不是罗全、贾富贵之流好打发。” 这时再看来,就连当初与高峻作对的西州别驾王达、江夏王府长史李弥、雅州郡王李道珏,以及剑南道的那些人、高丽奸细纥干承基都是小儿科了。 她说,“我真替你担心,越发感觉着在西州放马、养蚕的日子不可多得。那时我们姐妹虽时时为你担心,总算还能睡个踏实觉,可眼下,我这一宿都未睡了。” 先是卢国公和莒国公的两个牧监儿子恃势抗命一个月。 再是辽州都督李志恩阳奉阴违,立意让高峻的一月之期拖延。 福王李元婴因为两条狗,从福州跑到永宁坊来找晦气。 英国公李士更是满肚子的敌意,还有许敬宗,个个非王即公、盘根错节份量十足。 她发自内心担忧高峻,怕他有一个闪失,一家人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且,还摊上了太子东宫和翠微宫里的事,到长安后,家中的人也很活跃,斗狗、圈地干预宫廷中事,先是丽蓝、丽容,再是金善德……柳玉如虽然此时不说出来,但她的心乱极了。 高峻哼了一声道,高处至寒,人情冷陌谁也不能躲过,但邪不胜正!许敬宗倒台是因为我么? 许敬宗自以为植根在东宫这片沃土便无所顾及,搞出那么多漏洞、简直四面出风!看着块头挺大,但他惹到薛将军,扳倒他不比砍棵树更难。 他叹了口气,对柳玉如说道,“当面的敌人没什么人能难倒我,我怕的是家里啊!” 丽容、黔州的大人,居然就是这两个人,让他时时感觉到无处发力,说也不能说、动也不能动,真是苦恼透顶! 尚书令将她揽入怀中,动情地对她道,“夫人,在你这里,我才能睡个踏实觉,这便是你无可替代的原因!”然后热切的吻她。 …… 与此同时,同样栖栖遑遑的,就包括西行的黔州吕氏。 此行比不得往南去,总会途经富庶繁华之地,景色也越来越美妙。从长安往西则是另一番景致,城郭郊野苍茫少趣,连个流连之处都少有。 吕氏心中不踏实,她知道崔颖就在西州,不知自己去了会不会有小鞋穿。 她深知自己在崔颖跟前可是一点好感也没有,那么再加上高府在西州的那些人,自己去了以后得老实些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西州比掖庭宫宽广的多,而且掖庭宫严格说连个男人都没有。 她先抵达的柳中县城,两名万年县解差在柳中县办完了交割手续、便已返回了长安,然后她被批拨到了牧场村,由柳中县的衙役将她送过来。 快中午时进入牧场旧村,吕氏从车帘后看到宽阔的街道、整齐划一的民居,竟然是一路上走过来绝为少见的。 她还看到了一大两小三个人在街上走,女人正是崔颖,手中牵着一个男童和一个女童。 她可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样惹人暇思不已的步态,整个人洁净恬淡,高不可攀。 这又是一次机会,吕氏略一寻思,便把手伸出去招呼道,“姐姐” 初到西州,人生地不熟,吕氏以为崔氏乍见自己总不会不应声,而且也不大可能立时找黔州的旧帐。 这样,在牧场村的人只要看见她与崔氏能说得上话,那么即便从他们身上捞不到好处,大致也不会找茬儿刁难。 崔夫人听到有人叫,拉着甜甜和高舍鸡停下,柳中县衙役认得崔夫人,已上前来打招呼,此时,吕氏从车上跳下来。 高舍鸡问,“婆婆,这是谁?” 崔颖平静地道,“这是吕夫人。” 高舍鸡就对吕氏说,“吕夫人好,你跑到牧场村来做什么呢?” 吕氏尴尬地应道,“呃……呃,我是来,来,” 崔氏嗔怪高舍鸡,“舍鸡!你不该多话,甜甜怎么不乱问?吕夫人是官差陪着来的,那自然是公办了。” 她不等吕氏再说话,说道,“吕夫人,我还有事去织绫场,失陪了。”说罢,领了两个孩子就走。 吕氏跳下车来,只听崔氏与这个男孩子说了几句话,真正与她就是这么一句“失陪”,不过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被带去了牧场村,先有一位流外五等的牧监史登记了她的名字、来由,然后将吕氏领出来、带往另一间屋子,对她示意一位牧女官道,“这位是刘录事,也是天山牧刘总牧监的夫人。” 吕氏热切地道,“啊啊,原来在天山牧果然有女牧官,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来时还在大街上遇到了崔姐姐,崔姐姐就与我说到了刘录事!” 刘采霞不知她说的好在何处,问,“你说的哪个崔姐姐?” 吕氏道,“她是黔州刺史夫人,啊刘大人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也是从黔州出来的,因而认得崔姐姐。” 刘采霞看吕氏的案底,是从掖庭宫来的,她对吕氏道,“你暂且到茶房去吧,每天往各厩房送送热水,往后做什么再定。” 又让监史领吕氏去领牧事服、在旧村单身女牧子的院子里安排床位、午饭后学习牧场典章,从明天开始,吕氏就是一位女牧子了。 吕氏暗自欢喜,心说总亏有先见之明,只是在这里提了提崔夫人,就不必从铲马粪做起了! 她想着,这位天山牧总牧监的夫人总该按着情理、再问一问她与崔夫人的渊缘,那么她便可再稍带着说一下自己在黔州刺史府的经历了,说不定牧场里便会安排自己管些事情。 但在这时,有位中等身材的官员推门站在刘录事的门口,吕氏打量此人气宇轩昂,服饰上看官品低不了,随后监史便毕恭毕敬称他“总牧监”。 他对女录事说道,“都护府郭大人去轮台县视察刚回来,说与牧场里聚一聚,中午我就不回家了……另外本官猜郭大人一定是想他的孙儿了,一会儿你去趟旧村,一定要把柳夫人、崔夫人也请上。” 刘采霞起身,见吕氏还不走,对吕氏道,“怎么还不去?” 吕氏连忙出来,在一路上寻思,都护府的郭大人吃顿饭还要总牧监亲自吩咐着安排,那一定就是大都护郭孝恪了。但郭大人的孙儿是哪个?是那个在村中问自己话的“舍鸡”? 吕氏的心头突然涌出了一阵强烈的嫉妒,嫉妒崔颖。 同样是黔州刺史府的侧室,差别怎么这样大! 崔颖不论走到哪里,接触的都是高得吓人的上层人物,而自己就越来越低卑了,竟然沦落到提壶倒水、侍候那些一身马粪味的牧子。 她不无醋意地想,难怪崔氏一到西州便扎根下来、再也不回黔州了,原来攀上了比高审行更气派的大都护了。 看那个男孩子对崔颖亲近的样子,吕氏就更相信这一点。 …… 贞观二十二年腊月丙子日,是三十日,过了今天便是闰腊月初一。但对于高峻和永宁坊的女人们来说,好事似乎并不想再等这一日了。 尚书令和柳玉如彻夜交心,居然一夜未睡。 早上时柳玉如睡意渐浓起来,闭着眼央求说,“峻,去请个假吧,不然眼睛红着、萎靡着如何上殿呢。” 方说至此,便听到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管家夫人雪莲进到内宅来。有早起的谢金莲、李婉清在院子里问,“什么事这样急?” 雪莲道,“快请高大人起来,出大事了!” 屋中两人一下子睡意全无,柳玉如心慌意乱地道,“是哪里又捅了娄子!觉也不让你睡。” 听雪莲道,“是门下省来宣诏了!” 来传诏的,是门下省正四品下阶的左谏议大夫,他在尚书令府的前厅见到了从后宅匆匆赶来的宰相,一见面先贺道,“下官恭喜高大人,” 高峻一脸的懵懂,瞧着他郑重展开诏书,是《授高峻鹞国公诏》,念道: “门下,宰辅之重,必俟贤良。尚书令兼兵部尚书、丝路都监、总牧监峻,器业凝远,文藻夙成,好学见称,乐善不倦。然职高爵低,何见于外邦?骏马良鞍,素有前规,可鹞国公。” 左谏议大夫说,陛下说高大人获鹞国公,那么瑶国夫人一定会高兴,总得庆祝一下,陛下允许鹞国公今日休息一天,不必上朝,永宁坊赐一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0章 赐酺一日 柳玉如赶到前厅来,大早上的,便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震得身子摇了摇,有些不能置信。 传诏人离去后,她手捂着胸口喃喃道,“陛下这是搭错了哪根筋,怎么尽做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昨天还说国公们都是白胡子,今天国公就送来了!” 谢金莲、樊莺等人也都起来、一起聚到前厅来,柳玉如说过之后,立刻补充道,“啊啊,我们不该这么嘀咕陛下的美意!” 她与姐妹们猜测这份诏书的含义,李婉清道,“陛下用辞可真大方,居然敢说峻文藻夙成。” 鹞是一种凶猛的鸟,样子像鹰,比鹰小,空中动作利索、善搏风雨。 这个名称真是极为贴合高峻的身份和年龄,又与“瑶”字同音,一阳声一去声,平仄相谐。 真正的一句是在“职高爵低,何见于外邦”里,高峻的职位虽高,但爵位却一直没涨,连新罗女王都甘愿做他十夫人,高峻怎么不得是个国公?骏马配良鞍也是素有规矩的。 从柳玉如乍闻此讯的欣喜表现上,看得出皇帝的心思居然又用对了。诏书下达的时间,恰在金善德离开长安几日后,皇帝的未明之意仿佛在说: 看看!这便是你不来闹的好处。 而赐酺一日给永宁坊,更是给足了脸面,整座长安城中,只开给永宁坊一坊特例,坊内每家每户都是一种荣耀。 高峻也很高兴,室韦部安定、颉利部内附、泉州灾平、均州设州、高丽国息音、金焕铭伏诛、牧场扩建、许敬宗倒台,收了金善德、驱逐了吕氏,这一连串的事情,难道正需要一个国公的爵位来收尾? 他不必去上朝,便对柳玉如商量着道,“这可太扎眼了,我们是不是低调一点。” 哪知柳玉如说,“怎么敢低调?陛下不等上朝再公布、将诏书送到永宁坊来,不就是怕你再跑一趟?赐酺一日也不是单对着我们府上,而是永宁坊,我们办得冷冷清清的,那坊区里怎么办?好像我们不大看得上这个国公的爵位似的,岂不辜负了陛下的美意。” 高峻一想,也是啊,搞热闹了不好,但冷冷清清的更不好。 他很高兴柳玉如这样,也不抱怨皇帝怎么治国的了,也不说皇帝算计她们妇道人家了,“那夫人你说要如何操办?” 柳玉如掰着指头,一项一项说道,“我料定,今日来凑热闹的官员们一定不会少,兴禄坊府上更得来人,坊民也得乐呵一下,那么府中桌案够不够?酒具够不够?食料够不够?有彻夜不走的宿在哪里?要知道入夜时别的坊门早关了,那么有什么乐子打发功夫?府中客房、坊街边的所有酒店、饭铺子、客店都要打扫,各处张灯结彩才喜庆,鞭炮有没有呢?说书的、唱戏的、杂耍到哪里请?” 随即又不无忧虑地说,“可我昨夜一宿未睡,等各处来访的大人们到了,这副憔悴样子如何有脸见人?我可得去补觉了,都交给金莲来操办,钱不怕多花,只求喜庆热闹。” 她把一切交给谢金莲,自己去后宅要补觉。 还对妹妹崔嫣说,“苏姐姐不回,谢恩的表章就你写吧。再写两封家书到黔州和西州去,告诉母亲们。” 于是府上的所有人立刻忙碌起来,崔嫣、李婉清去书房写信、写表章,谢金莲、思晴筹划府中庆祝的大事。 管家高白将手底下所有的仆役们都支使起来,里里外外洒扫庭除,各处门上悬挂红灯、彩绸,早起先在府门外燃了一痛鞭炮,爆豆似地宣布鹞国公府巨大的荣耀。 再派手下人去通知了永宁坊坊正,组织人手将坊内大街彻底打扫,东西长二里、南北长一里半的十字大街立刻喧腾起来。 街边的每一处酒店、客店早就从尚书令府的鞭炮声中嗅到了商机,连那些伙计们都换上了新衣服、精神抖擞。 菊儿从二夫人那里支了钱,带人去东市采购,雪莲坐车去芳林苑,请戏班子,而有些担担子做小吃的商贩不必等着请,陆续地都汇聚到永宁坊来了。 高峻有一日闲空,上午先带着樊莺去了一趟卫国公府拜望老师李靖,谈了会话。李靖对高峻获爵十分高兴,对他们说,“这是前所未的的事,陛下也是真动了老本了。” 他一语双关地说了一句,“国公与尚书令之上,还有什么呢!” 这是在提醒高峻,月盈须防亏。因为他太年轻了,而目前看,皇帝所能赐予的,几乎已经顶天了。 李靖的长子李德誉,曾经官至从四品将作少监,贞观十七年时,因李承乾的牵连而受到连坐流放岭南。 李靖恰是在与高峻认识之后,多年默默无闻的李德誉便由岭南起复到归州出任了长史。 此时他说这番话,其中善意的担心显而易见。 李靖在隋朝作官多年,在长安被唐军占领后投顺,本朝初年曾统军平服南部的多处叛乱。武德八年与薛延陀、北胡作战,屡获大捷。 贞观四年后,李靖出任宰相,代替杜如晦而和房玄龄一起共管尚书省,虽然在贞观八年后期引退,但次年,卫国公又统军成功击败吐谷浑。 这样一个经历丰富的人所说的话,高峻当然会认真地听取。他问,“国公,这次获爵、陛下赐酺,一个庆祝的事居然令我感到了为难。” 卫国公笑笑说,“确实,大张旗鼓庆祝不好,冷冷清清也不合情理。” “国公,那我们该如何做呢?”樊莺问道。 永宁坊的府中此时一定忙成了一团,因而李靖再一次从樊莺的到来,看到了她在高峻身边的地位,卫国公和蔼地给樊莺讲解道, “常言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今日永宁坊若冷清了,陛下一定不会满意,坊民们满怀期待的热闹不见了,也不会满意,而朝中同僚们想借机与尚书令热络的打算也会落空。” 樊莺点着头寻思,“对啊!看来柳姐姐是对的!我就想不到这一层。” 卫国公再道,“那么冷冷清清的就好么?不但不会为尚书令迎来低调谦逊的赞誉,反而会有人说尚书令孤高——当然不会说在明处了。” “而热闹些操办庆祝之事,肯定会招致某些人的嫉妒,说不准这件事会让他们深刻地记下来,未来也许会凭一言、而诱导上意对尚书令的猜忌。但以老夫看,陛下雄才大略,并非耳根发软的人,那么,这只算是未来可能出现的弊端。而冷清了,则有眼前必然的不当,你会选哪个呢?” 卫国公短短一席话,居然就将此事两种做法的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 卫国公说,“那么接下来,你们要考虑的就只剩下一条:既要热闹一番,还要尽量不落人口实。” 高峻道,“不发请柬、不收重礼,官员们来去自便。” 卫国公频频点头,“但酒你少喝便不成了”。 樊莺道,“他的酒量倒不必人担心,在西州从来没有遇过敌手,到长安这么久了,我只知福王的酒量让他打过退堂鼓,丽蓝姐酒量也不错,连她都给师兄搭着手、峻也没喝倒了福王。” 李靖寻思着道,“福王……不可能啊,老夫在滕州曾会过他一次,酒量不怎么样……不知他去尚书令的府上是怎么喝的?” 高峻就当着卫国公的面比划,学李元婴喝酒的动作,先是双手举杯,再是左边袍袖子一掩、在袖子后边发出“嗞——嗞”的两声。 比划到这里,高峻也一愣。 李靖笑道,“他右手的动作,怎么看起来像是有两次倾杯?第一次杯中酒绝不会喝不干净,他又倾一次是什么道理……莫不是都倒入怀中了!” 樊莺惊奇,“丽蓝姐曾赞过福王的酒量,也留意过他胸前,并未湿呀!” 卫国公说,“酒量再涨,也涨不了这么快,就像福王的射技,在滕州时他曾单独为老夫露过一手,说他能百步穿杨也不为过。但在子午峪七步远的距离上,他竟然三箭都射不中一个五花大绑的金焕铭,老夫真是不信。” 高峻就更为惊奇,“国公,李元婴善射,陛下可知?” 李靖道,“当时他露这一手时再无旁人在场,也不让老夫与任何人讲,老夫岂能乱言?估计着陛下都不知。” 从李元婴箭射金焕铭一事中众人的表现来看,估计也没有人知道,不然岂不会有人当场揭穿? 高峻心中就有了些感慨,李元婴绝非表面上这样顽劣不堪的人物。那么,只能说他心机非比常人了。 “不过,福王装的这么像,偏偏与国公在一起喝酒不使奸诈、射箭也肯露底,只能说明他与国公倾心了,也信任国公的人品。” 樊莺道,“师兄,你都看出来了吧,别看你又是尚书令、又是鹞国公,还有兵部尚书、丝路督监、总牧监这么多的头衔,李元婴照样敢在你面前耍花样儿。你尊卫国公老师,真是一点都不委屈!” 尚书令当着李靖的面,苦了苦脸道,“哪里哪里,福王岂是只在我面前耍呢,陛下那里他也照耍!他已经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肯这样对我了!” 李靖说着谦辞,感慨道,“此人不一般呀!他射金焕铭,就也将老夫惊了几惊,一旦有人说他故意射不中金焕铭,那么老夫就要担着传舌的嫌疑了!” 高峻听出来,卫国公说的虽然是表面这件事,实际上却是在提醒他:不可将福王的这些底透露给任何人——是“任何”人。 卫国公将保守了多年的福王底细透露给高峻,既是表达了绝不相疑,也给尚书令今后的施政、决策,提供了一项极为重要的参考内容。 从卫国公府出来时,高峻、樊莺郑重对李靖说,“国公,永宁坊的请柬我们只送一份,你一定要去赏光。” 李靖欣然应允,他已不在公职,与尚书令又有师徒名份,去了不会有什么不妥当。 …… 大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中书令褚遂良、江夏郡王李道宗、卢国公程知节、鄂国公尉迟敬德、中书侍郎樊伯山、鸿胪少卿崔仁师,一大拨人到了。 不请自到。 褚大人笑着寒暄,说鹞国公府一定很忙,他就不等什么请贴了。 柳玉如果然是在后宅睡了个足,出来时光人,礼数周到地将这些大人们请入府中,大排宴宴。 另外五部尚书都到府,九寺五监也都有人赶过来,去泉州随高峻赈灾后、由三部郎中升上来的谏议大夫郑叔矩,御史中丞王盛泰、给事中翟沈生当然也会到。 礼品说是不收,但人家都带过来了,怎么办?谢金莲又是一阵子忙活。 鹞国公,这是有史以来、皇帝授给最年轻官员的国公爵位,再也没有另外哪个人享此殊荣。 英国公、侍郎李士勣今天也来了,虽然他也是国公,但在济济一堂的高职官员丛中,已经很少有人把酒敬到他的头上。 李士勣能感觉出来,偶尔有谁不巧的、同自己的眼神对到一起,对方也只是冲这里举举杯子示意一下。 而李靖则不同,英国公一来,便看到老家伙被请上了正中的高座,想当然的正宾。 连赵国公、鄂国公、中书令和江夏郡王都频频地劝李靖的酒,李士勣的酒越喝越苦,同是大唐知名的两位战神,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席间,话题偶然说到了黔州,褚大人盛赞黔州抗旱,说刺史高审行知道这个喜讯指不定有多高兴。 于是就有人点着头道,“是呀,高大人在黔州独挡一面,能力没得讲,下官估计着,陛下早晚会让高刺史往京师运动一下了。” 更有人不嫌热闹,其中就包括兵部侍郎李士勣,他说,自刘洎获罪之后,太子中庶子之职已经许久空置了,而黔州高刺史正是恰当。 今日,兴禄坊高府阖府人都在这里,一听人们这么说,也没有谁以为有什么搪突之处。 他们喝着酒,就在私下里感慨着:高府自阁老去世之后,另一次空前的繁荣马上就到了,而且还是远远超过了阁老在世之时。 李士勣的话只是一句,但无异于起了个头。在座的高官们随声附和,就连那些元勋们也微微点头,用意模糊。 某些人的用意良莠不明,只是擦着边提了一句,又说不出坏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1章 此时此刻 柳玉如听了,悄悄看高峻,神色上有些掩饰不住的焦虑。李士勣这是不嫌事大,把个难题给高峻摆出来了。 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上,不论黔州刺史能力如何、官声如何,有鹞国公全家人和兴禄坊的人在场,都注定不会有人反对。 但高峻从柳玉如一闪而逝的神情上、已然看出了她的态度。 这算什么? 一群人在鹞国公的庆祝家宴上光明正大地讨论,让鹞国公的亲属出任太子中庶子的高职。弄不好,有哪位不怕多事的人,在明日朝会上就真敢把这件事议出来。 高峻起身,环顾在座众人,正色道,“列位大人,此事极为不妥当,请一句也不要再说了!!” 黔州似乎是个不祥之地,那里自古是个流放犯人的地方无须多说了,但近期与它有交集的几个人——男的女的,结局都不大好,高峻就是这么认为的。 或者是说已知结局不大好的几个人都与它有关联。 马洇算一个、吕氏算一个,李承乾算一个,母亲青若英一到黔州便害了严重的眼疾,几乎瞎掉,而崔夫人也在那里伤透了心,甘愿避居西州。 眼下看,除了两个人似乎是例外,一个是从黔州挣扎出来的太子妃苏殷,另一个便是高审行。 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再让人猛然提到了黔州,一时间,高峻即便心中没有个清晰的判断,但知道这件事绝没有好处。 褚大人想,太子中庶子是从三品,高审行是正四品上阶,也许高峻不让人们再提,是怕在朝野引发风言,这是有些道理的。 于是,褚遂良又提到,朝中有好几个位置都缺人的。 眼下有黄门侍郎、吏部侍郎、太常少卿、太仆少卿、西州都护府副都护等几个职位,都可比肩中州刺史的正四品上阶等级。 这几个职事与黔州刺史品阶相当,而且可以通过并不繁琐的人事调整来实现。 褚遂良认为,高审行在黔州抗旱成效显著,以平品阶将其入调长安做一位京官,根本说不上有多意外,而且也就算是暗升了。 樊莺正坐在柳玉如的身边,此时马上站起来,举酒对褚大人责备道,“褚叔叔,你看看你,峻都不让再提了,可你还敢乱讲话!” 尚书令府中地位仅次于柳玉如的一位极有地位的如夫人,以这种丝毫不介意的语气同堂堂的中书令讲话,两家的关系不言自明。 褚遂良非但不介意,反而很高兴,他哈哈笑着,举酒满饮了一大杯,“莺侄女既然说了,那是本官搪突了,就自罚一大杯吧!” 樊莺说,“褚叔叔你在朝堂上也不许再提此事!”褚遂良连连答应。 官员们大多在永宁坊逗留到宵禁将始,便陆续起身告辞。 但永宁坊的热闹才刚刚开始,连城另一端休祥坊说书的老者也到了,他的女儿、那位不久前骑马冲撞到尚书令的杨二妮也来了,而且在傍晚的大街上碰到了六夫人李婉清。 随后,杨二妮便被领入到尚书令府里来,到了一看,这里有打算留下来的兴禄坊高府的人,还有人给杨二妮引见说,另一个年轻人正是原浮图城的少城主,他的夫人奴必亚也在场。 这么说就她是个没什么身份的人了。 尚书令的夫人们不让她拘谨,还带她到后宅去玩,临走,府上人听说老者要说个通宵的整场,还把酒菜让杨二妮给她爹带去。 …… 西州,牧场村还不知道长安永宁坊鹞国公府的盛况,高峻成为尚书令的消息,也才到西州不长的日子。 在这次因郭孝恪路过,而偶然发起的小型家庭式的聚会上,大都护郭孝恪再一次见到了夫人崔颖。 崔夫人穿得很朴素,也不戴什么首饰,但在郭大人看来,她就比贞观十八年初到西州时更有韵味。 他感谢崔颖为照顾待诏妻子、幼儿所付出的辛苦。 丽容被从长安撵回来的消息让郭大人也很意外,但也没什么好说。 高峻从长安给他写过一封信,表达了要把郭待诏调入长安的意思,高峻打算让待诏出任另一位兵部侍郎之职,征求他的意见。 身为尚书令,往兵部安插个人不会有多难。但郭待诏说他走了,就只有父亲自己在西州这边,他有些不放心。 再说他只要去了兵部就会有人想,这一定又是借助了尚书令的力量,别帮不上高峻的忙,再给他添了麻烦。 还有就是夫人柳氏刚刚生了孩子,不宜多动,因此郭待诏决定不去。 崔颖说,“那可太可惜了,高峻一向也不是任人唯亲,何苦因为这点原因便耽误了待诏的前途呢!郭大人你怎么也不劝一劝待诏,反倒大撒把!” 崔氏说,如果因为孩子的顾虑,那么待诏和柳氏大可先去长安赴任,孩子就由她先带着,有甜甜和舍鸡,崔夫人也不在意多拉扯一个。 郭大人笑着道,“只怕我乐意,黔州的高兄也不同意,贤嫂照顾了她们母子这么久,已令郭某十分过意不去了!郭某今日借花献佛,一定要敬嫂夫人三大杯!” …… 黔州刺史府,守门的护卫见到,从大街尽头飞快地有人跑过来,喊道,“快快地、去回禀刺史大人,长安有两位少夫人到了,马车刚刚进城!” 很快,一队护卫们便护着一驾车子到了府门边,从车上下来两个衣饰精美的女人。 丽蓝是第一次到黔州来,不如苏殷的熟门熟路,在这个丽容也到过的地方着实让她有些紧张,一下车便问: “苏妹妹,我、我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会你别令我出了笑话才好,不然峻若怪我们自作主张跑到这里来,就让你一个人顶责!” “姐姐,此时你知道害怕了?若非你三番两次提出来,要偷着回西州,我可想不到拉你来黔州呀。” 丽蓝说,“哼,我可不怕什么,看望黔州大人又不是涂改出放底册。”正说着,刺史府中已经出来人了,丽蓝连忙住声。 …… 均州刺史府,因离着长安很近,刺史苏勖最先得知了长安的消息,尚书令高峻荣获国公之爵,着实令苏刺史吃了一惊,他也太年轻了! 侄女苏殷刚到均州来过,还带来了尚书令的九夫人,苏勖看得出,侄女这些日子心情一定错不了。 她们见到了顺阳王李泰,还到王爷的封地上去看过,然后什么也没说,匆匆去了黔州。 说她们是公办吧?有关均州的事根本没多问几句。说她们有什么私事也不像,好像就是借着这个名义去黔州。 苏勖料理完公务,起身赶往顺阳王府,向顺阳王报告这一消息。 听了苏勖的话,李泰道,“本王就不觉得有多突兀,你看看高峻出任尚书令之后,大唐发生了多少的大事?大事有之,小事也有之,件件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苏勖道,王爷所言无差!他举荐了自己的堂兄,没人说他徇私。拉倒了太子右庶子许敬宗,也没有人说他阴狠。福王杀了三百条宝贝狗,还乐不颠儿地离京了。李士勣是只虎也得卧着,长孙无忌是个一品公也得忙着。 两人患难之交,话也随便,顺阳王对苏勖说道, “本王能有今日坐在这里钻研些学问,而不必再闻那些鸡鸭的味道,其实也多亏了尚书令啊。” 苏勖问,“王爷,不知外宫苑总监——我那侄女,和九夫人专门赶过来,可曾说过有什么要事?” 王爷道,“本王故嫂并未说什么,只是同九夫人到前后山看了看景致,但她同我聊了几句《括地志》,还说这是一部好书,胜过了许多讲述权谋之道的典籍。” …… 邓州刺史府,刺史刘敦行、州司马步平、录事参军麻大发,三个人正在一起喝酒,他们也得知了尚书令获爵之事。 刘敦行道,“本官一点都不奇怪,本官不含糊,但本官独服鹞国公!” 马步平说,“唉!只是随我们去雷州的护牧队,尚书令怎么一个人也不许带到邓州来,卑职感觉有些舍手啊!” 麻大发说,“尚书令这样做必有其道理,再说刘大人也没亏待他们,临离任可都安排了恰当的职事了,几百人都安排,也不是个容易事,非刘大人,谁能做这么好。” 刘敦行说,“本、本官已许久未见尚书令了,在雷州,本官看那些护牧队们,竟然人人身上都有点尚书令的影子,不任他们的职……亏心呀。” …… 西州,吕氏穿着牧事服,从旧村中出来后去牧场中烧水。 这个活儿对于一位女牧子来说已经算是轻的了,听说尚书令大夫人柳玉如还在拣草场干过活儿呢,樊莺、崔嫣等人都喂过马,那就都比自己的境遇差多了。 吕氏认为,刘采霞录事安排自己这个差事,应该还是自己那句“崔姐姐”起了作用。 但她一边烧着水,便开始担心崔颖会不会背后里、再对天山牧总牧监或是刘录事有后续的叮嘱,那可就不妙了。 郭孝恪喝顿酒都不忘叫上崔颖,那崔颖若是还记着与自己在黔州的旧怨,只须随便与谁递一句话,小鞋能把自己压死。 她只求崔夫人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匆匆提了水壶、到各个厩房中送水。 半道碰到一个人,满头大汗地拉了一车子马粪,正放下手、坐在车把上歇息。他脖子里搭着脏兮兮的手巾,后背离着车斗子里鼓着尖儿的马粪只有半尺来远。 这人就是曾经的太子右庶子许敬宗。 吕氏听说,与许敬宗在同一厩房搭伙计的牧子身大力不亏,但从不帮忙推车——他只管装车,许敬宗一声都不敢吱。 许敬宗正是口渴,抬头看到了一手提壶、一手夹着瓷碗的吕氏,冲她招手道,“吕夫人,你来得正好,来给哥哥一碗水。” 吕氏不服他托大,撇撇嘴,“水是送到厩房里的,在这里……让你的马粪弄污了碗怎么行?” 许敬宗道,“我们同是落难之人,何苦为难我呢!厩房牧子欺负我,你一介女流也敢!” 吕氏回击道,“女流,你娘不是女流么?” 正好远处有个牧子跑过来,“渴死了,快给我碗水喝。”吕氏慌不迭地倒了给他,喝完又跑了。 许敬宗怒道,“他怎么就成了?这里也不是厩房!” 吕氏道,“你跟他能比呀?没有了权力,你比头驴都不强。” 看着许敬宗气息都不匀了,吕氏道,“不服气你就拉起车小跑着出去,那别说在这里,到旧村去老娘单独烧水喂你喝也行。” 许敬宗哪有这个本事,他看了看车子,气得无可无不可,吕氏已经起身昂着头走了。 还头也不回地对他道,“死心吧,尚书令那么年轻,你熬不出头了!敢跟老娘较劲,我渴死……” …… 沙丫城,温汤管事曹大,从庭州城雇了辆马车坐着回来之后,一连在府上闭门躺了半个月,被丽容摸着黑狠捅那一下子,差点没把他的肚子捅漏了。 也不知她是拿什么东西捅的,伤口虽然只是个深眼儿,但总也不见好。 “你就等着,不识抬举的东西!尚书令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早把你忘了,还敢拿着老身份对老子!难道老子配不上你么?” 曹大在丽容这里吃的闷亏可不算小,放眼整座沙丫城,包括大哥谢广的金矿上,哪个人敢这样对曹大! 以前,曹大对于西州大都督家中的女人们,除了艳羡从来不敢动什么歪心思,偶尔想起其中的某个人,也只会对着自己媳妇撒撒气。 但这一次,丽容带给曹大的打击就是痛彻心扉的,一个开温汤的村妇,还敢瞧不起曹老爷。曹大有时想,本老爷岂是你随便扎的!你扎我这一下,就须一枚红宝石指戒来赔! 只因吃了暗亏不敢对谁说,再激烈的手段也不敢对丽容施展,曹大肚子上的火便转移到了喉咙上,喉中肿塞几乎滴水不入,饭就更吃不下。曹大饿得不行不行的,也没心思算计丽容的事了。 后来有位游医到了沙丫城,连忙请进来医治,他将曹大的头发散开,从头慢慢梳检,发现曹大的顶心生出来一缕红紫头发,说是喉毒之苗。 游医燃了艾火,从红发梢一点一点地烧到发根处,曹大只觉得顶心里头皮一疼,“啊!”地一声,喉咙里的肿处就破了,流了不少的脓血,然后就能吃饭了。 游医临行说,“大人,你万万心里开阔一点,不可再想不该大人想的事,不然你会牙痛,连嘴唇都会肿,也吃不了饭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2章 塘内之舟 曹大好了病,渐渐地又想起丽容的事来。x 让刺史当众狠抽一鞭子,那是脸面,说明刺史眼里瞧得上你。 可是一位堂堂的、吃公饷的温汤官员,把脸给一个开温汤的村妇递过去、人家正眼不瞧还一个大嘴巴打上来,这口气横竖咽不下。 设身处地的想想,任何一位有些身份的官员都咽不下这口气!曹大的牙开始疼,只过了一天的功夫,连嘴唇都肿了。 管事夫人、二嫂熬了稀粥,拿根苇管让曹大吸食。曹大看着媳妇的相貌,心说,游医的话真是准的过火!难道我曹某人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只能轮得上这样的货色?我的媳妇怎么不该比丽容有身份呀? 次日,曹大满嘴的牙都摇动了,连苇管也磕不住了。 三日后,游医竟然又回来了。 他对曹大说,“我就知道曹大人近期眉心狭促,一定还会犯病,怎么样?真让我猜到了。” 曹大眼中淌泪,“唔唔”地不知要说什么,他已饿得不行了。 游医将灯草烧灰存性,拼命扒开曹大的双唇,用牙签将灯草灰涂到曹大的牙根,病牙倾刻即落,痛肿止消。 游医再次狠赚了一笔,走时警告道,“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再想肝会疼起来,即便大人你能吃饭也没用,我也再没有好方子!” 丽容在热伊汗古丽的陪同下找到沙丫城,见到温汤管事曹大,冲他把手伸出来,“二哥,我听说你在田地城的道边拾到了一枚红宝石指戒,那可是我丢的。” 二嫂一听就把眼睛瞪起来了,“曹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你回来这么些天、又病了这么久一次也不和我说?枉我还这么鞍前马后地侍侯你!” 曹大道,“和你说做什么?这样珍贵的指戒,万一迷了你的眼,我拿什么给你挑!” 说着,曹大伸手入怀,将指戒摸了出来,“丽容,可是这个?” 丽容不吱声,只是对曹大伸着手。 曹大此时怕的不是丽容,而是热伊汗古丽。她是西州知名的军界人员,全副武装,腰间挎着高峻专门为她打造的长刀砍人跟切瓜似的。 曹大不敢惹,便尴尬地笑着,“我就说嘛,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也就该出自于尚书令的家人,” 一伸手捉了丽容的手,“来,二哥给你戴上!呀,也只有这样细腻的手,才配这只指戒!” 二嫂气愤曹大隐瞒了自己,再看看丽容此时手上光彩熠熠的红宝石指戒,它在家中逗留了这么久,竟连看都无缘看一下,更不消说摸一摸、戴一戴了。她的眼圈儿有些红。 东西失而复得,似乎连长安的那些珍贵记忆、也有了个缠附的载体,丽容恶心曹大不假,但此刻心情却是不错,被他捉着手占便宜也忍了。 临走,丽容拿出一支金钗送给二嫂,“指戒是申国公专门为我们七个姐妹定做的,放到哪里都有人认得,我丢不得!但这支钗就当做妹子的酬谢吧。” 丽容想,以自己的身份,热伊汗古丽也未必永久在自己身边,能要回指戒便去了一大块心病、但也不能因此伤曹大太狠,丽容认为值得。 她对二嫂说,“钗也是一位宫里的姐妹送的纪念,晚上还可防身。” 丽容和热伊汗古丽一转身,二嫂握着钗,恶狠狠地盯着曹大…… …… 吕氏与那些单身的女牧子们住在牧场旧村,她们有牧场中安排的两处大院子。从旧村中出出进进的、往返于牧场之间,吕氏偶尔便会看到崔颖。 她看出崔颖常去的地方,一是旧村的温汤池子、二是织绫场,三是蚕事房。崔夫人会微笑着和每一位碰到的人打招呼,除了吕氏。 吕氏有时纳闷,刺史高审行在黔州任上,刺史府中使唤的丫环、仆妇一抓一大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么不比在西州给人看孩子强。 她越发相信,崔氏能在西州留下去,那就是有黔州比不了的东西,而能比高审行强的人只有一个,便是郭孝恪。 “哼,有郭大都护看得上,放不想黔州!” 不过,崔夫人好像并未找她的旧怨,因为吕氏在牧场中烧水的好差事一直没变动,牧子们对她谈不上尊敬,但也没人冲她起刺儿。 再看看许敬宗就差着远了,人早都脱了相,鞋底子上沾着蹭不掉的马粪,手也糙了,再也看不出是耍过笔竿子的人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吕氏严格记取了尚书令在放她出掖庭宫时的告诫,对崔夫人虽有怀疑,但敬而远之。 闰腊月初十这天,吕氏早上起身到牧场茶房去,看到甜甜和那个男孩子舍鸡在蚕事房门外玩,里面欢声笑语的正在说话。 原来是沙丫城温汤管事曹大的夫人回旧村来了。 吕氏慢慢的走,听着里面有位女子道,“二嫂可真是好福气,到沙丫城做了官夫人,便一直不回来了,你看看你,连面色也细腻了许多。” “呀,我才看到,二嫂你何时又买了这么好的一支金钗?” 二嫂说,“这可不是买的,这东西难道在西州的市面上看得着么……这是宫里的物件,崔夫人你见过世面,不信你来鉴定鉴定。” 吕氏慢慢地倚身在蚕事房的后窗边,心中好奇。 过了一会儿,听里面崔夫人道,“嗯,确实是件好物,像是宫里的。” 二嫂说,“这东西有钱也买不到。” 有人问,“但二嫂你是哪里得来的?” 二嫂道,“我妹子金莲是尚书令二夫人,尚书令贵为宰相,府中不得金山银山?反正你们想像不到,但崔夫人一定晓得的。要不是丽容去沙丫城送我这支钗作见面礼、连我都想不到,可丽容只算是个出了府的人!” 有女人将注意力一下子转到这位七夫人身上来,叹了口气道,“丽容可毁了,多好的一个人!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她的样子来了。” 二嫂显摆够了,从蚕事房里出来,看到从旧村的东头跑来一匹快马,马上坐着西州府的公差,她问道,“又有什么公事呀?” 公差在马上道,“西州刚刚接到的长安传驿,尚书令高大人在上月末获封鹞国公!我这是往天山牧传信的!”说着,马就跑进牧场里去了。 二嫂马上跑回蚕事房,对众人道,“听没听到?我妹夫又升了国公!” 吕氏将信将疑,进到了牧场里,听着议事厅里也欢腾起来,总牧监刘武站在议事厅的门口大声吩咐道,“去个人,马上到高二爷的酒店里订桌!中午凡录事以上的,全都要去庆祝,所有牧子菜里加肉,这是公务!” 吕氏一阵心酸,心说,“这是命!” 再提着茶壶出来时,吕氏看到许敬宗又在半途上坐着车把子歇息,她便起了恻隐之意,走过去倒了一碗水给他。 许敬宗哼一声道,“你说说你……路是怎么走的,本可算是尚书令的长辈来着……却来给牲口们烧水。” 话未说完,吕氏骂着“那也比你给牲口们铲粪好!”将一大碗热水都泼到许敬宗的身上,连脖子里都是,许敬宗跳起来、扯着前襟子抖落。 …… 在旧村外、通往桑林的道边,许敬宗看到几位村中女人们正围着一位中年妇女,歪着头看她头上亮闪闪的一支钗。 他放下车子,对着人群中大声惊叹道,“真是见所未见!” 二嫂扭头问,“你是说的我这支钗么?算你还识些货。” 许敬宗摇着头道,“宫里、宫外的钗我可见得多了,我说的是人。戴钗的这位夫人体有贵骨、站如青荷,被岁月浸染到此时,依然能看出难掩的风姿,难得。” 有人道,“看你说的,这是沙丫城温汤管事曹大人的夫人,还能差了。” 许敬宗连声说着“失敬,失敬!”拉着车子起步。 女子们在身后哄笑道,“二嫂你脸红什么!听说他可是太子身边下笔成文的一个官儿,什么女子没见过,那二嫂的命就是真好了。” …… 几天后,许敬宗调拨到沙丫城金矿,做了一名淘金役。谢广到西州要人,说金矿上缺人手,总共由柳中牧场要了三个人,干啥啥没劲的许敬宗,让他指名要了过去。 …… 长安,鹞国公高峻获爵之后的第一日早朝,长安即收到了乙毗咄陆部可汗阿史那欲谷遣使递交的国书。 阿史那欲谷称: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愿意自降可汗之名、举部划归大唐,为丝路一家,尽绵薄之力。 按着乙毗咄陆部使者的行程,阿史那欲谷做出这个决定的时间,正好是高峻荣升尚书令的消息传到碎叶城去之后。 白袍城的失守,让阿史那欲谷心灰意冷了。 举族的水源命脉掐在西州的手里,抢也不敢抢,高峻和天山牧护牧队的厉害他领教过。要也不敢要,要是能讨要回来,人家也就不必费事占去了。 丝路上那些来由长安西去的客商们,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牛气哄哄,他还不敢惹。 客商们不但带去了丰硕的税收,高丽铁瓮城守将金焕铭,被人从老窝里揪到长安伏诛的消息,自然也会一路传到阿史那欲谷的耳朵里。 光有税、没有水,日子也没法过。 更主要的是,大唐皇帝才五十来岁,尚书令才不到三十岁,国运简直如日中天。 颉利部的成功内附,又给了阿史那欲谷一个借鉴,乙毗咄陆部举族划归大唐之后、地方还是那块地方,但用水就不成问题了谁会渴着自家人呢。 皇帝刚刚返回温泉宫,接见乙毗咄陆部使者这么大的事,皇帝也没想亲自出面,他懒得再走动了,交给太子李治全权处置。 不过,他曾对李治说,你都看到了吧,一个白袍城对我们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高峻带杂凑的百十号人开展的那次行动,抵得过一次灭国!功效丝毫不亚于侯君集领大军平定高昌! 皇帝说,“阿史那欲谷现在请求归入,那么来年到了开春,也就不必另求我们开闸放水了,这买卖做得如何?” 太子当庭宣布,接受阿史那欲谷的请求,以乙毗咄陆部全境设置瑶池都督府,以阿史那欲谷为都督,归安西都护府管辖。 于是,长安又是好一阵子的忙碌,门下省拟定册封诏书,遣使持节、持玺书前往碎叶城宣旨。 吏部确定该都督府官员职数,户部组织定都督府户等,兵部职方部派员前往勘测幅员,确定新国界,一大摊子事接踵而至。 皇帝从温泉宫颁下口旨,长安城赐三日,举城狂欢。 接下来不长的时间里,马上还会有新年赐、上元节赐,这可真是好事成串,酒都快不够用了! 史官记:闰腊月癸已日,皇帝虑囚,下诏降长安、万年两县徒罪以下。 就是说,凡贞观十二年从长安和万年两县因罪获得徒刑的囚犯,徒刑改杖刑、杖刑改笞刑、笞刑免打,连刑犯也要为大唐纳乙毗咄陆部入境而庆祝。 在这次朝会上,鹞国公、尚书令兼兵部尚书高峻提出,龟兹城该取了。 乙毗咄陆部一划入,那么在安西都护府境内还有什么异邦呢? 只剩下一个龟兹。 “难道我们经丝路南道去西域的客商、传达政令的驿马,还要再让龟兹国验看过所、收走一部分税?” 太子当机立断,“那就取了它!” 随后又问,“鹞国公,你考虑让谁统兵为好呢?连寡人都想亲自去一趟龟兹了。” 李士听了,立刻把胸脯子挺起来,他太需要一次大捷,“殿下,微臣不才,愿意领兵出讨龟兹!”。 高峻往身后看了看,回道,“殿下,龟兹只不过塘内之舟而已,安西都护府的力量足够了。集西州、庭州、伊州、焉耆、沙丫城人马,再由天山牧护牧队负责粮道,臣敢保万无一失,龟兹可传檄而定。” 兵部侍郎的脸红了红,退了下来。 讨龟兹诏、军令、兵符马上下达焉耆,以郭孝恪为昆丘道总管,阿史那社尔和郭待诏为副,率大军讨伐龟兹。 接下来,李治不等底下有臣子提议,他自己便先开口道,“寡人的中庶子一直空悬,甚是舍手,众卿可有合适的人选,可替寡人举荐上来。” 对面文班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中书令褚遂良等人都看了一眼高峻,刚刚在永宁坊宴饮时,尚书令的态度是很坚决的,他不愿意让黔州的人到长安来。 此时他们发现,太子的话音过后,高峻又微微摇了摇头,不让他们提这件事。 两人心领神会,不吱声。 李士刚刚想领兵的愿望又落空了,尚书令对他的请求连应都没应。安西都护府能自行解决的事,长安凭什么还另派兵部大员? 但李士猜到,高峻这是又憋着劲、要给他的哪位知交做菜了。rw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3章 耳目一新 上一次李士勣想领兵出师室韦的愿望落了空,反倒是薛礼,几乎就是单枪匹马地走了一趟,一下子便升到了从三品。这一次又是谁呢? 这一刻,兵部侍郎暗暗咬了一下后槽牙,出班奏道,“微臣举荐黔州刺史高审行。高刺史在黔州政务雷厉风行,不计个人毁誉、校正错案,开荒抗旱政声显著,于经济、人事、政务、律令诸多方面堪称典范。” 李治还未说话,尚书令便一步出班,微微憋红着脸奏道,“殿下,微臣反对!!!” 说罢,还皱了眉瞅了李士勣一眼。 太子笑道,“鹞国公因何如此紧张?依寡人看,英国公对黔州刺史的评价也算在理,但为什么……” 高审行在子午峪丁忧期间失德的事,总让高峻认为是颗炸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收黔州吕氏为侧室的事也一直令高峻不爽快,其实连刘青萍,他都认为年纪太小了。 还有崔嫣、苏殷和丽容等人在抗旱期在黔州的见闻,高峻哪会不知道? 再加上高审行在西州任长史时到底表现有多大的能力,高峻清楚,确实不称中庶子之位。 上一次,阁老高俭临终请求让高审行丁忧的用意,高峻更清楚。能力如果不比刘洎更高,跑到太子身边来也许就是自取其扰。 太子问话,高峻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回道,“殿下,家尊说过,只要微臣在尚书省,他就不会考虑到长安来。” 太子寻思着道,“那么……右庶子呢?也不算升职,仍是正四品上阶。” 尚书令回道,“殿下,家尊在黔州一力主持开荒、抗旱,身体已大不如前了,在黔州刺史任上已上勉为其难,不宜在中庶子这样重要、且事务繁重的地方任职了。” 太子感慨道,“黔州刺史真是高风亮节,令人钦佩!” 尚书令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随即奏道,“殿下,微臣有个提议。自离开西州后,臣已很久没有机会去西州,天山牧也很久未去了。” 太子道,“鹞国公想亲自领兵前往?” 李士勣想,难道是他自己想贪功?但刚说了龟兹是塘内之舟,怎么会呢。 高峻道,“乙毗咄陆部归顺,足见丝路之重。但臣所任的丝路督监之职,其实已有些鞭长莫及了!岂不误了大事?微臣举荐,由安西都护府长史郭待诏兼任此职,郭将军勇武通达、至情至性,正适此任。” 这一次褚大人就没什么顾虑,现身回应道,“鹞国公所言不差,安西都护府正当丝路要冲,由都护府长史出任丝路都监,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赵国公长孙大人也感慨道,“尚书令的提议,臣也认同。” 李治道,“尚书令刚刚还不认同黔州刺史回京任职,却提议了安西都护府的一位长史,任人之风果然令人耳目一新,寡人无比欣慰!” 这就算通过了,吏部又有的事干了,委任郭待诏的任状随即发往焉耆。 因为又是兼职,比照上都护府副都护级别,是正四品上阶,与兵部侍郎同阶。 李士勣算是服了,高峻不惜拿出自己身上的一个闲差,借着乙毗咄陆部的内附、大谈丝路的重要,然后就又扶上去一个。 而他知道,郭待诏刚刚已经是挂职的昆丘道行军副总管,那么,等龟兹拿下来之后,估计郭待诏也该如薛礼一样,至少又会升一阶了。 最让李士勣难过的,不是自己怎么也回不到三品的职事上去,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离着三品越来越近,而是——这次明明看清了尚书令的用意,但他却没有一点点的反制理由。 高峻刚刚否绝了高审行升职,你能说尚书令任人唯亲?嘴得多大才敢讲。 另外他也纳闷,怎么高峻说什么太子都同意,还有没有点主见了!这么大个儿的英国公在朝堂上晃了多久了,非要等着高峻吱声了,人们才看得见? 李士勣一进家门脸色铁青,说茶太热、烫了嘴,耍着疯摔碎了一只茶壶,让丫环们拿薄荷、冰片。 但凡有点本事的人脾气都大,李士勣出道以来领军无数、破敌无数,本事不是一星半点,但再这么下去,他八成是要减寿的! 他想,这个高峻真是邪了门了,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法儿,赵国公、江夏王、褚遂良,还有鄂国公卢国公等等一干人,怎么都围着他转? 褚遂良难道转了性,不再嫉贤妒能了? …… 鹞国公高峻回到永宁坊时,皇帝所赐的三日之酺已拉开了大幕。这次是全城范围的狂欢,府中人们早就备好了酒宴,专等他回来了。 众人马上入席,柳玉如说,“这么好的日子,苏姐姐她们怎么还不回来,均州也没多远,我怀疑她们偷偷去西州了。” 高峻道,“去就去吧,她们腿上也没拴着绳,我也没什么办法。” 一边喝着酒,高峻提到了不久就要开始的龟兹大战,人们问,“只是郭叔叔那些人马,不知够不够?” 高峻道,“怎么不够?上次我与待诏大哥去疏勒,途经龟兹时,锦囊妙计我们两个早就定下了。” 人们纷纷问是什么妙计,但高峻就不细说,只是对她们道,“其实龟兹早就能打下来,但我等着是时机。乙毗咄陆部一归顺,大势更在我们这边,也许用不到大年初一,龟兹可下。” 柳玉如叹了口气道,“唉!就是不知丽容此时如何了,我倒希望苏姐姐和丽蓝真去了西州,顺便看看她的境况。” “我们喝酒!”高峻自已先灌了一大杯。 …… 在黔州刺史府大门外,出来迎接苏殷和丽蓝的,只有刺史高审行。 当这两位儿媳在冷冷清清的接风家宴上问到母亲青若英时,高审行脸色微微一变,用意掩饰着道,“哦,她们呀,去云游了!” 苏殷听得出,高审行用的是“她们”,“云游”,就是说,连刘青萍这个年纪还小过她们的侧室夫人也出门去了。 而云游二字,更有着不甚明确的目的地和行期,但临近年尾,若非有个闰月的话,此时已是贞观二十三年了,二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哪里云游了呢? 但高审行不说,为了不再给她们再问的机会,他马上问道了长安的事,高峻升任尚书令,刺史大人当着两位儿媳表示出了高兴。 他对她们说,回永宁坊之后,一定要多多劝诫高峻,长安比不得西州,行事不能莽撞、说话不能不加思量、老臣的话不能不权衡、与大臣的交往也不能不慎重。 两个人唯唯喏喏,看得出刺史大人不想说两位夫人的事,苏殷和丽蓝的心中就更是不住地猜测。 苏殷认为回长安之后,总得将婆婆的确切去向与峻和柳玉如说,于是试着再说道,“府中只有大人一个人,又忙在公务上,起居没个人照应总是……” 高审行打断她道,“哦,这个好说,本官已给西州去了信,让崔颖在年前赶回黔州来,想来她也该收到本官的信了!” 随后又喝了几杯,高审行借故说还有点公务要处置,起身欲走,但苏殷的拧劲儿忽然冒出来,问道, “大人,母亲也不在府中,我们明天便回长安,但母亲的去向我与丽蓝姐须得知道,不然回长安怎么与峻说?” 丽蓝初次见到高审行被逼问到面色发红,也纳闷苏殷的大胆。 高审行无奈,恨恨地回道,“本官将她们一块儿休掉了!” “休掉了?!什么理由?”连丽蓝的眼睛都瞪了起来。 “青若英不告而别,一去十数年,乍然出现在兴禄坊高府中,引起你们祖父阁老病发,这还不够休她么?!刘青萍……婚后久而无子,正在七出之列!你们不必多问了。” 高峻曾经不止一次在府中说过,执掌中枢之后,就没有机会跑到黔州来看望母亲,不知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苏殷感觉,让青若英离开的原因绝对不止这个,难道刺史大人就不考虑她还有个做着尚书令的儿子? 但高审行说过之后,已经绝然地起身出去了。 这个突闻的消息,让两个人六神无主,饭也吃不下了,苏殷喃喃道,“我真的是不祥之人,怎么偏偏是我将这个消息带回去呢!” 丽蓝道,“当然还有我呢,不然我们怎么会到黔州来呢。妹妹,要不我们连夜回长安吧。” 苏殷说,“回去也得把事情搞清楚,不能模楞两可。这件事一边涉及着黔州大人,一边又是母亲,中间夹着峻,我们有哪句话说差了,峻在火气上,你想想,我们府中会出什么大事!” 丽蓝害怕了,“你说怎么办?我们到哪去找这两个人?” “怎么也得先找个丫环问问。” 于是,就在刺史府的后宅,她们找来了几个丫环、仆妇,问两位刺史夫人的事。她们人人都认得苏殷是尚书令的八夫人,不敢有半分的隐瞒。 苏殷和丽蓝从她们的支言片语中,也就把事情猜得差不多了。 事情的转折点,就是在高峻荣任尚书令的消息传到黔州之后。 高审行认为相比而言,自己这段日子的官路就太差劲了,儿子是宰相,而老子只是个中州刺史,将来万一见了面,怎么说? 他认为自己在黔州的政绩已然是不错,尤其是到黔州的初期,可说得上是蒸蒸日上。他感觉自己真正让人遗忘、并束之高阁,正是从崔颖远离黔州之后、青若英重现之时。 抗旱是他酝酿了许久的大手笔,搞得也算轰轰烈烈,但连这个也没有给自己带来进步,反而还差一点因为丁忧丢了刺史之职。 到明年,黔州三年的刺史任期就要满了。 按着大唐的吏制,刺史三年一考功,县令四年一考功,而按着目前不温不火的局面,他能混个留任就不错了。 再想想崔颖在时,自己的仕途那是个什么成色!可以说是一年一步。 得知高峻升职的这一日,他就是这么闷闷不乐走回内室来的。刺史低着头一边想心事一边走进后宅,脚底下也没什么动静。 他听到自己的大夫人和三夫人一个在劝,一个在抹眼泪。 三夫人刘青萍说:“看来我真让那个吕氏说着了,是个不会生养的,这些日子连人也没脸见了,姐姐,说不定我哪天不见了,你知道我的心苦就成了。” 大夫人不住的劝解,说错又不在你。 三夫人说,“怎么错不在我,你看姐姐你和崔夫人,都生养过,怎么到了我就不成呢,老爷就是休我出去也没的说了。” 大夫人青若英面对着放下来的门帘儿,但她眼神不行,没有看到帘后的人影,而三夫人刘青萍背对着门抹眼泪。 青若英到黔州之后也没个伴儿,回长安也没意思,高审行一天到晚也没句话对她说。 她生怕刘青萍想不开,劝道,“总之错不在你,是老爷身子有毛病了。告诉你吧,其实高峻也不是我亲生的,不然峻儿和嫣儿怎么能在一起,但你再莫深问,也别哭得我心颤了。” 话刚刚说完,高审行怒不可遏地挑帘子进来,对青若英吼道,“我看你才是有毛病了!”。 …… 第二天一大早,苏殷、丽蓝匆匆与黔州刺史告辞,说要回长安。 高审行从她们闪烁的眼神里猜到,这两个女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又和蔼、又威严、还略带一丝警告地对她们,黔州的事,回去之后不要乱讲话。 刺史说,以青若英和刘青萍两人乱嚼舌根的表现,本官对外说她们出游,还是留了很大情面的! 言外之意就是,苏殷和丽蓝回去后,若是敢说青若英和刘青萍被他撵走的事,那她们就也是“乱嚼舌根”,也欠被撵走。 在返回长安的半道上,丽蓝悄悄问苏殷,“回府后我们说不说这件事?” 苏殷心烦意乱,也拿不定主意。 上次到黔州时,她和崔嫣就在帘外偷听到了崔夫人与高审行的争吵,那时高审行与崔夫人说到崔嫣时,便称崔嫣是“我们的女儿”。 崔夫人习惯上也称呼高峻所有的夫人们为“女儿”,这大可理解为亲近,高审行称崔嫣“我们的女儿”也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这一次,大夫人青若英的话就真切地印证了这一点:高峻根本不是黔州刺史的儿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4章 闰月初十 苏殷和丽蓝一到黔州时,高审行还曾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们,要多多劝诫尚书令,让他行事不能莽撞。 这说明,高审行一直默认着高峻并非他亲生儿子的事实——有一位做着尚书令的“儿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只不过令高审行恼羞成怒的,是青若英将这一秘密透露给了刘青萍。 如果秘密已经不成其为秘密,甚至有可能发展到人尽皆知,那么高审行急着给西州去信,让崔夫人回到他身边也就可以理解了:将来,即便这个尚书令不再是他的儿子,那也是他的女婿。 苏殷说,“我们还是不要莽撞吧,万一峻知道了,府上会不会翻天!回去后,我们悄悄打听两位夫人的下落就是了。” 她还有个没有说出口的担心:高峻升得这么快,多多少少要有高府的因素在内。 如果就这么将高峻的身份挑明了,无疑他也就失去了一项耀人眼目的家室光环,这会不会对他的仕途有大影响呢? 苏殷可不愿意高峻面临这样的局面,因而她不能鲁莽。 丙戌日,是闰腊月初十,苏殷和丽蓝这两个私自去黔州跑了一趟的女子,终于心事忡忡地回到了永宁坊。 府中的所有人纷纷跑出来迎接她们,婉清对她们道,“两位国公夫人,你们这是跑哪儿野去了,还知道回来?” 得知高峻忽然又成了鹞国公,苏殷就更不敢说黔州的事了。 柳玉如、谢金莲等人纷纷问到黔州的母亲时,她和丽蓝两人,就吱唔着应对,“嗯,嗯,人都看到了,还行。”然后推说路上累得不行,各自回房休息。 晚上高峻回来时,两人不能不露面,一出来便被尚书令一手一个地拉住,端祥着对她们道,“真是跑了远道儿,休息过了还这么灰头土脸。” 柳玉如说,“她们果然跑去黔州了。”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高峻显得很高兴,北方五座牧场的建设让他十分满意,各个中牧人和马同时齐备,也许用不到年底,长孙润就能回来了。 而且今年年尾北方的气候也不算冷,没下过于大的雪。看样子,二十三年的春天来得出乎意料的早。 他还问苏殷、丽蓝两人在均州的见闻,这两人就说均州的事,苏殷说完了丽蓝说,刺史苏勖的施政打算、顺阳王李泰最近的状况。 高峻问,那母亲大人在黔州如何呢? 谢金莲说,“苏姐姐说过了,母亲在黔州还行。” 高峻不吱声,看苏殷和丽蓝好一阵子,这两个人像是做了亏心事,再抬起眼睛来看高峻时,众人发现她们的眼圈儿也是红的。 高峻说,“你们未经府里同意,便跑去了黔州,苏殷你还是个从五品的官员呢。一见面也不和我解释,看来黔州有事了……是什么事?” 苏殷说,“黔州的两位夫人离府出走了。” 一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纷纷询问事情的缘委,怪她们为什么不一回来就讲,又有人问黔州出走二人的下落。 苏殷和丽蓝都快哭出来了,秘密终于再也不能隐瞒什么,她们将黔州的事情从头至尾都说了出来。 柳玉如看高峻,觉着他握筷子的手也在颤抖,料到了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强烈震撼,一般的人承受不了。 她与峻出自于侯府,两人受侯君集的牵连、因罪去了西州,又阴差阳错地遇到了大都督郭孝恪,于是他再化身为长安高府的公子。 从终南山师父那里,他确切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侯府人,而且青若英明明郑重地说过,高峻就是她亲生的,这还能有假吗? 哪个母亲会骗自己的儿子? 在这一刻之前,柳玉如和高峻内心里都认为,高峻就是高府中的子弟,根红苗正。高峻以前在侯府的身份只算是个小插曲罢了,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之前、对这个人的一段无情的磨砺。 而青若英,在只有她和刘青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居然又这样讲。 这不会只是给黔州刺史最小的如夫人解解心宽。不然,在面对高审行的厉声指责时,青若英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就起身出府。 那么,青若英对刘青萍说的话,一定就是真的了。 夫人青若英之前对高峻所说的谎话出于善意,那是她给予一个孩子的善意欺骗——两人共同经历了一小段苦难岁月——她想让他安心享受高府的身份。 身处黔州的、互为陪伴的两个知心女人,如果不是在独处的私密条件下,青若英不需要拿出这个最有力的理由劝慰刘青萍。 柳玉如问,“峻,你想怎么做?” 高峻低声道,“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知道做什么!”众人坐在桌边,不约而同地都放下了碗筷,对他的难过感同身受。 苏殷流着泪道,“都怪我,非要去什么黔州,听丽蓝的去西州也成啊。” 尚书令说,“这么说,当年我和另一个孩子,只是被什么人在侯府夫人、和高府夫人的手中换来换去罢了。两位夫人接到哪个孩子、就抚养了哪个孩子,甚至不惜为此承担了他们丈夫的嫌疑!这么说,她们都是我的母亲!” 侯君集夫人已然过世,高审行的元配夫人却又下落不明。 高峻说,“去叫高白来,让他去一趟黔州。” 高白很快进来,对鹞国公一家人在桌上的神秘气氛不敢多问。 高峻让他带人速去黔州,寻找青若英和刘青萍的下落。两位失去黔州刺史府庇佑的女子,孤身在外、举目无亲,永宁坊不能不闻不问、再有片刻耽搁。 高白问,此去要不要见黔州的刺史大人,另外大海捞针的,他对于如何寻找这两个人,心中简直一点谱儿也没有。 尚书令不让惊动刺史大人,他让高白带人去,但不能打着永宁坊的名义,要便衣、低调,一点都不能张扬。 至于寻找的方向,鹞国公说,“我母亲眼睛不好,害过眼病,只有个年轻、且没见过大世面的刘青萍陪着,两人能走多远?” 他让高白到黔州后,先去都濡县前县令——刘端锐的家中去看一看。不过高峻认为,刘青萍在这种情况下,不大可能带着青若英跑回自己娘家去。 一是刘青萍的母亲寡居在家,没什么经济来源,一下子去两个人,生活注定拮据。二是得看看,刘青萍是怎么从刺史府出来的,因为这个原因,她也不大可能去娘家露面。不然连应承邻里街坊的询问,也是一种折磨。 她们不去都濡县,那么高审行大慨仍会按着以往的惯例,对他这位岳母略施周济、而不令其陷入困境。 高白道,“大人,我明白了,都濡县只算此行的必去之地,但没大希望,接下来,小人要到哪里去找呢?” 尚书令道,“时至年尾天寒地冻的,她们走不远,你重点在黔州周边五十里左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庵堂。两个女人结伴出行,路上总会有谁留意,你们去了可多加打听。” 高峻一句话就指出了寻人的大致方向,苏殷心中认为这个可能性真不小,怎么自己和丽蓝就没有想到呢? 以夫人青若英的经历,以及刘青萍心灰意冷、不愿抛头露面的想法,再结合她们两个女人的行动能力,鹞国公的判断有极大可能是准确的。 高白带着人马上骑快马出发,为了在当地询人、和找到人之后照顾方便,高白把菊儿、雪莲都带上了。 永宁坊无论男女个个都能骑马,这不是问题。 人走后,高峻对柳玉如道,“夫人,你有空时,可带人在长安城中物色一处条件好、又清静的庵堂,多放些钱,该修的修、该施舍的施舍。” 柳玉如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如果夫人青若英和刘青萍找到了,他要将她接到长安来,人在眼皮子底下也好照顾,当然刘青萍想来也可以。 青若英和崔嫣两人之前所在的庵堂是不便再去的,那么她决定,就往相反的方向去物色,到东城区去找。本朝尚道,各个坊区中道观、庵院有的是。 把这些都安顿妥贴了,高峻起身,也不去书房,懒洋洋地回后宅。 他到柳玉如的屋中虚掩了门,听不到任何动静。 众人尾随着回后宅,发现高峻用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到此时,她们才想到高峻接下来的处境,竟然是如此的尴尬。 他那么用心用意地扶持大哥高岷,让高岷成为了西州都督。 他先后两次提携三哥高峥,让高峥由一个无名的文吏升到了临泾县令。 他与二哥高峪无话不谈、情同手足,两个人在一起摸爬滚打,才有了牧场村初期的繁荣,从焉耆掠个原装的王妃来,也成全了二哥。 他又动了好一番心思,促成了二妹高尧与长孙润的婚事。 他先后派出三位夫人,不远千里赶到黔州去,扶持刺史高审行的开荒、抗旱大事,给高审行在水涝中的困境解围。 到最后,高峻与高府没有一点关系了。 而一个人不知自己来自于何处,这更让人感动迷茫失措。今后与兴禄坊是个什么关系、如何相处? 青若英一出走,原因早晚会为人所知。那么,他将如何面对人们探询的目光?朝中大臣们知道了该如何?皇帝知道了又当如何? 这可是欺君之罪,在这个基础上给高峻套个什么罪名都说得过去,比如为了贪图高位、以及贪图便利的升迁条件而冒名。 想到这里,柳玉如吓得脸色苍白,这个体会一点不亚于当初、她得知被流放岭南时的感受。 谢金莲等人也进到柳玉如的屋中来,人们都进来后,连地方也觉着小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就都站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消息,涉关着每位女子的身份和未来,她们惶恐不安,一句合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高峻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谢金莲想,这种事放在我身上一定大哭一场,当初得知谢广和谢大不再是她的哥哥,谢金莲都别扭了好些天。 而思晴和苏殷都以为,高峻一定蒙着被子在掉眼泪,只是不想让她们看到罢了。这种事,看不到他肩膀的抽动就已然是不错了。 樊莺走过去,轻轻地从一头扯开了高峻头上的被子,一下子愣住了。她高声喊道,“柳姐姐,你不在屋中,他也跑来找安慰,还敢弄污了你的褥子!” 鹞国公歪着脸、也不枕枕头,伏身床上睡得正香,连哈拉子都淌出来了。 …… 西州,人马俱动,乱乱纷纷。 庭州刺史王达,这次也决定亲自随军出征龟兹,事隔多年之后,能够重在安西大都有护郭孝恪的摩下作战,王达十分重视。 连田地城的县令也率领着城内百姓,来为庭州大军送行。他们集了劳军物品、钱粮,一齐送到军中来。 劳军的人群中有位身材娇俏的女子,她正是田地城温汤的老板丽容。 听说有高峻一力主张的、对龟兹方面的军事行动,丽容将她得自武惟良、杨立贞的那些金子、饰品都拿出来助军,只留了那枚红宝石指戒和温汤上、父母家中必须的生活用度。 她是在这次捐助中出资最多的,不能不引起王达的注意。 他认得这个女子的身份,对她表示嘉勉,哪知丽容说,“王大人,我也要去龟兹!就与热伊汗古丽在一起。” 人马到西州城外汇集,一天后伊州人马两万,也在刺史的率领下赶到了。阳光下,唐军队伍整齐,六成的唐军身着明光铠,胸前、背后安装有椭圆形的金属圆护,在太阳底下光耀夺目。 军士们配备着弓箭、快弩、陌刀、环首刀,牛拉床弩和抛石机各有方阵。西州大军的马也无须自备,天山牧总牧监刘武早就集够了驯练有素的战马,因而这次集军十分迅速,朝着安西都护府治所——焉耆推进。 丽容就在行进的队伍里,与热伊汗古丽在一起。 这个不属于军界、身份特殊的女子骑着马,提着刀,从牧场旧村经过时去看望了崔夫人。 崔氏从丽容决绝的态度上,也不好拦阻她出行,就这么,她又到了焉耆。 王达将丽容指给郭孝恪看,大都护叫过丽容,对她道,“你们女子不许再往前去,就留在焉耆稳固后方。” 可丽容不打算留在耆焉,南门的城上、城下有她挥之不去的记忆,她曾与苏殷在这里,与时为敌对的奴必亚深夜鏖斗,这让她难受。 郭孝恪低声对她道,“你有个闪失,尚书令朝本官要人怎么办?” 丽容急促地问,“郭叔叔,他……他提到我过?” 郭孝恪哼道,“岂止是提过,不然你以为,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就一点军务都没有?”郭大人想了,这应该是最能让她听话的法子。 果然,丽容欢欣鼓舞地道,“那好,我就留在焉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5章 从中受益 沙丫城淘金的许敬宗、牧场中烧水的吕氏,都见证了西州这次规模不小的动兵。 他们虽然分处于不同的地方,但见此情景,两个人居然同样心怀着崇敬与激动,这真是太壮观了。 腊月里皇帝的“虑囚诏”本来与这两个人没有半点关系,但他们居然也都从中受益了。 “虑囚诏”说的是“徒罪”之下各个罪等的减免,许敬宗和吕氏都是贞观二十二年由长安判决的流刑,按着笞、杖、徒、流、死五等,他们不在减免之列。 但鄂国公尉迟敬德再怎么痛扁许敬宗,两人总有着扯不断的关系,许敬宗的儿媳是鄂国公的孙女。 而吕氏这个不起眼的女人,恰恰是太子右庶子许敬宗倒台的引线,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谁能不琢磨琢磨呢? 两个人在长安也许不算个什么,但在西州的一座县里,谁不会挖窟窿倒洞地探寻一下二人的来路? 一个是鄂国公的亲戚、而另一个曾是鹞国公老子的女人。 将这两个人发配到西州来,那也大概是某个真被气疼了的绝对高官,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让他们别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着惹闲气。 但在偏远的西州这里,这两个人身后拖着的两串人事关系,如同两根藤上牵着的刺瓜,任何一个拿起来都沉甸甸的。 因而,“虑囚诏”下达后,柳中县立刻翻查今年由长安遣来的刑徒帐册,一共有八人。 六人是原辽州都督李志恩的护卫,他们搅扰了尚书令府所在的坊区,此时正在天山牧做牧子,是流刑,不予考虑。 一个是许敬宗,这块烫手的山芋刚刚被沙丫城金矿管事谢广挖走了,谢天谢地,总算少了个未知的麻烦。 还有一个,是目前在柳中牧场烧水的女牧子吕氏。 柳中县莫县令说,一个女人罢了,看样子在牧场中烧水烧得也不错,没结什么新怨,而且居住在旧村的黔州刺史崔夫人,好像也没表示出对吕氏有什么深刻的痛绝,那就减等吧。 有些决策,做出来没什么好处,但却免去了可能、和未知的坏处。 这样的事,放在京幾地区的一座赤县,级别更高的县令都未见敢下这样的决定。但这里是西州,要不怎么说天高皇帝远呢。 县里的官员专门去了一趟牧场村、专程拜访了崔夫人,对她说到了这件事,其实就是征求崔夫人的意思。 崔夫人说,“这是公事,就按着公事办吧。” 官差到了牧场中,再对刘武大人提了提,刘武得知他们刚从崔夫人处出来,居然还说,“嗯,这个女牧子到牧场后的口碑还是不错,水烧的好,送的也勤快。” 接下来就是要按程式、对吕氏施以杖刑,过后她也就没事了。她只要不马上再跑回长安去惹事,县令的这件好事就算大功告成。 有人将吕氏领进一间密室,杖刑。 吕氏笑嘻嘻地央告道,“几位官差哥哥,你们手下留情,我回去给你们立牌位,天天烧香也成。” 密室中传出“叭叭”的山响,随后吕氏活蹦乱跳地跑出来、去茶房烧水。 而许敬宗则归沙丫城管理,他居然被当地官员、以同样的考量改打杖刑。 沙丫城温汤管事的夫人——也就是二嫂又暗暗走动,不惜花她自己的钱打点,连最后具体施杖的管事也都打点到了,安排了一个正打摆子的衙役上去比划了几下,许敬宗也就解放了。 许敬宗私会二嫂时,曾动情地对她说,“想不到,许某败于一个女人,又得恩于另一个女人,而且这两个女人都同尚书令、鹞国公府有些关系!” 二嫂道,“我就是为你死了也是值得的!长这么大,是个人都看我是泼妇,我就一直往泼妇里装。只有遇到了你,我才真正尝到了做另一种女人的滋味。” 许敬宗低声说,“他们看的都是表面,但许某却知道,在你衣裙之下,却是淑女之质,美过许某遇到的所有女人。” 二嫂泪流满面,对他哽咽道,“曹大若有你一半,我会做得更好。” 许敬宗同样不敢回长安,但在金矿上他不必再去淘金、也不必每天傍晚像牲口似地脱得溜光跨高脚凳了,不必让淘金役们像看戏法似地哄笑。 金矿管事谢广很享受一位太子右庶子在自己的手底下做事,两人偶尔对句,他还对许敬宗的词句多加指点。 刚刚,许敬宗以诗言志,对着谢大人比喻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几乎胜过了兄弟和同窗。 “同窗愧庞涓,魏帝厌桃园。敬宗,你这两句还凑和!用‘厌’字,方能与曹植七步诗中的‘泣’字遥应。往下说,本官洗耳恭听。”谢大人说道。 许敬宗当众惊叹,“谢大人,以你的文采,做个翰林也不为过!” 闰腊月,这里的一切都是十分美好的,处处充满了人情味。 长安因为安西都护府独力完成对龟兹的战事,有感于西州各界对大唐开疆拓土的拥护与支持,决定贞观二十三年,对这里给复一年。 “给复”,即复除的一种。这是依据君主临时的诏令,免除人们一至三年应纳的租税和应服的瑶役。 正常的复除是一项制度,皇室及其宗亲,高官贵族,太学生和孝子,服兵役者,僧道,都是这项制度的长期受益者。 大军在焉耆集结后,誓师:“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大军向着龟兹碾压着推进。 …… 永宁坊鹞国公府,二夫人谢金莲头一次有帐算不利索。 因为府中的夫人们,再一次按外命妇的定例晋升了爵位。高峻是一品爵、二品衔,按着一品国夫人的等级,柳玉如这一次没动。但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苏殷、丽蓝都升到了郡夫人。 外命妇不止是有个虚名,官府除了供应按月的例俸,节日、大朝会时,皇帝还会格外有丰厚的赏赐。 一品国夫人按月有六千五百钱的例俸,外加食料一千五百钱,杂用一千钱,总共是一个月九千钱。 谢金莲等人各有三千五百钱的例俸,外加食料、杂用各七百,这就是四千九百钱。 这是每人每月的进项,食料的名堂自不必说,哪个有身份的人不办一办宴饮聚会?而杂用钱,则是给她们置办丫环仆妇的开销。 如果再加上高峻的、再加上思晴和苏殷官差上的所进,加上永业田和职份田的收入,也难怪谢金莲一时算不明白了。 她们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给谢金莲添乱,乐见谢二夫人掰扯不清,但府中的气氛却是快乐的,掩盖了鹞国公身份上突生的迷雾带给她们的担心。 柳玉如带着姐妹们巡遍了东半城的大部分道堂观院,最后选定了晋昌坊的大慈恩寺。 此寺之前的渊缘就不必说了,但太子李治为纪念其母长孙皇后、而特别对这里重新扩建和修缮一新的仁孝之举,使这座寺院的知名度、香客规模超过了其他寺院。 她们拍板,给大慈恩寺捐一大笔香火钱!峻既然说了夫人青若英的大致去向,那么高白就一定会马到成功找到她们,而柳玉如等人要做的,便是给老夫人的到来铺铺路子。 皇帝不管不顾、不停地给永宁坊加爵,惠及了鹞国公府中的每个人,永宁坊这样蒸蒸日上的良好趋势,谁敢怀疑什么,连嫉妒都得悄悄的。 黔州刺史府的一个弃妇绊倒了太子右庶子,谁胆大包天敢怀疑鹞国公的身份。 而高峻这些日子总高兴不起来,刚刚在议政中,尚书令反对了户部关于举国稍稍加租的提议,虽然只加一分。 户部的理由是,二十二年完成了对高丽的惩戒、北方五牧的建设、泉州的海溢的赈济,眼下又开始了对龟兹的征讨,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而底帐上已没有多少存货了。 尚书令的理由是,高丽一战花费是历年最少,泉州海灾只是荆、杭、鄂州几个富庶州府出了血,并未动用国库。 他说不能办点事儿就让老百姓加钱,不然会令他们体察不到皇帝陛下的恩德,也会对长安今后的国事倡导失去兴趣。 再说,民间养马的风气渐成,这么快便抽红,有些迫不及待的架势。 户部尚书正在尚书令的手底下做事,他当然不会坚持,本身这个提议的目的反正已达到了,上上下下知道户部尚书不好干就成了。 太子没什么不同意,尤其是尚书令将不加租的意义上升到了这样的高度。他说,“鹞国公所言有理,我们只要减少些排场,就什么都省出来了。就从寡人的东宫做起。” 尚书令心里想的是:我爹娘又不知在民间哪个角落里猫着,但能不加租,从我这里便一分租也不轻加。 他还在朝堂上列举了最新的全国马匹数目,这个天文数字在震惊了太子及众位大臣之后,尚书令再提出:让举国上下都尝一尝驴肉的味道。 也就是说,尚书省打算放开对屠宰驴子的限制。 眼下可不是武德年间了,贞观朝牧业兴旺、万马齐鸣,为什么不令百姓们体会一下牧事繁荣带来的切身好处? 褚大人点着头道,“鹞国公此议甚妙,俗话说‘天上的鹅、地上的骡’,这可是令人暇思的美味!我们就先从驴开始,正所谓民壮则国壮,不能只吃蒸饼了。” 尚书令心里想的是:我爹娘又不知在民间哪个角落里猫着,就让他们在有生之年也吃一吃没吃过的驴肉。 这是小事一桩,但在底下的各州、各县无疑是件开天辟地的大举措。它立刻衍生出一个或几个全新的行当。 养肉驴的、做驴肉的、杀驴的、卖驴的、开店的、挑担的……连快弩箭支的尾翼也有了全新的材料。 户部尚书私下里算计,光全国驴业一项的税钱,估计也少不过一分增租。 不久,皇帝在温泉宫泡过了温汤,出来时便尝到了驴肉,此物纹理清楚、质密劲道而惹人食欲,不肥不腻、口感出奇的好。 御厨将清蒸的驴肉切了精片、摆了一盘端上来,皇帝尝了两片之后,直接下手抓了。 …… 在贞观二十二年最后的半月里,又发生了几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郎州长史——也就是雅州郡王的舅子李绅,被平级选到了工部,到屯田部出任员外郎,主管大唐盐业。 尚书令给李绅的任务是,在任期内摸清国内盐业官私几成,整顿盐务,勘打盐井,营建海盐田。 尚书令对工部尚书和李绅说,盐田不同于农田,庄稼要靠天吃饭,而盐业的进项是可以人为筹划的。 第二件事,便是夫役征用制度的一次简单的变更。 这件事起因于睦州刺史府的一份牒报:睦州俯临江水,每至夏中,江水泛涨浸没,年年疏浚,所用夫役极多。今年清溪县两名十六岁的夫役,在冬季疏浚中力竭坠江,不救身亡。 这件事可算是难免的,“十六作夫役,二十充府兵”这是唐律所定,当地官府只须按规定、对亡者家中给出抚恤也就可以了,也不必承担什么额外的责任。 但尚书令说,两个十六岁的夫役,也许比不上一位体力强健的壮役。但失去了他们,便等同于失去了两年后的两名壮役。 他极力主张,将此类杂役的征役年龄延后至十八岁,并很快得到上准。 虽然只是两年,但尚书令的这一句提议,便使国内十数万适龄男子享受了两年的免役。 他想,我爹娘又不知在民间哪个角落里猫着,我不在他们身边出力,便给兄弟些实惠。 第三件大事,当然就是长孙润回京交差,北方五座中牧按期竣工。 第四件大事,则是安西都护府的奏凯捷报。飞信部将西部军情报上来时,满朝的文武大臣看了看日子,无不惊讶。 果然如尚书令所预料的,收复龟兹居然这样简单,还未到二十三年的大年初一,龟兹大城三座、小城五十已入大唐版图。 苏伐和丞相那利携少数亲随弃城而走,降者过万。 西域震骇! 最后一件大事,就是黔州在年底前来人了,永宁坊的女人们以为是老夫人青若英找到了,但不是青若英,是高审行。 在她们的心幕中,这件事才是大过了前面所有的。高审行不老实在黔州主政,这个节骨眼上跑到长安来做什么? 刺史高审行的突然到来,让她们再一次想起了一直令她们担心、又不能时时挂在嘴上的那件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6章 捉个迷藏 柳玉如甚至担心,是不是高白在黔州的秘密行动被高审行察觉了,他这是跑过来兴师问罪的。 不然高白和菊儿、雪莲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中午,兴禄坊将高审行抵京的消息送过来,永宁坊比兴禄坊差着一辈,高峻虽是两座高府中唯一的国公,但萝卜个再大、却站到垅洼里了,这边去晚了就是失礼。 柳玉如等人心里再不愿意,也得立刻动身,四位穿开裆裤的少国公们也都得带着,不然人家祖父大老远地回来一趟,看什么来了? 永宁坊八位少夫人、和她们每个人的帖身丫环,四位公子、和他们各自的看护保姆,车夫、护卫,呼呼噜噜总共不下五十人,一下子涌进兴禄坊。 高审行一看,这里面没有他最想见的,尚书令没来。 柳玉如上前拜见,问道,“大人,不知母亲大人一同来了没有呢?” 高审行打量了一眼柳玉如,自西州一别,高审行发现她没有多大的变化,颜容如昔,更像是一位国公夫人了。 这女子脸上是对黔州一无所知的样子,其他人连苏殷和丽蓝,也随着柳玉如的话看向他,像是都要听他的回答。 刺史放了心,回道,“黔州的任期马上将到了,本官是回京述职带她们做什么,若是有可能移任,本官还要返回黔州交割公务、又要赶去新任所,带了她们岂不是往返折腾。” 柳玉如问,“那么……母亲大人在黔州好么?眼疾可曾再犯?” 刺史道,“她能有什么事!” 为了不让她们再问黔州的事情,高审行将目光投到四个孩子身上,四名专职的仆妇将孩子一一抱到高审行的面前,少不了一番的逗弄夸赞。 柳玉如等人则趁机脱离,与兴禄坊的女眷们聊成一片。 府中的官员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高峻此时也该回到了永宁坊。高审行暗想,用不了多久,这位牛气哄哄的鹞国公,也该跑过来参见我了。 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高真行见到五弟十分高兴,简短问过他回长安的目的之后,居然也不约而同地问到了青若英。又被高审行依着前法、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 按着吏部的规矩,外任官员回京述职并非必行。不然一到年底,各方的大吏们全涌到长安来,地方上还不乱了套? 但这些封疆大吏们如果能够安顿好治内的公务、不致因自己的离开而出现什么闪失,皇帝也不会挥着手、将跑过来述职的刺史、都督们立刻赶走。 另外,凡是敢主动跑过来的人,都会在心里对自己有个掂量——你得在地方上干得不赖才行,高审行自认为他是在这一行列中的。 不然,地方上搞得一团糟、摁下葫芦起来瓢,主管即便尽力地蒙头躲着,还怕落到皇帝和吏部的眼里呢。 高峻升了尚书令之后,事隔不久又成了鹞国公,高审行惊讶之余,回京的打算就一日强似一日了。他觉着,在自己任期将满的时候,这是个契机。 尚书令掌领百官,仪刑端揆,谁敢不给尚书令的老子安排个好差事!? 不一会儿,高岐回来了,他见了五叔十分的亲热,聊了两句便真真假假地对高审行道,“五叔,你是不知道,最近朝中的官员升得、像野草似的冒了一层,三哥升了临泾县令,而我还是个典膳丞!” 高岐的这句话是晚辈对长辈开玩笑时才可说的,但也从侧面表达了不满——北方五牧一下子起用了上百名官员,山南道一下子任命了二、三十个县令,但高峻没有照顾到高岐这位四哥。 府中的人微笑着看向高审行,看他的意思。 高审行安慰道,“你这孩子,尚书令是当朝的首位宰辅,一举一动都有八下里盯着,我们是一家人,怎好再给他添乱?” 高岐尴尬地笑,高审行再道,“等他回来了,我与他提一提你也就是了,但千万不可在外面多言!” 高岐满心欢喜,连忙应承。 但高岐的妻子王氏笑着接话道,“你呀,这种事怎好拿来与五叔父讲,五叔身为黔州刺史一向刚正的出名,哪好给你徇私!还不如求一求玉如。” 老三高峥的妻子安氏与永宁坊走得热络,府中人对高峥突然出任临泾县令心知肚明。但高岐的妻子这样明白地说出来,就坐在一边的王氏不大爱听,又不能辩白。 柳玉如笑着道,“四嫂你可说差了,峻一向不许我们干预他的公事,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眼睛就瞪起来了。我听说三哥的任用,是吏部侍郎郝大人提议的。” 酒宴都摆好了,高峻还不见踪影。 高审行寻思:柳玉如说的不错,吏部这个郝侍郎昔日多得父亲提携,对高府是很心近的,那么自己的事,大可去与他通通气。 只要郝侍郎能提上一句,高峻再点头也就有个凭据了。 但高峻迟迟不至,高审行酝酿了不少的话都没法儿讲,酒喝的也有些不畅快了。 此时,有永宁坊的家人跑过来,将一封信交与柳玉如。柳玉如先是不看,将信放在桌边,但饭就吃不下去了。 家人走后,她数次望向门边,不时瞟那封信一眼。 高审行问,“玉如,那是什么信?” 柳玉如道,“大人,这是……是峻的家信。” “家信?哪里来的?”高审行突然想到,这封信会不会是青若英从黔州写回来的,“既是家信,高峻不在你自可拆看呀,怎么本官看你这么意意迟迟的呢?” “父亲大人,这是从新罗国来的家信,我不便拆开。” 整府的人一下子将耳朵支楞起来,上次新罗女王离京时,尚书令高峻带了六夫人独独送到最后的事,谁都有个耳闻。 皇帝赐婚的诏书又没有放到明面上,只是给金善德锁在了纳宝金箱里了,但此时突然冒出一封新罗国来的家信,谁的好奇心都掩盖不住,因为连柳玉如都是如此。 高审行道,“你是鹞国公府的掌家,怎么连家信都不能拆了?你给我拆!高府从来没有新罗的亲戚,本官倒要看一看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又把家安到新罗去了?” 其实柳玉如的心里也很好奇,她与高峻两人一致对外不假,但在这种事情上,她比谁都急切。有高审行发话,那她拆了信,高峻也不会怪自己了。 众人看她拆了信,低头去看,安氏问道,“玉如,是什么事?我猜是那个女王写来的吧?不然怎么单单新罗女王来了一趟,他就有了新罗的家信。” 柳玉如红着脸道,“三嫂,你猜对了。” 高审行问,“可不可念?让老夫看看他又是怎么招惹了女王!” 柳玉如念道:“……长安一别逾月,妾百般思念,途中无趣,唯有君影时时浮现。今日已经海路抵国,但情神恹恹、食不甘味,已无心国事了。” 大厅里鸦雀无声,都在听着,新罗一个无心国事、神情恹恹的女子不是女王是谁! “还有吗?”高审行问。 柳玉如不念了,但人们还在等着,瑶国夫人说,“大人,不能再念了,下面都是两个人的私话,不好在这里念。” 金善德在信中还说,“金相伊说,妾怕是已有身孕了,但须再看上两月方可确认。但妾已闻之数喜,如得大人之恩,则新罗有托了!” 金善德说,她暂且不想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她担心,万一腹中真有了孩子,公布过早的话会有人谋算、令她不能安心养胎。 金善德也没有在国内公布大唐皇帝赐婚的诏书,更不打算很快公布她与大唐尚书令的婚事。这两件大事,得在情形最为紧要的时机说出,而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让新罗国内各方面手握兵权、且对女王有意的将领们在什么时候听这个消息,真是个技术活儿。但人言快如风,大海也挡不住,柳玉如知道不能在这里念了。 高审行喝道,“他可真行,新罗女王来长安,老夫也听说了,但他怎么敢顺手牵羊呢!陛下可知道?万一怪罪下来,我们高府都要吃他的挂落……” 柳玉如道,“陛下当然知道,” 高审行就不说话了,兴禄坊这么多人,从这封新罗来信中,总算将心中的疑问落在了实处。如果是陛下允许,那便是高府无人能比的另一份荣耀。 酒至半酣,高峻还是未到场。 高审行虽然心有不快,也不能过多的表现,高峻毕竟是尚书令,掌管着六部,那么日理万机是一定的。 但是,中书令褚遂良、兵部侍郎李士勣来访。 高审行不顾几位哥哥发不发话,吩咐,“快,快请进来。” 又是一番寒暄,请二位大人入座。褚遂良道,“审行兄在黔州混的风声水起,连陛下和太子殿下也是知道的。” 李士勣刚刚在兵部得知,尚书令高峻不知听到了什么事,逃跑似的匆匆赶去了子午峪。他出来时遇到了褚大人,一打听才知是黔州刺史来了,于是就也跟过来拜访。 李士勣说,“刺史大人的政声举国皆知,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多位重臣在议政时还提到,有意由高大人出任太子右庶子之职呢。” 一位中书令、一位英国公,听到黔州刺史到京的消息便立刻赶过来,这个面子真是不小。 更让高审行心花怒放的,是李士勣说出来的这个绝项内幕,那便是有七成的把握了! 太子右庶子,未来储君理所当然的文胆,那可是从三品的职事,地位清高而且尊崇。如果再加上个“同中书门下”,便也是个挂名的宰相。 那么阁老离世之后,高府又一次的繁盛,就算是货真价实地由老五家来承担了。 高审行谦虚地对两位来访的大人说道,“这些言传还是不便多说的,高某可不像那些晚辈,想些功名之事在所难免,但勇于任事还是做得到的。” 吃过了饭,褚大人和李士勣告辞离府,尚书令仍然不到。 永宁坊的女人、孩子们乱哄哄地回了永宁坊,兴禄坊的官员们也都回衙做事,高审行想了想,起身往吏部而来。 他来找侍郎郝处俊,要再核实一下李士勣所说的到底有几成真实。如果在这里能碰上高峻,那就更好。 郝大人对高府来的员官员十分的热情,拉高审行到他的房间私聊,还亲自给黔州刺史沏茶、回忆阁老在世时对他的照顾之情。 郝侍郎说,他将尽快将高审行回京的事传递到内侍省,由内侍省安排外官入京的奏报,兴许皇帝陛下会亲自接见他。 另外,吏部考功之事,他请高审行放心,“以高大人在黔州的政绩、政声,考察一个上上等不会成问题。” 几句话,高审行便问到了右庶子一事,“难道兵部李侍郎说的都是真的?本官有些不信呀。” 郝大人说。“早朝上的确说过此事,为此太子殿下还夸奖过刺史大人。” 高审行饶有兴趣地问,“殿下能夸我什么呢!” 郝侍郎道,“太子殿下夸高刺史高风亮节,不以功名为重。” “看来还是太子最了解在下了,但太子具体是怎么说的?” 郝侍郎吞吞吐吐地说,“鹞国公说……刺史大人无意入京任职,而且身体听说也不大好……但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 从吏部出来,高审行气得无疾六兽,感觉连北都找不着了,原来极力阻挡他升入从三品太子右庶子之位的不是别人,是高峻! 郝大人说得委婉,难道他听不出来?!本官身体不好么?本官都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你个小子倒先知道了。 他从郝大人处得知,高峻不回府上相见,原来是躲去子午峪了,那他就也赶过去。 不然,一位从黔州大老远赶过来刺史,到长安之后不去祭扫亡父的灵柩、只知往吏部跑,这不太像话。 黔州刺史带了随从,马不停蹄地又赶去了子午峪,但他在子午峪只见到了六弟高慎行夫妇,高峻前后脚儿,又溜了。 这事有点奇怪,仿佛高峻预知到与黔州刺史的见面可能会有不愉快似的,成心与高审行捉迷藏。 老六高慎行看出了五哥脸色上极力隐忍的不快,高峻突然跑过来,也委婉地对高慎行讲过他的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7章 心神不定 此时,这位太祝便推心置腹地对五哥说道,“其实以小弟看,五哥入职长安尤其是太子东宫,的的确确不大合适。” 高审行知道,一向不肯阐明自己主张的六弟,一定是也让高峻收买了。他去祭拜了父亲,又说了会儿话,便从子午峪出来。 他从明德门回城时,一咬牙到永宁坊来。 永宁坊高大的府第昭示着这里不同于别处的地位,在高审行看来,鹞国公府就比兴禄坊还要气派些了。 但这也不能让他止步。 他要问个究竟,至少要把自己的意愿让高峻知道:太子右庶子是太子东宫的官员,可不是他尚书令和鹞国公的。 高峻不愿意天天在朝堂上有个老子在眼前晃悠,高审行也理解,但他不能因此便阻断一位刺史的升迁之路。 永宁坊出来迎接高审行的,是个不知第几等开外的管事。 鹞国公一家匆匆出府的时候,也没有人叮嘱他什么,那么对黔州来的大人也就不该隐瞒了。 高峻不在、柳玉如等人都不在,连管家高白也不在。 高审行一问,管事说鹞国公和几位夫人们、大管家一家都去大慈恩寺了。 高审行再马不停蹄地追过去,非要问个清楚。在别人看来,大可说成是黔州刺史思子心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大慈恩寺以前不是这个名字,叫净觉寺,规模也小得多。 但贞观二十年,太子李治为追念生母文德皇后、祈求冥福、报答慈母的恩德,下令扩建此寺。 到今年的十月,寺内十三个院落、一千八百多间房子修、缮一新,内具文石、珠玉和丹青,床褥、器物,样样都不缺。 李治又奉贞观皇帝敕旨,在寺中原有僧众的基础上、又增僧众三百人,延请五十名大德法师入住,并正式赐新寺寺名为“大慈恩寺”。 十二月,新增建的“翻经院”最后落成,去西域取经归来的玄奘法师,也奉旨到大慈恩寺译经,出任全长安城最著名、最宏丽的这座佛寺的主持。 寺中的每一处都是全新的,看看哪里都窗明几净,没有那些老旧寺院角落里常见的蛛网、积尘,低潮和鼠咬。 大唐新贵——尚书令、鹞国公的母亲到这里修行,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高府老夫人青若英的入住,只能说是大慈恩寺锦上添花的一件大事。 连名头响亮的、四十六岁大法师玄奘也这么认为,寺中为青若英、及黔州刺史最小的侧室刘夫人,单独让出来寺院中东南部一座“第十三院”也值得。 第十三院,在十三座别院中间量最小,但也有房间近三十间,在那里登上院中假山上的石亭,隔墙能够望见曲江池上的风景。 这里本是玄奘为自己准备的,但尚书令府上的国公夫人们,为其婆婆的修行之地专门求过来,又捐了一大笔令人眼晕的香火钱,玄奘认为就应该让出这处地方。 …… 黔州刺史高审行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时间已快至申时,他看到香客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而且广场上正有一番热闹看,人们纷纷往那里聚集。 高审行想,高峻和他夫人们出来的话,在这里总能一下子看到,而且到了这里高审行才想到连言辞还没有想细致,他随着香客们也走过去。 在临时搭起的一座三尺高的木台上,有一位络腮胡子、中等身量的头陀,听说是跟随玄奘法师去过西域的弟子。 他刚刚耍完了一趟浑铁大铲,抹着汗说“献丑”,因为午时大铁铲新开了刃、不得不加着分外的小心,说罢,便举着大铁铲对香客们道: “我可没打诳语,不信列位请看!” 高审行伸着脖子看,果然他的铁铲铲刃上多出一道亮闪闪的整齐新痕。 有香客问,“法师,在下听说你这杆铁铲可开山裂石、坚硬无比的,怎么让你说得,一中午的时间便能开出新刃来,难道这铲是豆腐做的?” 头陀道,“这是真的,鹞国公和国公夫人们到来时,看到我这铲钝得可以,他拿他的乌刀给我‘刷刷’两下,就真跟切豆腐似的,刃儿就成了这个样子。” 高审行从他的话里确认,高峻和柳玉如他们确实是在这里了。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头陀对众人道,“今日大慈恩寺有贵主入住,因而师父才允许我为列位耍些杂耍以示庆祝,献丑了!” 有人问,“是什么贵主来了大慈恩寺?” 那人道,“来我们这里长住修行的,正是鹞国公的生母——青若英老夫人、还有黔州刺史高大人的侧室刘夫人,就住到了第十三院。” 高审行的脑袋里“嗡”的一声,接下来的什么话都没听进去。 原来,高峻举府跑到这里来,是来安顿青若英和刘青萍的,她们居然都悄悄地到了长安。 这么说,苏殷和丽蓝回来之后把什么都对永宁坊讲了,在兴禄坊见面时,柳玉如等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高审行立刻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追到大慈恩寺来还合不合适。他断定,青若英在黔州劝刘青萍的那些话,高峻一定也都知道了。 众人问,“今天怎么不见玄奘法师露面呢?” 头陀道,我师父正陪着国公一家呢。 不知何时,黔州刺史已经不在人群之外了。 他骑马回到兴禄坊,下人们打招呼也忘了回答,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坐下,感觉胸膛里一点根都没有,一阵风就能把心刮跑。 柳玉如在提到青若英时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越是故作不知,越是说明她们什么都知道了。 他暗恨在黔州时自己没有忍住,如果一直坚持青若英和刘青萍是云游的话,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尴尬了。 如果高府中失去了鹞国公,只剩下高履行一班兄弟的话,那么高府充其量只算功臣后人、刺史门庭,份量立时就显着轻起来了。 那么高峻不急着来见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青若英亲口所讲的、和自己盛怒之下逐她出门的举动,不就是摆明了与高峻一点亲缘关系都没有了? 高审行沮丧地想道,别再想着什么太子中庶子了,能稳当地连任黔州刺史已然不错。 他觉着自己从大慈恩寺抽身出来,没有找到高峻柳玉如的当面去暂且是做对了。不然当着青若英的面要怎么说?那彼此之间就连最后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 晚宴时,高审行还在屋里瘫坐着,了无生趣。 下人们过来几次相请,他都懒得动上一动。最后一次,下人们回禀说鹞国公到兴禄坊来拜见刺史大人,高审行一下子坐了起来。 “尚书令……他怎么说的?” 下人回禀道,“老爷,尚书令怎么会同小人说什么呢,但小人听尚书令一入府,便打听老爷在哪里,像是急着要相见。” 黔州刺史脚下无根地、一步步行至中厅,看到府中的人们都在。人们不很刻意、但不知不觉中将高峻簇在当中,高审行一跨进门就看到他了。 高峻起身,冲着高审行施礼道,“大人,我忙了一天,此时才赶来。” 高审行淡淡地道,“那是自然,你职位高了什么都得操心,哪有不忙!今天本官去吏部也没见到你在。” 高峻道,“我去子午峪见六叔了,按理说官员丁忧得满三年,但一年的也有,比如褚大人就是一年。” 高审行坐下,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想让你六叔提前一年出来履职?” 高峻道,“我正是这么想的,时近年底,各种大典多在此时集中举办,太祝不可或缺。” 高审行看到了四哥家的高岐,他眼下是个正八品上阶的典膳丞,这么会儿的功夫,高岐已经朝他看过来几次了,于是对高峻道, “你四哥高岐的父亲,也是本官的四哥,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来,我们偷着在府里说,他与你比起来身份差得过多了……你认为好看么?” 众人都想不到,这对父子一见面就聊到了此事。 高峻站起来,躬身道,“父亲大人所言极是,这个事玉如也不止一次对我讲过的,只是……孩儿刚刚提升了三哥,也须得山南道二十六位县令做陪衬,方不显得突兀。” 尚书令看了看黔州刺史,见他正在认真听,便再道,“这么快再说四哥的事,我也是有顾虑的……” 高审行道,“这事有何难?有些事不必你亲自出口,吏部郝处俊是你祖父故旧,何不与他过个话?” 高峻寻思一下,说,“父亲大人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荐阅读: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你不到长安来我哪里知道!但不知四哥的意向是什么职位呢?” 高岐接言道,“兄弟,哥哥哪有什么过高的野心,但按着我的年纪,不论做什么职事,只要是个七品也就成了。不然让人背后说我、挺大个年纪还是个八品,好说不好听呀。” 高峻面无表情,说道,“那好吧,我可与郝大人说一句,四哥你也无须外调了,看看尚食局有没有个直长之类的职位。” “哇!直长,就是个正七品上阶了!多谢兄弟提拔!” 尚书令笑道,“谢我做什么,父亲大人不是说过,此事须要郝侍郎从中周全,你只须谢郝大人便是了。” 高岐和他的夫人王氏、连同老四高真行都暗暗地出了口气,家有大宦何愁小职?高峻一句话,此事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高审行也脸上有光,看来高峻还是很在乎自己意见的。 他停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最近你都忙些什么大事?本官听说……大慈恩寺本月开了译场,是长安三大译场之一,朝中可有什么大的举动?” 尚书令看了看刺史,猜不透他怎么一下子跳到了这方面来,于是说道,“上个月,皇帝陛下亲自为玄奘法师举行了盛大的入寺、升座仪式,盛况空前。” 又补充道,“午后,柳玉如、谢金莲她们几个非要去大慈恩寺进香,说要为母亲大人祈福,保佑她明目如初。我也跟着去了一趟,果然是气象万千,长安城中再也没有别处能比了。” 适可而止吧,高审行想,以这小子的悟性,自己要敢再追问一句“大慈恩寺”,也就跟把什么都挑明没什么区分了。 这番言语过后,高审行也看出来了:高峻一见面,并未像府中其他人那样问到青若英的身体,一句也没有问。早上时柳玉如来时还假装问了一句呢。 这就是双方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了。 不过,高审行很满意此时双方的状态,看起来,鹞国公也很在意高府这座高大门庭。他能有如今这般显赫的身份、地位,那也是以兴禄坊做了根基的。 黔州刺史心中暗哼了一下,不再试探。 从高岐轻松的提职上,他看到了尚书令的顾虑。 那么,从高峻这层顾虑上来看,自己出任太子中庶子的事,高峻至少不大可能、再明着站出来反对了。 …… 高峻骑马回到永宁坊时,府中的夫人们正在议论大慈恩寺的首座主持。 谢金莲道,“想不到,玄奘法师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听说他去西域取经,常年在风沙中走,有时连个宿处都没有,如何还是这般细皮嫩肉的?” 丽蓝道,“他说他今年四十六了,怎么在我看来,他就比高审行还年轻着好几岁呢!” 柳玉如喝止道,“丽蓝姐你胡说什么?高审行也是你乱叫的!让下人们听到像什么话!” 丽蓝与苏殷从黔州回来之后,永宁坊的这些女人们,终于统一知道了她们一直不知道的事情。 只这一个消息,便让她们将永宁坊和兴禄坊、彻底地从心情上划分开了。 丽蓝这样说纯属无意,但受到了柳玉如严厉的喝止。而以往柳玉如只会真真假假地对谢金莲这么说话。 丽蓝有些尴尬,因为柳玉如说得对,这样直接称呼“公爹”的名字,让下人们听到了是极为不妥的。 她们见到高峻神色默然地从兴禄坊回来,柳玉如低声问,“高审……他有没有说什么?” 尚书令道,“我猜下午他也到大慈恩寺去了。” 众人惊道,“怎么会?!他赶回长安来,总是有许多官面上的事要做,如何也想到去那里,又正巧赶在我们送老夫人和刘青萍过去的时候?” 尚书令道,“那就是有什么地方走露了消息,会是谁呢。” 崔嫣道,“我们管他呢,他不敢挑明,便是有不敢挑明的打算。” 尚书令道,“他能有什么打算!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因为刚才在兴禄坊,刺史大人直言不讳地替四哥要官。唉!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起来,高审行大老远地从黔州跑回来,不会只是替高岐争取个正七品上阶的直长职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8章 器宇轩昂 典膳丞,专门操心御膳房具体事务,冬天的粥夏天的汤,春啃萝卜夏吃姜,这是厨房中最下级的一名小官。 但尚食局的一名直长,则是一步跨到了管人的位置上来了。 常言道管人的才算官,只要管了人就有人巴结,那个高高在上的感觉是很美妙。不过高峻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汉献帝遇到了曹操,让人掐住了命门。 自出道以来,这才算不爽到家了。 高岐的任职绝对与高峥三哥不同,这是他五叔——黔州刺史大人发了话才实现的。如果这件事上真正有谁感到满意的话,高审行也算一个。 而高审行显然还有更高的目标,他会不会从高岐如愿以偿的事情上,得到什么另外的启发? 尚书令强忍着不再唉声叹气,但脸色很难看,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以往不论遇到再大的困难,高峻总能从千丝万缕的乱象中一把捉住线头,再一点点地将事情理清,但这一次显然不大好办了。 这比丽容的事更不好办,高峻被丽容逼急了还可使个横的,但高审行显然占据了更大的主动,让高峻发不出力来。 今天永宁坊的晚饭开得晚,饭摆上来的时候,高峻重又坐下来吃,看来在兴禄坊一点没吃进去。 柳玉如问,“明天怎么办才好,要是有人再提什么中庶子,你怎么说?” 高峻咬咬牙道,“事再难办,三十六计中还有个上上之计,我惹不起躲得起!明日我腰疼,看谁能把我如何!谁想做中庶子总得征询一下我的意见,我就不露面。” 此时,柳玉如等人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心疼。看来一时之间,遇事总有些办法的尚书令,今天也计穷了。 她们拿出新罗的来信塞到高峻的怀里道,“看你挺可怜的,就给你个高兴一些的消息看。” 高峻一看拆开的信,知道都让人看过了,他没有心思,信也不看、往桌上一丢,“我不看了,你们谁看了就略略讲一讲。” 李婉清不无醋意地说,“女王怀了王子了!我看你还是不要闹心了,再不济的话,我们将来还有个新罗可去,金善德还能不认我这个六姊姊?” 尚书令再叹气道,“凡事让着他,就怕他不知适可而止,不让着的话又怕他把什么都抖落出来,那我可至少有个欺君之罪。” 他看了看几位夫人,说道,“也许有一天,我要带你们去逃亡了!”没人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因为他此时说得郑重其事。 永宁坊,全长安城最为显赫的府第,她们都已经住习惯了。 柳玉如认真且低声地说,“峻,不要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头一次离开永宁坊……过,只要她能回来,那无所谓侧室不侧室——再说,刺史从来没有考虑过让谁来替代她。 官场不如意,连情场也是这么个局面,高审行苦恼,又不能表现出急躁,因而失了分寸、让人睽见到这些。 他有心借着这个机会亲去黔州一趟,好言劝说一下这个一根筋的女人。 就算是崔颖与自己有气,但毕竟两人之间还有个女儿崔嫣在呢,她何必叫起真来没完呢? 而且,无论是青若英还是刘青萍、当然还有吕氏,所有能与崔颖争夺名份的女人都让他踢开了,崔颖没有理由再坚持下去。 只要她肯回来,高审行决心天天跪在她面前都成,这个任何时候都摆得上台面的女子,真值得刺史这么做。 那高审行就有很宽松的机会,让心知肚明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鹞国公知道一下,两人之间并非一点关系没有。 但此时长安这里事情还不见眉目,高审行担心,万一有什么好消息而自己不在这里,那总有不妥,做事可不能这样没把握。 再说,如果下一年要迁职的话,崔颖是不必再到黔州去的。就这么,高审行忍住了西行的冲动,在兴禄坊住了下来。 …… 癸卯日,闰腊月二十九,年味已经足得不能再足了。 高审行听说,皇帝陛下已从温泉宫回到长安,明天将会接受百官朝贺,而且有例行的三日赐酺。 那么,长安的官员们就会有个合理、合法的借口相互走动,喝喝酒、沟通一下关系,高审行在府中兄弟们回来后提议:今年的年要两府合办,就图个热闹。 老大高履行说,“这是个好主意,过了明日,六弟夫妇也可回来,那么我们兄弟六个就聚齐了,这是多年也没有过的事。” 高审行的这个主意也得到了府中女眷们的拥护,到时候柳玉如她们一到,这个年就热闹多了。 高峻在永宁坊一接到这个消息,就猜到黔州刺史是想借着赐酺的机会,再运作一下中庶子的事。 两府合办……到时候只有永宁坊去兴禄坊的份,那么本该到尚书令府走动的大小官员,只好也到兴禄坊去了。 去看高审行刺史钓鱼——不对,是钓“中庶子”。 二十九这天,将永宁坊过年的筹备任务与高白吩咐下去,柳玉如与府中所有的姐妹一起去了一趟大慈恩寺。 到兴禄坊过年的消息她们都听说了,这样的话,三十这天人们都得在兴禄坊团聚,就没时间到这里来了。 青若英和刘青萍被高白一下子、便在黔州北面四十来里的一座偏僻的小尼姑庵里找到、再护送到长安来,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大慈恩寺环境好得不要不要的,青若英第二次在这里见到柳玉如,娘两个拉了手,她对柳玉如说,“你们大可不必这样在意我了,已经做得很好。” 既然与高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子,青若英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柳玉如说,“母亲,这不同,我们不是看什么刺史,但阁老到离世也是我们的祖父,他认可的人我们永远都心近的。” 刘青萍也随着青若英过来了,她没脸回娘家去。 但对于母亲的担心溢于言表,说起都濡县时眼圈儿发红。柳玉如说,“大不了让高白再去一趟黔州,把刘夫人也接到这里来,你们多个人说话。” …… 大年三十,皇帝陛下升朝,接受百官朝贺。 高审行以外官入见,在东厢的后排,他与另外几位地方上的刺史一样,也轮到了一只又高又陡的凳子,人只能靠在上面,离远了看就像是站着。 整个庆典仪式过程中,高审行留意到,只有太子李治往他的这个方向看了两眼,他用眼神迎上去回应太子,发现两下里离着这么远,太子的目光也是意向不明的。 而皇帝陛下一次也没有看过来。 今日照例不议事,在出殿时,黜州刺史走着,又有不少的官员们边走、边靠上来问候,有的是故作刚刚得知刺史回京的消息,拍着脑门连声道,“看本官这些天忙得,都没到府上去拜望。” 高审行知道,他们能有这样的表示,多半是由于尚书令和鹞国公高峻。但兵部侍郎李士勣最后的话才是高审行最想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9章 私报公仇 李士勣低声对刺史道,“高大人的这步走姿,越看越像个太子中庶子!等年过完之后,下官一定发起这个议题来,让大人材有所用。” 高审行心中窃喜,又不能显得一点涵养都没有,只是礼节性地表示感谢,并邀对方到兴禄坊畅饮,共迎新年。 鹞国公高峻像耗子见猫似地躲着高审行,这个细微的情节逃不过李士勣的眼睛。 方才在朝会大典上,鹞国公的表现中规中矩,也不往高审行的方向看,太子反而下意识地看了高审行那里两三次,李士勣也留意了。 兵部侍郎估计,在李治的心幕中,八成对高审行有些想法。 高峻入主中枢后,气势逼人、如日中天,他的那些政见都得到了实施、效果都出奇的好。 这当然也可以算在太子听政其间的成就,但李治毕竟还不是皇帝,而对高峻的起用也正是皇帝陛下一力主张的。 那么对太子而言,将高审行提到太子中庶子的位子上来,让高审行压高峻一头,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选项了。 太子中庶子——这当然是太子的人。一个从三品的老子,往一个正二品的尚书令面前一站,想想吧,那是什么局面! 真到了那个时候,高审行哪怕就是偶尔站出来、稍稍表示一下对尚书令某个提议的怀疑,那么不论他怀疑的正确与否,太子都可站出来打打圆场。 尚书令不便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地与中庶子争辩什么事情,因为这至少会牵扯上孝道,高峻就更不敢面红耳赤了。 而太子只须对中庶子轻轻的一句话便可奏效。 因而,只要有太子在场,这丝毫不会影响高峻正确意见的实施,但太子立刻就从附和者,化身为了决策者。 李士勣认为,此时他也睽到了太子的微妙想法。 那么今年这个年,李士勣是一定要到兴禄坊去的了。 …… 贞观二十二年,大唐国威四射,四方宾服,内政外交文治武功让人连眼都睁不开,在这年的最后一天里,外蕃恭贺新年的国书雪片似地、算好了日子飞入长安来。 最让皇帝满意的,是吐蕃。 松赞的使者恰在这一天抵达了长安,递交了国书。吐蕃大首领松赞遥祝大唐皇帝千秋万岁,自称下臣,并隐约表达了治国的力不从心。 皇帝知道这当然是松赞的自谦,但从中有个重要的信息传递到长安来了,松赞在探长安的口风。 皇帝判断,只要他有话、并对松赞给出恰当的安置,吐蕃由一个蕃国再前进一步,也有着极大的操作余地。 松赞的使者带来了丰厚的朝贡,连文成公主也有表示,她送了一模一样的两件、精美绝伦的雪狐皮面斗篷,上面各饰了一模一样的一粒硕大雪钻,一件送予了太子妃,另一件指明是给瑶国夫人的。 倭国没敢派使者来长安,但该国转托着新罗使者带来了国书,小心翼翼地探问:他们可不可以、得到贞观二十三年大唐鸿胪寺的雌鱼符,皇帝只扫了一眼,便将之丢到一边。 举城狂欢。 站在大明宫往四下里看,城内火树银花,红灯彩照。 以东市、西市、大慈恩寺、芙蓉园为几处人员聚集的大场所,伸展到各条长街上灯火通明,人流穿梭。 城外咸阳,云阳,泾阳,渭南等县的方向,夜空里盛开着不败的烟花。 内宫上演着规模宏大的,舞阵左圆右方、先偏后伍、交错而屈伸,舞者为精壮武士一百二十八人,披银甲执银戟,凡三变,每变为四阵,象击刺往来。 观者皆踊跃振奋,诸将上寿,群臣称万岁。 蛮夷来京使者们也情不自禁,第一次来自波斯、大食的长巾罩面的女使者,也在方阵的边缘起舞。 在这样的时刻,最不开心的就是鹞国公高峻,总感觉脚踝上系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因为等宫中的宴饮结束后,他就得到兴禄坊去。 …… 兴禄坊其乐融融,宾客盈门。 大堂上陈列着皇帝册封申国公、鹞国公、瑶国夫人的诏书,礼品堆积如山,高审行与兄长们站在府门外迎宾,此时所缺的只有六弟。 但一过子夜,六弟夫妇便也可赶来团聚,想到父亲申国公再也看不到这一幕,黔州刺史高审行的眼眶有些湿润。 柳玉如刚刚到手那件文成公主的馈赠,此刻正与高府的夫人媳妇们围着传看。 安氏和高岐夫人王氏满目的艳羡,雪域银狐少之又少,一腋而值千金,更不要说整件斗篷乃是集腋成裘,更不要说那颗硕大无比的钻石了。 令她们羡慕的不是斗篷的唯一性,而恰恰是它一模一样的,有两件。 高雄、高壮、高威和高武手里拿着糖刮儿,一边在嘴里嘬着、一边随处乱跑,他们的乳妇在后边仔细地跟着。 那些被迎进来的官员们小心地躲避着孩子们,好不碰到他们,有的还蹲下来仔细端详孩子,赞上两句,额外掏出个什么稀有的小玩艺逗他们开心。 大厅里高朋满座,正在说到黔州刺史的事情。 兵部侍郎李士勣正提到,自刘洎之后,太子中庶子一职已经许久空置,这很有些不该、但也是无奈。不过,任满的黔州刺史高大人一到,他就不能不说话了。 有人附和, 一位郎中开口道,“高刺史在黔州战天斗地、声闻九州,功施于垅亩、人近于老农,经验没得说,正该是在太子身边做些参谋之事,而不必再冲到前面了。” 有人说,只要英国公在朝会上提出,他便一定要附议。 高审行的那些兄弟们都不好开口,生怕几句谦虚的话,也会打断这个重要的话题。 高审行看看今天到场的,赫然有中书令褚遂良、江夏王爷李道宗,连赵国公长孙大人也来了。 长孙无忌是申国公高俭的亲外甥,与高审行兄弟正是表亲,因而他的到场就更有些了走亲戚的意味。 只是长孙大人并没有随声附和,给人的感觉就像高履行这些人一样,不打断,也不跟风。褚大人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说话的人,仿佛还在笑容里多了些鼓励。 李士勣道,“原中庶子刘洎已不必再说他了,下官真觉得高刺史合适。” 高审行回应道,“太子殿下说在下高风亮节,其实这有什么呢?我们这些在边疆摔打过的官员,哪个不是这样!近的如英国公就很令本官欣服,” 李士勣连忙客气,说着“惭愧”, 黔州刺史再当众道,“卫国公退养之后,谁不知在军事上,我们大唐全仰仗着英国公?但我们再来看一看英国公,甘居侍郎之职无怨无悔,给那些小辈们让路,只作个幕后的英雄……” 李士勣心说我早就委屈过了! 不过高审行的出现,真的在英国公的眼前闪现了一丝亮光,这么说来,两个人年纪差得不算多、简直同气相求了。 李士勣还要客气几句,忽然发现大厅中气氛一滞,众多官员们脸上都现出严肃的表情来。 他往门口一看,鹞国公高峻面无表情地进来。 高审行也住了话,高峻一进来,脸上便换上了笑意,先与赵国公见礼,再与江夏王见礼,再与中书令见礼,然后是兴禄坊的几位伯父、其他的官员。 气氛一下子就转到了一板一眼的官场走动上来,客气而热烈,没有人再提中庶子的事。 王府长史高真行,忽然又把中庶子的话头引起来,儿子高岐多年停滞不前,却因五弟一句话而升职,高真行不能不替兄弟说话。 在兴禄坊,老四高真行的品阶仅次于大哥和五弟,他说这个正合适: “审行,我看你就是太谦虚,大丈夫总要勇于任事,难道是全为着自己的荣耀?英国公岂会乱讲话呢?”。 有人偷偷去看尚书令,要从他接下来的表现上再揣摩一下真实的意图。 将高峻在朝堂上说的、和在家里说的两相对照,才能看出他到底支不支持自己的老子出任中庶子了。 尚书令果然问,“四伯,不知你们说的是什么事呢?” 褚大人代答道,“我们正在说到太子中庶子的位子,自审行兄到长安后,总该填实了。” 尚书令听了,淡淡地回应道,“褚叔叔,还是不要在这里提此事吧,中庶子又不是个等闲的职位,那是该皇帝陛下考虑的事情,” 尚书令一句话,无疑就否定了中书令的话,这让褚遂良有点不得劲儿。 但人家又当了这么多的同僚,称呼自己为“叔叔,”便是表明:这里只是在朝堂之下,他说什么,褚大人不必介意。 对于高峻的态度,高审行心里生出一股怒气忍了再忍,几乎就在脸上表现出来。心说你不支持也罢,但不能这样说话,这与明确告诉来访者免提此事有什么区分?! 高峻也不看高审行,转而朝向江夏王李道宗,冲着郡王爷感谢文成公主赠送给夫人柳玉如的斗篷。 文面公主是江夏王爷的女儿,将两件价值连城的斗篷一件送给太子妃、一件送给瑶国夫人,人人心中都会有个掂量。 如果斗篷只有一件的话,只送柳玉如、不送太子妃绝不正常,只送太子妃不送柳玉如又显然不是文成公主所愿,这才送了两件,谁能不明白太子妃那件才是掩饰? 安氏便怂恿道,“玉如,何不穿穿看?让姐妹们也欣赏欣赏。” 柳玉如看了看满座的来访官员。不好意思地回道,“三嫂!可是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酒宴已摆好,众人入座,真就好一阵子再也没人提什么中庶子的事了,人们你敬我、我敬你,敬皇帝、敬太子。 尚书令果然是一副内外有别的架势,凡是比高审行年纪大的,他都从头一一敬到了,每次都是满盏满饮,气氛渐至活跃。 高审行气不顺,高峻进府第一句话,便暴露了这小子一直以来的真实意图,料想日后、在朝堂上也不大有人敢起这个头了。 从三品的职位,走到底下州县几乎就是代表着长安,跺一脚连城门楼子都要颤上三颤,那是随时可以觐见天子的大员! 哪个男人不朝思暮想这样的地位呢!你给老子说说看,难道我高审行总要借助你这个朝不保夕的儿子? 哪个儿子会执意地阻断老子的升迁??你真想拿高风亮节这根绳儿捆我,它在功名面前就算个屁! 但大过年的万一发作起来,破坏了气氛不说,也让人看出自己再在意太子中庶子这个职位了,那便与高风亮节不匹配了。 恰巧高峻又把酒敬到黔州刺史面前来,高审行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端杯,冷着脸问他道,“金善德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人们看到高审行是真生气了,而许多人对新罗国女王的来访目的一直有些额外的猜测,几个人都看向了这对父子。 高峻一下子愣住,举着杯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审行埋怨道,“添人进口,在哪一府中都是大事一件,我和你母亲在黔州糊涂着得了个女王的儿媳,意然谁也不知道!连金善德一面也没得见!” 明知刺史大人是在找后帐,但高峻不能以皇帝有旨来为自己辩白。 那道旨意一直没有在众臣之前公开,严格说连高峻也算偷看,此时情急了说出来,在皇帝那里也没法圆话了。 他红了脸回道,“父亲大人,有的时候有些事是情非得已,难道你还不知?但我为高府添了人口,大人总该高兴才是。” 人们这才确切地知道,新罗国那位酷似鹞国公六夫人的女王,原来到长安短短数日,真的让鹞国公给办了。 人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父子两个,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到了这么一个问题。 高审行怒道,“怎么,这就算是本官新得了儿媳的喜酒么!你真是太不像话了,身为尚书令,又是个国公,说话办事简直随心所欲,你祖父在这里还不让你气死!” 高峻一皱眉,脸上通红,知道对方这是在埋怨自己,自己进府后制止人们谈论中庶子的话惹到了刺史烦气,这是简直就是“私报公仇”。 而尚书令在家里又不便发作,只能笑嘻嘻应付道,“大人不必气愤,如果想见见金善德,我去封信让她来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0章 嫂子小叔 赵国公此时早就看出里面的关节,连忙笑道,“审行你这是何故,我若能得一位女王做儿媳,正是求之不得,你怎么还恼起来了!” 褚大人也打圆场,高审行知道不能再耍大刀了。 但高峻敬的这杯酒他就生着心眼子不喝,也不动杯、不理高峻,转向了李士说道, “本官知道,李大人退居侍郎之职,是有些委屈的,还不都是为了后生晚辈们有个施展的地方?要说高风亮节,本官看你才是。” 能在今天这个场合里好意思再提公事的,也就是高审行了,他偏偏要提一提,反正提的也不是自己,难道高峻还敢再出言制止? 李士欲言又止,看了看尚书令,事情到了眼下,连他都看出高审行是成心的了,长孙无忌也微微皱了皱眉。 恰巧大郎高雄手里举着糖刮儿跑过来,本来孩子们是有乳娘们带着、在廊下另辟桌子用饭,但这孩子一直与父亲感情上近乎,抓了个功夫就跑上来。 他手中举了插着根竹棍儿的糖刮儿、非要让爹也尝尝,高峻低身尝了,这小子得寸进尺,还要骑大马。 虽然这是在家里,可当着往日里、那些对尚书令毕恭毕敬的官员呢,柳玉如早就听到了这边剑拔弩张的架势,示意樊莺过来,给高峻解围。 樊莺跑过来,拉了高雄道,“乖孩子,你随三姨娘去那边。” 高雄偏偏不干,不见爹生气,就更坚持自己的主张,与三姨娘相持不下。 而李士则插了这个功夫说,“高大人,下官走到今日的职位,没什么不可以,只要社稷有靠,又何在乎区区一个英国公呢……” 高峻腾地一下趴到地下,对儿子道,“你有本事就给爹爬上来!” 李士听得大吃一惊,仿佛尚书令这句话不是对高雄说,而是在接自己刚说的这半句话似的。 高雄喜出望外,使着奶气大声说,“爹我能!”一边说就往上爬。 樊莺没能完成柳姐姐解围的吩咐,反而还越来越热闹了,她被这父子俩惊得手足无措,只好俯身护着高雄,不让他摔到。 但她看到师兄趴在地下,脸扭向她,只用口形对她道,“一会儿给我闹。”然后就驮着儿子“驰骋”出去了。 高审行再度挑起来的话题就这么被打断了,连那些大员们在内,人们都盯在了地上,尚书令四蹄着地,像大马似地绕着圈儿、驮着儿子这一趟那一趟,厅内传来孩子的笑声。 高峻此举有些……怎么说呢,这可真是在家里了! 柳玉如要起身去抱高雄下来,认为在今天高朋满座时,这太不雅观了。但樊莺坐在柳玉如的身边,拽她不让她动。 高审行不能喝止,不然扫了孩子兴致、也就小题大做、破坏了气氛。 但高峻故意中断了他刚刚挑起的谈话,也真够让人不爽的,而且高审行还得停箸看着他们,对李士道,“能让老夫高兴的,也就是这些孩子们”。 此时高峻已经驮了儿子跑到了女眷的桌边。 因为往日在永宁坊里,父子俩没少玩过这个游戏,在别人看来高峻爬得都有些快了,而高雄仍然能够双手抓紧了爹的肩头、身子一耸一耸的稳如扎根,真像骑大马一般了。 高峥新得了县令,干劲儿正足,过年也说不回长安了。 高峥的夫人安氏十分地乐见夫君上进,一直心情不错,此时她已经从桌边扭过身子来,看着地下这一幕夸奖道, “真不亏是总牧监的儿子,这么小也骑得有模有样。” 安氏说罢,又伸筷子夹了一块精肉,举着对高雄道,“大郎你骑过来,三伯母有肉给你吃。” 两下里已经很近,高雄的两条腿在爹的身上敲打着,一眨眼“骑”过来,腾出一只手去接肉。 但底下的“大马”冷不防一掀,就把小骑手整个地掀起来,头前脚后、一下子朝安氏的怀里抛来。 包括安氏在内,什么人都没有料到会出这种事,安氏慌忙丢了筷子和肉,一把揽住了高雄,不让他跌到膝头下边去。 柳玉如惊呼一声,高雄已在安氏的怀里了,孩子丝毫没有被惊到,“肉肉呢,我要肉!”,但是肉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高雄找不见,两只小手在安氏的胸前去翻。 而安氏刚抱住了高雄,就感觉有只大手在她裙子里一捞,她“呀”地叫了一声,抱着孩子、红了脸跳起来。 不是她跳得快,高峻就要一脑袋撞进来了。 此时,高峻已直起身子,但仍跪在地下,把手中那块安氏扔掉的精肉塞在嘴里大嚼,咕咕哝哝地、又拱着手对安氏道,“谢谢三嫂的肉。” 安氏抱着高雄、侧了侧身子说道,“一块肉罢了,但尚书令也不必这么大的礼呀。” 樊莺不嫌事大,指着高峻嚷道,“你敢揩三嫂的油,柳姐姐,他敢揩三嫂的油,我见他手不老实了!” 高峻愣了一下,他明明是去捞那块肉,怎么成了揩油!但他知道这是樊莺按着自己的意思成心搞事,也不反驳,反而道,“我就揩了,三嫂的肉就是好吃了,怎么地?” 满堂的人愣了片刻,包括长孙无忌在内,人们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大唐有个习俗,小叔子和嫂子闹不算失礼,但今天的场合不同,有那么多的长安官员都在场呢。 安氏红着脸啐道,“你个死货,没大没小的,等你三哥回长安来,看我不告诉他!” 柳玉如跑过来接了高雄,又去拉地下的高峻,“你还不快给我起来!” 高峻分辨道,“夫人,我只是去接肉,可不是揩什么油!” 柳玉如急道,“你不起来还说个没完,看你以后还怎么到朝堂上去混!” 正拉扯着,大门外长孙润和高尧就跑进来,高尧问道,“柳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肉?” 柳玉如笑道,“是三嫂的肉,刚让你哥给掏着吃了,你没看着。” 高尧连忙去看三嫂安氏,果然见她前襟子有些凌乱,却不知是高雄翻的,于是笑着对高峻道,“哥你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长孙无忌一见老儿子两个到了,酒也喝得不少,再一想小辈们在一起过年热闹,自己留下来就有不便,遂笑着起身道,“不错不错,这才像个年味,本官已经多年没这么乐过了,这就告辞回家找肉去。” 说罢扭身,寻思着自己的话,又是哈哈大笑。 褚遂良也起身告辞,心里品味着高峻整出来的这一出儿,成心不让在府上说什么职位之事,但让高审行说不出什么来,而且有气也无处撒了。 人们接到了暗示,纷纷起身。 高峻送走了众人,又跑到外边去,与仆人们燃了阵子鞭炮,柳玉如则拉着安氏、王氏在内,人人披了那件雪狐斗篷试过来、试过去。 今夜不能再回永宁坊,高峻拉着夫人、孩子们去挤高审行的院子,把几间屋子塞得满满的。轮到高审行时,只得去四哥高真行的院子。 …… 高府发生的这件乐子,很快便让长孙大人带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从中也就猜到了高峻在黔州刺史任职上的态度。 将高审行安排到中庶子位置上来,皇帝一直就没有这样的打算,谁都知道黔州刺史是不合适的先不说能力,这不是给鹞国公碍手碍脚吗? 皇帝问长孙大人,他对中庶子的人选有什么看法。 长孙无忌说,“微臣猜到了陛下的意思,但这有些不大合适呀。” 君臣二人也没明说这个中庶子人选是谁,只是皇帝在听过高峻吃肉的乐子之后,偶然的有一问,双方你知我知,因而赵国公才好说话。 “为何不合适?”皇帝问道。 赵国公不能说高审行,因为话重了不妥贴,毕竟那是表弟、也是鹞国公的老子,而浅了也不达意。 因而一语双关地回道,“陛下的白蹄乌……在六骏之中,掠阵无数,什么危险关头都遇过,也是唯一没有受过伤的一匹。” 皇帝道,“这是实情,它可真是匹好马。” 在皇帝的军旅生涯中骑过六骑马,拳毛、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飒露紫、青骓。这都是些出名的好马,个个脚力强劲,行动如风。 但最让他喜爱的首数白蹄乌。 此马纯黑色,偏偏四蹄俱白,它不但脚力好,还十分机灵,在枪林箭雨之间,数次在间不容发之际动之分毫、而令主人与危险擦肩而过。 其它的几匹马就稍差一些了,连它们自己也都负过伤,胸前、背后有时接连中箭,连中三五支的时候也是有的。 但只有白蹄乌从未中过箭,皇帝骑着它也从未负过伤,在平薛仁杲时他就是骑的此马。 有一次,薛仁杲暗派神射手在远处潜伏,要暗算皇帝,那次皇帝只带了长孙无忌、几名亲卫登山观望地势,刺客的箭突然就射出来了,刁钻凌厉、又快又准! 连亲卫们都来不及反应,但白蹄乌听到远处密林中弓弦一响,猛地一打扑棱,载着主人一跳,那支箭恰好擦着皇帝的后背飞过去了。 君臣二人回忆了这次凶险经历之后,皇帝说道,“你与我谁跟谁?就不必打哑谜了!” 赵国公说,“像白蹄乌这样的马,假使用绳索将它蹄子绊住,会如何?” 皇帝道,那还用说,也许朕的咽喉就中箭了,也许就没有了我们君臣今日面对面地坐而论道。 赵国公说,“陛下,微臣的话说完了。” 长孙无忌的意思很明白,既然已打算倚重于高峻,那就没有必要再给他绊手绊脚。 等赵国公走的时候,皇帝不用高审行的主意又坚决了一些。 等褚遂良来的时候,为了再看看中书令的意思,他又问褚遂良,这次就提了高审行的名字。 而褚大人也很干脆,“陛下要想省心,还是不要作此打算为好。” 皇帝暗道,“这可不是朕省心的时候!” 李治过来时,不等皇帝问,便小心翼翼地提到了高审行,皇帝问他的意思,太子说,“高刺史也未见不行呀,但孩子儿还要听父皇的。” 皇帝想了想道,“那就依你的意思,让他试一试?” 培育大材,总不能让他顺风顺水,要有些逆风才行,河中的水草倒是一直顺流而生,一波而万应,但它们绝对长不成大树。 大年三十兴禄坊的乐子、赵国公和中书令的异口同声,竟然让这位皇帝突发奇想:何不再看一看,高峻这小子在面对来自于老子的掣肘时,还能不能保证按既定的方略施政。 太子在中庶子的使用上虽然言犹不明,但他的小算计皇帝岂能不知?简直一眼就被他看出来了。 他也欣慰于太子能够有这样的头脑,这是典型的制衡之术。 那就让这一对年轻的君臣玩一玩,只要两人之间不伤筋动骨,皇帝不在乎用个中庶子的职位给高审行注注油,让他在中间搅和。 贞观十三年正月初六,庚戌日,皇帝好像预知有事,因而没有回温泉宫,又来坐朝了。 兵部侍郎李士果然提起了太子中庶子的人选提议,他直言黔州刺史高审行德能卓越,足可出任此职。 高峻面无表情,他没法儿开口。长孙无忌在皇帝问他意见时只说了一句,“回陛下,微臣只凭陛下裁断。” 褚遂良和几位大臣都知道高峻与李士一直在顶着劲,因而当面也不发表什么意见。皇帝拍板,新一任太子中庶子高审行走马上任。 这件事情给整个长安带来了巨大的震动,高府的父子两个,一为太子中庶子,一为首宰,这威望和权势是再也没人能及了。 高审行志得意满,升任中庶子的头一天晚上,便彻夜未眠,在府中酝酿了一宿,提笔先给西州写亲笔信一封,向崔颖报告这一大好消息。 他认为,太子中庶子这个新身份、已能够给崔颖一惊了,他让崔颖见信速回别回黔州,来长安。 这次的信中就少了些恳求的意味,更多了些平平常常的叙事口气,他要让崔颖知道,回到长安是势在必行。 对于一位从三品的太子中庶子的屈尊邀请,崔颖总不可能无动于衷。 :,,gegegengxin!!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1章 我不知道 府中的哥嫂们在得知高审行升了太子中庶子时,纷纷向高审行表示了祝贺。三哥和四哥说,“这回你的职位已经定下来了,抓些紧,去黔州接回青若英,我们一家便聚齐了。” 高审行嗯嗯地答应着,但心中拿不准、要不要把已经休青若英和刘青萍二人出门的事对哥嫂们说。 这件事是他的一大块心病,青若英和刘青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长期蹲在大慈恩寺,自己早晚有躲不过哥嫂们质问的那一天。 老六高慎行已经与夫人从子午峪回府了,高慎行提议道,“五哥,我五嫂一个人总留在西州算怎么回事,快去封信让她回来吧。” 高审行撇了嘴道,“这是自然,我已在长安,公务就要繁忙起来,回到府上身边空荡荡的,再说往后我迎来送往的应酬也少不了,她总在西州算怎么回事!信我已给她写出去了,相信你五嫂很快就在路上了。” 如果崔颖痛快地回来,那么自己高官美眷,事情就算圆满。好事多磨,两人在黔州的矛盾也就淡化为一段插曲了。 但是,高审行还是失望了,崔夫人在她的回信中,明确表示不想动身。 不但如此,崔颖还委婉地对高审行说,她早已经不拿自己当正室,享不享受这份荣耀不大紧,更希望永宁坊的鹞国公、女儿们平平安安,前程似锦。 这就是在告诫高审行,她认为高府的未来是在永宁坊,中庶子切不要为了个人的功名、而忽略了这一点。 高审行手里捏了崔颖的回信,曾经无言地沉默了许久。 这个在黔州时身体力行、亲自带府中丫环仆妇们开荒抗旱、大力支持过他的女人,如今竟然说什么也不想回到他身边来了。 只能说,自己在黔州伤她太深了。 中庶子无言苦笑了一下,最多时他身边曾有大小四位夫人,眼下官场得意时往身边再看一看,竟然一个也没留住。 …… 自打到长安来,尚书令高峻这是第一次感到有点发懵。皇帝上边还许可有个太上皇,但宰相的上边难道能有“太上宰相”? 这不可能是皇帝委婉地表示、不打算让自己再干了,那是什么呢? 不管因为什么,只要做一天的尚书令,就得按着自己的意思呦喝一天,他在朝会时提出,想卸去兵部尚书之职。 所有的人都感到突然,而皇帝自然要问一问为什么。高峻说,“小臣怕有揽权过多之嫌。” 尚书令的这话说的,虽然没什么毛病,但带有明显的负气之意。 太子中庶子高审行在对面的文班中听了,惊出来一身的白毛汗,也忘了分析高峻的这番话是不是针对自己。 鹞国公先推掉了丝路督监,又要推掉兵部尚书之职,高风亮节呀。 可皇帝就是不生气,笑着问,“那么鹞国公,依你的意思,让谁来担当此任为好呢?” 高峻道,“安西都护府副都护郭待诏。” “说说你的理由让朕听听。” 高峻道,“陛下高瞻远瞩,大概早已看到了大唐周边的形势,东部临海,往那里发展的话只有个高丽。北部五牧职场已建成,短时内没什么事。南方乃是囊中之物,只有西部丝路无边,正该着力经营。郭待诏年轻有为,旬月取龟兹,他长期驻守安西地熟、势熟,由他出任兵部尚书,小臣以为恰当。” 皇帝认同尚书令的见解,而且不久前刚刚接到的吐蕃国书,正是说明了经略西部的重要。 他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而且尚书令对郭待诏的评价恰如其分,但郭孝恪在安西,朕要动他的副都护,总得再听听他的意思。” 高审行至此才有些回过味来,本来他有个打算,就在近期内、提一提兵部尚书的人选问题。 这将是他上任之后的第一次发声,英国公干过兵部尚书,自己投桃报李,而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中庶子削儿子的职份举荐外人,这不正是心底无私的表现? 但高峻一下子就把他的这个想法阻断了,这小子先提出来一个人选。 而且皇帝虽未当时同意,却也没表示出一丁点儿的反对,那高审行就不便再提另外的人了。 高峻对大势的分析谁都认可,皇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未就此事立即征求另外大臣们的意思,不然很有可能,将是众口一词地赞同高峻的提议。 此议暂未达成,但高峻已然将郭待诏、放到兵部尚书的座位边等着了。 看着高峻面无表情地退回去,英国公李士勣什么想法都没有,真没有。 这与李某有什么关系!他绝不要被高氏父子的明争暗斗所伤害。 …… 兴禄坊府中的人们慢慢地发现,自从老五高审行升任了太子中庶子之后,永宁坊的人来得少了。高峻不来了,柳玉如不来了,别人就更不用说。 三嫂安氏派人过府相请过一次,只是尚书令五夫人崔嫣过府来,恰巧高审行在府中,连忙踱过来相见。 这些日子,高审行寂寞得很,每天一进自己的院子,除了那些下人们一个能说说话的都没有。 吏部侍郎郝处俊在高审行出任中庶子之后,曾来兴禄坊拜访过一次,故交相见,中庶子置酒相待。 高审行委婉地对郝大人说,他在黔州有个很欣赏的部下,目前是黔州的司马,高审行请郝处俊在考功的时候,稍稍关照此人一下。 高审行离开黔州、又是高任,按常规他手底下得力的官员总会有一两位升迁,这样高审行的面子才好看,不然以后谁还跟着你混? 郝大人当时曾应承下来,可是不久之后,黔州这位正六品下阶的司马不但未升、反而还降了。 吏部得听尚书令的,当尚书令与他老子意见相左时,更要听尚书令的。 郝侍郎提议将这位黔州司马提上一阶、任到正六品上阶的长史时,高峻本没有反对。但听说中庶子也是这个意思之后,尚书令不说话,只是看着郝大人摇了摇头。 高审行不知道这个经过,但是连郝侍郎也不到兴禄坊来了。 崔嫣一到,高审行连忙出来相见,笑容可掬地问崔嫣道,“女儿,怎么总也不来呢?” 崔嫣起身见礼,“父亲大人,这半个月我们和柳姐姐一直到大慈恩寺去……赶上玄奘大法师讲经便听一听,没有讲经时,我们便去第十三院与道空、道净两位女长老说话。” 高审行故作不知,便假装问这两位女长老的来路。 崔嫣说,道空长老年纪在四、五旬之间,而道净长老还不足二十岁。 “高峻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事?怎么总也不见他过府来呢?” 崔嫣道,“峻这些日子正在熟悉龟兹方面的事务,有好些事听起来都很新鲜,不熟悉如何管辖呢?” “哦?都有什么新鲜,你能否也给为父讲一讲呢?” 崔嫣道,“可我每天要陪峻在书房,知道的方面太多,不知父亲大人要听哪方面的事?” 高审行很高兴崔嫣如此开诚布公,他想了想,“你就给讲一讲龟兹县治方面的事。” 崔嫣以略带嘲笑的口吻回道,“父亲大人你寡闻了!龟兹本无县!” 高审行不解,崔嫣说,龟兹是有城无县的,城内有坊,城主称“明府”,明府手下有“城局官”,城局官负责当地最重要的修浚水渠之事。 城局官手下有坊正、里正,各坊有“防御人”负责坊内治安,有“虞候”负坊内收税之责,有“处半”负责坊内杂务…… 高审行都听呆了,听了半天只记住了坊正、里正。 他寻思着道,“这可不好办了,怎么与内地的建制不同呢!” 崔嫣道,“峻在我们府中也提到过这个问题,不过他说,在龟兹这样的胡、汉结合的地方,建制上倒不必大动——总得照顾当地人的习惯。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统揽当地的财计出纳之政。” 高审行立刻来了兴趣,往女儿的跟前再凑了凑,“本官也在考虑这件事,但高峻想的未免失之简单……” 崔嫣不服气,“父亲你竟敢怀疑峻!峻刚刚打算同意安西都护府在副都护、长史之下增置‘孔目司’的建议,由孔目司管理都护府财政。再设掏拓所,总管下属各城的城局官,这样上上下下的管辖体系就健全了,而且峻打算提议,这两个部门官员暂由西州抽派,目的是把西州的经验带过去……” 高审行自言自语,掏拓所……怎么有点像是掏厕所呢! 崔嫣略带撒娇和不满地嚷道,“父亲!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了!”高审行连连认错,心情好得不用说,感觉女儿的到来给他带来的欢乐。 本来三嫂安氏是请崔嫣过府来说话,但高审行往里一掺和,就没安氏什么事了。 安氏无趣,起身对二人道,“五叔!你们一个宰相夫人、一个中庶子说的都是大事,我插不上话了!” 崔嫣也恍然道,“坏了坏了!家中姐妹们还有事呢,我却跑了单帮!”说着也起身就走。 高审行依依不舍,亲自送出来对崔嫣道,“女儿,我往西州去信两次,你母亲也不回来,为父无趣得很,你能不能常来,哪怕就给我讲讲龟兹的事也好。” 崔嫣上马前说,“我也想母亲了,那我也写封信过去,让她回来。” …… 皇帝拍板任命了太子中庶子之后,很快受不了太极宫中的低潮,又回温泉宫休养去了,太子听政。 李治在与朝臣议政时,就提到了龟兹归入后的都护府管理问题,这是大事,太子不能不很快想到。 这次,太子在按着习惯征求尚书令的意见时,尚书令高峻回道,“殿下,微臣刚刚着手考虑这方面,但这便拿出来说,有些没把握,” 这就是不想发表看法了。 太子看到了高审行,便转向他问,“不知中庶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李治问过了高峻、紧接着就问计于中庶子,体现着对中庶子的看重。 高审行仓促间总不能像高峻似地一口回绝,他看了看对面的鹞国公,应道,“殿下所虑的,正是龟兹划归之后的大事,微臣也考虑了几晚,千头万绪实在不好理清,不过……” 将女儿崔嫣过府时说过的东西在这儿搬出来,是有些取巧了,但情势所关,也只能如此了。 太子鼓励道,“中庶子但说无妨。” 高审行道,“龟兹是有城无县的,城内有坊,城主称‘明府’……各坊有‘防御人’……在龟兹这样的胡汉结合的地方,建制上倒不必大动——总得照顾当地人的习惯。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统揽当地的财计、出纳之政。” 李士勣暗道,别说,这个高审行肚子里还真有些货,这些明府、城局官、虞候之类的名堂,就够人比划一阵的了。 太子赞道,“高府一门果然是父英子豪,文成武就,中庶子的见解很当时啊。” …… 晚上,鹞国公高峻乐不颠儿回了府,柳玉如看到后悄悄对众位姐妹说,“你们看,这是多少天没有过的事!看来又让他得计了,快吩咐厨房备酒。” 高峻往桌边一坐,笑呵呵地冲崔嫣道,“老五你过来,你的兴禄坊之行功不可没,本国公赏你条大腿坐坐!” 崔嫣被夸,哪好意思就坐到那上面去,笑着说,“你把自己的见解拱手卖给了中庶子,还这样高兴。” 尚书令道,“我还能怎么办?再怎么说他也是‘老子’,让他琢磨些正事,总比与我作对强啊。” 一边吃着饭,高峻说崔嫣要时常去兴禄坊,把“该说的”都与中庶子说一说,但又不能太明显,要像是无意、每句话藏半截。 还不能一跑过去就说正事,要说三五句没用的,中间夹出一句半句有用的。要等中庶子引导着才可以说,中庶子如果没有合适的说辞,最好再有个人起个话头、让他顺到这上面来。 那就需要有个人陪着,而且还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总不能把三嫂或是什么旁的人冷落了。 于是谢金莲就自告奋勇,说下次安氏再叫,她也跟着去。 几天之后,崔嫣就与谢金莲再去了一趟兴禄坊,中庶子还陪着吃了饭、喝了点酒,安氏跑来作陪。 在提到龟兹方面的话题时,急着与三嫂聊胭脂的谢金莲只会说一句,“我不知道啊,五妹你总在书房,是什么情况?” 崔嫣就清楚的多了,她又透露了几句眼下在龟兹、不适于施行租调庸制度的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2章 户部有钱 崔嫣说,龟兹地面要施行租调庸,便须有足够的土地,那么接下来要屯田。比如高峻就提过:从事屯田的劳力,除士卒和征发的民丁外,还可有专门的“屯家”。 这些“屯家”来自内地的刑徒及其家口,约束他们减些刑、固定到屯田的土地上,既有了劳力,又改变了当地的人员构成,有利于龟兹稳定。 而当下,龟兹地区只适合征收“丁税”,这里的民生以牧业为主,那么安西都护府暂时也不朝这些人要钱,只要出羊就可以了。 很快,在太子中庶子的提议下,长安下达正式批复给安西都护府:两年内,凡内地罪人,杖刑往上、死刑之下的人犯均宜从宽判决,至高打六十杖,合家迁至龟兹屯田。 龟兹的上等户,每丁每年缴输羊两只,次等户一只,下等户三户三丁,只合缴一只羊。等到两年之后龟兹屯田有了规模,再转为租调庸制。 …… 太子、英国公、甚至另外的一些人意料中的事一次也没有发生,尚书令在朝堂上很少对朝政发表什么见解。 因而他们也就看不到中庶子与尚书令两个人、针对某一政策的“讨论”,更不要说不同政见的碰撞了。 李治根本没有站出来打打圆场的机会,他稍微的有些失望。 不过,中庶子的表现让他在皇帝面前也有话说,这是太子主张提任上来的人。最近中庶子屡屡在龟兹政务上、提出出人意料的见解,不正说明自己没看错人? 太子中庶子高审行,成了时常站出来发表看法的官员,尚书令几乎没有什么反对意见,相反的,有时还微微的点头。 李士勣有点失望,这也太没意思了。 英国公刚刚有这种想法,就出事了。 这天,中庶令像是体察到了英国公的无味,他认为这一段时间,自己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威望,于是突然提出:郭待诏一时之间不大抽得出身,其实英国公也适于担任兵部尚书之职。 太子看向尚书令高峻,他估计鹞国公再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了。 果然,高峻马上说,英国公的能力没有人有异议,但皇帝陛下正等着听大都护郭孝恪的意思,说不定都护府的回音还在半途,如今提此事,不妥。 高审行没有话说,因为高峻的话有道理,他看向李士勣,目光里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不过英国公总能体察到中庶子的美意吧。 皇帝征求郭孝恪意见的话,无疑就是圣旨,总之皇帝将话放出来之后,便拍拍屁股回了温泉宫,一点都不着急。 太子也不想英国公这么爬上来,看着高审行微微不快地退回去,太子也没法补偿他什么,说轻了不行,说重了总得在尚书令和中庶子之间有个取舍。 李治看到,鹞国公今天也有些不大得劲儿,这些日子高峻一直很低调,什么议题都不往前来,这一定就是在照顾着中庶子的意思。 但今天高审行提出了兵部尚书的人选问题,说实在的有些大了,中庶子不是宰相,在皇帝已有话的前提下,他不该当众提及这么重大的事。 高峻在这种事情上不能不说话,但太子看得出,他已经很注意分寸了,而且还得照顾李士勣在场。 李治笑着问道,“鹞国公,龟兹的事,不知你还有些什么见解呢?” 尚书令回道,“殿下,龟兹新定,政务也都从头实施起来,这个势头很不错。微臣这些日子在考虑安西都护府的安全之事。” 太子道,“尚书令这么久了第一次发声,寡人很感兴趣,你可详谈。” “殿下,安西都护府的治所已移至龟兹城,但那里刚刚到手,须防民情不稳,这是龟兹长治久安、以及各项政务开展的前提。” 太子道,“有理,不知鹞国公有什么打算?” 高峻道,“微臣在龟兹地面走过几趟,对那里的山川地势也有些了解。这些天已甄选出四处地方,臣想建议都护府郭大人,从速在龟兹城筹建四关,以保都护府安全。” 江夏王问道,“此事是很重要,看起来也很紧迫,只是不知,尚书令的具体选址在何处?” 高峻道,“在安西都护府治所,也就是龟兹城的北面设雀离关,西北面设盐水关,西边设立柘厥关,除此外,在龟兹东面勾联焉耆,这是都护府临急时的退路,是最该先建好的,可在焉耆西边界增设铁门关1。” 高审行道,“说来说去,依本官看尚缺南面。” 尚书令解释道,“南面正是新任都护府长史阿史那社而的沙丫城,且背临赤河地势开阔,又有金矿,耳目众多,可不设关口。” 这句话不得不解释,但无意中便显出了中庶子对安西地势的不熟悉,中庶子隐隐不快,再道, “可龟兹方定,民力疲弊,我们一建便是四座关口,岂不有违施政的初衷?要知道,此时当地连租调庸都不能实行,只能暂收几只羊充数,这个方案是不是有些大了?” 高峻道,“中庶子大人的担心也有道理,但苏伐与龟兹丞相那利脱网,须防其反复。安西都护府的安危事重,不然任何的政务都可能半途而废。” 高审行道,“陛下都说过,修民之德胜于长城,我们刚刚得了龟兹,便大兴土木建城建关,让当地人怎么想?昭示敌对之意吗?” 看来,太子中庶子刚刚在兵部尚书一事的提议上,被尚书令不软不硬地道,“李大人,你以为花钱与安危……谁在前谁在后?安西淘金、冶铁、粟麦以及广阔的土地值多少钱?站得稳才有繁荣,不然钱从何来?” 英国公嘀咕道,“下官不是不赞同建设四座关口,下官说的是没钱……这可是户部亲口说的呀。” 太子原打算在自己的中庶子、尚书令中间经常做做调停之事,但今天这么多人掺和进来,那么他的一句话、一个态度就得更谨慎,一时拿不定主意。 高审行说的他还好理解,但建关之事是军务,事关瞬息如何裁断? 鹞国公据理力争,更能说明此议的重要,想不到啊想不到,抹个稀泥竟然也这么麻烦,实难下手! 高审行道,“英国公说得不错,本官也是这个意思……钱,本官是说你这钱——从哪儿来?” 鹞国公咬着牙道,“有钱没钱,怎么你们比本官还清楚呢?是你们管户部??这样的军中大事,怎么能有迟疑!连太子殿下都在一力倡导减少东宫的排场,你们却在担心钱。” 李士勣听了,倒没觉得怎么刺耳,别说尚书令了,就是高峻所兼任的兵部尚书,也是李士勣的,“我这就去兴禄坊,他现学现卖怎么还能这么神气!” 高峻消了气,沉着脸道,“莫去,你们让我想一想。” 他没吃饭,起身去了书房,崔嫣又跟过来,见他桌子上摆着西域的地图出神。 太子一下子将四座必建的关口砍了两座,尚书令又怎么好再坚持!那么,只能先建北面的雀离关和焉耆西境的铁门关。 雀离关在龟兹城的北面,郭待诏这次取龟兹,便是从此处出奇兵偷袭的龟兹北城。 只要在此设关,只须派五十人驻守,便免除了被人以同样方式偷袭可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3章 起身就走 而铁门关在龟兹和焉耆之间,更是重中之重,高峻也只能先建这两座了。 在书房里,高峻笑嘻嘻地对崔嫣说,“过来,老五。” 崔嫣贴上去问,“什么事呢?” 高峻说,“给你个任务,哪天大慈恩寺再有玄奘大法师讲经,你就……” “就去看望一下道空、道净两位长老吗?我猜大法师讲经时,她们两位是一定要去的。”崔嫣说。 “不,你去兴禄坊拉着三嫂、四嫂说话,然后你忽然、猛然、突然地想起要去大慈恩寺,嘿嘿。” 崔嫣说,“你真坏,我原以为是躲到书房里用功,却是琢磨着要给中庶子大人找麻烦。” 尚书令对她说,“谁说我不用功了,这不是看你着来了,我打算让你再陪本官练练字呢。”崔嫣一听,起身逃了出去。 …… 不几天的功夫,兴禄坊就热闹起来。太子中庶子高审行一回府,大哥高履行、三哥高纯行就迎住他,脸色不悦地问他,为什么他的夫人青若英、小夫人刘青萍两个人会在大慈恩寺。 “你不是说她们都在黔州吗?前几天问你时,你居然还在吱掩!” 老三说,“一个人有再大的成就,若是随随便便地抛弃糟糠之妻,也是会被人垢病的,别说你还是个中庶子!难道就不怕你的政敌攻你之短?” 四嫂,高真行的夫人也委婉地对五弟道,“你呀,夫人倒是不少,青若英和刘青萍在慈恩寺的事,想想都让人担心,万一大嫂知道了,到宫里与陛下一说,我看你怎么办!还有那个吕氏,都混到宜春院去了,丢不丢人?总算有个二妹像个样子,也躲到西州不回来。” 老大高履行道,“弟妹,暂时之间,公主不会去宫里讲这件事,你大可放心,但时间一久,即便东阳不去说,难道陛下就不会知道?” 高审行狐疑地问,“三嫂、大哥,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高履行更加不悦,对五弟道,“事是你做出来的,你却在追究这个!青若英是什么人?嗯?你倒是给我说一说!她对我们高府一门有恩情!我们父子跑到岭南去时,是哪个在终南山侍奉祖母替我们尽孝?若是父亲在世,又要生气了!” 高审行在训斥鹞国公时,是以老子的身份、觉着天经地义。现在大哥当着三嫂的面、厉言厉色地训斥自己,他也不痛快。 因为他是太子中庶子,却被一个刺史以最基本的道理来痛言指责。 三嫂在中间打圆场,“还能有谁说?幸好是高峥的媳妇与崔嫣去大慈恩寺听玄奘法师讲经,无意中看到青若英两个也在那里。你说说要是别人看到了、再传出去,你以为会怎么样?” 高审行怒不可遏,“原来是崔嫣这丫头,她竟然敢!” 三哥高纯行哭笑不得,“五弟,你是个跺跺脚四下里乱抖的人,从长安出去时只是个从五品下阶的太常丞,回来便是堂堂的太子中庶子,大小也是个从三品了,怎么一到家事上就这样的糊涂!这是怪你女儿的事吗?” 高审行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冲三哥怒道,“连你们都知道崔嫣是我女儿,那还有什么好说!” 高纯行一下子语吃,他方才是说漏了嘴。他的本意是:怎么你一到家事上就这样的不明白,又怪起自己的女儿。 但这不正说明,对于高峻和崔嫣的真实身份,府中的兄弟们什么都清楚? 以前都是心照不宣,现在让人挑明了,高审行就更生气,认为府里的众兄弟为了高府的脸面人人装着糊涂,只让自己一个人顶锅。 尤其是三哥和四哥,他们两家的儿子高峥和高岐,都从尚书令那里得了好处,显然今天,自己从他们那里听不到什么顺耳的了。 “哈哈,好,好!你们都知道青若英在这件事情上有天大的不对,我早说过,你们不是不信,而是在意高府的脸面!高府的人是知恩图报的!” 高履行语吃,气得说不出话来。 高审行道,“现在就更不会站在我这边了,谁不知巴结尚书令鹞国公?” 三嫂道,“五弟,我不知你如何这样想,难道哪一天,忽然有个什么人、把一个嗷嗷待哺的娃娃塞到你的院子里来,你会丢出去不管?哥嫂们可是向理不向人的。” 高审行对三嫂道,“那你就也拣一个孩子来,看看三哥是什么态度!” 三嫂气得流泪,被三哥拽到一旁安抚。 老大高履行道,“若你再执迷不悟,公主什么时候去宫里面见陛下,她要怎么与陛下说,我就不管了。” 高履行一下子泄了气。 正好六弟高慎行回来,听到这番话后,高慎行对五哥讲,事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西州的五嫂也该请回来了,把所有撒在外面的夫人们都请回来,一家人团圆和美,岂不是…… 高审行冷笑着反问,“六弟,依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也须将那个吕氏接回来呢?” 老六因为高峻,才得了赵国公家的乘龙快婿,还指望他替自己说话? 高审行总算不再硬扛,气哼哼地扭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饭也没吃。 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今天的事很明显,就是崔嫣故意拉了安氏去大慈恩寺的。亲生的女儿给她爹使坏,这口气出不来!他猛地起身,吩咐道,“给老子备马!” 下人问,“老爷,这时候你要去哪里?” “老子要去永宁坊!” …… 永宁坊,一个像样儿的人也没有。高审行赶过来的时候,只有管家高白、菊儿雪莲在府上带着四位少国公,而尚书令高峻、他的那几位夫人们都不在。 中庶子正眼不看高白,这家伙名正言顺地将菊儿娶到了身边,还拿着这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气人,而中庶子都不能认真地再看一眼菊儿了。 再看看菊儿和雪莲,两人像两棵水葱似的……哪个拿出来都强过青若英,不让刘青萍。一个臭管家! “你主子们都滚到哪儿去了?难道都去大慈恩寺听和尚念经?!” 高白回道,“老爷,鹞国公带了柳夫人、谢夫人、樊夫人、四夫人和崔夫人……” 高审行粗着脖子喝道,“别给老子念经!痛快说!” 高白缩了脖子,回道,“老爷,他们都去黔州了。” “去黔州……干什么?”中庶子吃惊地问。 管家说,“尚书令已与太子请过假,说眼下朝中没什么大事了,他要到黔州去实地考察一下两年来黔州抗旱工程的成效,顺便再看一看青若英老夫人。” 中庶子站在鹞国公府厅外的空场上,眼也不眨地寻思,鹞国公府的护卫们果然少了许多,这小子把麻烦丢给老子,他出去躲清闲去了,一躲就躲去了黔州。 高审行琢磨,高峻这些人总要回来的,那么到时候他们再跑到兴禄坊去,说青若英不见了……在黔州根本没见到青若英……这完全有可能! 高审行抽个功夫,装作一个香客,也不带随从,便服到大慈恩寺去了一趟。他找到了第十三院,这里真是一处清幽干净的修行之地。 高审行人到院门口,先听到里面有个女子说话,“姐姐,高审行迁任到长安来,也不知他对我母亲如何安排的。” 说话的正是刘青萍,高审行不悦她对自己指名道姓,连句“老爷”也不提。 只听青若英说,“青萍,我想我们不必担心你母亲,老爷再忙,总是一位中庶子,他不会忽略了夫人的生活。” 刘青萍再道,“嗯,瑶国夫人上次来的时候,曾提过把我母亲接过来,想来不会是随便说说而已,那么不久我们三个人就能见面了。” 又问,“姐姐,万一高审行再提出来让我们回府,你有什么打算?” 青若英说,“反正我是不回的,女人,不要贱。” 高审行惊讶于里面两人、就这么不知隐晦地对话,也不担心万一让旁人听到了影响不好。他硬着头皮咳嗽一声,举步进了院子。 玄奘大法师果然够意思,第十三院,寺中有庵,又有不少的小尼姑出出进进,显然是不想道空、道净两位女长老空落。 而青若英和刘青萍二人身边无人,此时就在院门后不远的空地上,手持着花锄修整一片圃子。 看到高审行板着脸进去,里面两人停了话,刘青萍怯怯地问候道,“老爷……” 高审行直视着刘青萍,要让她因为瞒着自己跑到长安来、而感到理亏,“道净长老,依本官看,你的心里可不干净,在这里还想着黔州!”。 刘青萍法名道净,她一见高审行就有些意外,脸红着不知说什么。 青若英对着高审行施个礼,代答道,“老爷,你何苦还找过来呢,大可让我们姐妹安静些。” 高审行道,“你若还有这个心就不该来长安这里,搞得本官哥嫂一会儿不让我轻松!” 刘青萍小声问,“老爷,你干什么来了?” 高审行道,“本官受不了哥嫂的鼓噪,来说一声:想回兴禄坊,便麻溜儿起身随本官走,出家一事只当没有发生过。” 刘青萍有些心动,扭头看青若英。 高审行又对刘青萍道,“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本官是太子中庶子,一天到晚忙得很,而且还要亲去西州接崔颖回长安,要回,从速决定。” 道空长老对妹子道,“我们怎么到的这里可不该忘了,想回你就回,我是不会再回去的,也不会向别人宣扬以前的身份。” 高审行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你说得轻巧,瑶国夫人一天三趟往十三院跑,你们的身份能瞒多久?” 道净一听崔夫人,也下决心说,“老爷,你,你正该速去西州接崔夫人,我和姐姐以后不让瑶国夫人来也是可以,反正我是不打算回府的!” …… 高审行在早朝时提出,他要亲去安西都护府一趟,对那里的屯田和税赋之事考察一番。 太子李治对中庶子的这个提议大加赞赏,准允。 转眼之间,刚刚在朝堂上顶得惊心动魄的父子两个,一个尚书令一个中庶子,一个去了黔州,另一个要去西州。 …… 英国公李士勣专门在府中摆了家宴,为中庶子壮行。他不无遗憾地对高审道,“大人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懋功1都有些不舍呀!” 大慈恩寺的两个人请不回来,那么能将崔颖请回来长安来,总能让自己的府上有点家的样子。 如果崔颖给了面子,能入主兴禄坊,那么,不但几位哥哥兄弟们大约不会再肆无忌惮地当了她的面谈论青若英,与崔颖一向关系不错的大嫂东阳公主,想来也不会再多事。 永宁坊女儿崔嫣那里,想来也会消停一些。高审行越发地认识到西州之行的重要与急迫了。 他安慰英国公道,“本官与李大人惺惺相惜,一定会为李大人奔走的,这次去西州,本官就有个打算,要从侧面看一看这个郭待诏,到底像不像高峻所说的那样出色。” 李士勣酒酣耳热,冒出来一句,“大人你此次去了,可以直接去龟兹城大都护府的治所,听说尊夫人也在那里。” 高审行眼一立,问道,“你怎么知道?” 英国公随口道,“哦,中庶子可还记得那个太子右庶子?对,就是许敬宗。他眼下正在沙丫金矿呢,是他在给许昂写的家书中提到的。” 高审行再问,“许昂的家书……李大人怎么知道的?” 李士勣说,是许昂找到府中来的,因为许昂看到信中有部分内容,居然涉及到了崔夫人,他觉得不应该无动于衷。 “是什么事呢?”中庶子问。 英国公起身,到书房里拿出一封信,收信人写的是许昂,“许公子也言犹不清,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么顾虑,下官怎好从中乱翻阅?因而才请中庶子过府来,一为壮行、二就是为这件事。” 他将信交与高审行,说道,“信里说的什么,下官一点也不知,请大人自已有功夫看一看吧。” 高审行放下酒杯,就坐在那里看信,脸色却越来越阴沉,要不是有中庶子的身份关着,都恨不得跳起来。 他“啪”地一下合上信,起身道,“国公,本官想把信拿回家去细看,不知合不合适。” 英国公道,“大人请便,其实下官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才让许公子将信放在这里的。” 高审行酒不喝了,起身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4章 小人如蝎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李士勣连忙送出来,有些依依不舍,“中庶子,你可要速去速回,尚书令不在,那么朝中大事不少,太子殿下恐怕还要多多倚仗大人呢!” 高审行拱拱手,也没心思说客气话,上马走了。 看着高审行匆匆离去,李士勣冷笑。 如果实在没办法尚书令、鹞国公,那么就从他看好的人身上下下手,也不错。 他又回味了一下方才与高审行在一起的言语,认为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纰漏,这才放心。 许敬宗的这封信简直太及时了,就跟算计好了似的,李士勣摇着脑袋回府,坐下接着喝酒。 …… 安西都护府。 自移府龟兹城以来,大都护郭孝恪一刻也没闲着,先是瑶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亲自到龟兹城一趟,专门拜访大都护。 再是安西都护府原来的治所焉耆改设都督府,焉耆城内大部分的官衙一时间也不能尽迁,那就先拣主要的迁入龟兹,余下的资料、家具、人员再慢慢倒腾。 龟兹城也置都督府,与焉耆、瑶池同等级别。 然后按着收复龟兹时缴获的各城底册勘察户、口,实得两千二百户、一万一千多人口。 郭孝恪亲自主持招募、委派官吏,研究和理顺适宜当地民情的管理机构,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 因为郭待诏已在龟兹城,他的夫人柳氏再居于牧场村,两下里就离得太远了,新生儿已经可以抱着出屋,待诏便派车马,专门接夫人和儿子到龟兹来。 哪知春寒料峭,路上一折腾,孩子和柳氏一下子都病了。 郭孝恪忙,郭待诏也忙,即便不忙,让这两个大老爷们侍奉病人孩子,那就是拿着棒槌缝衫子。 柳氏对待诏说,“我才到龟兹几天,便想念母亲,焉知孩子不是离了崔夫人不习惯?你能不能把夫人从牧场村也接来住几天?” 请示过父亲之后,郭待诏再去车到牧场村。 崔颖自柳氏和孩子走后就有些惦记,毕竟在一起惯了,连甜甜和高舍鸡也是一天三念叨。 恰巧龟兹接人的马车到了,两个孩子不等说,手拉着手爬了上去。 崔夫人到了龟兹城,衣不解带地照顾这母子俩,柳氏的病很快就好了,随后孩子也康复,崔氏就说要回牧场村。 柳氏不舍,“母亲,你能不能不走呢!” 崔夫人说,你到龟兹城来是投奔丈夫,而我在牧场村、尚有宰相府女儿们一大摊子的产业要打理,住在龟兹城多有不便,会给大都护添麻烦。 她笑着对柳氏道,“看看你公公,忙得胡子也不刮,饭也吃不好,我都看出他有些不落忍了——没请我吃顿饭感谢,那我就更得走了。” 郭孝恪真没来得及感谢一下崔夫人,他有几次准备在都护府中摆场酒,都临时有事耽搁了。 得知崔夫人要走,郭孝恪赶回府中送行,“贤嫂,感激的话我就不说了,在下与审行兄是谁与谁呢?感谢就见外了。” 这两天,郭孝恪想去沙丫金矿看一看。 龟兹城刚得,城防与稳定之务乃是重中之重,郭孝恪已然留意到了这个问题,但详细的措施还没想出个眉目,不过大事一动,钱就得跟上,他正打算到沙丫城去一趟。 谢广主持着金矿,郭孝恪过来之后都没抽出功夫去看一看,今天正好要去那里。郭孝恪便对崔颖说道,“那么本官便连公带私,带贤嫂拐道金矿,就算为你送行了。” 崔夫人本想拒绝,但甜甜听了先说好,因为她的大舅、二舅都在沙丫城。见婆婆一有沉吟的架势,甜甜就先不干,央着婆婆动身。 就这么,大都护郭孝恪带着护卫,陪护着崔夫人的马车往沙丫城而来。 一到村子里,不等甜甜说话,崔氏便提出到谢广和曹大家中看看,顺便还可见一见原来高峻家中做饭的婆子。 郭孝恪主随客便,命护卫们打听了一下,得知就近的就有曹二老爷宅子,于是,大都护只带了几名护卫,陪崔氏直接走过来。 曹大的院子比在牧场旧村时更气派,间量大,门、墙、瓦都是崭新的。 甜甜和高舍鸡跑过去,看到大门虚虚地掩着半道缝,便打头推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内宅的门上没锁,但从里面栓着,显然有人。 甜甜拍着门喊道,“二舅,二舅娘,你猜猜我是谁?和阿翁、阿婆来看你们了。” 屋中没人吱声,门也不开,但听着里面一阵手忙脚乱。随后,听着房后边“咚”的一声,有人跳出去。 郭孝恪冲护卫挥手道,“有贼,去看看!” 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身手麻利,一眨眼的功夫便在曹大的房后捉住一个人,将他推到大都护和崔夫人的面前。 此人身上只披了一件夹袍,里面连个衬衣都没有,脚上只有袜子,鞋也没有。 郭孝恪一眼认出对方,喝道,“许敬宗,你搞的哪样!” 随后,曹二嫂才从里面开门出来,衣衫虽然略比许敬宗整齐,但鬓发散乱目光闪烁,明眼人一看也就都清楚了。 许敬宗吱吱唔唔,也说不出话来,几个人进屋,在床底下露着匆忙塞进去的男子衬衣、鞋子。 郭孝恪哼道,“许大人,你是流刑,不在住作之地务工,却来这里私混,要怎么对本官说?!” 许敬宗涎着脸回道,“回大人,小人听说温汤曹管事家的窗纸捅破了,是来、来帮着糊一下子。” 二嫂羞愧不语,崔夫人道,“郭大人,此事等过后再提吧,当着孩子就先饶过他们。” 郭孝恪喝道,“本官送客,你却存心给本官找晦气,本官知道你是在柳中牧场喂马,如何跑到这里来了?” 许敬宗回道,“是去冬虑囚诏以后,小人减等才到了金矿,眼下在谢大人的手底下管帐。” 郭孝恪喝道,“陛下虑囚,你也不在其列,难道不知你是因何获罪了?谢广居然让你管金帐,真是糊涂得可以!” 许敬宗意识到,今天来这一趟太不值了,自己减等的事如被郭孝恪一追究,估计要黄菜。 大都护不看许敬宗脸色蜡黄,转向崔夫人,“贤嫂,郭某真是过意不去,带你撞了这份晦气!” 崔颖道,“郭大人何出此言,看来这里的乱事也有不少,我意便不逗留,立即回牧场村罢。” 事已至此,郭孝恪连客气着挽留的话、此时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马上送崔氏出院。 崔夫人上了车,郭孝恪再亲自抱了甜甜上去,亲昵地对女娃道,“何时再到阿翁这里来玩呢?” 崔夫人接了甜甜上车,笑着说,“等郭大人这里安顿好了,我自会带甜甜和舍鸡过来看望女儿和孩子。” 大都护感慨道,“郭某家也不像家,多亏了夫人照料!”说着,冲车上深深一躬,与崔氏挥手作别。 郭孝恪牵了许敬宗去金矿,先将谢广喝斥一顿,勒令即刻解除许敬宗管金帐的差事,“如此有失文德之人,做出的帐你可放心?” 谢广道,“大人,那让他做什么?” 郭孝恪说,“既然已减了等,本官就没功夫管他的滥事!也不打算深究,让他挖泥去吧。” 就这么,许敬宗刚刚自在了不几天,又去做苦力了。 郭大人此行有既定的公务,活捉许敬宗完全是意外。但他考虑,只要自己再多追一句,那么底下一连串的官员,便会受了姓许的连累。 眼下正是用人之计,他不打算追了,先忙大事。 许敬宗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都护府针对自己减刑一事并没有翻案,于是他又担心与二嫂之事被人透露给曹大,又战战兢兢了几天。 后来连这个也没事,除了二嫂多日不再联系,温汤管事曹大见面后,对许敬宗一如往日的客气。 许敬宗转而怨恨郭孝恪多管闲事,让自己当众受辱,在给长安写家信时,许敬宗的老毛病又犯了,在信中给儿子写道: “为父在沙丫城,居然见到了黔州刺史夫人崔氏,果然美貌绝无仅见。难怪郭孝恪到金矿办公事也要带着她。呀,你是不知道,二人暂别,车上车下,连一个女娃也手接手送,当着下人也不避讳,依依难舍,令人不忍直视。” 封了信,送到驿站发出,许敬宗觉得气出了。 再去挖泥时,他累得像塌了胯的驴,拄着铁锹喘粗气,后悔在信中没有再厉害地编排一下姓郭的, “想当初,老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非遇到高峻让老子倒了血霉,哪会虎落平阳被犬欺,当众听你的羞辱!就让你尝尝许某的厉害,让你睡觉做恶梦、吃饭打喷嚏、走路长鸡眼。” 这就应了一句话,小人如蝎,你不惹它时像条好虫,但蜇你总有理由。 他们内心的是非只有一条:你别让我不爽,让我不爽你便害了天理,害了天理,我有机会损你大人、便损你大人,有机会损你孩子、便损你孩子。 本来,郭孝恪对许敬宗已经够宽容了,对其违制降等的事情也不追究,在曹大房后将许敬宗捉住后,郭大人也没有多提一句,但这就把许敬宗得罪了。 …… 辛未日,是贞观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日黄昏,太子中庶子高审行的庞大马队,从牧场村像狂风似地往西刮过去。 此时街道上其实也没什么人了,但护卫们仍在马上高声开道,“闲人回避——长安高大人公干,莫挡道!”。 崔颖已然由龟兹回到了旧村,刚好领着甜甜和高舍鸡从织绫场回家。 等她们听到动静再回头的功夫,村头只看到一股狼烟,马队早过去了。 夫人对甜甜道,“看这架势,莫非你爹过来了?” 甜甜一听,就要马上去西边追人,崔夫人哄她,“看去得这样匆匆的,兴许有急事,我们追不上的。且在这里耐心等着,早晚公事办完了会回来。” 只从这一幕,也能看出来高审行走得有多急。 按理此时已到了黄昏,牧场村又是高审行住过的地方,熟人多多,经过这里总该留宿一夜,然后再走。 但他看了许敬宗的信,认定了崔颖此时就在龟兹城,昼夜兼程地要赶到龟兹一看究竟。 从牧场村至龟兹,官道一千一百里,文官出身的太子中庶子,只用了两天半就赶过去了。 甲戌日,正月三十日的上午早饭时分,高审行已到了沙丫城金矿。 谢广慌忙出迎,“世伯这是连夜赶到的?为了公务真是不辞劳苦,不知我妹子金莲可还好么?” 高审行往谢广的办事厅中一坐,客气了几句,便吩咐谢广,“听说许敬宗在这里,去给本官找来!” 许敬宗正在熔金炉的崖底下挖土,被人直接用辘轳车绞上来、拎到了中庶子的面前。 一个现任的太子中庶子,另一个是过去的太子右庶子,两人见面了。 高审行沉着脸,挥退了所有人——除了他与许敬宗,一个外人也不剩。 “信是你写的?” 许敬宗道,“大人你说的哪封信?” “你写过哪封信?” 许敬宗道,“哦哦,小的想起来,到这里之后,小的只写过一封信,是给小人儿子的……但大人你如何问这个?” “恶意诋毁当朝大员之妻、污蔑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你可知你面临的是什么结果么!” 高审行声音不高,是担心被屋外的无关人听到,但话里的愤怒已如喷火似地、直冲许敬宗。 许敬宗吓了一跳,抵赖的想法本就不坚定,再看高审行无声地将那封信拍在桌子上,他知道又惹麻烦了。 “你曾是太子身边出来的人,本官正在太子身边做事,你竟敢恶意中伤本官的夫人,竖子!你倒是想不想活命?信不信我把你塞到熔金炉里,让你连块骨头都不剩?” 许敬宗扑通一下跪倒,央告道,“高大人,我哪敢胡说呢,怎么也是弄过文字的人呢,知道白纸黑字的紧要!” “信中所说可是你亲见?快说!敢有隐瞒,本官真塞你入炉化掉,你以为一个刑徒,会有人打听你的下落么?” “大大!我的亲大大,小人不敢胡说!小人信中的话是与儿子说的,本就不打算外传,谁会无中生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5章 阴阳怪气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许敬宗知道,今天就算是编故事,也要先把谎编圆满。 至于郭孝恪那儿,哪怕他也是个阎罗王,总归是轮在后半宿值日,长虫吞蛤蟆,吃一截儿咽一截儿,能多活半宿算半宿。 “你给老子如实讲!” …… 谢广前不久迎来了安西大都护,这次又迎到了太子中庶子。金矿在大人们的眼里有一号,谢广脸上有光,在外头张罗备酒备饭,要招待中庶子高大人。 但过了好半天,屋中也没什么动静,反而是中庶子在屋中大喝了一声,“来人,拉许敬宗出去,打他三十鞭!” 护卫们冲进去,揪出许敬宗,就在金矿议事厅的门口扒光了衣服,开抽。 中庶子说得清楚,这三十鞭只算个小小的警戒。护卫们也不知道要警戒许敬宗什么,反正中庶子有话,那就打了没错。 高审行恼怒于许敬宗是这件事的知情者,他就为封许敬宗的口。 中庶子说,许敬宗在信中所写之事,如再敢往外传扬出半个字,中庶子便让许敬宗分着七百二十份儿的身、到天南地北去逛六月六! 许敬宗前后一琢磨,哪会不知中庶子的意思,这是威胁要把他熔在金锭子里当钱花。 没有告密和作证之功,一个惩戒就有这么狠。 中庶子成心要让右庶子知道他的厉害,一顿牛皮鞭子之后,许敬宗皮开肉绽,叫得连声儿都差了。 中庶子对谢广摆下的酒菜连一眼也不看,挥着手下驰离了金矿、风驰电挚地赶往龟兹城。 …… 崔夫人带着甜甜、高舍鸡回了牧场村后,待诏夫人柳氏有一天看大都护有点功夫,便对郭孝恪说起,“父亲,崔夫人说你了。” 郭孝恪有些奇怪,便问,“哦,不知她说我什么了。” 柳氏道,“夫人说,爹你忙得连胡子也不刮,饭也不好好吃,眼里都是红血丝,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不然很精神的一个人,也没有个大都护的样子。” 往日,郭待诏和夫人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身为晚辈不好开口说。今天柳氏在崔夫人原话的基础上又加了点内容,以期引起公爹的注意。 郭孝恪拿镜子照完,自顾一笑,“贤嫂还真没说错!是得收拾一下。”又对待诏道,“你们怎么不早和我说,就让我以这副邋遢样见了贤嫂,不知以后她怎么到尚书令的家中编排我。” 于是,大都护认认真真地沐浴、找干净的衣服换了,又叫护卫到城中找了刮脸的来,将胡子刮干净,整个人焕然一新。 下人们跑进来报,“都护大人,长安太子中庶子高大人到了!” 郭孝恪庆幸道,“亏得你们和我说在前面了,不然,笑话就让这两口子全看去了!”他连忙出城迎接。 高审行满面征尘,又生着一肚子气,显得印堂灰暗,与郭孝恪容光焕发的样子是个鲜明的对比。 中庶子顾不得介意这些,先在迎接的人群中看一看有没有崔颖。 郭孝恪与待诏一起迎上来,大都护拱手道,“审行兄大驾光临,真是令郭某感到意外!你若是早来两天就好了,正好可以在这里见到贤嫂。” 高审行问,“怎么,她没在你这里?” 郭待诏回道,“婶娘刚刚回了牧场村。” 高审行脸上略有遗憾,也不见一丝笑模样,“高某此次到龟兹来,是奉太子殿下之命,看一看安西都护府内政、外交、税赋、户等、防务、吏治、屯垦方面的进展,回去之后,是要如实同太子殿下汇报的。” 过去,郭孝恪任西州大都督的时候,有一阶段西州别驾是李袭誉,高审行是西州的长史。按理说那时郭大人也没在长史的面前摆什么上司的架子,两人此时见面,高审行虽然是个中庶子,但品阶也只是平了郭待诏、比郭孝恪还矮着一阶,他应该比预想中的热络一些才对。 但高审行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私情一句不提,目不斜视,连郭待诏也感到有点异样。 郭孝恪连忙将中庶子请进府中,吩咐摆酒。 高审行抬手制止道,“不必!郭大人,龟兹刚刚入手,百废待兴,我们正该是务些正事,才对得起皇帝陛下的厚望,酒就免了罢!” 郭大人连说不可,于公于私都该他尽尽地主之谊。 中庶子问,“在下愿闻其详,怎么还有什么私情么?” 郭大人道,“贤嫂大老远的由牧场村来龟兹几日,照顾媳妇、孙儿的病情,本官忙得没有腾出功夫来、好好地请她吃顿饭。审行兄你来了,我就不能再没有表示了。” 高审行暗道,“我看你容光焕发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有多忙,反而正是有些春风得意呢。”但就不再制止。 待诏和夫人也作陪,柳氏对高审行道,“叔父大人,不知你从东面来,可曾先去牧场村见过我母亲么?她才离开这几日,我便想的没法儿了。” 高审行微微地皱了下眉,崔颖啊崔颖,几日不见,你又成了这里的母亲了!他不理柳氏的问话,干了一杯酒。 恰逢待诏忍了一会儿,此时就问,“叔父大人,高峻升任了尚书令,又成了鹞国公,我可真替他高兴,总想抓机会到长安去看一看他们,再当面请教一下,他是怎么千里缉拿的金焕铭。” 郭孝恪也道,“审行兄,高府一门上下三代、人材辈出,真是令人欣慰和羡慕。不瞒你说,此次我们轻而易举取了龟兹,苏伐和那利望风而走,就是用了高峻声东击西的计策。” 高审行道,“我们还是不说这些,高峻!那都是雕虫小技,本官是不大看好的,真正的人材乃是未雨绸缪,精打细算。龟兹新取人心不定,正该轻赋薄役、与民休息,” 郭氏父子一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但高审行接着道,“可他倒好,在朝堂上妄言什么要在龟兹城建筑四座关城!这不是与我唱反调儿!” 郭待诏惊讶地问道,“叔父大人,可我们接到兵部的函令,要都护府只建雀离、铁门两关的,如何你说是四关?” 高审行撇着嘴道,“这是让本官和兵部侍郎李大人力排众议,硬给他砍下去两座!李大人是什么人!军事上不比高峻这小子强上十倍?本官力荐由李大人再任兵部尚书,但高峻……” 郭孝恪正好接到了筹建两座关城的函令,但这份函令发出前的细节,他是从高审行的话中才得知。 他连忙问中庶子,高峻在建关上最完整的主张是什么,如果能够知道高峻另两关的规划,那么即便兵部没有安排,下一步,等事情忙出些头绪,郭孝恪也打算依靠自身的力量,将关隘补齐。 郭孝恪相信高峻的判断,对高审行那一套,也只是碍于面子,不去反驳。 但高审行摆摆手道,“郭大人,已被太子砍下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郭孝恪心中有些不爽,因为他也看出来高审行一到龟兹,便有些不阴不阳的架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这是位大都护,久在边关,说没脾气谁都不信。郭孝恪心中不悦,酒杯端得就少了,示意儿子待诏和儿媳柳氏劝酒。 柳氏举杯问,“叔父大人,你刚说到,要举荐李侍郎作兵部尚书,但兄弟是什么意思呢” 高审行哼了一声道,“他当然不乐意了,狂妄得很,又与本官唱着反调儿。” 郭待诏道,“叔父大人,我知道兵部尚书之职是由兄弟兼任的,他不愿意另委他人,你真不该提另外的人选,难道不知拧属掣肘的道理?” 郭孝恪连忙示意儿子别说,以免伤了气氛。 中庶子道,“提到此事,本官正好想起一件事,郭大人,难道皇帝没有什么信传给你么?” 郭孝恪摇头,表示没有。 高审行则舒了一口气,释然道,“正是了,陛下看高峻情意绝然,大概也不好硬驳他的面子,因而只是拿话敷衍。” 郭孝恪连忙问缘委。 中庶子道,“高峻当了朝中众臣举荐待诏贤侄出任兵部尚书,陛下说,安西都护府用人之际,怕郭大人不放,要来信询问大都护的意思,既然大都护没有接到陛下的询问,那不是敷衍是什么?” 柳氏拍手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就可以随待诏到长安去,也可时常见到玉如这些姐妹们了!” 待诏几月内接连两升,先是到了正四品上阶,然后在得了龟兹之后、又升至了从三品,郭氏父子深知,这都是高峻在朝中使了劲的。 如果说儿子能跨入尚书省、出任兵部尚书,那就又升一阶,与自己平级了。郭孝恪望子成龙,哪会有不乐意? 但郭孝恪在高审行的话中,一点都听不出中庶子对这件事的支持,因为他先提到了李士勣。 而且,高审行所说的、皇帝当众提到要询问自己意见的话,到现在也没接到信,那么皇帝是什么意思呢? 大都护抬手,对儿媳道,“事还未有结果,你不要高兴。” 高审行只从郭大人这一句话,便窥到了对方的想法,他看向郭孝恪,发现他的脸也板着,没有一丝笑容,便问, “如果陛下信到了,大都护是什么意思呢?不妨对在下直言,如果郭大人也希望待诏贤侄去兵部,那么高某讲不了,一定会从中使力,让他如愿。如果郭大人不愿他去,那么高某也好按着原先的想法,再推举李侍郎出任。” 郭孝恪怒不可遏,极力忍着不快,朗声回道,“审行兄!连县令都不能私相授受,何况是兵部尚书!这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我们在这里谈论不好吧!”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高峻举荐郭待诏绝不会是虚情,看来,中庶子和尚书令在朝中、至少在这件事上是顶了牛了。 郭孝恪有心使起性子、就明确告诉高审行:我们不去,你举荐李士勣吧。 但又怕高审行拿了这句话、到长安照本宣科,反倒拂了高峻的美意、让高峻再也没有话说。 可是不这么说,岂不让高审行看扁了郭氏父子,好像安西大都护正眼巴巴的就等着皇帝问话似的。 郭孝恪只觉得有一口酒噎在了喉咙之下,咽也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盼望着有谁上来、在胸口给拂一拂才行。 可是,他举目往桌上看,没有这么个人。 他伸手去桌上端酒,以作掩饰,但手都明显的有些抖。 一个人无论再刚强耿直、叱咤风云,在涉及儿子前途的事情上,脾气也会压一压。 “高大人,郭某仍要多谢你的美意,我们还是说一说你此来的公务吧,郭某在中庶子面前只算下属,一定知无不言,事事配合。” 高审行伸手入怀,掏出事先打好的提纲,“那好,我们边吃边谈。” 柳氏已然看出公爹的不快,连待诏也低头不语,现在谈公事了,她就不便再坐在旁边,于是起身告退。 离座时,她看到有搓成一团的纸团儿,从高审行的膝头滚下来、又在桌腿上一撞,就滚到中庶子的座位后边来。 她俯身将纸团拾起来,没有吱声往后边去了。 …… 黔州,自去冬以来一直就没有晴过天,坐落于山洼中的、山村里的那些看家狗们,按着习惯认为这里不出太阳才算正常。 尚书令与夫人们的马队抵达这里时,不知怎么就云开雾散,红日高照,连最低矮的茅屋也照到了。 狗们汪汪起来、气势汹汹的宣告这不正常。 其实也真够不正常的,一位大唐位居首位的宰相,带齐所有的夫人们到这里来“接”老夫人青若英。 柳玉如等人心里清楚,高峻这是带她们躲清闲来了。 自黔州刺史高审行升任太子中庶子之后,一直就没有委派新刺史,一直就是长史刘堪用在主持。 在这种情况下,原来的州司马还无缘无故降了职,这也不正常。 鹞国公坐镇刺史府,像模像样地、检查在主官缺席的这段时间里黔州的政务。 自上次,西州大都督与三夫人樊莺去余杭途经这里,有如惊鸿一般地从这里扫过一下,人们对高峻这个人便带有着一丝敬畏。 此时人们也顾不得琢磨、尚书令因何大正月地赶到黔州来,忙着按宰相的吩咐,搬出行政的底帐、记录让他查阅,并毕恭毕敬地侍立在侧,以备询问。 看过了帐目,尚书令再去黔州府各曹衙门转了转,每到一处总要与那些官员们聊一会儿,问他们刺史缺任的这段时间里,黔州在施政上有什么新的改动,他连黔州市令署也去过了。 晚上时,鹞国公一家便住进了黔州刺史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6章 柳氏送行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第二天,尚书令又在黔州刘长史的陪同下,骑马去底下挖掘盐井的澎水县看了一下,回来时很高兴,还安排了府宴,请州长史、录事参军、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参军、医学博士、当地老者数人出席。 鹞国公的八位夫人也都露面了,高峻在酒席上说,黔州在没有刺史的这段时间里,政事有条不紊,市场公平有序,所有的新政变动都恰如其分,足见长史刘大人的才能。 要知道,尚书令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个人的仕途命运——他管着吏部。 能在任期内的本职上迎到宰相亲自跑过来看一眼、并得到他的首肯,这就比天上掉个金元宝、正好落在衣兜里还不容易。 刘堪用诚惶诚恐,慌忙起身道,“国公大人过奖了,下官能够维持下来,都是手底下的同僚用命,又有中庶子高大人在任时打下来的好底子在,卑职是占了便宜。” 尚书令问,他看了淤废过的、和没有被淤的盐井,发现有的盐井地势更低,为什么偏偏就未淤呢? 刘堪用没想过这个问题,“卑职愚笨,请大人明示。” 高峻不好直言前任刺史的过失,只是对在座的人说,黔州刺史崔夫人带人在低洼处栽植桕树,可能是个原因。 他要刘长史在开春之后,莫忘发动黔州军民继续植树,尤其是在那些溉水石渠的上坡更要多植。 刘堪用问,“刺史大人在时,对植树占用土地有些不大认可,因为那些地方可都是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 鹞国公说但植无妨,中庶子将来如若怪罪下来,他自会解释。 随后,尚书令带着夫人们,离开刺史府前往都濡县,因为他听八夫人说,崔夫人在黔州时,居然在盈隆岭头的岩石缝里栽了两棵小桕树,她们都想去看一看。 鹞国公说,这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刘堪用暗道,“看来宰相大人是倾向于植树的,”他要亲自随同前往,高峻未让,说陪夫人们在都濡县看一看、再去趟盈隆岭,便回长安去了。 …… 都濡县,刘端锐的遗孀王夫人孤孤零零,在惶惑不安中度日。原来的时候,还有女儿刘青萍按月、派人给她送些钱回来,但这两个月再也没人来了。 王夫人去过黔州刺史府一趟,一个亲人没见到。但她得知,刺史高审行已经去长安任职了,但任凭是谁,也说不清刘青萍的下落。 长史刘堪用倒是少不了中庶子岳母的用度,但女儿因何连个消息也没有呢!人们说,高大人去长安时是一个人走的,那女儿呢? 恰在这时,长安来的宰相大人一家到了,王夫人这才知道,女儿在大慈恩寺,已离开高审行了。 瑶国夫人说,如果王夫人想见女儿,她们离开黔州时可带她去长安。 王夫人说,我去,去和女儿、还有青若英夫人在一起修行。 高峻去了盈隆岭,所有的夫人们都一同去了,她们仿佛看到了去年盈隆岭上庄稼满坡、郁郁葱葱的景象。 此时坡上光秃秃的,崖头的取水木架自被雷劈毁之后,再也没有修复,因为没有人敢像李引那样,腰里拴着根绳索吊下去打眼支桩。 她们看到了那两棵崔夫人亲手栽下的小桕树,经过一年的时间,它们长得很茁壮,树干也粗了。 高峻上岭时,从都濡县带了长索,将绳索的一端拴在其中一棵桕树的根部,然后攀着绳索下去,而柳玉如等人等在上面。 约末有一柱香的功夫,人也不上来,柳玉如担心地道,“会不会有什么事呢!三妹,你再去看看!” 樊莺早就担心了,探身抖了抖拴在树上的绳子,这才发现轻飘飘的,上边根本就没有人了,她大惊失色,灵巧地攀着绳子下去看究竟。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崖头上的人们还是等不到底下的动静,柳玉如依前法去拽了拽绳子,居然又是轻的,她都要哭出来了,“思晴……这是怎么回事?要不……算了,你别再去了。” 思晴知道她的意思,如果以高峻和樊莺的身手也遭遇什么不测的话,那么自己去了也白去。 正在她们踌躇不定的时候,绳子绷了劲道,过了一会儿,先是樊莺冒出头来,看她的身上也不像遇到过什么危险。 柳玉如等人埋怨道,“你们在底下干什么呢?难道是在底下玩个新鲜?在逻些城玩个最高的,又跑到这儿玩个最深的!” 樊莺嘻嘻笑着说,“哪有!师兄只是想将掉落在底下的木架吊上来,好恢复了取水的木架,我怕功夫过久了姐姐们担心,这才劝他上来。” 不一会儿,高峻果然空着手爬上来,也不提吊木架的事了,反而还将崖头残留的半拉木架挥起乌刀“嚓嚓”几下、连根都砍落到崖底下去。 柳玉如放了心,仍然埋怨道,“你可真有精力,宰相干民役的活儿!” 回到县里,鹞国公找来县令,明令他:盈隆岭头的两棵桕木孤零零的,经不起大风,明春都濡县要在盈隆岭便植桕木,使之成林,庄稼不必种了。 鹞国公郑重说,这两棵桕树正是黔州刺史崔夫人身体力行、与民共同抗旱的见证,不能让它们有半点毁折。 宰相发话,县令牢记,将这件事当作了全县重中之重的第一件大事筹备。 随后,鹞国公算算日子,与夫人们带上刘青萍的母亲,起程回长安。 思晴、崔嫣、柳玉如等人私下里都问过樊莺,她和高峻下去这么久,难道没玩过什么猫腻? 樊莺红着脸顶回道,“你们猜!” …… 高审行没在龟兹城见到崔颖,更不好与郭孝恪核对许敬宗说的那件事。而视察龟兹政务只不过是他西来的一个借口。在龟兹逗留了一日后,他起程回牧场村见崔氏。 这次,高审行就有更坚定的理由,一定要拉崔颖离开西州,到长安去。 因为这样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太子中庶子不敢与安西大都护撕破了脸,他宁愿相信,是许敬宗这个刑徒唯恐天下不乱,以此事来报复尚书令干掉他右庶子的职位。 就算这件事确实有,他也不愿搞得扬风洒雪了,太子中庶子因为内宅的滥事,麻烦已经惹得不少了,脸也丢得够多的了。 从兴禄坊高府的门面来说,也不许他这么草率,就像个村夫似的,一闻这类事便挥菜刀找人拼命,他可是当朝大员,是太子中庶子。 从女儿崔嫣那里,也不允许他这样做,鹞国公的态度他不能不考虑。 但前提是,崔颖必须与他回长安去,做她的太子中庶子正牌夫人。 至于郭孝恪父子,他不去惹,但也绝不会有好话了。 在牧场旧村,高审行冷静地要求崔颖,这次他不能再由着她了,不能想在哪儿就在哪儿,她是有家的,总在西州算怎么回事?想没想过这对中庶子有什么影响? 但崔颖异常的坚决,不回长安,“长安有青若英、有刘青萍,我只是个侧室,在牧场村也不是没事干,难道女儿们的产业就不须照看?” 高审行没好气地说,“只是长安的女儿们吗?我看未必吧,龟兹的女儿你也放不下吧?” 崔颖不理他,“老爷,你是中庶子,公事多得很,又何必在意我呢!” 高审行千说百说,崔氏就是不说走,中庶子面红耳赤地想动怒,发现大小姐甜甜手里握着铁锥子,小脸沉得像葡萄水儿似的。如果他敢动粗,女娃会毫不犹豫地再给他几下。 “你也别以此为借口敷衍本官,这里的产业我不用你照看,难道刘武就派不出一个人来?” 高审行气哼哼地去牧场找刘武安排这件事,去了先说公事,询问天山牧的发展,问马匹,问厩房,问草料,问牧子,最后问,“本官夫人在这里,给刘大人添过不少的麻烦吧?不知她平时都忙些什么?” 刘武说,“崔夫人在牧场村,一直尽心尽意地带两个孩子、照看织绫场、蚕事房、温汤。前些日子待诏夫人生产,也是在崔夫人这里做的月子。前些天,听说郭大人的孙子一离开这里便生了病,崔夫人也只去龟兹照应了几天。” 中庶子坐得有些久了,刘武便出去一下,不一会儿,吕氏提着一壶热水进来,给中庶子泡茶。 高审行看吕氏,到牧场后,颜色居然比在黔州时还活泼了一些,她穿着牧子服,十分灵巧地给他倒茶,然后很规矩地退出去了,也不看他,仿佛中庶子只是个年老的牧子。 有那么一闪念,高审行想问问她还想不想回长安,但他想起了崔颖一向对吕氏是深恶痛绝的,就压下了这个念头。 他向刘武提到,崔颖这次是要回长安的,村中高峻的那些产业,就有劳刘武派人管理,有事还可去问一问高峪,刘武满口答应。 高峪跑过来,他安排好了酒席,请五叔和刘总牧监过去。 高审行出来时,就看到吕氏和一位身材粗壮的年轻牧子在一起,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很亲昵。 那个牧子是抽空跑来给她帮忙的,平举着胳膊,两条胳膊上各套了两只大号的、盛满了热水的壶去厩房。他在前边走,吕氏再提了一只略小的壶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明明高审行挺着胸脯子、在牧场官员们的陪同下走出来,所有人都对中庶子毕恭毕敬,但吕氏连头都没回,这又让中庶子极度地不爽了一下。 在高峪的酒店,中庶子当众说,明天一早,他便和夫人回长安,要向太子殿下复命,说一说安西都护府的军政。 有人问,“高大人,此行不知印象如何呢?” 高审行看了一眼崔颖,说道,“都护府的主、副两位官员,连长史在内可都是武官,当然了,行事是很有魄力,但多处政务上都有失粗糙,疏漏也不少!本官正琢磨着怎么与太子说呢!” 崔颖十分震惊地抬头看他,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仿佛他回长安后要怎么与太子回话,与自己回不回长安挂着钩似的。 但堂堂的一位中庶子,怎么会这样轻率地、当着一座牧场中的多位下属,对安西大都护下这样的结论?她想说句什么话,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 她负着气,但脸上仍带着笑说,“老爷,我说过了我不想回去的,大姐青若英、四妹刘青萍不是都在长安么?再说,两个孩子都住惯了西州,她们也不想回长安。” 甜甜想回长安,但她站在婆婆这边,大声说,“我可不想回长安!四个弟弟吵都吵死了!” 高审行脖子憋得都红了一截儿,笑得很难看,“难道夫人有什么顾虑?西州产业的事,你也不必担心,刘大人和高峪会代为看管的。” 崔氏坚持说,“老爷,这不一样。长安的府上有两位姐妹在,我回去不自在。” “这个你不必担心,本官知道你一直就是正室,这么回去了脸上不好看。但本官可以告诉你,青若英始终离不了修行,她已将刘青萍也拉去大慈恩寺吃斋念佛了,你回去了仍是正室。” 崔氏一惊,这一定不会是他嘴上说的那样,“老爷是打算让两位姐妹为我的回府腾地方么?我绝不回去。” 高审行忍无可忍,喝道,“你连夫倡妇随的道理都不懂?!” 刘武想不出该如何劝解,高峻连忙倒酒,“五叔,你的脾气怎么又大了,五婶一时有事脱不开身,容几天不行么?” 中庶子喝道,“长辈说话,哪有你掺和的份?给我闭嘴!!” 高峪尴尬着吐了下舌头,低头坐下。 崔氏起身,“老爷,我身子不适,先去休息了。” 高审行“啪”地将手中的酒杯摔个稀碎,他在刘大人跟前说了满话,一入席时话也是满的,此时真是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有伙计跑进来回禀,“二爷,都护府待诏将军和他的夫人在外面。” 高峪连忙叫请,但只有待诏夫人柳氏一个人进来,对着高审行、崔夫人万福,“母亲,我和待诏来给母亲送行。” 崔夫人问,待诏怎么不进来? 柳氏道,“他、他说不进来了,在外头等我,让我与母亲说几句告别的话就赶回龟兹。” 众人问,“怎么这么急呢?” 柳氏神色悲戚地说道,“因为父亲大人病倒了,我们离不开他!” 崔夫人问,“是什么病?我离开龟兹时郭大人虽说不修边幅,人邋遢了些,但很精神呀,是因为什么?” 众人十分不解,郭待诏既然大远地追过来送行,那么有中庶子在,他总该进来,不然于礼法上也说不过去。 但柳氏说的明白,他们是来“给母亲送行”,没提高审行。 “你父亲得的什么病?”崔氏问。 柳氏哽咽着道,“是吐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7章 有人情味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只说了这三个字,柳氏就啜泣起来,她拉住崔夫人的手,有一只纸团子塞到崔夫人的手中,说道, “父亲大人本想亲自来给中庶子送行,但他来不了!让我和待诏把话带到,即刻就让我们回去。” 崔氏展开纸团,高审行一见,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一时满脸的惊愕,因为许敬宗写有那段话的半封信已不在他怀中了。 崔颖仔细地低头去看,居然也落下泪来。 高峪跳过去、歪头要看这张皱巴巴的纸上写了什么,被崔氏一把又将纸揉作一团,他什么也没看到。 崔夫人说,“高大人,你走吧,我就在西州,确切地说我就在牧场旧村,除了牧场旧村,我连新村也不会去!” 高审行知道,崔颖的话说得言犹不明,但那不是因为他的脸面,而是怕说多了牵扯到别的人。 郭孝恪真吐血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晚上时,崔氏居然连院门都关了,让高审行去高峪的旅店里休息,她说的清楚,连牧场新村都不去,更不要说龟兹了,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他此时就不敢再强迫她了,看样子她已铁了心不走,逼急了她再冒出什么话来,那中庶子的脸就丢到连牧场的牲口都晓得了。 高峪躲着五叔远远的,安排了房间后就不露面了。 高审行睡觉前踱到旧村的街上,仔细再想一想郭孝恪突然发病的事情。他看到吕氏匆匆地由牧场中走出来,往一条巷子里去。 中庶子叫住她问,“你在牧场过得如何?” 吕氏停住,好像不认识高审行似地,好好辨别了一下问话的人,回道,“高大人,我很好呀。” 中庶子问,“想不想与我回长安?” 吕氏想了想道,“可能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再说我已离不开牧场了。我觉着这里远比长安好,连牲口都比人好,有人情味儿。” 高审行无语,看到吕氏仿佛比在黔州都健康了些,脸在暮色中闪着光泽。 然后从牧场里再跑出白天时的那个粗壮的牧子,他站在吕氏的身边,虎着声音故意问吕氏,“这人是谁呀?” 吕氏嗔道,“你看你,这样莽撞,刚才高大人只是问我,这么晚回家怕不怕,可是有你在我怕什么呢。” 两人拉着手进了巷子,高审行悲愤交加,愣愣地站在街道上,夜风把他的心都吹凌乱了。 …… 第二天临行,中庶子又郑重其事地与崔颖谈了一次,希望她认清形势,与他一同回到长安去。 “你不回去,让府上的人怎么想我?长安的同僚们又要怎么想我?” 崔颖说,“我不回长安,一个流言又怎么能改变我的初衷?我若匆匆走了那才是心虚。我说过了,如果踏出牧场旧村一步,我就不姓崔。” 高审行不敢在这里与夫人大吵大闹,也不敢使横,怕闹大了指不定有多少人看笑话,但他的心里也堵了一个大疙瘩。 最后,崔颖抹着眼泪对高审行说,“你贵为中庶子,走一个夫人、可以来三个,但我只是唯一的我,谁也替不了我,我只凭着内心生活,实在不行你可休了我的。” 西州之行就是这么个结果,高审行最想接回的崔颖说什么也不回来,与安西都护府郭孝恪、郭待诏父子俩也没有搞好关系。 郭待诏到牧场村送行,却托言事急,站在高峪的酒店门口不进来,只让夫人柳氏进来见面,说明他们只是来送崔颖的,与高审行没什么话说。 好像没有人在意一位从三品的太子中庶子怎么想,连吕氏都对中庶子邀请的试探不屑一顾,高审行就这么回到了长安。 兴禄坊府上的人们见他只身回来,兴趣寡然地上前与老五见了见,问候了两句,然后都有事去忙了,没有接风的家宴。 他们脸上的惊讶与不悦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高审行在府中闭门、谢绝来访,洋洋洒洒地做一篇大文章。 他写道,郭孝恪父子共同经营安西都护府,是有一些劳苦,也能勤于政务。但依中庶子此行所见,西州远没有想像中的繁荣,只有一个牧场村还像些样子,其余村落难掩萧条之气。 龟兹划入后,都护府连最基础的坊、村体制也没有及早地建立起来,底层官员名、额花样百出,有碍于都护府对当地有效的控制和管理,这是一个大隐患。 还有,沙丫城金矿是安西最重要的黄金产地、涉关大唐西部的财政,本该委派最得力的官员去管理,但事实绝非如此。金矿管事谢广,竟然任用一个流放的刑徒,担任日常的记帐、管理之事,而这个流徒,就是许敬宗。 还有,他发现天山牧场的管理也漏洞颇多,中庶子举例说,柳中牧场的牧子不安心于牧事,男女牧子在一起说笑……手拉着手钻巷子。 高审行从安西都护府回来后的这一篇奏章,一下子在朝堂上掀起的轩然大波!因为他对众人从未怀疑过的、安西都护府的政务提出了批评。 连太子李治看到后都的一时的惊愕,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高审行刚刚从西边回来,除他之外再没有谁有发言权了。 赵国公长孙无忌当时没有发表任何见解,高审行这是有点发疯了、还是怎么的?难道不知尚书令——中庶子的儿子才刚刚由西州提任上来? 高审行这么说,就连高峻也捎带上了,高审行在西州到底生了什么样的闷气,才会把这样一份奏章呈递上来! 散朝后,赵国公马不停蹄地赶往兴禄坊,要问一问究竟。 他不顾高府中兄弟几个的依礼问候,一坐下,便严肃地质问高审行,“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去接崔夫人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就老老实实地把她接回来不就成了,” 说到这儿,长孙无忌才发现,这位崔夫人并未回长安。 高审行再牛,对眼前这位情绪不大好的一品国公、大司空兼表兄也不敢造次,只是替自己辩解道,“本官只是说了该说的,难道不行?是让本官回来后替安西都护府粉饰?这可不是为臣子之道!” 老大高履行也参加了朝会,他知道这件事,回来后已经表示了不满,说高审行就是在没事找事,这得有多傻! 但高审行不服气,已经拿对付赵国公的理由教训过了大哥,高履行这个刺史大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中庶子兄弟,就更别说其他的兄弟们了。 长孙无忌道,“高大人,你也是从西州干过的,怎能拿那里同长安比呢?与黔州也不能比啊!你给本官说说,黔州经营了多少年了?还是那副破样子!你不照样升到长安来了,你得知道是因为什么!” 再深、再明的话,赵国公就不能再说了,他是在告诉高审行,他的这份奏章无异于自挖墙角,不止挖的自己一府一门,挖的是大唐西半面墙! 长孙无忌的意思是,尚书令出自于西州,西州的政绩连皇帝陛下也是满意的,即便有些纰漏,但处在高审行的这个角色上,与大都护详细地说一说也就是了,让郭孝恪慢慢地改善。 “可你与郭孝恪提过这些事吗?就跑到朝堂上来说!得有多少人在看笑话!你以为我们大唐就靠你这位铁面无私的中庶子?刘洎的大道理比你讲的好、讲的妙,脸也比你冷多了,他不照样倒台!” 赵国公的份量无人能比,他的话也十分的令高审行扎心,有些话高审行即便再义愤填膺也不好讲出来,谁想过他的感受? 两个夫人去了大慈恩寺、说什么都不回府,一个曾经的夫人去过宜春院,又去了牧场喂马,与另一个泥腿子牧子拉拉扯扯,对自己不屑一顾。 这还都算了,她们的影响其实还不算有多大。 崔颖自高审行去西州任职前,就一直是兴禄坊高府五老爷家的正牌夫人,她是长安多少位官宦夫人们暗地里模仿和学习的榜样。 可自己亲自跑过去接她,她也不回长安! 这不正应了许敬宗、许昂父子知道的那个原因?高审行在金矿上,还可能挥着鞭子警戒一下许敬宗、让他从此闭口,但在长安却不行。 一位太子中庶子,怎么好跑到许府去、指着许昂的鼻子、让他小心一下自己的嘴巴?派亲信的人去代办,无异于又多几个知情者,他又能信得上谁啊。 看样子连兵部侍郎李士勣也早就知道此事了,只是人家更懂得如何行事,故做不知罢了。 高审行从赵国公的话里,也能体察到自己这份奏章带来的副面效应,但他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对郭孝恪,高审行认为自己这份奏章的火候拿捏的还算恰当,他只不过是对安西都护府稍加批评,无意于让郭孝恪因此丢职。 英雄一怒为红颜,可中庶子还没发怒呢! 他只想借此再稍稍地警戒一下安西大都护,让他知道中庶子因何这样做,并且离崔颖远一点儿。 即便许敬宗家信中所说之事,不幸地被传播出去了,那么太子中庶子指斥安西都护府的这份奏章,也就被人理解了——中庶子还留着很大的情面——对郭孝恪已经仁至义尽了。 因而对高审行来说,这份奏章必写不可。 至于赵国公、兴禄坊众位家人,连安氏和王氏在内,都暗示高审行做了一件臭事,高审行也不后悔,反而更坚定了。 崔颖是高府五老爷的夫人,敢情与你们无关! 赵国公走后,三哥高纯行无可奈何地对五弟说,“你就至此而止吧,我猜太子殿下接下来,可能会再问你安西都护府的事,你别再加码!等高峻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对于三哥的提议,高审行能够接受。 他的奏章只为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懑和不满,但郭孝恪即便为此降了职,那也只能算他应该。兴许他一降职,崔颖也就没什么留恋西州的了。 中庶子更相信高峻的能力,什么难事都能摆平,尚书令绝对不会眼看着郭孝恪降职的,他只能为中庶子的这份奏章善后。 而且,高审行相信,高峻无论对自己再有不满,也不绝敢同自己撕破了脸皮,那么这份连他都承认有些情绪化的奏章,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中庶子褚遂良也来访,他直言高审行此举欠考虑,并问高审行: “看出问题很简单的,怎么解决?就拿你奏章中所提的那些细微之事,在都护府目前的条件下,你怎么解决?万一太子殿下就此事问中庶子,安西都护府谁去接任郭孝恪合适,你可有人选强过郭氏父子?” 李道宗也来访,江夏郡王话说得十分委婉,没有质问和批评,只是说,“高大人,你选了一个最不该有问题的地方,提出了你的问题。原因到底是什么?” 对两位高官的话,高审行居然都不能应对,但他不后悔,反而从众位大员的接连来访中,看到了自己这个中庶子一言的份量。 他与他们郑重其事地对话,实在没有好说的,便与他们谈一谈身为一位太子中庶子的为臣之道: 中庶子受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因为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的功绩,便对他的不足视而不见。 中庶子也不会因为儿子高峻发绩于西州,对西州牧事上的不足便不敢进行直言的指斥。 太子接了高审行的奏章,没有发表任何言辞,只是将它收起来,说了点无关紧要的事,便草草地散朝了。之后太子去了温泉宫,想来是去与皇帝陛下商量大事去了。 高审行瞅个功夫,去兵部侍郎李士勣的府上拜访。 他想把下一步对兵部尚书人选的推测对李士勣说一说,他估计着,这份奏章一递上去,即使没有郭待诏什么事,但高峻提议由待诏出任兵部尚书的事要拖下来了。 那岂不是又有个机会摆在了李士勣的面前? 高审行兴冲冲地赶过去,认为兵部侍郎对他因何提出这份奏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但英国公府的家人对中庶子说,英国公不在。 也没有人往里请一请太子中庶子,往回走时,高审行猛然想到,“娘的,我是不是中了李士勣的道儿了!” 长孙大人、褚大人、江夏王爷,这些同高峻关系不错的大臣都到兴禄坊来过了,而李士勣一次都没露过面。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尚书令高峻回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8章 高峻回京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高审行在奏章中提到的,安西都护府一些问题,无论属不属实,其实影响已经造成了。 鉴于高审行与高峻的父子关系,大多数的人们宁愿相信,奏章中所提的那些事还是往轻里说了,实际上不知多么严重,也许已到了不说不可的程度了。 太子李治从温泉宫返回后,居然还是没有说安西都护府的事。 按理说,有一位中庶子明正言顺地、通过正当的渠道反映了都护府的问题,处于公正的考虑,太子也该做出些反应——至少该对满怀期待的众臣有个交待吧? 比如,再一次派员赴安西都护府核实、甚至详查。 那些老于事故的大臣们,猜测皇帝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不得要领。 一向处事果绝的皇帝,偏偏在此事上的反应却如此迟钝。 高审行来访的时候,兵部侍郎李士勣就在他自己的府中,但这个时候让他会见高审行,那得有多么不知轻重呢! 高审行的举动有点出乎李士勣的意料,此时他不能与高审行走得过近。 他将许昂的家信拿给高审行,那也只能算是喝酒过程中、话赶话的偶然之举,并没有什么过深的用意。 但如此一来,兵部尚书的人选就很微妙了,就算郭待诏仍在候选的行列里,但李士勣认为,这个人与自己比,已经没什么优势了。 他也等着尚书令高峻从黔州回来,好看一看高峻在遭遇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高审行的奏章居然不轻不重地、将尚书令高峻也敲打了一下。 如果在这对父子之间出现了较量,那是李士勣求之不得的。 高峻仕途太顺、也太狂妄,正是这个人到长安之后,压得自己动也不能动,那就让高审行来试一试。 …… 二月十八,壬辰日早上,尚书令高峻与夫人们回到长安。 二小姐高尧晚上到兴禄坊看望她的父母、将这个消息带过来的时候,高审行还小小地紧张了一下,不知道高峻乍闻此事,会如何暴跳如雷。 高峻早上回到长安,直到晚上也没到兴禄坊来,这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弄不好,与他相好对劲儿的人早已将这件事传过话去了。 中庶子做好了准备,万一高峻在朝堂上对自己发难,那他绝不会妥协。 癸已日早朝,尚书令出现在人们的视里,他一如往夕,威严却不刻板,在候朝期间与每一名遇到的同僚打招呼,并且走到高审行的面前施礼。 中庶子略略地当众责怪对方,回长安后怎么也不过府一趟看看。 高峻说,因为一路劳乏,回府后便休息了。 在双方的几句礼节性言辞中,高审行看不出尚书令对他的态度上有什么过于明显的变化。 但这不表示什么,高审行预计,太子今天不会不提到他的奏章,那时候再看高峻的态度,才会看得更真切。 太子李治看到高峻到了,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亮光。 中庶子的奏章被他拿到温泉宫去之后,皇帝看过之后只是笑了一下,他笑许敬宗居然又跑到金矿去,给一个金矿的管事打下手。 除此之外,皇帝暗示太子,将这份奏章留中,不作处置,连提都不要提。 太子从皇帝的笑容里感到一丝丝的不得劲儿,许敬宗曾经给他打过下手,又好悬没被他推送到中书省去。 将大臣的奏章留中不发,运用的好的话,比仓促地做些什么更妙。 皇帝说,这一次高审行急着去西州、回来后再急着弄这么一份奏章上来,用意一定在奏章之外,那我们凭什么、非得顺着他的意思表示什么? 对奏章作以冷处理,那么不管高审行是什么起因、什么用意,对他总是个警戒,让他好好想一想,安西都护府在天子的眼中,是个什么份量! 以往,原任西州别驾王达就整过这么一出,说郭孝恪在取了焉耆之后,用焉耆虏王的金玉器物,最后也不是查无实据? 而今天,郭孝恪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岂是一个陪练的中庶子可比!至于许敬宗——这个流徒记帐的事,高审行可以说,但太子更不要理会,丢不起那人。 此时,太子问道,“鹞国公去了黔州一趟,不知有什么收获?” 高峻道,“微臣在黔州,看到中庶子在黔州时主持的开荒大有成效,这件大工程如果主官没有过人的毅力和胆识,真是不能成功。” 尚书令回到朝堂上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先把高审行表扬了一番,这就首先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难道高审行奏章的事,尚书令还一无所知? 尚书令说,黔州历来山多地少的局面,正是在中庶子出任黔州刺史期间得以改观,黔州军民无不传扬刺史夫人崔颖的身体力行、与黔州百姓同甘共苦的美德。 众人听了一愣,这怎么说着说着刺史,又转到了刺史夫人的上头去了。 尚书令道,“连那些老农们都说,黔州刺史高大人能够取得成功,也有刺史夫人的一半功劳。” 褚遂良接话道,“尚书令所言,微臣也早有耳闻,中庶子的夫人崔氏,一向是标准当世,连微臣内子也常常模仿崔夫人的一举一动,但还差得远哩!” 赵国公也说,“谁说不是呢,连皇帝陛下都不止一次地说过,他能取得天下,也有文德皇后的一半功劳,看来尚书令的这句真是说到了点子上了……但,我们不能只在嘴上说一说的,不然就失之于轻飘。” 李士勣心中期待着看到的父子对掐,看样子是不容易看到了,尚书令一上来,毫不避讳地夸奖他的老子,这哪掐得起来? 居然又转到了中庶子的夫人身上来,李士勣很失望。 李治道,“赵国公所言有理,寡人也觉得,是时候表彰一下崔夫人了,鹞国公,你能否再详尽地讲一讲,那些老农们是如何说的?” 高峻道,“殿下一定没有忘了,去年黔州淤废十四眼盐井的事吧,” 李治道,“寡人岂会忘记,鹞国公你可详细讲。” “微臣这次去黔州,发现有一部分地势更处低洼的盐井并未在大雨中被淤。当地人说,这都是因为盐井周边被崔夫人栽了桕树林的缘故。” 尚书令说,开荒拓宽了土地,但也令那些山坡地失去了草木的屏护、成为了浮土,在闯雨之下,这些浮土很容易便被冲动了。但崔夫人栽种了桕木林的地方,不存在这个问题,因而连盐井都得以保全。 尚书令在说这段话的功夫里,中庶子高审行经历了先喜、后疑,然后惶恐。 高峻夸着夸着,就暗指了黔州开荒一事的弊端,可是高审行又没什么好点儿的插入点,替自己辩解两句。 太子点头道,“看来是这个道理……但崔夫人是个什么封号呢?” 高审行奏道,“是个县君。” 太子道,“这怎么可以呢!中庶子是三品,那么崔夫人正该是郡君,真是寡人的疏忽了,有司要立即将此事完善,莫等寡人再问。” 李治的一句话,门下省即刻着手,以温泉宫休养的皇帝名义拟诏,兴禄坊高府中就再添了一位郡君夫人。 李士勣暗道,我真服了!难道中庶子的奏章就一句也不提了? 他刚想至此,尚书令就说,“殿下,微臣回长安后,得知安西都护府有些事情,不得不在这里说一说。” 李治也有些意外,因为高审行的奏章他是不打算在这里提的,“是什么事,鹞国公请讲。” 高峻看了一眼对面的中庶子,发现他的脸微微有些变色,“微臣抵达长安之前,便收到了一封崔夫人在家信,” 太子道,“哦,崔夫人的家信,正该是送到兴禄坊去呀,如何却送到了永宁坊呢?” 高峻道,“可能是崔夫人知道中庶子刚刚由西州返回,不知到没到长安,她也不知微臣举家去了黔州,因而才有此举吧。” “那么,崔夫人的信中说的什么呢?”长孙无忌先问。 高峻道,“崔夫人说,中庶子返京后,大都护郭孝恪积劳成疾、以至咳血——这是待诏夫人柳氏,去牧场村看望崔夫人时提到的。” 太子道,“是了,安西都护府那么大的一片地方,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郭大人操心,再坚强的人也会吃不消的!” 尚书令道,“殿下所言极是,但那里离了郭大人,我们一时到哪里去找更合适的人呢?英国公李士勣倒是合适……去给郭大人做个副手,但郭待诏已然做得不错,不必动啊。” 李士勣居然也是一喜,难道高峻打算把自己推举上去、主政安西都护府?那可真是不错,虽然远了一点,但总归是个正三品啊。 不过再听了他后半截话,李士勣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敢情这又是镜花水月,纯粹是逗人玩!但这家伙将自己和高审行放在一起玩,又是什么意思呢? 太子刚刚表示了对大都护郭孝恪身体上的担心,鹞国公高峻便道,“无妨,微臣对郭大人的身体一向是了解的,估计只是生了些闷气,再加上劳累,以致于此。” 他说,已派了三夫人樊莺、拿着家传至宝“黄莲珠”赶去安西了,如果郭大人果有内伤,那么黄莲珠一到,保管不治而愈。 与樊莺同去的,还有尚书令的二夫人谢金莲,她一为做伴,二为顺便看一看崔夫人,还有女儿甜甜。 尚书食自责道,“唉!都是微臣,在西州时政务粗糙,走了走了,也给郭大人留下一大摊子滥事!” 高峻说,金矿管事谢广的任用,就是他在西州大都督的任上决定的,谢广并无功名,按理不该让他担任此职,为此郭孝恪也提醒过自己,是不是有些草率。 但谢广不负重望,一去金矿,便挖出了藏在金矿内的偷金暗线——包括原管事陈国军在内的一大串人,还是有些能力的。 太子道,这个不算事,不要再提了。 尚书令来了劲,又道,还有天山牧场,那是微臣一手主抓的,郭大人一向插不进手去。牧场中年轻的牧子居多,有好多的人都未成家。但要成大事,人力为先,哪个好人愿意到那里去? “为给他们提供方便,微臣曾说过只有未婚的男、女牧子,天黑之后可去桑林,别人无论如何都不许去,但这是否又有些放纵他们、且有伤风化呢?” 太子说,“哪有!简直一点都不放纵,很好。” 高峻:“另外,有关安西都护府的基层坊镇设置,这也是微臣……” 李治道,“鹞国公不必再提了,寡人岂会不知这是你点过头的?” 至此,人们才看明白了,中庶子高审行在奏章中提到的、安西都护府的种种不是,都被尚书令高峻轻描淡写地承担下来了。 他没有直言替郭孝恪辩护,那样的话,就跟指责高审行无中生有没什么区分,高审行岂会不替自己的奏章辩解? 但尚书令就是以这种办法,既表明了郭大人的无错,也没有牵扯到中庶子——因为中庶子对此完全不知情。 中庶子也就没有因此与鹞国公大打出手的道理了。 高审行也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真因为奏章的事、与高峻当庭顶起牛来,不论胜负几何,最终对自己和高府也没什么好处。 原来,高审行还以为自己提到的、安西都护府的那些毛病是了不得的大事呢,但高峻当众都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太子居然连听都没功夫多听。 不过高审行再次从高峻口中听到了郭孝恪的病情,郭待诏夫人当时提到郭孝恪吐血,而且都拿了哭腔,高峻今天却说的是嗑血,他相信高峻是说轻了。 不然高峻岂会派他的两位夫人,刚从黔州返回长安,再不辞辛苦地赶去西州,而且还带了什么至宝! 总之,高审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不论郭孝恪与崔颖有没有信中所提之事,总之他的警戒之意已起到了效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9章 百毒不侵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郭孝恪一向是个荣辱不惊的人物,能被气到吐血,多半是被冤枉的缘故,而不大可能是被人揭穿了“奸情”以后吓的。 即便如此,高审行也不担心什么,比如郭孝恪的报复,他相信从高峻这里,郭孝恪也不大可能对中庶子揪住不放。 然后,中庶子想起来、要替崔颖向太子殿下谢恩,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很在意的、她的爵位问题,又让高峻顺带一提,就实现了。 他知道,高峻府上除了柳玉如是一位一品的国夫人,其他的几位都是三品郡君,那么,不知崔颖在西州得知了这件喜事,会不会回心转意到长安来? 那样的话事就圆满了。 从中庶子的奏章这件事情上,人们再一次看到了尚书令高峻处事的另一个特点,这简直是百毒不侵啊。本来有可能闹到沸沸扬扬的一件事,居然是以崔夫人的获爵而收尾。 不过,能在尚书令面前以弄事开场、却以得了荣耀和好处结尾的,除了高审行也没有谁了。 …… 回到永宁坊,众人都围上来问事情的结果。 其实从西州写信来的并非崔夫人,而是郭待诏的夫人写给柳玉如的。 崔夫人即便有委屈,也不可能将这件事与永宁坊的晚辈们说。 赵国公长孙大人曾经在尚书令返京后,第一时间赶到永宁坊,向高峻通报了高审行的奏章一事。 那么,高峻再将郭大嫂的来信结合在一起看,事情也就全都明白了。 高峻从郭大嫂的信中得知,郭大人确实是吐血了,不只是嗑血。她将许敬宗的信先给郭待诏看了,随后郭待诏再怒气冲冲地、拿了许敬宗的半封信给父亲看。 夫妻两个谁也没有想到,父亲只把信看了一遍,便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后人事不知。 安西大都护一向心中只有政务,对待崔夫人也是尊重而礼待,如果流言只是涉及了一位普通的女子,细想郭孝恪也不会这么激动和气愤,但将崔夫人也牵连进去,这就十分的不好了。 郭孝恪苏醒过来之后,曾喃喃着说,“这真是罪孽呀,难道是郭某不重细节,以致连累了崔夫人?没有啊。” 郭待诏二话不说,只带了几名亲兵,飞马赶往沙丫城金矿,冲进去就到处找许敬宗。 这人此时正在崖底下挖泥,待诏站在崖头怒喝一声,“给我带上来!” 许敬宗被炉役们用运泥的辘轳绞上来,人还没站稳,便被待诏一脚踹回崖底去。幸好崖底下是一堆被许敬宗刚刚攒起来的虚土,不然许敬宗就此交待了。 郭待诏又叫,“带上来!” 许敬宗将气喘匀了,自己爬到辘轳车的土筐里,再一次让人绞上来,这次郭待诏就没再抬脚,而是挥着马鞭,将许敬宗抽得满地乱爬,哭叫着喊饶命。 谢广都看傻了,也不知因为什么,这些高官、大将们因何都与许敬宗过不去,他也不敢问、不敢拦着。 随后,郭待诏也不与谢广说话,将许敬宗拴了两条胳膊、挂在马后边驰出了金矿。 许敬宗旧鞭伤未愈、新鞭伤又是一层,像条口袋似地被待诏拖到了野外停下。许敬宗看到那里的草丛边,有一只坑早给他挖好了。 郭待诏的亲兵拿起踔地边上的铁锹,再过来两个人,抬起许敬宗扔到坑里,这只坑长短、深浅正合适,但许敬宗扯着脖子嚷了起来: “饶命!小人那都是胡乱编排的,其实是小人与曹二嫂在一起玩耍,恰被郭大人和崔夫人撞到了,小人心中不忿,这才胡写的,但也只写给了许昂。” 坑边上的人不理他乱嚎,土一锹锹扬到许敬宗的身上。 许敬宗万念俱灰,看来这里,也就是他永久的宿处了。 郭待诏沉声道,“先等等。” 有人把他从坑里拉上来,把笔墨往他面前一放,“你给老子写清楚!” 许敬宗战战兢兢,文采也一点不剩,字也忘了照顾撇捺和结构,就按着方才所说的从头写出来,再签了名字、画了手押,以为没有事了。 但郭待诏这次就是更狠的一脚,“你还不去死!” 许敬宗一声未吭,再一次滚回了土坑里,他被蹬晕过去了。 土一层一层地铺到曾经的太子右庶子的身上,及至在长满野草的地面上鼓起一只小小的土堆儿。 郭待诏气犹不泄,在土堆上踩了两脚才发话回龟兹城。 但从龟兹方向驰来一名大都护的亲兵,传达郭孝恪的话,“不许为难许敬宗,放他自生自灭。” 许敬宗被人再扒出来、往坑边一丢,等他终于缓过气来的时候,郭待诏等人早就走了。 他知道,离了金矿就一日也无生理,于是一步一步地,自己蹭回了矿上。 …… 郭大嫂的信、许敬宗的口供、还有他编排大都护和崔夫人的半封皱巴巴的信,也被郭大嫂由崔夫人那里要过来,此时,这几样东西都在永宁坊。 柳玉如问,“看样子,许敬宗的这封信,就是许昂给传到高审行的手中的,他真是可恶!” 丽蓝说,“恨不得狠狠地教训这小子一顿,方能解气呢!峻,要不我们晚上让高白带人去一趟许府!” 高峻哼道,“我的管家岂能做这事!万一失手让人看到,让我怎么说?” 崔嫣道,“但你不替母亲教训这小子,我便不好好理你!!!” 高峻想了想,对崔嫣说,“你不理我倒不怕,就怕你不好好陪我练字,那岂非无味得很呢。但对付一个许昂,致于让本国公拿刀动枪么?” 崔嫣道,“难道还要请他喝一顿?” “为什么不呢?” 尚书令说,“明天本官腰疼,老五就由你陪着本官,去拜访一下许家大公子!不过你须记好了,到了许府一定要像个淑女的样子,不许横眉立目。” 人们不知高峻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知他一定没安好心,李婉清、思晴等人都问他的打算,可就是不说。 第二天,高峻果然请了假说腰疼,不去早朝了,与五夫人崔嫣带了国公府的仪仗,轰轰烈烈地赶往许府。 许府在靖恭坊,与永宁坊只是斜隔着一座坊区,那也有近四里地的光景,鹞国公与崔嫣走得很慢,但无疑的,这次的出行很是引人注目。 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最年轻的国公,大早起的不上朝,却与五夫人往东城跑,而且还仪仗鲜明,这是去干什么呢? 靖恭坊紧靠在长安的东城门底下,南是延兴门,北是春明门,上午在这里显得有些阴翳。 许府,辉煌不再。许敬宗犯事倒台之后,许府大不如前了,许老太爷的丧事办得冷冷清清,没一个人上门,只有鄂国公府抹不开面子,送了一对帐子。 若非有尉迟敬德的孙女在府上撑住门面,估计连要饭花子都敢欺上门了。 此时大公子许昂,正与英国公府上的二管家颜麻子在一起小酌,许敬宗的继室虞夫人也作陪,他们共同感谢英国公在许府失势后,对许府的照顾。 许昂正叹了口气,对颜麻子说道,“这世上历来不缺锦上添花之人啊,但雪中送炭的就绝难见到,唯有英国公,光明磊落,不以时势看人。” 刚刚说到这里,家人慌张地跑入,对许昂道,“鹞国公与五夫人来访!” 许昂以为听差了,“你说什么?鹞国公,他不收拾我就要烧高香了,还来访!你把眼睛给我擦亮了再回话。” “老爷,是,是是是是真的!人就在外边呢!” 虞氏道,“快快迎接呀,不然失了礼,谁知道还有什么祸事等着我们!” 她再对颜管家道,“管家,你看……” 颜麻子起身道,“我想我得走了,不然让鹞国公堵到了屋中,说不定就连累了我家老爷了!” 但前门显然已走不通了,许昂道,“颜兄,你从后门走。” 麻子起身,从后门开溜,而许昂与虞氏慌不迭地跑到门外迎接。 门外,仪卫森严,中间有两匹马,一红一白,上边端坐着尚书令高峻,和五夫人崔嫣。 高峻在马上拱手道,“许公子,你近日可还好么?” 许昂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一同出府来的虞氏夫人,回道,“高大人,你是专程来看望我们的?” 崔嫣笑靥如花,替高峻答道,“正是啊,峻已念叼过数次,说因为他在朝堂上卖弄记忆,非要背诵皇帝陛下的《威凤赋》,才给右庶子许大人惹了祸事,一直不大安心。今日正好他腰上不适,说什么也要到许府来拜访。” 许昂连声地请这些人进去,尚书令对随着来的仪卫们吩咐,“本官只是访问一下朋友,何须如此大张旗鼓,你们都回去,只要我与夫人在此。” 那些人纷纷转马回永宁坊,只留了四个人,两人把大门,两人随着进到二门把哨。 鹞国公和崔嫣被请进来,许昂吩咐换酒换菜。 高峻坐下后,便指着桌上的三副碗筷问,“是高某来得不巧么,是否扰了哪位朋友的酒?” 虞氏道,“啊啊,高大人你多虑了,方才是许昂的老兄弟,也没见过世面,听说有贵客到,他便躲出去了,不必找他。但小妇人久闻五夫人惊世容颜,一直未能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至实归,我要敬五夫人一杯。” 高峻笑道,“今天本官带她来,可不是来炫耀长相的,因她在府上的酒量数得着,能替本官挡几杯,这才让她来的。” 许昂和虞氏慌忙敬酒。 几杯酒过后,虞氏试着问,“不知高大人的来意是?” 高峻道,“不好意思,许府能有这般的光景,其实都是高某无意中惹下的,真是抱歉得很!” 崔嫣说,“峻说,他的本意,是要在朝堂上开个场面,讲一讲中书省的紧要,然后顺势再为右庶子许大人谋个更好一点的职位……” 尚书令叹了口气,对夫人道,“你还是不要再说了,若不是本官非要卖弄、背陛下的威凤赋,许大人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后悔之至!” 说罢,也不等人劝酒,便一连自斟了满酒三杯,一一喝干,又示意崔嫣。 五夫人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交到尚书令的手中,尚书令倒拿着礼单,端详了一下,递给许昂,口齿有些不清地说道,“礼轻意重,请一定收好。” 虞夫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眼神也是很好,她瞟了几眼,看到礼单上只是几行字,细绢十匹、钱三百缗、粮十担。 放在过去,许府对这些东西一定打不到眼窝里,但今天不但不同,而且还得看看是谁送来的。 许昂谢道,“家父给大人带来的麻烦,小人一直也不敢表示,而国公你不计嫌隙,亲自、专程赶过来,还带这么多的东西!让我说什么好呢!” 虞氏嗔道,“那还不快快敬国公酒。” 但尚书令舌头已有些大,五夫人崔嫣笑着举杯道,“峻劳累了,便由我代喝这一杯罢!”说着举杯与许昂饮了一次。 许昂受宠若惊,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他鼓足了勇气,对尚书令道,“国公真是宰相肚里撑得船,但家父在来信中曾还对郭都护和……” 鹞国公不胜酒力,偷偷在崔嫣的腿上捏了一下,崔嫣笑着制止道,“许公子,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我们都在酒中。” 说着,举起一杯酒,同敬许昂与虞氏,“峻公务繁忙,也抽不出再多的功夫过府看望,但他说过,如若今后生计上有什么短缺,许府自可派个人,去与永宁坊言及。” 虞氏道,“鹞国公与夫人这么宽宏大量,真让我们惭愧,也难怪国公这样的年纪,便能入主中枢了!” 一会儿的功夫,许昂就被崔嫣灌了几大杯,又说道,“高、高大人,小人这里真有件事要、要与大人讲,前不久,家父从沙丫城金矿上来、来信……” 高峻抬手道,“本官都说了,不想听许大人的事,你就不必再说了,省得本官惭愧!让本官先说!” 虞氏问,“许昂你别说呢,高大人,你有何见教?” 高峻道,“谁不知许公子是年轻人中的文胆,诗书自有过人之处!本官与鄂国公一向关系交好,别人不提携你,本官岂能无动于衷?” 许府的二人竖起耳朵,要听尚书令的下文,但他偏偏又不往下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0章 宰相爱才 崔嫣道,“峻说,许府不能就这么完了,他也是爱才的,打算过些日子等上次的事缓一缓,便与太子殿下提一提,再给许公子谋个象样子的差事。” 高峻嗔怪五夫人,“就、就你口快,要不是看你酒量好就不想带你了,这种事能在私下里说么?万一做不到了怎么办?” 崔嫣笑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做了好事不显摆,”但她也不往下说了。 鹞国公就站起身道,“我们该回去了,不然不知你一会儿,还要说我的什么秘密……” 又叮嘱许昂道,“但你这些日子一定要低调、要谦逊,不可惹什么事,不然我不好开口替你说话。” 许昂连忙躬身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就在府中,连街都不去一步。” 从许府出来,崔嫣就悄悄与高峻嘀咕,说把那么多的东西喂了狗,再说许昂马上就要说出金矿来信的经过,你为什么偏不许他说? 高峻道,“你知道什么!与小人之间哪怕有关键的一言牵扯,便是替自己挖了一只坑,你知道哪一脚崴进去?” 崔嫣道,“是他主动要讲,你还不让。” “我难道非要听他讲!本官这次来,就是不要他讲出来!你就不怕将来,有人说本官牵扯到流言一事中来?一位宰相找后帐,我是那样的人吗?但我带着夫人诚心实意地给他送钱、送米,谁能说我的毛病?” 崔嫣仍是不解,但在大街上不好再埋怨,回到府中时,就与柳玉如倒磨。对待用文字恶毒诋毁母亲的人,她认为不拿鞭子狠抽,就不出气。 柳玉如这些人也不解,质问高峻,“连郭叔叔这样的正当人都敢编排的家伙,你也对他们这么好?姐妹们真想不理你了,睡书房去吧你。” 但尚书令只是把高白叫来,悄悄吩咐他两句话,就放他走了。众人看高峻玩得神神秘秘,便缠着他问,“你对高白说了什么?” 高峻仍然不答。李婉清赌气道,“原来我们在你心中不如个管家。” 尚书令说,“那好吧,我告诉你,高白只是个管家,他只该做他该做的事,如果真是见不得人的事,我怎么会吩咐他去做?下人就没有尊严?至少也得是哪位夫人出面啊!” 众人就说他绕着圈子编排人,原来我们在你面前都没有尊严。 高峻道,“总之你们都记着就是了,有利益便有朋党,有朋党便有远近,有远近便有出卖,有出卖便有利益。” “别卖关子。” 高峻道,“我只是让高白去万年县,通知姚捕头说近日靖恭坊不大太平,让万年县多盯着点儿。” “就这些?” “可不就这些,老子什么时候可都是堂堂正正的,下三滥、使黑刀的手段从来不用,许昂倒想亲口对本官说点什么,可本官能给他这个脸?将来他再卖了老子怎么办?” …… 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城,郭孝恪卧病在床,他可真是伤了元气了。 郭孝恪躺在都护府的后宅,只有两名仆妇在旁边侍候着,柳氏与待诏时而过来,坐在一边愁眉不展。 又有不少的都护府的公务递进来请示,有时孩子还哭,一刻不得安宁。爱书网 高审行到龟兹后的阴阳怪气,原因也就清楚了,郭孝恪的这股邪气有一半就来自于高审行。 想不到两人在一起共事这么久,一个西州都督、一个西州长史,两人之间一向也没什么嫌隙。 但居然就被一个流徒的几句话离间了,他感到悲哀。 更让他难过的是崔夫人的无妄之冤,居然与自己扯到了一起,这就也对不住她了。 郭孝恪一向认为,崔夫人无认从哪方面说,都算得上女子中的楷模,不要说这种难以启齿的事,就算平平常常的一件过失,也不该与这个女子有牵连。 信是来自于许昂、长安,高审行带着信跑到西州来,那么在长安,这件事又该传得如何沸腾呢? 他躺在床上想,儿媳柳氏拿来这封信,太突然了,如果慢慢地对他讲,大致不会气到吐血。 他怪自己的定力还是差了一些,如今卧病不起,胸口隐约作痛,看来是伤了根本了,那么都护府这一大摊子事,又该如何呢? 最近两日,郭孝恪又吐了血,量虽少了些,但身子更加虚弱。 他对待诏说,“送我回焉耆,不要在这里耽搁都护府的正事。你再替我写一道奏折送到长安去,让陛下或太子再派个大都护来吧。” 待诏和柳氏说,“父亲这可不成,你去了焉耆身边也没个知近的人,我们怎么能放心?” 郭孝恪说,“你们懂什么?在这里乱乱哄哄的,我心不净、又影响待诏,焉耆总还清静些,于我的病有好处。” 柳氏说,“不然,爹你就去牧场村,母亲正好……” 她的话还未说完,郭孝恪的一口血便又吐出来,“孩子,你可真不懂事,我死也不能再见她啊!” 他连许敬宗都饶过了,就怕有人说姓郭的因为在许敬宗手中有短,才不肯放过一个流徒。 柳氏垂泪道,“可是父亲,我们顾命要紧啊,你去了牧场村,不正说明与崔夫人心中无愧,而在这里,再也没有比母亲更合适照顾你的人了。” 郭孝恪极力地抿着嘴不吱声,但血贯瞳仁。 柳氏连忙道,“那好,爹你就去焉耆,我知道丽容和热伊汗古丽仍在那里,让她们照看一下那些仆妇,也总比没个人盯着强。” 就这样,郭孝恪让人护送着,转到焉耆城来。 …… 自取龟兹时,丽容随热伊汗古丽到了焉耆,就一直没回田地城,她有个打算,热伊汗古丽去哪里,她就也去哪里,连温汤都可以委托他人代管。 而且焉耆也有她的一段抹不去的记忆。她曾在这里,与八夫人苏殷共同抵挡奴必亚,就为保住焉耆的南城门不失。 这个女子还有个隐约的想法,兴许哪一天,高峻听说她在焉耆,便会回心转意、接她回府。 因为她来时,曾从郭叔叔的口中得知,峻还是很在意她的。 如今与长安离着远了,她就更知道与姐妹们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太难得了。 没事时,丽容便求着热伊汗古丽教她耍刀,并在焉耆的铁匠铺里、照着热伊汗古丽的样子,打制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长刀。 师傅是个老铁匠,刀一边打,一边几淬火、几回火,钢口居然一点都不次于热伊汗古丽的那把。biquge5200 她们时常骑马出城,就在淡河边骑马舞刀,说说笑笑。 热伊汗古丽对总牧监高峻一向钦服,就把第一次去乙毗咄陆部时高峻所教的刀法要领,一点点地传授给丽容,她学的很认真。 这天,两人又在城外时,从康里城的方向来了大都护府的护卫队伍,有几十人护送着大都护郭孝恪的马车到了。 丽容连忙跟着进城,帮着安顿房子,亲自把关、确定了几名侍候病人的精干麻利的仆妇,然后她与热伊汗古丽两个人,就在院子里住下,一人负责半日,不错眼珠儿地盯着。 癸酉日,是二月末一天,谢金莲和樊莺赶到了,拿来了黄莲珠。 她们把珠子、连檀木匣子一起放在郭大人的胸口上,敞开盖子,屋中立时弥漫了苦涩的味道,气息由鼻孔入,一下子便影响到了嗓子里,苦得没法抑制。晚上也无须掌灯,整间屋子里都亮堂堂的。 但郭孝恪当晚就不再吐血。 樊莺的谢金莲与丽容见了面,发现她有些瘦,谢金莲对丽容道,“你呀,不让你受这个罪,就不知道好日子从哪头过起!” 丽容道,“谢姐姐,你们何时回长安?一定要与柳姐姐讲,就说丽容知道错了,让她向峻求情,让我回府。” 郭孝恪康复简直神速,也替丽容说好话,说他也会替丽容求情。 三日后,樊莺和谢金莲收了黄莲珠,起程回转。谢金莲还要再到牧场村看望一下母亲和女儿甜甜。 郭孝恪说,“我的病情就不必与你母亲说了,万一她问到了,你们只说我很好也就是了。” 樊莺问道,“可我们来时,便听母亲念叼过,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让我们怎么好隐瞒呢?” 郭大人想了想,说,这还不好办?只要说当时你们大嫂看错了,是我一急咬破了嘴,这不就成了!不然让她知道了,会说郭某经不起事儿。 丽容送两人出来,上马,依依不舍的。 恰听谢金莲对樊莺嘀咕道,“依我看,母亲与郭叔叔这般相互惦念、又不肯明说的样子,才更像……难道世间的姻缘,果然就是这样差强人意,该在一起的不能在一起。” 丽容听了就先想到了自己,出永宁坊几个月,在她看来就比几年还难过。 谢金莲与樊莺上马,叭叭两鞭即飞驰起来、扬尘而去。 丽容暗道,“真是士别三日,连谢姐姐的骑术也都这样好了,那么我的刀要常练,一时也不能荒废,不然将来怎么见府上那些姐妹们?” …… 要依着高峻的预计,靖恭坊许府出事怎么也得等上几天。 毕竟许昂要跑出去到处显摆、说尚书令、鹞国公带着五夫人对许府的看顾与周济,怎么也要容个功夫。 他与崔嫣去许府的第二天,早朝,万年县县令姚从利便奏报了一件事: 靖恭坊许敬宗的府上遭了打砸。 昨日黄昏,许昂闭门家中坐,也没有出去惹事,但就有人敢带着人,明火执仗地打上门去,抢走了细绢十匹、钱三百缗、粮十担。 而且这些人气还不出,除了许敬宗最小的儿子——也就是鄂国公孙女的院子没动之外,其余的内院通通砸了一遍,一点整器物也找不出来了。mwoqugeco m 这些人临走,还将许昂和许敬宗的继室虞夫人,用绳子捆在了一起,将两个人摆在了府中的一张八仙桌子上,然后扬长而去。 李士勣听了,就偷偷地瞟了一眼尚书令高峻,此时高峻仿佛被这件惊天的案子震惊了,长安乃是首善之区,怎么会有这种事! 太子忙问,“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呢?捉没捉到?” 姚丛利奏道,“殿下,微臣的治下,怎么敢有暴徒走脱!人已归案了。” 太子问,“是谁?” 姚丛利:“殿下,此人姓颜,是英国公府上的二管家,外号颜麻子。” 众人纷纷向英国公李士勣看过去,发现英国公也是一副莫名吃惊的神色,“姚大人,下官的颜管家一向不大爱惹事,你可不要弄差了!如真是他,本官绝不姑息,你只管依法裁断,将原因搞清便是。” 姚丛利道,“下官已然审问清楚,许敬宗流放后,许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位颜麻子一向与许昂交好,曾将自己的体已借与许昂,并有许多的用度支持许公子,但说好了到期要本息归还,这是许昂逾期了!” 太子笑道,“这算什么交好!英国公,你知道此事么?” 李士勣回禀道,“殿下,微臣略知一二,颜管家背地里周济许昂,微臣本着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但闹出这番乱事,臣不知。” 姚丛利道,“可是颜管家却打着国公你的旗号前去许府打砸,这个事可是有多人作证的。” 英国公恨道,“他怎么敢如此!” 太子问鹞国公,“高大人对此事怎么看?” 高峻还能怎么看,这不什么都清楚了!许敬宗的信一定就是许昂给了李士勣,又经李士勣的手交到了高审行的手上了。 想至此,尚书令回道,“殿下,微臣以为,这件事虽然是英国公府上的管家所为,但与英国公没什么大干系,此事宜小不宜大。” 李士勣道,“殿下,鹞国公虽然这么说,但微臣总有管教不严之过,请殿下责罚微臣。这要传出去,岂不成了李某府上仗势欺负失势门庭,或许由此便与许府结怨了!” 太子问,“姚大人,这件案子还有什么详细内容?” 姚丛利说,颜麻子带人抢收走的东西,恰是鹞国公与五夫人头一天送过去给予许府以作接济的,有礼单为证。 李士勣暗道,“果然我当机立断下手早于你,不然,李某被许昂一卖,送信给中庶子的事岂不大白于天下!这下子,许昂即便跑到你的永宁坊去污告本官,也不大可能有人信了。” 不过,高峻这种拉拢许昂的举动,真是将英国公吓了一身白毛汗。 看来他已经怀疑到有什么人,以着不良的目的、在许昂与高审行之间转手递信了。 高峻这个人,可真不能小看,但李士勣此时,就有点盼望着许昂跑到鹞国公府去说点什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1章 国子博士 昨天上午,颜麻子匆匆地赶回来,向英国公禀报了尚书令带五夫人去许府的事,把李士勣惊了好几惊。 当时颜麻子并未离开许府,而是掩身在后门帘处,等许昂与虞氏起身出去迎接高峻时,他再蹿进来,潜身在桌幔之下藏好。 颜管家听到了尚书令与许昂全部的谈话,等他们再送高峻出府时,颜麻子再飞速地跑回英国公府来报信, “国公,许昂这小子得了尚书令的好处,在席间数次要说出那封信的去向,幸好当时尚书令似乎喝多了,几次打断了许昂的话。” 李士勣惊疑不定地问颜管家,“你确信许昂没有供出我们?” 颜管家道,“小人敢打保票,尚书令居然没给许昂说话的机会。” 李士勣咬着后槽牙,呲出来几个字,“砸他娘的、断了他的念想……” 此时,英国公再一次偷偷看向鹞国公,这次就发现高峻恰巧也看过来,眼中有着不明的笑意,仿佛在说: 你看看你,送人点东西还要利息,要不来利息便抢、砸,哪如本官实打实的白送了接济。 太子道,“英国公,你倒是看看,这便是你府上的管家!做人怎么能这样呢?许府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居然一点不知通融!你再看看鹞国公,同样是国公,人家可是大不相同!” 英国公连连应承,说自己有驭下不严的罪过。 太子道,“既然自认有过错,便依着鹞国公的意思,不往大里大追究你了,罚你两个月俸禄,如何?但你的颜管家砸了许府多少东西,一定要照价而沽,刨去许府所欠的本息,一概由英国公弥补。” 英国公府上的二管家颜麻子,无视法纪,光天化日带人入室打砸,幸未造成人员伤亡,按律笞六十下,以观后效。 至于许昂和虞氏,他们二人因何非要被人捆起来、摆到供桌上,太子殿下也懒得追究了。这不是一位仁君所为。 …… 李士勣回府后,认为这件事弄了个险险乎乎,再晚上半步,那么尚书令的目光也就该盯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颜管家已经打过了六十下,被抬回家去将养。李士勣派人再给颜管家送去了滋补,并且好生的安慰。 随后,万年县对许府损失的沽价也出来了,有人将帐单誊写了一份,专门送到英国公府来。 帐单居然又把李士勣惊了几惊,叫苦不迭。 许府上怎么这样多的古董!?嗯?一只破枣木的凳子,凳脚都不齐了,居然是王莽坐过的,沽价两千三百四十五缗,王莽的屁股不屙粪?成吊地屙大钱? 一只瘪勒嘎毬的铜盆,竟然是晋帝司马炎的小杨后——杨芷——用过的泡脚盆,已让颜麻子的手下打漏了。沽价五百六十二缗…… 李士勣当着万年县来人,将折损物品的名细往地下一摔:这是讹诈!信只是倒了个手,能值这么多钱吗? 万年县的人将东西拾起来,在上边逐行地找着,问道,“国公,你说的什么信?没有啊?” 英国公骂道,“谁说信了?本官是不信,许府怎么这么多古董、颜麻子怎么砸得这么准,件件落在古董上头?” 来人为难地道,“国公大人,这可是太子殿下定下来的事,小人只是奉谕令行事,已经往下砍了不少了。要不这只妆台、柜子也不是什么古董,就算了?” 英国公颓然地摆摆手,“你去找大管家结帐吧,老夫没什么说的了。” 打发了万年县的要帐鬼,李士勣再找个嫡系,“去永宁坊给我盯紧了,看看许昂到底去不去出卖老夫。” 许昂不去永宁坊自然没什么话说,即便他去说了什么,李士勣也不担心了,英国公府与许府结了梁子,许昂但凡有点头脑,也不会去的。 至于高审行,李士勣估计自己“无意”中、将许敬宗的家信呈给他的事,高审行也不大可能说出来,中庶子这个人还是很要脸面的。 高峻如果敢去问这件事,估计高审行得急眼。 …… 永宁坊。 高峻回来后吩咐管家高白,说他要去一趟兴禄坊,这些日子如果许昂来了,一定不许这家伙进府。 鹞国公说,“如果许昂说有什么要事找本官面谈,你千万不要听,立刻打发他走就是了。” 临走又叮嘱,“如果许公子要问本官答应的、要给他谋个差事的事,你便问问他,被颜麻子捆到八仙桌子上是怎么回事,这太有伤风化了!” 说罢,尚书令起身离府,接下来的这件事,高峻认为才是有史以来最难办的,简直就是与虎谋皮。 但他仍然得试上一试。 仅从安西都护府之行的表现,高峻就已然看出,高审行居于中庶子之位真是不大合适。 这人好面子、好虚名、刚愎自赏而不知,有些时候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而这样一个人与李士勣勾连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就又捅出个大娄子来。 也难怪阁老祖父临去世,什么要求都不提,只让五儿子弃职丁忧了。 而他在丁忧期间,居然也闹出了失德之事,而且是与太子的侍读杨立贞。 高峻听说,太子侍读杨立贞已经生了个儿子,取名李上金。 这个时候,如果高审行在丁忧期间的烂事让人倒腾出来,李治甚至皇帝陛下还不得发疯?简直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以往,高峻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些,但他认为,对方遇事时总会过过脑子,怎么说也是在黔州主政几年的大员嘛。 但郭孝恪居然首当其冲,中庶子上任伊始,便拿着安西大都护开刀。 高审行还有没有点识人之能了!居然因为许敬宗一封毫无根据的家书,便怀疑到自己的妻子、并牵连到了都护府的政事。 鹞国公的到来,是他从黔州回京后的第一次。 兴禄坊如同过节,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高真行、高慎行纷纷聚集过来,与鹞国公见面,这可是自阁老之后,高府的又一位货真价实的国公。 而且他还如此的年轻,这棵大树几乎可以庇佑他们这一辈上所有人的有生之年,并为高府的下一代扎个良好的根基各自扶上一把。 东阳公主问,为什么不把柳玉如她们都带过来、一家人热闹一次,“你高畅大姐前些日子从鄯州来信,还提到了你们一家。” 高峻叹了口气,“我哪有那个心思,也不敢见大姐了。” 众人都问为什么,高峻道,“父亲大人将大姐的公公气到吐血,让我怎么好意思见她呢!” 此时高府的五位兄弟都在,只是不见高审行。 老大高履行说,“你父亲真是有些不知轻重,不知与郭都护是一家人?我听说他又到英国公府上去了!” 高峻苦笑,“父亲大人一直打算由英国公出任兵部尚书。” 高履行重重地哼了一声,自语道,“老五他可真能!连个挂名的宰相都还不是,便操心起了宰相的事!” 三伯高纯行说道,“不能任由他再乱捅马蜂窝了。” 东阳公主问,“高峻,若是按着你的意思,让中庶子干个什么职位才恰如其分呢?” 高峻说,他觉着让大人到国子监做个太学博士,清贵而少纠纷,又能桃李满天下,岂不正是合适。只是这话,要怎么敢说出来? 众人听了无不惊讶。 六叔高慎行寻思再三,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可五哥一向心气高过天,总想着出将入相,谁让他退,他得跟谁作仇的,不好办。” 本朝从武德元年开始设立国子学,学额三百人,学生都是贵族子弟,有博士和助教二十四人。 贞观元年改国子学为国子监,最高长官为国子监祭酒,下边有丞、主薄各一人。太学博士,也就算个高级教师。 高峻的二伯父高至行是国子监助教,从六品上阶。如果高审行去国子监做太学博士,品阶仅仅高过他二哥的助教之职,是正五品上阶。 由从三品的、眼下看也没有什么大的“过失”而直降五级,这个跨度实在太大了,高审行只要听到,准能跳起来。 高峻的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说,把府中众人都惊倒了。 本来他们认为,高审行即便不大适于在中枢任职,那么到底下的某寺任一个平级的正卿应该不成问题。 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他再下去做个刺史,就像在黔州那样,也未尝不可。 高履行斟酌着说道,“这恐怕不成啊,依我看,让审行到安西都护府做一个副都护就不错,至少是平级,而且还有机会与弟妹崔颖在一起,与郭都护也有机会尽释前嫌。” 高峻道,“大伯,其实你所说的这种职位,连小侄也是不能左右的,小侄虽然身为宰相,也不敢操这份心,除非陛下问到了,小侄才有个建议之权,这还只是一个方面,” 高履行问,“难道你还有别的顾虑?” 尚书令道,“父亲大人的脾气,想来各位叔伯都是了解的,他行事一向刚直,说一不二,在有些事情上就比郭大人还喜欢拍板。但凡事兼听则明,事事依了他,决策难免偏颇,不依他,又不高兴。” 尚书令摇着头道,“他可真不适于出任这样重要的职位。” 以郭孝恪的涵养和能力,谁去做这个副都护都不会出大问题。但是以高审行在西州、黔州的所行,官的、私的,高峻就更舍不得让他再到安西都护府祸祸。 眼下大唐各方的事情刚刚平稳了一些,反倒显得西部不大安定,让他去了,连高岷这位西州都督都没法干。 另外,高峻不能不考虑夫人崔颖的感受,高审行去了,无疑就是再往外欺崔夫人了,还要让崔夫人到哪里去? 而陈赡的妻子吕氏、黔州的吕氏也在那里,高峻不想在不久以后再跑过去救火。 大家也想不清楚,高府最出类拔萃的祖孙两个人——申国公高俭、鹞国公高峻,在对高审行的态度上为何如此的一致。 高俭离世时,曾指名让职位最高的五子高审行卸职丁忧,而鹞国公居然比他的祖父更狠,无缘无由地便作着打算,要将高审行连降五级使用,到国子监去教书。 这跟捅破天没有区别。 高真行问道,“他总归是我们高府的数位高官之一,只做个太学博士,注定会发作起来的。那么在九寺之中选出一个正卿的职位,也许不算多难吧?” 高峻道,“中书侍郎——樊莺的叔父早有任个尚书或正卿的资格,但陛下迟迟不提任,恐怕是出于他与小侄的亲戚原因。” 对高审行的任用,当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了。高峻说,九寺是正经的办事衙门,日常要在尚书省六部的指导和督促之下处置具体事务。 如果尚书令的老子出任了某寺正卿,那么六部谁还有胆量去吩咐他做事?万一发作起来,就连尚书令也头疼啊。 老六高慎行又问,“那么……做博士也没什么不可以,正好可让五哥颐养一下,但你以为让五哥做个五经博士如何?品阶总能上去两阶的。” 太学博士上一阶,是国子博士,再上一阶是五经博士。 高峻居然表示了不同意,“六叔,国子博士是比太学博士高了一阶,但那是教授三品以上大臣子弟的,但父亲大人连甜甜都降服不住,这怎么行呢?” 东阳公主忍住笑,“那不正说明审行心有仁慈,连小女娃都不怕他……” 高峻说,“五经博士虽然又高上去一阶,但要有讲经的专长,小侄担心日夜的引经据典、准备教案,会损害父亲大人的身体呀。” “哼,你只要不在背后算计我,老子还不致于吐血!”高审行不知什么时候回府了,现身在正厅的门口。 众人看到,中庶子虎着脸,面色阴沉,显然他将这些人的谈话都听去了。 府中之人大都知道高审行的牛脾气,以往除了阁老在世,几乎没有人降服得住他。此时高审行突然现身,看来可能要有一场不快了。 尚书令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其实他今天来就为吹风,也没指望着管用,只要能让高审行知道他在众人心幕中的位置,也就可以了。 高峻起身施礼,说道,“大人,不论说什么,都是一家人在一起闲谈,并未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呀。” 高审行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你们怎不议论一下让本官做个宰相??本官这个从三品是干上来的,可不是让哪个人议论上来的!” 高慎行道,“五哥,你有话慢慢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2章 算计本官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高审行坐下,正色对高峻道,“宰相大人,本官这个太子中庶子,是皇帝陛下任命的,你可不要没事算计本官。” 高峻道,“父亲大人,你多虑了,其实我与叔伯们刚才谈到民,只是顾虑到了大人的身体,怎么能说是算计呢?” 高履行道,“我们正是这个意思,比如五弟你一直在提议,要将高峻身上的兵部尚书一职转任英国公,高峻和我们可没人认为你是算计。” 东阳公主也笑着说道,“是呀老五,你儿子已是鹞国公、大唐的第一位宰相,你大可捏起茶壶了!别说是国子博士,就算赋闲在家,将来谁不得称你一声阁老?” 对东阳公主的这席话,高审行脸上并没有认同、或不认同的表示。 大哥家的高岷以这样的年纪,眼下便已是西州大都督,在高府年轻一辈中又是个佼佼者,大哥一家的态度,高审行用脚都能猜得到。 而二哥家的高峪虽然没有功名,但他在西州经商,没有高峻显然不成。 三哥家的高峥、四哥家的高岐两个晚辈,因为高峻给用了力,他们在这一年里的升迁,就抵得过数年之功。 六弟家就更不必提了,他们的独女高尧喜得金龟婿,与长孙家亲上加亲,长孙润又升势强劲,小小的年纪已经做到了兵部郎中。 这么看一看,府中人的态度都是向着高峻的,此时多说无益,不然反而显得自己太在意目前的这个职位。不过有个不好的倾向高审行已经看出来了: 如果在自己与高峻之间出现冲突,兴禄坊大多数人都将支持高峻,没人支持自己。如果自己的职位影响到了高峻,国子博士……哼哼!便是他们给自己准备的去处。 中庶子想了想,转换了态度,连脸色也跟着转晴,他对高峻道,“本官岂能不知这个,本来今日我很高兴的,因你在早朝时的一句话,崔颖便成了郡君夫人,不知她要如何的高兴。” 尚书令道,“大人,只要你高兴就好。”就着,起身说要回永宁坊。 除了高审行不动,人们纷纷起身送着出门,有的试着挽留,有的让柳玉如过府来玩。 高审行坐在那里,看着高峻的背影运气。 这个人就像是高府这株参天大树上的缠藤,最初不断从树干上吸取水份,使自己变得越发的茁壮,而大树本身反倒日益虚弱、空有其表,反过来又要依靠他这棵藤子。 高峻在早朝时,暗指自己在黔州开荒的失误、表白崔颖的植树之功,并让她获得了郡君爵位,这便是两个人在高峻心幕中的真实位置。 如今崔颖偏偏倔将着不归,高审行的心里又有些烦。 他想,女儿崔嫣对自己偶尔的撒憨耍娇,八成也是为着她爷们的需要。 如果哪一天又有个需要、需要崔嫣对自己横眉立目,中庶子想这个丫头也一定会把脸一抹做得出来。在西州、在黔州,他可都领教过了。 中庶子想,谁好也不如自己好啊,女婿算什么呢。 还有甜甜这个女娃子,为了崔颖,居然敢拿着铁锥子毫不犹豫地戳我! 如果高府中再没有高峻这个人的名份,当然这只算是假设。那么,阂府上下,官职品阶最高的便是从三品的太子中庶子了,难道这很见不得人吗? 如果没有高峻这个人,那么自己那些为着功名和利益、而对高峻的身份掩耳盗铃的兄弟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当府中人送过高峻、返身回来的时候,看到高审行仍然坐在座位上没有动,还是那个姿势,但脸色阴沉、眼睛直勾勾的。 …… 高峻回府,一路上也掂量过今日兴禄坊之行的得失,不能说白跑了一趟,毕竟他的想法已经让兴禄坊知道了,就算不能成为事实,总能让高审行收敛一些。 有些事情总会很乱,不乱成一团麻就不算个事情,只要找到头绪、从头慢慢的梳理也就是了,总不能一筹莫展。 这次,他当着兴禄坊的人,尝试着提出了对高审行的任职设想,从而也看出了这些人的态度,他们都是支持自己的。 不过这有个前提,就是高审行不急眼,不孤注一掷拆穿尚书令的身份。 如果将高审行逼急了,祭出他最后的这道杀手锏,那么高府中人即便对高审行再失望、再背地里揉搓中庶子,家族和血统的力量也会让他们走到一起。 如果尚书令只是个不属于高府的水中之月,那么太子中庶子岂不更重要? 当他迈步走入永宁坊的府门时,家中的人同样也看出高峻心事忡忡,很不快乐的样子。 高审行,这才是高峻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 这个人熟知官场,在外场上举指不失其份,偏偏一站到老子的位置上,便硬了急眼、软了招摇,这个人在别人眼里也许不算什么,偏偏对尚书令具有着威慑的作用。 如果高审行再同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李士勣揽和到一起,其中的变数实难把握。老虎、鸡、虫子、棒子……高峻忽然找不准自己是什么了。 …… 温泉宫,太子李治获准直接进入到皇帝沐浴的密室,这次不是他主动要来的,是皇帝遣人去叫了他过来。 皇帝只在热水池子里露出了肩膀,胸前两条赤龙形的胎记在清澈的池水中浮动曲折,像活了一样。 “东阳来过一趟,你猜她对朕说了什么?”皇帝笑眯眯地问道。 李治道,“儿臣不知,总不过是高府的那些事吧?或许是为了郭待封的职位来求父皇?” 高岷目前的职位已然不低了,那么接下来大概是高畅那一支了,反正太子是这样想,因为中庶子高审行像是要抵偿上一份奏章的影响,居然又私下里向他举荐了郭待封。 皇帝道,“她来对朕说,高审行身体不好,是不是让朕给中庶子找个轻松的差事,她居然建议让高审行去做国子博士!但朕就纳闷儿,高审行身体不好,她怎么知道?” 像是意识到最后半句话有些不应该,不正经,皇帝在池子里清了清嗓子,“你怎么看这件事呢?” 这就有些不明白了,东阳公主想让高审行降职,而高审行却想让她们的女婿升职,奇怪。 太子当然看出了高审行坐在中庶子位置上的利弊,这个人时而做出惊人之举,常常是其他的大臣所不敢做出的,比如这次中庶子指斥安西都护府的过失。 “儿臣才刚刚体会到……父皇将高审行安排到中庶子一职上的用意。不管高审行的建言是出于什么原因,毕竟让朝堂上有些活跃,而儿臣看鹞国公的应对也很得体,并未失措。” 皇帝就明白了太子的话外之意,太子的意向是,让高审行再干下去,“唉,只是不知尚书令在背地里要怎么埋怨朕了!” 太子道,“儿臣知道,在大政方面,鹞国公的意见总是有道理的居多,儿臣只要掌控了这一点,中庶子的影响是可以忽略的。” “那好吧,但国子博士这个位子确实不错,要随时给高审行留着,这个人的毛病一抓一大把,不用朕教你吧?” …… 这一次早朝,太子中庶子又是头一个建言,他举荐郭孝恪的次子、鄯州司马郭待封。 前不久,高审行曾私下里与太子说过这件事,他这样做也有着微妙的用意——能就一件事、先同太子殿下私下里过过话,这说明中庶子与太子之间的君臣关系已经很不一般了。 而当时太子的态度虽然不明朗,但也没有否定。今天,高审行再当众将此事提了出来。 朝中已传出话来,要在丰州设置中都督府。 这又是一件影响不小的大事。北方五牧的建成,急需要有一座中州级别的府城、承担起各个牧场后勤方面的繁杂事务。 高审行建议由郭待封出任丰州长史。 他的理由是,吐谷浑自贞观十四年以来早已纳入大唐管辖,鄯州已由威慑吐谷浑的边陲重镇、下降到了等同于内地州府的地位。 中庶子说,长期以来,在这些地方任职的年轻官员们,却已得到了充分的锻炼,能力没的说。将他们提任到更边远、更重要的地带去,可以令人放心。 长孙无忌听着高审行侃侃而谈,又是微微皱了皱眉,这个高审行真不让人省心,居然又大谈什么战略地位。 难道以为别人不知道他这个举动的暗含用意,是为着拉一拉高履行和东阳公主,并让郭孝恪借此消消气?这可真是冠冕堂皇的周密的计划! 赵国公刚刚从温泉宫回来,他曾直言皇帝陛下没事找事,他说,对高审行的任用太草率了,让别的大臣们怎么想?就这么个水平? 但外甥也是赵国公的亲外甥,皇帝在李治与自己的意见之间有个取舍,赵国公一点都不生气。 只是这对于高峻来说,简直太不公平了。 如果不是那份有关安西的奏章,尚书令根本不必一从黔州回来,便无缘由地、将一摊子西州的“毛病”揽到他自己的身上去。 高峻从黔州回来后,已经隐晦地提到了中庶子任刺史时的失误,黔州开荒两年了,高审行给大家描绘的五谷丰登的年景,一直是一张画在纸上的大饼。 自高峻上来入主中枢之后,赵国公已经许久、没有过动动阴谋诡计的心思了。 而且他与李道宗之间的关系,也走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时期。 他此时反感高审行——他的表弟,不带任何的私利考虑,只为了大唐。 对于高审行的建议,赵国公发现,这次居然又没有很好的楔入点来表达自己的见解,他赌着气不说话。 长孙无忌不开口,中书令褚遂良就也不说话。 太子在上边问,“不知诸位大人有什么见解?” 李道宗也不说话,有些冷场。 李士勣清了一下嗓子,他总得支持一下中庶子,“呃……” 太子说,“看来事情尚有些仓促,那便先放一放,诸位大人都用心地想一想,我们容后再议。” 李士勣把话咽下,装作咽了下唾沫。这件事暂且放下来了,没有引发争论,因而没有认同和反对的碰撞,不过高审行的目的达到了。 高峻在极力地避免着与中庶子正面的冲突,这次如是李士勣将话讲出来,那他无论如何也得开口,即使为此令高履行、甚至郭待封和大姐高畅不痛快,也得说。 鹞国公与郭待封的私交不错,从中州司马到中都督府的长史,当然会为待封带来一个品阶的进项,但郭待封到丰州去不合适。 在收复康里城时,郭待封因为冲动、白白损失了上千的弟兄,说明他还不大成熟,以这样的心性出任北方重镇丰州的长史,高峻不放心。 只过了两天,想不到高审行就把郭待封这件事忘了,转而举荐不久前被高峻踹到丰州去的、原辽州都督,现丰州府果毅都尉李志恩,要让李志恩出任丰州长史。 而且中庶子还有一番说辞:李志恩连都督都做过,能力当然不成问题。而且上一次的降职也有点莫名其妙。 如果这一次再起用李志恩,那么上一次他的降职,大可说成是让他放低了姿态、到丰州熟悉一下当地的地理,为后续的重用做准备。 高峻在行班里站着,气得身子微微摇晃,强忍着就是不说话。 赵国公长孙无忌当场反驳道,“高大人,你说说看,上一次李志恩的降职,有哪里莫名其妙了?那可是陛下的决断!难道你以为,一个人从辽州都督到丰州长史,是得到了‘后续重用’?” 高审行被问得张口结舌,又不敢对赵国公表示不满,这一次居然没有接话,就这么退下去了。 江夏郡王也说,“连手底下的亲卫都控制不了,让他们违制穿坊——当然,这是最为体面的说辞——那么能力之辞从何而言?” 这一次没等着高峻说话,赵国公和江夏郡王先站出来反对,虽然李志恩并未起用,但高审行自认为,他的目的又达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3章 树不离藤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他知道李志恩正是李士勣的旧属,因为得罪了高峻,才落到了眼下这个下场。那么这次的建言,至少既拉了兵部侍郎,又敲打了高峻。 如果真让李志恩出任丰州长史,高审行也许也不大乐意,他就是为了与尚书令唱唱反调儿。 而且回到兴禄坊之后,对于这件事,高审行大可有另外一种说法。可以说成是一位长辈、对高峻不恰当的施政行为所作的善后努力。 不是吗?父子二人对于同一个人的任用持着截然不同的态度,那么李志恩的心情上总能好受点了,又从侧面体现了中庶子不拉帮结派的品德。 高审行也看出,高峻不大愿意就某件事,轻易与自己发生当众辩论。 眼下树还离不开藤,硬要扯开的话难免伤筋动骨,但削弱一下这根藤子,让树再强壮起来总不会有错吧? 太子终于有了抹稀泥的机会,他认为中庶子的提议好像有点仓促,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但表扬了中庶子的积极建言。 回到兴禄坊,大哥高履行没有好好搭理五弟。 他也看出来了,这位奇葩的太子中庶子好像有什么倚仗似的,想一出是一出,而举荐郭待封的举动,只不过是他耍的一次花活而已。 回到内宅,高履行又问夫人东阳公主,“你到底是怎么与陛下说的?我是说,让老五去国子监出任博士的事。” 公主道,“我哪知父皇是怎么打算的,话已说的这么明了,可父皇总是与我打马虎眼。” 高履行叹了口气,没什么好说的了。 连他都看出高峻一直在容忍,生怕他哪一天再也忍不下,这对父子在朝堂上打起来,那可是连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事了。 …… 这天,高峻回到永宁坊,吃过了饭也不动窝儿。 柳玉如问道,“峻,怎么这些天,我看你总是心神不宁的,有什么事?难道又是因为高审行?” 高峻低声埋怨道,“你刚刚说过了丽蓝,让她在称呼中庶子时注意一些,怎么自己又不注意。” 柳玉如并不在意他的埋怨,但猜到就是因为这个。 高峻再低声对她道,“中庶子今天又发威了,他说夏州副刺史崔元礼行着正刺史的职责,却顶着副刺史的名份,高府的一位儿媳,又岂该为着一个吃空饷的名位而影响了夏州的军政?” 柳玉如看了看思晴,吃惊地说,“高审行难道疯了不成?皇帝陛下亲封思晴为夏州挂名的刺史,还轮到他来建言!这是她兄长思摩用命换来的!” “不得不说他又找到了一处楔入点,夏州政坛,自崔元礼往下的所有人当然不会反感中庶子的这个提议。思晴一让,每个人都有就地晋升的机会,我若反对的话,恶人就是我们永宁坊的。” 他说,皇帝陛下好人已经做过了,这次有人主动跳出来做这个恶人,至少他与太子是不反感的。 “那你当时是如何说的?”众人问。 高峻说,“别人不好说话,太子当时表示了反对,说这是皇帝陛下的主意,不大好更改。但我就不能不吱声了,不然就显得我们太在意这个虚名。” 他问在场的几位夫人,“一个挂名的刺史罢了,没什么好留恋。如果局势发展到我们不得不放弃这里,放弃长安的高官厚禄、永宁坊的深宅大院,你们要有个准备。” 这一席话表明,高峻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作好了与高审行摊牌的打算。 空气之外,仿佛已闻到了隐隐的雷声。 柳玉如说,“我早就说过了,永宁坊,我又不是头一次离开它,再离开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这个国夫人的名头,也不当吃、不当喝,抛去何妨!” 苏殷说,“不如我也提出,不任这个外宫苑总监了,省得他哪一时不痛快了,再拿我说事儿。” 思晴、崔嫣、李婉清和丽蓝都表示,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兴许以后一家人在一起的功夫更多了呢。 兴许她们还真有可能跟着柳玉如,到新罗做一做王妃了呢,侧妃也成呀。 柳玉如说,高审行自从再去了一趟西州回来,怎么变得这样不可理喻,难道是没请回母亲的缘故?许敬宗胡咧咧他也信,也不看看母亲是什么人,他可真是眼瞎了。 崔嫣说,若是母亲从西州回来能让中庶子安分一点,那她干脆,就写一封亲笔信到牧场村,劝母亲回来。 尚书令很欣慰,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了下崔嫣的头,苦笑着道,“你可真舍得,但我知崔夫人坚持着不回长安、便是表明了心迹。事情走到这一步也不怪崔夫人,都是中庶子自己作的,我绝不会让你打这个主意。” 第二天,鹞国公高峻代为提交了外宫苑总监苏殷的辞呈,苏殷主动提出不要做这个差事了。 太子李治坚决不允,很明显,尚书令今天的举动,是与昨天夏州刺史思晴的事挂钩了。 太子殿下说,“中庶子昨日所提夏州之事,寡人还未请示过陛下呢,鹞国公不可再节外生枝。” 其实太子在昨日早朝后,便已将高审行有关夏州刺史的建议,派快马送去了温泉宫,但皇帝的回复还没有转回来。 “那么,微臣请求辞去所兼的兵部尚书之职,辞去尚书令之职,专心做个总牧监,为陛下专心侍弄那些马匹。”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的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高峻提出不干兼差的兵部尚书还好理解,但大唐仅有的一个正二品尚书令、首宰之位,他居然也不想干了。 且不说高峻这样提出来,到底有多少真实的成份,单单是这份勇气也不是一般人敢拿出来的。 高审行也大吃一惊,目前在高府中失掉尚书令——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官职,高审行认为就连他也无法承受 高峻这是明明白白地要撂挑子呢,而起因多半是出于对中庶子的不满。 高审行有心站出来、当着太子的面申斥一下高峻,但这种事自他做了中庶子也没有做过,一时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在那里低头不语。 如果高峻真的不干了,那么兴禄坊,高审行大概不能再舒舒服服地迈步进去了。大哥那些人还不得一人一口活吞了他! 太子差一点没有拂袖说“退朝”,忍了一下,看到长孙无忌像是有话要说,便问他道,“赵国公,你可有话?” 赵国公现身道,“殿下,微臣以为,近日朝中杂七杂八的滥事是有些多,尚书令可能是有些劳累了,但辞职一事微臣认为断然不可!” 褚遂良发声道,鹞国公辅佐太子殿下,大唐捷报连连,政通人和,而皇帝陛下也能安心在宫外休养,鹞国公这个时候说不干,微臣以为断然不可。 江夏王李道宗进言,“如果鹞国公不明不白卸了任,恐怕新罗女王万一打听起来,我们也是不大好回复啊,这显得我们也太不庄肃了!” 正在此时,有黄门侍郎拾阶而上,将来自于温泉宫的皇帝手谕置于太子的书案上,李治拆封看了一眼,说道: “陛下就夏州刺史一事是这样说的:并非鹞国公的四夫人思晴挤占了别人的刺史员额,而是因为她,才多出了一个副职、正禄的刺史。以后此事不许再议……除非,有谁也像思摩那样为国舍身,你才有资格提。” 皇帝的回复,虽然没有提到高审行的名字,但这件事正是中庶子提出来的。 皇帝是在委婉地表示:鹞国公的老子也不具备砍掉夏州女刺史的提议权。 这跟隔空让人扇了个大巴掌没什么区别,中庶子极力忍着,脸不要红、气不要促,这是高审行出任太子中庶子之后第一次受挫,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以往,连太子都对高审行十分客气,更不要说别人了。 但这次皇帝显然不想再给这个面子,让高审行一下子看清了自己的份量。 那么,外宫苑总监苏殷的辞呈也就不必再提了,太子不准。 鹞国公的辞职申请简直就是开玩笑,李治连往温泉宫传递一下消息的心思都没有。 高审行面子上挂不住,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皇帝回复的寥寥数语,便将他这一阶段以来积攒起来的人气与威望,扫得干干净净。 但这些话对他的警戒之意,却让高审行记忆深刻。 散朝时,太子勉励中庶子,“从这件事上,寡人看到了阁老后人一心为公的节操,举贤不避亲,议政不袒护,尤其是中庶子的表现,足慰寡人之心。” 高审行感激涕零,虽说太子只是隔空吹过来一只五彩斑斓的水泡,但已经让中庶子的心中好受多了。 后面,高审行仍会不时地站出来,就某事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有时还破天荒地对某位大人的议题表示一下赞同,谦恭、中肯。 其实高峻看得出来,中庶子这么做,只是在有意地造成一种状态的延续,不致令人们一下子看出中庶子在议事中的明显变化。 但对于尚书令提到的事,中庶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不立即说出些反对的意见就不罢休了。 连夫人的、带自己的,高峻有魄力一下子将四个职位一骨脑都推掉,但从上到下一个赞同的人都没有。 可高审行掂了掂手上的太子中庶子这个职位,他真不敢效仿。 这些日子,高审行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了家里,他再一次十分诚恳地去信,请求夫人崔颖回长安来。 他认为,只要崔颖肯于回到兴禄坊,永宁坊那些已经对自己表达了疏远的“儿媳”们,一定会再一次热络地走动起来。 府中兄弟们、几位嫂嫂、弟妹也一定是欢迎的。 谁不盼望着一府人和和美美呢?他在信中说,以前是自己有过错,今后他将尊重她的存在,多听崔颖的规劝。 崔颖新得了郡君的外命妇爵,这是一件很有荣耀的事情,太子中庶子的夫人同样十分的体面。 高审行认为这一次,崔颖大概不会再推辞了,她只缺一次台阶式的邀请。 可是崔夫人回信说,她这些日子实在是走不开,太忙了。 西州又来了不少戒日国的降兵,足足有几千人,而柳中牧场也分到了好几百,都派作了牧子。 因而旧村的温汤规模就不大够用了,她正与高峪一起集资扩建温汤馆。 崔颖在信的最后说,希望高审行好好对待刘青萍,这个女子年轻,懂事理,会诗书,正配太子中庶子的身份呀。 高审行气得,在背人处将崔颖的来信“嚓嚓”撕个稀烂。 皇帝派往戒日国出使的王玄策,已先期有快报送抵了长安,比崔夫人的信快了一天半。 听说此次,大唐派往戒日国的三十人的使团,俘获了戒日国、阿罗那顺部的败兵一万一千人,马两万余匹。 当然还有大象,和浓眉大眼、宽胯蜂腰、身材挺拔的上百女俘——鼻翼上和肚脐上都穿着环子的那种。 不知别人如何想这件事,但高审行不大相信,无论怎么说,三十人的使团里还有一半的文职,怎么能俘虏这么多的人! 别说还有马匹和大象,单单是那些女俘,路上哭哭啼啼的,杂事多多,你怎么个带法儿? …… 身为臣子中最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赵国公长孙无忌和尚书令高峻,被皇帝召入温泉宫,太子陪同,专为讨论戒日国的事。 连中书令褚遂良都没有获得召见,因为就这件事,只有长孙大人发表过见解,而皇帝确信这些见解是出自于高峻。 人既然来了,皇帝不急,先在温泉宫赐浴,分别给二人开了单房,美美地泡够了,然后又赐宴,君臣四人边吃边谈。 王玄策的快报连高峻也有点不信,这应该是真的,人虽然未到,但白纸黑字的都写着呢。几个人的俘虏和上万的俘虏,笔误也不带这样儿的。 皇帝显然很高兴,将捷报交由长孙无忌和高峻传看。 高峻亲眼看过了王玄策的奏报,这才了解了此次出使戒日国的始末。 王玄策的使团由长安出发时,戒日王曷利沙①还在世,但等他们翻山越岭地抵达时,这位戒日王刚刚在恒河②洗澡时淹死了。 这个时候主政的,是发动政变上位的阿罗那顺。 王玄策的大唐使团一到戒日国,便被阿罗那顺不问青红皂白,派兵围了活捉,三十人都给囚禁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4章 温泉议政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王玄策没有细说他的三十人使团,因为什么得罪了阿罗那顺,毕竟在贞观十五年时,大唐与戒日国便有过来往,而这一次还是长安主动派人过去交好。 但是,王玄策偏偏就与他的副使蒋师仁——只有两个人,从阿罗那顺的看守之下逃了出来。 手底下还有近三十人在阿罗那顺的囚禁中,两人没有回长安,而是翻着雪山去了泥婆罗。 吐蕃大首领松赞同时迎娶了大唐的文成公主、和泥婆罗的赤尊公主,从这方面来说,泥婆罗与大唐也有拐着弯儿的亲戚。 王玄策向泥婆罗王借兵,要杀回戒日国去,救人、雪耻。 他以吐蕃首领松赞和贞观皇帝的名义,从泥婆罗国借到骑兵七千,并派副使蒋师仁去逻些城见松赞,借来人马一千五百。 同时,他们还就近在大唐的蕃属小国中七拼八凑了一些,这就有上万的人马了。王玄策和蒋师仁,两个长安去的光杆子正副使领着这些人,浩浩荡荡杀回戒日国。 阿罗那顺仓促组织了近六万人抵挡天朝联军,六对一的军力,其中还有高大威猛的大象兵。 那也不行,王玄策以火牛阵大破骑象军团,数不清有多少头蛮牛,角上绑了匕首、尾巴上浇油、燃火冲进象阵,惊得那些大象抹头就跑,冲进戒日军阵,踩得一塌糊涂。 戒日军队被杀得落花流水,一万多人坠河溺毙,被俘者一万一千多人,王玄策带联军三天围了戒日王城,就地打造云梯、弩车,各种手段一块招呼,又三日破城。 三十名随从一人不少地获救。 阿罗那顺有幸逃脱,跑到临国东印度搬兵反扑,谁知又中了王玄策的诱兵之计,一战全歼阿罗那顺残部,阿罗那顺也被活捉了。 而另一方面大军由副使蒋师仁领着,攻破了由阿罗那顺的妻子率数万人驻守的另一座大城,虏男女上万,一部分带走,一大部分坑杀,牛马三万余。 戒日国周边小城五百八十座,望风而降。 王玄策本不打算放过东印度国,因为他们曾借兵给阿罗那顺,但东印度王连忙送马、送钱、送美女、送珠宝,向王玄策谢罪,王玄策这才饶过他。 王玄策与蒋师仁押着虏王阿罗那顺、过葱岭回国,大部分战利品赏给了吐蕃、泥婆罗,以作助兵的军资。 他们带了俘虏一万名、马两万匹、大象若干、珍宝无数,经安西都护府归国,此时正在返回长安的途中。 高峻对这个王玄策不大熟知,长孙无忌介绍说,这个王玄策出任过融州黄水县令,出使前任右率府长史,应该是个正七品上阶。 皇帝满面春风地问,“鹞国公,你以为王玄策此次的出使,功绩如何?” 上一次,从长孙无忌那里,皇帝猜到高峻对此次出使戒日国不大认可,这次王玄策大胜而归,他想再听听高峻的看法。 长孙无忌也已后悔,因为高峻当初的想法,就是经他传达到皇帝这里的。而高峻对此次出使是不大认同的,对王玄策的凯旋,不知高峻要如何回答。 高峻说,陛下,戒日国一向与大唐并没有什么隔阂,即便他们改了新君,就更无必要与大唐为敌,因何王玄策一去,便囚其使者呢? 皇帝本来满脸的笑意,只听了高峻这一句话,便严肃起来,许久未开言说话。长孙大人问,“鹞国公何不详谈?” 皇帝道,“算了,鹞国公你不必再说了,王玄策之功巨伟,但此战之利,仅在于那些俘获,不过责不在他,在朕啊。” 太子,赵国公一时都没有领悟到皇帝的话中之意。 皇帝喝了盏酒,忽然问高峻,“那么你再试着说一说,王玄策这一战,于大唐与吐蕃的关系,又有什么影响呢?” 尚书令想了想,说道,“陛下,吐蕃首领松赞与微臣虽有八拜之交,但各为其主,微臣接下来所言绝不牵扯私情,陛下准允,臣才能讲。” 皇帝道,“朕知你心意,讲吧。” 尚书令说,大唐越过吐蕃而去结交戒日国,这件举动一定不被松赞喜见,因为这总有牵制吐蕃的意思在内。 又有哪个人,喜欢自己的密邻、越过自己去与另一家交好呢? 在大唐、吐蕃、戒日三方并立的情况下,真正与长安关系密切的,正是逻些城。高峻说,如果大唐与戒日国发生了龌龊,大概正是他这位义兄所喜欢的。 尚书令并未说出阿罗那顺无缘无故地、便囚禁了大唐使臣的隐秘原因,他只是说这不大合乎常情。 但赵国公知道,高峻有点怀疑逻些城在中间有过什么其他的举动,比如挑拨、恐吓之类,但这就不能说到明面上来了。 长孙无忌想,“若我是松赞,我会这要做。” 高峻说,“王玄策借兵之举,不得不说是一次临机应变的妙招,但接下来的走向就太有点随心所欲了。他真不该将戒日国打得稀哩哗拉,一个还算完整的戒日国,其实对大唐制衡逻些城,还是有利的。” 但用这些借来的兵宣示了谁的兵威呢? 太子道,“尚书令不妨说一下,若是你面临这样的局面,会如何呢?” 高峻看看皇帝,皇帝也示意他讲下去,尚书令这才说道,“我会兵临城下,要出我的使团,有条件再搞清楚他囚我使团的原因。但能与阿罗那顺修好,便不破脸。不然,即使见仗,也只限除去此人,另立一个亲唐的新王,但要保证戒日国不出现大的分崩。” 这下好了,在吐蕃那一边的戒日国散了,逻些城再无威胁、更加稳固。而戒日国除了对吐蕃怀有惧意、还有对大唐的恶感,更失去了制衡逻些城的力量。泥婆罗与吐蕃靠得更近,这便与陛下遣使的初衷大相径庭了。 长孙无忌道,“总算我们还有了些缴获,听说奇珍无数,这也算是……” 尚书令道,“若以微臣来看,这些缴获、战俘再多,也不如我们对那些吐蕃、泥婆罗兵言传身教,将攻城、计战、火攻、诱敌之法倾囊而授的损失大啊!” 这就更印证了高峻刚刚说过的,在逻些城未彻底纳入大唐版图之前,与戒日国这一仗,来得确是有些早了。 皇帝暗道,“年尾时,松赞的国书中曾流露过些许的归顺之意,不知这一战对此事有没有什么影响。” 想至此,皇帝问道,“那么……你给朕推测一下,逻些城对长安的态度,在近期会有什么走向?但说无妨,有什么说什么。” 高峻道,“陛下,微臣暂还看不出什么,不过总有个参照的。” 皇帝问,“是什么参照?” “文成公主。” 高峻说,吐蕃大首领松赞——也就是他的义兄——同时迎娶了大唐的文成公主、和泥婆罗的赤尊公主。 按理说,以泥婆罗一位小国的公主,一定不敢与文成公主争宠。 尚书令说,上一次他与三夫人樊莺去逻些城时,文成公主始终是松赞身边唯一的女主,根本看不到那个赤尊公主的影子。 但长安可从此时拭目以待,比如令江夏王留意公主的家信——当然这样的家信也不大可能写得多么明确,但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高峻说,以公主以往的幸福生活,估计不大可能言及别的女子。如果在文成公主今后的家书中不幸出现了“赤尊公主”的字样,那便可以断定,松赞对长安的心态有了变动。 皇帝对太子道,“即刻宣李道宗来温泉宫见朕。” 李治马上去吩咐叫人。 很快,江夏郡王李道宗赶到温泉宫来见驾,皇帝问,“道宗,文成公主往日可有信到?” 李道宗说,每年的上元节、重阳节都各有一封信到。 皇帝问,“她可曾在信中提到过逻些城其他的女人没有?比如松赞另外的夫人之类。” 李道宗说没有,“从来都没提到过这样的女人,小女托陛下的洪福,在逻些城很得松赞尊重,在信中能够看得出的。” 皇帝道,“你再复信时,不必特意问此事。但她再有信,若提到什么赤尊公主,便速来告诉朕。” 李道宗不明所以,连连允喏。 鹞国公说,“无论如何,王玄策都是一位难得的人才,希望陛下不会因微臣的胡言乱语,而影响到对王大人的赏赐。” 皇帝点头道,“这是自然,但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想再多听一听,你总该还有话的。” 鹞国公笑道,“陛下动问,微臣又怎敢有保留。” 他说,“其实,戒日国的这些俘获,王玄策拿得越多,越会让松赞心生抵惧,细想我们此战只是出了两个人,加上获救的全部使臣,也过不去三十人,那么这上万的俘虏、马匹,在入境前一定是由借兵协助押送的。” “此举会让他们作何感想?大唐以修好的目的前去,修好不成便虏财而归,那么松赞要如何再看大唐的修好之意呢?” 所有人都暗吸一口凉气,包括皇帝在内。 这可真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阿罗那顺虽然囚禁了大唐三十人的使臣,但原因未明。是他受到了什么人的蛊惑、挑拨、威胁,还是有另外不得已的苦衷?还是只做做样子给某些人看? 再说,王玄策和他的副使,偏偏就逃了出来。 但有了仓促的这一战,什么也无从知道了。 在王玄策出逃、搬兵、讨战的日子里,这些被阿罗那顺囚禁的人,竟然毫发无损,并没有遭到戒日王的迁怒和伤害。那么,这里的细节,还真说不清楚了。 尚书令说,王玄策正该只取少量财物,将之全部赏赐给吐蕃及泥婆罗双方,以作他们出兵的酬资——也不能多赏,只在恰如其分。 而王玄策只须押解着阿罗那顺回国议罪。那么王大人便不只是一员悍将,而可称得上是一位经纬之才了。 皇帝深思良久,没有说话,颜色上竟然现出一丝丝的悔意,谁都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然后自满了一盏对高峻道,“鹞国公,你陪朕这一杯!” 太子、赵国公、以及后至的江夏王只能看着。 他们都知道,别小看这一杯酒,你得看是谁请你喝,里面的学问很大,用意很深啊。 太子道,“陛下,王玄策不日即可抵京,我们对吐蕃和泥婆罗方面,不知要不要有所表示。” 皇帝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下才说道,“不必,难道我大唐凭两人破一国,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连对吐蕃国的嘉勉也免了!” 尚书令道,“陛下,微臣恳请,对王玄策此次出使中的某些欠虑之处不要深究,再怎么说此人也是很难得的。另外,对王大人的奖赏传到吐蕃去,也有暴露长安的用意之虞!” 他建议,对王玄策要暗升、暗赏,但表面不能声张、不要祝捷,也不要给各蕃国下发传事国书。 皇帝道,此事便由鹞国公与太子研商着处置,朕不操这心了。 临离开温泉宫时,皇帝忽然提到了高审行。 他对鹞国公说道,“朕听说,尚书令有意让中庶子出任国子博士?这样岂不屈才了!” 他拍板道,“这样吧,中庶子就不必干了,让高大人去……去鸿胪寺出任正卿。由国公的老子出面接待外方的使臣,这总是他们的脸面。” 高峻心头一热,分明是皇帝已然看出,高审行在朝堂上晃悠、东一下西一下的,对自己掣肘了。 鸿胪寺只是具体的事务衙门,业务单一,而且要受各尚书部、中书省的同时管辖和节制。 而鸿胪寺正卿是从三品,高审行品阶未变,但身份却不再有以前那般指手划脚的便利了,地位比中庶子降了不止一等。 更主要的是,通过这么一变动,高审行便由东宫官员的序列中脱离出来,不再拥有与宫外官员名义上的并行地位。 还处在了各部尚书的管辖之下,纯粹是办事的下属。 细想高审行虽有不满,但任命出自于皇帝,他也无法发作。 皇帝认为,高峻一力往上推举郭待诏,那此人一定有出色的个人能力,只是高峻的步伐有点过快了,这于两个年轻人来说都是不利的。 他放话说,要征询郭孝恪的意见、却迟迟不行动,无形中也就使郭待诏成为兵部尚书一职的、仅有的待选之人,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万一郭孝恪知道了这件事,皇帝不知他会不会理解,但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5章 冰火两重 ,最快更新大唐之绝版马官最新章节! 对于高峻看问题的能力,皇帝丝毫也不会怀疑了。 他的目光很轻松地、便越过了吐蕃高原、停留在高原的上空,看看东边、再看看西边,然后直击每一边的心理战略要害。 说心里话这有点可怕,不过皇帝对鹞国公倒是放心的,这个人分得清内、外、官私,并且敢于怀疑逻些城在戒日之战中扮演的角色。 在长安与逻些城之间一直维系的良好关系、以及高峻与松赞结义之交的双重牢蓠之间,高峻的思维仍能灵活的跳进、跳出,足见其眼光之宽。 而他非但没有被王玄策丰厚的战利品所障目、反而一言中的,点出了这次的俘获行为对各方面的影响,还打算通过文成公主家书中的一词之变、来揣测松赞心态上的变化,又足见其心思之密。 皇帝还留意到,今天在温泉宫,高峻还曾两次提到过:不要因为他指出的那些问题,而影响到对王玄策的封赏,又足见其心胸之阔。 王玄策,一个正七品上阶的右率府长史,能凭一已之力在数个蕃国之间纵横捭阖,拉起上万的联军,把一个戒日王国搅了个天翻地覆、并俘获其王。 这样的不世之功,指不定要引来多少人的嫉妒!能够指出王玄策如此多的问题、而不添一根烂柴的,独有鹞国公啊! 也只有敢单枪匹马成功平乱,以三百人慑服碎叶可汗,千里捉将如同赶羊的人,才可以平常之心看待戒日大捷。 皇帝想,那高审行还待在太子中庶子的位置干什么呢?别说做磨刀石了,简直连绊脚石也不够格, 弄不好,如果再让高峻意识到太子任用中庶子的初衷,岂不是弄巧成拙。 太子中庶子就这么着,在皇帝一瞬间的决定里起身赶往鸿胪寺。 而且皇帝还是看了尚书令的面子。 …… 永宁坊,兴禄坊,冰火两重天。 高审行的院子里噼哩哗啦,丫环、仆妇、下人们被他呵斥的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上前去收拾。高审行把东西摔得,屋地上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是自西州之行后高大人第二次砸东西。第一次是因为当着侄子高峪和下属刘武的面,把弓拉得太满了,而崔颖却未回来,这一次是因为迁职。 中庶子,这个职位因为连着太子,尤其太子又是长时间的听政,想不被人尊崇都不行,往那一站啥也甭干,动动嘴朝堂雷动。 鸿胪卿算什么?八百六十下让人管着,动一动言白听示①,腿跑得越细、毛病越多。原鸿胪卿韦挺大人的下场在那儿摆着②! 前一刻还屡屡建言、指点江山,是朝堂上唯一敢与鹞国公一较短长的大员,而这一刻糊里糊涂就挪地方…… …… 永宁坊可没功夫管兴禄坊的闹心事,高峻一回来,管家高白就向他回禀说,许昂到鹞国公府来了一趟。 高白为难地对许公子说,“鹞国公早说过了不让你惹事,可你看看你,到底惹了多大的事!竟然与虞夫人跑到八仙桌子上去了,眼下连万年县都传得沸沸扬扬,连我都觉着不好说话了,何况国公。” 许昂羞色满面,也没进府,便退去了。 得知皇帝忽然下旨,让高审行卸了中庶子之职、去鸿胪寺任正卿,柳玉如这些人居然击掌而庆,她和崔嫣、思晴都叫着摆酒。 苏殷说,“至少今后峻你不必直面他了,可由那些尚书们给你挡一挡。” 鹞国公说,我可是一个字也没有提他,是皇帝主动提出来的。 今日,与高审行一同迁职的还有黔州长史刘堪用,他曾是崖州刺史,因为兔灾害稼处置不利,被贬到了黔州任长史。 高峻对此人可不像对高审行,从黔州回来后便与太子提到了这个人。一开始,太子李治对于起不起用刘堪用还有些沉吟。 因为当初降刘堪用的崖州刺史之职,是皇帝的决定。 但从温泉宫回来后,太子立刻旧事重提,下达太子谕令、起用刘堪用为黔州刺史。 谢金莲和樊莺前脚赶回长安,出使戒日王国的王玄策使团就抵京了。戒日大捷的消息已先期在小范围内传达,凡够级别的官员都知道了这件事。 人们猜测,即便皇帝陛下不出马,太子李治也一定会郊迎三十里,慰劳这些辛苦的使团成员,之后加官晋爵是必不可少的,人们都期待着目睹这一盛况。 谢二夫人与府中人详述了龟兹一行的经过,报告了郭大人康复的消息,高峻放了心,像个大事似地对樊莺说: “你把黄莲珠收好,收到箱底里,谁也不要对外传扬这件事,万一让陛下盯入了眼里,这颗珠子我也是保不住的。” 从余杭得了此珠,这是第一次将它拿出来用,没想到功效这样神奇。但被尚书令如此的慎重叮嘱,女人们都取笑高峻小家子气,说皇帝对你这样大方,而你却像防贼似的。 高峻说,“你们知道什么,不知俗语说得好,灾由利起,妒以名来,谁会为自己多事!但王玄策从戒日国回来,不知带了什么好宝贝,我倒是很想看一看。” 颁政坊,外蕃使馆区。 逻些城长驻长安的,是吐蕃外副相手底下的一位小整事,名叫喻寒波充,职位相当于鸿胪寺的一位正八品的中署令。 自泥婆罗王子到长安来过一趟之后,泥婆罗国也在长安设置了长驻官员,馆驿与逻些城的相临。 此时,两方面的使者正聚在一起,讨论这一次长安城一定会有一次盛大的欢迎行动。 喻寒波充说,“一定会请我们出席的,我敢确信,一定会的。” 泥婆罗使者说,“那当然,我听鸿胪寺的人说,唐使这次的戒日大捷,我们泥婆罗是出过大力的,出到了七千骑兵,大唐的一座大州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马吧,那么我也一定会被邀出席,这是必定的!” 喻寒波充说,“我原以为,戒日国有多不好惹呢,看来也不过如此,这下子,便让他们领教了高山之巅的两个强国的厉害。” 泥婆逻使者说,“我猜……鸿胪寺会不会给我换个宽敞点的馆舍呢?现住的这间有点低小了。” 喻寒波充催促说,“那你还等什么,去把你最干净的官服穿好,也许我们一会儿便有人来请了。我猜这次泥婆罗出兵,一定先与逻些城通过气,因为我们两家也是亲戚。” 泥婆罗使者连忙回去准备,不一会儿便返回来,坐等鸿胪寺来典客通知。 但他们左等也没人来,右等也没人来,泥婆罗使者等急了,“怎么还不来人请呢!” 他先跑出驿馆,到街面上去看,不一会儿再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喻寒波充说道,“大唐的戒日使团都入城了,队伍刚刚过去!” 喻寒波充惊讶地问道,“怎么会!别不是你看差了,我们还没去呢!有多大的规模呢?你看到大唐皇帝了没有?还有太子呢?我猜鹞国公、赵国公等高官也一定在欢迎的人里面!使团的缴获一定塞满了整条街!一定的,想一想吧,一头大象就有多大!你出去时,长安县的那些坊民们一定还没散吧?” 泥婆罗使者摇摇头道,“没有见到那些人,我只看到长安县的官差,在街上张贴了使团到京的消息之后刚刚撤离,你说的我都没看到。” “那上面怎么说?”喻寒波充急切地问。 泥婆罗使者说,“只有一行半字,写着:今日唐使返京,长安县衙忙于迎洽事务,息工半日。告状打官司的请待后晌,后边盖了长安县的大印呢。” 正说到这里,就有逻些城驿馆里、偷偷跑出去看热闹的、小整事的手下跑回来,喻寒波充再问他们看到了什么。 手下说,唐使王玄策带着三十人已经过去了,他们带了一头大象、五名戒日国美貌的女俘、一名戒日俘王阿罗那顺、还有一个和尚。 喻寒波充问,“怎么这么点人?鸿胪寺不是说俘者上万吗?那大车小辆的财宝一定也有不少吧?” 手下说,嗯嗯,是有一驾车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喻寒波充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再问,“出迎的都有什么人呢?” 手下说,只看到长安县的班县令出面,还有本县的父老上百人当街呈献酒食,别人没看到啊。 …… 皇帝窝在温泉宫的热水池子里,连姿势都没动一动,太子也未出迎,更不要说出西郊三十里了。 朝中大臣也没有谁被告知去做这事,只有万年县令班文志接到了命令:把使团必经的街道扫一扫,洒些水,再凑些人搞搞气氛。 而鹞国公府上,高峻只允许崔嫣和李婉清两位夫人可以上街去看一看,其他人不要动了。 这两个人骑马到街上看过之后,回来对高峻说,“全不是你说的那个规模呀,难道王玄策在先期的奏报里胡说了?只有那点人、车子也只有一驾。” 他们这么一说,连鹞国公也坐不住了,认为不可能。 王玄策的确就带了这些人回到长安,这位年仅三十几岁的彪悍官员原来以为,入城仪式一定是轰轰烈烈的,至少也得有一两位三品大员来接待。 没想到是这么冷清。 他从戒日国带回来的一万多俘虏、马匹、女俘、上百头大象、多少车的金银珠宝,都让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给擅自截留了。 王玄策这才看出来,郭大都护的胆子居然比他还要大,没有长安的诏命,就敢这么做。 一路随着王玄策的归国使团、协助押解戒日国俘虏的泥婆罗骑兵两千人、逻些城骑兵五百人一并被郭孝恪截下,大都护说,使团回长安的就那么点人,用不着了。 郭孝恪很忙,一边忙于屯田、定户,还要操持着筹建两座关隘,因而他只是管了这些人一顿丰盛的酒饭,便让他们原路回去了。 ——郭大人将王玄策带回来的金银全部记帐、封存,等候长安的诏命,只让王玄策将那些珍稀的玉器、金器带了回来。 惊世之功,怎么是这样的局面!王玄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不痛快。 每次有被俘的敌国国王进京,大唐皇帝一般都会出面见一见,但这次也没有。 不过,皇帝下诏封阿罗那顺为“栖居县男”,名义上这是第九等爵,应该有三百户的食邑。不过只给了三十户,封地在雅州,就在李道珏的地盘上。 三十户,也只得个温饱而已。 而王玄策带回来的五名女俘,被拨回两名侍候阿罗那顺,这些人一天不得停留,即刻起程出京。 皇帝责令栖居县男,让他先去大唐与吐蕃分界处,到莫离驿主持修缮公主佛堂,钱、人均由安西大都护郭孝恪出。 阿罗那顺什么时候按着皇帝提出来的新规模,将公主佛堂修缮一新,什么时候再去他的封地雅州监视居住。 另三名女俘,被太子李治吩咐送到鸿胪寺去,经过培训后做了女典客,专门接待西域蕃国到京的使者。 那头大象被送去了大慈恩寺饲养,接受香客观看。 而王玄策在第二天的早朝上受到了太子殿下接见,太子对其多有勉励,将王玄策一下子由右率府长史,升任至鄯州司马,散阶是朝散大夫。 副使蒋师仁,任黔州司马。 王玄策原来的品阶只是个正七品上阶,相当于一个中县县令,而鄯州是中州,司马是从五品下阶。 按理说,这个任职的幅度够大了,一下子升了五级,但王玄策在谢恩时,心里还是不大服气。 这是多大的功劳,仅凭他和蒋师仁两人的力量,便破了戒日一国,俘虏了戒日王,又带回来了这么多的人、马和财物,侯君集平高昌有这个难吗? 战神李靖有过这样的战绩吗?李士勣有吗?可人家都封了国公。 老皇历不讲,就说新的——鹞国公高峻那么厉害,敢带三百人在乙毗咄陆部的地面上杀进杀出,但战场也没有戒日国远、身边的人也比自己多多了,自己只有一个副使蒋师仁。 谢恩后,王玄策站在那里,下巴拉得老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7章 远来和尚 “卑职方才,只是将自己视作剿贼的捕役了,格局还是不够大,多谢大人及时提醒!卑职到任后,一定分清本末,像郭都护那样恪尽本职。” “王大人能有如此认识,那么本官也就放心了,鄯州长史郭待封,也是一员虎将。他是安西都护府郭大人的次子,也是本官的好友,王大人去了,一定多多结交,你们要在鄯州刺史的督导之下,合力守城,给陛下一个放心。” 王玄策唯唯而喏,转而更为坚决地请求道,“宰相大人,卑职戒日一战的不足之处,此时便是诚心诚意地请教,大人为卑职指明了,也是为了鄯州稳固!” 鹞国公仔细看一看王玄策,认为他说得诚恳,这才道,“若只说王大人的战法、战绩及勇气,高某十分嘉许,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王玄策道,“那一定又是眼光与格局方面有问题了!” 鹞国公说,正是。你此次出使,所携皇帝陛下的使命,乃是大唐、戒日两方修好,从侧面制衡逻些城,如今修好未成,反倒是大打出手,虏人、劫物而归,岂非南辕北辙。 王玄策默然不语,鹞国公又问,“本官有一事不明,不知当日,王大人与蒋大人,是如何在戒日王重重的看押之下逃脱的呢?” 蒋师仁代答,“是那天深夜,一名女官偷偷解开我们的绳索,并给了我们出关的钥匙……” “她可曾提过她的身份?” 王玄策道,“匆匆之间,她只说她是阿罗那顺的妹妹,她曾说其兄有错,但……但卑职与蒋大人那个时候急着脱困,也未细想她的用意!” 尚书令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过去了!有些原因已无法弄清,但王大人和蒋大人上任之后,不妨琢磨一下,这个女子是国王之妹,却因何要救你们,因何双方开仗多日,你们那三十人依然毫发无损,不妨多想几种可能……” 另外,高峻还有些话,但琢磨再三,终是将话咽下了。 当日在温泉宫,有些话高峻当着皇帝的面都没有说出口。他确信也许此话一出,王玄策不但无功,反而还可能获罪了。 ——王玄策不该以吐蕃首领和贞观皇帝的名义,到周边的小蕃国中求兵。 即便求兵,难道大唐使节的身份还不够用么? 事发突然而诡秘,就算皇帝在长安也不会想到,在遥远的戒日国,会出现一场猝不及防的战事。 那么,在没有圣诏的情况下,松赞和贞观皇帝,这两个人的名义,都不是一个正七品使者王玄策有权借用的。 一直以来,吐蕃首领松赞对长安行文,一向以蕃臣自称。而王玄策以唐使身份,公开将两人并列提出来,在那些蕃属小国中传达了什么样的信息…… 再往深里想一想,泥婆罗国在长安派了常驻使节,也只是一年间的事,王玄策忽然跑过去,对泥婆罗王说:松赞与大唐皇帝要你出兵。 泥婆罗小国,便痛快地给了七千骑兵,这绝对是“重兵”了。而谁都说不清这是看皇帝的面子多一点、还是看松赞的面子多一点。 但是,蒋师仁到逻些城去搬兵,他总不能也说:松赞与大唐皇帝要你出兵。大约他只能说,这是大唐皇帝的意思。 借到了一千五百人。ewenxue.net 松赞绝对是个雄主,在得知大唐遣使、要与戒日修好的消息之后,他会怎么想?哦,不打架时隔着我去结交,要打架时来找我了! 一千五百人虽少,但到了戒日国的地面上,肯定会玩着命地大砍。 上万人像旋风似地在戒日国地面上发飙,将六倍于已的戒日军队打得落花流水,那么泥婆罗的态度,也就不难猜测了! 说心里话,当时在温泉宫与皇帝议政的时候,高峻心目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王玄策就挺有好感的。 陛下以国政动问,有些话,他身为尚书令不得不说。 但最后这一项,高峻认为无论如何不能再提了。 一则话不能说尽,尤其是在皇帝面前不能过于的显。二则,既然皇帝只凭自己到温泉宫后的头一句话,便有所领悟,那还多说什么 ,陛下昨日忽令换了贴身内侍,不知原因,陛下病倒了,马王未离开) 庚申(陛下今日能进粥,说起长安数言可恨,马王深夜离翠微宫) 辛酉(辰时末,马王殿下又至,言卫国公李靖病重,陛下欲亲至卫国公府探视,马王劝阻不成,陛下成行,幸卫国公府第,执卫国公手,流涕说:“公乃朕生平故人,于国有劳。今疾若此,为公忧之。”) (壬戌、癸亥、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已巳、庚午、辛未、壬申、癸酉、甲戌、乙亥、丙子、丁丑、戊寅、已卯、庚辰、辛巳、壬午、癸未、甲申、乙酉、丙戌、丁亥、戊子、已丑、庚寅、辛卯、壬辰、癸巳、甲午、乙未、丙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06章 带刀上殿 “……马王峻,勇略千机,精敏强干,实乃我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难免有宵小之辈为一已之私,图谋加害。特许马王自今日起,无论朝会、面君,乌刀不离身。一为防身,二为代朕斩去奸佞,随从、仪卫自带……” 在朝堂上,谁敢冲马王爷发难?连赵国公、江夏王都犯不上,何况别的臣子呢?那圣旨中提到的这个“奸佞”,还能有谁? 众人大吃一惊,看三王妃念完,有殿中监的人上前,接了圣旨,验过上边的皇帝印信,移步上阶给太子李治递上去。 这么说,旨意是真的。 李治再沉稳,也禁不得这一出,他手有些颤抖地接旨过来,先去看后边的日期,是马王自龟兹凯旋之前写的。 那时候马王爷只是有战报送回长安,但人还未抵京,看来皇帝是直接将旨意下到永宁坊去、而只字没有告诉东宫。 那么,极有可能,武媚娘夜闯玄武门的事,就是这道圣旨的诱因。 永宁坊那些工于心计的王嫂们,可不会像马王爷那样、随意的便将牵制东宫的武器放弃,她们一定私下里回禀翠微宫了。 他放下圣旨,心神摇动,以马王的身手,再加上那柄宝刀,殿上这些禁卫估计奈何不了他,再加上三王妃樊莺,人家没什么顾虑了。 樊莺对李治道,“太子殿下,你且把陛下的旨意还予我,万一这东西弄丢了,峻王爷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了?还给我,我还有话要对你讲。” 李治是真不想还,但不还不成,他将东西付予殿中监,再转回到樊莺的手里,才问道,“不知王嫂你有何话要讲。” 樊莺道,“樊莺是一介女子,又无官无职,本不该到这里来,而且也不能对朝政妄发议论。殿下一定也奇怪,峻王爷因何抱了陈王上殿。” 太子问道,“因何呢?” 樊莺道,“我虽然不能对朝政说什么,但家事也非小事,太子的家事更是不小,身为王嫂,我以为对太子的家事总有说话的理由。” 众人纷纷竖了耳朵去听,原来人家三王妃说的是太子的家事,要说家事的话,樊莺就比苏殷或思晴更合适说了。 樊莺再道,“陈王李忠是太子殿下的亲生儿子,懂事有礼,连柳姐姐也时常夸奖。但这次陈王在永宁坊,与小兄弟们玩耍,他无意中说了一件事,” 赵国公问,“是什么事?” “这件事,樊莺与姐姐们听了极是不满,她们托我来问一问太子,正好舅父大人、江夏王爷也在这里,若两位长辈认为樊莺不能问,我便不问。” 赵国公说,“嗯,既是家事,正好当着列位讲讲,让大家也评判评判。” 樊莺道,“我们得知,就在峻王爷与薛将军凯旋回京的当日,太子妃当了太子的面,狠打了陈王一巴掌!” 这件事本不算大,但打人的人和被打的人放到一起,居然就是令人吃惊的事了。太子妃一向名声不错,而陈王并非太子妃亲生。 樊莺道,“陈王说,他被打的眼冒金星,一直到了外面,也看不清丽正殿的殿顶,这是因为什么?陈王是我大唐皇族的未来,我要问一问,他犯了什么错,被这样狠打。” 太子早惊到了,没料到樊莺问这事,而且她就是问自己,问别人问不上。 当时自己就在一边,对妻子动手打儿子未加制止,如果不说个清楚,不但妻子丢面子,自己这个储君也失了分数。 身为陈王伯母,樊莺执意到朝会上来说这件事,看来是气疼了,而自己又不便说不知道。樊莺说的好,太子妃是当了太子的面打孩子的。 李治吱唔了一下,不好回答,因为陈王挨打的理由不好说出口。 马王不接话,也看着太子。 赵国公、江夏王、各位朝臣也都等他解释呢,李治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樊莺冷笑道,“这种事别说我们大人听了气愤,就连马王府的四位小兄弟也不依。上一次,父皇在家宴上曾经认可柳姐姐铁血皇族一说,太子妃这样伸手便打,是想让孩子从此唯唯喏喏,不像个皇族么?” 李治口中“呃,呃”了两声,没有下文,憋得脸都失了颜色。 底下的臣子们也都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谁也插不上话。马王三妃说的是太子妃,别忘了太子当时也在场,李治当时的态度才让人更想知道。 樊莺道,“好,兄弟你不好说,我再追问就不好了,只想问一问,陈王是不是她的亲生,太子是个男人心够狠硬,但她一个女子,对亲生的忍不忍的下心这样来打。” 这话就问得直插肝肺了,马王妃明明知道陈王是刘宫人的孩子,还这样问,看来也是真生气了。 但人家事先讲在前面,她无官无职,不懂得什么太子不太子,眼里只有兄弟、侄子,而且是为你李治的儿子出头,你就是太子,还敢表现不悦? 但这口气就真是不好咽下去了。 马王像是未听,只看抱着的陈王,这个孩子初时还有些怕,但他听明白了樊莺的话,句句都是为了自己,而父亲坐在上边,居然无话应对。他的惧戒之心也放了下来。 赵国公以为樊莺的话总该完了,但樊莺不依不饶,又问, “谁都知太子仁孝,但父慈方能子孝,陛下能领千军万马,心也不会软到哪里去,不过,陛下可曾如此打过太子么?先皇后离世早,具樊莺所知,陛下待每个儿子都有慈母之心,绝不会任由她人随意动手打你们兄弟,是也不是?” 李治赧颜而应,再也无话。 樊莺的意思也很明白,父皇对你慈爱,怎么,没有影响到你对自己儿子的慈爱么?难道陈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赵国公也问,“是呀,太子妃一向知礼的,陈王犯了什么事?真犯了大错也该太子来管,不该太子妃上手。” 李治终于道,“呃……当天晚上,寡人与太子妃迎到了马王兄很高兴,便抱了陈王回后宫,但那时王氏似乎很高兴,与陈王说了许多话……寡人那时正想什么大事,并未留意,不知她听了什么……就……” 樊莺笑道,“殿下莫为难,陈王虽然记事了,我也不会在这里让他讲出来的,你自可在背人处问一问他。” 李治没有准备地、一上朝便受了樊莺这一顿的数落,一下子把要说的事都忘了,连声应道,“王嫂所言极是,事后我自当问问她。” 又对陈王招手道,“儿呀,你不要在你伯父怀中了,到为父这里来。” 陈王不去,惊惧之色再浮上脸来。 樊莺道,“他不想去,就由我们抱着,再带回永宁坊也是可以,但太子问过太子妃后,最好给我个说法,因为柳姐姐在府上还要听消息呢。” 赵国公问,“不知玉如怎么说?” 樊莺道,“柳姐姐说,上次陛下在太极宫招集家宴,她曾与太子妃说过育儿之事,太子妃偏重教子以严法,而柳姐姐偏重于顺应孩童天性,谁知太子妃果然说到做到,但礼法也忒严厉了些!” 中书侍郎柳奭赶忙打圆场,现身道,“王妃,适可而止罢,这里可是朝堂,议论军国大事的地方!” 哪知樊莺柳眉一竖,抢白道,“侍郎大人,你不知‘家国天下’,家在国先?不知‘一屋不扫,不能扫天下?’我与兄弟说的正是家事,你却与我说军国!” 兵部侍郎王仁佑本来也想帮太子两句,一听,暗暗作罢,还是别自找没趣了,料想樊莺既然上殿来,就没打算省着谁。 太子今天可是大失了体面,被个三王妃当众数落,还反不回话来。这哪里是在说太子妃,说的就是他这个太子。 李治怒也不便怒,他只盼这件事快些过去。 马王道,“师妹,你且息息怒,别再说了,本王这里还有话更重要,必得要当众讲明白才行。” 李治连忙道,“啊啊,不知王兄何事?” 马王道,“兄弟,你既然称我一句王兄,那么我要讲的话,也都是出于一个王兄所当讲的。” 太子道,“那是自然,王兄的心思一向清楚,民间都传‘马王爷三只眼’,看的可都不是婆婆妈妈的小事,寡人洗耳恭听。” 于不动声色之间,李治便在话中暗指樊莺,净说些婆婆妈妈的事情,瞎耽误了说大事的功夫。 樊莺忍不住还要说,但发现师兄示意她,别再说了。 江夏王问,“不知马王要说的什么事?” 只听峻王爷说,“卫国公李靖,是我大唐的有功之臣,南平萧铣、辅公祏,北灭突厥、西破吐谷浑,立下过汗马功劳。” 江夏王道,“的确不假。” 马王说,今年卫国公可是七十九岁了,一直体弱多病,陛下身子也不大好,在翠微宫不便出来探视,但也数次过问卫国公的病情。 他说,“近日,卫国公的病情又加重了,已两天水米未进。” 赵国公说,“怎么卫国公居然一句话也未相告呢?不然本官阂府也要过去看望他的。” 马王说,“国公身体好好坏坏的,也不是头一次,他担心自己又像以前一样,搞得人人不得安生,因而这次怕惊扰了陛下清修,连翠微宫也未通告。” 赵国公说,“这就是了,卫国公就是这样的人,生怕给人添乱。” 马王:“上一次本王未出席东宫家宴,便是路遇卫国公府传信之人,才得知了卫国公的病情,因而半路折去了卫国公府。” 江夏王:“即然连翠微宫都未给信,那这信是送往何处的呢?” 李治再一次心惊,马王还未说出卫国公送信给何人,他已经知道了。 果然,马王爷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是送往东宫的。”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到了李治的身上,这两日,太子有一次半朝而散,事并无多少,但他只字也未提到过卫国公的病情啊。 而卫国公李靖谁都未给信,只送给了东宫,可叹卫国公老弱之躯,竟然两三天,都盼不到东宫的回音。 太子再一次尴尬至极,他此时已然看出,马王两口子突然抱着孩子到朝堂上来,是早有预谋的了。 谁不知李治仁孝?他们就是生着心眼子跑过来,专门从仁孝上动手,就是要当众狠打李治的大嘴巴啊。 用心多么险恶!而李治就是毫无辩白的底气和理由! 他感觉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烧,最终不甚清楚地应道,“都怪寡人的宫臣,接了卫国公的信也不吱一声,把,把事给耽误了。” 马王冷笑道,“不,兴许这两日东宫事多,他们是真的忙不过来呢。” 在翠微宫,马王与皇帝共审内侍,用一个胡编的故事让内侍崩溃,把李治要毒害皇帝的事和盘托出。 皇帝心冷至极,这也让马王爷、鄂国公都腾起了冲天的怒火,随后卢国公程知节也赶来了。 这是皇帝的家事,两位国公爷不好说什么,他们背地里拱马王爷的火,让他去与皇帝提议:马上提兵入长安,历数李治的罪过,将之捆来翠微宫,听凭皇帝陛下发落。 这两位老国公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嫡系里的嫡系。皇帝让他们往东,绝不会说往西,那是与皇帝一起出生入死才混到今天的。 马王此时就对李治恨之入骨,枉自己一连两次替他隐过。 这人不仅仅是到大理寺狱中给兄长下药,如今毒药又送到了翠微宫来了。这样的人是如何打败了二王李泰、坐到太子高位上去的? 就连这件事,马王也不能深问,不然就显得连皇帝也昏聩不堪了。 而就这么冒然进长安问罪,马王的手里反倒一点李治的罪证也拿不出了,简直是有也不能说,有些事连两位国公也不能说啊。 难道要把太子私收武才人的事说出去?把太子到狱中、到翠微宫,给父兄下药的事也说出去? 那样丢的可都是皇家的脸面。 太子李治曾经动过心思,要逼一逼他的马王兄,让马王也像故太子李建成那样,先来上一出以兄害弟的剧目,好让自己立于正义的位置上。 但今天他万万没有想到,马王爷就是持着这样的想法上朝来的。 连樊莺一个女子,当着这么多的朝臣,也是句句挖心,一点不给他情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07章 天壤之别 皇帝在三天的时间里,接连被内侍超量下毒,一次比一次的剂量大,即便有凝血珠在身,若非马王及时赶到,恐怕皇帝早就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就算如此,皇帝的身体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摧残,审出翠微宫的内鬼之后,连惊带气,人便病倒了。 巨量的极烈毒药,按李治私下里对内侍的话说,“放一点在茶里就可以了”,但内侍三番两次加量,均被凝血珠所阻,难怪内侍都不明白了。 马王与皇帝、鄂国公猜测“凝血”一名的来历。他说万毒走肝,而凝血珠大约就是护住肝经血脉,不让毒气随血冲入肝腑,使皇帝得以保命。 但皇帝此时已吃不得一点荤星,只能略进稀粥、咸菜。 马王秘密从太医署接入资深太医,他们也只能多开些排尿利湿的方子,让陛下慢慢的将养,但他的脸色蜡黄,看起来甚是吓人。 但太医叮嘱说,妨碍陛下病情恢复的,是气。 气大伤肝,每一想起李治的所为,皇帝便气不打一处来,再将李治以往的仁孝举动与此时的所行对照看来,皇帝心头的这股暗气就更大。 有这么大的气却不能说出来,就更要命。皇帝的腹中一阵阵隐痛,竟然比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了烈毒,还要影响身体。 两天前,皇帝就昏昏沉沉地卧床,思前想后,感觉着没脸见自己的那些老臣们了,没脸见观音婢了,也没脸见高祖皇帝。 他在睡梦中见到了他的兄长建成、兄弟元吉,他们满脸血迹,但挂着讥讽的笑容,这让皇帝一下子羞愧而醒。 本来,他想在翠微宫坐等李治兄弟间平稳让储的好消息,事情的发展也一直给了他这样乐观的期待,但却等来了亲生儿子的毒药,这个反差太大。 皇子礼让储位、太子给皇帝下毒,两件事都是前无古人,但天壤之别! 有一次皇帝状态还不错,又只有马王在侧,才说了他心底的愤懑:高祖在几个儿子的争斗中负有直接的责任,而他期待在这方面比父亲做的好。 但是,事实却无情的打脸,皇帝自己的太子,把毒下到他的茶里来了!这真是有苦也不能说呀。 皇帝乃是人杰,自出道以来从无敌手,想不到谋国无数,却被儿子蓄意谋害,想一想都气闷的要命! 依着皇帝的意思,就要如两位国公说的那样,直接入东宫擒了李治,宣布马王上位。 马王只能不住地开解,“这样一来,民间怎么看?算不算是李氏皇族的兄弟之间、为了帝位的又一次血腥倾轧我们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了。” 皇帝很是欣慰,最后说,“那好吧,如何做你自己拿主张,但废立太子的诏书朕已写好了,你何时用自管拿去。” 马王道,“父皇在诏书中,可曾说到李治的错处?” 皇帝知道马王的意思,只凭着太子给皇帝下毒这件事,废他一万次都不为过,但绝对不能当作废储的理由拿到表面上去说。 他说,“朕懂你的意思,朕怎么会说那个?朕只说他能力不行!武不能安邦!文不能定国!多柔寡断不堪大用!” 看来,皇帝是真气到极点了,在同马王的私话中,一点不给李治留情面。 马王道,“可在当初立储时,将他说的又是能力超群。” “……” 皇帝无语,半晌才苦笑道,“是啊,他哪里显出寡断了!” 马王曾经察看过这段日子皇帝的起居记载,下毒的内侍哪里会认真来记,更不会记录他下毒之事,这些日子,本子上几乎就是一片空白。 内侍差一点就被马王和两位国公爷千刀万剐,但皇帝说,“先留着他,留着他去与李治对质,让李治解释一下什么是他念念不忘的仁孝!” 其实,马王是昨日深夜才从翠微宫潜出来的。 那时,皇帝的气色看起来已好了许多,脸上的黄气慢慢消退,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苦涩之气,那是凝血珠在忠实地履行职责。 在马王爷看起来,才过去了两天,陛下已无大碍。那么话了,像是在等什么人。 随后太子和太子妃驾到,顺阳王李泰随着也到了。他们分别上前问候卫国公的病情,太子断言国公仍能像以往那样,卧床静养一阵子便能康复。 李德誉代替父亲答礼。 显然太子和他带来的几位正妃、侧妃也不是卫国公要等的,因为太子妃关切地请卫国公再躺下来时,卫国公并不激烈、但很坚决地拒绝了。 马王府先到了柳玉如、樊莺两位王妃,卫国公眼睛往两位王妃的身旁看,柳玉如知道他在找马王,对他说,“国公你且耐心等一等,峻很快会来的。” 李靖听了,神色中便现出一副放心的样子,好像一个身体健康的老者,在端坐着闭目养神。 马王府、东宫的人相互见礼,太子妃埋怨柳玉如上一次东宫宴不出席,这一次好容易有个机会、在卫国公的家里都到,马王府的人居然还是不齐,搞得东宫的姐妹们想认一认全面,竟然这么难。 她这就是在说,上一次兄弟相聚,你们不去已有些失礼,这次卫国公病重了,马王府居然只来了两个人。 卫国公可是马王爷的老师,马王府不知礼节,不如东宫重视此事。 樊莺接话道,“府中的姐妹除了三个有身孕、不方便的,其余可全都来看望过国公了。前天是谢金莲和思晴,昨天是崔嫣和丽容。国公的病这么重,难道我们还要一古脑拥到这里来摆样子?” 樊莺的话针锋相对、暗指东宫,平时对卫国公的病情不闻不问,一来来这么多人,不但虚情假意,还纯属添乱。 一句话将太子妃噎得答对不上,越发显得东宫一下子人都来这里,只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有考虑卫国公府凌乱的状况。 此时再想,就连上次东宫设宴、马王府人到的不齐,原来也是有原因的。 柳玉如制止樊莺,不让她在国公的面前多说,打扰国公清静。还对太子妃解释,把“罪责”全都推到马王府四位不省事的少王爷身上去。 一会儿,赵国公长孙无忌到府看望,李德誉连忙迎接,见礼、问候,问药、问寝食,叮嘱……卫国公坐在床上不能多说话,但在目色中表示感激。 江夏王爷也到了,又是一番接洽。 兴禄坊高府人也到了,来的是滑州刺史高履行、代抚侯高审行,这是高府目前职、爵最高的两个人。 高审行一进来,一眼看到东宫来的几人里有杨立贞,他一下子愣了神。 这个女子此时的身份再也不是子午峪吕氏的丫环,而是为太子殿下生过儿子的杨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08章 冤家路窄 杨立贞一眼看到了她暗恨了很久的人,向高审行投过来的一瞬里充满了怨毒和戒备,让高审行暗暗打了个哆嗦。 他以前的妄行,将雷埋的真是越来越高了——都埋到了太子的身边。一旦在头顶炸开,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恰巧这时赵国公对李治提议说,卫国公的病榻前人多话多,于国公的病情不利,是不是所有来探视的官员们,都移一步说话。 李治点头称是,对归州长史李德誉道,“探视的官员一定还会来不少,你去安排另室让他们过去,这里自有寡人和女眷们照应。” 高审行在这里如立针毡,更是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躲开杨立贞,见李德誉相请,代抚侯马上随着赵国公c江夏王等人出去了。 太子既然前来,便要着意表现一下东宫对老臣的关切之意。 他已看出李靖这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那么太子,更要寸步不离地留在卫国公的病榻前,一直到马王到来。 他倒要看看自己的这位马王兄,在今日早朝散后,因何迟迟不到。 而且李治打算等马王来了,要问一问散朝后他去了哪里,看他怎么说。 马王若说去处置过公务,那他无疑也就表示了对卫国公病情的不重视——连太子都放下国务c带着所有的妻子们到了,你却去做无关紧要之事。 马王若说去了翠微宫,那么李治一定追问一句,“王兄你去翠微宫,父皇的身体看起来如何?”看马王能怎么说。 马王若敢面不改色地c当众说陛下龙体康健c什么毛病没有,那么皇帝驾崩一事,马王便是头一个要对太子和众臣说清楚的人——怎么你刚刚从翠微宫回来还说陛下无事?陛下可刚刚五十出头。 马王若敢公布陛下的死讯,那么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太子殿下马上便以储君的名义发布号令,追查陛下死因c连同马王在内所有涉关人一概接受问讯。 然后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将按着历朝历代的惯例,先继成大统c再操办先皇的丧事,诸如赵国公c江夏王这样的老臣也绝提不出异议。 而在这期间,他的这位马王兄,先打起精神抖落自己身上的嫌疑吧! 李德誉的夫人侯氏此时正陪在这边,太子妃c马王妃可都在国公病榻前,她不能离开,樊莺悄悄与她说,卫国公看起来有些不好,坐久了腿一定会麻。 李德誉在另室招待到访官员,侯氏看卫国公的精神好过往日,也希望他更舒适些,便问樊莺法子。 樊莺对她道,“夫人你可让人灌了热水袋来,给国公塞到被子里焐腿。” 侯氏马上吩咐人去办,很快将热水袋拿来给卫国公焐到腿上,看起来果然好多了,李靖虽然没有力气多说,但在看向樊莺时,眼睛里便有了赞许。 太子妃马上赞道,“卫国公果然教子有方,像侯夫人这样细致周到的侍奉,在儿妇辈中可真是不多见。” 侯氏连忙看向樊莺,有些不大好意思,因为这个主意正是樊莺为她出的,但又不能说太子妃说得不对。 樊莺听了,笑着对侯氏道,“太子殿下的仁孝天下共知,太子妃当然也会看重这个,她在夸奖你了,真是夫倡妇随!” 太子妃听不出樊莺的话中有没有讥讽的意思,但她好像李治嘀咕过半句:樊莺在什么场合贬损过她打陈王的事,对樊莺便先带着些抵触之意。 于是对樊莺道,“王嫂你过奖了,孝道乃是人伦,太子最是看重。鸦有反哺之意,羔有跪乳之恩,你看这个孝字,上有老字之头,下有子字之尾,说的正是‘老少相承’,所以常言道‘养儿防老’。” 樊莺一琢磨,还真是这样。 但东宫与马王府明争暗斗,以及李治的种种所行樊莺没有不知道的,觉着这番话由太子妃口中讲出来全都是虚情假意,因而她脸上就露出一丝不屑来。 “可孝道不能只看表面,太子妃说了,孝道既是人伦,又何必念念不忘地挂在嘴上呢?反倒使人觉得除此之外,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太子妃听了脸上一阵不得劲儿,暗道这个樊莺怎么如此厉害,简直是一句话也不想让人。 让樊莺这么一说,好像东宫一无是处c就会个仁孝似的,而她前一句“夫倡妇随”,就连自己也绕进去了! “但你马王府还能狂妄到几时?我夫君很快便要以储君的身份继承大宝,看到时候,让你们马王府的女子们一个个讪的眼里出水!” 柳玉如暗自给樊莺使眼色,不让她多说,樊莺占了便宜也就作罢。 李治侧妃萧氏一向乐见太子妃吃亏,见她落了下风,竟然觉得一阵心情舒畅,不易察觉地长吁了口气。 这口气竟如一团棉絮,直接塞到了太子妃的心口窝里去了。 但卫国公倚在床上,也将两府女子之间的话听进去了,一个是东宫的太子妃,对阵马王府的三王妃,太子妃居然占不到什么便宜。 不过,卫国公以衰老之躯,耳不聪目不明,从她们的针锋相对中,不禁生出一股为皇帝担忧之情。 他不好劝,不便劝,说话都困难。感觉喉中如哽c身子有些摇晃,眼睛忘着门口处想,“老臣再也等不到陛下一面了么!” 李治到这里来,有多一半的心思是要等一等马王,看他到底从哪里冒出来,此时他也暗示妻子不要再说了,但太子妃身边有一位女子忍不住了,挺身出来,替太子妃说道, “以奴婢看,‘孝’字首尾只要一分开,便不成其为‘孝’字,那些常年在外,从不侍奉翁姑c更有不知祖宗的,又怎能称其为孝道呢!” 柳玉如c樊莺都不认得此人,这个女子年纪看起来比太子妃略大,身份也低于李治身边的所有妻妾,但无疑容貌却高出刘宫人c郑宫人和杨宫人许多,目光中透着伶俐。 说者似乎无意,但听者有心。 她这是在暗讽马王——自小流落民间,也不知自己姓什么,仅仅是今年才认祖归宗,又怎能称为孝?一个从未尽过孝道的人,怎么能有资格继承大统? 樊莺从对方的话中,不但猜到对方影射了师兄,而且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不也是从没有一天c在二老身边尽孝的机会? 这个侍女真是可恨,居然一句话连师兄c带她都说上了! 只是樊莺拿话气人可以,却一向不大擅长咬文嚼字,又被对方说到了痛处不能立时回击,气得她咬住嘴唇不能言语,她何时吃过这样的暗亏? 太子妃听了,不说话,看了看替自己说话的女子,但面露嘉许之色。 柳玉如笑问,“真是精彩,早听说东宫太子妃的麾下多有才女,今日这位就更是出众,但我与妹妹却不认得她,是谁呢?” 太子妃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马王妃引见道,“她啊,是太子殿下的崇文殿侍读——武媚娘。” 听到这话的永宁坊两人大吃一惊,原来这人便是武媚娘! 马王府见到过武氏真人的,一个李婉清个丽容,再有个思晴c崔嫣在夏州曾找人画过武媚娘的画像,见了面也可能认得她,别人就从未见过这人。 柳玉如和樊莺当然也不认得,一进来时也没有留意到一位侍女。 但太子妃此时此刻却没有什么顾虑。 她早想好了,武媚娘原来只不过是个才人,在宫中也不怎么知名,而认得武媚娘的人又都不在这里,说出来又有何妨? 太子与武氏亲近,武氏又同自己亲近,她要拉武媚娘同至卫国公府,便做着这样的打算:就在今天找个机会将武氏讲出来,从此不让她再藏着掖着。 反正陛下也绝不会现身了,别的大臣如赵国公,即便对武氏的名字有个耳闻,在这个场合下或许不能确认c或许确认了但也不会当众指出。 那么,太子妃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既可借助武媚娘c来阻隔李治同萧氏的联系,又让李治从此念着自己的好处。 至于马王府的两个女人,你们就算早就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还敢当众揭穿她么?就不怕未来的皇帝记恨在心? 看看马王府两人一时处于愣怔之中,太子妃就是要气一气她们,笑着问: “两位王嫂,是不是早就听说过武媚娘的大名呢?这可是个才女,东宫中姐妹对句,少有敌手,殿下也极是喜爱,只差走个手续。” 卫国公乍一听“武媚娘”三个字,胸中有一口痰一下子堵上来,堵得一阵眼花!他知道这个女子已故荆州武都督的女儿才人可他不能说! 马王妃听罢,先去看了一眼太子,李治目光闪烁。 柳玉如笑着应道,“会对句的没听说过,但我们姐妹倒是听说过一个只会劈柴的武婿娘。”李治c太子妃c武氏同时一惊。 樊莺觉着出气,说道,“原来有文采c懂孝道的都留到东宫了!” 柳玉如道,“东宫的孝道举国皆知,马王府怎么是对手,但我们姐妹也不能甘落人后,只有勉为其难,也对上几句。” 樊莺道,“好啊,好啊,姐姐你对!” 柳玉如似乎早已想好,一口气念道:“幽思宗祖泪纷纷,飞去飘篷不落根。魏武欺皇骑骏马,妲姬死志骂名存。棒槌切齿欲开锁,鸭嘴涂黄来铄金。鞭彼之心常策已,谁拿孝道妄说人?” 李治c太子妃c武媚娘听了哑口无言,面露惭色。 这首诗开篇好像说到了当初的西州别驾高峻,他不知自己出自何门,和他内心的苦闷。与此同时,在长安他的兄弟李治,却以仁孝的名义欺骗皇帝c谋得了太子之位。 现在武媚娘你又跑出来信口雌黄,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说孝道? 孝道本是人之天性,如你们所说的乌鸦反哺c小羊跪乳,你做好你自己便是,何必拿着孝道来说别人,扪心自问,你真比别人做的好么? 卫国公心中暗赞,不知情的人只是赞柳玉如的诗,对仗工整说理言事,但他却知道,这是对武媚娘方才一番话的有力的回击。 马王妃,太机敏,才思如同泉涌。 李治给父兄下毒c收武媚娘的事,柳玉如在任何时候c都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因而她用了魏武c妲姬两件事来暗指。 魏武帝能骑上高头大马,在庙堂被人供奉,掩盖不了他欺凌献帝的曾经。 妲姬在纣王失势后,如肯甘心委身于新的权贵,那么以她的绝世姿容,也不会最终落个祸国殃民的恶妇名声。 那么,你武媚娘有什么脸面再跑出来指责别人?你可比得上妲姬?连我们姐妹都不屑于揭穿你,你还是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武媚娘哪里听不出这首诗中的含义,她粉面通红,含肩垂首,站到太子妃的身后,一句话也应对不上来了。 李治羞愧万分,句句扎心! 又有一股怒火止不住地要喷薄而出!马王妃,你们这是欺我有话说不出!但朕寡人能忍,一直忍到登基再与你们算帐! 门外有人用力地鼓掌,“好诗!” 卫国公倚在床上,只听了这一句,血气上涌,眼前一黑歪在床上。 而另外那些人闻声全都瞧向门口,而太子c太子妃一下子呆在当场,以为听错了,武媚娘一声呻吟,直接躲到太子妃的身后去了。 话到人到,有人在前边一挑帘,正是身材挺拔c腰间挎着乌刀的马王殿下,樊莺呼道,“师兄,你可来了!” 随后,门口处又有一人迈步进来,他面色憔悴c身穿锦袍,袍内凝血珠熠熠生辉,正是贞观皇帝。 李治魂飞魄散,脑袋里“嗡”的一下,什么思维都攒拢不起来了,此时无处归魂,脸色苍白,完了。 皇帝一进来,也不看手足无措的李治夫妇,和他们身后的崇文殿侍读——武媚娘,一眼先看到歪在床上的卫国公,连忙抢步上前。 众人这才发觉,卫国公的头已然无力地垂在胸前。 皇帝眼看着与他出生入死,一同打下江山的又一位老臣离世,不禁悲从中来,他拉住李靖的手,哽噎着说, “药师!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朕,朕被家中的烂事耽误,还有重要的话未对你说完!你的身后事朕还未给你安排,你不许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09章 朕心甚慰 国公很快悠悠转醒,方才只听到帘外那一嗓子,他就知道是谁来了。 虽然病入膏肓,李靖也知道,不能令皇帝一进来便看到自己睁着眼睛,那就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武媚娘”一句,以及东宫和马王府女子们因为什么引发的争竟。 臣为君隐,他得晕过去,再积攒些气力。 此时,国公一睁眼便看到皇帝满脸泪痕,似乎已体会他不能言说的痛苦。 他在床上不顾病体,直接伏身下拜,“老臣何德,有劳陛下亲至!” 皇帝都已经坐在李靖床前了,拉住了卫国公的手,哽噎着问道,“国公,你感觉如何?” 李治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要上前见礼,但皇帝只与李靖说话,眼睛温和地盯住李靖的脸端详,对上前的太子不闻不问。 李治一下子尴尬在当地,说话也不是,退下去也不是。 李靖道,“生死有命,不差分毫,老臣早已看得开了。但陛下能来,让老臣见陛下最后一面,老臣即便这就不省人事,也已知足矣!” 看得出,这几日的病体消磨,已经让卫国公脱了人形,他眼窝深陷,一只手被皇帝牵在手中,也枯如柴棒。 皇帝安慰道,“国公自管好生怡养,不劳多想,若非朕在翠微宫有些事情,兴许早几日能来了!” 卫国公喘了口气,说,“陛下一向举重若轻,没什么挺不过去的难事。” 皇帝道,“真算不上大事,只是朕的茶不大好喝,喝了腹痛难当。” 这一君一臣坐于病榻之上,执着手如话家常。 皇帝又看到了樊莺,对她道,“朕还要谢一谢你的陪嫁呢,如果没有凝血珠,朕也许就坐不到这里了!” 李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再次跨步上前欲与皇帝说话,但皇帝又冲李治摆摆手,他一句话未出口,又被示意退下。 真完了! 马王对李治道,“兄弟,今日父皇到卫国公病榻前看望,要说些话不好侍读也旁听,可速令她离开!” 但皇帝制止道,“马王不必多言,所有来者连朕在内,皆是客。” 又脸含笑意问李治道,“晋王,朕知你府中只有刘c杨c郑c萧c王五人,但听说这一个也要走手续,朕却眼生的很,不知她属何姓?” 李治见到皇帝之后,是第一次回话,皇帝一开口称他“晋王”,他一阵绝望,因为这是李治立为太子之前的王爵。 卫国公李靖的一只手此时还攥在皇帝的手中,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马上被皇帝用另一只手轻抚了两下,似乎在暗暗示意他:这没什么,全都是小意思! 赵国公c江夏王等人过来参见,见到了这一幕:李治面红耳赤,吱吱唔唔地回道,“回,回父皇,她她姓武” 长孙无忌不久前刚刚去过翠微宫,那时皇帝气色还不是今日这样,今天看起来就透着浓重的病气,而此时似乎又生着气,脸上的笑只是强装出来的。 皇帝不与赵国公等人答言,而是接着原来的话,思索着说道: “武氏以前有位高人曾郑重对朕讲过,武氏!万万不得入我大唐后宫,不然将毁我社稷c害我子孙。” 太治唯唯喏喏,不好答言。 “朕虽然不明其中道理,可一直记得这话。朕的才人中便有个武氏,已被朕放出宫去了,你不知此节,朕不好怪你。” 皇帝道,“朕一向不大愿意拂逆了儿孙天性,你既喜武氏朕不阻断,你自可留着她,但恰该你与大内无缘!你看这算不算天意?” 你既然收了不宜入后宫的武氏,那你们全都离着什么宫远一点儿。 马王接话道,“晋王,今日后,你还是速将她遣出内宫,比照陛下前时所下的‘出放三千宫人诏’去办吧。 又是一句“晋王”!而且出自马王之口。 而这次,连赵国公和江夏王都听得真切!后赶来的父子二人不称李治为“太子”,只称他作“晋王”,这里面要传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连卫国公李靖在床上坐着,也意识到了,他一阵剧烈的心跳,喘息加剧,颤着声儿问道,“陛下,难道” 皇帝道,“晋王仁义c孝道天下皆知!他前日在翠微宫与朕讲,马王雄才又多谋善断,在许多方面都胜过他,他自愿退回到晋王爵,将太子位让与马王,朕已同意了!” 众人又是一惊,看来皇帝已然下了决断。东宫,从此便不再属于李治,而是属于永宁坊了! 卫国公面色红润,在床上再一次下拜,口中说,“老臣活至今日,读史c历事无数,从未听说哪一朝过有如此壮举,伟哉我皇!上马可开疆,下马育佳郎,千古名主,大唐幸甚!” 赵国公等人异口同声祝道,“面对储位,兄爱弟恭,真是古所未见!” 李治及他身后东宫的所有人听了,全都面无人色,但已没有谁留意到他(她)们的脸色了。 柳玉如c樊莺听了,两人异常欣喜地低呼一声,跑到皇帝面前倒身下拜,口中说,“多谢父皇,父皇英明,父皇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的皇帝!” 皇帝微笑看着两人,对柳玉如道,“上一次家宴,你有关育子天性一说,朕十分赞同!唯望你秉持此法,为我李氏抚育更多铁血皇族!” 柳玉如忘了回话,只是不住点头。 她太激动了!多少日子的担心与猜测,今日被皇帝一锤定音,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她们一家就要从永宁坊搬入东宫了! 皇帝慈祥地看着面前二人,一个个天姿国色,眉目间均是端正无谀,难以描画,但欣喜之态毫不掩饰,皇帝不禁脱口说出一句: “赤粉难画绝艳貌,青丝不缠大英雄。” 绝艳两字中各有一“色”字,大英两字各有一“大”字。 皇帝是说,真正的美貌即便用最精纯的赤粉也难以描画,而陷于脂粉堆中不能自拔的人,终究成不了大事! 柳玉如热切地回应道,“父皇叮嘱,儿妇们一定会谨记,也要转告府内另外的人知道,到任何时候,后宫都不得干预政务。” 皇帝道,“朕夸你们两个生的好看,你却能引伸了这么多,朕心甚慰!” 说罢,当众由袖筒里滑出一轴黄缎子面儿的诏书,递予柳玉如道:“这是朕改立马王为储君的诏书,你可要收好了。” 赵国公,江夏王都是这句话的见证者,他们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皇帝道,“朕偶有小恙,不妨碍到国公府来,一为看望卫国公,二是想让诸位看一看,朕的儿子们义让储位的贤德!!!” 赵国公连忙应道,“皇帝陛下雄才大略,文德皇后的贤淑举世共知,下一代当然也是错不了的,让储一事足可载入史册!” 皇帝居然不应赵国公的话,而是问武媚娘道,“太子妃柳氏有关孝道的联句,朕以为甚妙。听晋王妃说你对句也很拿手,能否就以孝道为题应和一首呢?” 被问到的人迟疑着站出来,心思早就乱成了一团麻,还提什么应和,最后,她腿一屈c跪倒在皇帝面前,回道,“奴婢不能,求陛下饶过。” 卫国公此时忽然就不行了,坐在那里摇摇欲坠,意识有些丧失,但脸上始终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他明白皇家也不能明说的某些事情,但马王最终上位却是明明白白,他的心愿已了,身后无忧,从里到外一下子放松下来。 赵国公叫了声,“药师不行了!”江夏王等人一同围到病榻前来。 皇帝一愣,兴许他认为胸前的凝血珠是人间至宝,可以起死回生,便毫不犹豫地抬手从袍内摘了下来,连盛放珠子的绢袋一起c按在李靖的胸前。 众人都以为无用,但令人惊讶的是,片刻后李靖缓缓睁目,看着皇帝。 皇帝大喜过望,执手泪眼地说道,“国公!你乃朕生平的故人,于国家有殊大功勋,今日病到这样地步,朕为你担心啊!” 卫国公:“老臣罪过,怎敢有劳陛下,还请陛下勿以我为念,生死有命啊。请陛下速戴回此珠,老臣实为陛下担心!” 马王自皇帝摘下凝血珠之后,便一直观察,他发现才这么大一会儿功夫,皇帝的脸色又是一片蜡黄! 卫国公催促皇帝速速戴回珠子,兴许他也看到了皇帝的异样。 皇帝突觉腹内一阵刺痛,忍也不能忍,但仍然坚持用双手抵着凝血珠c在卫国公的胸前道: “你且放心走吧,你儿德誉,将承袭卫国公爵位,朕赐你为大司徒c并州都督,将来在昭陵与朕做伴,我们君臣死也不弃!” 卫国公闭目长逝。 所有人泪如雨下,各有所悲。 皇帝戴回了凝血珠,但面如黄纸c额头上已冒出了一层冷汗。他以一手抵腹,对马王——新太子说道,“朕要赶回翠微宫去了,你料理完卫国公后事,安排好朝堂政务,便去翠微宫见朕!” 樊莺道,“父皇,要不要我们陪你去?”她已看出皇帝的异样,痛苦十分。难道因为凝血珠刚才被他摘下来片刻的缘故? 马王犹豫不绝,有心陪着一同回翠微宫,但长安这里大事未完,但皇帝坚决要回翠微宫,谁也阻止不了。 樊莺:“师兄你快拿主意!” “师妹你速回永宁坊,叫上丽容与陛下同往翠微宫,遇事也有个照应。” 赵国公惦记皇帝安危,随着一同出来,但皇帝坚持着对他挥手,不让他跟着。也不等樊莺和丽容,急匆匆往翠微宫去了。 才行出十几里,身后两匹马飞驰赶到,正是樊莺和丽容。皇帝不赶她们,便是同意同行了。 他坐在马上觉着五内如焚,随着马背的颠簸,像有两三柄尖利的锥子一下下刺入脏腹,几乎就忍耐不住。 但皇帝只是一味地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心说道,“就算刺烂了又有何惧,只要容我躺回到翠微宫去!” 在尉迟营的口山,鄂国公c卢国公两人都各带亲兵候在这里。 皇帝走时有马王殿下陪同,因而他们谁也没有跟着,此时只见皇帝自己回来,只随来了马王府的两位侧妃,再看皇帝脸色之中一汪的死气,谁也顾不上多问什么了。 两位见多识广的老将不敢怠慢,一同陪护着c将皇帝送入翠微宫,又同樊莺问经过,怎么陛下只是去了一趟卫国公府,回来就成了这副活不起的样子。 樊莺和丽容早就吓坏了,认定就是他摘下凝血珠惹的祸。 要知道陛下刚刚躲过了内侍成倍加入茶水中的烈毒,凝血珠再是至宝,大概也只能阻滞毒气于脏腹之外,但化解要须时日,可事情才过去了仅仅三天! 皇帝疼得大汗淋漓,仍在安慰两位儿媳,“不妨事,朕国有所托c大事已了,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兴许是观音婢等不及朕了。” 众人扶皇帝入含风殿,让他躺下来,卢国公程知节忙着将太医唤来,但两名太医根本无计可施。反倒是樊莺情急之下,以点穴之法封闭了皇帝的两处关键穴道,让他的痛苦减轻了。 但她知道,八成是毒入了脏腹,不好治了。 太医私下里对四人说,“难道陛下去卫国公府动了真气?肝府本已至虚至弱,谁知又摘了凝血珠,那么气c毒交加便可长驱直入,眨眼便是万里!” 两位国公便问樊莺,陛下在卫国公府到底遇到了什么人,樊莺知道,能让皇帝生气而不能说的只有一个人,但她怎么能乱说呢! 她望着丽容,只说,“当初你那两笔可曾想” 丽容已在来翠微宫的路上已经听樊莺讲过,此时她后悔c垂泪不止,樊莺就连这个也不能再讲了。 她要赶回长安,怎么也该去给师兄报个信,但皇帝不允,“他那里才是大事,办好自然会赶来的,我们不要打扰他!” 皇帝让两位国公先到各自营中盯防,告诉他们除了马王——大唐眼下的新太子——他至死不会见任何人! 辛酉日,开府仪同三司c卫国公李靖薨。 大唐皇帝在同一天,在翠微宫,于午时陷入昏迷。 他与樊莺和丽容说的清楚,“死不怕,观音婢因气疾不治,贞观十年便是在翠微宫——那时叫太和宫——的这间寝殿离世的,她没有等到两个失踪的皇子,朕总可从这里出发,将这个消息给她带去。” 樊莺曾对皇帝说,“总可以去问一问晋王,他的毒取自哪里,是什么名堂,也好对症施治。” 但皇帝不允,“不要让这个仁孝的晋王难以启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0章 冯唐易老 卫国公府,前来望病的官员们见到大唐皇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陛下来时由马王殿下陪同c轻车简从,也不经卫国公府家丁通报c直入内厅,去时拒绝了赵国公陪同的请求,又独自回了翠微宫。 除了目睹皇帝宣布更换储君的少数人之外,更多的人根本不知道,在这样短促的时间里,卫国公府里发生了什么。 晋王妃鬼使神差说出武媚娘身份时,有可能记得武才人的赵国公c江夏王都不在场,而恍惚记得有个武才人的卫国公李靖,死了。 除了李治一家c永宁坊一家,赵国公等有数的高官,和李德誉的妻子侯氏之外,人们都以为皇帝匆匆赶过来只有一个事——为李靖送行,而不知道大唐储君已换了人。 卫国公离世,皇帝又有口旨,由新任皇太子峻主持卫国公大丧,那么李治及晋王妃的这套行头就不便在这里晃了,仪法如严,再晃便是违制。 他们得赶回东宫更换服饰,马上搬出东宫,给永宁坊的新太子腾地方。 反正卫国公府不缺一个废太子在场,李治已然是普通亲王了,这一家人大张仪仗而来,黯然销魂离场,没有比这更别扭的了。 排布了整条街筒子的皇太子仪卫c皇太子妃仪卫们还不知道府内的变故,当李治一家垂头丧气地步出卫国公府时,这些人立时抖擞起来。 随行的大部分宫臣不够资格到卫国公府里面去,一直在府外候着,此时有太子左庶子负着太子印玺上前几步,持牙笏c朗声奏道,“请中严!” 有典谒官请众宫臣就位,侍卫官纷纷抄起各自的旗帜c器具,驭者“咔咔”地登车,内率一人持刀“咔”地一声立于车前,中允c赞者二人“咔c咔”两声依着次序站位,众宫臣各按次序,文东武西,齐刷刷地站好。 就等“太子”登车了。 李治一向注重仪容,他的仪卫不能有一丝含糊,就在他们出来后一眨眼的功夫,仪卫们便刀切斧裁似地排好了。 尤其是侍卫官c中允c赞者,都是千挑百选的年轻英武人物,每一个动作都整齐划一,透着精神利落! 李治心内一片苦涩,又不能对这些人们开口说,“你们稍息,寡人从今日起已不是太子,不能再用你们了。” 尤其当着一向以自己为荣的那些妻妾们,这话更吐不出半个字来,他站在那里,迟疑着不动,再有涵养的人也难免面露尴尬之色。 左庶子是许敬宗下台之后才上来的,今日这样的大场合是第一次用到他,见太子不动,左庶子再奏,“外办!” 驭者升正位执辔,对太子行注目礼,心里话,“你倒是登车呀。” 正常的话,太子上了车,中允便会奏报,“发车!” 然后车子一起动,赞者和内率的人夹护而行,侍臣上马c鼓吹开始振作,家令c太子詹事c太保c太傅c太师,各乘各自的车子随行。 清游队一面旗帜打头,旗手一人,夹引四人,清道率府的折冲都尉领骑兵,九人执弓箭c三人执连弩c十八人执槊,共三十人,左右清道率和府率各一人领着二十四名清道。 随后是六面龙旗,各由一名骑兵执举,每面龙旗的前后各有骑兵两人护卫,后接副旗两杆,细引十二人,皆佩弓箭c横刀。 再后边是率丞一人c府史二人指挥鼓吹二十四名c通事舍人四人c司直二人c文学四人 这套太子仪仗,连吹鼓手在内c大大小小的足足有五百多人,再加上太子妃的仪卫,要说站满整条街也不为过。 但是这些威风都不再属于李治了。 这次,李治带着妻妾们到卫国公府,那些郎将c家令c庶子们各司其职,本来没有柳爽什么事。 但柳爽一直当自己是李治的心腹,他也跟来了,焉然就是这些人的大拿,指挥这个c指挥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太子仪卫们虽然瞅着柳爽不顺眼,看不惯他嘬嘬舔舔的作派,但敢怒不敢言,那可是太子妃的舅表兄。 这一次,柳爽又插个机会回禀道,“卑将恭请太子殿下动身!” 李治听了还没敢动,因为他不敢再用这套仪仗了。 但只剩下一家人光秃秃地回去,面子上又下不来! 正在此时,从卫国公府出来一人,正是长孙润,对这些人大声说道,“太子殿下有令!由本官c率马王府护卫马队三十人,送晋王殿下暂回东宫!一切等太子办完卫国公后事,再作处置!” 柳爽大喝一声,“长孙润你大胆,哪个是太子你搞不清楚么!哪个是晋王?难道太子的仪仗,随便什么人说换便换?” 其实真正大胆的不是长孙润,他刚刚从里面得了新太子的令,又是堂堂的新任兵部侍郎,品级与柳爽那位做中书侍郎的爹相同,而柳爽才什么都不是。 说着,永宁坊原马王爷的三十名护卫已经全副武装驱马驰过来了。 长孙润笑道,“柳将军勿噪,皇帝陛下刚刚已换了太子,眼下大唐的太子已归永宁坊峻王爷了,你还吵个什么!” 柳爽大吃一惊,连忙扭头看李治,长孙润再道,“你看晋王殿下做什么,还不退在一旁!” 李治冲柳爽摆摆手,无声地认可了长孙润的话。 柳爽呆呆骑在马上忘了让道,一时回不过弯子,但太子仪仗之中不知有谁喝了一声,“还不让开!”他吓得一激零,拨马让开。 长孙润吩咐说,晋王和王妃来时的太子车驾权作一用,但原来车上的驾马要卸下来几匹,以符合亲王和亲王妃的规制数目。 李治无话,默默地看驭者忙着卸马,这个滋味可真不好受,李治恨不得一时将马卸完,赶紧上去走人。 但那些驭者明白了这场变故,原来太子已成了晋王,原来“咔咔”的行止居然就有些散漫,像是一边干活儿一边寻思其中的缘委。 好容易准备好了,李治上车,看了看街边像没娘孩子似的柳爽,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回到卫国公府去察听动向。 车驾起行,回东宫,来时孔雀开屏,去时铩羽而归。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忐忑不安。 既然新太子无话,东宫那些家令c太子詹事c太子太保c太傅c太师,舍人c司直c文学c郎将c吹鼓手们不能动c不能随李治回东宫。 太子在这里呢。 怪不得皇帝陛下轻骑赶来,原来是这个事儿,一朝太子一朝宫臣,何去何从还说不大好呢,他们在原地各怀心事。 不一会儿,又有人从里面跑出来传太子令:陛下回翠微宫时交待,赠卫国公班剑c鼓吹。太子说就不再另派,东宫太子仪仗里的这两部分人马上就位,吹打c排列起来! 班剑手和吹鼓手呼呼噜噜入府,原来习惯演奏的威武c庄严的调子,立刻换上了低回和悲痛的。 这些人可都是最高质量的鼓吹队,效果非同一般,整条街立刻拢罩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之中 皇帝走时,太子峻安排樊莺和丽容随行,他此时不大担心皇帝,如果皇帝真有什么事,樊莺和丽容一人留护c另一人满可以随时赶回来传话。 再有凝血珠c和宫外程营和尉迟营两位老国公在,新太子就更放心。 他让长孙润送李治暂回东宫之后,所有人不要回来,留在东宫,由永宁坊三十人看护晋王的安全。 长孙润也明白里面的意思:李治被接管了,太子殿下的当前大事,便是操办好卫国公的丧事,还没功夫理他。 卫国公李靖人既已去,但音容仍在,太子峻不论是兵部尚书c尚书令或是鹞国公c马王哪个身份,与卫国公都有忘年之交c师徒之情。 更有卫国公以毕生心血——相赠,要说难过,太子并不次于李德誉,但他要主持大事,只能压下悲伤,不过分表现出来。 李靖死后,有大司徒品公的哀荣,丧礼规格不低。 自有重疾开始,李靖一直安卧于正室,病床放置在东首北墙下。等咽气时府中上下一齐忙碌起来,有人立刻替他去除旧衣c更上新衣,有人撤去药物坛罐,清扫内外。 有人持一缕极轻的丝线,置于逝者口鼻前,看丝线不动c不飘,才确认气绝,这叫作属纩。 有四人于国公床边各持国公一手足,将逝者抬置于地上,着白布衣c赤足。袭了卫国公爵位的李德誉坐于病床东面,痛哭无数声,有如泣血,他的妻妾在其身后同哭。 堂前摆放宗亲及外姻亲各家的主事男子席位,宗亲朝东向c姻亲朝西向,到场吊唁官员的位子已有人摆好,在国公府大门里的东部,参佐的位子在门内西部。 来的人各由两边c往正堂敬献为逝者准备的衣被,然后回到这里,全部穿素服挺身而坐c府中一片哭声。 赵国公c江夏王也不例外,来时便有素服准备。 两位大员哭的比谁都伤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无关形象。 这是每个人一生中的必经之路,无论你位极人臣还是权倾朝野,谁也躲不过。他们痛哭时光易逝c冯唐易老,而各人顾了功名c顾子孙,顾了子孙顾万世,目标似乎都还有不及,就更伤心了。 有“复者”三人,拿着卫国公生前的旧衣,登上国公府最高的殿房瓦顶,面朝幽冥界所在的西北方,一人执衣领人执衣腰,每抖一次,第三人则朝西北方向长声高喊,“国公李靖请复回——” 连喊三次,战神魂魄已远,没有任何回复 接下来的仪式各有讲究,不一一赘述,但至少要三日成服,才能尽哀。 虽然没有什么规矩c要求太子殿下三日不能离开,但太子打算这样做。只是他不能让新太子妃一直留在卫国公府里。 陪同柳玉如来的樊莺已去了翠微宫,此时她的身边只有几名马王府丫环,在这样乱乱哄哄的时刻,太子并不放心她,让她乘坐太子妃仪仗回永宁坊。 许多人并未见到皇帝来,不过此时人们已称呼马王殿下为太子c而原太子李治早就不知去向,心中也就猜到,换储君了。 因而没有谁,不能不留意到在场的新太子妃,她太引人注目,比原来那个太子妃更不知端庄秀美了多少成。再加上有些悲伤,更如梨花带雨。 侯氏不能不出来相送,因为公爹的离世,侯夫人倒是成了新的国公夫人,但她太悲痛了。 在大门内那帮腆胸挺肚的鼓吹队伍旁边,她有些站立不稳,身子晃了两晃,太子妃连忙将她扶住,并好声安慰。 在鼓吹手的阵列后边,代抚侯高审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到太子妃柳玉如正与侯夫人在那里驻足,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看着这位倾国倾城的c曾经的瑶国夫人c马王妃,如今的太子妃,他不禁感慨万千。 其实他早就看出这个女子一定大有来头,原来是大唐未来的皇后。 再想想自己以往对马王府的冒犯,毫不留情地诋毁她有乱纲常c恨不能将她打入十八层地府,高审行的心里就更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什么滋味。 原来,她们这些人不管愿意不愿意,可都要叫自己一声“父亲大人”的。可是,如不亏了自己指证高峻身份有假,她们岂能有今天? 再看一看从府门外迈步进来的柳爽,代抚侯心里就更加好受一点。 自己再不济还是个侯爷呢,还任职国子监,而柳爽的千牛备身可明明白白是让马王爷一脚踹下去的。 再加上柳爽同废太子李治的牵扯,估计将来,他比自己更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代抚侯的心里就好受些了,鼓吹手们卖了大力,满耳朵哩啦哇啦的,他根本就听不到这两位女子在大门内说些什么,直到太子妃举步出门,他才敢动上一动。 刚刚进来的柳爽同样的c连魂儿都不定了本位。一个人的时运怎么就比翻书翻的还快,本来是稳把稳的未来表国舅,这么一来任嘛都不再是了。 迎头碰上了侯夫人陪着一人出来,对她口称太子妃,柳爽“叭”地一个立正,身子贴到大门上一动也不敢动。 太子妃出门前,往柳爽的脸上只看了一眼,柳爽的心尖便是一颤:唉,罢了罢了!这就比太子妃更像太子妃呀。 柳玉如出了大门,从马王府出来的骑兵护卫还剩下十几人,一见她出来,立刻高声喊道,“太子妃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1章 不慎遗落 大街上,太子妃的仪卫们立刻肃然,各依着秩序马上整车。 这个规模也不小,有清道率府校尉六人,骑马分为左右,佩横刀c弓箭。青衣十人,一边五个。导客舍人四人一边儿俩。内给使六十人一边儿三十个。 后边是太子妃的车驾,偏扇c团扇c方扇各十八柄,左右各九柄,由年轻宫人执着,还有宫人举着行障四架c坐障两架夹车而行。 再后边是两名骑马的典内c十四名驾士,两名阁帅,领着内给使十八人,雉尾扇两柄c团扇四柄c曲盖两柄,执戟士九十人。 总共二百七十四人的仪仗。 平时府上女子们出门都是骑马,但今天再骑马就不成了,但柳玉如不知此事是个什么程序,生怕闹了笑话,就有些迟疑。 但那些仪仗中有专门的内谒者,职责就是提示太子妃举指不能出差错,不然谒者也就别想再干这个差事了。 柳玉如跟来的贴身丫环,就比底下那些宫人更有资格,太子妃上车后,坐在里面招手让她也上车时,谒者并没有异议。 丫环一坐进来,便止不住用兴奋的语调小声对主人说,“哇,太子妃,我就说要气派了!连咱府的护卫们刚才那一嗓子听着也有许多底气。” 柳玉如也很高兴,但提示丫环别高声。 长安城全城缟素,哀念大唐战神李靖的离世。礼部已下达文告,长安县c万年县的衙役们逐街c逐坊的传送告示,通知各街各坊注意事项。 从此刻起,酒肆歌坊一律关张,笙歌宴饮禁绝,平康坊各曲挂牌儿,标明下次开业时间,以提醒达官贵人们不要因为纵情而犯了忌讳。 回到永宁坊,出来迎接的谢金莲c思晴c崔嫣。 她们眼界大开,这阵势也就是上一次太子妃来时才见到过。 太子妃的仪仗按制返回詹事府,偏扇c团扇c方扇归内直局,轺车c家令回率更寺,车辆c驾驭c仪仗返回仆寺,马匹入厩牧署,禁卫各回本率。 她们这才众星捧月一般将柳玉如接进来,问怎么回事。 太子妃说,“还能怎么回事,父皇到卫国公府看望国公时顺便决定的,李治再不是太子,我们家峻才是太子了。” 谢金莲不信,“姐姐,是不是你借了太子妃的车驾用一次,便来骗我们?事情不会这样快吧?” 柳玉如说,“怎么会骗你们,赵国公和江夏王爷可都听到了,不信的话还有父皇给我的诏书在此。” 说着,便到袖子里去摸,然后脸色一变,说道,“呀!怎么找不到了!” 众人笑道,“你还是骗我们,跟真的似的。” 柳玉如已经慌慌张张地起身,对思晴道,“你快去卫国公府告诉峻,就说诏书让我给丢了,再让他着重问一问大门口,我感觉好像在那里曾乱哄哄的,有个岔头!” 众人这才看出不像有假,慌忙让思晴走,“思晴你马快,快去。” 柳玉如回忆,她一直把诏书当个宝贝似地收着,只在卫国公府大门口扶了李德誉夫人一下子,丢也丢在那里了,兴许当时就有人拣到c交给了太子。 思晴临走,柳玉如还让自已的丫环同行,看还不能认出她们在大门口碰到的那个贴门挺立的人,还可以再问一问门外永宁坊的护卫,兴许他们对此人会有些印象。 府中人都知道有柳爽这么个人,但见了面都不认得。 思晴马上出府,柳玉如心神不宁地在家里听消息,但其他人并未过分担心,谢金莲说,“那以后我就也是太子侧妃了,高雄c高壮c高威c高武怎么也得是个郡王,我就还是郡王的娘,这可都是命。” 崔嫣安慰姐姐,“诏书不会找不到的!黄绫子的东西很扎眼,反正上头写着峻的名儿,别人拣去也没有用。” 很快,思晴返回,柳玉如问,“找没找到?” 思晴道,“我见到了峻,也悄悄地问过他了,没有人拣到诏书交给他,不过他说不妨事,府里不要过于惦记。” “问没问我们在大门口碰到的那人是谁?”柳玉如问。 思晴道,“问了,是柳姐姐的当家子,柳爽。我把这个人也告诉峻了。” 柳玉如说,那就不妙了,如果诏书恰巧被柳爽拾去了,估计他偷偷毁掉诏书的心都有呢。 崔嫣说,“都说过不妨事了,姐姐你不要再想,大不了我们再去翠微宫,求父皇重写一份就是。” 这件事传出去的话,会有人说太子妃做事不稳妥,连皇帝陛下亲手交的东西也保管不好。 虽然旁人一个劲儿地相劝,柳玉如心意惦惦,一宿也没睡好。 壬戌日的早上,李靖故世的第二天,太子峻此时应该是最忙的,为了缅怀卫国公,三天不会有朝会,那么他应该一直在卫国公府。 柳玉如再也坐不住了,她想到要去翠微宫向皇帝告个罪,这件事早一天说出来,也省得到最后更尴尬。 丢失诏书这件事显得永宁坊对陛下的美意不上心,一份召示太子身份的重要东西,糊哩糊涂便弄丢了。 万一一时找不到,那么卫国公的大事一了,峻在朝堂上怎么公布此事? 虽然有赵国公c江夏王等老臣作证,但东西得拿出来吧?当着众官宣布新太子身份,然后诏书归档,到那时如果诏书还找不到,还得去向陛下告罪。 临去前,她先让个人去卫国公府,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太子一声,但去的人回来说,“殿下说,太子妃不必专门去翠微宫说这件事,若是去看望一下皇帝的病情,这倒可以。” 太子说,他已经想到了失落诏书的大致去向,兴许很快就找到了,何苦跑到翠微宫去先说这件事呢? 太子妃认为这话并非只为安慰她,峻一定有了线索。 要是这样的话,她就不想去翠微宫了,有樊莺和丽容在那里照应,而且陛下也无诏旨,凭空跑过去不大好。 又是心心惦惦的一天。 傍晚的时候,太子从卫国公府派人匆匆送话回来,他让柳玉如想个什么理由c找合适的人c马去一趟兴禄坊拜访一下代抚侯高审行,马上。 太子不可能让传话人说得再详细,人们就猜测,他匆匆送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回来,一定涉关着丢失诏书一事。 如果高审行真的拾到了诏书,那么他将近一夜的时间也不将诏书送还,就好理解了。 崔颖离他而去c崔嫣的反目成怨c大慈恩寺的冲突,都可能令其不愿意低三下四地送到永宁坊来,而他与太子峻就更不好直面。 姐妹几个在一起商量,派谁去,去了说什么,是直接问一问诏书的下落,还是等高审行主动说出来。 首先,派谁去的问题就有些棘手,上一次在大慈恩寺,谢金莲一头撞到了胡僧罗尔娑婆与刘青萍的龌龊,为此永宁坊还对罗尔娑婆大打出手。 刘青萍回府后,估计不会让高审行知道这件事的真正原因,但她一定不会乐见永宁坊的夫人们再去她那里露面。 谢金莲不能去,她最会令刘青萍难堪。 崔嫣也不能去,她与代抚侯已经当众撕破脸了。 柳玉如更不能去,她现在是太子妃了,去了动静太大。 樊莺不在,她曾经在大慈恩寺,当着玄藏大法师和两位尊者的面,拔出缠莺剑直指过代抚侯的鼻子,樊莺就是在府上也不能去。 最后都说苏殷或李婉清c丽蓝去合适,这三个人不显山不露水,以往与代抚侯也未有过什么直接的冲突,而且她们都有了身孕,正好去看望一下代抚侯夫人刘青萍。 三人去后,可以问候一下刘青萍的孕事,表明一下永宁坊在意的可不是刘青萍的隐私,而是关心刘青萍的身体,那么刘青萍便不会有敌意了。 这就是个引子,高审行完全可以顺势将失物拿给她们。 去时要带什么礼物也费了一番心思,太重了显得有求于人,也不符合太子府的身份,太轻了也不行,去的可是三位太子侧室呢。 柳玉如说,“就带些滋补安胎的东西,谁都明白了我们的去意,话也省了许多,对代抚侯要以长辈看待,毕竟在同一屋檐下那么久。” 行仪也不必按太子府的规制,护从就用永宁坊原来的,不要招摇,马也不要骑了,坐车去吧。 就这么,六妃婉清c八妃苏殷c九妃丽蓝坐车,来到了兴禄坊高府,还未下车,婉清便从车帘后边看到,兴禄坊的大门外还有一套车子,有人来访。 通报进去之后,代抚侯并未露面,是他的夫人刘青萍带着管家出来迎接。苏殷见了面悄悄问刘青萍,“是谁来了?” 代抚候夫人一见到永宁坊的人,面色上闪过一丝尴尬,仍然回道,“是晋王府的杨妃来拜会代抚侯。” 本来,不论是太子还是亲王,侧室可都不便叫某妃,都有专门的称呼,但私下里人们仍然习惯这么叫。三人就知道,来访的应该是杨立贞。 不过杨立贞在这个时候来访,随从也没带几个,苏殷很奇怪。再一个,刘青萍才更该陪着杨立贞,露面迎接永宁坊来客的应当是高审行。 但话不能明着问,三人被刘青萍让到了高审行的院子,引进另一间会客室,高审行和杨立贞不在这里。 婉清和丽蓝询问刘夫人的身孕,睡不睡的安稳,刘青萍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三人,低声说,“还好。” 她没忘了向三人道喜,“听老爷讲,峻王爷已是太子了,青萍与老爷都替永宁坊高兴不知三位王妃来可有什么指教?” 苏殷说,“哪有什么指教,我们与夫人一样都怀有身孕,行止坐卧各有不便,因而想到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我们两府毕竟一直是一家人,带着些东西来看望一下还不可以?” 刘青萍放了心,像是为了回报,她不等苏殷三人问,便说道,“晋王杨妃到府,是专门来拜访老爷的,我听说以前杨妃得过老爷的照顾,今日也没大事,就是看望一下代抚侯。” 同时也暗示了代抚侯没有露面的原因。 李婉清和丽蓝对视一下,刘青萍前半句话是实情,杨立贞专门找高审行有事。后半句话便是遮掩,没有大事,杨立贞这个失势太子的侧室,怎么会在傍晚时分独自一个人到这里来? 苏殷不由猜到,杨立贞突然到访,绝对不代表她一个人,而是代表的晋王府,难道她也是为了“立马王为太子”的诏书? 这么一想,她就焦虑起来,毕竟马王晋位的事还没有最终为众人所尽知,如果诏书到了李治的手中,他要怎么做? 她拿定主意,高审行不露面,她们就一直留在这里,倒是要看一看杨立贞什么时候走,她总得出门吧?高审行总得送出来吧? 到时两方面人恰巧“碰了面”,看看他们怎么说,苏殷暗暗冲丽蓝丢个眼色过去,又瞥一下屋外,丽蓝会意。 苏殷和婉清就重点陪着刘青萍说话,孕妇饮食c滋补c这个季节穿什么,有什么禁忌,恰巧也没什么可说的时候,高峥的夫人安氏闻讯跑过来相见。 高审行回府后倒没声张,但高履行不可能不说,安氏也知道了新太子。 她很热心地上前,要拉住苏殷的手问候,又缩回手去,赧颜道,“我都忘了你们是太子妃了,”她不知道要如何与太子侧妃见礼。 反倒是苏殷上前拉起她的手,“三嫂!看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几日不见就生分起来了,你可是太子的三嫂!” 连刘青萍都笑起来,看来永宁坊确实对这里没有敌意,于是话题再一次生动起来,丽蓝偶尔也不得不插入其中,但她一直留意着外头。 这么半天了,高审行都不露面。 在另一间会客室里,代抚侯正是专门陪着杨宫人。 其实杨立贞在东宫的地位真不算高,一个挂名的侍读宫人,歪打正着有了李治的骨肉,不然在东宫,各方面都算不上出众的杨立贞,连个名字都不会有人专门记录一笔的。 原来李治是太子时,杨立贞因为生了儿子,从而得到了一个五品承徽的名份,这一等级的人在东宫有十人之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2章 我想要它 现在李治已不是太子,连萧氏都降格为“孺人”,杨立贞也变成了“媵侍”,晋王媵侍还是十人,她还是十人之一,不过品级再也达不到五品了。 杨立贞以前在子午谷崖顶,与高审行有过那次被动的邂逅,她在单独面对高审行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这可以让她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来意: “大人,有人在卫国公府见到你拾了太子妃遗落的诏书,我想要它。” 高审行装糊涂,坚持说没见到什么诏书,“王妃你莫与在下开玩笑,在下哪哪会见到那个东西,拾到的话岂不立时交还太子。” 杨立贞为了隐秘,进来之后一坐下,便连随着她前来的侍女也屏退了,高审行十分局促,在私情这方面他吃的亏已然不少了,此时绝不敢造次。 但杨立贞说,“你别在下c在下的,本宫的头一水可就被大人你给沾了便宜,本宫还没与晋王殿下说这件事呢。” 高审行吓得扑棱一下跳起来,再仔细一想又坐下,“王妃你怎么会说呢?说出去,审行自然不会有好结果,但王妃你就能好么?” 代抚侯说,“在下又不是先知道王妃是王妃c然后再有冒犯,这可是胆大包天砍脑袋的罪过!那时王妃还是在下侧室吕夫人的侍女,在下所为充其量只算丁忧违制,别的谈不上。 杨立贞说,“那时吕夫人也不算高大人的侧室吧,只该算马洇的侧室。” 高审行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呃呃,总之以前的事,王妃你不必再提了,这对我们彼此都不好呢。” 杨立贞说,“那好,你将我想要的东西拿出来,我们所有的事一笔勾销。大人也不必推掩,我说个人你总该有印象,就是晋王妃的表兄柳爽,他在卫国公府大门上可什么都看到了。” 高审行真拾到了诏书,当时柳玉如伸手去扶李德誉夫人,将藏于袖中的诏书一下子掉出来,落在门边那排鼓吹的脚底下。 当时这些人闭着眼睛c鼓着腮帮子卖力吹打,谁也未留意,高审行稍一迈步,便用袍子c将地下的诏书遮住了。 他蹲下来,从袍底将诏书顺出来c塞入袖中,以为谁也不知道,哪知道让恰巧赶进门的柳爽看到了。 他一直拿不准怎么处置这东西,当众提醒太子妃说她掉了东西,无疑会致柳玉如难堪。 两府之间在大理寺c大慈恩寺的过往也让高审行担心,万一自己发声c而柳玉如不搭理自己,那不更尴尬! 他也想过把诏书给太子峻送去,但如何当众与这个过去的“晚辈”说话?“太子妃丢了皇帝的诏书,我给你送来了,”这就连太子都不得劲儿了。 永宁坊在做太子之前对高审行还算客气,还既往不咎c同意他到国子监任职,高审行并不想匿了诏书不还。 但他想找个稳妥的方式送回去,比如带夫人去一趟永宁坊,私下转交,这便照顾了双方的面子,事情也就圆满了。 另外,永宁坊失了诏书一定也会发急,那么自己等上一天半天再送回去,岂不就有了一点雪中送炭的意思? 他等了一天一夜,永宁坊急是一定会急,但是多半不知东西丢到哪里c被谁所得,也没有人跑过来索要。晋王府倒先来人了,而且来的还是杨立贞。 这就真有些奇怪了,晋王得了诏书也不会一转手送给永宁坊,这里面的关节代抚侯不可能不知道,马王c晋王这兄弟两个,如今可以说各怀心事。 诏书变得炙手可热。 皇帝已然在马王和晋王中间做出了选择,代抚侯更不能轻易吐口。 他对杨宫人说道,“王妃,柳大人也有看错的时候,在下真未拾到这个东西,拾到了也要交还给太子殿下呀。” 杨立贞不知道李治非要得到立别人为太子的诏书有什么用,但她知道一旦自己将诏书拿回,再亲手交到李治的手中,他会以什么样的眼光重新看自己。 她也是有儿子的人,如果让自己的儿子将来去争什么太子之位不大可能,她可没那个本事,风险也大。 但眼下太子已变成了晋王,诏书拿回去c能够提升一下母子两个在晋王眼中的地位,这还是极有可能的。 东西拿不回去的话,兴许晋王府中就有人会问,“杨立贞这么大的把握去兴禄坊,凭的什么面子?” 这样一想,杨宫人就有些急躁,诏书是非入手不可了。 屋中也没有第三个人,杨立贞说,“诏书涉及本宫的荣辱!它对晋王和我们母子的利害,本宫不便与高大人多言,但大人总该念及本宫与你的情份,难道本宫与你,还近不过永宁坊那些人?” 高审行一口咬定,就是没有见着诏书。 反正杨立贞越提什么“情份”,这件事越没得商量。一件正该极力淡忘的荒唐事,怎么能让你再一笔笔的抹重? “王妃!高某也是将要有自己孩子的人了,一言一行不但涉关自已,更会影响后辈,因而行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莽撞,王妃你请回吧。” 但在他的惊讶中,杨立贞已施施然站起,伸手就解自己的衣服,“大人你一向极有家严,若没有你的准允,连侯公夫人也不会冒然进来吧。” 高审行大惊失色,脸都吓黄了,也不敢看过去,极力偏着头阻止道,“你,你这妮子疯了么!万万不可朝老夫乱来!” 杨立贞幽幽地说道,“大人总该知道了妮子的决心,诏书于我而言很重要,拿回去自可一俊遮百丑。拿不回去,自会有人问本宫,‘杨立贞,你这么志在必得,敢在傍晚时分独自去兴禄坊’,与高审行什么关系?” 她一边说边解带,一边一步步地靠近代抚侯,“反正本宫已担着嫌疑了,还有什么可怕。” 代抚候吓得双手捂脸,浑身哆嗦,但一股飘然而至的脂粉香气c挡也挡不住地扑入他的鼻孔,这妮子已站到他的身边来了。 “大人,其实妮子在东宫也不开心那里尔虞我诈,言不由心,晋王殿下有武侍读c知道杨侍读是谁?妮子偶尔便止不住想起大人的好来” 高审行猛地抬头,脸几乎就要撞到杨立贞袒呈的胸口上,他的眼睛再也移不动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揽她的腰,又伸出一只手去抓握。 恰在此时,院子里有人声传来,像是又有来访者。 代抚侯不由得从梦中惊醒过来,一下子将手抽回,眼前这妮子可不再是吕氏的丫环,而是亲王的侍妾! 杨立贞也吃了一惊,连忙整理衣饰,脸上微微发红地问高审行道,“是,是谁又来了,我听着是你夫人亲迎的!” 高审行说,“大概是永宁坊的王妃们到了,谢天谢地!不然高某又险些不能自控,那便大祸临头了!” 杨宫人知道此行已前功尽弃,她不好立刻就出门,弄不好与永宁坊的人碰上就更不好说了,于是重新坐下,但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侯爷,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不替我想想,就忍心看妮子这么一天天c在晋王府让人冷落下去?我们母子站稳了,怎会忘了大人的好处!” 高审行说,“你再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杨立贞就更确信诏书在高审行手上了,永宁坊王妃们赶来,大概也是为此事,留给东宫的机会几乎看不到。 “大人你若顾念着以往的情份,今日即使不想给我诏书,我只求大人也不要给永宁坊,立贞总有机会要报答大人的。” 高审行此时考虑要不要出去见永宁坊的人,但又不忍丢下杨立贞,她的话暗示味道很浓,高审行不会听不出来。 但为了自己将要出生的孩子,高审行可不能胡来,于是挺了挺身子,搓搓手正色对她道, “在下就有些不大明白了,晋王非要人家马王爷的诏书有什么用?陛下可就在翠微宫坐着,永宁坊丢了这份,大不了还有那份” 杨宫人说,“妮子不知道,总之他想要的我便替他要来,是亲三分向。” 高审行正该起身,到外面见一见永宁坊到底谁到访了,这也是礼节,只须让夫人刘青萍移步过来,这段插曲也就过去了。 但他说,“你可能不知其中的关节,本官久在官场,说出来也是为你好。取悦晋王可不能用这个法子,难道你不知立储诏书的紧要?” 杨立贞说,“妮子真不知,认为诏书于晋王没什么大用,料他只想看永宁坊丢失诏书的热闹,别的还有什么?只须将诏书毁去,还能落下什么把柄?” 代抚侯叹了口气,仿佛他就真的比晋王更关心杨立贞,“错!你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如果晋王只有你说的这一层打算,怎好让你亲自跑出来?” 杨立贞赧然道,“我真是不知。” 高审行说,“本官料定,晋王要做件大事,弄个不好的话马是要惊的!车是要翻的!坝也是要溃的!到时他自顾不暇,又岂会顾得上你们母子!” 杨立贞无语,半晌才想起问道,“大人你告诉妮子,晋王有什么大事?” 代抚侯说,“本官一个教师爷怎么猜的透人家,但有一点可清楚得很!马王爷三只眼!李治要是马王爷对手的话,也不会这么利索下台!他那么倚重武侍读,怎么不让武侍读来?将来事发了看你怎么办。” 杨立贞眼睛直愣愣的,不说话。 代抚侯说,“你不参与其中,李治即便有什么大事,你们母子或可置身事外,顶不济放低些身价即可,但你怎么还自己跑出来,也不怕人怀疑你!” 说罢,代抚侯坚决地起身,步出客厅,站在刘青萍屋外问道,“夫人,又有什么贵客来访了?” 屋中人赶忙出来,苏殷c婉清c丽蓝抢先与高审行说话,“高大人你又有什么客呢?” 高审行道,“哦,是晋王府的杨妃,来向本官打听吕氏的近况,无他!” 杨立贞就从屋中出来,与永宁坊三位王妃辞行,然后说该回去了。 苏殷也说,“侯公夫人已看视过,我们回禀过后,料想太子妃也不必挂念侯公夫人了,”说完也与刘青萍告辞。 在车上,丽蓝和婉清问,“苏姐姐,我们的事还没讲,如何就走?” “还怎么讲?杨立贞是晋王如夫人,打听吕氏近况朝谁打听不到?还用得着这样神神秘秘?高审行和杨立贞的事我看也就刘青萍蒙在鼓里。” 如果此时开口问诏书的事,高审行当着杨立贞的面不好开口,万一再应一句“未拾到”,就将后边的路堵死c再想往永宁坊送也不好意思了。 苏殷目的已经达到,一头是晋王的人来拉旧情头是太子的人来示好,高审行再迟钝,也该掂量出两边的份量。 “会不会杨立贞已拿到了东西呢?” 苏殷认为不会,高审行若将拾到的诏书给了杨立贞,这两个人就不会现身,“你们没有听出高审行和刘青萍两人,在杨立贞的来意上说的不一样?” 刘青萍说杨立贞来感谢高大人早时对她的照顾,而高审行说杨立贞是来打听吕氏在西州的近况。 这样自相矛盾的话出自夫妻两人,说明高审行在这件事上是很谨慎的,可能连刘青萍都没让知道。那他有什么理由将永宁坊丢失的东西,这么轻易送予失势的太子? 癸亥日,卫国公李靖离世的第三天,高审行又经过了一天的深思熟虑,决定亲往永宁坊走一趟,把诏书送回去。 李治是什么人高审行不大清楚,但永宁坊自始至终也没怎么加害自己,两边的龌龊是该好好弥补一下子了。 高审行料定过了今日,新太子从李靖的丧事里腾出手来,也就有了功夫过问失诏这件事。 再敢耽误一天,谁知这个三只眼的家伙会拿出什么手段来?这就不大好猜了,而且他左右掂量的痕迹会更明显了,这个时机选的不错。 为了显得自然一些,高审行带上了夫人刘青萍。 他只能有负于杨立贞了,代抚侯犯不上c因为与她的一次匆匆而狼狈的萍水之缘,而至道义于不顾——诏书本来便是人家永宁坊的,就该还给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3章 阴差阳错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子,有人执着地加柴,心意并不在火,或许他只想尽快得到火堆中的熟栗子,然而火势却因他的妄念而越来越旺,随时会有焚身之患。 高审行内心里轻哼,“高某什么事没经历过,又怎么会顶不住你一个妮子的诱惑,去为一个废太子做这种傻事?” 翠微宫,皇帝从卫国公府回来的第二天又一次昏迷,这一次昏迷的时间比上一次又久了几分。 醒过来时,他看到樊莺和丽容果然尊从了他的意思,没有离开翠微宫。 皇帝曾经对她们说,不许将自己的病情报到长安去,因而不许她们离开。 他丢不起那个人,更不想让外人看到他被什么东西击倒,一病不起。在李靖病榻前,皇帝忍不住流泪失声,连这都是不欲人知的事,更别说其他了。 贞观八年时,高祖皇帝在两仪殿赐宴突厥可汗和南越首领,皇帝的父亲当众夸奖皇帝说,“蛮夷率服,古所未有,均我儿之力。”并以酒赐皇帝。 皇帝通过手足相残而上位,高祖下令斩杀建成和元吉的儿子们时,有多么不情愿c不得已,别人根本想象不到,但他心中对皇帝的愤懑之情绝不会轻。 但高祖这次当众的c对贞观皇帝的由衷夸奖,就有着原谅儿子的意思在内了,贞观皇帝回敬高祖时涕泪交流,那是他第一次失态。 这次,皇帝拉住李靖的手又一次失态,在别人看来,这是君主对老臣的担心,以致失了威仪。但皇帝自己才知道有别的原因。 但凡有些感情的人都可以想一想,假使哪一天,自己的三个儿子因为什么利益而相互杀戮,致有两个毙命,这是什么感受。 要知道每一个儿子呱呱坠地时,牙牙学语时,蹒跚学步时,独自外出行事c又安然归来时,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天伦之喜。 皇帝的眼睛鼓胀的生疼,苏醒过来时也不睁开,就在那里胡思乱想。 看来高祖皇帝——他的父亲,就比自己还要坚强一些了。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武媚娘,那个昔日的才人c今日的侍读。她在皇帝心幕中的地位怎么也比不上他的任何一个皇子。 这个面目娇好的女子十四岁入宫,一直掌管着后宫的衣物c服饰,皇帝至今都没忘记第一次临幸她的情形,那可是皇帝半生中最失败的一次尝试。 武媚娘以十几岁的年纪,在这次少有的机遇当中c为取悦皇帝陛下而使出浑身解数,当然可以理解,但也暴露出她太轻车熟路,深黯此道。 这使皇帝一下子兴趣全失,堂堂的人君怎么会用个二手货c三手货甚至数不清的多少手货,然后再让她暗暗在心中比较谁更强久! 这与他收纳元吉的妻子杨氏可是大不相同,杨氏是战利品,是皇后对胜利者的奖赏。 而这次事未进行,武媚娘便被皇帝半含愠怒地挥退c并且选择性地c永久地遗忘了。 可后来皇帝也给过她机会,让她与三千出放宫人一道出宫,她还年轻,皇帝允许她可以去找她自己的幸福。 这次,在卫国公病室的屋帘后,马王陪着他举步欲进,却恰好听到了当时的太子妃王氏有恃无恐的宣布,武媚娘,原来又成了太子侍读,而且“只差个表面的手续”! 马王一定早知道这个事情,他听到王氏在屋内说这句话时的紧张,皇帝已经感知,马王不以此事禀馈父亲很好理解,皇帝没有一丝埋怨之情。 只是仁孝也有真假,假的几乎举国认为是真的,而真的却在大理寺被人指着说大逆不道,此刻就站在皇帝的身边。 皇帝完全是忍着腹内的剧烈疼痛想这番事的,疼痛已经变成了常态,偶尔疼到难忍也就会麻木c丧失意识,这个时候也很奢侈,可以让他再也不能胡思乱想下去。 再度醒来时天已黑了,他对丽容说眼珠子疼的厉害,丽容不知怎么安慰,而樊莺说,这一定是肝府受毒气侵袭的缘故。 樊莺委婉地说,她要不要赶回长安去,向师兄禀报父皇的病情。 皇帝仍是不允许,他宁死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在两位儿媳面前,他连呻吟都不会有,他不饮不食,不想出现因为疼痛而引发的便溺不禁。 武氏,一个在皇帝心中几乎没有什么份量的女子,本来影响不到皇帝的心情。但当她与一位很有份量c差一点继承大统的皇子牵扯在一起时,味道立马就变了。 因为这个原因,皇帝连此时最想见的马王峻——他新立的太子也不想见,他不想见任何人。 反正后继的人,他已为大唐帝国选定了最合适的接班人,就连未来的皇后柳玉如,在皇帝的眼中也毫无瑕疵,她在接过皇帝的诏书时欣喜的表现,真情流露毫不做作,又一次让皇帝确认了这一点。 也许,他历经嗜血而拼得的这一任帝位,除了等死再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皇帝相信,马王殿下在任何不利的情况下,都会秉承他的意愿让李治没有机会反抗,就是死,他也能等到马王以新太子的身份到翠微宫来。 马王可从未败过。 从长安回来的第三天,马王没到翠微宫来,但皇帝认为也快了,李靖的身后事,怎么也须太子在场三天,以示皇家的体恤,这让他有信心再坚持一下。 第四天,丽容说今日是甲子日了。 皇帝已然懒的判断甲子日的意义,说,我要睡一会儿,马王来了才可叫醒我但你们谁也不许去长安报信,不能干扰到马王。 然后他再度昏迷 是一阵遥远的哭诉声慢慢将皇帝唤醒,那是丽容的声音,仿佛她正在对着赶来的马王忏悔错处,说她千不该c万不该,也不该鬼迷了心窍,到什么名册上改动那两笔。 皇帝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又是傍晚时分,他发现守在身边的还只是这两个女子,马王没在。她们严格按皇帝的意愿坚守,虽然满面的焦虑,但却都没有离开。 樊莺马上制止丽容,让她住声,丽容忍着抽噎起身,对皇帝耳语道,“父皇,你在发热,就喝些水吧,喝进去也烧干了好等太子来。” 皇帝就喝了些水,如丽容所说,水一入腹像是被烧干了,根本没有让他担心的事出现,不会让人发现他连自理之事都办不到,看起来像个废物。 他就有气力对两人说,“朕不担心马王,诏书已给了太子妃,处置完李靖的事,还须到朝堂上公布一下更储之事,你们也要从永宁坊举府迁入东宫,而且朝会又该照常在两仪殿开始了。” 永宁坊外大街,代抚侯侯高审行c领着夫人刘青萍到这里归还诏书。抵达的时候,却看到远道而来的一驾马车刚好到,有六七名护卫跟随。 永宁坊所有的王妃c管家c管家婆c少王爷们都在大门外,看起来乱哄哄的,但热烈的气氛不容怀疑。 有人上前掀起车帘,在车下摆放了下车时要踩的凳子,有位妇人正从车上下来,她的举止稳重得体,腰身是那么的令代抚侯熟悉,而她侧面脸颊柔和的线条竟然刺痛了他。 她是崔颖! 随后,车中再跑下来大小姐高甜甜c男童高舍鸡,人们上前问候,这么多的人居然没一个留意到前来拜访的代抚侯。 太子妃c五妃崔嫣先上前问候道,“母亲,你和郭叔叔来的太好了,不然我们搬离了这里,谁来看住永宁坊呢!” 崔颖未说话,而是扭脸c微笑着看向她身边的一个人,这个男子代答道,“只是怕给你们添乱,若非甜甜和舍鸡嚷着要回长安,我和她还下不了决心。” 高舍鸡说,“阿翁,这可没我的什么事,是甜甜她说想弟弟们了。” 柳玉如说,“有什么乱不乱,郭叔叔与母亲来得恰好,不久我们要搬去东宫,永宁坊正好留予你们居住。” 是这位“郭叔叔”扭脸先看到了身后的来人c和呆若木鸡的高审行。此人一愣,随后崔氏c柳玉如等人一起看过来。 高审行问,“在下冒昧,敢问对面的仁兄可是郭孝恪?” 对方抱拳道,“大丈夫行不更名c坐不改姓,正是在下,请问尊驾是” 高审行冷笑道,“郭兄你真是健忘,连高某都不认得了!难道在西州,我们二人共事的经历,就一点也没给尊驾留下些印象?” 对方面无表情,不再应声,而崔颖连忙代答道,“高大人你误会了,此郭孝恪非彼郭孝恪,他只是个没有任何功名的人,不是安西都护。” 高审行道,“那是一定的,因为安西大都护早就为国捐躯了,是个英雄人物!只是天底下怪事真是很多,件件让高某碰上,高某还以为因你之力,郭大都护借尸还魂了呢!” 崔颖道,“高大人你言重了,小妇人哪敢奢望什么大英雄,如今我不同样没什么身份?嫁个乡野之人恰当其分。” 高审行:“这么说,你又是郭夫人了!” 崔颖说,“嫁鸡随鸡c嫁狗随狗。” 崔嫣出人意料地赶忙出来打圆场,“高大人你竟然也赶上了,快快请入府中,一家人说说话,不要在这里打哑谜。” 但高审行说,“五王妃你客气,高某落魄之人,挺胸活了半世,却是妻背子虚,怎么敢高攀蒸蒸日上的永宁坊呢!高某不是到这里来的,而是要去曲江池陪夫人散心。” 崔颖道,“高大人崔颖是个不祥之人,是大人你大仁大量,收留我们母女多年,崔颖每一想起,心愧不安,偶闻贵夫人青萍已有身孕,崔颖真心实意替高大人高兴” 高审行不以为然地道,“郭夫人你莫要提她!女人嫁夫生子,乃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可说!高某的失态也不是因为郭夫人,而是从这位郭兄的身上猛的想起了安西大都护,他可真是个好人,各方各面都令高某钦服不已,不知遇到了什么不祥之人,才遭此厄运。” 崔颖不顾形象,当众抹泪,感觉自己在高府所受的全部的委屈,居然都像起因于她自己当初那一次欺瞒之举, “大人!崔颖一步走错,致使半生煎熬,总算已被逐出高府来,不再有辱名门,正是理当如此” 代抚侯道,“是你自请出门的,谁又逐过你!” 郭孝恪没什么话安慰夫人,便伸手,当众去崔颖的脸上拭泪,崔颖任凭他擦,但泪水却越擦越多。 太子妃回过神来,对代抚侯万福道,“大人,凡事又有谁对谁错?只是个阴差阳错罢了!兴禄坊c永宁坊总有解不开的渊缘,峻与大人虽非亲子,但由故皇后那里论起来,我们仍是至近的亲戚。我们一直认为大人心胸开阔c敢作敢为,又是我们的长辈,不如请入府中再谈罢!” 高审行连忙回礼,因为这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自己对不住她,但她可没有一点点对不住自己的地方,此时又以至尊的身份c当众对着自己行礼。 “玉如,高某一直认为你才是女子中的表率,能有良好结局总在情理之中,今日就算高某贪图近道,误走了这里,不再讨扰太子妃了。” 说罢,代抚侯吩咐随从驾车,往曲江池而去。 他已然不再难过,感觉大义凛然,对郭孝恪明睁眼露的瞒死行为,他也懒得与谁去揭露,与太子殿下揭露吗? 是所有的人都对不起他,但他连哭的心事都没有,只是不停地往曲江池赶路,让此行看来就是早已规划好的。 世间有那么多的美好女子,与他有过瓜葛的也有不少,但是真正能让他痛心到紧紧闭起门户c不愿将软弱示于人前的,只有崔颖。 他不停地崔促随行的人赶马疾行,以致刘青萍在车内c说颠簸的有些不适,他还恍若未闻。 到了曲江池,仆人们去租了一条小船来,代抚侯极其温柔地伸手扶夫人刘青萍上去,然后他也上去摇桨,不让一个人陪同。 渐渐离岸,他才将船停住c让它在水上漾,刘青萍说,“大人你不痛快的话这里也没外人” 高审行不说话,去刘青萍的身上解下一只布袋子,掏出里面的东西,它由一层青布衷着,里面是那道太子妃遗落的诏书。 他不打开看,抓起来向水中投,“都结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4章 都结束了 刘青萍道,“老爷,看在太子妃的情面上,我们不应该呀……” 代抚侯听了,只是迟疑了一下,仍将青布包投出,“诏书可不是高某偷谁的、抢谁的,给谁不给谁全在我高不高兴!” 青布包在水面上浮着,说什么也不沉下去。高审行不甘心,它只有沉到不见天日的水底,崔颖带给他的羞辱才可化解。 他想,若非在永宁坊一头撞上那个不祥之人,这东西本来就是他们的! 代抚侯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女子,可以为她疯狂,但疯狂过后终究会明白过来……高某最喜爱的那个人,是你!” 刘青萍想想自己腹中的孩子,心中一阵大惭,看他摇着小船靠近布包,伸手捞起它来,然后蹙着眉头、执着地想办法。 小船中什么也没有,更别说什么砖头了。刘青萍从头上、手上、脖子里摘下那些沉甸甸的赤金饰物,托给丈夫,“这个行不行?” “你也疯了!”高审行说着,将东西接过去。 这一次,代抚侯将青布包直接按在水里,一层水渍很快浸润上来,它慢慢沉下去了,“高某不将它送给晋王,已经对得起他们!” 他的心情开朗起来,奋力摇桨,载着夫人一直玩到尽兴,这才上岸来。 …… 五月二十一日、甲子,太子峻总算将卫国公——他的老师李靖入土为安,回到永宁坊。 诏书一定让高审行拾去了,高审行与故世者行礼时,有一只手始终吞在袖子里,而且只有他早早地离开了。 恰巧长孙润的人跑来报告,说杨立贞独自去了兴禄坊,这才见了点意思。 三天来公务积压不少,太子峻先去尚书省都堂将最要紧的部分处置了,又去见过义兄薛礼,这才转身往永宁坊来。 他见到了郭孝阃郭夫人崔颖,这两个人已被柳玉如安顿在中厅二楼上的客房,他们的六名护卫编入永宁坊卫队,仍然听命于郭孝恪。 然后再问起诏书的事情,苏殷一五一十讲出来,再讲了昨天崔夫人一到、在大街上遇到高审行和刘青萍的事。 两下里一综合,太子说,“代抚侯不会把诏书给我们了。” 柳玉如则对着太子自责道,“峻,都是我不好,连个诏书也看不住。”一边说,几乎就要抹眼泪。 太子安慰她,说不妨事,晋王就算得了这份诏书又能如何?除了恶心一下永宁坊也没什么大用处。 他不想把事情说的有多么严重,惹得许多人担心。但明日一早一定要到翠微宫去一趟,看看皇帝的病情,顺便说一说诏书的事。 至于更储之事,等他由翠微宫回来,手中有了诏书再宣布也不迟。 晚上,永宁坊府上关了大门,为郭孝阃夫人崔颖开了一场素宴,不带一点荤星,但气氛非常热烈。 太子对郭孝恪说,要挑个合适的时机、同皇帝说一说他的事,争取让郭大人再度复起。 而郭孝恪说,这件事可以稍晚一些,因为无关大局,郭大人看着崔颖,对太子说,“反正夫人也不巴求我做多大的官!” 郭大人说,晋王意欲得到“立马王为太子”的诏书,这件事万万不可大意,“如果诏书真到了晋王的手里,在什么情况下对永宁坊最不利呢?” 太子立刻想到了,万一皇帝此时在翠微宫有什么不测,诏书在晋王手里对永宁坊最不利,但他说道,“只要我拉下脸来,没什么事能对永宁坊不利。” 但柳玉如接话道,“也许李治就是看准你不会拉下脸来,因而才有恃无恐。唉!”她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向不喜欢弱点被他人捉在手中,看来这一次就开了先例了。” 太子道,“如果更储一事再闹到喋血,获胜又有什么喜悦!因而本王宁可费些周折,也不愿再看到那种结局,父皇一定也不愿看到。” 郭孝恪点头,“秦二世断丧王室,屠害扶苏,朝廷因此罕有正人,指鹿为马,朋比成风。以陈胜之武勇、谋略不足以立国,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句,喊出了二世之无德,使天下立刻为之汹汹。人们不禁想,是呀,难道我就不比不上秦二世?” 早上起来,长孙润的人又到了,杨立贞第二次出宫。 太子吩咐高白、雪莲、菊儿,“她去兴禄坊时勿阻,出来时将她接到永宁坊来。”三人领命而去。 翠微宫暂且不去了。 晋王李治算盘打得不小,而樊莺和丽容两个人去了翠微宫,一点消息也没捎回来。此时太子感觉到这事不大正常,至少她们总可以有个人回永宁坊一趟。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皇帝不同意她们往长安通报翠微宫的消息。 太子体会皇帝此时的心思,卫国公府之行对皇帝的打击无法言表,说也不能说、怒也不能怒,直接公布李治的罪行,又等于亲自公布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皇帝又拖着病体,可能认为更储诏已经拿出来了,永宁坊胜券在握,他也不想影响新太子以他的方式处置好这件事。 但翠微宫此时隐瞒着什么消息呢?至少应该传个平安。 这边尚未理出个头绪,高白和菊儿、雪莲就将杨立贞请到府上来了,柳玉如出面迎接,但杨立贞戒意如城。 高审行携夫人刘青萍去永宁坊的事,李治很快得知,只是这次她在高审行那里仍未得手。 本来她还打算着,高审行如果痛快地、将东西交给她这个废太子的侍妾、让她在晋王那里立下一功,她总得有些回报,而且在两人之间,有些事开场并不困难。 但代抚侯没提什么交换条件,只是挥挥手让她走,“妮子,高某手上什么都没有,你还是快走!” 临走时,高审行还教她回去后如何与李治讲,才不会引发晋王的怀疑。 比如,她可以同李治说一说代抚侯同新太子的矛盾、说一说晋王做太子时让他复起国子监的恩情,说一说杨立贞同吕氏的关系,也可以说一说崔颖来长安了。 “她嫁给了郭孝恪!高某在长安无地自容!” 代抚侯的言外之意是,我与永宁坊不共戴天,有诏书的话早就给你了。 高审行不惜自揭短处来为杨立贞着想,尤其最后一句话,几近完美地解释了代抚侯的理由,又将郭孝恪未死的绝密底细透露给她,岂不又是一件针对太子的锐利武器? 这让杨立贞极为感激,她居然没有立时离去的打算,目光中带着重新审视一个人的凝重,慢慢地又浮现出一丝心疼。 但代抚侯催促她道,“你快去吧,妮子,你两次跑过来,功夫久了别说晋王怀疑你与高某的关系,连高某的夫人也要怀疑。” 杨立贞身上什么也没有,她就不信,太子峻会动手来她的怀里强行翻找。 太子妃热情的请杨立贞入府,但杨立贞对太子妃所有的问候和话题都提不起兴趣,只想着快走,“王嫂,你府上的管家太霸道,我不来好像不行。” 柳玉如说,“没有太子的吩咐,他哪里敢!” 杨立贞问,“但三王兄请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太子便走进来坐下,说,“立马王为太子诏,此时就在你身上吧?”杨立贞听了不屑一顾。 “我不会强行索要,甚至还可与晋王作个交换。你让随行的人回去一个报信,只要晋王说出他送到翠微宫毒害陛下的烈毒出自何处,并将解药送来,你自可带着诏书回东宫。太子,本王不做也罢。” “诏书没在我这里!”杨立贞说着,又止不住判断马王的话有几分真假。 太子笑了笑,对她道,“我这个兄弟可不简单,他敢让你独自一人入兴禄坊,算定了本王不会为难你。但翠微宫方面已经许久没有父皇的消息,本王很担心陛下安危。只要他给我想要的,我便给他想要的。” 杨立贞早有耳闻,眼前这个马王爷诡计多端,不过对于李治给翠微宫下毒,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同意了对方的建议。 东宫,李治听说此事不由得苦笑,杨立贞还是太简单了。她怎么绕得过马王爷!只是通过这么一个交换,杨立贞不打自招,一下子承认了两件事: 诏书就在杨立贞身上。晋王到翠微宫施放烈性毒药一事不打自招,而且还有了从他身边送到永宁坊的证人。 武媚娘问怎么办,李治说,“我这位王兄行事,真不可以常理推测,但解药,你让我到哪里找呢!” 永宁坊,太子峻很快见到了晋王府送来的解药,叫人郑重地用一只盘子托着来见杨立贞,那是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里面透着神秘, 太子对杨立贞说,“我们兄弟彼此都言而有信,这比什么都好。” 杨立贞怕对方反悔,“那王兄还不快一点让我走。” 太子道,“总得验证一下吧?” 他对端盘子的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与本王同去厨房一趟,找只活物喂来看看。”说罢出去了。 杨立贞忐忑不宁,能不能从永宁坊顺利脱身,居然要看一看晋王送来的解药是不是真的。 太子妃安慰杨立贞道,“你放心吧,峻与熟人做事,一向后发制人,只要晋王送来的解药无假,峻的话总会作数的,他担心翠微宫父皇的安危,胜过了太子之位。” 在厨房中,有下人们几天前从外面买回来的几只活鸡,只是卫国公的死让府中断荤了几天,它们一直没有被宰杀。 太子让人小心开了瓷瓶,从中取一点黄色粉沫,给它拌在鸡食里喂下去,鸡吃了一点事儿没有。 很快,门外想起了太子从厨房回转的脚步声,也不像怒气冲冲、足音沉重,但有鸡的惨叫声伴随着、从门外一同进来。 太子手里拎着刚才那只鸡的脖子,它一路扑腾,翅膀和爪子乱扑乱蹬,等他一下丢到地上时,它只能在那里抽搐了。 太子峻恶狠狠地盯住杨立贞道,“居然他还敢骗我!想让我拿毒药去翠微宫给父皇吃么?让我与他半斤八两,同做弑父的混蛋!?” 杨立贞一下子绝望,哭丧着脸道,“太子,晋王不会的,晋王不会不顾我的死活,我还生了他的孩子!再说诏书真的不在我这里!” 太子峻气愤已极,冷笑道,“那好,我与晋王也没什么好说了,今天便让你也尝尝他送来的解药!” 杨立贞起身欲跑,被太子一把捉住,“拿酒来!” 有人端了一碗酒,太子一把掐住杨立贞的脖子,任她无济于事的挣扎,另只手拿出那只白瓷瓶儿。 柳玉如过来,帮忙掐了瓶塞拔下,太子峻铁青着脸,将里面的白色粉沫一点不剩地,都抖入酒里。 杨立贞喉咙里“唔……唔……”着, 太子松一松手,她才清楚地说,“奴婢没有太子的诏书,高审行说他也没有,奴婢只求殿下放我一条活命,奴婢不能丢下孩子!” 马王恶狠狠道,“你死了,难道你身上的诏书还能飞出永宁坊去?” 杨立贞剧烈挣扎,在底下对太子拳打脚踢,但没有用,太子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再度用力,舌头都吐出来了。 太子端起碗,放在杨立贞的嘴边,“喝吧,” 一股辛辣、呛嗓的东西进了杨立贞的嘴里,她摇头欲拒,太子道,“喝吧,只要喝了,当年子午谷崖顶上你和高审行的事,便不会再炸到你。” 一听这个,杨立贞就任凭那碗药被太子给她灌到喉咙里去,它的味道可真不好,又辣,又烧,杂掺着说不清的味道,估计把她肠子都烧坏了。 太子峻松开手,杨立贞觉着天旋地转,看到太子对她不怀好意地冷笑,什么都结束了。杨立贞感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摔倒,人事不知。 柳玉如亲自到杨立贞的身上去搜摸,果真什么也没有。 太子眨着眼睛寻思,这一次是不是做的有些卑鄙。他对着柳玉如哼了一声,“他怎么料定我不敢卑鄙一下子?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都说不上卑鄙。” 柳玉如示意杨立贞,“她不会真有事吧?” “面粉、一点点蒙汗药加烈酒,哪会有事!”大唐之绝版马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5章 晋王说书 太子吩咐人,“把这只鸡拿下去整治入锅,熬些汤给晋王妃压惊。”仆人上前拾起鸡跑出去,在进门时,它的脖子被太子一把掐断了。 “那,李治拿来的药到底可不可信?”柳玉如问。 “不知道,但他帮本王验证了一件事,诏书就是在高审行的手上!柳爽跑进大门时,一定亲眼看到高审行拾到诏书了。” 他想起郭孝恪和崔夫人到永宁坊当日的情形,吩咐管家道,“高白,你在兴禄坊总该有几个知交,去打探一下,看看高审行那天是不是真去了曲江池,去干了什么。” 他确信,那天高审行携夫人到永宁坊来,一定是打算归还诏书,只是崔夫人和郭孝恪的出现,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高白马上行动。 不久,他和几个人赶到了曲江池边,有个人手指着水面,对永宁坊管家说那天的事:代抚侯和夫人是怎么上船c又在哪个位置停留过很久。 高白马上派水性好的手下,在那个地方潜下去,许久之后水花一翻,那人湿淋淋地冒上来,手里举着那只青布包儿。 人上岸来,从青布包中抖落几件赤金首饰,管家递予高府来人,“黄兄弟,我作主将这个算作对你的酬谢。”那人接了,千恩万谢离去。 高白不敢耽误,马上回府向太子复命,太子c太子妃兴冲冲打开湿布包儿,里面就是那份黄绫子的诏书,早已让水浸透了。 他们将诏书小心地打开,一下子愣住,诏书的背衬是黄绫子装裱的不假,但内里仍是纸张。 近三天功夫在曲江池里被水沤泡着,虽说那些墨是最耐磨灭的,但别忘了,纸张终究还是纸张。 此时上头的字迹早都随着纸张让湖水蕴染开,分不清个数了。 外头阳光不错,太子将诏书仔细摊开在阳光下,晒干后他无奈地发现,上头除了一团团的墨雾,更是什么都没有,风一吹,碎纸屑刮跑了不少。 他气得一把丢开诏书,一时没什么好主意。 立时去翠微宫,又怕陛下问长安的事办得怎样,不去翠微宫,又担心翠微宫的安危。 柳玉如说,峻,你可不可以就持着这份损坏的诏书,到朝会上直接公布更储之事,李治料想也不敢反对。这事不能再等了,之后你也可速去翠微宫看个究竟。 太子嘀咕,“可樊莺和丽容怎么谁也不回来一个呢,真是急死人!” 柳玉如的法子没什么把握,马王不认可。 诏书总得当着众位朝臣展开来念,总得有人拿去验看真伪以便存档。虽然有赵国公和江夏王等人作证,但没有诏书,只怕李治总要表示一下怀疑。 郭孝恪和夫人崔颖也赶过来,崔颖自责,说自己是不祥之人。 而郭大人赶忙安慰,“责不在你,而且此事的紧要处也不在这里。诏书已经毁了,方法要速想,首先这个消息不能让李治知道。” 他帮太子分析:如果在翠微宫陛下安然无恙,那么诏书对李治也就没什么用处,永宁坊只要赶去翠微宫向皇帝说明事情缘委,补办一份诏书并非难事。 但李治这么急于得到诏书,说明他判断翠微宫陛下那里凶多吉少,他匿下更立新太子的诏书不动声色,可能就在等翠微宫有凶信传出。 到时永宁坊拿不出诏书来,晋王也就该发难了,他完全可以温文尔雅地上朝,自然而然的上位成为新君。 马王府不服?是要造反么? 郭孝恪说,“马王府不会因为储君之位与他动武,如果李治掌握了这个,那么他最大的短处也就不算什么短处了。” 现在,让郭孝恪这么一分析,翠微宫皇帝的病情,立刻就变成了涉关双方成败的c最重点的环节。 晋王有的是时间拖延,多拖延一天,翠微宫陛下的病情可能会严重一分,可是马王拖不起。 这时再回想陛下那里的情况,再加上樊莺和丽容没有一点消息传回,看起来那里的情况真是不大妙。 在李靖的病榻前,皇帝只是短暂令凝血珠离身,他的面色立刻变得难看的吓人,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马王速去翠微宫已迫在眉睫。 不然到时候连长孙大人c江夏王爷也不好替永宁坊说话,李治完全可以指责他们私相授受c置陛下的最初意愿于不顾。 马王一下子跳起来,吩咐人给炭火上鞍,心中懊悔自己耽误得太久了。 东宫崇文殿,晋王李治与武媚娘在一起。 他有些沮丧,“杨立贞落入马王之手,看来诏书我们得不到了!我们太大意,总该想到杨立贞独自两次出入兴禄坊不大正常,这事怎么瞒得过马王呢?” 武媚娘安慰李治道,“难道我们还能给杨立贞派几十名禁卫?看看那个长孙润就在崇文殿外,我们根本动不了。” 甲子日就该恢复内朝会了,而眼下已是乙丑日,自卫国公李靖离世已经五天了,昨天没听说马王到朝,说明昨天诏书未在他手中。 但这下子李治将杨立贞送上去,永宁坊人脏俱获,李治估计最迟到明日,马王总该正式在朝会上发声了。 李治决定明日不上朝,他的身份太尴尬。 他想等他的马王兄先到朝堂上去,那么马王手中到底有没有诏书,也就彻底清楚了。 “马王爷会不会也不上朝?如果他也不露面,赵国公c江夏王等人同样会在朝堂上散布陛下去卫国公府的事,这会让众臣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李治哼道,“哼,我就不怕什么先入为主!马王还能有我先?陛下要改储君的事难道举国皆知?” 武媚娘问,“殿下你凭什么相信,高审行就一定将诏书给了杨立贞?” 晋王听了不由又是一阵沮丧,所有情况都表明,这个差不了! 这件大事的最终结局,十之七八c会以李治做个乖乖宝收场,在马王强劲的羽翼下倦缩成一团c以求苟安,但他太不甘心。 两人正在嘀咕,听崇文殿外有人高声问候道,“卑将见过太子殿下!”这一嗓子让殿内两人一下子噤声,留意着殿外。 随后,兵部侍郎长孙润的话传进来,“太子殿下,末职在这里护卫晋王安全,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 马王在外边问道,“殿中何人?” 长孙润:“回殿下,有晋王和武侍读两人,在读书。” 哪知马王方才的语气一向平稳,听了“武侍读”三个字不禁勃然大怒,“她算什么狗屁侍读!狗肉贩子还差不多!寡廉鲜耻祸乱宫闱,我兄弟晋王殿下的仁孝之名,被她损得无以复加,晋王已因此做不成太子,难她还想让他做不成亲王?今天本王就是来亲手解决她的小命!” 话音一落,马王足音一步步c往殿内行来,在内殿的门外站住,门从里面栓着。 殿内,此时只有李治一个人坐在书案之后,袍服内的身子止不住瑟瑟而抖,不知马王爷在门外想些什么。 猛然间,只听“嚓嚓”两声,两道乌金的刀刃在殿门上刺透c又斜叉着砍了两刀,然后抽回去了,门栓断作三截,“叮叮”落地。 东宫各殿的殿门都是用的好材料,尤其是崇文殿,乃是荟萃典籍的地方,门窗特别用了桃木,取“桃之夭夭”,质地扎实又可避邪,一般刀具绝不会这么轻易刺透。 又是片刻如同三秋的等待,殿门被马王——太子殿下一脚踹得七零八落,摔到内殿的地上来,门框上只挂着半扇,而他挺拔的身影已然迈步跨进来。 晋王在桌案后起身,对着太子施礼,“王c王兄,有有何见教,” 马王一手拎着他那把惊世骇俗的乌刀,刀鞘在腰间挂着。他铁青着脸,另一只手冲李治压了一压,让李治坐下,问道,“兄弟,那个武侍读因何不在,她躲到哪里去了?” 李治道,“王兄,她可能是到别处去了,不在这里。” 马王重重地哼了一声,站在李治的书案前不动,眼睛却在四下里寻摸,像是在找哪里能藏个人,最后,目光落在那张书案上。 李治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感觉着自己的脸也白了,他偷偷扫了一眼书案上自己这一边挂着的帘子,发觉帘子也在抖个不住。 听到马王爷到来的动静,他一把将武媚娘塞到了书案之下。 太子问,“晋王看的什么书?” 晋王欲起,又被太子制止,便坐着答,“回王兄,小弟看的是《左氏春秋》,”但那本书在案子上连打也未打开。 马王道,“愚兄自出道c便打打杀杀,于文史之上所知甚少,真是羡慕你们这些知书只礼的,不知这本《左氏》上说的都是什么?” 晋王回道,“回王兄,此书写的是周王室的衰落和诸侯的争霸” 马王不等他说完,又问,“里面可记有荒乱的女子?” 晋王答,“有的,王兄,《左传》不隐恶,因而所记不少,晋灵公,他不行君道,暴虐成性,从高台上用弹弓射人取乐,只因厨师煮熊掌不熟,便杀了厨师,时常刀不离手,斩人如麻,最终酿成了晋国的灾难。” 马王一乐,这是在影射自己手里提着乌刀了, “可我问的是女子,都有什么女子荒乱,只知一已私欲,害理妄为,死后墓碑上连个字都没脸写?” 晋王只得道,“有狄后。周襄王借助狄族之力伐郑取得大胜,感狄族之恩,并闻狄氏之美,不听劝告c执意立狄氏为后,狄氏与叔带私通,被襄王发觉,也因此促成了叔带与狄人联合发难,迫使襄王出逃郑国。” “不错,还有么?” 晋王,“卫大夫孔圉的夫人孔姬,为满足私欲,母性殆尽,威胁亲子。” “还有么?” 晋王已意识到太子问这些的用意,又不敢不答,只能搜肠刮肚地去想,最后结巴着回道, “还有个夏姬,她是陈国夏氏之妻,同时与陈灵公c孔宁c仪行父君臣不清不楚,这君臣三人还各自穿着夏姬的内衫在朝廷上炫耀,甚至还当众戏言夏姬之子征舒为何人之种,征舒终于不堪其辱,愤而弑灵公。” “打住,愚兄要听的便是这段。” 晋王,“王兄你,你有何见教?” 太子说,“这些祸乱的女子都只算弱者,本王认为,弱者生存之道,无非如藤绕树,任何人都不能奢望她们太多。但君主无德,才是她们如此变化的根子,兄弟你说是不是?” 李治唯唯而应,马王忽然立起眉毛,怒声再道, “但本王却亲见我朝有个女子,为艳羡高位不择手段攀龙附凤,抛弃伦理掩脸阔步,陛下对她不薄令其出宫再嫁,可她居然敢违旨还在宫中,还敢去卫国公病榻前露面,当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晋王无语,因为太子就差一句提到武媚娘的名字。 太子问晋王,“她到底去了哪里?本王今日定要找到她,给她一刀解气!”说着,一双虎目又在殿内遛了一趟,最后又落在书案之上。 李治当然不会说,太子要找的人就在他的书案之下发抖,他只能无语。 马王气犹不泄,伸乌刀去桌面上,一下挑起那本合起来的《左氏春秋》,让它凌空飞起两尺多高,回落时手腕一翻,用乌刀刀刃去接。 李治看到,这本《左氏》毫无声息地触刃即开,刀口齐刷刷地一分为二,落回桌面。 晋王大惊,头一次亲眼领略到这样的利器。 马王说,“本王就这么给她一下子才行!”说着,眼睛又在四下里看,有些不大甘心的样子。 而此时,殿外又有个永宁坊护卫急步行来,他不进内殿,而是在门边高声回禀道,“太子殿下,七王妃刚刚从翠微宫回府,她说,陛下有意由太子陪同出游,问你去还是不去。” 太子道,“父皇有意,本王当然要去一趟,只是便宜了那个挂羊头的!”他像是马上要走,李治心内里祝道,“你还不快走!” 但太子气还不撒,一刀砍在李治的书案上,“我见武氏,必有这一刀!”说罢也不看,扭身即走。 李治再度惊骇莫名,书案比殿门更硬,乃是榆木所制,又厚过殿门,又被太子一刀,轻飘飘斩断了案角和一面的案腿。 书案在太子离去的身后轰然而倒,重重压在蹲伏在底下的武媚娘身上,太子如果回一下身,一定会看到她艳丽的裙摆。 但太子峻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6章 翠微绝笔 武媚娘让碎案子压着不敢动,李治也不敢动,听听外头响起一阵离去的蹄声,李治才敢怒道, “这里是东宫,他竟然敢骑马进来,与本王炫耀武力!” 武媚娘在书案下低声提醒,“殿下,他有陛下诏命,可带刀与禁卫上殿,更别说这里已是他的东宫了!可我怎么办,奴婢一次也不能让他见到了!” 李治先不说这事,心烦意乱地躬身去抬塌在地下的多半截书案,要先将武氏救出来。 但他接连用了两次力气都抬不动。 因而沮丧道,“本王真不是他对手!我们罢手吧,谁说他不敢与我动武!那是还未曾惹到他急眼的缘故!” 武媚娘与李治一齐用力,坚硬似铁的榆木书案才动了一动,她爬出来。 李治对她道,“你还是找个机会出宫去吧,本王真保不了你了。” 武媚娘抹眼睛,她方寸早就乱了,榆木书案的刀口同样齐刷刷的,像镜子面,而她身上任何地方都不会硬过它。 “但是殿下,你要送奴婢去哪里?让我倚靠何人?以后,殿下还会不会再看奴婢一眼呢?” 晋王说,“我们马上就商量此事。” 话刚至此,殿外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武媚娘惊呼道,“娘啊,马王又回来了!” 她慌不择路,想往只架起一半的书案底下钻,但已然进不去了。 她情急之下转到李治的座位后头,蹲下来c用袖子掩在头上。 进来的,却只是一名永宁坊的护卫,他大步进殿,在内殿残破的门外站定,不再进来。 因为他看到没有门的崇文内殿里c晋王李治在塌了的书案后正襟危坐,书页也洒了一地。 护卫对晋王施了一礼,回禀道:“晋王殿下,太子说他要去翠微宫陪陛下出游,不知几天能回。但太子说早朝不能再拖延了,他请晋王从明日起,代他出席两仪殿每天的朝会,并可全权代他处置一应政务!” 李治说,“本王已知了,你自去回禀太子,请我王兄放心便是。” 护卫应了一声,转身出殿,又是一片蹄声远去。 殿内,晋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对身后说,“你出来吧。” 有一刻没有回音,晋王转身到座位后边,看到武媚娘瘫坐于地,已经起不来了。 “人已走了,”晋王说着,拉她起身。 武媚娘哭道,“殿下,奴婢简直一日也不想在宫中停留了,恨不得这便出走!” 五月二十三日,丙寅日。李靖故世后第六日,太极宫两仪殿的内朝会照常举行。也就是说,李治搬到东宫的朝会地点已然取消了。 赵国公长孙无忌c江夏王李道宗又有了各自的椅子,他们四平八稳地对面坐下,看到李治从幕后长身走出,却不在主位上就坐,而是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地绕阶而下,站到了赵国公的身边。 江夏王也不起身,坐在椅子上对李治抱抱拳,说道,“晋王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到不到朝?” 不知情的人自李治一出场就有些疑惑,此时再听李道宗的话就更是疑惑。 身为臣子,在重大事项上最重口风,而绝不会使人们将传谣c嚼舌之责c顺藤摸瓜地到挖自己的身上来。 皇帝在李靖病榻前宣布更储时,为数并不多的几位官员,只敢将此事与最亲近的家人们嘀咕,并叮嘱他们打死也不能随口乱传。 李治有些窘迫,对着江夏王说道,“王爷,太子殿下已去了翠微宫,陪驾出游,是太子委托本王,代他全权处置这些天的政务。” 底下两班朝臣中故意似的一片抽冷气的动静,“滋滋”的像茶壶水开了。 随后有人惊讶地问道,“殿下,微臣是听闻晋王殿下义让储君一事,这么说就是真的了!” 李治说,“是呀,是呀,就是这样,马王爷比本王更适合做这个储君呃事不宜迟,列位臣工,不如我们开始吧。” 马上有人赞道,“陛下育子有方,晋王仁孝果不虚传,微臣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义让储位之事,真是我大唐幸事!” 又有人说,“而马王殿下对晋王真算是信赖到了极点,储位之争向来血雨腥风,而太子不在,仍由王弟主持议政,也是千古未闻,” 话一说到这里,李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拿定主张c要等马王先上朝,他好在后边再仔细观风的。 但糊哩糊涂的,一下子反过来了,更储一事,已由他亲口确认。 这天的朝会进行的波澜不惊,晋王李治心态平和,对江夏王c赵国公c以及六部尚书中的老臣们彬彬有礼,议事兼听而后断。 每一次拍板之前,晋王都郑重征求长孙大人的意见,不由让人惊叹晋王心态之平和,自认为这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是绝计做不到的。 回到东宫时,李治发现,一直守在这里的长孙润等人已然撤走了。 他来找武媚娘,两人依依难舍,说好当天便送她出宫,但一直缠绵到天黑也未成行,说晚上再议。 幸好太子峻去了翠微宫,估计不会这么快回来,那他们还有牵延的机会, 第二天,丁卯日又是如此。 两人在一起,想知道永宁坊此时是什么状况,但他们安插在那里的眼线居然从昨天起就没露过面。 两人并不知道,这人昨天晚上起身离开永宁坊时,早已让几个人在背人的角落里一把掀翻,揪入马王府去了。 翠微宫,拢罩在一片悲伤的氛围中。 皇帝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越来越短,他的形容早已脱了本貌,但仍然不许樊莺和丽容离开,也不再问一句马王到没到。 丙寅日时,皇帝忽然有了些力气,让人扶着他在床上坐起来,又对樊莺吩咐道,“你去去叫两位国公来见朕。” 自皇帝有旨,除了马王谁都不见之后,鄂国公和卢国公也好几日没来了。樊莺料定皇帝这是有后事要说,连忙飞跑出去。 不多时,程知节c尉迟敬德匆匆赶来。 一见皇帝这般形容,鄂国公咧咧大嘴,没敢哭,与程知节挤在陛下的床边,听他有什么话说。 君臣三人枪里来c箭里去,彼此不疑,皇帝让两人干什么,谁都会眉头不皱地挺身而出。但皇帝才五十来岁啊,看来君臣共处的时日无多。 皇帝对两人道,“朕本来不想见你们整个一个黑白无常” 两人这就落了泪,哽噎道,“可微臣想见陛下!陛下何致于形销骨立如此!陛下,要不要这就给太子峻送信?” 皇帝道,“朕不信马王会败于任何一个人,他不来一定有事未完,你们不必往长安报信给他。朕打赌,死前一定能见马王一面的!” 又说,“朕就不信,你们两个老家伙,会比不上马王两位小夫人懂事,朕不让她们离开,她们一步未离!” 鄂国公说,“陛下你请讲,老臣一定谨记不忘!” 卢国公说,“陛下无论在不与不在老臣身边,老臣都请陛下放心!你让老臣往东,老臣走到东海也不会回头!” 皇帝道,“朕看来不行了不让你们来,又怕朕这两位懂事的儿媳被人污蔑害了朕别的,朕对你们放心,今后都要合力相助马王,他是朕的新太子!” 翠微宫地处于秦岭深处,贞观二十一年重修,此宫地势高,比长安足足高出两千尺,绿树葱郁,清爽干燥。 夏季,人们在长安热得不住摇扇时,这里的温度仍然十分宜人。 含风殿外,风吹山林有如惊涛,丽容看到皇帝嘴唇发青,双眉间泛起浓重的青气,连忙拎起一条夹袍为他盖上。 皇帝对两位国公说道,“你们都去吧,让朕歇歇,除了马王,朕就不再见任何人了。” 两位国公起身,退着出去,目光依依不舍。也许这将是皇帝在世时,他们能够见到的最后一面。 皇帝又对樊莺和丽容道,“你们去送送国公,感谢他们相助马王之恩,回来便在门外候着。” 两人依言,一起出含风殿送两位国公,丽容对樊莺使个眼色,让樊莺留在门外,以备陛下随时传唤,她自己送人出宫。 樊莺立于寝殿门外,陛下不唤,她就不进去,但始终侧耳听里面的动静。一直等丽容返回,陛下也不发话,两人一起站在门外等。 里面起初尚有些动静,但到后来一片寂静,樊莺对丽容道,“姐姐,我宁肯违旨也要进去了!” 丽容不让,“父皇一生最重脸面,万一” 正在嘀咕不住,里面虚弱地唤道,“你们进来,朕要喝些水。” 两人跑进去,发现皇帝依然坐靠在那里,额头上居然有汗,看来是热了。丽容跑出去叫水,端进来亲自服侍着皇帝喝了几口。 “朕打赌,去见你们母后之前一定会再见到马王。” 樊莺安慰道,“陛下状况有改善,我和丽容都相信。” 皇帝如有所思,没头没尾的说,“你们以后可转告马王孔子说,‘王者,必世而后仁’。” 樊莺c丽容不住点头,“但陛下一定会亲口对峻说这番话。” 她们希望皇帝能歇歇,问他要不要躺下,但皇帝摇头,又喃喃道,“最放不下的不是什么基业,是儿孙,朕就是让儿子气死的。” 樊莺和丽容不知应些什么,哪知只过一会儿,又听到有一首诗,从皇帝口中慢慢流出: “药毒何似歹人毒,慈父无猜枉宝珠。身病常因冷暖骤,情坚缘自利名殊。黄莲难续朝夕命,胜主不敌心意枯。盘古开天九万里,翠微难见始皇都。” 两人作诗是作不大好,但意思却听得懂。 皇帝雄心万丈c志比盘古,金戈铁马多半生,开创下万里江山。 但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却病倒在翠微宫,身处在这么高的地方,却连不远处的咸阳都望不到。 他一生中胜敌无数,从未败过,却单单未提防自己那个c因为渴望名利而心坚如铁的儿子——以仁孝出名的晋王李治。 如今连宝珠“凝血”,看来也不能给皇帝再续一续朝夕之命了! 英雄末路,有苦难言,都在这首诗中体现出来。 两位太子侧妃极力忍住悲伤,不让泪水在皇帝面前淌下来。 今天皇帝的精力特别的好,绝不允许再躺下,他闭目歇上一阵,便开口同她们说话,这次,他又说到了故皇后, “朕死后,希望早日化作泥土,那朕与她生生世世也分不开了。”两人再也忍不住,伏在皇帝床前失声痛哭。 又过了一阵子,他吩咐道,“七王妃,你去给朕拿针线来。”丽容不知皇帝要干什么,起身出去找针线。 而皇帝对樊莺说,“凝血珠是始皇帝为你准备的嫁妆,朕不能自专,你记着朕死后自可拿去,但放它的袋子破了,朕要亲自为你缝一缝。” 丽容拿着针线进来,争着要代缝,但皇帝道,“朕亲征高丽,连个人粮袋都是自己驮着,岂会多带个裁缝?” 两人退在一旁,见皇帝手不大利索地在绢袋上穿针,小指一勾挑像是极为惯于此道。 她们禁不住泪水涟涟,心中呼道,“峻,你再不至,便看不到父皇了!” 他缝了许久才好,仍然将绢袋挂回胸前,然后靠在床上c眼睛直直地瞪着,一眨不眨,看向含风殿的门口。 丽容和樊莺,不知皇帝是不是已殡天,也不敢上前去呼唤,也不敢走动。 但皇帝以这个姿势已经坐了太久,像泥塑一般。 午前,尉迟敬德和程知节同时在含风殿外呼喊道,“陛下!两位王妃!太子殿下到了,马王已然到了!” 屋中两名女子精神一振,不约而同起身飞出去相迎。 国公们喊过之后却不敢进来,只有马王殿下大步跨进,带进了一阵风。 他一边迈步边将乌刀解下递予樊莺,然后屈身蹲在病榻前,“儿臣到的晚了!” 三人看到,皇帝的眼中有光茫一闪而逝,但已不能说话了。 丽容催促道,“峻,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你快将长安的大事与父皇说说,好让父皇放心!” 皇帝眼中微光又闪了一次,只是比上次又弱了。 太子对他道,“卫国公后事已完,儿臣接了晋王太子之位,来翠微宫前,儿臣已令晋王代我决事,众臣齐夸晋王仁孝亘古未有,和父皇教导之功!” 皇帝仍在睁着眼睛一眨不眨。 太子想了想,又道,“儿臣已下最后通牒给晋王,武氏必要出宫!否则,只要儿臣再见到她便是一刀儿臣不知妥不妥当,猜测父皇一定感念武氏之父——武都督辅佐陛下开国之功。” 等他说完再举目看,贞观皇帝已将双目合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7章 崇文殿顶 太子峻c樊莺c丽容静默不语,生怕打扰了皇帝休息。他坐靠在那里静如处子,双手牢牢地捧着凝血宝珠,像是在闭目沉思。 人生至此,也就不能为自己辩驳什么了。 自有人君以来,至高之位人人思慕,追求者如过江之鲫,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可以说王侯无种,但大治之君寥若晨星! 壮哉!贞观皇帝之功,镇隋末之乱,除遍地反王,扫天下六合,归四海一统,版图西至葱岭,南至雷崖,东临大海,北被大漠,功可比商汤c周武。 壮哉!贞观皇帝之德,终数百年离乱之局,使民生康裕,术艺兴旺,典章昭明,民族融汇。 壮哉!贞观皇帝之治,使不可预知的中国,成为豪杰史诗的中国,牢狱里是空的,遗落的东西没人贪捡。 每一个习惯于世代卑微的苍生,在他的治下充溢着自豪,他们可以与士子吟咏c可以与高官同街骑马。 有人说贞观皇帝滥情多爱c好大喜功,试问哪个坐上帝位的人不是如此! 《春秋》之法,本就习惯于责备贤者,他既然有诸多的不好,怎么后世之君仍然以他c以贞观盛世为标榜呢? 马王没有在皇帝弥留之际c说出立储诏书遗失c损坏之事,因为这将令皇帝对接班人的能力产生出不确定,并带着担心而去。 程知节说,陛下病危时曾与老臣打赌,说死前一定能再见太子一面,陛下是带着赌胜的宽慰走的! 鄂国公说,陛下认为太子在任何不利的情形下都能得胜,因为太子自出道以来,还从未败过。 太子大声对几人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本王从未败过!” 虽然此次无诏续位的情形c须要弃长从短的对决c和令人投鼠忌器的对手都是终极出现,但恰恰是这些,激发起太子峻斗胜的雄心,他从未败过。 打倒对手,还要给对手和家族以体面。 他的话给三王妃樊莺c七王妃丽容极大的信心!虽然到目前为止,她们还不知太子峻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但最后,她们和柳姐姐等人,一定会扬眉吐气地入主太极宫! 两位国公爷说,“太子,你就发话吧,想要老臣怎么做老臣万死不辞!” 太子忽然气一泄,垂着脑袋坐下来,丽容问,“峻,这事是不是很难?” 片刻后,手中根本没有立储诏书的太子说,“陛下怀有至宝,当然会活着!长安不可无主,我们立刻准备,将所有细节都要想到,不能有丝毫纰露,三日后护着圣驾回太极宫,了却陛下之愿!” 皇帝临终诗云“翠微难见始皇都”,其中有着深深的遗憾,那么,他们就送他回长安去! 五月二十六日,己巳日,“大唐天子将归”的消息传至长安,晋王李治接报后连忙准备,安排里里外外打扫太极宫,又拟定了迎驾官员的名单连夜送入翠微宫。 按惯例,侍中c中书令c尚书令以下,直至长安县的官员都有资格出迎。 名单上,尚书令的地方空着,因为尚书令眼下已经是太子了,此时正该在翠微宫陪同陛下,于是,晋王李治就将自己填在尚书令的位置。 京兆牧c太常卿c御史大夫c兵部尚书都应亲至,兵部尚书一直空职,李治便将兵部侍郎王仁佑顶上去。 当夜,回复便从翠微宫送回来,塞在尚书令位置的晋王被划掉了,中书侍郎柳奭划掉了,兵部侍郎王仁佑也划掉了,换上了另一位侍郎——长孙润。 这么说,皇帝不同意这些人去迎,其中的亲疏意味很明显。 庚午日一大早,得到允许的长安官员们集体出动,奉迎至翠微宫外,晋王李治心思忐忑的在东宫听消息。 他听到皇帝要返京时,便慌慌张张地c连夜将武媚娘送出宫了。 此时,李治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有事也没人商量。 天子乘舆出翠微宫。 人们发现,随天子出游的太子峻并未露面,他身为尚书令,又是太子,可以不必与侍中c中书令在一起,但至少得露面啊。 反而是他的两位夫人,樊莺和丽容全副武装,骑马贴近銮驾随行。 天子出行称为“驾”,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引领清游队,殿中侍御史引领硃雀队,每一队列的队长都是从三品。 青龙旗c白虎旗c辟邪旗c太平旗c黄龙负图旗,黄鹿c白狼c赤熊c苍乌c金牛旗,鸾旗c凤旗c指南车c鼓车c鸾旗车c辟恶车c黄钺车c豹尾车 后边是诸卫马队,左右金吾卫的果毅都尉二人,纠察仪仗内行止不如法者,旌旗c车马之盛,整个大唐帝国,再没有谁的仪仗会超越这一规格。 天子仪仗安静地c徐徐行进而不喧哗,庄肃万分,但从翠微宫到长安的一路上,连几岁大的儿童都看到c知道,大唐皇帝离开翠微宫回长安了。 鄂国公和卢国公各率本营将士,随圣驾开拔,这些人在圣驾前三里,分列于道进行屏卫,等銮驾行过后才会收队,一直到安化门。 安化门守门郎将亲自跑下来迎驾,全体守门将士列开分列式,如雁阵般在城门外排开。 侍御官跑到銮驾前回禀,按着常例,出身行武的皇帝陛下一定会现身慰勉这些人一番,因而这些人个个精神抖擞,胸脯儿都挺着。 人们看到,銮驾旁有一位二十来岁c骑在马上的戎装女子,只是将马往车边带了带,低声与车中说了几句,然后驰到前边来,与郎将道, “陛下刚刚乘兴出游几日,此时有些劳乏,正在车中休息,各位将军不必打扰,各归本位吧。” 待銮驾入城,这些人才窃窃私语,“刚才传话的是谁呀?” 有人说,“这是太子峻的三王妃,樊夫人。” “我说呢,早就有耳闻,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正是名不虚传!” 圣驾在长安城内通衢行进,长安县令班文志率衙中众役作先导,从官侍御如常,左千牛大将军薛礼亲自为皇帝执辔驾车,雪亮的大戟就插在车前。 入承天门,太乐令命击蕤宾之钟(ri锐,花朵垂下的样子),左五钟皆应。鼓柷(ch,触,木制乐器形状像方形的斗),奏“采茨”乐。 至太极门,乐声止,天子乘舆入门,奏“太和”乐。侍中奏“请解严”,得车内允许后,仪仗解散后退去。 这一次就是赵国公长孙无忌出面,与皇帝“奏请”后,对侍候在场的众官员们拱手道,“列位大人,都请回吧,陛下请江夏王留下,有事说。” 太极殿后边为朱明门和两仪门,进了两门也就离开了朝区,进入寝区。 寝区分为前后两部,南面是“帝寝”,帝寝在特殊情况下允许外臣入见。而北面皇后c妃子们的“后寝”,绝对禁止外臣进入。 自圣驾入城,晋王李治都没敢露面,既然出迎都没有份,那是陛下不想见自己了,硬要露面的话,万一皇帝想起卫国公府的事,岂不自找不快! 但他又不能两眼一抹黑,料定皇帝回长安的当天,有可能在太极殿召见群臣,也可能直接回帝寝区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于是,李治悄悄登上东宫崇文殿的殿顶,从这里看太极殿方向,武德殿会挡住一半,但眺望陛下的寝殿甘露殿却没什么遮挡。 如果他发现有大批的皇帝禁卫c从太极宫冲入东宫来,那么,晋王已经下了决心,从崇文殿的殿顶上眼睛一闭直接跳下去,也绝不甘心被人擒住。 储位之争,向来争的是继承无上权力的资格,不争则可c争必有血腥,这没什么可抱怨的,成王败寇,这样的死法会为他赢得一点尊严。 他的正妃王氏,已经数日失眠,人也不好看了,自己一跳她就解脱了,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太子峻的第十一位侧妃,这都是说不好的事。 女人向来是战利品,那他更得死彻底点! 他在崇文殿顶上眯着眼睛,看到圣驾过了两仪门c甘露门,停在甘露殿前面,如果陛下下车c沿台阶步入甘露殿,他一定可以看到。 先有两队执旗的内侍沿着台阶跑上去,依次排在甘露殿的殿阶两侧,风吹动旗子,将殿阶严密地遮挡起来,晋王从这里居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但这难不住晋王,只须从那排旗杆下的空隙看过去,有没有人沿台阶入殿,同样能看到——虽然只是下半身的小腿。 不一会儿,就有个人快步跑上去了,李治料定这个不是皇帝,皇帝绝不会这样匆匆升阶,另外他猜测皇帝也不会这么矫捷。 片刻后,甘露殿内有不少人鱼贯而出,应该是殿内的宫女和内侍们,他们下了殿阶之后,出月华门往西去了。 李治在打扫内殿c准备迎驾时,曾经私下里c关照过甘露殿的几位伶俐的宫女,对她们示以亲切之意,而她们私下里表示,陛下回来后做了些什么,她们必然不对晋王隐瞒。 但这个计划可能泡汤了,人都被清走了。 终于,李治看到在那排旗杆之下,有个身影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上阶,入殿去了。看不清上半身,但能看到他黄袍的下摆。 接下来有两位大员进殿,李治猜这两人极有可能是赵国公和太子峻,再接下来又有两人进去,晋王猜不透又是谁,因而更加惶惶不安,因为他已被剥夺了今天见驾的资格,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皇命从里面传出。 随后,殿阶两边的旗障撤掉了,甘露殿恢复了往日的肃静。 李治就这么一直在崇文殿的殿顶滞留到天晚,再也没看到有什么人进出,也没有看到有什么捉人的禁卫冲入东宫,他这才下来。 但晋王妃王氏对丈夫说,“朕下已使人来传过口谕,明日晋王可不上朝,一天内由东宫搬到入苑坊亲王宅。” 务本坊有亲王宅,入苑坊也有,但务本坊临着皇城和太庙,而入苑坊在长安城的最东北角城墙底下,居住在这里的亲王,在皇帝眼里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 入苑坊的西邻是长乐坊,有些远支的公主府就在那里,与陛下亲近的公主府都在务本坊旁边——崇仁坊。 皇帝一回长安便令晋王迁宫,意思根本不算什么暗示,他和他的妃子家人们被撵出东宫了,从此远离中枢。 五月二十八,辛未日,李治将搬家一事交待给家令,让家令在东宫里照应着,而晋王骑马与王妃先去入苑坊,一头扎进去不再露面。 入苑坊晋王府,在坊内也算是不小了,但大小不及东宫的百分之一,在晋王夫妇看来,里面处处显得局促狭窄,看看哪里都是耻辱。 一切计算都是天衣无缝的,一切的过程又都是糊里糊涂,总之他出局了。 连他的长子c七岁大的陈王李忠,随着母亲刘宫人来到入苑坊c见到他的父亲晋王和主娘王氏时,神色中都有着似是而非的惋惜。 但是杨立贞一直没有从永宁坊出来,今天有人向晋王回禀,永宁坊马王府几乎是前后脚迁入东宫了,有宫人看到杨立贞去了东宫。 李治悲愤交加,不知如何发泄,也不敢跳出去闹。 焉耆都督府,今日接到了一份兵部函件:奉太子峻命令,苏托儿c热伊汗古丽两人,见令交割一切职务,起身赶往长安,到兵部报到。 苏托儿光身前往,但他夫人——热伊汗古丽,在经过柳中牧场时,务要召集柳中牧场她的原手下——五十名女卫士同行,要求未婚。 太子峻,也就是曾经带着这两个人,一同杀入乙毗咄陆部地面上去的西州别驾c天山牧总牧监,也是大唐后来的总牧监c尚书令c马王爷,这可是老上司了。 老上司成了太子,直接从离长安最远的地方c专门调用两名中低级的下属,这件事在他们经过的沿途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应。 牧场村更是大哗,一些急着嫁了人c成了家的女护卫们暗自后悔,终身大事,弄得太急躁太了草了,娃娃都会哭了,还怎么一同去长安大都会看看。 更兴奋的当属长安的永宁坊王府,柳玉如接到信,今天便可以搬入东宫,不由得与姐妹几个发了感慨, “本妃以为,永宁坊就算是本妃这个刑徒能住到的顶尖住处了,谁知道还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8章 各为其夫 贞观十三年的五月末,一直到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往年正该是皇帝陛下出幸翠微宫的时候。 只是大臣们发现,陛下自回到长安后一次面也未露。 据说,自亲征高丽后,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二十一年还患过痛风,众臣都看出来,皇帝已经不大愿意理政了,日常政务都是太子峻在主持。 皇帝回宫的第三日,朝会又搬回到了东宫明德殿。 晋王李治再入东宫,感触颇多,赵国公和江夏王爷两人,在朝会时一如既往还坐在椅子上,而他只能站在赵国公的身边。 现在坐于正中高位上的是太子峻——以前的鹞国公,是太子李治的手下,现在都反过来了。 这件事让李治别扭了许多日子,人一向在不必操心人身安危之后,会不自觉地开始耿耿于怀于脸面。 每天,晋王李治从入苑坊晋王府,赶往东宫重明门时,都能感到路上早起的人对他注目,李治不听、不看,也能猜到的这些人心里想什么。 义让储君是假,但李治没有得到血腥清算却是真的。 朝政在太子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先是太子专门从焉耆、西州调人入京,热伊汗古丽和她的五十名女护卫,原来不是保护东宫的。 这些女子们一到长安,便被安排到甘露殿,宿卫皇帝陛下的安危。 太子侧妃樊莺、思晴、丽容带着这些人,寸步不离甘露殿,谁要见陛下的面,需要三位太子侧妃的其中任意一位通传,得到陛下允许后才能入见。 苏托儿被安排在左千牛大将军薛礼的手下,任从四品下阶归德中郎将。 接着,李士积在黄峰岭的别院山庄被人弹劾,据称山庄内湖中埋有人命。 太子峻立刻吩咐刑部尚书刘德威、兵部侍郎长孙润带人到场勘验,很快从山庄内湖的湖底打捞出六具骸骨,面目无从确认,从骨骼上也看不出行刑导致伤残的痕迹。 众人以为,黄峰岭这件事会被太子一把抓住,不查个底掉绝不会放手。因为当初,在鹞国公身份一案中,李士积可没少给永宁坊下黑手。 太子峻当众征求李治的意见,“晋王,不知你对此事是什么主张?” 李治毕恭毕敬在底下迈步出班,回奏道,“太子殿下,向来人命关天,臣弟以为此事要严查,查个水落石出,给六位死者家属一个交待。” 太子峻想了想,对李治道,“有理,那就由兄弟你亲自主持这件案子,刑部和大理寺全都要听命于晋王,大胆查来!不必怕什么人敢起风波!” 李治领命,退下后有苦难言。 报出这件案子的,正是同州刺史褚遂良的亲信,而且事先,褚遂良先跑到入苑坊,同李治商量过。 看起来,见面的这两个人身份、职位都不低,但在目前的形势下,想翻身却难了,两个人这样快碰面不难理解。 褚遂良想借着此事,给新东宫出一道难题,如果太子不重视此案,则会给人留下轻民的口实。 黄峰岭山庄的主人正是叠州都督李士积,李士积从兵部尚书上两起两落,最后滚去了叠州,都是拜马王所赐,他对马王的暗恨可想而知。 如果太子下令彻查此案,那不正好将矛头对准了英国公? 别忘了英国公此时天高皇帝远,掌管一州之军政,万一把他逼急了眼,那么后续的事态走向就说不好了。 但是太子连想都不想,便将此事安排给了晋王李治,这件事有点出乎李治的意料,这件事怎么都体现着东宫对晋王的倚重。 但是案子查轻了、查不清,晋王得担责,李士积还不一定买晋王的帐。 查重了,虽说可以使太子不得不拿出对英国公的处置,还有可能逼英国公狗急跳墙、给立足未稳的东宫出些难题,但英国公最恨的,一定还是晋王。 这个英国公凶悍是凶悍,但从武的人谁不知道避实就虚?恐怕到时候不单是太子峻,连李治也难啊! 散朝后,李治低着头走出明德殿时,一直想的这件事。 在殿外,他猛地听到有个女人在唤他,“殿下!” 李治抬头,意外地见到了他的媵侍杨立贞,自上一次派杨立贞赶去兴禄坊见高审行,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杨立贞的身旁跟着两名宫女,她们在这边的两人呼答时,也不离开,晋王不敢明着撵宫人回避,这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地盘了。 “立贞……因何久不回府,王兄对你可有什么安排么?” 杨立贞说,“殿下,这是太子妃的吩咐,太子殿下倒未说过什么。” 李治惊讶道,“哦?难道是我那王嫂看上你了?” 王氏在做太子妃的时候,给李治往家里拉武媚娘,柳玉如做了太子妃,居然也是这副作派。 杨立贞道,“正是,”李治彻底无语。 杨立贞接着说,“王嫂对我说,崇文馆是教育子弟的好地方,她说想让陈王李忠尽快入崇文馆读书。” 崇文馆是东宫内一处非常重要的政殿,建于贞观十三年,是皇太子读书之处,崇文馆又是本朝的贵族学校。 唐制:崇文馆生员仅设二十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属,皇后大功以上亲属,宰相及散官一品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才有资格到这里读书。 李治虽然是一品爵,但从自卸了太子之位又没有实职、实封,陈王要到这里读书,资格上就有些将就。 再说,仅仅二十人的员额,有些官宦的子弟即便够格,也不一定能挤进来。因而谁家的子弟能进崇文馆,无疑也是他身后家长的体面。 这些天,李治一是没功夫想陈王入学之事,再说这样的好事也不该轮到自己身上来。 想不到柳玉如一入主东宫便想着这件事,让晋王有了一丝感动,李治问,“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杨立贞说,太子妃以为陈王年纪尚小,又不能每天往返于东宫和入苑坊,那么恐怕他要长期住在东宫。 柳玉如说,孩子到了崇文馆,总得有个亲近的人照顾,但太子妃并不看好晋王府的刘宫人,也就是陈王的生母。 “因而,太子妃挽留奴婢宿在东宫,照顾陈王的起居……只是……奴婢就照顾不了上金了,只求殿下代立贞多多看顾……我们的儿子!” 杨立贞的儿子是李上金,年纪比陈王小得多,如今杨立贞跑来照顾陈王,那么她的亲生儿子李上金便没有人管了。 李治道,“真是事无十全十美!你放心,本王回府后将上金托付给郑宫人,你们换子抚养,不信你们不揣着良心。”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随杨立贞前来的两名宫女一直没有离开,李治看出杨立贞数次欲言又止,知道她方才说的只算明面上的事,还有更要紧的话,但不方便讲。 李治怎么想,都认为柳玉如留下杨立贞的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杨立贞话已说完,再停久了就不好了。 临走时,杨立贞有些依依不舍,对晋王道,“奴婢自上一次,去兴禄坊高府空跑了一趟,已多日未见上金了,殿下你要转告郑姐姐,替奴婢好生照看他!” 李治听了她这句话,起初没有回味过来,只当是杨立贞对孩子的挂念。 但等他出了重明门,走在横街上时,心中猛然就是一翻个儿,“空跑了一趟”,空跑了一趟!难道她在暗示我,第二次也没将诏书弄到手?? …… 不久,跟随杨立贞去见晋王的两名宫女跑回来,向太子妃柳玉如回禀两人见面的经过。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过去又不算长,杨立贞与晋王的每一句话,都原封不动到了太子妃耳朵里。 太子妃满意地打发她们离去,然后焦急地等太子回来,对他道,“峻,李治八成已然知道,我们手中没有立储诏书了!” 太子说,“真的假不了,没有诏书这件事早晚会为人所知,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晋王先知道,我们也就知道他还有没有奢念了。” 柳玉如问,“那你猜想,晋王如果仍有奢念,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接下来,兴禄坊高府恐怕会有贵客造访了。高审行还是心胸不开阔,枉你这个太子妃当众夸他!崔夫人当年是骗过他不假,但他不也因为垂涎崔夫人的美貌,暗通飞贼草上飞、搞出了换子事件?” “哼,在西州时,母亲才回长安一趟,他便扯上了菊儿,在黔州更是得寸进尺招惹到两个吕氏,母亲所受委屈已够多了,如今他倒像有天大的冤屈!” “这个不必多说,只是此次高审行又犯了老毛病,开始时,路也走得很对方向,但在永宁坊大门外,最后一步又让他迈歪了!只怕他就是再对李治解释手里没有诏书,李治也不信他!” 柳玉如笑道,“这才叫自作自受,哪怕高审行对李治讲了实话,李治跑到曲江池去捞上几回,最后也还会怀疑他。” “李治极有可能当众重提诏书一事,或许他也该到太极宫去探听虚实了,你告诉樊莺、思晴和丽容,还有热伊汗古丽,把甘露殿看紧点儿。” 他对柳玉如说了黄峰岭山庄的命案,“此案,我不管他处置的是轻是重,只看他得不得法,如果晋王在这两件事中,仍然心有妄念,别怪本王不客气!” 一桩桩、一件件,马王爷容忍晋王够多的了! 六月初三,丙子日,陈王李忠入东宫崇文馆读书,晚上太子回来时,柳玉如已派人去请了杨立贞和陈王过来用饭。 饭后陈王与李雄、李壮、李威、李武玩得不亦乐乎,太子的正、侧妃们同杨立贞一起聊家常,直到入亥,这一大一小两人方才离去休息。 六月初四,丁丑日,高白回报说,晋王和晋王妃去过兴禄坊拜访,随后晋王府的人又去过曲江池。 六月初五,戊寅日,晋王与晋王妃王氏入太极宫问安,当时轮值的樊莺禀告过陛下后,出来挡驾,“父皇说他正午睡,大热的天不想见人,让你们先回去。” 六月初六,己卯日,太子峻得知,晋王李治曾辗转向掖庭局宫人内侍们打听,最近西内有没有大量进冰。 因为晋王担心太极宫地势低潮闷热,陛下受不了暑气。 人们回复晋王说,“晋王殿下,西内没有进冰,一点也未采进。因为往年此时,陛下要起驾去翠微宫了,但我们问过太子七妃,她进去问过陛下,说不必进。” 种种的迹像表明,晋王李治心还未死,他已经怀疑到东宫手中有没有立储诏书,进而对皇帝多日不露面,也生出怀疑了。 晋王到掖庭局问采冰之事,说明他也在猜测,皇帝是不是起居如常,东宫是不是对他隐瞒了陛下的最差情况。 六月初七,庚辰日,晋王在东宫明德殿朝会上,被太子峻问到了黄峰岭一案的进展,李治小心翼翼地提出,“由于时间久远,只余尸骨,连体貌面容也看不到了,身份无从确定。” 太子问,“能将尸身沉在那里,总瞒不过黄峰岭山庄的部曲、婢女,晋王可曾问过他们?”晋王愣一下子,说马上去问。 赵国公暗道,“看来,你的心思全都不在案子上吧。” 六月初八,辛已日,飞信部收到叠州急报:因天气湿热,上游雪水急融,上月末,洮水河面暴涨、决堤冲入城中,毁仓破户,叠州城损失惨重,所属合川和常芬两县全都遭灾。 李士积在急报中说,若要妥善应对这次灾荒,至少须钱三十万缗。 这是件大事,也是太子入主东宫后的第一次灾荒,如何处置此事,对于新太子来说就算是个考验。 但太子峻不问赵国公,不问江夏王,也不问户部有多少钱可以支派,而是直接问晋王李治道: “兄弟,依你之意,此事如何才好?” 李治道,“王兄,叠州合川、常芬两县,原是以归顺后的党项户所置,民情一直不稳当,此事非同小可,臣弟也拿不准主意……我们何不去问问父皇的意思?” 赵国公和江夏王爷是两个知情人,听了晋王的话,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太子峻。李治这是借此事往皇帝身上领,看来他已怀疑皇帝的“病情”了。大唐之绝版马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19章 瞒不过人 黄峰岭的案子刚刚涉及到李士勣,随后李士勣主政的叠州就出了灾情。两件大事都与一位国公级的人物牵连着出现,太子怎么都该请皇帝露一露面了。 “户部说一说,叠州两县共有多少人口?” 户部有个侍郎站出来答道,“回太子殿下,叠州合川、常芬两县,共有民户一千二百七十五,人口约七千六百强。” “英国公胃口不小,一开口便要三十万缗大钱,当长安遍地财主啊,即便叠州人人遭灾,均摊下来每人也有近四十吊大钱了,难道叠州已被这场水夷为了平地?那他的信是怎么送出来的?” 晋王李治依然是替太子担心的口气,“王兄,此事非同小可,依臣弟看,英国公在叠州主持抗灾,朝延在他身后深查这件积案是不是不合时宜?”。 黄峰岭一事发,褚遂良便飞信叠州、与英国公暗通款曲,叠州的灾情到底有多大的水份,李治有自己的掂量。 但他就是要将这个两难之题摆在他的王兄面前,马王是太子,总得有个最后的决断,但不论马王怎么处置,李治都会有所收获。 黄峰岭的案情很简单,刘德威是多年的老刑部,不会想不到找山庄内李士勣府中的部曲、婢女们问一问。 刘德威只是碍于太子有话在先、由晋王主持此案,因而才不发话。昨日太子峻已经有话了,这事没有多难。 这些人供认,山庄沉湖的六具尸骨,都是黄峰岭山庄中犯了事的部曲,他们的前身,是李士勣历年征战所获的战俘。 别看英国公在朝堂上还算温文,从高丽班师后,被马王峻当众掀翻在殿阶下一声也不吭,但在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还真如个判官一般。 但李士勣的这个麻烦惹的也不算小了,依唐律:主人无故殴杀部曲要徒一年。即便奴、婢有犯失,其主人不经官司而杀之者,主人要杖一百。 太子殿下不会看不出晋王打的什么主意,把英国公逼急了,叠州一定会弄出些事来,那么东宫就又有了个劲敌。 但东宫若敢在这件案子上稍稍地软一软,又会落个执法不严的口实——这个新上来的太子,行事这样不严谨,手段偏软,将来怎么治国? 而且李士勣已经有所行动了,天知道叠州灾报来得这么快,里面到底有多少真假! 如果太子对这两件事拿不定主意,不得不请示皇帝陛下,那么晋王正好探一探甘露殿内皇帝陛下的虚实。 晋王道,“王兄,灾情如火,我们可不能有一天耽误,万一叠州灾民遍起,岂不是早晚又要惊动父皇?我们不如早些问问父皇的主张。” 太子琢磨了一下,“好吧,这件事不能不早作处置,但你我兄弟不能事事麻烦陛下,黄峰岭的案子正好是晋王在查,那么,刑部要配合晋王,速速查清此案。” 刘德威连忙回道,“太子,案子已然清楚了,按最轻量刑,英国公至少也有六百杖等着要打。”。 太子道,“那正好,既然晋王黄峰岭的事已办完,那么本王有意请晋王再辛苦一趟,去叠州对英国公通报一下黄峰岭案情,同时代本王好好申斥一下英国公,他对府中的部曲太有些不当人看了!” “就……就这些?”李治没想到,这个差事又被太子派给了自己。长这么大,李治可很少出长安城,更别说去叠州打一位国公的板子了。 “是啊,就这些,六百杖是必然要打英国公的,难道晋王殿下亲自去主罚,还不够英国公面子?” 李治有些面红地追问道,“可是叠州的灾情……王兄总得给臣弟个准话,赈济钱物要臣弟带去多少为妥?依臣弟看,叠州最好给复一年才好。” 太子道,“本王不给复,户部吏部去两个人,随晋王一起到叠州看看,叠州都督每餐吃什么,乞丐就要吃什么,老子就不信叠州百姓没东西吃!” 李治开口欲辩,但太子制止他道,“你去叠州告诉李士勣,他敢给本王饿死一个乞丐,就别给老子干这个叠州都督了。” 李治暗道,“这不要把英国公往绝路上逼吗?你躲在长安不出头倒是安全了,万一李士勣一翻脸,把我扣下可怎么办!” 太子像是猜透了他的意思,又安排道,“晋王如果认为此行不大牢靠,自可去请左千牛大将军薛礼随行保护,料想不会有什么闪失。” …… 散了朝会,晋王心神不定地下殿,而赵国公、江夏王二人,不约而同地来找太子峻。赵国公说,“叠州灾情,太子可有详细掌握?” 如果没有的话,万一叠州灾报上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太子今日的处置就有些狠了。赵国公虽然不多说,但他也是这个意思。 太子对两位老臣说,黄峰岭的案子一起,他便派飞信部传信鄯州,让鄯州长史郭待封、和司马王玄策二人严密留意叠州动向,这几天鄯州一直有飞信源源不断送到长安来。 “叠州是什么局面?”长孙大人问道。 “洮河倒是有一处地方决口,但决口处是在洮河上游,也冲毁了上百亩农田,但离着叠州所报的、灾民遍地的局面差着太远!” 赵国公说,“这个李士勣!” 江夏王担心,万一晋王到叠州处置不好两件事,叠州会不会搞出乱子,他希望太子不是意气用事。 王爷此话说得很委婉,因为一边是太子的兄弟,一边是大唐的国公,虽然这两人表面上对太子臣服,但哪一个人心里的小算盘都不难猜测。 太子说话倒是直截了当,不对这两人隐瞒。他说,“英国公可不会不知轻重,他的家业、亲戚都在长安,本王给他两个胆子!” 至于晋王,如果能按太子的意思赶去叠州、办妥了这两件事,其实对李治让出储位后迅速积聚起信心,也是有好处的。 赵国公和江夏王这才放了心,三人又说到了甘露殿的事,李道宗问,“太子,陛下那里……要停放多久,眼下已入六月,晋王问冰一事可不是空穴来风啊。” 太子说,“王爷所言极是,但这件事不必我去挑明,晋王起行前一定会去太极宫、向陛下辞行的,本王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挡。” 长孙无忌急问,“那不是要露馅儿?” 太子说,“本王所缺的只是一份完整的立储诏书,陛下当日在卫国公府提到更储一事时,赵国公、江夏王、晋王都在跟前,大家心知胆明。那么晋王要见陛下就让他去。” 已经是六月了,虽然皇帝有凝血珠陪伴,在这样的闷热天气下也没什么异样,但过于长久地停放下去,太子心中已经感到有些愧疚了。 晋王李治见到陛下后的表现,见过陛下后肯不肯再去叠州,去了叠州后如何做,便是太子峻对他的集中考验。 赵国公和江夏王最后担心地说,“只怕这几件事叠加在一起,英国公那里的变化就不好预计了!” 对于这两位当朝的顶级重臣的态度,太子十分欣慰,朝中有他们,翰外有鄂国公尉迟敬德和卢国公程知节,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士勣还能如何?本王谁都胜过,只差着一个战神!” 长孙无忌说,“万一英国公真的铤而走险,在叠州起事……我是说不得不防止万一!” 太子笑道,“如果他敢反,那么平叛之事,只好本王再出手一次!老帐新帐一起算!不过国公这样一提,本王就又有了个主意,这一刻先不说!我们拭目以待。” 太子殿下既然是这样的想法,赵国公和江夏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们对视一眼,心头同生感慨:在贞观皇帝的手下,这两个人的暗劲比谁都大,以往每政所出,两人都会掂量一下是有利于赵国公府、还是有利于江夏王府,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个面和心不和。 但是奇怪得很,自从马王峻往中间一站,这二人居然事事心往一处想、计向一处出,已经许久没有心思琢磨对方了。 出了重明门,赵国公拱手对江夏王爷说道,“呃……王爷,卫国公之事已过去了,而陛下之事也会不远,到时我们再聚便不合适。不知王爷肯不肯赏脸,到敝府小酌,我们好研究一下当前的局势。” 王爷还礼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骑马,到赵国公府,关起门来也不带外人,摆上几样小菜、两坛陈酿。赵国公未曾举杯,先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李道宗说道: “唉!这都是什么事!皇帝陛下——我那妹夫如今还‘坐’在甘露殿,连我们两位皇族近臣也没什么好办法,愚兄我可真有些愧对陛下和妹子!” 李道宗说,“也没什么好办法,但太子心意,我们做老臣的谁不懂得!” 如果再将新君上位之事闹到上一辈那样,局面可不止是个血腥那么简单! 事就怕再三,马王如果纯粹以武力胜服了晋王,天下人怎么看李氏皇族? 备不住英国公可就真有什么想法了。到时候,晋王真到叠州去鼓动一番,李士勣在西部起事,又有他在辽东旧部呼应,还是有一搏的可能。 太子即便有能力将叠州之乱压服了,但贞观皇帝的身后事,却是这么一副乱象,对国力、民心都是不小的打击。 而且,今后大唐续掌皇位这样庄重的大事,也便有了个不怎么好的暗例,这将鼓舞每一位有野心的皇族后辈,让他们抛弃纲法、追求以武力上位。 现在,二人端杯未饮,已然发现马王殿下的难处,这可不是以往想象的那么简单。马王就是有武力,也不能轻易对晋王使出来了! 赵国公发觉自从坐下后,两人还一口酒未喝,便提议道,“今日有酒且求一醉!反正本官相信陛下的眼力,马王爷还真未败过呢,我们只须尽力辅佐他也就是了!” 李道宗也有同感,两人担心着同一件事,也不说话,叭叭叭先撞了三杯下肚,李道宗说, “国公!历来旧皇驾崩,新皇要先上位、才可主持旧君丧礼,以示新老接替有序。但陛下自丙寅日驾崩,到今日……” 江夏王掐指算算,说,“已经半个月了!这件事已然显出不正常来了,本王都止不住地操心,以后史官要如何记这件事!” 长孙无忌明白江夏王的意思,历来史家记史,别的什么事都好作些变动,只有一件事——每个人的生死时间——打死也不能乱写。 本来人已死了,非要记载着未死,那么这个人与许多政事、人际往来方面千丝万缕的瓜葛,要怎么写?多有本事的史官也圆不好这个谎啊! 当年,汉高祖刘邦于夏四月甲辰日,崩于长乐宫。吕后担心高祖旧将一个个掌有重兵,这些人与高祖同是草莽出身,如果猛然让他们北面事新君,天下不安。 因此,吕后久不发丧,与审食其密谋欲诛诸将,一直牵延到五月丙寅日,才将高祖葬于长陵。刘邦由崩至葬,前后经二十三日。 汉惠帝八月戊寅崩于未央宫,九月辛丑葬安陵,前后经二十五日。这里面又有一番曲折: 吕后死时,吕氏一族阴谋为乱,已经危及到刘氏,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硃虚侯刘章等人共诛吕氏,立代王这君,期间的周折肯定不少,这才影响到惠帝按时下葬。 而汉景帝甲子日崩于未央宫,汉武帝只用了一天便即位了,这说明景帝的身后事办得十分顺利、根本没起什么波澜。这才是正常的。 而汉武帝驾崩之前,发觉他先前所立的太子谋逆,果断改立了时年八岁的昭帝为太子,因而汉昭帝在武帝驾崩后两日便即位了。 等轮到昭帝的身后事时,因为昭帝无后,新群的确立又是一番曲折,大将军霍光请皇后立昌邑王,本来昌邑王已受了玉玺,霍光弹劾、将之废掉,又立武帝废掉的旧太子孙子。 这件事最后的表象,便是昭帝停尸五十天! 而贞观皇帝已经“坐”了半个月了,事情才到这个地步,这件事怎么也瞒不过人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1章 你说如何 李治心中暗暗哼了一声,早知如此,本王为何不早几天来! 晋王熟悉甘露殿里的布局,六月的天,外边已经很热了,可是越往里走,越有一股凉意透出。 隔空中飘浮着苦涩的味道,这是凝血珠发出的独特气味。 七王妃丽容领着二人在一道门后站住,并向里面回禀道,“晋王到了。” 门被一个人从里面打开,是马王殿下。 这让晋王c晋王妃有些惊讶,他们以为马王此时应该在早朝上的,后边坐着两人,一个是赵国公,另一个是江夏王爷。 在马王身后的龙床上坐有一人,身前散发着一团光晕,是皇帝。 白天,皇帝身前的光晕并不盛炽。 李治低着头迈步进去,冲着床上施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晋王妃站在李治的身后跟着行礼,但床上人没有动静。 马王平静地说,“兄弟,你要给父皇行大礼,父皇已经驾崩了!” 李治惊得张目结舌,连忙抬眼看向龙床之上,晋王妃一下子哽咽起来。 贞观皇帝静静地坐靠在龙床上,双目闭合,两只手抱着绢袋内发着光的凝血宝珠。他面色的些黄,很瘦,但脸上带着永恒的笑意。 晋王c晋王妃双双跪倒,禁不住泪如雨下,李治哭道,“父皇,儿臣来晚了,儿儿儿臣不孝哇!”屋内,没有人应他。 李治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皇帝驾崩,千方百计地想证实这件事。但是,当真的站到驾崩的皇帝面前时,父子惜别之情还是猛烈地撞击着他。 在翠微宫,父子二人曾经彻夜把酒,谈论朝政,皇帝也曾将自己独道的执政c驭人见解,毫不保留地传授给当时的太子。 当下,晋王李治想的不再是什么储君,不再是什么荣耀,也不再是什么将来。强烈的悲痛包围着他,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仪容,抽噎使他的胸口生疼。 父皇再也不会看他一眼了! 今后,晋王李治将会更加孤独地自已在人世间走下去,再没有人能够给予他像皇帝这般无疑c无猜c无私c从妄的关爱。 不知何时,太子峻和丽容也陪他们跪下,丽容在低声抽泣,为了她早先那两个笔画上的大过失。 赵国公和江夏王爷仍坐在那里,两个人脸上挂着两道泪痕也不去擦一擦。 晋王终于问道,“王兄,国公c王爷!陛下是几时驾崩的?” 太子峻答道,“丙寅日。” 李治“腾”地一声跳起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再问,“丙寅日?” 太子道,“是丙寅日,就是我去东宫崇文殿的那日。” 李治直视着太子的眼睛,这是两人相识后的第一次。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可是丙寅日,我记得王兄你是陪父皇出游的,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王兄你不早说!这么说父皇回长安的当日便已经不在人世了!” 太子峻以无言作答。 李治胸中有一股大义凛然的愤怒,仍然直视着太子,大声道,“但王兄你竟然隐瞒了这样久,让我们一直蒙在鼓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国不可一日无主!你这是瞒天大谎,欺骗了普天下爱戴着陛下的所有臣民!” 太子峻解释道,“兄弟,本王可不想这样,但父皇立我为太子的诏书已经损毁的面目全非了!” 李治一愣,但立刻道,“啊!毁损了!只怕不知情的人会认为,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份更储的诏书啊!事有些麻烦了!” 他扭头问自己的妻子王氏,“放在你,你又会怎么想?” 王氏瞟了一眼太子和丽容,再瞟了瞟赵国公和江夏王爷,没敢吱声。 两位老臣对视了一眼,李治已然这么快地c从悲痛中挣扎出来了。 他话说得很客气,但正在借由诏书毁损一事,设想着对马王上位资格的怀疑。 七王妃丽容有些不解地盯着晋王和晋王妃,而太子峻平静地说道,“这便是本王没有及早c将父皇驾崩的消息告知你的原因。” 李治不会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如果晋王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份诏书,如果晋王不记得父皇更立储君的话,那么在朝会上他为何亲口承认? 现在,李治就是想在朝臣面前改口,也不大好改了。 晋王看到了马王眼中冷冽的寒光,放软了语气说道,“王兄,这些我们谁也不必计较!臣弟关心的是,父皇不能一直放在这里!” 马王道,“愚兄也是这个意思,国不可一日无主,但本王这个太子没有了诏书,兄弟你说怎么办?” 晋王鼓起勇气回道,“这不大好办了,没有诏书,王兄可怎么上位呢!” 他的妻子王氏偷偷扯丈夫的袍襟,提醒他不可忘了,眼下在甘露殿内就他们两个人。 但有一股铁血皇族的气焰在李治的胸中不停冲突c激荡,本王只是表示一下怀疑和担心,你马王手中有刀,不会在这里挥刀砍掉我罢? 但我今日不说,以后什么时候也没合适的机会了! 马王爷直直的看着晋王,有些无话可应的味道。 李治猛然想到了一件事,问他的王兄道,“王兄,郭孝恪本王听说他并未死,此时已经与原高府的五夫人一同在长安了,可有此事?” 说着,李治举目看向长孙无忌和李道宗,看他们的反应。但这两个人像两尊摆设,一言不发,看不出什么表情。 马王道,“是有此事,此时这二人便在永宁坊。” 晋王道,“郭孝恪犯有欺君之罪!王兄,他既然就在你永宁坊的府上,你总该及早报与父皇。” 马王道,“这件事可以容后再议,我们先处置了国不可一日无主的事,将来谁主国事,谁便来处置郭孝恪好了。” 晋王道,“历来储君上位无外乎两种途径——有凭有证的上位,这叫文上。无凭无证c也有凭着蛮横武力上位的,这叫武上。王兄你若想着武上,我无话可讲,你自去上。” 丽容急了,抢白晋王,“晋王,是谁在朝会上亲口确认了让储一事?” 晋王摊着手道,“王嫂,当初,这正是本王秉承着父皇的意愿才提出来的。只是这件事总得有父皇亲颁的立储诏为凭据。眼下谁都未见诏书内容,会不会有人说,陛下原来可能有更立储君的打算,但最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国之君的确立不好儿戏啊!” 马王此时已然看出了晋王的意思,马王爷不动武,晋王又有了不甘的打算,又不敢说得太明朗。 以晋王的意思,好像马王要上位,只有武力解决一途。马王笑道,“这不与正与你商量!不过兄弟,在卫国公的病榻之前,父皇亲口说出更立储君一事,当时你也在场,难道这么快便忘了?” 李治拧着眉头道,“本王对此事的印象不大,想是当时卫国公正在弥留之际,里里外外乱成一团,王兄你听错了吧!舅父大人,你可记得有此事?” 赵国公冷哼一声道,“晋王,你们兄弟之间的事,不好让老夫说话。” 李治又看看江夏王,看对方的意思也不想发表意见,于是说道,“那就更好,王兄,不知你是什么想法呢?” 马王冷静地回答道,“好办,本王这个损毁了诏书的太子可以不上位。” “不上位?”李治一时未解,片刻后就在心里涌起一丝希望来,“那王兄,你打算由谁接替父皇的帝位呢?” “父皇当日在卫国公的病榻前c讲出立马王为太子这番话时,长孙大人和江夏王爷都是知情者,但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为兄不打算让两位老臣牵连到储位的纠葛里来。” 晋王又是不解,他的这位王兄,先说放弃使用武力上位,这次又明确说,不想借助这两位在朝中说话极有份量的老臣。 而这二人的神态分明就是偏向马王一方的。 赵国公和江夏王爷听了,不约同地对马王道,“微臣谢过太子殿下体恤。臣等知道太子殿下的意思,不论臣明确支持马王c还是别的谁,都不是皇帝陛下所乐见的!” 李治心说道,“可笑!还说不支持,这跟支持有什么两样。” 马王爷果然哈哈一笑,朗声道,“我都不敢上位,谁敢!!” “父皇千古一帝,万民爱戴,又怀有凝血宝珠,当然能够永远活着。那么,为兄这里有没有诏书还重要么?!” 李治眨着眼睛,很快明白了马王的意思。 马王又道,“陛下早有明旨,本王可以带乌刀上殿c斩惩任何不法之徒,难道这比做个太子差么?只要本王愿意,在本王有生之年,贞观大帝便一直位居九五之位!” 晋王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惊讶,他没有想到,他的马王兄居然作着这样的打算! 那么,自己这个“有凭有据”的太子,就算跑到朝堂上去尽毁前言,不承认有更储一事,就算每个臣子都信了晋王的解释,就算马王c赵国公和江夏王不会从中作梗c让自己恢复这个太子的虚名,又能如何? 从此他连做个汉献帝都不够格——人家汉献帝好歹还算个皇帝。 马王笑问,“只要为兄坐稳了这个主管六部的尚书令,便别无他求了。但是兄弟,你意如何?” 晋王妃在李治的身后,又悄悄地拽他袍子,提醒他话不可乱说。 连她都听出来了,马王爷说的虽然客气,但晋王绝不该没深没浅地c涉足到胜负难料的争储之事中。 不然,一个执掌了帝国绝大部分实权的c可以时时刻刻乌刀不离身的马王殿下,绝对是晋王的恶梦。 而赵国公和江夏王爷表面说是不插手,那是马王不需要他们插手。一旦马王有话,这两人一定会坚决站在马王一边去。 李治方一迟疑,马王便道,“或许晋王正该速去叠州,问一问英国公的意思。英国公经多见广,又是一位战神,力量不容小视,他若支持谁,连本王也不好视而不见!” 晋王连连摇着手,对他的马王兄说道,“王兄!看看你说的哪里话!臣弟只是突闻父皇驾崩,有些惊愕,或许看起来也有些急躁了!但父皇不在了,你我兄弟不正该同舟共济,以保朝政平稳么?你那份诏书毁损了有何关系,这么多人都知道父皇改立王兄为储君,臣弟又怎敢怀疑!” 马王问,“那依兄弟的意思” 晋王道,“君亲怎好不早日入土为安!我意,王兄你还是速作继位的打算,我们料理了父皇的后事,让他与母后早日相会,才是正理。” 丽容也插话道,“峻,晋王所说的有理,我记得父皇在翠微宫病危时,也曾经这么说过的!” 马王沉思片刻道,“难得兄弟有这样的想法,为兄很是欣慰!你能有此同心同德之意,为兄将来定然不会负你!就让我们兄弟几个,将父皇开创的伟业再度光大。” 赵国公欣然道,“晋王,老臣深为你方才的话c为你们的母后而高兴!” 江夏王也说,如此,盛世可继了! 马王却说,此事虽急,也急不过叠州的灾情,他对晋王道,“不如兄弟你依着我们先前所定的去叠州,回来后,我们再隆重操办父皇的后事。” 为了替晋王的安危着想,太子执意建议晋王此行带上左千牛大将军薛礼,“我们的这位义兄戟快箭急,真正可称得上‘万人敌’,有他随你前往叠州,为兄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说罢,不等晋王表态,便对丽容使个眼色,丽容转身出去。只过了一会儿,李治惊讶地发现,大将薛礼大步赶到。 他与在场的每一人见过礼,马王才对薛将军说,“兄长,晋王此去灾区,也不知那里是个什么情况,我请你去一路保护晋王安危。晋王在如同我在,别的,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薛礼当时应允,转身下去准备,而晋王李治此时就不再想什么储位,而是想叠州之行。 随后,太子再问李治道,“英国公年事也不算小了,本王听说,他去叠州赴任时连家门都未进。他在叠州也没个亲人照料依兄弟看,你此去要不要将英国公的家人全给他带上?料想英国公也会感念你的细心了。” 赵国公吃了一惊,黄峰岭山庄一案最后的处置结果,还没同李士勣见面,马王先把能够牵制李士勣的人都给他送过去,就不怕放开李士勣的手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2章 老树新芽 李治道,“臣弟只以王兄的意思行事!” 马王道,“那就不带,不然你们一路迟延,不知几日才能回来。” 他居然又问晋王妃王氏,“弟妹你的意思呢?如果你们全家都想随着晋王去叠州看看,本王便豁出来,同意你们、和英国公的全部家人同行!” 江夏王不由得暗挑大指,马王爷这是先表个态了! 李治刚才的态度,也许有些碍于情势,不一定就是他内心里真想说的。 而马王爷就是在告诉晋王夫妇:不要委委屈屈,如果你们仍想与英国公在一起搞搞事情,那么这一次马王爷给你们机会,绝然不给你们留后顾之忧! 也说明马王根本未将英国公放在眼里,有事自管搞你们的! 晋王妃未曾说话,李治先抢着道,“王兄,不必!臣弟只想从速办完叠州的差事,好回来见王兄复命!” 马王上前一步,拉住晋王的手道,“我们一言为定!临行之前,为兄再同你见一个人,以壮行色!” 马王说罢,牵了李治的手,大步出甘露殿。 丽容和晋王妃不知要不要跟着,不知道马王要带晋王见什么人。 赵国公说,“太子既然未发话,我们不好同去。” 这几人站于甘露殿的高台之上,看到这两个人手拉着手、穿过殿外的开阔广场,他们未出月华门,而是再往西走,进了孔庙。 晋王妃有些担心丈夫,因为此刻,文质彬彬的李治只身一人同马王在一起,而马王爷还挎着乌刀。 “王嫂……你可知道太子殿下有何事?为何……非要去孔庙?” 丽容笑着说,“可能他想让晋王殿下在临行之前去见一见孔夫子,王妃不要惦记。他说见的那个人,我估计就是孔夫子了。” 晋王妃暗道,也许就是丽容说的这样,晋王又一次当着两位老臣的面、表明了无意于储位的心迹,那么太子殿下一定是想在兄弟二人分手前,共在孔夫子的圣像前盟些誓愿。 但晋王出行在即,吉凶未卜,长安只留下她们这些晋王府的妇孺,晋王妃心中忽然生出许多的惶恐。 但太子七妃却与她说起了去年八月,长安赛马之事, “……那可真是一场盛会,尤其是弟妹你,看起来那么光彩照人!等我们的大事一了,我将求峻准允,再开赛事,到时弟妹你一定还要参加呀。” 晋王妃知道,丽容与她回忆这个,意在使她放松,但此时听起来,却令她的精神有些恍惚——短短时日,又是一个物是人非! 若是再开赛马盛会,晋王妃不知道,她将如何上场。 丽容忽然意识到了晋王妃的尴尬,低声与晋王妃补充道,“其实不摆那么大排场也行,我们两府姐妹们结伴去城外,骑着马闲逛也很不错啊。” 晋王妃点头称妙,可在她看起来,就连闲逛的心思也不会有。 正在胡思乱想,太子三妃樊莺来了。 …… 孔庙内,热伊汗古丽带着几名女禁卫,将一个人押到马王和晋王的面前。这人像是羁押了有些日子,神情委顿,被人一松手,便瘫坐于地。 李治一看,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此人正是在翠微宫侍奉皇帝的那名近侍!情急心慌之下,晋王居然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了。 此人在鹞国公身份疑案将要水落石出时,曾偷偷跑到东宫,向李治通报消息,因而才有大理寺狱下毒一事。 李治在储位之争最紧要的关头,也去翠微宫找过这人,因而才有翠微宫下毒之事。李治发现,马王兄手中还有一件、可以将他打压至万劫不复的证人。 那么这一次,马王爷在晋王临行前,一定要让晋王在孔圣人的面前、好好地再回味一下做人的道理了! 马王冲热伊汗古丽挥挥手,她带着手下退出孔庙外,里面只剩下了三人。 内侍头也不敢抬,晋王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此去叠州他再敢不中规中矩,或是拉着什么人做出对抗马王殿下的什么事来,那在长安等着他的,极有可能是彻底的身败名裂。 有这名下毒的内侍握在马王手上,只要马王当众抛出他来,李治不要说躲到叠州,就是躲到天涯海角去,也难逃人神共愤、一世不能抬头。 “王兄……你,你带臣弟来见的那个人,就是……这人么?” “正是此人。” “但是王兄,你该将之严密看守,直到臣弟从叠州归来,直到父皇平安入土,直到你顺利荣登大宝……” 但是马王笑笑说,“本王留这个卑鄙小人做什么,难道他是什么宝贝?” 内侍惧极,挣扎着伏身、对着马王叩首不止,流着涕泪乞求道,“马王殿下饶命,只求饶过小人一命,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誓死为殿下所用!” 马王哼道,“人人誓必称死,你今又说誓死!既然视死如归,你又何必求我?当初给我父皇下毒时,你可曾想到过死?大约只想活得更好些吧?” 内侍依旧叩首供道,“小人全招!小人当初得知马王身份,曾去东宫报信。后来在翠微宫,小人也曾得到过一位大人物的暗示,接了他递过来的烈毒,投在陛下茶中!只要马王爷能饶我一命,小人尽可说出这人底细!” 晋王李治脸色煞白,仿佛被人击中了最为致命的要害,世事无常,圣人难料,既有现在,何必当初! 马王抬手,制止内侍再说下去,内侍得令,如犬待主,眼露期待。而晋王李治面如死灰! 马王道,“世事无常,圣人也难料,譬如百川曲曲折折,诸事盘根错节。但世事亦有常,譬如百川曲曲折折,但无不向东!” 晋王不知道,他的马王兄要说什么,但话语中总有几分对自己的叽诮之意,他无言以对。 “兄弟,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是因为他同样食着人间烟火、同样跳不出红尘轮回,但却向往着天下大同的至道!这是你临行前,本王拉你来孔庙敬仰他的原因。” “……”这么说,自己还能走出这座孔庙了! “不论皇帝、太子、还是亲王、百姓,其实你我兄弟都还是小人物,因为我们都需要饮食,都脱不了生死轮回。承认自己是小人物没什么可羞耻的,因为卑鄙与不卑鄙,实在与一个人的地位和权势无关,只关圣人之言啊。” 说着,在晋王的惊讶中,马王殿下伸手解下悬在腰间的乌刀,一手执鞘,却将刀把儿向晋王伸过来。 李治迟疑着不接,马王凝神对他道,“圣人之言,我们这些小人物不可能一样样全都做的到,但有些事却能自主不去做!!” “王兄,你这是……令臣弟自己了断么?” 马王点头,“飞贼草上飞失子成疾,抱走本王与同胞兄弟,一件小人物所行的惯常而已。李引暗箭射杀柳将军,一件小人物的情仇而已。高审行见了美色、暗通飞贼弄出换子风波,一件小人物的算计而已。他得了诏书不还,却投入曲江池中,一件小人物的私忿而已。内侍得了鹞国公的真实身份,急匆匆跑到东宫送信,一件小人物的取巧而已。内侍又在陛下茶中投毒,一件小人物的取舍而已。这些事、这些人本可以不做,不做,他只是小人物,与千秋圣主、幽幽始皇并无差别。做了便成卑鄙!兄弟你说说看,他们彼时彼刻必然要做吗?不做会死吗?这可与狼豺遭遇走兔,必欲噬之而后快不同,狼豺没有掂量这是它的天性,而这些人有对错之掂量,掂量而后仍行,方显其卑鄙!” “这与承乾兄长在母后郑重叮嘱不许出翠微宫,而他贪于玩耍,又带着你我兄弟跑出翠微宫不同,这是孩童的天性,我们不可以圣人之言责备。但上边这些人,恰恰不是孩子。” 李治哽咽道,“兄长……臣弟也不是孩子!可我……可……” 马王再将乌刀往前伸了伸,示意晋王道,“你了断吧,斩了此人,好去叠州。圣人虽然不许我们随意杀人,但没有说过如内侍之人不可杀。” 内侍声嘶着替自己辩解,“马王殿下,这不公平!晋王若不逼迫,小人何致于做出投毒之事!你让晋王斩了小人,那谁来斩晋王!” 马王笑道,“别人错,便可抵你之错?当日你不跑去东宫大献执勤,哪有后来之事?别忘了,本王亦是小人物,圣人的话本王也可以不去做!而且圣人又说过,手足莫相残、莫令慈母、严父心寒。” 晋王伸手,握住了乌刀刀柄,已是满脸泪痕,眼前一片模糊。 内侍再努力争取道,“世间大恶,哪一件又大过轼父,你让这样一个大恶之人来了断小人,小人不服!” 马王道,“父子连根,父如老桩而子如新芽,世间只见老树殚精竭力、枯萎自己成就新芽,但你绝见不到恶虎食子!” 说罢,马王问他道,“兄弟,你是不是没杀过人?圣人是讲过,人命大过天,谁都不可轻动杀机,但正是此人亲手害了我们的父皇。” 说着,马王伸手按动鞘上的消息,晋王感觉,乌刀在鞘中抑也难抑,“铮”地一下,自己强力弹出来两三寸远,他缓缓将刀抽了出来。 内侍死之将至,果然仗起胆子,手指着晋王喊道,“晋王,你大逆不道,有什么资格杀我!” 马王提醒道,“兄弟,此刀飞快,不可用力过猛,不然你会闪腰,或者回刀伤了腿!” 晋王飞起一刀,内侍死尸扑倒,血迹溅满了晋王袍脚,他凝视这柄绝世利器,血珠儿在上边渐渐凝聚,最终滑落的一滴都不剩。 他原地朝马王跪倒,双手托起乌刀,“兄长!人不畏死不是天性,只在一时一事,但臣弟今日此时,便不畏惧兄长裁决!” 马王站着不动,问道,“此刻本王离你只有一步之遥,晋王为何不反手再给为兄一刀?” 晋王哽咽道,“不想令慈母严父九泉之下伤悲!” 马王这才上前接刀入鞘,拉起晋王说,“这才象个小人物了,我们走。” …… 等看到马王和晋王从孔庙中出来,晋王妃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两人临近了,她又看到晋王袍底洒溅的血迹,也不敢问。 樊莺今日本不当值,一见师兄便说,“柳姐姐不放心这里,数次说丽容姐只算半路出家,让我来看一看。” 马王对她道,“你不要小看了丽容,但你们两个当日随护在父皇身边,他有些什么话,因何都不对我说呢!” 丽容道,“国公和王爷都在这里呢,我们以为那只是父皇絮叨,何时想起来再与你说也行啊!” 马王仔细问,“都说些什么?” 晋王妃暗道,“这倒是新奇,也许她们不在这里说出来,多半是父皇有什么背人的话,但他就在这里当了许多人来问。” 丽容说,“父皇讲,他死后期待早日化为泥土,这样便可生生世世也不会与母后分开了,任何人也分不开他们了。还说让我们将来告诉你,为王者,必世而后仁。” 樊莺说,“父皇说,凝血宝珠是始皇帝为我准备的嫁妆,他不要自专,死后让我们取回。” 凝血珠,便是皇帝驾崩之后停放了这么久,盛暑之季却不需冰块的原因。马王今日说,只要他愿意,可令贞观大帝永远“活着”,也不算吹牛了。 马王将樊莺和丽容两人的话放在一起,已经明白了,皇帝自得了凝血珠便爱不释手,他这是怕后辈有可能使宝珠随葬,影响他与皇后相会。 “还有么?”马王再问。 丽容说,没有了。 樊莺说,“啊还有,陛下执意要我们取了针线,说亲手为我缝一缝盛放凝血珠的绢袋!我还曾私下里赞叹父皇的熟练!” 江夏王感慨道,“陛下亲征高丽,袍子多处破洞,每一次都是他自己缝补,而每一次,陛下都会想起皇后来。” 众人说着,一齐举步回甘露殿,晋王拜过皇帝遗躯,便可起程去叠州了。 行礼,注目,无语。 晋王的心中彻底将自己视作了小人物,此刻在他的面前只有父兄,没有以往纠结过他无数遍的那些东西。 最快更新,阅读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3章 一后九妃 马王凝视着皇帝胸前的凝血珠,最终才伸手,将它连绢袋一起摘了下来。 皇帝的两手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马王将凝血珠掏出,并很快将之放回皇帝两手中,却将绢袋拿在手中仔细视看。 众人见他轻轻用两根指头撑开袋口,低头往里面看。 随后,马王将它的内里翻到外边。 绢袋柔软,举手之劳。 但马王翻转着看过之后,忽然挚着绢袋如举千钧,跪伏在皇帝的龙床边,肩头耸动不已。 所有的担忧与遗憾,所有的纠结与掂量,都因这一只绢袋的出现而不复存在了。包括太子妃柳玉如因为遗落诏书而生的愧疚之情,也因为这只绢袋,而烟销云散了。 而它在马王一家人的、这些辗转难眠的日子里,就这么一直静静地抱在贞观皇帝的怀中。 赵国公等人一齐探身看绢袋内里,上边有字,“朕意以马王峻……” 绢袋是以一整块细绢折了一折后,再将两侧边缘缝起来的,袋口缀着带子。剩下的字应该在另一面,但谁也不敢由马王手中拿下它来看。 最后,马王殿下将绢袋放入赵国公手中,“舅父大人,你来念。” 赵国公接过来,翻转着,一字一顿地念道,“朕意,以马王峻继大唐皇帝之位。”后边签着皇帝名讳,日期。 这些字明明白白,正是贞观皇帝的笔迹。 江夏王也上前看过,再度确认。绢袋是后缝起来的,上边加盖着涵满了整块绢布幅面的一道御印,将这些字盖在了下边。 …… 晋王行程再度出现变动,太子峻不断得到鄯州郭待封、王玄策飞信报来的叠州消息,对叠州极度夸大的灾情,太子并不着急。 英国公所说的叠州灾情,大体可以判断成——李士勣对黄峰岭部曲沉塘一案的担忧——担忧太子峻揪住不放。因而在叠州搞些事来,转移人们的视线。 贞观皇帝驾崩的日期,被太子峻错后了三日,由丙寅日移至了己已日,并被记入史册,以示太子殿下渴望皇帝延命的愿望。 在皇历上说,己已日“忌行丧”。 但太子峻说,皇帝陛下远非常人,重臣名无忌,所行亦无忌,身后之事怎肯凭常理研判?于是就定在这日,传告天下。 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初十,癸未日,以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李道宗、礼部尚书王志宁三位大臣,筹备新皇登基一事,吉期就定在明日。 待明日新皇登基后,立刻着手旧皇丧事。 晋王李治推迟赶赴叠州,与晋王妃携手回到入苑坊晋王府,王妃在李治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沮丧。 晋王的媵侍——刘宫人,她见李治情绪稳定,便委婉地说她有些想念儿子陈王李忠了,“殿下,明日东宫中一定都很忙,而陈王的崇文馆里大约也要放假的。” 晋王想都没想,对刘宫人道,“这类小事你怎么还同我说?难道你不能亲自去东宫、与我们的随便哪一位王嫂说一声?” 刘宫人将信将疑,后来果然经不起思子心切,坐了车到东宫来。 …… 东宫,得知朝中将有大事,一片欢腾。 谢金莲说,“姐姐我们怕是要再搬家了,去太极宫。从此你是大唐的新皇后,但叫什么名号呢?” 樊莺说,“当然就叫作柳皇后了,这还用问。但我记得妃位只有四个,这不大好啊!” 她是老三,不算皇后柳玉如,那么四妃之中,按着“贵、淑、德、贤”的位份,她该排在第二位,淑妃。 丽容自从昨日以来,也已不止一次掂量过自己的位份,看来樊莺说得一点都没错。 从李婉清至苏殷、丽蓝,也包括自己和新罗国的金善德,看来都排不进妃位了,她和姐姐都只能排进九嫔之位。 还有,将来哪怕自己也生了儿子,那也只是个亲王,比不得大郎李雄,那是法定的太子人选。 不过,丽容只是稍稍想一想这两件事,便放下了。上一次因为在出放宫人名册上偷改的那两个笔画,让她吃的苦头已够多了。 大过之后,丽容被马王峻一怒之下休回了原籍,她在庭州被老父责骂,母亲整日哭哭啼啼的,丽容也险些自寻了短见,能够再回这一家人当中来,她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结局。 哪知柳玉如嗔怪樊莺道,“妹妹!先不要说这事,我正打算与峻说说,改一改后宫的规矩呢!” 柳姐姐这句话,再度令丽容生出一丝期待来,不知柳玉如有什么建议。 三位重臣在前边忙着,与新皇帝议定,改元“金徽”。 但礼部郎中罗得刀也没闲着,他引经据典,不知从哪里查出来的一处不妥贴,一溜小跑到东宫来求见未来的皇后。 他曾是这家人的管家,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一见面,便对未来的皇后郑重其事地说到一件事: 典籍上说,“内宫不及同姓,其生不殖。” 六王妃李婉清一听罗得刀说出这句话来,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而谢金莲追问道,“这话是何意,你给本妃解释一下。” 罗得刀解释说,这句话讲的是,天子选取嫔妃要遵照“同姓不婚”的习俗,“但是微臣发现,六夫人恰恰姓李,与皇族同姓,因而跑过来说明一下。” 柳玉如看看李婉清,当时就明白了,罗得刀的话口无遮拦,已经犯了李婉清忌讳。 她对着礼部郎中罗得刀笑眯眯地,招手说,“罗大人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讲呢。” 罗得刀发现太子妃好像有些怒气,他又斜着眼睛,看到桌上有一只盛着满满一下干果的盘子,盘子就在皇后的手边,他不敢上前,笑嘻嘻的解释道: “小人这不是好意嘛,圣人说知无不言,小人先说出来,是让皇后早有些掂量,以防别人万一说出来时便显得被动了不是?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你好大的胆子,当着婉清的面就敢胡说,万一再伤到她肚子里的铁血皇子,看新皇帝要怎么处置你!” 谢金莲道,“婉清连皇子都有了,姓氏的事还用你来操心。”罗大人连连拱着手后退,“小人告退,告退。” 罗得刀刚刚走,晋王府的刘宫人就到了,她求见太子妃。 柳玉如对刘宫人道,“是我们粗心了,今明两日崇文馆放假,陈王正该回一趟晋王府去的。” 她叫人去找陈王,不一会儿,去的人只将杨立贞叫过来了,杨立贞说,陈王与李雄、李壮几个小兄弟玩得正酣,叫不动。 丽容亲自去叫,几个孩子这才一起来见大人。 柳玉如对李雄说,“大郎,你们若是不想与陈王分开,可以一起去你们的叔王那里玩耍两日。” 几个孩子欢呼着,跑在刘宫人和杨立贞两人的前头,抢着上车。 六月十一,甲申日,新皇在东宫明德殿登基。诏告天下,大赦: 今日朕之新朝伊始,要奉答天恩,首先思虑的,便是给万民以惠泽,使我们同被金徽朝的光辉。因而大赦天下。 自贞观二十三年六月二十六日以前,所有罪孽无论轻重,已发案和未发案的,在牢狱的和正在流放中的,一概赦免,放归原籍。 凡我朝庶僚,进爵一级。其中五品以上、而先前没有爵位者,均给封开国男爵,六品以下各加一级。 关内道及蒲州、芮州、虞州、秦州、陕州、鼎州六州,免二年租调。国内各州,普遍给复一年。 八十岁已上老者各赐米二石,锦帛五匹;百岁已上老者各赐米四石,锦帛十匹。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各州量事优恤。 有因纯孝而名达于乡里者,厚加褒奖擢拔;节义之夫,贞顺之妇,各州府列名上报,朝延将予以旌表。 高年硕学,直言正谏的,其所在州府长官要随状举荐。亡命于山泽者,挟藏军器者,若百日之内不自首,复罪如初。 有敢以此次大赦之前案事告发者,以其罪罪之。 最后这一条,使晋王李治成为了此次大赦中最大的受益者,只要他洗心革面,金徽皇帝不打算再追究晋王的任何过错,而且谁敢再告发晋王以前的事,将首先获得同样的罪名。 新皇登基的当日,赵国公长孙无忌、礼部尚书王志宁为特使,到东宫走过了形式,向柳玉如等人通报了新皇将册封皇后的消息。 六月十二日,册封皇后。 金徽皇帝任命的奉礼使者及使副,也就是赵国公长孙无忌,和江夏王李道宗乘坐着辂车、执节,仪仗齐备地又来到东宫太子妃住处门外。 内侍们托举着盛放册后诏书的案子,案子上面还有皇后的印玺、绶带。太乐署的鼓吹队两边排列,眼睛瞄着当值乐正的手势,乐正不打手势,谁也不敢乱动。 而东宫诸卫布置皇后仪仗,使者到时,这里早就摆布好了。 太子妃柳氏穿着朝服现身,身后齐刷刷地跟着八位太子侧妃,只缺新罗国的女王金善德了。赵国公朗声奏道,“赵某奉大唐皇帝制,授予皇后常备之物,与帝后的典册!”。 柳氏降阶,迎于大门外,面北而拜。 册后正副使进入大门,持节者在前引导,托案者紧跟于后,入内庭在西面站住。柳氏等人进入后站于内庭之东。 尚服局的一名七品直长入阁,接下皇后的首饰、袆衣,跪取册命制书。 尚宫局的一名直长跪取皇后宝绶,并朗声道,“今已持有皇帝册封皇后之制!”尚仪局直长随后道,“再拜。” 皇后再拜。 赵国公宣读诏书,尚仪直长又道,“再拜”,皇后又拜。 谢金莲这些人都以为仪式已经完毕了,谁知副使江夏王李道宗又拿出来一道诏书,展开来念道,“金徽皇帝册封九妃诏!” 李婉清、丽容、苏殷、丽蓝四人激动万分,听这意思是九妃,不知只过了一夜,柳姐姐是怎么与峻说的。 有人悄悄扭头看柳玉如,发现她也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而这时江夏王爷已经开念了: 金徽皇帝遣使江夏王道宗持节册命:谢金莲,惟西州大都督府柳中县望户谢公之独女,幽闲表质,柔顺为心,命尔为贵妃!可不慎欤! 谢金莲欢喜谢恩,而李道宗又往下念了:金徽皇帝遣使江夏王道宗持节册命:樊莺,惟余杭郡望户樊公之独女,夙表幽闲,誉闻终南,始皇备妆,宜遵旧章,授以淑妃!可不慎欤! 樊莺谢恩,李道宗又念道:颉利部公主,思摩可汗之妹思晴,胄出鼎族,柔明表行,授以德妃! 思晴谢恩,江夏王再念:崔嫣,已故柳伯余将军之次女,禀训冠族,著美家声,习礼流誉,镜图有则。授以贤妃! 不知代抚侯高审行听到贤妃的身世,会作何感想。 崔嫣只是惋惜,母亲未在这里看到这一幕盛况,到今日,她的真实身份才在官方的文谍中得以明确。 崔嫣连忙谢恩,起身时发现姐姐柳玉如正看向她,这姐妹两个一后一妃,同主后宫,想来柳将军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 “婉清,凉州刺史德誉之独女,门称著姓,训有义方,婉顺为质,柔明表行,授以婉妃!” 这里未提李婉清的姓氏,只提门当户对,而婉妃的称号也是前朝所未有,不过已经与“贵、淑、德、贤”四妃一样,位列正一品了。 人们来不及细细品味,因为李道宗又往下念: “丽容,庭州都督府田地城望户丽公之次女,凡门诞秀,丽氏尚柔,授容妃!苏殷,台州刺史苏亶独女,流芳桂邸,禀训梧宫,体自闲和,成其婉娩,可授殷妃!丽蓝,庭州都督府田地城望户丽公之长女,惠问兰郁,清心玉映,可授蓝妃!” 这些得了妃号的女子们皆大欢喜,于是又留心着最后一项,因为只差着新罗国的女王金善德了。 江夏王果然念道,“金善德,新罗女王,凤邸中闱,有克谐乐善之美,门地兼茂,容则聿修,可授小德妃!” 人们发现,从李婉清往下,每个人的封号都是取自她们的名字,婉清是婉妃,丽容是容妃,苏殷是殷妃,丽蓝是蓝妃,而金善德因为前边已有德妃思晴,便封了个小德妃。 最后,尚仪直长前趋,在皇后面前跪奏道,“启奏皇后娘娘,礼已毕,使者请求向皇帝复命。” 皇后准允,外边的鼓吹一时大作,这时赵国公和江夏王才放下架子,双双上前对皇后施礼道, “老臣恭喜皇后娘娘了!一后九妃,古之未有,老臣听说这正是皇后娘娘的主张,足见你们姐妹同心,那么我皇后宫和睦,自不必多说了,真是大唐之幸!” 皇后笑道,“我们可都是一起从苦日子熬出来的,不好厚此薄彼。但别人就不好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4章 职事变动 但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赵国公长孙无忌,已然从柳皇后的这半句话中,听出了她的意向。 看来,这又是个善妒的皇后。 别看她大度得很,将随着她从西州来长安的几位姐妹,都封了一品的妃位,但看样子,别的人还真不好说了。 只是后宫法度森严,事务繁杂,皇帝嫔妃各有自己的品阶和相应的职事,难道妃位往下的规矩,柳皇后还想改改? 在妃位下边,仍有二品的嫔、三品的婕妤、四品的美人、五品的才人各九人,有六品的宝林、七品的御女、八品的采女各二十七人。 即便金徽皇帝在许多的事情上,一向都有听取柳皇后意向的习惯,但如果后宫改动太大,甚至改得面目全非,恐怕那些御史们也不会干。 赵国公赶着回去,向新皇复命。 但他一路上还在想,也不知金徽皇帝对柳皇后,能不能赶上他的父辈——贞观皇帝对长孙皇后那样言听计从。 在男尊女卑的国度里,女子即使嫁一个普通的村夫,也不能轻易对他说“不”,对皇帝就更不能了。 但赵国公的妹妹长孙皇后,却常常对贞观皇帝说“不”。 ——不想发表意见时,无论皇帝如何问,她就是不说。 ——她想要赦免谁时,就算这个人犯了谋反罪,也一定要皇帝下旨赦免。 ——她认为某人无罪时,即使皇帝已然大怒,发誓说要灭他三族,皇后也依旧替这人辩白,不使他无罪,绝不罢休,最后常常令贞观皇帝屈服。 长孙皇后的强势,令她的兄长赵国公也极度佩服。不过,长孙无忌更佩服那个无私纵容他妹妹的、强势的男人——贞观大帝。 一个女人无论多么强势和出众,如果没有男人的垂青,她也不大可能名垂青史,因而长孙皇后能成为让人传颂的贤后,原因都在贞观皇帝身上。 只是,连长孙皇后也不敢刚刚登上了后位,便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抵制皇帝按制广开后宫的意向啊。 实际上,宫中各种具体事务很多,都有各级女官掌管,她们虽不是嫔妃,但同样是皇帝妻妾而已,为皇帝生儿育女,只是地位高低不同罢了。 从这一点看,一般的宫人,与地位显要的嫔妃之间并没有巨大的差别。 只要一个不小心,像杨立贞这样的不在册的侍读,同样可以母凭子贵,一下子超越不知多少个不被宠幸运的宝林、采女之类嫔妃。 看来,皇后柳玉如还有自己的打算,刚才当着赵国公和江夏王的面,差一点儿就脱口说出来了。 长孙无忌暗想,看来这位新皇后通过立妃一件事,便已将九妃拉到她一起去了。皇帝要想跟别人似的、弄个三宫六院,阻力绝对不会小! 丙戌日至庚寅日,五天的时间,帝国的大事就只有一件,就是处理已故贞观皇帝的身后之事。 各国在京使节,被特准赶至甘露殿与故皇帝告别,当朝的元老、元勋,许多人已经很久不必参加朝会,这次也纷纷到甘露殿与文皇帝辞别。 他们看着先皇帝栩栩如生的容颜,有的人禁不住痛哭失声。 这才是五十岁的人呀,不在了,身后留下了一个全速前行的、无比庞大和强盛的帝国,把它交到了一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手上。 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贞观皇帝驾崩之后,在大内发生过什么曲折之事,他们只是暗自有过一丝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天——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发丧。 而在以往历朝历代中,凡是皇位交接很顺利的情况下,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但他们从贞观皇帝永恒的微笑当中,实在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新皇金徽大帝英姿神武,在他当朝的情况下,大唐必然仍然会所向无敌,这一点完全可以令人放心。 走下太子之位的晋王李治,脸上也是极其平和,看样子,历史已从贞观一朝,顺利平稳地进入金徽朝了。 而本朝看样子也一定是一场盛世,金徽皇帝不会差过他的父辈。 新皇帝的一后九妃也到先皇帝灵前辞别,她们的悲痛是真实的。 柳皇后、谢贵妃、樊淑妃、德妃思晴、贤妃崔嫣、婉妃、容妃、殷妃、蓝妃个个泪流满面,反倒显得比贞观皇帝的、那几位遗孀的悲痛更加真实。 正是贞观皇帝使她们的丈夫,从一个下牧副监,神话般地一路擢拔,让他大踏步迈入了至高的殿堂,成为大唐帝国最年轻的兵部尚书、最年轻的尚书令和最年轻的国公级别的人物。 在贞观皇帝并不知他就是自己儿子的情况下,还能够给他以这样的、飞速速的晋升,只凭着一个高府公子的身份,是远远不能解释的。 故皇帝脸上释然而永久的微笑,此时就显得异常的神秘。 六月十七,庚寅日,贞观皇帝葬入昭陵,如愿以偿与长孙皇后——他衷爱一生的妻子葬在一处。 在最终确定这个日子时,礼部有官员曾经又拿出皇历,对新皇帝说,“寅不祭祀,鬼神不尝,陛下……”他不敢往下说了。 但金徽帝说,“父皇虽然只谥文皇帝,但其武功前绝古人,始皇帝筑长城以抵匈奴,文皇帝筑的却是民心,北方未置片瓦,却使突厥各部竟来归附。如此悍帝,又有哪路鬼神敢去抢他的祭祀。” 这便是金徽皇帝对已故文皇帝的理解,因而驾崩及至发丧全都未循常理。 从昭陵回到明德殿后,众臣重新列拜新皇,金徽皇帝似乎仍然处于对贞观皇帝的怀念之中,又对众臣们说: “父皇已去,但他留给朕、以及各位的强国之秘,我们都要谨记。” 赵国公上前道,“陛下,老臣请陛下细致说一说,这是什么强国之秘?” 金徽皇帝说,“不论我们身居什么高位、有了什么显赫的权势,都不要小看了弱者。不要用他们卑微的表象来培植我们的优渥。他们在滚滚尘世中占据了同样的行走时间,甚至还长于我们——父皇年仅五十便离我们而去了,而尘世间却有多少耄耋老人,仍在感念着他的恩德!” 众臣若有所思,旋而不住点头,新皇一席话,让许多人重新审视自身,又为文皇帝的英年早逝重新唏嘘不已。 金徽皇帝说,朕也体会到,在注定每人一次的尘世中,弱者经历更多,因卑微而领略到的虚实、冷暖比更丰富,他们才如同细流,但却一直跟随着普天之下最简单的爱恨大势,可以涓涓,也可以滔滔! “人贵自强,而不是恃强凌弱,尊重弱者的,被弱者推举得更加尊崇。先皇帝悟到了水能载舟的真谛,于是他成为了伟大的君王。” 他说,“让我们再看看自古以来、那些踩踏和鄙视弱者、并且从中为乐的,不论位置坐的再高,结局大都不美妙啊!” 众臣不约而同、重新列拜,为一个扑面而来的新的朝代,而欢呼不已…… …… 在不为大多数人知道的储位之争中,政务上耽搁的事情其实已经够多了。新皇帝继位之后,首先看到了安西都护府目前的状况,那里的局面其实已经很急迫了。 阿史那社尔,当初只是浮图城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低等武职。 他通过康里城一战,让当时的西州都督高峻发现了他,随后到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的手下任职。苏伐反叛前,阿史那社尔已做到了安西都护府的司马。 郭待诏殉国、郭孝恪也“殉国”之后,安西都护府全部的军政大事一直都是阿史那社尔在主持着。 皇帝与赵国公、江夏王等老臣说起这件事时,认为这段时间恰恰如同焚金之火,让人看到了阿史那社尔可堪重任。 赵国公和江夏王已经从晋王那里,知道郭孝恪此时正在长安,两人已抓功夫去永宁坊见过了郭孝恪。此时,两人建议重新起用郭大人。 但皇帝说,他已征求过郭孝恪的意思,恰恰是郭夫人——崔氏,极度反对郭大人复出。 崔氏说,“孝恪已经死了,被埋到坟墓之中,如果我同丽容和热伊汗古丽不及时赶过去,他就真死了!因而不算欺君。” 金徽皇帝对崔氏道,“对!对,这当然不算欺君了。” 崔氏说,“但别人怎么看呢?” 当时,皇帝已经看出,崔夫人又有了身孕的消息一点都不假,这时崔氏的身子已经有些明显了。 郭孝恪显然更倾向于听从夫人的意思,金徽皇帝已然从永宁坊无功而返,他不敢过分拧了崔夫人的意思。 此时,金徽皇帝最后拍板道,“那就起用阿史那社尔,就让他担当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之职!至于都护府司马,便让英国公那个干外甥顶上去。” 这样的安排必然有皇帝的考量,两位老臣同声道,“谨尊陛下之意!” 原太仆寺正卿去北方五牧出任总牧监,原五牧总牧监、卢国公程知节的儿子程处立到太仆寺出任正卿。 万年县县令许敬宗原职不动。 赵国公知道,上边这三个人的职位,不论动与不动,都考虑了鄂国公和卢国公的原因,但原太仆寺卿看来是真惹到新皇帝不爽了。 礼部郎中罗得刀,被赶去黔州出任刺史,听说是因为某句话惹到婉妃不爽了。但这样的下放,罗得刀一定爽得很。 原黔州刺史出任安西大都护府长史。 兵部侍郎长孙润顶替薛礼,出任左千牛大将军,主抓玄武门的防卫,升上去两阶、到了从三品。 薛礼到兵部出任尚书之职,升上去一阶,而此时他已按着先前的计划,陪着晋王李治去叠州了。 英国公李士勣借着灾情,开口要的几十万缗救济钱,一文钱也没拿到。 有人在朝会上提议的叠州一年给复也被新皇帝驳回,但随后的大赦,同样使叠州减免了一年的赋税,只是换了个说法罢了。 再加上英国公的外甥到安西大都护府出任司马之职,李士勣只要不傻,总能体会出,金徽皇帝并未将他以前的不敬放在眼里。 而晋王李治原本有些担心的叠州之行,看起来路子早被他皇兄给铺好了,李士勣要是明白事理的话,最好趴下、乖乖地等着晋王打板子。 接下来便是文皇帝身后那些妃子们怎么安顿,她们还都在太极宫中呢。 于是君臣三人立刻草诏,对这些人作出安排:凡是为文皇帝生养过皇子公主的,全部册封为太妃,安顿在大安宫居住。 而其余那些名目繁多、从未被文皇帝宠幸过的婕妤、宝林、采女全都按制外放,年老的在宫外由官府给养。 对于老儿子长孙润的未来,赵国公更清楚了,长孙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因而赵国公觉得,自己就更有必要、将他在东宫册封皇后时听来的顾虑与皇帝委婉地说说,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最后,看看时间不早了,赵国公对皇帝感慨道,“文德皇后若是看到我朝今日之局面,不知要多高兴!依老臣看,柳皇后之贤德将不差过老臣胞妹。” 金微皇帝显然从赵国公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突兀,但说着说着文皇帝的遗孀、再说到当今的后宫,仿佛长孙大人还是注意了过渡的。 皇帝笑着说,“那么舅父大人,你不妨讲一讲朕的母后。” 赵国公说,“其实,臣不议君这是常理,但朕下既然问到老臣,老臣敢有一丝隐瞒也不对……” 皇帝对赵国公说,大人你正该有什么说什么啊。 长孙无忌又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插入点,这才说道,“长乐公主是文皇帝与长孙皇后的长女,文皇帝爱之若掌上明珠,公主出嫁时,文皇帝曾说,给予长乐公主的嫁妆,要倍于长公主。” 但贞观皇帝的这个主意立刻遭到了魏征的坚决反对。 魏征说,长公主是贞观皇帝的平辈,如果长乐公主的嫁资倍于长公主,将于礼制不合。 金徽皇帝问,“那朕的母后是什么主张?” 赵国公说,被大臣当众驳了面子,当时贞观皇帝心中很是不爽,回去与文德皇后一说,文德皇后却反过来劝解,并执意要求皇帝重赏魏征。 长孙大人说到这里,便问,“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女儿,毕竟出嫁是女子人生中的大事。这是皇后在假装贤德吗?” 文德皇后难道就不想亲生女儿嫁得风光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5章 出放宫人 这正是金徽皇帝想要问的。 对于文德皇后少有的贤淑之名,在大唐不论朝堂、还是乡野,几乎早就形成了共识。 金徽皇帝自从确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对这位从未见过一面的母亲也一直怀着深深的敬仰,赵国公的这个切入点选得很准。 娘亲舅大,赵国公乐见金徽皇帝如此。他说,“答案很简单,因为文德皇后的女儿一直都很风光!” 年轻的皇帝不住点头,只有得不到皇帝宠爱的公主,才会更加斤斤计较于一份嫁妆。 赵国公终于慢慢地转入了正题,说到了后宫之妒, “很多人都曾经奇怪,为什么文德皇后从不妒忌后宫,反而还善待别的嫔妃们,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江夏王笑言:“对于早已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文德皇后而言,这些后宫又有什么人值得她妒忌呢?” 赵国公道,“王爷所言甚是\多人认为文皇帝后宫平静,全都归功于文德皇后的贤淑。岂不知,皇后如果只凭着贤淑,实难阻挡嫔妃的争宠之心!” 自古以来,贤淑善良的皇后,被得宠的妃嫔踩在脚下的比比皆是! 那么,能够让贞观皇帝后宫为数众多的妃嫔们、真正息却了争宠之心的,只有皇帝本人。 他独宠文德皇后,宠到令其他嫔妃们看不到一丝得宠的希望,也就没有人再动一动与皇后争宠的打算了。 金徽皇帝听罢,立刻在脸上现出了无限的感慨。 贞观皇帝不但在文治武功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原来在治家方面,居然也有这样大道至简的手笔!试问自古以来,又有什么人能赶得上啊。 看起来,若想后宫安宁,这就是最为简单和有效的法子! 赵国公偷偷瞄着年轻皇帝脸上的神色,这才笑道,“文德皇后善待三千后宫,其实还真有个不得已的原因,” 金徽皇帝若有所思地问道,“还能有什么原因?” 赵国公说,“后宫应该有多少妃嫔,那是自古以来的成例、乃是周公之礼所定。老臣之妹即便再有独霸皇帝之心,也怪不到皇帝身上!” 话至此,赵国公的良苦用心已算达到了。 后宫有多少妃嫔名目,那可是成例,金徽皇帝的后宫由四妃变为九妃,只能怪当初搜刮得狠了,按柳皇后的话,不好“厚此薄彼”,可以勉强理解。 但是,万一柳皇后过分的独出心裁,希望皇帝心里能有个准备,别搞到连御史们都要上本,只怕万一走。 而皇后也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过来,皇帝便问太妃道,“太妃傍晚亲自移驾由太极宫到东宫,可有什么事?有的话,自管讲予朕听。” 柳玉如连忙说,“啊!太妃,不如再请入内说话,”韦太妃顺水推舟,又被侍女们请到了屋内。 一边往里走,樊莺再悄声对师兄道,“她是来给儿女走关系的。” 于是皇帝吩咐道,“时候也不早了,传膳,我们不妨同太妃边吃边谈。” 韦太妃在先皇生前,不仅她本人无宠,就连她的家族和子女所得的待遇都极为寒酸。 按制,当初的韦贵妃身为正一品的四妃之首,生母本来可获封正四品郡君,但是没有。直到韦贵妃因生母病逝,表现得极为悲痛,文皇帝这才象征性地追赠了韦泽的父亲一个徐州都督的虚衔。 而韦泽的父亲在隋朝便是三府仪同三司、两个州的刺史、郧国公,贞观皇帝封给他的这个封号,远远比不上之前的,可见敷衍韦贵妃到了什么程度。 韦贵妃的女儿临川公主直到十八岁才得了封号,嫁了个附马周道务,身份在所有的附马之中是最差的。 韦贵妃所生的纪王李慎,被封到了纪州。这是七十三个党项族的羁縻州之一,光杆儿一个州,底下连县都没有。 这次封给韦泽一个纪国太妃的名号,其实朝廷的用意已很明显了,就是想让她出宫去投奔儿子——纪王李慎。 这都是主管官员先写好了议状,再集中呈报给皇帝批阅,同意后施行。 但新皇登基大事多的是,还真没什么心思考虑到每一位前朝遗妃的去向。 皇后柳玉如一边吃着饭,就将她刚刚从韦太妃处听来的情况主动与皇帝说了,“陛下,太妃毕竟侍奉了先皇一场,晚景不好太凄凉了,求陛下给个关照。” 纪州,是与柘刚州、明桑州、白豆州、酋和州、索川州、拔揭州、索渠州这样的州划等号的。此时连皇帝听了,都暗暗责怪那些办事的官员落井下石。 可是这不都是先皇帝底子没给她打好? 他对韦太妃道,“太妃,饭后就请你先回宫安歇,详细的安排,等明日皇后亲自与你说说便是,” 韦太妃听了满心欢喜,饭就不吃了,起身又是大礼参拜,又被皇帝连忙吩咐侍女们拦住了。 等纪国太妃走后,皇帝对柳玉如道,“弄这么多的后宫有什么好处!” 柳皇后笑道,“陛下出放三宫的诏书我们姐妹都得知了,好的很呢!” 皇帝对皇后道,“那么大明宫的宫人放谁、不放谁,出放多少,全凭你们几个说了算,我就不参与,总之要保你们满意。” 樊莺提醒道,“师兄,我已提醒过你的,以后不准说我,要说朕!” 皇帝道,“这不是在家中么,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皇后道,“那好,以后本宫就专门安排樊淑妃,给皇帝做个跟班,时时提示陛下谈吐上的忌讳,可不能当众出了笑话。” 众人听了都笑,只有皇帝道,“你这是想着法子给我派了一个眼线,这哪里是跟班,我……朕往后可是一点的自由都没有了!” …… 太极宫东西长六里,南北三里半,南面有五个大门,正中的叫承天门,门外与皇城之间东西横街宽三百余步,是长安城最宽的街道,实际就是个广场。 承天门是举行外朝的地方,每有国家大典,如改元、大赦、元日、冬至大朝会,以及观兵、受俘等活动,皇帝均登承天门。 太极宫的前殿是太极殿,是举行中朝的地方,每月的朔、望朝会都在这里举行。北面的两仪殿中举行内朝的地方,“日常听朝视事”。 包括这两殿在内,太极宫共有十六座大殿,位于中轴线上除了这两座大殿以外,还有甘露殿,延嘉殿。在这四座大殿的两侧,还有武德殿,承庆殿,安仁殿,昭庆殿等大量的建筑群落。 太极宫北门是玄武门,这里扎有长孙润保护皇宫的重兵,出了玄武门便是西内苑,有苑墙环绕,也驻有禁军。 按理说,先皇的留宫遗孀要早一些腾空宫室,好让给继位皇帝与他的后宫们居住。 不然每逢大朝时,皇帝到太极宫来,一次次碰到这么多的长辈,真是不大方便。 但是新皇帝表现得不大急,他已经表示要搬去大明宫住了。其实就是不想给这些太极宫后寝中的太妃们造成一丝逼迫的感觉。 大明宫出放宫人的事,正在皇后柳玉如、贵妃谢金莲、淑妃樊莺、德妃思晴和贤妃崔嫣的主持下进行着,看来她们可真当成大事来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6章 顺水人情 第二天,纪国太妃又来给皇后请安。皇帝不在,去明德殿参加朝会,皇后带着“贵、淑、德、贤”四妃去大明宫主持宫人出放之事。 婉妃、殷妃和蓝妃在养身子,只有容妃丽容接待了太妃。 太妃趁着没旁人,低声称赞容妃人品出众,说她是除了柳皇后、樊淑妃以外最好看的,容妃让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对她道: “太妃,柳姐姐让我告诉太妃,如果不愿意到纪州之蕃,她已奏明陛下,同意你留在长安,不过要搬到大安宫去居住。” 韦太妃感激得直流眼泪,从头上拔下来一支镶着祖母绿宝石的金钗,双手呈予容妃道,“多谢容妃从中周全,这个……就算我一点意思!” 这支钗是韦泽太妃身上唯一上得些台面的佩饰,价值不菲,这是早年文德皇后赠予她的。身边只有些侍女,容妃婉拒道,“太妃,请你收回去,这都是柳皇后的意思,你不必谢我,再说丽容也不能爱小。” 太妃便将东西收回去,又夸容妃生得好看。 容妃说,“太妃谬赞了,丽容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过,这不能影响我对太妃的情意,在翠微宫,丽容和樊淑妃一直忘不了父皇临终的情景,太妃是父皇的身后人,我们当然要照顾!” 由先皇帝那里说起来,柳皇后这些人要照顾太妃的心意没有虚假,因而韦太妃也不必见外。 韦泽太妃于是又提到了她的女儿,临川公主,她委婉地说,先皇帝驾崩之后,临川公主以金徽皇帝姐姐的身份,要封为长公主也不算逾制。 这个韦太妃果真与儿子不亲近,央求好事也先想着她的女儿。 容妃对太妃道,“这个事我会同柳姐姐说的,至于成与不成,太妃下次来时自会知道。” 纪国太妃便问,“不知皇后娘娘和四位娘娘去哪里了?” 容妃说去大明宫了,皇帝在搬入大明宫之前,想出放一批宫人。太妃又有些欲言又止,丽容问,“太妃有什么要说?” 纪国太妃道,“妾身与皇后和娘娘们心有些近,因而有些话不好存着。” 丽容又鼓励她说,太妃这才道,“后宫其实就是女人多的地方呀……都将她们出放了也有不妥。那么大的太极宫、大明宫,不放些女人进去住着,难道要让那些宫殿都空着?娘娘你想,真都把人放出去了,宫里空荡荡的……” 丽容想像着,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就觉着对方说的有道理了。 太妃又说,“宅院再大,也得有人来充,不然的话便是没有风水,进到哪座殿里都是冷冰冰的,对娘娘们和陛下也不好……” 丽容已经被她说动了,想着要怎么与柳姐姐建议。 太妃又说,“当然女人多了事也多,总想着争宠,但总不能弄些太监、内侍们住进去吧?以皇后娘娘的人品,谁又能在后宫抢了风头?” 丽容道,“柳姐姐和樊莺、思晴、崔嫣她们几个当然不怕了,” 太妃道,“容妃就差过谁么?连新罗国的女王也在你们下边做个小德妃,你们在陛下心幕中的位置可想而知了!而你心又这么好,再留下多少人,最高也只能是个二品的嫔罢了。” 听了这么多,丽容就更有打算同柳姐姐提一提了。 纪国太妃看起来也不是多事,也不是不怀好意,这是个人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与这些新贵们心近才说出来的。 太妃以前的身份就是贵妃,丽容认为,既然封到了贵妃的身份,那一定是很受宠了。 但太妃对她说,后宫的这个妃、那个妃,都是自古以来的成例,反正皇帝不会让这些位置都空悬着。 皇后又是后宫之主,权利力极大,掌管着后宫的所有事务,包括后宫所有嫔妃的册封,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皇后的意见,除非皇后无宠到极点,不然皇帝是不会插手后宫事务的。 身为贵妃却不得宠,这根本不新鲜。 贞观皇帝曾对侍臣说过,“后宫内这么多的犯妇、配役之女,让她们来生养、哺育诸王,非常不合时宜。” 细想一想这不无道理,如果不是政敌和仇敌,那么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不可能以犯妇的身份被发配到内宫来,让她们为皇族诞养皇子是不大合适。 不论是秦王、还是登基后的贞观皇帝,内心里对这些罪籍出身的女子是有些瞧不上的,也许认为这些人的出身不好。 但偏偏如韦泽这样出身不好的女子全都占据了妃位。 丽容在太妃走后想道,这一定就是文德皇后的主意。 韦泽被封为了纪国太妃,如果出宫到纪州去,跟着儿子之蕃,那么纪州虽然寒酸了一些,她在那里同样也可以过上尊崇的晚年生活。 但韦太妃不想去纪州,只想留在宫中,皇帝同意了。 前些日子,韦太妃的儿媳——纪王妃在纪州离世,韦太妃也没有出宫去纪州安慰一下儿子。 柳玉如得知这件事时表示了奇怪,认为这位纪太妃同她的儿子纪王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母子之情。 妻妾之别有如云泥,庶子只能喊生母“阿姨”,皇室也不例外。 陈王李忠就一直喊他的母亲刘宫人为“阿姨”,可能连纪王和临川公主,都不会喊韦泽一声母亲了。 金徽皇帝听了,又是一阵叹息,他又一次对柳玉如说道,“皇后,出放宫人一事,你们要再加大些幅度。” 今天,柳玉如等人是第一次去大明宫,而皇帝还没去过那里,他问皇后在大明宫的感想。 柳玉如说,“啊,那是一座慑人心魄的宫殿,我们姐妹们都不敢相信,自己以后要住在那里。” 谢金莲说,“尤其是那座含元殿,只地基就有一丈多高,是我见过的最气派的宫殿,比太极宫气派多了!” 大明宫比汉代的未央宫规模更大,在未央宫以东,依龙首山而建,雄伟壮丽,远远望去,含元殿衬在蓝天之下,高大雄浑,柳玉如所说的慑人心魄,一点都不夸张。 不过,金微皇帝很高兴,对她们说,“那就快些把大明宫腾扫干净!我都有些等不及要搬进去住了。” 但皇后说,“可我已经改变了想法,大明宫和太极宫中的宫人,我们不要大批出放了,因为有些人并不想走。” 淑妃樊莺说,“柳姐姐说的不错,其实许多人并不想离开长安,师兄你可别以为做了好事,最后却招人骂。” 皇帝不解,连忙问她详情,樊莺说,“纪国太妃来找过皇后,还有一位太妃也来找过我了,她求我开恩,不要让她随儿子之蕃。” 之蕃,成年皇子离开长安到自己的封地上去。 悄悄来找本朝淑妃的,是贞观朝的淑妃,姓杨,已经加封为赵国太妃了。 这个老杨淑妃是杨素的孙女,早年也是以犯妇身份入宫的,生了儿子赵王李福,随之被太宗皇帝过继给了隐太子李建成。 从礼法上说,李福已经不算是太宗的儿子,他七岁就出京到封地上去了,今年才十五岁,也够可怜的。 这位老杨淑妃今年才三十六岁,身份已是赵国太妃,听说了韦太妃的事情之后,杨太妃也不想出宫随儿子之蕃了。 一个十五岁的儿子,她也担心靠不住。 不要以为一个亲王在封地上就了不得了,那得看他或他的母亲在皇帝眼里有没有地位,如果没地位,那么地方上真正的实权人物是刺史或都督,难怪赵国太妃也不想走了。 皇帝道,“那就也别走了,不过杨太妃的路子也真是广,樊莺你又要看住朕、又要陪着你柳姐姐出放宫人,杨太妃居然还能求到你头上来。” 思晴插话说,“其实,也有个越国太妃来找过我,她也不想走,但她身份有些特别,我没敢答应。” 丽容问,“越国太妃?” 思晴笑道,“是呀,她便是以前的德妃,姓燕。祖父是前隋的酷吏燕荣,被隋文帝赐死,因而这个燕德妃倒是很温和谦让,她有个儿子是越王李贞,” 皇帝道,“我明白了,淑妃找淑妃,德妃找德妃,看来也不能撵走。” 皇后说,“既然前两位太妃都不必出京了,那就也让越国太妃留下来吧,她们姐妹几个一同住在大安宫,没事出西内苑、到梨园去听听戏什么的,也好有个伴儿。” 思晴迟疑地说,“只是……这个燕太妃的母亲、与武媚娘的母亲原来是堂姐妹。她不知武媚娘做过侍读的事情,与我说起武媚娘时,是拿这人出来给自己做个帮衬。” 丽容一听武媚娘,立刻说,“那快让她走,去越州找她儿子去吧。”因为武媚娘,丽容吃的苦头已经不小了。 丽容话一出口,思晴脸上便现出一瞬的失落之色,把头也低下了。 皇帝应声道,“丽容你别给朕乱说话,有道是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别人都留下了、怎好单单撵走一个?本来这是好事,可别让越王在蕃地对朕不满。” 思晴这才又问道,“峻,这么说,你也同意让越国太妃留下?” 这位燕太妃能不能留下,其实也关系着思晴的脸面,别的人跑来求着不走、都如愿以偿了,偏偏前朝的德妃来求本朝的德妃不能如愿,这对思晴不好。 思晴一向做事沉稳,谨慎,自从兄长思摩死后更是如此。 皇帝点头,笑道,“留下,凡是德妃找德妃、淑妃找淑妃这样对应着来求的,你们都可说与皇后知道、做这个主张!” 思晴看向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意。 柳玉如笑道,“那就让她也留下,但是嫣妹,前朝的贤妃就没来求过你吗?”她看向妹妹崔嫣,问道。 崔嫣也笑着说,“没有,但我正端着架子等她来呢!” 贵妃谢金莲说,“可那个纪国太妃并不是来求的我啊,也留下了!” 柳玉如说,“皇帝出放宫人诏都已经下了,宫人还没放出多少,太妃们倒先求上来了。可是,我忽然说不愿意让这些宫人们走了,会不会不妥当?” 皇帝道,“总之出放宫人这件事怎么也不好做,我不把话说到先头,怕你们说我有想法,但将这些宫人全都放出去,细想你们也没多大的乐趣了!” 柳玉如笑问,“怎么讲?” 皇帝指指谢金莲道,“看看她,纪国太妃没来求她,便有些失落了。若是将宫人都放走,她跟谁去摆谱儿呢!” 谢贵妃假装不以为然,“本妃这些日子操心呢,这么大的大明宫,可不如永宁坊那般好管了,多少人多少物?我的算盘珠子该拨不动了。” 一家人决定:有跑过来求着要离开的一概准允,出放,其余的就算了。 但柳皇后强调说,以后皇帝在内宫行走,要时时有一位一品正妃跟着,或是樊莺、或是丽容,总之皇帝在后宫,不自由。 很快,有个杨太妃来找贤妃崔嫣,说也不想之蕃。 杨太妃是吴王李恪的母亲,也是隋炀帝的女儿,不过,直到亡隋时,她也没得到过公主的封号。杨广登基后、离开长安时也没带上她,据说她的母亲只是炀帝后宫的一名宫人。 高祖皇帝的母亲与杨广的母亲是亲姐妹,但高祖得了杨广的国柄,顺手便将表弟的女儿丢给了自己的儿子——秦王作妾,这还不如将她嫁给哪位大臣做正妻呢。 杨太妃倒是生了两个皇子,但别的皇子实封都是八百户,只有她生的这两个儿子,封户加在一起也没够八百。 李恪在益州刺史的任上,踩了地方上的庄稼被弹劾、被贞观皇帝削去了六百户,只剩了二百户。 另一个在虢州刺史任上胡作非为被弹劾,削去了封邑四百户、剩了四百。这位皇子,便是名列“江、滕、蒋、虢”四大纨绔王子之一的虢王李愔。 由此看来,这个杨太妃在贞观皇帝的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一点不难想象。 准!都别走了!都去大安宫居住。 丽蓝私下里对苏殷说,“看来还是有权力好呀,谁能想到,贞观一朝堂堂的四妃会跑来求我们,我们的一句话、点个头,便让她们感恩戴德!而我以前只是个烧水开温汤的。” 殷妃对丽蓝道,“姐姐你可别太小家子气了,她们是在恳求你我吗?我们又因何有这样大的魔力?是因为你我贴近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7章 一人得道 雉临被炭火一蹄子踢到了肚子上,恰好这里没有骨头都是皮肉。但是却把雉临的肠子踢得似乎都打了卷儿,当时一阵剧痛晕死过去。此时他早已缓醒过来,也于眼缝里看到了手下的窘迫样子,看到店家又去店里提了一桶水出来,心说不能再装死了,于是咳了一声睁开了眼。 高大人道,“滋味如何” 雉临道,“我都叫你捆上了,还说什么滋味有胆量就放开我,让我单独与你比划比划。”他只是随口一说,也是脾性然,料想这位高大人一定不会就这么放开他,只不过是说说面上好看些。 谁知高大人对身边人道,“放开他。”又是许多多跑上去,把雉临翻过来,解去他身上的绳子。雉临试着慢慢站起来,除了腹部的肌肉还是异常的酸胀难受,其他地方倒没有什么不适。他想着方才自己说过的话,还要不要与这个人比划。 高大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在这里我人多势众,即使打倒了你也仍然不服,你且起来,好好养足了精神,待到回了浮图城,与你父汗借了兵马,我再与你比划。” 高大人不紧不慢地说出,先把冯征吓了一跳,忙凑上来建议道,“我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高大人,你还要放他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高大人身边的众人也在想,要是放了雉去的等方面,八成高大人就要打道回府了,那里人生地不熟,这五个家伙又是那边人。以这边几十位护牧队的力量不足以保证牧群的安全。 谁知高大人说,“我也没有必要用绳子捆了他们,要跑便跑。让我就此回去,才让人看扁了。”说着哈哈手下人把那四个人也放了下来,解了绳子。 雉临血气方刚,在浮图城及左近小城中也算是一号勇猛人物,没想到让高大人这样轻视,其心中的不平可想而知。但是高大人却不再搭理他,转而对店主人道,“这架马车是不是让他们卖与你了” 店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白面皮汉子,闻言回道,“回大人,我是出了十二两银子才买到手。”高大人问,“银子交给谁了”店主人扭身看那个被许多多水泼之人。 那人听了,刻去怀中的帖身兜儿里摸出银子往地下一丢。店主人拣起来又听高大人说,“一会儿,送丽氏姐妹两个要坐车回去,陈捕头你们三个护送到家。”陈捕头连连答应。 休息了一阵子,高大人下令起程,目标白杨河。 丽蓝起身,去马车里看自己在龙泉馆购得的那些东西都还在,忙向高大人道,“高大人何日再去温汤旅舍泡上一泡” 高峻手尚未回答,他手下这些牧子们听了却嚷嚷道,“我们说高大人在龙泉馆时对那里瞟都不瞟上一眼,原来早有了好的去处,还在蒙唬我们。”丽蓝笑笑,招呼妹妹上车。 但是丽容却站在那里不动,姐姐招呼了两次都不理会。她追上了高大人,他此刻骑在炭火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问道,“人你不回家,跟着我们做什么” 丽容道,“高大人,我正是要回家里一趟,”高大人想起她曾经说过家在田地城的事情,似乎这个也与自己无关。人家要回家,自已管得上吗于是就问,“忽然要回家不知有什么急事。” 丽蓝也跟过来,她却是知道妹妹的心中所想。不过高大人此去白杨河路程遥远,眼见着又刚刚得罪了雉临,前方吉凶未卜。而丽容跟去了只会给高大人添麻烦。于是丽蓝就上来低声劝妹妹道,“你若等他,只须回我旅店中去等,何必急在一时” 而丽容像是下定了决心,回高大人说,“我此去正是要把家中的老父老母拉到交河县来,从此离开庭州。”雉临远远的听了,心中有隐隐的失落。 高大人说,“连家搬动,大车小辆的,你一个人怎么行若是执意去,我到时派出两位牧子小哥帮你便是。”丽容听高大人这样说,显见着是答应了,高兴地回答道,“哪里有什么东西,只两个老人,雇上两头驴子也就可以了,没什么家当要带。” 高大人问,那你回来时骑什么丽容一想,自已是少说了一头驴子,又听高大人道,“多多,给丽容小姐找匹老实些的马骑上。” 雉临主仆五人也没再捆着,高大人说话算话,往前的一路上也没有为验证保障局们,就让他们骑了自己的马匹夹在队伍的中间一起走。那意思是,你们愿走便走,我没把你们放在眼窝里,这又让雉临有些被轻视的感觉。 金沙岭,是勃格达岭在此处的一个分支,勃格达岭的主脉在前方一百六十里的地方消隐,而从此地分出来一条走向呈丁字型的余脉,折道向西南,正好将庭州与西州分隔开来。 当初时,太宗皇帝没有乘胜拿了浮图城,除了与魏征打赌的事情在内,还考虑到了这座金沙岭在军事上的影响。这里山高路远,根本不适合大军通过,而大军即便过去了,粮草车在最窄处只容一马通过的山道上怎么办 正月时西州大都督郭孝恪带了大军平定白杨河流域的叛乱,那也是轻装出击,未带粮草,而所谓的大军,也只不过区区的一千五百人。 因而在具有雄心壮志的太宗皇帝眼皮子底下,浮图城里的阿史那薄布与他那一万人,能够存留至今,也算是个奇迹了。 一路上山道越来越窄,队伍由两骑并行渐渐地改为单骑接续着前进。雉临的手底下有个聪明些的,瞅个机会对雉临说,“这里正是逃走的最好地段,我们不走更等何时”雉临微微点头。过了这里,再往前跑上三十里路便可到了浮图城,只要到了那里还怕他追 于是主从五人暗自勾连清楚了,渐渐在队伍中挤到了前面。 丽容打定了主意要跟了高大人的队伍,她所说的去接老人不过是个说辞。一开始骑上马时高大人以为她会不习惯,但是她一上去时那个架势,虽说不是有多么的正规,但是也有板有眼。只因她自幼在田地城长大,城中骑马出行的人比比皆是,看也看个七、八。 方才在出发前,丽容已经看到高大人坐在那里审问雉临的跟班时,手又不经意地在靴子上掸了一下,这像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有这样习惯的人,会拿了抠过脚的手去吃东西,此时她再也不信了。 但是又为高大人在旅舍中为何那样做疑惑不清,因而决心跟着再看看。 她正在想着此事,猛然听前边一阵骚动,有牧子们高声叫嚷起来。未完待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8章 初见皇兄 金城公主越发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态来。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金徽皇帝,但在她心幕之中,早已许多次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兄长,与李承乾、李泰、李治作了比较。 没想到第一面,皇帝便将她的猜测推翻了。 承乾从她记事起便是太子,高深莫测,即使对她这位最小、也没什么威胁的妹妹偶尔表示一下关切,也是匆匆的像走形式。 二王兄李泰对她稍好一些,但他醉心于各类典籍,埋首于文学馆或与学士们畅谈,更注重于维护有文采和风度的嫡皇子形象,偶尔注意到她这个小妹时深情、却也匆匆。 四王兄李治注重孝道,到父皇身边来的机会也更多,每次见她时,李治都要匆匆而亲切的问候一下,但根本不在意她想什么。 当她的这些王兄们陷入争储的漩涡中时,金城公主焦虑无助,不敢愤怒,也不能像母后那样、以亲情的光辉感染他们。 自从最爱她的父皇——文皇帝驾崩之后,金城公主整日以泪洗面,感觉着自己的天都塌下来了。 文皇帝曾经答应过她,要亲眼看着她嫁入长孙府。 但眼下,因为父皇过世的原因,金城的婚事刚刚起动便停顿下来,她须要按制守孝二十七个月。 在这个时候,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三王兄登上了帝位。 她养在深宫,也熟悉这个人无往不胜的大部分事迹,清楚这个人一步步神话般的升迁,好奇和惊讶于这是什么样的人。 但忽然的,这个人成了她的皇兄。 这怎么可能呢!在几位兄长当中,她对这位皇帝兄长最生疏,他有他熟悉的亲人和圈子,认得自己是谁? 金城公主觉着,这将是父皇离世后,命运对她的又一次沉重打击。 此时,理应与她更亲近的李泰和李治,即便肯回过头来安慰一下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妹妹,似乎也有心无力了。 公主不止一次在梦中呼唤父皇,呼唤没什么印象的母后,醒来泪水涟涟。她的每一个倚靠,都在最需要的时候弃她而去。 今日皇后忽然召见,金城公主来东宫的路上忐忑不安,没自信,头一次计较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印象,觉着今天是决定她命运的时刻。 这些皇嫂们令她眼花缭乱,皇后和淑妃的绝世容颜让她赞叹,谢金莲、思晴、崔嫣、婉清、苏殷、丽容和丽蓝争着过来与公主相认。 奇怪的是,她们的新贵地位并未让新城公主感到局促。 皇嫂们由衷地夸赞公主的美貌,并从公主身上缅怀连公主也极为陌生的母后,她们七嘴八舌又不显纷乱,也没有后、妃之间刻板的规矩。 每个人都有礼物相赠,自然而然的牵手、问候,让公主感到自己就是她们久违的亲人。 金城公主感谢冥冥之中遥望着她的父皇,慢慢地,不再惶惑。 贤妃取笑淑妃,“这下我看你怎么办,师妹要给亲妹妹让路了!” 樊莺不生气,走过来拉住金城公主,笑着对她们道,“这下我看你们怎么办,有两个妹妹挡在陛下前面了!” 金徽皇帝拉着李泰和李治到来时,这两人对妹妹的问候也与往日不同,仿佛添加了更在意她的内容。而皇帝坐下后眼睛一直打量金城。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李治不再做作,他与李泰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也是第一次,这才像一家人,而她是最小的、最该被呵护的成员。 金徽皇帝毫不避讳、认真地问她道,“妹子,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金城公主、看她的神态。 随后皇后嗔怪道,“峻!你不好这样问一个女孩子,你即便想知道,也得通过我们。” 皇后随意地与皇帝说话,还得到了其他嫂妃们的声援,但皇帝并无不悦,还转过头,征询李泰和李治对长孙诠的印象。 皇帝摊着手说,“父皇和母后都不在,我做兄长的还不能问问……这个长孙诠涉关着妹子的幸福,他可不能是个伪君子……” 金徽皇帝问李治道,“反正他们三年之内也不能成婚,让长孙诠到牧场去喂三年马,如何?” 李治听了就是一愣,不知如何作答。皇帝完全是商量家事的口气。 皇帝说罢,偷偷瞟了金城公主一眼,发现了她脸上的紧张,于是嘿嘿一乐,不再提喂马的事,但对她说, “这些天你不要回住处了,与你嫂嫂们熟络一下,有什么都与她们讲。” 金城公主点头答应,她不再拘谨了。 在人生的又一场变故之后,公主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踏实下来。 …… 中午时,一家人在东宫崇仁殿用饭,晋王向皇帝回禀了叠州之行的经过,说到他亲手打英国公那六杖时,还受到皇帝的夸奖。 桌那边是皇后等人议论,要给金城公主在大明宫另安顿住处,将来与她们一同搬过去,进而又说到了今晚由谁来陪公主。 桌上没有备酒,正中间是一只高脚的银盏,里面的凝血珠熠熠生辉,散发着幽然的光芒与苦味。 淑妃樊莺与金城公主坐在一起,她悄悄与金城公主说,这是她与皇帝的师父建议的,说凝血珠可以照出饭菜中有没有毒——白天可以照到毒菜中的黑气,晚上则会映出毒菜表面的白霜。 金城公主很惊讶,凝神去看银盏中的凝血珠。 但很快,她的目光越过宝珠看她皇兄,觉着在兄弟三人里他是最英武的。 此时,晋王正与皇帝谈到了黔州新任刺史罗得刀,他不知道杨立贞是从何处听来的,有人说金徽皇帝在提任罗得刀时,是徇了私情的。 谁都知道罗得刀在西州曾经是皇帝的管家,而罗得刀的出身只是个没有科班的落魄书生。 李治能在饭间对皇兄说出这件事,绝不是挑拨,而是提醒,他本意是想让皇兄掌握底下的私传。 金城公主纳闷四皇兄一改往日之矜持,与以前判若两人,同时也暗暗欣慰于兄弟间的开诚布公。只要兄长们不明争暗斗,她的心才能安稳。 不过,连金城公主也觉得,晋王所提的不算小事,就是不知金徽皇帝听到之后是个什么反应。 濮王李泰说,“这一定是某位高官子弟传出来的。” 汉末及至魏晋,极重门阀,袁绍以一个四世三公的身份便可拉起一大拨儿人,而刘备叙了个皇叔的名头,野心才有地方扎根。 不过到南朝时,士族高门已渐渐失去政务上、和军事上的决断权,但传统的社会威望使这些人还能浮泛在上层,但已像是点缀品了。 到隋破灭了陈之后,江南门阀不复存在,但跑到关中一带的江南士族中仍然有少数人、凭借人们对南朝文化底蕴的崇尚与怀念,以文学进身官场。 会稽郡虞世基、虞世南兄弟,钱塘褚亮、褚遂良父子,高阳许善心、许敬宗父子,莫不是以此显达。 细说起来,早年流放岭南的高阁老父子,走的也是这条道。 听了濮王的话,皇帝想,罗得刀算什么呢? 那么有关罗得刀的私言出自于何人,也就有个大致的眉目了。 他笑道,“有朕坐在这里,取官看本事,谁也别给朕看不惯!” 晋王听了立刻就有些局促,仿佛皇兄是在说他看不惯似的。随后,皇帝与兄弟两个说出了他的另一个想法。 荫子制本是朝廷为了对功臣、重臣的优恤而设,本朝享有荫子特权的,除皇室宗戚以外,主要是当朝高官。 一品职事官的儿子,散阶为正七品上,二品职事官的儿子散阶正七品下,直至从五品官员的儿子也会有个从八品的散阶。 六品至九品官虽然没有荫子资格,但他们的子弟可以“品子”的身分先服职役,然后获得做官资格。 大多数高官子弟取得散阶后,只要充任亲卫、勋卫、翊卫,千牛备身,太庙及郊社的斋郎等职,便可以逐步考功而获得升迁。 此外,国子监下设的六学、门下省弘文馆、太子东宫崇文馆的名额,也多由高官子弟垄断。 馆学生虽不是职事官,但可速于登第,仍是入仕的美选。 皇后柳玉如在李治刚刚失去储君之位,便亲自提名陈王李忠到崇文馆学习,正是令李治暗暗感激的原因。 皇帝道,“高官之子,若是自小耳濡目染父辈们行事、虑事之风,自会比庶俗百姓之子入道早些。那么从速令他们执掌一门职务,倒不失为一条利国捷径。但有些人靠着祖上余荫不求上进,这可不成!” 苏殷在桌子对面吃着饭,接话道,“可不是吗,陛下,有些贵戚的不肖子弟不管贤与不贤、聪明或是愚笨,皆可轻松求得一官半职,这不好。” 崔嫣说,“听说有的孩子还在怀里抱着便已获美爵,将来把政事委于他们,如何令人放心呢!” 贵妃谢金莲说,“大唐可是我们的家业!不能任由着人挥霍。” 皇后却一直不说话,只是在注意听别人说。 濮王李泰笑道,“高祖时有个交州都督叫丘和,他生了十五个儿子,个个做至大官,但里面却有七个是傻子!” 金城公主听了,被二王兄轻松的语气逗得“扑哧”一笑,原来兄长、嫂嫂们吃着饭,也可以这样谈论朝政。 而父亲文皇帝在世时,是绝不允许的。 李治就是四岁封的晋王,为免尴尬,他说,“魏征在贞观十七年离世后,子孙都有荫护,但仅仅六、七年,这些人已沦至贫贱,把旧宅都典卖光了。” 皇帝说,“这个朕不管,实在不行可令他们去喂马,也能生活。” “再来看看寒门庶族,想要跻身仕途却难于登天,不知有多少有本事的人被埋没了!朕以前便是牧马的刑徒,谁敢说朕没本事?” 皇帝说,以罗得刀的文采、品性、头脑,样样不差过许敬宗,朕说他这个黔州刺史做得妙! 金城公主此时也有胆量插话,她问皇帝,“那皇兄怎么、不给罗大人委派到稍近些的地方做刺史呢?” 皇帝很满意公主参与进来,居然耐心地与她解释道,“黔州背抵巴山,可蓄十万兵马,这个地方西连益、雅,东摄荆乡,乃是极重之地,为兄必得派个信得过的人过去。” 为了通俗易懂,皇帝又与妹妹详细说道,“赤壁之战和淝水之战,是有史以来破取江南战事中的两大败绩!曹孟德和苻坚之所以败,那是他们未得剑蜀、只知在大江下游发力的缘故。” 而秦国先据蜀地,在当地置了蜀郡,后来渡江灭楚时则比较顺利。西晋灭吴、司马氏能完成统一大业,那是由于曹魏已做足了功课,先将蜀汉拿下了。 金城公主果然听明白了,凝神去想这番话。 皇兄坐在饭桌边,说起那么远的黔州来,好像举手在饭桌上摆一摆碗筷那么简单。而这样的军国大事,以往父皇是从不对她讲的。 李泰和李治也在仔细听,二人心中的钦服之意早就流露在脸上了。 看来,马王爷能够从西州的一座牧场一路奏凯、直入京师,最后于至高之位坐下来,凭的真不只是蛮勇。 而这样的、如瞰神州的眼界,正是一国之君所该有的! 他能毫不避讳、同着兄弟两个的面谈论机要,那是没拿他们当外人。晋王、濮王不知不觉的,心便与金徽皇帝靠到一起去了。 李治暗道,“我还是不行!那么赵国公和江夏王爷、鄂国公和卢国公、卫国公,这些老字辈的重臣因何都与马王站在一处,已经不难理解了。” 他暗自庆幸,自己总算回头不算晚,或者说,皇兄对他的宽宥亘古少有! 借着罗得刀一事,金徽皇帝又谈到了他下一步的规划,李泰和李治这才知道,金徽皇帝要给他们压担子了。 金徽皇帝想让李泰以濮王的身份,监摄礼部尚书,同时拥有横向干预六学、弘文馆、崇文馆、集贤殿书院、史馆,著作局的资格,重在以修史、修文来育人。 李泰受宠若惊,这个以文、礼为主的清贵实职,是个正三品! 李泰从长期以来的边缘地带、因为皇帝一句话,便一下子跑到令人瞩目的位置上来了,不知道阎婉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激动的哭起来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29章 无虞之谏 “晋王去主持吏部,替朕整顿门荫及科举之制!朕无意彻底取消门荫,但官宦之子再想得到散阶,得给朕拿出些新面貌来。‘品子’入仕必经吏部简试,合格者才可任用。” 金城公主高兴地对晋王道,“四王兄,你也是正三品实职了!可不要令皇兄失望!” 李治起身,郑重应道,“臣弟定然按着皇兄吩咐,仔细将事做好!” 一顿饭的功夫,因为一件传言,金徽皇帝将礼c吏之要政尽委于两位兄弟。而惶恐不安的小妹金城公主,终于重现花样笑靥。 六月二十六日,己亥。 朝会在东宫明德殿举行,大臣们单从刚刚晋位重职的几个人身上,看到了新皇理政的气势。 濮王李泰任礼部尚书,晋王李治任吏部尚书,薛礼任兵部尚书,原礼部尚书于志宁,填实了自褚遂良离任后一直空缺的中书令,樊伯山出任门下侍中。 人们惊讶于李治还能位居吏部这样的重职,要知道,吏部尚书掌管天下职官的遴选c勋封c考课之政,以三铨之法为国选材,权力大得很。 也就是说,当初晋王c马王之间禅让储位这件事并不存在什么虚妄,新天子和晋王之间不但没有戒备与隔阂,反而互不相疑。不然,天子岂能随便将吏部尚书这样一个极其便于收拢门生c扩充党羽的差事交给晋王? 长孙无忌理性地看待了这件事,妹妹长孙皇后存世的三个儿子个个不孬,而自己不必再卷入他们之间的纷争c被动做出艰难的选择,这真是老天之幸! 早年在立晋王时,贞观皇帝对李治懦弱的性情忧虑不已,长孙无忌因为晋王是自己外甥当中最后能拿得出台面的,从而极力支持,最后晋王终成太子。 贞观皇帝最终放下忧虑c让赵国公如愿以偿,但赵国公对他总含着一丝亏欠之意,金徽皇帝的横空出世,终于让赵国公的这丝亏欠之意烟消云散了。 妹妹长孙皇后的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沦落于尘世c而未泯灭于尘世。 他现身于马厩,一路奋发,胜绩接连,以无可怀疑的实力c且不以手足相残为代价登上新君之位。难道这不算天意?难道这还不能说明c皇族与长孙氏血统之结合,乃是珠联璧合的绝选? 他的小儿子长孙润年纪轻轻,便已晋身为从三品的左千牛大将军,为皇帝守卫大内玄武门,如果不似薛礼那般得到皇帝的深度信赖,这是绝无可能的! 可以这么说,时常将这些事从头掂量一番c并暗自喜悦不已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再看看组成新皇后宫的一后九妃,又像是老天爷特意给挑选出来似的。 皇后柳玉如与新皇荣辱与共走到现在,两人感情笃厚无人能及,柳玉如也没什么亲戚,唯一一个异母的妹妹崔嫣也在后宫,那么后宫也是安稳的。 她们的生父柳将军即便有再大的荣耀,那也是过世人了,赵国公同样不必担心有新的外戚出现c从而威胁到他这位元舅的地位。 只从这一点上来看,金徽皇帝就比李治更令长孙大人称心。 贵妃谢金莲c德妃思晴娘家已无人,婉妃在家是独女,父亲虽是凉州刺史,但不久将致仕,容妃和蓝妃是一对姐妹,她们除了田地城老实巴交的双亲之外,亦无另外的牵连。 殷妃的父亲c叔叔倒是同居刺史高位,但以台州刺史苏亶和均州刺史苏勖的为官之道,以及苏殷以往的挫折经历来看,这家人绝非惹事之人。 淑妃樊莺的叔叔樊伯山出任侍中,是目前看外戚当中唯一掌握重权的人,但樊伯山中正少谀,自出仕以来从未拉帮结党,这一点亦可放心。 别看金徽皇帝独出心裁地一下子封了九妃,但细思之下却不会出现错综复杂的后宫与外戚纷争,这也算是奇迹了。 皇帝在今日朝会上说,先皇遗妃们已经迁出太极宫c去大安宫居住了,从明日起,皇帝及后c妃们将由东宫移驾太极宫。每日朝会地点仍回太极殿。 长孙无忌听了有些意外,因为他推断皇帝一家是要搬入大明宫的。 皇帝道,“赵国公猜的不错,皇后正亲自主持着c操办大明宫中各处殿室清扫c宫人和内侍去留事宜,朕与皇后要移居那里,还须等些日子。” 御史大夫萧翼奏道,“陛下登基已有些日子了,那么按制,也该着手采选九嫔,及九嫔以下的世妇c御妻,将后宫充实起来,不然不成体统。” 皇帝没想到萧翼会提出这个问题,可这事他都没敢同柳玉如商量呢。 皇后自从提议九妃设置之后,绝口不再提什么嫔妇,那就是她不大愿意。想至此,皇帝说道,“这个不急,后宫以皇后为主,朕总要听听她的意思。” 萧翼道,“谨遵陛下之命,但微臣建议,九嫔之选,宜授本朝四品以上官员之女,二十七世妇,则应在六品以上官员之女中择优授予,而八十一御妻,则可海选民间良女充之” 这个听起来倒是极具诱惑力,不过皇帝还是连忙打断道,“朕已说了,此事容后再议!但萧大人你不必盯在内宫这一件事上,难道今日朝会,御史台就没些正经事?” 江夏王李道宗坐在椅子上心中暗乐,皇帝定不了的事便是这一件,以皇后柳玉如的性格,当初贞观皇帝想塞一个苏殷到她家里去,又是口旨c又是“毒药”,都被她顶了不知多久,萧大人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国公想帮衬萧翼几句,想想也算了,这种事连皇帝都不急,自己急什么,再惹到柳玉如不高兴的话,得不偿失。 再说了,九嫔如果真要按制c由四品以上官员家女中选取,世妇由六品以上官员女中选取,岂不是又要增不少的外戚,无论如何都是对长孙家的削弱。 长孙无忌打算,先由么儿媳高尧去透透皇后的口风,然后再定。 萧翼方才的提议属于无虞之谏,给皇帝找女人,皇帝不但不会对提议之人翻脸,反而常常因此搏得天子的欢心。没想到,萧翼的提议却让金徽皇帝略带生硬地给顶回来了。 萧大人在鹞国公身份一案中站得很稳,李士勣c褚遂良两位大员都跑到李治一边去了,而萧翼却一直没掺和进去,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与支持鹞国公没有区别。 萧翼认为,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自己年近七旬,而皇帝依然让自己位居御史大夫的高位上没动。 这与同样年纪不轻的刑部尚书刘德威不同,刘德威一向公正的出名,而自己早年智得“兰亭序”一事,直到现在也是负面影响多于正面。 今天这样的无虞之谏得了陛下如此的回答,不说几句萧翼实在没面子。他清了清嗓子,又斟酌了一下,这才固执地道: “陛下,凡人无不感物而动,这是性情及欲念使然啊!欲望如果没有极限的话,那么祸乱便滋生了。圣人惧怕人们因此而邪秽放纵,于是作乐以舒和其性,制礼以检察其情,使人们举止行事都有个规矩。因而,朝堂觐见之礼使朝廷尊崇,郊庙祭拜之礼使人情肃穆,加冠大婚之礼使长幼有序,丧葬祭祀之礼使孝慈显著;田狩之礼使军旅振奋;享宴之礼使君臣情笃。因而礼者,品质之衡量c人伦之绳墨,失礼者辱,得礼者荣,一刻也不可放松啊。尧c舜修五礼,才使时代淳朴,周公助成王制定六乐,才使天下大治。周幽王失礼烽火戏诸侯,才使诸侯欺侮王法。男女失去了加冠c婚配的礼节,才使男子年至十六岁仍抱母索娇c啼饥求乳,女子因欲忘节c掩面承欢。君臣如若荒废了礼制,则连贱士也会讥讽,丧葬则奢靡无算,军阵则狡诈不仁,数百年间礼仪大坏。虽然孔仲尼从卫国返回鲁国倡导礼制,但他所处的世道礼制已亡,因而也救不了鲁国乱政” 萧翼说的口吐白沫,无非就是说,陛下身为天子,你不依礼制采纳九嫔c世妇c御妻,便是破坏礼制了。 皇帝不等萧大人说完便问道,“凡人无不感物而动朕是凡人吗?” 萧翼一下子愣在那里,他刚才这一大段,头一句所说的“凡人”只是个泛指,没想到被皇帝抓了小辫子,皇帝是天子,哪里是凡人!萧大人若敢说皇帝是凡人,无疑是轻君,若说皇帝不是凡人,那这一大套说辞不适用于皇帝。 萧翼一下子竟然有些吱唔,答不上来。 皇帝笑道,“萧大人你莫难为情,再说你所说的还是有些道理,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内外有别,后宫之事朕早说过了,须征求皇后的主意。你再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谏议,没有的话散朝吧。” 萧翼的拧脾气也上来,奏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 “萧大人你请讲。” 萧翼道,“陛下,微臣要弹劾一个人。” “哦?不知萧大人你要弹劾哪个呢?” 御史大夫奏道,“此人是洛苑使徐韧,徐韧纵容府中部曲强夺民田,与田主起了争执,部曲伤了人命,逃入守卫洛阳宫的禁军营里,当地官吏不敢入营抓捕,影响极坏。” 长孙无忌心说,这个萧翼今日定然要找回些面子的,他这项弹劾仍然还属于内宫之事,不知皇帝听了是什么反应。 东都洛阳西控突厥c东抚齐鲁c北定辽东c南接淮扬,又是大运河的交通枢纽,建于大业元年,是隋后期都城,城内有本朝面积最大的皇宫洛阳宫。 本朝在内外宫园均设有宫苑监加以管理,其中内宫苑监由宦官出任,外宫苑监的官员则由宗正寺委派皇族的远支人员出任。 洛阳同样置有宫苑总监机构,掌管苑囿c池沼c殿台的修葺c园艺事务。后来又以洛苑使取代了洛阳宫苑总监,全责洛阳诸宫苑的管理,而这个洛苑使正应是个太监。 皇帝听了,明明知道萧翼这是在找补面子,但已顾不得再计较了,太监纵容恶奴打死人命,这可是大事。金徽皇帝当时就把眼睛瞪了起来: “徐韧什么来历?” 此事赵国公知情,起身回道,“陛下,这个徐韧是徐太嫔的娘家兄弟。徐太嫔名叫徐惠,是先皇的充容,这个徐韧正是她异母弟弟。” 充容属于九嫔之列,正二品,是九嫔中倒数第二位。 徐惠入宫后并未给贞观皇帝生养皇子,但宗正卿说,此次出放宫人,徐太嫔虽然没有皇子,但并没有走,而是也随着太妃们搬去大安宫居住了。 充容的弟弟做了太监,这是个例外,而徐惠无子却没有被放出宫,这件事也不正常。皇帝暗暗记下徐惠这个名字,吩咐道: “不管他是谁c是什么来路,只要犯了事,便给朕捉起来细审,杀人要偿命,欠债要还钱,按律惩处不得姑息!” 等第二天庚子日,朝会迁回太极殿后,徐韧的案子已然有了详报。 洛苑使徐韧,在洛阳城内道光坊有府第,道光坊紧贴着洛阳宫城,在宫城的东墙脚下。 徐韧府中的部曲数十人,以洛阳县某民的永业田靠近皇家禁苑为由,强行圈占该地,与户主引发纠纷。十几名徐府部曲当场动手,将该地的户主打死。 得了金徽皇的旨意以后,洛阳宫皇城禁卫再也不敢藏匿凶手,乖乖将之绑送洛阳县衙。 此案的难点只在于人犯不好捉拿归案,但案情却极其简单。朝臣们无不试目以待,要看一看新皇帝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件案子。 贞观皇帝驾崩之后,金徽皇帝还是很念及先皇情面的,因为他对这些太妃和太嫔们都很照顾。 那么,徐太嫔的娘家兄弟会不会因此获罪,可能会定个什么罪名,人们由此也就能看出c新皇帝对律法执行是个什么态度了。 皇帝大致听了案情,拍案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太监!居然在洛阳城中有了府第c豢养着恶奴,打着维护皇家禁苑的名义伤害人命c圈占了民间土地却又放到了私人名下,此案如不严办,难平朕心头之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0章 东都命案 看来,这件事真将皇帝气着了,他登基之后还从没巡幸过洛阳宫,一个小小的太监,难道只凭着姐姐是先皇的充容,就敢飞扬跋扈到这种地步? 他可真当洛阳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了,连洛阳宫禁卫也敢与之暗通款曲c提供匿凶方便。 徐韧府上涉事的三名部曲被洛阳县判了斩刑,徐韧强占的一百亩山地,也要照数归还原主,赔偿死者钱款若干,全部由徐府承担。 但皇帝说,“洛阳县有搪塞之嫌,无人撑腰,什么部曲敢如此狂妄?” 明摆着,洛阳县一定考虑了徐惠太嫔的原因,因而只判部曲c未提徐韧。 不过皇帝显然不想放过这个太监,部曲即奴仆,一般是外面战场上获得的俘虏c或因不务正业而破产卖身的人,这样的人敢打死人命,主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皇帝问御史大夫,“萧大人,你最初是由何人处得知的案情?” 萧翼道,“回陛下,是洛阳县的两名老者告之。” “那么案发之后,凶手既已匿入禁卫营中,洛阳县不能入营捕获凶手,为什么不上报卫司协调?难道洛阳县役的腿脚,还快不过县内的两名老者?” 人们听出来,皇帝还要追究洛阳县的怠职过失。 “还有,洛阳宫禁卫营地可不是菜市,营中逃入三名部曲,难道他们没有察觉?朕想知道,洛阳宫禁卫是因松懈而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如果因营务懈怠而不知,那么这个禁营头目不能再干了。 如果不是因为营务懈怠,那是因为什么?一个太监便可以指使洛阳宫的禁卫,让他们睁一只眼c闭一只眼阻挠县府抓人,这是什么苗头! 皇帝下诏,以刑部尚书刘德威为钦差,御史大夫萧翼c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为副,即刻起程去洛阳督察此案,务将皇帝刚刚提到的所有疑问通通查清! 三人领命起身,知道这一次,金徽皇帝不将此案挖个底掉绝不会放手。 皇帝不细说,三人也清楚自己此行的侧重,这是让他们连人命案子c带洛阳县c还有洛阳宫禁卫一起严查! 因为一件普通县民的命案,长安一下子派出三位三品大员,还有文有武,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看了洛阳县有关案情的具报,皇帝如果什么也不问,估计也就是斩杀三个徐府的部曲了事,但被皇帝简单一问,事情立刻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西内苑里,居住在大安宫的太嫔徐惠,在傍晚的时候也得知了消息,她当时便觉得天旋地转,仿佛看到兄弟徐韧,被洛阳县的衙役们五花大绑地押赴刑场。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我兄弟根本没这个胆子!”她喃喃着,在宫院的花园边,对侍候她的一老少两位宫人说。 恰巧纪国太妃韦泽从另一边走过来,对她道,“妹妹,这事不好办了。我听说陛下派了三位钦差去洛阳,专为查你兄弟的这件人命大案!” 徐太嫔不禁眼眶潮湿,“姐姐,不是我兄弟的案子是他的部曲。”。 韦泽说,“刑部刘大人的手段谁不知道?陛下点名让刘大人出面,一定不是为了那几个部曲,单是部曲的话,由县里杖杀也就是了,说不定刘大人便是冲你兄弟去的!” 徐惠的出身比韦泽好,至少不像韦泽,韦泽是以先朝犯妇的身份进入秦王府,然后再从宫婢做起。 至少徐惠还属于良家之女,以往在贞观皇帝跟前,徐惠也比韦泽得宠,此时的纪国太妃才四十几岁,做了太妃也不忘在姐妹之间比较。 她叹了口气,对徐惠道,“你这个兄弟也真不让人省事,哪像临川公主你看她多懂事!陛下已封她作长公主了,” 徐惠道,“姐姐,你给出个主意,我如何才能救一救我兄弟呢!我不信这是他指使的,他只知道玩,一定是被屈枉了!” “屈枉他了吗?最好是屈枉了,不过我早想与你提个醒,你那个兄弟有些太招摇了!一个小内侍就敢在洛阳城中营建府第,而此时也不是先皇在世c妹妹得宠的时候了,眼下可是金徽天子!妹妹你以未生皇子的身份c还能居住在大安宫,已经是陛下开恩了,你可敢去求陛下?姐姐担心你不去还好,不然陛下震怒,恐怕连大安宫你也住不得了!” “那那我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可行?谁都知道皇后娘娘心很好的,” 韦太妃口中“哧”了一声,对她道,“皇后不召见,你怎么去?这可不是以前了。我听说陛下因为你兄弟的事,在朝堂上发了雷霆之怒,皇后不向着皇帝还会向着你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太嫔?姐姐劝你凡事还是慎重些,万一搪突了,别再使陛下迁怒到大安宫。到时我们这些太妃们,自可出京到儿子封地上去,可你怎么办!” 看着徐惠失了主张的样子,韦太妃叹气道,“兴许,当初你出宫去感业寺就好了,你兄弟也不致于因为有倚仗而放荡,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灾祸了。” 徐惠听了,忍不住哭了,“姐姐,我是不会出去的,我都抱了宁可给先皇殉生葬的心思,也不要出宫,像落叶那般飘零!” 韦泽语气软了软,“唉,你去试试吧,不过皇后以前是瑶国夫人的时候,就敢折先皇的面子,你去撞撞运气吧” 太极宫是长安城第一宫,有殿c阁c亭c馆三四十所,处处富丽堂皇。 宫内有东海池c南海池c北海池三大片湖水,午后,柳玉如便带着姐妹几人在东海池上泛舟,傍晚时还游兴未尽。 东海池位于太极宫北部,湖面开阔c湖水清澈,岸上亭台错落,南岸左边有凝阴阁,右边有望云亭,绿柳红廊,景致十分怡人。 她们在游船上,顺风时能听到玄武门上禁军操练之声,但听起来也是隐隐约约的,可见太极宫规模有多大。自甘露殿往北,这里全部属于“后寝”。 对于刚刚从东宫迁入太极宫的这些女人们来说,这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柳玉如也没有感觉到长生殿怎么低潮,她认为即便有一点点潮,也是由于临近三大海池的缘故。 长生殿是她和皇帝二人的寝殿,华清宫c大明宫c太极宫里都有长生殿,长生殿专指帝c后的寝殿,而其他各妃都有自己的殿室。 巨大的画舫上有太极宫宫妇摇船,船尾有二十名女乐手演奏丝竹之乐。 东海池,水面上虽有因夏风而起的层层波浪,但船仍然很平稳。 船上除了宫妇c乐工便是这姐妹几个人了,没有外人,她们一边玩,一边很自在地说话,也不像正式场合那样拘泥。 贵妃谢金莲不知怎么的,又提到了她一直很烦心的事,谢金莲说自从一入宫,她就丢了三个最有力的帮手,一个是永宁坊管家高白,一个是菊儿,一个是雪莲。 宫里面管事的都是宦官和女官,高白一家就不能进来了。 “柳姐姐,我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心不够用。” 其他人就笑谢贵妃小家子气,“管什么的宫官没有呢?还用你操心。” 谢贵妃说,“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家当,这么多的人,每天这么多的开销,本妃又不能一时看遍各处,总有些不大放心!” 有人取笑她道,“你没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大唐的什么不是我们家的,难道每日都要你天南地北地看上一遍?” 她们移船靠岸,发现岸上已经有人在等候她们了。 来求见皇后的正是太嫔徐惠,徐惠没敢惊动皇后,就在岸上耐心地等她们玩够了上来,这才上前相见。 令这些人惊讶的是,这位徐太嫔只有二十六c七岁,比丽蓝c苏殷还小,身边只跟着一老一少两名宫人。 双方就在凝阴阁互相见礼,上一次出放太极宫宫人时,几位太妃都来求见过柳玉如等人,只有这位徐惠太嫔今天才头一次来,皇后知道她一定有事。 按一位太嫔来说,徐惠年纪小到令皇后等人意外,她人如谢金莲,相貌和个头也相仿,虽然算不上多么令人过目不忘,但一开口,立刻让人感觉到她同谢金莲的不同。 谢金莲原来只是牧场村一位村姑,肚子里没什么文墨,人是好人,但说话总是给人以酣直之态,有时还会讲出白字来。 而徐惠则不同,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的人,言谈极为得体。 即便如此,徐惠同谢贵妃站在一起,在气质上已不可同日而语,她比不过谢金莲了。原因很清楚,两人一个是前朝之嫔个是本朝贵妃,心境早就不一样了。 徐惠说到了她的异母兄弟,也就是在洛阳宫犯了事的徐韧。皇后这才第一次听说徐惠这个兄弟居然是太监,而且刚刚十一岁。 人们大感惊讶,怎么充容的弟弟会做了太监,女子能够晋身为皇室充容c位列九嫔,家境总不致于差到要将兄弟送入宫中来谋生。 徐惠不好意思地说,她的这个小兄弟是父亲晚年得子,侧室庶出,从小娇惯得不得了,因而要什么就得有什么,稍不如意便哭闹要挟。 在徐韧八岁那年,有一次不知因为何事没如愿,徐惠便跑到府中的碾房里,自已把裤子一脱,掏出里面的小鸡与蛋蛋来,翘着脚c往碾盘沿儿上一搭,说再不答应,鸡和蛋蛋他就不要了。 此时磨上的驴已套好了,仆人们正想干活,碾子上没有东西,但徐韧为了显示他的决心,将小鸡和蛋蛋恰好塞在碾砣下边。 等徐老爷风风火火地一步跨进,徐韧扭头去看他爹,而驴子受惊跑起来一声惨叫,徐韧的全套宝贝就这么碎了。 那一年,充容徐惠正得太宗皇帝喜爱,便向皇帝恳求,让她的废物兄弟进洛阳宫做了太监。 太宗皇帝那年正宠徐充容,一句话,徐韧做了洛苑使。 柳玉如从徐惠口中才得知了洛阳的案子,以及金徽皇帝针对此案气势汹汹的表态。人命关天,她不能做主,不过,柳皇后安慰徐太嫔道, “太嫔你心焦也没用,等陛下回宫后,我们姐妹看看形势和陛下的心情,然后插个功夫与你说说看。” 徐惠听了心便安下一半,对皇后道,“我的这个兄弟倒是贪玩,每日扒开两眼就是斗鸡,我猜部曲伤人一定与他无关。” 徐太嫔刚走,有内侍沿着回廊跑来,回禀说陛下回宫了。 金徽皇帝回宫时本来心情很好,哪知一听徐惠来过,皇帝当时就有些不快,“是不是来求情的?这件案子我谁的面子也不给,非查个水落石出,依律严办!” 皇帝在一家人单独相处时,很少说朕。 皇后道,“陛下,你是在警告臣妾不要为徐太嫔说话,我们谁也没有应她什么,只说替她问问。” 谢金莲问,“陛下这很不好放宽么?徐惠讲,她兄弟不会做坏事。” 看到柳玉如对她使眼色不让再说,谢金莲才发现自己又搪突了。 皇帝重重哼了一声道,“一个这么大点的太监c皇宫奴仆,却做到了洛苑使,有自己的府第c成群的私奴,圈地c害命胆子大到没边儿,他凭的什么?有多少出生入死c于国有功的军校都没有这样的特权!难道就凭他有个做充容的姐姐?” 又指着大安宫的方向说道,“我才知道她才这点年纪,你们还夸她出口成章,居然还敢来求私情!” 皇帝说,这件命案一定要深查!徐韧的府第哪儿来的,以十一岁的年纪到底圈了多少地,一个十一岁的小太监,洛阳宫禁卫营与他到底有什么勾联,甘心为他藏匿凶犯,禁卫徇私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一件件都算个总帐。 皇后劝道,“陛下,此案查是要查,但前头有英国公处死府中六名部曲一事,陛下只打了英国公六杖。这次臣妾听徐太嫔的话音,好像在拿这两件事进行攀比,陛下要有个准备。” 皇帝点头,这才推心置腹地对皇后道,“我不是盯在徐韧身上不放,而是担心有些人以十一岁大的徐韧作幌子c行圈地谋私之举,而让徐韧担责!我已授意刑部尚书刘德威亲自去查了。” 他叹道,“均田之制,军国之根本,圈地之风已及于十几岁的太监,那么举国上下发展到了什么地步c连个底帐都不好查,令人觉也睡不好啊!” 皇帝感慨完了,又无可奈何地对这些人说道,你们看看,养着这么多的妃嫔有什么好处?!谁家都有三亲两友,个个只知维护自家之私,我这个皇帝有多少家当也守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1章 上去一刀 柳玉如笑问,“那么陛下,朝堂上就没有人向陛下提议充实后宫?” 皇帝这才道,“御史台已经有人郑重提出来了,摆了一箩筐大道理,搬出了三皇五帝c周公孔子。这种事我不便决定,就由你来定吧,纳不纳列嫔c世妇以及往下的那些名堂,各置几人,什么入选条件c人多人少,全都由皇后说了算,我们内外有别。” 贤妃问,“是不是那个萧翼提出来的?他那么大的年纪,还为老不尊。底下太监圈地c部曲杀人乱成一团,他拿着朝廷的俸禄,位列三品之尊,整天就拿着圣人之言提这种事!想让陛下身边也乱起来。” 皇后对崔嫣使使眼色道,“陛下既然将权力交给我,我也不能专权,那就问问你们,要不要再给陛下纳些人?” 崔嫣脱口说道,“不纳!这些人可不似我们与陛下相知相熟,她们只要进来,便是奔着好处来的,才不会顾虑陛下的龙体。” 樊莺说,“我不管纳不纳世妇,反正不管谁,进来后敢惹到我不爽,我是一刻也不会给她留情面,上去就是一剑!” 德妃说,“我上去便是一刀!” 丽容说,“我也上去便是一刀!” 谢贵妃说,“总之人太多了不好,真选上来的话,哪一个人的家世都要强过我,我要说愿意就是傻子!得白管多少饭!” 金徽皇帝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就说到这里,萧翼再提此事,我就有法子让他住嘴,朕要告诉他,朕的淑妃c德妃和容妃要拿刀砍他。” 被他提到的三人立刻嚷起来,“拣软的欺负,怎么不拿皇后说事?” 纳妃的事,柳玉如准备等着皇帝先提出来c她再试着往下砍的。 现在御使台提出这件事来了,他非但未应允,还将选妃一事全权交到了自己手上来,如果柳玉如说不再添人,看样子皇帝也会同意。 这就让皇后极为感动,脱口道,“陛下,礼法上有明例的事,总该遵循一些,但也不能过多,陛下你说过要陪臣妾八十年的,而今只过去了六年,我们要走的路还很多啊!” 人君身陷后宫三千,最耗精力,因而短命的多。柳玉如说的含蓄但意思很明白了。皇帝道,“害已又害人的事,不纳了!” 皇后心中甚慰,她料想因为选嫔一事有可能引发的不快居然没有发生。 当晚,帝与后共宿于长生殿。 柳玉如自鹞国公一案之后,接着又是争储c失诏,直至今日才见到皇帝,两人相拥着半宿情话,又半宿缠绵,细情不可尽述,只觉着心贴的更近了。 皇帝对她说,“上次大理寺鹞国公身份一案c在谁看来永宁坊都有败家亡命的架势,但你和苏殷揣着一把小刀,还敢从黔州跑过来,朕永世不忘。如果有谁能赶上你们,你便替朕收下她。” 辛丑日,六月二十八。 鸿胪寺奏报,高丽国使臣到京递交国书,使者表达了盖苏文对大唐皇帝的无限尊敬之意,表示要世世称臣岁岁纳贡绝无反悔。 壬寅日,六月二十九。 吐蕃大首领松赞的使者到了,来人并非逻些城长驻长安的那个小整事,喻寒波充。可能松赞认为喻寒波充不够档次,专派了一名官职更高的使臣,由逻些城马不停蹄飞过来。 使臣是大唐皇帝在西州时的老熟人——吐蕃丞相禄东赞。 松赞在书信中说,“欣闻大唐天子重修公主佛堂,文成公主数次遥拜长安天子,催促臣修书一封以示感激之情。逻些城c长安乃是兄弟之都,以后我们更当视同一家之亲,大唐的敌人便是逻些城的敌人,任何人也不可能将我们分开!臣与公主谨祝大唐天子荣登宝位,并献礼品多少” 皇帝对禄东赞道,“大首领的盛情堪比高山,朕同大首领手足之情日月可鉴,丞相亲至长安,便说明了一切!” 禄东赞祝道,“臣自当日见到西州别驾,便看出他不是普通人物,如今再一见到陛下,神采依旧,神武犹胜当年!有陛下在,大唐贞观治世足可延续,四海来朝八方共服,这真是百姓之福!” 金微皇帝说,“丞相回去后,可传朕语于公主和大首领,逻些城与长安不远万里,但在朕看来只有一步之遥,霞栖高岭雪莲盛,缘起文成兄弟亲,我们永不相负!” 吐蕃丞相对大唐皇帝极为恭敬,又极力称赞皇帝的最后两句文采不凡意义深远,还专门同皇帝道,文成公主与大首领情深意笃,请大唐皇帝陛下放心。 皇帝道,“朕还是鹞国公时,得知公主佛堂已有些残旧,因而提议王玄策去戒日国c请个懂行的来修,谁知他弄出那么大动静,将戒日王给请来了。” 禄东赞连声说已知此事,然后像是猛然想起,又说到了另一件事。 前不久,葱岭上的小勃律国偶尔骚扰长安西去的客商,吐蕃大首领得知后怒不可遏,他考虑大唐皇帝刚刚结束了龟兹战事,而且长安政务繁多,因而出兵替大唐教训了这个顽劣小国,并已使之驯服,不敢再给大唐滋事。 皇帝大喜,连声说,还得说是朕的义兄,他既然出手镇服了小勃律,那么朕便省得出手了! 当时,金徽皇帝又下旨给松赞准备金壶御酒三壶,托禄东赞带回去。 底下的众臣人人听得出两人这番话的意思,松赞诚意与长安交好,此事不虚。但这也是有前提条件的,大唐皇帝得是金徽陛下。 禄东赞临行,金徽皇帝再赐精绢两百匹。 江夏王李道宗正是文成公主的父亲,当年公主出嫁时便是李道宗亲自去送的,那时大唐给文成公主随嫁了技艺百工c各类粮种c书籍,嫁妆不可谓不厚重。 但文成公主在某一时,同样有过不快乐。 上一次,王玄策去逻些城求兵,松赞只给了骑兵一千五百人,而这一次没等长安说话,松赞便主动出兵教训小勃律,在态度上的变化是很明显的。 那么女儿在逻些城,再也不必江夏王担心牵挂了! 这一次,逻些城表现这样好,金微皇帝赐绢赐酒,礼虽然极轻,但在江夏王看来效果却很不错。他不由得对金徽皇帝的驭国之术暗自赞叹。 次日,江夏王的这点看法就更加深刻了。 六月三十日,癸卯日。泥婆罗使者到,皇帝未亲自接见,而是委托晋王李治出面接洽。 晋王接下了国书,转达皇帝对泥婆罗国上一次出兵的谢意,并赠精绢五十匹,同时转交了大唐皇后柳玉如赠予文成公主的一件精美头饰。 江夏王暗道,“我皇就如同一个精明的商人,此次禄东赞来,皇帝并未赐给多少,但有泥婆罗一比较,五十匹绢对二百匹绢,两下的轻重一下子便显出来了。” 而且时隔仅一天,大唐皇帝偏偏不出面了,由晋王出面。 而且皇帝偏偏不将柳皇后给文成公主的礼物交给禄东赞,而是让泥婆罗使者带回去——皇后没能及时将礼物准备好,但暗示泥婆罗的味道很明显, ——文成公主乃是我大唐嫁过去的,什么赤尊公主最好摆准自己的位置。 这是做给泥婆罗看的,料想松赞见了,亦会有所思。 后来皇帝才解释道,戒日之战,泥婆罗出兵虽多,但那是看了逻些城的面子,朕没必要往心里去。 七月初一晚上,刑部尚书刘德威c御史大夫萧翼c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回来了,此行干净c利索c快,他们回京后未回本府,便直接入宫,来向金徽皇帝复命。 皇帝将他们让到甘露殿,听刘大人详说洛阳一案的缘委。 十一岁的徐韧真的只算替罪羊,这个小太监每日里只知斗鸡取乐,哪知道圈不圈地! 刘德威说,徐韧座落于道光坊的宅子是洛阳县令赵林乔所赠,经提审犯事部曲后供认,徐韧府中大部分部曲和婢女也是赵县令赠予的。 皇帝问,“那么徐韧三年来到底圈了多少地?” 刘德威说,总共一万三千多亩,都在徐韧这个小太监的名下,但日常打理这些土地c租赁c签署契约c收取地租的,全是赵县令的人。 看起来徐韧根本不关心这些收入,一点也不清楚,小太监只关心他的那些斗鸡。洛阳宫中饲养的c供内廷娱乐用的一千多只斗鸡都让徐韧玩遍了。 皇帝道,“玩什么补什么,这个陛倒理解。” 反正长安已经许久没人理会洛阳宫了,徐韧便“接管”了洛阳宫中鸡坊使的差事。 鸡坊使也是个上年岁的太监,他顶不过在宫里有后台的徐韧,自己跑去替徐韧打理宫苑内的花木。 皇帝恨道,“竟然还有鸡坊使!” 刘德威道,“有,陛下,我朝在大内专有雕坊c鹘坊c鹞坊c鹰坊c狗坊等五坊使,顾名思义各管所养,主管均由太监出任,而洛阳鸡坊使是后设的,大有后来居上的意思。” “怎么讲?” 刘大人道,“一则由于许多的皇族郡王c亲王c公主居于洛阳,除斗狗之外,斗鸡风尚渐浓,二则徐韧倾心于斗鸡,鸡坊中的斗鸡已由三年前的一千只扩充到五千只了!这倒是他对鸡坊的贡献,购鸡的钱由地租中支取,徐韧只要买鸡的钱,剩下的钱入了谁的腰包,他才没功夫管。” 剩下的钱都以各种名目流进了洛阳县令赵林乔的腰包。 与禁卫勾结c隐匿杀人凶犯之事,亦是赵县令与禁卫头目的勾当,事不发,则赵县令可托言不敢入禁宫捕人。事发,则将徐韧这个孩子推到前边来顶缸。 而且刘大人在核查此案时还发现一件事,徐韧名下的土地远不止一万三千亩,他三年来卖出去的地块亦有近七千亩了。 买主都是赵林乔的亲属。 刘德威说,陛下,赵林乔这件事很好操作,只须有个与徐韧“知近”的部曲跑去与小太监说——某乡发现铁爪金翎的好鸡若干只,但贵啊!我们钱却不大够了,是否卖两块地? 小太监心痒难耐,自然说,“你去卖便是!限时将鸡给我买来!” 皇帝听罢,随手抓起一只茶盏摔出去,在地下碰得粉碎,“这便是正五品的赤县县令!三年两万亩,他倒是找了件好买卖!老子就算天天开疆拓土也不够他们的!” 他对刘德威三人说,“你速去按律拟刑,伤人部曲c县令赵林乔c禁卫营中所有与赵林乔有牵连的头目全要追究,该流的流c该罢的罢c该斩的斩!取消洛苑使c鸡坊使,所有强圈土地一律查明来处,按着当初契约无偿归还原主,明日早朝时你将奏章递上来!” 这招太狠了,按着无偿归还的法子,当初圈占这些土地时,多多少少都付过钱的,一下子全打了水漂了。刘德威三人领旨出殿,在殿门外,看到谢贵妃领着她的贴身侍女c陪太嫔徐惠候在外边。 徐惠脸色煞白,显然已经听到了皇帝在殿内说的话。 刘德威等人朝徐太嫔施了礼,匆匆走了。 黄昏时,徐惠又跑到皇后那里听消息,柳玉如不好应承什么,得知皇帝在甘露殿,估计他晚上要宿在甘露殿了,因而派着谢金莲领徐惠过来。 徐惠一进门便给皇帝跪下,什么也不说只是抹泪。他的这位小兄弟也真够不幸的,但案子牵扯了人命,顶缸的偏偏又是徐韧。 地契上应当全是徐韧的名字,皇帝下旨无偿归还这些土地,损失倒不是徐韧的,自有赵县令承担。 但皇帝盛怒之下要如何处置徐韧,偏偏刚才对刘德威并未言及,徐惠根本猜不好。不过此事若传出去,对她的影响也好不了。 弄不好赦令她出宫,别在大安宫居住了也有可能。 但她不想走啊,以她这样不到三十的年纪c又没有自己的孩子,只要被遣出了大安宫,她便与皇家再也搭不上了! 出宫后一日三餐差一些倒没什么,也不必担心有宫外地痞无赖骚扰。 但谁会关心一个内廷弃妇?徐惠极重名誉,贞观皇帝驾崩时,徐惠都想到过陪生葬,也好过无依无靠在人世间泯灭。 皇帝坐在那里,看看谢金莲,再看看跪在地下的徐惠,这两个人长得可真像,但一个泪流满脸,另一个却站在旁边朝他挤眉弄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2章 四忘之罪 皇帝示意谢金莲拉徐惠起来,谢金莲上前拉了两次,拉不动。 “徐太嫔你请起,朕有话讲。” 徐惠这才起来,只听皇帝道,“太嫔请回宫吧,洛阳命案,朕不追究徐韧之责,他还是个孩子。不过这个洛苑使就不必做了,朕意让他到大安宫去,与太嫔做个陪伴,你看如何?” 这完全出乎徐惠的意料,兄弟这个洛苑使不做便不做,也省得他再惹事,这样的结果真是太好了!从此在大安宫她也不寂寞了。 徐惠连忙谢恩,悲容立刻不见了。 皇帝再道,“朕听皇后讲,徐太嫔文采出众,在后宫中十分罕见,而且年岁也不大,不知肯不肯为朕做些事?” 徐惠又是一阵意外,连忙应道,“啊啊!陛下饶恕小弟之恩,臣妾没齿难忘,臣妾能够为陛下做事,当牛做马亦无法推辞。” 皇帝道,“那倒不须要只是皇后近日要整理大明宫,朕不想她太操劳了,那么太极宫中有些事,正须要些文墨的人来做,朕想委托于太嫔,” 徐惠道,“陛下吩咐,臣妾岂敢拒绝,不知陛下所派何事?文墨上的事臣妾不敢自夸,但先皇曾说过臣妾挥毫立成,词华意简,因此将臣妾由五品才人升至三品婕妤,后来又升至二品充容。在翠微宫,臣妾还曾应和过先皇的《小山赋》呢!” 这个女子是在利用短暂而宝贵的机会,让皇帝知道她在文墨方面的才华,以此让皇帝放心,证明他所任得人。 皇帝对她道,“本来宫苑之事朕该让殷妃去做,她是外宫苑总监,但太嫔应该知道,殷妃已有六c七个月的身孕了!而能够胜任此事的德妃c贤妃又要协助皇后。” 徐惠有些迫切地应道,“陛下尽管吩咐。臣妾敢不尽心尽力去做好。” 皇帝道,“掖庭宫所有从事洗c染c扫除等杂役的犯妇一概出放入民间,今后内宫不再收用犯妇。” 徐惠道,“不知陛下出于什么考虑?” 皇帝说,“这些人怨气不小,朕不想用她们。至于这些人放入民间后,是官配或是按意愿私配,朕不干涉,只要给她们谋生的出路即可。” 徐惠道,“臣妾知之。但掖庭宫杂役不少,放她们走了,活谁来做?” 皇帝道,“这就说到下一层事。朕不喜欢宫中内侍出任这个使c那个使,此法弊端不少,既与外廷衙门争权,又令机构重叠,朕要将什么鸡坊c狗坊一律裁撤,富余下来的太监从事宫中洒扫c搬抬等力役。” 徐惠再问,“但有些活儿是不适于太监们去做的,比如侍候妃嫔娘娘们掌灯c铺床c挽幔c打扇c奉茶之类的。” 皇帝道,“这个朕与皇后商量过,她们每人都有贴身侍女,铺床c奉茶之类自有侍女来做。而打扇之类的差事,皇后的意思是,可从民间选十三岁至十五岁c品貌清秀c家室清白的良家女子充任,人数多少按需而录。日常可令她们半数在女学堂中修习女则c绣工c诗文,半数从事侍应之役,一满二十岁则放出嫁人,优先配与有军功者。” 徐惠欣喜道,“以陛下之意,掖庭宫怕是要再创办女学堂了!” “正是,皇后那晚同朕说,女子强则国运强,女子正则国运正,只因她们上事翁姑c中辅丈夫c下育后代,可以说是‘好女旺三代’,反之则结果亦反,朕不能不察。” 皇帝对徐太嫔说,将来东宫c掖庭宫要分别扩大男c女学堂的规模,而女学堂的老师,便由大安宫的太妃c太嫔们,以及定期延请有文识的国公夫人来担任。 皇帝不养闲人。 徐惠认真记下来,皇帝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都是那晚与柳玉如聊过的,总之杂七杂八没什么头绪,他就是让徐惠出手整理一下,再由她负责在太极宫和掖庭宫施行。 此事对于徐太嫔来说,便是命运中的一次转机,太极宫中由太监出任的机构怕是要裁撤大半了,而往后再选进来的宫女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她们二十岁都要放出。 皇帝在这个时候让徐惠做这件事,那么她在太极宫中便相当于一个权力不小的女官,而文墨之事又正是她的所长。 今后有了事情做,她也就不会再感到无聊了 徐惠走后,谢金莲扭头欲走,皇帝道,“谢贵妃,朕命你侍寝。” 谢金莲不敢不回来,但撅着嘴嘀咕道,“她一口一个臣妾,叫的倒腻乎!我要去告诉柳姐姐!” 皇帝让她的话逗乐了,教导她道,“妾,是女子卑称,夫人可说,不是夫人也可说,而朕身边凡有些身份的人,不论男女,都要对朕称臣。” 谢金莲将信将疑,“臣妾不是专指的皇帝夫人?” “不是,晋王妃c阎婉c任何一位国公夫人c官宦妻子c太妃c太嫔对朕说话时,都可自称臣妾。” 谢贵妃说,“那臣妾明日仍要问一问柳姐姐,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皇帝挖苦道,“谢贵妃,你与徐太嫔长得这样相象,怎么墨水却差这样多呢!以后连帐也不必算,朕看你也就剩下了侍寝一宗用途!依朕看甜甜没跟着你,一直跟着崔夫人就对了。” 谢贵妃根本不上火,忙着侍寝,还请求说,“崔夫人是贤妃之母,也是我们的母亲,求陛下给封个国夫人。” 皇帝看出,这多半是皇后派着她来,一方面让她看看徐太嫔到甘露殿说了什么,另一方面就是这事。 他故作不知底细,应道,“金莲你说的真在理,朕封个国夫人并不难,只是你以为叫个什么名堂为好?” 谢金莲说,“我得回去问问贤妃,她想的名号一定比我想的好。” 原来是崔嫣。 徐惠回到大安宫后,韦泽这些太妃们便暗暗观察她的神色,偏偏徐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进了她自己的寝室后将门一关,灯也亮到很晚才熄。 韦泽与另外几人嘀咕,“这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弄不好再寻短见。” 天不亮,韦泽看到徐惠带了一名小宫人又进宫了,说是去“交旨”。 纪国太妃韦泽只听了徐惠一个话尾,“写了一晚,只求合陛下意。”不知徐太嫔熬了半宿,写的是什么东西。 七月二日,乙已日,朝堂上刮了一场飓风,而风眼便是洛苑使徐韧府中部曲伤人一案。 金徽皇帝下了《罪洛阳县令c开国子,赵林乔诏》: “朕时常告诫,既为人臣执掌政柄,朝廷供其薪俸,勿近私利以致忘本。而洛阳县令c开国子,赵林乔素缺诚德,无视均田大制,授意亲信,假托洛苑使小侍之名,鲸吞县民地产两万亩。利令智昏,自取灾祸,痛哉!何愚之甚也! “但此枭!功未至开疆,才不及抚牧,忘君忘国,忘职忘民,私接禁卫c扰乱洛郊,欺凌寡民。使他们失去温饱之固c多增乏薪之危!多少人沦为佃雇c又有多少人背景离乡,至今不可察访! “身为大夫,噬坏盘石之基,天地所不容。弃衣食之父母,神人所共怒。以往汝是吾臣,今起便为国贼。见诏削首示众,三族共堕奴籍。” 堂堂的一位正五品上阶c拥有开国子爵位的赤县县令赵林乔,因四忘之罪丢了脑袋,家产抄没,三族沦为奴籍,男为部曲女为奴婢。 所有圈占来的土地一概按底帐退归原主,有离乡的,皇帝赦令由洛阳县一一找回。有因为失地而沦为部曲的,则以赵林乔贬没资产赎出,务使他们回归本乡。 洛阳某涉案的禁卫,连营拔去夏州,降级为下府。管事的削职为民,永不复起,更不得再入军籍。 朝堂上下屏气息声,连个动静都没有。谁都意识到,金微皇帝此举的更深用意,是在均田制。 如果说上一次,当皇帝还是尚书令时,提议先皇对邓州的分州举动,还不能令某些人明白的话,那么这一次,再不明白就太显迟钝了。 原中书令褚遂良八面玲珑,因为低价强买手下一个中书舍人的土地,一下子丢职去了同州。这次是洛阳县令因为圈占土地丢了性命。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圈地这件事上,已经没人再计较如何处置徐韧——这位太嫔徐惠的小太监兄弟了。 大安宫中这才知道,徐惠彻夜未眠,原来草拟的,便是这次皇帝陛下颁下的《罪洛阳县令开国子赵林乔诏》。 纪国太妃韦泽暗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拟定圣诏本是中书c门下之事,皇帝却委托给徐惠来做,也难怪徐惠的兄弟没事了。 但徐惠前一日c才头一次去太极宫觐见过柳皇后,这么快便得到皇帝重用,看来后宫这条路是真的管用啊! 韦泽去拜访徐太嫔,但徐惠的贴身小宫人告知韦泽,太嫔正在忙正事。韦太妃问,不知是什么大事? 小宫人也是十几岁,告诉韦泽,“太妃,听说是裁削两京诸内使的事情,徐太嫔正为陛下草拟裁削的方案。” 回来之后,纪国太妃就犯了嘀咕,这个徐惠怕是要时来运转了。 怪不得这位徐太嫔说什么也不出宫,原来志向并不小。如果得到金徽皇帝的青睐,那么徐惠晋身为一个颇具实权的内宫女官,也只算最低限度了。 再想想徐惠的年纪和她的才华,这个女人的未来就更让人肃然生畏。 金徽皇帝将两次拟文的差事都交予徐太嫔,就是要看看她的文墨,是不是真如柳玉如所说的那样。这下子已经证实,传言不虚。 徐惠的文采一点不差过皇后c贤妃和殷妃,也难怪先皇在世时,曾多次命徐惠应制作诗拟文,并先后几次晋升她后宫中的位份了。 但徐惠原来虽然位列九嫔,却仅仅是九嫔中倒数第二位的,只比最后的一位充媛高了一级,是个下嫔。 徐惠在后宫十二年,凭借着满腹的才华,才一步步升到了下嫔之位,相比于她下边的充媛郑氏,那就差的太多了。 郑充媛被选上来的原因就一条:贞观皇帝得知郑氏“容色绝殊”。 徐c郑二人出身并无过大的差别,但女子的才学与姿色,在男人眼里哪个轻c哪个重,连太宗皇帝也不能免俗啊。 可想而知,太嫔徐惠在得到金徽皇帝c柳皇后递过来的这个机会时,要如何的秉烛废寝,也就可以理解了。 七月初三,丙午日。 柳皇后携贵c淑c德c贤c容五妃摆驾大明宫。 殷妃有身孕,挺着大肚子,实在不便携助皇帝操持内宫苑之事,因而她们找到了同样有才学c而且对大内的了解一点不差过苏殷的徐太嫔。 皇后可以放心去大明宫了,连柳玉如在内,这些人向往居住到更为高大c更加金碧辉煌的大明宫里去。 太极殿宣布裁剪削两京内宫苑诸使的事项。 又是徐惠拟定的裁撤诏书,换作了金徽皇帝的口气:“朕理国事,主张权责分明,各业只问一司,不喜政出多门。内宫诸使分九寺之权,实为多余” 第一个被裁撤的是牛羊使。牛羊使主管大内牛羊杂畜的牧养。 皇城中闲地方有的是,居然也有畜厩,牛羊不多只为方便大内日常食用,但机构一点不小,正使c副使c小使c管事,两京牛羊使上下足有七八百人。 因为金微皇帝出身于牧厩,这个内宫的牛羊使地位居然也很高,高过了其他各使。现任的牛羊使就是从副使c毡坊使升上来的,说明牛羊使的地位还在毡坊使之上,令皇帝哭笑不得。 但这本来是太仆寺的职责,牛羊使的设置是对太仆寺职权的侵削。因为太监们离着皇帝更近,牛羊使的权力有时比典牧署还要大。 也难怪原来的太仆卿抱怨典牧署无权了。 第二个裁撤的是内坊使。内坊为东宫所属的宦官机构,下置有丞c典直等职,表面上的职责是掌管东宫禁令及宫人口粮c出入盘察,但暗地里却是为了加强对太子的监护,直接听命于皇帝。 金徽皇帝说,“朕以后不设此使,看护东宫门禁有六率,岂能用内侍另行一套?” 他没说的是,在翠微宫给先皇茶内使手脚的也是内侍,武媚娘偷偷入东宫侍读,内坊使照样瞒过了先皇。 看来可不可以信任一个人,并不取决于这个人与皇帝离得远或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3章 开馆授徒 武德使,在本朝正籍中根本没有武德使这一内职,但它却实实在在的有人做着,在掖庭局下边掌管宫禁和女工,还管植桑养蚕。 皇帝,确切地说是徐惠,将武德使也撤了,权力划归掖庭局。 皇城使,主要负责皇城保卫,“笑话,朕的皇城安危倚仗的是禁卫,岂能用些太监插在朕与禁卫之间!” 看来,翠微宫一事,使皇帝对那些内侍们并无多少好感。 酒坊使,裁撤!与酿酒有关的事宜,皇帝只朝光禄寺下辖的良酝署说话。 鸡坊使,裁撤!两京所有的官坊斗鸡全部捉了宰杀,鸡肉赠予长安和洛阳的鳏寡老人。选自六军的五百小儿,本是用来驯饲斗鸡的,让他们各归本部。 雕坊c鹘坊c鹞坊c鹰坊c狗坊五坊使,裁撤! 将那些耗费大量钱粮c人工的东西们,连同饲喂器具一块分拨到天下各牧场,让那些鹰犬在牧场野牧中效力。 辟仗使,裁撤!监视六军刑赏,夜巡警卫之责,外靠禁卫,内靠德妃,和她手底下的热伊汗古丽。 原来由徐韧挂名的洛苑使当然也撤掉了,职责划回内宫苑监。 仗内使,是内宫的执法之官,纠察太监中的不法之事,这又是个重叠的差事。可内侍省本来就有这项职责。撤!哪个内侍敢不老实,看你顶不顶得住容妃一刀。 这么一会儿,这使c那使的总共裁撤了十三个,最后一个,两京功德使,也难逃裁撤的命运。 天下僧尼c道士c女官,当初便归鸿胪寺管辖,这次,皇帝下令撤去两京功德使,还政于鸿胪寺。 本朝崇尚道教,但不代表太监必须掺和进来。 金徽皇帝因为有携皇后c赴泉州抗灾的经历,泉州寺院僧众们义务捐粮c助力赈灾的事,让本来对这类人有些看法的皇帝稍稍改变了看法。 但他借着这次的机会重申,今后无论禅院c道观,任何人不许强行度人为僧尼c道士,但“午后禁止僧道游行”的禁令取消。 不过,从今往后,鸿胪寺要给朕管好这些人,不准鱼目混珠,要试经。 试经:僧尼必须熟练背得出五百纸,文字通顺没有差误,朕才认为你及格。凡不及格的人,朕允许他温习三个月,然后再试,再不及格,强行还俗。 还俗的僧道,将会按着均田之制派给永业田c口份田,除去租c调,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的,“朕的手里可不缺田亩了,不怕谁伸手来要。” 有人暗道,“皇帝陛下刚刚杀了赵林乔,敢情手中有地了。不过这个主意到底是谁给陛下出的呢!连僧道也不放过,心细得很呢。仅此一条,天下承租充役之人就又多了不少。难道真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太嫔徐惠?” 有些官员回到自家府中后,还在嘀咕,“这可真是个异数!” 先皇遗妃c遗嫔c世妇c御妻等等,凡是没有生育过子女的,无论品阶高低都得落发为尼,去为先皇守陵,不然就要去先皇别庙,那里也可以有尼姑。 这些人以后的身份便是“陵园妾”,那可不是享受的日子。大好的年华就这么一天天年年枯老于陵宫里。 陵园妾,颜色如花命如叶! 陵园妾如果死的早,还能有幸在墓志上留下个姓氏。死晚了,哪怕之前是个九嫔的尊贵身份,也无人保证她们的身后哀荣。 因为后边仍有新皇帝c和新皇帝贴近的c在意的人和事,弄不好争储c篡夺又会闹得不亦乐乎,谁会总想着她们这些故君遗孀呢? 也许她们的身后事,就得由当地的守陵人来负责了,葬的除了简陋,更不用奢求什么荣耀。 “徐惠可真是个异数!” 徐太嫔是先皇所有无子妃嫔之中c唯一一个没有做陵园妾的,连与她年纪相当c姿色又强过她的末嫔郑充媛都成了陵园妾。 当初徐惠怎么留在大安宫的没人知道,有人猜测,“难道那时金徽皇帝便对徐惠的去留,有过专门的吩咐? 纪国太妃韦泽就曾这样怀疑过,她去试探过徐太嫔,但徐惠模棱两可的应对,更让韦泽如坠雾中。 几天后韦泽便明白过来:徐惠刚刚才去大明宫拜见过柳皇后,她一切的转机都是从见过柳皇后才开始的。 因而,以柳皇后在某些事情上的跋扈,先前的猜测绝不会成立。 在裁撤内宫诸使之后,没过多久,徐惠的父亲——从六品下阶的礼部员外郎徐孝德,便升职去了果州,出任正四品上阶的果州刺史,一连升了六七阶。 徐惠的留宫如果有猫腻,也一定出在她老子身上! 只是人家徐孝德此时春风得意,已无人敢再怀疑他有没有玩过猫腻了。 接着,金徽皇帝将小妹金城公主晋升为金城长公主,食邑两千户。晋升贤妃崔嫣之母——崔颖为宁国夫人。而徐惠居然搭便车,被封为了太妃! 真是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但皇城内外的变化有目共睹。先说掖庭宫,内侍省机构大大简化,只有掖庭局c奚官局c内侍局c内仆局c宫闱局处置日常事务。 裁了使职的c各坊闲下来的太监们跑去掖庭宫的角落里c或是太极宫三大海池岸边开荒植桑,有的打糟酿酒。 随后徐惠太妃主持的掖庭宫女子学堂隆重开馆,海选良家少女充任馆徒。 京城官宦人家的十三岁至十五岁女子,京兆郡二十座县内c凡年龄在十三岁至十五岁女子都可报名。 但录取很难,因女学馆规模所限,各县送上来的人数亦有限制。 先由各地官府核察每名女子家族端正与否,族中三代是否出过徒流骗盗人员,家族是否孝亲c睦邻,本人有无缺陷。 这些人过了县府初选之后,才能按着名额限数,由前面截取足额,送到掖庭宫女学里来。 这件大事城乡都很踊跃,选进来的人不同于以往的犯妇入宫,犯妇要身份没身份c要地位没地位,可这些人却是进宫去与许多功成名就c有身份的贵妇们学习的。 虽然是半学半侍,但这个身份就是个荣誉,有女子入选的,整个家族都脸上有光,进去后每月有例钱领,年后出来时,又能嫁个不差的夫君。 总共选上来六百人,许多人都落选了,期待明年。 第一位被请来教授女工技艺的,是容妃,她讲的是女子的诚勉。第二位授课的是宁国夫人,讲的是画样的描绘。第三个是晋王妃,她讲女子德容。贤妃又来讲琵琶技法,濮王妃阎婉讲算法 所有被请到女馆来讲课的人都欣然而往,这至少说明自己在这一方面算个卓越的。 纪国太妃韦泽央求过徐惠,徐惠让她来讲棋艺 学馆只容得下三百人,另三百人则轮换着去各宫中打扇c掌灯,连沏茶都要学,这充分显示了皇帝陛下c皇后对此事的重视,以及女学的层次。 宫中原有的宫婢们这次并未出放多少,按着皇后的意思,除了明确提出要走的,其余都留下了。 她们看着后选进来的少女馆徒们一板一眼地学习,只恨生未逢时。 晋王府座落于长安城最东北角的入苑坊,本来这里给人的感觉,只有废王才会住在这里来,一点也不打眼。但自从李治入主吏部c成了吏部尚书之后,一切不良的感觉都变了。 晋王妃王氏去掖庭宫女学馆授课归来,李治的侧妃萧氏已在王府大门内迎接,最近两人的关系不那么紧张了,萧氏向晋王妃委婉地表达了她也想去女学授课的意愿。 随后传出消息来,金徽皇帝及后宫即将迁入大明宫。 这下子,看起来像是被人挤兑到犄角旮旯里的晋王府,一下子不同寻常起来,因为入苑坊是离着大明宫最近的坊区。 萧氏对王妃讲,“咱家晋王殿下能有这样的结果,真是我没想到的,皇帝陛下还是心胸宽广,我们做个有实权的亲王一点也不差。” 晋王府的长子是陈王李忠,李忠被皇后亲自点名c送入东宫崇文馆去读书了,那将来继承晋王爵位的非陈忠莫数,萧氏没必要同晋王妃搞得很生份。 而且萧氏发现,原来生活中并非只有相互争夺c倾轧这一宗事情可做,原来,人,大都是向好的。 比如晋王妃刚刚去掖庭宫女学授课之事,看起来就很诱惑。所有被徐太妃请到去授课的,自然而然划到了卓越的层次中了,她也期待被请到。 “王妃,如果我们晋王府一府之中,有两位夫人去掖庭宫给那些女子们授课,王爷一定会很有面子。”萧氏说。 晋王妃动了心思,对她道,“果真如此,不如你去求一求晋王。” “可是王妃,这样的大事,怎好我自己去说呢,总要王妃去说了,才显得庄重。”萧氏道。 于是,晋王妃去找晋王,晋王去找徐太妃,徐太妃又专门去请示皇后,最后回复晋王府,“皇后讲,不但萧王妃可以去授课,杨立贞也准备准备。” 这又出乎了晋王府的意料,二王兄李泰府上只有王妃阎婉去授过课,皇兄后宫里是容妃和贤妃去授过课,晋王府是三个人。 萧氏赶忙去找杨立贞,告诉她这个大好的消息,让她也好好准备一下。萧氏对杨立贞说,“我打算去讲一讲手绣,你呢?要讲什么?” 七月初七日,庚戌。金徽皇帝及后宫迁入大明宫。 自此,皇帝听政处改在了大明宫含元殿。在这里,可以俯视脚底下的长安城全貌。往后,皇帝除了大朝c献俘等重大朝会时仍须去承天门,日常就在含元殿理政。 殿前有三条龙尾道,中间一条龙尾道宽可上辇,两边各一条龙尾道供大臣上朝时升入大殿。 每条龙尾道分作三层,两旁有青石扶栏,上层扶栏雕刻螭头图案,中c下层扶栏雕着莲花。两种图案都象征着祛火,而莲花又警示进入这里的臣子,要人人洁身自好,不可污贪。 含元殿前有翔鸾阁c栖凤阁,阁前有钟楼,鼓楼,每当朝会时,百官在钟鼓楼下候朝,朝会进行之际,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分立于龙尾道上层雕刻着螭头图案的扶栏两侧,监审百官不如仪。 大明宫与龙首山构成一幅龙图,龙首山为龙头,含元殿坐镇龙背,殿前的三条阶梯又如龙尾。 含元殿后边是宣政殿,举行非正式朝会。再后边是紫宸殿,这里属于皇帝的便殿,可在这里接见重要或亲近的臣属。 步入紫宸殿的时候,金微皇帝的心猛然撞了一下。 他第一次进京朝见贞观皇帝,就是在这个地方。那个时候父皇是不在大明宫居住的,因为大明宫是贞观皇帝打着为高祖安享晚年而建,因而他住在太极宫。 但他选择到大明宫来,在紫宸殿接见新任兵部尚书。 这件事到此时才更显得不同寻常,表明先皇对这位从西州一路走来的c年轻的兵部尚书,在心理上是很接近的。 贞观皇帝此举舍近求远,好像并不只是他在接见一位臣子,这里是高祖的地方,此举有着打算让已经过世的高祖皇帝,也一同看看这个年轻人的意味。 金徽皇帝站在紫宸殿的殿阶之下,仰目往上看,仿佛看到先皇仍然坐在上边,那个先他而去的驼背老内侍,也站在父皇的旁边。 幻象一闪而逝,现在该他坐在上边了。 紫宸殿之后,便是大片的宫殿群,这里是新的“后寝”,皇帝和皇后可以在这里随意游玩c居住。这里有大明宫中规模最大的麟德殿,由前后三层殿宇组成,内宫中盛大的家宴多在这里举行。 后边是太液池,一片比太极宫三大海池更开阔的湖水,池中央有凉亭,池周边建着数不清的回廊c殿宇。因为地势最高,在这里泛舟c赏月将会是全新的体验。 太液池的西岸是承香殿,皇帝御赐此殿为新城公主住处。而后c妃们的寝殿分散在太液池和麟德殿以北。 一入夜,长安城中万家灯火,在大明宫的天子脚下,铺开了一层迤逦多姿的画面。 金徽皇帝想,“父皇,盛世,什么才是盛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4章 最大本事 洛苑使徐韧府中部曲伤人案,最终以洛阳县令赵林乔被处斩刑c家产全部罚没c土地充公作以了结。 皇帝知道,这件事情虽大,也只是稍稍起个警醒作用,令愈演愈烈的圈地之风猛地停顿了一下。 但如李士勣c褚遂良之流,在得势之时收入囊中的巨量土地,没有合适的契机是收不回来的。 眼下这两个人失了势,便如蛰伏的冬虫,再也不吱声动也不乱动,什么毛病也不犯。 当然,皇帝也不能明着伸手到两个人的怀里去取,他清楚得很,这会犯了众怒。 李氏能够成事,说到底还是隋后各方豪强共同看好了李氏,而李氏恰恰牢牢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高祖在位时,随便在哪里划块地方c设个州派一拨官员,便能够安慰一大批人,高祖知道皇族必须同最有力量的人在一起。 等贞观皇帝继位时,国中刺史已多如牛毛了。但官多民累,贞观皇帝深知最有力量的,乃是国中兆亿之民,这才发出了“民为水”的呼吁。 金徽皇帝想,大唐立国后,最为心力憔悴的恰恰是贞观皇帝,他不能在高祖之后,立转为侵削功臣,不然,“害兄上位”的指责,完全可以演化成另一场内乱的理由。 但他又不能让这些既得利益者们无休止地侵夺民利。 武媚娘说得好,对于这些高高在上者们来说,每一天c每一刻,他们过的都是盛世的日子,他们以为这就是命,而那些卑微者们只会自认c自甘。 但在历次改朝换代中,那些很有力量的豪强,他们的力量又来自于何处? 如果是李治继位,他能不能想到这些问题? 先皇在弥留之际仍然强自支撑着c就为等到马王赶来,他在绢袋内写下遗诏c又不与留侍在身边的樊莺c丽容明言,而只是说些暗示的举动,说明贞观皇帝那个时候对马王迟迟不到,也产生过怀疑。 如果马王有能力发现诏书,那么贞观皇帝相信,马王就有可能替他解决好这个问题。 洛阳部曲伤人案之后,两京周边的地价应声而落,抑价强买c强圈土地者少了,地价自然升不起来。 但金微皇帝知道,如果没有后续的手段跟上去,终究这只是暂时的。 土地是个可以跨越时间而存在的资产,只要天地不毁,土地便能产出不可细数的东西,它可以承载强者们繁茂的子孙,多少强者撒手而去了,而打下他们印迹的土地仍在。 就是要有个规矩,好比御史大夫萧翼口吐着白沫所说的“礼”。 礼,一举一动表达着的是“理”,表达着各层次人们之间的互尊互重。周幽王c秦二世害礼,如石投水,但激起的骇浪将他们吞没了。 有那么一刻,金徽皇帝忽然想到了迟迟没有提及的纳妇之事,这算礼么?可以体现皇帝至高无上的威严,他需要威严。 但那些陵园妾们凄惨的日子,难道不算害理? 柳玉如倒是表示过,皇帝可以按“礼”法纳“一些”世妇入宫,但皇帝知道,这样做会令柳玉如c以及她身后的九妃们都不高兴。 朝堂内外c国事家事,处处纠缠于此消彼长c不能两美的境界之中,而金徽皇帝更觉着自己是在大明宫里踩着高跷c理一团乱麻。 他一时间不大好理得清,但有最明白无误c如同快刀一般的规矩:如有灾荒,乞丐吃什么,刺史就吃什么,饿死乞丐,刺史不要做! 当然,皇帝也不能要求刺史真与乞丐吃的一样,不然谁还做刺史。但这是一道堤坝,可以阻住汹涌的激流。 另外,皇帝至高无上,当然可以适当决定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刺史。功臣可以有些特殊,但他们不能以功劳做本钱不断扩张。 皇帝在这件事上不能依靠长孙无忌,也不能依靠江夏王爷,甚至连自己所想的这些,最好也不让两人深知。 但他仍将坚持自己的法子,采取一些手段,逐渐提升科举选才的地位,要让那些经非科举渠道做官的人c尤其是通过门荫上来的人感到不好意思! 皇帝将二王兄李泰叫来,吩咐李泰一件事。 第二天,濮王李泰便携王妃阎婉到兴禄坊,拜会代抚侯高审行c转达金徽皇帝对代抚侯的问候,并想请代抚侯重掌国子监。 因为将诏书丢到曲江池的事,高审行这些日子心中一直七上八下。 此事对新君上位并未造成过多的影响,但高审行就是不自在,硬着头皮等金徽皇帝的发落。他每时每刻耳朵都支楞着,听脑后有没有刀落下来。 如果晋王李治一直同金徽皇帝生分着,那么这件事对于高审行来说还没什么,问题是晋王已经与皇帝站到一起去了,只把代抚侯这个不光彩的人物丢在了明处。 得知李泰来意时,代抚侯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那可是教化人心的地方,而皇帝让自己去掌管国子监,自己还够格么? 李泰对高审行道,“陛下说,阁老门下这么多的人,高官也有不少,但没有一个圈地的别的什么都算微瑕” 高审行听罢,喉头顿时哽咽。而他的夫人刘青萍情不自禁地呼道,“陛下真英明,老爷你不能推辞!” 有一位任礼部尚书的亲王来传达皇帝的意思,高审行没什么可说,他甚至有决心,为着教化后辈,就算说出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不光彩,也在所不惜。 随后,皇帝的委任就送到了他的手中,他走马上任。 掖庭宫女学,来自晋王府的萧妃讲授了手工刺绣技巧,还展示了她早时的绣工,在乡下来的这群女学徒中引起一片啧啧赞叹之声。 随后,同样是来自于晋王府的滕侍——杨立贞,来给她们讲授——日常佐餐小菜的腌制。 杨立贞原来只是个丫环,也没读过什么书,侍读也是挂名的,她也不会什么精细的绣工。 杨立贞让人准备了菜板,刀和洗好的菜,就在这些人的面前手脚麻利地切起来,那些红的c绿的c青的c白的食材,在案板上飞快地被切成条c块c细丝 但底下的学生们有些不以为然,她们多数来自于普通的民户,每天必做的事,便是切咸菜,有时还要拌块豆腐。 她们到这里来,也有个隐约却不可说的目的,就是将来可以不吃咸菜c更不要说切了。 一个有身份的亲王府夫人教她们做这些,她们有些不理解。 杨立贞已经察觉了学生们的不屑,她们只是出于对晋王府滕侍这个身份的敬畏,才礼貌地坐着不动,但眼神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萧氏是同杨立贞一起来的,她也感到了尴尬,暗暗替杨立贞难为情。 这时,却有一个人毫无征兆地挺身走了进来。 萧氏见了连忙万福,“陛下!” 这些女学生们万万没有想到,金徽皇帝会不事声张地一下子冒出来,站在她们面前的,竟然是天底下最英俊帅气的男人。 有的女学徒们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以手捂胸,又不敢喊出来,她们不知道皇帝陛下突然到这里来做什么,是专程来看望她们的? 杨立贞也见礼,但皇帝先被她制做的c极为养目的小菜吸引了,他伸出两根指头去捏过来,丢到嘴里品尝,然后不住地称赞: “好,好,看之如锦,食之如甘,这才是一位女子最大的本事!有这样的小菜端上来,朕敢说每顿能多吃两碗饭!而你身居王府,却有这样的手艺,连朕也很吃惊。” 杨立贞赶紧谢恩,皇帝的夸奖让她自豪不已。 太妃徐惠追进来见驾,圣驾到来,她事先不知。 皇帝对徐惠道,“这个功课是最要得的,将来哪个学生做的好,朕与皇后要亲自品尝。” 然后皇帝说,“朕就是来找太妃的。” 徐惠顾不得惊讶,皇帝移驾去大明宫这么久了,一次也没说召见她。这次要见,却是这样轻车简从地突然跑过来。 她随皇帝到外面去,而女学生们的眼睛紧紧地随着皇帝的身影走出去,一直跟到帘子落下,她们扭头再看杨立贞拌的菜,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了。 只一会儿,徐太妃就回来,脸上带着刚刚消下去的红晕。 她在学生们的惊讶中说道,“无知的讥诮是妨碍女子优雅的大敌,将来也会影响到你们的家人和孩子。而陛下方才对晋王妃的夸赞,应该是天底下所有有见识的男子都这么看。” 这便很重要了,十几岁的女学生们立刻谨记。 刚刚在外面,皇帝的身边只跟着六名卫士,即便在掖庭宫内走动,这也很少见。他没头没尾地对徐惠说,“朕看那个武媚娘有些地方还不错。” 徐惠问,“朕下指的她哪方面?” “有些地方的见识,”皇帝说,“朕想委托太妃,抽功夫去一趟感业寺,看看她眼下在做什么,想什么。” 但徐惠脸憋得有些红,并坚决的拒绝道,“陛下,臣妾若去的话,会招人痛恨,而且陛下这么做不怕皇后不快吗?” 徐惠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敢这么对皇帝说话,而且说过之后c也不管皇帝一下子愣怔了c就把皇帝丢在外边自己扭头离开了。 此时对这些女学生们说的话,完全是徐惠刚刚进来时,看到她们对杨立贞教做小菜的不屑神情,这才讲给她们的。 但这番话更像是为了掩盖她刚刚离开皇帝时的尴尬和惶恐,不知道金徽皇帝此时,是不是处在难以抑制的愤怒之中。 徐惠这样激烈的表现按理说是不应该的,但她从“武媚娘”三个字中,感到的是不能容忍的威胁,武媚娘是一个在容貌上c并未明显差过贤妃和容妃的女子,皇帝想干什么? 她不等皇帝说完,便这样干脆的打断和拒绝,弄不好就是新灾祸的开始!而前些日子在甘露殿,因为兄弟的事,徐惠还对皇帝说过“万死不辞”呢。 徐惠现在已经极度后悔了,很可能因为此事,皇帝一句话便将她赶回感业寺,这样的结果徐惠打死也不能承受啊! 徐惠想再去大明宫求一求皇后,以防患于未然,但去了怎么说? 与柳皇后说,她这位太妃因为另一位有可能出头的c先皇的才人,而对现任皇帝发了脾气? 弄不好,皇后一听就先发脾气了,最终只会使皇帝直接迁怒于自己! 徐太妃就这么惶惶不可终日,等着随便一位皇帝内侍跑过来c向她传达皇帝旨意:你去感业寺!你回感业寺!滚回感业寺! 晚上,太妃徐惠做恶梦做到虚脱,醒来时被子都湿透了,她后悔不已,暗暗地问自己: “徐惠,你算什么啊,真拿自己当太妃了?还是没拿自己当太妃?先皇活着的时候你敢吗?你那时只能凭借着长篇大套的韵文来引起先皇的留意,长孙皇后何时费过这样的心思?你这样用心也只做到了末嫔,是金徽皇帝让你不必去做陵园妾,让你做到了太妃。而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大胆?” 皇帝不知道是何时离开的,从这天起一直不露面了,而可以将徐惠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诏书也没见到。 慢慢的,徐太妃又恢复了正常,如果皇帝再向她提出来的话,徐惠决定答应下来。 可是皇帝自从在掖庭宫女学夸奖过杨立贞之后,就不再来了。 在皇帝的授意之下,濮王李泰和晋王李治,一个管文礼个管官吏,两人谁都没闲着,争先恐后地提出一系列的官员选举和办学举措。 这些举措的核心是不断提高下至县学c上至进士科的优越地位,再加上国子监祭酒c代抚侯高审行不遗余力地配合,有些头脑灵光的大臣很快嗅到了金徽皇帝的意图。 看来,有些老皇历要进一步变变了。 贞观皇帝曾经试图用重修士族志的方法,打击豪族的优越感,而金徽皇帝则想弱化门荫之制,并给这些世袭大族们培养竟争者。 在高祖朝,由于魏晋以来门阀风气的影响还很浓厚,科举尚未发达,寒门庶族跻身仕途仍有些难,门荫仍是很重要的选官方式。 在贞观朝,虽然某些高门在中枢已几乎没有他们的席位,但依旧享有崇高的地位。 后来他们被迫参加取人相当苛刻的科举考试,凭借家学渊源c和不错的学习条件,依然能够比庶族更容易地成为新贵族。 眼下轮到金徽皇帝上场了,眼睛盯在这些人的特权上,毫不留情地把褚遂良c李士勣之流打压下去,给他们一定的地位,又将他们隔绝于中枢。 现在,长孙皇后的三个儿子,居然同心协力做起细致活儿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5章 古刹有名 有些人至今不大明白,金徽皇帝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使情理之中的政敌也甘心为其所用,连代抚侯高审行也被他鼓动起来。 武媚娘被扣玄武门时,曾针对“盛世”说过一番话,德妃思晴必然一五一十对皇帝讲过。金徽皇帝就是因为这个,忽然动了起用武媚娘的心思。 如果让大臣们得知此间细情,这些人说不定会惊掉下巴。 但有些事连赵国公和江夏王爷都不便深谈,也难怪金徽皇帝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来了。 太妃徐惠当时的态度令皇帝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徐惠因何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她居然敢斩钉截铁地拒绝。 皇帝猜测徐惠与武媚娘之间一定有过节,或者两人之间的敌意就是缘于以前的争宠。或者徐惠一定知道武媚娘给晋王侍读的事,她对此人有些不齿。 不过这也令皇帝冷静了一下,徐惠不肯帮忙,他找谁都不合适。 柳玉如比徐惠更清楚武媚娘的底细,对这个人更该深恶痛绝,不但不会帮忙,还可能一听便闹起来。 谢金莲去了也看不明白,樊莺约莫着会瞪眼,至于思晴,他不忍心让这个乖乖宝陷入可能的误解中去。 肯替自己去做这件事的殷妃,又行动不便。 丽容与武媚娘还算熟悉,人也机灵,但皇帝不用想就知道,他只要同丽容一说,丽容一定直接去柳玉如那里告发。 这是有史以来,皇帝唯一一次优柔寡断。 只有武媚娘对盛世是分开来看的,很难得,皇帝只想找个人去感业寺探察一下,并未说起用她,就有这么大的阻力。 皇帝微服到永宁坊一趟,现在回自己的老宅子也得偷着来了。 郭孝恪不便多说,但夫人崔颖一听,便劝道,“陛下你还是省省心,依我看玉如对徐太妃已经够大度了,徐惠才多大?幸好她出众之处不在容貌,办女学又是玉如赞同的。” 郭孝恪说,“若是再引起晋王的误解,更得不偿失。” 皇帝走后,郭孝恪对夫人道,“夫人,我们不能以常人看待皇帝,兴许他有道理,而且此事指望不上你那些女儿们,他才跑过来的你看” 夫人说,“真不理解你们,那你陪我走一趟,我们去感业寺左近散心,这样也就不怕让女儿们知道。” 两人说走就走,永宁坊的护卫只带了几个人,高白和雪莲跟随,他们要出金光门,然后绕到城西北,感业寺就在那里。 金光门大街正对着太庙外街,一行人是效游的装扮,往北走c过漕渠上的石桥,郭孝恪隔着车帘对夫人道, “郭某一个瞒死之人,也就是金徽皇帝当朝,才敢在长安大街上走动,我们替他跑跑腿也是应该的。” 夫人在车内道,“只限于这一回,为妻说过不许你再掺连仕途的,我宁愿与你厮守这后半世。” 夫人听郭孝恪在马上应允着,车就停了,郭孝恪与人招呼,“高大人别来无恙!郭某听说高大人出任国子监祭酒,恭喜了!” 崔颖在车内听高审行的语气,居然没有料想中的阴阳怪气,“郭兄,审行惭愧呀,审行能够复起,唯有殚精竭虑以报皇恩,别的什么都不会计较了!” 他说,“但审行以为郭兄有些雄心泯灭了!难道是得了新夫人的缘故?我皇英主,我们正该竭力辅佐!审行有心举荐郭兄出仕,哪怕郭兄去国子监,审行给郭兄打个下手也成。” 按常礼,既然人家提到了自己,语气又较任何时候平和,崔夫人就该现身见礼,但她没动,心内暗暗奇怪高审行最近的变化。 郭孝恪在车外说,“多谢审行兄关照,郭某夫人今日恰巧身子不适,不能行礼,还请审行兄见谅啊。” 高审行这才稍稍有些醋味地应道,“尊夫人是有身孕了吧。高某理解,因为刘青萍也一样的懒高某有公务在身,我们先别过,但审行诚意邀请你们这对贤伉俪,有功夫去鄙府一叙。” 马蹄声远去,听郭孝恪独自叹道,“郭某还出什么仕!连高审行都变得认不出了,金徽天子驭人之道,让郭某早就如个傻妇人了!” 雪莲道,“大人,有夫人在车中,你就敢这么说!” 郭孝恪侧耳听车内没有动静,赶忙住嘴。 不过在郭孝恪心里就认为,他与夫人的感业寺之行不能像郊游一般可有可无,去了以后一定仔细看看这个武媚娘。 才出金光门,又碰上一驾马车刚刚进城,随车人跳下马c冲郭孝恪行礼,“父亲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难道是回西州?” 说话的是郭待封,车中有人闻声挑帘现身,是高畅,她跑过来见崔夫人,“母亲,我们才回来,你们不许去西州。” 崔夫人原来只是高畅的五婶娘,如今却成了婆婆,感觉心情上又近了,两人这次回来就是专程看望郭孝恪和崔夫人的。 听了崔夫人的去向,高畅对待封道,“我们同去,然后同回。” 感业寺。 先皇无子的遗妃们有一部分就在这里落发为尼,年岁稍大的都去昭陵守陵了,年轻一些的都在这里。因为感业寺离着长安很近,治安会好一些。 武媚娘上山砍柴,皇家禁园——芳林苑尽收眼底,她常常忘着那里出神。 她恨不起贞观皇帝,先皇在出放三千宫人中,独独将武媚娘这个才人也列入名册,说起来已算开明。 现在看,她已经后悔没有随着三千宫人一起去夏州了。 她也恨不起晋王李治,晋王是她人生中所遇的有情人,谁想到他是个失败者,再也管不了自己了。 她也恨不起金徽皇帝,要恨的话,只能恨他当时在崇文殿c为什么不再仔细点儿,到书案下再给她补上一刀。 感业寺里没有宫婢和内侍,只有满脸愁容的弃妇们,所有人都一样,一切的生计都要自己动手,彼此之间连纷争的心思都没有。 她放下从山上背回的柴,再去提水。 感业寺的水井在寺外,要走不近的山道,临近山上寺里的和尚也要到这里来提水,武媚娘赶到时,正有五六个和尚围住井口,各人一副担子。 但他们打了水却不走,在那里磨蹭,有人说,“阿弥陀佛,你们快看,听说她是先皇帝的才人,怪可怜的!” 另有人怪笑,“恨不能生作这口井啊,每日里还有六七个和尚来光顾。” “呃这位仙尼,你可是要打水?要不要贫僧来帮忙?” 武媚娘远远的站着,不再走近,只等他们走开。 有个和尚出言戏弄道,“贫僧有些奇怪,以仙尼这样的资色,为何也没给先皇生下皇子呢?要不然也不致于” “依贫僧看她还是心思不活!上次宗正寺的人来感业寺送粮时曾在这里歇脚,说有个徐充容也未生皇子,但却未落发,也未出宫,而且还被金徽皇帝升了太妃,你们说怪不怪?” “这还难猜?只有死心眼的女子才会自己提水!” “仙长,你只要求贫僧一句,水我替你打上来。” 武媚娘不吱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有人在她背后端详着,说道,“真是可惜了这副身子,做皇帝是比修行好,丢下的女人我们也只能看着。” 去年八月,武媚娘同太子在大明宫宫墙上观看长安赛马,城头上驰得开小型的宫车,她与李治视驭者为无物,两人即便在车中说些放肆和轻佻的话语,也无须在乎驭者的反应。 如果驭者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他只须瞪瞪,便能将这些野和尚们赶开。 现在,这些和尚们无须在乎她的反应了。 武媚娘曾以为,她是有资格戏耍黔州刺史侧室的人,她抛出去一块银质牌子,让它弹回到吕氏的脚下,可以一面享受着太子的夸奖面怜悯那个一无所知的女人。 有一人走到她的身后,对同伴们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们不要再为难她了,”又对她道,“你把桶给我。” 不等武媚娘反应,手中的桶便到了对方的手中。 那人步至井台边,俯身下去将桶上拴的绳子一摆,木桶倾了倾c没入井水中,然后他倒换着手,将桶一下下提上来。 武媚娘跟至井台边,心存着感激,好人虽不多,但有好人啊。这个人身子壮实,双脚叉着在井台上站稳,专注于手中的事, 不知什么人护着两驾车子上山来了,武媚娘感觉不该让人看到一位陵园妾如此久地与几个和尚在一起,只等这人将水提上来,她就赶紧回寺。 满满的一桶水升到井口,还有多半截儿在井里时,那人对她道,“哎呀仙尼,贫僧力竭了,腰已软了,须你上手扶一扶才行!” 武媚娘又羞又气,退回一步,对他怒目而视,他眉目端正,却比那些嘻皮笑脸更可恨。 两驾马车愈来愈近,有七八人骑马相随,而和尚们盯着井边,只顾哄笑,“你还不快些上前助力,桶可是你的!” 武媚娘的心就如这只木桶一样,桶上的水淋漓的滴回井中,别人看不到。 话声落,井边和尚手一松,“嗵”的一下,连桶带绳子全丢回井里去了。另有人喊道,“来了官客了,我们别惹麻烦,快走!” 几个人一哄而散,担起各人的担子往山下去,井台边只留下一位青袍尼姑呆立不动。 上山来的正郭孝恪和崔颖c待封c高畅一行。郭孝恪父子c高白和雪莲骑马,早就看到这边的故事。不等郭大人吩咐,高白一挥手,永宁坊护卫及鄯州跟班一下子将去路拦住。 管家喝道,“佛门赖痞,方才在井边做的好事,全给我扣住别动!” 郭待封的脾气也不好,他清楚看到这些人将女尼的桶丢下井去了,喝道,“老实讲,是怎么回事!” 今天上山的人为不张扬,连护卫们都是穿的便服,郭待封亦是一身白袍,和尚这边也有六人,以为拦住他们的不过就是哪里的富户,有可能是到庙里进香的。 有两人不以为然,此时已由最初的惊惧中走出来,撇着嘴道,“施主你可别对我们不尊重,宝刹无名,又怎敢建在禁苑边上!说出来可不要吓坏你!” 雪莲下了马,跑到井边,探着头往井中看,井中只浮了半段桶绳,她扶住年轻女尼,安慰道, “你莫怕,今天不必郭大人出头,只要我家高白,便能吓出他尿来!一定为你出气c讨个公道。”高畅也跑下车来看究竟。 “不远处便是红云寺!正是贞观十年太宗皇帝陛下为先皇后祈福所赦建,连长安c渭南两县县府都不来管我们的闲事,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物!敢扰贫僧清修!识相的还不快滚开。” 井边,武媚娘问雪莲道,“姐姐,你说的是哪个高白?” 高白嘿嘿一乐,正对和尚们说道,“在下不才正是马王府管家,高白。” 六个和尚听了,一下子吱唔,脚底下一动都不能动。 武媚娘也愣了一下,永宁坊的人来了。 谁不知道金微皇帝就是原来的马王殿下,原来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马王府的大管家。 高畅已从井边跑回来,就近“叭”地一巴掌扇过去,那人脸上火辣辣的,一动没敢动,高畅道,“看把你能的!仗着先皇赦建的光不行正路,你既说出底细就更好办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着又“叭”地一下打到脸上去问,“金微皇帝便是你姑奶奶的兄弟,我打不打得了你?” 崔夫人从车中挑着帘子提醒,“我们还有事,高畅你就长话短说。” 高畅又将手举起来,打一下说一句,“我兄长是西州刺史高岷,我娘是东阳公主,我夫君是鄯州长史郭待封,我公公是安西大都护c婆婆是宁国夫人,比你那个渭南县令如何!” 已被打了六七巴掌的和尚正是往井里扔桶的,高畅说一个人他吓得一哆嗦,脸上再疼一下,说个人一哆嗦,脸上再挨一下,此时人已崩溃。 一直捱到高畅住手,他才敢抱着脑袋蹲下去。 郭孝恪和崔颖都知道高畅的脾气,疾恶如仇,仗势也足,再不制止的话她还能打个十几掌不停手,而和尚的脸早都肿了。 其他人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看今天的架势,弄不好连方丈都得让这些人揪过来说清楚。 高大小姐踢了他一脚,又在喝斥:“古人言,于无人处修行,贵在自持。而你们一群壮僧却欺负她孤弱,简直不如畜牲,看明日姑奶奶不将你这红云寺拆了垒猪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6章 从未遇到 雪莲道,“小姐你说得对,等见到陛下,你一定与陛下详说此事,看陛下一发怒,他的红云寺还在不在!高白,你说是不是?” 高白道,“拆不拆寺我说不好,但打发几个和尚,料想不难!” 那人蹲在底下,终于哭丧着脸替自己分辨,“夫人,小人一向自持很好,今日不知怎么就没有持住。小人也未出言调笑过仙尼,开始也是真要替她打水上来,可鬼使神差,禁不住他们鼓动,有一刻便将桶撒手了!” 他的同伴此时被永宁坊护卫看住了,不敢动,眼见着这人挨郭府女人狠打,生怕这句话再将火惹到自己身上来。 有人辩解道,“胡说,是谁说要才人替你扶腰?我们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有你的所行,才将红云寺的脸丢光了,岂不知有句话说的好?” 高畅才将脚抬起来,又停住,问说话的人道,“哪句话说的好?” 那人忽然噤言,迟疑着,“小c小人可不敢在夫人面前胡说,” 见这位凶神一般的郭夫人又朝自己瞪起眼来,他这才吱唔着说道,“有句话说看c看做不看想,看想都色狼。” 说罢,这人不知眼前的郭夫人又要如何的发作,便怯目看向高畅,只见她横眉立目,挺好看的人,却如个女判官。 他身后有个永宁坊护卫,挥手一鞭抽在他身上,喝道,“你想什么呢,还不给老子低头!” 雪莲已引着女尼过来,将这些人一一给她引见,女尼向这些人行礼道,“媚娘早闻几位大名,对安西大都护的威严更是如雷贯耳,却怎么都想不到大人正在身边!” 郭孝恪连忙对女尼拱手道,“原来是武才人,郭某早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岂敢在才人面前托大!” 武媚娘回礼问道,“不知郭大人c宁国夫人,郭长史贤伉俪,以及大管家到此何干?希望不要因为媚娘耽误了几位的正事。” 郭孝恪说,“在下陪夫人到禁苑外走走,是夫人偶然想来感业寺看看。” 武媚娘听了,又对崔夫人施礼,“想不到夫人一念,便成了媚娘的贵人,夫人既然要看感业寺,媚娘这便为夫人领路。” 崔夫人看眼前人,一袭青袍,遮不住寂寥瘦削之身,在这寺外山道上,有说不出的形单影支,而这样的人,感业寺中不知还有多少。 她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才人在感业寺的不易,连井水也离得这样远,才人在寺中如有什么不便,一定要同我们说明。” 武媚娘对郭孝恪与金徽皇帝的关系早有耳闻。她也很清楚崔夫人在黔州植树c西州纺绢的经历,这个女人面目清雅祥和,此时裙服之下已掩不住有孕的迹象。 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极其柔弱的女子,居然敢走出无比显耀的兴禄坊高府,又与已经失去大都护身份的郭孝恪在一起。 武媚娘道,“崔夫人才是媚娘无比钦敬之人,媚娘这辈子再也赶不上了。武媚娘在感业寺,只求柴不要湿,井不要干,路不要长,夜只要短” 崔颖听罢,脸上现出婉惜之色。 那些和尚被郭孝恪放归红云寺,警告他们今日之事不可乱说,往后也不可再到此处与感业寺争井,这些人爬起来,不一会逃得没了踪影。 崔夫人说,见过了武才人,她就不想再去感业寺了,她让护卫们到井中捞起武媚娘的木桶,又替她打好了水送到寺中去。 此时郭孝恪c郭待封c高白则退到旁边去,只有崔夫人c高畅c雪莲陪武媚娘说话。 武媚娘偷偷看眼前这三位女子,觉着她们的命个个好过自己,又觉着她们这次来,目的好象就是冲着自己——明明山道只通感业寺,她们人走上来了,又说不去。 若说她们是专门来看自己的,又不像。 护卫们打了水,又被雪莲赶去替武媚娘打柴,在这段功夫里,三人只是同她问些感业寺的日常,武媚娘想从她们的话中猜测来意,又摸不着踪迹。 这些人明面上的身份并不出奇,郭孝恪已不再是大都护,甚至在吏部都不在册了,郭待封也只是个边州长史,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多的是,高白也只是个管家。 但这些人,连女子在内,说起金徽皇帝时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仿佛那个人不是在整个大唐至高无上的人,只是他们极为熟稔的家庭一员。 那么,他们跑到这里做什么呢? 直到日偏,崔夫人说要回城,武媚娘也没猜明白。打柴的卫士们也回来复命。武媚娘站到路边,目送着他们上车的上车c上马的上马,然后自己空着手回寺。 于无人处修行,武媚娘想,看来她还须修行。 路上,武媚娘妄念着能赶上永宁坊管家夫人雪莲,但这也是不可能的。金徽皇帝曾说,再看到她时,就要给她一刀。 先皇的郑充媛也在感业寺中,武媚娘在井边有麻烦时,她也提着桶出寺,但远远地看到,便退回来了。 见到武媚娘,郑充媛悄悄凑上来问,“今日是什么意思,来这么多男人替你提水打柴,这是不被允许的。” 武媚娘不说,也不被郑充媛暗藏的指责和提示吓到。 第二天,出寺打水的郑充媛回来同武媚娘说,红云寺忽然去了大批官差,里面还有鸿胪寺的官员,不知做什么。 话刚说完,感业寺又来了不少太监,从太极宫来的,他们将常住感业寺,负责感业寺今后所有打水打柴的费力差事。 第三天,武媚娘听说不远处的红云寺被官府勒令散伙。 红云寺所有和尚均须在鸿胪寺官员面前背诵经文,有的人背《金刚经》,背错一个字c或稍有停顿,立刻便被划到不会背的里面去,而且没有温习的机会。 不会背的一概勒令还俗,到最后,整座红云寺只有方丈c和少数几个年老体弱的和尚被移到别寺去了,红云寺不复存在,周边山地充入渭南县。 郑充媛私底下同武媚娘嘀咕,“这件事一定与你有关,不知你打水那天,遇到了什么大人物。” 她百思不得其解,“敢拆天子脚下一座寺的又是什么大人物呢?难道是晋王殿下?不能啊,这可是赦建红云寺!晋王可不管鸿胪寺!鸿胪寺也不敢随便拆呀!” 郑充媛多久不曾活泛的眼神,此时又生动起来,用意不明地盯住武才人。 武媚娘任凭郑充媛在那里乱猜,又有些恼怒她为什么不猜别的人c偏偏猜到晋王身上去。 能这么利索处置此事的,其实在大唐只有一个人——金徽皇帝。 武媚娘暗想,此事只能说明,前日上山这些人,有着连郑充媛也想不到的力量,武媚娘感谢郭孝恪一家,感谢崔夫人和高畅,但无须感谢别的人。 这件事很快被皇后柳玉如知道了。 高畅到长安,皇后在麟德殿设宴,宴请宁国夫人c高畅c东阳公主c新城公主。除此外就是谢金莲c樊莺c思晴c崔嫣c丽容。 崔颖事前叮咛高畅嘴要紧,高畅一开始也记着,但今天在座的都是熟人,尤其与皇后一家在西州时就在一个屋里住着,熟得很,感业寺这件事还是从她的口中溜出来了。 崔嫣敬高畅酒,问道,“大姐,我才知道你变成左撇子了。” 高畅道,“还不是在感业寺打那个和尚打的” 崔夫人在底下用脚踢踢高畅,发现皇后好像没听到这句话,又喝了几巡,皇后才笑着直接问宁国夫人,“母亲,感业寺是怎么回事?” 柳玉如虽然笑着,崔颖看得出她是很在意这件事的,高畅从鄯州来,不进长安城,先去感业寺打和尚,手都打疼了,皇后紧着忙着设宴款待,还是落在了后边。她问的重点是感业寺。 崔颖不能隐瞒,现在人家是君了。 她一五一十的从头告诉,去感业寺看武媚娘,原来都是皇帝的主意。说完后,崔颖又分析柳玉如的表情,看不出什么。 而高畅的表情却很明显,仿佛对崔夫人说,这可是你说出来的。 当天宴请的都是女眷,皇帝未参加,他在宣政殿召集赵国公c江夏王爷c李泰c李治c樊伯山c于志宁c户部尚书等人议政。 这些人中包括两位元老c两位亲王c中书令和门下省侍中,看来,以后君臣小范围的议事就是这些人。 金徽皇帝今天就谈土地,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意向,反正就是君臣们在一起非正式的聊天。 皇帝还吩咐内侍们将酒菜摆上来,规模虽不及此时麟德殿皇后那里的宴会规模,但这样议事的气氛就自然多了,谁都不必一板一眼,说错了也是酒话。 赵国公讲道,大唐推行的均田制,其实来自于北魏早期c代京1一带计口授田的制度。永嘉之乱2后,战乱频仍,北方人成批迁走避祸,大量土地都荒芜了,北魏就是在这个时候实行了均田。 最近,皇帝在有些事情上常常越过赵国公和江夏王,又起用了晋王李治c濮王李泰,让他们担任重要的实职。 对此,长孙无忌不认为这是皇帝陛下疏远自己的表现,因为么子长孙润仍然是皇帝最嫡系的人,而朝政迁至大明宫以后,他同江夏王爷仍然有安座议政的资格。 今天的机会很难得,虽然是采取的这样一种随意的方式,但赵国公看出来了,酒桌上所说的事,却不是无足轻重。 长孙大人看着金徽皇帝的脸色,有些谨慎地说,经过上百年光景,至隋末战乱而出现的地广人稀的“宽乡”越发少了,大唐承平日久,在籍民户较武德年间净增两倍,朝廷手中掌握的土地,早以不足授田了。 皇帝举杯,是在给赵国公以鼓励,他听得很感兴趣。 江夏王说,“微臣封地在鄂州,当然知道在南方,田令所定的民户永业田c口份田一直不大足数。因为南方所经丧乱之惨酷,远不及北方,故南方财用注重于关市之税,取税以帛c绢,而北朝唯受谷粮,即以租调为主。” 两位重臣说得谨慎,但无一不在暗示皇帝,均田制已岌岌可危,即便贵为皇帝,也扭不过这一大势。 唐令中即有“民户因无力孝葬双亲,可卖永业田”的内容,手中有钱的人要买这些人手中的土地,官府亦无法阻止。 皇帝又问樊伯山,“侍中大人你怎么看?” 樊伯山道,“赵国公与江夏王爷所说的是实情,微臣看,南方未实额授田,看起来也无关大局。陛下你看,南方商贾c丝织c制瓷之业多么繁荣,连诗词歌赋亦流派纷呈,万紫千红,为北方人所模仿。” 看来,皇帝要推行的政策真是有些难度,在他亲自选任上来的几位重臣之中,对于皇帝要在土地上动手,居然都不大认可。 赵国公乃是老资格的贵戚,自高祖时便位居要职,到今天,早就成了手中有地人的代言。 金徽皇帝自出道以来,针对土地的几次出手,均州划州c褚遂良失势c洛阳部曲伤人案其实都是以权力变更为遮掩的,并且没有涉及到赵国公。 今天既然将问题摆到桌面上来,赵国公虽然谨慎,但话是一定要说的。 而江夏王虽未圈地,但他与樊伯山看到的,更多的是南方的繁荣。 只要是皇帝认准的事,必然要做下去。只是,来自于中枢的阻力,虽不激烈,却是他以往从未遇到过的。 皇帝道,“先皇随高祖起兵,经百战而一统华夏,曾有誓言与众位功臣永享荣华。但朕要说的是,江山稳固,我们才有繁华可享。朕继承大宝,当然不改先皇初衷,知道谁才是我李唐皇室可以倚重的。” 众臣皆点头,看得出皇帝不是说说哄人玩的。 皇帝问,“如几位所说,南方如此的繁荣,又少经战乱之扰,那么,为何每一次中国大统都是从北方开始?” 这倒是个众人从未想过的问题,人人知道金徽皇帝天赋异禀,于军阵方面无人能及,又得卫国公李靖真传,因而个个摇头,又仔细听。 皇帝说,“父皇早已给出了答案,‘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只因这一句话,父皇便可称千古一帝之殊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7章 最有资格 李道宗说,“军旅之法,最重粮草军需,由北往南征战是有些便当,就如军士身上之衣,南征只需热了脱下一件来,而由南往北可就不同了,扔一件衣物,可比运送一件衣物省事的多。” 江夏王说的是实情,除此之外,北方开阔,马牧发达利集大军,而南方水网丘峦不利集兵,但却富稻米。北方攻入南方,仅军粮一项便可就地筹措,南北对决殊利北方。 皇帝道,“衣粮再足,也要有人愿意为朕穿用。” 众臣闻之,齐齐看向金徽陛下,只有他有这样的眼界,脱开粮秣军马等细务来看待战阵征伐之事。 “均田之法,以田固民,收取租赋只是其一,而朕则因此,从中看到了朝廷对辖民底数清晰,筹兵c征役可不致于过重,治安c追逃有迹可循,长此以往,带来的是民安心定,至于魏征c房玄龄所倡出师有名,不可黩武,也要有个前提。” 皇帝问,“如国中百姓流离失所,与人为佃c为奴,那么大唐又有什么样的征讨,可借义师之名?” 你连自己的百姓都不予尊严,又去哪里组建义师? 又有哪个奴隶,愿意为了主人的利益去殊死拼搏?他们可以为了主人的利益去暴力行抢,甚至打死平民也不顾及,但让奴隶舍命,却不可能。 “民之趋利,如同水之走低,一步有洼行一步,高山之下遂有深潭。但深潭之于大海,差得太远!朕与众位若是随波逐流,船总有行不下去的时候。” 水一步步流向低处,及有高山相阻,能出则出,不能出则聚之成潭,潭满则溢流为害。而自古以来,治水者能够看到大海的,唯大禹是也。 于志宁道,“陛下,微臣与陛下相较,臣是小潭,而陛下堪比大海!” 赵国公c江夏王爷c樊伯山及两位亲王低头沉思,慢慢体会。 皇帝再慢慢开导,异常的耐心,看得出,他十分在意手下几位重臣的向背,因而他的话也是由心而发。 如果朝廷在编的均田小农大量出离,成为租佃者,便与南朝时c大量困于赋役的逃亡民户c投附于权贵们的庄园相类似。 “大批耕农成为佃客,府兵无所出,再有战事,是要让朕去募兵?募兵饷钱由哪里出?日常轮番无以为继,边镇募兵难道要旬月一散?地都没了,这些兵散去何处?散不了,必然常居一镇,朝廷无钱供养,蕃镇便会取利于当地之民,如若外兵尾大不掉,民怨沸腾,列位的荣华便如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赵国公一阵体寒,默不作声。 金徽皇帝展望的一幕也是长孙无忌不愿意看到的。 大唐行至今日,兵强马壮,战果辉煌,但养兵却花钱甚少。 战事一了,府兵各归本土,农闲时由各地军府集中训练操演,以障军力,当然是省事c省钱得很。 长孙无忌暗想,看来自己也如同行一步c看一步的溪水了。但,金徽皇帝若是伸手到自己的衣袋中来掏土地,赵国公心疼啊。 皇帝说,南朝诗舞升平,历来为人羡慕,但坐拥良田千顷c豪奴万趾的,必然动用权私逃避兵役c力役,沉租重赋绝非手握三亩薄田的平民能够担负。 大唐立国以来,大的战事多集中于北方,南方则小打小闹多一些,一旦稍有增赋,南方在富庶的表象之下,民力则一点不高于北方。 皇帝问,“贞观十八年伐高丽,先皇赦令江南道造船,因输绢一事,民怨及于剑南,想必列位都记得吧?” 当时,金徽皇帝还刚刚就任西州别驾,半道上便被先皇派去剑南平乱,这个事情在座的谁都记得。 皇帝道,“每有大事,你我君臣依靠的还是在册的有地农户,因为底数清楚,组织有据。而那些富者千方百计隐瞒部曲c田亩,只为少出赋役,富而不利国者,于我大唐长远社稷与万民何益?” 能富贵永久c延于子孙,赵国公长孙无忌这么聪明的人,绝不会拒绝。 “陛下,微臣一向唯陛下马首是瞻,微臣对陛下大计体会虽不完整,但只要照做便是了,老臣绝无二心!”赵国公说道。 “陛下无往而不胜,微臣只要笃行,别无他愿!”江夏王李道宗说道。 初战告捷,有这两位重臣当众表态,后边事就好办了,皇帝大喜。 “就诗书而言,朕的口味这个一点都赶不上朕的皇后c贤妃c婉妃c殷妃,但朕却更喜欢北地犷远的风格,大漠雄关c弓刀卧雪的军旅吟咏令人心胸澎湃。难道我盛唐之音,除了南朝声色之外,还能少得了汉魏风骨?” 君臣散场时,正是后边麟德殿罢宴之时。 柳皇后极力挽留宁国夫人和高畅留在大明宫,说晚上要再陪她们观看长安夜景。 但崔颖已经看出,“感业寺”三个字惹得皇后动了心思,而话却是自己说出去的,她猜柳玉如接下来有事要做了,因而婉言说不便,因为大小姐甜甜和高舍鸡还在永宁坊府上。 皇后与贵妃c德妃等人送女客们出来,到了宣政殿外。 正赶上皇帝与几位臣子散了场,也在殿外辞行。崔颖暗道,“可不要这个时候顶起牛来,那我就走不动了!辜负了皇帝私底下的托付。” 皇帝见到从后边行来的这些女子,不等她们开口,便主动道,“怎么要走?皇后摆了宴,晚上朕仍有宴,将今日没到的人全要请到,宁国夫人不必走了,省得再跑动。” 崔颖和高畅便去看柳玉如。 皇后笑着,声音不大c却无比清晰地对高畅道,“母亲可以不回,但大姐必要回去一趟的,大姐不远千里从鄯州赶来,人未进城,便去感业寺为陛下看望武媚娘,又替陛下出了不少力气,总得回府中歇歇。” 刚才还极力挽留高畅,转眼又催她速走。 晋王李治一听,飞快瞟了皇兄一眼,心头七上八下,想不出个头绪。皇兄既然那般痛恨武媚娘,因何又背着自己使人去看她? 皇帝一愣,发现柳玉如脸上虽然有笑,但在明媚的晴空里,分明隐着冷冰冰的秋意,知道她的醋坛子可能已经因为感业寺一事打翻了。 在她的心里,可能认为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该与这三个字扯到一起。 而且还是瞒着她进行的,这才要命。 皇帝道,“都不要走,晚间再去人将郭大人c待封请来,还有代抚侯一家也要到场,我们再乐一乐。” 晋王李治沉默无语,低头往外走,皇帝叫住他,吩咐道,“晋王c濮王也要携王妃一起来,今日议政的几位一个不能少。” 李治赶紧允喏,但心中已经乱成一团。 因为皇帝有命,崔夫人和高畅就不能再出宫了,只能留下。 待议政的人都走后,皇帝笑着对宁国夫人道:“朕多谢夫人与郭大人的感业寺之行,使朕能够及早了解先皇遗妃们的艰辛,不然便是朕的罪过!” 崔夫人再偷偷看柳玉如,她眼睛不看这边,耳朵却听着。崔夫人暗道皇帝来的快,今天就着这个话头将事挑出来,以示没什么背人的事。 但恰恰是皇帝此举,暴露出他在意皇后有些过劲了。 崔夫人笑道,“朕下处置国事许多,还能想着细枝末节,我与孝恪借游玩之际顺便为之,陛下不必言谢。” 再看柳皇后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皇帝这才对柳玉如道,“朕已将前期裁下来c富余的太极宫侍者,及年长宫人派去感业寺一部,让他们从事打水c劈柴的力役,不知皇后可有什么看法?” 皇后只对他低声哼道,“只怕陛下此举,会使有些人养尊处优c再不须劳乏,那她的夜就更显的长了!” 皇帝道,“没事没事,朕可以再给这些人派些事情做,等晚宴时晋王等人到了,我们再议,皇后一定多给朕参祥参祥。” 兴禄坊高府接到皇帝御旨,召代抚侯高审行与夫人刘青萍,进大明宫参加晚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在整座高府引发了强烈轰动。 自崔颖离开高府,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了,与会的除了亲王便是重臣,请一位国子监新任的祭酒,这是要闹哪样? 最近,整座高府因为高审行一惊一乍的举动,已经跟着他上上下下颠簸了不定多少回了。 有一阶段,这个人几乎就将高府拽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位想当然的c当朝首位执宰的儿子,愣是让他给鼓捣成了大唐的天子。 一位放到哪里都亮的五夫人崔颖,愣是让他给挤兑出门,跑到郭府去了。 那么今晚的御宴,又吹出了什么风呢? 高审行喜不自胜,他猜测,皇帝陛下其实,一直对自己都有情面的,别的不说,皇帝上位之后,西州大都督高岷c大哥高履行的刺史之位,一直没有挪动,两人还照常的稳坐着。 他兴冲冲地要夫人刘青萍赶紧收拾,特意叮嘱她,妆容万不可盖过了大明宫那些后c妃们,这是礼节。 刘青萍说,“老爷你想多了,你让我盖,我也得盖得过!” 晋王府,李治最先回到府中,这是路近的好处。 他将晚宴的事告诉了晋王妃,让她速作准备,“把最好的给本王务必装扮起来,哼!本王就不信你会差过谁!真正无醋少酸的正经女子,夫人你最有资格!” 在大明宫御宴上,有自认为这辈子c都不会坐在一起吃饭的人,又坐在了一起。为国捐躯的原安西大都护郭孝恪,一本正经地携夫人崔颖出席,受到了皇帝一家的出奇礼遇。 国子监祭酒,代抚侯高审行与原来的夫人坐了面对面,两人礼貌地打过招呼,而他的身边坐着侯爷夫人刘青萍。 赵国公和江夏王说到了请郭孝恪复出,皇帝还未说话,崔夫人出言反对。赵国公道,“陛下发话,崔夫人也不好拦挡。” 崔颖道,“我有女儿做皇后c做着九妃,我怕什么。” 众人哈哈一乐,不再提这件事,但都看得出,郭孝恪也无意复出。 有太乐署乐工在两廓之下动乐,但晋王李治心中不快,想当初皇兄动声动色,极力贬损自己与武媚娘在一起,为此还亲手毁了崇文殿上好的门和书案。 想不到他一上位,便明出大迈地对感业寺表示安抚。 其实从皇后柳玉如的话中他已看出,其实皇帝是意在武媚娘,再看看太妃徐惠,难道敢当堂堂的晋王殿下是傻子? 皇帝抓了个功夫,对众人道,“先皇遗妃,无不出自于官宦之家,哪一个也都是女子中出类拔萃者” 晋王暗道,“武才人和徐太妃当然更是!” 皇帝道,“但她们幽居感业寺,砍柴打水,饮食自做,家人又不敢管,更有不法者对其肆意不敬,难道这便是我们对先皇的敬慕?” 晋王道,“皇兄,你待如何?” 皇帝道,“年老嫔妃均已去了昭陵陵宫,那里有守陵官员,她们当然不必朕多操心,但感业寺的先皇妃嫔年未及老,这就有些大大的不妥了!” 江夏王问,“以陛下之意” 皇帝道,“这些人多是出自高官之家,琴棋书画哪个也不是白给,前日宁国夫人去感业寺,对幽居遗妃们的无助生活犹多感怜,已使朕自责几天了!朕因而想到,皇后所倡于太极宫开办女学,千秋之计!但教师从哪里找?每一次都麻烦朝中大臣妻子c夫人以至王妃授课,必不能长久。” 原来,皇帝是想将这些遗妃们请回太极宫,做女学生们常年的老师。 哪一位遗妃c遗嫔都是出自于一定品阶之上的官宦人家,而且都不白给,不说举手投足都有章法,文章诗词和待人的规矩也非常人可比。 先皇驾崩之后,这些女子的娘家人即便再担心她们,也不敢做些提携c滋助的举动,怕担是非。 已不知有多少人家暗地里唉声叹气c而又无计可施了。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再好不过。这么一来,这些女子的娘家,必会放心一大块定会感念皇帝想的周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8章 我有九嫔 皇帝一句话,无形中便将这些臣属们拉到了贴心贴肺的地方来。 于是,金徽皇帝当场决定,由中书省拟诏,择日派员,对感业寺前朝遗妃作以遴选。 凡身体、年纪、学识、技艺、均可胜任太极宫女学校授业之责的,征询本人同意,可入太极宫居住,这些人将专行教导女学之职。 而经甄选后不适此职的,仍居感业寺,但要安排内侍和不愿出放的大龄宫人前往陪伴,好让这些人安心为先皇祈福。 让这些享福享惯了的女人整天劈柴、提水,幽幽怨怨还来不及,谁有心思为先皇祈福?在场的人听了齐声说妙。 皇帝再对濮王李泰道,“那么由感业寺为女学选师一事,朕就有劳王兄亲跑一趟,礼部正该管着此事。” 李泰连忙起身应道,“陛下放心,微臣明日即着手。” 只有柳皇后和另外几个妃子心里有些盘算,但只算怀疑,不好当众明说。 高审行就不知,这样一个小范围的非官方聚会,皇帝为何单单提出带上自己和刘青萍。 众人齐声赞同皇帝陛下对感业寺女尼们的处置方法时,别的人还能大声附合,高审行只能低声、而含混地有个表示。 他真的不大好显露,因为离开中枢已经太久了。 即便这个国子监祭酒的职位,也是个从三品,但在高审行看来,真不如个正四品上阶的黔州刺史做得痛快,都因为手底下没人可差派。 他在席间数次偷窥崔颖,只见她同郭孝恪不时低语,因为有孕在身、而在脸上显现的怀春之态,居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这可真是命!便宜郭孝恪了! 金徽皇帝忽然举杯对代抚侯说道,“兴禄坊高府自阁老以下,三代为国效力,人人谨慎,就算有个别时候行事略有粗糙,但瑕不掩瑜,为社稷分忧之心有目共睹。” 代抚侯明明知道,金徽皇帝所说的“有个别时候”便是暗指的自己,但毕竟是正面夸奖的多,他连忙起身,回道, “陛下,高府能有今天的局面,还在于先皇与陛下器重,至于家父常常教训我们兄弟要为国分忧,审行不才,起起落落、对对错错,亦不敢忘怀。” 金徽皇帝忽然语调有些哽咽,目光闪烁,眼角湿润,对他道,“大人,朕时至今日,依然不能忘记阁老大人音容,阁老拳拳之意,时暖朕怀!” 高审行落泪,“父亲大人平生最恨假公济私之行径,审行有愧家严!” 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丽容、崔颖、高畅等人亦现悲容,她们也都想起阁老来。皇帝在西州起事之初,各方各面都没少了高俭的照应。 赵国公亦点头道,“陛下所言不差,高阁老行事严谨而少私,任何时候,总是我们为臣子者的楷模。” 皇帝道,“朕有意再给代抚侯一副重担子来挑!品阶虽不见升,仍是个从三品,但却比在国子监这样的清贵衙门更费心神,只是不知侯公夫人意下如何?” 刘青萍怔怔的,没有意识到皇帝是朝自己说话。 高审行连忙低声暗示她,“陛下问你呢,还不回话!” 刘青萍这才恍然过来,却忘了皇帝问的是什么了。 崔颖在对面笑着代为提示,“青萍,陛下问你,要给你家老爷个重差事,但品阶仍是从三品……” 刘青萍连忙起身回道,“啊啊陛下,臣妾当然支持他为国出力!” 赵国公连忙问道,“不知陛下是打算给高大人何职?” 皇帝道,“延州刺史。” 高审行听罢暗暗吃了一惊,真是刚想什么就来什么。自己刚刚想到国子监祭酒都不如个中州刺史,皇帝转手就抛出个上州刺史的差事给他。 延州延安郡,上州,有一万八千九百多户,十万多人口,所辖的十县最差也是个中县,刺史刚刚致仕。 延州地处长安正北,地理位置很紧要。而这个上州刺史之职,正是个从三品,与国子监祭酒同阶,但权力却大多了。 高审行惊讶、兴奋,有如做梦,他连忙谢恩,“审行一定知耻而后勇,尽心尽力达成陛下之望。” 皇帝道,“朕一上位,才发现手中土地真是不多!而高大人在黔州开荒之举,想必在座的诸位都记忆犹新。延州土质肥沃,山岭众多又近河水,朕就是让你去再那里,操办开荒大业。” 新任延州刺史连忙称是,这真是像做梦一样了。 不过,皇帝说,以往黔州开荒成效不大,那是由于地处南方,雨水不可预计,开出的良田禁不住大水一冲。 而延州一带浇灌土地多凭河水,雨水亦少,想来风险要小很多,只要开荒引水双管齐下,再开出三十万人赖以生计的土地来,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提醒高审行道,“当初黔州植树之举,对于蓄水、保墒、抗涝可是起了大作用。高大人到了延州,在开荒之余,植树亦是万万不能放松啊!” 高审行闻言,又不由自主地去看崔颖,但崔颖却没功夫看他,此时崔夫人正旁若无人地与郭孝恪私语,亲昵之态又是他从未见过的。 高审行心中百味杂陈。 当年在黔州,身为刺史夫人的崔颖,不遗余力地带着人上山植树,而他都做了什么!不但看不惯她、怀疑她同李引,所为所行还让她伤心透,“真是巧得很,选出来的人都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也没有堂兄弟、堂姐妹,” 皇帝再道,“那有没有表兄弟、表姐……” 皇后坚决地道,“放心吧,都没有!” 皇帝道,“没有是没有,但她们双亲各有多大年纪?皇后可探访过?你别忘了,她们现在没有兄弟,以后不见得没有,你看贤妃都这么大人了,崔夫人不是又要生了?” 柳玉如故意说,“臣妾恰恰都探访过了,她们的父母可都是六旬以外,陛下自管放心。” “呃……都六旬以外了,”皇帝转转眼珠,又道,“不好!六旬以外才有这么一个女儿,想是一定娇惯得很,选上来时,若是个个与你们争风吃醋,朕尚嫌头疼呢!” 柳玉如佯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分明是怕我提的人选占了陛下最想安置的!陛下不妨直言。” 皇帝无奈,又不好辩解,于是道,“好好好,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给朕选的九嫔都是什么货色?总之朕没见过的,你别强行拉来充数!” 柳玉如道,“真是巧了,陛下可都见过!各方各面都合陛下的条件!” “是谁?” 皇后拢着手上去,在皇帝耳边轻语。 皇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这几个人不成,你纯是拿朕开玩笑,朕宁缺勿滥,以后再敢胡言乱语,朕要治你不敬之罪!” “那陛下想要什么人呢?这几人可都合陛下的条件,不是出自官宦之家,家中亦无兄弟姐妹,难道陛下已有人选?”柳玉如笑眯眯地问。 皇帝哼了一声,眯起眼睛说道,“你当朕不知?刚提的这几人朕早打探过了,那个老大明明家中还有个妹妹,老三叔叔此时便做着小官,老五的兄弟马上便要吃奶了,那个老七明明家中就有一位姐姐,去年在东市赌狗,把裤子都当掉了!她还拿了永宁坊的体已回娘家给姐姐贴补!” 柳皇后听得傻了眼。 皇帝道,“这样的人,你居然信誓旦旦跟我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要私下里试探朕也就罢了,还敢到大庭广众去说!朕这便判你个欺君之罪,好好收拾你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39章 七月流火 在马王二讨龟兹遇到丽容时,丽容将以前的事一五一十都对马王说过,当然也包括她第一次与丫环收受武惟良好处那件事。 那次,丽容将一件细金镯子赏了丫环,被丫环偷偷拿回娘家去了。 皇帝对柳玉如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依据的只有这一件事,其余的什么老大、老三、老五的事全都是他根据柳玉如、樊莺、崔嫣的身世随口乱编的。 问题是柳玉如不论是做尚书夫人,还是做国公夫人,对每个姐妹贴身丫环的身世不可能知道过细,那是菊儿和雪莲的事情。 管家夫人只须对主人说上一声“都还可靠”,堂堂的国公夫人根本不会去细究这些丫环的身世。 此刻皇帝又说得煞有介事,在三言两语之间不把她唬住,倒不正常了。 而她和姐妹们当然都明白,皇帝所说的“收拾”是什么意思……看得出皇帝并未生气,心情还好得很,皇后又施礼,替自己狡辩道, “陛下,臣妾可不是欺君,臣妾在陛下面前,不可能如陛下一般直来直去的无人敢驳挡,因而臣妾只好用些迂回的法子,而陛下一向宠着臣妾,才令臣妾有些胆子。” 皇帝哼道,“在宴会上当着那么多的人,你不同朕商量便提出什么九嫔,这便是皇后的迂回!” 柳皇后被说得不好意思,但仍不服输,“怎么呢?臣妾胆敢这样,也只能说明陛下英明,是陛下给了臣妾这样的胆子。” 皇帝故意冥思苦想,“朕何时说过你可以胡来的话呢?……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柳皇后则立刻学着皇帝的语调,将他过去所说的一段话讲出来:“不要小看了弱者,不要用他们卑微的表象培植高高在上的优渥,他们在滚滚红尘中占据了同样的行走时间,甚至还长于某些人……” 皇帝道,“可那不是说给你的啊,是说给大臣们的,朕想让他们懂事。” 皇后道,“陛下,你将上面这段话中的‘弱者’换成‘女人’,再说一遍试试。” 见皇帝狐疑不定,她再道,“因为女人如水呀,连陛下都说过嘛!” 于是,金徽皇帝真的按着柳玉如的提示,将这段他记忆犹新的话试说了一遍,倒是觉着很有些意思和道理, 他咕哝道,“不要小看了女人,不要用她们卑微的表象,培植高高在上的优渥,她们在滚滚红尘中占据了同样的行走时间,甚至还长于某些人……” 战无不胜的贞观皇帝,只败给了岁月。他走了,感业寺丢下大批的女人。 “在注定人人只能有一次机会的行走中,女人经历的更多,因卑微而领略的虚实冷暖、爱恨体验更丰富。” 柳玉如接道,“男人贵自强,但不是倚恃强力欺凌女人。尊重女人的,被女人推举得更加尊崇,陛下领悟到了贞观皇帝‘水能载舟’的真谛,于是他成为了伟大的夫君。” 金徽皇帝深情地看向柳玉如,忘了点头,“依朕看来,你应该比我们的母后——文德皇后还要善谏,你让朕无话可说了,朕总不能说自己的话有错。” 他想不到,自己在朝堂上对着那些大臣们所说的话,有的大臣兴许一听而过,过后再也记不全,而皇后却记得这样清晰。 然后,又想起在朝堂上说的这段话还未完,于是再咕哝道,“……踩踏和鄙视弱者而从中为乐的,结局大都不美妙……”, 皇帝的眼睛又瞪了起来,冲她张牙舞爪道,“你敢威胁朕!”而柳玉如已经笑着跑开了。 七月流火。出自国风篇: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天气虽然从一年中最热的七月份开始转凉,但仍是酷热难耐。 但柳玉如借着在宫宴上九嫔的“提议”,也就弄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从而也释清了自己的怀疑,心里跟喝了凉水似的踏实: 令感业寺的一部分先朝遗妃们还俗、重回太极宫,可不令那些年轻的遗妃们在偏僻的山寺中孤苦无依,照顾的是皇族的颜面。 二则,皇帝此举又可为太极宫女学找到再合适不过的老师,而兴办女学正是皇后一力提出来的。 第三点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女子们均选自本朝官宦人家,她们各自的娘家人看着自家女儿受苦却不敢接济,皇帝替他们做了。这是力量不小的阶层,被皇帝轻轻一个举措,拉住了。 是夜,皇帝在丹凤门城楼上消暑。 皇后、谢贵妃、樊淑妃、德妃思晴、贤妃崔嫣、婉妃、容妃、殷妃、蓝妃都到了,新城公主也受到了邀请。 这些女子们可真会享受,只在紧要处穿着柔软而吸汗的绵布内衣,外边再罩着层层叠叠、有如云雾一般的彩纱罗裙,夜风拂纱,纱拂臂,凭添凉意,又使漫妙的身姿若隐若现。 新城公主自搬入大明宫以来,伙伴多了,人也开朗起来。 皇帝整日忙大事,有这么多无所事事的皇嫂们,整日里轮番陪着她说话、游玩,新城公主再也不须独处一隅,思父、婚姻停顿带来的烦恼一去不再。 皇帝、后妃们喝着清酒,品尝着太极宫女学生们为这次消暑、而精心拌制的什锦小菜,赞不绝口。 谢金莲说,“这还差不多,以后陛下再将她们赏赐给哪个有功的军士,也无须像贴份子似的了——以前赐婚,他们不敢不要,要着还不随心。” 还有宫人端上冰镇的凉瓜,拌着鸿胪寺献上的、不知哪个南方小国朝贡来的蔗糖,清爽怡甜,丝丝入口。 身旁,是那些青涩的太极宫女学生在每人的身后打扇,偷偷打量她们的妆容,又将皇后、淑妃、贤妃、公主等人优雅的举止记在心里以便摩仿。 大明宫建于长安城北龙首原上,居高临下,而丹凤城位居大明宫南面五座城门正中,城楼高大,危可摘星。 丽容手指着正南方远处与新城公主说,那片鹤立鸡群一般、露着黑黝黝瓦脊的府第,便是永宁坊马王府。 入暑以来,皇帝下诏将城内宵禁错后一个半时辰,为的是让城中百姓有更长的时间在街上、庭院中消夏。 此时,皇城脚下各条街道上流光溢彩,人影如织,处处祥和。 城下永乐坊大街上,有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奔跑着往这边来,驻足往丹凤门上翘望, 皇帝道,“来人,今天是好日子,给朕赏这些孩子!” 有内侍马上抬了一箱开元通宝钱,皇后、妃子、公主们抓着大钱纷纷往城下抛去。 嗓门宏亮的内侍在城上喊,“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赏钱消夏——” 孩子们看到黄澄澄的大钱由天而降,在城下石街上弹跳着“叮叮”作响,他们争先恐后跑上前捡拾,衣襟里再也兜不住,一片童声在城下喊着,“谢皇后娘娘!” 皇帝嘀咕了一声,“他们怎么不谢朕呢?” 此时皇后这些人正在城垛口处撒钱,没有听到皇帝说什么,但身后一位打扇的太极宫女学生闻声,莺声回道,“陛下,我大唐处处锦绣,便是对陛下最好的感谢。” 皇帝喜悦她这句话,不由扭头看,只见此女十四五岁的年纪,青裙下露着宫鞋,亭亭玉立,人如含苞之花,几欲怒放。 此时,她正利用这个机会,大胆而痴迷地看着皇帝。 皇帝胸中瞬间涌起一片新鲜而原发的波澜,抑也难抑,幸好见皇后和贤妃袅娜地走回来,遂低声哼道,“你这青瓜,敢在这里害朕。” 女学生脸一红,在皇后和贤妃抵达前匆匆回道,“陛下,玉烟不敢。”于是,金微皇帝就记住这个青瓜叫“玉烟”。 贤妃问道,“陛下你在说什么呢?” 皇帝看着柳玉如、崔嫣姐妹,天生丽质,娉婷绝世。于是随口道,“哦!朕只只是夸奖她们小菜拌的滋味好,尤其这个青瓜不错……哈哈。” 堂堂的大唐金徽皇帝陛下,手心里已经汗津津了。 …… 七月癸丑日,延州刺史高审行走马出京,夫人刘青萍发下愿望,要效仿崔夫人在黔州时亲历植树,因而也随行赴任。 此次出任延州刺史,高审行肩上的担子很重,要想完成皇帝交待的垦荒大业,人心必须拢齐到刺史的麾下,这样才好行事。 延州下辖的十个县里,做过刺史、长史、司马等职的人不下一百个,做过县令县丞的多如牛毛。 这可不是胡说,肤施县在武德二年,被高祖皇帝置为北武州,安排了一拨儿刺史、长史,贞观二年让太宗皇帝撤销了。 临真县在武德元年被高祖皇帝置为北夏州,安排了一拨儿刺史、长史,贞观二年被太宗皇帝撤销了。 延长县在武德年间被高祖置为北连州,安排了一拨儿刺史、长史, 丰林县在武德二年被高祖皇帝置为云州,安排了一拨儿刺史、长史, 武德年间,延川县曾是基州,敷政县曾是仁州,门山县曾是丹州……贞观年间都被撤销了。 为官一任,为家族打下一片基业,等高审行来的时候,延州地面上界桩林立,这块地是你的,那块地是他的,刺史和夫人刘青萍几乎都插不下脚去。 武德皇帝封官,贞观皇帝销权,到金微皇帝时,土地就是这么个状况。 高审行不由暗道,“看来皇帝就是比我们看得远,再不开荒,连步出刺史府的路都快没了!” 现成的好地都有主儿,但山山岭岭上可开垦的地方真不少。这些地方之所以一直留到现在,就是因为水利不便。 一般的富户、小农即便开了荒,没有水也没有用。 而刺史高审行身负皇帝诏命,手握刺史之印,各种资源都归他调度,就为引水开荒这个事而来的! 延州,大有可为! 高审行一到,勘量全境地亩,察漏补遗,登记造册。随后,连夜伏案奋笔疾书,给金徽皇帝上了一道。 高审行的大致意思是:今后,延州境内富户纨绔、官宦世家子弟中如有违法犯事的,除了依律处罚之外,凡是有永业田、口份田以外多余土地的,视罪行轻重,按等罚没若干! 罚了土地也不会减轻罪等,这是搭头! 你不是不务正业、为害地方吗?那好,本刺史强行拿掉供养着你们胡作非为的多余土地。要是心疼土地,你就别犯法。 反正高某就是看着你们有地、也不气愤,就算气愤也没有搞一刀切祸害守法者,针对的只是犯法和不听从政令者! 金徽皇帝看着高审行呈上来的奏章,又是好一阵子的感慨,代抚侯还是有些气魄的。 历来行大事重在令行禁止,政出一声,代抚侯高审行不愧是做过刺史的,手段真不软! 尤其在延州那种地方,此举有如雪亮的钢刀时时悬在半空中,一下子让那些在当地根深地固的陈官旧吏们老实下来。 皇帝回应高审行的,是诏令驻防延州地面的敦化、延川、塞门、延安、金明等七座折冲军府,密切配合延州维持地方治安,严控匪盗,由兵部尚书薛礼从中协调军地关系。 尤其要“确保高刺史一家的安全”,以防有人打高刺史的闷棍,并特意叮嘱,让延州刺史府配备精干卫队。 延州在北边拱卫京师长安,十来万的人口分布在那么大片地方,还是有些少了。武德末年突厥轻松进犯到渭水边,延州一带没被朝延经营好,也算一个原因。 假使此地人烟稠密,五谷丰登,处处安居,再一直延展到灵州、夏州以北的内河套地带,那么,黄河边的丰州、胜州等地也就有了更稳固的后盾。 金徽皇帝想,任何敌对者,也别指望着再将此处当作进犯长安的基地了。 …… 甲寅日早朝,濮王李泰向皇帝复命,呈上了感业寺还俗的陵园妾名册,感业寺共有陵园妾六十多名,只有少数几个明确表示不想还俗。 一则是这些人可能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二则人只要在感业寺中过过水再出来,也就等于在仙界入世、出世一遭,原来的身份也就模糊起来。 而有十几个先朝的遗妃遗嫔们,还是很在乎这个婕妤、美人的身份。再说,如今寺内又派来了不少的侍者、宫人,日子也没多难过了。 濮王李泰又不是去强迫她们还俗,全凭自愿,只要符合圣诏所说的条件,只要想出来,濮王一概应允。 皇帝翻了翻名册,那个郑充媛、武才人,果然就在五十来个人当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0章 各上本章 女学师资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来,学生人数就有些少了。 皇帝下令第二次在民间海选,受到民间各地的热烈响应,报名者挤破了各地衙门。 眼下民间都知道了,太极宫和掖庭宫中所有的犯妇、罪人之女,战场上俘来的敌军女眷全被皇帝出放了。 皇帝不喜欢这类人,好像比较喜欢女学生。 女学生与宫婢不同,前者有正常的平民身份,而且因为身处太极宫,身份好像还高过平民——什么平民敢到太极宫来?后者则纯粹是太极宫的附属。 那么就是说,金徽皇帝也不喜欢官宦人家的女子,她们太娇气。 而来自于民间的这些女子跟各方各面都没什么瓜葛,单纯。看来两次海选大有深意,绝不仅仅是招些女学生这么简单了。 有人拿出自己的依据,“你看,皇帝后宫不能只有一后九妃吧?我猜,剩下的那些嫔位、世妇,早晚要在女学生中择优充任!” 海选条件苛刻,但更重家世,这不更印证了人们的猜测? 这将是大多数平民人家一步登天的机会——只要入了女学,便有可能由平民跻身于上层,而且中间环节少之又少, ——只要脱颖而出,得到金徽陛下喜欢。 太极宫中以两仪门为界,两仪门以南,中书省、门下省、舍人院、弘文馆那些政务衙门办公地不变,两仪门以北大部分的宫室划给了女学。 除了两仪殿、甘露殿、延喜殿这些位于中轴线上的建筑之外,其余全部的附属殿室,亭、廊、馆、榭,都是女学的活动范围。 这里与掖庭宫隔着一座宫门,她们可以自由穿梭,在宫官的带领下,学习管理宫中日常事务,还可练习采桑、养蚕、织纺、补缀、浆洗、丝绣。 而感业寺来的先皇遗妃们,重点教她们礼仪、德容、诗词。 这里全都归太妃徐惠管辖,皇帝令她掌管女学一应事务。 考虑到徐惠日常肯定有许多事,出入请示不便,皇帝任她为给事中,正五品上阶,人到了门下省侍中、樊伯山的麾下。 门下省办公地点就在两仪门外,如果徐惠有什么事,不必多跑路,只要出两仪门与樊伯山一说,朝会时,皇帝也就知道了。 而且,徐惠的加入也使侍中樊伯山多了一份倚仗,皇帝每令门下省发诏,樊大人时有交待徐惠来完成,而徐惠的文字甚合金徽皇帝的口味。 徐惠是女学之中唯一一个可自由出入两仪门的人。 柳玉如对皇帝这样的安排很合意,樊伯山是她们的长辈,隔于皇帝与太妃徐惠之间,这说明皇帝开办女学的态度是很端正的。 不久,中书令于志宁私下里与皇帝说,“如今樊大人手下的门下省,风气肃然,官吏谨言而敏行,微臣的中书省已深感跟不上步子了。” 皇帝笑问,“因为什么?” 于志宁说,“因为门下省有太妃徐惠。外衙自古少有女官,微臣手下们都说,这很令人提神的。” 皇帝道,“还有这个说法……中书、门下两省,朕总不能厚此薄彼,于大人你说,女学中还有谁能胜任中书舍人之职?这也是个正五品上阶。” 于志宁说,“陛下!你真是太英明了!微臣就是这么想的,门下省有的,中书省也该有,这标示着中书、门下两省同等重要的层次……微臣提议女学的武媚娘出任。” 皇帝问,“于大人最近可见过晋王?” 于志宁道,“陛下你真英明,微臣昨天还见过晋王。” 皇帝道,“准奏,武媚娘为中书舍人,她与徐惠一样可出入两仪门,但不管女学,同样也不必参加朝会。” 金徽皇帝知道一定是晋王找过于志宁了,最近李治在吏部干得风生水起,如果自己拒绝了于志宁的提议,在于大人面前没面子的,一定是晋王。 在外衙安插两个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用处,能令各方各面都有面子,皇帝也没少什么,因而未加思索便准允了。 从此,能够由太极宫自由出入两仪门的女官,变成了两个人,给事中徐惠和中书舍人武媚娘。 两个女人在两仪门外碰了头,徐惠有些意外,和失落,因为她曾与金徽皇帝隐晦地表示过,她不喜欢武氏。 但武氏仍然进来了。 武媚娘在相貌上当然比徐太妃占着优势,徐惠想,看来皇帝亦不能免俗,他老子当初不也是这样,那个郑充媛也是仅凭着容貌,便轻轻巧巧坐到了末嫔的位置。 而武媚娘进宫之后未管女学事务,徐惠认为,这只是两人介入女学时间早晚的差别罢了,武媚娘一定比自己更讨喜。 在太极殿前,徐惠与武媚娘招呼道,“武才人,我听说你入了中书省中书舍人,而我在门下省,我们又在女学共同授业,恭喜你呀。” 武氏过去的身份是才人,而徐惠是充容,她恭敬地向徐惠施礼道,“原来是给事中姐姐,我们一定要做好,以不负金徽陛下的厚望,但我们既然有了官职,过去的身份不好再多提了。” 徐惠愣愣地,看武媚娘回身进了太极殿前的舍人院,心说,“想不到,两个先皇遗妃,跑到本朝来比试!你以为我愿意再提那个名号?” 皇帝与后妃们迁居大明宫之后,原来在太极宫服务于皇帝议政的中书、门下两衙均未随迁到大明宫去,仍在原地点办公。 日常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的朝会,三省六部的官员要从原办公驻地骑马、乘轿赶入大明宫的丹凤门,散朝后各归本衙。 皇帝不将中书省、门下省两座中枢重衙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每天散朝之后,也很少中途再找他们,就是要让他们有些自主,不必事事请示。 但最近樊伯山和于志宁分别向金徽皇帝提出了重要的谏议。 樊伯山转交的是太妃徐惠的建议:女学生学业期满后出宫的年纪应提前。 女学生十三至十五岁入学,二十岁出宫。那么十三岁入学者要在宫中住七年,十五岁入学者出宫时,在宫中也有五年之久。 徐惠说,这样一来,她们在女学中占用员额时间过久,而离开太极宫后成婚的年纪又普遍晚于民间。 到那时,民间或军中优秀的男子大多已经成婚了,这有违于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办学的初衷。 皇帝拿去与柳玉如商量,最后准奏:女子入学的年纪不变,人再小了心智未熟,女学又不是替人看孩子,但结业离宫的年纪统一定到十六岁。 皇后说,“这样一变更,可令一次选不进来的女子,再有两次机会参选,一直可到十五岁仍有入学的机会。 而她们在女学的时间从一年到三年不等。这会使优异者有较多的时间学习,又加快了女学中人员流动的间隔,可教授的人员也增加了不少。” 但皇后私下里笑问,“陛下,这样一来,这些女学生们刚刚脱离青涩、你便打发她们出宫,陛下会不会有点舍不得呢?” 皇帝道,“兴办女学难道是朕一力坚持的?还不是听了你的意思!再说,朕对那些青瓜可没什么想法。” 皇后琢磨道,“哦……青瓜,臣妾好像在哪里听陛下说到过青瓜,可陛下是在哪里说到过呢?臣妾一时间怎么想不起来了。” 皇帝连忙道,“朕朕朕真不想百年后留下那么多罗累!!朕可不想遍地挖井,到最后哪个也挖不出水来!” 中书令于志宁提出:今朝廷卿士,只喜欢入京为官,而不喜欢出任地方官职,这是因为京华之地衣冠集聚、机会很多,只要略加从容附会,便可不劳而成。 但一出外职,机会就少多了。 不得不说于大人的这个谏议切中了当今官场的要害。 许多人宁愿在京职上整天晃来晃去,也不愿出京。像高审行那样,欣然以平阶离开国子祭酒之清贵职位、去外州出任刺史,简直就是个异数。 于志宁指出,这项弊端的关键,是官员升迁机会的不公平,扎堆在京的官员更易于升迁。 而一旦出任外官,情况就很难说了。 皇帝神情一振,于志宁的这个提议涉及到吏制革新,少不了吏部尚书、晋王李治的参与, “朕猜这个谏议是于大人手下那个女舍人提出来的吧?” 于志宁满脸的惊讶,“陛下,你真是神了,居然这个也猜到!” 皇帝道,“你们不能只提出弊端给朕,要拿出办法来容朕点头或是摇头,朕每天事情千丝万缕,连个青瓜都没功夫吃。” 于大人从袍袖子里再掏出一份奏章,“陛下请过目,这是!” 皇帝急忙拿过来细看,上边是工整的楷书,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皇帝暗道,“武媚娘的字与徐惠的字,居然不分高低!” 武媚娘在这道疏议上说:……应当明确条款,对五品以上京官的升迁加以资历限制,凡未做过都督刺史者不得出任侍郎以上职位,未做过县令者不得任为台郎、给舍之职,京官不得十年均任京职,外官不得十年均任外官…… 于大人两眼冒光地问道,“陛下,此议如何?” 他认为,这份议疏切中时弊,又提出了详细的解决法子,皇帝看到后一定会大加赞赏。 甚至兴奋的拍大腿也可能。 但皇帝寻思着一直在仔细看,不急着说行,也不说不行。 徐惠提的是女学之事,而且很合他和皇后的胃口。的确,再优秀的女子,等二十岁才出宫去,什么好茶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看来武媚娘也想在初入中书省后做出点样子来,她先择的议题却与徐惠截然相反,直指吏制。 皇帝终于认真看完了,问道,“于大人,有些庸将拘泥于兵法、术数,因而多败,那你说说看,将阴阳术数废掉,可不可以?” 于志宁赧然道,“陛下,兵事上的事,微臣一介文臣哪里知道呢,臣只知赵括、马谡纸上谈兵,败得很惨!” “朕的老师卫国公曾说,阴阳术数虽然不灵验,但却不可废除,因为兵士的迷信心理是可加以利用的。” “但陛下,这与此议有何关联呢?”于志宁问。 “打仗看的是胜负,而偏偏有人、对于某项计策符合不符合兵法争得脸红脖子粗,朕可不想和你争。” 于大人道,“陛下,微臣是来提谏议的,哪敢同陛下争。” 皇帝道,如若“好”法子不能取胜,那便不算好法子。武媚娘的谏议看似严谨高深,又针对了当今官场弊病,但朕以为这非好法!仅从脚踏实地看,武媚娘不如徐惠啊。 徐惠虽然身处门下省,但仍然立足本职,着眼于女学之事。 而武媚娘身在中书省,却隔着一座山去谈吏制,文章做的看似高深,但仍是纸上谈兵。 皇帝道,“凡事大多均可定以成法,唯人事不可!于大人你看,都说京官不愿外任,那么高审行怎么说?按着武媚娘的意思,那么朕最为得意的兵部尚书薛礼,他也未做过一州刺史,是不是要罢了他的职位?” 于志宁一听,果然不能应对。 但樊伯山关于女学的提议很快通过了,武媚娘将这道议疏交给于大人时,于大人曾想,这道疏一定也能替中书省争得皇帝的赞赏。 哪知皇帝不感兴趣,皇帝提出来的、高审行和薛礼两个人,于志宁也认可,但他依然认为那只是特例,而武媚娘的建议是很严谨的。 金徽皇帝道,“人为精灵,而从政者更是精灵之中的佼佼者。武氏之法视精灵如同方木,有如个木匠。” 于志宁瞪着眼睛,只想听,不想说,反正这里只有君臣两人。 皇帝道,“早年,朕的父皇出过一个驯马的题目,武氏却搬出锤子、匕首来应对,那是出了驯马的范畴,更注重于表现了。” “此法对于解决官场弊端,一时之间并不能奏效,反致人人心思浮荡,不能安心本职。” 于大人请教道,“微臣已经摸到些门路了,这便是陛下所说的,不能取胜的计策,不是好计策……那么,陛下以为从长远看,武氏此议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1章 贤妃归省 皇帝仍然摇头,因为他认为,武氏的法子将进一步强化吏部在选官、任官上的权力,相对于皇帝而言的。 更主要的是,此法将方方面面、原本在官吏考核中并不重要的条件,以看似严谨的形式进一步加以明确,将次要的事搞得紧要起来。 皇帝对于国内众多的刺史、县令们到底在地方上干了几年,根本不会都记得,再说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官员的才干最适合干什么,和他们的政绩。 如果武氏之法经皇帝点头而施行起来,官吏间论资排辈之风便要抬头了。 从此以后,皇帝要任命个什么官员,便要先看吏部的帐本儿,皇帝敢不看,就该有人嚷嚷了。 在皇帝看来,武媚娘这道议疏的可取之处,只是它的题目——官员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给州县官员以入阁的期待,并强调了地方从政经验的重要。但内容,他真看不上。 皇帝并非因为晋王主持吏部才这样想,晋王也不会一辈子在吏部。 他说,“于大人你看,当下的三铨选官之法已经很不错,所差的只在一板一眼,吏部这些人若一板一眼将现行的法子施行起来,根本闲不着的。” “而武氏在这份议疏中又提出个新法子出来,对官员年限、职别都有了限制,吏部只须拿着尺子、按帐册查证国内那么多的刺史、都督、县令,任京职官员的年限、品阶,累是累了,但像不像木匠?” 于志宁心悦诚服地回道,“陛下,像!不不不,微臣不是说陛下像,如此一来,吏部便像木匠了。” 皇帝笑道,“吏部这样重要的部门,朕哪肯让他们做着木匠的差事!须知两块木料尺寸一般长短,但有的能顶千斤,有的只能顶两百斤,行不行全在木材本质。按武氏之法,刑部尚书刘德威早该走了,高审行也不该去延州。” 于志宁无话可说,只是觉得有些失望。 临走,皇帝对他道,“那些庸碌者又恰恰符合此议中的‘规矩’,怎么说?敢动一动他,是否会怨天尤人?给庸碌者以口实,则官不议政、不论绩,只重资历,害的可是朕的吏治!立法大计有如掌驭,一招不慎则南辕北辙,不可不慎。” 离开时,堂堂的中书令于志宁是彻底服了。 但皇帝最后同意了武氏提议中那句“未做过县令的给事中、中书舍人不得升迁”的建议,看起来更像是给武媚娘一个面子。 看着于大人离开,皇帝暗道,“用谁不用谁,岂能尽委一部、用一名目?此法不但会使官场忽视为官本分,连吏部也要因循起来如一潭死水。看来爱倒换名堂,亦是多数女子的脾气,父皇一生只用‘贞观’,启示良多。” 几日后,徐惠又上奏章。 她提议,太极宫女学每年的花费,要提前预计账目,报至尚书省,以度支部审核后,分配下一年女学的开销,期限以十月底以前奏讫。 女学如今可不是六百人了,饮食、衣物、脂粉、学具,连那些感业寺还俗的教师在内,每年可不是一笔小开支。 徐惠提议,女学里应再委派专人负责这项事务,而且这件事的本身,便是对那些学生们最好的教导——将来过日子,要会算帐。 皇帝大笔一挥,“准奏,具体人选由徐给事中确定,报礼、吏部备案。” 皇帝想,“这才甚合朕意,徐惠如是个男子,朕能给她个侍郎做做。” 随后又额外地想,“徐惠和谢金莲,看来相似的不止是模样……但朕想这个做什么呢?还不如想想消暑那晚,在丹凤门城楼上给朕打扇的那个青瓜!模样不如容妃,还行,但她小小年纪居然敢那样看着朕。” 他冲动着,想吩咐徐惠,将女学的花名册拿来,亲自找一找那个叫“玉烟”的女子,“朕是皇帝,有什么不可做!” 想至此,他朗声吩咐道,“给朕来人!” 应声而入的却是淑妃樊莺,“师兄,你有何吩咐?” 皇帝毫不迟疑,对她道,“你给朕安排,陪朕去禁苑狩猎。” 樊莺欢呼,“柳姐姐不派我来,我都错过这番好事,但那些鹰和狗什么的都叫你放走了,打猎也没个气派!” “你懂什么!以为师兄只是去玩?岂不知‘狩猎之礼立,则军旅振’,打猎怎么能带着鹰犬呢?要带着师妹!” …… 七月下旬,高审行在延州很快站住脚,他搞出来的那个延州肇事者“法外另缴余田”的法子收效很好,延州地面风平浪静。 皇帝听说,延州已开始做引水的准备,征集民役到山里开采石料,砌建土窑炼制石灰,以备修渠之用。延长、延川两县地处两河夹空,树木葱郁,此时正在采伐木料,由人力沿着延水河逆流拉至上游,而工匠亦在征集中。 御史台察院奏报,延州刺史高审行以并不年轻的年纪,亲临采石、烧灰和伐木现场,刺史夫人刘青萍虽然身怀有孕,仍然亲自为工匠们提茶倒水…… 金微皇帝当着所有朝臣,对阁老后人给予高度赞扬,“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高府一门为国效命,无论职高职低、脾性如何,但朕从未闻有涉私者!尤其是高审行,两任刺史,一力垦荒,朕尤为欣慰!” 至于高审行当初检举鹞国公非高府人,皇帝只将其归结为“脾性”问题。 为给高审行垦荒之举增添助力,皇帝金口大开,任命互市监高峥,出任延州唯一上县——肤施县从六品上阶县令。 高峥曾经长时间在吏部默默无闻的做着文员,正是当时的高峻从西州入京之后,高峥才得以脱颖而出。 他在临泾县任正七品中县令时,从政勤恳规矩,组织县中老弱妇孺编织龙须席、供应北方五牧。恰逢县中因干旱而荞麦减产,但民户的生计因龙须席而未受影响,为他在当地赢得了不错口碑。 后来又是经尚书令提议,高峥出任从六品下阶的互市监。 这次再度出任上县令,虽然只升上去一阶,到了从六品上阶,但这是皇帝陛下亲口提任的,未经吏部,因而亦是荣耀非常。 另外,皇帝命吏部即刻从山南道、遴选政绩出色的年轻下县令四人,随高峥同去延州,各任其中四座中县令,四县原年年老县令,妥善安置另任。 皇帝对延州刺史高审行的支持是空前的,一下子给高审行派去了五位青壮县令,其中还有他的一位侄子主政唯一上县。 四位年轻的中县令就是上次经尚书令提议、由吏部一同下去的,与高峥早就熟悉,这些人在颇有些老资格、且对开荒引水很有经验的高刺史面前,哪敢不言听计从? …… 高府的荣耀,在七月末达到空前——贤妃得皇帝准许,归省兴禄坊。 大臣们私下里说,“听好了,圣诏中用的可是‘归省’,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贤妃回兴禄坊是省亲,不是别的!” 看来皇帝并未将高府看作外人啊!正一品的贤妃来攀亲戚,一般官宦人家谁有这样的殊荣? 崔嫣自幼生活在高府中,一直是高府的二小姐,当初因为高审行与马王府的矛盾,崔嫣与她母亲崔颖一样,双双甩手离开了高府。 府中人一直将崔氏母女的出离,看作是阁老离世之后兴禄坊走下坡路的征兆。有段时间,府中男女嘴上不说,但人人心头都拢罩着一层阴云。 贤妃要来,而且选择高审行不在长安的时候回来,用意也很明显——既避免了尴尬,又表达了与高府亲近的意思。 府中人兴奋之余,已顾不得多想,要紧的是马上做好迎接的准备, 老大高履行说,“贤妃不去永宁坊,而来兴禄坊,我们得把宁国夫人接到府上来,这样才全面、也更有省亲的意思了。” 他夫人东阳公主说,“崔颖要来的话,郭孝恪也不能落下。” 她对丈夫说,“畅儿和待封由鄯州回来后一直住在永宁坊,她是宁住婆家也不住娘家,我这脸上早不好看了。借着贤妃来,正好与郭亲家、亲家母转圆一下,往后便可自然往来。” 贤妃仪仗隆盛,但她却不坐车,而是骑马,不愧是马王府夫人出身。 而她的归省就是让人看的,因而很破例的没有清街,半城的男女老少摩肩接踵、拥在街边,争着一睹贤妃风采。 仪仗一出大明宫,大街上便有高府中的几十名家丁各背了挎包,给看热闹的居民们发放大钱,就像过节一样热闹。 仪仗经太庙一拐入兴禄坊大街,高府年轻辈的少夫人们都在这里迎接。 兴禄坊坊街口,高履行兄弟各携夫人候在这里。 郭孝恪陪夫人崔氏到了高府以后不便露面,他们就站在府门内,听高峥的夫人安氏连声道,“贤妃娘娘请。” 府中人众星捧月,团簇着中间像一朵芙蓉花似的贤妃迈步进来。 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高真行、高慎行喜气洋洋,双方依序次见礼,然后几个兄弟陪着郭孝恪,几个去操持家宴,而女眷们则专门陪着贤妃和宁国夫人。 新任肤施县令的夫人安氏,今日最是自然亲热,一会要照顾贤妃、一会又怕冷落了宁国夫人,她同崔氏说话时仍是婶娘长、婶娘短, “从郭叔叔这里论起,我与婶娘也不远过高畅大姐!” 又对崔嫣说,“若非闻知娘娘要来,我已起身往肤施县去了,五婶娘怀着身子还到工地上助力,我们小辈更该效仿,以不辜负陛下与娘娘眷顾!” 比较低调的是东阳公主,此时她与金微皇帝的辈份才正经理清楚,两人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她同贤妃说话较少,主要陪崔颖说话。 人们都不提高审行,以免牵引出的话题引发尴尬,但高畅却对众人道,“五叔起起落落,宦海沉浮,眼看跌到谷底、再无出头之望,谁知他又突然升至浪尖,我都摸不透他下一刻了。” 郭孝恪道,“依郭某看,审行兄性情上是有些起伏,但所行由心,不失本真,恰恰有了别人没有的激情!审行兄为政也不敢说细腻,但最根本的却未差!还得说皇帝胸怀开阔,识人、用人之法精道无比,古今罕有。” 恰巧高履行进来听到,暖声说道,“郭兄所言有理,依在下看,我们高、郭两府岂不都是有些激情的人物?” 众人都去看郭孝恪和崔颖,谁能想到他们两个会走到一起,这份激情也真够浓烈了。而他们居然能一起成为高府座上嘉宾,受到诚意接纳,无疑又是皇帝之功。 朝臣们未见金徽皇帝三令五申,亦未见动刀动枪,只凭着乾坤之手、一把扶起了高审行,便传达出了众多的意思: 兴禄坊高府由逆势中转盛,并不靠阁老门荫,不靠阁老关系,甚至也无须像阁老那般严谨和完美。而是靠清廉无私,靠实干笃行,靠勤勉不辍。 凡为官者,无不从这件事中暗暗思索……金微皇帝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在驭人方面又能润物无声。 中书令于志宁的体会就更深刻了。 皇帝反对大臣圈地,却没有明章正典。调理官场风气,也不用武媚娘所提的法子、以条条框框来斧裁尺量。 他只派着贤妃归省一趟兴禄坊,便使谁都知道今后该如何行事了。 …… 皇帝在淑妃的陪同下到禁苑狩猎一次,长孙润、兵部尚书薛礼陪驾,没有鹰、没有犬,但众人玩得尽兴而归。 几日后皇帝意犹未尽,又拉着淑妃去了一次。 …… 皇帝第二次狩猎归来,执意要带樊莺去太极宫女学看看,他对樊莺说,“女学的事你也须过问过问,不能只让你柳姐姐操心,你帮她出出主意什么的。”说着,进了两仪门。 恰好给事中徐惠往外走,正好碰上,徐惠对向皇帝说已选出辅助她管理女学的副手。 皇帝一问,知道她选的是武媚娘,“为何是她呢?太妃是如何考虑的?” 他问是问,但又不听徐惠的理由,而是紧接着就对她道,“你将女学的名册给朕拿来,朕好好参详参详。” 皇帝亲自翻阅厚厚的一大本女学生的名册、体现着对女学的重视。 徐惠问道,“不知陛下看中了哪个,臣妾人熟,可为陛下找到。” 皇帝拿了笔,像模像样地偶尔在名册上勾勾划划,嗯啊着,“不必,朕事必躬亲……” 樊莺对女学很新奇,师兄又刚说让她“过问过问”,此时她便与徐惠说话,而皇帝总算找到那个名字,“叶玉烟,十五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2章 大争之世 皇帝和淑妃两人,都是第一次亲入两仪门过问女学,徐惠不敢怠慢,一边回淑妃的话、一边借机打量她。 在徐惠看来,淑妃可能是皇帝九妃之中,唯一、真正能够匹敌柳皇后的一个人,德、贤二妃在神韵上也比她差着些。 她只是往皇帝身边一站,徐惠乍见皇帝的暗喜之意,居然也不好意思过多流露出来了。 淑妃的叔叔樊伯山便是徐惠的主管、门下省宰相,樊伯山也是赵国公长孙无忌之外唯一占据高位的外戚。 眼下柳奭、王仁佑虽然也在侍郎之位,但与樊伯山比较起来,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从这一点上,徐惠对樊淑妃也不敢有所怠慢。 徐惠客气地邀请淑妃,是否找个时间、给太极宫的女学生们讲一讲妆容。 樊莺不好意思地说,“太妃,我刚刚同陛下去禁苑打猎啊,不便施妆,再说我哪懂什么妆容,要是崔嫣或苏姐姐来,一定讲得好。” 于是,徐惠再恭维道,“原来淑妃不喜施粉黛,这才是天生国色。” 淑妃被徐太妃夸得更不好意思,便转向皇帝说话掩饰,“师兄你在看什么啊,看这样久。” 皇帝赶忙将眼睛从册子上抬起来,同徐惠说,“女学所有的开支一定要认真管起来,朕不是舍不得钱,而是要籍此教训她们持家的条理,” 他说徐太妃还可以多找一个人相助。 徐惠看皇帝一边说,手中醮了墨的笔一边在那里顿呀顿的,墨都涂到册子上了也不知,徐惠不便提示。 等皇帝与淑妃走后,徐惠想起要看看名册上都被皇帝涂鸦了什么,希望从中揣摩一下皇帝的心思。 在皇帝最后翻着的那一页上,“叶玉烟”的名字后边已经一团黑,原来的记录变成了“叶玉烟,十▇岁”。 连徐惠都不知这个叶玉烟原来是十几岁了。 料想皇帝说话之前,笔端一定指向了那里,因而抬起头来说话时,手下无意的顿点,将那个字涂污了。 女学里学生这么多,徐惠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这个叶玉烟是哪个呢? 她主管女学,要找个人很容易,很快将叶玉烟叫到身边来,问她年纪,叶玉烟说今年十五岁了。 徐惠暗道,“叶玉烟只能在宫中留一年便要出去了,陛下一定不希望她十五岁,因而才将笔端指向‘五’字。” 这个女子倒是很合徐惠心意,也不似武媚娘那般惹人眼目,令徐惠不爽,不过,恰到好处的年纪,又使叶玉烟如待放之蕾,清新而不妖野。 徐惠暗道,这便是她吸引住陛下的地方了! 太妃问她道,“你曾与陛下见过吗?” 叶玉烟道,“学生上次在陛下、皇后于丹凤门消暑时见到过陛下,学生曾为陛下打扇。” 徐惠点头,这就都有个印证了。 想不到叶玉烟竟有如此好的运气,以并不出众的资质,只在陛下跟前露过一面,陛下便专程为她跑过来一趟。 “陛下当了淑妃的面当然不便明说,只能以此法暗示我了,我若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岂不是有些迟钝,可能令陛下恼火和失望!” 想至此,徐惠心中便有了主意,对这个女子道,“陛下刚刚来过,命我从女学里选出两个人来,一同助我掌管女学。一个人我已定了中书舍人武氏,另一个便是你,你意如何?” 徐惠首先想到了武媚娘,就是可以因此、在两人间有个从属的名义,两人在两仪门之外同是五品,但在两仪门内,便可有个上下了。 叶玉烟慌忙施礼,“多谢娘娘!” 徐惠道,“只是你能留在女学中的光景只有一年,” 她指着女学生名册上的那团墨污,对叶玉烟道,“这是圣意,你知我知,不可随口说出去,但这回你年纪有多大呢?” 叶玉烟聪慧之极,回道,“娘娘,学生今年十三岁了。” …… 皇帝与淑妃这次来太极宫女学,一直到两人离开,也未对徐惠提出的、由武媚娘辅助管理女学的事有明确表示,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徐惠又犯了猜测,陛下这是何意? 要说陛下不认可武媚娘的能力,这不大可能,因为皇帝已经任命武媚娘出任中书舍人一职。 再加上皇帝说徐惠可以“再加一个副手”,那武媚娘就算通过了,不然陛下何以说“再”? 徐惠猜测,皇帝这次匆匆地赶到太极宫来,根本就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关心女学,大概他关心的只是女学中的某个人,比如这个叶玉烟。 那么皇帝要多加出来的人,不是叶玉烟还能是谁? 金微皇帝当然不知道,他只是一次小小的心猿意马,便使徐惠调动起全部的聪明和智慧,一定要达成他“满意”。 上次来过后,皇帝又是很长日子没在太极宫露过面。 但徐惠不能使这件事停顿,她找武媚娘说这件事,武媚娘只是礼节性地、对太妃的提携表示了感谢,但态度上淡淡的。 因为在官方文告中,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这个女学的副助是什么官职,武媚娘身负中书舍人的正规职事,当然不大看得上。 如今再兼上个“女学副助”名堂,除了表示自己位在徐惠之下,没什么其他的意义,她的冷淡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上一次金徽皇帝冷落了武媚娘“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文案,而徐惠两次出手,两次都得到了皇帝正面的回应,这让武媚娘感觉到了不安。 虽有不屑,武媚娘亦不能推辞。 而叶玉烟就不这么看了,她只是普通民户之女,能够跻身于太极宫女学,已殊为不易,又在上千名的女学生中被徐太妃看中,无异于伸手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从此时起,女学的教师和学生们惊讶地发现,在徐惠之外,又有个名不见经传、也并不出类拔萃的女学生参与了日常事务。 这引起了有些人的猜测和不满,“叶玉烟算怎么回事?难道她已经学业修满了?再说她也不优异。” 有一次,先皇的郑充媛便当着众学生的面,有些不屑地对叶玉烟说,“你又是怎么得到了徐太妃的认可。” 叶玉烟很懂事,施礼道,“回娘娘,学生不知呀,徐太妃既然安排给了学生,学生只好做着。” 郑充媛道,“但我们见你并不特出。” 郑充媛说的不妄,这些人从底下乡村被海选入宫,当然每人容貌、家声和品性等方面,在当地都算是突出的。 但是等她们都聚到了女学来,叶玉烟已算普通。 不过郑充媛的话很伤人,又是当着不少的女学生的面说出来的,这些学生早被教导过,不可攀比、轻视,无知的讥诮是妨碍女子优雅的大敌,但她们仍然有些忍不住、对郑充媛的话无声地表示了认可。 叶玉烟有些面红地回敬道,“难道学生特出不特出,要娘娘来说吗?” “这是公道啊,”郑充媛问,“我是充媛都不能说,还有谁能说?” 叶玉烟冷冷地回敬了两个字,“陛下。” 郑充媛一下子瞠目结舌,也忘记了先皇遗嫔、女学教师的仪容,口中变得语无伦次, “啊,啊啊哈,是陛下!原来是陛下,这便应当了!”。 叶玉烟一转身走了,虽然这两个字她不该说,徐惠也提醒过,但她不得不脱口说出来,并且立刻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无穷威力。 仅仅是这两个字,足以令一切的不屑和讥诮禁声。 不过,叶玉烟知道,自己依然是虚张声势罢了,好像一只螳螂在天敌面前举着两只斧子示威,但自身柔弱的很。 金徽皇帝陛下针对她,除了说过一句,“这个青瓜不错”,再没什么了。 但叶玉烟依然充满了信心和期待,陛下不是专门到太极宫女学来过了?陛下来过一次之后,自己就不就立刻成了徐太妃的副助? 而上次在丹凤门消暑时,陛下曾经对自己说过,“你这青瓜,竟敢在这里害朕”,陛下的语气中可没有愤怒,陛下只是强调了地点不妥——在这里。 因为皇后和众妃都在场。 “陛下只是惧怕皇后,但不讨厌自己,”叶玉烟想着,周身充满了力量,觉着郑充媛亦不可怕。 在叶玉烟的身后,郑充媛仍在胆颤心惊,“这个妮子终于捷足先登了,而我却得罪了她!” 随后,中书女舍人武媚娘来找郑充媛,客气地对郑充媛道,“我要在舍人院应差,而徐惠又请我助管女学,真有些忙不开了,姐姐你德容俱佳,能不能在女学里帮我?” 郑充媛连忙答应。 不久,徐惠就知道了这件事,武媚娘自作主张找个副手的举动,让徐惠无处发力,无形中就是在告诉那些学生们:徐太妃和武才人平起平坐。 两人一个在门下省,一个在中书省,都是正五品,现在两个人又各有一位副手,郑充媛和叶玉烟。 这么一来,徐惠在女学管得过多,好像就显不出是职位高,武媚娘的甩手掌柜、对女学不闻不问,就更像个掌柜。 但徐惠恰恰不能对这件事有什么明确的表示,她不能指出郑充媛热心管理女学有什么不对,更不能说郑充媛名不正言不顺。 徐惠毕竟同武媚娘、郑充媛一起侍奉过先帝,如果在女学中闹到激化,先在这些遗妃、遗嫔之间互撕起来,学生们会怎么想,皇帝又会怎么想? 徐惠找到叶玉烟,暗示她,“你可以让郑充媛知道一下陛下的意思了。” 郑充媛虽然也开始管事,但对叶玉烟却变得十分恭敬,凡事绕开走。 叶玉烟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当众说的那句“陛下”。 而且叶玉烟绝对不能落于郑充媛下风,这一定是徐太妃的意思。 八月,长安女子赛马要如期举办。 这是金徽皇帝陛下的意思,兴扬骑乘风俗,涉关着大唐牧业的发展,自去年赛过一场之后,今年这一场就有着继往开来的意味,使女子赛马成为一项惯行的盛事。 组织这场赛事的任务,皇帝又安排在徐惠的身上。 好像为了使赛事更加向平民化转变,不知道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去年时皇后恰巧随皇帝去泉州赈灾,没有赶上,今年皇后仍然不参加。 在骑术上十分精道的淑妃和德妃也不参加了。 但赛事也因此少了不少的礼节方面的禁忌,大臣及王公的妃子、夫人们报名十分踊跃。 晋王妃、晋王滕侍杨立贞、江安王妃冯氏、舒王妃赵氏、蒋王妃刘氏、纪王妃崔氏都报名了。民间报名者比去年也有增无减。 今年出赛的人员构成,令武媚娘跃跃欲试,上一次大赛她就因为在翠微宫不得不“坠马”而耽误了。 这次皇后和两位善骑的正一品妃都不参加,因而也就没那么多的禁讳,谁都可以放手一搏,武媚娘跑来向徐惠报了名,她对自己的骑术还是有些自信。 徐惠给武媚娘登记上,对她道,“武才人……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这么叫你先前的身份,但赛马不同于往常,不以这个身份的话,恐怕你不能使用金质的号牌。” 武媚娘心中暗恨,一狠心说道,“竟有这样多讲究,我不参加了!” …… 八月十五,赛马将如期举行,长安各界女流将近六千余人参加,比上一次翻了一倍,场面也会更热烈。 之前,皇帝已提示自己的后宫谁也不许参加,柳玉如对皇帝道,“那陛下也不许出席马赛,就命你在大明宫陪我们姐妹,我们一起登宫墙观看。” 对于这样的“命令”,皇帝乐呵呵地同意,又觉着最差也需有亲王和重臣出面,赛马方显得隆重。 他让赵国公长孙大人、江夏郡王爷李道宗、中书令于志宁、门下侍中樊伯山、濮王李泰、晋王李治出席。 武媚娘开赛前得知这个消息后,又暗示徐惠,她可以不必领金质号牌参加比赛。自上次在东宫崇文殿分手后,她还一次也未见到过晋王呢。 徐惠对她道,“武舍人,可这有点晚了,已经排不进去了。” 武媚娘闷闷不乐,也怪不上徐惠,皇帝后宫有得宠与不得宠之分,在大臣中也有,在女学生之间也有。 在遗妃之间,也有。 看得出皇帝更欣赏徐惠,因而武媚娘更想见到晋王,看看他还记不记得两人以前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3章 耗子变猫 这天是开赛日,长安城万人空巷,能动的都跑到了城外看赛马。 武媚娘百无聊赖,头一次主动来到太极宫女学,徐惠是赛马组织者,她此时不在太极宫。 武媚娘的副手c郑充媛神神秘秘地迎上来,对中书舍人说道,“妹妹,告诉你个事,叶玉烟瞒报了两岁年纪,这是欺君。” 郑充媛既是武媚娘的副助,就有权力翻看女学生的名册,自上次同叶玉烟当众闹过一场尴尬之后,郑充媛对这个女子的底细十分好奇。 她拿出那本名册c摊开在武媚娘的面前道,“她欺君,跟人说十三岁了,但有人知道她该是十五岁,我看她体态也不像十三岁后边还涂污了!” 武媚娘问,“这个事你都和谁说过呢?” 郑充媛道,“事关重大,我谁都没说呢,就想听听你的意思。” 武媚娘道,“姐姐!你小题大做了,这能有多大的事呢?我不常来,哪个人是叶玉烟我至今都不知,不好妄作议论。但凡事兼听则明,你该让那些认得叶玉烟的人都评论评论,看她们怎么说。” 郑充媛马上跑出去,与这个说c与那个说,而武媚娘匆匆离开女学,出了两仪门。 叶玉烟辅助徐惠,听说与皇帝也有些说法,武媚娘才不会去涉足这个大麻烦。 而且她连口实都不会给郑充媛留下半句,但叶玉烟的身后是徐惠,武媚娘倒是希望郑充媛将此事搞得满城风雨才好。 大明宫东宫墙上,金微皇帝陪着全家人遥看赛马。 赛队一驰出东城角,在大明宫上便一览余无,赛手们身着艳丽的盛装,像一条五颜六色的溪流绕大明宫而走,蹄声经久不息。 皇帝对皇后感慨道,“这便是我大唐的女子!上至王妃c下至平民之女同场竟技,风采悦目c叱声悦耳,又因矫健而赏心,寻常小国哪有这样景观!” 皇后道,“陛下,女子强则强三世,而放眼我大唐,真正能够令女子们自强的,全在陛下一人,因为陛下才是真正的男人。” 皇帝心中暗喜,挺着胸脯子不看她,问她,“是在恭维朕吗?” 皇后道,“只看陛下所选的后宫,便是天下人的模范,姐妹们人物各异,禀性不同,但哪一个也不是暧昧幽暗之人,比如金莲习惯精打细算,但人的心思却直率得很。” 樊莺等着听柳姐姐怎么评价自己,柳玉如说,“樊莺就更不用说了,陛下的贤内助,美如天仙呀,又富侠气。上次陛下在大理寺狱里,身边只留樊莺周旋,她一人便抵了多人之力。” 樊莺道,“皇后莫再夸我,说说思晴姐如何。” “思晴虽然贵为公主,在颉利部时,兄长们对她百依百从,但你们何时见她耍过公主的脾气?一向是多行少言,大事可放心倚仗,从未见她有妒谄污嗔之语,正经的大家闺秀就比崔嫣强多了。” 思晴说,“我无亲人了,此生只靠丈夫,想之所想,念之所念而已。” 崔嫣道,“我不高兴了。” 柳玉如道,“是呀,你一不高兴,便一口气躲到庵堂里三年,这份执着劲也是少见,依我看能拗得动陛下的,也就是你和樊莺了。” 崔嫣故意说,“他去使坏难道是我教唆的。” 说着,马队已经带着一串雷声,滚过大明宫东方。 皇帝招呼道,“剩下的人一会儿再评,我们到北城去!” 在宫车上,只有皇帝与皇后坐在一起,皇帝问,“今天你是怎么了,如此不惜溢美之辞。” 皇后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有几个人,最近这些日子都有些反常,我要都夸一遍,却让你打断。” 皇帝道,“我看崔嫣有心事,或是上次c我们让她去兴禄坊不妥当了,因而不让你再说下去。” 皇后低声说,有心事的又岂止是崔嫣,金莲最近神道道的像是有心事,行事拿东忘西。婉清发脾气责罚她寝殿的宫人,丽容和苏殷也不梳妆,丽蓝晚上哭过,表面上说是想爹娘了。 宫车辚辚而行,往城北去。 “是什么缘故?”皇帝问道。 柳玉如说,“常言道人闲生事,她们无事可做,整日又见不到你。谁不知你已贵为天子,每时每刻身边不乏献美之人,谁又能放心呢?” 皇帝道,“依朕看就是你先不放心了,说吧,又要教嗦朕什么坏点子?” 皇后再压低了声音,附耳道,“可令她们轮流换上内侍服饰,每天出一人陪伴陛下到朝会上去,陛下去c她们则同去,朕下回c她们才回,料想事情必有转变。” 她呼气如拂,令皇帝耳边痒痒的,说的又一本正经,也不知此时是个什么表情。 皇帝道,“崔嫣说的不错,是你不放心朕了!” 柳玉如连忙说不是,“这些人原来可都是在西州撒欢惯了的,就拿谢金莲来说,在西州时东村c西村,里里外外,此时出个宫也有限制了,想去趟永宁坊见见女儿也不成,各套的繁文缛节入宫后的新鲜感觉该过了。” 皇帝拍额道,“是呀,但朕又有什么规矩不能改呢,就依你了。你给朕排一排,明日谁去呢?你再叮嘱她们几句,莫给朕在朝堂上闹了笑话。” 皇后道,“那就先从谢金莲来,除去婉清c苏殷和丽蓝待产,其他人轮流跟随你。我再命内给事给她们分头准备合身的衣服,说一说朝会礼节” 第二天,含元殿的朝会,没几人留意到金徽皇帝的身后又多了一名内侍。 皇帝身边的内侍多一个少一个,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几个臣子只是往皇帝身后瞟了一眼,多出一位内侍怀里抱着皇帝的乌刀,仅此而已。 今天来的是谢金莲,头发拢到帽子里,反正内侍也没有胡须,只要不打胭脂,不吱声c不出动静,她就可以居高临下打量每位大臣的表情。 侍中樊伯山向皇帝回报了昨日长安女子马赛的结果,赛事进行得热烈未出现什么纰露,没有出现去年有人逾制之事。 甲等赛组冠军是蒋王妃,第二名晋王妃,第三名江安王妃冯氏。乙组至丁组也各有名次,出席赛事的几位重臣分头向优胜者颁发了奖励。 赵国公说,“只是人们都说,陛下与皇后未出席,有些遗憾。” 皇帝点头,又在心里说道,朕后宅不宁了,此时身边便有抱刀的盯梢儿,哪里腾得开身! 户部奏报了崖州户丁减口一事,说崖州民户减口之势渐烈,有的人驾船出海捕鱼,但出去后经年不回,疑为海浪吞噬,全崖州人口早已达不到年初定户时的数目。 皇帝问,“达不到,目前是多少?” 户部尚书道,“崖州有三县c年初八百一十九户,人口尚无实数,此事是崖州邓刺史报来的,说正在勘察之中。” 皇帝道,“有些州官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八百多户都搞不清楚c即给朕报上来,想来邓刺史已经担心到年尾不好交差了。” 侍中樊伯山说,“陛下所说甚是,崖州上次兔灾害稼,微臣与褚遂良前去赈灾,发现那里地少山瘠,民生不易,此时闻报,不知那里又出些什么问题,当派员前往细察。” 皇帝想了想,说道,“有理,但往年渔民便不捕鱼出海了?今年至今,沿海各州例无海汛,依朕看根源不在这里,人恋家犬恋窝,别不是户丁逃亡。” 赵国公问,“陛下打算派谁前往呢?” “本该吏部与刑部去人,但南方湿热,刑部刘大人年高,就不必去了。以以左千牛将军长孙润为钦差,晋王再由吏部差派一位干练年轻的官员随往,宜轻车简丛,速去速回,遇有不法不必姑息,对任何人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晋王问,“皇兄,是崖州任何人么?” “当然!” 赵国公心头暗喜,看来,皇帝仍有没忘记锤炼长孙润,此次出行,路程虽说远了些,但给的权力也不小,先斩后奏,不是亲信中的亲信,这个权力皇帝是不会轻易撒手的。 樊伯山自从奏禀了赛马之事后,本来还有件事情想说,没想到朝议忽然转到崖州户丁上去了。 此时,樊大人见崖州事毕,又想到了自己的事,“嗯陛下” 户部尚书恰好又说道,“陛下,荆州方面有文牒上禀,称该州贩卖私盐有所抬头,虽广派巡捕之卒,亦难禁止。” 皇帝道,“亭户冒法,私鬻不绝,扰乱的可是盐税大计,应想个妥善的法子不知哪位大人有良策?” 江夏王说,“陛下,刑部宜修改对私贩者判罚力度,交由州县施行,凡捕获者,严惩不贷。” 皇帝点点头,又道,“但这样猫捉耗子的游戏,朕可是不大玩得起,只是养着巡差一项,这得花费多少钱!” 谢金莲一直站在皇帝身边,心说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峻已经听到了天南地北的两件大事,件件并不轻松。 她想,原来皇帝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往那里一坐,两耳只听到“陛下英明”之语,这么多的臣子都在底下,眼巴眼望地听他分断c不能差之分毫,也确属不易。 户部尚书问道,“那依陛下之意” 皇帝道,“私贩不绝,只缘有利可图,粮洒于囤外自然引鼠,朕要养多少猫才捕得过来?” 他说,此事宜从两方面入手,第一,私盐只因无税,价格便低于官盐,因而只要有私盐出现,则是在税c价方面有利可图。官盐税可酌减两成,先将盐价降一降,这个可即刻施行。 第二,对于捕获之贩私盐者,要勘清盐犯是为生计所迫,还是专为逐利。 赵国公问,“陛下,这两者如何勘清?勘清之后又如何分处?” 皇帝道,勘清之事须费些功夫,因为捉到谁,谁都会说自己是生计所迫,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可循。 比方说,谋生者胆小c量小c载具小,有的甚至背驼肩扛,为的是行止快便,利于逃匿,只因其以“生”为上上。 而谋利者胆大c量大c马驼车载恨不移座盐山,又有暴力抗法,三两个巡差可能都不敢近前,只因其以“利”为上上,不惜亡命的只是雇者。 皇帝说,这还只是一方面,还可以同盐贩所在本籍的州c县c坊c村沟通户情,盐贩有田无田? 有田者耕桑获利几何?无田者,田哪里去了,有无强抢豪夺霸占民田?这就不能一蹴而就,要下个细功夫。 对于贩盐谋生者,就不必穷追滥打,可在官盐降税基础上,再给他降一成收税,官给文凭,令其由暗入明,堂堂正正为我所用,不必再躲躲藏藏。 对于仍不缴官税者,皇帝说,那便用江夏王爷所提之法严惩。 皇帝说,“如此一来,朕也不必养那么多的巡吏了,不养那么多的盐吏,而缴税者众,降税也就没有负担,盐价亦可下来,那么贩私者便无重利可图,这是疏导之法,胜于强禁。” 底下人有的在沉思,慢慢体会皇帝的话。 皇帝又道,“朝廷收取盐税为的什么?为的是养衙理盐,进而理清盐务c畅通盐道,最后还不是为的百姓同享物美价廉之盐?” 谢金莲一直在底下听着,感慨道,“呀,柳姐姐总我能算细帐,但陛下这一番话,我就算不过来了,怎么少收税,反倒被他说的像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皇帝说,列位可不能将朕的话反过来说,那便是南辕北辙了,“收取盐税是为了百姓同享物美价廉之盐,因而要确保畅通盐道c要理顺盐务,最后归结为要养衙——收税为养衙。” 谢金莲暗道,“我一向只知,大钱一文就是一文,正着进来c反着进来都是一文,怎么他这么一编排,意思果然就不同了!” 一边想,谢金莲的眉眼中便流露出抑制不住的钦服之色,慢慢地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个冒充的内侍。 御史大夫萧翼在底下看到了,便暗暗留意起这个内侍来。 “行行业业如此,则朕可安枕了!” 皇帝道,“老子就是要将耗子变成猫,难道猫就不须吃粮食?同样是吃,喂猫吃了,总比喂了耗子舒心些。盐运也是个行当,官私只在有税无税,如今我们有些盐务官,巴不得将所有猫都逼成耗子,成心不让朕睡好觉!” 谢金莲终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女儿之态尽显。 御史大夫萧翼出班奏道,“陛下,微臣检举内侍省滥竽充数,以宫人充内侍,欺瞒陛下,这于礼不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4章 坐等真相 其实谢金莲在皇帝身边一笑,底下好多的人都看到了,晋王李治已认出是谁了,悄悄提醒萧大人,“这是贵妃,萧大人请慎言!” 萧翼听到了晋王的话时,已势成骑虎,硬是挺着脖子不动。 皇帝也听到谢金莲刚才笑出声来,暗暗一拌落手,“这娘们还是靠不住,叮嘱她多少也算白搭!” 皇帝问萧翼,“萧大人你说的是哪个?哪个滥竽充数了?” 萧翼不吱声,只是冲皇帝身后的谢贵妃努努嘴。 皇帝道,“呃,朕以为你说的是谁,原来是朕的谢贵妃,朕连盐官都舍不得多养,后宫也不养闲人贵妃也得替朕办些差事。” 萧翼张张嘴,没有吱声,因为皇帝登基后,后宫中的犯妇和宫人出放过不少,而且连先皇遗妃也用起来了,拟诏的拟诏c授课的授课。 皇帝道,“萧大人你退下吧,我们接着说盐的事。” 谢金莲这下子有些拘谨起来,原来谁都不知她底细,现在有些人开始偷偷往上打量她,这让她不大自在。 祸是自己惹的,她无话可说,但站在那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她觉着头皮都发麻了,又一会儿脚也麻了,苦不堪言。 言归正传,皇帝说这么多的人从事私盐,人是哪儿来的?还是那句话,他们有地无地?如有永业田和口份田,收成几何?若土地不能温饱,那么他们贩运些盐,便不能一棍打死。朝廷须做的不能只是辑拿判罚,而在于低税引导,令公有所得c私有所营。 私盐之利,如果大到令人不惜荒废可供其温饱的田亩c而趋之若鹜,则说明朝廷的盐税有些过高了。 “难道盐税高了,朕便多收到税了?朕看未必,它也能鼓励人们铤而走险避税求利。朝廷欲禁,则导致衙吏冗员。吏多养而税高,税高则民累,日久必致米粟弥贵,民情不稳。” 皇帝再一次数言盐政与土地的关系,各行各业的兴衰c运作是否正常,其实都在于这一行当同土地大概收成的比较。相辅则业兴,相违则业乱。 总之民以食为天,朝政必要保证百姓家家有隔夜之粮。 不然,必人人荒废土地,废弃耕桑以谋别利,那么,大唐赖以立国的c相互依存的国政c军政c财政c民政都要出现动摇。 臣子们默默地听着,不得不承认,皇帝陛下的话入情入理。多久以来,有些官员对于某些乱象亦有焦虑c思索,但着眼点没有一人高过皇帝。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但金徽皇帝只是在手里掂着几味佐料,决定撒什么c不撒什么,每味佐料撒多少。剩下的烹煮,其实也就不难了。 户部尚书道,“听陛下一番话,微臣茅塞顿开,是否令诸州逃亡之民,限百日内各归本籍,听待本乡减免今年赋租c课役?逾期未归者,即没收其口份田充公!如此一来,朝廷可授之田又增加了!” 他觉着这是个好建议,而且又暗合了皇帝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的土地。谁知皇帝慢慢摇头,说道,“治民如治水,强禁总不如顺引,” 随后又笑着问道,“如若民众不愿归附土地,朕手中可授之田增加了又有何用?怎么朕看户部此议,目的不在拢民c而在收田?” 户部官员赧颜道,“陛下,原来微臣亦犯了前后次序颠倒之错。” 皇帝道,“总算你明白了!朕令高审行延州开荒,这只是第一步,比开荒更难的,则是拟定出可令民众们c踊跃趋归土地的朝政!” “陛——下——英——明!”含元殿内,众臣齐声道。 皇帝道,“门下省给朕拟诏” 但他看到侍中樊大人再一次欲言又止,便停下来问他,“樊大人有事?” 樊伯山说,“陛下,微臣手下给事中徐惠,一大早托微臣向陛下奏禀一件事,是有关女学的。但微臣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皇帝道,“是什么事?” 樊伯山这才从袍袖中掏出一份奏章来,向上呈出道,“有先皇郑充媛及数位感业寺入宫教师,一同检举徐惠手下副助——叶玉烟瞒报两岁年纪,事属欺君。” “真是胡闹!” 突闻叶玉烟的名字,皇帝心头一动,再听涉事之人居然都是先皇遗妃c遗嫔,而她们合力针对的,居然只是一位刚刚入宫的少女,皇帝顿感困惑不解。 这件事若扩散出去,对感业寺还俗的教师们影响也不好,对刚刚起步的太极宫女学影响同样不好。 这些昭仪c才人c宝林们到底是怎么了!小题大做! 樊伯山说,“徐惠说,叶玉烟因为不堪瞒岁之举被人揭露,她羞愤之下,于昨晚投西海池自尽,” 皇帝感觉所有的臣子都在盯住他,建立女学虽是柳玉如的主意,但是当众提出来的,却是皇帝。 体恤那些凄苦无依的感业寺遗妃们,连宁国夫人崔颖也赞同,但拿到桌面上来说的,亦是皇帝。 此时刚一听到叶玉烟投湖自尽,皇帝猛然想起在丹凤门消暑的情景。叶玉烟火热的眼神还在眼前,可这个正待裂苞而放的花季女子,却投湖自尽了! 皇帝怒不可遏,“啪”地一拍龙书案。 樊伯山连忙道,“后经宫人发觉,人已搭救上来,此女已无生命之忧。但徐惠对微臣讲,叶玉烟神情还是有些恍惚,不饮不食。” 听樊大人这么说,皇帝才忍了忍气,脸色慢慢地好看些了。 底下人也不知皇帝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太妃们小题大做,还因为女学生的不诚实?还是兼而有之? 前一日长安赛马,徐惠太妃不在女学中。叶玉烟觉着,此时她正该多替徐惠管些事情,哪些人要听课,要请哪位太妃c太嫔或才人来讲,哪些人要到宫中某处值日,她都按着往常一一分派。 有女学生望着叶玉烟窃窃私语,她们胆子小,不敢大声,而郑充媛和几位感业寺来的遗妃们则直接问她,“叶玉烟,你倒底多大年纪了?” 有人问,“听人说你十三岁了,是不是?” 叶玉烟在吃惊中不敢答言,这样的问话不是私语c也不是随口一讲,这是对证的味道。 郑充媛进一步问,“这很难回答吗?还是你忘记了?” 叶玉烟低声道,“名册上不是都都写着。” 郑充媛嗤笑着道,“名册上有么?怎么我们几个都看过了,上边写的数目让人偷偷涂污了,成了十岁!” 徐惠曾指着那团墨污,对叶玉烟说那是陛下的意思,就算叶玉烟相信那是陛下的意思,此时她也不能说。 她不知墨是谁动手涂上去的,总不会是陛下亲手涂的吧?徐惠又不在,叶玉烟只想快些走开,等徐惠回来。 有人挡住她,“这很不好,你私自为自己改小两岁名字,是想在宫中多留两年,你知道女学生出宫的年纪是十六岁,因而你作弊!这是欺瞒,一个正经女子是不会这么做的。” 叶玉烟替自己分辨道,“这,这不是我涂的!” 郑充媛道,“你还说是陛下令你副助徐太妃的,陛下管着多少大事?还要管着你么?此时你再实话告诉我们,你助管女学,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叶玉烟也不敢说这是徐太妃同她说的。 郑充媛获胜。 “你不敢说了,这话一旦也被证明不实,作弊也就成了矫旨,最轻会被逐出女学,令你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也会令县中核录你的官员蒙羞。” 她们总算放叶玉烟离开了,叶玉烟不便再回到学生当中去,她躲回到自己的住处,虽有些害怕,但还不算太绝望,她等徐太妃从赛马场上回来。 午后,叶玉烟终于听说徐惠从两仪门外回来了,徐太妃会有个说法的。 叶玉烟站在屋子里也不坐下,就等人叫她过去,一直站到傍晚。 等同室的学伴回来之前,叶玉烟匆匆出了屋子,她不想让人再追问年纪上的事,也不敢到前边去,她往人迹稀少的地方走,慢慢地溜哒到西海池。 然后又坐在西海池岸边的千步廊里等,等有女学生提着灯笼过来找她。 叶玉烟就这样,在回廊里直着眼睛坐了一夜,四周寂静,直到天际泛青。 看来这不是陛下的意思,权力无边的金徽皇帝如果看上她,只须一句话便可留住她一辈子,又怎么会令她隐瞒年纪! 叶玉烟根本不知道,郑充媛这几位c前一刻还步步逼问过她的人,在见到徐惠之后只字没提她的事。 这个十五岁的女子彻底绝望了,她令人羡慕着选入太极宫来,却灰溜溜地出去c令家族抬不起头,连县府录用她的官员,亦要因她而蒙羞。 这件事若闹大了,那天她在丹凤门上鬼迷心窃c像个荡妇似的撩拨皇帝的举动,弄不好也会被人扒出来,可她本不是那样的人啊。 叶玉烟想,皇宫是个她不懂的地方,一切失了本来的味道,莫名其妙,挤着进来c赶着出去,说出来的话也改不回去了。 而郑充媛不放过她,可能是她曾在言语上接近过“陛下”这两个字。 叶玉烟起身,直着眼睛一步步走入到西海池里,陛下是不属于她的。 有早起的内侍及时发现了她,将她打捞上来,徐惠这才得知事情的大概,她对郑充媛说,“我将此事回禀陛下,全凭陛下裁断吧。” 事到如今,徐惠也糊哩糊涂卷进来了,她匆匆写好了经过,又匆匆出两仪门,托人给樊大人带到含元殿去。 然后,徐太妃有些沮丧地想,皇帝不派人来问则已,只要来人问,那么自己意会皇帝的意思c引诱着叶玉烟在人前改小两岁年纪,又会招来别人对自己什么样的看法呢? 郑充媛完全是一副坐等真相的表情,“我是为这些女子们授业的,对她们任何的毛病也不能装聋作哑,不然,不如留在感业寺。” 所有人都在等含元殿上的消息,叶玉烟苏醒过来以后,浑浑噩噩,觉着自己没死成居然又是一层羞辱——既像是畏罪,又像摆样子——偏偏在天亮后才投湖,你为什么不趁黑? 徐惠一直没到叶玉烟的床前来,郑充媛戒备的眼神提示徐惠要避嫌,是徐惠千里挑一选中的叶玉烟。 快正午时,陛下安排的人终于来了。 来的是御史大夫萧翼,正三品的官员,看来有的人要受弹劾了! 令人奇怪,七十多的萧大人却不多说话,仿佛他这次来,就是给身边的一位“内侍”毕恭毕敬地引路c并将之引荐给这些人,然后对此事作个见证。 “都来见过贵妃娘娘,陛下得知了此事,委托贵妃娘娘亲自来处置,” 郑充媛等人马上去看谢贵妃,惊讶于一位贵妃因何穿着普通内侍的服饰。 只有徐惠和叶玉烟见到过贵妃,徐惠为给兄弟求情曾两次见过谢金莲,而叶玉烟则是在丹凤门的城楼上。 萧大人一说,她们立刻认出来了,叶玉烟挣扎起来见礼,泪水淌了一脸,对着贵妃娘娘哭泣道,“求娘娘不要赶我出宫,爹娘会伤心的!可在宫中赐我死。”她不知贵妃带来皇帝的什么断判。 徐惠低了头,此时她已无能为力了,身为太妃,刻意揣摩陛下的心思,并利用一位女学生c授意她隐瞒,这很失颜面。 徐惠已看到郑充媛把头抬起来了。 贵妃对叶玉烟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寻死。” 一句话,徐惠和叶玉烟便将心放到肚子里了,陛下一定说了,事儿不大。 吃惊的是郑充媛,贵妃娘娘一定是徐惠的亲生姐妹,因而才这样偏袒。难道不诳c不妄还算不上一位正经女子应有的教养? 贵妃也不会说什么话,也没施妆,从她的装束上看,来得匆忙。 贵妃转达皇帝的原话,皇帝说,京兆府领县二十,太极宫女学前后两次海选,只入了千余人,每县不过五十。 凡有获选者无不举家欢庆c乡里荣耀,未选之家亦怅然而向往之,因为选女首看女子家世。 皇帝当着众臣说,太极女学择人授业,其实只是一面,更在于指引端正c向善之家风!这些女子既是学生,则人人都有不足c不然谁须要来女学。 陛下托贵妃传话给这些女学生,今后万不可因为有不足,便寻死觅活。此时光身一人牵连倒少些,将来嫁了人c有了幼儿,岂非一丢丢下几个。 叶玉烟这次就没有哭,她举目向天,猜想皇帝说这番话时的语气c神态,而她自己的神态中,充满了数不清的崇拜。 郑充媛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受责备,虚虚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5章 我是青瓜 “陛下之言真是至理!我受陛下之命,从感业寺到女学来便是传道释疑的!可能一听她有隐瞒,认为这是女子的大毛病,将来会言传身教于子孙。可能,可能我话说重了!” 谢金莲笑笑,对她道,“太嫔不必多想,陛下对太嫔未责一辞!” 可陛下也未说你做的多么对,先朝遗妃合着伙儿、将一个涉世未深的十几岁女子吓唬到投湖寻死,难道这也是女学里要教给她们的? 郑充媛道,“嗯嗯,话说女学生其实都想在太极宫多留个一两年的。” 郑充媛有些不满意。谢金莲听出来了,于是对她道,“嗯,这个可不怪叶玉烟,因为陛下确实说过她应该十三岁。” 这只是谢金莲临机说出口的,只为让郑充媛闭嘴。 徐惠听了很高兴,她曾指着名册上那团墨污,对叶玉烟说“这是陛下的意思”,现在从贵妃口中证实了。 叶玉烟没有祸事了,心头一片乌云尽散,果真是陛下的意思!曾经压到她崩溃的心头重负一下子卸去,嘴便没了把门的,脱口道, “陛下还说我是青瓜呢!” 但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妥,她急于向身边人暗示——皇帝同自己不疏远,更借此语来填实空虚的安全感,甚至还有些借势的故意。 这就与丹凤门上消夏时,她抛向皇帝的大胆眼神有些类似了。 这个话又令在场人禁不住一愣,皇帝能对一位女学生说这话,那人家给徐惠做个女学的副助还新鲜? 谢金莲更是第一次听说,暗道,“峻那么忙,又是走失人口,又是私盐成灾,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这话也不像当着人说的!那柳姐姐让我们轮换着、紧紧陪着大唐皇帝陛下,可真是太英明了。” 太极宫女学中发生的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去了,有人感到庆幸,有人感到惊讶,有人感到惶惑,贵妃谢金莲则有些莫明其妙的不快。 她第一次伴驾上朝,便被打发到女学来,素面朝天,穿着一身内侍之服。 谢金莲不大在意叶玉烟如释重负的神色,她在意的是太妃徐惠。 这人表面上是个太妃,但却比自己年纪还小,要命的是,徐惠与自己长得又那么像。 两人站在一起时,已有女学生、先皇遗妃们,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打量她们,谢金莲故作不知,懒得细想一个形如内侍的贵妃、和一个形如贵妃的太妃会让人想到什么。 将事分处完毕后,谢金莲满腹的委屈,匆匆离开太极宫。 回到大明宫后,谢金莲头一次敢不向皇帝复命,撅着嘴离开老头子萧翼,让他去与陛下回禀,而她自己直接回到后寝。 她除下身上的内侍之服,狠狠扔在地上,命令自己寝宫中的宫女,“你给本妃找最好看的裙服出来,侍候本妃更衣,侍候本妃打妆。” 皇后柳玉如得知,谢金莲脸色不善地从前殿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宫让她第一个出去,回来时就像本宫欠了她两吊钱,” 皇后吩咐说,“去谢贵妃那里,看看她怎么回事。” …… 皇帝认为,太极宫女学的这件突发之事只能这样处置,连挑事的郑充媛等人也不便过多的责备。 但他还是有些不悦。 因为先皇的遗妃们刚刚脱离感业寺清苦的日子,便将后宫女子们无处不在的争妒表现出来了。 如果大张旗鼓地裁处,对刚刚起步的太极宫女学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人们可能会说,先皇遗妃们不但授业,还传授如何捉人隐私,如何踩踏攻谄,相互之间没有丝毫的宽容。 皇帝也不愿意有人说,开办太极宫女学是个不成熟的决定。 萧翼回来不久,皇帝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大事还多的是。 朝会后,他又邀赵国公长孙无忌、江夏王爷李道宗、侍中樊伯山、中书令于志宁、濮王礼部尚书李泰、晋王吏部尚书李治到宣政殿议事。 金徽皇帝的心思依然在土地上,国策失衡,则百业虚浮,如羽飞空。均田制便是国策。 历朝历代的更替表象各不雷同,好像各有各的原因和契机,但有一点却是一样——必然是田政紊乱在先、或至失控,耕者失其田,以致民不聊生。 皇帝命赵国公长孙无忌牵头,汇集各部衙门中五十岁以上、有见解之官员若干,组成一个专门商议大唐土地政策遗缺的班底。 这个班子可以清议,也可以怀疑,可以到涉及的任何司衙、州县甚至普通的民户进行核验勘访,但不可代替各级司衙发号施令。 皇帝对这些人只有一个要求:凡涉关大唐土地之敝政的,无不可谈,凡影响、干扰均田的,任何行、业,都无须避讳,但他们报给皇帝的成论,必须要有理有据。 皇帝说,土地,是我大唐子民得以安居的最后底线,今后百政所出,都不能以损害均田为代价,为此朕就算杀几个刺史,灭几个大户,也在所不惜! 皇帝给赵国公的权力不能说不大,但更重资格,赵国公看重的便是这个。 长孙无忌早已功成名就,如今皇帝给他的,是为了大唐千秋基业,可以拉起一帮老资格的官员针砭土地弊政的资格。 长孙父子先后肩负重任,这便是长孙家在皇帝眼中的地位,看来,长孙皇后虽去世十几年,但长孙家族强势依旧。 皇帝说,永业田之“永”字可不是白说的,对于以各种手段、非法侵夺民户永业田、再将无田游民推给朕的,朕不会给他好脸色。 而对于治内经管无方,致民户的生活窘迫到出卖永业田的地步,刺史、县令的位子都不要给朕坐踏实了。 这只算是个大的原则,长孙无忌知道,皇帝的头脑里一定有更多的想法。 皇帝让他组建这个班底,要的是集思广益,但大致的方案根本不必这些人来出,金徽皇帝向来不由臣属操这份心。 赵国公当时提到,由工部、户部、吏部、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各抽一人,平时除去朝会,他的这些人便在中书外省聚齐,皇帝当时应允。 中书、门下两省各有内外两衙,中书内省和门下内省在两仪门之外、太极殿之前,就是徐惠和武媚娘常去的那个地方。 而中书外省、门下外省则在承天门外横街的对过,与尚书省、殿中省、左千牛卫、右监门卫的署地在一起。 中书省和门下省都是中枢重衙,长孙大人不便请樊伯山和于志宁入阁。但他分别点将,提到了二人手下的一名下属——中书舍人武媚娘、给事中徐惠。 赵国公想让她们参加自己组织的土地议政,皇帝想了想,居然也同意了。 之后,皇帝又命江夏王李道宗再组织起类似的一摊儿——清议兵政。 但这个班底就无须像赵国公那样面面俱到、什么人都请,而且兵部尚书薛礼亦须参加,成员是大唐健在的、武将出身的国公、将官以上人物,只要涉及兵政弊端,无不可说。 李道宗欣然领命,议事地点就定在薛礼的兵部,每日朝会后到那里聚齐。 皇帝说,“那么朕如无特别之事,每隔两日朝会后的子、午、卯、酉日,便移驾去太极殿坐坐,方便及早听到两位大人都议论出了什么大事。” 他还是很体谅这些人的,这些人每天赶去大明宫参加早朝,早朝后再回中书外省和兵部议事,皇帝不要他们再赶回大明宫一趟,而是亲到太极殿听事。 这样,赵国公和江夏王每隔两日,只须从议事地点穿过横街、再进了承天门也就到了,少跑不少的路。 毕竟这些人中除了薛礼和两位女官之外,估计年岁都小不了。 大事议定,皇帝心满意足,最近一段日子他有些冷落赵国公和江夏王,担心两位老臣会因此而有不安。 如今能想出这么个路子,使他们各自领衔一个特殊的清议,这是资格、更是名誉,比多给他们两百封户还管用。 在回后宫的路上金徽皇帝想,先皇贞观大帝,能将驾驭臣子的细微手段使到人家的后宅里去,千方百计给他中意的臣子手里塞女人,连孀居的儿媳都舍得!虽房玄龄、西州别驾的夫人百般阻挠也乐此不疲,此等手法他不想照搬,但其中精髓却不可不借鉴。 这乃是人君驭臣之至要方法,他岂敢差过父皇。 皇帝一边想着,一边步入长生殿,谁知有一位宫女迎上前,对皇帝说,皇后午时到谢贵妃那里去吹了冷风,身子有些不适,此时已经喝过姜汤入睡了。 皇帝问她,“厉害不厉害?” 宫女说,“只说是胸口内酸疼,别的没有。” 金徽皇帝虽然担心,但不好打扰皇后休息,再轻手轻脚地退着出来。 他想起谢金莲去了太极宫女学后,居然一直没见,于是到谢金莲这里来。 谢贵妃倒是精神得很,盛装出迎,妆姿亦是精心之至,将皇帝让进来。 皇帝问她去太极宫女学的情形,谢金莲道,“臣妾只是照本宣科,将陛下的话对她们讲了讲,别的没什么。” 然后,谢贵妃命宫人道,“陛下忙了一天,一定口干舌燥了,将本妃为陛下专门准备的东西呈上来。” 皇帝暗道谢金莲心细,他确实是嗓子冒干烟了,不由得夸奖她道,“金莲,今日朕看你便与往日不同,如朕的朝政有日新月异的气象,而你今日的妆容也很……” 话刚至此,宫女已将解渴之物端上来,摆在了金徽皇帝的面前。 谢金莲不动声色地对皇帝道,“陛下,这个青瓜不错,刚从湖中捞上来,请陛下尝尝看,比陛下在丹凤门消暑时吃到的那只如何?” 青瓜已掏去了籽,切作均匀的小块,翠皮红瓤,上边洒着蔗糖,皇帝正迫不及待地要尝一尝,猛听此话不对劲。 谁家青瓜是从湖里捞起来的!谢贵妃是有所指!而她刚刚去女学处置过叶玉烟投湖的事情。 皇帝讪讪地道,“金莲,朕,朕在那晚看你们撒钱,就着酒吃过学生们拌的小菜,其实就没功夫吃一口青瓜。” 谢金莲眼皮也不抬,“没吃过?那怎么有人当着臣妾的面讲,陛下亲口对她说‘青瓜很不错’呢?” 忽闻皇后生病,皇帝本来内心便有些急躁。 没想到谢金莲当着下人的面居然讲出这番话来,湖中捞瓜很明显不是常识,宫女们得如何猜? 几名宫女就站在旁边,皇帝仿佛被人揭了短,顿时面红耳赤、一下子站起来道,“金莲,你长本事了,连湖中也能捞到青瓜!” 说罢也不碰瓜,起身就走。 谢金莲又气又惊,有心跟上几句软话,拉皇帝回来,但发觉有宫女在场,她又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消失。 这是她一日之内第二次感觉受了委屈,又不敢哭,怕被宫人传出去。 贵妃有些后悔,呆呆坐着,在下人面前也根本无法掩饰,脸上极不自然。 她——贵妃谢金莲,不就是稍稍地表示了一下不满吗? 柳玉如来时,谢金莲使着气,将叶玉烟“青瓜不错”的原话也对柳玉如讲了。 虽然往常给柳姐姐告个密什么的她没少干,不过都是半真半假、也不涉什么紧要之事,又将此举视作与柳姐姐心近,但谢金莲承认,这一次她是负气说出来的。 谢金莲当时已看出柳玉如脸色不大好了,但她却没说到这里来有何事,就很快就走了。 不过谢金莲敢赌上点啥东西,皇帝一回来,肯定先到皇后那里去了,他一定在皇后那里吃了脸色,不敢在长生殿发作,就到这里来撒气。 谢贵妃挥退了宫女,坐着想心事,想万一皇帝赶她回西州,自己还能有谁可以投奔。父母都不在了,两个哥哥剩了一个瘸腿的,而且还是假的。 “这是不大可能的,峻顾情份,丽容犯过那么大的错又回来了。” 谢金莲又呆呆的想起徐惠,不知道那些女学生们,看不看得出徐惠比贵妃年轻。 她直接下手去盘子里面、捏起一块青瓜放在嘴里吃,然后恍然地看着两只粘粘的指头想, “贵妃吃青瓜难道能这样下手抓么?徐惠能这样吃青瓜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6章 别开生面 徐惠比自己年轻,能下笔成文,而自己的算盘早就用不到了。峻都说自己只剩下侍寝一宗用项,可今日自己这么用心打扮,峻还不是一点都没看到。 发个牢骚也不可以!柳姐姐给他气受,下跪、吃闭门羹、拿枕头砸也笑嘻嘻的,何时有过一次拂袖而去? 徐惠比自己年轻,金城公主见皇帝第一面便封了长公主、并且接到大明宫来住了。临川公主也封了长公主。自己只替崔嫣传了句话,崔夫人便立刻封了宁国夫人。 而甜甜直到现在也未封公主,她在西州时甜甜在黔州,她在长安时甜甜在西州,她在大明宫,甜甜在永宁坊。看来,女儿甜甜被扔得这么可怜,便是非他亲生的缘故,二郎就比他的姐姐幸福多了。 徐惠比自己年轻,她和甜甜这对母女,能被收留至今,就是因为峻和柳姐姐可怜她们…… 而她这个贵妃名号,只是当年她恰巧被哥嫂从家中欺出来,又让她恰巧在峻的家中站到老二的位置上罢了。 …… 从谢金莲那里负气出来之后,金徽皇帝又到柳玉如那里去过一次,这次是皇后的贴身丫环挡驾,说皇后还未醒。 丫环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加着十分的小心,语气上也看不出对皇后病情的担忧,反而还拿着一副随时要逃离的架势,一看就是在撒慌。 但皇帝还真不能揭穿她,真要不依不饶地追问,或是冲她瞪瞪眼,再问出个欺君来,最后骑虎难下的是皇帝自己。 联想到刚刚从谢金莲那里听来的话,以及谢金莲爱冲柳皇后打小报告的习惯,在丹凤门城楼上消暑那晚,皇帝对柳玉如和崔嫣说过的“这个青瓜不错”的话,今天一定可以引发一场风波。 若是猜的不对,皇帝就把柳字倒着写。 上次在牧场西村苏殷的公事房里,皇帝和苏殷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井火不犯河水的睡了一宿,被柳玉如堵住后一通好作,然后带着姐妹几人和孩子,从西州跑到山阳镇去,皇帝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今天,与青瓜有关的话又被谢金莲从叶玉烟嘴里听来,皇帝有些心虚,感觉无法见面。 他后悔没带些内侍来,只要内侍们一喊“陛下驾到”,皇后指定出来迎接。这可真是疏忽了!! 柳玉如在长生殿内卧床,没有病,也没有睡,耳朵一直听着殿外。 皇帝第二次回来时,贴身丫环在殿外同皇帝说的什么,皇后都知道,她就是不出迎,但随后殿外就没有动静了。 过了一会儿丫环进来,皇后欠着身子问,“陛下呢?” 丫环道,“陛下去紫宸殿了。” 柳玉如生气,抓起枕头在地下掷的滚了几滚,又被丫环拾起来。 …… 八月二十日正好是甲午日,按着事先商定的,子午卯酉日早朝之后,皇帝要到太极宫去。 这一日,将是皇帝将清议大唐田政、兵政之事交予赵国公和江夏王爷后,君臣第一次在太极殿碰头。 皇帝临出行,看到樊莺、崔嫣两人,已换上了她们的内侍服,说都要跟着去太极宫散散心。 谢金莲头一次伴驾参加早朝会,身份就让她自己给暴露了。 当时皇帝倒是替她遮掩,还派谢金莲到太极女学办了一趟差事,然后惹得皇帝后宫不宁。 接下来几日,其他的人也就没再跟着皇帝上朝,满朝的文武每次朝会,都往皇帝身后的内侍们脸上去辨认,也没看到再有哪位后妃们跟着。 这几日柳玉如一直称病,也不见皇帝的面,皇帝也不好意思三番五次去吃闭门羹,但不代表她对皇帝的行踪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今天听说皇帝要出大明宫,而且是去与女学只隔着一道两仪门的太极殿,皇后一下子将她的两个嫡系全都派出来了。 金徽皇帝不但不能制止她们跟着,反而还很高兴,他从中看得出柳玉如装病不见,多半是虚张声势,只是表明一下她的态度和立场,其实还是紧张皇帝的。 不但有两位美人跟着办公,至少还体现了天子心中坦坦荡荡吧?还能从她们口中打探一下皇后最近的态度。 于是在太极宫,就有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聚头。 太极殿不明真相的内侍和宫人发现,一品公、大司空长孙无忌、江夏王爷李道宗、晋王李治、中书舍人武媚娘、给事中徐惠等人,在与皇帝陛下见礼之后,居然又对着陛下带来的两名娇面“内侍”一板一眼的见礼。 今天只算非正式议政,皇帝命人给每个人赐了座位,他还对从大明宫跟来的两名“内侍”说道,“你们也别站着了,坐到朕身边来,若是觉得乏味了,可到太极宫女学走走。” 皇帝一看今日到场的五人,有点意思。 当初组建两个清议班底时皇帝说得好,须找些年长、又有些经历的涉部官员参加清议,赵国公和江夏王是必到的。 晋王李治主持着吏部繁重的日常事务,本可不到场,因为兵部尚书薛礼就没到。 晋王表面上是对皇帝倡导的清议大力支持,其实是因为武媚娘在这里。 赵国公在事之伊始,便专门提出让徐惠、武媚娘参加他的清议班子,其实在用意上也很有意思。 徐惠和武媚娘虽为女流,却是出自于中书省、门下省的正五品上阶女官。 中书和门下两省是重衙,赵国公于情于理都不便点樊伯山和于志宁加入。 樊伯山和于志宁两人也不会主动加入进来,事实上这两人主管中书、门下两省,也只该对皇帝负责。 皇帝已经讲在前面,对田政的清议是由赵国公来牵头,如果樊伯山、于志宁二人也加进来,那么,谁隶属于谁? 这样看来,长孙大人特别提议两名女官加入他主持的清议,既照顾了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体面,事实上已浅浅地、将手伸到两省的边缘里来了。 以资历和官阶看,不论是徐惠还是武媚娘,赵国公都是可以支使的,这很方便,她们谁也不好不听。 长孙无忌只要借助夹在他、与两省之间的这两名女子,便可不动声色地拨一拨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弦儿—— 假使某天,中书舍人武媚娘跑回中书省,对于志宁说,“赵国公说了某某事,”那于大人是听呢?还是听呢?还是听呢? 给事中徐惠是门下省女官,假使她跑到门下省,对侍中樊大人说,“赵国公说了某某事”,那么樊大人也不大好拒绝。 皇帝想,在众臣之中最难摆弄的,就是他的这位舅父大人、赵国公长孙无忌。这才是当之无愧的人杰。 先皇在位时,对朝政的掌握如同行云流水、举大事如棋子闲拨,其中对于赵国公的良好掌控,不能不说是先皇极为成功的一环。 金徽皇帝想,先皇对长孙无忌的掌控,靠的是亲情和友情,那么自己呢? 自己与赵国公在亲情上、因为自然的原因,必会有些许的退化,新皇帝与长孙润的友情也可算作有利的一面。 但他从赵国公组建田政清议班底上看出,只凭这两点还不够。 自入京以来,皇帝不论是做兵部尚书、还是做尚书令,直至做了皇帝,同赵国公都没有发生过正面的利害冲突。 赵国公在朝中羽翼众多,也一直给金徽皇帝以支持,但他在关内道同样圈有大量的土地,这与皇帝施政的重点是有冲突的。 皇帝若想做稳当,坚决施政是一面,对长孙无忌又岂能只视其为舅父? 金徽皇帝只是从步入太极殿、到安坐下来的这段短短的功夫里,年轻而机敏的头脑里,便闪出了这么多的思绪。 确切的说,在赵国公提出吸纳徐惠和武媚娘时,皇帝刹那间便想到过这些,但当时,他仍然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大音息声,大象无形,不然怎么做皇帝。 对赵国公隐蔽的小算计,金徽皇帝假装不知,在皇帝看来,就更有了能够以暗窥明的先机,他岂能轻率指明? 赵国公能利用徐惠和武媚娘,难道皇帝就不能?嘿嘿,因有晋王的关系,皇帝几乎不能借到武媚娘的力——晋王都追到这儿来了,但还有太妃徐惠。 皇帝想,赵国公对于自己极为特出地起用徐惠、武媚娘,是否也有些另外的猜测?最好他多猜一猜。 如果自己再适度地、对徐惠表示一下亲近,赵国公会否更以为得了好计? 只是柳玉如派来的哼哈二将亦不能小视,皇帝想,可别弄巧成拙。 君臣议政,从一开始便十分热烈。 赵国公说,大唐的税赋制度沿袭了隋代成制,租纳粟米,调庸纳绢布、绵麻,所税皆为实物。 而不论是粮食,还是绢布,都有品质优劣的区分。官府在收取时,对百姓纳上来的实物,都会判定上下三等,这便是“三等估”。 按租、调惯例,民间上缴税物需达到中等,达不到的下等粮、绢,均须另收折损差价,即为“折纳钱”。 赵国公说,“折纳钱本是对质次税物的补偿,但此法颇有漏洞,百姓所缴物品,有的成色已致中等以上,依旧有被强征折纳钱的可能,陛下,此种税外之税无疑会加重民户负担,宜想个法子加以规范”。 皇帝不住点头,“国公,看来清议大有成效,这正是朕极为想听的。” 他转向给事中,笑着问她道,“徐惠,不知你有些什么见解?” 皇帝不称徐惠官职,只呼她名姓,别说赵国公等人觉得意外,连陪坐在龙书案后边的樊莺和崔嫣,似乎也不习惯。 徐惠站起身,向皇帝回禀道,“陛下,我朝在收取租赋时,与折纳之法相近的,还有个折变之法,臣妾以为亦须商量。” 皇帝道,“哦?你细讲讲看。” 徐惠道,“陛下,所谓折变,是指官府因临时所需,将民户原本须纳的粮粟变为征收绢帛,或将原本征收的绢布变为粮粟。” 李道宗说,“有的地方只宜征粮,而有的地方更宜征绢,日常征什么早就因地制宜了,这样忽然一变,民户自然手忙脚乱,是有些不妥。” 徐惠今日有些畅言,再道,“是啊陛下,折变之法施起来极是活泛,有时只在地方官员一句话,但它涉及到粟米和绢布之间的比价折算。有时州县忽然折变,并非出于需要,而是借此多取差价罢了。” 说着,她又列举了某年某地折变实例,证明所言不虚。 皇帝赞赏道,“你所讲的不错,今后如再需折变、折纳,州县不可自定,违者究责,凡有折变、折纳,均需上报户部,在朝会上议决。” 徐惠连忙记下来。 武媚娘忽然道,“陛下,臣妾要议的是和籴之法,此法亦须加以完备,” 皇帝道,“武舍人,朕知道此法专用于宫市采购,以及宫内多余物资出粜,以防宫中的陈年粮帛积压损坏,看来亦有弊端了!” 皇帝直呼徐惠名字,而对武媚娘则称官职,这个不起眼的细微区别。 但在座的都听出来了,赵国公不露声色,心有所思,皇帝假装不知。 武媚娘道,“我朝设有宫市专司此职,谓之和市,在陛下的金徽朝,臣妾倒未听说。不过贞观朝,偶有宫市官吏强取贱买,成为害民的一大弊政。” 不等皇帝问,武媚娘又道,“陛下,臣妾以为,为防止宫官巧取累民,宜规定和市、和买均要依循市价。” 皇帝道,“武舍人之言有些道理,但市价流动不定,因而‘依市价’之说仍有空隙可钻。” 皇帝当即定下:为优恤平民,宫市今后为大内采办时,物贱加价收购,物贵时,宫中陈年之物则降价出粜。 “徐惠,你给朕记详细,宫市在购销中加价、降价几何,要有个明确的章法,你们可同赵国公再议,议后报我。” 徐惠连忙应下,皇帝陛下对她和武媚娘的细微区分,她已感觉到了。 樊莺坐在皇帝左侧身边,她上边身子不动,但偷偷在龙书案底下伸脚、狠踩师兄脚面。 她很不满,柳姐姐在长生殿“病着”,难道师兄不知道因为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7章 昨日之花 樊莺不踩他还好,让她这么一踩,皇帝竟然吩咐徐惠,“你去女学一趟,给朕从速备办些拿手的小菜来,朕要在太极殿设便宴,请赵国公c江夏王c晋王,一起尝尝女学生们的手艺。” 皇帝解释道,此举是让几位重臣,都看看他开办女学的真实成效。 他笑着对赵国公道,“以后朕若再赏婚,得叫人有个期盼,不要以为是给了朕面子!得叫那些有功军士像得了宝一样,个个在阵前为朕奋勇杀敌!” 崔崔暗道,“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怕我回大明宫向姐姐回禀。姐姐刚说过谢金莲,怪她不该当着宫人的面,给皇帝下不了台。今日当着国公王爷,我便不逞能,且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樊莺想,以崔嫣的脾气肯定做点什么,弄不好就得跳起来跑回大明宫。但在皇帝那边,崔嫣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声也不吱。 只有皇帝对面的几个人,看到贤妃好似秋水凝露,如个冷美人般坐在那里抿着嘴运气,不知想些什么。 徐惠应声起来,“是,陛下,臣妾这便去安排。” 赵国公道,“微臣也听说太极宫女学中,棋c茶c绣c馔样样皆有所学,听陛下一说,微臣竟然期待得很呢!” 说罢,他看到皇帝有些痛楚地咧咧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怎知皇帝刚被淑妃在左边踩过脚,此刻贤妃又在右边来踩,而且下脚更不留情。 皇帝忍着疼,居然再吩咐徐惠,“回来时顺便将叶玉烟给朕叫来,朕要问一问她女学之事。” 皇帝赐宴,在任何时候都不算小事。有太极宫内侍通知殿中省。 不一会儿,殿中省尚食局一名正五品下阶的奉御c两名正七品上阶的直长,带着四名主食赶过来。 八名主膳抬着两只大大的食盒,放下后先架设餐桌,再将食盒中的菜品一一在桌上摆好,其实这些东西早就按时做好了。 皇帝虽令女学备宴,但主要菜肴还得是御膳房准备。尚食局专管御用饮食,从食材购入,到厨中烹制皆有专人管理,为的是保证御膳精美洁净。 正七品直长专职察验每道摆到皇帝面前的菜肴,分辨食材的选用是否合于时令,品种搭配是否有触禁忌。每道菜端上来前,直长要拨出一部分先尝,以防有毒。 皇帝命女学备宴,学生们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起来。 太妃徐惠亲自坐镇,分派女学生去太极宫角落c内侍们自垦的菜园中采摘,有人拣菜,有人清洗,有人动手制作。 郑充媛等几位见多识广的遗妃们,闻讯也过来帮忙指点c甚至亲自下手。 上次,晋王滕侍杨立贞来授课时,皇帝亲口品尝并称赞了她拌的小菜,自那以后,这门功课便成了学生中最欢迎的。 在一片忙碌中,太妃徐惠当众告诉叶玉烟,陛下与赵国公c江夏王c晋王一起在太极殿议政,陛下点名让她去回禀女学之事。 叶玉烟激动万分,这将是她第二次近距离见到陛下。 几天前的瞒岁事件,令叶玉烟觉着连一条活路都没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因为皇帝一句话,不但这道坎儿让她从从容容迈过去,而且还因此在女学中站稳了脚根。 郑充媛未因此事受到皇帝任何的褒贬,但皇帝对她的无视,令她感觉到自己挤兑叶玉烟的行为,越来越像是不大光明了。 今天她跑过来帮忙,听了徐惠的话,心中暗道,“叶玉烟这妮子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这是陛下短短几日第二次提到她了!” 她找机会凑到叶玉烟的身边去,数次要与叶玉烟说两句话,但叶玉烟脸上挂着笑意,几次借故躲开,根本不想理她。 郑充媛便要自己拼一盘,她一边做着,一边对身边女学生道, “陛下乃是万金之躯,入口的每一样东西都要精挑细拣,一点马虎不得!先皇在世时,若哪碟菜整餐饭未被他动过一箸,做菜的主膳会无地自容。” “太嫔,这是为什么呢?”有女学生问。 郑充媛说,“这不是明摆着,你做出来的菜点不但要有好的滋味,更要好看,一下子便能牵住皇帝的眼睛。好看与好吃,好看才是头一关——让陛下肯动筷子。” 有学生手底下一边做,一边体会充媛的话,觉着很有些道理。 郑充媛瞟了瞟叶玉烟,看来两人的梁子算结下了。她轻轻哼了一声,有句话脱口而出,“这些菜便如我们女子,有好的容貌才是第一位。” 她不屑地撇撇嘴,“一个女子,如果容貌上差着许多,就算花了再多的心思c被陛下偶尔留意,依我看也必不长久,有些人还是放低些身子,为自己留条后路为好!” 叶玉烟知道对方在含沙射影的说自己,也不理她,暗道,“我就差吗?我若真差了的话,陛下便不会记得我!我就让你做菜c做得更好看些!” 皇帝要女学只准备菜品,确切说只要拌菜。 在将这些菜装入食盒c要往太极殿传送时,叶玉烟声音不大c但很明白地对郑充媛,“太嫔,你做的这一盘不必送了。” 在场的所有学生和先皇遗妃们都听到了,没人抬眼看郑充媛,该做什么都做什么,但耳朵都在听她的反应。 今日数次遭到叶玉烟的冷脸,郑充媛有些搁不住面子,看着眼前这个几日前c还被她揉搓到要寻死的女子,居然要砍下自己的菜,郑充媛有些急眼。 “为何呢?你我可都是徐惠和武媚娘指定的女学副助,你又凭什么资格拦下我的这盘!” 叶玉烟眼也不抬地道,“太妃刚刚说了,陛下这回是问我女学之事,到时可能问我这些菜的名堂,太嫔这菜好看是好看但我说不上什么名堂,当然不许送了。” 郑充媛听了,急得有数句话一齐涌到嗓子眼c要替自己分辨,但哪一句也不合适,最后酸溜溜地回敬道, 郑充媛说,“你也就拦我一道菜罢了,一时一事,小事一桩!我再被你挡也仍是个太嫔,这可真没什么,我只求你能得陛下日日的眷顾,不要哪一天被陛下忘记了,便什么也不是!” 说着,她伸手端起自己做好的那一盘,里面青青白白c佐以煮过的红沙豆粒,果然有些特色。 但她一抬手,连盘子和菜,一起扔进木桶里。 叶玉烟听了,忽然将手中的东西一扔,“郑太嫔,我拦你的菜是正当,但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算听出来了,太嫔不乐意我去见陛下!那好,我不去了,你去!太嫔你模样生得好看,又懂这么多的规矩,把陛下喜什么c不喜什么都吃透彻了!” 郑充媛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叶玉烟再捅了喽子,遂不再言语。 恰逢徐惠对她道,“此时急等着做事,姐姐你就少说两句,我倒是也愿意让你去,但陛下未提到你,你去了又不合适。” 郑充媛悻悻的,不好再掺和了,她一甩手,扭着身子优雅着离开。 看着郑充媛脸上忽青忽紫的狼狈相,叶玉烟觉着,几日来憋在她胸中的一口恶气,一下子便撒出去了。 充媛又有什么了不起,你再尊贵也不过是先皇的充媛,昨日之花。 叶玉烟在太极宫女学,学到了她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一课——你要在皇宫大内站得稳当,身后得有个强有力的倚靠。 别的不提,眼前一个个并不差过她的女学生c比她身份更为尊贵的先皇遗妃们,前些日子还对她的窘境默不关心,而今日看向她的眼神中,不知不觉便多出了一层说不明的敬畏! 这个十五岁的女子将头昂起来c胸挺起来,不再因丹凤门上那疯狂的一瞥而惴惴不安。 正是由于那大胆的一眼,几日前使她脱离了灭顶之灾,今日打败郑充媛。 食盒装好,有内侍们帮着抬起,叶玉烟跟着徐惠去太极殿。 一路上,她看内侍抬着的食盒,掂量自己在家时,这种活也同样要干,也干得动。 不过现在她就不必干,但要及时抓住面见陛下的每一次机会。 太极殿,赵国公几人就等着女学送来的小菜。 御膳房的菜,出自全长安乃至全国都没有的厨中圣手,色香味俱全。 在一惯脍不厌精的赵国公等人看来,太极宫女学送来的小菜,怎么说都有些粗糙,手法生涩,刀功也稍差。 但这些小菜摆上来后,偏偏有如画龙点睛,在一丝不苟的宫廷肴馔中,增加了一丝久违的平易之感。 江夏王感慨道,“陛下,微臣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见到过如此清新的小菜了,还未尝,便胃口大开!” 赵国公说,“微臣好像还是随同先皇占据长安之前,在乡下常吃。真有久违之感,忽念时光之匆匆,白驹过隙,更应善待当下的每一天!” 叶玉烟不好表现,她偷偷瞟到皇帝那里去,发现皇帝倒是有点得意,“这便是皇后的先见之明!皇后执意开办女学,兴国之意深远啊,诸位,请!” 赵国公举箸,不去夹御膳房的菜,先夹起一口小菜放入口中品着,不住地点头,说道, “山高水也长,漫漫人世路。行行向何方,转瞬即长暮!微臣看着这些青涩而不失本真的女子,才知道自己已经老了!” 他摇着头再去夹入一口,又赞,“吃多了油腻,此菜竟有如开胃良药!” 皇帝哈哈大笑,问叶玉烟,“赵国公盛赞的这盘,是谁做的?” 叶玉烟看了看,记不得是谁做的,但她回禀道,“陛下有命,我们忙作一团,生怕晚了好像是奴婢做的,也好像是徐太妃做的,但已让赵国公夹乱了,怕认不出了。” 徐惠暗道,“且不说她说的真假,但此时仍不忘将我摆在前面,也不亏我提携于她,好伶俐,” 赵国公亦哈哈大笑,“陛下,此女真是伶俐,看来都是徐惠教导之功!” 今天,不论是议政,还是吃饭,晋王李治都不大说话,他只为来见武媚娘的,武媚娘被他皇兄冷落,李治并不介意,反而尚有些释怀。 他也看得出皇帝更在意徐惠,此时便也尝了一箸,赞道,“不错!” 皇帝在桌上半边心情很好,但在桌下,两只脚面被淑c贤二妃踩碾得有些憋屈,又不便显露,自我解嘲道,“你们两个这么踩朕,就算准了朕不敢说出来!淑在何处又贤在何处!当朕好欺负。” 他忽然冒出坏主意,说道,“朕今日吃了你们拌上来的小菜,真是周身舒畅,居然连脚都舒畅,” 他又咧了咧嘴,说道,“朕心情不错,必要赏你们的!说吧,一人可赏赐细绢两匹,一人可赏赐她坐到朕的身边来,叶玉烟,你选哪个呢?” 叶玉烟想,两匹细绢当然是不错,整整八丈宫中细绢送回家,爹娘指不定有多高兴,但谁一生有多少机会坐到如此英俊的陛下身边呢? 因而回道,“奴婢只好选陛下的后一赏。” 徐惠暗道,“也只能如此了!真让我坐到淑妃和贤妃身边去,身份所关,就不能说好了!” 皇帝身边坐着樊莺和崔嫣,本没有叶玉烟的位置,她走过来,崔嫣不动,樊莺便往一旁挪一挪,叶玉烟满怀欣喜地坐在皇帝左边。 她坐下时,倒是闻到陛下身边有一丝幽香之气,却不知出自哪里。 叶玉烟自打一进来,眼睛便一直在皇帝身上,耳朵也一直留意着皇帝的声音,哪会想到堂堂的两位一品妃,一声不吭地穿着内侍之服,此时就坐在皇帝身边! 皇帝令徐惠亦入座,左脚面总算不再疼了,问叶玉烟道,“你十几岁?” 叶玉烟不敢再撒谎,但亦知自己在太极宫瞒岁之举被皇帝知道了,她红起脸,热切地看向皇帝,回禀道,“陛下,奴婢十五。” 却看到皇帝此时正掰了一块蒸饼,正冲她递着。 叶玉烟慌忙起身两手去接,却被皇帝大庭广众之下,十分放肆地顺便捏了一下她手背。 这名女子的心和手,都不由自主地一抖,那小块蒸饼十分不敬地c被她脱手丢到桌下去了,“啊啊,陛下,奴婢有罪!” 皇帝哼了一声,对她说道,“你有何罪?一块蒸饼也砸不红朕的脚面,再来一块!”说着,又撕了一块,再递给她。 贤妃心里这个气,恨不得上去打这个不庄重的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8章 色胆包天 叶玉烟惴惴地坐下,捧着陛下再次给她掰的蒸饼,像捧着圣诏,也不吃。 皇帝转脸,微笑着问她道,“你因何不吃呢?” 叶玉烟虔敬地答道,“陛下,此饼经陛下圣手捏握,珍贵十分,奴脾有些舍不得吃它了。” 淑妃在一旁暗道,“圣手也捏了你的手,你还用不用?” 皇帝听了,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普普通通一只手而已。 他看了看身边这个女子,不知这个十几岁的姑娘,因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权势之威以致于此!可令众臣俯首c女子放弃直纯。皇帝暗道,女学开办短短时日,便教出了这样的学生,不知是对是错。 叶玉烟的恭维之语俗不可耐,反而更衬托出贤c淑二妃在桌下狠命踩脚的举动中,所显露的天性。 叶玉烟红着脸道,“陛下,奴婢说的有错么?” 皇帝哈哈一笑,“难得你如此懂事,朕心甚慰!” 赵国公在一边窥到,心中说,“淑c贤二妃虽然穿着内侍之服,仍强过这个叶玉烟百倍,但陛下仍当着她们同叶玉烟调情,看来陛下亦是色胆包天。” 只看看皇帝陛下后宫,莺莺燕燕,早已破了四妃之例c弄出个九妃来,连新罗女王亦不放过,便知他的弱点就在这里了。 赵国公再看看徐惠,武媚娘,不论是皇后柳玉如,还是晋王妃王氏,哪一个不强过眼前二人,可陛下与晋王兄弟两个居然同好此道真同他们的父亲像着八分了! 那么自己拉徐惠和武媚娘参与清议,以后能借重她们的地方还真少不了。 这两位先皇的遗妃个个都不白给,如果二人分别同皇帝c晋王走得近便,那么自己对她们尤其是徐惠,可更要着意拉拢了。 哪怕经她c而窥得一件要事之先机,老夫更能立于不败之地。 叶玉烟见皇帝夸奖,开口问道,“不知陛下要问奴婢什么事?” 皇帝恍然道,“朕正要问问你女学之事,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拘谨。” 叶玉烟道,“陛下,女学人众,事亦不少,奴婢只是徐太妃的副助,事事按太妃的吩咐做好就是,有什么事陛下可问徐太妃。” 皇帝道,“徐惠之功朕自然知道,但她又要协助朕办理许多的政务,对于女学管的必然要少了,” 他指指桌上的那些拌菜,对叶玉烟道,“连赵国公和江夏王爷c晋王殿下都赞不绝口,以朕看来,你做的也不错了!” 叶玉烟耳中听着,心里辨别陛下所说的有几分真,但陛下总不会打诳语,那便是真的了,于是回道,“多谢陛下勉励,奴婢定会努力” 皇帝笑道,“朕都说过了,你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拘谨,怎么朕看你吞吞吐吐,好像有话不敢说呢?” 皇帝抛开在场的三位重臣,徐惠c武媚娘和淑贤二妃,专门叶玉烟说话,虽寥寥数语,已经显得有些多了。 叶玉烟受宠若惊。 机会难得,她大着胆子说道,“陛下,奴婢年小位卑,管着女学是有些为难,这次备宴,郑太嫔便有些无理,奴婢好生委屈!” 皇帝惊讶道,“还有这事?” 叶玉烟道,“嗯陛下,她自己做了一碟拌菜,菜有些拙陋,但她倚仗太嫔的身份c非要给陛下送来,奴婢不允,拦下来也是费了好多的力气。” 皇帝这才问徐惠,“方才你也去女学了,可有此事?” 徐惠道,“陛下,郑充媛要为陛下献些手艺,心情可以理解。但臣妾与武舍人既有清议之事,女学中只剩叶玉烟和郑太嫔两个副助,主次待分,是有些不妥。” 皇帝看着叶玉烟,说道,“你二人虽然同为女学副助,但你却能拦下郑太嫔的手艺,看来还是有些能力” 贤妃忍不住,在那边低声插了一句,“陛下,她还是学生呢!” 皇帝立刻转口道,“呃,这个能力尚须锤炼,有个郑太嫔与你摆摆老资格,正好让朕看看,你能不能妥贴处置好女学之事。” 叶玉烟就是一惊,原来自己并未留意的那个内侍,是个女子。 皇帝明明已对自己有了肯定之语,说不定接下来可能提升自己在女学中的权力。但只凭这人插了一句话,陛下便转口了,那她是谁? 不过这已然不错了,陛下的话,其实已将郑太嫔放在了自己的后边——郑太嫔只能算磨刀石了。 叶玉烟连忙在桌边起身,款款施礼道“奴婢多谢陛下的” 但猛然,她感到在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左脚面上重重地下子蹿过去了! 不但蹿过去,而且它还顺着她左边光滑的小腿往上攀了几下,她吓得尖叫一声,便劲跺脚,身子一歪失去支撑,重重地扑到皇帝怀里去,“啊呀——” 皇帝正等着听她的谢恩,谁知接下来是这么一出。 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皇帝伸手抚住叶玉烟的后背,愣愣地歪头往桌子底下看究竟。 淑妃樊莺冷冷地说了一句,“什么物件只要一经陛下之手,便有了灵气,见手咬手c见脚咬脚,别不是地上那块蒸饼咬了你吧!” 又是个女声! 皇帝闻声,“嗖”地一下子将手抽回去。 叶玉烟慌忙起来,惊疑不定地说,“陛下,是,是有东西方才钻到奴婢裙子里去了,还从我脚上跳过。” 皇帝又看她裙子,“在哪里?” 赵国公等人很有兴趣地看着皇帝,都认为陛下装的不错,刚才在桌子上边捏女学生的手,这回又捏到裙子里边去了,而陛下就跟没事人似的。 叶玉烟红着脸说,“陛下,请恕奴婢唐突,它c它已经逃掉了,陛下。” 贤妃崔嫣腾地起身,怒冲冲地说,“陛下,臣妾忽然感到有些恶心,再也吃不下了,我要回大明宫去!” 说罢不等皇帝说话,不等赵国公等人发声,贤妃起身就走,出了太极殿。 皇帝一脸被误解的神情,再去看樊莺,又担心她也气极而走,但淑妃脸上挂着不甚明白c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安坐着未动。 皇帝冲叶玉烟摆摆手,“去吧,你这妮子,让徐惠好好教教你女子德容c女子的举止,这次朕赦你无罪。” 叶玉烟谢恩,匆匆离席。 这一次是有些意外,但陛下却未深责,不正好说明陛下对她的额外宽容? 而叶玉烟原来,只是指望着多同陛下说几句话的。现在看,所获更多了。她一边往女学中去,一边暗自回味,陛下的手可真热。 樊莺习武出身,耳聪目明,她早就看到有只肥硕的白毛老鼠,紧贴着凳脚溜过来,她不惊动,让它溜过自己脚边c又溜去了叶玉烟脚底下。 但淑妃就是不吱声,猜得出它是奔着丢在地下的蒸饼去的。 皇帝一家搬去大明宫后,太极殿闲置日久,居然住了新主人。这只白鼠如果尾巴短点c耳朵长点,说它是一只幼兔也可以了。 太极宫本是议政之地,很少在这里设宴,是饭菜的香气将它引了出来。 樊莺知道,刚才叶玉烟若不动,也许老鼠偷过蒸饼也就离开了,但这妮子恰在此时起身谢恩,惊了偷食者。 淑妃暗乐,她知道其中的缘委,可崔嫣不知。 贤妃一定以为皇帝又在桌子底下占叶玉烟的便宜了,不知道崔嫣回大明宫后怎么与柳姐姐告状,柳姐姐会不会发疯。 侍立在桌后不远处的内侍们也都看到了,但他们谁都不敢说,太极宫中有鼠也不算奇闻,但冒然叫喊起来,失礼不算,内侍省也可能被责问。 就这么着,金徽皇帝被贤妃误会,一时都无法解释了。 金徽皇帝脸上是一副光明磊落的神情,一边说着话,还特意又往桌子底下看了两次,给徐惠等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皇帝又看了樊莺一次,好像对她说,“你看,朕若是真有出格之处,你就坐在叶玉烟身边,岂会看不到!估计也该发作了。” 但淑妃对他亦是一副嗔态不原谅。 为示心中无鬼,皇帝陛下同在座的诸人,又说到饭前所议的话题。 他再一次阐明自己的主张,“均田制如若崩坏,朝廷将不得不被动改变征收税赋之制,甚至连兵制都要受到牵连,这是我们在座诸位都不能承受的。” 如果朝廷放任佃农人数扩大,大多民户没有了恒产,那么早晚,府兵制便要受到牵累。 募兵将由将帅自行召募,他们将不再为大唐的荣耀而战,而是为了饷钱去战斗,大唐在他们的心幕中,迟早不如给他们衣食的蕃镇将领重要。 赵国公激零零打个冷战,江夏王微微点头。 皇帝还掷地有声地说道,“欲求一旦泛滥无制,则是非只剩利我!公器落入私手,庙堂立成贼窝!匹夫溺于闺闱,远计不过朝夕,正人不胜小人,外夷自来罚判!真到了那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诸君且居安思危,记下朕的这番话!” 但皇帝好像看出,在座的另外几人,思绪好像还停在叶玉烟弄出的那段插曲之中没走出来呢。 尤其是那个给事中c太妃徐惠,眼睛直直的似在走神儿。 皇帝都能猜到,徐惠此时八成正在想“匹夫溺于闺闱”一句,不知会不会腹诽皇帝说一套做一套。 而晋王和武媚娘也似有所思。 皇帝稍微有些懊恼地挥手道,“今日暂议到这里,诸位请回吧。” 但在徐惠起身时,皇帝又对她道,“徐惠你且留下来,朕还有些事。” 离去众人谁也没有回头,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猜测,皇帝此时单单的留下徐惠,到底有何事。 但只从他在桌上c当着淑贤二妃的面,公然捏叶玉烟的手,又去桌子底下玩花活来看,八成不会是正经事了。 不过,淑妃可是陛下师妹,连她都不管,谁他娘管这个! 反正谁能给自己安全感,谁便是无比正确! 这一次,轮到徐惠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往常这个时候,皇帝早该回宫休息了,而午时开始的便宴时候并不短,此时已接近未时尾了,不知陛下专门挽留自己能有何事? 皇帝对侍立在太极殿的内侍们挥挥手,残席未退,他们也退下了。 大殿内安静下来,只有这三人。 徐惠的心嗵嗵直跳,皇帝示意她与淑妃退离桌案,坐在后边六七步远的殿阶上边。而他从桌上捏了根筷子,也走过来坐下。 殿外太阳偏西,日光穿过飘浮的云层,使大殿内有时亮堂,有时晦暗。 徐惠想,“我将记住这一天了!” 她看到,金徽皇帝坐下之后,将身上的乌刀由鞘内拉出两寸来,又将筷子在刀刃上抹了两下。而淑妃樊莺似乎轻轻吁了口气。 谁也不说话,太极殿内寂静无声。 随后,太妃徐惠惊讶地看到,在残席的凳脚,有一只连须带尾c足足有一尺来长的精白老鼠,悄悄溜了出来。 徐惠眼珠不错地盯着它,它似乎也看到了徐惠,徐惠和另两人一动不动,于是它再移动,徐惠顺着它的去向看,发现了桌子底下c叶玉烟丢下的那块蒸饼,白白的。 光线又是一时晦暗,两团白色的东西慢慢接近,随后到了一起。 金徽皇帝快如闪电般地迅疾出手,徐惠也没看清筷子是如何激射出去的,偷食的老鼠一下子便被筷子钉住了。 徐惠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暗道,“我的娘啊,难道他的手是快弩么?先皇也是马上皇帝,我也未闻有这般的麻利身手!” 大明宫,长生殿,皇后柳玉如听了妹妹崔嫣的话,气得浑身颤抖,峻看来是越发不着调了! 她埋怨妹妹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就放纵他吗?再说还有樊莺呢,我让你们跟着,不是只让你跑回来告状!” 崔嫣道,“姐姐!你不是刚刚讲过,当着外人的时候一定给峻面子,不要让他找不到台阶,你说我怎么办!” 皇后道,“那你快去换上你的宫装,再去太极宫给我盯着,别再装什么内侍了!要让她们明明白白看到你的身份。” 贤妃连忙出长生殿,到自己的寝殿去换衣服,然后再去太极宫。 皇后坐在那里,自己委屈的流泪,男人只要有权有地位便开始学坏,你看看先朝的c本朝的,乡下来的学生,都一齐骚扰起来,赶都赶不开。 而她又有几个嫡系可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49章 国事承平 傍晚时,淑妃樊莺过来了,她仍穿着内侍之服,手中托着一只黄绸覆盖的漆盘,“皇后接旨,你可不要违抗圣命!” 皇后赌气不动,樊莺忍着笑,不再坚持, “这是师兄赐给你的,他说这是亲手为你弄的,因而皇后必须得都吃完,吃完了你还得猜猜是什么东西,敢猜错了,他晚上便不放过你。” “什么破东西,你以为本宫要放过他么!” 淑妃放下漆盘,郑重其事地掀去覆在上头的黄绸。 柳玉如坐着没动,但心中好奇皇帝给她带来了什么东西,而且还是他亲手弄的让她吃。 她伸着脖子看漆盘里,樊莺从里面擎出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转过身来。 是一件烤熟的什么东西,用一根筷子穿着,坐着便能闻到香味。樊莺两只手各捏了筷子两端,呈予皇后道, “吃吧,真是美味,师兄可真想着你,这么好的东西单留给你。” 皇后接过来,眼睛就是一亮,她将东西放在鼻子底下嗅着,竟然陶醉地闭上眼睛。樊莺窃笑,等着看热闹。 皇后偏就不吃,又将它放入漆盘,说这是烤乌鸦。 “你明明看到有四个腿,但乌鸦几只腿?”樊莺惊讶地叹道,“才做了皇后,竟连腿和翅膀都分不清楚了,真让师兄气傻了?” “哼,这算什么,本宫在西州就吃过,本宫吃这个的时候,你们几个还不知在哪里呢!你告诉我,这么晚了陛下还在太极宫,在做什么?” 樊莺假装为难,“不好说啊,我怕你听了生气,” “你别卖关子,才陪了他一天,便在我面前使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哦!姐姐,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了!” 樊莺很奇怪,为什么柳姐姐只是看了师兄送来的东西,便不再气鼓鼓的,还同与樊莺说宫中的正经事。她不无担心地说: “马上进入九月了,婉清c苏殷c丽蓝,还有母亲,这么多的人要生产,我们姐妹不是又要手忙脚乱?我想派人去西州,将做饭的婆子接到长安来。” “另外,我们是不是去大慈恩寺看一看道空长老?” “还有,谢金莲八成是想甜甜了,你再见到师兄便问问他,怎么不封甜甜个公主呢?我猜谢金莲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像丢过魂似的。” “以后你们不必乔装成内侍跟着他了,毕竟是皇帝,弄得跟妻管严似的,有失体面和尊严谁要是不放心,谁就打扮好了,光明正大跟着!” 皇帝在太极殿亲自为皇后烤制了一道“美味”,派着淑妃给皇后送过去,没想到皇后立刻变得很开明。 柳玉如最后一句话就等于正式撤了对皇帝盯稍,谁见过皇帝在前边公办,身后总跟着哪个盛装的妃子? 皇后又变得开朗起来,后宫许多半停滞下来的事也一件件做起来。 樊莺想,真是邪门!不知师兄玩的是什么典故。 皇帝自此腾出手来,专心忙他的大事,有关大唐土地方面的诏令,隔三差五地便颁布出来。 八月二十三,丁酉日,皇帝下诏: 江南,沿诸河平原州县之中,凡无田为佃之丁,自愿赴山区诸州垦荒者,所垦土地按宽乡一丁一顷,八十亩为口份田,二十亩为永业田授给,且免租二年。官府给凭,销原籍迁移。其去往州府不得拒纳,限日内登记造册,妥为管控,三年后按新户数核定各州等级。 这是在说,江南各州,凡在诸河周边的地带多是土地肥沃,人丁稠密之地,这些地方的十八至六十岁的无地佃民,可以去山区窄乡开垦土地。 土地开垦出来,将按每丁一百亩,归开垦者所有,这可是宽乡的档次。而且两年免地租。 佃户都跑到别的州去垦荒了,各个沿河流域的富庶州府当然会有不愿意,对不起,这是强制性的,任何佃户原来所在州县不得刁难,乖乖替其销原籍c出据过所,而接纳他们的州县亦不得阻挠,该办的手续都要痛快地给办。 而且圣诏的最后一句才有诱惑性,你接收了垦荒民户,三年后下州c下县人口达到中州c中县档级,便给你升格。 赵国公先自暗抽了一口冷气,这是釜底抽薪之法。 明面上皇帝是在鼓励佃户赴窄乡垦荒,而且注定会有不少佃户积极响应。 从原来给人卖力气c耍胳膊,到能有自己的土地,只要不是傻子,人人算得出这个帐。 但此举还有个隐含的意思,那些以各种手段c巧取豪夺了大量土地的官宦c巨财c豪商,空有土地在手,但替他们耕作的人必然大量减少。 土地无人种,便等于累赘,到时候年时不等人,地主们总得想办法,弄不好原来替他们跑腿c牵马的部曲都得赶出来种地,给主妇打扇c捶腿的丫环也得去织布采桑了。 长孙无忌想想,对皇帝的这道诏旨也感到害怕,幸好此诏只说是针对江南诸州,没有包括北方,不然,连他也要闹心好一阵子了! 此诏下达的时间点也极为讲究,正是八月末九月初,各地马上便要进入秋收,佃户们按着契约,很快便可打下粮食。 只要他们交完了雇主的差事,然后他们便可自由了! 赵国公不得不说,皇帝此举一下子抓住了根子,窄乡之所以窄,有两个原因,一是人口密集c可授土地少,二是地方荒凉偏僻,无人愿意去开垦。 这个法子只要施行起来,将遍地有人开荒,土地指定会大大增加,民有定产,人心安定,于国是有利的。 但长孙无忌就怕皇帝尝到了甜头,再推而广之,跑到江北甚至秦岭一带来推行,那可就要秧及到他赵国公了! 他暗示某位御史,给皇帝上了奏折,御史委婉地说,此举可能带来原富庶州县人口凋敝,各业萧条,弄不好恐有民怨,甚至引发暴乱。请陛下深思! 皇帝的回复简单干脆,“萧条?朕将荒僻之地变作繁荣,何来萧条?难道朕放弃大片的荒山c只保极少的富镇才不萧条?暴乱?向来只有民饥生乱,朕鼓励无地佃户们自食其力垦荒,不须朕掏一文大钱,又免收他们两年的地租,他们即可凭借一已之力改善生活,过得体面,何怨之有?” 御史的这道奏折引发的直接结果,是金徽皇帝再下了一道诏书:廷州刺史高审行提出的,有关“凡肇事者,法外须另缴余田”的法子,朕以为深得民意,赦令在前诏所涉江南诸州即时施行! 廷州的做法被皇帝大加赞赏,江南各州,如境内富户纨绔c官宦世家子弟中有违法犯事的,除了依律处罚之外,凡是有永业田c口份田以外多余土地的,视罪行轻重,按等罚没若干! 罚地也是搭头,丝毫不会减轻涉事人的罪等! 这就更明白了,皇帝不担心佃户们闹事,担心的是那些富户。而且皇帝根本不怕这些人。 赵国公现在再看,皇帝此举不但有不知多少的佃民拥戴,而且佃民们去往的目的州府,官员们亦是十分欢迎。 谁不知道辖域内人口多了,带来的可是州县升格c官员升职? 这么看来,有可能对皇帝此举最为不满的,也就是那些诸州的土地大户,但他们糊里糊涂地便占在了少数。 皇帝并未登高而呼,但手中都是他的支持者,也难怪他什么都不怕了。 最近,金徽陛下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件事情上了,日常朝会还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但他每隔一两天便到太极殿处置政事。 太妃徐惠几乎每天都被皇帝召见,有时只是她自己,听说是在细商两道诏书颁布后的细节。至于是什么细节,连赵国公等人也不知道。 不过,一些零零散散的政策不时经徐惠的手拟定出来。 先是颁出了一道,“各州捕获私盐者处置之法”,其中说到,凡抓到贩私盐者,只要此人认真供述本人原籍原乡c且核对无误者,免笞。 涉事地的盐官须按私盐者供述,与涉事者原籍核实,其名下有无地亩,地亩去向,分门别类,区别对待。 只要是为生计所迫而贩卖私盐的,捕获官府给其出据国内通行的贩盐凭证,今后,他们只要按凭缴纳远远低于官税的盐赋,便可正正经经以此为业,不必再做贼似的东躲西藏。 而且只要有一地官府收过他们的盐税,在其凭证上加盖了税讫印章,其他州县盐官不得再度征收,违者重处! 只是涉关私盐的这一道法令,其中各款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细致到连赵国公都吃惊的地步。 徐惠对赵国公等重臣一直极为尊重,而且她又在赵国公的手下参与清议,赵国公本着关怀下属的名义,总算抓到个功夫,将徐惠叫住了。 “徐给事中,最近老夫见你很是忙碌,不要弄坏了身子,你还很年轻呢!老夫如果记得不错,你应该比谢贵妃年纪还小些吧?” 徐惠站下,恭敬地对赵国公施礼,“国公,你有何吩咐?最近属下是有些忙,你看我,不是刚刚按陛下的意思拟定了私盐处置之法?” 赵国公赞道,“此法不错!真是不错,化贼为工,连那些以捕私为要务的盐官,如今也变身为户籍官,往来勘核,而且做事亦主动多了!” 徐惠道,“陛下说,此法的奥妙只在‘不得重复收税’,他们去的晚了,一旦被别处盐官盖了章子,税便收不到了,不抢哪行。” “怪不得!这样看来,原来各地冗重的盐务官亦能精干起来,养盐之钱也可大幅下降,那么降税便大为轻松了!陛下治国之法真如烹制小鲜,但不得不说,徐给事中确是陛下的良助!” 徐惠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国公,陛下的高妙,徐惠往往只能窥得其中一二,有些事不得不使陛下三番两次讲解,才能领会过来。徐惠只是多做些文案上的功课,不称国公之赞。” 她说,“陛下说凡制典章者,必有仁者之心c奸者之思,方能称职。” 赵国公大感惊奇,怎么制定章法还提到了奸与不奸? 徐惠笑着说,“开始卑职也不大明白,但陛下说,一项政策出来,单单凭着有爱民之意是不够的。因为律法在底下施行时,总有奸滑者去钻空子,吃亏的总是老实人。 因而在制定典章时,拟定者便要在大局上是个仁者,而在细节上,得将自己当作奸滑之人,想奸者之所想c尽量堵上这些纰漏,让那些奸滑者根本无隙可乘。” 赵国公道,“但陛下总去做仁者,却把涉奸之事让徐给事中去想,也是难为你了!” 徐惠脸不由得微微一红,掩饰道,“国公,你应该明白陛下的意思,为何取笑于我。” 赵国公笑着,和蔼地对她道,“你常与陛下在一起研商,责任重大。” 徐惠道,“国公务请细言,陛下总说,朝中众臣中唯赵国公与江夏王,一文一武,又是皇族亲近之族,凡事最为无私,可堪倚重。” 长孙无忌听出来,这是她最无意间讲出来的,那便是真的了,原来陛下对赵国公府的态度未变,他放心了。 又问,“老夫确是一向与陛下站在一处,一同进退的,只是陛下年轻气盛而日常只有你在陛下身边,凡事对陛下宜多加劝慰,去其躁火,以求施政不偏不倚。” 徐惠道,“谨遵国公教诲。” 赵国公再道,“比方上次的‘励佃民开荒之法’,确属百年大计,但老夫一直担心,可能有失佃富户聚而闹事,可能会坏了陛下大政!前日不是还有御史上过本章?你提醒陛下,不得不考虑。” 这才是赵国公最为关心的事,最后装作无意提出来。 徐惠道,“哦,是这事呀,陛下倒是说过。” “陛下怎么说?” 徐惠道,“陛下讲,最近国事承平,了无战事,他的那些武将们已经闲得不能再闲了,只盼着哪边闹事。” 赵国公一惊,徐惠再道,“而陛下说他最最拿手的便是平乱,料想几个富户还不能用到武将,他在宫中闲得发慌,到时一定去闹事处巡游一番!” 赵国公有瞬间的恍惚,竟然无语。 看来,皇帝是不怎么怕富户们闹的,闹一回,在从无败绩的皇帝跟前绝对捞不着便宜——也就是往皇帝手中送田c送地。 她说,“国公,这只是陛下与卑职的私言,你听听就过,不要传出去,不然恐陛下见责。” 赵国公连忙点头,徐惠再道,“陛下说,北方均田一向搞的很好,非江南可比,他的施政重点是江南,而北方” “北方如何呢?”赵国公热切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0章 寂静无声 徐惠有些吞吐,不想说,但这正是赵国公最想知道的,他笑道,“这好像是大事,老夫不该多问,给事中不必说,” 徐惠道,“卑职瞒谁也不能瞒国公,我们刚刚还说了,赵国公乃是陛下最为倚重之人,谁说国公就不该听?” 她凑近了,低声道,“陛下偶然说过一句,北方广阔,又有延州高刺史正在开荒,接下来灵州c夏州再将官办开荒施行起来,地是不缺的。只要无人惹到陛下烦心,北方不行江南之法。” 赵国公彻底放心了,皇帝意思很清楚,江南鼓励的是个民垦荒,而北方则重点是官府组织垦荒。那么自己名下的那些土地真的无忧了! 看着徐惠款款离去的背影,赵国公想,还有个人自己疏忽了,武媚娘。 他可不能事事只听徐惠一个人的口风,总要有个参照对比,所谓兼听则明。而且也不能让徐惠独大。 只是武媚娘在皇帝心幕中,好像并不怎么讨喜,想个什么法子呢? 皇帝最近对赵国公一如既往的尊重,凡有大事,必少不了请赵国公参与意见。但有些事,比如拟个看起来不甚主要的诏书,他却只与徐惠商量。 除了皇帝,赵国公最不想除自己之外,还有什么人占到独一份儿,那显示着重要性。 如果武媚娘也起些作用,那徐惠就不是独一份儿了。 长孙无忌看得出,武媚娘要某些方面要比徐惠更重于表现,只是她没有机会罢了。那么他正该巧施四两拨千斤之法,把武媚娘也扶一扶。 八月三十日,甲辰日,沙丫城金矿管事c放生伯谢广的娘,也就是以前在牧场新村,为总牧监做饭的婆子,被飞骑接入长安,人先安顿在永宁坊。 她是有名的稳婆,出手不凡,此次来长安是奉了皇后懿旨,专门为宁国夫人及宫内三位重妃生孩子保驾。 在这一天,皇帝颁布《禁官私买卖百姓口份田c永业田诏》,诏令说,除官府对犯事者可批夺其口份田c永业田之外多余的土地,任何人不准动在编民户的口份田和永业田的主意。 有臣子问,“如在编民户因无力偿还债务,除了土地之外又再无他产,如何处置?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保不准的。” 徐惠再替皇帝拟出一诏:国有额外用度,须要征税的,要先奏明,然后方可征收。税收之时,要将税额“书于县门c村坊,令众人知之1”。 凡有水c旱c霜c蝗之灾,耗去民户十分之四收成者,免其租。 桑麻减产者,免其调。 田亩耗用十分之六者,免租调。 减收七成以上的,课c役皆免。 普通民户,凡籍内有学生c孝子c义夫c节妇者,皆免课役。老者(过六十岁)及丁男废疾c寡妻妾者,不课 此诏充分考虑了天灾对民户生计的突发破坏,使民户猝不及防,那么朝廷百政所出,减免赋役是第一项。 而家中出了学生c有孝子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侍奉老人c有为公义而无偿献力的壮丁c有残疾丁男c守寡的女子,必致家中劳力缺乏,在收税时都有减免,不使普通民户因家中人口状况的拖累,而逐渐步入困境。 有臣子问,“人心皆有惰情,官府替这些人考虑的如此周到,但总会有人不思进取,坐吃山空,也许私下卖地便是他最后的主张,若何?” 这一次徐惠没有拟诏,而是皇帝直接答复,“天下万民皆朕之子民,但龙生九子,仍有不肖之种,何况人呢?有因懒隋c懈怠而致困顿者,那也不许私自出卖土地。” “陛下,这类人,朝廷给他地他都不种,地荒了怎么办?” “朕很担心么?地荒不可怕,地再荒总能长些草吧?朕允其以草入税,供临近牧厩,人亦可替朕去养牛c养马,代替庸役,官府管饭,让他与那些牲口在一起混日子,再敢有犯刑者严惩不贷!” 朝廷给地c给优惠,再不着调,甚至敢有犯法,朝廷绝不会客气。 人们都知道,这总是极少数的情况,但皇帝连这个也想到了。 九月,全国各地风调雨顺,丰收在望,那些佃户们,只盼着早些打下今年的收成,好从快交清佃租,而他们的心,早就飞到偏远的深山里去了。 已有地处偏僻之地c山多田少c地广人稀的小州小县,开始紧锣密鼓地研究拢民之法, 某县令说,“县尉严管境内治安,杜绝因哄抢c占山而出现的斗殴之事,要与他们讲在前面,一丁只限一百亩,多占无益,有打架的功夫,还不如多刨两镐头。凡到我县开荒之佃户,县丞组织衙役协助安家,当日入籍!绝不能落在别的县后头!” 有某佃户与妻子说,“我以为这辈子就只能与人卖力气了,但总有力衰的一日,到那时真干不动了,我们又当如何?感谢朝廷有了此法,我们夫妻也去垦荒!就将房子建在地头,你我披星戴月,搞出个我们自己的丰年来!” 而她的妻子两手合什,感念道,“祝愿我大唐,百代昌隆!” 太极殿,徐惠由门下内衙赶过去也就几步路,因为金微皇帝时常过来议事,内侍省已发动内侍c宫人们,将太极殿打扫一新,走动的人多了,鼠患渐绝。 徐惠赶来见皇帝,入殿时,发现纪国太妃韦泽来给皇帝请安。 韦泽慌不迭地朝徐惠施礼,徐惠连忙还礼,说两人之间大可不必如此。 但韦泽稍带酸溜地说道,“这可不同啊,妹妹你如今已是陛下良助,而我至今还是个闲人。” 徐惠道,“姐姐,倒是有许多太嫔c才人在女学授业,但她们可都没有后嗣,而姐姐是有儿子在封地上做着王爷的人” 韦太妃连忙道,“他在他的封地,哪管得着我在宫中做什么!人总得做点事情,不然这很熬人的!” 皇帝已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对徐惠道,“太妃热心女学,朕十分欣慰。你这便去女学一趟,给纪国太妃安排个好差事。” 徐惠连忙称是,问道,“陛下,纪国太妃身份不同于一般人,臣妾与武媚娘又不常在女学,正好” 皇帝挥挥手,让她带韦泽快走,“朕也是这么想的,你自去安排。” 纪国太妃听得云遮雾罩,不知皇帝要给自己派个什么好差事,徐惠带她出来时,韦泽忍不住就问,“妹妹,陛下是怎么想的?你该再跟上一句,问问他具体。” 徐惠微笑不语,又觉着这样有些失礼,便对她道,“姐姐,你看不出陛下正想大事?我们怎好多问。”。 女学中,此时学生们正分作了几班,分头修习女工课艺,琴声c纺织声c切菜声c吟诵声c歌声分别从不同的学舍里传出。 徐惠两人到时,叶玉烟c郑充媛不知从哪里一齐跑出来相见。 韦泽寻思,自己新到女学来,与这两位副助一定得搞融洽些,尤其叶玉烟的事,韦泽可没少听说,她抛开郑充媛,先与叶玉烟打招呼。 “玉烟,你好机敏,太妃一来你便能知道。” 郑充媛暗道,“我们两个可是一起跑出来的,而你却只看到她!” 叶玉烟不给韦泽面子,制止道,“徐太妃多日不来,今天过来一定有大事要说,纪国太妃你先别说话了,听徐太妃先讲!” 韦泽一下子噎在那里,掩饰道,“是的,是的,我随妹妹来女学,就是要听她转达陛下的旨意。” 叶玉烟眼露虔诚,“哦!原来陛下有旨意到了!上次陛下在太极宫设宴,我就坐在陛下身边,陛下亲手为我撕的蒸饼,可我却将它丢到桌底下去,真是大不敬!” 韦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 如果叶玉烟能够坐在皇帝身边,这得是什么样的荣宠!陛下还亲手为她撕蒸饼!!!“这真是大不敬,陛下怎么说?” 郑充媛亦是头一次听到,将信将疑。 叶玉烟道,“陛下是什么人,岂能同玉烟计较?玉烟起身谢恩时,脚下不稳,一头撞在” “撞在哪里?”郑充媛问,“你该不会撞落了陛下之箸吧?” 叶玉烟撇撇嘴,“陛下可不是左撇子,而我是坐在陛下的左边,怎么能撞掉陛下之箸!” “那你一定将陛下手中的蒸饼也c也撞掉了!”郑充媛道。 徐惠看着叶玉烟,这个十五岁的女子已经越发不令她喜欢了。自己一来,叶玉烟不让韦泽说话,口口声声说让自己先说,可她却说了这么多。 这个女子虽然对自己还算知近,但自从上一次在太极殿闹出那么一出来,徐惠不知怎么,看着叶玉烟便有些不爽快,她说, “郑太嫔,你又猜错了,玉烟撞到陛下的怀中去了!” “啊!?”郑充媛惊得,伸手捂嘴。 叶玉烟不好意思地说道,“徐太妃你又取笑我了,当时若你坐在陛下身边就好了,不致闹出这样多的笑话所幸陛下对玉烟宽容。” 徐惠突然颊现微红,有些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我们闲话少说!陛下令我领纪国太妃来,她将代我掌管女学,你们两个好生协助!” 说罢,丢下瞠目结舌的叶玉烟,扭头便走。 郑充媛道,“陛下英明!正该是派姐姐你这样的人来管女学,不然的话,再这样下去,我看女学竟比皇帝后宫还要乱了!” 叶玉烟,“郑太嫔你在诋毁陛下的后宫。” 郑太嫔不理她,转向韦泽,“姐姐,当今皇帝的后宫如何,我们没去过,又怎好多言?我只是对你说说先皇帝的后宫,就有人不乐意了。但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与哪头沾边儿了?跌到陛下怀里一次,难道同我们侍奉过先皇帝的人就是一般资格?” 韦泽因徐惠一句话,便掌管了女学。当时在太极殿,她并未听到皇帝说这句话,还埋怨徐惠为何不问详细。 如今看来,真正能得皇帝信任的c陛下只出半语,便能猜到陛下之意的,乃是徐惠啊。 而眼前这个小妮子,她有些太迫切了,学得也太快了,却必然露出扯大旗作虎皮的架势来。 但韦泽既不同于叶玉烟,也不同于郑充媛。 先皇遗妃们,不必指望着人人像徐惠和武媚娘那样,到中书或门下从政,因而女学这个教化之地,便是她们显山露水的唯一地方。 纪国太妃道,“前些日子,女学出了不少的事情,可均非什么露脸之事,本妃在大安宫早有耳闻,皇后娘娘倡导开办女学,可是让女子们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吗?也就是陛下宽忍为怀罢了!不然焉有某些人的命在!” 叶玉烟低头默然。 韦泽再道,“本妃是有儿子在封地做着王子的,有女儿做着长公主,本妃不同于你们,你们事事只考虑到自己c赤膊上阵,凡事出来总要比你们考虑的长远,以后都要听话!” “是。”叶玉烟和郑充媛应到。 太极殿。 徐惠对皇帝道,“陛下对纪国太妃是怎么想的,也不说明白c就让我去安排,那我安排她掌管了女学,不知合不合你意。” 皇帝再一次抬起头来,笑道,“一个女学还能安排出个刺史来?总之朕想的可都是大事,你安排她什么,什么便是朕的意思了!” 徐惠看看侍立在侧的内侍,说道,“我的意思即便是陛下的意思方才这话也不大严谨。” 但皇帝不在这上边纠缠,他挥退了左右,这才问她道,“朕的舅父大人最近可找过你了?” 徐惠再一次有了被皇帝充分信任的感觉,回道,“陛下,在见到国公时,国公最后果然问到了那件事,而臣妾便是按着陛下所教的c只是略略与他说了两句。” 皇帝笑问,“可曾露了马脚?” 徐惠道,“不可能吧每句话都是他多次引导后我才说的。” 金微皇帝听了,往后一靠,先是闭目不语,慢慢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徐惠侍立在书案边,不知皇帝在想什么。 很久后,他又睁目盯着徐惠,又是片刻的凝神,太极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1章 可恨内侍 又是片刻,皇帝才开言道,“徐惠,你文才敏捷c心思细致,朕不敢说你能赶得上朕的母后,但至少在现存的先皇遗妃中,已没有能超越你的,包括武媚娘。但父皇因何没能多多使用你,只令你作些应制之文,朕有些不解。” 徐惠则心慌意乱,太极殿内只有两人,她提醒道,“陛下,你该叫那些内侍们进来。” 皇帝哼了一声,对徐惠道,“朕与你说事,他们岂能听着!父皇那么眼中不揉砂子的一个人,最信任的内侍也敢背叛他!这类阉人!不修来世c只重今生,朕有时同样搞不清,他们之中谁是谁的人,” 徐惠胸中,一片感激之意油然而生,涩声问,“陛下,那那陛下已搞清了臣妾是是谁的人了?” 金微皇帝哑然,不知如何回复,而此时有一名内侍奔到太极殿的门边,站在那里用喜悦的语调儿回禀,“陛下大喜了!” “何事?”皇帝问。 “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传信,说就在片刻前,蓝妃娘娘已诞下一位龙子!现母子安泰。” 皇帝“噌”地一下跃起,“皇后将婆子接来的可真是时候!” 他匆匆起身往太极殿外走,对徐惠道,“你替朕赏报喜的内侍,朕要回大明宫看儿子了!” 大明宫来的内侍还站在太极殿门口,皇帝已先没影儿了。他还不动,笑嘻嘻地对徐惠道,“徐大人,陛下让你赏小人呢!” 徐惠有些气极,摸出口袋里总共有的十几只大钱,掷予他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成心要坏我的事!” 铜钱在内侍身上弹开,落地,内侍也不生气,笑嘻嘻俯身去拾,“多谢娘娘代陛下赏。” 徐惠听了,忽然想到皇帝方才针对内侍之语,觉着自己做的不妥,只给几只大钱还扔在地下,岂不是拿陛下的话不当回事?万一内侍以为,是她乍听蓝妃诞子才起的急,传出去就更不好了! 徐惠再返身回来,婉言对内侍道,“是徐惠急躁了,公公莫怪我,” 内侍连连说不敢,已将地下的钱全都拣起来了。 徐惠有些不忍,她摸摸衣袋,再也没别的值钱东西了,便摘下腕上一串玛瑙珠子递予内侍道, “若非陛下让赏,这串东西我是舍不得的,公公你可是有大功了!回大明宫后可别透出我来,只说是陛下赏的便是。” 内侍连声应允着,这才欢天喜地走了。 徐惠站在那里怅然若失,更觉着陛下之语不差,这些内侍真是可恨。才这么一会儿,她的玛瑙珠子便成了他的了。 就在徐惠在太极宫怅然若失时,长孙润带着他的随行人员,正奔驰在南去的官道上。 从长安往南,经襄州c潭州c衡州,又自衡州到邕州,是大唐由长安出发的五条最主要的官道之一,一路上官驿数不胜数。 在长孙润出发之时,飞信部已飞传沿途各州总驿,有金徽皇帝的钦差c左千牛大将军轻骑赶赴崖州公干。 各州总驿不敢怠慢,飞速往手下各分驿转达下去:都机灵着些!长孙将军是金徽陛下最信得过的军界爱将,从西州牧场走出来的!又是赵国公老儿子,从哪方面说,都不能出现一星半点的差池! 因而长孙润一行人每至一处,陆驿备马,水驿备船,酒饭c洗脚水一应不缺,这些人吃饱喝足,略事休息,换过马匹昼夜不停再往南跑。 这次随着长孙润南来的,是吏部两名年轻的官员。 一个是考功部正七品上阶的主事刘审信,二十六岁,身材魁伟,是刑部尚书刘德威最小的庶出子,母亲是刘大人第四位妾室。 另一个是吏部正七品上阶的主事,樊桂植,今年二十五岁。他是侍中樊伯山的独子,与父亲长得也是极其相似。 两人都是金微皇帝任尚书令时,被吏部从底下选拨上来的。 而樊桂植出任主事的吏部,可不六部之一的吏部,而是尚书吏部下属的吏部,此吏部与司封部c司勋部c考功部平级。 这两个人都有着显赫的家世,年纪又大过长孙润,但品阶同长孙将军比较起来,还是低的不能再低了,两人都只是个正七品。 这也说明刘德威和樊伯山不怎么给儿子走关系,尤其是樊桂植,若非借了尚书令上来之后的影响,单凭着父亲樊伯山的脾气,估计他连做这个正七品的吏部主事也困难。 晋王李治选派这二人跟随长孙润,看来也用心良苦,长孙润此行若建功,这两人必能升迁,而刘德威和樊伯山都是皇帝信任之人,并非晋王信任之人。 樊桂植与淑妃樊莺是堂兄妹,但他从不走这层关系,樊莺去叔叔家里时,两人偶尔碰了对面,樊桂植才说上几句话——两人的身份差着太多了。 一路上,刘审信与樊桂植话不多,长孙润猜到他们的心思,并不冲他们摆什么架子,开口即以兄弟相称。 长孙润与樊桂植更不远,长孙润的姑母是长孙皇后,他与金徽皇帝是姑舅表兄弟,那么三嫂的堂兄还能算远? 行到此时,刘审信和樊桂植的话已多了起来,刘审信在路上问,“长孙将军,陛下只令我们三人,带着十六个亲兵去崖州,不知侧重在什么地方。” 樊桂植不等长孙润说话,猜测道,“当然是令我们弄清崖州民户走失的缘委了!崖州八九百户,人口并不多,前时害兔灾,此时多半是海患,我们去了,对当地民众要多加安抚。” 长孙润道,“樊兄说得有理,我们再加一鞭。” 其实,长孙润对出巡崖州的目的,有自己的考量。他隐约猜到崖州人口流失的表象之下,不会如樊桂植想的那么简单。 金徽皇帝的行事风格他很清楚,每事一出,绝不会委派无关之人,如果真是到崖州来进行安抚的话,也该是户部来人,但皇帝偏偏派吏部两人出来。 那么,陛下视事的重点一定是在当地的官员,崖州刺史姓程,长孙润只记得他的字。 此人原来是邓州刺史,他用儿子跑腿,送钱送物,与朝中勋贵多有结交,被皇帝在做尚书令时,一脚踹到最南边来了。 长孙润想,一开始,皇帝不让刑部尚书刘德威去崖州,理由是考虑到南方湿热,刘德威年事以高。其实就是在告诉长孙润——到崖州来的最该是刑部。 他与皇帝从西州开始相处,岂不知皇帝说话的风格! 皇帝转而要晋王李治,从吏部选了两位年轻官员南行。 晋王怎么选人,皇帝并未干涉,但晋王选什么人出来,可能也是皇帝要体察晋王的。 皇帝就是命了一位品阶高c但年纪很轻的左千牛大将军,两名品阶低c但同样年轻的吏部主事,三个年轻人带着十几名亲兵,跑到崖州去。 偏偏又给了他们先斩后奏之权。 如果只是去安抚c去探察什么缘委,皇帝大可不必这样放权。 长孙润想,皇帝陛下多半已经猜到了崖州人口流失的大致原因,他们三个年轻人,弄不好就是去对付老奸巨滑的程刺史。 三人都年轻,履历简单清楚,与极善交通的程刺史都没什么瓜葛。 如果再联系到程刺史当年c在邓州因为圈地惹到皇帝不痛快,再联想到皇帝最近施政的着眼点几乎全都在土地,长孙润人还没到崖州,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方向。 如果让他猜中的话,对程刺史,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么一想,长孙润就觉着,皇帝派自己到崖州,更像是抛出去的一把刀了。只是皇帝只让他们轻骑出京,万一真有什么事,这点儿人真是不多! “两位哥哥,我们再加一鞭!” 这支出巡崖州的小小马队趟一片烟尘,蹄声骤骤,冲入一片热气之中,雷州已经在望,由雷州过海,便是崖州了 雷州刺史早就接到了消息,他慌忙吩咐,“快,快,本官在西州的故人到了,快快出城相迎长孙钦差!” 雷州刺史马步平率队出城,长孙润一见,心就放下了。皇帝让他们轻骑出京,原来在雷州有帮手。 马步平本来与麻大发c随着刘敦行去邓州任职,但长孙润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何时又杀回雷州来了。 马步平对长孙将军说,“金徽陛下一登基,刘敦行大人就把我赶出了邓州,只将麻大发留在身边,” 听长孙润讲过此行的差事,马步平对他道,“哥哥听说程刺史在崖州干的不软,短短时间便拉起了一帮死命的手下,但政声却未闻得多好。” 他说,“不过兄弟你莫担心,自管大胆前往,有事派个兄弟过来传信,哥哥必亲自带人前去相助。” 长孙润连忙致谢,心里更加踏实。 马步平告诉长孙润,当年刘敦行和李引同时到雷州c崖州赴任,李引只带着夫人赴任,一车一马随行。而刘敦行从西州带了两百名护牧队,当时曾给了李引一百人。 李引后来去辽州任都督时,这些人只随走了少数,大部分都留在了崖州。此时,这些护牧队员有的在折冲府c有的在各县c有的在刺史府任职,手底下都有些人。 当晚,马步平在雷州刺史府摆酒,款待长孙润一行。席间,两人说起在西州牧场时的那些小摩擦,不但没有隔阂,反而更添亲热。 樊桂植悄悄与刘审信私语,“人行不行真不在年纪,你看看长孙将军,谁知道他在这里也有故交,我们两个与他差便差在这里了!” 刘审行对他道,“金徽皇帝出身于牧厩,对这些人当然多有倚重,不过,若真是一般人,谁又能侍候的了那些牲口呢!谁又受得了那份罪呢!” 这晚,他们在雷州驿馆美美地睡了一觉,次日,刺史马步平备好船只,送几个年轻人过海 含元殿,早朝。 金微皇帝接受了百官朝贺。在九月的最初几天里,大明宫接连降生了两位皇子,先是蓝妃生五皇子李睿,再是婉妃生六皇子李捷。 御史大夫萧翼,奏请金徽皇帝加封他现有的几个皇子为亲王,被皇帝陛下婉言推却。 萧翼不依不饶,又讲了一番大道理。 但皇帝坚持说,他还有几个儿子未出生,等殷妃c淑妃和容妃也生了,再一起考虑他们的封号。 皇帝真正的考虑是,只要封了亲王,接下来该有人提议立太子了,但他不想这么早。 一是上位后,国中的大事刚刚开了头,只要提到立储,必然牵涉到更多的心思和精力。 要为太子斟酌合适的人选,让他们出任太子太师c太傅c太保,要为太子选择合适的东宫宫臣。 二是太子要移居东宫。 前者太费精力,涉及到新一轮的权力布局,皇帝还从未细致地想过。一但众臣的心思都落到此事上来,甚至勾些心眼,会干扰他的土地大政。 而后者,太子李雄有些小,皇帝不想在皇子c和他们各自的母亲之间,人为c过早的制造身份上的隔阂。 恰恰皇后柳玉如不想令儿子过早涉事,认为他应当再过两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太子当然是长子李雄,皇后早知道,她都不急,皇帝更无需急了。 当日朝会完毕后,金徽皇帝在麟德殿大宴群臣。 皇帝很高兴,多喝了不少的酒,等他被人扶着回到后边来时,有件突发之事,让他的酒一下子醒了几分。 在长生殿,谢金莲哭哭啼啼,“姐姐,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正被柳玉如数落,皇后人急没好话,“你身为贵妃了,儿子是早晚的亲王,可我看你还不知足真后悔把你带出来了就让你在西州受你哥嫂的气才好!” 谢金莲从来没被柳玉如这样当众说过,以往柳玉如数落几句,也是真真假假,点醒的意味多一些,谢金莲往往从不当真,她从未见过柳玉如像今日这样动真气。 今日前边有宴,后妃们并未参加,谢金莲这些日子总有些郁郁寡欢,便带着她自己的丫环,到太掖池边散心。 然后,四位皇子不知怎么也跑过来玩儿,身后跟着几名内侍寸步不离。他们分别与贵妃娘娘一板一眼行礼,然后就跑到太掖池边。 谢金莲还特意叮嘱随护的内侍,要他们看护好皇子,不要有什么闪失。 有两次,谢金莲还扭头往湖边看一看,看到他们都在,身后又跟着好几名内侍,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之后,她便坐在湖边的凉亭里想心事。 甜甜不封公主,谢金莲想不出什么理由和机会c去提示一下皇帝,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皇帝了,太极宫有个徐惠 此时湖边有人大喊,“皇子落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2章 皇子落水 谢金莲此时,正望着太掖池上潾潾的水纹出神,慢慢的,就感觉不是水在动,而是她身不由已在动。 听到湖边有人喊,她恍然回神,猛地回头往那边看,发现她的儿子,三郎李威已经不见了!岸边四个孩子也只剩下两个! 几名内侍趴在岸边,正探着手伸向湖心,在离他们几尺远的水面上,有个小脑袋一露,沉下去了,又浮上来,但他浮漾着,与内侍的指尖差着几寸,够不着。 孩子正是三郎,谢金莲跑出凉亭,边跑边喊,“先救三郎!” 内侍们抓住一人的腿,让他再往湖面上探出几分身子,一把抓住李威的肩头,将他像个落汤鸡似地拽了上来。 谢金莲这才细看少的另一个孩子是谁,李壮c李武都在岸上,少的是大郎李雄,水面上看不到他。 内侍们犹豫着,没有人会水。 太掖池自汉代即存在了,亦名太掖,湖水绿油油的,不知有多深。 兴建大明宫年代已远,当时沿着岸边都掘深过,为的是便于画舫靠岸,内侍们不知换了多少茬儿,没有谁知道湖水有多深! 内侍们犹豫着,焦急着,在岸上跺脚。 而贵妃谢金莲跑过来,一下子跳下去了。 她在湖水里扑倒,随后站起来,浑身湿淋淋的,但胸脯往上都露着,湖水只这么深,随后她伏下身子,漫无目的地去水中捞人。 内侍们c丫环们受到鼓舞,纷纷跳水。 大郎李雄终于被捞了上来。 皇帝见柳玉如仍在絮絮叼叼说着,谢金莲抽抽嗒嗒哭个没完,他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当多大的事!不就孩子落水。” 柳玉如迁怒于皇帝,转脸怒目而视。 皇帝上前,为皇后抚胸,安慰道,“反正大郎也没事,今天又是我们大明宫大喜的日子,算了算了!” 柳玉如问,“你怎么知道大郎没事?” 皇帝是喝过了酒,但脑子不迟钝,“哼,大郎若真有事,你还有闲心在这里数落人玩?估计该上手挠了!” 柳玉如又转向谢金莲,“她就是想气死我,好升位做皇后!” 谢金莲哭得更伤心,当时,在跳下太掖池时她就想过,如若大郎有事,那她也无脸活了,因为在事发时,有身份的人就是她一个,柳姐姐不会放过她。 皇帝总算弄明白柳玉如气的什么,都是谢金莲情急之下c脱口而出的那句“先救三郎”。 于是劝慰她道,“当时湖面上只有三郎浮露着,难道她要先放下三郎,去捞仍旧见不到的大郎?” 他对皇后说,“母子连心嘛,若当时是你,你会怎么做?朕想谢金莲做的已不错!一个女子,在不知湖水深浅时,便第一个舍身跳下去救亲生儿子还能是哪个样子。” 谢金莲抽噎着道,“陛下,我就拿大郎是亲生的啊。” 皇后想一想,拉住谢金莲的手道,“妹妹,是我情急,话也重了,你莫吃心吧。”谢金莲得了理,越发哭个不停。 原来,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在太掖池边玩,池中一尾尾的红鱼凑在几个孩子的倒影之下,欲要争食。 三郎李威伸手一捞c再一捞,随后“扑通”一声落水。 大郎李雄立刻蹲下来探手去救,但四五岁大的孩子哪有什么力气,被李威在水中一拽,李雄亦一头跌进去。 湖水中暗流涌动,等内侍们回过神来,大郎已不见c三郎也漂出去了。 大郎被捞上来后,紧闭双目也无出气进气,谢贵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倒提着孩子的双脚拍他肚子。 大郎不停吐水,睁开眼睛,嘴角淌着水问,“二姨娘我威弟呢?” 此时谢贵妃想到大郎这句话,仍哭。 皇帝移步,到榻上看望大郎李雄,他已无恙,太医们已走了。皇帝对大郎道,“我儿可比父皇强多了,父皇见兄弟落水,可能也不如你做得好呢。” 李雄说,“父皇,我骑大马,将来也要比父皇骑得好才行。”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不错,这便是铁血皇族的本色!” 一片乌云一下子就散了,金徽皇弟几个年幼的儿子手足情深,小小年纪便能舍已救助兄弟,皇帝感觉自己的孩子真是强过了上一辈c上上一辈,言语间流露着抑制不住的自豪。 在安慰李雄时,皇帝有两次脱口称他“太子”,完全是无意识的,皇后听了,气渐渐地消了。 她再与皇帝讲述细情,皇子有惊无险,内侍跑过来与皇后报信,口齿伶俐,唾花四溅, “幸好贵妃娘娘在场,不然小的们早惊呆住了,动也不会动,是贵妃娘娘说,先救三郎!随后娘娘自己跳下去,小人们也跳下去” 柳玉如只听到“先救三郎”处,后边什么也不听了。 皇帝勃然大怒,步出内殿,喝道,“是哪个随护皇子?是哪个报的信?” 有个内侍浑身打颤地站出来,回禀道,“陛c陛c陛陛陛下,是小人报的信,也是小人几个随护的皇子出玩,小人有罪。” 皇帝怒斥,“看护皇子使其落水,一罪!皇子落水反不如贵妃舍命,二罪!事后回禀皇后说二不说三,令朕的爱妃受了委屈,三罪!看朕不亲手砍了你!” 柳玉如等人都以为,皇帝只是吓唬吓唬拉倒,谁知他越说越气,一下子将腰间的乌刀拽出,高举起来,望着内侍的脖子c呼一下子劈了下来。 这可不象是假的,皇帝动真气了。 众人想拦也无法拦了,谢金莲也不哭了。 内侍一下子跪倒,举着两手护在头上c闭着眼睛哀求道,“陛下饶命!不是小人迟疑,而是贵妃娘娘跳得太快,” 当时形确实如他所说,谢金莲跳的太快了,贵妃连跑边喊,“先救三郎”然后跑到湖边一下子跳下去了。 皇帝本是用尽了全力劈下来,听了内侍的话,硬生生地收力,乌刀黑漆漆的刀刃停在了内侍的手腕处,只离着一两寸远。 “说!你腕上的红玛瑙珠子哪里来的?敢说半句假话,朕再砍你!” 内侍颤着声道,“陛下,这是那日小人在太极殿获赏的。” “你行事这样懈怠,还能有赏,谁赏的?” 皇帝就看他这串珠子眼熟,话一问出,便想到了一人。 但眼前的内侍他可真没什么印象,当时在太极殿外,皇帝突闻得子欣喜异常,也没正眼瞅报信的人,就跑出来了。 内侍有心按徐惠的叮嘱,说是陛下赏的,但此时问他的正是陛下,陛下要知,岂能再问? 性命攸关,不容内侍多加编算,因而匆忙回道,“陛下,这是给事中徐大人c徐太妃在太极殿门外赏小人的!” 柳玉如c谢金莲等人立刻探究地转眼看皇帝。 内侍匆匆跑去报喜,皇帝和徐惠两人一定都在太极殿中,徐惠为什么要私下里c赏内侍这么贵重的东西?封口的? 但此时皇帝刚刚暴怒过后,没人敢问。 只见他上前一步,伸手从内侍的腕子上摘下玛瑙珠子,对他道,“滚吧,看在此珠份上,朕饶你不死!” 内侍爬起来不敢走,连声谢皇帝恩。 他到太极殿跑着报了一回喜讯,到最后得了徐惠掷过来的那十几只大钱,玛瑙珠戴了两天就没了,但拣回一条命,这帐一时算不清楚。 晚上,皇帝要宿在皇后处,陪陪大郎,但皇后说,“大郎自有臣妾来安抚他,陛下去陪那个受过委屈的人吧。” 皇帝便去谢贵妃处,谢贵妃私下里还是有些法门的,委委屈屈,令皇帝更觉不落忍。 机会难得,贵妃提到了女儿甜甜,皇帝金口大开,承诺明日早朝,便封女儿甜甜为“永宁公主”,赐第永宁坊。 永宁坊,是长安数得着的阔门高宅,皇帝一句话,便成了永宁公主府第,谢金莲总算心满意足,此宅本是侯君集旧府,冥冥中似有定数。 贵妃问,“陛下,那郭叔叔和母亲怎么办?” 皇帝道,“公主一向跟着宁国夫人,暂还要住在一起,而崔夫人也说过,她不大愿意常住长安,一是郭孝恪的身份不宜出显,二是夫人觉着她也不大自如,因为长安许多人都知道她原来的身份。” “那母亲要去哪儿呢?”贵妃问。 皇帝道,“朕早有安排,不过,暂时保密。” 谢金莲就不再问了,转而专心侍候皇帝,婉转承欢不在话内。这是那年,在山阳镇菜地边c雨地里的那次之后,皇帝对她很少见的兴致勃然。 谢贵妃乘胜再要求说,她想要皇帝腕子上的那串红玛瑙珠子,“我就想要嘛!” 皇帝想了想,本来要送还徐惠的,念在谢金莲的委屈,亦摘给了她。 人们都发现,因皇子落水一事,贵妃谢金莲出乎异常的得宠起来。 皇后因为在这件事上对谢金莲言语失周,有心补偿,因而并无什么不满,再说了,有个谢金莲便能牵住皇帝的心,别人就更不会有什么表示。 九月初十,甲寅日,天刚蒙蒙亮,有同州某坊早起的坊正,出来打开坊街大门,见坊门外的门脚下俯卧着一人,衣衫褴褛是个乞丐。 坊正招呼道,“兄弟,你怎么能睡在这里,大明面的,哪怕你找个墙角呢!这要是让刺史褚大人知道了,一定有我们好看!” 自皇帝放出过话,哪一州敢饿死一个乞丐,哪一州的刺史便不要做,同州刺史褚遂良十分重视,申令下去,各坊各街不准有乞丐! 褚刺史说,一旦在同州城发现外地乞丐,各坊均须好生照看,最好管吃管喝c礼送出境,让他到别的州去! 对本州民众,褚遂良也是十分关怀,时常带领属官深入下去,走坊串村巡察不息,对贫苦人家多有抚恤,使同州城齐声赞扬。 褚大人知道,金徽皇帝上位,自己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别人死了乞丐可能没事,自己这里敢死一个,便有可能让他这个堂堂的刺史翻船。 路子可都是他自己走的,怨不着别人,唯有兢兢业业。 坊正喊了两声,那人不动,但他身子正好倚住了坊门,坊正只能吃力地将门往外推开一道缝。 那人被门推着,总算翻了一下身子,仰面朝天,双目紧闭,半边的口鼻是歪扭的,也不能复位。 坊正长声喊,“不好啦——有——死乞丐!” 同州至长安二百四十里,次日,含元殿早朝只进行到一半,皇帝便接到了同州消息,又是御史大夫萧翼先接到的信,有早起从同州到长安的客商,估计褚遂良想瞒都瞒不住。 因而同州的飞报也到了,“死者系外乡人,臣同州刺史褚遂良,正率部属紧密勘察,详情容察清后另报。” 臣子们以为,皇帝一定会拍案而起,喝令刑部派员去查个清楚,看来褚遂良也该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但皇帝只是听了听,便又说别的事,至散朝也未再问过一句。 今日是乙卯日,散朝后,皇帝移驾太极宫,与赵国公c江夏王等人议政,晋王未到,在场的只有长孙无忌c李道宗c徐惠c武媚娘。 赵国公提到了这两日的清议结果,有些闪烁地谈到江南富户的不满,因为金徽皇帝的大政好些杀富。 皇帝笑道,“岂有此理!朕的治下百业兴旺难道是坏事?就拿乞丐的事来说,朕倒是说过狠话,哪个刺史饿杀乞丐,刺史便不要做。但你们想一想,朕替乞丐所求只是一饱,这很偏心吗?” 他问徐惠,“朕如若也这样替你说话,你会知足吗?” 徐惠笑着,无声冲皇帝摇摇头。 皇帝道,“这就是啦,那些江南富户也太小家子气,与乞丐争食!真应了为富不仁的话!但他们也不想一想,遍地流民,他们睡觉也不踏实!难道只想他们几家得利,而让朕南南北北为其平乱?朕还不乐意呢。” “朕稳下大局,可令他们安心于厚利雅业,朕可是绢不厌其细,瓷不厌其精,茶不厌其馨,果不厌其鲜,曲不厌其高,器不厌其美,饰不厌其华,船不厌其阔,连青楼,朕都不厌其雅致” 赵国公和江夏王倒没听出什么来,只觉有理,但武媚娘和徐惠暗道,“皇帝说话太不讲究,连青楼之辞也冒出来了。” 皇帝道,“只要他们依着法令给朕纳税,朕亦有钱办事,定会兴繁百业,利已利国,朕有何不喜!他们若只是一门心思与平民欺几分地利,因保几人之富奢,而动摇朕的国基,朕必瞅他眼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3章 刺史骑驴 长孙大人数次暗暗给武媚娘使眼色,但武媚娘数次话到嘴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皇帝再对江夏王道, “以后民情益稳,兵也要精。” 江夏王似是仍在回味皇帝方才之语,只是“哦”了一下,片刻后方道,“微臣这便与人议一议”。 皇帝说到去往崖州的长孙润,对几人道,“朕要的便是薛礼和长孙润这样的精兵,大可列阵破国,小千里之外,取贼首级!” 赵国公看出来,皇帝刚刚所说要精兵的话,江夏王不是没听仔细,王爷故作含乎,只能说明这已触及到王爷的根本了。 大唐关陇c山东c辽北c西州c剑南几大军事力量,辽北一带不知不觉已被皇帝分化了。 李士勣一蹶不振,李弥到底是离江夏王近一些,还是离皇帝近一些,眼下连江夏王都说不好。 西州军界随着阿史那社尔的启用,自然在皇帝的绝对控制之下,剑南军力稍弱,也不在第一阶层,但李道珏和黑达在那里。 而当下份量最重的关陇c山东两派,分别以长孙无忌c李道宗为首。 在长孙大人这边,京师一带因鄂国公和卢国公的存在,关陇靠近京师一部最重要的力量早已经依附了皇帝,那么剩下的就是李道宗了。 潼关以东,河南府辖境二十座县,却设置着武定c复梁c康城c柏林c岩邑c阳樊c王阳c永嘉c邵南c慕善c政教c巩洛c伊阳c怀音c轵城c洛汭c郏鄏c伊川c洛泉c通谷c颍源c宜阳c金谷c王屋c成皋c夏邑c原邑c原城c鹤台c函谷c千秋c同轨c饯济c温城c具茨c宝图c钧台c承云c轩辕共三十九座折冲军府,每县平均供养着近两座军府,民生压力之大可想而知,那里全归江夏王掌握。 皇帝一向对军力掌控很紧,眼里不揉沙子,已经在给江夏王洒毛毛雨了。 国乱盛兵,国泰精兵,皇帝没有错,这将大幅度减少开支,与民休息。 赵国公猜测,到最后,江夏王也不得不做些妥协。 因为一向以来,李道宗都是站在皇帝一边的,皇帝只是削些兵,又不治江夏王于死地,他只要支持皇帝,荣耀与尊崇只会日益稳固。 皇帝诏令以赵国公c江夏王为首,组建的两大清议班子,便是给这两位重臣人人可见的超常尊崇。 唯独这两人在朝会时可以享受端坐议事的资格,是同样的意思。 以赵国公自己的情况来设身处地的揣摩,江夏王爷除了按着皇帝的意思去做,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赵国公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至于将来如何平衡几大军力的分成,就看皇帝自己的意思了。 这个年轻人,稳扎稳打,目的明确,几乎每一步都令人无法拒绝。 看得出,皇帝的精兵之语只是先期吹风,他无意逼着江夏王即时表态。 事实上,江夏王自从领命组建兵事清议班底之后,清议的成效并不如赵国公显著,那么从情面上看,江夏王即便有些不大乐意,也得挥刀自宫一段了。 赵国公不由得微微一笑,再用眼神去提示武媚娘。 但他看得出武媚娘有些紧张,眨着大眼睛数次盯着皇帝的唇型c揣摩他在哪里c会留出个使她插话的停顿,不过她的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此时,皇帝已对徐惠说,“今日到这里吧,你留下来与朕研商一下,鼓励江南富资者兴办茶c酒c丝c纺和瓷c肆各业的法子。” 其余人站起,同皇帝辞别,只有徐惠未动,武媚娘脸上瞬时闪过的落寞之态,被赵国公看在眼里。 赵国公心中暗道,“徐惠的地位看来真不好撼动啊!想不到先皇驾前一个赶制c应景之嫔,到了本朝,却成了陛下跟前捉笔如刀的红人!”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不解,“都说柳皇后的醋劲之烈,一点不弱于房玄龄的夫人,怎么她对徐惠就能这样放心,真是邪门了。” 赵国公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回到府上时已是午时,家人迎出来回禀道,“国公,府上有客到了!” 赵国公进府时,在府门之外并未看到什么车驾c仪从,只在府门之内拴了一头毛驴。 他哑然失笑,兴致很高地站下,对家人道,“你先莫说是谁,让老夫猜猜看是不是同州刺史到了?” 家人惊讶地说,“国公,正是褚大人来了。” 赵国公暗暗哼了一声,举步入府。 按理说褚遂良是来访者又先于主人入府,此时主人归来他总该出来迎上一迎,但他没有。赵国公也不怪他失礼,移步入了客厅。 他看到同州刺史褚遂良并未身着官服,一副普通小商人打扮,头上戴着一顶无沿儿粗布帽子,旁边的凳子上还放着一条搭裢。 “褚大人,你就是骑驴到本官府上来的?本官的家丁倒没将你赶出去!”赵国公拱着手,问道。 褚遂良已起身回礼,赧颜道,“国公,你莫笑下官了!下官地界里出了人命,早已坐卧不宁,进个京也要乔装,生怕陛下知道了责问下官!” 赵国公笑道,“褚大人毕竟是三朝之臣,陛下不会的,你是多虑。” 褚遂良道,“金徽皇帝陛下当然一向宽仁为怀,但架不住他后边的那个淑妃,自鹞国公一案后,她一向看下官眼青,备不住枕边拱火。而陛下又说过,‘敢饿死乞丐者,刺史不要做’,下官就怕陛下万一认真起来,给下官来个杀一儆百,那便大大的不妙了。” “死在你那里的乞丐,身份查明没有?” 褚遂良道,“那个人哪里是乞丐!分明是前些日子c陛下赦令还俗的红云寺和尚,那小子一向养尊处优,生前一定眉清目秀,膛油比下官还厚呢!” 赵国公去看褚遂良,年近半百的人了,果然是衣带渐宽,颧骨也支楞着,不知他这些日子都受了什么煎熬。 赵国公婉惜地说道,“褚大人,你可真受苦了!” 褚遂良深受感动,眼圈发红,起身深施一礼,“国公,褚某在朝时一向与国公同进退从无二心,眼下下官八成又遇到坎儿了!只求国公念在以往情份上觅个合适时机,一定要提携下官一句呀。” 长孙无忌说,“这个自不必说,但褚大人你自己也得有个由头” 褚遂良连忙道,“国公你说的对,下官到这里来见国公,岂能只以唾沫星子来沾!有一个人早已点醒过下官,她便是中书省的武舍人。” 赵国公故作惊讶,“哦?是武媚娘,不知她怎么说?” 褚遂良道,“武舍人说,下官如果在同州只求无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么往后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同州刺史。但这个同州刺史也不把稳,一个乞丐便能动一动下官的座位。” “这倒不假,不可不察,看来武舍人还是有些眼光。” “但如果下官以乞丐之事为契机,揣摩好皇帝陛下心中所想,来他个壮士断腕,或许能化不利为有利,从此一举有个大的转机但她也说了,此事少不了赵国公援手。” 看来武氏已按自己的主意,把该做的都做了,赵国公佯作不知,再问,“褚大人细讲,让老夫看看行与不行。” 褚遂良一伸手拿过他的搭裢,从中掏出一打子地契来。 武媚娘对褚大人说,陛下就瞅着圈地的官员眼黑,但一直利剑高悬,未下杀手。如今同州地界上偏偏头一个死了乞丐,倒比死个富户还吓人。 褂遂良再不当机立断舍出一头来,等陛下金口一开,他的这个刺史的位子随时都会被陛下摘走。 “她建议下官,正好以乞丐之事做做文章,捐出一些土地来充公,在同州率先设立公地,以其收成接济同州老弱贫苦,可起到先声夺人之效。” 赵国公沉思道,“嗯,是个法子,此举一定能搔到陛下最舒服的地方,到时候,老夫与武舍人在太极殿与陛下议事时,可视时为褚大人美言,则大人之厄多半可解。” 赵国公暗示,此举前所未有,可收示范之效,极有可能使龙颜大悦,那么褚遂良或可跳出泥潭c扶摇直上! 褚遂良再将手中的地契往前送了送,“国公,遂良出来得匆忙,只将匣中地契一把抓来,也不知有多少,总之全凭国公从中周旋了!” 赵国公这才接过来,嘱咐他回去后赶紧写奏折,就以方才所议之法上书皇帝,但出地多寡却是个学问。少了,不足以表示心意,多了,又惹人暇思——褚大人到底圈了多少! 褚遂良道,“出地多少只依国公权衡,到时下官在奏章上将地亩数空着,烦国公加上合适的数目便了。” 赵国公又盛情留褚遂良用饭。 褚遂良道,“同州事未静,不便久留。”说罢牵驴,放上搭裢出门而去。 赵国公送客归来,将那一打地契看了看,有百顷之多,这便是上万亩了,而且都是渭河边最肥沃的良田。 他掂量一番,只拿出靠近同州的一千亩,充作褚遂良交公的数目。剩下的地契全部交予最亲信的管家。 自听到同州死了乞丐的事,朝会时,皇帝的脸便一直板板着,像是极度的不痛快。大臣们小心翼翼。 赵国公也在暗暗观察,他发现,皇帝在含元殿朝会上,远不如在太极殿小范围议政时显得随和,一时猜不透皇帝是个什么用意。 直到同州刺史褚遂良的奏折呈到皇帝的书案上,皇帝看了之后,脸色才稍见舒缓,甚至还时露笑意。 许多人的心也一下子松驰下来,不知道同州的奏章写的什么。 金徽皇帝一向言出必践,有关“哪一州饿死乞丐,哪一州刺史便不要干”的话自出皇帝之口,一直无人撞到刀口上,褚遂良是第一个。 如果皇帝轻易放过这件事从以往经验来看这不大可能。重点是,若皇帝不想放过这件事,褚遂良会是个什么结局? 有亲朋故旧在底下州府做刺史的人,就更关心这件事的走向,如果皇帝因此罢了褚遂良的刺史之职,那么这些刺史们就更须小心了。 刺史们得拿出更大的精力,去紧紧盯防本州治域内出没的乞丐们,他们的一命可值一个刺史之位。 “朕说过,凡是治内饿死乞丐者,刺史不要干,”皇帝放下奏折说。 众臣一听,耳朵里的一根弦儿立刻绷起来,看来,皇帝陛下是要言出必践了,可怜的褚遂良! “日前同州有乞丐死,朕此时才发现,朕的这话说的也不大严谨,” 有臣子想,从皇帝渐缓的神情上看,褚大人八成也可能无事。 皇帝道,“朕只说了饿死乞丐如何,未说其他,难道乞丐只要不是饿死的,官员便可无事?武王伐纣,四十万残商奴隶起而效命,助武王更天换日其力非小,朕也不敢视乞丐之命如同草芥!” 众臣想,“要完!” “朕听说,同州毙命乞丐体重身肥,恐非饿死,那他是怎么死的?朕很关心!乞丐亦是朕之子民,大唐百姓一员,贵域之乞丐,蕃帮之王侯!”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褚遂良要不好了!皇帝将小小一个乞丐之命,与武王伐纣联系起来,这个典故无人不知。 而皇帝最后一句无疑更让人吃惊!大唐的乞丐,到了偏远蛮夷,那便是一位王侯! 褚遂良的同州治内不明不白地死了一位“王侯”,这还了得! 赵国公从他的座位上起身,冲上施礼道,“陛下此言,说出了我大唐雄据天下之气魄!自古雄主,虽秦皇汉武,未偿有出此言者!” 赵国公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听着皇帝在上边一句接一句,心中也是一松又一紧,一会放下来,一会儿又猛地提上去,这太折磨人了。 听皇帝的口气,同州毙命一个乞丐,单单罢了褚遂良的刺史之职都不解恨了,万一让皇帝话一落地,褚遂良一急眼,把那一打子地契抖落出来,赵国公府马上倒腾不清了! 赵国公说,“朕下,但不知同州褚遂良在奏章上怎么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4章 匪夷所思 皇帝道,“国公,非是朕危言耸听,汉后离乱,四五百载,朕只问诸位贵卿,有谁敢说在数代之内,你族中未出过乞食之人?” 众人不语,即便数代世家c在乱世中常执牛耳,亦不能保证偶有借食。 皇帝道,“同州有乞丐殒命,朕不能言而无信,褚遂良,即刻卸去同州刺史之职,致于乞丐死因,朕命刑部即刻详查!” 一位刺史,因为一个乞丐,官就这么没了! 堂堂的刑部,要查一个乞丐的死因,赵国公想,“武媚娘有麻烦了!弄不好晋王也有麻烦!更重要的是老夫收了褚遂良的地,麻烦也不知有多大!” 皇帝这才拿起案上的同州奏折,面露微笑,像是很满意, “但褚遂良想朕之所想,因乞丐死命一事而夜不能寐,给朕上了奏章。他将名下良田一千亩捐公,纳为同州公地,收成将用来扶持同州的鳏寡无依者,朕心尚慰。” 江夏王道,“不知陛下对褚遂良,有何后续处置?” “御史大夫萧翼年届七旬,请求致仕,朕殊为不舍,但不好妨碍萧大人颐养天年,已准请了。那么御史大夫之职,朕有意令褚遂良充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褚遂良是从三品同州刺史,此次升职为御史大夫,将达到正三品。 赵国公不觉站起来,欣然道,“朕下!当初在鹞国公一案中,褚遂良所行臣等有目共睹,想不到,朕下赏罚分明不计前嫌,胸襟之开阔亘古未有!微臣决心效仿褚大人之举,捐出名下在渭河边尚好的土地一千亩,以为公用。” 皇帝大喜道,“舅父大人见贤思齐,无愧元老之名,朕准舅父之请!” 长孙无忌释然归座,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一篇儿就算掀过去了。 更难得的是,皇帝陛下竟然当着满朝臣子的面,直接称呼自己为“舅父大人”,这可真是少见啊。 须知皇帝只要上位,便是唯我独尊,能在私下场合称呼一声舅父,舅父也会乐得喜笑颜开,这是身份。 看来拿出一千亩良田,不能说亏! 反正地是从褚遂良兜里掏出来c再掏出去一点,皆大欢喜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赵国公暗道,刑部刘德威马上会派人赶赴同州调查乞丐死因,自己要操心的事还不算完啊! “唉,老夫此时踏实归踏实,怎么感觉有些心力憔悴!” 他担心,刘德威最后会不会将武媚娘牵出来,只求她(或李治)做得干净利落吧!这个刘德威!年纪也不小了,为何不效法萧翼也来个致仕! 司农寺卿站出来奏道,“陛下,微臣食大唐俸禄,理应效仿赵国公和褚大人之义举。微臣愿捐名下九百亩出来充公,以响应陛下土地大计!” 司农寺掌管上林c太仓等四个署衙,管着果菜种植c柴炭禽畜以及粮油加工之业,太仓还总管着国家粮食,权力不小。 这些人为皇帝理农c理仓,长安附近每一块果林和良田,司农寺其实都插得进手去,司农寺正卿果然肥得很。 皇帝赞许道,“不错,刘大人一向热心农事,有此义举,朕心甚慰!!” “陛下,微臣要捐出六百亩!” 说话的是一位正五品上阶的通事舍人。 一个小小的通事舍人便能开口捐出六百亩,皇帝有些吃惊,对他道, “许大人,你可少捐些,朕知你府上人口多,侧室也有七八位,男c女公子十几个,总得多留些田在手上啊。” 通事舍人面色微红,抗议道,“陛下你不能拦挡着微臣!微臣日子远谈不上紧巴,不消说还有朝廷俸禄,难道别人捐得,微臣就捐不得?!” 皇帝连连摇着手道,“非也,许大人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赵国公亦笑着c对通事舍人说道,“许大人,陛下既然允你少捐,你就少捐点儿。” 通事舍人道,“陛下能够记得小臣家中人口,实在令小臣感动莫名!而且小臣从陛下对同州褚大人的处置上,已见陛下海样之胸怀!陛下每出一政,必是利国利民,绝无半点私心个怨!那么,凡陛下所倡导的,小臣必当极力跟从,今日非要捐这么多不可!” 皇帝道,“那那好吧,许大人你真令朕感动朕也是没想到。但你们都捐出这么多,朕岂能无动于衷” 人们不知皇帝要干什么,难道也捐地? 皇帝的手在龙书案上敲打着,斟酌一番,决定道,“朕总不能落于列位之后,须身体力行” 众人伸着脖子,不想落下皇帝一字,只听皇帝道, “这样,殷妃马上待产,先皇封她的外宫苑总监之职,其实已被她荒怠日久了。再说苏殷已列妃位,不宜再参与政事朕决定,从即刻起,给事中徐惠原职不动c兼任外宫苑总监之职,品阶升至从四品上阶。” 众人暗暗愕然,心说我们捐地,徐惠升官,谁又能想到这位貌似谢贵妃c也不被先皇宠爱的遗嫔,在金徽朝却有这样好的运势! 赵国公暗道,“武媚娘啊,武媚娘,这个相当于秘书少监c中州别驾的品阶本该是你的!可在上次太极殿议事时,老夫数次暗示,你怎么话迟到那般地步!” 皇帝道,“外宫苑总监要即刻着手,替朕c从皇家外苑里也参详出一万亩地来!朕与列位臣工们所集之地,将按均田之法,授予贞观年间c在大唐历次外战中的显功军校,由兵部在举国之内详加甄选,勿致监竽,以示你我君臣未忘勇士之心!” 兵部尚书薛礼连忙称是,皇帝说的明白,这次授地,只授给贞观历年c对外作战中有功的普通军士,而且是从全国甄选。 那么,这些获选之人的口份田和永业田,将由原籍置换到京华之地c天子脚下,而且是按宽乡的标准。 幸运的人注定不会太多。 皇帝此举不但对军士个人c对其家族是一份大荣耀,对于振奋军旅来说,意义同样深远。 贞观皇帝兵威四指,破国无数,所向无敌,而他的儿子金徽皇帝,并没有忘记为大唐拼命搏杀过的普通一兵。 薛礼不由脱口赞道,“陛下英明!” “陛下,臣要捐三百五十亩出来!”少府监有人报数。 “微臣四百亩!”,说话的是万年县令许敬宗。 “微臣一百六十亩!” “陛下,臣六百亩” “陛下,臣,国子监司业汤继真,愿捐二百亩。” 这一幕有些匪夷所思,皇帝虽然面露嘉许之色,也在底下袍袖里掐着指头算,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们已经捐到四五千亩。 但他感到,今日之事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褚遂良不得不吐出名下土地,那是因为他治下死了乞丐,有麻烦缠身。褚遂良肯舍出身家,其实也是为了保住身家,有些不得已的味道在内。 而这些踊跃献地的官员们,一未犯事,二无人逼迫,大可不必像扔破烂似地往外扔地啊,这是地,可不是一件破棉袄。 人精们如此发疯,到底因为什么? 就连皇帝方才提出加徐惠的兼职,并出皇家苑地一万亩,那也有点情绪使然——赵国公捐了,司农寺卿捐了,连小小的通事舍人都捐了。 急切间,皇帝只能想到,一定是赵国公给众人作出了示范!而皇帝情不自禁地当众称赵国公为舅父,居然也成了推波助澜者。 大臣在永业田和职份田之外,同时拥有大量土地,至少说明他们在履行公务的同时,亦未放松过营私。 这些人瞒还瞒不过来,如今却踊跃献纳,连国子监司业也不甘人后。 这件事不能说明皇帝的土地大政,已十分深入臣子之心,使每个人都如通事舍人许琛那般c好象真是发自内心。 但臣子们对于土地的戒惧,皇帝却明明白白看得出来,他们惧从何来? 赵国公不惧暴露家底献地充公,别人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便是一层突起的大潮,能够赶着潮头c将渐如烫手山竽的东西一把抛出去c而不必担心惹到皇帝猜忌,竟然成了明智之举。 皇帝暗想,那么问题都在他的舅父——赵国公长孙无忌的身上。 皇帝只能想到这么多,但他知道,同州乞丐死命案,必须要从速查清! 这个乞丐死的太是时候,死的太是地方! 皇帝喜欢土地不假,但绝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这个人是他的舅父大人,也同样令皇帝不爽。 他对刘德威道,“刘大人,你可带人立去同州,回来后要随时向朕回禀案情,也不必拘泥于朝会。” 刑部尚书刘德威领命下殿,老头子只带了两名精干手下,直奔同州去了。 这次早朝下来,赵国公可真有些心力憔悴,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脱口说出那一千亩地的。 金徽皇帝针对同州乞丐的事一惊一乍,一会说必不轻饶,一会说乞丐不是饿死的也不行。一会儿罢了褚遂良的刺史,一会儿又升褚遂良作御史大夫。 长孙大人的心就这么跟着皇帝一忽儿上忽儿下,简就没有过哪怕片刻的安宁。 其实长孙无忌是在担心,陛下真将褚遂良一撸到底,褚遂良可能会狗急跳墙,将自己匿了良田的事抖落出来。 褚遂良嘴上说,将地契从匣内一把抓来c并未细看,但那是官场中行事之法,意在使赵国公可以随意取舍——褚遂良要的是结果,但不会马虎到真拿着上万亩地不当回事。 那是渭河边最好的土地呀,赵国公哪能不要? 本来,赵国公想让武媚娘冲在前面,他在后边做些接应,那么武媚娘也就慢慢与徐惠看齐了。 谁知武媚娘吞吞吐吐,反把赵国公顶到前边来。 突闻褚遂良回到御史大夫一职,意味着入手的几千亩良田再无差错,赵国公是真的放了心呀。 捐一千亩地,就这么让他脱口说出去了。 现在想起来,长孙无忌都后怕——如果后边无人跟进,怎么说?堂堂的一品公长孙无忌c大司空长孙无忌c金徽皇帝舅父长孙无忌,与死了乞丐差点没回家抱孩子的同州刺史,各捐了一千亩地 好在众臣随后踊跃跟进,无形中又将他的捐地之举稍稍冲淡了一些,将他隐回到众人里。 皇帝好像也是大喜过望,而且他自己也捐了地。 赵国公想,算了,武媚娘能不能与徐惠看齐,倒是个很重要的制衡之法,但不能以这么折腾自己为代价,他还是暂时住一住手吧。 百官集地之功已不算小了,最后怎么样呢?还不是徐惠升了职,没武媚娘什么事?!? 自己替武媚娘考虑再多,最后便宜的也是徐惠。 接下来的同州乞丐一案,赵国公决定静观,绝不涉足过深了。 他将退回到一直以来c自己最为擅长的路子上去——步步为营可进可退,不能像今天这样莽撞了。 赵国公竖着耳朵,静听同州的案情。 刘德威在路上想,儿子刘审信被陛下看得起,与赵国公的儿子长孙润c侍中樊伯山的公子去了崖州,那自己也不能含糊。 眼下虽已九月,天气不那么热了,但自案发至今已过去了几日,万一乞丐尸身化腐,将影响到案情勘核。 同时,刘德威还兼任传诏之使,宣布皇帝对褚遂良的任命。 褚遂良还不知道长安对自己的处置,一见刑部刘大人亲自到了,吓得他半晌没缓过神来。 刘德威身材魁伟,为人行事一向中正无邪,他并不想逗弄褚遂良,于是先传帝诏c让褚大人放心,然后再说明来意。 褚遂良万万没想到,自己眼看着完了完了,还能因祸得福再入中枢,他趴伏于地接诏谢恩,将额头都碰青了,慌忙陪刘德威去见看乞丐。 一入停尸房,刘大人眼睛一眯。 屋中并无阴凉气,显然没有放置冰块,但刘德威嗅不到一丝陈腐的味道。 褚遂良不好意思地说,“是褚某疏忽了,此丐险些害我丢官,恨不得撕之喂狗,当时并未吩咐置冰。这几日下官心中惶惶,下人也不提醒,便忘了。” 手下道,“褚大人,我们来得少,竟然也未想到置冰。” 刘德威上去,一伸手覆在乞丐心口窝上,此人胸脯子冰凉一片,掐之如生,并无腐象,也难怪人们都想不到在他身边置冰的事了。 褚遂良问,“刘大人,本官业已查到,此丐乃是红云寺还俗和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5章 上下三工 褚遂良惊得目瞪口呆,但他不敢怠慢,连忙吩咐设床,而且要亲自陪同。他刚刚升了职,也才同刘德威平阶,更不消说人家是刑部尚书,年龄也大过自己许多。 刘德威道,“不必,老夫要心静,另外年纪大了,人多了我睡不着。” 褚遂良哭笑不得,心说刘德威你到底是来办公还是睡觉! 他问刘德威,“刘大人,按着勘察之法,大人是否要到城中走访,比如找报案的上工坊坊正,询问一下案发时的详情,” 刘德威慢声拉语地说,“上工坊不必,此丐之死,涉关褚大人身家性命,这么多天过去了,老夫想褚大人大概早已询问过,” 褚遂良道,“确如刘大人所说,但褚某一直不得其法,于街坊之中所得甚少,刘大人你打算从何处入手呢?” 刘德威:“老夫睡觉,补一补鞍马劳顿的身子。” 褚遂良心中发痒,欲问不问的样子。 刘德威一笑,说道,“同州城宵禁过后,街上每不到隔半个时辰便有人巡街,此丐若是很早躺在那里,必被巡街人发现。” 褚遂良点头,刘德威说的在理,“也就是说,乞丐是在巡街人最后一次经过之后,才被人扔在那里。” 刘德威说,“依老夫看,褚大人你只说对了一半。以此丐壮硕之身躯,若要穿街过坊地抬他过去,没有四个人是办不到的,除非用车。但不论哪种方法看起来都不大可能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上,谁会冒险这么做?” 褚遂良恍然道,“有理啊!万一撞上巡街人就了不得了!但刘大人你还看出了什么?” 刘德威道,“你我二人很快又将同殿为僚,老夫也不隐瞒,老夫怀疑此丐是自已走过去的!” 褚遂良道,“这人不是同州当地人,因他顶上有戒疤,又是俗人打扮,因而下官才多方打探c确定了他的身份,他叫丁三介,红云寺还俗和尚。” 上工坊的坊门只能外开c不能往里开,因而坊正早起开坊门时,才会将此丐由俯身推至仰面。 刘德威据此推断,此丐凌晨躺在门边,那么他的尸身也不是被人先行藏匿在上工坊c凌晨再由坊内扔出来的,他说,“既不是别人从外边抬去的,亦不是从坊内扔出来的,那是哪儿来的?” 褚遂良眼睛发亮,“和尚自己走过去的!” 刘德威点头,“褚大人你真聪明,难怪陛下又起用你了。” “褚某惭愧,我们先说案情好吧。” 刘德威伸出手,在自己的脸上推着,让褚遂良看,褚遂良看到刘德威将自己的口鼻都推歪了: “此丐被坊正发现时,他的口鼻歪扭而不能复原,这是由于俯卧,脸在地下遭挤压所致” 他冲褚遂良眨眨眼,“但老夫此时还活着呢。” 褚遂良再次恍然,“刘大人,这就更能说明一点,乞丐确确实实是自己走过去的,因其倒地前颊肉还是柔软的。如果人先死而后抛尸,绝不会这般。” 刘德威问,“此丐先期入城,不入坊c不住店,躲躲藏藏绕过了巡街衙役,偏偏在凌晨跑到上工坊的坊门前,而且说死就死了,何故?” 褚遂良不得不佩服刘德威这个人,他到了同州连大门都不出,但案情推断极入情理,也难怪这么多年稳坐刑部。 他对刘德威深深一揖道,“刘大人,你还是把知道的都讲出来,不要这么压灌肠似地,让褚某难受。” 刘德威道,“各坊起名多有来历,而这个上工,难道褚大人不知它的来历?” 褚遂良道,“这是对医术精良之人的称谓。医分上c中c下三工,而上工医术最精,在疾病还未发作c或已发作而尚未恶化前,便能作出精准诊断,而且十人中能治愈其九。但刘大人刘大人,据褚谋所知,上工坊并无良医呀。” 刘德威自信十足,沉声说了两个字,“必有。” 他让褚遂良密派人手,外松内紧盯住上工坊,凡有反常之家尤其要注意c此坊如有出城远行之人,秘密羁押起来待审。 而刘德威说,“时候不早了,老夫要去睡觉了!” 到了这般时候,新任御史大夫褚遂良早已心悦诚服,连忙按着刑部尚书的吩咐,派出手下奔去上工坊。停尸房中也给刘大人三人支起最最舒服的床来,随行卫士在房外保护。 刘德威四平八稳地踱进去,躺下,对两名手下道,“褚大人真破费,恨不得走时将此床带回长安。” 第一夜,无事。 褚遂良跑来向刘德威通报,上工坊一切都正常,也没有人远行。 第二夜,无事。 褚遂良跑来向刘德威通报上工坊动静,一切都正常,也没有人远行。 第三夜,无事。 褚遂良耐不住了,“刘大人,陛下会急的,下官迟迟不赴任,怎么说?” 刘德威摊摊手,对褚遂良道,“找不到名医,他又不肯自己跑出来,老夫只能用笨法子,守株待兔。褚大人你若急,便先赴京。” 褚遂良想了想,将自己的床也搬了进来,又胆小不让吹灯。 就在这天半夜里,也就是乞丐毙命的第十天,刘德威带来的一位手下推醒了他们,小伙子惊异地指着乞丐的床下,对刘德威道,“大人快看!” 众人爬起来,看到乞丐床下淋淋漓漓,透过床板洒在地下,屋中充斥一股骚气,人们不错眼珠地盯着乞丐看,发现他的手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刘大人重重地哼道,“人死哪来尿!褚大人,命你的衙役,速速备齐最没人性的刑具,我们夜审!” 因为在给事中一职之外,又身兼任了外宫苑总监之职,徐惠原来可以步出两仪门的“行动范围”,居然又拓宽了。 想当初,苏殷在任外宫苑总监时,可没少带着姐妹们到长安城外游历。皇家外苑可不止城北的禁苑,京兆府各县境内,几乎都有皇帝家行宫c行苑。 武媚娘黯然无趣,其实女子同那些官员们一样,不怕没有大本事,就怕跟错了人啊。 她想想自己,此时还在中书内衙晃荡,中书令于志宁对她大概只是出于尊重,也没什么事委派给她。 女学中又有了新的主管,纪国太妃一板一眼将女学搞得有声有色,武媚娘也不能再插手女学。 而徐惠已然可以大摇大摆出城公干了。 武媚娘知道赵国公的用意,他是想让自己与徐惠c这两名仅有的外廷女官各领些风骚,不让徐惠一家独大。 这不是长孙无忌有多么好心,他必有自己的考量。但对武媚娘来说毕竟是好事,但她对自己就是不自信。 在太极殿议事时,长孙无忌数次暗示,让武媚娘向陛下建言,但她迟迟疑疑的,开不了口。 金微皇帝很明显看不上她,起因很明白,就是因为她的最初身份。是先皇违诏未出放的才人,并且同晋王搅在一起了。 但皇帝呢?还不是处处眷顾着徐惠!徐惠难道不是先皇的充容? 同州死乞丐一事就是武媚娘想出来的,她觉着这事不能说。她与赵国公身份悬殊c极不对等,还没有推赵国公到前台的心机和胆量。 武媚娘只是感觉,皇帝一直以来看着她眼青,那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讨到皇帝夸奖。 但赵国公让武媚娘想的办法,她总得要想,而且她也能借机c出一出以前在感业寺的那口恶气。 她能让那个给她丢桶入井的c浓眉大眼的家伙倒倒霉,只要借助于晋王。 自从她能在中书内衙走动之后,晋王李治偶尔便借故到这里来一趟,中书内衙的其他官吏们只要看到晋王出现,亦能知趣地闪掉,能让两人说说话。 但武媚娘看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李治能做的仅限于此。 李治还对武媚娘说,晋王妃王氏出身于太原世家,家世源远,人很美好,却极其高傲,连萧氏最近也不敢惹晋王妃。 武媚娘听出来,晋王此时也不敢惹晋王妃,他连这么点雄心也没了。而且晋王妃眼下没了敌人,自如得很,王妃已不再需要她这个侍读。 但出于旧情,晋王答应了武媚娘的要求,他偷偷派内侍去红云寺周边c搜找曾在感业寺外替她提水的人出来。 即便大的好处捞不到,让那个死和尚以乞丐的身份死掉,武媚娘也满意。 她认为,一个乞丐的死,与提供一个契机c让皇帝除掉与他有着宿怨的褚遂良相比,真不算什么大事。 听说朝会上百官踊跃献地的事后,武媚娘都想壮着胆子c跑到皇帝那里说乞丐的主意就是她想出来的。 谁知皇帝得了地还不罢休,又将刘德威派出去。 晋王来见她时,显得神色不宁,刑部尚书刘德威,可能连他自己拿多少俸禄都掰扯不清,但对各类案子的分断,刘德威闭着眼也强过十个人。 武媚娘得知褚遂良不但没事,还升了御史大夫,心中也害怕了。 今日是九月二十一日,甲子日,又是皇帝到太极殿议政的日子,武媚娘硬着头皮过来,发现晋王殿下也到了。 开始,徐惠回禀了她这些日子的出行结果,她向皇帝提到三处皇家行宫,都边远县境内。 三座行宫既无什么特殊的来历c也没有多么须要缅怀的过去,连大唐两位先皇亦没怎么去过,它们建在那里只是由于风景。 徐惠提议缩减三宫规模,行宫周边的土地正好凑够万亩之数,金徽皇帝听了非常满意,当即表示同意。 武媚娘尽量不去看徐惠,这个人像极了谢贵妃,但比谢贵妃要年轻。 在武媚娘看来,徐惠之貌可冠于县坊,但与她所知的那些美人相比,就有些普通了,也难怪先皇不好好搭理她。 但就是这样的女子,却得到金徽皇帝无上的殊遇。这才是令武媚娘极度不爽的地方,此时她醋意盈怀,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然后江夏王爷提到了上一次,皇帝说到的精兵之事,王爷对皇帝说,他与哪些将领们清议过了,尚没什么实质的内容。 这时,有内侍回禀说刑部尚书刘德威从同州回来了,此时人已在太极殿外候见。 武媚娘周身发冷,恨不得立刻就去如厕,她很无助的偷偷看李治,幸好晋王看起来面不改色,给了她主心骨。 刘德威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新任御史大夫褚遂良。 褚遂良先谢皇帝不计前嫌之恩,说到半途数度哽噎,但刘德威等着回禀,褚大人才适可而止。 皇帝问,“同州乞丐死因可查明了?” 刘德威:“陛下,此丐未死。” 李治听了,在座位上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但很快又坐稳了。而武媚娘因刘德威一步步讲述案情,她的心已蹦成一团,几乎要到嗓内。 红云寺还俗僧人丁三介,被东宫某侍从带着人秘密找到,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拳脚,再告诉他,因其还俗前,在感业寺井台边耍弄过寺内女尼,责令限日离开长安,滚去同州。 而且他要找到同州上工坊c开茶坊的老板厉某,丁三介被警告终生不能离开同州,只能与厉某做仆,否则死无全尸! 丁三介暗地里被人监督着c不得不去同州。他见到厉某时是傍晚,厉某对他道,“明日凌晨寅时末再来,那时坊门也开了。” 丁三介绝不肯与人为仆,出城欲遁,在城门外又被人打了一顿塞进城来,他身无分文,不得已躲着巡街c在街角暗影里蹲了一宿,熬到寅时末,便淌着鼻涕c有些迫不及待地到上工坊来了。 街上无人,坊内冷清,只有个茶坊的伙计提着一壶茶水出来,对他说,“一会坊正便来开门,你稍微等等,”又给丁三介倒了盏茶,让他喝下去暖暖,随后伙计匆匆走了。 丁三介喝了茶,感觉肚子里热乎了一点,他手扒坊门,此时就盼着人来开门,但眼前一黑 武媚娘和晋王李治根本没想到,这家伙原来未死,可晋王不是这么吩咐侍卫的,就是要乞丐死到同州去。 刘大人说,厉某是个暗藏不露的用药高手,与东宫某内侍一向有勾连,内侍这回交待给厉某的原话,是要丁三介死还不能死到同州城外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6章 太极殿问心 但厉某招认,这次他多了个心眼。 原来的时候,内侍每次只是手握重金来找厉某索药,但他总能给厉某留出涉身事外的余地c使厉某有个清白。 这次,内侍即便亲自动手也不能尽善,明摆着不是什么利索差事,弄不好还将有躲不开的麻烦。 这种事厉某从来不做。 但厉某也惹不起内侍身后的人,这可真是两难之选。他想,乞丐必然得罪了什么权贵,至于非要让乞丐死到同州来,用意大不了是嫁祸。 “死在同州”很要命,限制了厉某大部分的可选手段,因为严格的宵禁和严格的夜间巡查,必然使乞丐之死很快暴露。 厉某不能引火烧身,亦不能得罪权贵,但他有最拿手的技艺,可以令乞丐假死十日后苏醒过来。 只要骗乞丐喝过他的药,人将很快陷入假死,周身僵硬,心跳降至每刻一到两次,因而身子发凉,如蛇委冬。 非得十天之后,药力经此人肾水c缓慢滤集c排出后,人才会苏醒。 而十天的功夫,什么嫁祸也早该告一段落了。 乞丐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官府不会因一个乞丐之死而大动干戈。 事后谁会在乎这个乞丐呢!大概早被拖出去埋掉了。 到时,厉某便可暗暗盯住,再扒他出来,那么自己身上也不必沾到什么命案。 赶的巧的话,兴许不必厉某费事,乞丐自己就爬起来跑掉了。 只是,厉某想的再万全,却未想到此事涉及到了金徽皇帝,而此人凡事都不喜欢按常理出招。 晋王看到,皇帝在听到这些时,脸色突然难看之极! 李治脑袋嗡的一下,觉得耳内不住地鸣响,他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好在刘德威已经停下来不说,也不能再说下去了,他在看皇帝的意思。 刘德威是刑部重吏c位高势重,这次又是奉诏查案,他只要皇帝想要的c最真实的结果。只要是涉案之人,没有刘德威不能拘c调c询问的,东宫内侍也不多什么。 好在皇帝没有催促刘德威再说下去,半晌,才吩咐道,“刘大人,且将涉案之内侍c厉某羁押起来,后面的你不必说了。” 以金徽皇帝的头脑,只须对刘德威的话略作分析,再看看晋王的反应便不难猜到,送入翠微宫之毒c送入大理寺狱的药出自哪里c谁人之手,是谁一直在晋王c和厉某之间牵钱搭桥。 皇帝与乞丐,因为一个茶坊主的一念,而一死一生。 所有往事一涌而出,汹涌澎湃着c充斥到金徽皇帝的头脑里来。 他面色冷峻地凝视着晋王,令李治局促不安。 皇帝这位表面上已经十分如贴的兄弟,晋王殿下,这段时间以来变得中规中矩,他默默的由太子c退身为一位亲王,忠实执行着皇帝的每一项决定,遇事先想着皇帝的意图。 但他从未主动向皇帝说起过这个东宫内侍,以及历次的毒药来自于何人。 而且就在十日前,晋王居然又利用了这个东宫内侍,将其视为完成隐秘事项的必选之人。 刘德威小心问道,“陛下,不知对此案如何断判?” 皇帝内心急剧翻涌,他只能让刘德威停止案情回禀。赵国公和江夏王两位老臣,对翠微宫的事一直不甚了了,如果皇帝再问下去,两人注定火冒三丈。 皇帝摆摆手,“刘大人不要讲了,这些日子你已够劳乏,歇息去吧。朕累了,我们都散。” 出来时,赵国公问刘德威,“刘大人,还有些什么后续案情呢?” 刘德威躬身道,“国公,下官所知已全都讲了,看样子,陛下是要御审,我们拭目以待吧。” 褚遂良全程陪着刑部尚书刘德威,从同州一直到长安,丁三介和厉某的供述,他都听到了。 乞丐c感业寺,内侍c东宫,命案不是偶发,而是有预谋的。 在太极殿上,连尾巴尖都白了的褚遂良,冷眼看着神情不大自然的李治和武媚娘,其实什么都猜到了。 此案正是皇帝下令彻查,因而,绝不会是皇帝授意的。 褚遂良想,如果晋王对自己真有什么忌惮的话,也只有他和英国公c自己在大理寺谋害鹞国公那件事了。 同谋者也是知情者。 眼下,鹞国公成了金徽皇帝,李治就是想让他褚遂良跌下高位c彻底完蛋,失去反水和揭发晋王府的资格! 褚遂良说不清这次的复出,是要感谢武媚娘,还是该怨恨她。 但褚遂良知道,自己这个刚刚荣任御史大夫的正三品要员,不是此时此刻的主角。 他信奉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便悲愤地想,连金徽皇帝都能不计前嫌,他褚遂良装个聋c作个哑还能有多难!? 同长孙无忌c李道宗c刘德威等人步出太极殿时,褚遂良留意到皇帝铁青着脸,坐在龙书案后一动未动。 李治c武媚娘c徐惠也未动,褚大人不知先皇的两位遗妃,和这兄弟两个还要谈什么,这就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能咸鱼翻身,褚遂良有如重生,他将更加谨慎。 太极殿内,气氛如凝。 金徽皇帝微微仰着脸,半晌不说话,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晋王和武媚娘,让他们失去抬眼看过来的勇气。 皇帝道,“朕可不如你们三人幸运,朕自小以为姓侯,几岁上母亲病死c父亲疏远冷淡,又有个柳玉如,狐假虎威,天天给朕小鞋穿! 徐惠想,原来皇帝与皇后还有这么一番来历,那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此时皇帝说起她来时忿忿不平,却又给她无上的荣宠。 “后来,朕又以为姓高,心说这总该好了,长安巨宦,高大门楣,兄弟成群,仕途有靠。” “可朕高府这位父亲又冷落着母亲,崔夫人也看朕咬牙切齿!” 徐惠想,真是奇怪!皇帝竟然对崔夫人也不错,而崔夫人曾这么恨她。 皇帝无可奈何的苦笑着,“高审行自去西州之日,自始至终给朕掣肘,最后在朝堂上,极力揭穿朕的高府人身份,原来朕是混处高府的!蹭吃,蹭喝,蹭功名,” 晋王低声道,“皇兄,天将降大任于” 皇帝打断他道,“朕最后才知自己姓李,朕原来也是有父母兄弟的!父亲是大唐雄主c母亲是文德皇后,朕终于结束了树不知根c人不知亲的痛苦!” 晋王再低声道,“可皇兄你又是幸运的” “朕将这些不幸归结于离乱之世,而草上飞并不是朕的仇人,因为他的痛苦同样来自于乱世。树不知果,人不知子!” 皇帝感慨道,“同样痛苦的,还有待嫁时即失去父兄庇佑,身怀有孕,却失去了丈夫的崔颖,而她那时才是个姑娘。” “同样痛苦的,当然还有自幼丧母c经年不知父亲音讯的柳玉如。” “有为抚育孤儿c而承受丈夫猜忌的青若英c侯夫人。” “有幼年痛失双亲c随陌生人北上寻找叔父的樊莺!你们能不能体会到,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只知叔父之名,却不记得叔父的容颜,而好心人中途暴病而亡时,她的绝望到了什么地步!” “痛失双子的,不仅仅是谢广的母亲,还有无上尊贵的c至死都未寻到双子的大唐皇后” 武媚娘仔细地听着皇帝的每一句话,感觉他所说的句句深入心扉,“啊,自己又何尝不是!父亲死后,自己和母亲寄人蓠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连堂兄也来结伙欺负,真是可恨!” 说到幸运,皇帝不以为然地笑道,“朕最幸运的,便是因为不幸c而比你们更渴望得到亲情和兄弟!” “与朕志同道合的c惺惺相惜的c朝夕相处的每个人,朕都以兄弟相待,落迫书生宁死也要为朕隐瞒身份,一个小牧子肯舍命为他的牧监挡箭,而他身后撇下的新婚妻子,毫不迟疑地随这个牧监杀入仇敌部落,为着护旗与敌方俟斤舍命相搏!” “朕也曾是一个颉利公主的弑兄仇人,而她最终成了朕的夫人。” “一个以最恶毒的文字污告过朕的政敌,成了朕的知交。” “剑南道叛将手下的一个信差,最终为朕千里之外舍命擒贼。” “一面之缘的吐蕃首领,肯以绝世宝刀相赠,至今尚未废除乌刀令。” “娇生惯养c走狗架鹰的公子哥,肯为朕埋头铲马粪,肯赶着牧群,跑出上千里送马。” “野牧中偶遇的壮士,肯为朕单骑夺城,” “一位正三品封疆大吏,肯于为朕冒死欺君,无视荣华富贵!” 金徽皇帝所说的每一件事,在场的人都略知大概,但他将这些人一个个列举出来时,顿时产生了令人震撼的效果。 金徽皇帝朗声道,“朕怎么能没有力量!又有什么人敢与朕抗衡!” “苏伐不是朕的敌人,朕屠灭三万只是为的个理字。朕心中只有一个最大的敌人,可它不是某个人,而是曾经给朕c给朕的母亲c朕的兄弟c朕至今所不知的人带来过无边痛苦的离乱世道!” 晋王李治低头不语,连褚遂良c高审行,此时都注定会站在皇帝一边。 心中无敌,敌又从何处来?! 晋王暗道,可是看起来,自己从小到大c就要比皇兄幸运多了,三岁即封王,十五岁又立储,始终未离父素养身边。但这巨大的幸运,又给他带来了什么呢! 皇帝轻声问,“晋王你的幸运给你带来了什么呢武媚娘还有你的不幸,又给你带来了什么?你们告诉我!” 皇帝不再说朕。 徐惠一直没有吱声,一直在听,皇帝话语中这个细微的变化,她听到了。 而她也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已拉开了同晋王c武媚娘二人的距离,她竟然靠到皇帝的龙书案跟前去了。 如果没有今日的机缘令皇帝吐露心声,那么稳坐在龙书案后边的这个人,在她心中永远是个神秘c且有着巨大力量的皇帝。 皇帝说,“因为一个人,在井台边的一次冒犯,多日后你还念念不忘,欲治他于死地。因为一个什么高高在上的位置,你便无所不用其极,不顾至爱亲情!” 李治,武媚娘面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 李治猛然想起,偷送烈毒去翠微宫那天,父皇曾经关切地令他更衣,说以免落汗,又命人抬来屏风挡在窗边,唯恐他着凉 晋王顿觉五内如焚,泪水簌簌洒落胸前,口中呻吟道,“父皇” 皇帝大声道,“那么朕再告诉你们,如果习惯将致人死命,当作对他人最大的惩罚,当作自己最凶狠的手段,那么你迟早,亦会面对临死的煎熬!费尽心机c抛却亲情谋来的高位,会令你在孤独中等死的恐惧c和无能为力的绝望更甚于常人!” 晋王几近崩溃,难以自禁,不知道皇兄接下来,会给他以什么样的惩罚。 皇帝在大理寺亲手诛灭六证,从龟兹凯旋后,又在玄武门放走武氏,那是他念及着兄弟之情,根本没有考虑争储的得失。 而且他最终赦免了李治害父的罪恶。 晋王却瞒着金徽皇帝c偷偷蓄养着间接谋害过父亲的东宫内侍c和挟药石绝技谋利的厉某,仍以他们为可以利用的绝秘手段。 两厢比对,谁都体会得到,此时此刻皇帝心中的愤怒。 赵国公走后,皇帝一直面色铁青,却对他们娓娓讲述着自己的不幸经历和感悟,这很反常。 武媚娘也在皇帝的反常中察觉到了危险,听到此时,她突然害怕皇帝会不会当着徐惠的面c揭露她和晋王的那些事。 此话只要说出来,皇帝也就不想让她再苟活了! 她突然跪下来,哭泣着说道,“陛下臣妾可不是为了私怨!陛下对我和晋王有宽宥之恩,臣妾永世难忘,陛下心系万民,夙忧均田之制。臣妾枉被陛下拔入中书,却不能像徐惠那般为陛下分忧,心中早有愧疚!赵国公亦有责备之语。恰好我知道,褚遂良营私圈地,数逾累万也无心献纳,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实为虑事不周,又有争功之心。晋王殿下冷落东宫内侍和厉某已久,不欲与其为谋,但经不住臣妾央告,又于陛下大政有益,这才” 皇帝毫无征兆地嘿嘿一乐,徐惠听得毛骨悚然。 武媚娘话未说完,不由得一下子停下,惊恐万状地看向皇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7章 孤家寡人 此人心狠手辣,二伐龟兹之后,龟兹十数城只剩了牛和羊,西域诸部闻之色变,各处屏气敛声,没有一处敢有异言。 龙兴牧场多了几只羊,亦使盖苏文惶惶不安。 新罗国边境有两国进犯,大兵压境c形势危如垒卵,只凭马王挂帅西征的消息,危险便一夜消散。 一个干掉三万人连眼都不眨的人,此刻又眼都不眨地盯着她了。 皇帝却放缓了语气,对他们说道,“创帝业者凭借的是实力和计谋,但恢复的却是人间公道。谁也不能乱法失信,即便你是西楚霸王,有拔山c举鼎之力,亦不可随性妄为你得禁得起弱小凡人的衡量!你去看看,哪一个失了规矩的人能得长久呢?是秦二世?还是周幽王?” “你们把朕弄得,像个奸商一般,为了几亩地不择手段,视乞丐之命如同草芥,玩弄大臣于股掌之间,今后让朕如何取信于臣子!” 武媚娘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原来皇帝是这样看待此事的。 “武媚娘,本来你对盛世的感悟还有些殊异。不错!盛世应该是每个人的盛世!这话连朕的德妃都记忆犹新,朕这才将你由感业寺解脱出来。想不到,你身处泥泞时,艳羡和痛恨高位锦食者,一旦离开了泥泞,便立刻无视一个曾经与你c在同一座井台边打水的僧人,轻飘飘逼其为丐c再谋夺其姓命!” “陛下”武媚娘由跪而坐,一下子瘫倒在那里,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低下头审视过自己。 晋王李治哀求道,“兄长!臣弟求你,求你缓作决断!” 武媚娘伏地不起,肩头耸动,在感业寺的日子虽说生不如死,但毕竟算是活着。如今自己的一个主意,便将陛下变成了奸商,他不会再放过自己了!她可能连感业寺都回不去了! 晋王在自己还没抖落清楚之时,便舍身c舍面为她求情,武媚娘惊惧c感动,只觉得举世满眼,只有晋王这一人。 武媚娘看向晋王,恋恋地想道,“我在花开尚艳之时离开这个尘世,离开你,总强过这么温温吞吞被岁月消蚀c最终让你慢慢无视。只是不知你多久会将我忘怀!” 金徽皇帝说,“朕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便冷了手足之情,朕可以不杀你,但你马上给朕滚回” 晋王李治腾地站起来,冲皇帝怒目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皇兄,武媚娘是给臣弟出过乞丐之计,但最终做与不做全在于臣弟!内侍虽然可恶却是被我差遣,厉某亦是为我所用,所有的担当全是臣弟的,削爵c去职全凭皇兄发落只求不要令她回感业寺!” 慢慢的,徐惠就听出点东西来了。 武媚娘脱口说过,皇帝对她与晋王有宽宥之恩,那他们是什么罪过? 乞丐之事也是这两个人一起谋划出来的而此时,一向温文的晋王先后两次为武媚娘求情,最后这次便有了逼宫的味道了! “你敢逼朕!话都不让朕说完,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皇帝亦怒目道,“谁敢跟朕如此!” “臣弟做不得太子还可做个亲王,做不得亲王还可做个匹夫!李士勣当世虎将不可一世,但皇兄给过我勇气亲手打过他板子。皇兄大庭广众之下肯为个蒙童俯身做马,臣弟亦是贞观皇帝后人岂能让个女人瞧不起!皇兄要发落武媚娘,请先发落臣弟!” 徐惠就更看出点什么来了,晋王若不敢开口c不敢为武氏求情c不敢为她放弃职爵,便会被武氏瞧不起! 那么瘫坐在地的武媚娘,看起来不如自己风光,但却比自己幸运了,如果自己到了她这样的地步,有肯为自己舍出肝胆c来坚求的一个人吗? 皇帝看似余气未消,但立起的双眉之下,虎目中隐含着一丝惊讶c赞赏的余焰,不知不觉中,徐惠跪倒在龙书案边,开口道, “陛下,臣妾亦同晋王一样,要为武媚娘求情,” 皇帝再度惊讶,转向了徐惠,“太妃,你,你怎么,”他惊讶于徐惠怎么跑到书案边来了。 “陛下,武媚娘虽然有错,但她亦是为陛下的土地大政着想,再说我们女子的眼界怎么能同陛下相比呢!看在晋王的面上,求陛下开恩,只要武媚娘知错,便放过她这一回” 皇帝竟然无语,他又是个没想到,求情的是徐惠。 徐惠道,“一个女子,正当韶华,陛下令其回到感业寺幽居,这与让她死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慢慢煎熬罢了。臣妾以为,当初的才人身份也不是她的过错,此次的乞丐未死,那她的错也不致幽禁。” 晋王挺着脖子一动不动,此时更觉有底气,绝对是铁血皇族的气派。 武媚娘抬着泪眼看向徐惠,徐惠短短几句话,一字不落的说到了她的心里,又一阵委屈上来,这个女子哽咽出声。 太极殿中总共只有四个人,好像皇帝成了孤家寡人。 他摊摊手道,“朕说过让她回感业寺了吗?朕何时说过?” 徐惠怀疑地问道,“那方才陛下气势汹汹,让她滚回哪里?” 皇帝道,“朕想说的是,朕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便冷了手足之情,朕可以不杀她,但她得马上给朕滚回晋王府,去做她的侍读,朕哪里有错?” 所有的人就是一愣,晋王李治喜出望外,争着说道,“皇兄,难道这是真的?这可太好了!” 武媚娘俯伏于地,叩头,“媚娘感谢陛下隆恩!!” 皇帝叹了口气,“晋王刚才的气魄,可真是给朕长脸了,那看在晋王的面上,朕便网开一面。徐惠马上给朕拟诏让朕看看你能不能把事说圆满。” 另二人一下子将目光盯到徐惠身上去,徐惠也很高兴,就站在皇帝的龙书案边,凝神想了想,开口道: “门下,武氏媚娘,门庭显著于勋庸,家世芳华于缨冠,往日以才行出众选入掖庭,名誉持重于淑闱,德行光耀于兰掖。朕昔日任尚书令,尝闻先皇有疾,武氏与晋王侍从驾前,不离朝夕。宫庭之内c嫔嫱之间,无人不知。可,可” 不得不说,徐惠文采斐然,成章不慢,但前边这么一大段都是褒扬之语,还好说,后边才是最重要的,因而一下子顿住,去看皇帝。 皇帝道,“徐惠,我说过你多少次,替朕拟诏,前边就不必带出门下两字,你总是不听!” 让他这么一说,徐惠后边的句子一下子断开,更是想不起来了。 皇帝道,“朕无此文采,那武媚娘你自己续一续,续好后由朕裁断。” 武媚娘根本没想到,皇帝会来上这么一下子,与她自己有关的圣诏,却由她自己来接续,这事从来没有过。 她内心激动,飞快组织词汇,颤着声音续道, “宫庭之内c嫔嫱之间,未有人不知先皇知悉,每每赏叹,贞观二十二年四月某日,翠微宫有雨,先皇以武氏赐晋王别宫。今闻武氏卖弄机巧,以旧怨谋划同州乞丐命案,朕心震怒,擢罢去中书舍人职,仍回晋王府侍读。” 徐惠早已提笔,先写上自己拟定的前半段,又将武媚娘接出来的后半段写好,然后呈予金徽皇帝。 续完圣诏之后,武媚娘在下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行还是不行。 皇帝看了看,问道,“四月之事,可是杜撰?” 武媚娘道,“陛下,因那日有雨,臣妾记得很清楚,可察翠微宫记事或询问翠微宫侍卫。” 只见皇帝提起朱笔,说了句,“朕岂会不相信!” 这句话令武媚娘突生感动,猛见皇帝用朱笔,在底稿上大开大合地接连划了两三下,最后又添加了几句。 武媚娘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念念,朕再听听顺溜不顺溜!”皇帝对徐惠道。 徐惠拿过来一看,门下之词又让皇帝划去了,她读道, “武氏媚娘,往日以才行选入掖庭,朕昔日任尚书令,尝闻先皇有疾,武氏与晋王侍从驾前,不离朝夕。先皇每每赏叹,贞观二十二年四月某日,翠微宫有雨,先皇曾以武氏赐晋王别宫。今晋王任事吏部,案椟劳形,擢罢去武氏中书舍人之职,仍回晋王府侍读,以助晋王。” 武媚娘仔细听着,被皇帝划去的,几乎是全部的褒奖之语,但武媚娘仍然心花怒放,只听皇帝道,“嗯,这才顺溜多了。”武媚娘连忙跪倒谢恩。 晋王以喜悦的语调问道,“皇兄,你不察阅一下翠微记事么?去年四月某日的原封翠微记事。” 皇帝撇着嘴道,“朕识谎之能,天下能及者寥寥,武媚娘未骗朕。” 看着晋王惊讶的神情,皇帝心想,朕又不是赶她回感业寺,武媚娘此时此刻能主动说出来的四月之事,当然会有了。 再说,朕既然肯放过你们,岂会管你有没有记事!但兄弟,朕为了你,胆子已够大了,你若再敢同朕离心离德,朕岂能容你! 他慢声拉语,对武媚娘说,“明日,你与晋王去昭陵,一同祭拜父皇和母后,便可同去晋王府,不必再到中书省来了。” 金徽皇帝已经不再计较晋王和武媚娘两人之间的事了,但皇帝能有这样大的转变,仍是武媚娘没能想到的。 她想,这也可能是徐惠的说情起到了作用,心放到肚子里后,武媚娘向徐惠投去了感激的一瞥,发现徐惠正看向自己,目光中的些矛盾。 从此,武媚娘将是晋王府名正言顺的侍读!明日,她将以全新的身份与晋王同去昭陵,祭拜金徽皇帝与晋王殿下的父母! 想想今日赵国公等人走后太极殿上揪心的每一幕,武媚娘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晋王挺身而出打断皇帝之语c徐惠再从中说情,谁又说得好皇帝接下来要说的,会不会是“滚回感业寺”呢? 而恰恰从这件事上,武媚娘,徐惠都看到了皇帝对兄弟的感情。 尤其是徐惠,她看得更真切,她发现,当晋王以极其强烈的逼宫味道说出那番话时,皇帝表面上是气愤,但眼中闪出的却是惊讶c和赞赏的神色。 在徐惠看来,晋王当时不管不顾c挺身而出的表现,真的有些像金徽皇帝了,这兄弟两个原来在某些方面很有些相似啊。 推人及已,徐惠暗道,“哼!你不让我替你拟诏时写门下二字,今后我倒要偏偏写上,看你如何!” 皇帝吁了口气道,“今日,朕本要亲审东宫内侍和厉某,没想到小小的插曲,竟然有这样的罗索!” 他吩咐,“来人,提东宫涉事内侍和上正坊厉某,到太极殿来!” 太极殿外其实一直有皇帝禁卫听令,他们马上去提人。不一会儿,涉事东宫内侍和同州上正坊厉某押到。 皇帝只问厉某一句话,“告诉朕,五月初五日至五月十日,你可曾卖烈毒一瓶给东宫内侍?” 厉某是第一次见到金徽皇帝,虽然害怕仍坚持道,“陛下,未卖。” 皇帝不再理他,再问一直从中联系的东宫内侍,“五月初五至五月十日,你可曾从厉某手中买过一只小瓷瓶装的烈毒?” 内侍知道不能欺骗,老老实实答道,“回陛下,小人恰在期内c从厉某手中买过一瓶,是晋王殿下吩咐的。” “这便有出入了!”皇帝道,“总有一个人骗朕,这是死罪!!” 他伸出手,冲殿内一名禁卫道,“将你的刀给朕拿来。” 侍卫上前,解下佩刀呈上来,徐惠接刀,再转呈皇帝,不知他要干什么。 皇帝接刀在手,掂了掂,拔出腰间的乌刀,去削佩刀的刀刃儿。 有如热匙切凝脂,侍卫的刀刃无声卷曲着c卷曲着,“叮呤”一声掉了。 皇帝将没刃儿刀扔还侍卫,吩咐道,“就用此刀,给朕砍掉厉某一条腿,看他说还是不说!再若不说实话,再砍第二条,朕看看他能挺得过几条。” 侍卫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手中提着没刃的刀下来,心说这可不是砍,力道砸小了可别被陛下小瞧。 他走到厉某近前,用没刃的刀比量厉某的膝盖,心说这可要砸得准些,不然不能露脸。 然后,使足全力将“刀”抡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8章 皇帝犯粗 厉某扯着脖子失声叫道,“陛下,草民想到了,确实卖过!但草民以卖药为生,每日出手不计其数,方才有些想不起来了!” 皇帝道,“卖药为生怎么朕得知你是开茶坊呢?” 厉某狡辩道,“小人卖茶为主,卖药为副。” 皇帝道,“既是为副,每日仍能卖出不计其数,看来生意兴隆得很了都是卖的这类可致人死命的药么?” 厉某道,“回陛下,这可不是!草民一向救危解困,常卖些治疗头疼脑热的!而像此类烈毒,五月之中小民只卖过这一份。” 徐惠暗到,“坏了!这人被皇帝绕进去了!” 皇帝已“叭”地一拍书案,厉声喝道,“大胆贼枭!五月里你只卖了一份烈毒,却推说不记得了,必是你早知此药,卖出去便是害命,因而怕担干系不惜欺君!你可知朕金口一开,便可夷你三族!” 厉某一下子跪倒,“陛下,陛下,小人鬼迷心窍,这才心有佼幸欺瞒了陛下,求陛下宽恕小人一时愚昧!” 皇帝哼了一声,说道,“你可不是鬼迷心窍,也是不一时愚昧,而是事不涉已便什么药都可卖,若自己不能撇清时,一个乞丐你也会动动脑筋!” 厉某此时已无话可说,把头一低,心中惊骇到极点。他并不行医,却以茶坊为掩护私底下卖烈性毒药,本不为大唐律法容许。 五月,他卖给内侍的毒药亦不知用于何处,但皇帝专门拿来追问,想是犯了大事了!大事了!大事了! 他的头脑一向够用,但今日极度紧张,几句话后,已无法自圆其说。 皇帝喝道,“你身怀绝艺,素乏仁心,不思悬壶济世,只求遗毒敛财,贪利忘义,见钱眼开!即刻押赴同州上工坊,朕赐你当着坊众c服食自卖烈毒一瓶,不义之才全部罚没充公,三族无论男女,流放沙丫城金矿,无津无贴,世代陶金。” 你们不是喜欢钱?那好,天天让你们无偿玩金子。 对早已吓傻了的东宫内侍,皇帝道,“你去感业寺,终生为先皇遗妃们砍柴担水,滚吧。” 内侍叩头谢恩,不得不说,皇帝对他的惩处太轻了。 内侍走后,金徽皇帝说道,“今日之事且到这里,朕也累了都散了吧。” 武媚娘随晋王躬身退出太极殿,内心充斥着重生般的喜悦,在经过中书内衙时,她就不再进去,而是随着李治一直走。 她对晋王道,“要依着我,便真的要夷灭厉某三族。” 晋王低声道,“本王皇兄的断判总是有理由的,你怎么好妄加怀疑!本王原来还想,那个东宫内侍总免不了一个死,但皇兄的断判才有理——他事事按我的吩咐,可有罪?陛下对一个涉事内侍尚不乱诛,其视人之道可见一斑!我们不及呀!” 武媚娘道,“世事真是难料!陛下若是无视乞丐之命,那么,害人无数的厉某也就不会事发了,这便是天大的错漏!一念之差,贤愚之别,” 晋王道,“本王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负皇兄!” 武媚娘低声道,“殿下今日之无畏,媚娘从未见过也是因为陛下?” “这有什么,你可以看看龙兴牧场的羊,便知了。” 太极殿内,皇帝起身欲回大明宫。 但徐惠提出要回禀一下上次皇帝吩咐的c有关鼓励江南富资者兴办茶c酒c丝c纺和瓷c肆各业的法子,她已经拟定出一份底稿,请皇帝斟酌。 皇帝一听,连忙叫徐惠跑出去取,而他坐在太极殿里等。 但徐惠一出去,许久也不回来。 皇帝自今日朝会后,便直接赶到太极殿来,他先与赵国公等人议事,又听刘德威回禀同州案情,然后又发配了武媚娘,处置了上工坊厉某。 不知不觉,午时早就过了。 皇帝腹中早已饥饿了,只因这个鼓励兴办茶c酒c丝c纺各业的事极为重要,乃是江南各地佃户迁移开荒后,对当地富资者及时进行引导和激励的法子。他一边叹着各行各业都不能顾此失彼,一边又耐心地等。 最后,皇帝终于不大耐烦地,大声吩咐道,“来人,给朕去看一看,这娘们怎么还不回来。” 徐惠回到门下省内衙后,匆匆找出刚刚拟就的文稿,转身要走时却突发奇想,又伏在书案上,拿笔沾了墨,在每一段的起头分别再加上“门下”两字。 但每一段的首字,她在誊写时都照顾好了位置,此时楞要加两字上去,每一处看起来便像是硬挤下来的。她不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偏要这么做。 这就费去了好一段功夫,等她人到了太极殿之后,又倚在殿门后边,就是不进去。 殿外把门的太仆寺侍从早就看到了,他们对给事中徐大人的举动虽然有些好奇,也不便说话。 直到皇帝等的不耐烦,在里面大声吩咐时,她在殿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这才脸如红布地转出身来。 正要往外走的内侍就不便往外再走了,皇帝看到徐惠这么巧进来,想是什么都听到了,他有些哑然,冲内侍道,“你,你如何还不快去!” 内侍愣怔着,不动,陛下让找徐惠,徐惠已到了,那自己还去哪儿? 皇帝道,“还不快去女学里找叶玉烟,朕与给事中要商议大事,让她们置办些酒菜送过来。” 内侍立刻会意,这是皇帝在掩饰,他发迹于西州牧场,整天与一帮牲口一样的光棍儿牧子们在一起厮混,粗言粗语的惯了。 刚刚由鹞国公升位太子时,单单一个“寡人”的自称,被他说起来时便极为绕口,柳玉如等人在府中时时监督,终究也改不过来。 皇帝登基之后的自称“朕”,更是费了这些女子们好大的力气才扳过来,但偶尔情急时还会说“我”c“老子”,人少时,有些粗话便脱口而出。 今天这种情形,背地里朝一位太妃称呼这个,不得不说堂堂的金徽皇帝又犯了粗俗病,好在他反应快,灵机一动又支到叶玉烟身上去了。 但徐惠赧颜而进,显然皇帝也不自在了。 徐惠道,“陛陛下,文案在在此。” 皇帝一抬腿,满不在乎地将两条腿往书案上一搭c身子往后一靠,索性闭了两眼道,“大致说说吧,老子饿得没精神了。” ——等侍中樊伯山手拿着新罗国国书匆匆进来的时候,樊大人就看到这么一幕——徐惠捧着文稿面红耳赤地回禀,而皇帝眼都不睁,在书案上架着腿。 皇帝这才睁开眼,意外地道,“樊大人,你来得可真是太好了!徐给事中的长篇大论朕听得有些五迷,你是门下省主官,正该替朕分担一二,朕要回大明宫去!” 他跳起来又道,“朕知道大人要来,因而已为你备下酒菜,稍后便到。”说完便往外走。一句脱口而出的习惯用语把他弄得这个不得劲儿! 但樊伯山道,“陛下莫急!新罗国出大事了!” 皇帝这才发现樊大人手中的东西,接过来问,“什么大事?”信已经在手上展开,是新罗国女王金善德的妹妹——金真德写来的。 新罗国女王金善德,于八日前生育一子,即是皇帝先前与金善德所定的名字——李掖。 不幸的是,女王金善德产后血崩,当天人已不在了! 金真德在信中写道,接产的宫中稳婆说,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请示女王时,女王金善德忍着疼痛,毫不犹豫说“保孩子” “保孩子”皇帝喃喃着,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了,心中一阵哽塞。 女王的妹妹金真德,在姐姐临终时曾问她,孩子这样小,要不要送他到长安去。金善德说,“李掖是我新罗国未来的新君,不要送去,你要替姐姐抚养他!” 金徽皇帝宛如夜游,手里掐着新罗国的信c直着眼睛往外走。 樊大人不放心,示意徐惠与他一同在后边跟着,但皇帝头也不回,只是猛地将右掌伸到后边来,制止。 两人止步,听着殿外皇帝的御骑——炭火马稍后起步,蹄声无精打采地,不是去承天门,而是往反方向去了两仪门。 樊伯山轻轻叹了口气,“唉!真是不幸!金善德去冬才到长安来过,长安倾城去春明门迎接,盛况如在眼前!想不到,世事无常!” 徐惠道,“樊大人,听说女王酷似婉妃,是不是?” 樊大人道,“正是啊我们还是先来看看陛下吩咐之事。” 徐惠暗道,樊大人从不玩笑,那就是真的了,原来世上果有这般巧合!难道这也有什么召示? 她忽然想到,自己同谢贵妃居然也很像,她将手中的底稿给樊大人递过去时,仍然恍恍惚惚的想事。 樊伯山接过来,打眼一看,见每一段落的前边,都不当不正地写着两个字——“门下”,这文理不通啊,以徐惠的严谨也不应该呀。 他是门下省侍中,正管着徐惠,一向律已甚严的樊伯山不禁责备道,“徐给事中,你看看你,为陛下拟文何致随意如此!!” 说罢,发觉徐惠无声。 樊伯山便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圈儿发红,鼻翼翕动,以为她也在为金善德的事难过,樊大人连忙住口,不说了。 金徽皇帝不知怎么爬上的马,恍恍惚惚拐进了两仪门。 他不是要去女学,而是要过月华门c从安仁殿与归真观之间穿过去c过千步廊,然后从嘉猷门到掖庭宫去。 太极宫与掖庭宫只有两道门相通,南面的通明门多为内侍省宦官c低等宫妇通行,而北面的嘉猷门,则是皇帝c后妃c掖庭宫女官通行。 皇帝骑着炭火进了嘉猷门,回想着去冬的某天,他便是被内侍们从这里引到掖庭宫来的。金善德来时,下榻处便在掖庭宫女官的宿区。 他只是凭着记忆,在鳞次栉比屋宇中穿行,居然一点冤枉路都没走。 沿途的女学学生c掖庭宫宫人c女官之中,有许多人都看到皇帝身后只跟着几名亲卫溜哒过来,也没有仪仗,不知道皇帝要去掖庭宫做什么。 有宫中女官匆匆c无准备地上前候驾,以备皇帝垂询。 她们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不能过近,也不能过远,但须以能清楚听到皇帝最低声的吩咐为宜。 最后,皇帝驻马在一间不大的院门前,这里曾是新罗女王曾宿处,自那几日后,这里便封闭了。 掖庭宫中从不缺住处,尤其是皇帝上位后,这里出放了不少的宫人。 因为这里曾是先皇为鹞国公赐婚之地,门上上着铜锁,门楣上曾经鲜艳的贴红已经残破,泛白。 皇帝在马上无声地摆摆手,立刻有知事的女官上前将院门打开。 皇帝缓步进去,反手将门掩上,亲卫及女官未得吩咐,谁也不敢进去,就侍立在外头。 院中悄无声息,半个时辰过去,皇帝好像在里面遁形了一般。 此时,皇帝正默默地坐在内室,回想着新罗女丞相金春秋当时是站在哪里,金善德在哪里。 屋中桌椅尚在,皇帝一恍神,仿佛上面又摆满了山珍海味,杯盘罗列,仿佛鼻翼中又扑进了浓郁的酒香。 皇帝与金善德相处时间太短了,但回忆中的细节却蜂拥而至。然后幻象撤去,桌面上又空了。 此时屋外有一名女子道,“是陛下派内侍传的口旨,指名让我备办酒菜送过来” 皇帝心道,“这是不错的,是父皇令人给我和金善德送酒菜来了!” 随后有三名女子进来,两人抬着食盒,一人指引。 她们将食盒中的小菜c酒c酒盏c碗筷一一摆在桌上,然后负责指引的女子对另两人低声道,“你们回去,再往太极殿送一担。” 屋中又剩下两人,一个是皇帝,女子是叶玉烟。 传语内侍到女学之后,指明说,陛下要叶玉烟备办酒菜送到太极宫——明确无误。 只是做至半途,人们便发现皇帝往掖庭宫去了,叶玉烟对纪国太妃道,“我猜陛下临时变了地方,只好由我带人送过去了。” 此时,叶玉烟极为麻利地动手开了酒坛,先为皇帝满上,轻声道,“陛下你要的酒来了!”又将筷子给皇帝递过去。 皇帝恍惚着接过来,对她道,“我们多久未见,你也坐到朕身边来。” 叶玉烟暗喜道,“啊,陛下仍记得我们许久未见了!”她连忙在皇帝身边坐下,皇帝已抓了酒坛,也替她满上了。 “你且陪禽兽不如的人干了这一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59章 崖州信到 以往每到午时,如果皇帝不归,皇后便会问一句:陛下在前边可散朝了?陛下在前边可有赏宴? 轮到子午卯酉日c皇帝要去太极宫议事时,只要时间晚了皇后又会问,陛下在太极殿议事,赵国公和江夏王爷可否出来? 有机灵的内侍摸到这个规律,便偷偷留意含元殿和承天门外的动静,以备皇后询问。 《大唐之绝版马官》第1259章 崖州信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0章 三小算一老 皇后气得,毫不掩饰愤怒,反正身边也没有外人,她挥退了所有的宫人,当着谢金莲c樊莺c思晴c崔嫣c丽容等人的面抹眼泪,“他是什么狗屁皇帝,打着议政的名义去太极宫会女学生!” 崔嫣说,“姐姐,今日可不是什么子午卯酉日去太极殿议政的日子,想是图着新鲜c又挂羊头卖狗肉地跑去掖庭宫鬼混了。” 皇后说,“你一向挺伶俐的,又不等着生孩子,怎么就不上些心,这次反倒不如金莲机警,不然我们还被他蒙在鼓里!” 思晴说,“姐姐,我们管不了他做正事,又出不了大明宫,但我们可以将这个叶玉烟叫到大明宫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皇后道,“这次你知道急了,早时一直只知乖巧,这次也知道急了。” 被说到的两人都不敢分辩,心里说,你昨天还说不会有事呢,还一套一套的劝我们,现在可好,徐惠倒是没有事,女学生出事了。 柳皇后说,“去把宫闱令叫来,” 不一会儿,宫闱局一个从七品下阶的令小跑着过来,不知皇后突然叫他有什么事。他也是太监,宫闱局的主管是两个令,他是其中之一,四十几岁的样子。 宫闱局专门掌管后宫给侍之事,大到皇后出行,小到安排后妃们的日常侍奉供给,他们都要管。 皇后问他,“上一次在丹凤门城楼上消夏,站在陛下身后打扇的那个人,你还能查到么?” 后宫之事繁杂琐碎,宫闱令随身挎了一只软皮袋子,里面装着各种帐册,以应皇后询问。 但听了皇后的话,宫闱令说,“娘娘,以前打扇的都的固定宫人,因而没有帐册,如今很多人都出放出去了,日常都是女学的学生来做人换得勤了,必得记载清楚,小人这里有帐册。” 说着,从皮袋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本儿来,很快按着日子翻到那天,回禀道,“娘娘,那日在陛下身后打扇的,是叶玉烟。” 众人心里轰隆一声,暗道皇后心细。这么说皇帝和叶玉烟,就是从那天开始勾搭的,或者说皇帝可能无意,但这个女子说不好了。 皇后看着妹妹崔嫣,却自语道,“那天我就感觉陛下的话有些遮掩,说青瓜不错,但我没有多想,这还能怪谁!不过陛下的口味是越来越低了。” 消夏当天,往城下撒完大钱与皇后一起回来,赶上这一幕的是崔嫣,她明白姐姐的意思。 樊莺也想到那日与师兄同去女学,她与徐惠在一起说话时,就站在师兄的身边。当时师兄抬起头来说话时,手里的笔曾将名册点污。 她不好当着徐惠的面指出,但此时回想,仿佛那个点污处的名字也是这个叶玉烟,师兄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还能说明什么呢!气归气,但此时这个细节就不能揭发,以免火上浇油。 宫闱令当然还掌握着皇帝临幸每一位女子的情况,他不会不知皇后和几位妃子的意思,这个叶玉烟见缝插针,已使她们不爽了。 “娘娘,小人知道,昨日陛下曾吩咐女学备办酒菜送到太极殿,并未让她们将酒菜送到掖庭宫去,结果女学送了两处,叶玉烟亲自送的掖庭宫。” 皇后对宫闱令说,“这个叶玉烟,小小年纪心机这样深,不适合在陛下身边出没,她将会坏了本宫开办女学的初衷” 宫闱令上前一步,“娘娘,今后,小人会留意此人。”他不能讨皇后的确切口风,但皇后的意思已然很清楚了。 对于宫闱局来说,皇帝临幸过的女子注定多的是,谁也不要以为费些心思c得到过陛下的恩泽c雨露便万事大吉,化鸡成凤。 真正决定她们命运的,是皇后。 要处置叶玉烟,宫闱局有的是办法,比如先让她不能成孕,然后调离一切能够接近皇帝的体面差事,这不是宫闱局心狠,而是规矩。 皇后最后说,“但陛下昨日因为何事去的掖庭宫呢?” 宫闱令回禀,“娘娘,今晨朝会有一个消息得到了证实,小德妃新罗女王于九日前,产下大唐皇子掖之后便去世了。陛下是昨日接到的新罗国书,而先皇帝去年年尾赐婚鹞国公,便是在掖庭宫。” 说完,宫闱令发觉在座的几位后c妃中,有两三个人眼圈儿立时红了。 最后,皇后对宫闱令说,“你去吧,要照顾好陛下饮食起居,这几日撤除他身边一切女学生c宫人。” 谢金莲,“姐姐,我们怎么办?” 皇后咬着唇说,“我们都没有文德皇后的本事c可以凭一人之智,助夫君完成政务上的大事,把我们都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她。但我们却可以在另一面胜过她!本宫也没有文德皇后的好肚量,但坚信在这种事情上,本宫的帮手一定比文德皇后多” 听到这话的几个人神情凝重,谢金莲犹甚。 皇后说,“皇帝这次纵情事出有因,我们便饶过他。叶玉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我只能容下你们几个,眼下到了我们姐妹众志成城的时候了!” 崖州刺史程重珞到任后,自知圈地c私税c铸钱之事引发当地人不满,就想以势压人,堵人口舌。 他将三县内令以下官员随意撤换,将三县县尉c捕快全都换上了自己的亲兵,刺史府的卫士由他的儿子亲自率领。 长孙润到后,与刘审信c樊桂植两人很快查清,崖州民户逃失根本不是出海遇难,没有谁出个海还要举家上船的,这些人远跨重洋,那是到海外谋生去了。 对于如何处置程重珞,一开始,长孙润c刘审信和樊桂植,只想详细列明程氏父子的罪状,押解程重珞回长安,以待皇帝陛下亲裁。 但有勤连军镇的一位正七品下阶致果副尉,急匆匆传信给长孙润,说程氏父子要谋害三人性命。 这对父子私下里计议,如若长孙润敢在崖州翻脸,他们便一不作二不休,在崖州擒住长安来的三人,以为人质三个年轻人带着十六名卫士,好说。 如长孙润不翻脸,那么便视情况另处:或是放他们平安离开崖州,或是在三人乘船渡海回雷州时,在船上作作手脚,制造海难假象。 这取决于长孙润要将什么样的崖州案情带回长安。 长孙润升势如飞,崭露头角只是这一两年的功夫,樊桂植和刘审信更是名不见经传,他们与程氏父子没有任何的瓜葛。 长安只派了三位年轻官员到崖州来,程氏父子经年拢络c结交的官员名单上根本没有他们。 程刺史原话是,“程某在邓州失了地产,还可以到崖州经营,想不到皇帝逼迫到崖州来了,真走到翻脸的一步,也怪不得我!” 程公子说,“我一家老小此时都在崖州,怕什么!大不了收拾细软,我们也漂洋过海,就去耽兰不再回来了!” 如果干掉这三个人,那么在大唐官场也就不必再混了,看一看长孙无忌c刘德威和樊伯山的块头就知道了。 程重珞咬着牙说过,“老的们不干不净,便打发着儿辈们过来,摆明了是要置程某于死地,但三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传信给长孙润的这位致果副尉,原是西州柳中牧场护牧队,随刘敦行到崖州来的,之后留在军镇,他在程重珞的身边有个莫逆,两人无话不谈。 接报后,刘审信和樊桂植问长孙润的主意,如今看,当众公布程重珞的罪状c再押他回京是不可能了,这会令其铤而走险。 长孙润说,“陛下派我们跑这么远出来办事,事不成,宁可死,带不回活的程重珞,带回去死的也行!” 刘审信从小得父亲耳濡目染,鬼主意挺多,“我们可以假装得知了程氏父子的计谋,慌慌张张登船回雷州,程重珞必到码头登船送行,我们便在码头上擒他。” 樊桂植道,“先要摆一摆鸿门宴,就是要让他识破,姓程的必不赴席,然后我们再行刘兄之计,料想程重珞也就信了,” 长孙润笑道,“两位哥哥妙计!但估计那时,程重珞为我们精心准备的船只是过不了海的,怎么办?” 左千牛将军说,“那我再来一计,将此计夹在你们两位的计策中间,我料程重珞插翅难逃。” 刘审信问,“何计?” 长孙润说,“鸿门宴后,你们两位慌慌张张先回雷州,那么船必定是好船。我们摆出胆小c急于脱身的样子,程重珞不可能动刀动枪。他所求的只是时间放我们回去,他便有了功夫探听长安的动静,使他从容在崖州准备或是聚兵与朝廷相抗,或是举家外逃。” 另两人说,“不行不行,把你一个人丢在崖州,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长孙润道,“你们先期过海,一则使我无后顾之忧,二则是去给雷州刺史马步平送信,让他带人来接应,岂是逃跑这么简单!” 两人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而事态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这两人在崖州只能给长孙润添累赘,但长孙润的胆量不能不令人钦佩。 一个集三人之智的擒贼计策就这么出台了。接下来的事情,一步步按着三人的计划施行下来。 钦差长孙润在崖州驿馆设酒席,请程刺史赴席。有人给程刺史送密信说,“今日驿馆内有些不正常,多半会有变故。” 程刺史不去,与他的儿子说,“无非是在酒中打些主意罢了,老子不去,崖州是老子地盘儿,看他们还有什么伎俩!” 随后,吏部考功主事刘审信c主事樊桂植,这两个文官与左千牛大将军似乎产生了什么分歧,随后两人各带了五名卫士登船过海,奔雷州去了。 左千牛大将军身边只有六名护卫,在驿馆内喝了两天闷酒,偷偷地大骂刘审信c樊桂植贪生怕死,辜负了陛下信任。 程重珞得报后哈哈大笑,“怎么,长孙润还摔了东西?依本官看他也就这点本事了!就是要让他知道知道,这里不是西州。” 程公子道,“此时长孙润孤掌难鸣,我们要不要擒他?” 程重珞说,我要擒他们的话,前天刘审信和樊桂植便不放走了!但我们擒他做甚?万一长孙润有个闪失,你我父子即便躲到隔着汪洋的耽兰去,你以为长孙无忌不会追过去复仇? 他分析,到最后,长孙润也就是拍拍屁股走人,年轻人都是要面子的,回长安后,估计长孙润不会照本实发c把崖州什么事都讲出去,八成大事化小。 那么多年来,程氏父子在长安的打点便可派上用场,耽兰也就不必去了。 程重珞对儿子说,“我算看清了,什么地呀c田呀都不保险,邓州的事便是教训!等送走了长孙润这尊瘟神,我们须将钱多多铸起来,多积黄白细软,南港备好大船随时可走。这个官能做一时,我们便刮他一时,做不得时,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到耽兰去做百世的扶摇神仙!” 两日后,有人向程重珞禀报,崖州驿馆内烟熏火燎,像是在烧毁什么记录和帐册,程重珞撇着嘴说,“这便应了一句话,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看来这个金徽皇帝办事还是嫩着!” 钦差长孙润垂头丧气,带着六名卫士出了驿馆,也不向程刺史辞行。 程刺史说,“我们礼数须尽到,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他吩咐儿子,带齐全部的亲信护卫五百人,大张声势到码头给钦差送行。 程公子说,“长孙润只有七人,我们万无一失。” 去往码头的官道上,蹄声阵阵尘土飞扬,崖州刺史亲至送行。 很快,前边一行七匹马便遥遥在望。本来这几人走得并不快,听到后边来了人,七人居然打起马来,朝着码头猛跑。 程重珞在身后高声喊道,“长孙将军因何走得这般匆忙,程某刚刚得信,这是赶来为将军你送行的!” 直到码头边,这些人背靠着大船,像是才放了心,慢慢勒住了马匹,六名钦差亲兵一齐拨马转过身来。 程刺史面露得色,高声道,“程某招待钦差不周,心有惭愧,今日特地赶来送行,长孙将军怎么不给程某个面子!”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钦差的六名亲兵往两边一分,中间闪出一人来,正是长孙润,手中一张弓早就开弓如满月,朝着这里人堆中说话的方向,一箭射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1章 不能说的 以长孙润的箭术,程重珞此时能做的,只剩下乞求上天,给他找个好人家投胎了,他脸上笑意未消,哽嗓上即中了一箭,当时栽落马下!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 程氏父子带来的五百人一下子炸了窝,程公子在后边高喊,“给老子乱刀砍了这些人,每人都有赏!” 长孙润高声喝道,“陛下有诏只诛程重珞,与旁人无涉!今程重珞已死,不动者无罪!” 程公子在人后拿着哭腔叫嚣,“给老子乱刀砍了这些人,每人有重赏!” 但这些人掂量一下,纷纷收刀入鞘,谁都不为所动。 长孙润收弓入袋,再高声道,“本将还须收集些详细的罪证带回长安去,凡生擒此贼者,以程府妻妾c部曲c奴婢赏之!” 程刺史带来的五百人呼啸一声,像蜂群一般,将程公子团团围在正中心,手臂如丛,一眨眼将程公子掀下马来c捆了个结结实实。 长孙润看着程公子,几欲笑喷,“你说你们父子图个什么!在邓州逼迫亲王c圈地无数,陛下将你们移任崖州,本来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你们贼性不改,才致今日鸡飞蛋打!” 崖州刺史程重珞在崖州码头,被长孙润射死后削首示众,他的儿子程大少爷详细录过口供之后,未免当众一刀。 父子俩在崖州圈占土地悉数充公,妻妾c部曲c婢女共一百二十多口皆为奴,赏给诛贼有功者,私铸恶钱的冶炉一座捣毁,涉案主犯伏诛,从犯不论。 钦差在崖州悬榜安民:凡崖州外逃之民,归乡者既往不咎,按均田法给派粮田c山地c果园。市面恶钱禁止流通,一经发现,持者责处,恶钱没收,由崖州刺史府登记回炉。 崖州百姓奔走相告,“无头蝇被诛了!”“无头蝇被皇帝钦差砍头了!”当地人言“程”为“蝇”,人们给程氏父子起这么个外号,意为他们见味即飞扑而上,赶都赶不开,亦有利令智昏的意思。 平时人们敢怒不敢言,只是私下里才敢说说,这次钦差给他们撑了腰,大街小巷,乡村小镇都传遍了无头蝇父子的死讯,有人驾船出海,将这个大好消息送出去。 皇帝钦差长孙润委托雷州刺史马步平,代行崖州刺史职,维持两州治安,待长安委派新官前来,十月上旬,长孙润c刘审信c樊桂植起程回京。 长孙润从崖州起行时,金徽皇帝正好委派晋王李治,去大唐最东边的龙兴牧场慰问,转达皇帝对常年坚守牧子们的关切之意。 随同晋王前往的,有侍中樊伯山c兵部尚书薛礼,侍读武媚娘。 晋王此去,将代传皇帝诏命,龙兴牧场牧监鲁小余,直任崖州刺史,见诏赴任。崖州长史c司马及诸县之职,由鲁小余到任后拟报名员,交吏部备案。 就是说,鲁小余在崖州用谁不用谁,全是他说了算。 一位亲王前往传旨,又是吏部尚书,鲁小余的升迁可以说是颜面十足了。 皇帝有话,鲁小余离开龙兴牧场后,牧场由高成相接任牧监,牧监以下诸牧官各升一级,缺者由本牧升补,高成相只须与晋王说一声便妥了。 侍中樊伯山此行没有具体任务,他去的意义只在为晋王壮大阵容和声势,以示朝廷对牧业的重视。同时,樊大人还要负责同行的两个孩子。 一个是永宁公主,一个是高舍鸡。这两个孩子已经形影不离,同进同出,已经升任永宁公主家令的管家高白,及他的两位夫人,菊儿和雪莲当然也要同行,一路上照顾公主和高舍鸡。 这样看起来,永宁公主是陪高舍鸡走这一趟的,高舍鸡看过他的父亲——龙兴牧场大牧监高成相之后,再陪公主回长安。 兵部尚书薛礼的任务,除了带兵保护这一帮老老小小之外,重点是替皇帝视看幽c营c辽州一带沿途军务,重点是龙兴c凤头一线的防务。 金徽皇帝自上次在掖庭宫临幸过叶玉烟之后,在后宫里遮遮掩掩的也未公开,但皇后好像明明知道此事,却并未深究。 这让他像做过亏心事似的,暗道真是奇怪了,朕这个皇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皇后c贵妃往下诸妃,人人见了皇帝百般亲热,但他再也没有见过叶玉烟。 在掖庭宫那日,皇帝当时并未喝多,喝多那是事后的事了。 这让他在面对后宫中这几位女子时,总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 叶玉烟只是皇帝思念另外一个女人的道具,皇帝大事多的是,慢慢的竟然把她忘了。 自掖庭宫那日过后,给事中徐惠病了十多日,听说是当日在千步廊偶坐至深夜感染了风寒。 樊伯山去龙兴牧场后,皇帝又有几次须要拟诏,这才听说了徐惠生病之事,他吩咐太医好好诊治。 皇帝大事很多,他把晋王派出去过后,又想到延州垦荒一事,正好长孙润未归,他想到借这个机会去一趟延州,亲眼看看垦荒成效。 他带了德妃思晴c贤妃崔嫣同行,临行时还想,到延州最好带着徐惠,让她也到现场实地感受一下,那么今后再有这方面的文案要拟时,她便更能得心应手。 但内侍跑过去传诏时,太妃徐惠因天气转凉,病情忽然加重,太医们正在把脉开方子。 徐惠本想挣扎着起来随驾,但在自照铜镜时,发现这些日子已煎熬得憔悴不堪,遂回复病重。 圣驾走后,徐惠果然病更重,一连几天床都起不来了。 两日后,皇后柳玉如带着樊莺,以及尚药局的内官,亲至太极宫视探徐惠病情,皇后命尚药局的奉御c直长按御药规格亲自掌和c诊视,并与樊莺坐在旁边全程陪同。 这令徐惠大为感动,因疾病而消磨的不成样子的容貌,在两位大唐极品美人面前令她有些惭愧,又浮想联翩。 药成,医佐以上官员先尝过了,又将药方呈给皇后看过,向皇后娘娘禀报每一味药的药性药理c采制时间,以及如此搭配的道理。 柳玉如并不懂药理,但她亲临问病,令这些医者们不敢怠慢。 更让人们惊讶的是,药在端给徐惠之前,皇后和淑妃竟然分别尝了一下,皇后尝过之后,还说,“这药怎么不苦呢。” 皇后轻轻的一句话只是随口而出,但太医们慌忙解释。良药苦口,皇后这句“不苦”,仿佛他们未尽心尽意似的。 徐惠听了,不禁一阵血气上涌,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太医们离开后,皇后牵起她的手道, “徐惠,你得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有什么心事都可与本宫说。” 徐惠道,“娘娘,你为何对徐惠这般好呢?” 皇后道,“陛下所想,便是本宫所想,他曾对本宫说过,对于宫廷之事的熟知,你可比殷妃。对文章的熟稔,你可比贤妃。但她们是各有侧重,而你两样皆可,而且对政务门类的熟悉更强过她们。陛下此次出行本是要带着你的,谁知你病着,还不快好起来。” 临走,皇后吩咐宫人,将徐惠由所居之淑景殿搬到安仁殿,理由是淑景殿太靠近西海池,阴湿气过重不利病人。而安仁殿则座落在归真殿和彩丝院正南,南边再无隔挡,阳光好过淑景殿。 皇后和淑妃走后,徐惠搬到了安仁殿,这里果然好多了,连西海池上吹来的风也几乎没有感觉。 徐惠回想着皇后的话,身上有了些力气。 皇后此次来,居然没有称她太妃c而是称她名字,不将她同武媚娘或哪位太妃相提,而是同殷妃和贤妃相比。 而且这话是皇帝对皇后说过的。 回大明宫的路上,樊莺问柳玉如,“姐姐,徐惠的病怎么这样蹊跷,只是个风寒罢了,为何这般沉重,好好停停。” 皇后道,“是心病,不能说的。” 她对樊莺说,徐惠确实有些能水,又为峻所倚重,我们不能让她在峻外出时有什么闪失峻一向胜心重,我知道他想在每一处胜过先帝,包括对徐惠的使用。 樊莺道,“姐姐,你才是最好的医生!” 皇后与樊莺自西州相识起便最贴心,两人在山阳镇又共患过难,此时便对她说心里话,“我不求胜过文德皇后,但也不能太差吧?” 叶玉烟在掖庭宫得了皇帝宠幸,被摧残个七零八落,心说这也是自己时机抓得好,万一怀个龙种便可一步成凤,不再与那些女学生们比肩,这是多少女子一辈子都盼不到的事情。 那么她在乡村的c从未见过世面的父母,从此将有个人上人的生活,衣服要新c院子要扩c房子要垒c街面都要拓宽,兴许逢年过节c县里的太爷都会去她家拜望,足令街坊羡慕。 当她听说太妃徐惠病了之后,也暗思过,是不是对徐惠有些怠慢了,毕竟徐惠一开始对自己多有提携,而自己是有些过分。 叶玉烟曾到淑景殿去过,但在殿外没进去,徐惠只是个太妃,比不得自己升景无限。此时见了面总须说些歉意的话,那么将来自己身份再高一些,岂不是落个话柄? 这么一想,叶玉烟便退回来了。 不久,宫闱局令过来找她,说按制她可升为宫闱局女官,号内给使,专门管理给帝c后c妃们打扇的女学生分拨c管理内宫诸门所进之物。 叶玉烟有些欣喜,这是身份上的脱胎换骨,是内宫的女官了,她问,“公公,那么我算不算在八十一御妻之内?” 宫闱令对她说,“暂时不算,不过一旦有了身孕,至少就是你说的了,到时品阶自会升上去的” 这一日,皇帝抵达庆州,庆州是位于洛水与泾水之间地带的重镇,下辖十县八府。只要过了此州,再往南,便可直面渭河c进逼长安,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天色已晚,圣驾在庆州安歇。明日,只要往东北过了洛水上游,便可到延州地面了。 庆州刺史府倾巢出动,到三十里之外迎驾,将皇帝c德妃c贤妃迎到城中来,刺史府早就腾出来给皇帝居住。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出行c也是第一个巡幸之州,按皇帝的吩咐,庆州刺史府请到当地七旬老者六十人,当晚皇帝赐宴,以示敬老之情。 思晴和崔嫣也陪皇帝出席了,德妃和贤妃还分头把盏c为每一位老者满了一杯酒,料想这将是老人们活了大半辈子c第一次享受的特出待遇,足够余生回味了。 宴罢,皇帝赐每一位老者精绢两匹c钱三千,老者们齐声谢恩。皇帝有些满意,问他们道,“不知诸老还有些什么恳请,不妨在这里说出来,朕替你们作主!” 在皇帝心幕中,料想这些人已经不会有什么请求了,问这句话也就是个程式上的事,以示皇帝的关怀。 开始,底下有些嗡嗡的低声议论,随后,居然有两位老者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皇帝道,“二老不必急,可一个一个说。” 哪知两位老者说,“陛下,小老儿说的八成是一个事。” 刺史有些猜到了,暗暗发急,想要制止已经晚了,本来这就是个官面上的过场,哄得皇帝高兴便是了,何苦揭庆州的老底! 金徽皇帝抬手道,“朕一向要听民众话语,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二老请讲出来,是什么困扰了你们?” 老者说,“陛下,我大唐政通人和,官吏清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方宁静,日子好过得很。” 皇帝心中有些得意,不好表现出来。 被庆州老者争先恐后地这么夸,总是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他以为,老者得了钱c绢,是以这个由头出面恭维自己罢了。 哪知老者接着说,“陛下天威四布,贪枉敛息c敌酋压声,官员也爱民如子,但却有一类人,令我们苦不堪言,但” 老者吞吞吐吐,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因为庆州刺史正暗地里冲他吹胡子瞪眼。 皇帝对刺史道,“你得让朕的子民说话,说错也无妨。”刺史的小动作被皇帝察觉c警告,立刻缩脖子不动。 老者这才道,“这些人,在庆州是唯一敢在大街上横着膀子走路的,官差也要避着他们!” 皇帝拍案道,“岂有此理!出不了公子王孙c富儿纨绔,说出来!只要有枉法c欺民者,朕定会严办!” 老者道,“陛下治国有方,法度森严,这些人是不敢的。” 皇帝道,“难道是封在此地的皇族郡王?如真有涉事者,朕不会姑息!” 老者说,“陛下,更不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2章 文墨少啊 皇帝问,“说!那是什么人!”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连官差都回避着,看刺史担心的样子,连刺史也怕。 老者道,“朕下,反正老汉已没几年可活了,不怕惹到陛下动怒,便告诉朕下这些人便是到了番邦可做王侯的一类人!” 皇帝听了就是一愣,立刻明白了老汉所指,是乞丐。他扭过头看了一眼庆州刺史,这个人立刻显得惶恐不安。 同州刺史褚遂良,曾经因为治下乞丐的案子丢掉了刺史官职,于是庆州刺史便对乞丐讳如莫深,看这样子,八成是庆州乞丐坐大了。 但“只要死了乞丐,刺史不要做”这话是皇帝自己亲口说的,此时连思晴和崔嫣瞅着他都难受。 皇帝腾地一下满面通红,刺史再次瞪目皱眉,示意老汉别说了。 好一阵子,皇帝脸色才慢慢平复下来,笑道,“老人家,我当什么大事,要你一位老迈之人才敢放胆直言!你们上至刺史下至平民,怕的可不是乞丐,而是怕违了朕的旨意。” 老者道,“陛下每政所出都为万民考虑,单说陛下关于乞丐之语,每一回味便令小民无比心暖——万一小民不幸伦落至行乞地步,我有陛下此语在,便无后顾之忧。” 皇帝摊摊手道,“朕就是这个意思嘛!朕岂会有错!错的是你们这位刺史大人,太拘泥不化,不知变通!” 刺史连忙跑出来,深深一揖道,“陛下,微臣愚钝之至,请陛下明示。” 皇帝道,“乞丐也是人,朕说他们是蕃邦之王侯难道有错?但王侯就不是人么?是人便须守我大唐律法嘛。朕给庆州派了你这个刺史,便是令你维持庆州公道c使庆州人安居乐业。可你呢?因为朕的一句话,眼中便只剩下了这些‘王侯’,反把更多的人忘记了,这是朕的错吗?” 刺史得了皇帝实实在在的口旨,振奋道,“陛下苛责的是!微臣这便派出刺史府全部差役,马上沿大街小巷肃清庆州城同不法乞丐!最近他们可是太猖狂了!民怨载道!” 皇帝道,“不可!” 众人又是一愣,看来皇帝是真放不下这些乞丐。 刺史狐疑地再问,“陛下,陛下是何意?” 皇帝对他说,“以朕看,你还是文墨太少啊。朕体恤万民不落一个乞丐,拳拳之意天地可鉴。但就这么一句话,连方才这位老者都能体会到朕的用心,却偏偏被你给曲解了,看来文墨太小,害人不轻!” 刺史惶恐道,“陛陛下,微臣乃是贞观某年八科高第,累补宫门丞c崇文馆学士,先皇曾钦点微臣为翰林” 皇帝皱了眉c乜斜着他道,“那你是说朕的文墨少。” 刺史额上见汗,也不顾得底下有六十个老者在席,连声道,“不不,是微臣文墨少,臣文墨少。” 崔嫣将手拢在皇帝耳边,以只有两人才听得清的声音,笑着对他低语道,“文墨少的还不快说正事儿,不要说多了在学士面前露怯!” 皇帝正色对刺史道,“文墨少并不可怕,怕的是拘泥不化,不知变通。朕看庆州乞丐扰民,其情堪忧,你却不知上个奏章请示朕须罚你一些了!” 刺史抹着汗道,“只求陛下给个改过的机会。” 皇帝对他道,“今日赴宴老者谁也不许走,罚刺史大人再招待全部人员一场晚宴,晚间留宿,要有丝竹c宵夜c点心和茶水。两位呈情给朕的老者,每人另外再赐精绢三匹,上述花销全掏你一人腰包。” 刺史连连点头称是,认可皇帝对他的责罚,“但陛下,那些乞丐” 皇帝无可奈何地道,“朕虽然一言九鼎,看来连句话也不能随便说了!万一朕一字不慎,以你这位堂堂刺史c手下差役们这些日子的憋屈,还不将庆州城守法的乞丐也给朕一锅烩了!” 刺史赧颜道,“那朕下说接下来该如何?” 皇帝道,“午后至明晨,你的所有人先别动,任何人不可走露风声!听说庆州无宵禁,那么朕兼听则明,要到城中私访。” 底下老者齐声欢呼,因为又有一场丰盛的晚宴,半夜里还有宵夜c点心和茶水可以享受。 而两位陈情的老者原以为,陛下听了乞丐的事一定会龙颜不悦,那么刺史过后也不会有好脸色给他们。 但皇帝非旦未怒,又有赏赐,还要微服私访。那么多日来给他们带来困扰的庆州乞丐问题,皇帝不解决是不会离开了。 回到后边,思晴和崔嫣二人十分兴奋,她们必然也要到城中去,崔嫣对皇帝说,“峻,我都替你难为情,你却像没事人一样,脸也不红的c把不是全贴到刺史的脸上去了!” 思晴道,“本妃可是明明白白看他脸红了一下。” 皇帝道,“朕自登基,墨水也没少喝,文绉绉的官话也能说几句,但架不住这些更有文墨的断章取义害朕吃瘪!在文字上能制他们的,唯徐惠也!” 崔嫣道,“峻,我就不行么!” 皇帝道,“你怎么不行呢?但你身处妃位按律不宜干政,再说,朕天天令你拟文,你总有摔脸子给朕的时候,朕怎么有法你!而徐惠则不会。” 此时已在午后,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即将的微服私访,庆州刺史已将乔装服饰亲自送来,刺史来时已扮了个帐房先生,头上戴了顶瓜皮帽,一袭长衫,手里拿着个帐本。 皇帝扮作外来的富商,白袍折扇,思晴男装扮作他的贴身跟班,专门提着皇帝的乌刀。而崔嫣去了妆c及华丽饰品,扮作客商夫人。 已有五六名皇帝亲卫去装改扮,怀揣短刃,扮作普通家丁。 刺史引着几人出门,先去往庆州驿馆,馆中已有一驾大车,边上站着车把式,上面载着胡女布c牛酥c麝香c蜡烛等物若干,像是别处来庆州采货未满的样子。 刺史想的很周道,客商的夫人总不能步行,至少也得有头驴代步,驴也备好了。就这么,一群老者在庆州刺史府听曲儿吃喝,而真正身份不凡的一群人上了大街。 此时是未时,街上很热闹,“帐房先生”引着这些人专往人多的地方走,最后在永福街停了下来,让大车靠边儿,低声说,“陛下,一会儿人更得多,本地小贩c民户亦有上街贩卖的,我们就在这里试试。” 随后,“帐房先生”拍着帐本儿,对街上人叫道,“列位老少爷们,大嫂婶子都来看一看,现有我们余杭郡富商李老爷,亲自到庆州收购本地特产,胡女布c牛酥c麝香多多益善,籴货将齐,不日回返,家里有的速来卖,价钱可不低!” 人们很快围上来,七嘴八舌议论,“哇,看来这些人可没少买,我家里还有点麝香,这就去拿来换钱。” “我家婆娘织了些布,不知是怎么个价钱。” “这些南来的贩商可真会享受,娶这么好看的老婆!宫里的妃子还能生什么样。” “还不是有钱!等我有了钱哼!” 有人这样放肆地议论皇帝的贤妃,庆州刺史不能制止,因为他此时的身份是个帐房先生。但偷看皇帝和贤妃好像并未生气,于是口吐飞沫,极力招揽。 旁边一对卖面馍的母女也挎了篮子凑上来,母亲三十出头,女儿只有十三四来岁,女儿问,“娘,咱家中还有牛酥呢,要不要拿来卖掉?” 她娘说,“倒是应该,卖了钱好为你攒嫁妆,但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万一再碰到不讲理的死乞”她扭头往一边看了看,果然从街头晃过来四个人,她立时把话咽下,拉着女儿蹲回到旁边。 几个人衣衫破旧,各自拿着木棍走过来,先在这对母女跟前蹲下,“这位大嫂,能不能给两个面馍?我们哥几个可饿了。” 不等对方答言,一个人伸手扯掉母女俩篮子上盖了一半的白布,“哇!正好还有四个,给我们一人一个,大嫂你便可以回家去了。” 女儿道,“可我们是拿来卖钱的,不好给。” 乞丐已经伸手入篮,在每只面馍上捏了一下,“小妹妹,你不卖这几只馍还能穷了我们进哪家小店,遇到好施舍的店主不得请我们坐下给几口吃的!放在往常,你就白给我也懒的要。今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成全你,我们两好就一好,让你早点回家,省得天晚了,街面上乱。” 姑娘再要制止,每只馍上都留下了黑手印。 另三个人笑着,接过同伴从篮子里抛来的面馍,嘻嘻笑着放在嘴里开咬,篮子空了。 姑娘气得脸通红,分辩道,“你们真不要脸,能走能动,偏偏行乞!欺负我们母女!”她娘连忙制止女儿,提起篮子拉她起身。 两个乞丐伸手一拦,板着脸问道,“四只馍罢了,你们却像打发花子,庆州城可是乐善好施的地方,吃你个馍还看你一个姑娘脸色,真应了为富不仁这句话!” 姑娘道,“四只馍少么?我和娘总共蒸这一满篮,也才二十几个,连我都舍不得吃!你看我们哪一点像富人,还要白养着你们?” 一个乞丐道,“别给她脸!在金徽皇帝的盛世,谁敢当面拿我们讲究,她要再多说一句,我们便天天到这里来照顾她生意,早晚让她闭嘴。” 姑娘的娘拉着女儿便走,猛然听女儿叫起来,“娘,他,他掐我脸了!”她娘歪头看了看,果然见女儿白嫩的脸蛋上蹭了一道黑渍。 一个刚刚偷袭的乞丐伸着手,在鼻子底下嗅着,笑嘻嘻说道,“这就好多了,却比白咬面馍有滋味!” 旁边早就气坏了两个人,正是贤妃崔嫣和德妃思晴,按着思晴的脾气,不上去动手是不可能的,但皇帝示意她不可妄动,只听一个乞丐道, “对于为富不仁的人,还要我们兄弟对她多尊敬,识相的快走,省得我们万一不高兴了走不脱。” 姑娘的母亲气愤地质问道,“面馍你们拿则拿了,为何得寸进尺轻薄我的女儿!光天化日,你们几个男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何道理,就不怕官差过来拉你们去衙门!” 一个乞丐立目道,“以为我怕官差?他就算此时站在这里能耐我何?同州有人谋算求食之人,连刺史都不要做了,我给他两个胆子!” 姑娘的娘拉起女儿,“我们惹不起还躲得起,快离开这些人。” 另一个乞丐听了,一手抓着半拉面馍,咯吱窝里夹着棍子,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女人的竹篮道,“我们是恶棍么,让你这样躲避,你可走不脱了!” 女人气愤至极,变了脸色道,“你们要个饭,抢馍还戏耍我女儿,难道还不算恶棍?当着这么多人,我们便不走,看你敢如何!” 旁边人连忙过来两边劝,“两边都消消气,闹大了总是我们庆州的羞耻,传出去不好,不好。” 抓着篮子的乞丐被一个女人抢白,有些恼怒,再听了劝架人的话,猛地一把夺下篮子掷于地下,再咣咣两脚踩扁了,骂道, “气得我,半口馍噎得上不去c下不来,今天不赔我几个钱,你也莫走开半步!” 劝架的人家境还不错,他赶过来看热闹,本是凑近了看一看余杭的富商,此时息事宁人,闻言连忙从口袋里摸出四五枚大钱递过去道,“别让远处来的人小瞧了我们!” 他的话立刻将几名乞丐的目光引到帝边来,一人眼睛里一亮,“我说吃的这个无味,原来落掉了牛酥!”说罢冲‘帐房先生’拱拱手道,“老兄能否施予几块尝尝?” “帐房先生”当着大唐皇帝的面被人看到了自己治下的闹剧,脸上早就挂不住了,喝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吃了馍不走成心找事,小心一会拉你们去庆州刺史府发落。” 另外的乞丐一下子凑过来,其中一人一把打落“帐房先生”头上瓜皮帽,骂道,“真是欺人太甚,连你个外乡人也敢小看老子!老子本本份份只是要个馍吃吃,你便拿官府吓老子!” 他同伙嚷嚷道,“不要让他们走了,滞他个十天半月,让他的牛酥全都变味儿!官差?官差在哪里?庆州官差能像你们那里的官差不讲人情?老子把话放在这儿,他怎么押我进去c便须怎么送我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3章 事闹大了 “再不信的话,老子便留你们在庆州城大街上过过夜,让你知道知道老子们的不好惹!” “你在对谁称老子!”帐房先生喝道。 这时,一身白袍,手拿折扇的“余杭富商”终于开口,他制止帐房,笑容可掬地问道,“不知几位兄台,要如何留我们呢?我们手下伙计这么多,应该不会怕你们吧。” 未等他话音落下,为首的一个上前,伸手在一名皇帝亲卫的胸脯子上狠狠捅了一下子,“他吗?看着块头挺大,敢动我一下试试!” 亲卫无令不动,往后跳了一下,乞丐哈哈一笑,对同伴一使眼色,两名乞丐丢了棍子,合身往大车前后一躺,嚷嚷道,“快去报官,我们让这车给撞倒了,此时腿疼的要命!” “帐房先生”气得脸都红着,从地下拾起帽子戴上,想要喝令将这些无赖缉拿,但随着上街私访的都是皇帝的乔装亲卫,皇帝不发话,这些人像没事人一样,眼珠都不动一动。 反倒将“帐房先先”表现得更无计可施,一副受气样子,“我的车停在路边,如何撞了你们,分明是无理取闹!” 为首的乞丐嘿嘿一笑,对“余杭富商”道,“这下子你总算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我的人只要不起来,自有巡街差官看到,你倒说说看,他是为你们远来的人作主呢,还是为我们这些受了欺负的人作主?” 另一人道,“有钱人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行乞之人一旦吃了亏,连同州一个刺史都兜不住,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差官!便是庆州刺史大人知道了,我看他也难办!” 大街上行人越聚越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人嘀咕,“这些行商要有麻烦,唉,什么世道!” 旁边卖馍的姑娘失了馍c又毁了篮子,此时气不过,开口道,“长安那是什么破皇帝,闭起眼睛乱说话,竟然为你们这些歹人撑腰!” 富商的脸再次憋得通红,而“帐房先生”吓得转向姑娘,压声喝道,“你个小丫头,别胡说!” 乞丐跳过去,伸手欲抓姑娘,“大胆,你敢诋毁大唐皇帝陛下,看我不拉你去见官!”姑娘吓得直躲,生怕再被他的手污到。 思晴一步上前,伸乌刀拦住,对乞丐道,“有话好说,你动什么手!” “呦嗬!有爱管闲事的,主人还未发话,你先伸刀干什么,还敢给老子一刀不成?还是先想一想你们今日如何脱身吧。” 车后躺着的乞丐警告道,“今日事大了,不知何时便出人命,我若有个闪失你们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几块牛酥能了事的!” 富商拱手,对为首之人道,“这位兄台,有道是出门在外息事宁人,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你给吐个话,看看兄弟这里该如何做,你们才肯放过。” 乞丐道,“还是你会说话要知道你是来做买卖的,不是来找麻烦的,出门在外惜时如金,但我们兄弟有的是功夫陪你玩,你算算一车货物在庆州滞上一天,那是多大的损失!” “多谢兄台替我想的周道,”富商说,“看来李某是得破费些了。” “让他想想车上的牛酥,眼下虽说十月,但那也是要坏的,不如就赔我们牛酥,”躺在车前的乞丐说。 “大哥,我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破,得要他两匹布才放过。” 崔嫣拉着“富商”,商量道,“夫君,这些货都是我们花了大钱的,给了他们岂不亏了,你不要给!” 乞丐嘿嘿一笑,“这位小娘子,你生的不错,但还是头发长见识短,岂不闻男主外女主内的道理?这里的事你最好别多话。” 躺在车前的乞丐已经觉出身下发凉,催促道,“哥哥你和她个娘们费什么话,就要她的驴,驮她车上的货,让她一步步走回余杭去,” 乞丐的要求一点点加码,原来只是想要几块牛酥,现在又想要驴。 但崔嫣是什么人,从小在高府没人敢给脸色,自出了清心庵,她的身份便从牧监夫人一直到贤妃,在家中也是少有的几个c敢在丈夫面前耍性子c提要求的。 本来她像个事外人,只是看看热闹,如今反被个乞丐说头发长见识短,又被人大庭广众之下口称“娘们”,当时一股怒火压也压不住,抬脚便蹬在说话人的脸上,对富商道,“都是你做的好事!让我受他编排!” 这小子正在地上抬着脑袋出主意,一点没提防,头重重撞在地上,鼻子也出血了。 乞丐一下炸了窝,站着两人蹭蹭冲过来,“总算让你们将事闹大了!你敢动手,是什么胆子!看不拉你去见怀安县令!” 皇帝无话,亲卫是不敢轻动。 但亲卫的首要职责是,不能使护卫之人受到威胁。眼见着主人要吃亏,还拘泥于命令,那便是失职了。 不等“富商”发话,早有两位随车伙计身形利落,一眨眼便拦到了贤妃身前,一人一个,伸手接住两个乞丐。 两个乞丐腕子糊里糊涂被人攥住,捏得似乎要断,他们吃痛不已,嘴里哇哇怪叫,底下又咣咣各吃一脚,滚到街心去了。 人群中纷纷有人叫好,“解气,怎么不踢到他断子绝孙!” 姑娘说,“娘,不好了,好人要吃亏呀,怎么办?” 街心里乞丐呻吟道,“还是小娘子明事,好人已经吃大亏了,一会儿差爷到了,还烦你作个证。” 有人劝道,“这位客官,你们还不快打起车来走脱,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然差官一到,问经过c录口供,弄不好还要商量赔补,你买卖不要做了。” 富商有些为难,摊上大事了! 他摊着两手道,“李某是个守法之人,从未遇过这事!总得经官,断判清楚才敢走,这可如何是好。” 崔嫣不管别人,起身就走,“你不走我走,不陪你玩了!” 她经过车后,车后躺的乞丐一伸手,要去揪贤妃的裙角,“哪里走,你是今日伤人主凶,你走了我朝谁要牛酥!” 他自以为得理,拉一个远来商人的妻子哪里会有事,谁知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又惹了马蜂窝。 一名伙计飞起一脚,乞丐手中什么没抓到,胳膊上便挨了重重一下。另一名伙计伸手捉住乞丐脚脖子,将乞丐从车下拖出来,一把甩跌到街心里去了。 富商大惊失色,制止道,“你,你们不要再给老子惹事,再敢动一动,我这一车的货都姓了别人了!和气生财懂不懂呢!” 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 街心里三人“哎呀”呼痛,有一人起不来,只是抬着手道,“你们真是胆子大过了天,不知马王爷三只眼,今天今天你这一车货已不够赔了!” 车前躺的那人满脸的血,远远的呼道,“大哥,我的鼻梁骨让她踢塌了,恐怕再也找不到媳妇,正好把她赔给我!” 思晴忍无可忍,就近又在此人鼻子上狠蹬了一脚,“再胡说!” 挨踢的人捂脸呼痛,但按捺不住又口齿不清地说道,“买卖不怕大,看来,怀安县已处置不清了!” 思晴再补一脚,“那便让庆州刺史府来处置!” 富商连连抖着手,“完了完了,干脆车c货都丢下,我们空身走吧。” 又对崔嫣挤着眼说道,“你若再闹,我也保不住你了,一个小妾罢了,要摆正你的身份,事闹的再大了就送你出去!” 街上聚了这么多的人,又这么大的动静,巡街的差役不可能不发现,有个别处的小乞丐,拉了几位官差一路行至,“小人报官,有人打我同伴!” 来的是怀安县皂衣巡役,对富商拱拱手,“怎么回事?” 连皇帝都是一副窝囊相,帐房先生马上躬身上去解释,“差官要为我们做主,事可不是我们引起来的。” 卖馍的姑娘插话道,“我作证,不是他们先惹事。” 差官道,“事到此时,谁先谁后已不主要了,看看你们伤的这些人,三人跌打一人见血,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伤行乞之人,是来做买卖,还是来打人?都随我去怀安县衙录口供,听候县令大人分断。” 富商商量道,“差官,总之我们就住在庆州驿馆,没你的令也飞不出城去,能否允我暂回驿馆盘点货物,另外,我看还须到钱柜上周转些钱。” 差官道,“客官,你们在庆州摊上这类事,在下亦无能为力,能给你的方便也仅止于此了,但总得去个当事人,而且驿馆那里得有人看住你们,以防事毕前私遁。” 客商连连点头,示意“帐房先生”带两名伙计去怀安县,余人暂回驿馆。 差官对街上围观的人说,“有谁去县衙做个证明?”街上人听了,呼啦一下,几呼跑光了。 街心里的乞丐跳起来,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揪住“帐房先生”的袍领子,一人又在后边一脚,“走吧,与我们去县衙好好算算这笔帐。” 庆州刺史挣也挣不脱,憋屈地喊道,“老子一向是个温文尔雅之人,今日定发虎狼之威!看那个狗屁县令要如何断判!” 差官道,“你别乱说话,一会儿可都是证供。” 刺史道,“我日你娘的,老子现在也是乞丐!今天谁给老子的这一脚,你先给老子记好了,到时候你便是老子的证人!” 皇帝看看人走远,吩咐,“车赶回驿馆去,听候县里发落。”满脸是血的乞丐也跳起来,“我亲去驿馆大门坐着,谁也别想走脱。” 皇帝对亲卫们说道,“保护夫人去驿馆,朕再去街坊里转转。” 乞丐本想不让,但看看富商夫人已起身,一车的货也起动,料定他不会跑掉,便随着留下的两名衙役一同前往驿馆。 这里只剩下了皇帝与德妃思晴,皇帝叹道,“一政所出真是不能马虎,不然人性之恶,一夜间便敢生发到这步田地!是朕疏忽了!” 旁边的一对母女一直未走,看到好好的一伙行商之人一下子摊了麻烦,她们眼里满是同情。篮子在地上扁着,姑娘却安慰皇帝道, “你是真疏忽了,这种乞丐扰乱之事近日已发生过,县中不敢发落他们,最后不了了之。但差官们拿着官俸c忙什么都是忙,乞丐也有大把的功夫。但讲理讲不通c动动手理亏,谁和他耗得起!坊里都有人吵吵着去行乞了。” 皇帝见这女子敢说敢言,不觉大有好感,问她道,“可否请我们到家中一叙?朕要问你们些话。” 她的母亲吃惊地瞪起眼道,“我听说皇帝陛下到了同州,而你却称‘朕’莫非是陛下?” 皇帝惭愧道,“没了前呼后拥,朕是不是也很普通?” 姑娘惊讶,没想到神秘的大唐皇帝c至高无上的一个人就站在她的眼前。姑娘自责道,“呀,我刚才还骂过你呢!你不要治我的罪。” 四人起身,穿街过巷,到了姑娘家门口,路上再有两名乞丐毫不掩饰地尾随,皇帝回身对两人拱拱手,笑道, “大笔的钱c整车的货c在下的美貌夫人全在庆州驿馆,还不快去那里守着。等官府判下来,一定少不了好处,还不快去!” 两个乞丐一商量,“不如快去城中各处发信,让兄弟们全到驿馆,这是天大的利市!”一溜烟儿,跑了。 女人有些迟疑,“陛下的尊贵身份,却进我寒酸小院,但我女尚未出阁,传出去恐怕不好” 皇帝示意思晴,让她除去头上帽子,乌发如瀑一下子抖下来。姑娘再度惊讶,“我说一直看你奇怪,一个男子却比女子还好看,原来” 皇帝道,“她是朕的德妃。” 母女俩连忙往屋里请,皇帝道,“你们的篮子,朕总要赔你们,”但他与思晴两人摸过各自身上,一个大钱也未带。 女子道,“陛下只要处置了这些恶丐,强过我几只篮子。” 家中只有这对母女,再无别人,生活有些拮据,姑娘道,“要不是碰上了陛下,明日我与母亲再上街卖馍,真有些打怵他们。” 思晴道,“小妹妹你这样伶俐敢说敢做,我求陛下让你去太极宫女学,你愿不愿意去?” 姑娘欢呼,“那我母亲呢?怎么办,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但姑娘的娘却道,“多谢娘娘好意,但我这女儿直言直语,在宫中一日也难。再说女学从未在庆州录人,我们不好让人背地里讲说。” 思晴忽生感慨,“大嫂你有这样的见识,真令思晴惭愧,但我更要求陛下,安排好你们的生活。” 女子道,“我只是担心那个帐房,可别吃了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4章 衣食足则知荣辱 思晴忽生一念,问她道,“不知大嫂看那位帐房先生人品如何?” 女子道,“倒是个敢说敢做的,看起来亦识些文字,但他不是随陛下与娘娘一同来的?” 思晴笑着摇了摇头,姑娘猜测道,“我知道了,陛下一定是随意上街,恰巧碰到了这些行商,便临时合演了这出戏。” 她的娘不让女儿乱猜,“一个女儿家,胡说什么。”她想到自己家中顶梁柱已不在了,日子多有艰辛,忽然有些悲伤。 思晴说,“不如我们立去怀安县衙,看一看县中如何断判此事。” 怀安县治所,就在庆州城内,永福街上的这件行商与乞丐之间的纠纷,很快满城皆知,城中的乞丐几乎都跑来看热闹了。 这是一件大事,乞丐们个个兴奋得红光满面,过节一般。 他们相互转告,这可真是要变天了,前头有同州刺史刚刚为个乞丐吃了挂落,刺史的乌纱当时摘掉,若非捐出上千亩的地出来,估计也就永远栽了。 庆州不甘人后,一下子伤了四个!本地人是不会这么傻的,也就远来的贩货商人不知行情,觉着自己有两个臭钱,敢一下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而和同州不同的是,听说大唐金徽皇帝陛下正好在庆州,真有热闹看了!这可真是普天同庆。 乞丐们涌向怀安县衙,当地居民也有不少来看的,人们不能进入堂上去,将堂口最有的位置让予乞丐们,县太爷升堂。 怀安县令周弗远,四十多岁,一听这件案子连手都麻弹了,这可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近日对于涉及到乞丐的案件,县令也断过几起,县令是能和便和,不能和便暗示事主破财免烦,倒没出过什么大毛病。 反正凡是闹到县衙来的纠纷,绝不会是事主同乞丐间的几句口舌之争,但凡发生过几下推搡,那也就有了着手之处。 但今日显然不会利索,三个乞丐一瘸一拐,听说在驿馆一个乞丐满脸都是血污,这可不是推搡几下的事。 城中乞丐居然大部分都到了,群情汹汹,弄不好真要闹到皇帝那里去。 那么县令便拿定了主意,吓吓乞丐见好就收c压压行商出些钱财,总之别将事情闹到庆州刺史府去,更别让皇帝知道。 周县令腿打转筋上了堂,往上一坐c再往下一看,脸上顿现惊惧之色,堂底下让两个乞丐揪扯得跟个小鸡子似的人,他认得,是庆州刺史。 他慌忙起身离座,一串小碎步移过去,“大c大大” 他本想说,“大人你怎么来了,”猛然发现刺史大人眼角里,有恶狠狠一道凌厉的光芒射过来,显然不想让他道破身份。 县令:“大c大大胆!什么人吃饱了不好好过日子,净给本县惹事!” 一个乞丐:“太爷给我们作主,小人们在大街上正当行乞,让余杭郡来的货贩子一顿暴打,身上已无一点完整。” 县令便知道了刺史此时的身份,暂不是刺史,而是余杭郡货商。他问刺史道,“可有此事?” 庆州刺史被人揪着,说道,“刘某让人薅着脖领子,已说不出话来,太爷你只须问问这些人,只要他们能平息愤怒,我家老爷便出些钱也是舍得的,只求大事化小。” 于是县令又知道,原来刺史也不是什么行商,他身后还有个老爷。 县令又问乞丐,“既然这位客官已认了事实,那你们闲话少说,只须讲一讲有何诉求,好让本官看看合不合适。” 另一个乞丐说,“太爷,小人的胸口让他的人给踹了,此时感觉仿佛有些内伤,丝丝作痛,恐怕小人一年也不能走动,更不能乞食。” 县令瞥了一眼刺史,刺史朝他闭了闭眼睛,县令道,“还有么?” 一个乞丐道,“太爷,小人不但挨了两脚狠踹,衣服也在街面上跌破了,马上天气转冷,小人恐怕不能御寒,最好赔小人几匹布。” 再一个乞丐道,“小人当时正咬着一块面馍,被行商的手下打得,恰巧噎住,不上不下好悬噎死,小人想是伤了胃气,” 县令听罢,去看“帐房先生”,庆州刺史道,“赔,全都赔!我家老爷富可敌国,不在乎打发几个叫饭的花子。但他们也不能狮子大开口,总要有个人证。” 堂下有个乞丐是赶着来的,早就听出了门道,“太爷,小的给作证,当时小人在场,他们说得一点无差!当时客商的恶仆在扔人时,正砸了小的肩头,小人今后怕是不能吃重了!” 庆州刺史咬着后槽牙,“赔,老子作主,都赔,只要录好了姓氏c何处籍贯,我家老爷没个赔不起!” 堂下有个姑娘开口道,“我却作证,这些人无理取闹在先,尤其那个差点没让面馍噎死的,是你抢了我们母女的馍。” 旁边有个乞丐威胁道,“你再敢胡说,晚上便到你家中理论!”姑娘不敢再说了。 堂下的乞丐又对堂上道,“太爷,小人亦是余杭富商打人时被殃及的,而且小人作证,还有个兄弟让人打得鼻梁骨都塌了,恐怕后半生娶不上老婆,他诉余杭商人赔补小妾给他。” 刺史道,“太爷还不快快登记全面,我们也好去驿馆赔补。” 底下有名乞丐争先恐后道,“太爷,小人作证,小人作证” 县令迟疑,如所料不差,刺史大人身后的老爷来头一定不小,弄不好是随皇帝出行的某位重臣。他又偷偷去看庆州刺史,刺史示意他尽管登录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事主c证人都记录在案,足足有十几人之多。 “帐房先生”说,“太爷,我们还是速去驿馆分断吧,赔的赔了c补的补了,也好让我们快些离开此地。” 周县令尚未动,堂下乞丐们随即又涌去庆州驿馆,有人摇头叹息。 庆州驿馆人满为患,怀安县令大驾亲临,处置余杭客商殴伤乞丐的案子,没人知道他此时只像个木偶,一举一动必先看刺史的眼色。 后来,县令又发现,原来他的刺史大人一举一动也在看另一人的眼色,白袍折扇,气度不凡的一位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边还跟了一对母女。 怀安县役在大门外警戒,凡愿作证的乞丐全都可进去,听县令分断: “庆州,北方礼仪之郡。余杭,南方首富之区。《管子—牧民篇》有言,‘衣食足则知荣辱’,本官没想到,一群得我朝怜恤c食方裹腹的庆州行乞之人,居然能如此申明大义,勇于证事!” 底下有乞丐道,“大人,全赖金徽皇帝陛下圣明,我等才知大义!” 县令道,“闭嘴,天下乞丐既多,怎么知大义的都在庆州!既知大义怎么还在本官分断时鼓噪!” 刺史不拿好眼看他,县令假装不知,分断道,凡自愿出证之乞丐,自去大车上拿一件货物,到县吏处登录本人来处,县府定有后续的详细照顾。 呼啦一下又涌到驿馆中二十几个乞丐,手快的先去抱车上的布匹,随后又进来几个,拿麝香c蜡烛。 “再没有了么?”县令往驿馆外问道。 最后有几个乞丐迟疑,有人嘀咕道,“我未见,不能为点好处妄言。” 再没有人了,被思晴和崔嫣踹过的乞丐提示道,“太爷,小人的终身大事还未说到呢!” 县令哼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本官可不能管,得须刺史大人亲自发落。” “啊!原来刺史大人也在,足见官府对我们的重视了,但刺史大人在哪里呢?”一个乞丐问道。 县令道,“这位仁兄,你可真是骑马找马,被你薅着领子c由县衙揪到这里来的便是。” 吓得两人连忙放手,刺史立着眉毛先问,“在大街上是谁偷踹本官?” 踹人的乞丐嗫嚅道,“是小人,但刺史大人,小的不知” “哪里人?”刺史问。 乞丐道,“回刺史大人,小人是延州金明县人氏。” “既然是延州人,不在延州行乞,因何跑到我庆州来?不要对本官说半句瞎话,不然你的赔补就地取消。” 乞丐道,“大人,小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只因延州刺史高大人太不讲情理,凡有似我等体格健壮的行乞,必捉去勒令垦荒,很没自由。” 刺史问,“还有多少是延州来的?” 又有十几个举手道,“大人,我们都是,得知庆州好礼仪,官也不似延州蛮横,这才结伴来的。果然庆州官府才是我们的父母,肯为我们作主。” “要老婆的又是哪个?你且单站在人堆之外,省得一会有人冒充,”满脸血痂的乞丐兴奋难耐,几步跳出来。 刺史道,“你这事情有些过分,能不能有些通融,哪怕多赔你些牛酥?” 乞丐哽噎道,“不必不必,牛酥就让给别人吧。” 刺史道,“看看你,倒是受过多大的委屈!你莫哭,此事本官便不亲下论断了,请涉事的余杭富商出来与你解释。” 说罢,对着堂下一揖,“有请!” 此时,驿馆外有个乞丐高喊,“大人,小人猛然想起来了!小人也亲眼见到富商手下打人,不知此时还可不可作证?” 刺史道,“难得你踊跃,还不滚进来!” 余杭郡白袍富商现身,先对刺史道,“刺史大人,李某认得洛阳宫有头有脸的官员,我们无事不可谈。李某知道,洛阳宫里有的是美若天仙的宫女,个个强过李某小妾万倍。刺史可问问这位要老婆的兄台,若想法娶个美貌宫女,李某定为其办到。” 满脸血迹的乞丐想了想,对富商道,“你可得想好了,官无戏言,你这话可是要做好口录c签字画押的,就怕你办不到。” 富商说,“谁敢胡说,只要兄台一句话,李某保管你天天都有美女可见,日子一定随你的意。” 乞丐道,“那行,你可别反诲!” 富商哼道,“那便妥了,只要李某小妾不离,别的事都不在话下,刺史大人,这是在你的庆州地面,剩下的所有人全凭你任意发落,不要有李某什么牵连!” 刺史知道,皇帝不想暴露身份,但给了他生杀予夺的大权。 崔嫣跑出来,亲昵地对皇帝道,“峻,你到此时还敢编排我,”皇帝示意她莫出声,听刺史发落乞丐。 庆州刺史苦笑道,“本官万万没有想到,在本官任职的庆州地面,有人敢踹本官一脚!而且踹本官的,却是延州来的乞丐!” 他说得随意,仿佛已经不再生气,乞丐群中有人窍笑出声。 刺史一转语调又道,“本官实属活该!大唐皇帝陛下体恤万民,虽低贱如丐者,亦有所虑。但本官枉有满腹文墨却断章取义,以致治下恶丐横行,妄行不法。说到底是本官有同州刺史前车之鉴,一事当先,先顾及了头上乌纱。” “但陛下所言不差!陛下拿你们当人,你们可别拿自己不当人。似这等得陇望蜀c贪得无厌而不顾公理的,本官若早如延州高刺史那般处置,兴许你们还有个命在,唉!只能怪本官不好了!” 最初挑事的乞丐一听不对口风,惊疑地道,“大人,你,你可别忘了同州刺史的下场!连陛下的话也敢不听!” 刺史哼道,“本官再不施行雷霆手段,恐怕天下的乞丐都拥到庆州来了!来人,将涉法乞丐五花大绑,即时押至城外削首示众!” 驿馆内一阵骚动,衙役们一闯而上,擒了四人。刺史道,“放过那个要老婆的,他还要去洛阳宫。” 另三人浑身瘫软,被衙役拖了出去。今日之事大起大落,完全不在预料,驿馆外看热闹的人只盼这里快些发落完毕,好奔去城外,只听刺史道, “你们剩下这三十几个乞丐本可无事,只怪你们见了蝇头大的便宜c便蜂拥而上,昧心出证,唯恐落于人后,也怪不得本官了!!!来人!每人重责五十杖” 三十几个乞丐一下子转醒,手中拿的货物不觉落地。 皇帝道,“刺史,能否听李某一言?” 刺史一揖,“这位李老爷请吩咐,下官定会照办。” 皇帝道,“李某行商正要去延州,听说延州刺史高大人垦荒急缺人手,大人若能免了他们仗责c判这些人押去延州,着人监管着c无偿助高刺史垦荒,岂不美哉!” 五十杖,以这些人之可恨,衙役注定卖力,打不死也要见残。 这些免了打的乞丐纷纷趴到地下,诚惶诚恐地谢道,“多谢余杭郡李老爷开恩,小人愿意回延州垦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5章 老谋深算 此时只剩一个乞丐未发落,他可再不敢相信洛阳宫有好事等着自己,刺史躬身问道,“敢问李老爷,你说要怎么发落他为好呢?” 皇帝道,“这好办,李某绝不食言,待我写个字据,刺史派人送他去洛阳宫,让他做个宦官。” 乞丐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比起另外三个毙命的同伙,他算不算拣到了便宜。他不住哀求道,“李老爷,求求你放过小人,小人不想去洛阳宫!” 皇帝道,“怎么不去呢?你这话可是录了口录的,怎么好反诲!” 乞丐痛哭流涕,“小人不去李老爷让我做了宦官,我便是天天见到美女又有什么用处!反倒不如不见,还能少受些煎熬。” 皇帝道,“去吧去吧,到了洛阳宫自会有人给你走个手续,料想你往后也不会有什么煎熬了。” 乞丐呜呜痛哭着,真是后悔。本来,今日是个多好的日子!白吃了面馍,抹个嘴儿往哪里随便一溜也就是了,明天又是大把的好时光。 偏偏又看到了牛酥,非要争着抢到车前躺下c要讹他两块来尝尝。可悔的是牛酥未到手又看上了人家的驴,驴未到手又看上了人家的小妾 他若看不到此女的出色之美,兴许就不会随口将顿生的妄念说出来。这下好了,今后他天天所见,满眼都将是美色,但绝计不会与他有任何的关系了。 庆州刺史满面羞惭,因为在延州亦有个高刺史与他相较。 皇帝却不再计较他,招手唤过馆外那对母女,对刺史道:“汝有过即改,勇于自审,朕的德妃亲口为刺史指婚,赐汝美貌侧室夫人一位连带女儿一个!你可要善待她们!” 庆州刺史因祸得福,再看即将成为侧室夫人的这位女子,才三十来岁,风姿绰约,尤其那个女儿更是伶俐聪颖。 他连忙谢道,“下官多谢德妃娘娘!并祝陛下宏图永享,普天同庆!” 乞丐喃喃道,“德妃陛下。” 刺史道,“蹬你一脚的是贤妃娘娘,蹬两脚的是德妃娘娘,你的运气真不错,有两位娘娘关照你,一步踏入了洛阳宫!” 乞丐听了,颓然瘫倒,刺史喝道,“来人,将他拉下去!” 又道,“陛下肚量,乃是微臣平生仅见,乞丐之事亦非陛下之错,都是微臣有私!陛下不但不责罚,还赐微臣” 皇帝道,“刺史莫说了,朕岂有那样好心将美人送人,都是德妃之意。” 卖馍母女本来无靠,忽然一下子成了刺史的侧室夫人c女儿,这样的变化真如做梦。她们从此生活有靠,再也不必起早贪黑地蒸馍上街去卖了。 看着金徽皇帝带起德c贤二妃收拾着起身去延州,姑娘又觉得不知足,“娘,你总该让我去太极宫女学,至少女儿可以见些世面,”当然大概还能时时见到陛下。 这是自情窦初开,姑娘所见的最为帅气英武的一个人。 她母亲嗔道,“傻孩子,与陛下这一面,便是你我母女今生最大的福气,不要指望过多了!” 可是姑娘喃喃道,“理是这个理,我心好乱。” 延州。开荒之事少了黔州的轰轰烈烈,也没有多么张扬,但刺史高审行一心扑在这一件事上,没什么事可以阻止他上山。 刺史夫人刘青萍一心效仿崔夫人在黔州所行,前些日子,她挺着大肚子,带领刺史府丫环仆妇,烧水送往工地上去,上山时不慎跌了一跤,不但烫伤了右足,还导致小产。 高审行心里痛到麻木,好容易有个自己的儿子,损失了。 但他回府安顿了人照顾刘青萍,自己当日便赶回山上。眼下是十月,离着年尾尚有两月,他下定决心,将黔州未竟的事业移到延州来做,今年说什么也要给金徽皇帝一个交待。 皇帝携德c贤二妃驾临时,高刺史仍在山上,他接到消息,匆匆下山来见驾,皇帝看到的高审行,原来白晰的面孔已晒得黝黑,但人却精神了不少。 刺史时常撸起袖子亲自上手,手上长了老茧,但一举一动利落干练,真不似年近五旬的人 听了刘青萍的遭遇,皇帝感慨道,“还得说我们高府。” 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再次令高审行感动不已,说明皇帝未拿高府当外人。刺史命人拿来延州地图,亲自指点着,为皇帝讲述延州垦荒进展。 皇帝发现,高审行在这里的垦荒,比黔州理性了许多,坡地上预留出植树位置,引水砌渠也按既定规划进行,石材c石灰c木材齐备,但刺史说缺人。 皇帝说,“这次朕只为高大人带来三十几名乞丐,但后续的,朕还有打算,等朕回去后必给你回复。” 思晴和崔嫣专门陪皇帝看望了刘青萍,她很虚弱。皇帝当即传诏,派人骑快马回长安,接御医两人至延州帮助刘夫人调养。 刘青萍失去的孩子本是那个胡僧罗尔娑婆的,她也不知该喜该忧,但圣驾亲临慰问,让她安心不少。 想着长孙润已该抵京,皇帝圣驾回返长安。他拉住高审行的手道,“大人延州开荒事成之日,便是朕许你公爵之时。” 但高审行说,“多谢陛下,审行此生只要这个‘代抚侯’,此爵令审行时时自审自励,不忘初心,那么将来,审行便有颜面见慈父于地下!” 皇帝感动,超封刘青萍为国夫人。 长孙润确已抵京,但皇帝此时正在从延州回来的半路上,他回到永宁坊自己府上见过了夫人高尧,随后又至赵国公府来见父亲。 对于老儿子干净利落地砍了程重珞父子,赵国公十分满意,但看了长孙润带回来的口供,长孙无忌倒抽了一口冷气。 程重珞的儿子临死前,供认了多年来到长安打点过的官员,长孙大人亦在其中,江夏王李道宗竟然也有些不清不楚。 本来,赵国公对程氏父子的巴结从未怎么上过心,以他的地位,多多少少收底下官员一些孝敬,根本无须亲自露面,只当是礼节上的寻常来往,管家便代劳了。 估计江夏王也是这种情形。 但长孙润事无巨细,一笔不落地全都录来了。要是这么给金徽皇帝呈上去的话,脸上最难堪的一定是赵国公了。 他同儿子协商,“呃我说你是不是撤下去一页呢?” 长孙润坚决不同意,“陛下信得过,派我大老远的跑到崖州去,我岂能骗陛下!父亲大人不是常教导孩儿行事要端正么!” 赵国公说,“要分轻重,为父事也不大,一些礼尚往来罢了,说白了也就是管家代为收下的,为父都不知道!你说你先将为父祭出去,别人怎么看?” 长孙润说什么都不同意,“我相信陛下,陛下自会有最切合的处置。” 赵国公鼻子都气歪了,但也无法可想,心说“老了!儿子翅膀硬了。此次皇帝不派老成官员前往,专门派了三位年轻人到崖州去,用意一是历练他们,再有恐怕就是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往后退一退了!” 好在他深知皇帝对自己的感情,看在妹妹长孙皇后的面子上,皇帝大致也不会过分为难,那只好将老脸往怀里扎一扎,听凭他去吧。 这些日子,赵国公仍旧按日子招集清议,太妃徐惠病了一阵子之后,他听说有皇后亲自关照,已经慢慢的见好了。 清议的时候,徐惠将她拟定后c又经樊伯山过了目的议稿给赵国公看。 长孙无忌惊讶于徐惠的精细,文案中对各方c各面考虑得滴水不漏,尤其站位很高。如果真要恭维一句,说徐惠有宰相之才亦不为过。 她写道,江南多熟,乃是九州之粮地,欲开百业农稼为先,若粮产不定则米价虚浮,各业失根,投机兴起。 假令仓里无旬月之储,三军有绝饷之饥,温饱都将不继,又有谁能安心于茶c酒c丝c纺各业? “因而,我朝欲兴百业,务必恐固农事。” 徐惠的主张简单明白,因而更显醒目——在任何情形之下都要保证c不使普通农户因为追逐土地之外的浮利c而荒弃农耕。 丰年时,朝廷粮要多储,以防米贱,不然会使农户失去种田的兴趣。灾年时要低价放仓c抑制米价。这样施行下来,数年之内,可使谷米多积而人心安定,粮食多了则酒业自会兴盛,酒业兴盛,则肆店业注定兴隆。 赵国公暗道,“这可真是邪门,金徽皇帝一上来,看看他用的这些人,个个都有两把刷子。” 他不得不赞叹徐惠思路之清晰c主次之得法。她将粮c盐c丝c铁定为主业,称这几行涉关着每一个人的饱暖,和军匠之必需,这些行业稳当不稳当,直接影响着朝廷强国c安民的大政。 本来还有马牧业也该归进来,但徐惠说这次所议的只限江南,而帝国的主要马场均在北方,因而未单列。 她又将瓷c木c药c匠划为次等主要的行业,认为这几类行业算是正经的手艺,不是谁都能做的了,可以使大唐器具工美。 又将猎c鱼c酒c茶业再次之,她说,这类行业可使人们在衣食无忧的基础上c生活进一步有个改善。 伎艺c优伶和肆店只能再次之,徐惠说,这些行业只是娱人耳目c适人食宿,应当列在最后。 徐惠对赵国公解释说,“萧条时不会使人不安c鼎盛时反而使人心神浮动c无心本业者,皆轻技也。这类行业一不强国二不利众,只能排在最后。” 各行各业主次一分,朝廷便可施行灵活的税赋调节之法,使从事主业者c次主业者c再次业者各安其分,不致失衡他望,那么百业可兴了。 赵国公听了频频点头,徐惠所提之法有个精道之处,即“稳业先稳心”。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可不是一两个人的事,只要有足够的粮食,从皇帝到百姓谁都踏实。 连赵国公也提不出更清晰c更确切的另一套法子来。 赵国公看着这个酷似谢贵妃直以来对他都恭恭敬敬的女子,心中猛的升起一丝不安来,心说, “此女心细如发,极善推情入理,真是不可小视!” 又说了几句闲话,赵国公不经意地问徐惠道,“前些日子给事中偶感了风寒,皇后娘娘与淑妃亲至太极宫探视,老夫听说皇后不但为给事中迁了寝殿,还亲自尝了药此事不虚吧?” 徐惠总不能否认,于是脸微微红了一下,点头说是。 赵国公若有所思,皇帝前脚去延州,皇后便跑去太极宫,但凡有一丝醋意的话,即便是皇帝授意,柳玉如也绝对不会有这个举动。 那么由此可看出,皇帝倚重徐惠,纯粹是出于政务上的考虑了。 不过,阅人无数的赵国公却从徐惠刚刚一闪而逝的神态上,窥到了这个女子心中的隐约秘密。 长孙无忌暗想,“以徐惠之才,足可称之为皇帝膀臂,那么到底是将她留在朝堂于我有利呢,还是将她推入后宫于我有利?” 朝堂上一群小辈势头渐盛,韦泽将女学兴办的有声有色,徐惠崭露头角,而他和江夏王这些日子却消停多了。 虽然这些人里头有自己的老儿子,但一品公长孙无忌居然就有些淡淡的失落,这可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看来赵国公是真走了心了,脸上一瞬间的失神居然让徐惠给看出来,给事中不确定地问道,“国公,你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徐惠么?” 长孙无忌恍然回神,绝不承认自己刚刚想过什么,于是以退为进,对徐惠道,“老夫方才在想,给事中怎么与谢贵妃如此的相像呢?不知道的,十个人里准有八个人以为给事中便是贵妃之妹!” 徐惠突然变得张口结舌,“国公,你可可不能” 赵国公只用这一句话便掩饰了自己所想,同时更进一步看清了徐惠,不得不说老谋深算。 他呵呵一阵笑,乘胜追击,压低了声音悄悄对她说,“老夫有机会碰到令尊,一定要讨他个实底!” 徐惠脸颊泛红,“国公要问我父亲什么呢?” 赵国公说,“谢贵妃祖籍乃是西州牧场村,那老夫要问问果州刺史,他这个做着给事中的女儿,是不是早年从西州牧场村拣回来的!” 徐给事中听到这里,胸口里一颗心突突乱跳。 对话的双方都是不一般人,赵国公的意思徐惠焉能不知?他在玩笑中,已暗示给了徐惠另一种可能。 赵国公暗道,你再聪明,在老夫面前也是个娃娃!娃娃想什么,老夫岂会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6章 潼关胡将 ——徐惠与谢金莲如此的相像,赵国公只须暗地里开导一下徐惠老爹——那位果州刺史,让他承认女儿就是早年从西州牧场村拣来的。那么,看起来多虚无的事也就不虚无了。 这类事在皇族中难道还少了?果州刺史为着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他是撒谎呢?还是不撒谎呢? 一对长相如此相近的女子,出自西州同一个村子,一切的后续问题不用专门找人领路,人们都能想到那个地方去。 长孙无忌老谋深算,知道事情只能点到为止,他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对徐惠说道,“老夫若非正有些烦恼之事,果州还真是想亲自走一趟了!” 这又是一个试探,而此时的徐惠,全部的聪慧都化为乌有,关切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事呢,令国公如此烦恼。” 长孙无忌说,“唉!还是不要提了,不然老夫的颜色面何存!唉!长孙润从崖州带回程氏父子的口供里,竟然,竟有老夫一些细末之事!老夫连日来一直担心,万一陛下知道后会不会苛责老夫!” 徐惠总算知道了什么事,安慰道,“以属下对国公的了解,国公大人哪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国公不必忧烦。” 赵国公起身,忧心忡忡地走了。 金徽皇帝归期渐近,赵国公得知皇帝与思晴c崔嫣回程时并未循着原路,而是沿着洛水南下,取道同州,这是一条直线路。 那么圣驾不日即可由华阴县地面渡河,由同州方向回长安。 赵国公早已得知皇帝在庆州处置了不少乞丐,而同州恰恰也刚刚发生过乞丐案,同庆同庆,这可真是普天同庆。 长孙无忌只是不知道,老儿子长孙润从崖州给皇帝带回来的c程氏父子的供状,对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利影响,他暗暗有些急躁,留给他的时间真是不算多了。 十月末的这天,圣驾宿于同州。 皇帝就是来看一看同州乞丐的,上边片言,下边变天,皇帝可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自己一句话的威力。 他只是借叠州讯情偶发了一次关于乞丐的感慨,同c庆两州便有了这么大的反响,庆州乞丐汇聚,好悬连刺史c县令们都吓唬住。 但那次的话事出有因——因为李士勣这个冤孽恰巧在叠州。 当时,皇帝联想到英国公以往一桩桩一件件的糟事,在西州养成的向讲话喜欢与众不同的皇帝,脱口而出了乞丐之语。 后来,在同州乞丐案发生时,皇帝又说到的“蕃邦之王侯”,便可看作是对自己上次那番话的有意维护了。 路上,皇帝仍同贤妃和德妃说,“朕还总说西州牧场的牧子们是牲口呢!这也当得了真?谁不知朕一向拿他们当兄弟看待!难道朕会视兄弟为牲口!” 贤妃取笑说,“看你以后再敢张口就说!” 按着皇帝的意思,从哪里过渭河不是过?他到同州来只算路过,顺便看一看同州乞丐一案对本城民情的影响,然后也就回长安去了。 但就在他宿于同州的当天,忽然改变了主意,说要到潼关走一趟。 潼关又称桃林塞,东接崇山峻岭,西有华山屏障,北有渭水与黄河交汇,是名符其实的长安门户。 皇帝自从西州出道以来从未到过潼关,贞观十八年,皇帝以牧监身份去辽东送戟,回来时到过洛阳c没过潼关,而是绕道去了南边,那时柳玉如和樊莺两人正在山阳镇察访炭火的秘密。 思晴和崔嫣当然没有意见,能单独随着皇帝出行延州,对她们来说恰是一次恣意的放飞,有如小鸟出笼。 入主皇城的日子虽然尊崇无比,每个人都晋升了妃位,但自由也仅限在大明宫之内。这些人想随意出入丹凤门都不大可能,简直与她们在永宁坊的生活都大不相同。 随着返回长安的行程越来越近,崔嫣和思晴嘴上不明说,心里总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听说又要去潼关,崔嫣先表示了兴奋。 皇帝对她道,“我们在潼关也不能滞留过久,长孙润八成已经到了长安,朕急等着问他前边的详情,我们在潼关多说了只过一夜。” 一夜便一夜,回到长安皇帝又该忙了,即便皇帝回大明宫早一点,也不一定轮到这两人陪着,说心里话见一面都难。 自刺史褚遂良因祸得福c升任了御史大夫之后,同州便一直未派刺史,皇帝出行c李治去了龙兴牧场,吏部无人主持大事,这件事就拖延下来了。 同州长史得知了皇帝的新行程,建议皇帝多带些护卫力量,他建议皇帝调长安百骑军过来。 长史的意思很明白,潼关是军事重镇,关城内外民风彪悍,皇帝只带两百亲c勋c翊卫前往,不消说还有德妃和贤妃随行,不能不考虑这些人的安危。 百骑军是贞观十二年新增的军号,玄武门之变以后,太宗皇帝于北门防御之心甚明,在原有的左右屯营基础上,另外挑骁健c善骑射者成立了百骑军。 这支百人的皇帝劲骑卫队,不是一般人想入便入的,必须“身长六尺阔壮,试弓马四次以上,能翘关举锁,负米五斛行三十步者”才能入选,骑射耐力十分讲究。 这是一支精干的c专为保护皇帝帝游猎的近身侍,卫顾名思义只有百骑,身着虎纹衣,跨豹纹猎装,座骑亦是从西州牧场专门精选提供的c有着大月氏血统的优良马匹,战力和待遇可以说是军界中最拔尖的。 相比来说,皇帝此次带来的亲c勋禁卫就差了一些,这些人的战力也很强焊,但更重严整庄肃的气象,以体现皇帝的天子仪仗威严。 但同州长史的紧张无疑令皇帝不爽,怎么?朕只是去一趟朕的潼关,连你这个长史也紧张到这步田地,难道朕的胆子是靠护丛来壮的? 于是,皇帝和德妃c贤妃只在同州城住了一夜,第二天马头一转,不回长安,由二百人的亲勋禁卫们陪着,便到潼关来了。 潼关守将是一位从五品下阶的归德郎将,接到御驾亲至的消息,慌忙点齐手下出关迎接。 这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壮硕胡将,名叫博陆林,出自铁勒部。 贤妃崔嫣一见此人耸鼻深目,面相阴鸷,不知怎么的,心里便暗暗地抖了一下,低声对皇帝道,“胡人我也未少见过,怎么此人面相如此不善!” “爱妃不要乱猜,难道你想找些玄藏大法师那样的人为朕领兵么?” 不过,崔嫣见此人下马到圣驾前拜见时,言行一板一眼倒还恭谨,再看皇帝英武之气逼人,那个气势绝非一员郎将能比的,心也就放下了。 博陆林请示皇帝此次出行的安排,皇帝道,“朕随便走走,将军可在城中操办一场演武,让朕看一看我大唐军旅风采。” 当天,皇帝在潼关城内观看演武。 郎将博陆林精选了三百人,在演武场为皇帝操演了步列c格斗c骑射,军容整齐c吼声震天,皇帝十分高兴,夸奖道,“不错!” 一边看,一边有宴饮,此时博陆林在下席作陪,听到皇帝赞扬时便举杯道,“陛下虎威远达葱岭,卑将这点微末道行实在不值一提!” 思晴看到,皇帝在听到这句话时,微皱了一下眉头。 她最了解除皇帝了,博陆林无心的随口之语,将他自己同皇帝比在一起,皇帝已经不悦了,但他并未过度表现。 哪知随后,博陆林又说到了前些日子出关东去的晋王一行,“陛下,卑将总算见到了薛礼大将军的风采了,想不到,我大唐神将,居然都姓薛。” 皇帝明知故问,“将军,你所说另一位姓薛的将军,是哪一个?” 博陆林道,“另一个便是右武卫大将军。” 他说的正是驸马薛万彻,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的妻子是丹阳公主,贞观皇帝的妹妹。 贞观皇帝有一次说到李靖年迈时,曾对众人说过,“当今名将,唯李士勣 c道宗c万彻三人而已。李士勣c道宗不能大胜,亦不会大败,而万彻非大胜,即大败。” 此时,听了博陆林的话,金徽皇帝点头,“这一个薛将军果然也不同于一般人,破窦建德,战刘黑闼,北击突厥,从击高丽,件件可圈可点,朕哪里会不知他呢!” 得到了皇帝认同,博陆林很高兴,又道,“那么卑将所言便不差了。” 皇帝笑道,“将军还有一点说的不妥,军中取将凭的是战绩可不是姓氏,难道薛延陀不姓薛?”说罢哈哈大笑。 博陆林有些哑口,因为这个薛延陀并非一个人,但却是明明白白败在薛万彻手下,但皇帝这么说,博陆林不好反驳,脸上显得有些尴尬。 贞观十五年十一月,薛延陀听说贞观皇帝即将东封泰山,以为大唐边境空虚,便筹集兵马二十万渡过大漠南下,被六万唐军击破了。那次就是以李士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c薛万彻是副总管。 崔嫣也看得出,皇帝就是不悦对方指意明朗的话,才成心这么说。 博陆林当着众人,将薛礼同薛万彻并提,其中将两人进行比照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薛礼如日中天,而薛万彻自金徽皇帝上来,一直默默无闻。 这并非是皇帝厚此薄彼,一来薛万彻早就功成名就,是从三品右武卫将,二来也没什么大的战事c须要皇帝动用这位老资格的姑父。 反观薛礼,出身于微末,最近又显得过于引人注目,一下子成了正三品的兵部尚书,反而比薛万彻还高出了一阶。 潼关,说白了也就是皇帝家的东大门,那么博陆林此语,便是借机为他的老上司——薛万彻鸣不平了。 博陆林喝了酒,当着手下众多的从属,便起身道,“卑将愿亲自下场,为陛下演武助兴。” 皇帝道,“将军刚刚饮了酒,依朕看” 但博陆林已经起身下场了。有手下牵过他的黑白相间的大花马,抬过来一柄沉重的长杆马槊,博陆林飞身上去,丝毫没有因为饮了酒,而在动作上有一点点的凝滞。 只见他策马如飞,将马槊舞得呜呜挂风,顺便还将摆于校场边上的只最大号的石锁一槊击碎,石屑四下飞迸。 皇帝坐在上边,也不由自主地暗赞一声,此人与黑达有的一比。 博陆林舞过了上来,皇帝鼓掌道,“将军神勇,虽不姓薛,但朕同样喜爱之至!”崔嫣坐在皇帝身边,悄悄提醒道,“想想乞丐!” 她是在提示皇帝,让他想想不久前针对乞丐的话语得失,这次没必要与一位潼关郎将计较,皇帝当时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次,博陆林却没有听出皇帝话中有不好的意思,只当是纯粹的夸奖,因而坐下后面有得意之色,再道, “陛下,有卑将镇守在潼关,陛下在长安自管高枕无忧,右武卫大将军对卑将亦是十分放心的。” 皇帝哼道,“将军差矣,潼关不置将,朕也放心得很!” 博陆林一愣,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托大了,也不看看是跟谁说话。 只听皇帝再道,“秦置函谷关以拒六国,函谷之重不言而喻,但它仍不能拒阻秦末义军攻入咸阳,秦王失道,不能依赖关隘之险。而时至今日,由潼关往东直至大海,再无一人不是朕的子民,朕惧者何来?” 博陆林连声称是,面色极是尴尬,想再说些什么回转一下,但又没什么合适的话,此时皇帝已起身离席,与二妃前往下榻的行苑去了。 博陆林送走圣驾,默而不语,有手下道,“将军,陛下不悦,想是因你并提了两位薛将军了。” 博陆林道,“本将说的不对么?那薛礼又有何德何能,如何这么快便做到了兵部尚书!本将也不服他,莫说右武卫大将军了!” 此时有手下来报,“将军,陛下回到行苑后,又只带了十几名亲卫,与德妃c贤妃两位娘娘登潼关北城去了,将大部的亲卫只留在了行苑之中。” 博陆林道。“陛下果然放松得很,但圣驾在我的潼关,如何只带这么点儿人登城,万一出了事,右武卫大将军怪罪下来,本将如何答对?” 他吩咐,马上差派自己的亲兵两百人到城下戒严,以防不测。 手下提醒道,“将军,不妥,圣驾身边只能有禁卫,你无诏在陛下身边动兵,这是逾制啊!” 这人说的一点不错,不问皇帝之意c随便往皇帝身边安排军士,别说两百个人,二十个也不行,二十人难道不能刺驾? 哪知博陆林借着酒气,对手下一瞪眼道,“怕什么,难道陛下不知本将是右武卫大将军的人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7章 愿听差调 站在潼关北城头眺望,黄河南下而东折,又有自西逶迤而来的渭河在关外汇入。十月的傍晚,山中的太阳本该落的早,但此时关西开阔的渭河河面上,仍然夕阳落金,好不壮观。 潼关恰好矗立在河c山夹峙的狭窄地带,南依秦岭,北有渭c河,西有华山屏障,东接深谷绝崖,将黄河至秦岭之间的羊肠小道完全阻断。 北城墙便是黄河堤坝,坝顶上边建了垛口,在城头俯视黄河,城墙下便是河流纵切下去的壁立崖岸,险要至极,如果有谁想从关外河边的滩涂上绕关而过,还是不要想了。 城墙下有皇帝禁卫高声喝令,“站住,陛下无令,是谁让你们来的!” 皇帝和德c贤二妃正在城头眺望,听到卫士喝喊,不约而同的回身往下看,城下有二百唐军正飞快奔至,在城下站住了哨位。 城上只有皇帝带来的十几名亲卫,他们没接到有唐军调动的消息,立刻扼守住上城的马道入口,刀剑也出鞘了。 底下领队的唐军回道,“是博陆林将军派我们来的,说护卫陛下安危。” 亲卫还要盘问,但被皇帝制止,皇帝朗声道,“城下诸军可以上城来,与朕同赏渭河落日。” 亲卫道,“陛下” 皇帝道,“让开,朕到潼关来,便是与朕的守关军校们同乐。” 城头的禁卫听了,这才让开马道,底下唐军问道,“陛下,博陆林将军只叫我们到此处,没说令我们上城,这行吗?” 皇帝道,“博陆林将军是不是也得听朕的?朕让你们上来,便痛快上来,再拖延,恐怕就看不到落日了!” 思晴与皇帝道,“峻,我们这里人过于的少了!” 皇帝道,“满城皆是朕的兵,何来的少?”正说话间,唐军已欢呼一声飞奔上城,齐刷刷参拜金徽皇帝。 皇帝对于博陆林不经请示c便自主安排军校前来,内心里是有些不爽,但他不能让禁卫们再盘问下去,不然怎么收场? 这些军士都很直爽c豪气,说话很少拐弯抹角,“陛下,我是第一次离陛下如此之近!回去要与我爹说起呢。” 皇帝听了哈哈一笑,“都来见过朕的德妃和贤妃,回去后如果你爹不信的话,德妃和贤妃可以为你们作证。” 军士们又来参拜,本来紧张的人也不紧张了,“陛下,听说你在龟兹城剿灭苏伐三万人,敌军一个未剩,是这样吗?” 皇帝道,“呃这个么,朕不知道。” 有军士奇怪,“陛下怎么会不知?” 皇帝道,“朕一直在龟兹城外,城中一步也未进,当然不知道了!不过,朕曾传令让苏伐从城中滚出来见朕,他没出来。” 众军士轰声而笑,气氛一下子隔洽起来,唐军中有人问,“他如何不出来呢?难道逃走了?” 不等皇帝回答,有人提示同伴道,“这还不清楚,陛下只是不想落个屠城之名,因而才这样说的。” 皇帝夸奖道,“你很聪明,但你给朕说说看,博陆林未经朕的允许便派你们前来,他的胆子因何这么大?” 有人说,“想是他喝多了!他若不喝多,我们怎么有机会见到陛下呢?” 潼关将军府,博陆林即便酒有些多,此时也该吓醒了,意识到自己无诏往皇帝身边动兵,几乎便是犯了死罪。 但再传令撤回已经晚了,弄不好更有了在皇帝面前示威的意思,他在府中坐卧不安,再派个机灵些的去北城,“看看陛下动未动怒。” 不一会儿,去的人便跑回来,“将军,陛下在城上大发雷霆。” 博陆林大惊失色,“这可真是不好了,陛下可是因为本将派兵之事?” 军士道,“不是,陛下本来好好的,但他忽然看到有个军士脖子里有鞭痕——这是此次领队护驾的御侮校尉,在往日训演时抽他的——陛下大怒,说朕都舍不得抽,你怎么敢。” “后来呢?”博陆林脾气暴躁,平时也动不动鞭打部下,底下领军的校尉副尉c旅帅队正于是上行下效,也是一级抽一级。 正说着,一人手里提着一根马鞭c垂头丧气地从北城上跑下来,正是奉博陆林之命c带两百人上城护驾的那个人,“将军,陛下打了我一鞭,让我滚下来了。” 博陆林问,“你手下的人呢?” 校尉道,“将军,那些人都在北城头,陪皇帝陛下观赏渭河落日!” 博陆林哭笑不得,“那你拿着鞭子回来干什么!难道是让本将再打你?” 校尉道,“将军,你想多了,陛下说,属下鞭笞军士,根本是将军你平时不管c不制止,而且陛下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弄不好你平时也有这个毛病,因而命属下过来罚你” “陛下也让你抽本将一鞭?!” “将军猜少了,是四鞭。陛下说将军无诏动兵,念你醉酒,加抽三鞭。” 博陆林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别说自己分派两百人过去没有不轨之图,充其量也就是借着酒劲c验证一下皇帝的反应。 就算真有什么不轨,看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二百人的心已被皇帝拉过去了。此时这些家伙们竟然,竟然赏起了落日。 博陆林回府后酒劲儿一过,一直在后怕。此时看来,皇帝的处置竟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让一个属下抽上几鞭,他还是转不过面子来,“陛下还说什么?” 校尉道,“朕下说今日要与德妃和贤妃休息了,但明日验伤。” 博陆林听了,转着眼珠想了想,皇帝这么打他,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下,除此之外真没什么好办法。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的皮甲往凳子上一趴,“狠点打,明日陛下验伤之前,鞭痕如褪了,老子唯你是问!” “叭——” “叭——” “叭——” “叭——” 四鞭过后,博陆林后背上火烧火燎的,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执鞭的校尉又道,“陛下让打完了告诉将军,就算身边没有禁卫,二百人都不够他和德妃划拉的,但为将者务必要爱兵如兄弟,一穴可以溃堤卒可以偷关,在潼关这样紧要的地方带兵,更不能有丝毫的粗糙。” 皇帝说的没错,潼关之险要,凭一夫可守,若从正面攻克难度极大,但如果有人从里面偷开关城,那就防不胜防。 此时,胡将博陆林早已忘记了最初的担心,他暗思皇帝的话,果然大有收益,“陛下还说什么了?” 校尉道,“陛下还说,将军晚上睡觉可以趴着睡。” 博陆林“扑哧”一声,鼻涕泡儿都吹出来了,“滚!” 校尉出去以后,博陆林果然趴在床上——仰面躺是躺不下的,他想一阵c再暗自叹息一番,心说金徽皇帝果然是与众不同的,怎么这四鞭子挨下来,自己的心里却无比的踏实! 若是再换个别人,不知自己今日搞出来的擅自动兵一事,又会闹出怎么个不可收拾的结果。 博陆林忍着背痛爬起来,赤膊出府c到皇帝下榻的行苑来,他要看一看自己派出去的二百兵此时在哪里。 圣驾行营外围,自己派出去的那两百唐军五十人一队,分作四队巡视,肃穆而齐整,再里面是皇帝亲卫禁军,而行苑内的灯早就熄了。 他怕惊了圣驾,悄悄退回。 次日一早,博陆林又爬起来到行苑见驾,皇帝已经起来了,容光焕发,而德贤二妃似是休息的更好,连日来的劳顿之态一扫而光,个个更显娇艳。 博陆林向皇帝请罪,托言罪酒。 金微皇帝开门见山,对他道,“天下一统,再不是战国纷争了,潼关之于朕来说也就是个院门,日常验验过所c放放商旅,你说朕在潼关放置强兵到底是防谁?让洛阳以东怎么想?再说以将军之武艺,有些大材小用。” 博陆林道,“卑将愿听凭陛下差调。” 皇帝赞赏道,“不错!朕就是有这个意思,泉州刺史赵嘉年纪已长,上次赈灾时朕见过他,边远之地于他已多有不适,但将军你却年富力强。” 能从一位守关郎将晋升为一位刺史,博陆林求之不得,内心一阵激动,“陛下,卑将愿往!” 皇帝道,“但你这个粗糙的毛病却是朕不大放心的。那里离长安这么远,许多事都要你自己主张,会不会粗糙起来再给朕惹麻烦?” 博陆林急得,脸都红了,“陛下,难道卑将就不能改么?昨日陛下的四鞭,已使卑将痛定思痛,一宿未睡,立志要彻底改正了!” 思晴和崔嫣在一边听着,不由抑制不住地想笑,其实直到今天,她们才最近距离地看到了皇帝摆弄人的手法,这简直玩瘸了人不偿命啊。 昨日之事,思晴和崔嫣是捏了一把汗的,博陆林的举动显然不全是由于醉酒,但他逾制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果皇帝当时在城头任由亲卫们喝止c或是严厉追究博陆林的逾制之失,那么接下来事往何处走就真不好猜了。 谁也想不到,事情是这么处置的,博陆林这个胡将挨了鞭子心悦诚服,现在又急于按皇帝的意思赴任了。 皇帝道,“但右武卫大将军乃是朕的姑丈,朕总须回长安后与他略略通个气,这样才显得周到” 博陆林道,“陛下!薛将军一向教导我们,兵都是陛下之兵,任何时候都要令行禁止唯陛下之命是从,不能有门派之见。卑将想,卑将赴任之事,陛下早说晚说都是一样!” 皇帝却咂着嘴道,“但接任者不至,将军还是走不了这样吧,泉州的事不能再耽误了!那只好由朕替你暂守潼关,你尽可立刻到泉州赴任了。” 博陆林就不好再表现出急躁来,反过来说,“陛下,卑将还可再等几日,怎能让陛下守关呢?” 皇帝笑道,“朕都说了,潼关只是朕的东院门,难道朕就守不得几日?” 胡将再关切地问道,“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来接任卑将呢?” 皇帝道,“朕早说过了,这里根本无须硬将来守,大约会从哪座牧场拉几名护牧队来也就是了嗯朕也不瞒你,朕打算从夏州北部的军山中牧抽几个人过来,那里离这里最近了。” 思晴暗道,军山中牧在丰州以北一百五十里,而丰州仍在河套之外,有长安到延州两下里远。从这个距离来看,八成她和崔嫣要陪皇帝在潼关几日了。 不过,军山中牧护牧队的班底,原来都是思摩手下的颉利部精锐,这可都是思晴的娘家人。 她不禁暗笑,皇帝嘴里说着不重要c不重要,但却换上了自己人。 但皇帝也没有亏待博陆林,从一位五品郎将直升中州刺史,皇帝的本钱下的也够大,难怪这员胡将按捺不住赴任的急迫心情了。 接下来,反倒是皇帝催促博陆林上任,胡将依依不舍,带了二十名亲兵走了,去替换泉州刺史赵嘉。赵嘉见到继任者后,将到长安来另行安排。 崔嫣问,“为何非得是赵嘉来?峻你有什么考虑?” 此时身边已无外人,皇帝道,“赵嘉年岁已大,上次朕与你姐去赈灾时,便看此人克己奉公,你是没看到他那一身泥!朕令他到长安来,可在众多老臣中吹入一股清风,也让他们看看,朕可不是只会提拔年轻人的!” 看来,皇帝有意在赵国公c江夏王两位老臣中再加上一位,其中的详细考虑就不是崔嫣一时能想透的。 皇帝令人给军山中牧放出飞信,令牧场六百人的护牧队,见诏即刻抽出精干的三百人来,飞驰潼关。 这还不算完,皇帝随后命两名亲卫飞马回长安传诏,命苏托儿c热伊汗古丽接诏后即刻赶至潼关,苏托儿出任守关主将,他的夫人热伊汗古丽为副将。 而潼关原班兵马,除了博陆林和他带走的二十名亲兵,一个未撤。 思晴和崔嫣暗自偷着乐,这哪是不重要啊,潼关的力量分明更增强了。 接下来,皇帝便像模像样了守起了潼关,他带着思晴和崔嫣巡视关外的禁沟,并对她们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8章 人比黄花 皇帝从延州回来,带着两位妃子c两百名禁卫往潼关绕道一过,打了潼关守将博陆林四鞭子,然后将他给换掉了。 这件事看起来是很孤立的,与皇帝首次出巡延州根本,就没什么必然的联系。薛万彻在长安得到消息之后,一再地提示自己,“一定是博陆林这个兔崽子不小心惹了陛下烦气。” 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起身赶赴潼关后,薛万彻有些心烦,跑到江夏王府来见李道宗,“王爷,陛下会不会有什么后续的大动作?” 李道宗安慰道,“能有何事?本王猜一定是博陆林在陛下面前狂妄了。” 薛万彻狐疑地,牙缝中往里“咝”地嘬了口气,“狂妄的结果是,这小子一下子由个郎将升了刺史c跑到泉州去与福王李元婴殿下作伴,风光是风光了,但这个人于我来说,唉!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李道宗说,“事也不能这么看,就算陛下不动博陆林,在陛下面前,难道你我还能用博陆林干点啥坏事?” 薛万彻连连摇着头道,“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一手托着关陇,另一手托着山东,在两方面力量之间玩平衡之道,玩得手法娴熟一点不亚于他老子,但这话李道宗不能和薛万彻说。 长孙润刚刚从崖州大胜而归,无疑是赵国公这一边风头大盛,江夏王宁愿相信,博陆林的升迁又是皇帝对两边的一次平衡,如果他们表示出过份的担忧,反倒不大好了。 “陛下对老夫不薄,难道对你薛大将军就薄了?只须看一看陛下对金城长公主的态度,你这个驸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金城长公主自皇帝上位便住到了大明宫里,与皇后c众妃们在一起,这个事薛万彻知道。岂止是一个金城公主,就看看皇帝对晋王是怎么做的,便知他是个重亲情的人了。 被皇帝冷落在叠州很低久的英国公李士勣,这日收到了长安家人带来的消息,他不相信皇帝打掉程重珞父子只是出于私忿。 长孙润带着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文官,和十几名亲兵,在离长安最远的地方取一位封疆大吏的脑袋,就,就他娘跟切个瓜似的。 年轻的皇帝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每个人,在大唐的国土上,不存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李士勣思考问题一向喜欢联系起来看,皇帝着手在江南诸州放任失地佃户垦荒c给他们编户的身份c以及一直在酝酿兴办南方各业的风声,无一不显示皇帝在下一步长远的大棋。 江南富户c地主们失了佃户,就好比磨架上跑了牲口,佃户们高兴了。 但地主c富户们不高兴,集中于少数人手中的土地越来越没人打理了。 自古以来谁都在争夺的土地,被金徽皇帝鼓捣的几乎成了甩手货,皇帝又开始给这些嘴撅得老高的人谋划出路 ——他们可以兴办各种不花钱便办不了的行业,而且一般的佃户根本没能力与他们竟争。 这样看起来,长孙润c刘审信c樊桂植的崖州之行就不单单是砍个人了,全都是他娘一码子事啊,这是让江南的刺史们都老实点。 李士勣一向是将自己同长孙无忌c李道宗划在一个层次的,但他感觉在三个人里自己被整的最惨。势力在辽东,自己却光杆子跑到大西边来,一动都不敢乱动,动一动,便有亲王来打板子。 凡事过三则成众,那么自己滚蛋是必然的了。 皇帝在朝堂上摆了两把椅子,赵国公一把c李道宗一把,皇帝再摆弄起来也就方便多了,不然三个老家伙万一抱了团儿,还真是个麻烦! 这么一想,李士勣反倒认为皇帝对自己网开一面了,相比上一趟下一趟的褚遂良来说,似乎自己的面子上还过得去。 听说晋王和薛礼c樊伯山又去了龙兴牧场,还带了不少的坛坛罐罐c老老少少,看起来充满了亲情的味道,看爹的看爹,安慰属下的安慰属下,但英国公还是不这么看。 晋王是此次东行的主角,但薛礼的作用绝不会只是个护卫。 英国公在暗叹皇帝将晋王和薛礼c渐渐锤炼成一对哼哈完美组合之外,此时只是担心自己在辽东那些旧属——他们可千万c千万c千千万万别再给他惹什么事了,他只想安度晚年。 赵国公府。 别看长孙润对他老子戒意如城,崖州得来的口供被他在怀里搂的紧紧的,但门下省要这些东西,他一股脑全给送过去了。 樊伯山去辽东以后,门下省不是没有主事的官员,身任给事中和外宫苑总监的徐惠,在门下省还是排不上号。 但谁都知道徐惠正得皇帝重视,谁都不能小视这个女子。 尤其是门下省此时主事的,是一位姓许的侍郎,他刚刚接到长孙将军送来的东西,赵国公便有手下跑来关照,“此件甚急,兴许徐给事中要连夜看。” 就这么,崖州供证连封口都未开启,便到了徐惠的手上。 接下来,赵国公便看徐惠如何做了。 他不可能亲口同徐惠提自己的想法,那几乎等同于对皇帝说了。 但是,这个陷入情丝的女子完全可以稍微的利用一下,而且赵国公也不必落下什么痕迹。 皇帝不在长安,例行的朝会也没有了,此时,长孙无忌心中只有他自己的这一件事。对于完成徐给事中的身份逆转,赵国公的身份再恰当不过,她不会不考虑的。 反正赵国公已将善意暗暗地递给徐惠了,就看徐惠如何回应。 朝堂之上向来没有对错,只有得失,赵国公知道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的道理,但对于徐惠来说却容易得很。 如果徐惠出手c抹去崖州证供中与赵国公有关的一切痕迹,她所付很少,却一定会得到很多,长孙无忌想不出徐惠有什么理由拒绝。 赵国公不便到太极宫去找徐惠打听,这对于一位一品国公来说太招摇,太与身份不符。 以他的身份即便见到徐惠也不能亲口问,太显得有求于人了,而且痕迹明显,是示弱于人。 不过徐惠总要出太极宫,她是外宫苑总监,要到各处的皇家宫苑去巡视日常的管理,赵国公派人严密看住太极宫大门,只要徐惠出宫,要立刻报给他。 就这么等了两日,手下亲信跑来回禀,“徐给事中出来了!” 长孙无忌吩咐,“你再派人,暗中看看徐大人要去哪个方向,老夫有大事要找她商议。”亲信接命又跑下去了。 长孙无忌想了想,再吩咐,“御史大夫褚大人自上次骑驴来过一次,也不知近日在忙什么,去请请他,老夫要与褚大人聚聚。” 下人出去后,赵国公想,经过这番的起伏,料起褚遂良总该长个心眼了。 一直以来,褚遂良这个人凡事总是和自己站在一起,唯独在鹞国公一案中撇开自己冒了头,这才有了今天的遭际。 褚遂良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就是手下无人c脚下也没有坚实的地盘,难怪皇帝拨拉此人时眉头都不皱一皱,其实他也就是个跟班的命。 什么时候褚遂良想摆脱这样的命运,麻烦一定会找上来。 那么今日,赵国公便让他再跟自己一次班儿,一来可以借机会看一看,褚褚良新上来以后的态度,二来再往身边拉一拉褚大人,三来,眼么前的,便是借他给自己“偶遇”徐给事中打个掩护。 不一会儿,褚大人便赶到了,这次就不是一头驴只搭裢的排场了,但他有一点没变——对长孙大人的谦恭一如往昔。 两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派去盯梢徐惠的人入府。 赵国公说,“褚大人你看看,陛下带着二妃出去办大事,却把我们闲了下来,不如借此机会,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褚遂良回应道,“确是如此,不过等到陛下回了长安,我们也就没什么功夫散漫了但不知国公欲往何处消遣呢?” 长孙无忌假装拿不定主意,褚遂良提了两处,他总说不妥。此时去跟梢徐惠的人便提议道,“国公,褚大人,小人知道翠微宫此时景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子午谷内,此时黄花正艳,还有些看头。” 于是,赵国公便知道了徐惠的去向,说道,“也好,我们便去子午谷!” 自从贞观皇帝在翠微宫驾崩,翠微宫已经冷清了许多。 子午谷中所建的翠微行苑也长期没有皇家人造访,不知这处著名皇家宫苑的管理,有没有出现什么荒怠。 外宫苑总监徐惠便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想来此看看。 金徽皇帝出行延州,这也算是徐惠的机会,不然等皇帝一回来,各种的文案c议事将会数不胜数,那她也就没功夫来这里了。 不论是翠微宫,还是翠微行苑,里面留守人员都很尽职,对花木c设施的打理中规中矩。 快中午的时候,徐惠准备打道回宫。 但在子午谷口,她看到有一支规模不大c却非同一般的官员野游小队,是赵国公和御史大夫褚遂良结伴的。 徐惠虽是太妃,但她比任何时候都讨厌这个名号,她必须以下属的身份上前去与赵国公和褚大人见礼,而不要让对方先过来。 赵国公见到她,极为惊讶地在马上拱手道,“哦!徐给事中,真是巧的很啊!”褚遂良也见礼。 问过徐惠的来意,赵国公邀请道,“给事中,你再忙也不在这一时,老夫与褚大人正想在子午谷办一场野炊,你参加不参加?” 徐惠道,“国公之命,属下焉敢拒绝。” 于是,这三方人便合于一处,慢慢往谷中行来,此时山谷中到处都是灿漫的黄色野菊,赵国公见景生情,与褚大人道, “褚大人你看看,陛下用人真是够狠的,也不知道体恤,我们的徐给事中竟比这黄花还瘦了!” 褚遂良的身份不低,但他不敢有长孙无忌那样的胆子,对着一位太妃开这样的玩笑,只是在嘴里含乎地打着哈哈。 徐惠嗔道,“国公你明明知道徐惠刚刚病过!却故意这么说。” 徐惠虽有嗔意,但长孙无忌对自己那件事就有个良好的预感,他知道适可而止,转而说到了子午谷。 子午谷在秦岭山中,为关中至汉中的交通要道。谷长六百六十里,北出口曰子,在长安县南部,南出口曰午,在汉中府洋县东一百六十里。 穿越秦岭去往西南益州方向的道路有六条,从西到东依次为:陈仓道c褒斜道c傥骆道c子午道c库谷道c武关道。 秦岭山高谷深,尽管这六道占据险要,但它们仍然许多次或被攻破或被偷渡,只有子午谷里的子午道,是六条古道中唯一一条多次被人谋渡c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的险峻要塞。 褚遂良感慨道,“所以,有人说‘秦岭六道,子午为王’啊!” 徐惠听两位重臣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说子午道,感觉这次的出行大长见识,蜀汉丞相第一次北伐前,大将魏延曾提出子午谷之计,“请兵五千袭长安”,但因此计太过冒险,而被蜀相拒绝。 入谷十里停下,赵国公命随从架灶置备野炊,并专门对徐惠道,“翠微宫的选址可不单单因为风景宜人,这下给事中懂了吧?” 徐惠道,“国公和褚大人不说,徐惠一个女子哪里会知道。原来这里正好扼守长安南面最要紧的门户啊。” 长孙无忌再对她道,“早年渭水边有军情,老夫那个做皇后的妹妹便做过最坏的打算,一但局面失控,她是想让几位皇子和公主经子午道入川!” 又特别低声的对她说,“当时送到这里的皇子中,便有金徽陛下”, 他坐着,指着地下说,“但他便是那时,从这里流落入民间的!” 凡涉及皇帝幼时身份的事都是绝密,但赵国公此时悄悄透露给她,用意也很明显,徐惠便有一阵子走神,猜想皇帝年幼时那次遭遇的情形。 她知道,长孙大人一定很想知道那份来自崖州的口供是如何处置的,但褚大人就在旁边,她该怎么与国公说呢? 这么一来,心中着急的已根本不是赵国公,而是徐惠了。 家人们射了两只山鸡c三只野兔,就在山谷中烤制起来,一阵香味弥漫入肺,不一会儿便摆好了。 赵国公还带了好酒,请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69章 徐惠醉酒 徐惠一语双关,“褚大人,原来你也很关心这些事呀!” 褚褚良,“那当然!褚某在同州时便听人说徐给事中乃是陛下文胆,长孙将军从崖州回来,细想陛下又会有什么后续的文章要做,给事中先给本官透露一二,也省得褚某在黑暗中摸索去了!” 徐惠看了一下赵国公,发现他此时也把脸转过来看着自己,看样子已不能掩饰心中的期待了。 崖州供辞中不但涉及了长孙无忌,褚遂良同样也有,而且这位御史大夫在出任通直散骑常侍c中书令期间,接受程重珞儿子的好处数额更大。 有些人在权势如日中天时,或许从未考虑过以后,或许已经欲罢不能,再或许他们认为这也是权势的一部分。 或许他们认为贞观皇帝春秋鼎盛,即便将来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变故,这个变故离着他们也同样久远。 或许他们还有想法赌上一赌,即便换了天子,难道他们不能继续获得新天子的青睐?事实果然如此啊,金徽皇帝上位,褚遂良还是褚遂良! 看到两位大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汇聚到自己的脸上来,似笑非笑,仿佛今日她不在秋花灿烂的子午谷说些什么,这两人会猛扑上来掐死她,然后命令家奴就地挖坑埋掉。然后,她从未来过子午谷。 徐惠忽然有些不寒而栗,飞快地眨着眼睛,女子这才意识到,她随手接过门下许侍郎送来的崖州供辞,对自己是多么的不负责任。 原来她还想找个机会c单独对赵国公说一下,她要悄悄撤去誊写着赵国公及名下数额的那一页,现在看来,国公还打算着拉褚遂良一把。 那褚遂良的知交呢?褚遂良知交的知交呢?要不要考虑?一人一张口,万一有个人不小心说出去怎么办? 她心慌意乱,痛恨自己把那十几页纸随手扔在寝室的床边,便如此心大地跑出来巡视,还敢坐在这里没事似地饮酒。 不过,她刹那间准确的想起了远在潼关的皇帝,有如飞篷的心立刻抓住了一处落脚地——眼前这两人有着令人炫目的高位,或许他们不敢随意处置掉自己。 但是原来的打算看来已不合适了,徐惠稳了稳心神,笑意有些僵硬,在赵国公和褚大人看来,仿佛这个问题已惹到了她的不快,但徐惠说, “啊啊,两位大人,门下许侍郎倒是把崖州的文卷给我送过来,他说略略地看过,说将来替陛下拟文出不了徐惠的事,因而都塞给了我。” 徐惠在这一句话中把许侍郎添加进来了,她暗示,许侍郎也看过了这些东西,但许侍郎根本没有看过,东西送来时仍然是被长孙润重新封装好的。 她还无意似地c提到了皇帝对自己的需要。 冤枉了许侍郎的歉疚c对自己找到仗势并且机敏应对的喜悦,一齐复杂地涌上心来,听赵国公随口问了一句,“哦,不知都有些什么内容。” 徐惠道,“国公,属下倒是看了个开篇,留意到里面的一件大事。” 褚遂良问,“给事中你快说说,是什么大事。” 徐惠道,“程重珞父子在崖州私铸开元通宝伪钱。案发时,崖州地面充斥了不少的伪钱,由于伪钱里面混铅,在成色上与好钱差别太大,百姓一眼都能看出二者区分,但又不能不用,因为谁都不会将其白白扔掉。” 长孙无忌“啪”地一拍大腿,“真是恶贯满盈!” 徐惠道,“无怪国公气愤,百姓们将伪钱称作‘恶钱’,到手后都是优先花出去,而将官府发行的好钱留在手中。不过他们在交易时,要将好钱加价来用,即一文好钱私下里可以当作七c八文恶钱使用。” 但程氏父子在收缴税钱时,恶钱是一概不收的,崖州上缴户部的开元通宝全都用好钱,但对下采购时,却又不按着民间的习惯,将一文好钱当作七c八文大钱来用。 如此一来,崖州一斗米本来二十文,别人用恶钱买要用一百四五十文,而程氏父子用恶钱,仍是二十文。用好钱买一斗面是三十七文,市面上涨到了三百文。 而且,这些恶钱已跨过了雷州海峡,侵蚀到内地来了! 长孙无忌切切实实看到了此事的严重后果,一时间便忘了自己来子午谷的正事,忧心忡忡地说, “要制止恶钱通行,依靠百姓们不用是不成的,谁都不会拿钱打水漂!但此事事关重大,迁延时久,恐成燎原之势。” 徐惠道,“幸好长孙将军连根拔除了崖州程氏父子的私铸钱炉,勒令全面收缴恶钱,一有发现使用恶钱者,一律严惩,这便是一件大功了!” 褚遂良说,“恶钱一出,势必驱逐好钱,物价混乱,良莠不分了!” 赵国公关切地问道,“徐给事中对此事一定已有些考量,不妨讲一讲,我们一起为陛下想想办法。估计陛下只要从潼关回来,一定将此事看作大事!” 徐惠道,此事难便难在这里,因为人心如此。褚大人‘恶钱逐好钱’的忧虑,徐惠亦想过的。 她说,百姓默认恶钱,那不是他们之恶,一则人人都在用,法不责众,二来谁都不想令自己在这件事上蒙受损失,这是人之常情。 他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先花掉恶钱,留下好钱,无形之中恰恰促使恶钱大行其道。 其实物价混乱的结果,最终坑害的正是这些无权无势的人,但他们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 他们只能先保证自己所行“正确”,但这恰恰使他们慢慢陷入泥潭。 赵国公拍板道,“徐惠,我们不能再等陛下回来才有所行动,依老夫看,我们是不是先给雷州马刺史c以及钦州c谦州c春州c邕州c容州私下里去个话,令这些临近崖州的边地州府,密切留意市面上的恶钱,一经发现初次使用恶钱者便即杖笞,绝不留情!” 褚遂良赞同道,“国公之言有理,如发现有两次以上使用恶钱者,哪怕暂时下他到大狱里也是可以的,我们不能不有所行动,等陛下回京后,再从长计议!这件事我们只可先做到这个程度,同时传信潼关,令陛下知道。” 长孙无忌说,“徐惠,你来做这件事。” 徐惠点头,但她知道此事绝非这样简单,因为使用一次恶钱c便有可能受到杖笞,两次使用便下狱,这样的事可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承受的。 以她对金徽皇帝的了解,这绝不会是他的行事风格。 而且,她不能再有什么轻动了,此时只能含混地应承下来。 赵国公定下了一件大事,再问,“徐惠,崖州还有没有别的大事?老夫说是除了崖州恶钱之外的什么事。” 徐惠直着眼睛摇了摇头。 赵国公举杯道,“难得今日偶得清闲,却让件恶钱之事耽搁了这么久!即便回去后要马上行动起来,今日我们也须多饮几杯,不负这大好时光!” 褚遂良立刻响应,“徐给事中文墨之功不让须眉,就是不知你酒量如何!本官知道,金徽陛下的酒量可是称得起海量,你若酒上头不行,一定不会令陛下如意!来来来,本官先与给事中干了这杯!” 徐惠端起杯,先前的担忧再一次袭扰上来,恶钱逐好钱,难道这件事只诠释了钱币一件事?世上还有什么事与此相似? 也许人们都惯于凝视别人的恶,而看不到自身,他们一向是视已从宽,不论什么事都有个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 可一旦事情是别人的,看看眼前的两位当朝大员就知道了。 想到自己的身世,徐惠感觉更像是身在风中。她那件不可与人说道的心事有赖赵国公暗中成全,反过来,赵国公也正在对她有所期待。 人道容恶,因为人活于世,有许多的身不由已。 地道容物,因为地也分不清良莠。 好在天道尚健!只要有金徽皇帝在,那么最终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包括她自己的一切。 而且徐惠发现,皇帝也是尚容的,什么人都能为他所用,包括忤逆过他的叠州刺史李士勣c御史大夫褚遂良c延州刺史高审行,甚至是晋王李治 那么,皇帝一定也会容忍她的一些错处,她只是个有自己小心思的平凡女子,也不是什么当朝大员。也许她犯些错处,会令自己看起来更真实c更像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女人。 天道尚健,当然也包括皇帝那样的海量。 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吃惊的注视之下,给事中徐惠一仰脖儿,一大盏酒一下子喝进去了。 嗓门以下立刻串出一溜火辣辣的灼烧感,然后有一团烈火在肚腹中燃烧。这让她清楚地察知到,原来自己在满腹经纶的头脑之外,亦有着与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的五脏六腹,它们有厌弃和拒绝c有饥渴和期待 然后,她听赵国公笑着说道,“原来徐惠也是这般豪爽,怪不得陛下如此的看重你了!但徐惠,你陪褚大人喝过了,不会丢下老夫吧?” 赵国公亲自上手,抓住酒坛为她满酒。酒声沥沥,国公举杯道,“徐惠,这次是老夫敬你了!” 在两位大员的注视下,给事中眉头不皱地又是一饮而尽。 不但是赵国公和御史大夫,连侍立于旁的下人们亦是吃惊非小,徐惠还想返过来敬两位大人一盏,欠着身要为他们满上。 赵国公慌忙斥责手下,“你们这些杂碎,真是没有眼利!怎么能让给事中亲自动手呢!” 家人们不敢怠慢,心说刚才是谁亲手给这女子倒酒了,此时却怪我们。 酒倒好了,徐惠又是一饮而尽。 又喝了十几下,长孙无忌吓坏了,反过来相劝,“徐惠,徐惠,我们少喝一点吧,谷中风这样劲,对身子不好!” 褚遂良也开始劝,“给事中,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再说‘子午冲肠’这是在说道儿的,还是少喝点。” 徐惠好像没听到这些话,喝到最后,她身子一歪,歪倒在山花丛中。 赵国公连声催促,“还不快些将给事中的车子赶过来!” 车子赶过来了,但徐惠随行的除了一位婢女,剩下的全都是男子。 长孙大人焦躁地勾着手,示意婢女上前,快些扶徐惠上车回长安,但婢女无能为力,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徐惠迷迷糊糊说,“事要多知我岂不知不不我只知恶钱。” 褚遂良道,“国公,你看徐惠的身份又不能令那些家丁们上手,只有你的位份才合适。” 赵国公生怕徐惠再说出什么来,略一迟疑,俯身抱起她。这个女子年轻而美好的身子有些发烫,柔软c但有些轻。 她极力睁开眼睛,朦胧地看着赵国公,又把手向他脖子伸过来,但没有成功便垂回去了,口中呢喃道,“陛下徐惠有个错” 长孙无忌忽然眼中涌泪,扭头冲身边下人们吼道,“混帐东西们,还不快去开路,在等什么!” 人们呼啦一下跑到前头去了,只剩下个褚遂良。 赵国公对褚大人道,“这都是你我的罪过了,你我任何一人的年纪都可做她父辈,却害她一个女子在野外醉成这样,陛下若知,一定责怪我们!” 这些人匆匆起行,朝着长安疾驰,赵国公c御史大夫两位当朝大员寸步也不离地一直随护着车子入了承天门。 在两仪门外,他们目送着徐惠的车子驶进去,赵国公眼也不抬地冲褚遂良挥了下手,两人分道扬镳。 大明宫,皇后柳玉如听说给事中徐惠又病了,是在巡视翠微宫和子午行苑过程中冲撞了刚硬的谷风。 皇后说,“她可真是没娘的孩子,动不动生病,怎么就不知道小心呢?本宫都有替她病这一场的心思了!” 樊莺道,“要病也是谢姐姐替她病,别人还看不出来。” 谢金莲听了,对樊莺将她与徐惠并提极为不满,但身为贵妃,却不敢顶撞淑妃两句。 皇后决定起身再去太极宫一趟,到安仁殿探视徐惠病情,皇帝不回,皇后认为这就是她的事。 谢贵妃托言身子不适,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0章 宫中日常 眼下大明宫里能够脱得开身的就是皇后c谢金莲c樊莺,而思晴和崔嫣随着皇帝去延州后,丽容一直接管着大明宫日常的内部防卫,她脱不开身。 剩下来的婉清c苏殷c丽蓝谁都动不了。 等柳玉如和樊莺人两人走了,谢金莲觉着不是滋味,柳玉如嘴上不说,但谢金莲的抵触情绪让人看起来太明显。谢贵妃此时有心再想跟过去看看徐惠,但已经不能了。 皇帝不在,这些妃子们要出大明宫,得有皇后的懿旨,但此时皇后人已在太极宫了。谢金莲坐在大明宫里,感觉着这世上最委屈的人便是自己了,“既生莲,何生惠?” 难道她要跑过去,让别人拿她和徐惠评头品足?掂量一番谁更年轻c谁更有文墨c谁更像谢贵妃? 她都被自己的念头气乐了。转而又生皇帝的气,因这家中排名靠前的几个人中,谁都随着他出巡过,唯独没有姓谢的。 柳玉如和樊莺一起随峻去过江南,柳玉如随着峻去过泉州,樊莺随着峻去过逻些城c余杭,樊莺和崔嫣又随着峻到过雅州,只有她哪里也未去过。 谢金莲托病不去看徐惠的原因,也是不想在大庭广人下与柳玉如c樊莺站到一起,皇后和淑妃一向是同出同入的,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等皇后和淑妃从太极宫看过徐惠回来,说徐惠的病很重,严重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太医怀疑是过量的酒损害了她的脏腹。 说到这里时,柳皇后还寻思着说,“徐惠对本宫说想见她的父亲,这对她的病一定有好处,本宫想安排个时机让果州刺史回京一趟,只是未细想此事要如何运作。” 谢金莲知道,柳玉如所说的这个果州刺史,便是徐惠的父亲。如果徐惠的病已经到了非要她父亲放弃公务c回来看视的地步,那得多严重? 谢贵妃说,“姐姐,明日我也要出宫一趟,我是想去永宁坊看望一下母亲大人和郭叔叔,母亲大概是一月生产。顺便的话也可能去看一看徐惠。” 柳玉如说,“我想到了!峻不在长安,由舅父大人来办果州这件事!但派别人去与舅父大人说总有些不郑重,金莲,你明日看过了母亲,便去赵国公府一趟。” 谢金莲想,这就自由多了,不必给柳玉如和樊莺作花叶,有贵妃的仪仗可用,而且去永宁坊恰逢女儿甜甜去了龙兴牧场,不存在假公济私。 她说去准备一下,从皇后处出来时还在想,要先去永宁坊,再去太极宫,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去赵国公府通知果州之事。 这便是谢贵妃的心思,不能说不周密。 柳玉如像是猜到了谢金莲的心思,当樊莺说,明天她也要一起去永宁坊时,皇后制止了。 随后,有一封罗得刀的密信,由专人从黔州刺史府送到大明宫来,上头端正地写着,“陛下亲启”。 樊莺当时便要拆看,皇后不让,樊莺说,“这一定是管家写来的私信,不是什么公函,不然一定会走官驿。” 皇后说,“那也不行,罗得刀跟峻这么久,他岂不知我们家中有个樊莺?信直送大明宫c他还要专门写上‘陛下亲启’,你说我们能不能拆看?” 樊莺吐了下舌头,不再坚持。 她们决定,立刻派人将密信转送潼关,两人凑在一起,又写了家中这些日子的事c徐惠的病,然后一并送出。 潼关,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接到皇帝旨意,早就到任了。皇帝将二人一同调到潼关来,有让他们安下心来的意思。 几天后军山中牧的三百护牧队也赶到了。若不是护牧队中因为谁能来c谁不能来分争了好几个回合,这些人可能到的更早一两天。 皇帝同这些人见过面,却仍不急着返回长安,思晴和崔嫣当然也不催促。 在巡视禁沟地形时,皇帝曾同德贤二妃说到了延州开荒的必行。 他说,禁沟以及另外几道南北向的沟壑,以往便是汇入黄河的干涸河床。 这证明在古时候,潼关一带雨水是很充沛的,至少在秦代,禁沟所处的高塬上,生长的野桑林应当比现在更茂密。 这便是秦国在与六国的纷争中c立于不败之地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猜测,关中平原在秦代,一定比现在更加肥沃富饶,这使秦国有取之不尽的谷物。 但是再看看此时,随着大唐的昌盛,长安的人口将会日益增多,“粮食,两位爱妃!不处置好粮食,长安早晚有不安定的一天。” 思晴和崔嫣这才体会到,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有多么不容易,这些日子他走庆州c去延州c潼关换将,心里还得想着长安的粮食。 皇帝说,当然,供给长安之粮可以从江南经运河c洛阳黄河段c渭河运过来,但什么时候c什么事,都不能只靠一条路子,万一路子断了呢?不战而自乱? “再看看渭河以北的大片土地,我们放着泾河c渭河c洛河c黄河这么多的水力不用,只等着靠天吃饭,地空着多可惜呀,” 皇帝说,“没有雨水c再不引水的话,那里的好地方也只能种些低产的乔麦,其余地方只能长草。” “而延州一旦开荒c引水成功,你们好好想想吧,长安北望,遍地谷香,取粮便易快捷,不必劳民伤财,也不必受黄河峡口汛情影响,那么长安将会比任何时候都要繁荣!” 更重要的皇帝没对两位女子说:河套内有了良田,人口必定繁盛,对长安的拱卫将更坚固,而且对河套之外地带控制c以及军力的投送能力将更容易。 兴许那个时候,大唐的北方五牧将会往北方走得更远一些。 而那时由关内c河套地带往东c往西调派兵马,地形c地势正好发挥大唐骑兵所长,“不到那个时候,朕只能令盖苏文替朕暂管着高丽,而葱岭以西更是鞭长莫及!” 原来,金徽皇帝心中的头等大事,一直都是河套,从这里生发出去的计划雄心勃勃,原来要一直辐射到高丽和葱岭。 而崖州和江南一带的几件举措,对皇帝来讲只算安内,搂草打兔子,一件崖州程氏父子的事,由长孙润带了两个人完成了,另一件江南置业c及个人垦荒之事,皇帝正是倚仗着徐惠。 “峻,但你就坐镇潼关,来遥遥地盯着延州吗?” 皇帝道,“有代抚侯在延州垦荒,还用得着我去盯着?本帝只是想给他琢磨些人手罢了!” 崔嫣问,“从哪里琢磨人呢?我也没见人啊!” 皇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抬起手往东指了指。思晴和崔嫣再要问时,皇后柳玉如派人送来的东西到了潼关。 皇帝先看了黔州刺史罗得刀的来信,“工程已近攻坚,预计明年二月可最终竣工,另有陛下密嘱一事,小人业已探明,确如陛下所料” 崔嫣探身子过去欲看,但皇帝已将信赴于烛火之上点燃了,惹得贤妃一阵不高兴,皇帝道,“天机不可泄露”。 然后再看皇后和樊莺写来的信件,得知徐惠患病,而且还很严重,皇帝显得有些焦虑,坐立不安。 思晴和崔嫣认为他一定打道回长安去,但最后,皇帝给柳玉如回了封信,让她好生照料一下徐太妃,“务使她早日康复”,令快马送回去。 可能徐惠的病情影响到了皇帝,他不再四平八稳,令送信亲卫回京时,同时传他诏令,让赵国公c江夏王c薛万彻马上赶到潼关来。 在等待这些人的两日,白天时皇帝携二妃到潼关城中走走,巡视一下关城防务,晚上时便同二妃腻在一处。 他好像是有临大事之前的兴奋,那个亢奋劲就甭提了。 两日后,赵国公等三人赶到,不知皇帝召他们到这里来有什么打算。 金微皇帝拿出洛阳一带折冲军府的花名册,对三人道,“马上给朕商议一下,河南三十九座折冲军府,朕决定砍下来十三座,砍谁不砍谁,右武卫大将军提出来,朕与国公c王爷作个参考。” 三人大吃一惊,这个消息简直太突然了,动作也太大的过火。 薛万彻道,“陛下,微臣以为这,这太仓促了些。” 李道宗想了想,也说,“陛下,河南一带一向是我大唐军事重地,因为从这里,往东可迅速投兵于青州c胶州,往北可应援幽州c营州,南可下扬州c苏杭,西可至荆襄c巴c蜀。先皇在世时曾着意经营这块地方,许多的军镇也都是先皇钦定,真不可轻动啊!” 这里正是归江夏王所管,底下各折冲府的都尉,几乎全都是他和薛万彻的属下,金徽皇帝猛然提出这样的设想,不能不令他们感到突兀。 洛阳周边二十个县,竟然有折冲府三十九个,武定折冲府c复梁折冲府c康城折冲府c柏林折冲府c岩邑折冲府c阳樊折冲府c王阳折冲府c永嘉折冲府轩辕折冲府。 现在,皇帝金口一开,要他们砍下来十三座,这是三成还强的力度,连赵国公长孙无忌也吃了一惊。他都担心乍闻此讯,江夏王李道宗可能跳起来。 但王爷最终未跳,只是在尝试着说服皇帝。 李道宗说的没错,可以说洛阳正处于中心地带,从这里往大唐任何地方派兵都极为便利,而且这里地产颇丰,有能力养兵。 说这里是贞观皇帝多年经营之地也不过份,李道宗没有张口瞎说。 皇帝道,“这里是朕的父皇钦定的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父皇那时国乱方定,当然要好好经营这里了,而朕当朝时情况早已变了。” “你们想一想,洛阳养了这些兵马,贞观年间倒是动用过几次?朕所知的只是李靖平定突厥时用过,贞观十八年以来每一次对高丽用兵,却只动用了幽州c营州和辽州兵力,洛阳动了几人?” 李道宗想了想,还真是没怎么动。 皇帝道,“我们君臣遇事如总是拘泥于旧制不知变通,到时候兵不常运,人再多也不强了,搂着再多也没用。” 薛万彻道,“陛下,只怕事情提起的突然,折冲军府府里难免会有什么波动,微臣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担心。” 皇帝道,“朕还怕谁闹到潼关来?” 长孙无忌这才意识到,皇帝从延州拐到潼关,并不是漫无目的。 他不但换了潼关守将,自己亦留在潼关不走,议个事还要三人跑来这里,看来已作了充足的准备了。 李道宗终于说,“陛下之言确是有理,其实这件事,微臣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事当先,还是考虑太多了。总觉着那些老部下无处安置,他们毕竟跟随先皇立下过战功,因而一直迁延至今,都是微臣之过!” 皇帝道,“江夏王能如此说,朕是相信的。老臣之心,拳拳之意,朕从未歪曲过。但我大唐今后养军绝不是对内,而是对外,确实是该变通了!” 赵国公这次到潼关来,其实没他什么事,他惊讶于皇帝行事之快,处事之稳,薛万彻和江夏王纵使一时转不过弯来,也只能服从。 赵国公设身处地为薛万彻着想,“只怕一时不好裁断,取舍起来难啊。” 皇帝很是耐心,说到了早年从洛阳一带派兵平定突厥c薛延陀的战例,“假使在河套地带有我们的一支劲旅,洛阳之兵也是用不上的。” 皇帝的意思是,适当裁撤洛阳一部军府,使之能够保证洛阳一带的日常防卫,并能适应国内低等程度的派遣需要,那么军饷将更加宽松,军士的装备尽可再进一步官备,于府兵的农闲集训大有好处。 江夏王笑着问道,“陛下,你这个主意是不是早就在打了?” 皇帝道,“当然,一直以来只是个设想,确切说应该是从朕的小德妃生了儿子那一刻朕才下了决心。朕若不强国强军,何日才能由陆地上c四平八稳地行过去见他?” 他与三人讲了延州开荒,长安的长治久安,经营河套地带的重要,由北方五牧一带c也就是河套外侧集兵之便利,“那将是万马奔腾的气势!我大唐之兵锋,难道就不能横越葱岭直达波斯?” 皇帝的这一雄图,令众人禁不住心潮澎湃,薛万彻激动而鼓舞地回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1章 晋王点兵 皇帝道,“朕打他一只饭碗,再给他一只新碗,不服之辞从何而来?” 江夏王c赵国公上下一联系,再加上皇帝打碗c给碗之说,竟然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惊异地问道,“陛下,你是说” 皇帝道,“朕是说,择优异者共十三府,移驻延州c夏州c灵州c庆州c原州c胜州军屯!延州单增三府,其他州各增两府。朕要他们移驻河套一带,日常垦田自养,闲时大漠训演,由北方五牧提供优质马匹,官给军械c朕要让他们脱步为骑。兵减赋三年,将官升一阶,看谁不想去?” 赵国公一边听,一边心往下沉,怪不得皇帝也将他叫过来,原来这就算提前给他吹风了! 太原c潼关一线往西,历来都被长孙无忌视作他的地盘,若按皇帝的意思下子移十三府过去,这不全乱套了! 而江夏王李道宗c薛万彻一时之间悲喜不清。但碍于赵国公的面子,不好表现出过多的兴奋,面色上竟然也呈现出凝重之色。 最后,薛万彻不确定地问道,“陛下,微臣只怕三十九军府,拉谁不拉谁,最后别再打起来呀!” 骑兵一向是大唐军中的香饽饽,十三府只要移过去,步卒立刻转化成为骑兵,官供马匹军械,更别说去者减赋c官升一阶了。原来他们担心之事一下子反转,眼下倒是怕去不成的有意见了。 皇帝道,“嗯,朕是有这份担心,不然凭什么将你们拉过来一同商议?谁不知上郡古邑,人文荟萃?谁不知上郡女子天下知名?那个肤质细腻的,一把都能掐出油水来!” 他强调说,“拉家带口的就不必去凑热闹了,年老体弱的也不必去。” 赵国公沉默不语,他心中的那个担忧,是不能提到桌面上来的。 皇帝看向长孙无忌,问道,“国公,不知你意下如何?” “陛下宏图大计,必是强国之路,因为自周以来,北方胡人无不是各朝之心腹大患。个中原因,恐怕便是历朝没有一支来去如风的常备劲骑,兵多,则养兵艰难c朝延靡费,兵少了又不足以形成足够威慑,但陛下的军屯之法,恰将两个难题化于一处考虑了!微臣此时胸起层层波涛,激情不能自抑,一时之间也提不出什么来了!” 皇帝知道,他的这位舅父大人说的都是真心话,但还有更真心的话不便提在明面上来。为打消赵国公的担忧,皇帝像是对他,也像是对每个人说道, “诸君金戈铁马c箭雨枪林的走过来,随先帝一统河山,正是给了天下万民一个安居之世,这个朕岂会忘?汝等即便坐拥些良田c出入驷马,朕也从不眼馋,但有道是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国富可不同于国强啊!” 三人微微点头,听皇帝再语重心长地说道,“中国富庶则引人眼妒,离乱则招人欺凌,北胡物产乏匮,但从不乏进取之心,为何南人的北伐总是浅尝辄止,而不能像北人南侵那样,如连绵波涛,无休无止呢?” 皇帝“从不眼馋”的话,忽然令长孙无忌感觉到,自己借了同州乞丐一案之便c从褚遂良手中匿下的那几千亩良田的事是不是被皇帝知道了。 他有些惶恐,身为长孙皇后兄长品国公,长孙皇后的儿子当国,舅舅却在营私,这件事万一让人知道了,长孙大人脸上挂不住啊。 但皇帝的话极富推心置腹的人情味,又不像是专门讲出来安慰他一个人,赵国公稍稍的又有些放心了。只是那几千亩地的事,此时一想便如鲠在喉,扎得他有些刺痒。 果然,皇帝的重点并不在良田上,“但富而不修武备,我们君臣早早晚晚必受国人品评。” 江夏王道,“上郡1一带的的确确该好好经营一番了!九年渭水之盟,还不是突厥人来的太快了,泾c原之地让他们一踏而过,如入无人之境!”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他对这个表示认同。 皇帝道,“列位乃是我大唐开国重臣,中流砥柱,总该体会朕的用心不在于削夺一人一事。为了万民万世的基业,朕虽不穷兵黩武,但一定要有令人望而却步的过硬资本!” 赵国公胸起波澜,猛然站起c躬身拱手道,“朕下,老臣对陛下军屯之策从无芥蒂之心,必然与江夏王c右武卫大将军同心同德,一力办好此事!” 皇帝十分欣慰,赞道,“舅父大人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 君臣几人的心思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一致,接下来问题居然又回到了薛万彻最初的担心上来,借着各人一时无语的空档,右武卫大将军问道, “陛下,事情还是不大好办啊,抽谁不抽谁,撤谁不撤谁,居然还是有些难呢。微臣一向主张带兵要让人心服口服,万一抽不上好签c去不得灵c夏军屯,将领们跑来质问微臣,恐怕不大好应对,因为这也不是战时,只凭一纸军令便能使人服从!” 皇帝道,“呃这还真是个难办的事,怎么办呢?朕想起来,自朕上位以来居然没有一处地方生事,这些兵们也太过的无事可做!” 赵国公乐了,说道,“这便应了攻心为上的话了,有我皇陛下在长安坐镇着,谁会那样的没眼色!盖苏文吗?他此时竟然比任何一人都老实了。” 江夏王道,“难道陛下你想给他们找些事做?” 皇帝拍拍脑门,“看朕这脑袋,让那些乞丐气得,都有些不大够用了!” 长孙无忌问,“陛下,如何?” 皇帝道,“朕猛的想起来了,晋王与樊大人c薛礼及永宁公主去了龙兴牧场,想来此时已到幽营一带了,” 其实,薛礼的行程早已经飞信传递过来,他是故意这么说。 但薛万彻已经猜到了大概,果然皇帝道,“三十九府之兵没事已久,朕可以找些事给他们来做做可令晋王暂于幽州止步,替朕检阅一下他们。” 这倒是个法子,皇帝说,规模也不必大,只须传令洛阳三十九座军府,令他们接令后,各自出动五十名军校奔赴幽州汇集。当然要刨除每一府起始路程上的差别,于抵达时间上稍作增减,务求公正。最后将以先到c军容齐整c且到即能战者为优。 方法虽说简单,对每一军府来说,只抽五十人也算不上劳师动众。但要知道,此时正是农忙时节,抽兵真有些难度。 但这不恰恰能够检验每一军府的出动能力和统兵强弱? 关键是,金徽皇帝说,此事万不可事先把什么都对各军府讲清楚了。假使国境上突发战事,哪个外敌会傻到事前先把话给朕递过来?都是在突发情况下才集兵的嘛。 众人此时越来越心知肚明,皇帝庆州打乞丐c延州看垦荒,回来专门到潼关一趟,看起来东一下c西一下,但这一套把戏十成里肯定有十成,在他从延州回程时都计划妥贴了。 弄不好,在皇帝派着晋王李治c侍中樊伯山c兵部尚书薛礼,拉着老老小小去龙兴牧场时就有了安排,但他说的就跟猛然间刚刚想起来似的! 赵国公心中叹道,“妹妹啊妹妹,你早年间若不离开太和宫c非要去渭水边那一趟,谁知你与贞观皇帝未丢的两子,会不会也出落成承乾之流!谁知我大唐还有没有这位金徽大帝!” 皇帝的打算总归是为了国富兵强,有他在那里谋划着,总强过底下彼此间勾心斗角的自保富贵,他提议道,“陛下,微臣看事不宜迟,如何通知三十九军府是该马上谋划一番了!” 皇帝道。“这倒不难,只须派出骑驴信兵六人,执军令三十九份,出潼关后依次通知便可,去幽州稍远的必先得信。” 三人一想,还真是此理,离潼关近的先得军令c可先行组织抽人,那么在机会上,三十九府大致可以拉平了。 “但陛下,为何非得骑驴传信?” 皇帝道,“骑马则太快,于近潼关者不公啊。” 江夏王说,“对,对啊,正是此理,微臣想传令的路线还须进一步斟酌,力求公正,让那些落了后的家伙们谁也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国公说,“我们这便商议起来!” 随后,潼关副将热伊汗古丽发现,有六名骑驴的传令军士一股脑出关往东去了。他们像是很急,频频挥动手中的鞭子,驴也卖力,出关后四蹄刨开消失在关外的山道上。 她下关来与丈夫说道,“苏托儿,这可真是怪了!你说军令紧急吧这些人倒是很急,但为何要骑驴传令?只见动作不见里程!” 苏托儿道,“我们夫妻只须做好陛下吩咐的守关之事,你所说的倒是极为玄妙,不过陛下就坐在潼关呢,我可不会想那个究竟,空费心神!” 热伊汗古丽听了,以为丈夫说的有道理。 函谷折冲府座落在潼关以东一百四十里,第一个接到了命令。 关中和中原地区隔着一条狭长的函关古道,在西周时期此地被命名为“陕”,陕字的原形为“夹方”,意思就是狭长的道路,古道的最东边就是函谷关。 函谷折冲都尉姓万,一向心机过人。他对这道集兵于幽州牧的命令有些不解,你说若是幽州有战事又不像,有战事不可能千里迢迢地派五十人出去。 不打仗的话,为什么传令又这样急? 传令这样急,为什么令兵不骑马骑驴? 金徽皇帝坐在潼关这件事他有耳闻,皇帝是牧监出身他更知道。弄不好就是幽州牧场缺人什么的,皇帝有什么想法了。 虽说眼下正是农忙呢,但按理说集兵五十人也不算什么难事。他断定这一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兴许幽州牧场的牧草需要打个捆c上个垛什么的。 他吩咐道,“去安派个队正c带五伙人前往幽牧场,干活儿时都给老子长个心眼儿,别给老子傻干。” 命令一步一步传下去了,唐军编制每伙十人,有伙长,每五伙为一队,设队正,人人都知道这不是去打仗,集齐后派了坐骑,往幽州慢慢腾腾进发。 幽州牧场。 牧监第二次迎来了晋王一行,这次是由龙兴牧场回转的,这些人到了牧场以后便不走了,踏踏实实在牧场中停下来。 幽州牧监心存疑惑,大唐的一位亲王位兵部尚书c和一位门下侍中看来是真没什么正事可干了。 樊伯山每日里拖带着永宁公主c和那个叫高舍鸡的男童四下里乱逛,牧监却不便追问,不知晋王殿下不急着赶路是什么原因。 这日,牧场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牧监连忙步出观看,有牧子奔来回禀,“牧监大人,伊川折冲府有五十名骑兵到了!” 正说着,晋王李治和兵部尚书薛礼已经过来,晋王吩咐道,“速速安排食宿,不得怠慢,粮c薪c酒肉不够,可执本王的令去幽州城内置办!” 牧监不敢怠慢,马上操办,“殿下,只这五十人的伙食不算什么难事,又何必去幽州呢。” 晋王掐着手指头,暗暗算了一下,说道,“非也,以本王算来至少不下一千九百五十人,你去办妥了来交令吧。” 薛礼也不闲着,吩咐人详细问明来人,是哪座军府的,队正是谁,一一记录在案。 这些人赶到后,也问,“牧场中有什么活儿,只须牧监大人吩咐,我们自去干了便是,不敢有劳薛将军接洽。” 薛礼微笑着,也不解释,但这些人要想饮饮马c擦把脸却是不成的,早有晋王的卫士们,组织这些人到幽州牧场以北五里,那里有护牧队演练骑射的校场。 薛礼道,“每人射一箭,录过名次再来吃饭!” 第二拨儿赶到的,是通谷折冲府五十名军士,与第一名几乎是前后脚,薛礼仍是那样安排。于是有军士私下里嘀咕,“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为幽州牧场选拔护牧队!” 有人低语道,“有理啊,但谁愿意到这个鬼地方来,刚才那一箭,我便故意射偏了几分,想来不致留在这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2章 太监熬不了君子 而有人说,“你可真差了,我们跑出这么远来就射一箭,撑的可是我们折冲府的脸面,说什么也须认真一些,不然排个老末回去,岂不挨将军骂?” “正是此理,再说,有大唐皇帝陛下亲任总牧监,我倒很想留下来!” 随后,晋王李治亲自出面见这些人,对他们道,“诸位千里赶到,辛苦之至,好酒好菜必不可少的,人马集齐以前,你们也没什么事可做,只算放假,好酒好肉,好生休息!” 随后,有各折冲府军士成队的赶到 徐惠这些日子折腾苦了,太医说,过量的酒极度伤到了她脾胃。最初几天她什么都不能入腹,吃入便立刻吐出,人也消瘦了许多,脸色腊黄。 在她卧床的时候,兄弟徐韧寸步不离地照顾,皇后第二次来安仁殿看望她时,恰巧见到了徐韧,直夸他懂事。 皇后和淑妃来时,一位太医正在给徐惠太妃把脉,另有两人相陪。 其实这不是什么难治之症,少顷便同皇后回禀说,徐惠太妃得的是脾气虚证,面色萎黄,语声低微,食少舌淡,脉相虚数,这是太妃前些日子刚刚患过风寒,体质很虚时便又暴饮,将脾气伤狠了。 随后,太医们斟酌了方子,乃是人参c白术c茯苓c甘草四味,研为细末和水煎至七分,加盐少许,每服两钱,但要坚持一旬,方可慢慢调理回来。 皇后对徐惠病情极为关心,于是又问太医医理。 太医说,人参甘温,白术苦温,茯苓甘淡,甘草甘平,三甘一苦四味药温和而不烈,都是中和脾气之佳品,正如人中君子,极适徐太妃虚弱的症状。 皇后放了心,又看到了站于一侧的徐惠兄弟,便和蔼地对他道,“徐韧,本宫听说熬药的差事都是你在监做,这次更须仔细,好令你姐姐早日康复。不然陛下回京她拟不了文章,便不好了!” 徐韧年纪不大,十分顽皮,见皇后并不讨厌他,便仗起胆子回道,“皇后娘娘,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皇后笑道,“且说无妨。” 徐韧面作难色,回道,“若说别的药,小人熬便熬了,但这一副药小人却万万熬着不合适呢。太医刚刚说了,里面四味药个个都是君子,而我一个小太监” 皇后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扭头问太医,“难道还有这个讲究?” 太医心说,你小子就是想偷懒,却说的这般郑重其事。不过,太医们来时还见他牵条狗,东一趟西一趟的,料想这小子玩心重,若真不想做也做不好。 于是,太医点着头,煞有介事的回道,“嗯嗯确是见些道理!” 徐韧借机说,“皇后娘娘,小人知道宫闱局的叶内给做事使干净利落,是个把握人,可不可由她来做?” 见皇后和淑妃一时想不起这个叶内给使是哪个,徐韧提示道,“就是那个叶玉烟啊!” 徐惠嗔责兄弟,“你不要无礼,怎么直呼内给使的名字。” 淑妃却一下子想到叶玉烟这个人,应道,“也好,那就是她了。” 叶玉烟忽然听说皇后就在安仁殿,又专门派人来叫她去,她心中迫切,匆匆赶过来,认为多半是皇后知道了自己在掖庭宫侍奉皇帝的事,这一定是要让自己见见天日了。 她赶到安仁殿,却听皇后吩咐她专替徐惠熬药。 叶玉烟认为自己眼下的身份——不大适合侍候一位太妃,毕竟一个是侍奉过先皇,另一个侍奉着现任皇帝。 但这件事情毕竟是皇后娘娘专门吩咐给她的,像是极为看重此事,这便是对她的信任了。 叶玉烟知道,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柳皇后对家中人还算大度,九妃的设置突破四妃之例,便是柳皇后的主意,那她更不敢怠慢的皇后的旨意。 新罗的小德妃生皇子死了,叶玉烟知道这件事,谁又说得好皇后娘娘某一日不会将自己补上去? 徐惠生病后,在归真观的禅房里辟出来专门的一间,垒好了炭火炉子用于熬药,因为这里住着有些来头的六七位女尼,大约可以借到些仙气。 这里又紧临着徐惠居住的安仁殿,奉药很方便。 叶玉烟从徐惠处出来,来到归真观,这里原来有奚官局专门负责熬药的两位女工役,叶玉烟到这里来,主要是监管她们别懈怠,动手是不必她动手的。 她进来坐下,看着两名工役将药材滤水洗净c研末c也不怎么繁琐 然后,叶玉烟看到那个小太监——徐韧跑过来,站在门外边冲她挤眼,一脸的得计。 前番洛阳宫裁撤鸡坊,以四忘之罪砍了一位县令,但主要的当事者徐韧却未受一丝波及,而且还入了太极宫陪伴她姐姐,不得不说皇帝对他很照顾。 两日前,徐韧牵着狗在承庆殿外边遛,狗见了叶玉烟狂吠,叶玉烟没法子狗,便喝斥徐韧,不让他乱跑。 徐韧不耐烦,意然撒开了狗绳子,狗追得叶玉烟尖声叫着狼狈逃命,徐韧哈哈笑着看她热闹,最后一刻才将狗唤回。 “死太监,”此时,叶玉烟坐在归真观里只是低声地骂了这么一句,便扭头不理他。 徐惠只喝过两服药,便觉着好了一些,她支撑着爬起来,看着崖州供辞发呆。赵国公的意思,很显然是要连褚遂良一起匿下。 但徐惠却有自己的主意。 她知道楚庄王1绝缨会的典故,又拿定主意就是要在皇帝面前犯个大错,于是叫兄弟拿了火盆,十分大胆地将这部分证辞——焚掉了。 焚掉了。 连小太监徐韧都觉着不合适,“姐这这陛下杀几百人可就是动动嘴的事我们俩人,扛得住么?” 他像做贼似的,端着一盆纸灰跑出去埋了,回来后又挥着袄袖子驱散屋中的烟味,但徐惠一点都不怕,反正已经烧了,后悔没用。 万一皇帝动了怒,她便以楚庄王的典故应对——上边所录的人太多了,她这么做是为了不使皇帝为难。 她还相信赵国公会暗地里帮她。实在不行的话,她还记住了证辞中的这些人,以她的记性连每人的数额大致都不会错,那么她只须忘掉两个也就成了。 随后,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徐惠再坚持着将崖州恶钱的事思索起来c揣摩皇帝对于这类涉众的事要如何处置。 总之她坚信,皇帝绝不会拿那些花过恶钱的普通平民说事,那么要禁绝恶钱,得想个什么法子呢? 这一日,徐惠让兄弟帮着研了墨,铺开纸,想一点写一点,不知不觉,等写完时竟然已是后半夜了。 徐惠一宿未睡,早上又让徐韧扶着,姐两个出了两仪门。 她将上次给樊大人和赵国公看过的c江南茶酒各业兴办法案c和刚刚写好的禁绝恶钱之法一起送到门下内省,让他们将两份东西给皇帝送到潼关去。 这样,等皇帝从潼关回来时,估计已将两份文案的内容了然于心,有什么不妥之处,回来时便可立即修改,而那时估计她的病早好了。 因这两日进食很少,徐惠很虚,再由兄弟扶回安仁殿时身上都湿透了。她躺下休息,直到午后,徐韧的狗在外面充满敌意的吠叫起来。 皇帝在潼关稳坐但耳朵却灵得很,五天过去了,三十九座折冲府里仍有六个府的人没有出发。 除去传令兵路上耽搁的时间,很显然这些人拖沓了,薛万彻在皇帝面前显得极为不得劲儿。 又过了一日,皇帝说,“行了,朕已令晋王起程回京,传令这六府不必再派人去了。六府裁撤,临近并入他府,原军府之将,自上至下每人自降一阶,随并入军府任副职。军屯十三府完成移驻后,洛阳所剩二十军府重新布局。” 江夏王和薛万彻无话可说,连替那些被裁撤军府讲句情的勇气都没有。 赵国公长孙无忌冷眼看着江夏王和薛万彻难受,连他都有心事出言安慰两人几句。但皇帝并非拍脑壳,弄得有理有据,真的无话可说啊。 幽州集兵之事,说大则大c说小也不小,假使这次在幽州方向有重大战事呢?军中可以有小事,但军令却没有大小之分。 也许这些年洛阳周边人马很少被拉动,就连大唐几次讨伐高丽也没动过这里的一兵一卒,承平日久了,有些人脑袋里的弦儿已经松了。 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弄不好会地动山摇的,但在金徽皇帝亲自指挥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定下来了。 洛阳三十九座军府中,有共十三座折冲军府,在幽州集兵过程中行动迅捷军士训练有素,经综合评定名列前茅,他们将成功移驻古上郡之地,以步军升格为骑军屯田。 这些军府是:轩辕府c武定府c永嘉府c慕善府c政教府c怀音府c伊川府c千秋府c同轨府c通谷府c原城府c宝图府c钧台府。 有六座折冲府至集兵结束时人还未出动,被皇帝金口一开就地裁撤,六府将官层,自都尉往下各降一阶,原来任职的军府不存在了,他们将被安插在幸存下来的二十个军府之中,任副职。 这六座军府是:复梁府c宜阳府c王屋府c康城府c鹤台府c函谷府。 这件事看起来挺麻烦,实际上动的只是编制——降了一阶的将领们换个供职的地方。 而裁撤军府的府兵分拨起来也没有多难,只须按他们的军籍c将花名册就近具入新的折冲府即可。 后续这些,就是李道宗和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的事了,待兵部尚书薛礼抵达后,也将协助二人在洛阳周边重新布置驻地之事。 比如函谷折冲府,撤的是原班编制,但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新的军府接管后,这里仍然是布防的重点。 三十九个折冲府走了十三个c撤了六个,最后剩下了二十个。 能走的上上下下欢欣鼓舞,忙着认准自己是去了哪一州。第一步,先期要按着皇帝的意思,对在册人员按着年龄c家中境况进行甄选。 年老体弱的c家中确属离不开的就近移入当地军府,能走的都生龙活虎。 除有马上成为大唐劲骑兵的喜悦感,有未婚者还惦记着传闻中所津津乐道的c新驻地上肤质细嫩得一把能掐出油水来的女子,这是皇帝陛下亲口说的。 “你知道不?听说德妃娘娘便是出自那个左近!” “你算了吧,谁不知德妃是颉利部公主,而颉利部最近才迁入夏州。” 有幸保留下来的二十座折冲府忙着收将c收兵,展望未来。 被裁撤的一声不吭,他们除了私下里同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发发牢骚,见到江夏王爷都吓得跟孙子似的,更别说敢到潼关去与皇帝掰扯了。 反正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有人后悔说,都是传令兵骑的驴害了他们。 赵国公惦记着长安的事,便问皇帝,“陛下,我们何时回去?” 皇帝手中早已接到了门下省送来的c徐惠拟来的两份文稿,前一份他先听过个大概,后一份完全是第一次见到。 有关崖州之事的确切内容,皇帝直到今天才在潼关见到个详细,他大骂程重珞父子不干人事,居然敢铸恶钱。 赵国公不知徐惠提没提崖州的另一件事,直到皇帝接着又盛赞徐惠扼制恶钱之法不错,他才放下心来。 看来徐惠或是暂时将证辞压下了,或是已经有了处置。 徐惠在文稿中,每一段的起始都端端正正地写上了“门下”两字,上一次这两个字是后加上去的,看起来尚有些拥挤,而这一次看起来,“门下”两字摆得很开。 看来她对皇帝c以及对自己的主管——侍中樊伯山给她指出来的c行文上的毛病,一丝都未改,这是成心。 但皇帝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因为他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 徐惠说,恶钱一出,民众虽然识破了它,但宁可折价以七八文恶钱抵一文好钱使用也不拒绝恶钱,更不会去告发,因为各私已利也。 一文大钱的利益损失在眼前c那是损在自身,长久之损损在众人,即便用了恶钱也法不责众,人们心无顾虑恶钱也便大行其道了。 如果朝廷追究用恶钱者,那么他们会认定,是朝廷使他们损失了这几文之利,铸恶钱者大收其利,民间怨气却归朝廷接着,这样亏本之事朝廷不能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3章 圣驾回京 徐惠建议“二追”之法求源追本,上堵下追。意即从根本上c从上下两边对私铸恶钱者围追堵截,使其无立锥之地,那么恶钱自然可止。p 详细来说,一是清察一次国中铜矿c冶炉,全部登记在册,将国中开矿冶铜之所尽数掌握,允许官私合营铜冶炉,但须持工部核发的凭证。p 二是以州c县首官为清缴恶钱的担责者,恶钱不清除,只要有私铸案发,那么一个月发案,县令罚俸两个月发案,刺史罚俸三个月发案,县令罢职刺史降职。p 三是,仅限于在最初三个月内,鼓励持恶钱的人,到当地州县告发私铸恶钱者,且同一件私铸恶钱的案子,只奖励前三位告发者。p 第一名奖钱五百缗,第二名三百缗,第三名一百缗。三个月过后,仅限在第四个月内,任何人可持恶钱到工部告发私铸,但只奖第一人大钱两千缗!p 四是,私铸恶钱者一经查实,冶炉充公c家产罚没,三族内斩刑c九族内流刑。四月之后,市面上再有使恶钱者,使一文笞三鞭,让他这一文之利不足以疗养鞭伤。p 当着赵国公c江夏王的面,金徽皇帝掰着指着,如数家珍一般地对他们说道,“这才是根治恶钱的法子!四个月,朕清除一座私铸恶钱的铜炉,大不了只花九百吊大钱!”p 徐惠在她的法子中,充份考虑了官员维护职位c普通民户争利的心思。p 虽然第四个月时奖励颇为丰厚,高达两千缗,但僧多粥少人人唯恐落后,这个条款几乎可以算是画了一张葱花大饼挂在了虚空里。p 这将敦促小民们争先举告恶钱,两千缗的奖励根本不必等,让天上的馅饼砸中了,或许能得个三c五百吊。p 再说,你想坐等行市上涨再举报,别人可不会等。即便大家串通好了都等得起,刺史和县令们等不起,举报慢了,兴许私铸恶钱者趁着黑自己便将炉子捣毁了!p 即便有人不想生事c不想举报c豁出来那五百大钱的奖励不要,但总有人想要,恶钱留在手里连牲口都不嗅一下,再使恶钱要挨鞭子。p 皇帝对两位重臣道,“这便上下夹攻,使铸恶钱者毫无匿形之地!徐惠真有办法,四个月!我大唐融血之患可除!”p 又道,“你说说这个徐太妃,朕数言拟文时不必时时列具门下之辞,可她愣是记不住!门下两字非旦不见少,反而比以前用的更多了,看来她的心思都落到正事上了!”p 赵国公暗道,你这么精明的人,却看不出徐惠的心思,依老夫看来,恰是你的心思都落到正事上了!p 江夏王笑了,说道,“陛下爱才之意,老臣今日已看得更清楚了!”p 皇帝道,“徐惠之才,正可弥补朕文墨推敲之短,文墨精道者并非只有她一人,但文墨精道c且心思视角又同时这般合朕心意者,却再没有了!”p 赵国公说,“徐惠在先皇时,便屡有应制,每一次文章都很得圣意!”p 话方出口,长孙大人忽然察觉到,此时提到先皇有些不妥贴,至少看在徐惠暗助自己的事上,这么说便无形中提示了徐惠的身份,与她心意是相拧的。p 他看了皇帝一眼,将后边的话咽下了。p 皇帝却没有在意,而是由衷地对两位老臣说道,“她年纪也不大,有些地方确实有些粗糙,但瑕不掩瑜,你们两位长者对她,须时时加以爱护c指点,务求不令她有什么错厄!”p 两人连连点头,暗思皇帝此话有没有什么之外的用意。p 皇帝话还未完,最后更像是下定了决心,对赵国公和江夏王说道,“焉知朕就不会许给她自古以来c天下第一位的女尚书令?!”p 对于徐惠的两份文案,金徽皇帝几乎一概同意,除去那些“门下c门下”一个字也不改了!p 一想到自己已经许多日子不在长安,而且洛阳裁折冲军府之事已近尾声,他对赵国公和江夏王道,p “你们可先回长安,再与徐惠商量得周详一些,北方军屯大事已了,朕意于下个月开启根绝恶钱一役!同时江南兴办百业,国公和王爷可去监督徐惠c替朕拟诏时万万不可多提门下之辞!”p 赵国公问,陛下何时回京?p 皇帝道,“十三军府马上便要通过潼关驻往河套一带去,朕总得在潼关城头见一见将士们,给这些人送送行,另外晋王c樊大人c兵部尚书c永宁公主这些人也快到了,由右武卫大将军陪朕迎一迎他们便可。”p p 函谷折冲府都尉姓万,万将军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果。p 他派出去的五十人还未回来,万将军便已接到消息,函谷军府撤销了!p 函谷府就在金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最先接到集兵之令,但在前十三名里却没有占到一席,他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憋屈,生怕话传到潼关去。p 几天后,万将军派出去的五十人回来了,这些天好酒好肉每个人都胖了,越发显出万将军憔粹,万将军点着头对他们道,“行!行啊,老子谁都不服!老子就服你们!”p 队正报告,“将军,有个小子射箭时故意往歪里射!”p 将军道,“算了,老子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管你们,不是他箭射歪了,而是心眼儿太沉,”p 潼关东城头,英气逼人的金徽皇帝挺身而站,身边一个德妃一个贤妃色艳双绝,身边旗罗伞盖,禁卫森严。p 东方远处,集队而来的屯田人马浩浩荡荡开过来,每一队后边都有粮车c锅c帐等物,有的军士肩头还挂着粮袋。p 队伍在狭窄的山谷中虽有些拖沓,但看起来士气极其高涨。p 得知皇帝陛下就在关头,他们慌忙在关前列队,有校尉们喊着口令,这些人朝着潼关之上层层列拜。p 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出关,传皇帝抚慰诏:p “朕闻天之所以为大,无非因其抚育万物。世上最为杰灵者,无非因其懂得爱人。汝等离家舍业驻军屯垦,安宁我华夏,富足我兆庶。能固土强军,为长远之图。朕最惧德贤之不修,每当想起来,如临壑泉!但既要以百姓为心,只能苦了妆等!凡今日之屯守者,皆未来之伯侯。只要有开创之雄心,何愁不筑巢引凤”p 城关上,金微皇帝边听边点头,对崔嫣说道,“爱妃,你的文墨之功实在是很不错啊。”p 崔嫣问,“那我比徐惠如何?”p 皇帝道,“徐惠之才都在于严谨入理,可堵塞政务缺陷c使人钻无可钻。但说到这么明目张胆拍朕的马屁,非爱朕之妃,又有谁能作得出来?”p 贤妃佯作欲怒,但此时城下一阵喧哗,薛万彻已将圣诏读完了,众军列拜之后,猛然有人高声问:p “陛下雄主,出巡潼关还须有二妃相陪,那我们立志仿效陛下的雄心,陛下许我们的凤凰在哪里?”p 崔嫣在关上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这么一句也被军士们钻了空子。p “陛下,我们前往驻军屯田,万一找不到婆娘,怎么办?陛下可否将太极女学生赏我们?”p 薛万彻喝止道,“放肆,一片荒还未开,便先想美事。”p 但下面军士们挤挤插插,仰着脖儿往关头看。薛万彻急得跺脚,这已经有些失礼了,谁不知道耀人眼目的德c贤二妃此时正在城头上?p 皇帝在潼关城头哈哈大笑,对关下朗声道,“朕看诸军是多虑了!上郡之地自古有名,你们这样的英武人物,何愁找不到个婆娘!”p “”p “朕与德贤二妃刚刚从延州c庆州归来,朕实话对你们讲,那里卖面馍的姑娘满大街都是,脸蛋儿比面馍都香。”p “陛下,这可是真的?”众军兴奋。p “当然是真的!有驻扎去庆州的,自可顺便去刺史府上问问,朕可从来不骗人,不过屯田中有立功者,朕让右武卫大将军将女学生给他送过去!”p 军士们内心喜悦,不禁振臂c庆祝欢呼,“好!好!好!”声动山谷。p 薛万彻在关下挥着手,让前头的先过关,不要阻挡了后头开拔过来的,军士们这才整队过关而去。p 薛万彻站在关下不禁大发感慨,原先他和江夏王数言不可轻举妄动,心中确实是有些担心,但此时看来都是多虑了。p 皇帝亲临潼关,一件利国利民的屯垦大政,便这么付诸实施。p 随后,晋王李治c侍中樊伯山c兵部尚书薛礼带着两个孩子c卫队赶到潼关,众人入关时天色已晚,皇帝设宴,李治向兄长回禀了龙兴牧一行详情。p 牧监鲁小余已动身去了崖州,高成相接任牧监,交接过程极为顺利。p 次日,圣驾起程回京,临行前再给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交待了接下来的任务:北方屯军所驻各州负责准备垦荒工具c越冬军需由军地共同备办,不足之粮由薛万彻做好督促,可由洛阳含嘉仓补充。p 含嘉仓是大唐最大粮仓,仓城东西长一百八十多丈,南北二百二十丈,粮仓三百座c仓窑四十多座,临时补缺足够了。p 此外,皇帝命户部度支郎中亲自操持,加紧由江淮一带漕运粮食入洛阳,含嘉仓只要有空余地方,要立即储满。p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屯田刚刚起步,皇帝只是空口来一句减赋一年,那是不成的,单单依靠当地州县供粮,在突增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谁都受了不。p 反正前往河套垦荒的都是薛万彻的手下,那么供粮的最后一关,皇帝想都没想,就交给薛万彻,军士没吃的,薛万彻你就从大腿上割肉!p 办妥了这件大事,金徽皇帝这才放心离开潼关。p 永宁公主自去龙兴牧场之前,便有些日子未见到皇帝,一出去这么多天,总算在大明宫之外见到了,甜甜有好几次要与父皇说两句话,说一说她如何的想他,另外还想打听一下谢金莲的近况。p 但皇帝一直在忙屯田大事,居然没抽出半刻功夫来理她一下。p 公主早已有些不爽,但不好对皇帝发泄,高舍鸡便是最好的出气筒。p 这两个孩子自从到了一起,便形影不离,遇到了在黔州时便敢拿铁锥子扎高审行的甜甜,一向调皮的高舍鸡,似乎早让公主降服住了。p 回长安的路上,人们就听着车中两个孩子一言对一语,都是公主占上风,高舍鸡一句不敢顶嘴。p 德妃和贤妃在马上听了,禁不住相视一笑,悄声耳语道,“我听说在龙兴牧场,舍鸡当着他的牧监老子,对甜甜也是低声下气,倒是个模范玩伴。”p 万年县令许敬宗,早已组织城中百姓出来十里,夹道欢迎圣驾,官道上锣鼓喧天,彩旗招展。p 一见圣驾行至,许敬宗慌忙上前,施礼道,“听说我皇与德贤二妃不辞劳苦,亲至同c庆等州巡视,旬月间军屯大计已定,小臣不胜敬仰!”p 皇帝让其免礼,许县令再同德贤二妃c樊大人c兵部尚书施过礼,听闻车中尚坐着永宁公主,他不敢失礼,再移步过来,冲车中道,p “永宁公主小小年纪,便已去过了千里之外的龙兴牧场,小臣若大岁数却不曾去过,真是不胜敬仰之至!”p 车中没有回音。p 过了一会儿,只听高舍鸡低声提醒道,“你如何不回复一句?”p 甜甜这才抢白道,“我用你提醒!”高舍鸡马上禁声。p 许敬宗的脸有些发红,因为当着长安这么多的百姓呢,虽然这些人听不到彼此说着些什么,但车边的众人可都听到了。p 有知情者晓得,永宁公主一定想起了她的“二舅母”曹二嫂,那时曹大假冒脐亲王,将性命丢到长安来,二嫂被许府人极度羞辱后自尽,人就埋在长安城东。p 两个孩子只是对了这两句,便又无话,车中竟然连个大气也没有了。p 一时间,许敬宗走也不是c留也不是,堂堂的万年令手脚渐渐无处放,局促c尴尬之极。p 皇帝骑于马上,知道甜甜自从到了潼关便耍着小性子,他不好责备她,但众目睽睽之下,一县之令的面子总要给,便接话道,“许县令不必多礼,朕出京多日,你的万年县可还泰平?”p 许敬宗这才可以转身,红着脸回禀道,“托陛下之福,万年县县治良好,路不拾遗,城中并无大事。”p 皇帝呵呵一乐,“你自可去忙你的政务了,不必管朕,记着代朕向万年百姓们道声辛苦。”p 许敬宗唯唯而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p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4章 鼎盛之梦 车驾入城,继续前行,高舍鸡此时又对公主道,“方才当着外人,我才未应你的话,怕你再生我的气可你是公主,在外人面前总要讲些礼仪的。” 按高舍鸡的意思,此时许县令不在旁边,车外的人都不算外人。 甜甜不理会,舍鸡再冒出一句文绉绉的来,“圣人都讲了,仓里(廪)实而知礼节嘛!你是公主,总该讲一些,嗯嗯。” 永宁公主似乎不甘被个高舍鸡在车中教训,回敬道, “你不要迂腐!礼节也分跟谁才能讲,那个许欲壑难填,仓廪再实他肚子里也不会留荣辱的位置,你敢要我和他讲礼仪!” 看来公主的气仍未消,迂腐的高舍鸡很识趣,不再说话。 皇帝听罢不由自主点点头,两个孩子在永宁坊跟随郭孝恪c崔夫人生活,短短的日子又长进不少,而甜甜的话,连皇帝也不能说她没道理。 想一想庆州的乞丐,吃了面馍还要想牛酥,为达目的不惜躺地放赖,这可不全是衣食足与不足决定的。 车驾进春明门c过了东市后不往永宁公主府的方向拐,而是拐向了大明宫方向。永宁公主这才不由地欢呼起来,“要去见谢金莲啦!” 高舍鸡在车中忧心地c又小声叹了口气。 与车中这个男童忧心忡忡的样子截然相反,车外,金徽皇帝却很高兴,车经安兴坊,皇帝仍在琢磨移驻关内的十三个折冲军府,此时便对贤妃道, “嗯,朕早知你的文墨不错,今日便考考你。家中也有几个人的文墨之功令朕高看,皇后,你,婉清,苏殷,” 崔嫣道,“不知陛下要出什么题目?” 皇帝道,“这个题目有些难,朕猜想,徐惠接了这个题目的话,她都够呛能答得上来,你若知难而退嘛朕也不会计较。” 贤妃在文墨之上最不服人,此时又被皇帝将徐惠拿来说话,崔嫣的争胜之心一下子被起来,催促道,“哎呀,陛下你倒是出题啊!” 车驾缓缓前行,皇帝不急,说道,“这当然是一首诗了,你若敢接,便要在我们行至大明宫南门时作出来,”他眨着眼睛问,“接还是不接呢?” 崔嫣撒娇道,“好啊你!故意磨蹭,干脆到了丹凤门你再讲,我那时作不出,才显得你金口玉言。” 再过两个坊区丹凤门便要到了,而此时到底是什么题目崔嫣还不知道呢。 皇帝故意等她急成这样,道才,“此次,朕成功移去洛阳周边折冲军府一十三个,让他们到关内屯田,这般强国富民之大计,以朕看来也只有汉高祖汉中屯田能与朕相媲美,但从两下里屯田的着眼点来讲,朕却仍不服他!” 汉中屯田是为着积蓄力量以图国内,而金徽皇帝的着眼点在葱岭以西。 安兴坊不知不觉已走了一半,如果再过了永昌c光宅两坊,大明宫的南门——丹凤门也就到了,而皇帝的题目仍未出来。 崔嫣暗道,他只说要我做诗,我却不知他要出什么题目,但从他刚才这番话来看,一定跑不出驻军屯田。他所移的这十三座军府,我知道正是伊川c通谷c轩辕c武定c永嘉c慕善c政教c怀音c千秋c同轨c原城c宝图c钧台,莫非是要我以此为内容吟出来? 这件事在皇帝眼中属于逗趣,但在贤妃眼里却早不这样看了。 这些日子,皇帝话里话外总是在夸赞徐惠,崔嫣听的最多,首先她就是不大服气那个徐惠。 今日当着这么些人,她一定要作得快c作得好,也让皇帝看一看,别小瞧了大明宫里的姐妹们。 思晴居然也是这样想,一见路上的时间越走越少,思晴也急了,偷偷看崔嫣,意思是,“你怎么还不快问问题目?” 可崔嫣自己赌了题目,此时骑在马上c正在凝神将这些词句编排开去,偏偏也不问皇帝了。 皇帝拿捏着c就是要等崔嫣来催,此时他先憋不住了,说道, “也好,朕看贤妃这般急切,只好说说看,爱妃你也不必较真实在作不出来的话,等我们进了丹凤门,朕拿去考考你姐姐。” 思晴急得催促道,“陛下,我看你就是成心,为什么还磨蹭呢?” 皇帝哈哈一笑,“那好,崔嫣你既要争着作,便以十三座军府的名称拟一首诗出来吧,让朕品评品评,看看你文墨上行不行,” 说罢,他扭脸看着崔嫣,要看她促急的样子。这些人c车c马虽说行的不快,但到丹凤门也无须多久。 思晴对樊伯山说,“叔父你看,陛下真不讲理。” 晋王李治行在一侧,也觉着这个题目太难了,他暗暗将这一系列的名字排了排,因为时间紧促,一点都不得要领。 李治暗道,“武媚娘就在不远的车中,想来她也听到了皇兄的题目,不知她在这样短的功夫内能否作得出来。” 樊伯山道,“朕下这题目可是不简单啊,原城c千秋c伊川c永嘉c轩辕c武定c宝图慕善,要将这么多的军府名称揉到一首诗中,这么短的时间难!有六七个府名根本无处可塞!” 自皇帝出题伊始,随晋王同赴龙兴牧场的武侍读便留意了,她认为皇帝这就是在刁难贤妃。 武媚娘坐在车内,试着也将诗琢磨一番,总是不尽意,因为时间太急了! 她将十三个名字摆过来c摆过去,总有几个挡手碍脚的不知放在哪里,有的即便硬放进去,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侧耳听着车外,看贤妃如何出丑。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短短功夫崔嫣的诗已成,她在马上吟道: 谁凭神武定千秋, 通谷伊川水负舟。 秦主轩辕同轨路, 唐施政教外敌休。 原城献宝图河曲, 慕善永嘉锄作钩。 王座钧台怀音远, 笑谈之内移王屋。 崔嫣一边念着,思晴一边在旁边低声记数,“武定c千秋c通谷c伊川c轩辕c同轨c政教c原城c宝图c慕善c永嘉c钧台怀音,还有王屋!妹妹不但在诗中塞入了十三座军府的名字,还加入一个被裁撤掉的军府!” 所有人听了不禁大吃一惊,皇帝其实也在心中数过了,一个不少,他往前边看了看,这行车马才走到了永昌坊,离着丹凤门尚有一坊之地。 可这已是他能出到的最难题目了,叹道,“朕的这点儿文墨啊!” 永坊公主在车中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唉——谢金莲什么时候能赶上五姨妃呢!看来这辈子她是再也赶不上了。” 皇帝听了,忽然在马上哈哈大笑。 晋王赞道,“皇兄,五嫂这诗字工意远,绝非一般的应制之作,臣弟自问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军府名称塞都塞不全,更别说什么意境了!” 武媚娘有些惊呆,崔嫣的诗,竟然能手到擒来,又工整无比。 只看其中“轩辕”对“政教”,一边是两个车字旁,类相军旅车阵,而另一边是两个反文,恰可比作施政行法了! 此时听了晋王的赞叹,武媚娘暗到,这题目要是给我,恐怕我要露怯了! 她想,金徽皇帝家中,似贤妃这样的才女总不会少于三四个,听说皇后c婉妃c殷妃的文采均不弱于贤妃。 金徽皇帝一向以武力震慑周边蕃国,他的字大大咧咧c松松垮垮,谁知后宫中却藏有这么多文c貌俱佳的奇女子,施政中又再加上个徐惠,真是奇了! 樊伯山也道,“贤妃真是奇女子也!此诗一下子塞入了十四座军府之名已经很难,更难的是,它道出了打江山与坐江山的至理呀,” 皇帝对诗文一向如牛视肉,知道那是好东西,但不是自己的料。他从崔嫣的诗里倒是听出了些含义,但听樊伯山如此推崇,便想问个详细, 于是问道,“那是,朕早就知道这个题目根本难不住朕的贤妃,但樊大人你可说说看,都是什么至理?” 樊伯山道,“此诗开联便道出了人间大道。打天下c定鼎千秋凭的是盖世武功,但要长治久安,便须领悟百川载舟的道理c效法太宗皇帝勤政爱民。秦朝凭借着武力能使普天下车辆同轨,但它未施仁政,比不上我大唐政教同宣,天下无敌!” 皇帝道,“诗好,樊大人解的也妙!还有么?” 樊伯山道,“此诗第三联,道出了我皇移军河曲一带c屯田强兵的长远构思,微臣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些年轻军士们跟随陛下的指引,义无反顾奔赴河套,以吴钩作禾锄的豪情!” “对呀,朕就看那些军士,真是我大唐之宝!”皇帝道。 谁都以为樊伯山已解完了,谁知他再道,“而贤妃在诗中第四联,引用了愚公移山的典故,更暗含着贤妃娘娘对陛下的无限倾幕啊哈哈哈哈” 没想到,樊伯山身为一位长辈,居然也开起了玩笑,贤妃哭笑不得,心里说,“我从不知樊叔叔也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皇帝根本不反驳,也丝毫不掩饰喜爱地看了看崔嫣,寻思着说道,“嗯,以朕看来,贤妃文墨之才,乃是朕所识女子之中,最最最最出类拔萃者!” 说到这里,丹凤门已经到了。 远远地,他们看到城下有皇后仪仗,太乐署鼓吹,柳玉如与能够出宫的谢金莲c樊莺c丽容等人,都来大明宫外迎接圣驾了。 赵国公长孙无忌c江夏王李道宗c中书令于志宁c御史大夫褚遂良c六部尚书c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等人也在丹凤门外接驾。 远处是长乐坊的百姓,也都汇集到城下,丹凤门大街上人山人海。 先是赵国公等人上前见驾,因为有皇后等人也在等着,这些人知道不能罗嗦,简言简语是个礼节,然后就要让位置了。 皇帝一眼看到长孙润,赞许地对他道,“不错,崖州锄奸干净利落,极有朕所欣赏的风采,朕心甚慰!” 他对在场的官员宣布道,“左千牛大将军是朕的另一把利剑,如何奖升待朕再想想原泉州刺史赵嘉,不日将到同州主政,朕意:吏部主事樊桂植c考功部主事刘审信诛贼有功,可堪大任,二人分任同州c庆州司马,晋王给他们办个手续,速去上任吧。” 吏部尚书刘德威就在迎驾的人中,此时听了儿子刘审信去崖州一趟回来,便从一个正七品上阶的考功部主事,一下子升到了正六品下阶的中州司马,这是一步三级的幅度! 他高声道,“微臣代他谢过陛下!” 从龙兴牧场回来,便听到儿子长了三阶,樊伯山亦是同样心情,想谢两句时,皇帝却匆匆道, “朕多日不在家中,有许多话要与皇后及众妃说道说道,卿等先退回,且等朕见过皇后,明日我们君臣在含元殿共商大计!” 总算等着这些人退下去了,依着先外后内,皇后等人才迎上来。 皇帝看柳玉如这些日子有些瘦了,脸色居然也不大好。但她头顶凤冠c身着皇后盛艳的宫中正装,依着礼节对皇帝施礼,真有母仪天下的楚楚之姿。皇帝连忙跳下马来,拉住皇后的手,热切地问候道, “朕几日不在宫中,皇后便憔粹至此,难道是想朕想的么?” 哪知皇后未曾说话,一双眼目中便盈出晶莹的泪珠来,声音有些哽咽,皇帝大惊,听她说道,“陛下说得轻巧,哪里是几日?分明是二十七日零半天,臣妾哪一日不是左思右想,夜夜难眠!” 皇帝刹那间也有些动情,对她道,“真是辛苦你了,与朕回宫再说。” 樊莺上前时,皇帝又对她道,“看你也不高兴,下次朕再外出就不带崔嫣只带你一个,这总成了吧?” 总算轮到永宁公主露面了,甜甜从车上跳下来忙着与皇后c淑妃见了礼,然后便直奔贵妃谢金莲,“谢金莲你想我吗?” 谢金莲看到了女儿,居然也鼻子一酸,这丫头原来虽说一直住在永宁公主府,她在大明宫与女儿轻易不见一面,但总感觉娘两个离的不远。 这回,公主一下子跑到高丽边境去,谢金莲说不担心是假的。 然后是思晴和崔嫣分头与家中人问候。 与这些女子们的多愁善感不同,金徽皇帝心中的一应大事都被他摆弄出个清晰的眉目来,此时皇帝心中极是畅意。 朝中众臣心往一处使,虽褚遂良c许敬宗之流亦端正了不少,武有薛礼c长孙润c薛万彻等一干铁血之将,文有于志宁c樊伯山等中枢重臣。 更有徐惠弥补他文墨中的不足,老的有赵国公c江夏王c鄂国公c卢国公出谋划策,少的刘审信c樊桂植等后起之秀。 下一步,大唐的内政外交诸事,只须按步施行起来,大唐在金徽一朝达到兵强马壮,四海臣服的c新一级的鼎盛绝对不是梦。 他左手拉住皇后,右手携住淑妃,朗声吩咐着,“快快,与朕回宫,我们叙道些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5章 手之所触 一边走,皇帝一边问,“皇后,朕不在家中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大事?” 柳玉如想了想,应道,“啊,陛下有近一个月不在京中,陛下一定也很想皇子们了,不如我们今晚办一场团圆家宴,如何?” 樊莺说,“除了苏姐姐不能到场,余人可都到齐了,丽蓝婉清也可出席,因为五皇子李睿c和六皇子李捷都过了满月。” 皇帝有些惊讶,问道,“今天连永宁公主和舍鸡也到了,正是我们团聚的日子,何单单抛开苏殷?她有什么事?” 皇后道,“苏姐姐指不定哪一时便要生产,陛下难道忘了?” 皇帝恍然道,“瞧朕这记性!婆子可接到大明宫里来?” 放生侯谢广的娘,也就是以前皇帝在西州时的家中做饭婆子,自婉妃和蓝妃待产,皇后派人将她接到长安来,婆子便一直住于永宁公主府。 樊莺道,“已接过来了。” 皇帝再要问问凝血珠备好没有,这件宝贝关键时刻可救产妇的性命。皇后却已开口吩咐宫人,“快些去将皇子们都叫过来见驾要告知他们礼节。” 不一会儿,李雄c李壮c李威c李武先跑过来,看来皇后吩咐宫人要告知的礼节尚起了些用处,四个孩子过来依次与父皇见礼时,个个虎头虎脑的,说话和行止也有板有眼。 但是,宫人在路上对他们嘱咐的效果只维护了一会儿,刚刚一见皇帝面露笑意,有皇子便提到了他们与父皇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 二皇子李壮凑过来,神情间充满诱惑地小声道,“父皇要不要骑大马?”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起身便甩去外袍。 崔嫣早就在盯着李壮,此时立刻制止儿子道,“你不如你皇兄懂事了!”她知道皇帝自去庆州,直到此时坐在这里,头脑刚得一时的清闲。 但她发现,姐姐柳玉如正给她使眼色,不让她制止,崔嫣嘀咕道,“哦!我知道!儿子只要一成了铁血皇子,做娘的便半句话也不能说了!” 内室里,传出父子几个开心的笑声,皇后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崔嫣感到异样,“姐姐,有什么事不开心?是不是母亲在永宁坊” 皇后摇头,不知从哪头说起,此时婉清和丽蓝已经过来,侍哺宫人在后边抱着李睿c李捷两位小皇子,皇后连忙去唤皇帝。 新罗王宫。 女相尹金春秋,向女王金真德告知了大唐晋王殿下在龙兴牧场的消息,她赶过来对金真德说,“这是个机会,女王该派个使者到龙兴牧场去,只是不知还赶不赶得上。” 金真德原有个名字,叫金可潼,上一次她姐姐——金可也去长安时,被贞观皇帝赐名金善德,金可潼顺便也成了金真德。 金善德因生王子李掖而过世后,金真德顺利接替了姐姐的王位,这次的新罗王位交接异常平稳,朝中尊贵们无话可说。 金真德知道,这都是金徽皇帝坐在长安的原因,她的上位就比姐姐当初容易得多。反思姐姐这一生,有着殊多的不易,她决心替姐姐抚养李掖,因而从未考虑过嫁娶之事。 女相尹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新罗派个人到龙兴牧场去提亲,那么新王不能嫁大唐皇帝c嫁个亲王也是不错,岂非就有了靠山? 女相来得匆匆c话也直白,因为谁都知道,晋王殿下不知什么时候便回长安了,而这边接到龙兴牧场的消息,已经很晚了。 “女王,即使使者在龙兴牧场见不到晋王也没关系——如果晋王已经起身回长安,那么牧场一定不会不往长安传信,这总能让大唐皇帝想到我们。” 金真德对女相的建议有些无动于衷,她倒是知道,这个晋王正是大唐之前的太子,他虽然下了储君之位,但金徽皇帝对晋王依然重用。她对女相尹说, “丞相,不必了,我有世子李掖就不必再找什么靠山。” 女相提示说,“此时我们从陆上去龙兴牧场,盖苏文是不会阻挠的” 金真德在往长安传递国书c通报姐姐故世和李掖降生的消息时,心中便有过个期待,但大唐皇帝除了册封金真德为新罗王c李掖为世子,并未提别的。 女王认为,金徽皇帝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没想到她的婚事,难道他不知李掖没有了娘c新女王既是世子的姨母c又事实上承担了抚孤的责任? 那么女王认为此时借助于晋王,几乎更不会将大唐皇帝的心思引领到她的终身大事上来。 再说她有李掖,新罗无忧,女王的矜持还得要讲。 再说,金真德并不看好晋王。 如果她终身不嫁,只以抚育世子为任,这将更能令金徽皇帝记她深刻。 她一念忽至,对女相尹说道,“要去,我便抱了世子亲去龙兴牧场。” 女相尹惊喜道,“这岂不更好!一则可以表达我大新罗国对大唐的恭敬之心,二来也可借机让高丽国看看我们的底气,他盖苏文的一亩三分地面,我新罗王也是可以自由往来的,三来” 金真德说,“但我只要去了,便不回来了,” 女想一下子愣在那里,惊问,“女王,你是说” 金真德说,“正是,我忽然有了这个主意!相尹你替我准备,我要抱着世子去龙兴牧场然后去长安,之后定居在那里!” 女相尹金春秋慌忙道,“不可呀女王,你们都走了,新罗将不复存在!盖苏文将没有了惧怕,国内将会再起倾轧,金可也在天有灵是不会答应你的!” 金真德鼻子一酸,说道,“也许这便是我的命,世子李掖便是我的唯一,注定我今生不能嫁任何人。” 女相尹想了想,终于不再建议。 金真德送走了金春秋,匆匆到后边来看世子,这孩子已过满月,金真德给他于国内严格选了六位恰在乳期的女子。 一要生得端正,没有恶相不要吓到世子,二要家世正经,性子柔和不要把世子带坏了。她们都有自己的孩子要哺,因而女王令她们连自己的孩子一同抱进王宫里来,一应的开销女王都给担负。 两位当值乳娘正准备着给世子哺乳,此时女王来了,她们退出去。 金真德坐下,从摇床里抱起李掖,她从孩子的脸上隐约看到了姐姐金善德的样子,还有些陌生之处,想来这便是另一个人的特征了。 世子已经饿了,金真德不来的话,此时他该进奶了。李掖在女王的怀中,按着习惯去她胸前拱着c急切地吭唧。 金真德被他拱的难受,也无能为力,世子从未被人这般怠慢,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在长安的大明宫里,恰在皇帝陪四位皇子“驰骋”完c坐在桌边要用晚宴时,殷妃肚子疼了。 桌边的皇后和众妃一下子都起来,将皇帝丢下,“快去看看,”皇后人在门外,吩咐道,“去永宁坊接妈妈过来,要快!” 这个时刻皇帝不能去,一点忙都帮不上,他坐在原地吃喝,提示道,“你们带了凝血珠去备着,以应急需。” 四位皇子忽见人都跑光了,不知是什么大热闹,等皇后等人走后,四个皇子一眨眼都不见了踪影,连随侍他们的宫人也跑了。 身边只有两名年轻的宫女侍立着,准备给皇帝满酒布菜。 但皇帝不用她们,独坐着自斟自饮,自己一回来时柳玉如和谢金莲c樊莺等人都还一副久别重逢的幽怨样子,可是一听闻苏殷要生孩子,这就都跑了,一个陪他的也没有! 皇帝喝了几杯,先将当下的几件大事从头回想一遍,盐政c地政c军政,近的c远的,包括泉州刺史赵嘉的移任c刘审信和樊桂植的起用,几乎都可以说完美无缺。 于是便想起苏殷生男生女这件眼前的大事上来。 他来了兴趣,酒总不能这么枯喝,得喝出个趣味来。于是用手蘸着杯中之酒c在桌子上划了一道线,在线的左边画个杠子代表生男,右边画只圈子代表生女,把一根筷子坚在线正中,看它倒向哪边。 筷子倒向杠子一边,皇帝便自语一声,“哦,儿子,”喝两杯。倒向圈子一边,皇帝便喝一杯。 这个小把戏贯穿了皇帝回京后第一场酒的始终,被他玩得自得其乐。 两名宫女只是站于皇帝身后两侧,只等须要给皇帝移菜时,才上前来一个人侍候一下。 慢慢的,皇帝想到了新罗c想到了掖庭宫c和长安城外与婉清相送金善德的那日。 仿佛新罗女王又在他耳边说,“与大人相逢这几日,善德恰似浮萍着陆c小船归岸,已无什么遗憾了!” 他重新将桌上的酒迹描了描,拿起一支筷子往桌上立,自语道,“善德,可朕有遗憾呀,连禽兽不如都不给朕机会。” 禽兽不如这句不算好话,但这恰是新罗女王最令大唐皇帝铭记不忘的。 长安一面竟至绝别,一个大唐至尊,权压四海个贵为新罗女王,两人能够跨越地域的隔阻短暂相遇,却都跨不过光阴。 但那具温香软玉的身子c杏目含娇的容颜犹如昨日!! 身后的两名宫女不约而同c忍不住轻笑出声,因为筷子竟然直直地立在酒线上没倒,看你这次喝几杯。 皇帝猛地扭头,对她们怒目而视,怪她们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两名宫女都是十六七的女子,一定不是女学里来的,她们面目清秀端正,皇帝往日里一向随和,从不为难这些人,再加之那根一动不动的筷子,这不是两人敢不敢的事。 才一眼,宫女便齐齐跪下。 皇帝腾地起身,喝斥道,“有什么好笑的!朕正在猜测新罗世子此时此刻是否安好,你们想让他往哪边倒?!” 话音未落,桌上的筷子受到震动,“吧嗒”一下倒了。 这仿佛就不算什么好兆头,很有些对不住金善德的意思在内,他一步过去一脚绊倒一名宫女,喷着酒气道, “朕富有四海,普天之下,率土之宾莫非王臣,有什么人敢是朕留不住的!你既然敢笑,给朕说来!” 宫女被皇帝当胸揪住摁在地下,不敢不立刻回应,她低低的c且清晰地回道,“朕下雄主可胜往君,思之所念c目之所见c手之所及,无一人不是陛下之臣妾,任随陛下处置而不会有一点怨意” 她看到,金徽皇帝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柔和起来,施加在她胸口上的力道也减轻了,另一只手到她身上来游走,并喃喃道,“你说得真不错,朕是真命天子。” 宫女抑制不住心跳如狂,举手扣住胸口上皇帝的手背,“哦,陛下” 皇帝一伸手,将她从地上抱起,用脚勾了两只凳子,把她放上去。 另一位宫女不知所措,皇帝有临幸,她不知要不要回避。 凳子上的宫女一边任由金徽皇帝褪去她的裙子c以至最终裸裎,一边轻轻提示另一个道,“你不要令筷子再倒了,惹朕下生气。” 殿外,贵妃谢金莲匆匆回来,殷妃顺产一子,皇后命宫人回来报信时,谢金莲自告奋勇跑回来。 她举步欲上台阶,却有两名内侍从门边各跨一步,挡住她道,“贵妃娘娘,陛下正在安歇,任何人无诏不得入见。” 谢金莲只是奇怪了一下,这里并非寝殿还安歇! 便听到殿内传出女子忍无可忍的呻吟声,她瞬时什么都明白了。 内侍如两扇门拦着,她是进不去的,谢金莲一甩手转头便走。即便身为贵妃,此时她也要为个宫人让路。 就这么快步回来见柳玉如,皇后问道,“金莲,你可与陛下讲了?” 谢贵妃“嗯”了一声,说,“我听内侍讲陛下已喝多了,不便来。”说罢退到一边。 皇后道,“也好,喝些酒正可解他劳乏,明日必赶来见新皇子,再说还要等他为皇子起名字。” 婆子忙了这一阵,殷妃母子平安,她也很有功成名就的意思,擦着额上的汗道,“婆子接生无数可也怪了,陛下得子便是皇子,一个公主都没有!” 谢贵妃道,“妈妈你真是老糊涂了,永宁公主是什么?难道不是公主?” 苏殷知道谢金莲的意思,虽然虚弱,也插话道,“是啊,就算我们都生皇子,陛下也不缺公主呢!” 谢金莲听了,便不再想什么公主。 大喜之日,她不敢将皇帝“安寝”之事回禀皇后,跟任何人都不能说,便退在后边咬起牙想——此时那个以呻吟声c让她这个堂堂的贵妃却步的c该死的宫女到底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6章 至虚不大补 次日,皇帝还未起呢,皇后便听说谢金莲那里出事了,贵妃不知因为什么事,对两名宫女大发雷霆。 谢金莲派人叫来内给使叶玉烟,她余气未消地c让叶玉烟将两名宫女一起给她痛罚。 原因是一早,这两人在被贵妃从别殿叫来的时候——她们本不是贵妃处的侍女——这两名宫女对贵妃极度失礼,端着东西进来时,有些一拐一拐的。 也许她们有些虚张声势,宫女只是要表示c或暗示什么事情,但正是她们这个样子惹到谢贵妃勃然大怒,想到了自己昨日的闭门羹。 处责宫人之事是掖庭局负责,至少也该由宫闱令来做,贵妃不会不知叶玉这样想着,却不提示,而是命两名宫妇将她们带离了贵妃处。 一开始,两名宫女尚有些仗势,在谢贵妃面前,她们还有些惧怕。但在内给使这里,又是个女学生,她们还有些胆子,对叶玉烟道, “你不能如何我们吧,昨晚我们刚刚为陛下侍寝了!” 叶玉烟妒火中烧,脸上笑着故意道,“你们可真大胆,竟敢胡说!我只听贵妃娘娘的,是娘娘吩咐我罚你们,罚错了自有娘娘担待!” 她对执罚的两名强壮宫妇使个眼色道,“给我狠打!” 宫妇手中各拿一根藤鞭,不由分说将两个宫女按住,宫女怎抵得过常做粗活儿的壮妇,藤鞭重重的抽了下来 直到宫闱令闻讯赶过来时,两名昨晚刚刚为金徽皇帝侍寝的年轻宫女已经遍体鞭痕。 其中一个鲜血浸红了裙子——叶内给史身后是贵妃,这个女学生眼里不揉沙子的站在旁边观罚,宫妇们知道该怎么做。 她们毫不留情,知道藤鞭抽在哪里c才最能让不知好歹的宫女长长记性。 宫闱令大惊失色,责问叶玉烟道,“叶内给史,这有些过了,你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陛下见责,你我c贵妃都担不起的!” 叶玉烟这才稍稍有些害怕,分辨道,“公公,我有什么办法,是贵妃让重罚的,我岂敢放水!”说罢,她走了。 等皇后接到消息的时候,一名宫女已经不甘羞辱c投了太液湖。 皇帝此时已起,正准备着去含元殿上朝,皇后亲自赶来,对他说了这件事情。虽然她还不知事情真正的缘委,但人命关天,“不知金莲生了什么气,罚得这样狠!”。 皇帝只听她一说两个宫女,便有些心虚地应道,“这是家事,你去处置便可。”说罢便起身去了含元殿。 皇后马上细察此事,亲自去问过了谢贵妃,谢金莲见出了人命,已有些怕了,不得不讲出实话。 皇后有些难过,但仍责备贵妃道,“陛下要做的事,你怎么能怪到她们的头上!那也是一条人命!再说明知他独自喝酒,我们却都跑开了,这怪谁?” 谢金莲道,“可是姐姐你说过众志成城而我只是看她们拐呀拐的气人,也未说这么狠打,谁知叶玉烟她” 皇后将叶玉烟叫过来,狠狠斥责一番,不让她再居内给使管事,罚去掖庭宫做一般的宫女。 皇后又说了宫闱令几句,让他设法去死去的宫女家中联系,多多给些补偿,也不必说什么短见。 皇后想起先前的事,对宫闱令道,“你派人去见她家人,只说她为救落水皇子奋不顾身” 对另一未寻短见的宫女,皇后亦是多施抚慰。 一个宫女,在大明宫中因为某事被贵妃责罚,这事再常见不过。致于叶玉烟施罚过重c致宫女投湖,这事在以往都不算什么新奇,后宫中女子之间的倾轧,有时令男子都闻之变色。 但皇后依然对谢金莲的脾气的些吃惊,最后对她道,“我就不生气么?但你就不知这几日是什么局面?你还敢多事!” 含元殿,金徽皇帝回京后的第一次朝会。 息朝时间已经过久了,三省c六部c九卿都有数不清的事要奏禀,以便皇帝定夺。晋王李治向朝臣们通报了龙兴牧场一行的经过,又说了幽州牧场集兵一事。皇帝心情不错,并未过多受到两名宫女影响,他意气风发地对众臣道, “朕外边的大事已了,接下来各部只须各司其责,以保北方屯田c南方民众自垦c以及盐税c南方兴业之事顺利实施起来,那么朕便可松快几日了!” 他想起了徐惠,开口问赵国公道,“国公,朕在潼关与你提到的徐太妃一事,不知你琢磨没有朕意,可令她今后同朝参加集会,有什么事也方便,但不知给她什么职位为佳?” 赵国公有些吞吐,不得不低着头c眼都不上抬地起身回道,“陛下,徐太妃之事陛下还未知晓么?” 长孙无忌以为,皇帝昨晚回宫,皇后总该将事对他讲了,看来皇后也有担心,未对皇帝提徐惠的事。 皇帝惊讶的问道,“徐太妃能有何事?” 赵国公语调一哽,回道,“陛下,徐太妃她c她已过世了!” 金徽皇帝恍若未闻,笑道,“舅父国公,你可真能开玩笑,朕临出京还见过她的!”说到此,皇帝看到底下班列里闪出一人,此人泪流满面,对上开言奏道, “陛下,都是小女命中受不起陛下隆恩,她c她确实已不在了!” 此人乃是徐惠之父,五十二岁的果州刺史徐孝德。 他竟然不在果州任上。皇帝傻傻地坐在那里,赵国公和徐孝德的话虽然不多,足以将他击得蒙头转向。 他离京时徐惠仍好好的,还有两份徐惠亲自拟定的稿件送到潼关去,皇帝派着赵国公和江夏王从潼关回来后,他最后只在潼关多滞留了五六天——送那些过关的屯田军士。 再加上回来的路上时间,总共不过七日。 徐惠,这可是他寄予厚望的一个人,皇帝已经有过打算,慢慢让她多担些职责,不久前,皇帝曾在潼关对赵国公和江夏王说,请两位老臣多指点徐惠,不令她出什么错厄。 因为她,将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的女尚书令。 众人看到,金徽皇帝端坐在龙书案后,一动也不动,但他的脸上由苍白慢慢涨至紫红,众人屏气。 徐孝德不禁落泪,再奏道,“陛下!这是小女无福,与别人无干!陛下更不必为她难过,不然万一陛下龙体有欠,便是她的罪过了!” 良久,金徽皇帝猛然暴发出一声怒吼,“这是怎么回事!!!” 徐孝德跪倒伏地,悲痛不能自抑c终至嚎啕,奏道,“陛下请息怒——生死有命啊——” 只听金徽皇帝喃喃道,“父皇难道你才是对的”有些人不知所云揣摩他话中的意思, 只有江夏王劝道,“陛下节哀,微臣与赵国公从潼关返回时,徐太妃已病重难医了!是皇后向赵国公和微臣提议,速给果州去信,徐惠总不致有过多遗憾,因她临终见到了徐刺史” “她是什么病?”皇帝悲愤地问,“朕走时她还好好的。” 太医署有官员出班,在殿下很远的地方现身出来,奏道,“禀陛下,徐太妃一月多前,曾在西海池夜坐生寒,病刚刚好,此次再患了脏脾不调,最后连药也服不进去,以致不治!” 皇帝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调c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脏脾不调!你当朕什么都不知么!!” 回话之人听了,一下子跪倒,回道,“回陛下” 皇帝挥挥手道,“滚起来,说不出新鲜的便不要再说了!” 他问长孙无忌道,“国公,即然事已如此,那你与王爷回京后c为什么并未给朕传信?” 赵国公已经听出,皇帝语调中对自己也不掩饰不悦,他回道,“陛下,徐惠临终时,不让给陛下传信她说移府军屯乃是大事,不能打扰陛下。” “她此时在哪里?”皇帝问。 “陛下,徐惠此时依然停柩于安仁殿,以待陛下。” 皇帝听罢,立即踉跄起身,吩咐道,“自朕离京之日起,凡接触过徐太妃者,有一个算一个,都须准备等朕问话。朕此时要去安仁殿,散朝!” 长孙无忌听了,心头不由一阵狠颤,他给褚遂良c江夏王使个眼色,两人会意,在皇帝身后相随。 安仁殿,弥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之气,皇帝举步一进,便闻出这是凝血宝珠的味道。看来,皇后昨晚是有意瞒着自己了。 昨晚一回大明宫,皇帝便察觉到柳玉如等人的神色不大对,他只是以为,这是女人们久别思念之故。 此时再回想一下丹凤门外众臣相迎的场面,便更清楚了——他们并未像往常一样,到城外相接——因为那样的话,回来的路上便有更多的功夫说话。 只有个许敬宗因为是万年县令,他不得不出面。 而那时,皇帝还有闲心给贤妃出作诗的题目。 在丹凤门下便没有这层顾虑,至少有皇后等人在,这些大臣们借故匆匆离开——也就有个理由了! 凝血珠的光芒直接将皇帝引过来,徐惠此时静静地躺于她的床上,半边的床幔遮住了她的脸。 小太监徐韧正站在姐姐的床边,见到皇帝到了,他不是上前见驾,而是再往床边退了退,紧张地说道,“陛陛下,姐姐说不让朕下看她的脸!” 旁边有宫人回禀道,“陛下,徐太妃说,她被疾病消磨的不成样子,陛下早已知她容貌,不必再看,太妃只求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金皇帝跨步上前,一伸手拉开徐韧。 小太监极为紧张,以致身子发硬。他既不愿意不忠守姐姐的遗愿,又不敢违逆了皇帝。 但皇帝只是站于徐太妃的榻前,看清她的脸上此时蒙了一块绢帕。只是她的身子掩于锦被之下,比皇帝印象中的材量有些不象。 人们看皇帝久久地站于徐惠榻前,身子不动,如泥塑一般像是在苦思但只有小太监徐韧看到,金徽皇帝的脸上有两道泪光涌出,他知道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涉关着皇帝陛下的尊严,他不吱声。 这是金徽皇帝自出道以来第一次失态,侯府遭戮时,因为他并不在跟前,事后再难过,但仍比不得此时,正应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俗话。 皇帝从外边回来,只开朝一次,便紧接着宣布罢朝三日,细问徐惠死因。 当事的两位太医署的太医原本已被赵国公当面叮嘱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件事就不必讲了——讲了,徐太妃也醒不过来了。” 他们谁都知道赵国公的意思,徐惠一故世,赵国公便第一个赶来,在徐惠所居的安仁殿里里外外找过什么东西,还单独问过小太监徐韧的话。 赵国公位高权重,他不让讲则有不讲的理由。而且隔行如隔山,医界之事即使有九五之尊的皇帝,最后总须尊重太医署的结论。 但他们战战兢兢被人传唤到安仁殿,往金徽皇帝面前一站,在他凌厉眼神的盯视下只被问了一句,“脾脏不调,一个月死不了人,敢有隐瞒朕让你们抵命!” 两位太医偷瞄了一下赵国公,赵国公适时闭了一下眼睛,他们立刻哆哆嗦嗦的讲出了一件事。 一位太医说,他发现归真观给徐惠熬制的药汁里少了一味药。 这件事有些蹊跷,正如皇帝所说,根本不大可能出现不治。皇帝极为看重的一位太妃死了,涉事的太医不可能不去熬药的地方看。 他们在早已剩下灰烬的炭炉里,发现了茯苓的残灰。熬药的人看来是个外行,兴许行事匆忙,也想不到收拾。 但呈类球形c有明显的皱缩纹理c质地坚实的茯苓个,是太医亲手选配的一味药,尽管烧过了灰,仍有许多原状可循。 一位太医还在炭炉的底下拣到一只被人无意中丢下的茯苓。 太医说,“小臣为徐太妃所配的这副药,是补益脾胃c调虚的好药。但能起到甘淡c渗湿c泻热的茯苓不见了!太妃刚刚患过风塞,身子至虚,用大补的人参入药一般人承受不住的,岂不知有句老话——至虚不大补。” 另一太医道,“因而才要加上茯苓,以肾水之功泻去人参之热,这样白术本微毒,甘草可制,人参之火,茯苓可抑。如今突然少了茯苓,参热使太妃体虚更重,微毒之药也是不好承受的!” 皇帝哼了一声,吩咐,“是谁管熬药,给朕拎来!” 不一会儿,奚官局两名女工役到了,她们说,自己只熬过最初的两次药,第三次便被叶玉烟支走了,“叶内给使说,她能应对,嫌我们粗手粗脚!” 皇帝恍惚记得,一早有件宫女的事,好像也有叶玉烟,他再重重哼了一声,喝道,“去带叶玉烟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7章 一般无二 奚官局的两名工役这才知道,她们所熟悉的这位叶内给使,从今天早上起已经只是掖庭宫普通的宫人了。 叶玉烟竟然与太妃徐惠之死有了重要牵连,而金徽皇帝怒不可遏,今天不论涉及到谁,他都要将之“拎”来训问,那么叶玉烟的处境大概已不如太极宫女学里的一位学生了。 叶玉烟一到,看到有内侍端进来一只漆盘,里面是十几只茯苓灰,有七八只完整的c余下的亦有模样可辩,她立刻承认了这件事。 她哭着说,是徐韧惹到了她,在众多宫人面前用条狗将她追得狼狈逃蹿,而她是内给使c皇帝妻妾! 这个女子特意当着皇帝c当着赵国公c江夏王等高官c当着小太监及两位女工役轻声强调最后一点——你这样愤怒,总不会为了一位先皇太妃,过分为难自己的妻妾吧。 “陛下,玉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徐韧在我熬药时,仍跑到归真观去羞辱我,后来我又知道,让奴婢熬药的差事亦是他同皇后提议的。” “这便是你在药中偷工减料的理由?” 皇帝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的失态,看来有门,皇帝问,“假使病着的是朕,你也这样做吗?” 叶玉烟抬起眼,看着皇帝道,“不会的!叶烟不会这么做!” “不论是朕病了,还是太妃病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同?你明明知道药为医病,却偏偏撇开其中的一味,心思也歹毒得很了!” 在皇帝流露出来的c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叶玉烟变得惊慌失措,她不住摇着头,绝望而无比痛苦的回答道,“不!这根本不同。” 皇帝哼了一声,“真是不同!朕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嘛,而徐惠只是个先皇遗妃!你所说到的不同不是病症,是地位!你在为地位熬药!谢贵妃奚落你几句,可能你认为不算事,但一个小小的徐韧便不行了,这是奇耻大辱!让你不报不快!” 叶玉烟低低地啜泣。听皇帝问,“今早两个宫女,也是你施罚的?”她将头一低,表示默认。 皇帝再哼一声,“你自己也投过湖,那是何等的绝望?但你反手便将她们打到这般地步!皇后倡异开办女学,让你们学些女工技艺c治家理财之巧c相夫教子之法c待人处事之则,没想到啊,你竟学到如此刻薄!!” 叶玉烟几近崩溃,强忍着心底的最后一道堤坝不被冲开。 偏偏小太监徐韧又如叮住仇人似的c大着胆子在旁边说道,“陛下,那日午时贵妃来看望姐姐,我的狗只是惯常叫了两声——狗哪有不叫的——便被叶玉烟在贵妃面前百般添油加醋,不然它c它也不会被贵妃的侍从砍掉!” 皇帝一愣,对叶玉烟道,“那好吧,你便为徐韧的狗抵命,朕赐你三尺白绫!”他冲大殿外喝道,“来人!马上拉她出去,缢死!” 叶玉烟伏地,哭嚷道,“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害太妃,若非那日碰到贵妃娘娘,徐惠也是不敢的!!” 安仁殿内风云突变,此事涉及到谢金莲,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赵国公喝道,“你别临死乱咬,这只会令你罪加一等!” 叶玉烟哭泣道,“奴婢死到临头了都,哪还敢胡说。” 有掖庭宫人被拘押过来,掖庭丞此时正候在安仁殿外,听到皇帝喝令,掖庭丞带了两人闯进来,一边一个要拉叶玉烟,但皇帝抬手制止, 皇帝道,“朕有多少主张,正等徐惠周详润色!她之死,如损朕一翼!别说是什么贵妃,国公王侯也不行!朕将国家治理好了,难道没有你们每个人的福泽?你给老子细细道来!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暗暗地看了一眼褚遂良,褚遂良的肩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大明宫,自皇帝上朝后,柳玉如便有些不安,不知他散朝后会不会怪自己隐瞒了徐惠的事。 早上起来后,皇后已经不知第几次暗暗叹气了。 贵妃谢金莲倒没什么不安,因为明明死了一名皇帝刚刚宠幸过的宫女,皇后也未过多的苛责她,叶玉烟只是贬去了掖庭宫。 那就是说,皇后首先是容忍贵妃的,她们姐妹起步于西州牧场,一同坎坎坷坷行入大明宫,那是什么感情!岂是个小小的宫人能比! 但是,当永宁公主说她想崔夫人了,要与高舍鸡同回永宁坊时,谢金莲挽留道,“你们只在宫中住了一夜呢,你想婆婆,我做娘的就不想你了?不如再住两日吧。” 贵妃有个不大明了的预感,有女儿在身边的话,自己可能会安全些。 正午时间尚未到,皇帝回宫。他外出近一月,朝政千头万绪又有太妃徐惠之死,谢贵妃从时间上便察觉了反常。 她没有像别人似地主动迎上去,而是躲在自己的宫里不露面。她想等人来叫,或许可以从来人的神色上有些观察。 但很快,谢金莲听到外头一阵骚动,有皇后和樊莺一边行进边低声的劝慰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足音朝她这里来了。 谢金莲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慌忙看了看,身边除了两名侍候的宫人,甜甜不在。她低低的声音冲两名宫人道,“去叫公主!” 话音未落,只听皇帝咬着牙说道,“你们在外边谁也不许给老子进去!” 谢金莲魂飞魄散,皇帝一步跨进来,目眦尽裂,冲着两名刚刚得了贵妃令的宫人厉声喝道,“滚出去!” 看到皇帝手里拎着一根明晃晃的马鞭,贵妃谢金莲居然一下子小便失禁,裙中一股温热淌了下来。 谢金莲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看着皇帝,皇帝不拿好眼看她,只是问,“听说贵妃娘娘十分担心太妃的病,亲自跑过去看望了?” 谢金莲说,“是c是的,姐姐也去看过两次,我c我只去了一次。” 皇帝声嘶力竭地吼道,“去两次的还没事,去一次你尿什么!?” 那天,贵妃谢金莲按着计划,先去永宁坊看望了崔夫人和郭孝恪,贵妃仪仗盛而不喧,让故地重回的谢金莲,再一次感受到身份的难得和可贵。 郭孝恪携着身子已经十分不便的崔夫人c要给她行觐见贵妃之礼,被她委婉而坚决地制止。 之后谢金莲再到的太极宫。在安仁殿外,小太监徐韧知道来得是大明宫里的贵妃娘娘,先替姐姐跑出来迎接。 殿外来了这么多的人,他的狗从主人身后一下子蹿出来,拦在殿门外冲这些人狂吠,谢金莲下了车子,不由得连退几步,居然一步也不敢迈了。 徐韧吓得,紧紧牵住狗绳不让它叫,“你老实点,以为是叶玉烟了?” 叶玉烟正好提着刚刚熬就的药汁从归真观过来,她认得贵妃,插话道,“这条赖狗见谁都咬,上一次追得太极宫里好多女学生尖叫失仪,早该处置掉它了。” 其实狗在小太监的喝斥和扯拽下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叶玉烟的话又猛的回头c冲着这个说它坏话的女子低吼一声,作势要扑。 叶玉烟尖叫一声,手中提的砂壶落地,哗啦一下汤汁满地。 此时此刻,当着怒火中烧的皇帝,谢金莲哭诉道,“陛下,我是好意啊,叶玉烟须时时往徐惠处送药,总让这么个畜牲拦着,岂不坏事?那天药可都洒了!” 那天,谢贵妃从一下车子便觉不爽,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分说,平静地吩咐随行护卫,“把它处置了,不要再让本妃见到它。” 护卫们冲上去,从徐韧手中夺下狗绳拉起便走。狗吓得,两只前爪死死蹬住地面,一边被拖行一边呜咽不止。 徐韧央告道,“娘娘,我求求你了,放过它,我只有这一个伴儿了!” 贵妃不为所动,这个孩子简直太没有章法!今天纵狗打了药罐c冲撞了贵妃,谁知下次会不会对皇帝失礼? 她冷眼看着护卫们将狗拖至十几步开外,手起刀落c使这条狗永远的安静下来,这才举步入殿。 谢金莲一向不大乐见徐惠,因为怕人们在内心里品评。但今天一到先杀了狗,贵妃感觉好了许多。 也许,这狗不归徐惠兄弟所有的话,贵妃娘娘不会这般坚决,“只是条狗罢了,而我是好意。”贵妃想。 徐惠已经硬撑着c从床上下来见礼,贵妃看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已经听到了殿外的动静,但贵妃只当小事一桩,避而不提此事。 她在徐惠床边坐下来问道,“近日如何?姐姐让本妃代她来看看你。” 又对跟进来的叶玉烟道,“可惜药已打了,你要再去给太妃熬来。” 叶玉烟口中应着,人却不急着走,因为贵妃娘娘在这里,她要听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徐惠感谢皇后和贵妃,说已经能做些事了,之后忽见谢贵妃的腕上,戴着她那日在太极殿门口赏给内侍的红玛瑙链子,这串东西本来是徐惠的。 谢金莲故意抚着腕上的东西说,“哦,这是陛下夜里到本妃那里去,见我喜欢便赐给我的,陛下说我戴着它,看起来比别人戴着更合适。” 徐惠虚弱地道,“陛下对娘娘这般宠爱,徐惠早有听说,看来不是虚传,但刚才那狗惊到了娘娘,徐惠深感不安!” 徐惠的不安是不是因为那条狗,谢贵妃不能确定。 但谢贵妃能确定的是,徐惠确确实实是有些不安了,眼前这个处处胜过自己一头的女子,此时被身子不适c心头不安折磨得光彩尽失,又让谢金莲觉着有些不忍,她对徐惠道, “这倒是,别的不便多讲,太妃你看一看,陛下有这么多的皇子都不急着封王,单单封了甜甜为永宁公主,这可是独一份。陛下宠本妃,本妃便该替她担忧” 在徐惠看来,这个谢贵妃真不如皇后和淑妃平易,她有些做作,也许只是当着自己才特别如此。 徐韧此时也极为委屈地进殿来,他的狗没了。 徐惠道,“娘娘你尽可放心,谁想徐惠死徐惠也不会死的!要死我也须等到陛下回京才行再说,皇后娘娘并不厌恶徐惠,皇后曾对徐惠讲,徐惠的心思她都懂!只要徐惠能好起来,有什么心事都可对她讲!” 谢金莲反过来现出吃惊的神色,咬着嘴唇不说话。 徐惠再道,“皇后说这些话时淑妃娘娘也在场,徐惠知道,皇后和淑妃一向同行同止,她们是陛下极宠之人。” 谢金莲尴尬c且不服气地道,“那是啊,我们姐妹对陛下的感情都是一般无二,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倚仗,谁都不能靠错,不然便出大笑话。” 轮到徐惠吃惊地看向贵妃,贵妃再一次抚着红玛瑙链子,说道,“因而我们姐妹都要替陛下着想,宁肯自己犯错也不能令陛下犯错!他是天子,一举一动天下人都看着,我们谁也不会眼看着他被天下人耻笑。” 贵妃起身,看到叶玉烟居然还没有走,便说亲自去归真观视看一下药炉,临出门,贵妃对徐惠说, “比方说太妃你正该倚靠着先皇,而我们姐妹该倚靠金徽皇帝,这便不会出大错了!”说罢贵妃举步,平稳地走了出去。 徐惠没有说送,她的兄弟徐韧也未出殿送贵妃。 叶玉烟在殿外冲贵妃嘀咕道,“看那小子如此无礼,他心里只有那条狗,而没有贵” 谢贵妃,“哼,你看清了,皇后最先也是本宫的姐姐,但皇后除了是太妃的皇后,还能是她什么人呢?姐姐吗?” 来到归真观,贵妃娘娘亲自视看桌案上那些备好待熬之药,用手在摊开的纸包里随意拨拉着,最后捏起里面最为坚实的两颗,在手中转了转, “什么东西,这样丑陋!”贵妃说着,随手将它扔在药炉之下。 “娘娘”叶玉烟恭敬地看着谢贵妃,仿佛她已经明白了贵妃的意思。但谢贵妃并未说什么话,一扭头走出去了。 在皇帝提了马鞭到来之前,谢金莲还不断为自己打气,她回想去见徐惠的每一处细节,认为并无什么明显的把柄说明她对徐惠施加了打击。 杀狗是为了徐惠。 在徐惠榻前的话也都是些大道理——为了让徐惠安心养病。 而在归真观,她只是失手掉落了一颗茯苓罢了,有可能落人把柄的话,她也一句没对叶玉烟说。 但一见到怒气冲冲赶来的皇帝,谢金莲脑子一片空白,已然吓到失禁的身体一下子c将她真真实实地出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8章 带犬太监 皇帝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吓人,死死盯着谢金莲,眼中满是失望。他一步步近逼,一句句话朝她泼洒过来: “真想不到啊,你在牧场村被兄嫂挤兑到生着病c背个孩子都无处可去,一进大明宫竟就有了这样的心思!还有这样的谋略!打狗辱主,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借刀杀人而且不留痕迹!”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不也替朕拟一份诏令下去c替朕理一理恶钱之患c兴一兴百业之先c正一正盐业之乱?” “你想的倒周密,居然想到由叶玉烟处罚两个宫女,是对她给徐太妃熬药的奖赏么!是投桃报李?是同气连枝?看你做得多好,滴水不漏,借叶玉烟吓了那些宫女,又将叶玉烟罚入掖庭宫,这是不是贵妃的一石二鸟之计?!” “你这鄙妇!居其位而失其德,不在宫中安享,为着自己的小算计跑到外面c逼迫朕政务上的良助,你说!朕这样里里外外的操劳,难道就不是为着你们母女?!” 谢金莲语无伦次地道,“陛下,是姐姐主张罚叶玉烟去掖庭” 皇帝连说边近,已至谢金莲身前,一听她这么说,明显又有着推卸责任的意思。皇帝怒不可遏,飞起一脚。 皇帝这一脚,踢的劲小c挑的势足,因而谢金莲没觉得有多痛楚,但身子已朝着床里飞去,重重地摔下。 她埋首在床里,想到自己曾与皇帝在这里颠鸾倒凤c恩爱无比,今日看来自己真不如个太妃了! 刚想至此,皇帝已经带着一阵风到了床边,谢金莲不敢回头,趴着也不敢动,哭泣道,“陛下,金莲有了大错,不求原谅,只求陛下狠狠责罚便是!” 只听两下裂帛之声,谢金莲觉着背上c腿上一阵发凉,随后,精锦所制的贵妃之裙便被皇帝从后面撕破了,又一把从她身底下扯出去丢开。 谢金莲只剩了一条亵裤,惊恐万状,趴在那里自己下决心道,“我这是活该,不论受什么责罚都不能叫屈的,徐惠可都死了!” 一念未了,背上便挨了重重的一鞭!好像那不是鞭子,因为她觉着整个脊背都被皇帝这一鞭给劈开了。 “啊——”谢金莲不顾身份c尖锐地喊叫起来。 她早想过挨鞭子的滋味,当初,万士巨在柳中牧场议事厅外挨打的事,谢金莲听说过的,那个人挨过不知多少下杖笞,养了些日子不也好了?挨几鞭子怎么都比那个杖笞好挺! 但只挨了一鞭,谢贵妃所有的决心便崩塌了。 “我让你哭!”皇帝说着,第二鞭又打下来。 柳玉舅c樊莺c思晴c崔嫣等人都跟到了殿外,但皇帝有话,谁都不让进去。里面,皇帝同谢金莲最初的几句对话,人们都听到了,接下来便是谢金莲含混不清的哭诉。 然后是皇帝的斥责,随后是鞭子抽到肉上的声音。 那日,谢金莲看过徐惠回到大明宫以后,对谁都没有说细节,皇后等人以为这就是一般的探问,谁也没问。 后来徐惠病情突然加重,皇后和樊莺再去探望时,徐惠也没说什么。 今天从皇帝的口中,她们才知道谢金莲在安仁殿一定做过些什么,是与徐惠的病密切相关的。 听到屋内转瞬之间已抽下来了两鞭子,谢金莲差着声地哭叫,想来痛苦难当,皇后道,“可别再打残了呀,樊莺你快去拉一拉他。” 樊莺不动,“我还怕脸让鞭梢扫到呢!姐姐,这个时候你都不敢进去。” 皇后道,“快去寻甜甜和三郎来!” 此时第三鞭已抽完了,皇帝在屋中喝斥道,“朕这便下诏,拿去你的贵妃名号,幽禁宫中!无朕的话,你不可轻易出此宫一步!”谢金莲嘤嘤而泣。 刚才跑出去找永宁公主的两名宫人,一直跑到太掖池那边,才将公主和高舍鸡找到了,此时两大两小四人正远远的往这边走来。 皇后急向屋内通告道,“陛下,永宁公主来了,可能要见金莲!” 屋中再无鞭声,谢金莲的哭声也止了。又过了一会儿,永宁公主到了殿门外,皇后拦住公主道,“等等,你父皇正在与贵妃说事。” 又过了片刻,听皇帝在屋中应道,“让她进来吧。” 柳玉如等人借机也可以进去了,看到皇帝将马鞭吞到袖筒里,冷着脸从里面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边去了。 皇后c樊莺c思晴c崔嫣进去,看不见屋中有多么凌乱,只看到谢金莲眼睛红着c衣裙整齐地端坐在稍有些浮皱的床上。 永宁公主上前问道,“谢金莲你偏偏此时叫我,宫人大声大气,把树上两只好看的雀子都惊飞了,是什么急事?” 谢金莲红着眼圈儿也不起身,对公主道,“娘哪有什么急事,太掖池总有人落水,娘是担心你呢!”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公主扑入母亲怀中,嗔怪道,“你就是闲的多余,还是管好你自己啦,我有舍鸡,我若落水,总得他先落水。” 谢金莲道,“那就好我想起来了,永宁坊只有你阿公阿婆在呢,你和舍鸡是该去陪陪他们,不如你们这便回府去吧。” 公主起身端详着谢金莲,“怎么我看你有什么事?” 谢金莲道,“娘有这么多的姐妹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事,娘总不能自私只顾着自己,你得去照顾婆婆!再不走只怕娘又要改主意了!” 公主道,“好吧,真看不懂你了,才说不让我们走,这么一会儿又撵。” 思晴见柳玉如使眼色,连忙亲自出去安排公主的车子c随从,等两个孩子跑出去,柳玉如等人才掩了门,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对徐惠做了什么!总不会你是凶手吧。” 谢金莲哭道,“姐姐,在归真观我c我暗示叶玉烟丢了一味药!还杀了徐韧的狗!与徐惠说了些话也也不尽情面!” 皇后本来与崔嫣一左一右俯着身子c解开谢金莲裙后的带子c察看她背上的鞭伤,三道鞭痕在她白净的脊背上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樊莺马上跑出去找她压箱底的金创药,要给谢金莲敷治。 柳玉如正在埋怨皇帝心狠,猛的听了谢金莲的话,她和贤妃一下子直起身子,惊讶地看着她,皇后生气地道, “你,你这是去看病人吗?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徐惠早日好,峻便可多享些轻闲,即可多陪我们c又有精力想大事。你这么做,让他到哪里再找称心的文案?你竟然与叶玉烟合起伙来” 谢金莲哭诉道,“敢情你!美的跟天仙似的,陛下见了腿都软!同样的事若你做出来,他可舍得这样往死里抽?” 柳玉如道,“可我都不敢做你做过的事!” 谢金莲道,“哪像我呢,我总在想,这个贵妃之位,正该是樊莺的。” 柳玉如道,“你的心思难怪连陛下也不懂了!幸好樊莺未听到你这么说,她哪里是你想的那类人?峻在鹞国公身份案发时,我们都在哪里?是樊莺一个女子,里里外外的舍命相助。别说一个贵妃之位了,便是给她个皇后做,谁又能不服气?有时连我都在想,如长孙皇后那般辅佐夫君的,谁又比她更像?” 谢金莲声调儿里仍有哭腔,但眼泪已经不见了,她分辩道,“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我,身在大明宫,偏偏在太极宫还有一个,见识比我多c年纪比我小,文墨上又强我万倍!我呢?一入了大明宫,居然连最拿手的算盘也使不上了!” 崔嫣道,“谢姐姐,我和思晴随峻走了一趟同庆两州c延州c潼关,没少听他说到徐惠,有些时候,我看得出他都是情不自禁c有感而发的。” 贵妃眼泪又涌出来,说道,“你看看,果然让我说着了。” 崔嫣道,“但他每次都是称赞徐惠之才,说她所拟的文案见微知著,滴水不漏,政令所出几乎无人可钻空子,陛下说徐惠足称尚书令之位,我们还听过他由衷的感叹——先皇知人善任,偏偏埋没了徐惠之才——可我从来没听他讲过徐惠别的。” 思晴恰好也进来了,听过崔嫣的话,也说道,“是呀,此次在庆州,因为他早先讲过的一句‘乞丐’之语,居然令庆州乞丐坐大,连刺史县令亦束手无策。那次他当着庆州父老,可是吃了大瘪子,脸都红到了耳根!” 崔嫣道,“天下州府,哪一个刺史都督不是学富五车?个个都是字划里挑房梁的好手,你以为坐天下总是打打杀杀么?总算有个他使着得心应手的徐惠了,可以放心在外边撤府屯田,我们在家中帮不上他,那么集全部姐妹之力好好护着徐惠尚来不及,可你倒好!!” 谢金莲此时已忘记了背上鞭痛,觉着这个错可是犯大了,看来,皇帝叫嚣着去掉她的贵妃之位幽禁冷宫,便是真的了。 皇后说,“金莲,你这么看不起自己,可曾想过峻这些日子与谁最亲近?除了你还有谁?难道是因为你美似天仙?还不是因为你舍身跳太掖池救了孩子们!女子,恃貌于一时,而恃德于永久!” 最后,皇后对谢金莲道,“你好好想想吧,依我看他只打你三鞭,尚未到绝情的地步,不然一听甜甜到了,他不致于将鞭子吞到袖筒里走出去。” 谢金莲暗道,“是呀,我换新裙子时,他还手忙脚乱替我系后边的裙带,这是生怕甜甜看到。”这样一想,一阵痛悔之意汹涌上来,贵妃泪如滚珠。 徐惠之死,令大小臣子之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人人心照不宣,噤若寒蝉,唯恐有哪件事做的不好,被金徽皇帝迁怒。 徐惠的死因像是极其简单,皇帝下令罢朝三日来查此事,但只过了不到半天的功夫,似乎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 但是接连三日,皇帝不朝。 不朝是不朝,他也不在大明宫里停留半刻,皇后柳玉如留意过,皇帝在这三天里,淑妃c德妃c贤妃c婉妃c容妃c殷妃c蓝妃那里一步也未去过。 非但那里未去,连皇后的长生殿也未来。 徐惠的下葬事宜也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好在有凝血珠,也就没什么顾虑,安仁殿内一切如故。 后来,柳玉如听说,皇帝派人从宫外选了一只极通人性的小犬送给徐韧,也不似先前那条凶猛,见了谁都亲热,摇尾绕膝,听一做三。 有一次,皇帝竟然专门同徐韧c在安仁殿前玩犬半日。 皇帝饶过了叶玉烟,他对叶玉烟说,“你便如条狗,朕也不杀你了,不令你的怨气纠缠徐太妃,回掖庭宫做你该做的去吧。” 徐韧恳求皇帝,“我想去掖庭宫管事!” 皇帝想了想,说道,“不准!等葬了你姐,你去大明宫管事吧,什么职事都随你挑选。”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听说了这两件小事,稍稍有些心安了。看来皇帝无意借着此事惩人过广,因为他连叶玉烟都饶恕了。 因为此事受惩最重的居然是贵妃谢金莲,她到徐惠的安仁殿去过一次,回来后贵妃名号便被削夺了。 徐惠病危时,长孙无忌曾遣着太极宫内的知近内侍c去安仁殿里里外外探察过崖州的供辞,但哪里都没有。 内侍还专门探听过小太监徐韧的口风,徐韧一问三不知,就跟个傻子似的根本不晓的什么证辞。 那么,这件由程氏父子惹起来的大麻烦,徐惠到底是怎么做的呢?赵国公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在徐惠病重时c曾遣人到赵国公府来,那时正是长孙无忌同江夏王刚刚从潼关返回的当口,皇后提议速去果州接徐惠的父亲徐孝德,来见见女儿。 长孙无忌知道,皇帝不在长安,皇后也根本不敢私作什么过大的主张,但总可以由徐惠的父亲开导一下女儿,听听她的愿望,这是治愈徐惠心病的关键一步。 问题是,赵国公当时根本不知——徐惠是如何处置那些证辞的,焉知这个女子不会暂时压下证辞c留待皇帝归京后引而不发c拿来要挟什么人? 赵国公一向不行无准备之事,以皇帝对徐惠的器重,徐惠将来要做到尚书令已经不是什么悬念。 那么这两人心有灵犀c君臣同心c互不相疑,个个眼里不揉砂子,徐惠又手握着这么多人的小辫子,连他堂堂的赵国公也要不得不蜇伏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79章 不容于世 而徐惠偏偏没有主动的c亲口对他说一说崖州证辞的处置结果,他以国公之尊,是绝计不会低三下四去问她的。 徐孝德一入京,先到的长孙府。 当果州刺史向赵国公讨教c见了女儿要如何讲c有什么重点时,长孙大人选择性地c将他诱惑徐惠的那件“设想”忘记了,反而还暗示徐孝德道, “徐刺史,我听说徐惠最近常常出现冥想,怀疑自己出生于西州柳中的某个山村,这影响了她的心情——谁不在乎自己的出身呢?” 他对徐孝德说,“先皇,贞观皇帝最重女子出身,不求家世渊远,但须得家世清楚吧?可是以徐惠之才,她没有理由不居贵妃之位——仅仅位居长孙皇后之下。老夫猜测,她好像很在乎出身这件事啊,不知什么缘故!” 当时,长孙无忌很清楚地看到,徐孝德在听到他这些话时大吃一惊,然后便忧心忡忡地赶去了太极宫。 长孙无忌知道,徐惠此时已入膏肓,也知道这个女子最在意的是什么。而他暗示徐孝德的这些话,又会对她有什么致命的打击。 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没有谁可以仅凭着大大咧咧c心无城府,便可从默默无闻的一人c穿越数不胜数的明枪暗箭,一步步行至一品国公的高位。 如果徐惠,万一连这个也挺过去了,这也好办,长孙无忌只当这是对她的一个警醒,他若想促成此事,哪怕旧事重提也未偿不可。即便不用此法,他仍然有的是办法达成徐惠所愿。 不就是个太妃嘛! 又不是让她做个新皇的皇后,家世c门第,方方面面都要考证。后宫中有数不清的女官,谁能一个个去考证她们的来处!但徐惠先要确切地让他知道c那些证辞已确切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才行! 褚遂良来造访时,长孙无忌看得出,这件事瞒不过褚遂良,此时的御史大夫再一次回归了之前的老套路,每句话都瞧着赵国公的意向。 御史大夫有些忧虑地问长孙无忌道,“国公,我们同徐惠在子午谷饮酒之事,恐怕总是个后患。” 赵国公说,“这没什么,我们野外偶遇,不请太妃入席又不尽礼褚大人你认为呢?” 褚遂良说,“子午谷那日,我听徐惠还说到了一个人,门下许侍郎,他也看过那些证辞的,不过尚好他只是略略看过。” 赵国公看着褚大人,不说话。神情仿佛在说,“这么点儿屁事,你还有脸对我说?”褚大人便不再说此事,转而提示道, “国公,下官发现这两日,陛下一直与徐韧——那个小太监亲近,怕不是也在暗察这件事?” 赵国公道,“不会,徐韧曾想去掖庭宫管事,老夫知道他这是想去折磨叶玉烟,但陛下未同意,这就是想至此打住,不想深究了。” 但皇帝就是不提徐惠下葬之事。 三日后复朝,御史大夫褚遂良奏请徐太妃入葬之事,未获皇帝回应,皇帝说,要给她考虑个最恰当的名份。 安仁殿,徐惠躺在那里一日不下葬,便一日如同一根无形之鞭,笞责着许多人的内心。 柳玉如也不是一般的难过,她认为自己对徐惠的过世有脱不开的责任,徐惠是个女子,女子的心事只有女子最懂,但她即便是个皇后,也无胆量承诺给徐惠什么。 但将谢金莲放出去c搞出这么一出来,总归是皇后的疏忽。 这日傍晚,她听说皇帝总算回了大明宫,但却一头扎在紫宸殿不出来,皇后自己不带随从c去紫宸殿见他。 两人四目相视,居然都有些憔悴。 皇帝连忙起身,拉她的手让她坐下,柳玉如问,“徐惠停灵过久,也该入土为安了,峻你是如何考虑的?” 皇帝道,“此事我不甘心,太医当着人可能有些顾虑,但单独对朕不可能不说出他们的忧虑。” 他对皇后说,徐惠仅凭在西海池感染了一次风寒,不致于变得这般脆弱,徐韧说,他姐姐曾有过一次严重的醉酒,那才是根本!使她连缺了一味的君子之药也承受不住。 “是与谁喝的呢?”皇后问。 “徐韧对此根本不知。但我推断她一定有难以取决之事,连兄弟都不能多说,那你说说看,这是什么事呢?” 皇后正经地去猜,皇帝这样推心置腹与她商量,那便是不怎么怪她了。 皇帝直接讲,“令徐惠难于取舍的,一定出不了崖州之事,里面牵涉了程氏父子结交的重要人物。” 程氏父子在崖州案发,起因并非恶钱,那是长孙润去崖州之后才发现的。 但直到现在,皇帝从徐惠那里只见到了与恶钱相关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如果将她醉酒之事联系起来的话,令她犯难的事也就有个大致的方向了。 皇后说,“崖州证辞一定牵涉到什么令她忌惮之人,去问问长孙润,崖州证辞中除了恶钱还有什么,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皇帝道,“我怀疑舅父或是江夏王牵连到里面去了,因为这个疑问本该他们先提出来,但国公和王爷却避而不谈” 皇后说,“不会吧,我请舅父去接果州徐刺史,舅父立刻便照办了。” “凡事我都喜欢正行不通c反着行,满朝之中也只有这两个人能令徐惠迟疑犹豫,也说明长孙润在上呈这些证辞给门下省时,并未有过什么删减。” “那你想怎么办?”柳玉如问。 “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当日陪徐惠外出的侍女c官员,我已令人暗中保护了,只须问问他们,徐惠在何处醉酒不难得知。” 皇后问,“万一明确证实就是与舅父有关,我们怎么处置?” 皇帝道,“处置不处置,我总不能糊涂着吧?至少我已经知道,谢金莲去看望过徐惠之后,徐惠并未自暴自弃,反而还数次与她兄弟徐韧说,她要快好起来,等朕回京。每次的药端上来,她都是一饮而尽。” 皇后鼻子一酸,说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年纪这样小,不知内心中有过什么样的煎熬。可恨的是,她喝药越坚决,对她虚弱的身子损害越重。” 皇帝道,“恰恰是徐孝德看望过她之后,她却一口药都不喝了,这是徐韧无意中对我说的。” 皇后再叹道,“哎!这才是心灰意冷的表示。” 皇帝起身道,“我不便明正地与徐孝德考证这件事啊,弄不好,徐惠刚刚离世,便又害了她爹!御史台刚刚弹劾门下许侍郎一件小事,事虽说不大,但这也来得太蹊跷!朕已将许侍郎平级另任太常少卿。” 在一片帝令通行的大好形势之下,仍有着一股力道浑厚c绵绵不绝的暗力在起着作用。而徐惠之死,令皇帝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懂得以退为进c先将许侍郎调离门下省,这样既保护了许侍郎,又令有些人对皇帝c对许侍郎同时放心。 皇帝要微服去驿馆见见徐孝德,马上。徐孝德一直未离京,可能就是在等女儿下葬后才忍心走。 皇后说,“让樊莺陪你去吧。” 不久,大明宫建福门内走出便服的二人,守门郎门将只从帽沿下扫了一眼来人的面孔,便立刻放行。 驿馆,满脸憔悴的果州刺史徐孝德,见到了微服而来的皇帝和淑妃。 宵禁就在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对徐刺史略作安抚,便开门见山地问他,入宫探视女儿时,都对徐惠说过什么。 见到女儿徐惠时,几句话过后,徐惠也是这般开门见山,几句家常的问候之语后,已经被缺了一味的药折磨了十数日的徐惠便问父亲, “大人,你来之前见过赵国公了没有呢?你正该先去见见国公。” 徐孝德,“为父见过赵国公了,他很挂念你的病情。” 徐惠虽然被疾病消磨的不成样子,但听了这句话却显得很高兴,前言不搭后语地再问她爹道, “那父亲,我我是不是你早年从西州牧场村拣来的?我只要你说实话。” 这就比赵国公讲的更具体了,赵国公说的是西州柳中,而女儿却具体到了牧场村,她的父亲听罢大惊失色,有赵国公的叮嘱在耳,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傻女儿,你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你是为父的亲生女儿,错了管换的亲生女儿,徐韧是你兄弟!为父即便不认徐韧那个兔崽子也不会不认你!” 话音未落,徐孝德便看到女儿面容痛苦难当,一下子将床头的未饮之药一把拂到了地上,碗也在地上打碎了 皇帝直着眼睛,仿佛亲身置于当时的场景,他从小太监徐韧的话中得知,正是徐孝德离开后,他的姐姐徐惠开始拒不服药。 徐惠先问父亲来之前见没见过赵国公c紧接着便问身世,赵国公一定以此许诺过她什么。 徐孝德既然先去见过了赵国公,那么徐惠愤而拂掉药汁的举动,除了对父亲这个答案的极度失望,还能有什么呢? 也许她失望的根本不是身份的真假,而是失望于赵国公。身份答案无论真假,她只想要赵国公替她设想的那一种。 而在徐惠的心幕中,赵国公与金徽皇帝的关系,是如何的牢不可撼!! 皇帝目中潮湿,缓声说道,“朕有个谢贵妃,与徐惠长相极为相像,两人穿上同样的衣服,乍看之下几乎无人能轻易分辨,而谢贵妃便是出自西州柳中县牧场村!” 徐孝德如雷击顶,先是愣怔c后是哽噎道,“是我瞒了女儿!女儿正是老夫武德五年c从高昌一对谢姓的夫妻手中收养的!” 那一年中原大定,十五岁便出仕隋朝c此时已是大唐奉信员外郎的徐孝德奉命出使高昌。 回来时这些人遭遇乱兵,人都跑散了。是一对姓谢的夫妻,冒死将徐孝德藏了起来,他这才躲过一难。 谢家有七c八岁大的两个儿子个四岁大的女儿,另一个女儿只有一岁多大。这家人生计艰难,求他带走最小的。 谢家父亲对徐孝德说,“麻雀大了都养不熟呢,何况是人。你带小的走,只算救我一家性命,不然我四个孩子个个都将不保。” 皇帝知道,谢家的两个儿子便是谢广c谢大,他们大致是大业十三年前后的生人。而大的那个女儿是谢金莲,她生于武德三年。 小的便不必多说了,徐孝德说她不哭不闹,又不似两个男童,脚趾一多一少的有残疾。时年二十五岁的徐孝德,为报答谢家救命之恩,怀里揣着收养来的女儿,就往长安来了。 樊莺道,“在那个年代里,这般将小孩子换的换c偷的偷c差的差c领的领怎么这么多呢!” 徐孝德道,“乱世啊,还能体现在何处?弱肉强食,连大人c壮汉的生死都在须臾顷刻之间,最大的不幸便是天伦不保!离散最多的是幼童啊。” 刺史一直将徐惠当作亲生女儿,此时已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我当时还纳闷,为何替女儿证实了身份,她却那样的绝望!唉——老夫一句话害了女儿了——!” 樊莺道,“不,是赵国公欺骗了徐惠!两人间一定有个私底下的交换。” 樊莺说得没错,能让徐惠大着胆子c不怕惹到皇帝失望也要做的,除了终身大事还有什么? 这件事如果再有一位至亲的高官作出承诺,那么来自崖州证辞,便只剩了恶钱一宗了。 皇帝痛心地说道,“徐惠虽然聪颖过人,文墨出众,但她太过单纯,不懂的人性之曲折,正是朕害了她!” 金徽皇帝虽然不再多说,但懊悔万分,徐惠一经显露头角,便接连拟出妙手文章,谁说不是由于皇帝太过的急切? 皇帝在这么做时,难道就充分认识到人性的曲折了吗?这样的认识正是以牺牲了徐惠性命的代价才换来的。 徐惠在贞观一朝不停地努力,始终未得人注目。 一入金徽朝,她昙花一现,竟然是惊人的璀璨,散发出许多女子倾尽一生之力c都无法闪耀的光芒。 徐孝德已经止住了悲声,自语道,“或许这便是女儿最好的结局,这都是天意,真依了她就好吗?她没有仇人,只是不容于世!” 这几句话,令金徽皇帝陷入深深的挫败感。 这是他自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皇帝想处处胜过先皇——贞观皇帝,当然也包括对徐惠的使用。 但一个杰出女子用她的性命,帮着死去的先皇c给了年轻皇帝当头一棒,告诉他他也不是常胜的。 樊莺提示说,“师兄,已近宵禁时分了!” 皇帝失魂一般,任由樊莺将他拉起来,直着眼睛步出驿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0章 阿波不是人 金徽皇帝从潼关回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好好议过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徐惠针对江南兴业和禁绝恶钱c而拟就的两份最重要的c而且皇帝在潼关时便点过头的文案,也被他压下来不发。 赵国公和江夏王爷各自组织的清议,皇帝回京之后一次也没有参加过。让这两位老臣自己都感觉到兴趣索然了。 不过,皇帝倒是偶尔还去太极宫,但只是与小太监徐韧在一起。 赵国公忧心如焚,对皇帝不好好理事感到深切的不安,“这不行啊!”他主动对江夏王李道宗说。 “崖州恶钱一事不能再拖延了,事关国计民生c朝廷财政,我们是不是共同敦促陛下尽早施行下去,另外徐太妃早该下葬了!” 李江宗说,“国公,我已与陛下说过一次,陛下连个声都未吱。你看看,陛下今日又未上朝,又去太极宫了。” 赵国公叹了口气,“怎么办呢?陛下因为徐惠过世,好像有些意志消沉,各部政务积压如山,有些事别人是无法定夺的!” 江夏王也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延州刺史高审行回来了,垦荒屯田是陛下的心头大事,估计明日陛下会有朝会的。” 随着徐惠下葬一事越来越遥遥无期,赵国公心头的疑虑也一日日加重,好在他从小儿子长孙润那里旁敲侧击,得知皇帝并未问过崖州供辞一事,一句也未问过。 皇帝从潼关回来后,甚至一面都没见长孙润。 这么看来,皇帝行事拖延,可能只是出于对徐惠的歉疚,另外对这个女子还有些不舍。从两方面情况来看,这件事没有再被深究的迹象。 他问,“王爷,延州垦荒这么紧要,高刺史因何回京?” 李道宗笑笑说“当然有更紧要的事了,昨日在下的夫人同东阳公主偶遇,听说高刺史的夫人刘青萍,在垦荒中动了胎气,损了快产的孩子!” 赵国公有些吃惊,然后江夏王接着说,“然后不到一月,延州刺史夫人居然又有了!” 赵国公感慨道,“高刺史之精力,从南刨到北,你我是再也比不了了!” 李道宗说,“高审行既回来一次,那他明日一定会见驾,明日我们便等着参加含元殿的朝会吧。” 次日,含元殿早朝会如期举行,延州刺史高审行果然上朝来了。 金徽皇帝一现身,有几位臣子便有些吃惊,因为在他的神态上看不到一点颓废c萎靡之气!之前许多人猜测的c有关徐惠故世对皇帝的种种影响,根本找不到一点根据! 非但如此,他的脸上还浮现着一丝隐含的笑意,仿佛那便是因为洞悉一切而见怪不怪的沉稳。 而往日里议论大事时,金徽皇帝常常表现出来的c那种跃跃欲试和渴求挑战的神态也不见了。 皇帝先听高审行奏明此次回京的原因,一为送夫人回京安养,二为向皇帝报告一下延州驻军屯田的进展。 皇帝凝神听着,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在听说刘青萍重新怀孕的消息后,他对高审行道,“如今延州有了军府屯田,高刺史你尽可多在长安陪陪夫人,朕允你一月假期。” 高审行道,“多谢陛下,但微臣此次回京,已有着公私兼顾之嫌,实不敢再多耽搁,想明日即回延州去垦荒。” 皇帝摆手道,“不妥!尊夫人为延州垦荒已损了身体,朕若赶着你回去便是不尽人情了!我们君臣大干,还不是为着这些妇孺,朕岂能本末倒置!” 高审行再谢皇帝体谅,“那么微臣便再留几日,但是至多五日内,臣必须得赶回延州去了。” 皇帝吩咐,“太医署,立刻替朕精选些安胎养神的补品,午前送到兴禄坊去,赠予延州刺史刘夫人另赐老参两支c精绢十匹。” 高审行大为感动,当着众多的大臣也很有面子,圣恩达于内子,这便是对他在延州垦荒的认可。 哪知皇帝想了想,又道,“今日朝毕之后,四品以上官员,随朕同赴子午峪祭拜申国公,缅怀阁老高风亮节。厮人已远,正气流传,高府一门四代为国奉献,实为我社稷之幸。” 众臣心中漾起一片波澜! 皇帝放着徐惠躺在安仁殿不处置,此时非年非节的忽然要去祭拜高俭! 这便是明白无误的又传达出一个重要讯息:高审行的仕途,极有可能迎来再一次的大逆转!这不就是明明白白给高审行脸上增辉嘛! 想一想年初,在鹞国公身份一案时,高审行可是一点都不想皇帝好啊。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高审行黔州开个荒未撞着大运,又跑去延州开个荒,这次居然上至父亲c下至夫人同时都得到了金徽皇帝的眷顾——东西是东西,名誉是名誉 不对!有人暗想,那这个“一门四代”是哪个意思?? 高俭自不必说了,贵为国公,生前为国治吏,勤勉恪行,这算第一代。 接下来,高履行c高审行也都是刺史,主政一方,这算两代。 再接下来,高岷是西州刺史,高峥是延州一个上县令,算第三代。 第四代在哪儿?莫非陛下因为徐太妃的过世伤了神志?连一二三四都记不清楚了? 这些人琢磨来c琢磨去,很快明白过来:刘青萍挺着大肚子上山c为工役们送水时将胎损了!为国损躯的第四代在这儿! 代抚侯c延州刺史当然也知道这个四代所指。 这个孩子眼看着瓜熟蒂落,忽然被损,高审行多年无子,几近绝望,心内之痛无法言表。 但天公作美,刘青萍流产尚未足月份,某一日被他忙里偷闲这么蜻蜓一点水,还就又有了! 刘青萍曾对着他喜极而泣,这可明白无误的就刺史的骨血。 高审行以为,这正是自己上山垦荒亲历亲为,锄头镐把从未少摸的缘故,兴许自己身上至关紧要的仁c督两大脉点,已于不知不觉间打通了。 此时一听皇帝居然说到了“一门四代”之辞,高刺史忽然间又想起失掉的那个孩子来,他又是惋惜,又是激动,眼圈儿发红地谢道, “审行半生以来,子嗣稀亏,即便为垦荒而失了一子,也从不敢抱怨。如今这么快便失而复得,还不是多亏陛下延州之行去得及时!” 皇帝连忙道,“高刺史此言差了!这有朕什么事呢!还不如说朕的德c贤二妃为刘夫人带去了福祉。有贤德者,上天自有眷顾,这是你命中该有的。” 言罢,皇帝问,“诸卿如果无事可奏,我们这便去子午峪!” 御史大夫褚遂良又想进谏,太妃徐惠停柩于安仁殿已经过久了,总该入土为安。但赵国公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示意他谨言。 御史大夫想了想,将话又咽下了,他总觉着徐惠这件事表面看风平浪静,但在水面之下汹涌着愤怒的暗流。 鸿胪卿适时奏道,“陛下,葱岭以西c紧临着乙毗咄陆部西边边界,有名为‘休循部’的西突厥一支,其族中阿波自立为可汗,此时该部的使者已至长安,向陛下递交了国书。” 皇帝问,“阿波朕到碎叶地面上去过的,这个阿波可不是人,这是个突厥内第三等的官职国书在哪里?” 鸿胪卿连忙将休循部国书呈了上来。皇帝一边将这份国书展开来细看,一边问道,“使者呢?” 鸿胪卿说,“使者已由微臣安顿在颁政坊外蕃驿馆内,此时正在等候陛下的接见,至于给不给他雌鱼符,微臣等陛下的主张。” 皇帝举着休循部的国书朗声念道,“突厥休循部大可汗阿史那多贰,以阿波之职奋发自图,数年间已据地五百里,控弦五千余。大可汗以少壮之躯,仰慕汉唐文明,今遣使修好!” 连高审行在内,所有人都在底下仔细地听着,原来在碎叶城c瑶池都督府的西部边界上雄起了一支突厥部落,首领原来是个阿波,有些能水,这些年扩了地盘c做了可汗,这是派着使臣来长安拉关系了。 皇帝撇着嘴,接着念道,“有前来归附休循部的大唐西州,交河郡,柳中县,牧场村吕氏,颜如河畔之青麦,性若原野之绿茵,极称大可汗之意,以将其收作了夫人。” 高审行一听便有些吃惊,西州牧场村有两个吕氏,但不知是哪一个。 而其他人则感到有点好笑,原来休循部是这么夸女人的,将她们比作麦子和青草,可能就是倾国倾城的意思。 但接下来听皇帝再念,所有知情的人都觉出不大对劲儿了。 “大可汗夫人吕氏,贤名闻于黔州,礼仪显于掖庭,出于封疆宦门,足迹遍及中西,声动长安” 延州刺史高审行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根,黔州,掖庭,牧场村——这三大步!肯定不是陈赡的夫人吕氏走过的,她可没到掖庭宫来过! 高审行上一次去龟兹巡视安西户政时,曾在牧场村见到过吕氏一次,那时她与牧场里一个粗壮牧子情投意合,怎么又跑到了休循部去了! 休循部国书的意思是说,吕氏声动长安,又有贤良的女人味,焉知她不能效法文成公主c进一步拉近两国之间的亲密关系? 阿史那多贰恳请大唐金徽皇帝,册封可汗夫人吕氏为瀚海夫人,以正其身份,皇帝如果能答应休循部可汗的请求,大可汗将委派他的前妻之子到长安为质,以示与大唐修好的决心 高审行这个憋屈!总算抽空到长安一趟,便碰到这个事。 吕氏从黔州到长安,将他的脸丢得满大街都是,随便什么人迈一步都能趟到脚面上,然后她又来个三步跳,要给什么多贰可汗做瀚海夫人了。 他只觉得后脖梗子上被人盯的火辣辣的,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皇帝问,“御史台一向敏于建言,言人所不能言,那么褚大夫,朕想听听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回复休循部呢?” 褚遂良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国公,但长孙无忌为避嫌,没有接他的眼神。休循部是猛然冒出来的,国书也是猛然听到,任谁都没有斟酌的功夫。 赵国公暗道,“你看我做甚,我连陛下的用意都未看清楚,又有个深得陛下之意的高审行踔在那里,幸亏陛下未问到我,不然也难回答”。 忽被当众一军将到头上,居然是褚遂良回朝后第一次应对。他心中有些慌忙,只对那句“言人所不能言”记得深刻。 因而试着回道,“陛下天威万里,附者如潮,一个往日的掖庭宫犯妇,到了休循部居然可作可汗夫人,岂不正应了陛下——贵域之乞丐,番邦之王侯这句话?” 皇帝眯起眼睛看着御史大夫,抿着嘴不吱声,极善察言观色的褚遂良居然揣摩不出皇帝目光里的褒贬。 在子午谷猛灌徐惠酒的,便有此人! 皇帝暗哼一声,也不看高审行难过的样子,又对褚遂良道,“嗯,接下来呢?你接着说。” 褚遂良只好顺竿爬,“我大唐天子只凭点个头c说一个‘允’字,便可收一藩篱c结一邦国,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做到!” “有些道理。”皇帝微微点头,说道,“朕得一国,易于得一人之心!” 褚遂良道,“那么微臣便建议陛下,干脆允其所请,如其所愿。则此举足可与陛下讨灭龟兹之役相辅相成,一恩一威,使我皇威名远播四方!” 皇帝居然又点头,“写来看看。” 褚遂良的文采一向瞧不起许敬宗,当下挥之立就,念道: “门下:突厥可汗夫人吕氏,玉幕来宾,锦车当命。单于得汝,荣耀早已列于汉庭!朕悲天悯人,荣宠加于蛮域。吕氏可封为瀚海夫人” 褚遂良文思极快,意思写的也好:揭开玉幕,看到里面楚楚动人的吕氏,她的命中应当有骏马金车的尊荣,大可汗得到了她,便是我汉庭之一员。 延州刺史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心中呐喊,“老子日你御史大夫” 长孙无忌早看到了高审行的尴尬之态,心说运如天上月,有盈有亏,你虽是我表弟,但今日表兄也不能不表个态了。万事都讲究个平衡,你都一门四代了,脸上羞一羞也未偿不可!再说何处牛犊不顶角,我们亲情归亲情码归一码。 想至此,赵国公率先鼓掌道,“褚大夫的文采果然非比寻常!” 而皇帝有些痛苦地想道,又一个灌徐惠酒的!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1章 上邦文华 不论长孙无忌与程氏父子一案有什么牵连,但皇帝念在他与长孙皇后的兄妹之份,念在自己同长孙润的兄弟之情,从来没打算过分为难他。 但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赵国公为了护已之私,却不会放过皇帝的人。哪怕这个人是皇帝明确说过的c将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尚书令的人。 徐惠不是死于谢金莲的戒妒,不是死于叶玉烟的妇毒,这二人双管齐下,都未使徐惠失掉求生的意志。 她死于绝望。 赵国公位极人臣c在皇帝面前有长者之尊c深受皇帝信赖。徐惠被这个人虚晃一枪c等回过头来再看时,毁掉崖州证供的举动,已经无法令她坦然面对皇帝了。 一片荒野。四顾无人,这是何等的寒冷。 徐惠的死,令战无不胜的金徽皇帝第一次品尝了失败的滋味,每推迟一日将她下葬,都在无形中放大着皇帝的失败。 这个失败的感觉无比新鲜,让皇帝第一次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在拥有了无比强大的帝权之后,他还有个无比强大的敌人。 看着赵国公像无事人一样,在热情夸赞了褚遂良的文采之后,依旧没有多踏出半步没有对休循部请封吕氏之事多说一句话皇帝心头冷静地掠过一个问题: “朕该怎么处置你呢?处置了你,让朕如何去昭陵见母后的面!可是不处置你,让朕如何腆着胸脯子,将徐惠葬入昭陵!!” 皇帝冥思之时,褚遂良正在客气,“国公过奖了!遂良一向懂得,文墨之重乃是华夏上国的体面。休循部国书一定找了颇识文墨的人代笔!不然一个蛮荒小国,怎会将国书写到这个程度!” 有个人赞道,“褚大人来而不往,寥寥数语,足以体现上邦文华!玉幕来宾,锦车当命,用在这里倒是极为贴切!非青麦c绿草能比!” 褚遂良自从离了同州c再一次回到朝堂上来,这是他第一次被皇帝点名拟定圣诏,在文墨上用意不少。听了这人评价,褚遂良仍要谦虚几句,说道, “刘大人过讲了,其实这只算是些辞藻上的组合罢了,无他!这些词句谁不知道呢?真正令褚某稍稍费了些周折的,并非遣辞造句啊!” 那人不由得问,“哦?那是什么?褚大夫你可要为在下细细解释,让在下也受受益处。” 褚遂良看了一眼皇帝,现他并无反感,反而还颇有兴趣地听着,这是从徐惠过世后,朝堂上少见的轻松气氛。 朝堂之上,其实许多人也都在用心听着,濮王c晋王c樊伯山c薛礼c高审行c许敬宗无不如是。 褚遂良有些自得,心中哼道,看来你们也都不知道吧。他唇齿轻动,只吐了两个字,“字数。” “” “对休循部请封吕氏一事,我们说的过多便不合适,好似我们只有他这一件大事似的,难免使其生出倨傲c自满之心。但说的过少又显得不正式,总不能只回个允字吧?那就又有些轻佻c怠慢,非我上邦所为!” 朝班中有两三处,传来吸气之声,有人在回味。 但有一个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青麦绿草怎么了?人c马食之可生,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总强过言不由衷!” 说话的正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江夏王微微点头,但没有插话。 谁都知道,这个吕氏与高审行有过说不清的瓜葛,李道宗以重臣之尊,不能站出来说什么,但认同高审行之意十分明显。 褚遂良分辨道,“高大人,这可是两码事!我们是要纠缠于一个女子的淑与不淑呢?还是要考虑邦国之间的得失?你我可都是品阶不低的官员。” 高审行被褚遂良不轻不重地抢白,忍不住笑道,“褚大人你想差了,审行岂是在意一个同我没什么关系的女子贤淑?” 他看了看皇帝,说道,“此妇倒是入过审行侧室,但她行为不端,早被我弃如弊履!难道她是因为我,才入的掖庭宫为奴?” 江安王府参军马洇在鸿胪寺旧案复,险使室韦出了乱子,吕氏那时是马洇的夫人。高审行急于插言c不惜拂了御史大夫的意,看来是重在撇清与吕氏的牵连。 李道宗问,“高刺史之言倒是也在些道理,本王洗耳恭听!” 审行说“上邦文品,推言志!文采乃鸟之羽毛,意志才是根骨!离了根骨,文采再华丽,也无处附着,那只是跪舔c应和而已,上邦意志何在!” 褚遂良大惊道,“高刺史何出此言!只是允个外邦夫人,何来的跪舔!” 长孙无忌也略作吃惊地说了句,“高刺史言重了!” 高审行看了看皇帝,不再说话,他最后这句已惹怒了御史大夫,再多说一句都有可能纠缠不轻。 他认为,一个被皇帝无比看重之人,应该在皇帝所推的大政上勇于施为,不该纠缠于同僚间的口舌之争。 朝堂上顿现冷场。 一件文字上的小事,居然展到多说一句,便要摆明了立场。以后的日子长的是,御史大夫不能得罪,刚刚被皇帝盛赞的延州刺史就惹得起吗? 皇帝不能不说话了,他已看得很清楚,赵国公一句话便使朝臣噤若寒蝉。高审行敢抢白褚遂良,却不敢当人顶对赵国公。 他想,可赵国公的权势c威严是哪里来的? 先皇后胞兄,一品国公,有早朝坐议资格的两人中,赵国公稳居其一,他主持着清议,儿子长孙润与皇帝亲如兄弟c极飞升,皇帝言听计从这个人在满朝文武的心幕中,那就是唯一的一个绝不会有错的人物。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皇帝给予无上尊荣的人,成为谋杀徐惠的主凶!!! 皇帝心中一痛,却笑问,“江夏王,不知你有何见解?” 休循部将吕氏与文成公主相提并论,皇帝已有不爽,不说这两个女人不可同日而语,吐蕃与休循部更是无法比较。 而且皇帝已看出李道宗极为不爽,王爷从一开始就面露不悦之色。 李道宗不无揶揄地回复说,“陛下,微臣记得吕氏最初去了西州牧场,但她是怎么去的休循部呢?可别是逃过去的。” 高审行道,“极有这个可能!那她有没有愈越我大唐牧场之制?” 皇帝道,“这倒是不得不探究一下了,如果吕氏是个愈了唐制之牧妇,朕若糊里糊涂应了他们,岂不落人笑柄!” 皇帝上位后居然一直没有废除总牧监之职,来自全国牧场的琐事又不能一件不落都呈给皇帝。兵部有个马部衙门也未取缔,但长孙润离开后,马部郎中也没有补实,一直是个从六品上阶的员外郎管着。 此时见皇帝有探究的意思,此人出班奏道,“陛下,天山牧两月前有件事报过马部:柳中牧场一个壮硕牧子,因为妻子吕氏与一位录事有染,此人愤杀录事后携吕氏外逃,未闻有归案。” 皇帝哼了一声,看向褚遂良,“好一个玉幕来宾,锦车当命!你拟的这份册封诏送到休循部去,到底是宏扬我大唐国威,还是挥掌自扇?” 褚遂良面红耳赤,吱吱唔唔道,“陛下,微臣实是,实是不知。” 皇帝道,“一个自控五千弦c据地五百里的小小阿波,便敢对朕自称可汗,他这个可汗朕还未答应呢,如何便答应他的瀚海夫人?褚大夫你再说说看,朕的这份册封诏恰不恰当?” 褚遂良额头见汗,擦也擦不干净。 李道宗道,“对呀陛下,休循部这是偷梁换柱,以一个册封吕氏的请求试探我大唐的态度。如果我们轻率答应他,那便是默认了阿波擅自充任可汗,周边部落会怎么想?这可真不是扬我大唐国威了!” 长孙无忌道,“王爷之言有理!别忘了,休循部就在刚刚并入我大唐的碎叶城瑶池都督府西境,阿史那欲谷雄据那么大的地方c力量岂止五千弦!他才是个瑶池都督府的都督。” 褚遂良有些失态,“国公所言极是,褚某在这件事上是,是有些唐突了” 皇帝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御史大夫在文字之周密上,可真不能同徐太妃比啊,朕睹物思人,此时已没什么心思责备你了,你退下吧。” 褚遂良满面羞愧,此时才意识到,皇帝在这件事上,其实一直没有亮明主张。而自己急于表现,居然忽视了这一点,太过的踊跃了。 皇帝这句“退下”,就如在褚遂良屁股上踹一脚没什么区别。 褚遂良看了看赵国公,无声退了回来,委屈c憋屈而不敢多言,因为长孙无忌已经站到高审行那边去了。 皇帝道,“休循部不请朕册封他可汗,一上来却请封吕氏,无礼至极!朕若依了此稿,不知西域一夜间要冒出多少个可汗来!阿史那欲谷拥有那么大的地盘才是个都督,他怎么看?一个n敢同文成公主自比,逻些城如何看?” 御史大夫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入。 而长孙无忌已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赞扬褚遂良的文采,也显得十分的不稳重了。 但他有个感觉,皇帝今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也许皇帝等的便是自己开口,皇帝打褚遂良这一巴掌,简直毫不留情面,赵国公暗道,“若自己刚才哪怕再多迈出一步的话,那么这一掌之力道,扫到自己身上注定更重!” 皇帝道,“朕若轻易允他一个瀚海夫人,倒是能结交一处弹丸之地,却宣示了我大唐无是无非之混沌糊涂,其害不小!逻些城c碎叶城注定侧目,西域各部落从此必然张胆,朕牧场中那些牧子们会怎么想?” 杀了人c跑到葱岭那边去,大唐便不追究,要什么给什么! 赵国公道,“陛下所言甚是!我们不允休循部所请,总该有个回应,不知陛下之间,欲何为?” 皇帝道,“依国公之见呢?” 长孙无忌暗道,我可得谨慎了,不可轻言,于是回道,“陛下不允,极易招致休循部不满,而此时已近年末,葱岭之上白雪皑皑,不宜动兵,万一西部生乱,微臣恐怕” 皇帝道,“国公差矣!” 长孙无忌一惊,心说这就来了!看来徐惠之死,始终令陛下气不大出啊,老夫放个屁也不成了! 皇帝道,“朕坐居大唐,代天行命,岂肯因一道雪岭而荒废大道?再说一个小小的休循部,何劳朕派遣雄兵?” 赵国公赧颜道,“微臣唯朕下之命是从!”他一句也不能多说了! 金徽皇帝道,“朕凭一言,回绝休循部请封吕氏一事便是,同时令鄯州司马王玄策,单身赶往西州牧场,集护牧队八百人,立即前往碎叶城。” 江夏王惊问,“陛下,微臣早知护牧队战力非凡,能凭三百人戏耍乙吡咄6部不假,但那时是陛下亲领。陛下用王玄策亦恰如其分,其人彪悍,震慑西域,但八百护牧队是不是有些少了?休循部可是有五千人马!” 皇帝道,“江夏王已大致领会朕心,但阿史那欲谷乃是朕的都督,朕用不得他吗?王玄策和这八百护牧队不是去冲锋陷阵,而是去碎叶城督军。” 众人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不禁暗赞皇帝思路的灵动。 王玄策别看是个文官,但这人在西域可是妇女们半夜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再哭,王玄策这个大魔头要来了!” 天山牧护牧队更是连阿史那欲谷都忌惮不已的力量,皇帝将这两方面用在一起,料想王玄策到了碎叶城,又会有一番大显摆了。 皇帝拍板:由鄯州司马王玄策去碎叶城传大唐皇帝旨意:休循部无礼在先,收容西州牧场逃犯,阿史那多2擅居汗位不懂规矩,勒令立时改回阿波之职,遣回杀人牧子及其妻吕氏,否则,责成瑶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随即剿除。 又问,“谁来替朕拟诏?” 褚遂良往后缩了缩,无人应声。 皇帝道,“万年县令许敬宗朕知你尚能写两笔,不妨拟来!” 底下迟迟不见人回应,人们往许敬宗的班位上看去,现那里的人头矮了一块,再往地下一看,许敬宗不知犯了什么急症,只见他紫头胀脸,已经昏厥在地。 近处的人慌忙去扶,掐他的人中,“许大人,许大人醒来!” 此时,众人听到皇帝无比清晰地叹了一声,“唉!徐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2章 地契地瓜 只是拟个诏书而已,朝堂上能够胜任的人大有人在。但此时众人在想,以后须得重视了,堂堂的御史大夫拟了诏,换来高审行一句“跪舔”,简直斯文扫地。 看来,因为徐惠之死,高府居然又抖起来了! 皇帝道,“便由延州高刺史替朕拟来。” 高审行脑海里映出吕氏的样子,不禁想到皇帝的尊师在黔州时,曾对他所说的那句话,“妇人目露四白,五夫守宅”,此时体会更深。 高审行在黔州邂逅吕氏时,吕氏便是个寡妇。 那么算上她原来的丈夫c再算上高审行和马洇c算上柳中牧场那个因其丧命的录事c和他在那日傍晚时c于牧场旧村街道上所见的粗壮牧子,还有那个阿史那多贰,已经超出五个了。 她的原配如何死的不得而知,反正马洇c柳中录事都未得善终c料想粗壮牧子到了阿波手下也没好结果,堂堂的可汗岂容一个“连襟”在眼前晃荡!估计早被处置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好悬又成为“玉幕来宾,锦车当命”的人物。高审行觉得有些好笑。一听皇帝有命,高审行思索一下,口中拟道: “休循部弹丸之地,如比夜郎,听龟兹之覆灭而不知检醒。阿波可汗,举螳臂之微力却妄念瀚海,朕心嗟叹。令由瑶池都督府都督大都督c阿史那欲谷代朕笞斥,不得有误。弑命牧子及吕氏,由王玄策及护牧队解回柳中牧场,按律发落” 护牧队可不是翻山越岭跑过去大砍的,追捕杀人涉事的牧子夫妻,不正好是这些人前去? “好!”皇帝大声赞道,“这才直抒了朕意!” 但他提示道,“文前须加‘门下’两字,因为徐惠都是”他不再往下说了,喉头不知被什么东西哽住,随后淡淡地说道, “看来高府不但在笃践c敏行上深得朕意,而且骨气挺拔,如崖头之松,沐风雨而不动,临荣辱而不移,列卿宜多学。” 这样的评价已是多年来极为少见的,皇帝没有单单夸奖高审行,而是拢统提到了高府。 长孙无忌亦是深深吃了一惊,皇帝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立刻使兴禄坊高府显得卓然不群,几乎就成了官宦门庭的榜样。 他凝目沉思,细想这里面的关节。 高审行躬身对皇帝施礼,回应道,“陛下,家尊在世时,正是以此谆谆告诫审行兄弟几个,他为我们起名,无不以‘行’字入话,便是这个意思。但审行自问,以往仍有妄行不谨之处,陛下如此抬爱,令微臣顿时觉得愧对这一个‘行’字!” 皇帝道,“高刺史莫要放不下以往过错,人无完人,朕岂会念念不忘?好啦,时间已不早,我们同去子午峪祭拜阁老!” 大明宫。 柳玉如c苏殷c李婉清c崔嫣四人正凑在一起嘀咕,苏殷说,“峻不急着替我儿子定名字,忽然要去子午峪,又让我们替他拟定祭拜阁老之文,不知我们拟的合不合适。” 崔嫣笑道,“我们也不差过徐惠,拟个指桑骂槐c鞭笞人心的话还能差到哪里呢?苏姐姐你自管放心,差不了的。” 皇后道,“我知陛下之心,他已将徐惠之死当作自己一件极大的错漏,不会轻易放过的只是有不少的人也真是难办,豆腐掉在灰堆里了,本宫都替他作难!” 婉清说,“但徐惠也不能一直躺在安仁殿,姐姐,我们想个什么法子,既不能明着说,又不能词不达意,总该劝谏一下他啊。” 皇后想了想,说道,“陛下不急着安葬徐惠,所恃的正是凝血珠啊!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永宁坊看望一下母亲了?” 另几人听罢,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正是呀,母亲下月便有生子大事,哪能少了凝血珠?还是姐姐你有办法!” 柳玉如说,“事不宜迟,正好陛下去了子午峪,我们这就去永宁坊见母亲和郭叔叔!” 子午峪。 皇帝仪仗重重,庄严肃重,满朝四品以上大臣均至。皇帝亲自上香,站在最前边领拜,随后发布祭奠诏书: “申国公高俭,德勋绩著,恭谨一生。言无一次诳语,行无一次荒唐。为国治吏,桃李芳纷,一向与贿贪c枉脏无涉,彪炳当世。奈何天不假命,令朕痛失国柱!幸而兴禄坊一门正行,数代为公,朕心甚慰” “历朝历代,凡欲国泰民安者,先须正本清流然扶苏遭屠戮,霍光执权柄者屡见不鲜。更有献帝无能,朝廷罕有正人,宗枝屠害,王室断丧,朕每有思及,辗转难寐,更念国公之可贵!” “朕时念先皇之圣德,知金无足赤,事事以宽忍为怀,视诸臣于当下c从不念及过往。但趋炎附势者仍见c持苞请谒者未绝,骨鲠者遭诬c舞文者平步,因一私而害柱,恨一语而成仇,外服冠冕c内实鹰犬,岂如国公之万一!朕祭于灵前,痛之哀哉” 这一大段话,正是大明宫里皇后c贤妃c婉妃c殷妃四人按着皇帝之意拟出来的,此时皇帝语声朗朗,一字不差地诵念出来,开始听着还算正常,无非是怀念申国公高俭。 但众人越往后听越不对味儿,怎么又说到了抚苏c霍光? 尤其是最后一段,听起来就更揪心了!什么话? 皇帝的意思是说:朕念及先皇的圣德,对臣子从不计较过去,只要改好了都一视同仁。 可还是有人,因为一已之私不惜害朕的良助,心胸狭隘到因为一句话不合c便视人为仇敌。 还有的人趋炎附势,怀里抱着个地瓜c到权贵府上请求谒见,拉关系c走后门,诬陷正直者。这些人穿着官员的朝服,但朝服内裹着的却是鹰犬之躯!他们哪有申国公万分之一的品行啊! 一般人只觉着皇帝今日的话有些反常,但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心就像被鞭子一下下抽着般难受。 褚遂良暗道,我拿地契行贿赵国公的事,是不是已被皇帝知道了!陛下不说地契c只说地瓜,看来是留了面子。 他偷偷看向赵国公,发现长孙无忌此时也不大自然。 赵国公分明听出,皇帝有些话就是冲着他讲的,“因一私而害柱,恨一语而成仇,”他瞪了褚遂良一眼,不让他朝自己这边乱看,心说后半句话就是说的你! 许敬宗不够四品,今日有幸未来,不然估计着也会不得劲儿了。 长孙大人忽然想到了徐惠,顿觉羞愧,连站相都没了。 高审行以前是怎么对待皇帝的,他不会不知,可是现在呢?看看人家高审行,只要改好了照样是陛下赏识。 赵国公想,在徐惠一事上老夫做得过火了!老夫收受程氏父子的几个小钱,比起高审行的错处只小不大,为何我却看不到这个呢!他沮丧万分。 慢慢的,有些人便猜到了徐惠迟迟不下葬这件事,八成与陛下今日的指桑骂槐有关。皇帝看起来并未对徐惠之死再多说一句话,但徐惠一日不下葬,陛下可能一日都不罢休。 樊伯山暗道,“谁不知皇帝对徐惠的倚重,又寄以厚望?这要是一般人敢害她致死,陛下绝不会这么斯文,早就一刀下去了!但一般人谁敢动徐惠?” 祭奠申国公的仪式就到这里为止,皇帝骂够了,掸掸袍子起驾回宫。后边默然不语地跟了好些人。入了城c各回各府。 皇帝回府时,恰好来了永宁公主府贵客,郭孝恪和夫人崔颖正在皇后等人的陪同下等着皇帝回来。 崔夫人下个月即将生产,此时行动已极为不便,皇帝几句话后便明白了他们到访的原因——是为了凝血珠。 崔颖年龄看起来并不大,四十出头的样子,但若说到生孩子,这等于要到鬼门关走上一遭。 虽说有做饭的婆子从沙丫城赶来助力,但事有万一,大明宫里又有此宝,为什么不用? 他看出这个主意一定是家中女人们想出来的,当时便同意了。 但接下来,便须考虑将徐惠下葬的事了。皇帝说,凝血珠必会在下月初一前送至永宁坊,请郭孝恪放心。 为了稳妥起见,皇帝吩咐做饭的婆子,这就随郭孝恪同去永宁坊。 崔夫人总算办妥了柳玉如等人托办的一件大事,临走时提醒说,“陛下八皇子的名字也该定一定了,” 皇帝不假思索,“便叫李惠。” 金徽皇帝八位皇子,从大到小是:李雄(柳玉如所生)c李壮(崔嫣所生)c李威(谢金莲所生)c李武(思晴所生)c李睿(丽蓝所生)c李捷(婉清所生)c李掖(金善德所生)c李惠(苏殷所生)。 这么多的孩子,除了李雄c李掖之外,剩下的居然都是做饭婆子接生下来的,皇帝想到这些,命人赏了婆子,“永宁坊最后一件大事,便有劳你了!” 婆子谢道,“陛下你尽管放心,婆子手到擒来但我这次一出大明宫,注定一两个月不能回来了,临走前想去看看谢金莲。” 皇帝准允,就让她自己去。 贵妃的寝殿名曰“大福殿”,此时居然成了冷宫。 金徽皇帝在盛怒之下宣布:没有他的命令,上至皇后c下至诸妃,谁都不能到这里来。 皇帝的意思是,你身为贵妃不能替朕分忧也就罢了,却像个村妇一般跑到太极宫去,谁做了这样大的错事,还能跟没事人一样c日常的伴儿一个不缺? 冷宫要有冷宫的样子,除了安排两名宫人照料谢金莲的饮食起居,谢金莲连半步都不准出大福殿。 即便这次婆子有这么大的面子,皇帝仍然只同意她自已去大福殿。 皇后等人一听,这是气还未消,便叮嘱婆子道,“妈妈你见到金莲时,对她务必多加开导,告诉她我们不便去的原由。” 婆子在两名宫人领着到大福殿时,谢金莲刚刚受过两名宫人的气,被削夺了名份的贵妃什么都不是。在宫里,这类事情多了去。 宫人们没必要对谢金莲有多客气,想喝水等着,想吃饭等我们先吃过了。 一名宫人曾经亲眼见到过贵妃对宫人施威,不时拿话牙碜谢金莲,“有的人此时都不如我们宫人了!” 另一个说,“前时被叶玉烟责打过的姐妹和我说,这都是报应!看看叶玉烟吧,成了掖庭宫的一般宫人。你再看看这个,还不如叶玉烟自由了!” 第一个说,“这怪谁呢?凭着以往从西州随陛下走出来的经历,若是好好的不起刺,这个贵妃是没什么大事的。” 谢金莲在里面叫水,说口渴,但两人谁也不动窝。 “她怎么就不明白了,这又不是居家过日子,以为大明宫就她们几个女子么?我就不信,大明宫若是少了我们,她们住着会不冷清!” 谢金莲这些日子,这样的话没少听,生气也不敢多说,此时又在殿内央告道,“两位妹妹,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宫人不解恨地道,“你去跳太掖池吧,那里水管够。等我给你递水,须我高兴才行。你见哪个失了名份的妃子还这么摆谱儿的?” 另一人道,“就给她些吧,皇帝不待见她,但皇后和另几位娘娘却不敢得罪,那个容妃去城上查哨时,还在殿外专门叮嘱过我。” 这个道,“我才不去,她有什么了不起,不都是侍候陛下的女人,凭什么我要侍候她!” 另一个起身,将水给递进去,她看到谢金莲嘴都干了,人也脱了原形。 婆子一进来,宫人便收拾着水碗走出去,谢金莲哭着对婆子说,“妈妈,你替我看一看后背,是不是鞭伤还未好呢?” 婆子赶忙替她解开后边的衣带子,一看,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在目,她问,“陛下也真心狠,连个太医也不给叫。” 谢金莲被婆子动了伤口,呻吟两声道,“不要怪陛下,他有吩咐的,药也在这里呢,只是外面两个宫人不伸手,你让我自己如何将药敷到后背上去。” 她一边替谢金莲敷药,一边劝道,“金莲你也不要委屈吧,陛下可不是绝情的人,等日子一久,说不定就放你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3章 神秘老者 药很快换好,婆子再劝道,“你说说你,身为贵妃,怎么净做些谢广媳妇才会做出的事!听说太极宫中死的那个,身世也极是可怜,我从殷妃那儿听来的半句话音,徐惠本不姓徐,” 谢金莲问,“那姓什么?” 婆子说,“听说是果州徐刺史武德五年出使高昌c从牧场村一带姓谢的夫妻手上抱养来的,姓谢,谢家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这是最小的那个” 婆子还嘀咕说,“怎么会这样巧呀,你也姓谢,可是我听说牧场村没第二个人姓谢” 临走,婆子答应再来看谢金莲,并在宫外对两位宫人道,“两位姐姐,婆子求你们好好照看金莲,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仍是贵妃了。你们只当给婆子个面子,陛下八位皇子,我可接下来了六个,” 宫人不敢怠慢,唯唯应承,谢金莲在屋中听了,无声哭泣。 傍晚时分,有内侍在紫宸殿外回禀,赵国公请求觐见皇帝。皇帝屏退众人,请赵国公进来。 赵国公见了皇帝的面,什么都不说,先从怀中掏出一叠子地契呈予皇帝,赧颜道,“陛下,微臣有罪!这是有位同僚求微臣助力,送给微臣的上万亩渭河边的良田,微臣已捐出一千亩去,这是余下的八千亩。” 皇帝问,“是不是褚遂良?” 长孙无忌本不想说,但皇帝问到了,便不能隐瞒,回道,“是的。” 皇帝说,“国公你且收起来吧,不必与人多说此事了!” 赵国公有些惊讶,皇帝对他的称呼,与前几日当众直呼“舅父”有着天壤之别,体现着皇帝的冷陌,但看样子,他并不想过深追究这件事了。 “陛下,微臣深受大唐三代皇恩,却不思自省,但子午峪之行,令微臣回去后时时汗颜,不将这东西拿来,微臣于心不安呀!” 皇帝道,“国公,看你说的,其实你一向做的都很好,自我们相遇,国公不论知不知朕的真实身份,对朕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友c良臣。” 赵国公越发汗颜,说道,“陛下此语,更令我不能释怀了!徐惠” 皇帝一抬手,不耐烦地制止道,“不要再提她了!国公将地契拿回去,朕不会收回,就当是对国公辅佐朕的酬劳。” 赵国公哽噎道,“老臣惭愧!更是愧对先皇和文德皇后!陛下对长孙府之厚爱人人皆知,微臣实在不该如此!陛下将地契予臣,是不是已与微臣见外了!臣微末之功,不值这些!” 皇帝道,“舅父大人,朕哪有那个意思!你在朕的眼里仍是赵国公c大司空,朕只是不想听徐惠的事了至晚本月末,朕便将她葬在昭陵旁边,我们继往开来,把这篇儿掀过去!” 赵国公数度哽噎,断续地说道,“陛下,微臣对不住徐惠只因私心作怪早年程重恪的儿子曾到赵国公府送过些钱,微臣怕陛下苛责!” 皇帝想起了徐惠,又是一阵懊恼,轻声对长孙无忌道,“朕已说过不必再提她了,朕只是难过,我大唐少了一位良相,但日子总须向前走吧?” 赵国公捶胸道,“是微臣糊涂!猜不透陛下胸怀,” 皇帝道,“怪只怪朕,只知用她之才,却不知对她施以保护,试想,如朕带她同去延州,哪里还有今日之事?” 又自语道,“朕处处以先皇为榜样,看来还是不如他呀,别的不说了只说这个徐惠吧,朕时时在想,若说看人之精道,无人能出父皇之右!” 长孙无忌点头,但又说,“陛下胸怀却已强过先皇,陛下谆谆善诱,上至晋王c下至高审行,人人都有个大变化。陛下待兄弟如手足,先皇泉下有知,一定会以陛下为荣!” 皇帝此时才有了点推心置腹的意思,与赵国公道,“舅父,但朕已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本来有个徐惠你是不知她的能水!朕常说,施政者要有仁者之心,但一政所出,须堵掉所有小人钻营的空子!徐惠便能做到。” 赵国公有眼泪又涌出来,“陛下你还是不原谅老臣了!” 皇帝道,“是朕不该多提她,只是朕这些日子,总感觉后脑勺上贴了一块膏药,时时的不大清醒。但舅父大人今日到来,总算令朕释怀不少,不如我们把酒深谈!” 于是,皇帝吩咐准备便宴,单请赵国公。 所有能出席的后c妃们都出席了,柳玉如c樊莺c思晴c崔嫣c婉清c丽容c丽蓝,人人对长孙无忌口称“舅父”,一点不见生分。 皇帝不觉叹道,“徐惠之死不是哪一个人的主谋,但为什么连谢金莲c叶玉烟也不容她呢?叶玉烟又同她有什么仇恨?还不是看贵妃眼色行事!” 他叹了口气,举怀道,“朕由此事所得的教训,囊括着以往所有教训之总和!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皇后道,“我们姐妹生怕陛下一招不甚c对舅父有损,这就真不妥当了!对不住母后大人。难得陛下与舅父尽释前嫌,我们也十分欣慰!” 酒是真没少喝,时间渐渐晚了。 赵国公正要起身告退,忽然有内侍在门外回禀道,“陛下,有太极宫玄武门守门郎将派人传过信来,说安仁宫小太监徐韧跑到玄武门下,口口声声要陛下去一趟。” 皇帝自语道,“他胆子可越来越大了,竟敢跟朕如此!” 皇后笑道,“还不都是陛下,总觉着对不住徐惠,才将他惯到这般!” 内侍道,“传话的人说,玄武门上也是这么回复徐韧的,但徐韧极为气极败坏,连狗都不带,拿脑袋撞墙,声称今晚见不到朕下c他便不活了!” 皇帝道,“国公,不如你陪朕去这一趟,看他个究竟。”赵国公焉有不从,于是即刻起身,出丹凤门c往太极宫而去了。 皇后猜测,“是什么事这样急,一个小太监竟敢将陛下的军!除了徐惠活过来,别的事都不大可能。” 众人笑说,“皇后魔症了!一个过世半月之久的人怎么能够!” 如果这些说笑的女子们见到安仁殿的场景,一定会感叹皇后料事如神。 徐惠活了!! 小太监徐韧敢在天黑的时分c不带他的狗c穿过一重重黑黝黝的殿宇c千步廊c西海池c北海池跑到玄武门去,足足二里来地,这需要些胆子。 而且他又敢这么近乎无礼地请皇帝过去,不是这个事的话,还有哪件事敢让他这么做?他不能对守门郎将说什么,只能以死相逼。 郎将知道皇帝陪着徐韧玩狗的事,玄武门上一时没有人动身,徐韧一时便往城墙上撞,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于是飞报大明宫。 徐韧发现这件事多亏了他的狗,天都黑了,一向温顺不咬的狗突然在安仁殿内狂叫起来,徐韧循声跑进姐姐的寝室,发现凝血珠已被一块黑而蒙住,在徐惠的床前坐着一人。 他吓了一跳,狗还在门边冲着那人叫着,不敢进去。 先前那条狗常常狂吠,宫人和内侍们见怪不怪,谁也不露面。 只有一人一狗和小太监颤着声音问,“你c你是何人?” 那人起身,看得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不答徐韧的话,而是对他道,“让你的狗别叫了!你去端些水来,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徐韧道,“凭什么!你不说清楚从哪里来c到我姐姐这里做什么,我知道你走不出太极宫的!”说是这么说,但他的狗已然不叫了。 老者道,“这里除了徐惠还有谁,老夫总不能到这里淘金吧?” 小太监义愤填膺,“你敢非礼我姐姐,不然便是盗珠,看我告诉陛下。” 老者哭笑不得,对小太监道,“识相的照我说的做,要不你再也听不到你姐姐说话!她没有死!” 小太监愣怔着,以为听错了,老者道,“还不快去,机会难得!” 徐韧飞奔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碗水回来。 老者不让点灯,摸着黑扶起徐惠,将水一点点给她灌进去,在她身上点指如飞,说道,“蒸饼吃多了尚且不好,甘草虽然解毒,过量服用甘草,同样有不宜之处,更别说她还服用了那么多天大补的人参了。” 徐韧道,“上仙,我姐姐真的没死?” 老者道,“我们试目以待。” 他使徐惠靠在床上,用被子和枕头给将她倚住不倒,小太监摸着黑帮忙,老者道,“你捏住她鼻子,向她口中吹气!” 小太监照做,捏了徐惠的鼻子,凑过去往她嘴中吹气。 老者脱了徐惠的袜子,屈指如锤,在她两只脚底不住击打,偶尔提示徐韧,“吹!”c“住!” 一边做这些,老者一边自言自语,“民间都有将茯苓磨粉c掺入白面中做饼的习俗,食来宜于脾胃,但她偏偏吃那多的人参!” 徐韧惊喜中带着期待,此时已无暇探究老者的来处,一边忙着吹气边问,“老神仙,她真的没事?那你可是大本事了!” 老者道,“她的病其实根本不算绝症,连虚弱带绝望,急火攻心。就这么躺了十数日,白天晚上被凝血珠近身相伴,宝珠的潜移默化之功,卸去了徐惠体内的人参大火c白术积毒但说到老夫的本事,也是天下仅有!” 就这么足足有两刻的光景,待徐韧再去姐姐嘴边吹气时,脸颊上忽然感觉到,姐姐的口鼻处有微弱的气息浮动,凉凉的。 他惊喜道,“老神仙你看!” 老者长嘘了一口气,说道,“幸亏太医们用的是四君子汤,人参c白术c茯苓c甘草这四味,均是调理脾胃的良方,每一味药并无大杀大伐之功。若是翠微宫的烈毒,细细一撮便害人脏腹,连老夫也没救了。” 他摸徐惠脉膊,感慨道,“老夫直觉,这样的方子怎会吃死人?幸而过来看看,你们那个傻皇帝居然连脸都不看c手都不摸,只知道悲伤!” 他说,其实徐惠的脉搏一直未断,只是极微c极细c极缓,这些日子,徐惠没进药c食,恰好给了凝血珠施功的条件,但她此时已极为虚弱。千万不能进食。 他们将徐惠放平,小太监倒头便拜。 老者道,“我替你看着,你去玄武门上请人给大明宫送信,让皇帝过来一趟,但对谁也不能提起这件事,更不能提我。” 小太监指着他的狗,认真对它道,“在这儿等我,不许跑c也不许叫!”说罢,拔脚跑了出去。 等皇帝与赵国公赶过来时,神秘老者早已不知踪迹。 安仁殿内,凝血珠也去了覆盖,恢复了往日的光华。徐韧正牵着他的狗候在殿阶前,一脸的神秘。 皇帝道,“你抽什么疯,一个太监,敢连夜调动朕和国公。如若没有大事,看朕能不能轻饶过你!” 小太监道,“陛下请进,但你和国公得保证不能乱叫喊。” 三人一起进殿,徐韧还是不说什么事,而是对皇帝道,“请陛下摸摸我姐的脉。” 赵国公以为徐韧受了刺激,无奈地摇了摇头,站在旁边看着。 只见皇帝移步上前,伸手搭在徐惠的腕上,随即便是一怔。赵国公不知什么情况,亦上前c站在皇帝身后往床上看。 但金徽皇帝已经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便倒。 长孙无忌随手接住,见皇帝已经昏过去了,他急得大叫,“都是你搞得,陛下如有闪失,老夫定然活剐了你!” 小太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急得道,“国公,我说过不许叫的,可你们都叫了!” 大明宫,这些人见皇帝与赵国公走了,又坐着猜了一会儿太极宫到底是什么事,人人都觉着皇后第一句说的在理,但此时皇后也不想信自己的话了。 人们起身,在殿外告别,准备各回各处,太极宫什么事明日指定会揭晓,也不急在一时。 但是,有内侍从大福殿方向飞奔而至,向皇后禀道,“皇后娘娘,大c大事不好了!” 皇后道,“怎么今日你们这些太监们,不论大的c小的,都这么一惊一乍的,快说是什么事,不要耽误本宫休息。” “启禀皇后娘娘,大福殿贵妃娘娘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4章 宫门大开 皇后身子晃了两晃,被樊莺和思晴一把扶住了。她泪如泉涌,问道,“金莲是怎么死的?” 内侍道,“贵妃是悬梁。” 皇后立时悔道,“陛下盛怒,处置她是有些狠了,而我早该想到的,这都是我的过错!我曾立誓,与西州出来的姐妹们同享富贵,可她却先走了!” 崔嫣和婉清也唏嘘出声,谁都没了主意。 大明宫自新后入主以来,猛然出现这种横死之事,而且死的是贵妃,这不是好兆头。每个人除了惊愕莫名,心一下子都乱了。 皇后有气无力地道,“我们快去看看,快去人给陛下送信。” 樊莺问,“可曾将姐姐放下来?” 内侍道,“淑妃娘娘,贵妃是陛下明令幽禁之人,寻死也是抗旨的大罪,没人敢动啊,看护贵妃的宫人即便看着贵妃吊起来,也无权制止,只能飞报皇后裁定,但没有半刻拖延。” 皇后有气无力,恨道,“你们这些阉人!居然如此行事,看着她上吊都不阻止,恨不得她死得透彻!还不快去解下来!” 樊莺道,“姐姐且慢!内侍说的有理,我们不可错上加错了,你们去后千万不可动她,等我去太极宫找师兄回来!” 说罢,她起身就走,不忘叮嘱道,“等我回来。” 皇后带人赶往大福殿,路上仍然垂泪道,“樊莺也是急糊涂了!从这里往太极宫,有数道宫门c几条长街,此时出入,门禁盘问森严,等到她与陛下回来,恐怕金莲早就凉了!” 她们到了大福殿外,皇后举步想进,但内侍拦阻道,“娘娘不可!陛下有旨,自皇后往下任何人不可见贵妃,不然便是违旨!” 皇后道,“就是他逼死了金莲,人倒还这般威风。”说着执意要进。 思晴道,“姐姐,樊莺有话,我听着必有原因,我们此时若进去,不但于事无补,恐怕还要凭添违制之嫌!” 此时,两名看护贵妃的宫人就在外边,她们上前劝阻道,“娘娘,吊死的人模样极是吓人再说,也无圣诏” 思晴随手狠打其中一个宫妇的嘴巴,骂道,“真没见过像你们这般冷血之人!谢姐姐死了,也没你的好!” 宫人嚅嚅,满脸的委屈,“德妃娘娘,我们尽了本份!”。 皇后道,“思晴,你说的有理,我们就不进去,等陛下回来。” 樊莺飞奔回自己住处,取了百宝囊不往丹凤门去c而是直奔右银台门。 大明宫有左c右银台门,左银台门在东宫墙,右银台门在西宫墙,是离着这里最近的地方。 樊莺奔至右银台门,沿着上城的马道跑上去。 守门的有禁军一位郎将c有内侍省一个从七品下阶的寺人当值,他们一眼见到来人,从她样貌以及宫中唯一穿着胡服的装束上看,立刻认出是淑妃,不知她天黑了跑上来有何事。 樊莺不及多说,吩咐,“拿匹马来!” 立刻有人牵过来,樊莺飞身上去,沿宫墙上的车道打马向南飞驰。 右银台门南边还有两门——日营门c兴安门,日营门守卫远远看见有匹马飞驰而至,欲上前盘问,但人马已一晃而过,往南去了。 日营门上守门的郎将喊道,“这还了得!什么人这样大胆,敢宿夜纵驰。给我拿了此人,不可放过,不然我们谁也无法交待!” 门上禁卫呐喊一声,随后便追。 在兴安门,他们被人阻住,各管一段,日营门上的人就不能再追了。兴安门上的郎将同样正在呼喝着,“快追,居然连个模样都未看清,当我们这里是东市么?” 樊莺在前面跑,后边有人骑马紧追不舍。身后兴安门上多年来少见地点起了燧火,将校们高声叫喊。大明宫正南面,紧临的建福门很快发现了,同样点起了燧火传信。 大明宫下,光宅c翊善c长乐诸坊本来已快进入宵禁,坊正们正差派着人手关闭坊门,猛然见大明宫上烽火接连燃起,城头人喊马嘶,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大明宫的西南角,从兴安门c建福门奔至的禁卫们在这里汇师,“兄弟,发生了什么大事,搞出如此大的动静?”从建福门赶来的郎将问道。 “别提了,老子今日可摊了大事,兴许是宫中进了飞盗,万不可让他走脱了,看他往哪里逃!” 他指示说,“他没地方可去,就被我们堵在西南角。” 大明宫西南角的宫墙之上,有司天监构筑的一座观星台,高约丈二,两边有斜阶可升入台顶,上边安置着浑天黄道仪。 这样的观星如,在大明宫宫城四角都有一座,只是上边的陈设不同。 台顶到台基是一道竖缝,最上边架着一根横梁,台基下边c正对着台子的缝隙,向北c朝着兴安门的方向,用白色玉石铺砌着一条一丈长的“量天尺”,上边凿有刻度。正午时分,日光投射梁影,映于量天尺上,可录日长。 此台平时用于观测天象,还有个额外的用处——万一大明宫遭遇来自西内苑或宫城正南方向的敌袭,守宫禁卫只须上了观星台,便可同时防卫两方面的来敌。 因为在观星台再外侧,南面和西面距离着宫墙的垛口只有五步远的距离,有人从这里攻上来,也会受制于地方狭窄而无法施展,只有挨打的份儿。 上一次,晋王李治与武媚娘,便是站在观星台与垛口之间,避开了随行内侍的眼目。武媚娘从这里抛了一块银牌子到西内苑东宫的墙下c戏弄过吕氏。 那匹马就在观星台下,人已不见了。 有的军士执枪c戟上了观星台,有人绕到台后去,双方同时喊起来, “将军,台上无人!” “将军,人在这里!看你往哪里跑!” 人们从观星台两边围堵上去,观星台后边竖着一根两丈来高的木杆,上有风标正在随风晃动c指示着风向。 而那个人正在试图推倒木杆。 禁卫们立时明白了这人的意图,大明宫西南角与东宫的东北角相隔很近。郎将笑道,“大胆蟊贼,还不束手就擒,居然想借杆逃入东宫!” 话音未落,这人便一下子愣住了,他认出了这个人,哪里是什么蟊贼。 火光晃动,照着那人已将风杆根部砍开的一道六成大的豁口,她不能全都砍开——大明宫宫墙高大,人站在这里已是夜风掀衣了,杆头的风更是强劲,若将木杆全部砍开,兴许木杆一下子便被风吹到城外去了。 但这人却推不动,回身吩咐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助本妃推它倒过去!” 人们早就认出来,两方面门卫紧追不舍的,原来是淑妃娘娘。大明宫内没有什么女子一向穿着紧身的胡服,且容貌殊丽如此。 “娘娘,你,你这是”两名郎将不约而同的问道。 淑妃道,“来不及多说,我是去太极宫见陛下,快来助我!”看来淑妃经过这顿疾奔,又挥缠莺剑砍风杆,人已接近力竭。 郎将马上招手,上来十一c二个力壮禁卫,大家一起上前,扶住风杆齐声发力,只听木杆根部“咔嚓”一声折弯,只连着丝丝缕缕,众人之力抵抗着西北风的力道,使木杆缓缓朝着东宫的宫墙倒去。 轰隆一声,木杆的顶端在东宫宫墙上弹了一下,牢牢卡入对面的垛口。 “娘娘,你c你是想从这里过去?但墙高三丈多,又这么大的风,娘娘万一失足卑将万死难辞其咎啊!” 淑妃缓了缓,不能再拖延了,说道,“陛下从这里是过不来的,你们速速通知丹凤门,就传皇后懿旨,马上大开丹凤门等待陛下回宫!” 说罢,她一步跃上宫墙,举步迈上木杆。 众人不敢怠慢,有人下去往丹凤门传令,有人站在原处,目不转晴地盯住淑妃身影,她已踏上了横担在两宫之间的木杆,轻盈地飞步而去。 有人叹道,“娘咧,今天我可开眼了!” 丹凤门。 灯盏亮如白昼,宫门异于往日地缓缓开启,门禁如临大敌,有两队禁卫执着兵器列队于门下。 安仁殿。 赵国公和小太监徐韧不住撲抚皇帝胸口,又按他人中,口中呼道,“陛下醒来!陛下醒来呀!” 皇帝靠在赵国公怀里,很快眼珠动了动,“扑棱”一下跳起来,刚才他明明摸到徐惠的腕上脉搏,一下一下无比清晰。 他扑至徐惠床前,再去摸脉,这一次又得以证实,“舅父大人,她真的没死!” 赵国公早已猜到,无比惊讶地问小太监道,“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徐韧道,“这是陛下英明,陛下早知道我姐姐未死,因而才不让下葬,国公你可一句也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无忌满腹狐疑地再看皇帝,分明他根本不知。 但金徽皇帝已欣喜若狂,伸手揭去蒙于徐惠脸上的绢帕,见她眼窝深陷没有一丝血色,“徐韧,快去传朕的旨意,请太医前来诊视!” 徐韧道,“陛下,太医能有多大的本事?我这里有续命良方在此,你只须照做,可保我姐无碍。” 说着,小太监递过一页纸,上边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待脉搏平常,移去此珠,不可轻揭绢帕,以防害眼两日内以水润唇c两日内以水调蜜入喉,两日内三进米汤,以两匙为宜,又两日内可进稀粥” 皇帝“叭”地一下再将绢帕给徐惠盖到脸上,伸手拿了凝血珠揣到怀里,屋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赵国公朦胧见皇帝一回身,靠着徐惠的床沿直接坐在地下,拿着那页纸抖着,就道,“哼,是左手写的!” 他问徐韧,“快说!是不是有个白胡子老头儿来过这里?” 徐韧吱唔着说道,“陛下没有啊,反正我我姐已没事,你还探究这个做什么?” 皇帝坐在那里,哑然失笑,“好,朕便不问,但这字字迹未干,若不是用左手写的,朕一时都认不出来。” 徐韧端了水碗,只摸着黑c将蒙住徐惠的绢帕从下边揭起一角c露出嘴巴来,醮着水润她的嘴唇。 而床上之人悄无声息,仍如死人一般。 赵国公也去摸过徐惠的脉,此时如释重负,叹道,“老夫之错,想是可以弥补了!”他对皇帝道,“她此时病情未定,陛下不宜对外公布。” 皇帝道,“嗯,就依国公。” 长孙无忌道,“陛下,徐惠的心意只有老夫最懂,她死也死过一回了,今番回生,微臣总有一件事,要代她向陛下请求不惜以微臣的国公之爵来换!” 皇帝像是无比疲惫,又心满意足,说道,“那当然!舅父不必舍你的国公之爵,徐惠失而复得,朕良助未损,欣喜如狂,又岂会在乎她几个愿望!朕不但要如她所愿,还要再提她的官职c要直到尚书令,还要再给她个姐姐呢!” 就这么摸着黑,赵国公道,“陛下尚书令之职可不是她想要的!” 皇帝一听,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不说话,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国公道,“徐惠死了,我们照常将之下葬!否则,微臣还是不要这个国公之爵!”他嘘了口气,自语道,“幸亏她未死,不然怨气便带到地府去了!微臣弥之晚矣!” 皇帝与赵国公讲了徐孝德所述之事,长孙无忌再度惊讶,“我说陛下为什么说要给她个姐姐!原来如此!” 远处可闻禁鼓声声,已入宵禁了。 皇帝与赵国公都不说走,最欣慰的正是赵国公长孙大人, 他暗想道,“原来剑拔弩张的朝堂,随着徐惠的转生,看来可以平息一下子了!看看褚遂良让皇帝揉搓的那副惨相,难道自己就好受吗?” 他亲持那八千亩的地契,到大明宫与金徽皇帝认错,皇帝也未收回去,连一句过重的苛责话语都没有,这个面子已够大的了。 但皇帝越是如此,赵国公内心中对自己所行的懊悔,越是不能轻易原谅。 如今徐惠不死,那么自己身上所有的过失都只当没有,摆在他们许多人面前的,又将是一条君臣和睦的光辉大道。 门外,一阵蹄声从北面跑过来停住,有一人不经通报直接闯进来,站在安仁殿的门内喘气。 人们惊讶地看到,来的是淑妃樊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5章 掉包之计 她在东宫的玄福门弄了匹马,一直跑到玄武门,从那里下城来的。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师兄……你快、快回大明宫,谢姐姐她……她悬梁自尽了!” 皇帝听了,又差点没闭过气去。腾地一下跳起来,红着眼睛骂道,“这个娘们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樊莺道,“你快去吧,刚发生的事,人可还未解下来呢,再晚了可就要凉透了,只有你去,尚有一线希望。” 皇帝道,“我哪懂那个玄奥?只有师父……”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把薅住徐韧,将他当胸提起来,喝道,“快说,那个老头儿走了几时了?!” 徐韧结结巴巴地回道,“大约我从玄武门上报信回来,老神仙才走的,因为他说,要替我看住姐姐。” 皇帝道,“看这字迹像是时间未久,唉!只看金莲的造化吧!” 皇帝吩咐,“国公你亲自去做——速差太极宫内侍,分头去掖庭宫以西、东宫往东各坊区的客栈、驿馆,敲锣呼喊‘终南山周老侠客,听信速去大明宫、大福殿’!樊莺你在这里守着徐惠,可别再让她死了!” 樊莺分明听出徐惠未死,暗道柳姐姐神算。她忍住好奇,说道,“我是再也跑不动了,但你怎么偏偏去这两处地方找师父?” 皇帝道,“太极宫往南有宽阔的横街,北面禁卫更严,我猜他也不大好从那里出去。而掖庭宫、东宫方向却极好隐身,只求师父来不及出长安、跑去住宿了!” 赵国公连忙出去安排,本该躺下歇息的内侍们衣着不整,成群结队地跑出来,而皇帝出了安仁殿,跨上炭火直奔承天门,一阵马蹄声疾驰而去。 樊莺到徐惠床前,探手摸徐惠的脉搏,叹道,“黄天不负有心人!难道谢姐姐专是为你腾地方的?” 小太监隐约知道眼前这个淑妃念念叨叨的意思,但不知老神仙还有什么样的神通,只听淑妃自语道,“老头儿也真是有本事……只求他再施神威,去大福殿救谢姐姐一命,好让她与徐惠可以再死掐着玩……” …… 大明宫丹凤门,一匹快马飞驰而至,金徽皇帝一骑入城。 长安北半城在宵禁时分都被搅动了,锣声嘡嘡,人形奔走,处处可闻内侍们的呼喊,“终南山周老侠客——听信速去大明宫——大福殿——” 大明宫上灯火照如白昼,如临大敌,丹凤门大敞四开,此时已经迎回了金徽皇帝,人们又在等着终南山老侠客,但一直未见到人。 赵国公将事情安排好了,分派两拨儿人,一拨儿去了掖庭宫西面坊区,一拨来了东宫东面坊区。 有樊莺在安仁殿,赵国公不必急着赶回去,他就坐镇在丹凤门。 赵国公一到丹凤门下便问守门郎将,“老侠客可到了?” 郎将道,“回禀国公,侠客还未到。” 长孙无忌便在丹凤门下耐心的等,总之,只要侠客到了,他要第一个迎住老侠客,亲眼看着此人进入大明宫,不然他不安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坊区间的锣声也安静下来,仍然没有老侠客的影子。到各坊呼人的内侍们陆陆续续回到丹凤门下,请赵国公的示下。 赵国公摆摆手,让他们各回各处。 但他不想走,有人给赵国公搬了只凳子,让他在城门口坐下来等。但赵国公知道,这么个功夫如果还等不到人的话,那么接下来他所做的,也就是表个心意的事了。 世事无常啊! 他感叹道,看皇帝临回大明宫时那副急匆匆的模样,抢救谢贵妃指定是火燎眉毛的事。这么一耽误,估计谢贵妃早该凉了! 赵国公坐在那里想,谢金莲救不回来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接下来,他便有了个更为妥善的主意——通过掉个包儿,可以使太妃徐惠尽早地“入葬”,而“谢贵妃”也不必死。 一念至此,赵国公的心里还有一丝不能言说的兴奋——估计朝堂上不会再冒出个女尚书令来了——不然的话,哪里还有庸人们的活路? 他的这个愿望,在这些日子里被徐惠之死、被皇帝的气极败坏、被自己的愧疚之意淹没了。既然徐惠无事,他再想一想这个念头不是不可以。 但赵国公并不强求如已之愿,即便真的有了女尚书令,他也会诚诚恳恳的接受。 在赵国公的想象里,金徽皇帝不同于任何一位君主,其实他的施政主张同他的为人一样“简单”,带动底下的臣子们都变得简单起来。 ——像高审行一样曾对皇帝忤逆和不敬过的人,如果痛加改正、都有被皇帝原谅的可能,那还费那么多的心思干什么呢? ——如果皇帝都不玩弄阴谋,那底下的人还玩个什么意思!关键你想玩也玩不过他啊!硬要像程氏父子那么玩,都把自己玩死了! ——其实,朝堂上所有的倾轧和相互的攻谄,大都是缘于不安全感、以及对权利、名誉的占有。如果品端行正便不会有事,如果像高审行那样考虑些正事,便可以名利双收,谁会费那个心思琢磨人玩? 这样的局面放在大唐前两位皇帝身上,那是绝无可能的! 又枯坐了近半个时辰,丹凤门内终于传出皇帝命令:城门可以关了。 赵国公从凳子上直起身,跺跺已经发麻的腿,他不回府,一边感叹着谢贵妃的不幸,一边骑马赶回安仁殿,徐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延禧门、承天门在赵国公进入后缓缓关闭,长安城恢复了夜的宁静。 在安仁殿,淑妃樊莺和小太监徐韧一见赵国公,便关切地问道,“国公,见到师父人了没有?”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但他不沮丧,反过来安慰这两人道,“生死有命啊,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节哀顺便。但老夫明日早朝一定会向陛下提请,恢复谢贵妃的名号。” 又说,“徐惠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这三人尽心尽意地、按着老侠客留下来的“墨宝”行事,徐惠虽然不睁眼睛,但她口鼻处的气息很匀。他们用清水涂抹徐惠的嘴唇,不使它干燥。 到了亥时,淑妃对赵国公说,“舅父大人,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徐韧守着她便是了。” 赵国公忙了大半夜,是有些熬不住了,便去偏殿里躺下,临离开时对二人千叮咛万嘱咐。 谁知刚刚入睡,便一个激零醒了,长孙大人悄悄移步过去看,见樊莺和徐韧没人打瞌睡,这才回来躺下,心中祝道,“妹妹,你在天之灵一定保佑她,可再也不能有事了!” …… 一连几天,皇帝不举行朝会,赵国公也未听大明宫内传出谢贵妃的死讯。他暗道有门,估计这个掉包之计不必自己提出,大明宫里的人一定也想到了。 这将是各方面都能接受的结局:“谢贵妃”不死,自己答应徐惠的话亦可成真,百官们不必向上仰望一位高高在上的女尚书令,而皇帝照样有人替他拟定文稿。 这真是因祸得福。 赵国公因此事不止一次地想过,金徽皇帝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皇帝虽然不组织朝会,偶尔会去安仁殿,但大唐所有的大事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兵部接到了王玄策从鄯州传回的飞信,他已于四天前起身前往西州。.. 薛万彻督办的、从洛阳含嘉仓往关内输送屯田粮的事,亦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十三座屯田军府已经各就各位。 徐惠“生前”拟定的两份最重要的政令,在这些天里终于颁布下去了。 然后又是西州都督高岷传回的飞信,王玄策带着八百名天山牧护牧队翻越了葱岭,已经去了碎叶城。 第十天,皇帝早朝,他宣布已开始考虑徐惠的后事,并宣布恢复贵妃谢金莲的名号。满朝文武听了此讯,无不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熬过去了! 这一天的早朝后,金徽皇帝和大明宫的皇后、妃子们起驾前往太极宫安仁殿,外人只有赵国公被允许伴驾。 安仁殿四面戒严,内侍、禁卫们隔离了可以接近安仁殿的通路,只允许皇帝一家人在殿外停步。 赵国公在安仁殿外特意留意了皇后、诸妃们的车驾。皇后的、贵妃的、淑妃的和德妃、贤妃、婉妃、容妃、殷妃、蓝妃的车子一套不少。连一向习惯骑马的淑妃和德妃也不骑马了,像是为了整齐和隆重。 皇后与诸妃进殿,去与徐惠“告别”。 皇帝并不进去,因而长孙无忌也不便进入安仁殿,他知道自己这次的露面只是为了史官好记载——有重臣见证。而安仁殿内有徐惠的兄弟徐韧见证,难道这还能有什么差错!? 不过,赵国公暗暗数着下车的每个人,这些人簇拥着进去,不带一个婢女和宫人,而且里面没有谢贵妃。 谢金莲的车子里没有人下来。但他和皇帝两人心照不宣,料想内侍们一定也得了叮嘱。 很快,皇帝的妻妾们与徐惠告别完毕,再一次簇拥而出。这一次赵国公又假装漫不经心地瞟过去,发现在出殿的人里面已经有了谢贵妃。 她穿着贵妃的正服,头上金饰仅次于皇后的“丹凤朝阳”,名为“孔雀开屏”,看来是进殿的女人们亲手帮着打扮的。 赵国公几乎就相信了,因为这两个女子太相似。 淑妃和容妃一边一个,走在谢贵妃的身边,然后一直侍立在车边的侍女走上来两位,扶“贵妃”上了她的车子。 赵国公此时将心放在了肚子里,他想问一问,躺在大明宫里的那位何时、采取什么方式换进来。大白天肯定是不行的,因为谢金莲不可能像这边这个,能自己走进去了。 但皇帝冷不丁问了赵国公一个问题,“舅父,你对朕说句实话——朕的母后在世时,可是敢打朕的父皇?朕是说在私下里。” 赵国公立时想到,这个内幕一定是“谢贵妃”告诉他的。 长孙无忌紧张地说,“陛下,万万不可多提此事!这事有倒是有,但你看正史中连提都未提,我们总得照顾文德皇后的贤淑形象!先皇也这样想!” 皇帝很感兴趣,看来他今日也是极度的轻松,反正身边也无旁人,他要赵国公详细讲一下。 赵国公不想背后讲说故人,而且这两个人一个是先皇、一个是妹妹。他示意安仁殿、提醒道,“陛下,这件大事才做到了一半……” 皇帝道,“这不算什么事,但徐惠竟敢诋毁文德皇后——她说,别看贞观皇帝后宫三千,但他想亲近哪位妃子之身,没有文德皇后点头是绝不敢的——不是偶尔,是绝对。” 皇帝补充道,“徐惠说入宫近十年,一直被文德皇后排斥在——可以接近皇帝的行列之外——因而国公要说的话很重要,你须先顾着活人的感受。” 赵国公这才放下顾虑,觉着自己所知的这件内幕确实很重要,也许这才是金徽皇帝下决心、行掉包计的最终原因。 他说,“老臣保证,徐惠对陛下所说的都是实情!但幸好这件有损文德皇后贤名的内幕也、也传不到别人耳朵里,我便说一件事。” 有一次,在有几位重臣在场的私宴上,贞观皇帝不知哪句话惹到了皇后娘娘,文德皇后曾经当着几位重臣的面挥拳、狠命捶打皇帝,最后又令皇帝避无可避地、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到他的右脸上了。 先皇陛下正襟危坐,虽然气愤,但面不改色,最后还哈哈一笑。 长孙无忌讲到这里,说,“先皇非要给房玄龄府中塞两个美貌女人,便是在这次私宴两天后——他是不甘心啊! ——都来看看,今后谁都别取笑朕,惧内的又不止我一个!朕的皇后在场面上举止还还是极为妥贴的!不信你们都来瞧一瞧、看一看房玄龄的夫人!” 金徽皇帝听到这里,十分开心地哈哈笑起来,他也知道房大人的夫人大闹金殿,先皇极其大度地不予追究。 长孙无忌解释道,“谢贵妃”不该将这笔帐都算到先皇后身上,贞观皇帝极重女子门第和出身、或者家世渊缘。那么徐惠的老子直到今日才堪堪做到果州刺史,徐孝德一介文官又能有什么渊缘? 他对金徽皇帝说,“即便先皇某位妃嫔的出身只是个掖庭宫犯妇,但在她已经没落的门庭之下,必须、仍要有一大批在情感上念念不忘的追随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6章 不传之秘 金徽皇帝只是稍稍感觉到,赵国公这么说,有些替文德皇后开脱的意思,但却尽在情理之中,焉知这就不是文德皇后的取妇之道? 在渭水之盟时,形势危如累卵,对敌我c长安内外各方面力量和形势的分析,又有谁比文德皇后更精道? 那时,李靖c侯君集c褚遂良各说各话,令贞观皇帝难以取舍,是长孙皇后一席话切中要害,指出唐高祖李渊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的。 这是一个奇女子,夫君在外征战,她一个人留居长安,周旋于高祖c建成c元吉以及他们身后一大拨咄咄逼人的女子之间,却最终能够不败。 单单将之视为一件奇迹不会令人信服——这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子,所有的掂量和算计都精确到了分毫。 在大唐重度倚赖的关陇c山东两大集团平分秋色的情况下,皇帝后宫的组成关乎到两边份量的此消彼涨,注定会被纳入文德皇后的视野。 那么出身于南方湖州一带的徐惠,入宫后的结局大约可以猜到。 离开赵国公之后,金徽皇帝意犹未尽,他去问与先皇那次私宴相关的人。 皇帝问李道宗,“王爷,你给朕说实话,朕的母后可曾打过朕的父皇?当然,朕是说在私下里。” 李道宗怔怔地c不知皇帝因何问到这件事,此事涉及到先皇帝c先皇后,他本不该说,但却是现任皇帝想知道的。李道宗点点头,记忆犹新地说道, “打过!文德皇后的那套拳法无招胜有招,十几拳一气呵成,拳拳落到先皇身上,最后一定还有个大巴掌,让行武出身的先皇避都避不开啊,不知有多少王公之妻想从皇后那里偷艺,但得之真传者甚少。” 说罢,李道宗又叹口气道,“有一次微臣出席先皇的私宴,陛下挨了皇后的打,微臣找了个由头c让鄂国公揍了个乌眼青,也是想替先皇转圆一下面子——男子汉大丈夫挨几下打真没什么!唉!微臣就算天天挨鄂国公打,也不能使先皇c先皇后多延一刻寿数!” 金徽皇帝又去找鄂国公,鄂国公不上朝,皇帝便找到家里去,问他,“朕的母后可曾打过朕的父皇?朕是说在私下里。” 鄂国公说,“老臣从未因此觉得先皇窝囊,先皇后的打法未见多精道,但他们一个愿打个愿挨,因而招招必中。” 皇帝更相信鄂国公的,虽说鄂国公与江夏王所说的只有一点点出入。 鄂国公叹道,“不过从那次以后,老臣便有了榜样,在府外可以横着膀子行走,回了府中也是动不动便挨捶了!” 金徽皇帝摇着头c痛惜地说道,“你们这般纵容她们,这是不可以的,女人见识短,幸未在你们手上惑国!” 鄂国公躬身道,“我们是不行了,就看陛下的能耐!老臣听说陛下后宫有两个人的身手强过先皇后许多!” 皇帝不以为然,撇着嘴道,“朕给她们两个胆子!老子前些日子还打了贵妃三鞭!到现在还未好!” 鄂国公哼了一声道,“越打越年轻了吧?” 皇帝暗道,安仁殿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了!而他四下里打听的c这件先皇后打先皇的事也可以到此为止。 从这件闻所未闻的事情上,他要印证的可不是母后背地里有多么跋扈,而是要印证徐惠话的可信度。赵国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与江夏王和鄂国公通气。 他起身告辞。 而鄂国公也让皇帝暗暗心惊,好像他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大明宫和太极宫最近刚发生的两件隐秘之事,一下子联系在一起。 这两件事——鞭打谢金莲,后妃们在安仁殿与徐惠“告别”,都被皇帝刻意保守秘密,那鄂国公是怎么知道的? 尉迟恭一向懒于朝政,早就不上朝了,他在两人分手前的这句话,除了有表示与金徽皇帝亲密无间的意思,更多的恐怕是提醒。 ——就好比房玄龄忍痛割爱c宁可不要先皇送到手上的两位美女c也要指使着她的夫人到先皇驾前哭闹c喝醋一个意思。 但出了鄂国公府,皇帝还是咬着牙骂了一句,“这些阉人!恨不得哪天把他们的舌头也割了。” 回到大明宫,皇帝把马鞭甩得“叭”一声响,宫人们肉皮子一紧,不知又有谁要吃苦,听皇帝道,“黄峰岭山庄地势居然比大明宫还高,这还了得,朕在大明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人!” 皇帝说完拉倒,他就是要看一看,自己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能不能传到英国公李士勣的耳朵里去。 腊月,安仁殿徐惠的灵柩隆重送入昭陵石室。 果州刺史徐孝德痛不欲生,哭至啼血c数次昏厥,他的小儿子徐韧就比他坚强得多,终程未掉一颗眼泪。小太监牢记着皇帝的叮嘱,根本不对父亲道出实情。 晋王c濮王亲自扶棺,永宁公主和高舍鸡执幡,五品以上官员相送。 听说金徽皇帝禁不住极度悲痛,没有出面,而是与皇后等人登上大明宫北宫墙,目送送葬的队伍出城。 皇后c贵妃c淑妃c德妃全部的人都上了北宫墙,看着送葬的队伍逶迤北去,有如一带长蛇。 皇帝扭头看了一眼贵妃,感慨道,“又一个人的历史到今日结束了,另一个人的历史将从今日开始。” 贵妃万福了一声道,“臣妾谢陛下天恩!从今往后一定痛定思痛,不敢有任何逾越!” 皇帝道,“你也不必过分谨慎,在朕黜去贵妃名位的这些日子里,凡是给过贵妃气受的,你尽可有恩的报恩c有仇的报仇,不必客气,这些人着实的可恨,敢如此怠慢朕的贵妃!” 皇后笑道,“陛下从贵妃悬梁一事上吃惊非小,我们都看到了陛下对贵妃的紧张,看来贵妃又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金徽皇帝道,“皇后你看,徐惠之名不便再称呼下去了,不如改回她的原姓,名字不动,就叫谢惠如何?” 皇后道,“就依陛下,但大明宫耳目众多,谢惠一定要与贵妃一样的打扮才行,日常称呼我看连这个‘惠’字也不可以了,同样叫‘金莲’为好,以防被人看出端倪。另外,两人总不能同时出现在人们面前吧?” 皇帝道,“朕在含元殿时,谢惠要在宣政殿,朕在宣政殿时,她要在紫宸殿,既能方便为朕拟文,又不显露了身份。” 皇后认可这个主意,因为含元殿c宣政殿c紫宸殿是大明宫三大殿,从南到北依次排列,她对贵妃道, “金莲,有时间你要多多同她在一起,你们两人言谈c举止不求尽似,但也不能叫人一眼看出来吧——万一有哪个朝臣一下子看到,务求使他看不出徐惠的影子才行——因而她连说话也要学你。” 樊莺道,“只是埋没了另一个谢金莲的谈吐!” 贵妃不在意淑妃的玩笑,这次的获救,如果没有樊莺的冒险越城之举,恐怕仍有许多的变数。她连连允喏皇后,又对樊莺说道, “妹妹,金莲能闯过鬼门关,又能与早年失散的妹妹相遇,真是多亏你,我已将什么都看开了,即便将贵妃之位让予妹妹谢惠也没什么可惜。” 樊莺道,“为了救你,皇后将丹凤门开到半夜,整个长安北城都惊动了,你只谢我是不成的!不该先谢我师父?” 那天晚上,等皇帝和赵国公急匆匆离开安仁殿后,淑妃曾自语,“老头儿也真是有本事只求他再施神威,去大福殿救谢姐姐一命,好让她与徐惠可以再死掐着玩” 话音未落,只听外殿里一声咳嗽,“你们两个,对老夫这般的不尊敬,背地里老头儿长c老头儿短,大福殿我是绝计不会去的!” 随着话声,有一人挺身而进,樊莺跳起来,惊喜地问道,“师父,原来你没有离开!” 老者道,“让他猜着了,老夫正是要去东面永昌坊一带找宿处,见你急急赶来,便又折了回来!” 樊莺道,“事罢了再向师父陪礼,闲情莫叙,你快救谢金莲要紧,就从我来时的路过去——先上北城c再至东宫东北角,进大明宫与人打听大福殿!” 徐韧只见人影一晃,安仁殿外再无声息。 等皇帝匆匆赶回大明宫时,老师父已经站在大福殿前了。 此时,众妃皆道,“但老师父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能将一个吊起来两三刻的人救活,峻,你快与我们说一说。” 皇帝哼道,“学这个干什么?难道你们谁还想吊起来威胁朕?朕可警告你们,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谁也别想!” 贤妃道,“哪怕你说些皮毛呢?解解我们好奇之心!”当时救谢金莲时,只有师父和皇帝到屋中去,所有旁人一概不让进去,众人一直都好奇。 “总之这是不传之秘,真正拿手的都在师尊那里,我只看这一次施救过程根本不算学会。再说,难道你们要与朕说事,还须以死相逼?朕一概答应便是了!” 崔嫣道,“那你先答应我,就说说这件绝活儿!” 皇帝想了想,又是一句话音未落,便让崔嫣捉到了把柄,君无戏言。 他说,“师父讲,凡吊死者,只要发生在从早至晚这段时间,体虽冷亦可救活,但如果是从夜至明这段时间便很难了,须心头微温c身体柔软,不然就难了!” 崔嫣撇起嘴道,“这便说完了?” 皇帝往身边前后看了看,只有这些人,没有宫人内侍,这才低声道,“最关键的乃是如何从绳子上往下卸人,施救时,如果不是眼见着人刚刚吊上去,便万万不可急着割断绳索,” 丽容回忆说,她那次在去白杨河的半路上吊起,就是正好被人看到,如果再晚一会儿,难道割绳子也晚了? 皇帝道,“对啊,这次正是樊莺临事的那句话,才是救下金莲的根本。”他警告说,“任何人不可再以此轻生!因为只要一挂上去,眨眼间你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别想着自己抬手卸下来!” 丽容和谢金莲心有余悸,因为皇帝说的不假。 崔嫣假装生气,“我不听了,反正陛下也不想说!” 皇帝只好再压低了声音,却仅以手拢住嘴巴,贴近崔嫣耳朵说道,“总之卸人时,务不使其气泄一人抱住,一人如手足已缰,须用空竹管轻吹其两耳待躺下后将两手大拇指并排绑好”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远方,昭陵方向本来晴空朗朗,但此时西北方九嵕山上空阴云密布,传来隐隐雷声,他大惊失色,不由得立时将话顿住。 身后,不知何时上来一个内侍,回禀道,“陛下,有叠州刺史李士勣送来的奏报!” 眼见城上只有皇帝和他的后c妃们在一起,没有一个内侍和宫人,送信的人于十几步外便停下了。丽容走过去,从内侍手中接了叠州奏折,挥手让他下去。 皇帝正凝神望向九嵕山,那里便是昭陵,他不回头,吩咐,“丽容你替朕念念,李士勣说的什么?” 丽容拆了封函打开看过,说道,“陛下,英国公说,他在叠州日日感念陛下不计前嫌,要将黄峰岭山庄全部的园地c房产献与陛下” 女子们刚要欢呼,今后又有个可以玩的去处了,但金徽皇帝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众人大惊失色,有几个人正在皇帝身边,连忙将他沉重的身躯扶住,纷纷哭道,“陛下c陛下,你怎么了?” 皇帝双目紧闭牙关咬得死死的,皇后上前掐皇帝人中,又抚其胸,喝斥妹妹崔嫣,“都说了是不传之秘不传之秘,你非央求他说!” 贤妃也吓坏了,因为姐姐从来没这么对她凶过,“姐姐我再也不想问了,不问了” 皇后道,“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办!” 思晴c婉清两人扶住皇帝,让他躺的舒适些,见他呼吸c脸色都正常,但就是不醒。人们一时除了担心,都没什么主意。 远处,正有太史局的什么人在大明宫东北角的观天台上忙碌,这些皇帝的后c妃们在外边围了一圈儿,又不敢大声叫喊,生怕皇帝晕倒的事为人所知,一旦传出去不知引起什么恐慌。 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皇帝才悠悠转醒,他望向九嵕山昭陵方向,此时已晴空依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7章 此格清奇 醒了是醒了,可他并不起来,像是极为享受众人对他这般紧张,皇后如释重负,问道,“刚才怎么回事,陛下你可吓死我们了!” 皇帝方才又是惊又是气,惊的是九嵕山方向突现的天象,本来那里一片晴好,突然间便堆积起一片阴翳c并且有雷声滚动——在恰逢假葬徐惠的关头,这吓不吓人?难道假葬徐惠这件事气得父皇显了灵? 气的是刚刚在数日前,皇帝在大明宫故意提到对李士勣位于龙首原上的黄峰怜山庄有不满,李士勣马上便把山庄献出来了! 大明宫里一点秘密都没有!看来鄂国公的提醒不是空穴来风! 连皇帝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自打从潼关回京c突闻徐惠死音,皇帝在朝堂上发过那通无名火之后,这已是他第二次晕倒了。 一次是得知徐惠又活过来,另一次便是今日,正经说两次都同徐惠有关。 因为在皇帝心幕中,徐惠真的是政务之上不可多得的良助。但他此刻不愿意承认,故意眨着眼说,“没什么,朕突然见到了父皇。” 皇后急问,“父皇对陛下说了什么?难道说了徐惠?算了,陛下你自己知道便可,千万不可泻露天机,不该我们听的绝不听!” 皇帝摇了摇头,“在翠微宫,父皇临终之时朕便在他身边,他那时都只字都未提徐惠,何况眼下呢。” 皇后道,“这就好!刚才昭陵上空那一片乌云甚是吓人,臣妾还以为父皇怪罪我们这样处置徐惠之事呢!” 观天台上,此时正好有太史局的人在,樊莺示意那里,提议道,“听说他们善于占卜,师兄干嘛不叫他们来问问呢?” 皇帝却不大乐意,“朕要怎么做,难道还要听他们咧咧!” 皇后示意樊莺不要再提,她猜测皇帝一向自负,可能不愿意在妻妾面前表现得没有主见c还要向太史局的人问事。 本朝严禁民间私自从事天象和星象的观察,因为这种强大c而且能够蛊惑人心的神秘力量,必须掌握在皇家手中。 本朝立朝之初曾设有司天台,专门掌管天象,而且主官的品阶也不低,司天监为正三品。武德四年化监为局,将这类活动隶属了太史局,而太史局的主官——太史令,只是个从五品下阶的官职了。 仅从这件小事上便可看出,为人君者,既不想彻底放弃参考天象和星象,又不想给予它过高的地位。担心它过分玄奥,会影响到自己的权威。 ——天子至高无上,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比正确的,岂容手下某些人,持着观象和星占之说来左右他的想法和行动? 柳玉如像是知道皇帝的想法,这才示意樊莺不要再建议他了。 直到下了宫城,皇帝仍在想着另一件事,他对皇后说,“朕以为大明宫是朕的内室,总可以说些体已话了,谁知消息还是传得这样快!朕前些日子才念叨过英国公的黄峰岭,今日李士勣便将他的山庄给朕送上来了!” 众人惊讶道,“这还了得!得想个什么法子给宫人们个警示。” 皇帝道,“朕正事还多的是,后宫之事全凭皇后裁夺。” 皇帝急急忙忙去紫宸殿与另一个“贵妃”商量政事,柳玉如对姐妹们道,“陛下不好意思问太史局,但我们可不可问呢?” 众人图新鲜,齐声说可以问,皇后道,“那还不速去观星台传话,让他们来个人见本宫。” 巧的是,太史令李淳风就在观星台上,他接到皇后懿旨马上就下来了。这是个年纪约有四十六c七岁的人,中等身量有些清瘦,但人极为谦恭和蔼,不像刁滑之人。 皇后请他坐,命人上茶,然后笑着问他道,“一向听闻太史令懂许多星象玄学,可知本宫今日找你有何事?” 李淳风想了想,回道,“小臣以为,娘娘忽然找小臣前来,大约是想问一问陛下之事,但小臣常常胡说,当不得真。” 皇后奇道,“果然被你猜到了!难道太史令真能通晓天意?” 李淳风忙说,“娘娘不必新奇,这只是用来应景的微末小技,拼凑了一些玄而又玄的符号,再加上察言观色c说话模棱两可,并没什么神秘,娘娘没听说过‘瞎子算卦两头堵’么?” 皇后笑道,“太史令还是谦虚了,既然这么不堪,怎么能一下子猜到本宫心中所想呢?” 李淳风道,“娘娘岂不闻有句话说得好——慈母多问子,贤妇总问夫,商人不问利,那才称特殊。” 皇后想了想这几句话,果然很有道理,她问道,“方才我们与陛下在大明宫北城上,忽见九嵕山上风云突变,不知是何缘故。” 李淳风道,“回娘娘,九为阳c山为阳,九嵕山乃是极阳之地,但前后有泾河c渭水两河相夹,河水属阴,时清时浊,因而九嵕山上阴阳相袭是常有的事,只是今日有些突然罢了。” 樊莺问,“作何讲?” 李淳风呵呵一笑,解释道,“娘娘们不必惊讶,男为实c女为虚,那么徐太妃灵柩岂不是个虚棺?有虚棺置入,山前阴气暂盛。但敌不过昭字纯阳,已将其平伏了。‘昭’字分开正是召,日两字,收集阳气啊。” 众人暗暗惊讶,心说有虚棺置入昭陵石室也被李淳风猜到了!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皇后道,“本宫和妹妹们全凭着陛下而生,不能不时时担心着陛下龙体,太史令能不能为本宫和姐妹们释怀呢?” 李淳风说,“小臣哪有那个本事,无非持雕虫小技娱人罢了,娘娘若是愿听,淳风不胜荣幸。” 皇后道,“须本官说些什么?” 李淳风道,“只须报一报陛下生辰,余者不用。” 皇后道,“巧了!本宫正好同赵国公问过,因而记得很清楚,陛下是武德七年七月生日,”说着将生辰一一告诉李淳风。 樊莺不用别人,亲自去取了笔墨递予太史令,太史令依据皇帝生辰,很快排出了皇帝八字,他大为惊讶,情不自禁说道,“果然不同常人!” 女子们往纸上看去,但见皇帝八字是:甲申,甲申,乙酉,乙酉。 李淳风解释说,此格清奇纯粹,煞是少见,天干甲乙一片木,地支申酉一片金,这是正官格,有如参天之木巧遇斧凿,陛下不成就参天之材,那就再也没有天理了! 众人听得心中一时高兴,皇后自豪地说,“那自然是了,陛下若非参天之材,如何顶得起一国!” 太史令又说,“此造官杀重叠,威风八面,可号令万马千军趋羊如虎。” 皇后又极为自豪地道,“那自然是了,东边凤头城牧场只是养了群羊,哪天羊一见多,便将盖苏文吓的够呛了!” 此时,李淳风已完全沉浸在探究命相c渊缘的乐趣之中了。开始时,他在言语中还能加以注意c尽量拣一些中听的话来说,但慢慢的便沉溺其中,将他看到的都讲出来: “但以小臣细看,陛下此造喜水不喜火,水可沥斧c使之更加锋利,水也可生木c使之更加茂盛,令陛下之运好上加好。而火则不然烈火熔金c焚木,正是一切错厄c危机之源头。” 皇后一听,急忙问道,“太史令你快说说看,陛下这副命造里,到底有多少水呢,要如何多发水?” 李淳风摇摇头道,“天干无水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天干见水则破坏了格局的纯粹,只能以后天来补救。” 皇后道,“如何补救?” 李淳风道,“居须临水c座须背北,妻要九重,此生无悔!” 从皇后至众妃,这些人眼巴巴地看着太史令,好像一时未能全部理解。 李淳风解释道,皇帝起居之处一定要接近池水c湖水。座位要面南背北,因为北方正是水旺。而妻妾属水,陛下妻妾一定要够多才行。 太史令说,“有的帝王没有金徽皇帝这样的纯阳命造,偏偏仍要后宫三千,岂能不损寿?而金徽陛下则正好相反,妻妾越多他越结实。” 听了最后一点,有人嘀咕道,“李大人你不是故意气我们的吧?那他就更有理了!再要沾花惹草我们也不能深管了!” 李淳风笑道,“娘娘们不必担心,岂不闻过三为众c至九为极?陛下后c妃之位岂不正好满足了九重?再多一个名堂,反倒破了这个‘九’,必损去一个才能稳当!” 众人暗道,“可不是嘛!本来皇后c贵妃c淑妃c德妃c贤妃c婉妃c容妃c殷妃c蓝妃正好是九人,只因多了个小德妃金善德破了‘九’,金善德生个孩子便离世了,看来太史令随口一说,正经极有道理!” 随后一想,有人又是一阵后怕,不禁脱口说道,“呀!金善德倒是走了,又来一个,这不又成十个了!差点将谢金莲给折损了!” 皇后问,“太史令,只有九人的话陛下哪会知足,真就不能多出一个?” 李淳风道,“娘娘,多出来多少个人都成,只是名份最好就设九位为宜,再多一个位份也不成了!” 皇后道,“怪不得不瞒太史令说,前些日子,谢贵妃在大福殿,便差一些有性命之忧!” 李淳风道,“可是夜开丹凤门的那晚么?” 皇后惊讶地点点头,问他因何猜得这样准,李淳风说,他日常除了观测天象c星辰,最近正在琢磨着给风定一定等级。太史局在大明宫西南角竖有一根高大的木杆,上有风标。那日他再去时,却发现风杆已于前一晚被人砍倒了。 “这又有什么玄妙?”淑妃问。因为木杆正是她亲手砍的。 “淑妃娘娘你有所不知,西南方为坤位,而坤卦正是类象妇人,坤属土,风标木柱竖于西南城头,无形中便克制了坤位之土,但此杆恰巧被砍倒,因而贵妃那晚才有惊无险。” “明明知道风杆克制西南方,为何还要竖在那里?” “娘娘,非是太史局故意,而是先皇在位时,皇后之位长期空置,可以不必考虑呀。如此一来,娘娘你想,大明宫宫墙四角均有观天台,春夏季节东南风强劲,秋冬季节西北风强些,风杆置于哪一角才更合适?” 女子们就去想,嗯将风杆置于西北角或东南角,那么总有两季c风杆没有观天台掩护,要直面劲风。 而置于东北角的话,则无论哪一季,风杆都没有高台掩护,真的只有置于西南角合适。再说这样高大之物,总不能舍弃角落c偏偏竖在城道上吧? 这就更玄乎了,李淳风一个小小的太史令这通胡咧咧,将所有女人说得心服口服,不由她们不信。 贵妃寻死那晚,樊莺不砍风杆,便不能抄近路赶去见皇帝——也许就真把事情耽误了! 让李淳风这么一说,仿佛淑妃夜砍风杆之举c恰巧触动了冥冥之中的某个神秘机关,将大明宫惨淡的结局一下子扭转过来。 事后,谢贵妃得知了当时全部的经过,如果不是樊莺临去太极宫前c特意叮嘱一句“不要动她”,兴许她早被人手忙脚乱地卸下来了! 真正令谢金莲感动莫名的,是樊莺冒着强劲的夜风,从高逾三丈的独木杆上踏过去。没有深厚的姐妹情谊,谁肯这么做? 谢金莲由衷地感激道,“樊莺,姐姐这就要为你立个纯金的长生牌位!” 皇后意犹未尽,问道,“李太史令,那你为本宫细讲一讲,什么才算陛下格局里所忌的火呢?” 李淳风说,“陛下命造纯而不燥,甲是阳木c乙是阴木,申是阳金c酉是阴金,因而外方之火对陛下的妨碍并不大,就怕陛下内心里的火气啊!” 柳玉如后怕道,“可不是嘛!徐太妃过世这件事惹出陛下多大的火气,连金莲都狠挨了” 她不能再往下说了,当着李太史令,皇后要照顾贵妃颜面,但就是从徐惠这件事过后,皇帝极为少见地在城头晕倒了一次,看来是真不能惹他生气了! “还有么?”皇后再问。 但李淳风忽然谨言起来,摇摇头说没有了。 “李太史令要知无不言,”皇后说。 李淳风不得不又挤出一句来,“娘娘,比如这个‘乙酉’,如果写的连一些,是个什么字?” “酒!” 众人在手心里比划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道,“陛下因为喝酒,倒是给我们惹了多少事!可不能让他再多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8章 就想金莲 柳玉如暗道,“看李淳风忽然这般吞吞吐吐起来,像是有什么话不便在这里说的,但恰恰不说的才是关键。” 她灵机一动,问李淳风道,“太史令,本宫这里还有个命局,年c月c日全与陛下相同,只有时辰错后了一刻,已在戌时了,烦你解释一下。” 李淳风马上排出命局,乃是甲申,甲申,乙酉,丙戌。 婉妃已经猜到皇后所提这个八字是谁的了,这是皇帝那个双胞胎的兄弟,于是问道,“太史令,这个人如何?” 李淳风说,这副八字看起来品物流行,亦是不俗,甲乙丙c申酉戌一气呵成,但天干三奇不全,只露乙丙,只能算个富贵公子哥的命运。 婉清又问,“不知他眼下如何?” 李淳风说,“丙为天火,在此造中注定焚林毁金,一下子破坏了本来不俗的格局,因而这个人必然顽劣不堪,难成气候,弄不好还是个夭折之命。” 他说,如果将八字中的丙换成丁,便构成了烛火延喘之式,也便没有了戌土灰烬,此时或许可以在世。 他暗示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了。 崔嫣c李婉清与此人曾经有过一段渊缘,对他极为了解,但李淳风不识此人,依然说他顽劣不堪,不由她们不信。 皇后拿定了主意,对樊莺使个眼色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莺妹你替本宫送李太史令。” 樊莺送李淳风出殿,在无人处问道,“嗯我姐姐的意思要问一问太史令,后边哪日里你没有公务缠身,到时我们再请太史令叙话。” 李淳风临出来时,并未听皇后吩咐樊莺什么话,此时也暗暗称道两人的默契,于是两下里定好了日子,在大明宫里分手。 紫宸殿内。 穿着常服套裙的贵妃“谢金莲”,此时正手捧着一卷书读得入迷,让金徽皇帝乍见之下,恍如进入了另一处世界。 皇帝明明知道,真正的谢金莲此时正在后边陪着皇后等人,但看到这个女子时,仍然将她视作了贵妃,只是这位“贵妃”忽然变得好学起来。 紫宸殿内有固定的宫人和内侍,正在大殿内外侍立,皇帝不便提她真正的名字,便笑嘻嘻地问道,“金莲你在看何书?” 谢贵妃抬头,脸上微露羞怯之意,“陛下你有何事?” 但金徽皇帝猛然从对方脸上,想到了前不久在大福殿所见场景,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贵妃极度痛苦扭曲的面目,舌头也伸出老长。 皇帝心头大惧,在谢贵妃面前皱眉皱目,抬起两只手,狠狠在脸上搓了两把,幻象才消失了。 他伸食指勾住谢贵妃下颌,说道,“张嘴。” 贵妃不知何事,小心地看了看殿内侍立的宫人,但还是将嘴张开了。 皇帝又道,“让朕看看你的舌头。” 贵妃的脸一下子红了,但还是伸出了舌头,根本吐不了那么长。皇帝道,“呃你脾胃不调,舌苔泛白,不好好休息却还用功。” 贵妃道,“陛下你不知吧,臣妾四岁能诵五经,平生只爱书,当初被选入宫,臣妾并不图别的,只是想,哇!宫中什么好书都应有尽有,我总算落入福窝中了!” 皇帝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女子难怪提笔如神,原来肚子里全是书了!只是人有一长必有一短,她于人事曲折上看得还是有些肤浅。 他挥退了殿内宫人,与贵妃坐在一起,牵住她的手道,“但从今往后,你只能与谢金莲共顶一个贵妃之名,可愿意?” 谢金莲故意道,“臣妾便是谢金莲,陛下又提的是哪个?” 皇帝甚为欣慰,冲殿外道,“来人!分头去门下弘文馆c秘书省著作局c中书省集贤殿书院c东宫崇文馆,将藏书目录都给朕拿到紫宸殿来,以备朕的贵妃过目。今后她要看哪一部册,无论藏书于何处,务必立时拿予贵妃览阅,贵妃阅后不喜,则原处送回,贵妃喜,则永久留于紫宸殿!” 别看皇帝这道旨意只是涉及到书籍,但他刚刚提到的这几处书院,分属不同部省,而且各处书院均有从不轻易外借的孤本,本本价值连城。 这对于一向嗜书如命的谢贵妃来说,皇帝寥寥数语,无异于将整个世界都搬给了她,“谢金莲”不由自主起身跪下,手抚着皇帝双膝c哽噎着说道, “陛下天大的恩德,金莲万死难以报答了,从此只能为陛下当牛作马,甘愿为陛下所驱使!” 皇帝拉起她来道,“不就几本破书么?能入得了朕法眼的不过几本而已,贵妃何致于此。只要你喜欢,朕何惜再建一座紫宸殿书馆,为你汇集全天下之书!” 谢金莲不住点头,此时她的心已完完全全属于紫宸殿了! 她由衷地对皇帝道,“与陛下比较起来,先皇就太不解人情,臣妾为他推荐了武媚娘,他也未想到送臣妾一本书。” 她这话倒是再一次令金徽皇帝深感惊奇,不觉问她道,“还有这事?” 谢贵妃说,那年,武氏曾以一篇汉代东方朔所著的非有先生论相赠,求她在先皇后面前举荐,她就对皇后提了武氏。 后来,武氏果然被先皇后召见,又被先皇赐名媚娘。 皇帝不觉道,“你真是简单的可以!与武氏同在后宫,居然还举荐她。” “怎么呢?” 贵妃不解地道,“难道臣妾不划算了?臣妾一直以为是我占了武媚娘的便宜她见了先皇又能如何?先皇一开始倒是说她懂事机巧,但她为先皇驯过一次马之后,便再不闻先皇提她一次,而臣妾却坐拥好书一部。”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有理,原来朕坐拥贵妃,便等同于坐拥了天下好书!最大的便宜是在朕这里!” 谢金莲不好意思,问道,“陛下,几处书院的书目如何还不送来?” 皇帝不禁再一次勾住她下颌,“张嘴,让朕看一看你是不是不用吃饭c只吃书便能活命。” 谢贵妃怔怔地将嘴张开,听皇帝柔声柔气地再一次命令道,“让朕看看你的舌头,”她便将红润的舌尖舔出唇外,但立刻被皇帝凑过来含住了。 金徽皇帝含糊不清地说道,“朕要请婆子来验一验你的正身,你最好没有骗朕不然紫宸殿书院便是你的冷宫!” 贵妃道,“不惧陛下发落。” 在贞观二十三年c亦即金徽元年所剩的最后日子里,大唐政令频颁,一道一道诏令发往天下各州府。 所有的主意均是皇帝在朝堂上与众臣议过之后,再从紫宸殿最终出台,一件件诏令措辞严谨,毫无漏洞,在底下引发数不清的慨叹:大明宫文武双工,贞观之盛世毫无疑问要承续下去了! 朝臣们彼此和睦,见面时连一向必须板起来的c标准的“朝会脸”也一下子都不见了,朝堂上人人畅所欲言,尽管胡说八道,反正皇帝一到此时便极为兴奋,过后总有谢贵妃一一整理出绣工一般精致的文字。 抚孤诏:所有父母俱丧的孩子,六岁前由村c坊代养c启蒙,六至十一岁入县学,有品学资质者,由本县供应食宿助其深修。无资质者,至十五岁立户给田c自食其力。 利育诏:凡地广人稀州府,如西州c丰州c辽州c河州c姚州等地,户生第三子后免徭役三年,生五子以外免徭役五年,内地有自愿迁往边州定居者优惠更重。 护牧诏:大唐所有官办牧场,严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干扰日常行牧,严格护牧队选拔,额员不可超编,械具官配。 释放陵园妾诏:令侍中樊伯山c淑妃樊莺c容妃丽容,携太医署和奚官局有经验的稳婆,赶赴太极宫c献陵c昭陵。 三地两朝遗妃c遣嫔c才人c宝林之类女子,凡有至今未破身者,不论年龄大只要本人愿意离开,全部注消名籍c改名放归本家允许另嫁。 结果不出皇帝所料,献陵够资格者甚少,大部分都被高祖祸祸了,而昭陵中够格出放者竟然十有七c八! 金徽皇帝诏令讲的明白,够资格者只要想走,一概不留! 何苦让她们顶个虚名苦熬岁月,大明宫掏钱c掏物养着这些人,不但不落好,还指不定积攒了多少的怨气c背地里挨了多少骂呢! 释放昭陵陵园妾时,金徽皇帝再次独自登上大明宫北城,见西北方昭陵方向又是阴云密布,但却没有雷声。 他兴冲冲地下城来见皇后,却发现她有些忧心的样子,强打欢颜,皇帝看出她心里一定装着事,于是问她道,“有什么事?” 皇后不说自己什么事,但央告道,“陛下,你可很久未到长生殿来了。” 皇帝拉住她的手又问,“有什么事呀?” 皇后还是那句话,但说话时眼圈儿已红了,“峻,你,你已许久未到长生殿来了!” 这晚,皇帝留在了长生殿,直到二人躺下,他故意不问柳玉如什么事,只等她主动说出。果然,皇后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陛下,可曾想过她名份?” 皇帝知道她说的是谁,皇后说,“不好为她再添新名堂吧?难道就不能有两位贵妃?李淳风说,再添新名堂对家中现有的人不大好若不是樊莺当机立断砍了风杆,金莲便不会救过来了!” 皇帝认真听着,猜测她闷闷不乐的原因在哪里。 皇后似乎想起了那晚站在大福殿外的凌乱心绪,“峻,一直以来,我对金莲都是呼来喝去,认为她缺心少肺但在那晚,金莲在屋中吊着,一想到极有可能便是永别,我的心很痛她随我们从西州走到这里,在太掖池冒死救过大郎万一金莲不在了,我感觉连西州的经历也成了虚无残段” 皇帝吃惊地问,“你问过了李淳风?他竟敢妖言迷惑朕的皇后!谁不知救回金莲是师父之功?他倒扯到风杆上去!” 皇后打他一下,嗔怪道,“我在说金莲,而你却想到了李太史令!” 皇帝说,“好好好,我们就想谢金莲。” 皇后这才高兴了一点,继续说道,“在西州c在永宁坊,金莲都有个管帐的事做,她的算盘打得够精!可自从入了大明宫,她连算盘都不必摸了,觉着自己是个闲人!你在出事前的日子里,天天徐惠不离口,别人还好说,但让金莲如何放心?” 皇帝知道,柳玉如正在为谢金莲跑到安仁殿c去挤兑徐惠的事开脱。 他想了想道,“嗯!是这么回事,但你竟将这样的事也同李淳风说了?” 皇后又打他一下道,嗔道,“你还是在想李淳风!难道李太史令说得不对么?他说陛下后宫不能有第十个妃嫔之位,否则说不好下一个会是谁,陛下你想想金善德,年纪轻轻只是生个孩子,哪能人就没了?” 皇帝怒道,“李淳风不观风向,胡言乱语,竟敢品评朕家中生孩子的事,朕断然不会轻饶了他!!” 在皇后屡屡不允的情况下,这么一会的功夫里c皇帝居然三次想到李淳风身上去,皇后也不高兴了,扭过身子去不再说话。 皇帝道,“哦哦我知道了,此时不便提那个匹夫,待明日再说!” 皇后听了一阵,果然听不到身后再说李淳风的字样,人也老老实实的贴过来示好,这才转过身子,说道, “李淳风说,陛下八字喜水不喜火,我是宁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的。臣妾看李淳风是个稳当人,不会胡言凡是蛇马之年,四五之月,陛下均须小心,切切不可动怒。每月的已c午日,陛下必须回大明宫用膳,不可在外面宴饮,至于陛下宿在哪位姐妹处,我就不管,因为李淳风说,女人对陛下而言正是陛下所喜之水。” 皇帝不多说话,只是听皇后自己讲,她这段话中数次提到了太史令李淳风而不自觉,看来中毒不浅,但关切的心意皇帝却感受到了。 皇帝拉她入怀,安慰道,“算了,那个谁既然都说了,朕总不能让你担心,什么事都依你的主张便是!徐惠c谢金莲同是贵妃c不另起名目!再说徐惠可不在意什么名目,只要有书读,即便没有朕也没什么!朕明日飞信王玄策,让他回来时去牧场新村一趟,将金莲遗在新村家中的描金算盘让人送到大明宫来,她使着顺手!再将宫闱局管帐的太监踢出两个去,帐让金莲来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89章 透着微红 皇后此时便忍不住“扑哧”一笑,“陛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什么事都依我,连李淳风也成了‘那个谁’。” 皇帝道,“与父皇对母后的好比起来,朕做的这些算什么?我们总该比他们做得更好!!” 在黑暗中,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故意用指头在她后背上划着道道儿,“让朕算算,父皇与母后总共生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 …… 皇帝陛下对柳皇后百依百顺,夜里皇后不让他提李淳风,他便不提,但这可不代表着李淳风真没什么事了。这还了得!一个小小的五品太史令忽悠到皇帝家里来了! 次日无事,皇帝令飞信部给西州高岷去信,等王玄策返回时,让他务必去新村一趟,给谢贵妃捎带那把红枣木的描金小算盘回来。 第三日散了早朝,皇帝先去了一趟紫宸殿,不知从哪日起,皇帝在大明宫中走动,明令不允内侍们跟着了,内侍们也不敢问。 他们看到,皇帝将谢贵妃从紫宸殿中领出来,两人并行着、溜溜哒哒往大福殿而去,不知在里面鼓捣什么。 随后有内侍跑来回禀,“陛下,太史令李淳风今日又在观星台上了。” “叫他速来见朕。” 不一会儿,李淳风便在大福殿外应声,“小臣李淳风参见陛下。” 很快,里面有个二十来岁的宫女走出来对他道,“陛下让你进去呢。” 李淳风小心翼翼,一边缓步往里走脑筋飞转,心说这两日先是皇后娘娘和众位皇妃们召见,这次皇帝又找,两次的事别再有什么联系,不知是凶是吉。 进去一看,皇帝在书案后面端坐着,一脸的严肃,李淳风的心就是一沉,恭恭敬敬躬身施礼道,“陛下忽叫小臣,不知有何吩咐。” 屋中除了皇帝,在他身后还站了九位宫人,个个二十出头,模样水灵。而上次他见到过的皇后、众妃们一个也未在场。 皇帝不理他的话,而是示意宫女给太史令看座,有一名宫女走过来,搬了只小凳子放在李淳风面前——小凳子。 李淳风恭谨地坐下,发现这只凳子比平常的矮了多半截,坐下后两只膝盖将将乎乎顶不到胸口,而他坐在皇帝书案的正当面,怎么看怎么像是受审。 他等着皇帝发话,但皇帝只是盯着他,什么都不说。 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大唐皇帝,眼睛骨碌骨碌的,上一眼下一眼,盯得李淳风两只手都无处可放,最后还是觉着膝头合适,就放在了膝头上,看起来更像受审了。 皇帝变戏法似的,从书案后头拿上来一本书,“啪”地一下摔在案面上,吓得李淳风一哆嗦,往上瞟了一眼,无奈自己的位置太低了,看不到桌面,也不知是什么书。 皇帝道,“李淳风,朕刚刚留意到,这本《晋书》里有天文、律历、五行等几章居然是你编撰的,朕昨晚给你雅正了一下。” 李淳风这才知道,原来皇帝拿上来的是《晋书》。 李淳风谦虚地、动了一下身子——坐在这里很不舒服——他说,“陛下,小臣三十八岁那年,也就是贞观十五年,受先帝委派参与修定过《晋书》。” 皇帝郑重道,“失敬,失敬,真看不出李太史令还有这样的本事。” 李淳风怎么听皇帝的话怎么不对味儿,也不敢说别的,只好回应道,“陛下过奖了,小臣有些地方写得不尽如人意,还请陛下不吝指教。” 皇帝又是一本正经地道,“哪里哪里,李太史令写的不错啊!昨夜,皇后在朕的枕边磨磨叨叨、又是水又是火,居然扰得朕多半夜不能入睡。嘿!谁知朕一捧起李太史令写的这本《晋书》,刚刚看了两行字——便睡着了!” 皇帝身后有两三位俊俏宫女忍不住,以手捂口窃笑,皇帝也不制止。 李淳风眨眨眼,琢磨一番,猜到皇帝陛下忽然叫自己来的意思了。 看来上次皇后和众妃召见过后,一定将他的话都对皇帝讲了。 而皇帝半含奚落的话,让李淳风深感不安,皇帝这不就是在说,由他撰写的这几部分内容寡淡无味,令人昏昏欲睡么? 李淳风做人中规中矩,一向不苟言笑,骨子里又有些文人的清高,心说你这算雅正吗? 他被几个小宫女笑得有些恼火,但不敢过分流露,只好吭吭吃吃地说, “呃,呃呃……此书能够抵挡皇后娘娘的倾国倾城之力、使陛下居然能够睡得着觉,小臣不胜荣幸。” 皇帝拿起那本书,用手敲着,对身后的宫女说,“你们替朕记着,朕的贵妃这些日子也有些难以入眠,今晚就多找两本李太史令撰写的《晋书》给贵妃垫到枕头底下。” “是,陛下,奴婢记下了!”回话宫女一边应着,一边拿眼睛瞟蹲坐在下边的李淳风,唇角十分困难地忍住笑意。 皇帝用几根手指敲击着桌面,认真说道,“嗯,朕有个想法,是不是还要给盖苏文送上几本,因为明年一开春,朕想让凤头城牧场多养几只羊。” 李淳风充分意识到,他在上一次面见皇后时,一定有什么话惹到皇帝了。但皇帝既不暴怒,又不指责,就这么拿话敲打他,这个滋味很不好受。 皇帝说,“此书虽然看上两行便令人昏睡,但总比喝酒喝到昏昏沉沉的好啊,嗯,皇后也是这么对朕说的!” 李淳风暗道,“看来喝酒的事,皇后也对陛下讲过了!哎,没想到小鞋穿的这样快!”想至此,他再也坐不住,便想起身。 谁知皇帝冲身边的宫女勾勾手道,“怎么能让李大人起来呢?你们不要只是听着高兴,还不快去个人,给李太史令捏捏肩!” 立刻有一名宫女快步上前,带过来一缕脂粉气息,她走到李淳风身后,上手往李淳风左右肩头一搭,李淳风想起也起不来了。 听皇帝再道,“怎么不给李太史令上茶?” 又有一个宫女快步出去,用漆盘给李淳风托了一盏茶来,李淳风连忙双手接过。但双肩上正有宫女揉捏,搞得他这一小盏茶就在手中漾漾荡荡,万一洒了便是不敬,更怕喝呛了,于是就这么捧着。 皇帝又说,早上吃的荞麦面棋子烧饼很不错,又叫另一个宫女去给李太史令拿来尝尝。 李淳风慌忙道,“陛下,不必麻烦,微臣这里茶……茶还未喝呢!”说着话,宫女已将一小碟儿烧饼端来了,用两根指头掐起一只来递给他。 李淳风肩上有人揉着,左手端茶,右手掐着烧饼,也不便吃喝。本来还能在膝头扶一扶、借借力的两只手也都让东西占上了。 听皇帝嘿嘿笑着道,“李太史令的书写的是不怎么样,看来写书是没多大造就了……但朕听说,你利用五行占卜唬人还是很有一套,今日我们切搓一下怎么样?” 李淳风心说,陛下你真是干啥啥行,损人都与别人不同,我还能怎么样!我敢说不行么? 皇帝坐在书案后边,又变戏法儿似地,从书案里面拿出来一只巴掌大的红绒盒子,以肘拄案,盒子在手上托着,对李淳风道, “朕听说太史令极晓射覆1之法,那你给朕猜猜,这只盒子里是什么?” 这个游戏李淳风倒是常玩,因为射覆所藏东西,大都是一些随手可拿的生活用品,如手巾、扇子、笔墨、首饰等物,因而李淳风常常能毫不费力猜中大部分。 眼下皇帝提出也玩这个,他不能不应,于是挺了挺腰杆、伸着脖子往皇帝的书案上瞧了一下,接下来也好作个参考。 他勉强看到在案面上有墨盒、有一只白瓷的笔架、这类东西都能放到绒盒里,而笔竿过长,是塞不进盒子里去的。 李淳风从未听说皇帝在大福殿处置过什么政务,而且也早听说谢贵妃也没什么文墨,那么今天这张书案也像是临时摆上的。 这种临时置放的家什和物件品类更有局限,可猜的范围还能有多广?嗯……案面上还有一些……李淳风还要再看看,但身后揉肩的宫女一用力,又将他按下去、于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速速给朕猜来。” 李淳风扭头对揉肩宫女道,“劳驾先停一停,李某须凝下心来、才才好猜得准。”宫女看皇帝又哼了两下,这才住手。 太史令道,“陛下为君,以手托绒盒。那么陛下之手该用‘乾’来表示,绒盒为布制,又是容放物品之用,因而绒盒可以‘坤’来类象。上坤下乾,微臣得‘地天泰’卦。” 皇帝眉毛微微一挑,不吱声,意思是,“我看你再说。” 李淳风从皇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对自己还是满有自信,接着说道,“坤卦类象,在形状上为圆形,在颜色上为半黄中透着微红,在五脏上为胸腹,又是出自于妇人,中有少许水分,而泰卦的互卦中见‘震’,震又类象于树木草木,因而小臣猜——陛下的锦盒之内藏的是——棋子烧饼!” 皇帝不动声色,问道,“太史令为何这样确定?” 李淳风更有把握,“陛下,烧饼可不就是圆的?也是半黄中有些焦糊色,多半亦是妇人所制、而且是食之入腹的,里面当然有少许水分了!而乔麦当然生之于草木!” 更重要的事李淳风没说,大福殿里还能有什么出奇的东西?而宫女刚刚还端来了一盘小烧饼!他想,这个总不会差,也让皇帝和这些哧笑过他的宫女们见识见识,李某的本事总还有一些个! 皇帝却不以为然,对那些宫女们说道,“嗯,朕权且当他猜中了!” 李淳风一阵自得,心说雕虫小技还能难的住我! 哪知皇帝郑重对宫女们说道,“今年我们是赶不上了,明年九月、十月,你们须记着,万一哪天刮了大风,便去石榴园中走一走,看看地下有没有大风吹落的棋子烧饼。” 李淳风一下子愣住,只见皇帝打开红绒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石榴来。举着对他道,“李太史令果然见多识广,连树上长烧饼都知道。” 李淳风脸一红,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个东西。皇帝不无揶揄地代他解释道,“李大人算得可真不赖!圆的、半黄中透着些微红、里面有少许水分,反正不是荞麦上长的石榴、便是石榴树上长的烧饼,朕算你猜对了!” 今日皇帝一到大福殿,谢金莲便塞给他几只石榴,这种果期九、十月间的东西,只要选阴凉干燥处挖坑、铺以细沙埋好,几乎可以储存到来年开春。 皇帝说着一扬手,那颗石榴便向李淳风抛来,“赏你吧。” 李淳风一手举茶、一手里有烧饼,情急之下只能把烧饼往肩后一抛,腾出手来接住石榴,身后的宫女慌忙伸出双手,凌空将烧饼捧住。 两人急切之间,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太史令道,“但是陛下,这个射覆可是有个说法儿的,只要里面物件的品类、用途和颜色形状能够猜到相近,便算是猜中,而不必十分精确的!”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何时说你未猜中了?朕岂不知这个把戏,甭说你猜成个烧饼,李太史令即便猜成个宫女,朕也不能说你猜的不对!” 李淳风吱唔着问,“陛下,这,这可真不是一码事!宫女怎么是石榴……和,和烧饼呢!再说绒盒中也放不下宫女。” 皇帝看了看李淳风身后接了烧饼的宫女,对她道,“朕看你还算伶俐,料想李太史令整天胡猜,一定辛苦的很,便将你赏予太史令为侧室。” 宫女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将自己赐给太史令。 在长安,一个五品官员走在街坊里,那是绝对可以挺着胸脯子的。给太史令做侧室总强过在宫里侍候人。而且这个身份是皇帝所赐,估计连太史令的正室夫人也不敢小瞧自己。 她捧着烧饼,心中暗喜,暗道李淳风你怎么还不快谢恩呢!李淳风坐得凳子低,她便在后头用膝盖悄悄顶他两下提示。 而李淳风还在想谢覆之事,被人顶的微晃仍自喃喃道,“宫女如何是烧饼……这不可能一样啊……” 皇帝又哼了一声,对那个宫女道,“你去了李太史令府上余事勿做,先关上门、解了衣服让太史令好好推敲推敲!让他知道一下圆的、透着些微红、里面有少许水分,又是出自于妇人的、可以入口的东西不止烧饼,也不止树上才有!” 宫女一下子红了脸,狠狠用膝头再顶了一下子李淳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0章 一花一世界 这回,四十几岁的李淳风总算如梦方醒,连忙又将石榴抛过肩头,再被宫女接住,而他用双手稳稳地捧住那盏茶伏身于地,赧颜道, “陛下诲人之法,宽容而令人难以忘怀,此时小臣已知道前些日错于何处了,今后再也不敢犯!” 皇帝笑问,“那你错于何处呢?” 李淳风红着脸道,“易学类象,宽泛而且多指,如果只凭一已之见妄加意会,难免会出偏差,轻则误导视听,重则误了大事。淳风一向于易理上十分自负,但正是陛下令小臣深刻意识到这一点,小臣今后出言更当谨慎!” 皇帝很满意,和声细语对太史令道,“朕亦知易理博大精深,可状世间万物,但太史令即便说天说地都说得准,怎能与皇后说朕的水火呢!但凡有一点于朕不利之处,皇后便睡不着觉c吃不下饭了!!” 李淳风唯唯喏喏,深自懊悔。 皇帝道,“以后你若想说,自可与朕来咧咧,朕于此道也十分感兴趣。” 太史令心头一热,回道,“陛下头脑非常人可比,小臣只怕见识短浅,不能应付得了陛下垂询!而且小臣与皇后娘娘所说的话中,确有意会之处,并非全用的易理。” 皇帝忽然来了兴致,探着身子问道,“李太史令不妨说说看?意会之语也能令皇后深信不疑?朕须要好好学学,往后可用来哄哄她。” 李淳风道,“比如皇后曾说了一个与陛下仅差一个时辰的命造,小臣当时便猜到,此人是陛下孪生的先皇皇子,于是再结合丙火之理讲出来的!” 皇帝微微点头,自语道,“果然见些道理!你有所不知,朕的那个孪生兄弟确实死于火,但既非丙火,也非丁火,而是炭火这便更见玄妙,只是八卦类象,广而泛之,要断得准的确很难!” 李淳风道,“今日经过陛下一考,小臣顿觉连自信也没有了!” 皇帝摇头道,“太史令何必如此,你已很不错了!易理再怎么博大精深,总须解读于一人之脑,有道是一花一世界,以一朵之艳虽然囊括不了满园,总可报禀春色,给人以期待。” 李淳风再度伏地,颤声道,“陛下启迪之语,令淳风茅塞顿开!任何数术如若离了助人之心,便无所谓准!” 皇帝道,“太史令所想的,比朕讲的还见精深——能造福于众人的本领才是真本领——好啦,朕想再让你猜一次,这次朕明确告诉你,是猜个人。” “猜人?” “太史令请往你身后看,东西两边各有一只木柜,你来猜猜看,朕的贵妃到底藏于哪只柜子里呢?” 李淳风扭身往后看去,果然在殿门东西两边,各有一只一人多高的木柜。他身边的宫女眼中分明显露出焦急神色,但又不敢明显提示。 李淳风认为这一次比上次要容易的多了,总归只是有与没有,在两个里面猜出一个,这有何难!这次他胜券在握,心说可再也不能错了。 于是想了想,说道,“陛下,微臣若是连这个也猜不出来,多年学易岂不就白学了!” 皇帝微笑不语,已被他赐予李淳风为侧室的宫女,在旁边急的恨不得直跺脚,又不敢通风,只是嘀咕道,“在陛下面前,大人万万不可卖弄。” 但李淳风此时急于表现,当时便琢磨着说道,“陛下,贵妃为中女,必用‘离’卦类象,若贵妃藏于东边,则微臣起‘火雷噬磕’卦,若贵妃在西边的话微臣起火泽睽卦,那么卦象一出,微臣的答案立时也就有了!” 皇帝道,“说说看。” 李淳风道,“噬磕之内见坎c艮,但坎为中男c艮为少男,微臣断定贵妃一定不在这里!而睽卦之内有坎c离,离为中女,睽字又有众目视看之意,贵妃岂不正在西边的柜子里么?” 皇帝听了一愣,还真让他猜对了,谢金莲就是在西边的柜子里。 “陛下,微臣可猜对了?”李淳风问道。 皇帝冷哼一声,“叭叭”击了两掌,朗声道,“爱妃,李太史令说你在西边柜子里,还不出来更等何时?” 李淳风扭着头盯住西边的柜子,心说跑不了你! 但柜子没有一丝动静。李淳风就是一愣,随即东边的柜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位宫装女子,头戴着孔雀开屏的金饰,脸含笑意,手中还掐着一册书。 她是徐惠,冲着皇帝万福了一下道,“陛下。” 李淳风在上一次皇后召见时曾见过贵妃,此时一看就有些傻眼,站在眼前的不是贵妃还能有谁! “这c这”他有些结巴,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事,又让他玩砸了! 皇帝板着脸,问贵妃道,“爱妃,李太史令明明说你应该在西边柜子里,你怎么从东边出来了,东面应该是中男才对,这作何解释?” 原来贵妃手中的那册书正是易经,她假装翻了翻书,回道,“陛下,这真有些难,臣妾刚刚学易,也解释不通啊。” 皇帝笑道,“那爱妃还不快些进去,再从西边走出来!” 贵妃再万福了一下,“是,陛下。” 说罢,她果然又原路回去,从里面伸手闭了柜门,然后柜中再无动静。 李淳风还是不信,难道皇帝还能在大福殿地底下挖了地道? 即便被玩傻了,今天的事也不怪李淳风。大明宫有两位贵妃的事,就算有知情人往外传话,也只会传给宫外某个极有权势的人物。一个清水衙门里的太史令能听到什么? 皇帝又击了一掌,“爱妃,出来吧。” 西边的柜门一响,贵妃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那身服饰和打扮,手里那册书还掐着,她捂嘴窃笑,对皇帝万福道,“陛下,臣妾从这里出来了。” 她走出来时,西边的柜门并未关,李淳风“蹭”地一下子跳过去,把上半截身子探进柜子里,在柜板上这儿敲敲c那儿看看,所有人都忍住乐,不一会儿便看他抓耳挠腮地退出来。 恰巧殿外有个内侍回禀道,“陛下,鄯州司马王玄策有飞信送到。” 皇帝道,“拿进来。” 内侍进殿,皇帝对贵妃道,“你们两个去吧,朕和李太史令有正事了!” 李淳风乍一听,便觉着不对劲儿——怎么让贵妃出去却说“你们两个”,然后听着东边的柜门又一响,又一个贵妃从里面跑出来了! 两个贵妃!一模一样!手拉着手到内殿去了。 皇帝道,“方才两次考验全是朕事先做好的,不作数,我们不妨再来猜一次,这一次才见你的真本事。” 他举着内侍刚刚送来的飞信,“此信连朕也未打开看,我们便猜这个。” 李淳风抖擞精神,问道,“陛下要小臣猜什么?可是猜王司马是否完成了陛下使命?小臣不用猜,王司马一定做到了!” “这个不必猜,朕也这样认为我们不妨猜一猜,王玄策此次带着朕的八百护牧队前往西域,他们到底动没动手?” 李淳风道,“小臣已经不好意思再起什么卦了!不过,只从王司马的脾气c以及他上一次出使戒日国时的作派,小臣猜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为何?”皇帝问。 “毕竟一个人能捞到两次同样的c可以露脸的机会并不多见,以王司马的脾气禀性怎么能放过呢?” 连李淳风都知道王玄策的性格有些“野”,上次去戒日国,他和蒋仁师只剩了两个光杆子,那也说动手都动手了。那么这一次连皇帝都兴师动众了,还能有什么例外? 皇帝点点头,“如果朕再换个问法——他们到底用不用动手——太史令你要如何猜呢?” 李淳风迟疑了,因为从动手的理由上看,似乎也不大必要。有碎叶城阿史那欲谷的力量在那里,王玄策的人不必动手也说得过去。 这么一想,李淳风难于取舍了,“陛下的不同问法,将小臣弄乱了。” 皇帝道,“朕问他们到底动没动手,是站在朕的位置看事,再问他们到底用不用动手,则是站到了王玄策的位置去看。既然有‘一花即是一世界’的说法,又岂能只以自己的眼光视事呢?” 李淳风由衷地说道,“陛下这番话虽然不似微臣这般c句句不离易理,但小臣不得不说,陛下才是化繁为简的高手!小臣今日最大的受益便是——欲要测得准,便须站到对方的位置去看啊!也难怪陛下战无不胜。” 皇帝道,“太史令前番的占卜可能都合易理,但你恰恰不知皇后对朕的情意——哪怕太史令只说了一点点于朕不利之处,朕都怕她作了心病啊!” 李淳风赧颜道,“小臣知错!看来皇后娘娘的确上心了,上次问卜之后,昨日娘娘与淑妃又召小臣问陛下的事,唉!小臣又有些胡言乱语了!” 皇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有时也不可用,皇后再问卜于你,你若一下子答得南辕北辙,朕恐怕她在担心之外又会有疑心了!” 李淳风坚持道,“陛下,小臣依据易理c对娘娘所说的一些事情,朕下注意一些总没有坏处。” 皇帝不再说这件事,而是也去猜测王玄策此次在西域的行事方式。他说,这件事要看得准,须从几方面斟酌: 李淳风道,“请陛下赐教。” “一要看看阿史那多贰的想法,别看阿史那多贰吹得多厉害,又是什么五千人马,又是五百里地,他这点家底在朕眼中算什么?他若真有底气,便不会拿个请封吕氏的由头,来试探朕的态度。那么有大名鼎鼎的王玄策前去要人,再加上碎叶城阿史那欲谷,朕猜他不敢为了一个吕氏用强。” “二要看看王玄策,两次去西域有何不同。第一次出使戒日国他吃了个闷亏,出使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那么他不回长安请示c擅自主张大打出手便是性格使然。而这一次我方力量占优势,再加上对方心虚,那么在能够平稳完成朕的使命时,他还愿意拿着朕极为看重的护牧队去冒险c惹事吗?” “三要看一看阿史那欲谷肯不肯出力,这也要分两方面看。首先他对阿史那多贰注定不满——老子这么大的地盘才是个都督,你才五百里地就敢妄称可汗?长安没有话c老子不便妄动,但长安人都来了,你敢不听话试试!” 李淳风笑了,问道,“其次呢?” “其次,阿史那欲谷也好面子,上次,天山牧三百护牧队在他地面上搅了个天翻地覆,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从护牧队身上找补了,而今天又有八百护牧队观战,只要阿史那多贰敢乍刺,太史令你说,朕这个瑶池大都督会怎么做?” 李淳风暗想,我若是瑶池都督,只要休循部敢不老实,我也会拿十个劲儿出来狠削休循部! “第四,休循部地方虽然不大,但若想找出几个稍有姿色的女子来,还不算难事吧?吕氏的那个姿容朕又不是没见到过,不及你这位侧室一半!” 他说,阿史那多贰倒是有可能c从吕氏身上得到了些新鲜,但他更多的c应该听信了吕氏的吹嘘,“贤名闻于黔州,礼仪显于掖庭声动长安”。 吕氏也就是被休循部奇货可居了!如果长安稍稍一糊涂c允其所请,休循部是不是可以封瑶池都督的嘴了? 李淳风心悦诚服,不得不说,金微皇帝坐在长安c玩够了,便将远在西域的每一方想法都猜到了。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不但未允其所请,反而将王玄策和天山牧护牧队派过去要人,朕猜他不必瑶池都督动动身子,便将吕氏交出来了!” 李淳风往前凑了凑,“陛下,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快看一看飞信吧,以解小臣心头之奇痒!” 见皇帝点了头,太史令迫不及待地上前,颤颤哆嗦地打开那支小小的纸卷儿,并且清晰地念出声道: “臣王玄策,奉陛下命,与八百护牧队顺抵瑶池都督府,都督阿史那欲谷仅致一信,休循部立归吕氏,但与吕氏同逃牧子,数月前已遭休循部所戮。臣率护牧队押解吕氏,此刻已在西州” 太史令禁不住赞道,“陛下真神人也!视之千里,而不失一毫!” 只是他仍有些不解,因为刚才他对王玄策的猜测出入很大,“陛下,王司马的性子因何这般中规中矩起来!” 王玄策去鄯州赴任前,时任兵部尚书的皇帝曾与他有过一次深谈,但此时皇帝不便对太史令深说,只是淡淡地说道,“性子未变,变的是时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1章 换换口味 李淳风手中拿着西州送来的飞信,半晌都没有吱声。 他钻研易理多年,早年又与袁天罡相互切搓印证,于阴阳方面一直颇有心得。袁天罡死后,李淳风放眼四顾很有些自负。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而八卦可状万物。他一直认为,所谓圣人,无非通天晓地,鉴古而知今,只须将世间万物纳入易理的轨道,那么也就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但今天的事确实令他有些不自信了。 哪怕皇帝最后说,前边的两次验证都是他事先做好的局,让李淳风大可不必认真,但李淳风拿着西州飞信,还是露出些欲哭无泪的架势。 这就好比一个人心中有个沃野桃园,支撑着他披荆斩棘c于深谷中摸索前行,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身在半途,却猛然发现一座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山。回头再看看,竟然连怎么走过来的都不知道了。 太史令有些沮丧地对皇帝道,“陛下,难道易理阴阳不就是为人事所用的么!小臣连人事尚且识不透,还怀抱着这些易理做什么!今后不想钻研了!” 皇帝惊讶道,“太史令何出此言!你不钻研此道,那朕的大唐岂不是百废俱兴,独荒此道?朕可不想担负这个罪过!袁天师仙逝后,这一行还指望着你呢!” 李淳风手中掂着王玄策从西州发来的飞信,“可是陛下,这,这,陛下不用易理,却断得如此准确,实令小臣眼前一片片发黑!” 皇帝一下子明白了李淳的意思,心说这人也真是有些钻牛角尖,他哈哈一笑,对李淳风道,“任何一门学问都有它应验的地方,要不然就不会流传下来,你可不能因自己学问不足,而责怪到学问上头。” 李淳风道,“非是小臣拘泥不化,而是今日陛下召见,令小臣猛的发现了易理上的缺漏,比如陛下御弟命造中的丙火,小臣妄言的什么天火,谁知却是一匹良马?这是自古未闻那!” 皇帝道,“还有没有?” 李淳风,“当然还有了!如果棋子烧饼尚可意会为出自妇人之手,那么石榴说什么也不必非得妇人去摘采。” 皇帝心说,看我这事做的!本来只想出出胸中之气,看看他笑话,谁知他却认真了!看来作学问的,大约都是这般的执迷。 “炭火就不是火吗?它虽是马,但通身火红c跳跃c灵动c快似闪电,你怎知它就不是火?不正说明易理无所不包,差的只是你的领悟。” “那石榴呢?和妇人又有什么关联,陛下你不必替我开解,”李淳风哭丧着脸道。 皇帝皱着眉c眨着眼半天都没说话,最后一拍大腿,“有了!” 李淳风吓了一跳,问道,“陛下,难道又有什么开悟?” 皇帝道,“这颗石榴正是朕来大福殿时,贵妃亲手递与朕的,难道不是出自妇人之手么?朕猜你方才射覆时,心思只是放在朕的桌案之上,而未想此殿是谁的地方!” 皇帝说,殿是大福殿,谢贵妃的居处,难道一个后宫中名份只在一人之下的贵妃,在腊月里吃个石榴还算难事? “李淳风你明明自己都说了,匣中之物出自于树木草木,但你从观天台上下来时,明明经过了太掖池边那么一大片石榴林,却只看到了眼前这一盘棋子烧饼,这可不是易理的错,错在你的眼界!” 李淳风听着,虽然不说话,但脸色却慢慢地好看多了! 看起来皇帝并不钻研什么易理,但李淳风感觉,正是陛下这几句话,一下子将挡在他面前的大山中拨现了道路。 皇帝很满意自己的头脑,他撇着嘴,对太史令道,“别在朕面前哭丧个脸了,你气得朕,将如此珍贵的宫女都赐出去了,却还不知足,快回去翻翻她的石榴裙,看看还有什么新感悟!” 李淳风听了,先是目瞪口呆,嘀咕道,“石榴裙,石榴可真是与妇人相关!多谢陛下!”说罢跳起来c拉起他的侧室即走。 “等等,”皇帝在他们身后道,“李太史令那里可有袁天师易理方面的著述?朕不做亏本买卖,有的话给朕拿来,朕的贵妃一定会将它吃到肚子里!” 李淳风人已在殿门之外,回道,“是,陛下。” 皇后只知李淳风被皇帝召见,不知大福殿里面说了些什么,她派宫人在大福殿外候着,后来宫人回来向皇后禀报,“娘娘,李太史令已经走了。” “李太史令可是显得有些沮丧?” 皇后担心,以陛下的脾气一定不会轻饶过太史令,正是她和姐妹们找太史令问事的。李淳风如果因此被皇帝斥责,岂不是好心没好报了? 宫人道,“娘娘,奴婢看太史令高兴得很,嘴都合不上了!因为他来时是一个人,走时变成了两个陛下赏了他个宫女。” 即便柳玉如聪颖过人,此时也有些想不通了。 不过,皇帝既能这么做c便是认可了李淳风,那么她这些日子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了。反过头来,皇后再一次因那些水呀c火的事忧心忡忡起来。 大明宫,内侍和宫人们很快都看到了,有两个谢贵妃手拉着手出现,她们一般模样,一般服饰,言谈举止也看不出差别来。 原来在大明宫仅仅几个人知情的事,这么一来也就没什么神秘,这样的事再要往外说,居然显得没什么新奇价值了。 有的宫人索然无味,转而找机会嘀咕,“我猜左边的才是谢贵妃,而右边的是那一个谢贵妃” 两个谢贵妃出了大福殿来见皇后时,皇后正在出神。 一个谢金连手中掐了本易经,另一个谢金连手中也掐了本易经,两个人都打了一样的妆,使本来隐约可辨的年纪也模糊了,说话时也都是谢金莲那样憨直的口气。 连柳玉如也是认真分辨之后才认出谁是谁,皇后故意说道,“看来只有陛下能分出你们,本宫不成了,” 一个谢金莲道,“为何呢?我们也瞒不过姐姐吧?” 皇后道,“本宫有些吃力,但陛下只要一看你们的后背,岂不一目了然!一个后背上有三条红色花纹,一个没有花纹。” 一个谢金莲喊道,“姐姐你转着弯子骂人!” 而另一个谢金莲脸上却一下子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皇后便笑着,对这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贵妃说道,“午后我们姐妹同去大慈恩寺看望道空长老,回来转道永宁坊看望母亲,但你得好好温习一下女儿的喜好吧?” 徐惠点头允喏。 此时的谢金莲,就再也没有了先前在安仁宫时那个不安的想法,虽然自小对这个妹妹也没什么印象,但别忘了,这是她在谢广兄弟认祖归宗之后,身边出现的唯一一个同辈的血亲。 这样看来,在大明宫里除了柳玉如和崔嫣一对姐妹之外,又有了一对姐妹,谢金莲不认为徐惠的出现削弱了自己,反而还加强了。 谢金莲一向隐约的以为,自己在家中是处于劣势的,说不能说写不能写,出不得大台面。如今截然不同了,陛下大部分诏令都是出自她们贵妃! 皇后说了午后的安排之后,谢金莲拉了妹妹出来,悄悄与她商量,“惠你说若我们偷偷换一下住处会怎么样,我是说谁都不让知道,” 徐惠低声道,“姐姐,再换,我们也只有甜甜一个女儿,换呗。” 谢金莲更是心满意足,看来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与自己一样的好说话。在大福殿吊了一次之后,皇帝已经许久未到大福殿宿夜了,谢金莲哼道,“你不是常去紫宸殿么?那好,我给你来个调包之计!” 午后,徐惠随着皇后c淑妃c德妃c贤妃等人全部出动,先去的大慈恩寺看望道空长老。 道空见到大明宫来人显得很高兴,但是她婉言谢绝了皇后要给她个赐封的建议。道空说,“娘娘,贫尼只要看着你们高高兴兴,那比什么都好,再说我一个看破红尘的,不与人争了。” 几人在大慈恩寺逗留了一下午,傍晚时才到的永宁坊。徐惠这才第一次亲眼看过了皇帝是马王时的居住环境,不禁有些神驰。 柳玉如看过了崔夫人,又叮嘱了婆子几句,这一次她就吸取了大慈恩寺的经验,商量着同崔夫人道, “母亲,陛下这个时候正在用人之际,而郭叔叔总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你看,要不我去同陛下说说,给郭叔叔安排个中枢之职?” 郭孝恪不在旁边,崔夫人道,“皇后还是莫提吧,他前番假死之事,如果不出仕的话尚无人攀比,可是你一上来便要给他个中枢,要将谁欺下去?那陛下的闲事便少不了了!再说,自从待诏死他已无意功名,你若真的替我们想,还不如替我们这个孩子想个名字。” 柳玉如知道事不能强求,于是凝神去想,说道,“母亲,你看郭待诏c郭待封两人的名字,总有着怀才待聘的意思,好男儿志在报国,不如就叫郭待聘如何?” 崔氏道,“这个可真是不错,有上下相承之意,孝恪为这个孩子的名字不知费了几番脑筋,我想这一个他定然满意!但我先不告诉他,生了再说!” 柳玉如有些失落,她话里话外c仍在鼓动郭孝恪出山相助皇帝,但从母亲的话中她也看出,这对贤伉俪一门心思c都放到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了。 出了永宁坊,皇后赌气地对姐妹们道,“他们就想处处耍峻一个人,而自己只顾着生孩子,我这么劝也不见动个心!” 崔嫣笑道,“姐姐你要六亲不认了。” 皇后道,“本宫若是六亲不认,何苦替她想这个名字!” 傍晚,金徽皇帝从含元殿回来,直入紫宸殿,看到从下午便一直守在这里的贵妃,先是习惯地问,“让朕看看你又吃了什么书?” 等在这里的是谢金莲,谢金莲很听话地张了嘴,皇帝对她道,“伸舌头我看,”谢金莲又伸了红润的舌尖让他看。 皇帝端详了一下,果真吐不了那么长,说道,“嗯,书吃多了也不好,容易食大,朕要给你换换口味。” 谢金莲心中一阵心慌意乱,不知他要给自己换什么口味,心说陛下和徐惠原来还是这样玩儿的。 皇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册书递给她,这是太史令李淳风送过来的,袁天罡所著的六壬课和易镜玄要,“你可研习一下这两本,朕以为,按你的资质一定不弱过李淳风。” 外边,后c妃们的仪驾返回大明宫,皇帝要去看看,临走对她道,“今天有个事洪州水涝很重,朕打算迁福王李元婴出任洪州都督,你先拟个诏等我看。” 谢金莲哪里会拟什么诏书,为了不露馅,依旧唯唯的应了,晚上吃饭也不过去,就在紫宸殿凑和了,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谢贵妃问宫人, “可知道陛下晚饭后去了哪里?” 宫人答,“娘娘,陛下去了大福殿。”谢金莲一听就傻了眼。 金微皇帝是硬着头皮到大福殿来的,白天和徐惠来,那是两回事,晚上来可就不一样了,皇帝一边往这边走,心里一边犯嘀咕。 在对谢金莲施救时,除了师父之外,皇帝是家中唯一见过谢金莲那副惨相的人。晚上去了,谢金莲免不了就要求欢,这个这个人倒不膈应,但事儿有些膈应。 这些天皇帝每到紫宸殿,几乎都要以各种的理由看看徐惠的舌头,实际上是籍此抵抗心头那一幕不良印象。 大福殿他是不会主动去的。 只是皇后今晚提示说,谢金莲那儿陛下也该去看看了,皇帝不愿示弱,这才举步往大福殿而来。 殿内已掌了灯,他看到“谢金莲”腰板拔得挺直,脸蛋儿也红扑扑的,好像对他的到来有些紧张。 但金徽皇帝连看都不看她,挥手让侍女出去,也不说话c也不吹灯,“叭叭叭”脱了袍子,就在床里躺下了。 好在谢金莲今晚出人意料的老实,无声无息,灯也不吹就在旁边合衣躺下了,皇帝闭目假寐,想谢金莲的好,想她自西州开始从谢广c谢大c谢大嫂c二嫂c甚至柳玉如那里所受的“委屈”。 直到寝殿内烛火燃尽,眼前倏然地黑下来,皇帝才把眼睛睁开,却听谢金莲用没有一丝困意的语调吩咐,“来人,换一下蜡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2章 不必明说 当值的宫女脚步轻轻地进来,很快烛光亮了,皇帝满怀愧疚地赶忙再将眼睛闭起来。 这一次他就感觉谢金莲也反常了,以往她不会允许晚上点灯,也绝对不会合衣而卧,这次就连说话的语调也不对了。 也就是说,谢金莲已经意识到了今晚的尴尬,或是造成这种尴尬的原因。皇帝想,“也不错,就算对你上一次轻生的惩戒!”他总算睡了过去。 皇帝梦到在山阳镇外的菜地里,红蜻蜓飞舞,他和谢金莲遭遇了那一场大雨,连女儿甜甜都能蹦蹦跳跳的过了水沟,而两个大人却跌到沟里,然后,一切顺理成章 但他猛然一个“扑棱”坐起来,怔怔地,满头都是冷汗。殿内烛光依旧,而谢金莲正在看着他,泪流满面,宛如在菜地里刚刚淋了雨。 皇帝心头一滞,异常温柔地俯身替她抹抹眼睛,此时才有些狐疑地问道,“那个该死的人到哪儿去了?” 贵妃轻声道,“陛下,姐姐让我和她换了一下。” 皇帝百味杂陈地看着她,虽然皱着眉,但眼中笑意渐盛,慢慢地将手抚过她的脸c下巴,最后卡在她脖子上端详。 贵妃道,“不信陛下你看,”说完舌尖轻吐,湿润而且充满诱惑,就和傍晚在紫宸殿见到的一般无二。 仿佛被人看透了心事,皇帝大惭,高声吩咐道,“快去紫宸殿,将贵妃也给老子接到大福殿来!” 后半夜时分,大明宫里灯影移动,本来失望了半宿的谢金莲,又被宫人接回大福殿。 皇帝故意正色问她道,“朕让你拟的诏书可拟好了?” 谢金莲瞟了一眼徐惠,结结巴巴地回道,“陛陛下,诏书已已经还没拟出成稿。” 皇帝哼道,“你们舌头虽一样,可也骗不了朕。” 谢金莲看妹妹躲在皇帝身后,一直在朝自己眨眼睛,知道败露了,问道,“柳姐姐说我背上有三条红花纹,她没有花纹,但陛下,你们” 她示意依旧合衣而卧的徐惠——既然连衣服都未脱,那就看不到什么花纹了,陛下你如何知道的? 皇帝听了猛然哈哈大笑,“她可真行!” 两人瞬间大窘,很快,徐惠也显得自然多了,“陛下你快说,是如何分辨出我与姐姐来的?” 皇帝对她道,“你眼睛里有之乎者也,她眼睛里都是大钱。” 谢金莲跑过去,“噗!”地吹熄了烛火,跳到床上来道,“这回让你看不到,还不得用柳姐姐的方法!” 金徽皇帝下诏,腊月中旬时,太妃徐惠的妹妹从果州被接入长安,任从七品上阶的门下省录事,在樊伯山手下抄抄写写。 徐孝德至今不知徐惠未死,认为皇恩浩荡,上书谢恩。 皇帝等见到这个女子,才看出她同徐惠真的没有相似之处,但在眉眼上与徐韧有些相通。 王玄策从休循部带回了吕氏,独身回到鄯州,他的奏章也在这一日报入长安,称此行没有完成皇帝陛下的最后一件差派。 因为在牧场新村,当他在西州刺史高岷陪同下c亲至总牧监旧居,要进去拿那把谢金莲用过的描金小算盘时,村正带了一帮村民前来阻止。 村民说,“自总牧监和柳夫人走后,我们天天都过来看一眼。别说想进到二楼里去,进院子都不成!” 为证明他们所言不虚,有人指示院门外墙壁上镶着的c总牧监往日拴马c也拴过纥干承基的那只铁环,果然被人摸得铮亮。 王玄策说,“那又如何?你们总得让王某完成陛下的使命。在下为完成陛下的使命可什么都不在乎的!戒日王也不成!” 村民道,那可不行,我们和总牧监在一起的时候你在哪儿呢?再说总牧监的命令在哪里?就凭这支鸽子腿上绑过的纸卷?上头有飞信部的印信也不成!得有总牧监的亲笔诏书c或是柳夫人的亲笔信,你才能进去。 有人说,“总牧监和柳夫人c谢夫人c樊夫人他们走的时候屋中是个什么样子,此时还是什么样子,你要是进去,那不把什么都弄乱了!” 王玄策被问的张口结舌,他敢擒戒日王,却不敢得罪这些诚挚的村民。 有个老者说,“王大人,那么大的长安城,谢金莲在哪儿还搞不到一把算盘,凭什么非要拿这里的。” “谢金莲都成了贵妃了,不会还那么能精打细算吧一把小算盘都舍不得留在牧场村!” 西州刺史高岷说了也不成,村民们虽然不使强,但态度很坚决,后来天山牧总牧监刘武,也在一帮牧场里的牧子簇拥下赶来了,居然也站在村民一边。 刘总牧监对王玄策说,“王大人,你得体谅啊,总牧监和柳夫人一家去长安后的头一个大年夜,好多村里人c牧子,就是在这道院门外过的一晚!” 皇帝在早朝时看到了王司马这道奏章,他没有责怪牧场新村的村民,更没有责怪王玄策,还将他由鄯州司马升任河州长史。 随后,金徽皇帝看到的是福王李元婴呈上来的奏章。 李元婴是金徽皇帝的长一辈,皇帝就他的迁任一事,这是第二次去话c以商量的口吻先征求他的意见。 上一次李元婴的理由是挨了典签崔简的夫人——郑曼的暴打,让郑曼举着鞋打的流了满脸的血c以致旬月都不能视事。这一次居然还是这个理由。 当着满朝的臣子,皇帝半天都没说话,有些伤感,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万一让底下的臣子们看到,无形中便显示出皇帝在挖空心思c要将皇族中人往富庶之地安插。 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在人山人海的注视下,从几步之外射一个人,却恨不得把箭射到自己的脚面上,而且没有一个人看破。 他能忍受来自铁瓮城敌将金焕铭的c轻蔑的目光,也不愿意显露自己的真本事!装傻充愣装到这种地步,也是天底下少有。 看来他的这位叔叔就是拿定了主意,要将不正经进行到底了。 问题是,知道李元婴不含糊的,除了死去的卫国公李靖,就只有皇帝一个人,除此之外,谁都认为这位福王殿下是个不务正业的人物。 李元婴好像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似的,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c让郑曼打鼻子的计谋,被他三番两次地使出来,一点都不脸红。 看来,李元婴还是信不过皇帝,也一定相信他的小把戏没有露馅儿。 而金徽皇帝难过的是,他能在异姓的人中找到推心置腹的至交,却得不到李元婴的信任。皇族叔侄之间,戒备之意到了这般地步。 这到底错在何处?错在玄武门吗?如果没有玄武门,岂会有今日之大唐?如果没有玄武门,今日之大唐又是什么样? 晚上,皇后听说了李元婴这件事,丝毫不掩饰她的气愤,“要是依着我的话,便命少府,给郑曼铸一只铜鞋送过去!下次她敢拿布鞋打福王,便治她的罪!” 众人鼓掌着,“陛下,你就该依姐姐!” 皇帝哈哈一笑,“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说这话时,皇帝心中却有些落寞,他想起了鹞国公身份一案时,从西州c黔州c雅州c泾阳等地自发赶到长安c对永宁坊表达支持的民众,再想一想李元婴,到底谁更见真情? 皇后提议道,“今日又不是已日,又不是午日,我们便陪陛下畅饮,忘掉这些烦恼!”众人再度鼓掌。 于是御膳房立刻紧张忙碌起来,各式荤素菜点陆陆续续地往桌上摆布,有宫人将酒搬上来,开封c布酒,像过节一般。 自从上一回太史令李淳风“指点迷津”之后,皇后已经多日不曾有这样的提议,人人都很高兴。 只有徐惠有些紧张,因为她在子午谷曾大醉过一次,而且她听说在大明宫里有几个能饮的。 柳玉如像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对徐惠说,“你莫怕,有陛下罩着你,”马上便有人将徐惠按坐在皇帝的左边。 而皇帝自己就招呼道,“右边哪能少得了金莲呢?”谢金莲不等人让,笑嘻嘻地坐在右边。 人们纷纷落座,柳玉如和樊莺坐在一起,左边是丽容c苏殷c丽蓝,右边是思晴c崔嫣c婉清。 徐惠一看,今天除了自己的位置是皇后特别提了一句,谢金莲是皇帝叫过来的,别人都是极为随意的入座,但她又看出了点门道。 往常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柳玉如必定坐在皇帝右边的座位,这个位置没人去抢,皇后右边的位置必定是樊莺的,这个位置也没有人抢着坐。 但皇帝左边的位置却极其不固定——谁都可以坐,但坐在那里的人却很自觉,下一次必会让出那里,让别人坐。 其实这就是个默契——谁也没有明确这么规定,但每个人都有机会可以坐在皇帝身边,吃饭过程中与皇帝说话互动的机会也就多了。 徐惠曾见过婉妃坐到这里吃饭,她比较含蓄,话也不多,但每一瞥落到皇帝脸上,时间都比别人久一些。 德妃和殷妃会很自然,容妃则有一点点拘谨,而贤妃和蓝妃则极为活泼,又是给皇帝夹菜,又是舀汤显得极是亲昵。徐惠猜测,贤妃可能是因为皇后,而蓝妃则是因为位份最低。 而樊莺坐在这里时,则不大好琢磨,有时与皇帝亲昵上来不次过贤妃,但有一次她不知生了什么气,居然吃到半截便摔了筷子走人,皇帝嘿嘿笑着也不动怒,皇后反过来还嗔怨他。这在任何一位帝王的后宫,几乎都是根本看不到的场景。 假使哪一天,樊莺忽然跑到了皇帝左侧去坐时,那么皇后右侧的这个位置也随便起来,谁都可坐,连带着,其他位置坐的也就很随便了。 今天皇后不但不坐自己的位子,还将以往谁都可坐的c皇帝左侧位置让给了徐惠。然后皇帝很自然地,便将以往皇后必坐的右侧座位叫谢金莲过来坐。 家中人当然都是以皇帝和皇后为中心的,徐惠看出来了,如果将皇帝刨除在外,其实这些女子们还有个约定俗成的主次——尤其以皇后和樊莺的份量最重。 谢金莲曾对徐惠讲过,在鹞国公一案中,皇帝一家人分散的天南地北,只留下樊莺一个人在京周旋,如果没有机敏的头脑和敏捷的身手,这是不能胜任的。 此刻皇后和淑妃就坐在了皇帝的对面,不得不说,这两个人让第一次坐在皇帝身边c而略显紧张的徐惠,也免不了发出几声暗赞,太美了! 徐惠搜肠刮肚地试着找出一个词来,发现将之用到德妃思晴身上c用在崔嫣或婉清身上也合适,而能够用到皇后和淑妃身上的,却只有一个用烂了的词——倾国倾城。 她们的左边是排行第七的丽容c第八的苏殷c第九的丽蓝,右边是德妃c贤妃c婉妃,位置还是一毫不差! 自从徐惠入大明宫,这是唯一的一次皇后主动张罗着饮酒的场合,晚饭显得比较隆重,正式,人到的也齐,每个人都自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徐惠试着想道,“如果思晴和崔嫣两人随便换下座位的话,居然也显着不大好了——崔嫣和皇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会过分突出皇后的亲疏,而且思晴又显得轻了。上一次樊莺留守长安时,听说正是思晴和崔嫣同去的夏州,这两个人关系一定不错,那么她们眼下的位置,便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而老六婉妃和老七容妃次序紧连着,若她们两个坐在一起的话,居然也不合适。因为短短时日,徐惠已看出这个容妃的性格是喜欢争胜的 皇后今天不经意地,将徐惠放在皇帝左边这个往常谁都可以坐的座位上,便隐含着,有对她在安仁殿“殒命”一事照顾不周的歉疚之意了。 这些女子个个聪明透顶,有些话是不必说到明处的。 而皇帝也不含糊,马上将谢金莲叫到右边来坐,一来八成是为了给上一次在大福殿打谢金莲的那三鞭有个交待。二来徐惠想,如果不是谢金莲坐过来,今天谁坐过来合适呢?而这样的坐法才是最令徐惠安心的。 看起来皇帝的这个举动也暗合了皇后的意思,因为皇后显得更高兴了。 谢金莲也很高兴,徐惠又试想着将姐姐随便塞到哪两个人中间去,居然没有合适的地方。 徐惠可不傻,这个女子以往只是潜心于啃书造句,显得拙于人情,那是她没有机会到这种场合上来。 往后,门下省给事中c外宫苑总监的职事注定不会再落到徐惠身上,饭桌上每个人都没有明说的规矩,还能瞒得过徐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3章 今日戊午 谁说皇后不是借此提示她家中每个人的位置呢?每个人都各有心机,各有脾气,又心安理得,这是一种无声的力量。下次,徐惠恐怕要坐到蓝妃或者殷妃后边了,偶尔还可以抢到陛下左边的座位上来。 谢金莲道,“陛下,今日是我们一家人最全的时候,该生的也生了,该活的也活了,你说头一杯该用个什么说辞?” 皇帝道,“金莲在西州攒了那么大家业,连只算盘也不好轻易动一动了,依朕看,我们一家先敬敬西州父老,那里是我们起步的地方!” 谢金莲故意叹了口气道,“当时若一下子搬清就好了。” 众人齐饮了一杯,皇帝忽然问,“丽容和丽蓝父母那里” 谢金莲连忙报告说,“臣妾早已按柳姐姐的吩咐安排了,给两位老人家找了护院c婢女,听说庭州王刺史,刘武牧监和高峪二哥也常去看望。” 皇帝道,“朕的后宫家业可是又不小了,一分一文不放心别人来管,还得金莲多替皇后操心,” 谢金莲马上说,“陛下,臣妾有个提议。” 殷妃笑道,“今晚不能空说话。” 谢贵妃马上明白了苏殷的意思,于是自已倒了酒,环顾着祝道,“臣妾便祝陛下踏平四海,我们姐妹和睦,大明宫春色满圆!”说罢一饮而尽。 徐惠头一次看到姐姐在酒上的豪爽,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婉清在旁边声音低低地提示道,“有陛下罩着你。”她就放心了,心说这一杯不能退缩。 皇后首先应和,众人饮了满杯,不约而同看向谢金莲,谢金莲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臣妾请求重铸贵妃金印。” 众人皆是一愣,不是已有贵妃金印嘛! 皇帝昨夜刚刚连根拔掉了因为贵妃轻生c而蒙在心头上阴影,此时他心情不错,笑眯眯地看着她问,“为何?” 谢金莲说,“妹妹来了嘛,一颗怎么够,总要腰里都挂一块才踏实。” 皇后先将手捂了脸,不让别人看到她忍俊不禁的样子。 贵妃诧异道,“这也不成吗?又不是增立名目,只是加块金子。” 有几个人几乎笑喷,贤妃说道,“谢姐姐,我总算知道陛下为何要你管帐了!上回跳了一次湖,得了一件红玛瑙手串儿,这次吊了一次,又想要一块金子!”谢金莲大窘,也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崔嫣的话,脸有些红。 皇帝道,“不错,朕总算也知道了一件事了,为何谢金莲这么踏实勤勉,原来她看不上皇后的玉玺,那个石头东西怎么有金子值钱?朕便准你所请!再铸一方一模一样的。” 徐惠也笑,她姐姐也不简单,用这种法子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谢金莲曾与她说过,甜甜的永宁公主封爵,便是她上次跳太掖池之后讹到手的。而这次,谢金莲就是用这种法子,又为妹妹争取到贵妃印。 桌上气氛立时转入活跃,徐惠不知不觉又随着喝了几杯,感觉又有点晕。再有人张罗时,皇帝果然伸手替她饮了一杯,然后坐在她旁边的婉清又替她饮了两杯。 贤妃说这么喝不热闹,要对句,但谢金莲立刻反对。崔嫣道,“今日你贴着陛下坐,我无法你了!” 皇帝道,“朕的后宫别看人多,但家室都清白得很,没什么盘根错节,这才是朕最为欣慰的地方。” 柳皇后和贤妃是将门之后,德妃是思摩妹妹,樊莺是终南山周侠客徒弟,包括谢金莲在内,这些人的家里人都不在了。 丽容c丽蓝出自西州普通民户,只有婉妃c殷妃的父亲做着刺史,但也都是本分无争之官。 历朝常见的c外戚争权的隐患在本朝几乎没有可能,这是一个令里里外外c各方面都放心的后宫。 李治做太子时,太子妃出身于太原王氏,家族与唐皇室早有渊缘——王氏的亲叔祖娶了同安长公主,长公主又促成了她同李治的婚事。 而李治的侧室萧淑妃是兰陵萧氏望族c齐梁皇室后裔,萧瑀是她祖父。也难怪萧淑妃敢同王氏争宠,朝臣们在这两个女人各自的家族上取取舍舍,一度很辛苦。 不知别人听没听出皇帝的话外之音,但徐惠听出来了:皇帝问过了西州父老,马上被谢金莲打了个岔,紧接着便提到了丽容和丽蓝的父母,这是不想他们因为女儿都做了皇妃,而在当地过分的招摇。 今晚的家宴尽欢而散,没有人喝多,她们微醺着,被侍女们扶归本处。 皇后借一场聚饮,使徐惠自自然然的融入进来,而且也令皇帝从李元婴身上惹出的不快之意很快释怀了。 谢金莲散席时又拉着徐惠同回大福殿,她期待皇帝酒后还能到大福殿来,徐惠对姐姐道,“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谢金莲说,“管他呢,有机会不用,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柳姐姐够公平,但她也有私心——李壮为什么能排到第二个?当我看不出来,崔嫣今晚不大高兴了。” 李壮是贤妃所生,崔嫣排行老五,儿子却排在第二位。徐惠暗暗吃了一惊,因为酒桌上贤妃只是开了句玩笑,她真没看出来。 谢金莲悄悄派宫人打探陛下的去向,宫人说,“陛下先去了长生殿,又被皇后推去了贤妃那里。” 谢金莲挥退了宫人,这才看着妹妹,口中“切!”了一声,意思是——你都看到了吧? 而徐惠从谢金莲这一个字中,再一次对大明宫里的生活加深了印象。 也许贤妃的不高兴只是项庄舞剑,她在酒席上最后对贵妃说的那句,“今日你贴着陛下坐,我无法你了!”重点不是无法谢金莲,而是前半句。 此时,徐惠再回味起崔嫣的这句话,就觉着崔嫣也不简单,事实证明,皇后已然从贤妃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她的准确含义。 姐姐谢金莲也不简单,那其他的几位妃子们就简单了?樊莺c思晴c婉清c丽容c苏殷,随便哪一个人拿出来,都是眼里出气的人物。 就连年纪最大c位份最低的蓝妃,至少在容貌上都不次过她们谢氏姐妹,有些地方甚至比谢金莲更具吸引男人的风韵,难道蓝妃就没有想法?而皇帝只有一个。 那么皇后就更不简单了,也许在维护着众姐妹们一团和气的表象之下,皇后还有着谁都体会不到的苦恼。 徐惠对姐姐说,明日她要回她的紫宸殿,该去看书了,她委婉地提示姐姐道,“姐姐,我们抱怨谁都不该抱怨皇后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皇后,以你我的姿色和会怎样?” 谢金莲心里怔了一下,脸上却没表示出来,因为只有这个问题她正经说,从来都没有想过。 含元殿,早朝。 每一位大臣都断定,皇帝今日一定会对洪州都督的人选做出最终的决定。洪州是个上都督府,地处江南,人口有三十五万五千多,非一般州府能比。 只须看一看洪州的辖域,便什么都能知道了。那里虽说只有七个县,把这三十五万多人往七县里一泼,县均达到了五万人,比一座边远的州都大了。 洪州七县里就有一紧两望,剩下的四座县全部都是上县。大都督是从二品职,历来都是亲王级别的人才有资格担任——还得是皇帝信得过的亲王。 长孙无忌c李道宗还以为皇帝至少该问一问他们c在洪州都督人选上有什么意见,但看起来皇帝仍在生李元婴的气,直至散了朝会,也没有提一个字。 今日是戊午日,散了朝,赵国公想起又该是组织清议的日子。虽然皇帝已经许久不曾莅临太极殿清议,但赵国公却一如既往的召集着。 自太妃徐惠“死”后,不知不觉的,地政的清议便慢慢转入到与土地相关的一些政策上来——编户c租庸c税收c当然还包含前些日子出现的恶钱。 长孙无忌已同皇帝谏议,将御史大夫褚遂良也吸收到清议中来。皇帝当时便同意了。 赵国公是出以公心才这么建议的——御史大夫肩负着建言之责,什么事都少不了他——当然还有个考虑,你不吸收褚遂良,被别人吸收了便不大好了。 而且总让褚遂良置身于清议事外c放任他同门下侍中樊伯山c中书令于志宁两个实权人物一般的晃荡,赵国公担心日子久了,褚遂良尾巴翘到天上去c又该给陛下惹麻烦了。 今日到场的还是那些人,除了赵国公和褚大人,别的人都是些职位并不显赫c但德高望重的官员,有的已到了年纪c面临着致仕。 这是他们发挥余热的最后时机,因而,这些人已是以赵国公为代表的老资格,说话时的胆量也逐渐大了些。 有几个人蜻蜓点水地说了几句无关的事,然后一位现职太子洗马的c上年纪官员说话了,“国公!洪州在盛冬之季出现涝灾,这可不算不急了,但陛下好像在都督的人选上有些犹豫不决。” 自金徽皇帝登基后,太子也未定,东宫闲置,大有成为学堂的趋势,从五品上阶的太子洗马——最近也就是到东宫坐坐班,耗够时间回府——洗洗睡。 长孙无忌其实也在考虑这件事,有人提了开头,正合赵国公之意,他鼓励道,“刘洗马所言不无道理,但这个职位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难怪陛下犯难。按着先例,洪州都督可都是由亲王担任的,谁合适呢?” 长孙无忌暗示皇帝“犯了难”,鼓励他说下去。 刘洗马说道,“依卑职看来,有资格者无非几个人而已,高祖之子中的康王元礼c荆王元景c韩王元嘉c郑王元懿c江安王元祥,福王元婴,但福王可以不考虑了!” “而太宗皇帝的儿子中,卑职认为有资格者,无非蒋王李恽c吴王李恪c纪子李慎c越王李贞c濮王李泰c晋王李治,而后两位也不用想。” 李泰和李治都是金徽皇帝的同母兄弟,目前位列尚书,洪州都督即便再是美差,也美不过吏部和礼部尚书。 长孙无忌表示认可他最后的话,但是又说,“吴王李恪是因为有大过失,被先皇罢去的安州都督之职,本官细想,陛下亦不会考虑他。” 褚遂良也点头表示认同,“是啊,金徽陛下施政至今,尚无一次违背过先皇的意愿,国公言之极是有理!” 在承乾被罢了太子c朝中议立新君时,据说吴王李恪曾是呼声很高的一个人,当时被赵国公据理力争,打消了贞观皇帝的这个念头。 在座的几个人一听,马上明白了长孙大人的意思,即便是个洪州都督,赵国公也同样不想留给李恪。看来李恪只能呆在安州做个有爵无职的亲王,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但清议随之冷场,赵国公反过来又鼓励道,“再议一议啊,这是大事。” 刘洗马又道,“蒋王李恽今年二十五岁,正任着安州刺史,越王李贞二十二了,任职越州,这两处地方都不错,卑职猜他们大约不愿移任。也只有在纪州还有个李慎,母亲又是此时正在太极宫主持女学的韦泽太妃,卑职估计纪王出任的面大!” 在太宗皇帝的儿子当中,只有李慎的任职地纪州,是与那些羁縻州府排在一起的,可见其寒酸程度。赵国公想了想,竟然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至于高祖的那些儿子里面,年富力强c又身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数: 康王李元礼三十岁,绛州中都督,辖七县五十多万人。 荆王李元景三十一岁,荆州上都督。 韩王李元嘉三十一岁,潞州都督,管着十县三十九万人口。 郑王李元懿二十九岁,郑州都督,下辖七县三十六万七千人。 江安王李元祥二十三岁,许州都督,下辖九县四十八万人口。 福王李元婴十九岁,在福州任都督。 到金徽朝时,这些人的年纪不大,辈份却涨了一层,但长江后浪推前浪,雄c壮c威c武c睿c捷c掖c惠那几位皇子用不了几年又该起来了,也只能说金徽陛下不急着封儿子王位,不然那才是真正的亲王。 而元字辈的王爷们再往下一辈传,也只有一个能承其嗣位的儿子,可得个嗣王爵。 按理说,这些人正是该上进的时候,贞观皇帝当朝时,他们是皇帝的兄弟,做着大都督倒还有些仗义。眼下金徽皇帝见召,像李元婴那样不识抬举的估计不多。 但从心情上说,赵国公不大乐意由这些人中出任洪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4章 该恨什么 而在贞观皇帝这些儿子当中,赵国公掂量来掂量去,这个纪王李慎真有些委屈了。当初,李慎出任襄州刺史期间,在地方的治理上颇得好评,天子也曾致玺书给予慰勉,百姓为其立石颂德。 但后来很奇怪,李慎被他亲爹一巴掌赶到纪州去,食户也降到了八百。 至于今天,赵国公看好李慎,原因也没多么复杂,都在李慎的母亲——纪国太妃身上呢。 先皇的态度可以无须多考虑了,关键是现任皇帝的态度。 金徽皇帝既然放心将太极宫女学交给韦泽打理,说明他对韦泽没什么反感——有一个比韦泽更年轻、更顺眼的郑充容在那儿摆着,皇帝都没有看一看,不正说明韦泽对了皇帝的胃口? 这才是看事的重点,正所谓时势! 对于一位亲王的任职意向,身为一品国公的长孙无忌,不会在眼前这些人面前明确表态。一来这是皇族中的事,二来,万一最后的结果不是李慎出任,便显得长孙府看问题看不准,这会影响威望。 真要表态,也须等到摸实了金徽陛下的意思再说。此时,长孙无忌只须意犹不明地微微颌首,相信褚遂良能够体会他的意思。 另外,还有个越王李贞看起来也不错,李贞今年二十二岁,是越国太妃的儿子。此人善骑射,涉猎文史,很有些能水,被私底下传论为宗室才王。 若放在以前——也就是晋王作太子的时候,赵国公绝对不会考虑这个人——对自己外甥威胁太大! 但现在,除了李恪,这个曾经明确站出来争过储位的,别人都可以既往不咎了。面对金徽大帝,他们那些能水算得了什么呢? 但李贞此时在越州,天高皇帝远,他想不想换换地方还是另一回事。但赵国公有这个打算,万一皇帝在早朝时问到此事,他有两个人选,李慎和李贞。 理由便是他们的能力,不能明说的理由便是他们各自的母亲。 李贞的母亲是燕德妃、眼下的越国太妃,她没有随儿子之藩,此时也在太极宫女学。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往太极宫走一趟,你知道这些太妃们可能因为什么事不痛快、给谁上上眼药? 长孙无忌知道这里的关节!一个人的强势是需要从一点一滴来经营的,在不能违背金徽皇帝的大方向基础上,小的地方难道不更该注意? 再说,除了像金徽陛下那般无可怀疑的能力,其他那些人,谁又比谁强到哪儿去呢? 又有个从四品下阶的少府少监谨慎地插话道,“就是不知陛下是个什么想法,但卑职从陛下最初考虑福王来看,好似陛下并不排斥上一辈的亲王……” 褚遂良听了,也寻思着道,“是啊,是啊,这倒不可不琢磨!” 长孙无忌道,“那还等什么?清议清议,正是为陛下出言献策,说说也不当真,我们接着议议便是!” …… 散了朝,皇帝先从含元殿回的紫宸殿。徐惠已回紫宸殿,捧着李淳风献给皇帝的两本袁天师的易学宏著,正在那里钻研。 桌案上还有她命宫人们专门到太掖池边采来的篷篙竿儿,被她截成长长短短的一小把,不知做什么用处。 一见皇帝回来,贵妃连忙起身见礼。皇帝问她道,“不知朕给你拿来的这两道大菜,合不合你胃口呢?” 徐惠道,“既是陛下拿过来的,臣妾总得看,以备陛下什么时候垂询。” 皇帝很受用,拉着徐惠坐下,又很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纪王李慎……和纪国太妃韦泽的事,你怎么看?” 徐惠此时见到皇帝已不大拘谨,便嗔怪道,“陛下你要问这两人何事,就问我怎么看?让臣妾从哪里说起?” 皇帝挠挠鼻子没有回答,因为他只是随口一问。 徐惠道,“据臣妾所知,韦泽在先皇在世时,并不怎么得宠,臣妾听说她是以犯妇身份进入的秦王府。而先皇是看不起这类人的,据臣妾所知,若非长孙皇后保她,韦泽这个贵妃也是得不到的。至于纪王,那臣妾更不知道了。陛下你知道,臣妾一向离事大远,宫中事尚不掺和,别说宫外事了。” 皇帝点点头,不再问,因为徐惠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但皇帝猜测,长孙皇后中意韦泽,弄不好就是赵国公所讲的那个原因——说起来也算一石二鸟——既可以用韦贵妃阻断其他妃嫔往上爬的奢念,又可以用韦贵妃拉拢一批人。 因为韦泽正是隋代大将军、户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的小妾。韦泽的这个身份至少可以安慰与李子雄亲近的那些有力量者,让他们有点归属感。 那么,关于李慎的遭际,想来先皇后参与意见的情况会少许多。 她的丈夫贞观皇帝已在韦泽占据贵妃之位上有过妥协,心情上想来总有些委委屈屈的。 那么从妻娇子抱的角度看,先皇帝看不上纪王李慎,长孙皇后也不大好管,再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皇帝想,韦泽这个贵妃倒是与谢金莲有一点点相似,但她的境遇可比谢金莲差太多了。至少皇帝看待李雄、李壮、李威、李武这些儿子没有任何偏向。 皇帝在冥思时,徐惠又捧出来一叠刚刚按记忆誊写下来的文稿,她对皇帝道,“陛下,都是臣妾不好,当初焚掉了崖州的重要供辞,臣妾怕拖久了会忘记,因而又写下来,这是不会有什么错的!” 皇帝极为惊讶,接过来道,“果真这么自信?难道就一点没有错处?” 徐惠道,“嗯!臣妾相信不会有出入!” 皇帝不急着翻看,却由衷而欣喜的夸奖她道,“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可以这么久过目不忘!大明宫里亦有记性好的,但都达不到你这一层!” 徐惠也很高兴,“也没什么吧?只是出于专心罢了,陛下你过奖了。” 皇帝说,“但朕有了你,真感觉如虎添翼一般,你知道么?朕不是不知自己的能水,本来也没想过争什么太子之位,因为朕在文采上总有些缺漏。朕那时只想做个尚书令,真比如今自由多了。” “陛下,那你因为什么忽然又做了太子呢?” 皇帝看着她,低低的声音道,“从待诏之死、朕伐灭了龟兹之后。” 徐惠注意地听着,但她有些不解。郭待诏是原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丝路督监,在龟兹叛乱中殉国了,死的还有郭待诏的妻子和孩子。 皇帝仍用低低的声音,半是回顾,半是分析,对徐惠说,“待诏之死,表面上是苏伐叛乱所致,但英国公李士勣迟迟不给安西增发援兵,这才是出事的根源。” 他说,“王玄策从戒日国带了上万名的俘虏回来,郭孝恪为长安着想,硬着头皮将俘虏全都留在自己手里,但结果呢?明明朕那时任着尚书令,已经定下了援助安西的策略,但李士勣愣是按兵不动!” 徐惠早知道皇帝看不上李士勣,上一次皇帝派着晋王和薛礼,跑到叠州去打英国公的板子,一点面子都不留,八成皇帝那时便恨不得李士勣敢跳起来。 这次英国公捐献了黄峰岭山庄,皇帝连个“好”字都没出口。还有“乞丐之语”的来处正是李士勣的叠州,她都知道。 原来根子是在这里,看来对郭待诏之死,皇帝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忘怀的。她试着问皇帝道,“陛下一直对人宽忍大量,看来对英国公已网开一面了!” 皇帝道,“随他怎么看,朕就是看在他曾随先皇东挡西杀,才不为难!” 徐惠笑着道,“可陛下你已经够为难他的了!” 皇帝道,“英国公当初敢这么怠误军机,还不是看朕那时正被高审行纠缠不清、被鹞国公身份一案缠身?而那个时候,太子对朕也萌生了敌对之意,先皇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也不急!” 他对徐惠说,“待诏是死于苏伐叛乱吗?不如说死于长安的这些人!也包括朕!一位同朕手足情深的骁勇将军,就这么没了!!” 皇帝说着,气息有些急促,眼睛也红了。 郭孝恪曾经是多么深明大义的一个人,眼界宽泛、在安西都护府独挡一面众人钦服。但爱子的丧生,真让他伤透心了。 复生之后,即便皇帝数次表达出想使他复出的意愿,郭孝恪都不为所动,现在又加上个态度坚决的崔夫人,就连皇后的面子也不想给。 皇帝如此推心置腹地与她说这些事,令徐惠大受感动。她至此才真正体会到,皇帝亲征龟兹的时候为什么是那种打法了。 拆一城、砸一城、皇帝连一个俘虏都不要。就连正常情况下,要虏敌王回京、献俘的规矩都不要了,就是要弄死苏伐。 她感慨道,“与对苏伐比起来,陛下对某些人的确称得上宽容了。” 皇帝说这可不一样,“李士勣和苏伐能一样吗?在长安,朕恨的可不是哪一个人——因为朕总不能恨父皇。但朕有时也弄不清楚,到底该恨什么,你也替朕好好想想。” 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对刚才、与一个女人掏了心窝子有些不习惯,皇帝跳起来对她道,“朕想起来了,今日正是午日,赵国公他们应该正在太极殿清议,朕要去看看,最好问一问他们对洪州人选的看法。” 皇帝走后,徐惠再也看不下袁天师的书了,将书摊开着,人却出神。 她知道自己在皇帝心幕中的地位,姐姐谢金莲跑到安仁殿挤兑自己,身上换来了皇帝三鞭子,但听皇帝亲口对她讲出来,则又是另一回事。 “我真成了陛下的翅膀吗?” 她喜滋滋地、收起自己刚刚拿出来的、那套复写的崖州供辞,想到,“但陛下为什么不急着看一看呢?” 又想到,“陛下都不知恨的什么,那么我自己前些日子好悬没有死掉,大约也不知该恨什么了!但见到了金徽陛下,我怎么就没有恨了呢?” 也许,这便是皇帝从不想做太子,到最后坐上了皇位的、说不清的原因。 眼看着已到了正午,徐惠起身,出了紫宸殿。 家中人已经围坐在桌边等着开饭了,皇后见到徐惠,便问她,“陛下早朝后也不见人影子,可曾到你那里去过?” 徐惠道,“陛下是去过,可是又去了太极宫。” 皇后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不想着,今日是午日。李太史令说过,已日和午日这两日天干火气旺,陛下不宜出行!都这个时候了,万一他在太极殿与谁喝起酒来,怎么好?” 徐惠一下子吱唔,有些难为情。皇后今日所说的这个责任,看来自己说什么都躲不过了,因为皇帝散了早朝,只到她这里来过。 她稍稍替自己辩解道,“幸好陛下只是去了太极宫,也不算多远……” 皇后道,“怎么不算?本宫说过,凡已午这两日须陛下在大明宫用膳!” 徐惠道,“可他是皇帝呀!” 樊莺想两边劝解一下,但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出口。 而谢金莲则开着玩笑,替妹妹开解道,“柳姐姐,只是这一次,再说这些人中除了你,谁能拦得住陛下!” 柳玉如哼了一声,不想再说。 姐妹们开始用饭。但谁都看的出来,皇后还是有点不快,自始至终不再吱声,偶尔有一点笑模样,看起来也是在照顾众人情绪。 但随着午饭将毕,时间越来越晚,皇后的脸色就越发的不好看,一点笑意都没有了。此时大概回过头来又在生皇帝的气了。 这是进入大明宫以来,徐惠头一回感到不得劲儿,虽然柳玉如对此事已经显而易见地没有深责,连谢金莲的面子也给了。 一边吃着饭,贵妃徐惠一边自己责备自己。陛下刚刚夸奖她记性好,能记住崖州涉事的那么多人名和数目,怎么偏偏就记不住两个日子! 一直到侍女们上来,将桌上杯、盘、碗、筷都撤下去了,众人仍没有谁说走。皇后对淑妃说道,“莺妹,我们去太极宫!” 徐惠说,“我,我要不要去?” 皇后道,“你怎么去?万一在太极宫被哪位熟识你的太妃看到,你怎么说?”徐惠的脸颊顿时一片通红,强忍着不叫眼泪淌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5章 一顿便饭 皇帝赶到太极殿时,赵国公坐镇的清议班子正议论到福王李元婴。皇帝在洪州都督人选上竟然最先想到他!有人不明说,但觉得匪夷所思。 李元婴生于贞观四年,六岁时便封在了滕州,为滕王。这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小子,他的那些突出事迹没有人不知道,人们对此大都持一种理解的态度。 他出生那年,正是贞观皇帝经玄武门之变、占据并稳固了皇位的时期。 唐高祖的无奈与愤懑也找到了最适合他发泄的出口,每日躲在后宫与一班宝林、美人们通宵达旦的极乐,皇子如雨后春笋般地破土而出,而李元婴便是其中的一根儿。 养不教,父之过啊。 李元婴封王的时候,也恰好是唐高祖将近油尽灯枯的时候,高祖能做的,便是在死前将这个六岁的儿子安排到滕州去。至于孩子以后的成长,高祖在这一年已无暇顾及了。 李元婴在滕州为所欲为,城门夜开,什么宵禁之制根本对他不管用,他最大的喜好便是以弹丸射人,观其走避取乐。 贞观皇帝驾崩时,李元婴大集下属官员,在福州宴饮歌舞,不敬之至。听说唯一能管得了他的,就是王府典签的夫人郑曼。 等金徽皇帝一到,许多人都噤声,只有赵国公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洪州都督一事,福州可有下音?” 皇帝此时听到福州两个字,便有些不快,简略地说道,“嗯,朕估计着福王此刻正在养鼻子!不知国公对洪州都督人选有什么建议?” 这个问题正中赵国公下怀,他提到了纪王李慎和越王李贞。 皇帝看起来很感兴趣,赵国公知道今天的议题可以往下说了,他比较公允地向皇帝表达自己的想法,尤其提到了他们各自的母亲。 韦贵妃和燕德妃此时都在太极宫中管理着女学,如果纪王和越王有谁能够去洪州的话,足可令他们安于本职。当然,这两个人还是有些能水的。 皇帝认真地听着,不说同不同意,最后只是说,“越州都督管着那么大的地方,应该离不开吧?” 赵国公便转而推荐纪王李慎,他暗示皇帝,若能将李慎从纪州那块小地方一把拉出来,那么纪王敢不在洪州鞠躬尽瘁? 赵国公说,“陛下,不知你体会到没有,先皇有几个皇子起名字是有些讲究的——比如这个纪王慎,蜀王愔,蒋王恽,名字中全以‘心’字为边,有别于众人。” 皇帝暗笑赵国公的意会之能,也不点破,谁不知道这个蜀王李愔和蒋王李恽是什么货色! 皇帝道,“父皇为皇子命名是很有讲究,比如朕名中峻字便从‘山’,而晋王治字从‘水’,不得不说大有深意……但朕闻吴王李恪亦是有‘心’的,此时在安州也无职事。” 看来皇帝猛然提到李恪,不会是无心之说,弄不好在排除了李元婴这个人选之后,李恪已经进入皇帝视线中了——按着赵国公的说法,这个恪字岂不是也有个竖心偏旁? 赵国公连忙道,“可是陛下,吴王在安州任着都督时,与其乳母的儿子作博塞之戏,惹的先皇动怒,他便是因此被罢的安州都督之职!” 博塞,一种棋类游戏,可以以胜负押钱物。 以金徽皇帝看来,父皇因为李恪和乳母之子耍耍小钱这件事便罢了李恪的都督,真的有些小题大做了。 又不是同外人赌,传出去怕影响不好,如果换个说法也未尝不可——吴王李恪不忘乳母哺养之恩,亲近乳母的后人。 只能说贞观皇帝对待这些庶出儿子们,并没有史官记载的那样好,多半亦是受到了他们母亲出身的影响。 尤其这个李恪,母亲是隋炀帝的女儿,身上有先朝皇族血统,皇帝估计这个因素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先皇对李恪的看法——哦,朕枪里来箭里去,九死一生总算换了天下,原来被朕打倒的人余魂不散。 而这个“恪”字,正是谨慎自律的意思。 当着些人,皇帝已经听出了赵国公的喜好,反正又不须在这里拍板确定谁去洪州,皇帝便不再提这个李恪,但他心中却给李恪留了个预选的位置。 随后,有太极殿内侍站在门口禀报,纪国太妃韦泽听说陛下到了太极殿,此时正在殿外请求谒见。 赵国公连忙起身道,“韦太妃到访,微臣等先行告退!” 步出太极殿,赵国公看到太妃韦泽带了几名女学学生,在殿阶下抬了两只食盒,他拱拱手,还未曾开口呢,韦泽便争先道, “韦泽得知国公正与陛下在太极殿议事,见时已近午,特为陛下及国公带了些酒食来,是不是有些唐突,没有影响到国公与陛下议事吧?” 长孙无忌低声笑道,“没有,没有,微臣恰巧同陛下谈到了纪王殿下,洪州缺职,微臣倒有这个意思举荐纪王,正好太妃你便到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不必多言,有内侍出来传皇帝的话,请太妃进见,韦泽只来得及向赵国公投去感激的一瞥,便往殿内去了。 太极殿内。 皇帝后悔道,“若知太妃是这个来意,朕便不放赵国公他们走了!” 韦泽说,“陛下何必自责,往后,陛下同赵国公在太极殿议事一定还少不了,下一次,臣妾再准备了送来也就是了!” 说着,韦泽示意手下学生将酒菜在案上排好,又道,“请陛下品尝一番,看看这次女学的手艺可比上一次有些进展?” 皇帝往案上看,一盘盘菜品精雕细琢,很逗人的食欲,再等女学生们将酒坛开封、清冽的酒香溢出,皇帝才发觉自己饿了。 他喜笑颜开,对韦泽道,“多谢太妃想的周全……只是赵国公他们也太没个口福了!” 他提箸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比上次还见长进,太妃你执掌了女学,看来贯彻皇后办学的初衷是很不错的。” 说着还客气道,“不知太妃吃未吃过?” 韦泽不好意思地回道,“陛下,臣妾尚未用饭,方才只是为陛下忙了!” 皇帝便道,“让朕太过意不去了,太妃不如就坐下同饮几杯吧。” 有女学生上前,再摆上碗筷,又为太妃满了酒,韦泽举杯祝道,“便祝陛下龙体康健,祝皇后娘娘华颜永驻。” 两人共饮了,太妃又道,“纪王前些日子还给臣妾送过一封家书,他向臣妾问候陛下呢!纪王说身在纪州,但随时听候陛下招唤,不惜为陛下效些微末之力。” 皇帝呵呵笑着,明白了韦泽这次谒见的用意。别看洪州正闹着涝灾,但洪州都督一职仍是个肥差。 如果李慎能够一下子从偏小的纪州移身洪州都督,紧接着,他的一切都会变得截然不同——官职事小,使人人看到纪王被皇帝眷顾,这才意义非凡。 韦泽太妃别看嘴上总说对纪王无所谓,也不随着她的儿子到藩地去,但那是还没到关键时候呢。 皇帝比谁都明白这些太妃们的想法,如果没有柳玉如开办太学的提议,她们也就是逐步被时间淡忘的一群人——从儿子的亲王爵再到孙子的嗣王爵,再到下一辈的郡王,直至泯然于常人。 此事未定,用谁不用谁极宜谨慎,皇帝也不可能喝上两口小酒、便大口地许喏韦太妃这件事。于是,他故意不往这上边引领话题,只是问纪国太妃一些女学中的事情。 但韦泽记着自己的事,三言两语后又提到了李慎,太妃说,“纪王总说上阵亲兄弟,这个心情别人是不能比的。陛下,臣妾倒以为这话不假……” 又有内侍回禀道,“陛下,越国太妃求见。” 原来是燕德妃到了,越王李贞之母。看到韦泽面露意外,皇帝眉头稍稍一挑,吩咐道,“回禀什么,还不快快有请!” 人刚刚请进来坐下,内侍又报,“陛下,杨妃由女学过来拜谒!” 皇帝脑袋嗡地一下,今天事儿要不好办,这个杨妃一定是为吴王李恪的事来的!皇帝吩咐,“快请!” 越国太妃和纪国太妃还没来得及说些见面的客套话,便看到年仅四十四岁依然风姿绰约的杨妃,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款款进了太极殿。 她们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心说这个杨妃才是劲敌! 人少时,尚可话里话外点一点自己的来意,人一多,反而谁都不好意思再说了。最后赶来觐见皇帝的杨妃只是说,她偶然听闻皇帝来了太极宫,按礼过来看望一下。 韦泽听了,暗暗撇了撇嘴,不知道一位先朝的妃嫔、赶着过来向本朝皇帝见的哪家子礼。 随着杨妃入座,今天临时摆开的酒席,也就变成了一顿纯粹礼节性的便饭——先朝遗妃们聚齐到太极宫谒见金徽陛下,然后正好赶上了中午饭点。 燕德妃先举杯,盛赞皇帝在关内屯兵垦荒之举乃是利国利民的大计,皇帝饮了满杯,觉着今日这样言不由衷的会见真是兴趣寡然。 接着韦太妃又举杯,为太极宫女学的变化向陛下道贺,“陛下,皇后娘娘开办女学之举,真是极有远见!” 她示意席边侍立着的几位女学生,笑吟吟说道,“陛下看看这些学生们,个个知书达礼,既上得了厅堂、又下得了厨房!自徐惠走后,臣妾多亏了越国太妃襄助,不然都要忙不开了!” 皇帝看得出,韦太妃借着女学推崇柳玉如,其实还是在说她自己的事,而且又在身边拉上一越国太妃。反倒显得这位后到的杨妃有些拙于辞令。 皇帝从杨妃进来,便有些纳闷她与谁有些相似之处,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让她显得与人不同的,是她的步态。 杨妃的一举一动虽与永宁坊崔氏不尽相同,但同样有着异于常人的、大家闺秀的风范,真不亏是从隋宫中走出来的先朝公主。 皇帝留意到,从她一进来说明了来意,并敬了皇帝一杯酒之后,杨妃便不再说话了,韦泽和燕德妃说什么,在杨妃仍不乏精致的脸上也瞧不出喜恶。 这不禁令皇帝有些好奇,但知道她今日赶过来,绝非见个礼那么简单,八成也是为儿子李恪来的。 金徽陛下很少见地让一让杨妃,“朕同杨太妃却总不常见,今日大概是朕第一次见到太妃吧?太妃在宫中住的可还好么?” 杨妃有些拘谨,微微在座上欠了下身子,“啊!陛下,臣妾日常也没什么大事要做,不像韦太妃,还有些女学之事要回禀,因而不常露面。” 皇帝道,“诸位太妃见多识广,正该按皇后的意思好好教导这些女学生,举指、坐卧无不可教,太妃你不必谦虚。” 杨妃未答话,韦泽先道,“陛下所言极是!回女学后,臣妾便可为妹妹安排些事来做,请陛下放心。” 越国太妃也笑着插话道,“杨姐姐是该也找些事做做了,既然陛下与皇后娘娘安排我们重回太极宫,我们便该各尽所能,为陛下和皇后分忧。但姐姐你看看你儿子吴王殿下,正在年富力强却终日无所事事,怕不是也学的姐姐。” 燕德妃的儿子李贞,此时正是越州一座中州的都督,做母亲的说起这话时便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但这句话连韦泽听着也不大中耳,她瞥了瞥燕德妃,对方不说话了。 但皇帝的心思却立刻转到吴王李恪身上来,对杨妃说道,“吴王……朕上次随先皇去拜谒献陵时,倒是见过王兄一面,王兄神采令朕记忆犹深!但那时来去匆匆,朕与王兄竟连一句话都未及说,真是遗憾!” 韦泽插不上话,此时更不敢打断,便再一次偷偷瞥了一眼越国太妃,意思是,“看看,话头又让你引到吴王身上去了!” 杨妃再度起身,举着酒杯道,“陛下同吴王仅一面之缘还能记起他来,臣妾在这里代他谢过陛下。” 这一次,皇帝又饮了个满杯,并示意道,“快为太妃满酒!” 有女学生上来,替杨妃满了酒,又偷偷看皇帝,判断他方才这句话包不包含另两位太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6章 不可传扬 皇帝嘿嘿笑道,“太妃!朕的王兄说的可一点都不假,想不到啊,他竟有这样的眼光!早就听说朕的恪王兄善骑射,有文武之才,那么朕此时就更想见见他了!” 杨妃终于放了心,深深万福道,“臣妾先替他谢陛下记挂。” 皇帝看了看殿外的天色,自语道,“但天已这般光景,朕今日未归大明宫用膳,大约皇后又会牵挂朕了,” 几位太妃听话听音,越国太妃和杨妃已然起身,同皇帝道,“若令皇后担心了,是我们的罪过,臣妾这便告辞。” 韦泽也怏怏的起身,今日费了功夫、准备了饭酒,谁知就要给李恪做了嫁衣。看到另二人起身告辞,她也起来,但心头止不住一阵阵急躁不安。 她同燕德妃不一样,以往日二人的名份看,自己这个贵妃虽然在她那个德妃之上,但那没什么用——在文德皇后面前,什么妃都是瞎扯。 但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到了眼下这个年纪,真正能让她们挺起腰板来的,还得靠儿子! 李贞是越州都督,而儿子李慎只是个跟羁縻州没什么区别的纪州刺史,就算燕德妃在女学中对自己再言听计从,又有什么用! 李恪若是成了洪州都督,不但其母杨妃从此可以抖起来,李慎便更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而此时的韦泽太妃,仿佛意识到她还有仅剩的、唯一一次机会可用,一旦出了太极殿,或是皇帝见到了李恪,就连这个机会可能也没有了。 连皇帝此时也从桌边站起身来,做出要送送三位太妃的意思来,估计他马上也要回大明宫去了。 韦泽太妃咬咬牙暗道,“罢了!往日我并无什么出格之事,替皇后管着女学一向也兢兢业业,今天为了儿子又能一劳永逸,我便昧心一回!” 等另二人都往外走了,韦泽也随着往太极殿外走,但就在殿门边,她像是忽然想起了女学中的什么事,恍然道,“啊啊!陛下,臣妾有个事,想是陛下不知道的。” 皇帝驻步,听她的下音,另二人也看向韦太妃,随之杨妃道,“韦姐姐既然还有事说,陛下便请留步,臣妾与越国太妃先行一步。” 等越国太妃和杨妃出殿,皇帝才问,“太妃还有何事?” 韦泽意意迟迟,话未出口先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女学生,皇帝挥挥手让她们出去,而他再一次坐回座位,这才问她道,“太妃,你可以讲了。” 韦泽这才说,“陛下……臣妾以为,不大合适让杨妹妹管女学的事情。” 皇帝奇怪,方才当着杨妃的面,韦太妃还说过要给她安排些女学里的事来做。怎么一背了人,便又改口改的这么快。他不解地问,“太妃,为何呢?” 纪国太妃下了下决心,这才回道,“陛下,臣妾多次听杨妹妹私下里说些不满之辞,恐于女学不利啊。” 金徽皇帝咧了咧嘴,听的有些痛苦,他一下子断定,韦泽此话虚假的成分太多!而她的目有无非是李慎!也许正是刚才,自己对杨太妃表示出了要见见吴王李恪的意思,才导致韦泽有这样的变化。 “杨太妃都有什么不满之辞?” “陛下,有些话臣妾本不该讲的,但不讲陛下又不知道,因而还是讲了的好……陛下,你可知杨妹妹身份的来历?” 皇帝道,“朕如何能不知!” 韦泽道,“臣妾是说……先皇的正室夫人,原本便是这位杨妹妹,而不是文德皇后……这件事陛下也知道么?” 金徽皇帝的脑袋里又是嗡的一声,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厉声喝道,“你敢胡说!谁不知朕的母后文德皇后,她才是父皇的嫡妻!” 韦泽道,“陛下息怒,但事实便是如此,不然臣妾怎敢胡言乱语。隋炀帝在大业十一年四月北巡至雁门关,被突厥始毕可汗率兵围困而不能脱身,是先皇率军解了炀帝之围。” “然后呢?”皇帝问。 “炀帝感念先皇于雁门关救驾之功,这才于大业十二年大年刚过,便以他刚刚年及十三岁的女儿许配给了先皇。” 韦泽已看出,金徽皇帝的脸色极是不好看,但开弓已无回头箭,她已经不能再停顿下来了。 韦太妃说,“自隋以来,凡有身份的女子出嫁多在十三岁,陛下如果不信的话,便可算一算杨太妃的年纪——她今年四十四岁,除去金徽一年、再除掉贞观二十二年、武德九年,那么陛下看看,杨太妃那年是不是正好十三岁?” 这倒不假,皇帝想,自己的母后文德皇后也是十三岁出嫁。如果韦泽说的是真的,那么时为大隋皇帝的杨广,确实是实心实意的要将女儿许配出去了。 炀帝在大业十一年四月被贞观皇帝所救,一直到永宁元年——也就是往常所说的大业十三年年初,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他还想着将女儿许给自己的父亲,看来也是真上心了。 韦泽说,“臣妾同陛下说这个,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以杨妹妹这样的小委屈她仍念念不忘,怕是要影响到那些女学生,让她们学到争妒之心!” 皇帝已无心再听她唠叨什么了,对韦泽的意思他清楚的很,全然不是她嘴上所说的这么简单!韦泽这是在暗示,金徽皇帝想要起用的吴王李恪,才正该是贞观皇帝的嫡子! 但她说的有几分真?难道不怕皇帝起身去与谁验证?他气愤,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质疑母亲文德皇后的嫡妻身份。 这个韦泽无非就是为了打掉李恪的机会,而让她的儿子能够出头。 难道她就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胡说八道?即便她所说的尚有几分可能是真的,难道就不怕金徽皇帝此时便已突生的灭口之心? 后宫女子之争,包括先朝后宫的女子之争,原来残酷到这种地步! 任何一个处于金徽皇帝这样身份和位置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这涉及到母亲文德皇后的正统地位,也涉及现任皇帝的正统身份。 而韦泽可能不知道,在私心的拱蠕之下,她唇齿一动,便放出了可以噬人于无形的烈焰!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皇帝事先挥退了那几个女学生,因而韦泽这些话尚无第三个人知道。 但皇帝此时直着眼睛,心头却在想,“你早不说、晚不说,此时说出来堪称大恶,朕这便可以轻松掐死你这个恶妇!” 当然这只是皇帝瞬间冒出来的念头,他慢慢的坐下,慢慢地,有些心不在焉……知道这个想法只代表了自己心情上的憎恶,而没有可能实施。 但接下来他又有事可做了——去核实母亲长孙皇后,与吴王的母亲,杨氏的庶嫡身份——而且不能大张旗鼓。 然后他重重地坐了下去,只是觉着身子底下突然一空,他坐偏了。 那只凳子一下子翻倒于地,在大殿内发出两下空洞的声响滚到一边去了,而金徽皇帝一下子失去重心,他仰面跌倒了。 韦泽说罢,正在注意地看着皇帝的脸色,见他直着眼睛坐回去,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随后的事件更是令她大吃一惊。 韦太妃连忙俯下身子,去搀扶皇帝,又不敢大声招呼殿外的几名女学生,她用手去抓皇帝的胳膊,于忙乱中低声唤道,“陛下,如何!?” 但她发现金徽陛下在有一阵子里,脸色苍白,两眼紧闭,一动不动,片刻后眼珠儿才转了转。 她用力去拉皇帝,“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仍然不起,也不配合,而是说道,“没什么,太妃不必担心,朕只是坐空了,幸亏无人看到朕出丑!” 他说是这么说,但还得依靠着韦泽的力量才从地上站起来。韦泽太妃将皇帝的一条胳膊搭到自己的肩头,觉着皇帝的身子异常沉重。 两人站起来,见到太极殿的门内站了两位女子,正对他们怒目而视。不用多说了,来的正是大明宫的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 有女学生在太极殿外站着,而殿内满桌子的残席。 戊午日,皇帝不回大明宫,却有个太妃在这里陪着饮酒,凳子还倒了,当皇后和淑妃赶到太极殿的门口时,看到桌子后边的两人架着胳膊,刚刚从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当着韦泽太妃的面,淑妃樊莺立着眉毛几步上来,皇帝伸手向她,却被她上边抓住、脚底下使了绊子! 皇帝早有防备,先是抵挡着解释,但解释不管用,因为樊莺根本就没问什么。三下两下,淑妃便被皇帝一把抱住,任凭她在怀里挣扎而不能解脱。 然后皇后也跑上来,一句话都不说挥拳猛捶,一会儿的功夫,金徽皇帝的肩上、背上挨了十几下。 不过这一个就更好说了,就让她打上两下也跟挠痒痒一般的,然后,皇帝腾出一只手来一揽,皇后也被制服了。 韦泽太妃在旁边愣了小片刻的神,然后跺着脚在一边低声解释道,“娘娘们且息怒,息怒,是陛下摔倒了,我刚刚扶他起来,你们想到哪儿去了!” 皇帝撒开二人,也自抚着额头道,“唉,方才这痛忙乎,朕的头又晕上来了,”一边说着,皇帝闭起眼睛,身子摇摇欲倒。 大明宫来的两人依旧有些怒目,但已不似方才,因为桌子上并非只有两副碗筷,她们看着皇帝,坚持着不去扶他。 皇后不解恨地说道,“今日是午日,臣妾告诉过陛下已日和午日火气旺,陛下怎么不听呢?喝酒喝到这个地步!” 金徽皇帝一手抚额,闭着眼睛、俯身用另一只手去身边划拉凳子,韦太妃连忙搬到他手边一只,扶着他坐下,然后才惊讶地问道,“原来两位娘娘发个火气还要挑日子,难怪陛下专门在午日躲出来了!” 皇帝“扑哧”一下乐出声,也不再装了,他正色对韦太妃道,“太妃啊,方才的事你可不能随便讲啊!” 太妃诚惶诚恐,回道,“陛下,这样的事我哪敢胡说!若非看陛下一向待人宽容,连陛下这里臣妾也不敢讲啊。” 皇帝叹了口气,对韦泽道,“太妃记住自己的话,以后不要乱讲,朕视你为长辈,你总须替朕想想。” 韦泽赧颜道,“嗯,臣妾从此刻起,便忘记这件事了。” 皇帝又居然又盯了一句,“但太妃你说的是哪件事呀?” 韦泽道,“不就是……杨、杨太妃那件事么?” 皇帝道,“太妃,那件倒好说,也许以后朕还要问你呢,朕要叮嘱你的是——方才皇后和淑妃动手这件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 福州山多地少,有很长的海岸、有无数的岛屿、有辽阔的海域,民众性格也如大海一样的宽广、以及偶尔像海啸一样的强悍。 秦、汉、魏晋时期,有不少的中原人南下,他们和当地人融为一体,成为这里的主要居民。 隋代时,福建一带还比较落后,仅仅设置了建安一个郡,有闽、建安、南安、龙溪四县。一直到贞观中后期,这里增至福、建、泉、漳、汀五州,共二十三座县,这些县治除有极小部分在山区,绝大部分都置于沿海,总共民户一万二千四百二十户。 但金微皇帝上位之后,只凭着一道鼓励个体佃户跨域垦荒、立户的政策,便使内地大批的无地佃户,在本年农闲后短短的三个来月的光景里,像潮水一样地涌到这里来。 他们受到各个县府宾至如归的良好接待,粮种可以赊,农具可以暂借,牲口可以租赁,村坊中有人组织起来帮着建屋,只要你肯留下。 另一方面,福州还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李元婴自作主张废了本城的宵禁,从白天至深夜连城门都不让关。有心粗的居民晚上忘了关闭院门,也没发生过什么大案要案。 放荡不羁的福王殿下,胸怀那是没的说!居然也没有人告发——反正宵禁的目的是为了州内治安,没有宵禁丰富了人们的夜生活,连蜡烛卖的都比别处多,更主要是人人都怕福王的弹弓。 到腊月时,福州一州的民户数已达到一万八千七百零七户!也不怪福王李元婴不想离开这里,他帐码算计得也很精: 福州既然有这么好的前景,干嘛人生地不熟地、跑到洪州去显山露水,弄不好还招人忌恨? 他小错不断、不能让自己太优秀,还得大错不犯、不能落人把柄,那么不论谁坐在大明宫里,也不会拿着他这位高祖皇帝的小儿子开刀吧? 闹了半天,李元婴脚底下抹了胶不想动,责任都在金徽皇帝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7章 宁倾一国 若说李元婴被郑曼用鞋底打鼻子,这事不是假的,实施起来时,郑曼不但下手要狠,而且要让李元婴见血,而且要让不相干的人看到。 这一次,李元婴又挨了打。被郑曼举着鞋子在王府里外的逃了两圈儿,最后又跑到大街上去一趟,这才回来把血擦干。 郑曼和她的丈夫——王府典签——崔简,又上手帮着李元婴用冷水拍了额头,将血止住,看看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李元婴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囔声囔气地对二人道,“都别走了,陪本王喝一杯。” 郑曼二十来岁,比李元婴稍长,模样有点像高白的二夫人雪莲。 此时她便有点不落忍,“王爷,你能不能下次换个人,这么下去我真怕哪天王爷让我打急了、翻脸不认人,将气出到我夫君身上来。” 一边说着,酒菜已摆好了,崔简夫妇也不客气,就陪李元婴坐下来。 李元婴道,“我说嫂夫人你说什么呢!打本王还带轮着来?若是有比嫂夫人还赏心悦目的,本王便换她来打!挨打也得挨的有点层次!那个牛豆?本王给她两个胆子!” 崔简笑道,“不成么?打是疼骂是爱,正该她来打王爷。” 牛豆是福王府法曹参军陈蕃的夫人,李元婴听了也不上火,恰闻门外有护卫报,“王爷,温麻船屯捉到个倭国商人,鬼鬼祟祟窥视屯内正在开建的一艘巨舰内幕。” 说着,还递上五把折扇、一块软羊皮,羊皮上边画着船只结构,写满了虾头字符,都是从倭奴身上搜出来的。 李元婴接过来看了看,冲崔简努努嘴,又是囔声囔气地吩咐道,“你立刻去船屯,找几个人,将这倭奴射死示众!” 温麻般屯举世闻名,三国时东吴在福州(那时这里称作侯官)设有典船校尉,负责督造船只,在温麻设船屯,专门建造巨型船只。黄龙二年,载有上万甲士的庞大船队抵达台湾,所用船只便出自温麻船屯。 而到了此时,福州、泉州异域商贾云集,大唐的瓷器、丝绸、水果、铜钱、书籍都是他们青睐的货物。有些南洋小国的使臣,便是由这里上岸前往长安,同样的,伊斯岚、婆鲁门、摩泥等教的信奉者也从这里频繁登岸。 李元婴对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一概宽容,但有一样,不论是谁、什么来头,你得遵我大唐的律法,温麻船屯那是绝不示于外人的场所。 崔简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老婆,口中却说道,“王爷,可你刚刚说过请我们吃饭,而属下还一口未吃呢!”他走了,这里只剩下李元婴和郑曼了。 郑曼跳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省得你不放心。” 李元婴望着郑曼背影消失在门外,自嘲地笑了笑,自语道,“别说本王是李元婴,便是叫李大英雄,这辈子也只能看看你喽!” 过了一会儿,李元婴囔声囔气地叫道,“牛豆呢?召她来见本王!” 不一会儿,牛豆便赶来了,她有二十五六岁,脸上抹着妆,一眼看到李元婴桌上的折扇,“王爷,这一定是倭国来的!” 李元婴随手抓了两把折扇扔给她,问道,“陈蕃呢?船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本王也不见他露个脸!” 牛豆嗲声嗲气地道,“王爷既然叫我来了,他还敢露面么?” 李元婴鼻孔里插着棉团,囔声囔气的说道,“他最近越来越不着调了,别让本王见到他!” …… 戊午日当天,在皇后和淑妃起身出去的时候,剩在大明宫里的人们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不担心皇帝偶尔一次不回大明宫真有什么事,而是担心皇后和淑妃。 皇后头一次这样气愤,万一她们当众有个忍不住、照顾不到皇帝的面子,万一皇帝与皇后、淑妃破了脸,那这些人恐怕也得难受了。 这是一个每人早已习惯的平衡——关键时刻有皇后去恶人,不把稳时再加上个樊莺,余下的人只须摇旗呐喊也就成了,而且她们私下里还有同皇帝示乖的机会。 没有人认为皇后小题大做,在对付皇帝的事情上,皇后嘻笑怒骂却从未失败过,皇后永远正确。徐惠受了皇后的责备,有委屈也不敢表现。 谢金莲拉着她在背人处,同样埋怨妹妹道,“你离事怎么这么远!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你说你,若是先开口同柳姐姐打个报告,还有你的事了?” 徐惠道,“姐姐,我出卖陛下,那还有好?” 谢金莲道,“大明宫里能有什么大事?我们只有一件大事,跟着皇后一起对付陛下!姐妹们彼此之间斗斗法,那都是小事一桩。” 随后,她们看到皇后和淑妃一起回来了,又一起进了长生殿,随后皇帝嘴里冒着酒气也回来了,也进了长生殿。 徐惠问,“姐姐,我们去不去?” 谢金莲说,“小三脾气最不好,小四最乖,小五心眼最多,小六最倔,小七小八小九随大流,我们也随大流!” 徐惠说,“看看你的出息吧。” 谢金莲说,“我猜今天的场合没人露头,但我们可以去偷听。” 徐惠刚刚被皇后不留情面的、当着所有的姐妹数落过,本来还有些委屈,但当她果真看到满嘴酒气的皇帝出现时,也就理解了皇后。 果然所有的人都回避了,谢金莲和徐惠跑到长生殿门外的时候,看到丽蓝也站在那里,正听到皇后和淑妃你一句、她一句地质问皇帝: 皇后:“陛下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一起从地下爬起来了?” 皇帝:“朕一下子坐空了,偏偏脑袋一片空旷,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淑妃:“陛下你做了什么?有什么事使你那样忙乱,只有两个人在那里,你找个凳子还找不准……” 皇后:“还能有什么?不就听到我们姐妹到了大殿门外,他心虚!” 皇帝:“这,这,真是岂有此理!朕是听到一件事大出意外,又没有留意身子底下,再说你们就没看到?在太极殿的残席上摆着的可不止一副碗筷!” 淑妃:“是么?但我怎么没看到,只看到一个人呢?” 皇后:“这倒是实情……陛下你还有理了,今日是午日,臣妾和陛下说过的话都算白说了,陛下仍是我行我素一点不考虑我们担心!” 只听皇帝叹了口气,对她们说道,“幸好朕今日赶过去了,先与赵国公议了些事,然后韦太妃过去了,领着几个学生、带了酒菜……后来有越国太妃、杨太妃……后来走了两人,然后韦太妃说……” 殿外的众人忽然听不清皇帝的语调,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对二人咬耳朵,随后听皇后吃惊地说道,“竟有这事!看来这个女学可真是是非之地,我可真有些后悔了!!” 淑妃气呼呼地说,“她们怎么能这样,除了徐惠,我们姐妹都不便打听朝政大事,她们便敢!姐姐,这三个人偏不让他如愿!” 皇后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陛下,臣妾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女学不必在太极宫中了,跟着这样的太妃,料想她们也学不出什么好来!” 皇帝说,“朕只关心一件事,不弄明白便睡不安稳,别的都是小事。但朕若大肆去查证,岂不越闹越大?” 皇后道,“让臣妾来办,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去女学看望一下女学生,顺便看看几位太妃。” …… 戊午日这天,赵国公从太极殿回到府上不大一会儿,褚遂良便到了。 放在常理上看,褚遂良这么像个跟屁虫似的,也不避讳人、大天亮的直接往赵国公府钻,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放在当今的金徽朝,好像又不算什么事。一来谁都知道赵国公与皇帝的关系,二来谁都知道只要将心放正了,皇帝并不像防贼似的防止大臣来往。 这也说明皇帝无与伦比的自信——连高审行都能改邪归正,何况其他。.. 而且褚遂良再也不是上一次骑驴入赵国公府的情形了。 两人再将今日的细节从头梳理一遍,褚遂良认为,纪王李慎出任洪州都督的面最大了。他猜测韦太妃一定也是抓皇帝在太极殿的机会,去给儿子加把柴火的。 褚大夫说,先皇在世时曾有一段时间,纪王李慎与越王李贞,二人在贤名上是并驱的,当世并称“纪越”,只是李慎因何被先皇冷落,褚大夫表示一直不能理解。 赵国公知道原因,但不与褚遂良说,只是对他道,“若明日朝会,陛下问到洪州之事,我们便可适时提一提纪王了。” 褚遂良知道,赵国公发话了,其实明日站出来说话的还得是自己,以往的经验证明,只要同赵国公站在一起,多半车是不会翻的,但他还想从长孙大人这里得到些确认。 赵国公像是看透了褚大人的思法,提示道,“金徽陛下的后宫人虽多、却简单至极,这让你我省心不少。褚大夫你看,柳皇后那里有什么亲戚?除了她那些姐妹,在大明宫外似乎只有永宁坊的崔夫人,再就是女学中的韦太妃!” 褚遂良信心满满地走后,赵国公自斟自饮,细想想,吴王李恪似乎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希望,这他就放心了。 李恪的母亲杨妃,在赵国公的心幕中可以说就是不祥之人,她在先皇身边的出现,不止给妹妹长孙皇后带来过一段难以忘却的烦恼,难道对她的父亲——隋炀帝来说烦恼就小? 只是这个亡国之君至死也没想明白罢了…… 大业十一年,炀帝杨广只带了少量禁军,在雁门关被突厥始毕可汗围得水泄不通,求生无门。杨广只能将求援诏书系在木头上扔入汾水之中顺流而下,希望有隋军拾到后赶来救援。 当时,年仅十八岁的李世民正在定云将军麾下从军,该部恰恰拾到了皇帝的救援诏。但此时,他们只有少量人马驻扎于五台山,以这点力量冲击几十万突厥人简直毫无胜算。 李世民认为突厥胆敢冒犯天子,必是断定隋朝大军无法及时赶来救援。他向将军建议,隋军人马不多,只能虚张声势,日张旌旗,夜鸣金鼓,使突厥人以为隋朝大批援军已到。 这个建议立即被采纳,五台山到处飘扬隋军旌旗,夜晚鼓声不绝于耳。始毕可汗果然中计,匆匆忙忙撤了雁门之围。 在此次战事中,正是李世民的军事才能解救了杨广性命,隋帝杨广牢牢记住了这个人——他表兄弟的儿子——李世民。 直到大业十三年,天下已处处烽烟,令杨广一下子记起这位军事奇才。恰巧在这一年,他的一个女儿年及十三岁,隋帝下诏,将她许配李世民。 这门亲事对于别人来说将是无上的荣耀,这可是大隋天子的乘龙快婿,别人力攀而不可得,皇帝主动送上来了。在朝廷用人之际,拥有这个身份、并且有领军之才的李世民,无疑将会得到天子的充分信赖。 问题是,李世民在解雁门之围的前两年,便已正式迎娶了赵国公十三岁的妹妹长孙氏。他年长妻子三岁,两人情投意合。 年轻的李世民当然知道,皇帝赐婚的大隋公主,过门之后绝不能甘心只做个侧室,这不但藐视了皇权、而且不识抬举。 他断然拒绝!不愿使自己的妻子难过。但帝诏已经颁下了,绝无更改。父亲李渊,兄长建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李世民不为所动。 他可不认识什么大隋公主,公主虽然尊贵,但于他来说有如旁人,他心中只有自己的妻子,“我宁倾一国,也不负我妻!!!”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令长孙无忌时至今日想起来,举着酒杯的手仍然有些颤抖,他替妹妹感到骄傲。 那一年,妹妹十七岁,三媒六证的嫁给李世民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李渊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居然使好事成了坏事!”照李世民的拒婚态度,隋皇必然龙颜震怒。 而李家此前、包括李世民在内,从未有一个人考虑过敢同杨广较劲!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要面临来自皇帝的雷霆之怒?不妥协,便是摧毁! 长孙氏跑来与哥哥哭了一次,然后去与她的夫君说,“我愿让出嫡妻的身份,给公主作小!” 李世民憋屈万分,感到无能为力,即便反抗也须积蓄力量。经过痛苦的思考,他最终同意了,但对妻子说,“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还你应得的!” 长孙无忌知道,隋帝亲上加亲、嫁出去一个亲生女儿的举动,恰恰在诸多反抗他的势力之中,又激活了一支心坚似铁的力量——李世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8章 星星之火 后边的事情不光赵国公知道,还有涉事者知情。另外专门修订史料的官员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到这段往事。 大业十三年,李渊任太原留守。这一年隋炀帝南游江都,天下盗贼蜂起。年轻的李世民阴结豪杰,开始了他的计划。 晋阳县令刘文静c晋阳行宫副监裴寂都是他的好朋友。为了拉父亲李渊下水,好借重太原留守手中的力量,李世民给他爹使了美人计。 李渊那时还兼任着晋阳宫监之职,替隋皇管理着晋阳行宫,既然是皇帝行宫,里面总少不了留侍的宫人妃嫔。为将父亲置于不能回头的境地,他授意裴寂请李渊喝酒。 裴寂将李渊灌醉之后,又引晋阳宫中炀帝的留宫妃嫔服侍李渊就寝 李渊酒一醒,觉着这次的酣眠似乎与往日有点不一样。他伸手往两边一摸索,中国的历史便从此时赤果果的发生了改变! 贞观皇帝真正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在这方面,长孙无忌直到现在谁都不服,就服他。唐国公一大家子人,有雄武谋略的不止李世民一个,但最初敢萌生出掀翻杨广这个念头的,却只有胆大包天的李世民一人。 他牢记着对妻子长孙氏的誓言,要想废掉大隋公主的嫡妻身份,唯有成为大隋的敌对。反观李渊一家其他人,不论是唐高祖,还是贞观皇帝的兄弟们,都是被他一步步推着往前走的。 也许时至今日,人们都或多或少地以为,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中太过的心狠手辣。但只有亲身经历了这件大事的赵国公,更知事出有因,知道他的妹夫和妹妹,其实是被逼到了玄武门。 大唐开国,武德立朝,无论是高祖,还是当时的太子建成,其实在内心中对各自到手的位置都觉着不大仗义。 这与反隋开始之后c谁贡献了多少的武功无关——但谁都知道如果没有秦王,他们谁都迈不出反隋的第一步。 在某个阶段,可以说秦王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嫡妻的身份将没有疑问地再次回到长孙氏的手中。 但有的人还任重道远,权位之争向来不重过程,一些跟班呐喊者更在意结果,人们也许不会在乎什么道理,只记住谁能为他们带来安全和利益。而道义和伦理可以事后慢慢修复。 太子李建成知道这一点,李氏一门能够成就今日之大业,事初的萌芽正是长孙氏,她曾被迫失去秦王嫡妻的身份。 建成对秦王最初的戒意,不是因为彼此职位与名份高低,也不是因为财富与权力多少,即便有这个原因,那也是后话。 ——秦王提出要履行誓言:拿掉杨氏,复立长孙氏为嫡妻。 这当然令李建成极为不安。 如果秦王将嫡妻的身份成功还给长孙氏,这将是英雄一怒为红颜的佳话,也是一颗深深扎根的种子,时时刻刻让人们记起秦王那句“宁倾一国,不负一人”的誓言。 这才是李氏覆灭大隋的原功! 李建成是高祖长子,在金戈铁马的讨隋征战中,他不比任何人付出的少。除了这件事时时令他尴尬,他在各方面都不次过秦王,这件事将缠绕李建成的一生c甚至到他的下一辈仍不能释怀。 如果秦王的嫡妻仍是杨氏,杨氏便是一块石板,足以将那颗令李建成深深忌讳的种子压在下边,让它发不了芽。 这并不算李建成无理取闹,用他的话说,隋炀帝的赐婚诏书墨迹未干,连秦王李世民在内,当初谁有胆子抗旨了?执政者须以信义为本,炀帝无道,但杨氏无错,身为秦王岂能出尔反尔? 当初的秦王据理力争。他为长孙氏不惜涉险倾国,如今国都快倾了,你们这是想闹哪样?自知理亏的高祖大手一挥:恢复长孙氏为秦王正妃! “宁倾一国,不负一人”。 如果没有这一段,李建成身为长子,将是理所应当的未来之君。而有了这一段,李建成做着太子心里也不舒服! 后边的不必说了,烈焰熊熊,可以焚林毁厦。但它最初只来自于一点星星之火,最终却将与李建成c李世民有关的所有人一点点引燃。 当年牵涉到玄武门中的许多人,房玄龄,杜如晦,高阁老,侯君集,秦叔宝他们都已不在了,但他们依然注视着赵国公。 这些人无不为着秦王早年的誓言而热血沸腾。他们领略到了秦王的血性c和他的重情重意,从而更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玄武门早已超出了一场倾轧的范畴,也离着最初的起因越来越远。 酒也喝足了,事也想完了,妹妹长孙皇后的庶嫡之事已成史家定局,但与此有关的人还在,比如这个短暂获得过秦王嫡子身份的吴王李恪。赵国公坚信在李恪的心中,同样有一颗星星之火。 为了妹妹和妹妹的孩子,为了玄武门,也为了先皇自从登基c便一成未变的“贞观”二字,赵国公将坚定不移的观察注视这颗可能存在的火星,不给它一丝复燃的可能。而且在适当的时候,赵国公还打算同金徽皇帝讲一讲这段往事。 贞,坚贞不移。观,观察注视。 在大明宫里,金徽皇帝因为韦泽太妃目的性极强的一句话,此时仍然耿耿于怀。皇帝对上一辈人的事不可能知之甚明,韦泽的话虽然令他感到厌恶,但无风不起浪,他不会简单的掩起耳朵。 至少他相信一点:既然长孙皇后与李恪的母亲杨妃,两人都是十三岁嫁给了先皇,那么先皇后一定早于杨太妃进门——至少比杨氏早嫁入李家四五年。 长孙氏身后的舅舅高俭,门楣并不低下,难道阁老明知嫡妻之位已被一个时年八岁的大隋公主占下了,还肯将外甥女以侧室身份嫁过去? 除非这是笑话! 摆脱了柳玉如和樊莺的纠缠,皇帝到紫宸殿找徐惠,又吩咐人拿来了当年的一些史料,要与徐惠好好琢磨琢磨。 但与此有关的记载大都语焉不详,连杨氏的生母是谁都不清楚。但韦泽提到的c杨太妃嫁入李家的时间没有错,正是大业十三年。 皇帝最拿手的,便是正着想不通了c反着想。 大业十三年杨氏嫁入李家,这一年唐军攻陷长安,次年五月隋恭帝禅让了皇位,杨氏成了亡国公主。 韦泽的小算盘打得再响,但对皇帝说话总须有个影子,皇帝判断,杨氏短暂拥有过秦王嫡妻的身份,而且一定是在大隋亡国之前。 而且不是长孙皇后抢了杨氏的嫡妻之位,而是杨氏曾以公主之尊抢了长孙氏的!一切只待明日c柳玉如去过太极宫,便会进一步明了。 徐惠同样不知道这段昔年往事,但她认同皇帝的判断,说杨妃在先皇在世时一向不得宠,那么她的那个似有似无的嫡妻之位,注定不是先皇心甘情愿给予她的。注定。 皇帝道,“嗯,既然连个书痴都这样认为,朕放心了一大半。” 殿内也无旁人,徐惠听了,居然想都没想,捏起拳头来敢打皇帝一下。然后她又觉着这个举动不大合适,便岔开话题对他道: “陛下,怎么臣妾看袁天师书中所说的,好像与李太史令不尽一致?”她打开了书,很快翻到其中一页,指着里面几个字让皇帝看。 皇帝凑过头去,上面写的是,“甲木参天,脱胎要火。” 徐惠微蹙着眉道,“臣妾只是半瓶子醋,此刻还悟不透它的含义,但臣妾敢说这于陛下的命理一定是有利的!” 紫宸殿外传来人声,不一会内侍进来回禀,说先皇杨妃入宫拜谒皇后。 皇帝挥退内侍,仿佛已经看到了吴王李恪——他这位王兄大约也看上了洪州。但他与皇帝的母亲之间有个嫡c庶的纠葛等着理清,看来洪州的人选要再等一等了。 没有人跑到皇帝跟前专门说过吴王李恪,但皇帝恍惚间对这个李恪已经有个印象——吴王比纪王李慎更有能水。 因为兄弟李治在承乾之后已然获得了储君之位,贞观皇帝还露过口风,有意改立李恪c而不是李慎。不过先皇只是稍稍表示了一下这个意向,便遭到了赵国公的坚决抵制。 从李恪与乳母的儿子赌个小钱c便被罢了安州都督之职来看,李恪在先皇心幕中份量其实并不重。 李承乾那么吊儿啷当,先皇又是替他亲选东宫官员,又是时时过问他的日常情况,还专门为他撰写《帝范》规范他的言行,这与先皇对李恪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此时金徽皇帝更愿意相信,先皇欲立李恪的口风更像是玩的一次花活,可以让李治的胜出看起来更曲折和不容易一些,可鞭策李治自强c同时又拉近了皇帝同赵国公的感情。 徐惠说,长孙皇后离世后,是晋王殿下陪伴着先皇,而不是什么妃嫔。 以先皇的脾气,若他真有决心改立李恪,赵国公根本不会有左右局势的机会。金徽皇帝猜想,先皇居然也在利用韦太妃提到的那件事,使他改立李恪的试探至少不会显得怎么荒唐。 今日杨妃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柳玉如一定不会放过探听的机会,皇帝只要静待皇后的佳音便是了。 傍晚时,柳玉如在一家人围坐的饭桌上,同皇帝说到了这件事。 杨妃亲口对柳玉如说,她是隋朝公主时是有过短暂的先皇正室身份,“觉着因些很对不住文德皇后,幸好前隋无道,很快便顺天应人地灭亡了!” 杨妃说起她这段正室身份的经历时,采用的是一种索然无味的神态,好像柳皇后不问,她都想不起来。以表明她并未将这段经历念念不忘,她只是个被父亲推入李家的c懵懵懂懂c不谙世事的女子。 但杨妃委婉地表示,若非是金微皇帝当朝,她不敢为儿子的前程跑来求柳皇后——是延州刺史和御史大夫的事例,鼓励着她到大明宫来。 柳玉如说,“怎么办?陛下,臣妾觉着这对母子也很不容易,但臣妾不知你的意向,连饭也未敢留她。” 皇帝哼道,“全大唐最不容易的是先皇!全天下如李恪那样,年方十四岁便封王的有几个?当然与晋王三岁封王比较起来,吴王也算是不易了。” 这一句话便表明了皇帝的态度,杨妃先去太极殿c再来大明宫,这样的悲情牌对金徽皇帝没什么用处,即便起用吴王,原因也一定不是这个。 但皇帝问她们,“你们是什么看法?朕是说对这位杨妃。” 皇后说,“臣妾看她有些亲近,她有点像永宁坊的母亲,举止言谈平静得体,不似韦太妃的功利。她对我们说起儿子时,看的出都有些难为情,但为了母爱,她还是来了。” 柳玉如说,“但她敢到大明宫来,便是对我皇的无声赞美。” 皇帝从她的话里已经感知到皇后的意向,女人都同情弱者,又惺惺相惜。皇帝不明确表态,只是嘀咕了一句,“她再好,也比不过朕的母后吧?” 御史大夫褚遂良从赵国公府出来,回府。在经过上次黄昏去同州赴任c遇到马王妃c樊莺c崔嫣c李婉清c濮王妃的那条大街上,他不由得勒了马头,在那里有过片刻的出神。 这些女子针对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她们在这里,当着褚遂良的跟班挖苦他,说他站在华山上钓鱼,能把鱼钩甩到渭河里去。这话好像是樊莺说的,此时回想起来,褚遂良已经没有了当时的羞忿难平。 在他的仕途上曾经有过一次最大的错漏,一步迈错,几乎万劫不复。明日早朝,若是陛下问到洪州人选,他将按着赵国公的意思,举荐纪王李慎。 脱离了赵国公,重则失官,轻则失颜,即便是他最拿手的文字之功,还要被个代抚侯当众讽刺。 入府,有家人上前扶他下马,妻妾们拥拥簇簇上前问安,丫环端来清水侍候着褚遂良净面漱口,洗去脸上的灰尘c各种各样目光的残留c以及唾沫星子。 忽然家人来报,“老爷,江安王妃来拜访褚夫人。” 江安王李元祥是高祖皇帝与一位杨姓的嫔所生,做过四个州的刺史,在亲王之中也算个实力派。此人身材高大,腰带拉直了比人都高,食量抵得过个人,脾气也不大好。 听说这位冯氏别看才二十四五岁,却肌肤细嫩c眉黛目清,骄傲的像只孔雀,她此时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299章 美丽王妃 褚遂良瞬间猜到江安王妃的来意,她早不来晚不来,一年都不到来褚府一次,她的到访若与洪州无关,褚遂良将姓横着写。 马上要用饭了,褚遂良想不露面都不行,但长孙无忌已经有明确的洪州人选,他拿定主意,王妃就是有千般妙计,他只须一招儿——万事不点头。 褚遂良与夫人一同降阶相迎,并对刚刚跳下马来的江安王妃夸赞道,“王妃真有女将之风!放眼宗室,能纵马的王妃可真不多见呀!” 江安王妃笑道,“褚大人你不愧有中枢文胆之名,恭维人也与众不同,是不是还要给根扎枪让我扛着呀?” 褚夫人道,“王妃,我家老爷一向可是不轻易夸人的,夸必有物,今日总算由衷地夸一回,王妃你还不领情!” 王妃被往里请,说道,“大明宫里随便哪一位娘娘不是纵马如飞之人?” 今日来客身份尊贵又是女眷,褚大夫不是主角,他将夫人让到前边来,自己却在后边应道,“本官想起来了,去年八月长安赛马,好像王妃你还得了不弱的名次哩!” 王妃道,“莫提了,这便应了我方才讲过的,女子骑乘的能手还是在大明宫,那次皇后娘娘虽然未至,但冠军仍被淑妃和德妃所得。” 冯氏神态自然,如话家常,也看不出这次是来求事的,褚遂良暗道,“李元祥外有伟岸之躯,内里中庸谨慎,对下却以贪暴出名,营财无厌,正是金徽皇帝不喜之类,难道他也有露头的想法?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位王妃。” 双方入厅就座,御史大夫拱手问道,“下官以为王妃必定是在许州,怎么忽然有功夫入京?江安王可好么?” 王妃道,“我与王爷还是去年赛马时来过一趟长安,这次若非他的事,我也不会再来的,”又叹了口气道,“王爷去年在曲江坊可没少令我生气,这里也是本妃的伤心地。” 褚夫人好像听说过江安王在曲江坊的风流韵事,连忙欠身问道,“不知王妃有什么事?王妃再生气,不还是在替王爷操劳。” 王妃道,“江安王托我入京,专程替他来拜望御史大夫,我家王爷有事相求啊。”说着示意随同的伶俐小僮呈出一份礼单,再由她转手奉予褚夫人道,“这些可都是江安王亲自过了目的,本妃头一次见他这样仔细,件件都要问过,而本妃只剩跑腿的份!” 褚夫人接过来看罢,连声道,“王妃,无功不受禄呀,王爷这样的重礼让我们受之有愧!但不知是什么事?” 王妃道,“最近,江安王听了陛下正在考虑洪州” 御史大夫赶忙道,“洪州之事,下官真是一句话都插不上,看来要让王妃白跑一趟了!”褚遂良不用看礼单,只从夫人惊讶的表情上便知道,江安王妃今日要求的事,他办不到。 哪知王妃嗔怪道,“褚大夫一向敢说敢做,常常仗义执言而顾虑极少,这个谁人不知?本妃代王爷慕名而来,你总得听我说完吧?” 褚遂良脸略略红了红,心说这又不是举荐个县令,而是洪州都督啊,你礼越重,所求越急,可这哪是我能办到的!只是回绝起来有点抹不开面。 他说,“呵呵,王妃亲至必无小事,是褚某被吓到了!此时尚未听王妃之命,褚某这里已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恐有负王妃所愿。如令美丽王妃有一丝失望,便是褚某罪过。” 王妃娇媚一笑,朱唇轻启,“放心,御史台正是当朝建言之衙,说人所不能说c讲人之不便讲,放眼官场,凭他哪一级高官都有失言之过,只有御史台没有。难道褚大人就这么不给江安王面子,连句话都不肯替我们讲?那本妃兴致勃勃而来,只好怅然回许州去了!” 褚遂良心说,这倒是,陛下也曾这么忽悠过我!但话讲了不管用,岂不是和没说一样!他对王妃道,“王妃不妨说说看。” 王妃道,“王爷在许州已知洪州大都督缺职,而陛下正在举棋不定,早晚要征求褚大夫的意见,那时褚大夫只须顺势提及我家王爷,这又有何难?” 褚遂良脸上的汗都快下来了,这事他真办不了。 王妃轻哼一声,提示道,“本妃去年同贵妃c淑妃c德妃同场竞技,私谊也不错!今日只是不想为一点自己的小事专门入宫求见,” 褚遂良心说,最好你还是去求大明宫,何苦来给我出这道难题! 王妃方才的话暗藏着一丝威胁,也在提示她的身份。她以王妃之尊跑到褚府来,褚大夫这么托大,不怕她得了机会到大明宫给某人上上眼药? 随之又叹了口气,可可怜怜地说道,“唉!高祖这么多儿子,洒的天南地北,有德有能者亦有不少,但贞观皇帝子嗣都多的是,金徽陛下皇子又是七八个。越往后,越无人记起我们江安王来了!王爷一向对许州刺史之职极为满意,但总免不了是花身之叶,一层层挤落到下边怎么褚大人,你连替我们说句话都不肯么?” 对她的话,褚遂良哪有不知,今日之亲王,明日之宗室,王妃的比喻再恰当不过,褚遂良居然对这位年轻的王妃有了一丝同情。 江安王今年二十三岁,但辈份却已不低了,如果接下来再定了太子,他便是爷爷辈。不过以李元祥的能水要搏洪州都督,还是不要想了。 褚夫人不知朝政,褚遂良一向也不与夫人们讲这些事情。她还以为自己爷们到同州晃了一趟再上来,正是沙不埋金,麻袋掩不住锥子。 此时她已看过江安王妃的礼单,但丈夫连看都未看,便这么推拖,心中有些暗暗发急。谁放着一句话换这么多的细软都不敢要? 她插个机会对丈夫说道,“老爷,江安王坐镇许州望郡,不常入京,但王爷若没些分量,岂能坐得住几十万人口?别的不看,老爷只须看在王妃面上,无论是什么话,你总该相助一二!” 褚遂良说,“本官对江安王一向尊敬,只是陛下这次洪州选人,从未有过的慎重,只怕褚某说了也不管用。” 王妃,“本妃并不想江安王去洪州,许州地近洛阳,难道不比洪州好?” 连褚夫人都惊讶,“那王妃你要说什么?” 江安王妃笑道,“褚大人在朝会议政时,只须将我家王爷列入洪州人选,但也不必坚持,让陛下知道元字辈还有我们元祥这一号!” 王妃道,“这样的分寸可也不好拿捏,王爷说,满朝大员凡能说上话的,只有褚大夫能——没人提江安王时,褚大人你便提一提。万一有人举荐我家江安王去洪州,褚大人你不但不能附合,反倒要同陛下讲一讲许州之重,离不开我家王爷。” 褚遂良已经听出了点门道,她是想江安王这片花叶,时不时地见点雨露,也让它在金徽皇帝眼中水水灵灵的!这便没什么难度了。 大唐群王荟萃,能作这般心思的还真不多! 一位王妃大老远的从许州跑到长安来,就为了这件事。而褚遂良此时,却丝毫也不觉得江安王缺心眼儿。 洪州的规格在那儿摆着,远非一般的州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考虑洪州人选时,金徽皇帝的脑海里不可避免地c要将天下诸王过一遍筛子。 李元祥这是既不想离开许州c去地处江南的洪州,还不想落于人后,更不想像李元婴那样耍着不去赴任!这是典型的又要做那啥又要竖牌坊。 褚大夫连忙起身施礼,“看王妃这弯子绕的!成心要耽误下官款待王妃的家宴了!褚某已经明白了,王妃回去后只管让王爷放心!” 而王妃则立即起身告辞,她的目的达到了,不便在褚府久留。 再说送出这么多的东西,她可从没想过用一顿饭吃回来。此行忙而不乱,从到达褚府至离开,这段时机选的也不错,正好将褚遂良堵到了家里。再晚了的话,一位王妃从褚府带着酒气出来那像什么样子? 这次长安之行并非李元祥的主意,而是王妃执意如此。在商量这件事时,李元祥赌着气对妻子说, “本王不去!让本王给他送东西,传出去丢不起人!再说姓褚那家伙翻脸比翻书都快,鹞国公身份一案你没忘吧?本王不送,他还许想不起本王来。” 王妃越是说明此行必要,李元祥大脑壳晃得越欢,王妃还有最管用的一招,她站在心宽体胖的江安王面前,身体越发显得娇小妩媚,将腰一插c杏眼一瞪,说道, “老娘是为着自己么!若不早作些打算,陛下兴许看不到李元婴,但就你这个腐败块头,躲到城门楼后边还能藏的住?真让你去洪州时你便自己去!别指望我跟着!” 李元祥说,“你去了千万别对那老小子低三下四,千万别在他府上吃饭,也别忘了提醒他,本王是皇帝叔叔,礼也不是本王送他的。” 李元祥在长安有旧王宅,在回府途中,王妃看到街上有一位官员风尘仆仆地骑马经过,心里嘀咕道,“孔贞他这么晚了,不知要到哪里去。” 王妃见到的这人五十来岁,是曹州长史,若说别处的长史,江安王妃可能不认得,但曹州离着许州并不远,许州的济阴县正与曹州搭界。 王妃低声吩咐一个跟班,“你去跟着孔贞,看看他去谁家。” 下人去后,王妃暗道,曹州是李明的地盘,看来他也坐不住了。难道这个人也有什么想法? 李明是贞观皇帝第十四个儿子,母亲却是巢王妃,他封了曹王后便被先皇过继给了巢王为子。以江安王妃看来,谁都可以想一想洪州,唯独李明不该想。 曹王李明已经不算贞观皇帝儿子了,他的名份是巢王——也就是李元吉的儿子,但他的封地却一点不小,曹州六县人口七十二万,坐于中原腹地,难道他还不知足? 很快,派出去的人便返回来向王妃回禀说,孔贞去了赵国公府上。 如果连曹王都想踊跃去洪州,那么江安王表个态更是必须的。王妃此次的褚府之行,就更显着必要。 御史大夫其实只是在关键时候c替李元祥说上一句话,于褚遂良来说只是发个声,没什么紧要,但对李元祥却大不一样,她觉着不论送多少礼都值得。 日子离着大年已经很近,转眼剩下最后五天了。这是金徽皇帝上位后的第一个大年,但同时也是贞观皇帝驾崩的头一年。朝臣们已经思考今年这个年要怎么过,以备皇帝万一问到。 同时,洪州之事也没个定论,这也不是金徽陛下的行事风格。腊月二十六日早朝,皇帝听取了太常寺的迎年安排,基本上都点了头。 年前的这些日子里,皇帝要南郊祭百神,北郊祭地,祭昊天上帝于圆丘,腊月还要到太庙上供,过了年,孟春第一个月的第一个亥日,要祭祀先农氏,祈求新年谷物丰登。 接下来,褚遂良认为皇帝无论如何都要提一提洪州了。年前这几天,几乎每一日都有大的活动,每一项都要走马灯似地耍皇帝一个人,是该定一定了。 他已事先安排好了御史台——他手下的一位御史,到时候看他的眼色行事。如果皇帝提到洪州,那么褚遂良按赵国公的意思举荐纪王李慎,而这位御史将按褚大人的意思举荐江安王。 将李慎和李元祥两个人一并提出来,或许还会有其他人站出来举荐别人,李元祥便不会成为唯一一个人选,又露了脸。到时候赵国公自然会站出来给纪王殿下添把柴火,一切万事大吉! 万一皇帝将目光落到李元祥的身上,那么褚遂良便站出来略略表示下反对,按江安王妃的意思说一说许州的紧要。 这个安排是褚大夫在赵国公的意思之外自己加上去的,江安王妃送了那么重的礼,但所求却甚少,不求什么只求露个脸,那么这位美丽王妃的到访之事,褚大夫不必让赵国公知道。 正想着,赵国公却站出来启奏了另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0章 贵妃测字 赵国公眨着眼睛想了想,又觉着不便发表意见,“陛下,此事复杂,又是皇族之事,微臣实不敢妄言。” 皇帝完全是一副理解之态,同样眨着眼睛想了想,居然也不好立时决定,只好说了声,“此事缓决,待朕好好寻思一番再定。” 说罢,皇帝仍然没提到洪州,一挥袖子示意散朝、挎着乌刀站了起来。 人们不禁犯了嘀咕,眼看都快过年了,陛下仍不着急,难道洪州这么大的事要拖到年后去? 散朝之后,赵国公慢腾腾往外走,皇帝越是不定洪州人选,他心里越是不踏实。他预感到皇帝在放下了李元婴之后,心中一定又在掂量另一个人 ——此人有亲王之尊,是庶出长子,又有着不错的口碑,所差者只是个实职。皇帝若派此人去洪州,不论从手续上还是情理上,的确最为省心。 有关吴王李恪和他的母妃,赵国公觉着,务必要尽快与皇帝说一说了,不然等皇帝开口说出李恪这两个字来,那么无论是谁,再要提出反对便有些晚了,一向言出必行的皇帝会不会为此恼火? 恰好有通事舍人站在殿阶上传旨:陛下命赵国公即去宣政殿议事! 长孙无忌不由自主、将两掌“叭”地一拍,心内暗喜,不知不觉中,他已从在太极殿拉着一帮老朽清议,又回到宣政殿参议大事去了! 他不能像皇帝一般、直接从龙座上扭身往后门出去,因为除了金徽皇帝、以及皇帝特许,任何人都不能直接跨越龙座边的台阶。 他只能被内侍引着、匆匆绕过含元殿旁边的含耀门,很快到了后一层大殿——宣政殿,皇帝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皇帝命内侍为赵国公看座,此处非含元殿那么正式,皇帝说,“舅父,你有没有察觉,最近不论是太妃、还是在藩的亲王,仿佛都没闲着……舅父可知是何原因?” 赵国公回道,“陛下,因为洪州。” 皇帝认可,微微点头道,“洪州因其规格,一向由亲王任职首官,朕自登基以来动天动地,但真正要动动天下亲王的,还就是这一回,也真是难怪!” 赵国公笑笑说,“这才是最难的,先皇在安排这些子弟时,同样也没少操了心,最后总算面面俱到,即便有些人仍未能尽意,但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皇帝问,“舅父,依你这么说……朕的父皇在安排这些亲王、尤其是朕的那些兄弟时,即便有一些小小的偏颇,也未出什么大格……是不是?” 赵国公猜到,皇帝陛下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接下来很可能马上提到李恪。皇帝在内心里八成会认为,先皇对李恪的处置是有些出格的——不然一个庶长子,怎么会有爵无职这么多年? 赵国公抬起眼睛,以无比赞同的神色看着皇帝,正色回道,“是的陛下,至少微臣认为是这样!先皇一向重情重义,又深谋远虑,但凡德能可称者,先皇都有恰当的安顿。但也不排除有个别人,情义虽在,但于长治久安之大局不利,也只能忍痛搁置起来。不过,微臣认为这也算任何一位皇子应尽之份。” 皇帝暗道,“朕这位舅父真不白给,他已猜到朕要说吴王,先把话给朕堵死了。舅父的意思极其明白:以贞观皇帝的重情重义,对每一位皇子的安排都比较恰当,但悬置这个李恪,不仅仅是感情上的事,而是考虑了大局。” 赵国公看皇帝坐在那里,有一会儿不吱声,心说与其等你先说出那个人来,还不如老夫先抛出纪王李慎,于是说道,“陛下,有关洪州人选,微臣倒是有一个考量,不知……” 谁知皇帝也不让他将话说全,半程空抬手打断道,“舅父,今日我们不谈公事,只谈家事,再说洪州之事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急迫。” 赵国公连忙站起身施礼道,“但是陛下,微臣是外戚,怎好……” “娘亲舅大。再说朕的父皇与母后之间何曾分过内外?自他们相遇,便彼此无猜,形同一人,即便有什么尊贵公主,也横不到他们中间吧?” 赵国公再次抬眼看着皇帝,揣摩对方说出这话的用意,只见这个年轻人目光澄明,仿佛已经猜到自己的担心。 而“娘亲舅大”这句话,更是让他心头一片温暖。联想到近期自己在私匿褚遂良地契、徐惠病重、崖州证供等一系列事件中的表现,以及皇帝对自己的宽容,不正印证了陛下的态度? 堂堂的赵国公忽然鼻子一酸。 原本心中极为坚定的那件事,此刻居然有了些动摇,兴许贞观皇帝担心之事,在金徽皇帝这里已不算个鸟事。 皇帝尚年轻,但摆在他面前的大事一件接一件,都等着他去妥善处置,差一点都不行。那么,自己在李恪身上的这份执着,还该不该坚持? 赵国公感慨道,“先皇同先皇后确实如陛下所说,他们彼此之间相伴虽短,但胜过了人间无数。” 皇帝忽然受到感染,跳起来道,“朕感觉在宣政殿还是不适合聊家常,我们再到后边去坐坐!”.. 就这么,长孙大人被皇帝亲自往后边领,两人又到了紫宸殿。 殿内正有一位贵妃坐在那里捧卷阅读,赵国公乍见之下,已分不出她到底是谢金莲还是徐惠,但只从她手中捧的那卷《易镜玄要》看,谢贵妃大概也读不进去几个字。 而此时贵妃已站起来、抢先对赵国公施礼道,“徐惠见过国公。” 赵国公慌忙还礼,按着君臣礼节,正该他先问候贵妃。但金徽皇帝的神情,则完全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并未显出半分奇怪。 赵国公再看此时的徐惠,在安仁殿被虚弱和绝望折磨出来的、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早就看不到了,代之以齿白唇红,目光明亮,人也比那时丰润了不少。 她不用侍女,而是亲自动手为皇帝和赵国公两人泡了茶,赵国公又是受宠若惊,猛然间又想起安仁殿的事情来,脸上便有些发烫。 只听徐惠道,“陛下,要不要臣妾去请姐姐们?”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道,“这位袁天师的高徒,朕问你,这本《易镜玄要》你已啃入腹中多少了?怎么朕看它连封皮还在?是你最近拖懒了?能不能为朕指点一下迷津?” 徐惠嗔道,“陛下,你不要当着国公大人的面出臣妾的丑好不好,连姐姐们都信不过我呢,我哪敢在陛下和国公面前卖弄。” 皇帝笑道,“反正都是家里人,你难为情什么,朕便问问你洪州之事,你尽可大胆判断,我们只当取乐。” 徐惠赧然摇手,坚持不应,射入紫宸殿的日光照着她的脸,连耳垂都羞红了,最后才道,“陛下写个字让我来猜猜吧,却也不能当真。” 此时,赵国公已从初见贵妃的尴尬中走出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玩笑中又有几分认真。 他不禁有些惊讶,心说徐惠精通文字上的功夫不假,但她入大明宫短短时日便能测字?即便胡猜也要说的沾些门道吧?他不说话,不过好奇之心已一点一点被二人勾起来了。 徐惠已经铺好了纸,请皇帝写字。皇帝移步案边,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又大又了草的“洪”字,居然占了半幅纸面。 贵妃歪头站在桌边看,捂嘴窃笑。 皇帝知道她在笑话自己的字,他连脸都不红一红,搁了笔问道,“你说说看,洪州涝情何日能解?” 徐惠凝神去看这个洪字,说道,“陛下问解涝,那么须弃去这个洪字的三点水……只剩个共字,以陛下问事于腊月,那么臣妾再将腊字去掉月字旁,剩个昔字……昔共同头,再去掉不用,只剩下一个‘八’、一个‘日’,岂不是告诉陛下,洪州之涝八日可解?” 皇帝听得认真,满眼的赞许,“说的头头是道。但是从眼下往后数八日,还是从长安得知涝情算起?” 徐惠道,“臣妾知道朕下心急,因而就断在大年之前可以解涝,因为这个共字可拆成二十八,就算腊月二十八好了。” 皇帝鼓掌道,“爱妃!真有你的!朕已接到洪州飞信,称洪州近日河水走低,滩退数丈,涝情已大为缓解!今日二十六,就算你测得准了。” 赵国公是头一次从皇帝口中知道洪州涝情,怪不得人人关心的洪州人选他偏偏就不急。但徐惠这一手也太令人震惊了吧。 国公点着头,由衷地说道,“微臣心服口服!” 有宫人进来回禀道,“陛下,皇后娘娘和诸妃得知赵国公在紫宸殿议事,已吩咐在后边篷莱殿置办酒宴,娘娘说今日既非已日,也非午日,陛下可陪赵国公畅饮。” 这回便轮到皇帝感慨,“知朕酒瘾者,皇后也!” 就这么,赵国公长孙无忌被皇帝一步步从含元殿引至宣政殿,再从宣政殿引到紫宸殿,喝酒再到篷莱殿,每行一处自自然然,赵国公初闻议事的拘谨已经一点都没有了。 篷莱殿外,皇后、另一位贵妃、淑妃、直至蓝妃都出来迎接,将从前边过来的三人迎进去,连皇帝在内,人人对赵国公口称舅父,真是满满的亲情,令赵国公周身沐浴在一片融融的暖意中。 一边喝着酒,上至皇后下至每一位妃子,均来给舅父敬酒,赵国公喝得那叫一个舒服! 皇帝也很高兴,数言说不论公务、只谈家事。而赵国公此时想到,身为当年的知事者,正该在今日的场合中,对这些年轻人讲一讲先皇后的庶嫡身份一事。 于是,赵国公娓娓道来…… 那一年,在接到隋炀帝赐婚诏书之后,李渊、李建成父子都持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态度,承认这件事对长孙氏有些不公,但抗旨是不行的。 反倒是李元吉站在长孙氏这边,帮着二哥说话。 赵国公说,“皇帝赐婚,天底下有人敢违旨吗?龙颜有损,注定动怒,这将带来灭族之患!只是先皇后是真委屈了,她曾到微臣跟前哭过鼻子,但微臣又有什么办法……” 在说到先皇那句立给妻子长孙氏的誓言时,连皇帝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愣了一下,这是他们头一次听到。 柳玉如叹道,“总算见到了‘倾国倾城’的真实事例,试问古往今来,天底下还有哪位女子,更比先皇后担得起这个词!” 长孙无忌说,“先皇与文德皇后的感情,微臣是最清楚的,谋反本是唐律之首,但贞观初年,堂弟长孙安业参与谋反,按律当诛,正是由于先皇后执意替他求情,先皇不但饶他活命,竟然还让他官拜兵部尚书,封薛国公!如此对待谋反者,这是唯一一次。” 赵国公还说到了几件事: 先皇登基后曾生过一场重病,病情牵延了近一年,文德皇后昼夜不离左右,在先皇病重时刻,文德皇后感念丈夫真情,将毒药系在腰间,说皇帝若有不测,她亦不独生。 众人听得心中感叹不已,先皇与文德皇后自少年结发,即使在玄武门生死攸关之际,都互不离弃,其情之真挚令人无法怀疑。 贞观八年,二人生死相依之情再一次经受了考验,那年,两人同去九成宫巡游的当天夜里,宫外突然有变,太宗皇帝立刻穿上盔甲外出巡视。 同房就寝的长孙皇后,那时身体已极为虚弱,其实距其最终离世也只剩下两年,她见丈夫披甲拿剑的准备,不顾自己病体虚弱,立即紧跟着皇帝出来。 皇帝亲卫们竭力劝说皇后,应以身体为重,然而皇后只顾念着丈夫,说,“凡有险情,必同陛下相依,生则同生、死亦同死”! 直至险情解除,皇后才肯随先皇回宫。 这样的举动根本无须誓言表白,多少次危难中的生死相随,便极好的诠释了二人相知相守的情意,无论夫妻俩身份如何改变,始终不渝。 从柳皇后,到两位贵妃、淑妃、德妃等人,无不唏嘘垂泪。到此时人人坚信,大业十三年,当有个隋朝公主一头撞入两人之间时,太宗皇帝的那份气愤难平,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1章 国公叙旧 明日便有郊祭大典,须金徽皇帝亲临。 而今日皇帝将赵国公请入大明宫来,为的就是在大典之前与舅父叙一叙亲情、最好从赵国公嘴里再了解一下吴王,为他接下来、有可能涉及到吴王的决策找些参考。 在皇帝心幕中,总觉着李恪在安州这么多年有些委屈了,尤其他与皇后两人都已见过了吴王的母亲杨太妃。以母知子,母亲知书识礼,那李恪还能差到哪儿去? 但赵国公的态度同样也影响了金徽皇帝——李恪这么“委屈”的一位亲王,明明在安州闲着无事,而洪州明明就有适合李恪的位置,怎么朝臣中没有一人举荐李恪? 赵国公一向是朝臣们人人观望的风向,而他保持着缄默。这才是今日皇帝煞费苦心将赵国公请进来、又是皇后和众妃齐上、大打亲情牌的初衷。 长孙无忌喝的高兴,有问必答,只要是他知道的,便言无不尽。皇帝想,这真算一次难得的机会。 关于李元吉,皇帝便有个最大的疑问。 赵国公刚刚说过,李元吉在隋朝公主入嫁这件事中,曾明确支持过他二哥二嫂,说明李元吉与他二哥的关系不错。那么后来的齐王殿下怎么又跑到故太子李建成一边、死心踏地同秦王为敌了? 对此,赵国公的解释很简单,“故太子对秦王已势同水火,齐王最后总得站队表明自己的立场。建成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如果没有玄武门,一般人谁看好秦王?尤其在兄弟之间,还有那么一位摇摇摆摆的高祖皇帝?这可一点都不稀奇!” 皇帝对这个解释不大满意,因为武德四年,李元吉还跟随着他的二哥——秦王殿下攻打王世充于洛阳。 窦建德率军支援王世充,秦王率领精骑到虎牢关迎战窦建德,李元吉继续围困王世充,并设伏大败王世充部,斩首八百余级,秦王在虎牢关亦有大胜。 那么问题来了——李元吉在隋朝公主入嫁一事中支持了秦王,在洛阳大战中又与秦王配合默契、共同御敌,兄弟两个的私情注定不错。那他怎么会在仅仅时隔五年之后的玄武门之变中,与秦王成为仇敌? 这次就轮到赵国公问了,“是啊,为什么呢?” 洛阳大捷后,李世民和李元吉都因功大获封赏,李元吉加司空,赏黄金二千斤。这个赏赐已然不轻,李元吉不可能因为高祖赏的不公,而瞅着二哥眼青。 因为同年腊月十五日,这哥俩又一同领军出征了。 窦建德的部将刘黑闼,在窦建德大败后拒兵反唐,并夺取了窦建德故地,又是李世民和李元吉这哥俩前去平定。 皇帝听了一乐,问道,“舅父你如何反问朕呢!” 赵国公说,“微臣确实不知,陛下硬要问,臣也只能归结为——齐王李元吉本性太差!他们兄弟大多仪表堂堂,单单这位齐王殿下丑陋无比,有道是相由心生,大致便是这个道理了!” 李元吉刚生下来时,他的母亲窦氏厌恶他长的丑,不愿抚养,命令家人将之抛弃了。对,抛弃。 这是啥娘先不说,但足见元吉之丑,连亲生的母亲都恶心他。 但有位侍女叫陈善意,偷偷将李元吉抱回来秘密抚养,等李渊回家后才将此事回禀了主人,这才使得李元吉没有夭折在襁褓之中。 而陈善意未得善报,后来因犯事,恰恰被她救下来的李元吉命人勒死了。 赵国公说,李元吉性恶到了这般地步,救命恩人说勒死就勒死! 但皇帝还不这样认为,“舅父你说相由心生,但齐王一生下来便丑到这样的地步,那可不是他自己心不好生成的!” 长孙无忌道,“是呀陛下,谁生成的?”这句话是他无意中说出,却直指了窦皇后,也就是皇帝的祖母,他闭嘴了。 皇帝道,“今日机会难得,说一说玄武门之变吧。不解玄武门,便不解朕的父皇,将舅父亲历的那些事给朕与皇后都讲一讲。” 于是,赵国公再讲玄武门的前因后果。于是,这段充满血腥的陈年往事,一一呈现在皇帝和众妃们眼前。 赵国公说,要讲玄武门之变,就要先讲一讲,武德九年的六月初四,秦王和太子、元吉的两方面人马是因何聚到那里去的。 因为高祖皇帝在前一日,已经传出话来,对于太子建成与秦王李世民之间的这些烂事,他已经忍够了,要做个明确分断。 而且高祖已于初三日传诏,令大臣裴寂、萧瑀、陈叔达、封德彝、宇文士及、窦诞、颜师古等人次日同入太极宫,大家一同做个见证、说说谁是谁非。 太子与秦王之间的矛盾,赵国公当然比谁都清楚,但金徽皇帝和他的女人们知道的并不详细。 因而,对高祖昔日所要“分断”的这些矛盾,赵国公还是要给这些年轻人讲一讲。他只能说一些重点的事,不能面面俱到。 一件事是秦王被高祖——他的父亲责备。 被皇帝明言责备,责备的对象又是战功卓著的秦王,这怎么说都不是小事。此事看起来与李建成没什么直接联系,但二人相争,其中一人被责问,另一人自然高兴吧? 要讲这件事还得说一说高祖的私生活。 赵国公说,高祖当时后宫妃嫔如云,但最为得宠的有两人,一个是张婕妤,另一个是尹德妃。 这两人的亲戚因为她们的原因,而纷纷得到高祖重用,别的不说,有许多人都在太极宫中各殿分管着宫事。 当时,秦王攻下洛阳,高祖带着后宫诸妃跑到洛阳宫去巡玩,这些妃子们见到洛阳府库珍宝、服玩稀奇,纷纷向高祖索求,而张婕妤和尹德妃,还要为她们的兄弟求官。 这些妃嫔们谁都不傻,高祖的儿子又不止一个太子建成、一个秦王殿下和齐王殿下,趁着得宠不为自己的亲戚和孩子求点啥,更待何时? 只是自己孩子没本事,凭着皇帝恩宠求个小官小职尚可达到目的,但真正的重职重爵,没有军功那是万万得不到的——高祖即便想给,也得琢磨琢磨。 而那时的秦王殿下已封了帑簿手握财政支配大权,同时天下未定,秦王又经常领兵在外,军权也响当当,高祖诸妃的急切之情一想便知。 用赵国公的话说,“官爵非有功而不可得,诸妃媛皆怨之。”由急生怨,秦王不惹这些人,这些人还气不大出,那要有事呢? 那时秦王带着兵,还兼理着陕东道。 高祖曾经有诏命,凡陕东道所属辖区内的大小事情,秦王可以自行处置。而秦王有了权,便将陕东道一大片肥美的田产,赠给了淮安王李神通。 这个李神通,正是高祖皇帝同一个曾祖父的兄弟,他与秦王关系好,秦王对他也够意思。 但秦王前脚把这块地给出去,高祖宠爱的张婕妤,便为她的父亲来要这片地,高祖下诏赐田,但李神通已得地在前,绝不肯吐出来。 张婕妤在高祖枕边吹风,“陛下你已然下诏赐田给臣妾父亲,而秦王却夺下来给了别人,臣妾父亲说,他没面子倒没什么,只怕陛下没面子。” 高祖也是要脸面的人,闻言大怒,将秦王叫过来狠狠斥责一顿,当时的内常侍记录下来,“陛下召秦王让曰,我诏令不如尔教邪?”——我的诏令还不如你点个头管用? 秦王挨了申斥,只能屏气敛声,因为这句话份量太重,就跟直指他功高盖主没什么区别。 随后,高祖还针对此事,与他的好友裴寂——当然算好友了,想当年两人一个晋阳宫正监,一个副监,裴寂又偷偷拉隋炀帝的两名妃嫔——侍候过醉酒的李渊呢! 他对裴寂说,“朕二儿子带兵带的久了,被他手下那一帮儒生误导,居然狂妄到这般地步,已非朕昔日之子了!” 当年就是秦王和裴寂,这两个人合起伙给李渊使的美人计,你说高祖这句牢骚能不传到秦王耳朵里么? 另一件事还是秦王被高祖——他的父亲责备。 赵国公说,秦王府属下杜如晦,有一次骑马经过高祖宠妃——尹德妃娘家的大门,这家人恃着女儿得宠,可能无意、也可能就是故意惹事,结果将杜如晦惹毛了,杜如晦喝令手下随从,“是可忍孰不可忍,给我削他!”。 赵国公说,杜如晦说没说削谁,谁都不知道,这是从尹德妃口中传出来的。赵国公认为,这家人就是故意往重里说,因为那时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一直注意拉拢张婕妤和尹德妃。 结果在纠缠中,杜如晦出手一重,掰折了对方一指。 尹德妃的父亲吃了大亏,跑到女儿跟前告秦王的状。高祖得知后大怒,诘问秦王,“你的手下都敢欺凌朕的妃家,何况百姓乎?” 赵国公认为,秦王两次被高祖皇帝痛责,至少说明了八点: 一,高祖在涉及二儿子与宠妃的矛盾时,偏向他的宠妃。 二,对于替他打江山、荡平敌对的秦王来说,高祖的态度不正常。两件事都起源于秦王的手下,至少他该下令秦王彻查之后,再居中问个说法。 三,张婕妤和尹德妃在事出后,上纲上线,根本不说李神通和杜如晦,直接告的就是秦王。 四,甭说李建成看着秦王眼青,张婕妤和尹德妃看秦王就不眼青?两边都瞅一个人眼青,那么他们彼此瞅着就不眼青了! 五,秦王因妻子长孙氏的那句誓言,连高祖都念念不忘,有事?责秦王! 六,秦王被骂得这么灰头土脸,一向与张婕妤和尹德妃走的过近的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一定乐见。 七,不论是李神通的倔将,还是杜如晦的火气,总该看看站在对面的是谁。谁都不致于像二妃靠着高祖一样、也靠着秦王这座大山、连皇帝的丈人都不在乎,多半这二人事到临头,已经窝屈到了极点。 八,这么多瞅秦王眼青的人,都靠着一个人给秦王好看——高祖皇帝。因为高祖的态度,这一招屡试不爽。 金徽皇帝等人一边听一边点头,不能说赵国公偏向着谁,因为理就是这么个理。尤其他说的第五点,不细加体会,是体会不出来的。 别看高祖给了秦王多少的军、政大权,一则是秦王功劳到那儿了,二则打天下还得指着秦王。 但凡事都怕比较,当这么重的秦王与两位后宫妃嫔沾扯上事时,高祖的态度更能说明问题。 随着天下逐步定鼎,每个人都面临着利益和名誉地位的最后划分,分到手还要看起来得天应人。秦王当初的那句重誓,越来越显得不合时宜了。 第三件事,天下大定后秦王的哭泣。 赵国公说,有一次,高祖召集他的儿子们聚宴,秦王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窦皇后,她在大业九年已经离世了,没有等到李家得了天下这一天。于是,秦王一个没忍住,背着其乐融融的众人,向隅独泣。躲到旮旯里抹了眼泪。 赵国公说到这里时,金徽皇帝和皇后、诸妃们又理解了。 身负卓越功勋,莫名其妙被兄长、高祖后宫算计,父亲不给撑腰,连一个皇帝宠妃的娘家人惹些事,便被皇帝申斥。 难道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手下,就该把已然到手的土地,拱手让给毫无寸功的皇帝亲戚? 经过某妃的娘家门口,挨了奚落、呵斥就该忍气吞声? 看着满堂的喜笑颜开,想想自己的处境,别说是秦王,谁都会不由自主怀念一下对自己百般慈爱那个人——母亲。 金徽皇帝更理解,因为少年时他在侯府,与秦王此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高祖看到儿子抹眼泪,不想一想他为何抹眼泪,第一反应是不高兴,而他的那些妃嫔们正好添添烂柴火,她们贴到高祖的耳边嘀咕, “海内无事了,陛下春秋正盛,本就应当欢乐些,秦王却不高兴!还哭。是不是嗔怨、忌妒臣妾们呢?等陛下千秋万岁之后,秦王如果得了志,恐怕臣妾及臣妾家人都吃不到好果子了!而太子慈爱,必能保全我们。”说着,这些人也哭,悲不自胜。 第四件事,高祖三个儿子们的住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2章 人各有心 李建成是太子,当然住在东宫,与高祖所在的太极宫相临。 齐王李元吉当时住在武德殿。武德殿就在太极宫里,它在两仪门之内,靠着太极宫与东宫的界墙。在太极宫中轴线上的两仪殿,与它东边的武德殿正好在东西一条线上。 武德殿在隋代便很有名,它与东宫邻接,隋文帝废掉太子杨勇就是在此殿宣布的。问题是,两仪门以外(南),连宫内的后妃们都不能随便出去,而李元吉却住到了两仪门北面去了。 但赵国公说,太极宫里有武德殿,却没有什么承乾殿。 高祖住在太极宫,左边是他的大儿子——太子李建成,脚底下是他的四儿子李元吉,而将秦王府赐在了承乾殿。武德二年,王妃长孙氏在承乾殿为秦王诞下了嫡长子,因而取名李承乾。 从太极宫的北宫墙出了玄武门,是一大片皇家禁园——西内苑,西内苑除了有一条东西向c专供皇帝出游c可并驰三辆大车的平坦禁道,还有很广阔的山林景致,以供皇帝和后妃们出宫游玩。 西内苑又被一道外城c与太极宫的北墙一起圈住了,外城北面与玄武门正对着的,是重玄门,东面有日营门,西面是月营门。 出了玄武门,再走出近三里多地才到月营门,出了月营门,靠着西内苑外头的山坡上有一处宫殿,是大安宫。 承乾殿原来是在大安宫里。 贞观皇帝驾崩后,他那些有子的遗妃们便住在这里一部分,徐惠因为她老子徐孝德近水楼台,没去陵园,当初也住在这里,她更知道承乾殿的位置。 赵国公这么详细的,讲高祖三个儿子的住处,因为有些话他总不能明着说出来。更不能说贞观皇帝在得势前,被另外的父子们挤兑到什么地步,全在这些年轻人自己去体会。 柳玉如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皇帝。在永宁坊,原侯君集的府中,也有这么个偏僻的地方,那里靠着侯府的北大墙,古树阴翳,墙内有间低矮的小房,里面是一床几只取暖的煤炉子。 柳皇后暗叹道,“看这对父子!”她一边想着,一边偷偷看金徽皇帝,因为想当年,在侯府往死里挤兑侯峻的人里,也有她。 但金徽皇帝没有发现谁在偷看,他的眼睛飞快地眨着,眼睛里亮晶晶的。 长孙皇后离世后,时为太子的李治,其实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儿子。但他的父亲仍然让李治时时陪在自己的寝宫,有时十天半月才放他回到东宫去一次。 时任太子中庶子的刘洎c黄门侍郎褚遂良多次劝说,都不大见效。因为贞观皇帝可能认为,这是他表达对儿子爱意的最好方式。 那么再想想先皇为秦王时,他是多么渴望也住到高祖的身边啊。或者说,秦王的一兄弟都住在高祖的身边,唯独让住在西内苑之外的秦王殿下,感受了父亲最明显的疏远。 说过了这几件事,赵国公才好往下说——武德九年六月初三日,高祖传诏,令大臣裴寂c萧瑀c陈叔达c封德彝c宇文士及c窦诞c颜师古等人次日同入太极宫,让这些人做个见证,要公断的是什么是非? 赵国公说,“有关此次变故,史馆文案记载甚为详尽,陛下有功夫自可细细调阅。但微臣要说的是,历代重史,为的是鉴古知今,有些史料别看繁杂零乱,但绝大部分都是有据可查的,当事人c事件经过c事发时间c地点绝不会出错。” 即便史文是胜利者写的,但胜利者也不能太无耻,必要的事件总有个出处,哪能说怎么写就怎么写? 尤其当时,涉事者都在,皇帝就算将所有知情者都杀掉,只留下自己这班人,但在这班人面前,他同样要维持必要的公允,不能让这些人明着顺从,而私下里生出不耻之心。 金徽皇帝道,“朕听出来了,舅父是说朕即便跑到史馆去翻阅那段史料,也难免有不实之处。” 赵国公沉吟着,总算点了点头,但心中也止不住的纳闷,自己明明说话的重点,是要告诉皇帝史料之真,但他却听出了自己话语里隐藏着的意思。 那么,武德九年六月初三日,高祖皇帝下了什么决心呢?将裴寂c萧瑀等一班外姓大臣都叫到太极后宫c掺合到皇帝的家事中来了? 长孙无忌一想,这事居然还得从头说,不然说不清楚 建唐之初,天下未平,李唐的势力范围很小,身为主帅,李世民常常领兵出征在外。 前番讲过,世民和元吉一同去洛阳讨伐王世充,同年腊月,两人又一同讨伐窦建德的部将刘黑闼。但战事进行到一半,李世民忽然被长安的皇帝一道诏令召回去,战场上只留下了李元吉。 在这样的战事胶着时候,高祖召李世民离开战场,当时的理由不得而知。但此时,战场上只剩下李元吉一个,他只能苦苦支撑,随后重回战场的已经不是李世民,而是太子李建成。 当时还是建成死党的魏征,此时已经是贞观皇帝重臣。 有关讨刘黑闼的这场战事,长安在最后关头如何换下主帅秦王c再换上太子李建成这件事,魏征是当事人,更是为李建成出谋划策者。 当史官记下这段往事时,魏征就在旁边看着,如果记录敢有虚妄,魏征绝对不干。那么,史官所记的下边一段,至少魏征挑不出毛病来: 中允王珪c太子洗马魏征认为,高祖初兴大业,建成不知道为自己谋划,然而秦王李世民数次平定巨寇,功冠天下,英豪皆归李世民摩下,高祖已私下里许诺立秦王为皇太子,建成的形势已经很危险了! 正赶上刘黑闼祸乱于河北,王珪c魏征等人对建成说:“殿下只因居为嫡长子才能幸居东宫,不是因为有功啊!如今刘黑闼领着窦建德残部,贼众不盈万,只要出以利兵,唾手可决。太子你应当请求亲去剿除刘黑闼,可以结交山东英俊,那么自己的势力也就巩固了。” 建成出行前,魏征说,刘黑闼虽然人少,仍在苦苦支撑,就是因为齐王元吉杀伤太重!只要同刘黑闼沾边儿的人,李元吉不问青红皂白上去都是一刀,有人想投降都没有门路,太子去了不可这么干。 李建成至战场,对俘获之人全部加以安抚,全部遣返回乡,百姓欢欣喜悦。刘黑闼大惧,夜奔。 建成驱兵追战,并释放战俘c使他们回营相告,“解甲还乡者,唐太子不为难,连老婆儿子都已放了!”众乃散,建成遂禽刘黑闼。 太子与秦王之争一步步开始了,赵国公说的是有据可查的往事,而金徽皇帝听着,慢慢的也就明白了。 ——突厥入寇,高祖想迁都,秦王极力反对。李建成对高祖说,“秦王这是想再次外出御寇,他不愿迁都,以利于长久把持兵权,那他要篡夺帝位便容易了。”高祖听了极为不悦。 金徽皇帝想,李建成担心的便是秦王掌握兵权,他以秦王拒止迁都这件事敲打高祖,从高祖不悦的表现上看,高祖也有这方面担心。 ——李元吉住在武德殿,他只要往南出了武德门,便可与门下内省c御史台c东宫很方便地往来,这些人不论昼夜,弓刀不离身,相遇时彼此招呼,如同家人一样随便。 因而在本该庄重肃穆的太极宫里,皇帝诏令c皇太子令c齐王教令杂行,谁都可以发号施令,内外无所适从。 金徽皇帝想,在太极宫中都这么乱,之前幸好没有发生乱事,但只是形势尚未到动手的时候。那么到玄武门之变时,在宫中调动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东宫私下里招募骁勇之士,已经渐渐达到了两千人,这些人屯驻于左右长林门,人称“长林兵”。 有个华阴人,叫杨文干,此人凶狠无情,李建成升他为庆州总管,庆州就是金徽皇帝携德c贤二妃发落乞丐的那个州。杨文干投桃报李,不时偷偷派遣私募兵士送到京师,暗助李建成。 金徽皇帝想,不难发现,秦王在李建成面前处于绝对劣势。成王败寇,并不能说明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能力上有多么不堪,两人也都是当世人杰,只不过倒了大霉碰到的是秦王。但李建成这么兴风作浪,高祖居然默认了! ——建成命他手下的左虞候率,叫可达志,让他招募幽州突厥兵三百人藏于东宫,随时应对来自月营门外秦王府的威胁。 有人将此事禀告高祖,高祖也只是将建成叫过来c狠狠数落一顿,最后,将可达志流放到巂州。完事! ——有一次,秦王c李元吉随从高祖到仁智宫,李建成告诫元吉,“秦王今日可以见到父皇诸妃,他金银财宝多的是,很有可能贿赂这些人,我们哪能坐等灾祸?你我的安危之计就在今日!” 金徽皇帝想,秦王与李元吉在共讨王世充之后,终于又有机会到了一起,李建成坐不住了。 看来这个李元吉在两位哥哥的争势当中,恰恰处在秤砣的地位,他往哪边偏一偏,哪边的力量便增加不少,也难怪李建成紧张了。 而金徽皇帝此时看来,高祖居然也不简单,建成居东宫,那是身份使然,而与建成作对的秦王被高祖放在西内苑之外,李建成这个秤砣,恰在太极宫高祖的身边! 但是有一个地方,金徽皇帝总是不大想的透:一向关系不错的秦王和李元吉,到底是因为什么反目成仇的呢?因为什么呢? ——李建成的挑拨很管用,齐王李元吉马上调动人手,涉事人有郎将尒硃焕c校尉桥公山,他让这两个人动手。只是二人事到临头忽然害怕了,尒硃焕的做法是跑到豳州去,煽动别人出头。 金徽皇帝想,建成c元吉这哥两个倒是拉笼了不少人,但要说能为他们誓死如归的,比秦王手下那些忠勇之士可差着太多了! ——高祖曾派司农卿,叫宇文颖,让他申斥庆州总管杨文干,至于为什么偏偏要申斥姓杨的,不得而知。但杨文干正是李建成一步步提拔起来的。这时,李元吉偷偷结交宇文颖,再让宇文颖鼓动杨文干,杨文干回去就反了。 杨文干也有两下子,很快攻陷宁州,高祖大惊。宁州地近长安,高祖连夜率卫士往南逃,在山中奔行十多里,天亮后看看无事,这才心惊胆颤地回到太极宫。此时,他想起了武功盖世的秦王李世民。 ——高祖召秦王问计,秦王说,“杨文干,一个竖子而已,捉之容易,只须刻漏之功,儿臣遣一将出去立马可办了他。” 金徽皇帝听到这里,暗道父皇久被高祖冷落,此番忽然被高祖倚重,他要在父亲面前露一手,心情可知! ——高祖当时对秦王许愿说,“此事牵连着太子建成,朕唯恐附和太子的人太多!不好办!你自按你的计策行事,如果能大胜而还,朕将以你为太子。朕还打算将建成放到益州c让他到那个促狭的地方做个小藩王,他对你也就没什么威胁了!那时他敢不听话,你要拿下他也容易。” 秦王率部众赶赴宁州,人还未到,不可一世的杨文干便被他的部下宰了,提其头出降。在李元吉与杨文干之间传话的宇文颖,被秦王捉到了京师。 但结果呢?人脏俱获,高祖仍然没有直接申斥太子,更不要说兑现对秦王的承诺了。 他大手一挥,要处置李建成的众多党羽,以此对秦王有个交待。 王珪c魏征,以及东宫左卫率韦挺c太子舍人徐师c左卫车骑冯世立,都被抓了起来!高祖终于不干了!要杀这些人!这可都是太子的人! 金徽皇帝想,秦王出手,干净利落地从空中接到一张高祖的画饼,他虽然失落,但事情走到这一步,如能去掉太子建成的羽翼,也可以接受吧。 ——高祖承诺给二儿子的事最后也没有办,根本没这个意思。高祖没有动粗,没有下令拘捕太子,只是下手诏给建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到朕这里来! 到后来,高祖说要严办的徐师仍能自由活动。当李建成大惧,不敢去见高祖时,徐师说,“此去凶多吉少啊,动粗吧!” 金徽皇帝最善于细微处触摸人心,徐师是好悬没被高祖“法办”的那伙人,他最易这么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3章 山雨欲来 但太子詹事府主簿,赵弘智劝道,“太子殿下,你可万万不能动粗啊,杨文干那么不可一世,秦王一去,都没等他亲自动手,杨文干自己人可就把他干掉了!而此时秦王正在陛下身边,我们有把握吗?” 最后,太子李建成不带车仗c侍卫,只身去见高祖谢罪。他入谒高祖皇帝,一进门便投身于地,叩头请死。 高祖大怒,将李建成囚禁起来,派人兵看守。 金徽皇帝暗道,李建成的举动,大约也有点出乎高祖的意料。高祖本意,已经拿出姿态要打发太子手下一帮人,接下来再喝斥太子几句——说他御下不严,事情也就说的过去了。 但谁让你跑来认罪!?秦王就在朕身边冷眼看着,你让朕怎么做? 你这么快认罪服输了,让朕拿谁来制衡秦王? 那么,高祖派人看守李建成,也许出于无奈。但更多的c是怕秦王借机干倒建成吧。另外,难道就没有另外的人c跑出来替太子求个情什么的? 在高祖的期待中,齐王李元吉跑出来了。不但是李元吉,连高祖的好多妃嫔都跑来替太子说好话。 高祖作无可奈何状,“唉!你们也太不令朕省心!” 但这些人的面子总得给,高祖“意稍解”,下诏令太子复居东宫,但此时的话头,已不是单对着建成说的了,而是“你们”——你们兄弟不相容,让朕怎么做?一个巴掌拍不响,秦王你也自省一下吧。 接下来的事更好做,原来高祖要杀的那一班太子党羽,一个都不杀了。高祖贬李建成的手下王珪c韦挺c参军杜淹滚远点儿——但将李建成最大的谋臣魏征留下了。 高祖不好意思地看看秦王,但话就不便说了,意思是:你们兄弟两个争出这么大的事来,朕却只处置了太子的人! ——建成召秦王至府夜宴,并以毒酒相待,秦王在酒宴上突发暴疾,吐血数升,淮安王李神通,也就是在陕东c得了秦王所赠大片良田的那个人,护送着秦王回到了承乾殿,秦王宫邸。 金徽皇帝想,事至此时,李建成的胆子不可能不大起来,因为有恃无恐。或者说,他已准确摸到了高祖的心思——他李建成还是有用之人。 ——秦王去东宫饮了一次酒,便吐了血,高祖不能不问,最后对太子建成说,“秦王不能饮酒,你们以后不要再叫他夜饮了!” 秦王好悬没死掉,但高祖归结为秦王不善饮酒。 ——高祖对秦王说,“朕平定天下多靠你的力量,本来想重立东宫,但你既然已经辞让,那么朕便成全你的美意。太子建成已立储多年,夺了其位也不好。但你们兄弟终日相争,不要同在京师了!你去洛阳,自陕以东悉归你所主,而且你可以效法梁孝王,建天子旌旗。” 也有可能。高祖上次表示要废立太子时,秦王曾客气了一下,此时被高祖拿来说事——朕不立你,也是成全你的美意。 而秦王泣诉,“去陕东非我所愿,我不可远离父皇膝下!” 金徽皇帝想,兴许秦王知道,自己只要一走,高祖八成在长安坐不长久,也许很快便被太子谋夺。那时李建成以天子号令诸侯,再要回过头来谋划陕东,就比此时更加容易了。 ——高祖对秦王说,“朕乃天子,长安洛阳离着也不算远,朕思念你时,起身即可前往见你,你悲伤什么?” 秦王将要远行到洛阳去,建成等人私下里嘀咕,“秦王回陕东得了土地c甲兵,必然为患。而将其留在京师,他只算一介匹夫罢了。” 他去游说高祖,“秦王左右都是山东人,闻听秦王要还归洛阳,这些人无不击掌相庆,父皇只要放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高祖听了,猛然想起李神通的那片良田,这曾给他的爱妃张婕妤——和自己带来过耻辱,于是再也不提让秦王去陕东建天子旌旗的事——事果寝(洗洗睡)。 但事情不但未见压服,反而愈演愈烈了! 在那个时候,大唐的穷亲戚——突厥人时不时来串串门子,顺便笑纳些礼物带走,在渭水之盟时突厥人还想来便来,更别说在高祖时期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高祖内心里其实也不愿意秦王——这颗金刚钻跑到洛阳去,他对秦王作出的什么“建天子旌旗”的许诺,大约只是脸上实在挂不住,说说好看一些。 就这么,秦王去洛阳这件事,不论是高祖皇帝c还太子建成,其实都不大乐意,连秦王都是意意思思的。于是高祖的话又打了水漂,秦王留在了长安。 继续明争暗斗!然后突厥人又来了。 ——俄而突厥寇边,太子力荐元吉北讨,要将军权掌握在自己人手里,不但如此,建成还建议高祖,从秦王府中抽出那些秦王最得力的骁将勇士,让他们到李元吉的军队里效力。 这个理由很是冠冕堂皇,为了对突厥大胜。在理。 金徽皇帝想,这是要分化秦王赖以支撑的中坚,能拉则拉c不能拉的控制起来。然而高祖皇帝又同意了。 秦王被逼到了死角,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当时,李元吉身负御寇大军的统帅之职,大军就在长安北城外集结,离着西内苑外边c山坡上的大安宫,也就是秦王府近在咫尺! 秦王手下那些人也不干了,赵国公说,当时他和房玄龄c杜如晦c尉迟敬德c侯君集等人力劝秦王,要早作打算,这是不想给秦王留活路啊! 有人说,秦王再不图之,臣宁可两不相帮,到山里砍柴为生! 能说出这番话来,宁愿两不相帮,其实已经很够意思了,因为得看一看当事双方的力量对比。 可能连高祖都看出来了,这个时候秦王是案板上的肉,那他帮不帮秦王——他的二儿子呢? ——武德九年六月三日,金星再次在天空正南方的午位,宫中一位掌管天象的小官,叫傅奕,他跑到高祖面前说:“小臣看星象,秦王当拥有天下!” 金徽皇帝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一声。在一个人虚弱至极的时候,有人对皇帝扬言这个人当有天下!这不就是将灭掉秦王的虚妄理由准备出来了! 高祖表现的很大度,没有动怒,而是将傅奕的这番话,转口对秦王说了。看看,连观星者都看出你要拥有天下了。 秦王此时,可能对他的父亲都彻底看透了。哦,你处处袒护太子和李元吉,这次又同意抽走我的嫡系入军,偏偏又冒出这样的话来!我有力量时你都不偏向我,那么此时此刻却说我当有天下,是啥意思?傻子能不知道? ——秦王向高祖密奏李建成等人与后宫乱事。 这些事也许秦王早就知道,一直不忍说出。但事到如今,不论从哪方面看也不必再省着。再省下去,明天脑袋都没了! 以秦王对高祖的失望,此时此刻,才是他不必再替高祖脸面着想的时候! 李世民出征在外,妻子长孙氏在牵挂夫君之余,也尽力为夫君免除后顾之忧,身为秦王妃,长孙氏依旧孝顺高祖,并在建成c元吉c以及皇帝妃嫔之间周旋。 太子妃郑观音在宫宴上笑话长孙氏,因为长孙氏的小名叫观音婢,太子妃当人说,长孙氏前世是自己的婢女。当时满堂哄笑声,长孙氏忍了。 因为在隋朝公主入嫁秦王府时,长孙氏曾面临失去秦王嫡妻之位。高祖那时的表现亦失公允,长孙氏麻溜儿将嫡位让出去了。此时高祖最难见的便是他的这位儿媳,总有些抹不开。 长孙氏的孝道也确实无可挑剔,秦王也确实须要适当安抚。于是,高祖以不忘早夭的三子李玄霸的名义,提出从秦王的儿子中过继一个出来,划到李玄霸名下。 从不闻谁将嫡长子过继出去给别人,于是选定了秦王次子李泰,高祖将李泰直接晋封为卫王c上柱国。 而长孙氏私下里同她哥哥长孙无忌说,“我的长子,将来要做皇帝!!” 这件事足见长孙氏的野心,也说明她极其善于在众多敌视自己的人中间游走。 在长安,她看准了谁才是能够稍加借用之人,是高祖。而且她时时暗示高祖,大唐的天下一直在靠谁。 但秦王此时披露的太子与后宫某些人的乱事,一定是长孙氏私下里同秦王说过的,这事瞒谁c都瞒不了长孙氏!秦王这话出于绝望之时,那才显其真实,不由高祖不信。 ——秦王因曰(很平静,已不必伤心给谁看),“儿从未负过兄弟,今日儿若死了,无异于那些死于儿臣手中的乱贼!王世充c窦建德,我同他们有什么两样?我死,到了地下也没脸见这些乱贼!” 金徽皇帝体会秦王当时的心境,如果连死都不成,那还死什么? 他将话这么明着讲出来,其实也摆出了两条道:如果太子建成c元吉,还有别的什么人能从此刻驻足罢手,不往死里逼人的话 否则!!! 秦王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肯这么孤注一掷的?城外李元吉的大军倾刻间便可覆灭秦王府。武德殿c东宫近在咫尺,那些枕戈待动的东宫禁卫随时能至。而高祖恰在这个时候,拿一个观星者的话来敲打他。 “秦王将拥有天下啊!” 正常情况下,秦王即便下了决心要反抗,也不该当着高祖的面说这番话,一般人总宜默不作声地回去,暗作安排。他敢明着讲出来,八成是认为,高祖说不定早就万事俱备,就是想让他反。 连金徽皇帝都不得不佩服秦王的勇气,身至危境,腰板和脖子还挺着!另外应该还有个更主要的原因,他是要正言警告自己的父亲,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大不了是个死,而你们还有选择! 如果对方撤下弦上之箭,那么秦王还是顾虑着生死的。 ——当时,高祖听了秦王最后的话,立刻决定,召裴寂c萧瑀c陈叔达c封德彝c宇文士及c窦诞c颜师古等人,于明日入朝,让他们来看一件事! 金徽皇帝想,如果是朕处在秦王当时的处境,又当如何? 高祖虽有惧意,但力量悬殊的对阵双方已经摆开了决战的架势,并且将有裴寂c萧瑀c陈叔达等一拨儿观阵者,明日,他们将为胜利者做个见证。 此事也不必闹的举世皆知,在太极宫中便能见个分晓,帝王家的乱事,也不致传得纷纷扬扬c举国皆知。 接下来的事,是史料正载。不论是赵国公c还是金徽皇帝家中那些识文断字的女人们,谁都知道: ——张婕妤飞报太子建成,建成与元吉私议,元吉说,“请召集我们的宫甲动手,为安全起见,兄长可托疾不入朝,也不必亲临。” 建成曰:“善。然而我们不入朝,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我们如何如知?”于是次日一早,两人骑马至玄武门。 金徽皇帝确实从这段记载中看到了许多。 一是张婕妤第一时间将秦王同高祖的“秘密”见面通报了建成,那么秦王同高祖所讲建成惑乱后宫的话,大约不是一点踪影都没有。 二是秦王与父亲这么私秘的见面,张婕妤竟然很快便能知道,那么可以说,高祖根本就没想瞒着张婕妤。 三是太子建成此时,对于自己和元吉手中的力量还是满有信心的,也许他认为,秦王次日到底敢不敢到早朝来,都得两说着。 如果秦王不至,那么等在太极宫的裴寂c萧瑀c陈叔达一班人,必将会听到“秦王将有天下”的大逆不道的话。因为秦王畏罪不朝! 而事情真到了秦王潜逃的地步,高祖必定站在太子一边——不必再煞费苦心地两边搞平衡,该许的都许过了,不该许的也许过,只是没有兑现,这个平衡再也搞不下去了! 如果用这种方法逼走功高盖主——既盖过了皇帝c又盖过了太子的秦王殿下,岂非再好不过的法子?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元吉在长安城外屯有那么多的大军,却不对秦王府下手的原因了。那样太张扬,天下人恐怕会议论——坐享其成的李氏父子这么对待一位有着巨大功勋的亲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4章 苦情之吟 大军可壮声势、可提供不败的底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大军! 假如没有了秦王,太子也就没有了鲠喉之患。那么将来的皇位早早晚晚是太子的。太子同高祖之间所有的担心将迎刃而解,爹是好爹,儿子是好儿子。 ——黎明,建成、元吉乘马至玄武门,秦王先至,只以勇士九人自卫。建成、元吉行至临湖殿,突觉有变,遂反身而走。秦王随后呼之,元吉引弓欲射,不能中者有三次。秦王一箭射死建成,元吉中箭而逃,尉迟敬德追杀之。俄而东宫、齐王府兵三千,从西内苑的禁道上飞驰而来,猛攻玄武门,城门已闭东宫人不得入。双方接战良久,纷乱的箭矢都射到了临近玄武门的相思殿的殿顶上。此时秦王手下有数百骑亦驰至相援秦王,合击之,建成众遂溃。 赵国公说,“陛下,这便是官方记载,微臣已无须多说什么了吧。” 金徽皇帝道,“这才哪到哪儿!差的还太多!” 赵国公说道,“哦,接下来还记了一些呢。” ——高祖谓裴寂等人道:“事今奈何?” 金徽皇帝认为,高祖这句话,真实反应了高祖本人在这件事件中的态度,说真实,因为事发时,被高祖叫到太极宫来的几位大臣都是见证者。 即便事后的记载稍有出入,但这些人可都活着,任凭是谁都不必改掉这几个字,别说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了。 四个字道出了高祖的平静,以及随机应变之功。因为倾轧双方必有一方惨败的结局,高祖可能早想过,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如果当时高祖突闻死了两个儿子,能够捶胸顿足、痛不欲生,那么这样的亮点史官不会忽略掉。 但高祖恰恰只说了四个字。这位一听说杨文干陷了宁州,便连夜逃离太极宫的皇帝,应该很快能分析出,得势的秦王与得势的杨文干,对自己的威胁绝不会一样。 ——萧瑀、陈叔达道:“微臣听说内外不分、父子不亲,有了过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建成、元吉自起事以来,大计、大力都不是他们出的,建成立了储君却无功德,这是个惹事的精啊!秦王功盖天下,内外归心,应当立为太子,陛下将军国大事托付给他,那么陛下可释重负矣。” ——高祖道,“这正是朕一直想的!”乃召秦王至近前,安抚他说,“朕早就有怀疑建成、元吉的感觉。” ——秦王号泣,久不能止。也许除了痛哭,一句合适的话都没有。 金徽皇帝仍自语,“差的太多,今日便记成这般模楞两可,那么三五百年之后呢?舅父大人,你有些事还瞒着朕呢!” 赵国公不觉惭愧,说道,“陛下,这两段话可都是经先皇亲自看过的,许多当事人亦看过,他们都无意见!” 皇帝道,“朕的母亲每临大事,必在父皇身边,这里面怎么没有她?” 赵国公说,“有啊,怎么没有,上边不是说了,长孙皇后登玄武门激励众将士么?再多了先皇不让讲,这又不是添枝加叶,只是有的未写。再说微臣的妹妹也不让多讲!先皇说,这样会将众人的视线引到皇后身上去,陛下不愿。” 赵国公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金徽皇帝并不甘心,也可能国公当着众多的大明宫后、妃不愿多说,但是他问: “元吉住于武德殿,建成居于东宫,而东宫前面有通训门与太极宫相通,从那里去太极殿最是近便。高祖召了那么多的人议事,不在太极殿议事还能在哪里?” “朕要问的是,既然事前一日高祖已经决定次日议事,那么上朝最方便的建成和元吉,不就近去太极殿,又怎会绕道北边跑到玄武门?” “其实朕早看过这段史料,上头说朕的父皇事先在玄武门安插了八百壮士埋伏,那么问题来了——每日上朝必走玄武门的,正应该是朕的父皇,他居于月营门外的大安宫,上朝必走玄武门。父皇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伏击压根就不会走此路的建成和元吉呢?” “还有,事发之时,尉迟敬德跑到海池面见高祖,因为高祖正在泛舟!高祖不是拿着驾子等着议事么?他至少该在议事的大殿里。谁不知道太极宫四大海池离着玄武门最近?谁议大事会安排在遍居妃嫔的后寝?这里面有假!” 赵国公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但这个记载确实是真实的!” ——事毕,尉迟恭身披铠甲,手握长予,径直来到高祖所在的船上。高祖大惊,问道,“今日作乱的人是谁?爱卿到此做什么?” ——尉迟恭回答道:“秦王因为太子和齐王作乱,起兵诛杀了他们。秦王殿下担心惊动陛下,故派臣担任警卫。 太极宫的四大海池在宫中最北边,这里是皇帝后妃们生活的地方,一般皇帝召集的议事不会安排在这里,尤其稍显郑重的大事,总要在帝寝和后寝的分界线——甘露门以南的某殿里举行。 金徽皇帝问的清楚,马上便要开始议事,参加议事的人不该跑到玄武门来,高祖、太子、元吉,居然都跑过去了。 太子和元吉因为早有安排,断定必胜,这才去的。 而高祖是去海池上、或海池边的某座大殿中坐等结局,然后回到甘露殿南边的大殿里,与他召见的众位臣子们宣布一件事——或是秦王畏罪潜逃,见诏不至。或是最坏的结果,秦王犯上被诛! 但是这父子三人都失望了。结局竟然逆转! 皇帝一仰脖儿干了一大盏酒,问道,“舅父国公,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赵国公赧然道,“陛下,这不已经很清楚了!青史是为清醒的人所写,但又不能罔顾事实,他,他本身就是这么个情况,陛下质问微臣有什么用!” 皇帝道,“怎么没用?这么大的事,与朕的父皇息息相关,但你看看,通篇说秦王府的事极少!而舅父是当事者,事起时同朕的父皇寸步不离,还有许多细情,你一定比谁知道的都清楚。” 赵国公道,“先皇明令不让多写,此时微臣也不愿多说!” 皇帝冷笑道,“舅父可别忘了如今谁是皇帝!” 柳玉如轻声提醒道,“陛下!这可是舅父大人,母后的亲哥哥!”她看了一眼脸憋到发红的赵国公,激道,“也许真有不便多写,或许先皇在事件中亦有不能说的事,有损先皇威名……” 赵国公嚷道,“皇后你胡……胡……湖面上水气凉爽,又正是六月酷暑,其实高祖每天早朝前,都要到海池上泛舟,因为时间离着议事尚早呢!” 皇后激将,直指贞观皇帝。 赵国公在情急之下,脱口要说皇后胡说,但此时除了皇帝皇后,还有众多的妃在场。这样说话真不合适,话便临时拐了弯子。 皇后已听出赵国公的原意,但她并不生气,而是掩嘴而笑,说道,“舅父你可说了半句实话。” 长孙无忌问,“皇后,微臣哪、哪半句是真的?” 皇后不语,金徽皇帝道,“高祖每日到海池上泛舟是假,但事变发生时,时间尚早一定是真的!” 赵国公肩膀一耷拉,“陛下,你说的对,微臣不能只记着先皇,而忘记了现皇,但少记的部分并非什么秦王府的阴谋,这是先皇有意混淆,他不便瞒别人,只能少说自己。” 皇帝笑问,“舅父总该拣不紧要的说一件两件。” 赵国公道,“臣只说一句,所谓秦王事先、在玄武门内埋伏八百人的事是假,但八百人确实在那里,因而也不算假。但先皇说,为了这些人,必然要这么写——这涉及到记录功勋。” 皇帝道,“朕知道了!这八百人便是玄武门上的禁卫!如果写他们临事奋起、相助秦王,那便是他们忽视了禁卫的职责,因为他们不该偏向于任何一方。而写成秦王事先埋伏,这些在秦王奋争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军士,便是理所当然的功臣!” 赵国公感慨道,“一个视情如此之重的秦王,宁倾一国不负一人的秦王,连记功都不忘每一位禁卫身后事的秦王!却身不由已、被什么东西一步步推入了弑兄的窘地!秦王府能有多少人啊!仅有的八百人由尉迟将军领着,都留在了秦王府保护妹妹和孩子。妹妹不听话,秦王让她带孩子走,她非说不走,若非秦王动怒,她又要跟到太极宫来了!如果八百人都带到玄武门!谁在秦王府保护孩子?老夫的舅父——高阁老闻听玄武门打起来了,他放出的是大理寺狱中的几百囚犯,带他们从掖庭宫外围、抢占了玄武门南面的芳林门,为的是遥应秦王府,兼顾月营门。而陪秦王入朝的九人中便有微臣!我们都是无兵之将!但个个全副武装,每个人都拿定了主意,但凡能据理力争时,便争,争不过,我们便随着秦王死嗑到底,不惜事败之后背负千古骂名!” 说着,赵国公长孙无忌豪饮一盏,放下酒杯时,眼中已然盈满了泪珠。他当着诸多的晚辈女子也不擦脸,任凭涕泪横流,哽咽着吟道: 都讲秦王不灭功, 功臣相助逆途中。 中国世代尊刎颈, 颈项割开看至情! 席间一时间无人吱声,也无人相劝,也无人认为赵国公失态。除了崔嫣、李婉清暗道,“想不到国公舅父的诗是这样!首尾连贯,都是同字,情切之下虽说平仄不怎么工整,但意思却甚是感人!” 人人都以为可以思索些什么话,来安慰一下赵国公了,但听他再次吟道: 好男莫道苦, 苦树亦登攀。 崖苦生高木, 人苦信贞观。 这四句里又各有一个“苦”字,更像是道出了秦王之苦,创业之苦。而一座普通的玄武门,只因为这里发生的一事件而变得不再普通。从今往后,注定会有许多人去解读出各种各样的故事版本。 那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秦王弑兄害弟的事儿就在那儿摆着,这些当事人搏命成功,却无力、无法美化这件事,就让它这么流传入史! 非旦如此,有些对秦王有利的细节也被胜利者省略了。这些人的内心之苦,谁又能真正体会? 贞,坚贞不移,不改初衷。观,观察评判,谁都可看。 也许这便是太宗皇帝上位后,一直使用贞观二字的本意。既然无力改变,那么便给它留个简洁的记述,由后人评说吧。 皇帝亲自为赵国公满酒,并道,“舅父大人,且饮此盏。你既然因旧事伤心,那朕便不再追问了。” 此时赵国公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酒也喝的够量了,他起身道,“陛下如想听细情,微臣便陪陛下走一趟玄武门!多年来,其实微臣一直刻意不想这件事,兴许到了那里可以想起更多!” 皇帝跳起来道,“那是再好不过!” 皇后起身道,“陛下,臣妾也想去。” 金徽皇帝看了看赵国公,猜他大约不大乐意,于是便有些沉吟。皇后道,“我知道你们去了一定提到母后,可这正是我想知道的!”赵国公总算点头。 午时已过了,金徽皇帝、柳皇后、赵国公三人各骑了马,在几十名护卫的跟随下出了大明宫。皇后出宫,大街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驻足,站在街边看,不知这位全长安至美的皇后,要陪皇帝去哪里。 一行人于午后时分进入太极宫承天门,进翁城、入太极门,柳玉如还是上次看望徐惠才来的,此时又有着对玄武门之变的强烈好奇,因而话很少。 赵国公说,“微臣先带陛下和娘娘看一看武德殿。” 两人随着赵国公,在太极殿前往右一拐,进入左延明门。 映入他们眼帘的,正是太极宫东南部的一座自成一体的宽阔场所,四周有围墙。里面布局,最南面从东至西分布着翰林院、弘文馆、门下内省,中央一带是史馆,而北半部矗立着一座殿宇,上边挂着匾额——昭德殿。 北面的宫墙,隔着太极殿的界墙,与中轴线上的两仪门在一条线上。墙上有两道门,西边的是虔化门,柳玉如未进去过。 赵国公说,虔化门内是内仓,存储着太极宫中随时应用的物资。而东面那道门是武德门,门内便是武德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5章 临池殿前 原来李元吉一直住在这里,只要进了武德门,门后已是两仪门以北c明明白白的后寝区域了。他们移步入内,里面是一处南北向的长形院落,巍峨的武德殿便在这里。 赵国公说,从这座院落里往南c有门可通大吉殿,往北有门通向后寝,东边也有门,叫武德东门,是通往太极宫唯一一座武库的。 能在太极宫里拥有这样一处四通八达的地方,足见高祖早年对李元吉的倚重,这就比被扔在长安城外的秦王府体面多了。 说心里话,柳玉如心里认为,秦王府的位置,都不如那些住在长安城内各坊区里的普通住户。 金徽皇帝先拐进了武德东门,他想看武库,这里提供大内禁卫所需的兵器c甲胄等物,库门边有人守卫,忽见皇帝c皇后c赵国公进来,立刻挺的笔直,精神抖擞。 旁边便是宽敞的演武场,足足可容五六百人,场边竖着成排的武器架子,各种长兵器应有尽有 可以想像,当年的齐王李元吉掌管着这里,也一定养着一定数量的宫兵。而高祖皇帝能够放心将李元吉放在这个位置,也许在他的三个儿子当中,最信任的便是元吉。 再往里走,武库北边是尚食局的内院,柳玉如只是猜测,高祖皇帝及他的一帮妃嫔的宫内饮食,李元吉仍可过问。 李元吉从武德殿上朝的话,每天可以睡到差一刻临朝时再起床,然后爬起来洗嗽c用饭,不紧不慢的便可步行至太极殿。如果是在两仪殿朝会,那就更方便,李元吉不必出武德门,一直往西穿过四道门就到了。 赵国公说,李建成从东宫上朝,正该经过与翰林院仅一墙之隔的通训门,这条路与李元吉上朝比起来,也就差着从东宫寝殿c到通训门这一段距离。 李建成和元吉要上朝,根本无须跑到玄武门去,凡是懂得这一点的人,自然对秦王在玄武门设伏之说嗤之以鼻。 皇帝道,“但朕看父皇恰恰有意在这里打了马虎,因为史官记的是——建成c元吉一起入朝,骑马奔向玄武门——这句话给人的错解,好像二人入朝必走玄武门似的。” 如果理解为,建成和元吉是亲自率领东宫三千人上阵,那么不必在前边提一句“建成c元吉一起入朝”。再者,东宫有的是有武力者,如果以三千人对阵秦王府八百人的计划早已周密筹划过,以李建成的身份不必如此冒险。 金徽皇帝说,应该记成“建成c元吉一起入朝,之后,骑马奔向玄武门”才对,这样才可明确说明,两人是从太极宫往玄武门走的。 但这已经不算什么疑问了,秦王为了模糊玄武门上给秦王府助力的禁卫,不得不这么写。这句话中少了“之后”两个字,玄武门上八百名禁卫的失职之责便不会被追究。 同时又不必显得秦王放了长线,早就暗中结交这些禁卫似的——实际还真不没敢——且不说玄武门禁卫不止一班,全都要结交下来,谁知道从谁那里走露风声? 要知道这里可是高祖的地盘,宫内又有李元吉,以秦王当时的处境,怎么能做这种授人以口实的事? 不过赵国公卖了个关子说,“这么写还有一个原因,是在长孙皇后身上,等我们行至玄武门时再讲。” 三人边说边行,从武库北边出来,眼前一下子开朗起来。从这里放眼看,太极宫整个后寝尽收眼底。从这儿有一道直南直北的长廊,也叫千步廊,与西边围绕着安仁殿和归真观的曲廊同名。 赵国公说,玄武门之事直到眼下,在一般人中一直有所避讳,因而好多人对细节都不甚清楚。当时李元吉负箭而走,便是要赶回武德殿,估计是想回来叫他的手下保护。 那么疑问又出现了,当时秦王的人马正在玄武门,与东宫从禁道上赶来的三千人激战,怎么李元吉此时才想到他的人? 赵国公说,这还不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则东宫人手够用,不必等着李元吉这点人。二则,如果从武德殿聚兵出发,那么经通训门绕行东宫,要经过门下内省和史馆,动静过大;如果穿过后寝直接去玄武门动静更大,更会引人怀疑。 李建成和元吉事先筹划的信心满满,那三千人也不是用来攻打玄武门的。 二人断定秦王极可能不敢入宫c直接心虚跑掉。那东宫这三千人也就用不着,兄弟二人只须回来,向高祖回禀说,“秦王听说陛下请了多位重臣要有所裁断,他畏罪不至,”也就可以了。 如果秦王不知死活敢在月营门露面,东宫这三千人才派上用场,他们人数指定占优,直接冲上去解决了秦王!然后二人向高祖回禀说,“秦王谋乱,已被剪除,”也就可以了。 只不过,兄弟俩千算万算,也算不过久经杀场的秦王。 事实是,等东宫三千人赶到玄武门时,秦王和他的九名死士早就进了玄武门c在临湖殿附近与骑马过来的建成c元吉遭遇了。 不但如此,赵国公说,他的妹妹早就拿定了主意:若依了丈夫之命,带着孩子出走,那么秦王府本就不多的人马,注定会被分出一部分保护她们母子,留下来襄助秦王的人就更少了。 再说,秦王先进了太极宫,她再走了的话,留在秦王府待命的八百人也就失却了主心骨,她怎么能走呢? 事情的每一步都被秦王算到了,别看他人少,手里只有八百人,还不能主动带进宫去,那会授人以柄。 但他有个天然的c而且很微弱的地理优势——东宫北门“玄德门”到玄武门的距离,比秦王府出“月营门”到玄武门的距离,稍稍远了半里地。 半里地飞马一驰,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这已经足够用了。 只要在月营门看到有东宫人马从玄德门冒头,秦王府这边人也开跑,看谁跑的快c看谁先到玄武门! 秦王府为数不多的人马只须先一步赶到玄武门,自可凭借玄武门拒敌于外。那么李元吉就算在长安城外摆有几十万人,再加上东宫几千人,有用么? 秦王知道,携妻带子弃府而逃是下下策,那阂府便成了逃犯。上策便是集全部之力下子涌入太极宫,形成短暂的以多打少的优势。 这是一个后发治人的招法,既不落人口实,又掌握着主动。但关键的有一点——秦王进入玄武门之后,玄武门得开着! 赵国公说,在分拨手中这些人时,秦王将最骁勇的尉迟敬德和秦叔宝都留在秦王府,这是两个人都是唐军中无人不知的勇将,都用来跟着长孙氏。 只从这一件事上,便可看出秦王对妻子的重视,另外,一旦在玄武门与东宫遭遇,二人中分出一个来,足可抵挡一阵子。 而秦王入宫,带的是张公谨c屈突通c张士贵c段志玄c房玄龄c杜如晦c长孙无忌c侯君集c杜君绰c郑仁泰c李孟尝c程知节c宇文士及。 柳玉如问,“舅父,不是说九个人护卫么?怎么又变成了十三人。” 赵国公道,“没错,张公谨c屈突通c张士贵c段志玄四人,一进玄武门便盯在那里不动,他们的目的便是护住玄武门。这四个人不含糊,张公谨力大,一人开关整扇城门一点问题都没有,” 国公说,“而屈突通c张士贵c段志玄更是玩起命来不要命的人,有句话说,‘宁食三斗葱,不逢屈突通’,坐在那儿啃三捆葱是什么滋味?那都不如碰到屈突通难受!秦王将最猛的人都安排在最紧要之处了。” 等进了玄武门后,秦王的身边是长孙无忌c侯君集c程知节c宇文士及c房玄龄c杜如晦c杜君绰c郑仁泰c李孟尝九人。 按秦王的话说,这些人在短时足够应对宫内的突发状况,就算李元吉擅使马槊c建成也有些不俗的武力,但秦王府以四敌一,仍有两人灵活。 万一建成和元吉不在太极宫c而是从东宫北门率队出来,那么尉迟恭和秦叔宝出一人,便能应付的绰绰有余了。实在不行的话,门内的屈突通等人亦可抽出一人相援。 赵国公在叙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对皇帝和皇后说,“陛下,娘娘,这回看到了吧?秦王不是不动,只要动,那两个人没有一点机会——他们城外摆了多少大军都没用,因为玄武门外几步距离的优势,也能被秦王抓到。” 这样,只要玄武门能够保证及时开c闭,哪怕秦王和护从的九人,是在深入到太极宫深处才与宫中人发生冲突,久经杀场的十个人只须坚持半刻,城外秦王府的人也就冲进来了。 所有的关键都在于抢玄武门——东宫人马不出现,不能抢,抢了便是作乱。秦王说,太极宫中安静,但东宫人马在玄德门冒了头,秦王府也抢进。 皇后问了个外行的问题,“舅父,只守玄武门有什么用,东边还有安礼门呢,万一东宫人马从安礼门冲进来可怎么好!” 皇帝道,“等朕回了长生殿,慢慢再与你解释。” 皇后说,“可臣妾这时便想听,怎么办呢?” 皇帝说,安礼门是个偏门,日常不开,你想想东宫那么多的人马,忽然去叫安礼门,这现实不现实?东宫这三千人极有可能计划在玄武门外解决秦王,如果先在安礼门外鼓噪一番,这不是一出东宫就给秦王府报信了? 柳玉如一想,也真是这么个道理。 金徽皇帝精于排兵,对于先皇这样的安排,不论从哪一点看,他都挑不出毛病来。这是一招熟c吃遍天的打法。 ——不管临事时东宫人马出不出玄武门,也不论太极宫内建成c元吉动不动手,总之秦王府的这点人都可借助玄武门形成局部优势。 赵国公讲了当时秦王的一句话:长安城外李元吉的几十万大军是吓人的,大军若动,须主帅发令——而主帅在哪里?东宫最倚重的长林军都未见能用得上!动用长林军得有太子之命——而太子在哪里? 如果这一切都未发生,那就更好,秦王府只当是未雨绸缪。秦王说:不是在太极宫找了许多大臣c要分断分断么?那本王是讲理的,任凭大家分断! 一边走,一边说着,三人已经行到了临湖殿。此殿紧临着南海池,离着玄武门尚有不到一里远的距离。 赵国公说,当年建成c元吉去玄武门时,便是到达的这里。 皇后问道,“舅父,那时你和父皇几个人走到哪里了?” 赵国公指着临湖殿周边的一层层楼台殿宇说,“娘娘请看,东面紫微殿,西北咸池殿,咸池殿与东北方的望云亭隔着南海池相对还有那些c玄武门内正南方的昭庆殿c承香殿c景福台c凝阴阁c相思殿,我们几个人与秦王穿行在这么多的殿宇之间,建成开始并未见到我们,其实我们已看到他们了。” 金徽皇帝这时问,“但史官不是记着,李建成c李元吉来到临湖殿,察觉到了变化,立即掉转马头么?” “是的,这二人可能没有看到我们,但他们不会看不到高耸的玄武门上,此刻已插上了秦王府右三统军——秦叔宝的旗子!再说已经有喊杀声从玄武门方向传来了!” 这种情形估计不在李建成c李元吉的预料之中。他们计划着用东宫的三千人,等秦王在月营门露头时,便在玄武门外解决掉他。根本没想到玄武门被秦王的人占了! 李建成肯定一下子想到了这意味着什么。此时他和李元吉再去玄武门已经不合适了,秦叔宝的旗子c屈突通特有的大嗓门早就传递了结果。 他们得返身回李元吉的武德殿,叫人来支援。 建成一大早从通训门进入太极宫,再与元吉往玄武门来,几乎就是在太极宫里从南走到北,带的护卫稍多一点都会招人耳目。 此时秦王等人已在他们身后五十几步远的地方钻出来。秦王在二人身后开口喊道,“兄长可是来接我们去议事的,来而复走汝欲何为?” 李元吉最先动手,摘了弓搭上箭便射向秦王,“匹夫,今日便在此了断,你和我谁也不必去太极殿分断了!”说罢一箭朝秦王射来! 这一箭眨眼间飞到秦王胸前,但被秦王一下子拨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6章 西海池边 两边人这就得了指令,房玄龄c杜如晦c侯君集c杜君绰c郑仁泰c李孟尝c程知节c宇文士及等人,催开马匹直奔对面的十几名太子护卫,也不答话,都知道先解决了对方党羽才行。 房玄龄和杜如晦冲的最快,手起刀落先劈倒了两人。其他人都是跟随秦王南征北战的人物,应变能力都在东宫这些人之上,突然交手时注定占了上风。 而长孙无忌候在秦王身边,寸步不离,随之李元吉第二箭又至!但准头已不敢恭维了,元吉喊道,“你来帮手,我也不惧!” 此刻,秦王等人身后,已有一支几十人的骑兵冲出,为首的正是尉迟敬德当然还有个美貌女子,来的正是秦王妃长孙氏。 李元吉的射技不错,他酷喜打猎,曾说“我宁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手中一杆马槊也一向自诩了得。 但他就怕尉迟敬德!口中说着不惧,但第三箭居然连弓都没拉满。 在往日一次与秦王的比试中,元吉曾蓄意加害秦王,马槊招招奔着秦王致命处招呼,当时被尉迟敬德从中间拦下来。 大老黑在眨眼之间,便当众c接连三次空手夺下元吉的马槊。元吉能力敌十夫,但此时明显心虚,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就怕这个大老黑。 说起来兴许罗索,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元吉三箭便射出来了。秦王拨掉他头一箭,后两箭都没射正,但大老黑跑过来可不管,一箭正中元吉肩头。 元吉负痛,翻身落马,长孙氏手中提剑喊道,“不可使一人逃脱了!” 这是秦王府的人第一次听到明确的指令,在临湖殿前往来驰驱c劈刺的双方再也没了顾虑,沉闷的怒喝声c刀剑清越的相击声,负伤后的痛呼声,一片纷杂。白石栏分界的园圃c树木勾连的曲径c方砖铺地的开阔处,血光喷溅! 长孙无忌看到元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一扭头钻了树丛。秦王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了弓,箭在弦上,瞄向了元吉的后背,只是一个迟疑,元吉背影已隐入树后。 而李建成最恨的人是长孙氏,一切的不如意,正是来自她的庶嫡身份之争。她才是引发熊熊大火的那颗火星子! 而秦王在外征战时,建成和元吉两人c以及他们各自的女人们,在高祖的妃嫔中使了那么大的力气,居然不抵不上她一个! 东宫谋的是尹德妃和张婕妤等得宠妃嫔,而长孙氏不但令尹德妃和张婕妤抓不到她实足的把柄,后宫中那些不得宠的妃嫔也被她拉拢! 太子建成想都没想,第一箭直取秦王妃! 长孙氏可不知什么军阵c武力,她就是一位柔弱女子,此时她正往秦王这边看,而建成这一箭电光火石般朝她疾射而至! 长孙无忌“啊”了一声,也只能看着,救是来不及了! 尉迟恭手中是一杆大铁矛,背后背着单鞭,他骑的是踏雪乌骓马,此时已跑到秦王妃的前面,伸长矛一挑,建成的箭在矛杆上碰了一下c朝天上飞了。 李建成拨马往武德殿方向跑,他为数不多的手下已经全躺下了,不跑不行。但他手中持弓,还在马上回手c再去箭壶中抽箭。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被尉迟恭千钧一发挑飞的那支箭,已经彻底激怒了秦王,他本来要射元吉的箭失了目标,便以十足的力道朝建成射过去,众人看到建成中箭落马。 而秦王怒吼着,催马冲入树丛去追元吉。 长孙氏喊道,“兄长快去助秦王!明公也去!” 尉迟恭和长孙无忌随后跟入树丛,但尉迟恭的马快,后发先至,等长孙无忌看到秦王时,他正坐在地下喘气,脖子上竟然套着他自己的弓,而元吉已看不见,尉迟恭又追下去了。 长孙无忌跑过去,从地下扶起秦王,弓也从脖子上卸下来,没看到秦王有什么伤,发现他的肩头上踩着一只清晰的脚印。 长孙无忌问,“什么曲折?” 秦王喘着气道,“刚追进来,便被树枝挂到马下,礅的我有些舞迷,谁知他返身过来夺弓勒我,” 看来秦王摔这一下子真是不轻松,元吉一定是用弓弦勒住秦王的脖子,再用脚蹬住秦王的肩膀奋力拉拽弓背。幸好长孙无忌和尉迟恭到的及时,不然真够一呛! 他这才看到,秦王的两只手的手指都被弓弦割破了,鲜血直淌。 柳玉如道,“元吉到底与秦王什么大恨,此时不去逃命,还想着伤人。” 赵国公说,“微臣哪里知道。” 李元吉最终也没有逃脱,尉迟恭从后边追上,放箭将元吉射死了。 在这场争斗中,元吉排行第四,根本没有上位的可能,因而本可以不必卷到这场事非中来。元吉武力不但与秦王不能比,同李建成也比不了,以他的实力要想连杀两兄而上位,更是连他都不会想的事情! 李元吉站在建成这边的原因,可能是兄弟之间关系比较好,但这也说不通啊,秦王与元吉曾经共同对敌,那也是出生入死的经历。 那么元吉一定认为建成是太子,是将来名正言顺的皇帝,因而将赌注全都下在了建成这边。 有一次,元吉当面向高祖请求下诏诛杀秦王。他告发说,“当初平定王世充时,秦王迟迟不愿意班师还朝,散发金帛拉笼人心,难道不是想造反吗?” 元吉敢当着高祖的面,公然要求杀掉秦王,更说明高祖三个儿子中,最与高祖亲近而不必避讳的人正是他。 高祖允许元吉居住在武德殿,这是太极宫中能够同时接近府库和武库的关键地方,那么元吉的被宠信程度一定高于秦王。 元吉毫不隐讳,也说明高祖对秦王的猜忌同样很深。 尉迟恭在射杀元吉时可没有一丝的迟疑,建成和元吉曾以成车的金器收买过尉迟恭,但没有成功。元吉又派人夜间刺杀尉迟恭,但尉迟恭神勇,房门大开c安卧不动,刺客居然不敢进去。 李元吉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齐王府典签裴宣俨被免官后,曾经转到秦王府任职,元吉担心裴宣俨汇露自己的秘密,派人用毒酒将他谋杀了。 这次在临湖殿,尉迟恭又先射了元吉一箭,这个人连救之于襁褓的宫人都敢勒死,让他活着尉迟恭注定没有好。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的清晨,长安百姓谁都没有想到,在太极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有皇帝的两位成年皇子同时殒命。 赵国公陪着金徽皇帝c皇后行过了临湖殿,再向着玄武门的方向走。 柳皇后的心里此时已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湖光山色,亭台水榭,九曲回廊,园林花圃依然如旧,它们也是那场血腥的见证。只是不能言语。 清明渠从长安城正南面安化门入城,经安乐坊c明昌坊等十一座坊区再进入皇城。龙首渠有个分支在长安城东北入城,也进入到皇城里来。 两道渠在太极宫正南面的东c西两侧汇入,如太极宫内的两条玉带,它们的相汇处,便是太极宫北半部的四大海池。 临湖殿往北,他们到了南海池,南海池在西北方向与西海池相通,西海池连着北海池,东海池则耍了单,在东面的安礼门附近,中间有一道明渠相通。 金徽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让朕来猜一猜,当时高祖皇帝在哪个海池上泛舟!”随后指着西海池道,“就是这里。” 赵国公说,“陛下猜的没错!那日高祖正是在西海池上泛舟,但为何陛下像是亲眼看到一般呢?” 皇帝说,南海池离着玄武门太远,而且与玄武门之间挡了好多的殿阁,也不便于观察玄武门上的动静。 而北海池离着玄武门倒是很近,几乎到了玄武门底下,但正是因为太近了,高祖才不会去。 “试想事发时,东宫人马从玄武门外射进来的箭矢,都飞到了门内相思殿的殿顶上,去北海池岂不是有着更多的危险?” 他说,“只有西海池不远不近,南北有咸池殿c鹤羽殿为屏障,高祖可以掩饰行踪。朕再猜测,高祖这次前来,一定轻车简从,但带的可都是劲卫!” 赵国公道,“正是这样,尉迟恭到西海池的大船上去见高祖,高祖的一些仪仗和伞盖还是匆匆打起来的,因为我们随秦王入玄武门往里走时,并未发现海池上有人。但高祖身边的护卫,看起来人数虽不多,却比建成c元吉带的那些人精干的多!” 在那个时候,玄武门内外一片攻杀,随后临池殿南边也有厮杀,高祖没有现身,直到门里门外尘埃落定时,他出现在西海池上。 皇帝暗道,看来高祖也并非常人看到的那般优柔少断!这不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有西海池是可进可退的理想观察地点,从这里居然可以同时兼顾两边。 南c西c北三大海池相通,水面十分开阔,万一两边的火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移船于海池中央,便不会被无论哪边那些擅于弓马的人殃及。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从北海池上岸,出玄武门避难。 当尉迟敬德身披铠甲,手握长予,全副武装登上高祖的大船时,高祖大惊,问道,“今日作乱的人是谁?爱卿到此做什么?” 这句话的重点是在前边半句——从高祖置身处往南c往北,两边闹的那么热闹,他不会不知道发生了乱子。这次的“乱”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他在海池上,一时间并不能断定谁胜谁负,那么这句问话便极有机关,谁败了,谁一定就是“作乱”者! 如果上船来的是秦王c或者是建成的话,高祖的前半句同样不必问,胜负一目了然——失败者不会有机会到他船上来的。 但恰恰上船的是尉迟恭敬,高祖一时之间倒不能确定了。 尉迟恭虽然一直是秦王府的人,但就在此次,突厥人进犯乌城时,高祖让元吉领军,特别抽调了秦王府的尉迟敬德c程知节c段志玄c秦叔宝等骁将随军出征。 李元吉做的更狠,他在从秦王府抽将的基础上,又专门挑选了秦王府帐下精锐之士充实到军中。这一举动异常狠毒,使秦王陷入孤立之地,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高祖岂能不知这一举动的真正含义?然而,他还是同意了。他从原来的居中抹抹稀泥,稍稍偏向一点建成元吉,到此时已完全转向了建成一方。 而被抽入军中的尉迟敬德c程知节c段志玄c秦叔宝这些人,在元吉的军中要么倒戈,要么被秘密处置掉。 只要看一下此次李元吉所率的军队构成就能清楚,这是罗义的天节军和张谨的天纪军。李元吉要处置秦王府抽上来这些人并不难。 武德五年,建成东讨刘黑闼的收获颇丰,特别是网罗了不少人才。其中就有幽州总管罗义,此人曾是隋朝虎贲郎将,十分善战。后来他随建成到长安,出任左翊卫大将军。 张谨不是建成的人,但他也不近秦王府,只听命于皇帝。 有这样的大军,李元吉要处置人数并不占优的秦王府数名将士,这些人就算再骁勇,也无济于事。 金微皇帝暗道,在做足这些功课之后,六月三日,高祖莫名其妙地c将观星者傅奕那句“秦王当有天下”的话亲口告诉秦王,其用意很值得揣测。 那么此时,跑到大船上来的居然是应该在元吉大军中的尉迟恭——他到底是效命于秦王,还是已经归顺了建成和元吉?高祖弄不清楚了。 在西海池边,赵国公对金徽皇帝c皇后说,“当年,高祖在惊乱中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最后传到了秦王的耳朵里,当时的秦王一脸的黯然!莫明悲愤。” 这不恰恰印证了:建成和元吉在这次事变之前的一系列准备中,高祖至少是大半个知情者! “今日作乱的人是谁?爱卿到此做什么?”,告诉朕谁胜利了,另外朕关心的是——不管你属于哪边,要对朕做什么。 ——尉迟恭答道:“秦王因太子和齐王作乱,起兵诛杀了他们。秦王殿下担心惊动陛下,故派臣来担任警卫。” 高祖此时已不再惊慌,问了裴寂等人流传千古的那四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7章 玄武门!! 柳皇后默默不语,心说这可都是人杰,至少也算人精,铁血皇族啊铁血皇族,而我的儿子只会骑大马,难道他将来也要这样冷血?但是以我对峻的了解,他岂会是这样的人! 玄武门总算到了。 在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下,玄武门高大坚固,凛然不可侵犯,三层飞檐展翅欲飞,如玄铁一般的瓦顶衬着蓝天,让柳玉如站在它面前,也肃然起敬。 小太监徐韧曾在这里不屈不挠以头触墙,令守门禁卫们屈服。但是在当年,来自东宫的三千人马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有踏入玄武门一步。 而来自秦王府的几百人,凭着玄武门,使太极宫乃至整个大唐换了主人。 长孙润不常到玄武门来,因为皇帝一家搬到大明宫去了,这里已不那么要紧,但今天老爹陪同皇帝和皇后溜哒过来,他一接到传信,立刻就到了。 金微皇帝对他的这位表弟一向发自内心的喜爱,与对长孙冲的态度截然相反。上一次因为崖州供辞的事,明明可以直接问一问长孙润,但皇帝都没动这个心思。 切身利益当前,并非每个人都禁得住考验。 但也并非每个人都禁不住考验。 这可不是皇帝信不过长孙润,恰恰因为太信任长孙润,皇帝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这句话要是问到长孙润头上,极有可能要伤长孙润的心。 后来事实证明,长孙润不但没有按着他爹赵国公的暗示c动手在那些证词上删改一个字,而且原封不动全交到门下省去了。 长孙润过来见三人,英气十分。赵国公看着老儿子,怎么看怎么配得上从三品!他止不住打心眼里喜爱,这可真是没想到,长孙家最有出息的,居然是这个以前他最瞧不上的老儿子。 皇帝更是多日不见长孙润了,语调儿中透着格外的亲热,“长孙润——你太滋润可不行,朕早晚给你安排个苦差事。” 谁知长孙润道,“陛下,我可不想离开这里,这里离着大明宫近过别处,我能时时见到陛下!” 皇帝的语中透露了他的想法,长孙润的从三品,从他的年纪上说是有些不大相称,长安有多少人混了大半辈子,连个五品都混不上。赵国公从皇帝的话中听出来了,八成自己的老儿子要得个重差。 但于长孙润的应对,长孙无忌又觉着不大满意,心说你怎么能这么与陛下说话呢!不过崖州供辞一事,让一向工于心机的赵国公,都觉着不如老儿子有远见,本来想数落他的话也咽下了。 果然,皇帝和皇后根本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丝毫不悦,反而皇帝还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看门守户的有什么出息你也用些心,好好想想如何做个刺史,替朕管一片地方。” 赵国公的心忽悠一下子,难道洪州 皇后的心思全在玄武门上,首先她看到玄武门的两扇硬木制成的大门,每一扇都有七八寸厚c三四个人高,上边布满了一排排的黄铜门钉。 这要是一关拢了,即便让人踏踏实实靠近前来,用凿子慢条斯理地挖,没有一天半日也挖不透,更别说门上还有严阵以待的军士守卫,要拿飞矢往下射击了。 赵国公说,“此门有功啊!它阻断了一个时代,再开启了一个时代。没有它也就没有贞观之治可古往今来,有几次贞观之治?” 皇帝点头表示认同,有多少豪杰c野心家都梦寐以求c要在龙座上坐一回,以为坐上了龙座便是成功,但结果是,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却无数次遭人唾弃,必欲掀之而后快——这是什么成功? 武德九年的六月初四日凌晨,秦王出府。 这个时间比他平时上朝要早那么两三刻的光景,太早了玄武门未开,门上注定盘问,会有异于往日的动静。 更主要的是,这个时间是根据东宫的计划决定的,秦王要打这个时间差。 东宫的率更丞,叫王晊。他在六月初三日宵禁前一刻,派他的弟弟乔装骑马出金光门,再从城西绕到了秦王府,给长孙王妃报告了一件事。 ——东宫在调动人马。 东宫里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宫中原有禁卫,杨文干给太子搜罗的突厥兵,罗义孝敬的幽州骑兵,太子组建的长林军,这些人动不动便一惊一乍的训演,放在往日不算大事。 王晊说的重点也不是这个。 只是秦王却意识到,在“秦王当有天下”的前提下,这就是天大的事。 王晊是东宫的率更丞,专门负责东宫计时。他让弟弟转告秦王和秦王妃:太子建成亲自吩咐率更丞——要他务必在初四日卯前三刻,提醒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 建成郑重对王晊说,如果见不到冯立,通知副护军薛万彻也行,这个时间一点不能晚,晚了的话赶不上训演。 王晊从未经历过,东宫人马训个练还这么郑重其事c如临大敌。而且他看这一次,连左车骑谢叔方也在极其神秘的操持训演之事。 冯立c薛万彻c谢叔方,外加小三千人暗暗骚动,这可不同寻常呀!王晊想了想,便把他亲兄弟派出城了。 率更丞也是个丞。但得看是管什么的丞。这个小官别说同别人比,就算与东宫管厨房的丞也比不了。 王晊就是看漏之官,别人睡觉,他瞪着眼睛熬夜c看住手底下的更夫们,不让他们误了打更报时。 因而王晊的薪俸也不多,偏偏家里孩子c大小老婆也不少,官职无权也没有外快,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艰辛。 再加常年的熬夜,王晊都瘦成了大眼灯。 有一次王晊的老母重病,延医请药两天下来,少的可怜的积蓄便花光了。 此时别说朋友们了,连亲戚都躲的远远的,见了面假装看不着王晊。 就在王晊愁眉不展的时候,秦王府王妃长孙氏,叫府里一个人带了一大包钱,送到王晊家中。 秦王妃使来人告诉王晊:安心给老人治病,不够的话秦王府还有。一点心意,不要和人说什么。 王晊身为东宫之官,家中出事后连东宫同僚都未提过,更未求到过秦王府,但长孙王妃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她在入太极宫给高祖的妃嫔们请安的时候,听到她们正在说起这个人。来请安的正好有太子妃郑观音,她在说起王晊的窘境时,将这件事当成个笑话,说王晊乘着一阵风能飞上天。 而王晊果真一句话没有提过秦王府的好处——在东宫提这个,好似有心打什么人的脸——但秦王府的好处他可一点没敢忘。 率更丞提到的东宫动向可能不大清晰,比如确切的人马数量。但是时间一定不会有错。 大臣卯时入朝,这是通例。那么东宫在卯前三刻调动人马,看来是要在秦王上朝途中动手了。王妃重赏了王晊的兄弟,让他天亮后仍从原路回城。 秦王决定,他便在卯前半个时辰动身,早他半刻! 这个时候玄武门已经开门了,秦王今日可能睡不着,早起一会儿入朝也不新鲜。长孙无忌c房玄龄c侯君集等十三个无兵之将,化装成秦王护卫,人人内穿软甲,弓刀齐备,与秦王入了玄武门。 当日,玄武门上领宿卫军的正是云麾将军,敬君弘。 此将对秦王c秦王妃多有好感,这对夫妻行事低调,待门上宿卫一向和蔼。尤其是秦王妃,每次入宫给高祖妃嫔们请安,都不忘对城上打声招呼c道声辛苦。 有时王妃从府中给众妃们带些亲手做的吃食c小点,一定还会想着多带一些,入玄武门时随手塞给城下把门的军士。 一两块点心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得看谁给的。 一边是寒夜里搂着大铁枪c靠门值哨的普通军士。 一边是倾国倾城的秦王府美貌王妃。 每次当他们不大好意思地伸手接过东西时,一整夜的寒冷,可以说连脚脖子都僵了,但此时此刻心是热乎的。 秦王入城时,依然习惯的朝门上打了招呼,没有任何异常。 稍有异常的是,秦王随口吩咐张公谨c屈突通c张士贵c段志玄,“孤猜着王妃注定不听话,她还得入宫来。你们在这儿等她一下,万一她带了东西,可帮忙提一提。” 四人便在门口站下了。 秦王既然有吩咐,不论是守将敬君弘c还是门边的军士,谁都没有奇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不知王妃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秦王府。长孙氏一见丈夫起身了,马上吩咐尉迟敬德和秦叔宝,“我们也走!”秦王只比东宫定下的时刻早行了半刻,这就是前后脚的事。 秦叔宝劝阻道,“王妃你不能去,秦王可没让你去。” 王妃说,“别争了,一刻功夫可没多久。” 尉迟恭和秦叔宝,可是已被征调入了李元吉的大军,此刻他们为什么会在秦王府呢? 这还得说李元吉的心思根本不在军中,他任了大军的主帅,却不在军中执令,日常仍是住在城内。他以为将这些人安插入军,便万事大吉了,他的心思都在秦王一个人身上。 大军无人施令,驻扎在长安城北已经有些日子,连主帅都不在军中,那么上行下效,那些家在附近的人,趁夜回家看看的也不在少数。 偷偷跑回秦王府来的除了尉迟恭c秦叔宝,有些府内被抽走的军士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不然秦王府连八百人都凑不齐。 时间紧迫,人们不再争了。 李承乾等孩子们不能跟着,八百人再留下一大半护府,王妃带着余众出发前往玄武门。 来至月营门外,先派人躲在门后眺望东宫玄德门方向,时间一点一滴接近王晊所说的那个时刻,每个人手中都拽紧了马缰,只要东宫一有人露头,马上往玄武门抢。 卯前三刻,东宫方向居然没有动静! 尉迟恭道,“王晊这小子敢骗吃骗喝,看我不撕了他去!” 王妃道,“再等等。” 秦叔宝说,“万一这三千人不从这里走,已从南面进了太极宫,如何?秦王岂不是危险了!” 王妃道,“不能,三千人可进不了太极宫,我们稍等。” 又过了一刻,被王晊有意晚报了时辰的东宫人终于露头了。这些人的马蹄子上都裹了东西。 在接近玄武门之前的这一段路上,最好不要搞出什么大动静,不然玄武门上大声一问,也许便给月营门出来的秦王报了信,压声! 有人心里骂骂咧咧,太子建成放着宝贝似的长林军不动,苦差事都落到了杂牌身上,连觉都不让好好睡。 安礼门不开,门上就有宿夜军盘问,“干什么的!” 薛万彻赶紧出示太子令,说这些人是去西内苑外围训演。 只要不入宫,门上便不问,这些人悄悄向月营门方向移动,估么着在玄武门上还会有人问。 但他们发现,在清晨稍有些阴沉的天色下,月营门下冲出来为数不多的一哨人马,蹄声清脆地往这边驰过来了。 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喊道,“情形有变,这是要进玄武门,我们速进!” 东宫人马呼哨一声,开始挥鞭飞驰,蹄声与对面不大一样,但速度不慢。薛万彻喊道,“可别让他们进了玄武门!” 玄武门只要开启,往日不到晚上是不关的,门上军士大声报,“将军,日营门和月营门都有人马驰来,日营门人多,月营门人少!” 云麾将军敬君弘在城上早就看到了,而且他看到了秦王妃。他立刻骑马下城,“这还了得,随本将出去盘察!”。 在门内,张士贵提醒道,“东宫来意不明人又这么多,将军不可轻出!” 敬君弘不听,光天化日玄武门外出了事端,身为玄武门守将连头都不露,也真说不过去。 有两三百人随他在门外列队,前后都有人,这些人不约而同,面朝东边。 先赶到的是秦王府的二百人,为首的是秦王妃,她急切地对敬君弘道,“将军,东宫谋乱,欲进大内,事态紧迫,请将军允我们入宫护驾!” 其实玄武门正开着,秦王妃带的人不硬闯,而是先商量,敬君弘想都不想将手一挥,“王妃自可进去,这里交给我们!”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玄武门守将该做的是大门紧闭,然后据城细加盘问两边。不论哪一边谋乱c或是从门外经过,总能保证玄武门不失。 也许是承平日久,也许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8章 青出于蓝 自古以来,所有的大胜都是平民的胜利。更是人心的胜利。 也许是承平日久,也许是东宫时不时c便有数目不等的人马从玄武门下经过,也许是秦王妃异于往日的出现,也许是在城门下c张士贵那句先入为主的话,总之敬君弘潜意识里觉着,东宫来这么多的人没怀好意。 秦王府的二百多人涌入门里,秦王妃还站在门口喊道,“云麾将军,我们人少,你们快些回城里来!” 秦王妃急切中喊出来的这句话,更使敬君弘分明了敌我,此时他才想到跑出来不妥,而且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中郎将吕世衡。两个守门将官的都在门外。 他喊道,“王妃,已经来不及了,你们快快关了门,不必管本将!” 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同样的两班突然出现的人马,被敬君弘和他手下的军士们,在那样急迫的时候一下子分了敌我。 这与太子c秦王府的地位无关,只关乎他们的直觉。玄武门守将把自己留在门外,再让秦王妃赶快关门。 因为半里之遥对于骑兵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此时敬君弘才想起他守门的程序,但手下人已经列队,再若进门恐怕连门都要关不拢了。 秦王妃只来得及喊完这一句,她迟疑着,要不要将敬君弘关在门外。 张公谨c张士贵,屈突通c段志玄,已经两人一扇扛住了大门,焦急地看着王妃。门内的军士提醒道,“王妃,将军有令关门。” 意思是:你们不关我们也要关了! 一个迟疑的功夫,东宫人已经冲到了,他们根本没有减速——看到秦王府的人马进城了都,谁能想到减速呢! 敬君弘在马上抬手要说话,东宫人已经一下子冲散了他的二百人队伍。他们不听敬君弘和吕世衡的喝止,直接抢玄武门。 两扇大门被张公谨c屈突通c张士贵c段志玄,和门内军士的携助下,在最后的时刻关闭。 门外,厮杀声起! 屈突通c段志玄c张士贵守在城门下严阵以待,秦叔宝和张公谨夺步上城,上头的军士焦急的看着城外。 他们的主将敬君弘和吕世衡,带着二百军士已经被三千人围住了,两边力量悬殊,并不答话,挥舞着刀枪厮杀在一起。 秦叔宝喝令城上弓箭手,“朝东宫人密集处放箭!” 守城军士已出城二百,此时城门后边有四百步卒,城头有二百箭手,秦叔宝一发话,城头开始放箭。 东宫有人中箭坠马,有人大声喝骂,朝城头还击,箭矢压制了城头的势头,已经有人冲到城门洞下劈撞城门,但敬君弘带的那些人很快尽没! 薛万彻在后边督战,一部分人冲到城下破门,一部人往城头放箭。城上箭手不多,一度被压得不能抬头。 城头的反抗也让东宫人确信,他们此次要解决的人并不在秦王府,而是已在太极宫里了。上边反击的越坚决,他们越觉着有冲击的必要。 但玄武门岿然不动。 薛万彻喊道,“去个人回禀太子,急调长林军助战!” 有人喊道,“薛将军,太子殿下可是在太极宫里啊!” 薛万彻嚷道,“那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攻门!!” 门内,四百宿卫步卒失掉了主将,但他们还有秦王府赶来的屈突通c段志玄c张士贵,这三员猛将的威名无人不知,他们没有一个人惊慌。 秦王妃已经在尉迟将军的陪同下往南边赶去了,秦王府带来的人里,凡身上有弓箭的,也都上城助战。 屈突通在门下喊道,“万一城门破了,老子至多放进来二百人,多放一个算老子废物,到时你们给我使劲招呼,务不使一人活着出去!” 太子建成,不但身在太极宫,而且已经再也不会给长林军下令了。 从攻防的角度来看,谋反的确是东宫人。但守将敬君弘,中郎将吕世衡匆忙间的失策,让他们付出了生命的待价。 秦王府的二百人,如果没有门内宿卫军的配合,可能事情也会有些曲折。只是有很多的时候并没有如果,有的只是直觉,敬君弘就是凭着直觉,在最后的关头给他的手下下达了明确的命令。 柳玉如说,“听舅父讲史,可比看史生动多了!” 赵国公说,“史籍只是少了绘声绘色和一些细节,大致是不会错的。” 历代的皇帝是不允许观览当代国史的,至少之前的每一代帝王都能遵守这一条,但贞观皇帝看了。 国公说,当时掌管国史的谏议大夫,兼知起居注褚遂良还比较直(赵国公的言外之意,褚遂良如今早就弯了),贞观皇帝在提出要看玄武门这段记录时,褚遂良便是以“皇帝不看当代国史”为由,拒绝了。 贞观皇帝大怒,“朕又没说要大删大改,六月四日,朕开弓射死建成这件事,被元吉勒脖子这件事,朕又不想动,只是想在末节上改削浮词c直书其事,你怎么不让看!房玄龄,你来给朕管史!” 就这么,房玄龄接了褚遂良的班,屈从了贞观皇帝的“淫威”。 赵国公说,房大人其实也是很有气节的一个人,只是从玄武门之变的前一天,他总觉着自己有些理亏。 在事变之前,为了削弱秦王府,除了收买和分化秦王府武将外,房玄龄也被高祖亲口逐出了秦王府。勒令他回家去(归第),不准私下里再去秦王府。 就在事变的前一天,六月初三日,尉迟敬德悄悄去房玄龄家里,召他回秦王府。房玄龄说,“圣旨不让我再听秦王之命,今日若私见,陛下必不饶我,因而不敢奉秦王之令。” 说是这么说,但那时尉迟恭手里拿着片刀,大黑脸嘟噜着c敢不去就要砍他脑袋的架势,老房这才化装成道士潜回了秦王府。 但就是这么个小小的插曲,使房玄龄觉着不大仗义。 次日秦王入太极宫,身为文官的房玄龄争着陪同,说如果秦王要与陛下和太子讲理,他打头阵。事实上在临池殿前火拼时,房玄龄为了一雪昨日之耻,砍人砍的不比别人少。 多年以后,房玄龄每当想起这一段,还觉着不大得劲儿,处处谨小慎微。 贞观皇帝在私宴上挨了长孙皇后的捶,也是立刻想到拿房玄龄说事。 房玄龄立刻授意他夫人,要表现的让他看起来c比任何人都惧内——当然要比皇帝更惧内。 这都是后话。 但此时在玄武门下,赵国公当着金微皇帝,已无必要再替房玄龄遮掩,再说房玄龄都死了。 “先皇暗示房玄龄,比如事变中玄武门上的八百宿卫,可以写成秦王府事先埋伏的八百人,以模糊他们守门失责。” 赵国公说,如果不这么改,那么会有人问,玄武门上的八百宿卫,为何一上来便偏向着秦王府?准确的理由是什么?秦王府之前收买他们了? 准确的理由是秦王妃平日里对这些人很和蔼,时常送些小吃食? 谁信? 这样的解释,相信多年之后,惯常以功利视事的人,不会考虑到当时千钧一发的细微场景。 除了功利,常常能给人以明确的答案。而人心却是很微妙的,有的时候微妙到细如发丝,因而无所依凭,最易引人怀疑。到最后,不但尽显着秦王妃功于心计,又同样躲不开守门宿卫的失责问题。 就这样,秦王在建成和元吉不该出入的地方,埋伏了八百人。 即便赵国公并不“刻意”的解释,金微皇帝也猜的出,先皇这么不惜犯忌也要对玄武门的事作出指示,并且理由是那八百宿卫兵,其实更大的原因跑不了一个人——长孙皇后。 先皇对长孙皇后的感情几乎无可挑剔,这对贤伉俪相互支持c相互依存,处处为对方所想,这也是玄武门之变能够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直到现在,金徽皇帝也没有找到另一对c能比他们做的更好。 从玄武门往回走时,柳皇后居然也在想这件事,她说,“父皇肯用自己的一世之功,去换母后的万世贤名,这个一般人很难做到。” 此时已无旁人,赵国公告了假,大概是要认认真真的留下来,同他的老儿子好好说一下“做一个刺史的绝窍”。 金微皇帝对柳皇后说,“是啊,只可惜,母后不足四旬而殁,天妒华年,不得不说是人世间至大的遗憾!” 并非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杀兄弑弟而上位这件事,而且它还被明明白白地记入了正史。即便坚强如贞观皇帝,他在上位后的第一年,便开始重病卧床,整整一年! 而他甘愿冒着破例之名去求褚遂良,关心的不是自己,就是去小小地修改一下涉及到皇后的那个部分。 二人信马由缰原路返回,侍从知道皇帝与皇后说话,在后边远远地跟着。 此时金徽皇帝悄悄对皇后道,“青出于蓝,朕岂会差过父皇!难道朕就不敢用万世贤名,只换你一世盛开么!” 柳玉如听了,不觉有些发痴。 金徽皇帝处处在以贞观皇帝为榜样,不论是政务还是家务都有这个苗头。 先皇兄弟不睦,以致刀兵相见,他便处处待兄弟以真诚。 先皇未能用好徐惠之才,他便用心用意地要启用徐惠,甚至曾想任她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尚书令。 先皇对故太子建成的故臣魏征c武将薛万彻,能够做到不计前嫌,那么在对待高审行和褚遂良这件事上,大约也有些这个意思。 先皇对长孙皇后的情意,也同样是他赶超的目标,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猛然令柳玉如突生出难以抑制的感动。 皇后良久才道,“峻,其实你不用说我也信。你比父皇更优秀,可以不必使我掺杂到那些政事中去再说你便是让我做,我也做不到母后那么好莺妹大概行吧?” 在太极宫,女学除了中轴线上的几座主殿不能占用,其他场所都已被皇帝允许使用。 但日常她们的活动范围大都集中在宜秋门和月华门以西,那里是一座更大的院落,主要的建筑有承庆殿,百福殿,千秋殿,亲亲楼。 除了在这里授课之外,在太极宫的后寝c海池边,以及安礼门内的山丘上,女学生们还开辟了不少的菜园。 此时已至年尾,那些菜园中早就没什么菜了,但已委身于掖庭宫的宫人叶玉烟,仍然拎着一柄花锄跑过来。 她不便去皇帝和皇后行过去的三大海池边,而是去了东海池,远远地看着皇帝一行去了玄武门。 然后等皇帝与柳皇后返回时,叶玉烟从凝云阁旁边的山坡上跑下来,沿着一条小河沟迎上去,站在皇帝和皇后的马前万福道, “奴婢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马上的两人正在私语,柔情蜜意,此时勒马,有些怪叶玉烟打扰的意思。 皇后笑问,“叶玉烟,你怎么在这里?眼下菜园里也没什么菜,你拎着花锄做什么去了?” 花锄只是叶玉烟的道具,想不到一下子被皇后问道,她飞快地想了想,应道,“啊,娘娘,这柄花锄还是几月前用过的,奴婢不见它,便去东海池边找了找,果然被人丢在那里了。” 皇后在马上也不看叶玉烟,却将提着马鞭的那只手举起来,放到眼前仔细打量指甲,她看的很认真,说道,“你的记性可真不错,不是在掖庭宫做事么?怎么还想着女学的事。” 叶玉烟有些尴尬,因为这是她头一次听到,皇后对下人说话还能这样阴阳怪气,很明显地表示着她的不喜。并且有恃无恐地下子直指叶玉烟的小算计。 这位掖庭宫的宫人不好意思地c吱唔着飞瞟了一眼皇帝,发现他此时对自己的尴尬一点都不上心,反而正略带惊讶和喜悦地看着皇后。 正在她不知如何回答,回答又不知答什么好,不回答便走开又很失礼的时候,小太监徐韧领着他的狗跑过来,站在马前打个千儿,“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皇后这才对叶玉烟说道,“你快去吧,莫误了事。” 叶玉烟落荒而走,满腔的羞忿,听到身后柳玉如热情地对徐韧道,“小太监,要不要去大明宫去跟着你谢姐姐?看你能不能认差了人。” 徐韧早就在太极宫呆够了,跳着脚道,“好啊,想马上便去!这些日子总碰上叶玉烟,可没意思透了!” 金徽皇帝道,“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09章 说干就干 天神称祀,地祗称祭,宗庙称享。腊月二十七日,皇帝祀百神于南郊。 在金徽元年年尾,长安各坊往日里不大热闹的亲郡王府,也陆续有远方人归迹。因为上位之后待兄弟和睦的金徽皇帝,一定会在大年三十告享太庙。 能回京并有资格进入太庙的亲郡王们大都要回来,路远的,一个月前便从各自的藩地起程了。太庙,是这些王们可理所当然与皇帝见面的地方,可令皇帝加深对他们的印象,又正式c又充满着亲情。 东南为巽位,为风,为顺。太庙坐镇在皇城东南,取意非同一般,皇家先祖可以乘顺便之风及时赶过来,享用后辈的祭祀,看一看他们身后留下的基业是不是安好,走前再留下祝福。 小太监徐韧刚刚在大明宫安顿下来,今日随着汾祠署到太庙洒扫,为皇帝的献享仪式做准备。他在大明宫得了个内仆丞的差事,是个从九品下阶,大明宫只有徐韧一个人来,无形中好像他就代表着大明宫。 官员们看徐丞事一本正经,亲自在这里擦擦c那里掸掸,表现虔敬,也不知皇后娘娘或是“谢贵妃”来前对他有些什么嘱咐,谁都不敢大意了。 一直忙到头午,内仆丞才回到大明宫,他的狗扑上来表示亲热,徐韧抚着它问,“我姐呢?你看没看着她?” 小狗回头望了望紫宸殿,冲主人“汪汪”两声。 常乐坊可不是长乐坊,后者紧临大明宫,是块黄金宝地,多为公主所居,而前者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在靖恭坊的北边。 许敬宗名为敬宗,却不敬鬼神,因为他住在靖恭坊,坊内一处佛寺c观c庵都不许有,鬼神也让着恶人,整座靖恭坊只有许府一家独大。 为了各承一方香火,按着疏密之法,有些寺院c道观c庵堂必然挤到北面的常乐坊来,尤其在紧靠着靖恭坊的一面建了好几家。 常乐坊的旁边便是东市,市场中小商贩的菜烂了c布糟了,挑夫的肩膀磨破了,把式的牲口不好好吃料了,顺便可以跑到常乐坊的寺院里烧个香,许个愿,这里的香火十分繁盛。 坊内有个赵景公寺规模最大,三重宝殿内佛像巍峨,四壁上c穹顶内绘着整幅的彩画,蟠龙栩栩如生,鳞爪森然,各路神仙形游天外,衣衫猎猎,仿佛要脱壁而出。 香客们来了拨儿走一拨儿,男的女的,脏的净的,都虔诚地往佛像前的蒲团上一脆,那十几个缃色的蒲团罩子脏的特别快。 这个颜色的东西,刚拿出来时又素净又高雅,但跪了两番下来,便沾上了来自三教九流的汗渍c菜渍,还有泥手在上边顺便擦干净,看着就像赶车把式在车辕子上铺的布垫子。 有身份的老爷c或是爱干净的女子来跪拜时,就会看着蒲团微微皱一下眉,寺院住持说,“这可不行,我佛慈悲,不可能挑拣香客,三层殿里的蒲团罩子,要两日一换洗。” 和尚们都知道越是色浅的东西越不好洗,这不是身上穿的蓝衫,在水里摁两下就成。于是便雇了寺外的女子来做。 三层大殿,足足有四五十个蒲团罩,两日换一遍。加上替洗的便有上百个。主管此事的两个和尚看看时候到了,便起身出寺。 他们顺着坊内大街往东来,靠着路边走,一直走到最东头的城墙根,在高大城墙下的阴影里有个院子。 一个和尚敲门,对着前来开门的五十来岁女子道,“好了没有?” 女子让两人进去,指着院中晾晒的东西,有些窘迫地对他们道,“长老,偏巧这里见不到日头,又是冬天,不然早准备出来了。” 领头的和尚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对她行了个注目礼,神色中带着被戏弄的意思,“施主,当初可没说冬天就可以晚,香客们冬天也要过来。” 他不足三十岁,很喜欢自己这个年纪,香客中那些虔诚的淑女c贵妇们,但凡想与寺中人酝酿些风流韵事的,大多对这个年纪的想入非非。 但这个和尚不那么想,他更暗恋眼前的这位半老徐娘。 虽然她的额角已经爬上了细碎的皱纹,手也不大细腻,但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眼神和举指中流露出来的那个优雅的气质,一看便是经过场面的。 恰好有一股强劲的风从院墙上吹过来,使她单薄的外裙紧紧贴在里面的紧身棉衣上,连胸廊也勒出来了。 和尚朝她点点头,“施主,你要知道,我们寺中的蒲团罩子可有的是人争着洗,再说二十个罩子一文钱,两天一换,你算算每月多少?” 女人指着晾衣绳上挂着的几十个蒲团罩子说,“是是很麻烦昨天洗了一天,晚上洗了些,又临着火盆熨了一夜,依旧剩下这么多,” 和尚寻思着道,“那我回去,便与住持说你不能胜任了。” 女人脸上现出焦虑的意思来,身子有些摇晃。 因为她和另一个人赖以活命的营生就是洗这些罩子,另一个人是她娘家死了爹娘的远房侄女,从乡下搬到常乐坊来陪她。 此时那个姑娘出去了,不在院子里,女人有些无助。这件差事一个月四五十文,她们娘两个在这个季节里,还有什么依靠? 但和尚又拿着这件事敲打她了。 她拉不下脸来央求,只是抬头看了看城头上露出的半个太阳,看它多么像一只跪脏了的蒲团。 “我佛慈悲”她喃喃道。 和尚说,“每年一入冬,小僧都很照顾施主,其实方丈已经说过几次了,蒲团罩换的太不当时!都是小僧百般替你解释,可我也有难处。” 女人道,“多谢上僧长久照顾,是我们做的不好,不过兴许一会日头升上来,这些东西就能干了。” 和尚挑了下眉,盯着她问,“能干么?” 女子说,“能,能干,即便有些潮的,细想套的时候亦会有些涩,但宝殿内多的是火盆,人气也旺。” 领头和尚走上去捏了捏绳子上的晾物,摇了摇头,对他的跟班说,“你回去,先同住持说一声,我在此多等一会儿,反正只是几十只罩子,一个人便提过去了。” 另一人走后,和尚看着她,最后说,“其实小僧这就可以一手交钱,一手拎走这些东西,即便有些湿的也没什么。” 女人道,“啊,我就说上僧还会这么做的,真是无以为报。” 和尚说,“小僧可以将它们夹到干的里面,你说的不错,只要套到那些蒲团上去,谁又能看得出来。” “是是” “但是施主你想一想,假若我公事公办,也没人挑的出小僧毛病,而你们的进项却没了,柴米油盐什么不得钱来买?两个女子凭什么过活?除了这个,你们也干不了别的吧?” 女人说,“幸亏上僧人好” 和尚道,“可小僧为什么偏偏要对你好呢,你想想有多少次了,这些东西有不干的,只要我说声干也就干了,为啥呢?” 他压低声音,又冲她挑了下眉,问道,“但施主说能干,果真就能干么?”女人脸腾的一下子红起来,因为和尚将这个“干”说了仄声。 和尚往前凑了半步,鼻翼动了动,“我离施主这么远,便觉暗香浮动,馥郁袭人宛若到了杏花春雨的江南” 女人慌忙应道,“上僧,这是你领会差了,我和侄女常日里只是洗洗涮涮的干些粗活,哪有心思和财力施粉涂香。” 和尚用更低的语调说道,“那便更奇怪!难道是小僧一靠近你时生出的妄想!只要你说能干,那么从今往后你的生计,便包全在小僧身上了。” 他说的模楞两可,当着人自可说是指的那些蒲团罩子,但此时此刻,他大胆至极。 女人气得呼吸可闻,退开两步道,“我此时连支残花败柳都说不上,上僧何苦这样不尊重。上僧不怕,我还怕让人知晓了,就连这点尊严也存不下!将来你让我有何脸面随葬先夫于地下!败了的太子,难道就不曾是太子么!” 和尚吃了一憋,转口正色道,“你说的什么!小僧如何听不懂。但小僧可告诉你,从后日起,这些蒲团罩子便再也无须你来洗了!” 他扭头便往院外走,女人呆立在当地,仿佛被人抽走了脊梁,心中哀叹道,“连个出家人也来拿着我的生计逼迫,太子!如你泉下有知,可知我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如你知我们都有今日,那还会有当初么!” 郑观音,出身北朝望族荥阳郑氏。 其父与高僧智越深有交往,虔心信佛,为女儿起名观音。她十六岁嫁于唐国公长子李建成,义宁二年,二十岁的郑观音成为皇太子妃,与皇后之位近在咫尺。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玄武门之变,故太子事败身亡,时年二十八岁的郑观音五子被诛,只有她被长孙皇后——观音婢所赦免,此后一直居住在常乐坊。 此时此刻,郑观音比谁都清楚,这份浆洗的差事,对她有多重要。 自建成失事后,宗正寺每年给钱两吊半,除此之外再无贴补,但这两吊半大钱可是她们姑侄两个的全部,要想谋个温饱便须自己动手。 常乐坊所有寺院中的浆洗差事都有人占着,料想自己这份明日也会易手,那她怎么办?郑观音眼泪在眼里着转儿,腿有些发软,此时她最恨的不是这个和尚,不是贞观皇帝,不是观音婢,而是李渊。 建成事败当天,李渊发了一道诏书,斥责建成元吉,说他们死有余辜。 李渊还在诏书中说李世民“气质冲远,风华正茂,孝为德本,正于百行,戡翦多难,征讨逆庭,遐迩瞩意,朝野具瞻”。 好在马上便是年底,宗正寺的官员将给她送来今年的那两吊半,这是观音婢亲自定下的数目,十个二百五。 观音婢就是以这种方式羞辱她,杀掉她的亲人骨肉,再让她在耻辱中苦苦煎熬。即便观音婢已经死了,但她定下的规矩还要执行,没有人敢动一动。 正想到这里,院门外再踱进来那个年轻的和尚,郑观音祈祷他是不是又改变了主意,那可是太好了! 但他的身后跟进来另一个女子,郑观音认的她,是本坊某一家的媳妇,三十多岁,干练,衣着整齐。 和尚点指着绳子上未干的蒲团罩子,对郑观音说道,“施主,如果你肯答应贫僧,以后贫僧说什么时候干便能干,那么,这个差事仍是你的。” 跟着来的媳妇说,“但是长老,你不是明明跟我说,这活交给我么?而我也答应过你,注定会让它按时晾干。” 和尚不理她,仍对郑观音说,“而且,只要你能点个头,贫僧还可与住持去讲,工钱给你翻倍——十个罩子一文!因为不是谁都能将它们洗的这样干净。” 郑观音迟疑着,算着今日二十七,再有三天,宗正寺便送钱来。 和尚不耐烦地挥挥手,对另一个女子道,“将这些东西都收走,干的,不干的都收起来,以后赵景公寺中的蒲团罩子,就” 他忽然顿住,冲郑观音施礼道,“施主你想好了!贫僧可从来不为一件事而改口,但念在你洗的干净,贫僧可以为你破一回例。” 郑观音说,“我想好了,你把这次的工钱给我。” 媳妇一边上手从绳子上摘那些布罩,一边扭头道,“郑娘娘,你还同我们小家小业的争几文钱,再说呦!这些可都没晾干呢!” 郑观音欲哭无泪,冬天洗东西了不爱干,再说又住在城根下,这是她和侄女一天一宿的劳动。她说,“那也至少给我一文。” 媳妇又去郑观音屋中,将已经熨好的布罩拿出来,检视着说道,“郑娘娘,依我看,这些也有未洗净的,总归娘娘不是干这些粗活的人,不像我们不过看在街坊里道,我便不与娘娘争了,拿回去再洗一次,一文就一文我也不说了。” 又对和尚说,“长老你放心,以后东西洗了,我们不必长老来取,自会直接给长老送到寺中去,顺便还可作个祷告。” 和尚看看已无什么希望,从兜儿里摸出钱来,“好吧施主,我们两清。” 郑观音伸出手来,故太子妃像个婢女一样,去接和尚的一文钱。 和尚从指间漏下来一文,手却没有移走,又漏下来一文两文三文四文,钱在她的掌心里一下下相击,在她听来声若宏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0章 一阵阴风 郑观音看他手中还有,却不再漏了,手攥着,悬在她的掌心上方,眼睛却在盯着她,“施主,以后你没有东西可洗了,常乐坊各寺的蒲团罩子可都有人洗但小僧帮你的不多。” 郑观音有心将多出来的四文钱给他掷回去,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她手动不了,自尊心让她说道,“我只要有那些木盆,到哪里还挣不来你这四个钱!” 和尚却适时将手抽走了,好像不想给她反悔的机会,他跨步出了院子,身后跟着那个抢了她饭碗的本坊媳妇。 院子里没有人了,郑观音蹲下来,两手捧住脸无声地哭,用泪水浸湿了手里的五只大钱。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对方漏下一文时便将手抽回,而是可耻地还在下面接着。 很快,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观音婢轻蔑的目光,好像在说,“看我们谁才是婢女!”就是这道目光在支撑着郑观音,一天天熬过了从二十八岁c到五十一岁,一个女人最该光彩照人的日子。 不能洗那些蒲团罩子,她还可以再干别的,现在就不只是观音婢在看着她,连建成也在看着她了。 天底下的好夫妻也不止李世民和观音婢,还有李建成和郑观音,不然她不会给建成生五个孩子。 玄武门之变,使她在跌出了太子妃的光环之后,仍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故太子妃跳起来跑出院子,要将多出来的四文钱再给回去,但和尚已经不见了踪影。 郑观音的侄女好像与她说过要去东市买米,此时仍未回来,郑观音匆匆回屋换了一身外裙,带上院门要去赵景公寺,将多出来的四枚大钱送回去。 出了巷口便是一座井台,此时有一位老者正在上边汲水,看到她后便问道,“郑娘娘,你家中洗东西是不是没有水了?我这一担便担给你吧。” 这些街坊只要见她或她的侄女上井,便主动替她们担一担,此时故太子妃眼睛红了红,向他万福后说不需要,她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了。 她赶到赵景公寺,与人打听向她收送蒲团罩子的和尚,人们说他未回来。 郑观音手里攥着四枚大钱,没有给人,寻思着和尚一定去了那个女子家中,她往回走,如果在路上碰到他,正好将钱还给他。 路过井台时,又有个年轻人在那里担水,他挑子已在肩上,对她道,“郑娘娘,这担水给你吧。” 郑观音忍不住哭了,也不回对方的话,只是对摇着头冲他万福了一下,心里呼喊道,“建成,如果此时担水的是你,我该多么知足呀!” 她一路行回院子,也没碰到和尚,反倒发现院门开了。郑观音没有看到侄女回来,那就是风将虚掩的院门吹开了。 郑观音进了屋子,要去火炉上烤烤手,她惊讶地发现土砖垒的炭火炉子被谁一脚蹬塌了,屋中满是烟气。 而摆在炉边的一只新买的大木盆不见了。她跑出屋子,院子里的两只木盆也不见了。赵景公寺中没有活干,她们还可以跑的再远一些,但没有了木盆,还须大钱来买。 她大约猜到了谁是贼,但却不能去指证,也不能去告发,身为一位太子妃不便与一个和尚对簿公堂,她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远不及一个寺院中打杂的和尚。 郑观音直着眼睛,找了条带子投入房梁的空档,再搬了只凳子放到底下。即便现在死了,她已在时间上战胜了观音婢,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就算她畏罪自杀好了。 当她咳嗽着踏上凳子的时候,院门被人推开了。 来的是和尚,他行入内室,站着看着郑观音,让她有些羞愧。 他说,“女施主,你这样轻生,来世是不能转世投胎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贫僧是有数的c想到要挽救施主的人,盆也是贫僧拿的,炉子也是贫僧蹬的,而那些蒲团罩子c炉子只是幻象,它们都可回来。” 女人说,“长老,建成因一念而在地狱中了,我不要离开他枉你吃斋念佛这么久,但修行却赶不上井台边担水的人。你出去吧,我不要你为我超渡,更不要你为老娘送终。” 和尚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异常镇定地抬起手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后在垂下的带子上打了个死结。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立刻逃开,好置身事外,只是太狼狈了。又在想,或许可以等她吊上去之后再救他下来。 人是不会寻死两次的,兴许那时她会回心转意。 和尚不走,扭头看看院门,没有人过来,于是看着她将脖子伸入套子。 郑观音蹬翻了脚下的凳子。 在和尚迟疑的时候,门外有个人带着一阵真正的c馥郁袭人的暗香闪进来让他宛若到了杏花春雨的江南 来人跃起来挥剑砍断了布带,郑观音一下子跌到地下。 和尚要逃,但被另一人脚下一绊,一搡,居然一下子摔回屋子正中,随后是那个救人的女子用剑抵住他的喉咙。 她披着一件鲜艳的红绸面白貂皮的斗篷,里面是紧身的胡服,在白貂绒领的衬托下,面若三月里雪岭上盛开的桃花,令人一目而难忘。 她对施了绊子的女子道,“你的身手也不错。” 这个人的身上也是一袭同样款式的斗篷,只是绸面却是葱青色的,她扭身对着院外喊道,“都进来呀!” 院门一响,又有三位穿着斗篷的美艳女子举步进来,后边是五位侍女。 郑观音刚一挂起便被人砍下来,她翻身坐在地下,不认识这几个人,从侍女的装束上也看不出她们的来历,但来人个个雍容华贵,只看那五件颜色不一的斗篷,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为首的女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岁,她让郑观音吃了一惊,那个美艳绝伦却居高临下的安然神态,仿佛就在哪里见过,只听她吩咐身边的另一人道,“扶她起来。” 闻声而动的是两个穿着同样斗篷的女子,她们伸手相扶,其中一人手上是一枚红灿灿的指戒,救她的红斗篷女子道,“姐姐,他居然说做贼也是修行。” 和尚语无伦次地供述道,“是小僧给她钱,而她却说只要有那些木盆,到哪里都挣得来四个钱,因而小僧恼她不识抬举,这才才” 郑观音道,“他偷了我的木盆。” 为首的女子道,“哦四个小钱,看来有句话说的不错,因无人监看而做贼的,是行贼。因恼人一句话便做贼的,是心贼,不觉着自己有贼性,只觉着自己做贼是正义的,比行贼心安。” 有人问,“那些木盆呢?去取回来饶你不死。” 和尚爬起来,随着一位侍女出院,原来在院门边还站着十多位劲装护卫。和尚领着人拐街过巷,到了一家。接了他新差事的媳妇迎上来道,“马上便好了,但长老你有什么事,多谢你的木盆。” 随后,她才看到和尚满脸的沮丧,身后有人上前,从地上抄起几只木盆,又咣咣几脚踹着和尚离去了。 郑观音屋内,门窗都打开了,散去里面的烟气。 为首的女子道,“你只须告诉我们一件事,我们可以使你不必再洗这些东西,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为你换一座在冬天也有阳光的院子。” 郑观音惊讶地看向她,听她再问道,“李元吉先前与秦王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为什么忽然与秦王反目为仇?” 故太子妃满腹狐疑地问,“夫人你是替谁来问?李元吉可没有你们这样的亲戚而秦王已死,你们是谁?” 女子笑道,“看来你是知道的了,我们和李元吉当然有亲戚,就是要看看他有什么委屈。” 郑观音依然在猜这些人的身份,但她们彼此说话一直是以姐妹相称,也听不出什么来,而她确信李元吉没有这样的亲戚。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抱了小半袋米回来,看到屋中有陌生人,炭火炉子也塌了,地上丢着半条布带子,凳子翻着。 姑娘不敢打招呼,而是对郑观音道,“姑母,钱只够买回这些,”然后就怯生生地站在一边不吱声了。 院门再响,和尚捧着摞在一起的几只木盆进来。 为首的女子对和尚说,“你先回寺院听候发落,以后不许再来骚扰。不然我只须与鸿胪卿说一声,便散了你们的寺。” 郑观音看着和尚唯唯而退,又听这人说到鸿胪寺,这是专管僧道的衙门,要说散一座寺可不是吹牛。而这个披了莹白色斗篷的女子,却可以令堂堂的鸿胪卿言听计从,她们是什么人? 女子像是猜到了郑观音的疑问,淡淡地对她道,“我是柳玉如,她是樊莺,这个是思晴,这是苏殷和谢金莲。” 郑观音再吃一惊,原来到她这间晦暗院中里来的,是当今的皇后c贵妃c淑妃c德妃c殷妃。 郑观音起身施礼,平静的说,“罪妇郑观音见过几位娘娘,但你们想知道的那件事,罪妇便不必讲了,我也不必要什么有阳光的院子,只要木盆。” 几个人吃惊地看向郑观音,苏殷道,“上辈人的恩怨也该过去了,也许说出来,心里再无挂念。” 郑观音哼了一声,“你们得胜者才有上一辈下一辈,我的下一辈在哪里?不管真的假的,李元吉还倒有个曹王继承香火只可怜了我们建成!” 皇后没有生气,而是轻声道,“即便为了仇恨,你也该讲出来,秦王和长孙皇后夺了本该属于你们的尊荣,而你却连原因都不敢讲!一个败了的太子妃不是常人,她丢掉的只是九钿之冕。” 皇后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郑观音,她一直当自己是太子妃。 从二十八岁大难临头,生活带她无尽窘困,她用这个念头让自己坚持下来,生怕再有一步错,便连最后这点体面都丧失了。 皇后说,“是陛下让我们来的,他想知道。” 淑妃说,“师兄也知道这间院子,而带阳光的院子也是他的想法。他说,有时候让人身不由已的不是亲情。比如此时的郊祭大典便不是他想去的,他本想来这里,可是不行,太常寺和御史台的御史们可不干。” 一听是金徽皇帝,郑观音决定把什么都讲出来。 但往事千头万绪,这位故太子妃想了又想,这才道,“元吉本事也不小,也有头脑,但他生的太丑,而齐王妃却很漂亮。” 李元吉生的太丑,丑的登峰造极。 而他的妻子——齐王妃却很漂亮,她是杨雄的侄孙女,比一步踏入秦王府的大隋公主还好看两分。 李元吉对他的妻子十分喜爱,这是一位大隋宗室之女,身份也不比上公主,但在李元吉心里,一直对他与二哥同娶了来历相近的女子为傲。 但是,相貌反差极为悬殊的一对人,本身的距离已经像极了天和地,很多时候风和日丽,不过闪电的出现,可能只须要一阵阴风。 闪电那样醒目,足可劈开任何看起来密不可分的东西。 元吉与秦王的关系也一向很好,他在长孙氏身份的庶嫡一事上,曾经毫不犹豫地支持过秦王。 武德四年,秦王和赵王并肩讨伐王世充,大获全胜。同年腊月十五日,秦王和元吉又一同领军出讨刘黑闼。 而太子建成在东宫,看起来越发像毫无功绩,只凭着长幼差别坐享其成。这天,太子建成听了魏征等人的话,闷闷不乐地回到寝殿来。 郑观音刚刚在太极宫听了一句气人的话回来,她和秦王妃c齐王妃陪着高祖的妃嫔们在一起闲唠,齐王妃开玩笑说,“二嫂你看,我和你都是十三岁嫁入皇家的。” 这是齐王妃向秦王妃表示亲近的话,因为两人的夫君此时都为大唐而战,而她与秦王妃之间也有相同之处。 用齐王妃的话说,就连此时已经失去了秦王正妃资格的c她的那位大隋公主的姐姐,居然也是十三岁嫁进来的。 说都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令太子妃有些不得劲。 因为郑观音是十六岁嫁入李家的。隋代后,有身份的大户人家女子,在婚姻大事上不会蹉跎,十三岁嫁人c有了婆家,便是人品出众c百家相求的体现。 郑观音说,“齐王妃有什么好得意的,看看他那个丑八怪的夫君!” 太子妃同丈夫嘀咕,“看她们伙穿一条裤子,我心都气炸了!殿下你不是要替秦王回来么,等秦王回了长安,你去了便与他说他老婆跟了秦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1章 不甘示弱 从前线再一次回到长安的齐王李元吉,对秦王的态度已判若两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郑观音一句话,将秦王身边的李元吉,硬生生地拉到了太子这边来,为此,她曾与建成击掌相庆。 ——元吉曾密请于高祖,要加秦王之罪。高祖嘬着嘴,沉吟着说,“秦王有平定四海之功,有罪可是形迹未见,一旦杀之,何以为辞?” 既然形迹未见,从哪里说有罪?高祖担心的是没有解决秦王的理由。 ——高祖将要去太和宫避暑,秦王和齐王被获准跟从,元吉对建成私语,“等到了太极宫,非要兴精兵袭取了秦王,我要将他囚于地下窟穴中,只给他留下一孔送饮送食!” 足见李元吉对秦王之痛恨。 ——秦王曾有一次跟随高祖至齐王府,元吉秘密安排他的护军宇文宝,让宇文宝埋伏在齐王寝室内,要趁机刺杀秦王。建成恐事不果而止之。 秦王被兄弟行个刺,地点还设计在兄弟的寝室里。 元吉将宇文宝埋伏到床闱里去,料定秦王好不容易来一趟齐王府,一定抓机会与齐王妃私会。他摆下丰盛的酒宴,陪着父兄二人饮了不少的酒。 然后元吉给他二哥创造了机会——他故意拉起高祖,父子二人共入后园游玩,偏偏将秦王一个人丢在酒桌边自饮。 然后有齐王侍从从后园跑回来,对秦王道,“陛下与齐王一时不回来了,齐王叫小人请秦王随意……” 李世民被父亲和兄弟冷落,闷闷不乐,他一口饮掉杯中之酒,拂袖出府。 有关齐王妃杨氏与秦王的“奸情”,齐王妃自己注定不知道,因为在元吉密谋刺杀秦王的这件事中,齐王妃都没有出面“配合”一下。 眼下看起来,当时她根本不知道丈夫因为什么同秦王交恶,但元吉既然与秦王府为敌,她注定要站在丈夫这边。 元吉多半也不会将心里的怀疑与妻子说在明处,奇丑的相貌对他来说,是最致命的短处。已酸过了大天的醋意,让元吉根本没功夫想一想,以二哥与二嫂的亲密无间,到底容不容得下一个杨氏了。 杨氏在言语上、行止上对秦王府和长孙氏的攻讦,在元吉看来只是她欲盖弥彰罢了——做戏给丈夫看。 但齐王妃的表现看在秦王妃的眼里,就更令长孙氏恨意不消——我哪一点得罪了你,这里面又有你什么事,你和郑观音一唱一和挤兑我! 匆匆出面结束这场谋刺的人是太子李建成,太子知道李世民根本不会到元吉的寝室里去,他怕让齐王妃知道了两边一对质,反倒将东宫的阴谋暴露了。 ——在与秦王府早就有嫌隙的情况下,建成恐事不果,而止之…… 柳皇后一边听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阴沉得像一潭秋水。 最后,她忿然起身,怒斥郑观音道,“怪不得你做不了太子妃!连这样损阴德的事你都干,看看你害了多少人!将本不相干的亲兄弟都拉进来火拼!” 郑观音面红耳赤,最后说,“罪妇只能……同夫君站在一处。” 皇后对郑观音怒目而视,“你这是狡辩,既然与你夫君跟的这样紧,太子都死了你为何不死!你是怕失了未来的皇后之位!” 郑观音居然无言以对,脸色比哭都难看,她觉着自己也是心贼。 苏殷说,看来先皇与皇后,最终也知道了这件事的起因,这才将曹王李明过继给了元吉为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稍稍挽回呢? 巢王妃虽然没有皇妃名份,但她毕竟有儿子做着曹王,曹州六县人口七十一万六千,竟然高过了任何一位亲王的封地。 柳皇后和她的几位姐妹离开的时候,并未对先前的承诺多说一句话,更不要说能照到阳光的院子了。她们愤愤然离开,连头都不回。 尤其是柳皇后,容颜冠绝巾帼,举指却是那样的任性,典型的言而无信。 在惶惶不可终日中,郑观音听说,金徽皇帝在年尾这几日一直忙于出席各种的仪式大典。她估计,柳皇后即便同皇帝说了常乐坊的见闻,皇帝也腾不出手来处置她。 但从柳皇后走时的气愤来看,她会给故太子妃上些什么眼药呢? 这又是个如同长孙氏那般、因为极度得宠而无所顾及的女人,郑观音对自己的结果不得而知。 坊内已有孩子们在施放鞭炮,清脆的爆裂声此起彼伏,更显得东城根下的这间院子阴暗无比。 郑观音与她的远房侄女,趣味寡然地准备过她们的年,没有肉,但她们蒸了白米饭,还有刚刚揭缸的新鲜咸菜。 两日后,腊月二十九日,常乐坊来了一位宗正寺从七品上阶的主薄,他带着一个随从来见故太子妃。 郑观音心情忐忑地将二人迎进来,主薄公事公办,将两吊半的大钱交给故太子妃,他的跟班展开了一本帐册,请郑观音签收。 故太子妃接了钱,有些沮丧地在帐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郑观音。看来郑观音的境况不会再有任何转机了。 但官员又说,他还要向郑娘娘传达柳皇后的懿旨: 大明宫脚下的长乐坊有一座小院子,皇后命郑观音年前搬进去,那里占着龙首原的居高地势,终年可见阳光, 陪伴郑观音的远房侄女,每一年可有三吊钱的贴补,她随时都可以离开郑观音,但贴补自动取消。如果她不想离开,皇后特许她到了年纪不必官配,还可以招赘。 官员再拿出来三吊大钱,付与郑观音的侄女,再对郑娘娘说,鸿胪寺已有了安排,赵景公寺可以不被解散的前提是,那些蒲团垫子还归郑观音洗,工钱依照旧例。路虽然又远了,但待洗和洗过的蒲团罩子仍由寺中人取送。 皇后还赠了全新的大小木盆一套。 看来,柳皇后无意变动长孙皇后的旨意,她也再不会来看郑观音了。郑观音的两吊半还是两吊半,活儿得照常干,但日子仿佛一下子改变了许多。 长乐坊的小院子北面,有高大的城墙遮挡寒风,时冬腊月,院子里暖洋洋的,郑观音对于柳皇后的斥责,此时一点都不计较,连长孙皇后都不记恨了。 这里靠着大明宫,郑观音就在想,柳皇后与长孙皇后,她们两人有哪些地方这么相像呢? 她侄女打断道,“姑母,你在想什么?我是不是去东市买点肉过年?” …… 从郑观音住处回来,柳皇后显得心事重重,不论是玄武门之行、还是常乐坊之行,让她更深地体会到了皇权之争的残酷。 听说天下诸王已陆陆续续归京,皇后丝毫都没有表现出高兴,她对这些人产生了抵触,觉着这些人没安好心。 这些人因为父辈的成功而自命不凡,他们养尊处优,很少经历过什么逆境,为了地位和利益根本没有亲情可言。皇后认为只要有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对皇帝痛下杀手。 这个担忧越来越深,以致当金徽皇帝回到长生殿时,皇后劝道,“峻我求你了,这个年要安分一点,不要折腾吧。” 皇帝没有领会到她的担心,不以为然地道,“能安分的了么?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是多好的机会,让朕从头见一见诸王,掂量一下他们每个人的能水!” 皇后没有生气,只是说,“姓李的没有一个好人!” 皇帝也没有生气,想到了她产生这种念头的原因。但他想逗一逗皇后,“那当然了,总得有至恶的一个,压制世间一切恶人,让好人能过好日子。” 皇后哭笑不得,殿内只有两个侍女,她两只手在皇帝肩头拍了一下,又当胸搡他道,“但你这是什么理论,敢说先皇是至恶之人,” 皇帝夸张地跌到床里,说道,“不是么?玉皇大帝是个张屠夫,宰天下贪鄙之猪不计其数,又使万民桌上有肉,他自己安渡一千七百五十万个劫而成天界至尊,那照你这么说,姓张的也没好人了。” 皇后道,“你这是打岔,那有那么多劫,总之你这个‘李’是子时的木头棍子,半夜不睡觉!” 徐惠在啃易经,柳皇后也偶尔看看,此时情急之下便将李字拆开来说事,好像半夜不睡觉就是不好的理由。 侍女不敢笑,更不敢引起二人注意,会将她们支出去。 皇帝看看两个侍女,当然不甘示弱,他嘿嘿坏笑了两声说,“照你这么说你也不好了。” 侍女连忙侧着耳朵听皇帝说什么。 皇后问,“怎么呢?” 皇帝道,“嗯……你这个柳……乃是卯时之木,朕这根木头棍子子时不睡觉,你便陪朕折腾到卯时也不睡觉,又能好到哪里去!” 柳玉如被他一转眼占了便宜,一时没话可答,嘟着嘴,皱起娥眉看着对方。但此时担心便稍微减轻了,觉着是自己过分了。诸王进京,怎么好让皇帝躲起来? 她安慰自己道,你这是多余!就算这些王再多,有哪一个像峻那样出自于草莽,又经受了血水的洗礼?峻心机过人,连这么点亏都不吃,就像贞观皇帝一样从未败过。 先皇能在逆境之中胜出,还不是他的那些功臣们,即便在他最孱弱的时候也不离不弃?那峻没有几个铁杆怎么能成?他要遍见诸王,量一量他们的能水亦在情理之中。 皇后转而专心于自己该操心的事,她想起再有一日又是新年,而崔夫人在元月将有临产大事。凝血珠已在永宁坊,那她再派人送一些补品过去,再从奚官局派两个稳婆给放生侯的娘打下手,孩子不平安生下来不许她们离开。 …… 长安,群王荟萃。大年三十,皇帝要至太庙献享。 帝出卯时,以卯时为天亮。天亮前四刻,太庙里便开始忙碌起来,太庙令率领着他们的手下们,准备祭礼所用的器具,并将它们装满东西。 樽:盛放美酒的器具,这个必须是空的,但要干净。 罍:较大的盛酒器,瓦制,肚大口圆。里面已注满了美酒。 笾:盛果品的竹器。 豆:木制的盘型容器。 簋:盛食物器具,圆口,双耳。 簠:盛稻粱的器具,里面已放好了稻、黍、稷、麦、菽五谷。 篚盛物的竹器。 冪上边这些容器的盖子,或是蒙口的布巾。 以一昼夜为一百刻,一刻的功夫也没有多久,好在太庙令手下人多,各管一摊,人们忙而不乱,至天亮前三刻,这些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随后,奉礼郎率领着众多的赞者各就各位。 赞者负责引着御史、博士、宫闱令、太祝及令史、祝史与执事们从东门进入太庙。这些人在奉礼郎的统一口令下,朝着太庙正堂礼拜一次。 随后这些人也有活儿,御史、太祝们负责洒扫正堂,令史、祝史们负责洒扫除堂外。这是个过场,事前工役们早就扫除干净了,官员们只是象征性地拿着条帚一边走一边划拉两下,然后在地上用手指弹点水。 太庙西边的台阶之上陈列祥瑞之物,放着三道桌案,分上瑞、次瑞、下瑞,又陈放大唐伐国宝器,如高祖之佩剑、太宗之弓。 东边的台阶上摆好了腰舆,这是一种手挽的小推车,高度仅及腰。 天亮前两刻,太庙令、太祝、宫闱令、内外执事们推着腰舆,各自打开太庙东部的一排臽室,这是很小的斗室,更像是匣子——皇族历代的祖宗神位并不是一直陈列在正厅,那么多的神位挤在一起不成体统。 再说有些人生前就有不同一般的矛盾,平时都在各自的臽室里减少接触,只在正经的仪式时,才会从各自的臽室中被请出来,按着辈份就坐。 太祝、宫闱令毕恭毕敬的请出神位,将神位们安放在腰舆上、推到正厅,按他们的位份居中摆在正堂。 皇帝该到了。 谒者、赞者、通事舍人分头引着出席献享的五品以上文武官员进入,九庙子孙、诸方客使,都在大门外就位,等候迎接圣驾。 长安众多的从献官员们留意的是,今年到太庙献享的亲王郡王们都有谁到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活动,从出席这次仪式的名单上也能看出些门道。 比如,可以看看金徽皇帝登基之后,各方藩地上诸王的精神状态好不好,他们的气色、身体好不好,甚至还能揣摩一下他们对皇帝的态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2章 告享太庙 今日到场的长一辈的亲王,有二十三岁的大胖子江安王李元祥,二十九岁的郑惠王李元懿,三十岁的徐康王李元礼,三十一岁的荆王李元景、韩王李元嘉……但福王李元婴这次没来。 这些元字辈的亲王们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只有三十一岁。玄武门之变时,他们有的只有七岁、八岁,而李元祥在那一年出生,李元婴还没出生呢。 建成、齐王和秦王三兄弟,当年为了太子之位惨酷相争,说起来离他们很遥远,贞观皇帝登基之后,对这些小兄弟们都不错,只要够了年纪便给他们封王,给他们不小的地方。 而这些自小离了高祖身边的孩子们,虽然没有得到高祖的言传身教,反倒还都成人了,除了李元婴和李元祥之外,个个都自学成材。 李元礼性情谦恭,有敬畏之心,善骑射,治理绛州口碑很好。李元景更是颇有治名。李元懿喜好经术,数次明断大案,能力也没的说。.. 潞州刺史,韩王李元嘉的母亲是宇文昭仪,宇文述的女儿,一度受宠于高祖。高祖即位后欲立宇文昭仪为皇后,但昭仪坚决推辞不受。李元嘉以母亲受宠的缘故,特别被高祖喜爱,但这个人没有丝毫骄奢之心。 看起来宇文昭仪很有些头脑,细想她那时若登了后位,年幼的李元嘉便成了嫡皇子。那么失去了嫡子身份、而正当壮年的建成兄弟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但正是玄武门之变,让他们的父皇李渊一下子跌下了皇帝宝座,这样的遭际胜过了连篇累牍的说教。 这些高祖的儿子们经历了一个人成长中最难经历的东西,随着逐渐年长,他们谨慎自敛,最后都成了大唐各主一方的诸侯,任何一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再看贞观皇帝的后辈里,李泰、李治两位与金徽皇帝同母的亲王都在,此外还有纪王李慎、越王李贞、蒋王李恽等人,这些人有的年纪比元字辈的还要大,但给人的感觉,在成熟稳重上却差了不是一截。 人们一眼看到的是曹王李明,他名义上是李元吉的后嗣。齐王和李建成不一样,李元吉以谋反失败的罪王身份,仍然有配享太庙的资格。 再一个便是三十岁的吴王李恪,他是李世民与隋炀帝之女杨妃的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三,年纪仅次于太宗皇帝的嫡子——李承乾和李泰,是皇帝庶子中的长子。 人人都知道李恪身份不同一般,他身具隋、唐两朝皇室血统,因为他那位大隋公主的母亲,李恪差点成为嫡子,在面容和身量上有些贞观皇帝的遗韵。 这个人的文才不错,骑射功夫与上一辈的李元礼并称。 有人猜测,正是身上具有两朝皇室的血统影响了他,不然怎么直到现在,李恪都有爵无职?而且先皇至死都没有提到过对他的安排。 正在人们胡思乱想的时候,金徽皇帝驾到了,而且人们发现,他并未乘銮驾到太庙来,而是骑的他那匹炭火宝马。 按常例,他该乘金辂抵达太庙的头一道大门外,然后回车向南,停车,随车的护卫将军先下来,立于车右,请皇帝下车。然后皇帝再登上小一些的车子到太庙的二门。 太祝连忙私声吩咐执事,“记好这一节,陛下乘马至……看来今后这一套大车小辆的仪式有可能取消了!” 金徽皇帝身穿轻罗黄衣,领上绣着飞升之龙,深青色的下衣,绣着日月、星辰、山龙、虫火等十二章,鹿皮软底靴,金质轻甲,在初升的朝阳下熠熠生辉。 头上是衮冕,金饰玉簪,前边垂着十二旒朱丝串起的白珠。这是皇帝在派遣出征将士、纳皇后、元日按受朝贺时所戴的冠,在享庙时戴来也不违制,但比规定的那一套要利索的多。 在官员的行列中,以大司空身份出席享庙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赞叹。 妹妹所生的三个孩子个个仪表堂堂,但李泰失之于文弱,李治失之于纤薄,只有金徽皇帝各方各面堪称完美。 皇帝腰间佩着他那柄形影不离的乌刀,衮冕下,脸色虽不是很白晰,但愣角分明目光炯炯,英俊而又潇洒。 赵国公仿佛看到了先皇在大战虎牢关时,那个自信、孔武的英姿。 随着他的出现,那些亲王们无不黯然失色。 更令赵国公欣慰的是,他的老儿子长孙润,果然以皇帝亲卫的身份随着来了太庙。长孙润也骑着马,全副的武装,而且身上比皇帝还多挎了弓箭,同样的精神抖擞。赵国公想,如果不出意外,长孙润过了这个年八成要去洪州了。 皇帝的马队直至太庙二门,谒者示意大司空长孙无忌去迎,他步行至太庙二门内,面朝门外站定,此时皇帝已经下了马,奉礼郎呼道,“请大司空迎接陛下——” 太乐令随即发出指令,门内钟、磬齐鸣,有两队舞伎翩翩舞入。 长孙无忌对皇帝施礼,随后手中有人递上一杆扫帚,赵国公倒退着,于皇帝行进的脚前象征性地扫除——扫帚都没有沾地——一直到台阶处停止。 太常卿引路,皇帝登阶而上,殿中监把一柄镇珪呈予皇帝,让他持在手中。这是一种长条型的玉器,上端三角形,下端方正,是皇帝告享太庙的礼器。 皇帝两手执着镇珪,缓步行到版位,与正堂上列祖神位相对,面西而立,太常卿朗声道,“请陛下拜。”皇帝捧着玉珪第一次下拜。 奉礼郎又呼道,“众官拜。”出席献享的众官、李氏子孙、藩国客使早已就位,此时呼拉拉下拜。 …… 就在太庙里中规中矩地献享时,长乐坊里也来了人。 长乐坊那座有阳光的小院子里,本该过个好年的故太子妃郑观音怒不可遏,声嘶力竭地喊道:“去告诉大明宫那个小娼妇,有本事让她杀了我!!” 赵景公寺管事的监院,在这天前晌带着几个僧人,押解着蹬塌过郑观音炭炉的和尚一起找到长乐坊来。 柳皇后和淑妃、德妃等人年前来看过郑观音这件事,不知怎么被万年县令许敬宗知道了。 这还了得!天子脚下,和尚欺负故太子妃,连皇后都惊动了! 昨日,许县令亲自跑到赵景公寺,先将方丈吓唬的不用说,声言只要有哪个和尚敢出寺,便捉起来办他们一个扰乱治安,这都什么和什么?简直鱼目混珠! 真让许县令这么一个个地捉下去,用不了半个月寺中也就见不到和尚了。 最后,那个倒霉的和尚被方丈一脚踢出寺外还俗,又让寺中的三把手——监院报功似地、领他到了长乐坊来。 监院对郑观音说,“施主,院中已勒令他还了俗,以后就让他在施主这里担担水,做些力气活儿。” 郑观音警觉的问,“谁的主意!”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监院说,“这是许县令说的,还说是大明宫……殷妃娘娘关照。”当时,方丈也是这么问的许敬宗,许敬宗想都没想,也是对和尚这么讲的。 估计是方丈问得急,许敬宗又舞迷了一次,他认为大明宫里的殷妃也做过太子妃,与长乐坊里的故太子妃岂不同病相怜? 再说他就是这么随口提上一句,便不会显着自己没事找事了,谁还敢跑到大明宫去对质? 但郑观音不这么想,认为是殷妃没安好心,反正她眼下也就是个洗衣妇,又不是当着本人,就这么骂出来。和尚们落荒而逃。 骂跑了和尚,郑观音也后怕,觉着有点过了。 和尚们当然不会打诳语,殷妃既然打了这样的不良主意,这就是不想让她安生啊,而她再当着和尚们骂殷妃,万一传到大明宫去,殷妃动动小手指,她这间能见到阳光的小院子也就没有了。 郑观音思来想去,不愧做过太子妃,她想到今日正是皇帝告享太庙的日子,那么等仪式一完,皇帝岂不就沿着皇城根的永兴大街回大明宫去? 她可不是去告殷妃的状,而去拦路谢恩。 …… 太庙正门朝东,万年县令许敬宗正好够品阶出席今日的告享,但他不知道,昨天与方丈随口一句话,便将一直老老实实的郑观音惊动了。 太常卿呼道,“有司谨具(各就各位),请行事!”协律郎手中的旗子一挥,有人敲响了柷(音住)。 这是一种木制乐器、形状像方形的斗,也是一个信号。只要柷声一响,太庙东阶下,舞伎们便随乐起舞,每一曲终了为一成,共要舞九成。语出“箫韶九成,凤凰来仪。” 这么久的功夫,皇帝及所有人都不能坐,只能站着。 只见协律郎手中的旗子再一挥,耳中听着戛敔(夹与)一响,这是乐曲结束时击打的止乐乐器,殿外乐声停止,两队舞伎也退下了。 太常聊、奉礼郎再次引导着皇帝和众官拜第二次。 吴王李恪也随着众王下拜。 入京后,李恪没进太极宫去见母亲,他知道自己这个尴尬的身份正该是低调行事。 人们私底下传言,吴王曾有机会成为贞观皇帝的嫡子,这些风言风语最易给他招来灭顶之灾,而他又不能站出来更正。 李恪出生于武德二年,属兔,排在承乾和李泰之后,承乾是正月出生,李泰是十一月,而李恪是腊月。 而在武德元年之前的义宁二年,他母亲杨妃的秦王妃正室身份,已经原物奉还给了长孙氏。 仰仗着长孙王妃恢复嫡妻身份后的大度——长孙王妃可能也觉着,这么来回的一倒磨,有点对不住大隋的公主了,于是偶尔放松了一下对父亲的看管——于是他出生了。 民间都说,属兔的男子命都不好,看看承乾,没能保住太子之位,李泰没有争得这个位置,再看看自己,连个职事都没有。 母亲杨妃在给李恪的信中曾说过,她已在陪着金徽皇帝的一次饮酒时,与陛下提到过他,看起来陛下对他的印象不错。 上一次在祭扫献陵时,李恪曾见过一次时为鹞国公的高峻,但那时他还没有过分留意这个年轻人。 这回他认真地观察了一下皇帝,人似猛虎马似骄龙,那种饱尝了边州摔打和朝堂磨炼之后、所呈现出来的自信与干练的气质,绝非他们这些时而优渥、时而患得患失的人可比。 吴王李恪不由得也是猛发了一阵感概:看来,自己的未来好与坏,还真得仰仗这位兄弟了。 此时,谒者已经指引着皇帝来到一只盛满了清水的罍前,侍中樊伯山等在这里,此时樊侍中跪下舀水入盆,站起来取盘,托着水盘呈予皇帝洗手。 有侍者托着篚,里面放着擦手的丝巾,黄门侍郎跪地取巾,递给皇帝擦手。然后又取瓒给皇帝,这是一种像勺子的玉器。 樊伯山再次舀了清水,用盘子托给皇帝,让他洗瓒、擦干。 侍中樊伯山今日动作不少,此时皇帝手中的瓒已经递回给樊伯山,有侍者推着一罍酒过来,樊伯山用瓒在酒里面来回地搅动,舀起酒来再倒回去,使酒香四溢,此为“酌郁”。 酌郁之后,樊伯山以瓒取酒淋于地面,此为“奠”。 皇帝此时已降于台阶之下,持镇珪拜第三次,群官再拜。 纪王李慎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金徽皇帝,自己能不能一步跳出纪州那个地方全看他一句话了,也不知母亲韦太妃背后使的力气乍样。 看看身边他的这些叔王们,个个都是占据着大片藩国的人物,还是就他这个纪王显着有点寒酸了。 金徽皇帝上位后,一直没有对这些藩王们有什么举动,那么接下来借着诸王进京的机会,自己的转机是不是也该到了? 此时祝史们已经捧着盛放着供品之豆,等候在太庙东门之外,木盘上盛着毛、血、肝、膋(辽,肠上的脂肪)等祭品,依次进了正门,将供品祭放在正厅神位正前方的供台上。 斋郎们挚着炉子、木炭、艾蒿、粟米、黍米等五谷随后进来,将炉子和木炭置于神座左边,艾蒿和五谷置于其下。 太祝们上前,从豆中取了肝、膋,加入炉中烹煮。 钟磬之乐再起,歌伎献舞一成。 太常卿前奏,“请各就燎位。” 院中,斋郎们以木案抬着献享的大牲、黍饭、酒,庄严地行至柴坛,将这些东西放在柴坛之上。 亲王们列队上前,依次将他们带来的纸钱、象征性的供物也都放到柴坛上,每一名太祝也都有礼币相随。 奉礼郎呼道,“可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3章 曹王李明 柴坛是早已码好的,里面淋了油,在东c西两面各站六人,此时奉礼郎一声令下,他们以火炬点燃柴坛。 太庙前烈焰腾腾,将祭品化为灰烬。 曹王李明也在献祭的人中,他望着腾空而起的烟尘,不知道自己献上的那一份供物,到底是贞观皇帝收下了,还是巢王收下了。 或许他的母亲也收下了一部分。 他的母亲——巢王妃也是痛苦的,因为她没问是非只以利已为对错,对于元吉从前敌回长安后的反常,也没有上心,她异常热心地站在丈夫一侧添柴加火,却不知道已被人利用。 杨氏当年若是推心置腹安慰一下元吉,问一问他不快的原因,进而私下里将秦王妃拉到一块问问,那么结果将是什么样子? 看一看秦王对他的那些异母兄弟们是什么态度,这还难想象吗? 曹王也是痛苦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就没有李明这个人了——曹王李明便是活该痛苦的那个人! 献享时,李明排在李泰c李治c李慎c李贞c李恪这些人的后边,因为他实际上是贞观皇帝十四子,又是名义上的巢王李元吉之子,对生了他的母亲,公开只能称婶妃。 抵京前,曹王仗起胆子给金徽皇帝上了一道奏章,不甚理直气壮地提了一下,要将她的母亲杨妃移葬到昭陵旁边去。 可是现在这个年仅十五岁的亲王已经有些后悔了,这不就是转着弯子c想要为自己的母妃正一正名份? 但先皇定下来的事,能成么? 金徽皇帝在献享的过程中,一板一眼地专心走过场,谁都没看,但李明已经觉着不好了——总该看自己一眼啊。如果真因为奏章这件事给皇帝出了难题,再被他皇兄喝斥一顿,那就更不好了。 太庙献享终于结束了,有个小太监从大明宫跑来,向皇帝回禀了一件事,皇帝片刻也没停留,起身上马而去。 诸王们预计的,皇帝在仪式结束后与他们的见面也没有发生。 太庙前,晚辈的亲王们分头同元字辈的亲王们见礼,彼此间面色稍带严肃,以不惊动刚刚享过供品的先祖们。 纪王同荆王见礼,“王叔预备几日离京?” 荆王拱拱手道,“准备抽功夫到献陵去一趟,之后待定。”听着二人简短的对话,有些人的心里不觉生出一丝失望。他们从封地上赶回来,可不止是献享。 此时,他们听到门下侍中樊伯山,正站在太庙的台阶上传诏,“酉时起,陛下在承天门赐大年夜晚宴,在京诸王及五品以上官员请按时赴宴!至时将开放皇城横街,陛下与万民同乐!新年至上元节之间,陛下赐酺九日!” 众人哎呀一声,无不以手加额道,“可以痛快庆祝半个月了!” 每个新年都有例行的三日赐酺,上元节亦有三日,再加上中间的九日,恰好是半个月。 整座长安城没有宵禁,坊门彻夜不关,所有人都可以尽情畅饮。那么进京的诸王可就不必急着赶回封地去了。 看来陛下并非有意冷落这些远道而来的亲王们,这不都安排好了,晚上一家人要在承天门聚饮,到时候什么话说不了!? 纪王李慎和曹王李明此时在一起,李慎脱口道,“兴许我可以在承天门上见到母妃!而皇嫂们一定也会出席的!” 这句话再一次触动了曹王李明的心事,他顿时觉着落落寡合起来。 从太庙出来,李明带着他的手下侍卫们要回府,曹王府在大业坊。 在太庙东门外,曹王看到赵国公长孙无忌也正想打道回府,这人在玄武门之变时c舍死相助过李明的父亲,又间接促成他母亲由齐王妃化身为巢王妃,曹王李明在看到长孙无忌时,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但这位十五岁的亲王没有片刻迟疑,连忙上前见礼,“李明见过国公”。 赵国公府在务本坊,出了太庙往西一拐便到,他早看到了李明,没有主动和对方打招呼,但一位亲王先上前来问候,赵国公不能不应。 长孙无忌转回身,笑呵呵地对曹王拱拱手,问候道,“殿下总算到京,想是要多住些日子了。” 李明道,“国公,我原打算尽快回曹州去,但陛下既然在承天门赐宴,那么我的计划怕是要变一变了。” 长孙无忌已知李明所上的那道奏章,便相请道,“曹王不常回长安,老夫也希望殿下多逗留些日子。正好今日中午,老夫府上备了年饭,曹王如不嫌弃,可否赏光到老夫府上,我们小酌几杯,为承天门上的大宴润润嗓子?” 赵国公是中枢重臣,皇帝舅父,别看两人爵位不同,一个是亲王而另一个是国公,但李明却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长孙无忌再相请道,“请吧,老夫时常与夫人们说,在这么多的亲王里面,只有曹王最是不易” 曹王听了,喉头忍不住一哽,说道,“多谢国公。” 一进赵国公府,长孙大人十分利索地先下了马,马被随从们接过去,而他站到李明的马前,伸手挽住曹王的辔头。 曹王心头又是一热,“有劳国公。” 赵国公道,“这没什么,你我身份不同,老夫理当如此。” 家人们往里传话回禀,大门内的这一细节自然不会落下,当李明迈步进到正厅时,赵国公的四位夫人已经齐齐地出来相迎了。 国公吩咐道,“老夫请到了殿下,今日我们在府中聚饮,这个年便比往年有些意义,还不快去准备。” 除大夫人未动,其他三位如夫人赶忙再出去安排家宴。 李明入座,家人置茶上来,赵国公举茶相邀,说道,“王爷前日所奏之事,老夫已经知晓,” 曹王茶已在手,听到这句话后再将茶放下,起身对着赵国公深施了一礼,说道,“国公,李明年纪小,看事总是不大明透,正想听国公教诲。” 赵国公道,“贞观皇帝这些后人中,只有曹王心最苦!老夫岂会不知!” 先是一句最不易,此时又是一句心最苦,曹王听了,喉头又是一阵发哽,眼圈红着对赵国公道,“李明一向视国公为长辈,国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言相告。” 长孙无忌道,“殿下对巢王妃移葬之请别看事小,但却是陛下最不好决断的啊!此事乃是先皇所定,想来陛下一定犯了大难!” 曹王无语,长孙无忌这一句话,便占着七成的判断,他有些沮丧,更觉着年前递交奏章这件事有些唐突了,因为他的皇兄在献享时一眼都没有看他。 赵国公早就将进京诸王从头再掂量过一遍,元字辈的亲王不论良莠,大都有爵有职,与事无争,而贞观皇帝的这些儿子当中,他最不放心的可不是这个中规中矩的曹王李明。 因为李明奏章之事,在接下来这半个月中,赵国公猜测皇帝早晚要与李明说到这件事,弄不好要单独召见曹王。 这样的人若到皇帝跟前说一声好,那便比十个褚遂良管用。 再说,自已的老儿子长孙润外放重差已是板上钉钉之事,长孙府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而以李明这样年纪的亲王,便有了天下最大的封地,正该拉他一拉。 能结一友,不结一怨。赵国公并不十分关心李明的心事,也知道此事难度极大,但表示一下关心总不会错。 在三位如夫人的督促下,本已从早上便开始操办的年饭加快了进度,家人们很快将酒席摆上来,赵国公伸手相请,“殿下,请,我们边饮边谈。” 夫人们都来上席作陪,听说皇帝晚上要在承天门赐宴,纷纷说道,“今年要大大热闹过往年了!” 家人来报,“秘书监至府,左千牛大将军至府。” 李明连忙要起身,但长孙无忌安坐不动,“殿下不必拘礼,一家人嘛。” 李明心头再是一热,秘书监长孙冲是赵国公嫡长子,从三品,而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虽是国公庶子,却又是个从三品,而他们的老子又是一品公,深得皇帝倚重。 这样的显赫门庭,就算望遍了长安再也找不出第二份。 那么,曹王在太庙外主动同赵国公搭的那句话,看来再是机巧不过了——如果当时与赵国公擦身而过,那是什么成色? 正想着,长孙府的老大c老么已经进来。长孙冲有些发福,自爱妻——先皇嫡长女——长乐公主去世之后,长孙冲心意决绝,再也不娶,但神情上无时不显出些落寞,与长孙润的兴高采烈大不一样。 二人一进来,看到曹王在座都是一愣神,随即热情相见,大将军夫人高尧也一同到府,这个天性开朗的女子一进来,便插话于众人的寒暄之中,赵国公的几位夫人连忙让她入座,堂内气氛更显着其乐融融起来。 赵国公居老,先请曹王饮了一杯,众人相陪。 然后他开言道,“殿下所请巢王妃移葬之事,足见殿下孝道,无论事成与不成殿下你请放心,老夫若得陛下相问,一定会替殿下进言的。” 长孙冲道,“父亲大人,此事宜慎。” 赵国公不理会他的话,也不反驳。 而长孙润也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可小心的?大人所言有理,我若见到陛下时,一定也要替曹王说一句,因为陛下一向是为生者虑事的。” 赵国公听出了两个儿子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有他们截然不同的意见掺杂进来,更显着此事之复杂,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他轻哼了一声,对老儿子说道,“老夫岂不知你同陛下亲近!但你在陛下跟前说话从不掂量,我看你才须慎言,别再好心办了坏事!” 高尧连忙偷偷扯丈夫一下,意思是让他多听少说。 李明先敬赵国公,再敬四位夫人,长孙兄弟二人再敬李明。 很快七八杯酒就入肚了,而赵国公开了个头,对曹王关心的那件事也只是表了个态而已。 拿捏到这个火候,赵国公才道,“这件事陛下早晚会有处置,殿下自管放心,到时不论陛下问到谁,我们一家绝不会有第二种说法。” 说罢,赵国公偷偷对大夫人使个眼神,大夫人会意,开始打听些曹州近况,问问曹王殿下寒暖,又打听起曹王的婚事。 赵国公叹息一声,对夫人道,“夫人这才算说到了点子上,殿下没个知近之人操心终身大事,夫人你可要多多上心!” 长孙冲暗道,“父亲你对我的终身大事,又何时上过心呢!” 众人又喝了一巡,府外,各处鞭炮声隆隆作响,长孙润又拉着曹王到厅外,看本府家人燃放鞭炮,赵国公府的鞭炮声格外压过了远近各处,但再回席上时,李明已不胜酒力。 长孙无忌吩咐,请曹王到客房休息,说到时候他将与曹王同去承天门。 李明被家人领着往客房来,进了中门,又有两个伶俐c俊俏的侍女再往里引让。 她们极其温柔地替曹王脱靴c先让他躺到床上,然后才端上来醒酒茶,侍候着他在床里欠身喝了,一个人拿过来枕头垫到曹王脑后,一个人拉过锦被替他盖上。 然后两人侍立在他的床边。 李明虽未成婚,但在曹州对男女之类事并不陌生,不过今日情况不同,他脑海中晕晕沉沉的,却觉着这两个侍女被打发过来,一定是赵国公的意思。 曹王坚持着顶住袭上来的睡意,仰面打量两个侍女,觉着她们一个比一个的俊俏,便对她们道,“两位姐姐,小王有劳你们了,谁都不必站着,可以找地方坐一坐。” 侍女听了,移身近前,床中坐一位,床尾坐一位。 曹王借着酒劲,偷偷伸手在坐于他手边的侍女腿上摸了一下,含糊地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侍女道,“回殿下的话,奴婢叫白雪,她是奴婢的同胞妹妹,叫白梅,我们都是十三岁,是龟兹人但我们可都是中土人。” 她妹妹坐于床尾,在给曹王揉腿,也插话道,“殿下,我们是夫人叮嘱来侍候殿下的,是好是坏夫人总要问到殿下,到时请殿下在夫人面前替我们多多美言。” 白雪腿上一边有曹王渐渐放肆起来的一只手,一边拧着身子替曹王掐头,再道,“夫人说,若殿下满意,让我们随去曹州侍候殿下也可考虑” 白梅接话说,如果成行的话,国公夫人将认她们姐妹为义女。 曹王心里猜测,八成这也是赵国公的意思,他在心里痛快地想,这可真是太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4章 故太子妃 原来赵国公夫人做了这样的打算,曹王不敢再放肆,将手从她的腿上拿开,说道,“若有夫人玉成,小王求之不得!岂敢拿你们作侍女看待!” 上边这个听了,施在曹王额上的揉捏就更是温柔,而底下那个却大胆起来,一边故意触到曹王的脚心,一边哧哧地小声笑,“你要如何看我们呢?” 看起来新一年的长安,注定是有史以来最温情的。 李明道,“小王一见你们便想成个家了,到时自会领你们去拜谒一下皇兄c皇嫂们还有本王母亲!” 底下那个听了,居然甩掉鞋子跳到床上来,迫切地问道,“是去见大明宫里的陛下和娘娘么?哥你快说说曹州是什么样子,有没有长安好。” 李明用另一只手牵住她,说道,“曹州倒没有长安好,但本王说了算。” 郑观音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足大明宫,这里依山而建,雄伟壮丽,可以俯视整座长安城,让她恍若错过了一个本该属于自己的时代。 她先搬到了大明宫脚下的长乐坊,然后找个借口一出溜c在永兴大街上等着谢恩时,又看到小太监徐韧带着两个跟班回大明宫。 徐韧很热心,姐姐是贵妃,皇帝和皇后常给他好脸色,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其貌不俗的女人是什么来路,但她说是皇帝的当家子。 首先,一个普通的女人不敢开这么大的玩笑。 但万一拒绝错了,徐韧承受不了。丹凤门守门郎将又认得徐韧,先看到他随着皇帝去的太庙,此时再返回来只是多带个女人,一个女人又翻不了天 这么多的偶然加在一起,只能说郑观音的运气太好,也说明任何严谨的规制都少不了人为因素的干扰。 在紫宸殿,徐韧让郑观音在外面等着,他先跑进去见姐姐徐惠。 徐惠比她弟弟多了个心眼——皇帝的当家子?如果是本城的早该认得了,如果是远道来的,不会只是一个女人出行。 她往殿外看了看,马上认出了郑观音——上次就是她冒充谢金莲到常乐坊去的。徐惠对兄弟道,“你怎么把她给领来了!” 她让徐韧先稳住郑观音,自己跑到后边来向皇后回禀。 皇后说,“她可真有脸,但本宫只能允给她一座院子和一套木盆,徐惠你再回去问问她,到底有什么大事。” 郑观音忐忐忑忑,在紫宸殿见到了“谢贵妃”,原来在长乐坊大骂殷妃那件事已不便说出口来了,“罪妇是特地赶来向皇后娘娘谢恩的。” 贵妃问,“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事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郑观音不想来了就走,想了想说,“赵景公寺将取送蒲团罩子的和尚驱出寺了,说是殷妃娘娘的意思娘娘让万年县许县令出的面,罚他到罪妇那里,日常担担水c做些力气活儿。” 徐惠说,“你先别谢恩,让本妃再去问一问皇后。” 皇后说,“苏姐姐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太子妃照顾太子妃,连打水的人都替找好了?去把她给本宫找来!” 苏殷说,“没有的事,我岂会这样不知轻重!此事涉及到了万年县的官员,那万一是峻的意思呢?” 皇后说,“徐韧你赶紧再回一趟太庙,事毕之后将陛下拉回来,徐惠你去紫宸殿稳住她。”皇后只将徐家姐弟再吩咐出来,她还是不出面。 事未明,见了面连嘘乎都找不着方向。 但苏殷一向不开玩笑,皇后不认为与苏殷有关。 徐惠回紫宸殿敷衍郑观音,皇后则对苏殷说,“如果不是姐姐的意思那这是什么来路?” 苏殷连忙说,“真不是我的意思!” 皇后,“我们不是已经将她安顿好了嘛!难道要陛下给故太子申冤昭雪?陛下哪里做的到!” 苏殷,“兴许她就是想要个担水的呢?” 皇后,“别人不说,只凭舅父大人都不会干!那些玄武门的功臣们哪一个心里也不会痛快,再说陛下刚刚给先皇上了供品,实在不好与郑观音接触。” 苏殷,“兴许她就是想要个担水的呢?” 但徐韧已经派出去了,皇后对自己匆忙间将这个难题推向了皇帝,心里感到有些不大得劲儿。 郑观音等在紫宸殿里,坚信自己找到大明宫来的理由站得住脚,如果真是殷妃的意思,那家里多个担水之人有什么不好? 但是这么半天,紫宸殿里来来回回就是这位“谢贵妃”,皇后和其他娘娘们连面都不见,更不要提那位殷妃了。 正在胡思乱想,皇帝果然回宫了,他在紫宸殿外对徐韧道,“朕不是早就说过了,后宫有什么事任凭皇后处置,不要来烦朕!” 郑观音从皇帝在殿外一句话,便听出了他的态度:对赵景公寺和尚的处置,皇帝根本不知情。 皇帝也没在紫宸殿停留,直接往后边去了。 郑观音在紫宸殿变得坐立不安,度日如年,觉的自己来大明宫太唐突了。 长生殿,皇帝一到,便将事态的起因锁定到许敬宗身上,“这个老家伙就没想让朕省心!去西州逛了一趟也没怎么长记性!” 皇后道,“人还在徐惠那里,找个担水的人也不必陛下答应她吧?她是故太子妃,陛下针对她的半句话,也是要记入史册的。” 这事还真难办。 皇帝点了头,将来史官总会记上一笔:金徽皇帝同意故太子妃c找赵景公寺三十岁还俗和尚某某c入长乐坊常年负责担水。 那李建成在地底下会不会放过他?别人会怎么看? 皇帝不点头成心是让个故太子妃吓到了拜托许敬宗!! 紫宸殿,“谢贵妃”没有迎进来皇帝,还在同郑观音掩饰,“呃陛下在太庙带回些大事,此时正在处置,具体是什么大事本妃也不能问听说曲江的水比往年枯了些。” 郑观音也不好说什么,曲江池的水枯不枯,还用等到大年三十才想起来处置?但贵妃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你担水的事再大,也不比曲江池事大。 她起身对徐惠道,“贵妃娘娘,罪妇的这些事不能再打扰陛下了,我想回长乐坊去,只求贵妃娘娘替罪妇,谢过陛下和皇后赐给的院子。” 徐惠赶忙应着,送郑观音出来。 在紫宸殿外,两人看到几名内侍和打扇宫女在前边引着路,皇帝还真过来了。但郑观音惊异地看到,皇帝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谢贵妃! 故太子妃瞪着眼看了看眼前的这位贵妃,再看看对面的,以为看花了眼,她来不及细想,连忙施礼。 皇帝头上是衮冕,金饰玉簪,前边垂着十二旒朱丝串起的白珠。身穿轻罗黄衣,领上绣着飞升之龙,深青色的下衣,绣着日月c星辰c山龙c虫火等十二章,鹿皮软底靴,金质轻甲,在初升的太阳下熠熠生辉。 这身服饰正是皇帝太庙献享时穿的,看来真是有大事,陛下从太庙回来连行头都未换,便赶过来见她了。 皇帝不等郑观音开口,便对她道,“郑娘娘,朕听说你有些事,不知是何事?可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事你不必来问朕的。” 故太子妃慌忙道,“陛下,罪妇没事是来谢恩的,谢陛下赐给的院子。” 皇帝道,“没事就好,如若有什么难题,你往后也不必等朕发话,自去找万年县令许敬宗,朕会给他交待的” 郑观音感激莫名,先头的事也不敢问了。 皇帝说着已起身,对郑观音说道,“朕还有事,今晚酉时承天门有夜宴,你若走得开,可带侄女来承天门上,我们一家人与百官共度新年。到时朕会令万年县去长乐坊接引但郑娘娘过来不过来,全看你家中有没有空闲。” 这倒是意想不到了,自从建成失事,还从未有人邀请郑观音出席过这样的大场合。那是不是意味着,金徽皇帝的态度同别人不同?她连忙谢恩。 谢金莲和徐惠见皇帝要走,便拿眼睛瞟他,意思是,我们干啥? 皇帝道,“唉!朕为了此次献享,不到寅时便起来了,在太庙内片刻未坐又跪了三回,此时极是劳乏,你两个替朕送送郑娘娘。” 出了紫宸殿,皇帝往长生殿去,而两位贵妃亲自送郑观音出来,郑观音充满歉意地对两位贵妃道,“是罪妇不知好歹,给朕下添了麻烦。” 一个贵妃一边陪着往丹凤门走,一边说,“陛下倒不麻烦,但陛下与皇后娘娘只怕郑娘娘今后生活有什么麻烦那总是关系着皇家的脸面,你若有个好歹,有人会说陛下与皇后心粗,忘了娘娘。” 另一位贵妃说,“陛下说的多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事他也是定不得的!凡是定不了的事他向来不深管,郑娘娘可好自为之。” 二人的话说的已经很明白,长乐坊找个担水的人,皇帝和皇后都不会管,找谁,皇帝也不会拿意见,他们认为这是郑观音的家事。 但皇帝方才那句话里的意思,郑观音此时才恍然明白过来。 只有郑观音仍拿自己是故太子李建成的未亡人,她才有资格登上承天门。而且皇帝将取决的权力交给了郑观音。 如果郑观音执意要给自己找个担水的人,那么在晚些时候c万年县去长乐坊接她和侄女的时候,她只要说有事不能赴宴,也就成了。 郑观音一直以为自己入宫是来谢恩的,此时才意识到,大明宫里的人已经看到了更深的一层,故太子妃有些赧然。 郑观音用短暂而深刻的一瞥,再看了看两位贵妃,准备回长乐坊以后分辨一下,然后同两位贵妃行礼告别。 她知道再也不好意思c也没什么理由来大明宫了。 出了丹凤门,郑观音低头朝长乐坊一阵猛走,走到院门前时,心还平静不下来,“这个皇帝可真不简单!你刚给他出了一道难题知道吗?这种事让他如何发话?史官要如何记?” 侄女打开院门接她时,故太子妃还在想,“但他派出两位贵妃相送是什么意思?这种事若放在先皇,别说送我了,我能不能走着出来都得两说着。” 侄女问,“姑母你去做什么了?让我好找。” 郑观音说道,“我去大明宫见过了陛下和贵妃娘娘因为酉时承天门有皇家夜宴,听说横街要开放,谁都可去。” 侄女道,“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故太子妃说,“往年我可经历过的,横街上人山人海,卖什么的都有,承天门上还要撒大钱,尚书外省有免费点心,热茶,一定还有烟花可看。” 侄女年纪不大,却刚刚得了每年三吊大钱的贴补,此时心大的很,也凉快的很,一听承天门有大钱撒,姑娘当时便欢呼道: “那可太好了姑母,晚上我们也要去承天门底下,但路也不算近,我们这便准备c再穿暖和些c别等着手冻僵了c捏不住地上的大钱。” 郑观音说,“不急,不急,到时候横街东面的延禧门会开的。” 而侄女已经跑出去,同街坊邻居说,她姑母刚刚从大明宫回来,晚上承天门前的横街开放,承天门上有撒钱。 街坊们嘴上应承着,但心里谁都不信,郑娘娘怎么说进大明宫便进?要有这样的排场还自己动手洗蒲团罩子? 疑问刚刚出来,便见万年县衙的差役们,在坊正的陪同下张贴告示:酉时承天门有皇家夜宴,至时开放皇城横街,陛下与万民同乐!新年至上元节之间,金徽陛下赐酺九日! 故太子妃在院子里听着街坊上的欢呼,有人感慨道,“看来这丫头说的不是假的了,郑娘娘果然去过了大明宫。不然一个姑娘,消息怎快得过官府!” 而侄女已然返回院中,在兴奋之中催促道,“姑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不着急呢?” 郑观音迟疑着说,“要不我们就不去了,何苦去凑那个热闹。” 姑娘脸上失望的神情让郑观音很难受,这也是个对她不离不弃的亲人。可只要她们去了,以后提水的便注定是侄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5章 不夜之城 故太子妃说,“可我们是去承天门上边吃夜宴呀!不是去下边横街!” 姑娘再次欢呼,令郑观音的心一阵阵下沉,“太好了姑母,我长这么大从未登上过承天门!早该想到的,如果只是去横街玩耍,你都用不着专门跑一趟大明宫!” 她的姑母说,“可是……我们的衣服怎么准备?能上承天门的可都是有身份的人,谁都不致于穿不出一套像样子的衣裙!也会有首饰。” 姑侄两个人好一阵子的发愁,谁也不提上街的事了。侄女恹恹不乐,撅着嘴做事,只在面对郑观音的时候稍稍收回一些去。 郑观音说,“你莫生气,我们去便是了,好歹不想脸先顾着肚子,赚他一顿好饭!” 姑娘眼里含着泪光说,“姑母,我们不去了。” 郑观音拉她到身边来,心如刀绞,却微笑着对她道,“怎么能不去呢,不是谁这辈子都能上一回承天门的!再说,上承天门的是人不是衣服,我们要去!” 傍晚的时候,街坊里已经彼此打起招呼,要同去承天门,郑观音姑侄两个迟迟出不了门,就是郑观音提到的那个问题。 此时却有邻居跑着过来敲她们的院门,在院外告知,“郑娘娘,万年县衙门里来人接你了!” 郑观音出去开了门,见巷口停了一副轿子,有四位轿夫和两三位差官正在轿边等,还有两位役妇,她们一人手中托着一只布包裹正往巷子里来…… 大明宫,皇后和众妃们也要起身赶往太极宫,此时已是寅时三刻,往常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今日人更不会少。 皇帝让她们不必从丹凤门走,而是从不常开的右银台门出去,绕走含光殿、西内苑,从玄武门进太极宫。 这些女子们都骑马,皇后仪仗也不喧哗,行进在西内苑,柳玉如悄悄问谢金莲,“东西你都派人送到长乐坊去了?” 谢金莲说,“没有!送去容易,但我如何往回要?够呛能送回来。” 皇后惊讶道,“本宫安排你点什么事也不成了!” 谢金莲嘻嘻而笑,应道,“许敬宗就不该破费一些?都是他找出来的事!又是他治下的人。”说着,她们进了玄武门。 长孙润和小太监徐韧都在这里迎接,谢金莲对徐韧说,“去替姐姐传本宫的懿旨,马上打扫甘露殿,晚上皇后宿在太极宫,我们陪陛下守夜。” 金徽元年的最后一日,申时四刻,太极宫中便到了掌灯的时分,整座宫院中处处灯火通明,冬夜里虽然寒冷,但无数宫灯极为明亮地照耀,四大海池上的亭子里也有灯,映着水格外动人。 从承天门城楼上看横街,对面尚书省的衙门外,户部、少府正在派放粮、肉、布匹,这是要分赠城内贫户和老年人的,长安县和万年县的差役们正赶着大车领取。 皇后埋怨贵妃道,“你看看都这般时候了,两县官差们也不能休息,而你还给万年县找了事情做。” 承天门城楼内外已摆好了席面,城下居然也有。 有内侍们来请皇后及众妃入座,她们和皇帝、亲王、元老们的位子都在城楼里面,太妃、公主、郡王及三品以上官员的席位,都摆在城楼外边的马道上,那里每隔几步生着铜火盆,挑着通红的宫灯。 而三品往下官员、列国使节的酒席只能摆到承天门底下去了,与尚书省隔着一道横街遥遥相对。 酉前三刻时,横街对面的物品派放已经告一段落,此时差役们再匆匆排开临街的一排排桌案,往上摆放点心和茶水,预备给到场的长安老者。 横街两侧已经有担担的小贩来赶夜场,横街上提着灯笼的百姓越来越多,大明宫来的这些人不急着入席,凭着城垛口看底下高若拇指的人流。 目光穿过太庙和太社的间隙,远望东市和西市,那里更象是燃着两片灯海,从今晚起,直到正月十五,东西两市照常开放,通宵营业。 有谒者上前提示皇后,她们该入席了,不然一会王公和太妃们也要上来,到时候不得不上来见礼,会乱了秩序,她们这才入席。 谢金莲关心郑观音到没到,她只要到了,必会同那些太妃们坐在一起,除此没有合适的地方。 她让徐韧到外面看着,一会儿,小太监跑进来报告,故太子妃已经到了。 郑观音在她侄女的陪同下,被万年县的轿子直接抬到承天门上来,她们的位子在马道的左侧靠边,紧临着她们的太妃席面的是公主之席。 谢贵妃再让徐惠描述两人的装束,小太监再跑出去看了一阵,回来对贵妃道,“还成,穿戴同那些太妃们比也显不出差什么,但我看还是郑娘娘人生的不错……” 谢金莲仔细地听着小太监回禀,心说这便好了,总算没有出什么错漏。 但她猛然发现柳玉如好像很不高兴,一张俏脸沉着,还狠狠剜了她一眼。 谢金莲禁不住偷偷打了一个哆嗦,示意徐韧不要再讲,看来皇后是埋怨她太小家子气了。 酉前一刻,承天门上人也渐渐地齐了,皇亲贵胄,重臣元老,公主王孙,风采无不冠盖当世。 此时,城下人声已如涨潮的海水般,猛的高亢起来,原来是皇帝在城上接受百姓的欢呼,街上拥挤着层层人群,欢呼声不断。 随后,鸿胪寺、太常寺、尚书省的方向同时燃放起烟火,宛如夜放的怒菊。长安各坊区亲郡王府、大臣府第也起而应和,处处烟花此起彼伏。 整整再过了一刻,金徽皇帝才在众多亲王、国公的簇拥下入席,谢贵妃此时再看皇后,脸色已然好看了。 接下来,是曹王李明代表众王上祝,皇后这时便忘了方才的不快。 她左边是樊莺、崔嫣、丽容、丽蓝,右边隔着皇帝的位子是谢金莲,谢金莲那边是思晴、婉清、苏殷、徐惠,此时便对樊莺悄声道: “今日由赵国公上祝不合适,由那些元字辈的亲王上祝更不妥贴,而别的亲王或有年长于陛下的,也不合适,便是这位十五岁的曹王合适了!” 说着又轻叹了口气道,“唉,这一定是陛下的主意,谁让他年纪这般轻便做了皇帝呢!连个上祝的人也不好找。” 樊莺同样压低了声音对皇后道,“你就美吧,今日可是午日!” 但皇后知道,今日当着众多的外人,绝无她任性的可能,使轻哼了一声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替他挡不了几杯酒么?” 金徽元年,恰逢上一代皇帝故世,其实离着今日也就是八个月的光景,但在金徽皇帝的治下,大唐处处笙歌,百业兴旺,政务平稳过渡,这样和大年不可能不充满着喜庆。 酒过了三巡,诸王便开始单独敬皇帝的酒,赵国公、江夏王、鄂国公等人也凑热闹,皇帝回敬。 转眼间,坐在皇帝身边的柳皇后已经数不清他灌下去多少杯了。 她抓住个间隙与皇帝道,“是不是该去敬一敬几位太妃?” 皇帝要敬酒也没有这个先例,无论谁也要到皇帝席上来敬。但皇帝会意,携住皇后的手起身,出来,而外面也是喝的热火朝天。 在公主席上,长公主、公主们一齐敬了皇帝一杯,被皇后代饮了。在太妃席上,太妃们也齐敬了一杯,又被皇后代饮了。 但韦泽太妃等人不依,而皇后则看到了郑观音,对她身上的装束很满意,便提议道,“不如我们都陪郑娘娘一杯。” 郑观音酒量看来也不错,但自入席来,韦泽等人只是朝她点个头,脸上惊诧,嘴上却不便问,城头这么多的席面,只有这一处显得有些冷场。 随着郑观音前来赴席的侄女更是没见过场面,连筷子都不敢伸了。 但皇后提议了,皇帝先是赞同,“今日坐在一起的都是一家人,我们不拘虚礼,只在酒上论!朕先陪上一杯!” 随后,柳皇后再陪一杯,郑观音眉头都不皱地一口喝了,把她的侄女都看呆了。韦泽等太妃们找到了方向,纷纷敬郑观音酒,话也热切起来。 皇后又看到席间坐了一对双胞胎的姐妹,个个十三四岁,一问才知是随着曹王来的。那个妹妹话快,“回禀陛下,我们是赵国公府的,国公说曹王年纪小,府上无人,叮嘱我们相陪。” 皇帝连声说好,眯着眼打量两人,借着酒劲便想起了曹王的奏章,居然对着姐妹二人说道,“回去告诉曹王,朕已准其年前所奏之事!” 又是那个妹妹问,“陛下,我们见到曹王,就这么同他讲么?” 皇后不好当着人再提醒,这件事有些不妥,只听皇帝道,“那是当然!谁让朕是皇帝呢?” 正说着,便有宫中内侍抬上来几大箱的铜钱,这是要往城下撒钱了。 承天门底下也有宴席,钱不能往三品以下的官员席上洒,只能在城门两边进行,这边城头上恰好轮到太妃和公主的席位。 皇后招呼道,“我们来派钱呀!” 韦太妃、越国太妃和纪国太妃、新城长公主等人闻声笑着起身,皇后又招呼坐着未动的郑观音和她侄女,“你们也来。” 两人的脸上也现出了笑意,离席跑过来。 横街上,百姓们见城头出现公主等女子的人影,知道今晚的重头戏到了,小贩、行人纷纷向城下涌来,就连城下酒席上的官员也离了桌子,簇拥在撒钱处,仰着头要讨个彩头。 铜钱从天而降,在城下“叮当”作响,官们、民们喜笑颜开,凑到一起俯身拾取。 而城头上,皇后想起来再找皇帝,他已经不知跑到哪张桌子上去了。 她在侍女的陪伴下,沿着马道一张桌子一张桌子的找,发现他正在最西头举着酒杯与官员们痛饮,桌边此时已乱哄哄的,人们都喝多了。 远处烟花再度兴盛,晚宴气氛达到高峰。 皇后走过去,发现妹妹崔嫣此时在皇帝身边挡酒,而皇帝面色上也看不出沉醉,她这才放了心,对皇帝道,“初一在这里还有大朝呢!”言外之意是,该适可而止了。 …… 在城头洒钱时,郑观音看到许敬宗也在底也猫着腰拣钱,这里拱拱那里拱拱,像一只甲壳虫子。 她和侄女特意朝着他的方向投了两三把钱。 铜钱在出手时即散开,只有几只钱砸在许县令的背上,这一瞬间里,郑观音仿佛又回到了太子妃的年代,直到许敬宗又抬起头来看,她才恍然清醒过来。 故太子妃敏捷地掩身在垛口后边,尚若让许大人知道、是个罪妇给了他彩头,用大钱布了他,不知作何感想。 晚宴散场时,万年县的人便没有上来,郑观音与侄女相携着,擦着边往城下走,后边有个人尖着声音叫她们,“郑娘娘你等等。” 郑观音驻足、扭头,看到是领她入大明宫的那个小太监,徐韧手中也不避讳地提着两串大钱赶上来,对她们道,“贵妃娘娘有旨,撒大钱的都有每人一吊的抽红。” 等徐韧扭身再跑上去时,故太子妃才想起来问道,“是哪个贵妃?” 小太监答,“当然是我姐姐了。” 侄女悄声对姑母道,“当时抛钱时,我都想匿起来一吊,但这身衣服真不知合作贼,也没处掖放。” 她们下了城,手中明晃晃地提着两串钱,承天门内已有络绎的官员们摇摇晃晃往外走,到门外找马,没有人留意身边走的是谁。 有家丁、护卫、或是仆人们上前各找各主,上前扶住他们,而郑观音和侄女一出门洞,便看到万年县的一名录事迎上来,谦恭地问候道, “娘娘,请随我来。” 在角落中,二人看到了她们的轿子,四名轿夫早已精神抖擞地候着了。 郑观音心头一阵感动,将自己手中的一吊大钱拆解开,各抓了一把也不问多少,塞予每个轿夫。他们捧住钱,谦卑一道谢,然后抬着姑侄俩回长乐坊去。 一入了自家熟悉的巷口,美梦才忽然转醒,这才是属于她们的、平民的日子,多了些劳累,却少了些提心吊胆,也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太子妃已经不知悲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6章 众妃让梅 甘露门,是太极宫政务处分区c与帝后生活区的分界,进了甘露门也就到了帝寝。皇帝一家从承天门上下来时,子时已入两刻,而横街上的百姓们意犹未尽,看起来许多人要执意守过午夜了。 因为说好了只是临时在太极宫凑合半宿,谢金莲一来时只是吩咐打扫了甘露殿,此刻里面纤尘不染,宫妇们还生了火,一进去温和如春。 门边的瓶子里还插了三支细梅,花朵寥寥,但清逸幽雅,暗香阵阵,一支上开着雪白色的花,一支粉色,一支朱红色。 樊莺c崔嫣c丽容一进去,尖叫一声各抢了一支在手里喜欢。樊莺抢到的是白色,丽容抢的粉色,崔嫣抢了支朱红的。 皇帝说,“嗯,凡抢到花的,今晚朕命你们侍寝。” 谢金莲一进来先察看寝室里面的安排,贵妃匆匆去承天门时也没说详细,宫妇们也实在不能在一座殿里c分头安排这么多的地方,又费事又不讨好。 分头安排了,便分出了远近,谁亲谁疏? 谁都知道这些后c妃之间是很融洽的。于是抬来了六七张大床,已将它们并在了一起,连被子都烘烤了——你们还是自己分去吧。 谢金莲说,“本妃就让你们抢,今晚姐妹们都看你们出丑。” 樊莺郑重说,“花的颜色要跟每人的斗篷颜色相对应,这才行。” 她把手里的那枝梅花突然塞到了皇后手里,自己手里没有了,因为皇后的斗篷正是莹白色。 丽容看了看自己身上,粉红色斗篷,这可不好办了! 而崔嫣将自己手里的鲜艳红梅再要给樊莺,“这可是你说的,看你如何推托!”因为樊莺的斗篷正是朱红色。 樊莺躲着不要,将身上的红斗篷解下来抛到崔嫣身上,“顶多我再赔你件斗篷便是了!”几个人笑成一团。 皇后手里拿着那支白梅,便想起了晚宴上赵国公府来的姐妹俩。 她问皇帝道,“峻,你真想答应曹王请求,将巢王妃移到父皇陵边去?” 皇帝道,“曹王既然有请求又是为了孝道,你说朕动动嘴便有好处,何苦不答应?曹王既然算是过继的,那么就连父皇也承认他本是自己儿子,儿子的母亲怎么成了巢王妃?说不通嘛!” 这是金徽皇帝决事的一向风格,他不想不答应的理由,先想不答应的后果:曹王孝道之请如果被皇帝一口回绝,会是什么反响? 一来,难免有人腹诽皇帝简单粗暴,不尽人情。 二来有人会琢磨,先皇定的事金徽皇帝不敢更动。 三来,极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十五岁的曹王与皇帝的心也就远了。 皇帝说,如果朕答应了,坏处在哪儿?是先皇不高兴c还是巢王妃不高兴?他们即便在地下,也不希望曹王与朕心远吧? 几个人停止了打闹,有人坐到床边说,“看看这事儿弄的!真乱!郑观音也真是缺德!巢王也真是的!怎么不知道与夫人私下里问一问呢?” 细想元吉注定不会问,他府中妻妾众多,哪一个不是争着给齐王殿下献上温柔。再说自尊也不容他问啊,弄不好便不问c但冷落了自己的王妃。 而齐王妃为了所受的不明不白的冷落,可能也不便问,只会更加卖力地挤兑秦王妃c以向丈夫示好 婉清思索着,不觉叹了口气,说道,“只怪他太丑了,若有陛下这样c天底下少有的英武人品,八成就是齐王妃担心齐王了!就比如我们担心陛下。” 柳皇后听了走上前去,一探手将白梅花塞到婉清怀里,笑道,“这支花本宫谁也不给,只给你了。” 她不等婉清再将花送出来,又问皇帝,“但陛下的便宜在哪儿呢?” 皇帝道,先皇这样的安排,其实也旨在表明心迹,巢王元吉在玄武门失败身死却仍能配享太庙,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但不得不说连曹王的母妃,至死心里也是痛苦的。那么朕自己去个可能的恶人,却让这么多的人满意,因何不允他?” 婉清手里拿着花枝,问,“柳姐姐问的是便宜,陛下你有什么便宜?” 皇帝坐到婉清身边,“你拿了花还敢问朕便宜!” 婉清这才想起手中的梅花,两边寻着要送给谁。 皇帝伸手搂了婉妃,手又穿过她腰间,按着她持花的手道,“朕为巢王妃正了名份,那么曹王李明过继的身份也就更明确了。你们说哪位亲王这么小的年纪,便有李明这样广阔的封地?” 有人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表面上做着好事,却在想人家的封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的封地朕都能动,再不给他动一动,别的亲王会怎么想?反正先皇的心迹已表过了,朕要考虑的是,一个十五岁的亲王能不能管好那片地方。” 皇后道,“还真是这个道理,兴许我们也能籍此看一看,曹王是真的看重母妃的名份,还是在意土地。关键这个请求是曹王主动提出来的,想后悔也不能了。” “可朕猜他不会后悔,连赵国公府的两个丫头都看出曹王冷清c孤单,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将他母妃的名份端正回来,朕估计他会满意。” 皇帝说,“朕在晚宴上与赵国公府两个丫头先透了话,那么后面再公布此事时,想来赵国公一定会替朕说话了。” 谢金莲此时已坐到了床里,感慨道,“做个皇帝可真是不容易,我去晚宴上只是吃闲白闲,而陛下喝个酒,却要打这么多的算盘珠子。” 崔嫣听了,顺势便将手中那支红梅丢给了谢贵妃,“难得谢姐姐有这样的感悟,晚宴上你吃闲白闲,但在这里可不让你闲着了,你拿稳了!” 众人道,“就是她说的,今晚要看谁出丑,花正该给她。” 谢金莲四下里看看,另外两支在丽容和婉清手里,她掐着那支花不撒手,说道,“也没有外人君无戏言,我们别再丢来丢去了,不然陛下面子往哪里放嘛!” 有宫女打了热水进来,众妃洗嗽,然后纷纷到床里占自己的位置。皇后等人挤到一边儿去,丽蓝说,“你们够不够地方,不够我们再挤挤。” 皇帝今晚的酒可没白喝,至少只从酒上,他看出了吴王李恪的谨慎。 这是兄弟中除李泰之外的年长者,又是兄弟中唯一的c多年没有实职的亲王,李恪不敢表现出对先皇的不满,默默忍受内心的尴尬。 李恪也不敢像江安王李元祥那样张扬,李元祥的谨慎只在喝酒之前,但身边没有了王妃冯氏看住,酒一入口,江安王便露出了本色。 他大口的痛饮,在王兄之间开着玩笑,话音也高,在酒席间移动着硕壮的身躯,将气氛搅得极为活跃。 李元祥到处敬酒,敬赵国公,敬鄂国公c卢国公,敬晚辈的亲王,与他们打酒官司,却不是为了自己不喝——而是让对方也多喝,好不显得自己有多么馋酒。 而吴王的谨慎体现在方方面面,此人身材挺拔,面容中有几分先皇的孔武之气,又有母妃杨氏的静秀内敛。 皇帝留意到,吴王李恪的第一杯酒便敬了赵国公,而长孙无忌脸上除了客气没有额外的亲热,抬手将酒干了。之后二人没有多说话,因为李恪马上又去敬别的国公,然后是长一辈的王叔们。 而在同辈人中,吴王先敬的濮王李泰,只有李泰的生月比吴王大了一个月,而这时李恪的表情才生动了一些。 柳玉如拉着皇帝去外边敬太妃们时,两人恰好躲开了李恪敬酒。 在话语声乱的酒席上,皇帝也看出吴王是按着年纪和辈份来敬的,而皇后拉着他离开恰是时候,因为李泰往下便是皇帝年长。 只是皇帝此时不知道,他与皇后离席的这个举动,会不会在谨慎的李恪心里产生什么误解。 侍女们待帝c后c妃们都躺下,这才移了灯烛退出去,寝室中陷入黑暗,也没有人说话,不致于这么快都睡着了吧? 皇帝脱的赤光,在锦被下伸手往左边一荡,摸到了穿着薄薄一层睡衣的丽容。往右边一荡,是婉清,就是不知谢金莲在两人谁的后边。 他问,“朕和皇后到外边席上去敬酒时,里面都是怎么敬酒的?” 婉清在右边开口说,“陛下和柳姐姐出去后,吴王便在自己座上坐下来,谁都未敬了,但别人举杯时他也举杯。”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抚到皇帝胸膛上来了。 丽容在左边道,“臣妾看就是江安王很活泛,而其余王叔们都很庄肃。”一边说着,一只手也很庄肃的抚上来。 容妃和婉妃的手在这里碰到了一起,谁也没忙着躲,而是彼此悠然互抚了一下,这才缓缓地滑开了。 而皇帝此时已经下了决心,在新年的开端里,吴王的事不能再拖延了。李恪要再这么拖下去,便要显得皇帝太在意那个嫡不嫡的问题——这还算什么问题吗? 至于赵国公对李恪的态度,那就更说不通了——长孙大人纯粹是考虑了妹妹当年的感受——上点年纪的人都固执,记不住昨天的事,却对陈年旧事念念不忘! 可这都是隋炀帝好心惹出来的事,与彼时尚未出生的吴王有什么关系! 皇帝打算在元旦大朝时,便分断好李明和李恪两件事,一日都不能再等! 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曹州c洪州c安州不是没有地方,而是没有稳妥的人来委任。 对于福王李元婴,这也不算完。皇帝客客气气地与福王征询意见,李元婴不能总拿个郑曼三番两次地打发。 反正你福王不想动,朕也不必求你什么,但郑曼和崔简——这对儿名人是不是要挪动一下? 他还有了个主张,但要同皇后商量一下: 女学中那些太妃们,凡是儿子有封地的,是该安排她们去儿子们的封地了,皇帝认为太妃们也教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来,看看那个叶玉烟! 这么半天,谢贵妃不知躲到了哪里,也没动静,但皇帝金口玉言,说过由持梅花者侍寝,便一定要不打折扣去落实的,而且谢金莲是不能违旨的。 皇帝还想问一问谢金莲,看看她在晚宴上的所见,于是问道,“金莲,你都看到什么了?” 谢金莲在婉妃的身后,及时c匆匆c而小声地回复道,“陛陛下,臣妾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呢。” 只有远处一个人“哧!”地笑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皇帝这才察觉到,自移灯之后,寝殿之内就是执花的三人吱过声,而其他人好像都隐身了。 而此时他才体察到,方才那两只悠然的手是因为什么而悠然,与谢金莲匆忙间的答非所问截然不同。 金徽大帝一翻身,要先照顾容妃,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触碰到她了,这个时常摆弄长刀的女子,此时已经柔若无骨。 狂风无须酝酿,卷着乌云,吹过颤栗的粉红色梅花,而她情绪的花枝,已经准备的太久了 金徽二年,承天门大朝。 往常元旦大朝是不议事的,皇帝接受过百官的朝贺之后,按例三天不视事,群臣三日内也不会奏事。 今日,人们以为还会是这样,年前抵京的亲王们都没有走,今日都到齐了。但皇帝看他们在神采奕奕的外表之下,好像也没准备听什么政事。 吴王李恪和曹王李明都在下边,皇帝问道,“曹王年前所请——将母妃移葬昭陵之事,不知诸卿有何看法?” 这个事将会是什么走向,皇帝有把握。 果然,赵国公长孙无忌听罢,很快从坐处起身施礼道,“陛下,逝者已矣!而曹王之孝心不泯!微臣以为,陛下宜准其所请!承巢王嗣者,曹王也,与移葬一事非但不矛盾,而且更顺理成章。” 看来,皇帝在晚宴上的话,白氏姐妹已经向赵国公透露过了。 皇帝假装凝眉苦思,好像在作认真的考量,这将使曹王将首言的好处记到赵国公身上去。片刻之后才点头道,“国公之言有理,甚合朕意,别人谁还有话说?” 都甚合朕意了,谁能有不同的话。 御史大夫褚遂良站出来附议,对此事表示赞同。江夏王赞同。侍中樊伯山赞同。中书令于志宁赞同。 曹王李明目光莹亮,抬眼热切地看向皇帝,听皇帝朗声道,“朕准曹王奏请,由宗正寺派员协助曹王移葬之事,规格按四妃之礼。” 他连忙出班谢恩,四妃之礼,就是按贵c淑c德c贤四妃的规格安葬了。 皇帝想接着说吴王之事,又觉着赵国公注定不会像曹王的事那么热心,便又改了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7章 回马枪 他看到了万年县令许敬宗,问道:“万年令,昨日晚宴后,可曾将郑娘娘安然护送回去?” 许敬宗连忙站出来应道,“微臣已安排最放心的属下护送。” 皇帝道,“她虽是戴罪之人,但先皇留其性命,说明罪未致死但可怜之人总有些可恨之处啊” 许敬宗已经站出来了,但皇帝在那里自发感慨,他也没法儿接话,只能敷衍道,“嗯嗯,陛下所言甚是。” “依朕看来,她只是德未称位而已,身为太子妃,国之储母,却上未辅储君,下未能安内。试想以其错漏,若是犯在普通村妇身上,可有这样大的罪过?” 许敬宗琢磨,陛下这一定是问我了。等闲村妇,有的或许打滚放泼,或许东家长西家短,更有无中生有,挑拨是非者,亦能招来邻舍间的互撕。 但若将此错犯在储后的位置,便带来天翻地覆的后果。 皇帝说的很明白,与其羡人之位,不如羡人之德。这便是郑观音回到眼下的位置的原因。 许敬宗心说,刚刚你还更动了先皇旨意,将巢王妃变成了杨妃,这回便又亦步亦趋,尊重起先皇的旨意来!但我一个小县令能说什么呢?陛下你转这么大的弯子,想要说什么呢? 县令回道,“陛下所言甚是!郑娘娘如果象眼下这般,以浆浆洗洗为生,也就不会犯什么大错了!大错也就是将蒲团罩子熨糊。” 皇帝铺垫的差不多了,这才道,“你可授意长乐坊坊正,让他安排些稳妥老成之人,从暗中助她——不可使她与侄女两个女子上井去提水。” 众臣有的心说,原来大年初一,陛下说的是替郑观音提水之事。 许敬宗说,“陛下日理万机,件件忧国忧民,还考虑着小臣治下之犯妇,令小臣无比钦敬!陛下察事,洞如观火,细若秋毫,又入情入理,让小臣汗颜!陛下方才所嘱,全在一个‘暗’字!” 皇帝也是人,明明听出来这是许县令拍的马屁,但这样的马屁也不是捕风捉影,还是有些循迹的,确实听得人心中舒服。 这一刻,皇帝竟将吴王李恪的事忘了一下。 他笑问,“许县令,从朕这个‘暗’字里,你听出什么来了?” 许敬宗道,“郑娘娘以洗衣悔过,但悔的却是太子妃时的过错。小臣琢磨她困则是困,却不愿被人怜悯。” 看到皇帝不住的点头,一脸的赞许,许敬宗顺竿爬,再发挥道,“小臣昨晚在承天门下,还被郑娘娘抛下来的好几枚大钱砸过,但微臣从未当这是来自一个犯妇的彩头。” 皇帝欠欠身问道,“那当是什么?” 许敬宗动情说道,“微臣也曾有过大错,大年夜被郑娘娘砸上几下,去旧迎新,对微臣或许是个警醒呢!” 皇帝一乐,“许县令,这次你用心了!但朕这里还有一事,想问问许县令你的主张。”皇帝暗道,你会甩词,朕也会甩几个。 许敬宗极为恭敬,躬身往上望,皇帝在大年初一c这么耐心地陪一位五品县令聊天,这种事不多见,但也极有荣宠,“不知陛下有何问训。” 皇帝道,“贞观之治,古来少有啊。” 许县令连声赞同,“那是那是,” 皇帝道,“先皇能够幸登极位,本人英明神武自是一面。但以朕看还有更重要的一面,便是选拔贤能从不虑于私党,只要身负治国才志者,无不使他们人尽其才。” 许县令想了想,回道,“陛下所言甚是,” 皇帝道,“因而屈突通c秦叔宝可以从对阵之敌,化身为视死如归的良助。马周c岑文本,可以由疏远无闻之处境,而迅速选拔至中枢重位。” 皇帝的这些话说在了理上,底下众臣无不点头,“以伊尹之智,不能使夏桀摆脱倾覆的命运,凭姜子牙之才,年至七旬都不能被纣王发现而任用,那么夏商之败也就没什么委屈的了。” 许敬宗道,“陛下所言乃是至理。” “那么许县令依你看,以魏征c房玄龄的聪慧和才智,他们可比得上孔子和孟子两位圣人?” 许敬宗心说,魏c房两人可是我大唐的良相,陛下你却让我将他们与圣人相比,让我怎么说? 我若说比得过圣人,你该说我大逆不道。我若说比不过圣人,房c魏二人虽死,但门生故旧尚多,有许多人便在微臣的身边站着呢。陛下你这不是令我树敌么! 但他不敢不应皇帝的话,为难地往上瞟了皇帝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来啊。 他再飞快地瞟了一眼赵国公,发现长孙大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坐禅的模样。 皇帝问道,“怎么,许县令你刚刚说过被郑娘娘砸过好几下,难道这时又昏聩了?” 许敬宗,“不不不,陛下,是小臣刚刚想到了圣人,因而走神片刻。” 皇帝只是简短地说了两个字,“讲来。” 许县令道,“陛下,魏c房二位贤相的能水自古少有,这,这没什么可怀疑的,但若与圣人相比仍有些不及!不过孔夫子做官最久的职事,只是鲁国一名小小的仓吏,孟子更是周游讲学c无缘政事。若说政绩他们倒不如魏c房两位大人幸运了。” 皇帝道,“幸运的是贞观治下的万民,不是魏c房两个人。” 许敬宗先是想了想,接着不住点头,庆幸自己应对皇帝这么久,不但未出什么纰漏,君臣间的对话还显出融洽的气氛来。 兴许是刚刚分断过巢王妃移葬c和故太子妃提水两件事,陛下心情不错,兴许聊几句说声“退朝”,然后所有人明日起可以睡两日懒觉c喝两顿小酒c会几位知交,过个稳妥妥的新年。 皇帝忽然叹了口气,众臣一齐举目往龙座上看,再听皇帝说,“不幸运的是姜子牙,但更不幸的是坐拥高位c美妇的商纣王啊!” 不要说许敬宗,连赵国公和江夏王c褚遂良等人都认为,陛下这是推人及已,再发些感慨罢了。商纣王怀中是拥着一位妲己,但妲姬如何的美艳谁也未见到过。 可是我们再来看同样坐着高位的金徽陛下,此时此刻是多么的矫情。 谁知皇帝说道,“姜子牙虽然寂寞,尚能垂钓于渭水,而纣王只能忍看大厦倾覆,爱姬惨遭屠戮,自己投入身于烈火。姜公已逝,而渭水依旧涛涛!” 众人大吃一惊,赵国公此时也不打禅了,想不到大年初一,皇帝又把他最为拿手的策人之道祭出来了——说着说着郑观音打水的事,一下子跳到了渭水上来。 这是要谈及用人的节奏啊!我说大年初一,陛下既然破例视事,便不会只触及到两位故妃。大事还在后头! 果然,金徽陛下一发而不可收。 “比如许县令,常思除旧迎新,朕也常以纣王自警,朕即便赶不是贞观皇帝雄才大略,但也不要成为纣王那样的人,不要使金徽朝的百姓颠沛流离c父子不能相望,更不能吃过上顿没下顿” 许敬宗判断:还是矫情。 “但洪州都水退却了,而治水之人尚未选出,曹州六县七十二万人口,朕却在依靠一位十五岁的c至孝曹王去打理朕心急如焚。唉!!而有些人,同样是文皇帝后人,正当少壮,文能拟章武能骑射,身负重爵却不思进取,朕登基这么久都不主动来求些事承担,那便是只图坐享,要看着朕成为纣王才好!” 长孙无忌惊骇莫名,他最担心的事挡也挡不住地出现了! 金徽皇帝的脸板板着,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朝堂上人人屏气静声,皇帝的话明白无误地直指一个人。 年正少壮,有爵无职,文章c骑射都很不错,又是贞观皇帝后人的,还有谁?不就是李恪么! 长孙无忌早就料想到,皇帝一直在打李恪的主意。 但他一直猜测,皇帝大约会事先与几位重臣吹吹杨柳风,探探大家的意思,然后再慢慢促成这件事。 昨日承天门大年夜晚宴,赵国公一直暗中观察吴王李恪,恰在李恪敬到濮王的酒时,皇帝和皇后手拉着手出去了。 当时,看到李恪有些落陌地回座,赵国公还暗自欣慰。 长孙无忌认为,这便是金徽陛下冷落吴王的表示。他甚至料想,李恪无职的现状可能还要维持一段日子了。 昨日回府后,白氏姐妹向赵国公学了舌,将皇帝在酒席上单独对她们说过的话,一丝不差地都对赵国公讲了。 因而初一大朝,当陛下问到曹王为母妃移葬之请时,长孙无忌一点都没迟疑,便站出来替曹王说了好话。 至少他认为,曹王李明一定会记着赵国公府的这件好处。 那么老儿子长孙润不久后必将成为一位封疆大吏,有一位年纪轻轻的曹王同赵国公府倾心交好,岂非美事一桩? 而曹王李明才多大岁数啊,哪怕将来自己不在人世了,而这两个孩子仍是鼎盛春秋,那可是长孙润可以利用的深厚资本。 昨晚,长孙无忌已授意他的夫人,连夜将白氏姐妹收作了义女。 下一步,赵国公便要不遗余力c促成曹王李明的婚事。 须将白氏义女双双推到曹王正c侧妃的位置上去,最好同陛下和皇后娘娘沟通一下,再给义女张罗个什么爵位。 身为长一辈的国公,又是皇亲,长孙无忌认为此举就连贞观皇帝,在九泉之下也会点点头的,而金徽陛下更没有反感的理由。 但陛下毫无征兆地引导着万年县令,跟许敬宗说一个犯妇的家常,一点一点将弦拧紧,然后又是这么冷不防一把撒开,弹得所有人心惊肉跳,半晌都摸不到北在哪里。 表面上这是要拿吴王李恪开刀的架势! 但赵国公两只手好似攥着两块热炭,在袍袖子里不能自控地乱弹,心说老夫又猜到了! 陛下这招回马枪使得炉火纯青,许敬宗曾被一枪挑翻在《威凤赋》上,当庭让尉迟恭揍的鼻青脸肿,浑身骨头好悬没拆一遍。 晋王妃王氏的亲兄弟柳爽,想暗渡陈仓站到千牛卫上来,又是被马王一枪挑到灰溜溜失去了职差,连时为太子的李治都没法子挽救。 自己明明知道,怎么就总想不到防一防呢? 这他娘的,又是一点准备没有,刚才净想着曹王和白氏姐妹的事了,词儿都没考虑过半句。 但是陛下,老夫若是生着心眼子与你顶牛,不知你会怎么做呢?赵国公情急之下,什么念头都冒出来了。这个牛能怎么顶?怎么顶?怎么顶?他可从没想过啊! 曹王李明听到此处,不禁暗道,“原来皇兄一直视我为至孝之人。看来,本王有德!十五岁在曹州至少没有犯下什么大错,总比李元婴那位王叔强啊,而且皇兄已然看在眼里了!要不怎么我为母亲迁葬一事,十个人中有九人认为很难办,却被皇兄这么痛快答应!” 这么想着,连李明都挺着胸脯子c扭头去看李恪。 那李恪还猫得住? 自从诸王入京以来,皇帝并未同李恪有过私下的接触,李恪对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心里也不是很清楚。 吴王的母亲杨妃虽然提过一句,“陛下对你印象还不赖”,可这代表什么呢?焉知不是母亲心念着儿子,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李恪越听,越是不对滋味,“要看着朕成为纣王”,这顶大帽子太沉重,亲王也顶不住!他额上立刻冒了汗。 等皇帝话说完了,他一挺身站了出来,躬身往上施礼,满面通红地对上奏道,“陛下话语,句句有如鞭笞,微臣有愧!有罪!已无地自容!” 李恪也委屈,有爵无职也不是他愿意的,陛下啊陛下,连先皇在世时都不给我职位,这怪得了我么? 站在大庭广众下说话,李恪想是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他只能将所有的不是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来。 没有人站出来替李恪说话,也没有人抹抹稀泥。心再大c块儿再大也不能夹到皇帝和一位亲王中间去。 皇帝冷哼了一声,分明是对吴王已经失望至极,但眼前这位毕竟是兄长,皇帝接下来的话还是很委婉的: “恪王兄你总算自己站出来了,朕心尚有些欣慰!朕一向与兄弟相亲,怎奈兄弟们天南地北都有正事要做,朕总不能令他们放下手中的政务来陪朕吧?但王兄你尚无实职,料定也有些功夫,怎么连你也不往长安来一趟呢?是朕做的还不够好,朕是纣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8章 白敲三趟锣 吴王李恪苦不堪言,心说别的兄弟都是八百到一千户的封地,而我在安州只有二百户,哪有那个脸常往长安跑啊。 在父皇这么多的孩子当中,如果问谁待遇最差,我李恪说要排第二个,谁又有资格排到第一位? 李恪还有个同母兄弟李愔,此时任着虢州刺史。是刺史,不是都督,封户只有四百户。这哥两个加在一起也没有正常一位亲王的封户多。 此时金徽皇帝玩的亲情牌,说你恪王兄不来长安,是瞧不起朕。 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么? 贞观初,李恪和李泰同时受封,李恪封的益州都督,辖州八座,而李泰封的是扬州大都督兼越州都督,辖地二十二州。 这便是贞观皇帝对两个儿子的鲜明态度,说实在的,还是不因为二人的母亲身份不同? 贞观七年,李恪前往益州封地时,他的父皇对他说,“汝方离朕膝前,朕想赠你些珍玩,又恐怕你玩物丧志,会变得骄奢……” 而先皇对承乾、李泰就不怕他们变的骄奢,每个月给李泰的东西甚至越过了皇太子承乾。而对承乾,贞观皇帝干脆取消了对他耗用府库的限制。 此时此刻,吴王李恪满肚子的委屈也不能再提了,谁让自己有个骄奢的姥爷隋炀帝呢?他只能冲上面的金徽陛下躬身回道,“陛下,臣万死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道,“嗯,王兄这话,朕还是信的。” 李恪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但皇帝说,“曹王李明甚得朕心,他母妃虽然已经过世,但曹王还能念念不忘,向朕提出移葬之请,这是需要些胆识的。” 吴王脸上一红,听出皇帝又要拿着曹王这件事来敲打自己了。 李恪的母妃杨氏此时正在太极宫女学,但除了在安州接到过母亲一封信,他已经许久没有到长安来看望过她了,也不知近况如何。 有哪个作儿的不思念母亲!吴王李恪的眼睛有些发潮。 但确实,自己在孝道之上及不上曹王李明,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子。 濮王李泰此时任着礼部尚书,在同辈的亲王之中年纪最大,他一向对小了自己一个月的吴王李恪无感。 但此时亲眼看着金徽皇帝——自己的兄弟就这么不留情面地敲打李恪,濮王认为搁在自己身上,自己绝对拉不下脸来。“这也就是我做不了皇帝的原因吧,” 李泰想,看架势李恪好像活不过散朝,但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今日看到的一定又是个假象,李泰猜测皇帝一定想启用李恪了。 濮王扭头看了看晋王李治,此时的吏部尚书,觉着自己连李治也比不了。贞观十八年,父皇去征辽东,刚刚登上储君之位的李治便能担起兼国之任,虽有高俭、程知节等人辅助,但李治也是有能水的。 此时李恪说道,“陛下嗔责,微臣无话可以辩解,微臣于忠不能为国出力,于孝不能事奉母妃于膝前,空有一把年纪,却赶不上十几岁的王弟李明,臣也就如蝼蚁苟生……” 皇帝连忙抬手道,“王兄莫讲了。” 心说朕这是给你个机会说说委屈,可你倒好,上来便认罪说自己是蝼蚁,也难怪父皇看不上你了。 想至此,皇帝问道,“王兄,难道是回京盘缠不够?” 李恪更是窘迫,一时答不上来。 皇帝心说,朕这是引着你说一说你的封地,怎么还不上道!你只要说说自己封户二百,那么朕总要问一问吏部,然后不论什么缘由,事也就摆到明面上来了! 看起来这个李恪应变之功还是差着些,但从他面色发红上看,却是个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性子,八成已经自认了自己的错处。 有道是君子常过,小人无错,可皇帝心里急呀,他亲自将三趟锣也替李恪敲过了,但主角一上来却哑了嗓。 他看了看赵国公长孙大人,发现他面色如常,焉然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皇帝打算再试一试,便问礼部尚书道,“濮王兄,你对此事怎么看?” 李泰出班奏道,“陛下,吴王一向知礼,也不苟言笑,许是陛下责之过切了,吴王孝与不孝,陛下可到女学问一问杨太妃呀。” 皇帝暗道,看看,这便是朕的濮王兄,关键时刻能跟上劲。 从李泰的话中,皇帝看出他对李恪的态度至少不是反感,于是再问李泰道,“上次朕在太极宫问事时,恰逢杨太妃说起吴王来。” 李泰接道,“陛下,当时杨太妃说的什么?” 皇帝又是极为满意李泰的回答,这便是将编瞎话的机会又推回了。金徽皇帝暗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太妃极为想念吴王。” 李恪只听了这一句话,眼圈再度发红,头也低下了。 皇帝见了有些不过意,不便再说什么,意识到以吴王的处境,一个贞观皇帝庶长子封户只有二百,有爵无职这么多年,也确实难于启齿。 是不是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呢? 于是对李恪道,“朕说了这么多,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大朝后,恪王兄去见见杨太妃吧,”说着,便要起身。 李恪此时才想到机会难觅,挺身说了句,“陛下,微臣总觉得德微才疏,因而时时铭记着先皇教诲,只以自省为要。若陛下有差派,臣万死不辞。” 整了半天就这么一句有用的。 皇帝本已想起身了,这时便面带微笑又坐稳了,说道,“王兄,朕岂不知你就是这么想的!但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还是不必自省了,” 李恪听得心中一畅,听皇帝道,“朕不再啰嗦起没完,反正正月半月,这才第一天,朕与诸卿有的是功夫畅谈,散朝吧,濮王晋王,你们随朕去一趟凌烟阁。” 众臣呼拜,散朝,皇帝坐在龙座上有一时未动,濮王李泰、晋王李治站在底下等他发话。 皇帝稍稍有些沮丧,费了不少的劲才这么个结果。 很明显赵国公对李恪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其他人也不热络,难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从皇帝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当年先皇说要改立李恪为太子的话,只对最不可能赞同的赵国公一个人说过。 这件事不仅是在立了李治为太子后又过了七、八个月才提了一句,而且在遭到长孙无忌的反驳后便一直没有再提。 那么皇帝就更坚信自己的判断:太子李承乾结局不好,而那时先皇的嫡子中只有一个李治了,可以想像贞观皇帝内心的担忧——万一这个李治再不学好可怎么办。 皇帝越来越坚信,这次“更储”的提出,其实就是父皇玩的一次花活,以让李治更加珍惜太子之位。 同时又给了长孙无忌一个天大的“人情”。因为先皇一定知道,将来肯于尽心尽意辅助李治的,非赵国公莫数。 只是对李恪来说有些不公平了,直接的影响,便是这次“更储”之议的知情者赵国公,直到此时也对李恪心存戒心。 大殿中只有兄弟三人,皇帝忽然对兄弟二人说道,“濮王,晋王,舅父大人对我们兄弟情意拳拳,到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该忘怀!” 晋王道,“皇兄,臣弟知道,一定谨记不忘。” 李泰也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 皇帝这才起身,与两位亲王去凌烟阁,一路上,皇帝心事重重。 曹王妃移葬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涉及到了曹王母妃的身份变更,一下子将她从元吉名下划到先皇名下了。 也就是说金徽皇帝已违背了先皇的旨意。可是为了曹王,他错了吗? 一件故太子妃郑观音迁个院子的小事,其实也违背了母后长孙氏的初衷。可是为了消除生者的怨恨,他又错了吗? 这两件事均在元旦大朝的同一天提出来,而他的舅父长孙无忌,一向以维护妹妹的利益为已任,却没有出面反驳。 想当年,高祖皇帝在几个儿子之间左右摇摆,并非优柔寡断,而是视帝位重过了亲情。 毕竟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在面对那些必有所求、婉转承欢的妃嫔们时,在面对朝堂上下望之如岳的群臣们时,那个体会不是一般的尊贵和惬意。 或者高祖认为自己尚能驰骋。 事情发展到最后,高祖、建成忌惮秦王的功勋,已经顾不上亲情的分崩离析。那么巨大变故迫在眉睫,间不容发,不论是秦王还是秦王妃,已经顾不得太多了! 只是故人已逝,彼此间的恩怨即便不能化解也要渐成过去,皇帝认为自己就算违背了先严,但选择并没有错。 李泰和李治随在皇帝身后,兄弟二人对望了一眼,看着皇帝心事重重,八成还在想李恪。 皇帝真在想李恪,因为起用李恪,居然又是一件有违先皇意思的举动。 凌烟阁,建在太极宫后园的东半部,在三清殿东北边。 阁中又隔为三层,最内一层所画的,是功高宰辅的大臣,中间一层是有功的王侯的大臣,而最外一层所画的为其他功臣。这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均面北而立,以示为臣之礼。 金徽皇帝一到这里,必然要想到左卫将军、潞国公侯君集,正是因为侯将军,先皇发誓从此再也不上凌烟阁。 也许正是这件往事,金徽皇帝一次次忍下要过问一下此案的冲动。因为这又是一件有违先皇旨意的事情…… …… 因为皇帝有话,吴王李恪散了朝,可以径入太极宫女学来见母亲。这位大隋朝的公主今年四十四,只比儿子大了十四岁。 李恪见到她时,感觉母亲在太极宫并未受到什么苦楚,她有自己单独的寝室,用具和月钱规格也不低,侍女一应不缺。 更主要是人未见其老,反而比上一次见到她时更具神采——上一次还是他随先皇到献陵祭奠时来看过她一次。 杨氏见到李恪,极为热切地问寒问暖,又问他在大朝上的细情,随后,她有些急躁地对儿子道,“儿呀,你怎么还这样不知灵活!陛下这样铺垫是在为你造势,而你却一句赶劲的话都没说出,岂不让他失望。”.. 吴王道,“母亲,儿子就是认为自己做的不好。” 公主道,“再不好,总强过你那个不成气的弟弟吧?你看看李愔,不也做着虢州刺史,封地比你还多两百户!” 吴王不觉笑道,“母亲你别说了,他也才四百户,够丢人的!” 杨氏哭笑不得,这便是她两个儿子的处境,“可娘能指望他么?你总得争气……只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我也不知下次了!” 吴王为不使母亲担心,安慰道,“娘,但在散朝前,儿子也说过,若陛下有差派,李恪万死不辞。” 公主长舒了一口气道,“这才像话,后来陛下怎么说?” 李恪一字不差,回想着告诉母亲:“娘,陛下说,‘朕岂不知你就是这么想的!但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还是不必自省了,” 公主问,“还有么?” 吴王,“陛下又说,‘反正正月有半月清闲,这才第一天,朕与诸卿有的是功夫畅谈……” 他母亲这才放了心,叮嘱李恪道,“在陛下面前你不要耍什么聪明,但只要他问你话时,你有什么便说什么,我想你还有机会。” “母亲,我还有机会么?怎么儿子看他有些兴味阑珊?散朝后又带着李泰和李治去了凌烟阁。” 良久,公主都未说话,后来说道,“这是个想做些正事的皇帝,雄心一点不亚于先皇……为娘琢磨他一定感慨——自己身边没有先皇身边那样多的良助。” 她不无担忧地自语道,“而你空负一身骑射的本事,已到儿立之年却寸功未立……若你在金徽朝得了机会,一定心往正处考虑,多为大唐谋些正事。” 吴王道,“娘,孩子儿记下了!” 而公主又担心起次子李愔,李愔在先皇十四个儿子中封王最迟,直到贞观十三年才得到了亲王应得的八百户食邑,随后又因为胡作,两次削到了四百。 先皇曾说过李愔,“就算是禽兽,只要好好驯服也能听命于人,就算是铁石,只要好好炼制也能成为可用之物。但李愔,连禽兽和铁石都不如!” 她黯然神伤,叮嘱长子道,“今后若见到你兄弟,让他务要谨慎,莫再胡作非为,陛下眼里不揉砂子,真犯到他手上,他四百户封地也保不住。” 吴王连声应允,问道,“娘也是有些头脑的,怎么就抗不过长孙皇后呢,不然我们兄弟也不致如此了。” 公主看看殿中无外人,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19章 品人品酒 “为娘才是后入门的好吧?你外祖父也不管秦王愿不愿意,将我们母子都坑了!!”公主的这句感慨可不是随口一讲,有时候想起来是痛彻心扉的。 李恪又岂会不理解呢。这是自他懂事以来,无时无刻不萦绕于心的。 而他的母妃又说,“再说……这是娘有没有头脑、抗不抗皇后的事么?别说我还抗不过她。此事与她与任何人都无关,娘只怪他!” 公主说的这个他,是指的先皇,因为宠谁、不宠谁全都在先皇一个人身上。贞观皇帝后宫虽多,但最爱的是观音婢一个人。 金徽皇帝在西州时,府中便搜罗了这么多美貌夫人,登基以后也没有大肆充实后宫,九妃之后连九嫔都没有。 皇帝后宫几乎还是这个西州的班底,而且人家姐妹之间知根知底,皇帝看待她们的厚、薄亦不是很明显。 他反倒成了有史以来、最另类的专情皇帝了! 那么两代皇帝对待感情的态度,真是有相同,也有不同了。前隋公主再看看金徽皇帝,心中对李世民便有了不服和不满。 但公主想的是儿子的前程,不能过多在父子间种毒,此时也就不明说了。 而亲王笑道,“外祖若不将娘嫁过来,哪里有我们兄弟!” 他娘听了嗔怪道,“你呀,若在朝堂上这样机敏,我也就不担心你了。” 一边与儿子说着话,公主的心里总感觉有些不踏实,今年正月注定是他们母子的机会,如果把握不好,将一切如旧! 她感觉,自己曾短暂做过秦王嫡妃这件事,好像一直被什么人戒备着、忌讳着,又被什么人在她听不到的场合偶尔提一下 ——而且绝不是为了她们母子好——但再往真切里判断,她又不甚清楚。 公主只能万分小心地叮嘱儿子,“你方才那句话也不对,你们兄弟有没有如今的处境都与娘的身份无关——你且看看十五岁的曹王,反倒是他的母妃,因为儿子而端正了身份!” 话方出口,公主马上又觉着后半截话还是不妥贴,有些怂恿着儿子与曹王攀比似的。 于是又叹了口气道,“娘可不在乎什么身份,只要你们兄弟好,能为国尽力就成了。” …… 凌烟阁。 这些功臣画像虽然经过了岁月的尘封,此时看来依然栩栩如生。 不得不说,濮王妃阎婉的叔叔,阎立本,深谙绘技精髓。 他能用有限的颜料描画出每一个人的神态。尤其是他们的眼睛,在有些幽暗的凌烟阁内,仿佛依旧闪烁着光芒。 金徽皇帝不说话,认真看每一个人的画像,李泰和李治在身后相随。 画像上这些人显得很年轻,皇帝站在赵国公的画像前仔细端详,在他脸上隐约能寻找到一丝母亲长孙皇后的影子、和她的脸型…… 此次来凌烟阁的目的也不很明了,皇帝再看看身后的兄弟两个人,发现了他们彼此共有的相似点,却不能以一言尽述。 站在侯君集的面前时,皇帝才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新年伊始,他在巢王妃和故太子妃的处置上,总是违背了先皇和母后的意愿,而且接下来更有启用吴王的意思,好像又有违先皇的本意。 皇帝到这里来,有让他们体谅的意味。他是皇帝,要想尽一切办法弥合旧怨、继往开来。 皇帝还想起当年自己流放西州,初见大都督郭孝恪时,郭孝恪曾连吃的两惊:一惊他与故人侯君集有些相像,二惊他更与柳中牧场死去的高副牧监宛如一个人。 谜底早已揭开,死去的那个高副牧监是金徽皇帝的同胞弟弟。 皇帝一边想,一边打量画像上的侯君集,他威严的没有一丝笑模样,在颧骨、眼眉方面倒是和自己有些相像。 这应该是善战之人共有的自信与坚果和敢毅,皇帝不必谦虚。 因为薛礼、长孙润亦是如此,郭孝恪,郭待诏父子亦是如此——但尉迟恭和程知节除外,一个大黑脸,一个大肚子,那是个例。 但皇帝对侯君集贞观十七年谋反之事一直心存怀疑,自小跟着侯将军和侯夫人长大的皇后柳玉如更是不相信。 纥干承基当年对侯将军的污告,和褚遂良在渭水之盟时、对侯君集一句无心抢白的长久记恨,无一不指向了侯君集可能存在的冤屈。 只是,在先皇再征高丽时,当时的西州大都督高峻,明明已将断了腿的纥干承基,用铁链押送到了前线御营。 那么先皇在问过纥干承基西面、沙丫城的经过之后,就没多问一句别的?这么轻易将纥干承基丢还给了盖苏文? 如果问了,纥干承基没说说侯将军这件事?如果说了,先皇能无动于衷? 一位功臣之获罪,原因也绝不会这么简单草率。以先皇对待功臣的态度,要杀侯君集不会不慎之又慎。 各级司法、司刑机构并非吃干饭的,定重案要证据确凿、以理服人。 侯君集是个人杰,正常情况下不会一句话都不辩解,便引颈受戮。 当年,褚遂良正在军中随驾,如何让褚遂良透露一下御营中的经过? 足足将二十四幅画像都看过一遍,皇帝心情好了起来,因为在新的一年中他要做的事还很多,不管结果如何,将侯案再理一遍,皇帝才能心安。 他对濮王和晋王提议道,“朕即然赐酺了,那么新年的头一顿酒,便让我们兄弟们来场痛饮!” 另外的兄弟俩当然看重这次同陛下亲近的机会。 但晋王问,“也不知今日是什么皇历,皇兄喝酒要不要让皇嫂知道?” 看来有关已日、午日皇后禁酒的传闻,已经飞到李治的耳朵里去了。 皇帝不以为然地狠“切!”了一声,“大年夜宴时便是午日,她敢怎么着?还不是让朕喝个痛快!我们走!” 兄弟三人雄纠纠地下了凌烟阁,皇帝专门差着内侍到甘露殿看了一眼动静,内侍回来说,皇后娘娘和众妃已经回了大明宫。 皇帝吩咐道,“快去,请兵部尚书薛礼、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让他们来太极宫与朕共饮!吴王一定未也走呢,快去杨太妃处看看,请他过来……不,还是我们去千秋殿!那里近便些。” 李泰和李治听出来了,皇帝所说的“近便”是单对吴王而言的。 千秋殿是女学的在用场所,如果吴王此时仍在他母亲那里未走,李恪只须几步路便能赶过来。而薛礼和长孙润到太极宫来,到哪座殿都无所谓远近。 从这一句话中,便能看出金徽皇帝对启用吴王一事的急切。 …… 太极宫女学。 故隋公主闻知陛下相召吴王,慌忙催促儿子快去,又亲手替儿子拉展了袍服,有千言万语要叮嘱他一下,急切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圈都急红了。 她的儿子也是天子之后,是雄才大略的文皇帝庶长子,而他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早就该有个良好的结局。 吴王安慰道,“母亲你放心,儿子记着你的话呢,陛下问什么,我便回什么,绝不耍弄心机。” 公主道,“因为娘知道你心中一向坦荡,也没什么心机可耍。若是此时换上你兄弟李愔,娘就不敢这样叮嘱他。” 太极宫的御厨操办一次承天门大宴也不在话下,皇帝有旨,千秋殿的小规模御宴很快便备好了。 最先赶到的是吴王李恪,皇帝看他的颧骨、眉头,其实也是个同待诏一般英武的人物。 但与郭待诏不同的是,李恪更有些内敛沉稳的性格,他先以君臣之礼见过皇帝,再按着长幼之礼见过濮王、晋王。 长孙皇后的三位后人与他热切地寒暄,并将皇帝身边的次座专门留给他。 皇帝想到了郭孝恪,他一直希望郭大人能够复出,今日岂非是个露面的良好机会?因而在薛礼、长孙润抵达前,皇帝再吩咐人去永宁公主府,请郭孝恪过来。 兵部尚书和左千牛大将军很快到了,女学中韦泽、赵国太妃等人从杨妃处得了消息,几人一起到千秋殿拜谒皇帝,又拉了一帮女学生过来助兴。 女学生们带了她们赶制的小菜,还带了乐器,在席外演奏龟兹乐。 李恪一看座上之人,李泰、李治、薛礼、长孙润,无一不是金徽皇帝最为器重和亲近之人,他心存谨慎,又激动十分。 他看了看一起过来见驾的母亲,母亲看过来的眼神中夹藏着鼓励,当皇帝自然而然地吩咐加上座位,请太妃们入座时,母亲选在了最下手的位置。 吴王心中暗暗攥拳,如果自己有机会得职,他一定要好好做事,绝不令皇帝失望。 母以子贵,他不要自己的母亲往哪里一坐,只知道寻下手座位。 君臣几人说着话,皇帝再问一问女学中的事,一边等着郭孝恪,但去永宁坊的人很快回来说,郭孝恪未在府中。 皇帝问,“他去哪里了?” 崔夫人临产在即,对夫人如此大紧的郭孝恪不可能远行,再说远行又能去哪里呢? 内侍回道,“陛下,永宁公主说,府中什么大事也都安顿好了,郭大人无事,骑马出城散散心而已,但不知去了哪里。” 皇帝这才举怀道,“所有的虚礼都不要了,我们一家人只求一醉!” 相面要相骨,品人先品酒。 这是皇帝恩师说过的一句话,那么他便在酒上,先透一透吴王几斤几两。 几巡酒一过,皇帝已看出李恪酒量不错。 纪国太妃韦泽心里酸酸的,因为自己的儿子纪王李慎明明也在京,却未在座。虽然皇帝说的明白,这顿酒只算临时的也不正式,但她仍然看出点什么。 越国太妃的儿子李贞也回京了,也未在请。 …… 很快,心头滋味不大好的人里又加上了赵国公。 他从太极宫来人口中,得知了皇帝召集的这次便宴,气得他举了好几次手,也没将茶杯摔到地上,因为大年正月初一,谁都要图个吉利。 但他拿定主意,有关任用吴王李恪的议题,谁也甭指望他添一句好话!至少他得先来一招徐庶入曹营,先看看行市。 你们喝,老子也喝!他总得找两个人吹吹风。 赵国公想着,张口吩咐家人道,“来个人!去请御史褚大夫,黄门侍郎韩瑗过府小聚,以贺迎春之喜。” 刚吩咐完了,府中人进来向赵国公回禀,“老爷,曹王李明至府看望。” 赵国公说,“快给老子请啊,还通禀个什么劲!”家人跑出去,心说老爷今日是怎么了,脾气好像不大顺溜。 赵国公再于他身后说,“再到后宅请雪儿和梅儿两个小女出来见礼。” …… 长安城处处笙歌,其乐融融的可不止千秋殿和赵国公府。 各坊各户大人喜笑孩子耍闹,鞭炮声不断,连长乐坊郑观音的小院子里,侄女也刚刚放了一挂鞭。 在清脆的鞭炮声中弥漫起一团裹着火药味的青烟,它在照满阳光的院子里通透地升腾着。 夜宴过后,万年县令送给她们打场面的两套价格不低的衣裙、外袍也未来索回,侄女的意思是——不往回送了,等许县令要了再给。 午时,故太子妃心想,极善人事的许县令,可能不会索回这些东西了。这是柳皇后姐妹到她这里来过一次的结果。 她站在院子里回望大明宫,想着宫里面那十来位乐观美好的女子,始信这座巍峨壮观的皇家宫殿,已与自己无缘。 …… 大明宫,皇后等人早起之后便从甘露殿回来了,她们中午在紫宸殿摆了家宴,人都聚齐了,只等皇帝回来。 在这个间隙里,不知怎么贤妃崔嫣开始取笑谢金莲,说她昨夜没干好事,把婉清都冻病了。 贤妃说,“昨晚樊莺都将斗篷甩掉过,也没见她着个凉,但姐姐你看看婉清,脸色这么不好,亏不是让你抖落的。” 苏殷帮腔说,“是呢!我只听到丽容抽气和婉清喘气,但一到谢金莲,便是一股股暗风吹过来!吹得我此时都觉身上发凉。” 晚上,皇帝和婉妃、容妃、贵妃同盖的一床锦被,而谢金莲在侍寝时的奔放大胆,在这些人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人们马上分成了两派各自帮腔,抢了梅花的一派,没抢到梅花的一派。 皇后说,“陛下怎么还不回来,你们还是担心一下他吧,让你们三个一夜淘的发虚,别再去灌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0章 时间不多 大年初一,金徽皇帝在太极宫千秋殿,与兄弟及太妃们饮酒。 先皇嫡子李泰和李治全都在场。庶子中只有吴王李恪出席。外人有兵部尚书薛礼和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纪国太妃c越国太妃c杨太妃——也就是吴王的母妃在场。 这次临时召集的聚饮,因召集人身份c时间c地点和出席人员的寥寥可数,而显得非比寻常。 御史大夫褚遂良,在赵国公府大年初一组织的c同样小规模的酒席上得知了此事,知道这是他此次来喝酒要掌握的情况之一。 皇帝要与谁喝个酒是小事一桩,虽然酒桌上出现吴王李恪有点出人意料,显示出强烈的预告味道,但御史大夫内心里已不怎么惊讶了。 金徵皇帝要干什么事,他这只小小的螳螂,还是不要举着单薄的镰子表示什么了。 皇帝连一位已故太妃的名份,都可以推翻先皇的遗旨,让她在他父亲和叔叔名下变幻一下,起用李恪算个屁! 那是人家的家事好不好。 褚遂良曾经一步踩不实,在鹞国公一案中埋下过祸端,为此好不容易认下的干侄女——淑妃樊莺已经再不认他了,这可是与外界瓜葛很少的后宫中数一数二的实力派人物,悔啊! 为这件事,他跑到华山上钓了几天鱼,幸亏有同州乞丐命案,才有今日之结局,已经谢天谢地。 他不想像许敬宗一样在朝堂上被打个狗啃泥,先去柳中牧场拉马粪c再去沙丫金矿给谢广做个文案。 他也不想在赵国公面前表现出疏远,赵国公和皇帝可能在这一件小事上出现了小小的分歧,但人家永远是甥舅。 褚大夫敷衍道,“国公所虑的其实还是陛下啊,陛下没经历过十七年更储!可谁上谁下不是一人之得失,涉及到我大唐长治久安,万民安业。” 他看清了赵国公的用意,也摆明了不想涉足此事的态度。 韩瑗是中书侍郎,出自军界,是长孙无忌最信的过的人,正五品上阶。 他忍着没给赵国公出主意c找些亲近的军中将领过来探讨。兵部尚书都在陛下的酒桌上,长孙家最具潜力的长孙润也在酒桌上,你还支楞什么呀。 韩瑗也不想显得漠不关心,提示道,“国公陛下的暗示意思味谁都知道,一来说明他用意已决,二来我看陛下也不是用吴王来拉谁打谁,陛下连巢王妃都移到昭陵去了,还有什么事不敢干。” 赵国公也就明白了,这两个人在别的事上是死党,但一涉及到皇帝,他们纯粹就是来蹭吃蹭喝,至少在吴王这件大事上指望不上他们了。 从女学里的太妃们身上,便能看出那些亲王们在皇帝心幕中的地位,地底下萝卜块头大不大,有的人要挖出来看看,但有的人只须看看上边伸着的缨子,便能知道一二。 太极宫女学就是一块地,太妃们就是萝卜缨子。 纪国太妃的儿子李慎此时在地瘠民寡的纪州,她出现在了千秋殿酒桌上,八成李慎要伸伸腿了。越国太妃的儿子李贞一向富有才名,她也在千秋殿酒桌上,至少李贞的位置是稳固的。 长孙无忌坐在自家的府上,就能猜出此时李恪的母亲在千秋殿坐的什么位置,一定是下首座位。 而依着赵国公的情绪,这个下首位给她也太奢侈了。 他饮了一盏,不觉叹道,“当年老夫跟随先皇玄武喋血c拨乱反正时正是少壮之年,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可你们再看看此时,老夫两鬓已斑,只能空操心了!” 赵国公府的这次小饮也不是毫无成果,赵国公暗示褚c韩二人,他们可以不必明着站出来反对起用李恪,但也别跳着脚地表示支持,就算对得起人了。 二人离桌前表示,他们一定见缝插针,给赵国公以声援,同时还会借着正月之便利,多与底下的知交们通通气。 正月三日不朝,三日后皇帝必将决定李恪的命运,老儿子长孙润的任职去向多半也会明朗,那么自己能够动一动的机会也就是这三天了。 别说让褚遂良和韩瑗跳出来反对,长孙无忌连自己都不敢。 本来赵国公还想在方向上给两人些暗示,但最后忍住了。 长孙无忌不相信二人在这件事上的能水有多大,但这是有史以来赵国公最放手的一件事,事态爱走向哪里走向哪里,闹的大一些才好!反正他赵国公绝不露面。 送走了褚大夫和韩侍郎,长孙无忌这才移步到了别厅。秘书监长孙冲正与两位义妹——白雪c白梅陪着曹王李明饮酒。 李明岁数太小,注意力全在白氏姐妹身上,长孙无忌视他为待价而沽的俏货,不想让他参与到吴王这件事情上来。 再说此时此刻的李明,因为母妃成功移葬之事正对陛下感恩戴德呢,赵国公可不放心他。 一见到几个年轻人,赵国公假意埋怨长子,说曹王殿下总也没个功夫到长安来一次,此时正该给你妹妹们留着。 白氏姐妹看看曹王,再看看长兄,姐姐脸红,而妹妹笑着问道,“父亲大人你是想只让我们陪殿下喝酒?大哥还不是怕我们不胜酒力!” 长孙冲知道父亲那边的事已谈妥了,马上笑着离席,随父亲出来。 他也实在受够了两位义妹同曹王的眉来眼去,这只能让他想起爱妻长乐公主,还得强打欢颜。 公主是贞观皇帝最喜爱的嫡长女,姑母长孙皇后的长女,这段姑表亲的缔结带有强烈的政治意味,但却不是寡淡无味的。 长孙冲与李丽质之间没有通常的c公主和驸马之间的尊卑——驸马想与公主同个床还得打请示,看看公主是否和什么男侍的事儿未进行完。 李丽质没有这些毛病,她性格聪慧c开朗c仁爱,以美貌闻名,擅长书画,也没有男侍。 公主府不叫公主府,是以长孙冲官职来命名,长孙少卿府,秘书监府。这对表兄妹的情意受到了父辈的影响,堪称夫妻间的典范,但她去的太早了。 想起来都是泪,长孙冲身为长孙家族与皇家的c亲密关系的代表身份,已越来越淡薄了,但他这么多年不再续弦,考虑的可不再是这个代表。是感情。 也许一辈子独身下去,他才能坦然见公主于地下。 父亲说,让长孙冲留意一下来京诸王的动向,陛下赐酺,诸王这些日子绝不会闲着,皇帝不给喝酒他们自己也要喝。 独身的长孙冲完全有理由掺合进去,可以看看他们跟谁喝,是不是鱼找鱼虾仁找虾。 而且赵国公还暗示长子,适当的时候,他还可以在塘里偷偷搅和上几棍子,但要注意别溅上泥。 在这种事情上只能依靠儿子。 初一晚上,东市和西市有盛大的焰火,这是长安和万年两县遵照礼部和户部下来的意思举办的,是新年的一项重要欢庆节目,而两县注定要在初一晚上来个比试,盛况可以想见。 这个新年开端,有许多欢乐的重要的仪式,初二还有外命妇入朝,皇后要接受命妇们的朝贺,这将是有身份的女人们的节目,连皇帝c亲王c公主们都不会参加。 那么留给赵国公的时间还有一些呢。 老儿子长孙润在千秋殿喝过酒c回永宁坊府上之前先到父亲这里看了看,赵国公正好透问一下千秋殿的事情。 左千牛大将军看起来喝的不少,那就更能透出些真实的情况,但赵国公不能掉以轻心,一个不注意,他问的什么等不到明天,皇帝便知道了。 在老子和他亲哥之间,长孙润要卖就卖老子,这事已经试过了。 长孙润说,“也没什么呀,就是喝酒说说家常的话,后来五皇嫂c八皇嫂和九皇嫂也过去了,还能说什么大事,我们谁都顶不住量,这才散的。” 贤妃崔嫣和苏殷c丽蓝是大明宫里最能喝的,这个赵国公知道。看来金徽皇帝或许来不及说什么大事,已被三位皇妃拉回大明宫了。 秘书监听到贤妃的字样,心中又动了动,仿佛刚才陪曹王喝的那些酒有些苦,一个劲儿地在肚子里翻腾。 崔嫣的长相与李丽质有些说不出来的相像,特别在举指间流露的气质上。 两人唯一的不同是,李丽质留给长孙冲的,是她在最后时日c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清瘦的身子。而贤妃则要比她丰腴一些。 就冲这一点,父亲吩咐的事他也要去做,秘书监起身出去了。 左千牛大将军走后,赵国公捱到了长灯时分,这才带了两个亲信家丁便装出府,他要去入苑坊,晋王李治的府邸就在那里。 长孙无忌坚信,曾经在储君位子上经历过李恪短暂威胁的晋王,一定知道李恪复起这件事的紧要。 无论在当年立储还是争储时,赵国公都明确地支持过晋王,有些话他可以说的更明白些。马王与晋王兄弟俩早已尽释前嫌,也许晋王会施些力在他皇兄身上。 一边作着这样的打算,赵国公一边自嘲的苦笑,在上一朝时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挖苦贞观大帝,但这一朝不行。 一是辈份所关,二是毕竟又差了一层,三是他只能想些背地里的方法,但无愧于妹妹。 赐酺之日,长安城各门也不关,城外人也可进来,做小买卖的看热闹的比比皆是,可以想到各条大街上人流之稠密,正好使赵国公的出行不那么张目。 李治在千秋殿喝了不少的酒,尤其被他五皇嫂崔嫣口蜜腹剑地连灌了五大杯,九皇嫂丽蓝又口蜜腹剑地灌了他三大杯,李晋便有些昏沉了。 她们以这种方式暗示晋王,今日的聚饮他负有主要责任,但李治不生气,知道她们是担心皇帝的身体,因而立刻如实说顶不住,要回府睡觉,皇帝才散了席。 怎么不去灌自己爷们? 晋王妃王氏和武媚娘说这句话时也没有生气,毕竟能被皇嫂们埋怨,那也是身份的体现,晋王妃只是安排晋王赶紧去小睡一会儿。 入苑坊的这段日子是晋王妃最幸福的日子,她离皇后的位子远了,但生活却更加踏实。 二十出头的晋王妃相信,门当户对才是感情的基础。 以前的萧淑妃——现在的萧滕侍有南朝皇家背景,有萧瑀这样的祖父,她有与自己竞争的可能。 但是当竟争结果只是个王妃,还要想想两人这样不顾情面c打个头破血流值不值,还有大明宫里姐妹和睦的表率,晋王允不允许她这么做。 而武媚娘没有硬气的家世,父亲是大唐功臣,但已去世多年,武氏曾是先皇才人,自身也年纪偏大,也不如王妃美貌,总之不该成为对手。 而且武氏在她们搬到入苑坊之后,又是在晋王妃的提议下,才由侍读变身为晋王滕侍。她又懂事又可人,对王妃没有威胁。 舅父赵国公来的时候,两位女子正亲呢地在一起说话。 王妃要去叫醒晋王,但赵国公说,“不必,老夫又不是专程来的,只是在城中随意走走c看看东市的热闹,你们不必叫醒他。” 但赵国公又不走,坐下来不经意地回忆晋王做太子时的往事,王妃示意武媚娘,让武氏亲自为舅父大人上茶。 赵国公可不是来给皇帝和晋王拉仇恨,但他缅怀了一下先皇,说到先皇要立李恪为太子顶替晋王时,他坚决的抵制。 然后赵国公起身告辞,王妃和武氏亲自送到大门处,回来后,王妃对武氏道,“姐姐你怎么看舅父这次来访?” 武氏道,“王妃,我猜舅父国公方才这番话,在哪一方面提的最少,哪一方面就是应该是重点吧。” 王妃说,“那便是吴王了!等晋王醒了,你我谁都可以提醒晋王一下,上阵亲兄弟,他总该提醒一下陛下。” 晋王此时恰好在寝室里要水,为示对武氏放心,王妃未动,让武氏端了茶水进去。 晋王喝了水,又拉武氏在床沿上坐下,问她道,“是谁来过?” 武氏道,“殿下,是赵国公来过。” 晋王问,“舅父他说了什么?” 武氏道,“舅父路过,要去东市看焰火,没说什么。” 她埋怨晋王不惜身子,一下子喝了这么多酒,语气中满含着嗔怪和担心。 李治立时被她的楚楚神态所吸引,也忘了赵国公怎么有闲情看焰火。即便去东市看焰火,为什么会路过长安城最东北角的入苑坊。 他对武氏道,“明日外命妇入朝,王妃必去,本王可陪你一整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晚节不保啊 怎么办。 昨天一天盯着电脑发呆,今天早上上班等公交,车上斗大的鲜红色起始站名都认不出了,远远的只能辨认它的长短……长短。 也不是脑短路,而是情节蜂拥而来,我所需的只是理顺一下,但就是写不下去了,老婆上街半小时带回来一件反季节的……不是蔬菜,你想到哪去了!呃……是皮衣,穿着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把我正事都耽误了…… 一直到后半夜2:00,只写了2300字,问题是我不能再熬了,今天要上班…… 问题是上班不能写…… 问题是作者人虽说吊儿郎当,得儿了冈唧但节操一直不错…… 问题是发了这2300字,我全勤也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1章 一段闲书 武媚娘却微微表示了不愿意,因为她也想出席这次盛会,“殿下,我是有资格参加的吧?你说过,我已在命妇院挂了名——是晋王从六品媵。” 晋王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你不愿意陪本王?” 武媚娘娇滴滴的说道,“不是,去朝见皇后一年也没几次机会嘛,而臣妾与殿下在一起的日子则多的是,这是命妇的礼仪,杨立贞她们都要去,我不能落单,怕让人说。” 晋王说,“那好吧,我们来日方长。再说这是你入晋王府以来头一次公开露面,去去也好。” 武媚娘心愿达成,便不在寝室中久留,很快退了出去。 只要明日不在王府中,那么府中上到王妃、下到孺人、媵侍们便不会恼她一个人吃独食。 更重要的是,赵国公暗示的、有关吴王的事不管是什么,也与她没瓜葛。 她猜出赵国公有自己的不便、这才打算让晋王出头,她才不露这个尖嘴。 在一时分辨不清事理的时候,谁会妄动? 万一晋王因为这件事惹到陛下或吴王不悦,陛下当然不会过分为难晋王,陛下也不一定瞧的着她一个媵侍,但晋王怎么看自己? 而去朝见皇后的话,则什么麻烦都不会有。 …… 外命妇朝见皇后,元旦,冬至各应有一次。冬至那次免了,因为皇帝正操办屯田、撤府之事,回来后又摊上了徐惠和谢金莲的事情。 这次,皇帝初一大朝已接受了群臣朝贺,皇后本该在同一天召集命妇,但她不想在百官面前露面,这才改在了初二。 左千牛大将军府在永宁坊,命妇入朝的事高尧也很期待。 丈夫是从三品,她可以以郡夫人的身份见到皇后,于是跑过来与崔夫人说这件大事。 崔夫人马上便要生产了,也说不好应在哪天。 高尧惋惜地说,“婶娘,你是国夫人本来也该去,刘青萍也是国夫人,她肚子尚小,这次一定会去的。” 册封国夫人要够一定资格,国公的母亲或夫人才能册封这个爵位。但高尧说的两人都是个例外——高审行不是国公,而郭孝恪更不用说了。 对于不能参加女儿以皇后身份主持的外命妇盛大朝会,崔夫人有些遗憾,自女儿们入主大明宫,她要想见一面也难。 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再想想高府夫人们几乎都要入宫,那她不去、不见这些人也好。 尤其是刘青萍,崔颖更不便与她站在同一个班列中。 有些事真是说不清楚,和延州刺史高审行有过瓜葛的三个女人——崔颖、刘清萍、杨立贞,居然分处三府,里面就有两位国夫人和一位亲王媵侍——因而都有资格参加命妇朝会。 如果再加上另两人呢?青若英在大慈恩寺修行,吕氏差点成了翰海夫人,此刻在柳中牧场烧水。 但这些话只能等高尧走后,崔夫人自己想想了。 这两日她被鞭炮声扰得睡不好,只想休息,此时便柔声劝着丈夫道,“你不必总守着我呀,我们母子又飞不了,过个年你也该出去走走,散散心。” 放生侯谢广的娘在府中严阵以待,也劝,“有婆子看住夫人,郭大人你自管放心的出去散逛,不会有事。” 就这么,郭孝恪骑了匹马,只带两名公主府护卫上街。 初一午饭后出去、天黑看过东市焰火才回来。初二一大早,看夫人还在睡着,郭孝恪再带人出来。 郭孝恪特意让两个护卫换了便装,他们扮作主仆三人,顺着大街往城西溜哒,慢慢的过了漕渠。 因为有半个月赐酺,今日外命妇入朝,街上的人更多。 在休祥坊街边,郭孝恪看到搭着一架席棚,棚内有桌案,案上摆着醒木、手巾、一只大肚子酒壶,后边站着一位长衫老者,此时正在讲书。 席棚两边的门柱上挂着两盏灯笼,预备晚间照亮,看来这是要说个通宵夜场。棚子前边围满了人,前边坐着后头站着。 看来故事很吸引听客,偶尔便在凝听中暴发出一阵叫好声。两边搭帮卖茶水、干果,点心的,一边照顾买卖一边也在听。 郭孝恪身材挺拔,虽然着便装,依旧气宇轩昂。 讲书的老者早看到了,待说完一段,便停了书喊道,“杨二妮儿,还不快给那位站着的老爷搬个凳子来!” 杨二妮是老者的女儿,白天给爹拉拉听客,晚上照顾灯火,听客们有赏时接接大钱,眼利自然不错。 等她将凳子搬过来放好,笑吟吟的说声“老爷请。”郭孝恪才意识到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本来是要到城外走走,此时便有了一瞬的迟疑。 老者像是看到了,隔着人冲这边说道,“一看这位老爷便是有些身份的人物,老爷只管请坐!听的好呢便多坐一刻,赏多、赏少凭老爷意,听着不好呢起身便走。” 并对众人道,“不瞒诸位,皇帝陛下与淑妃娘娘,可都听过我的书。” 一听这个,郭孝恪就坐下了。 老者又吩咐,“杨二妮儿,怎不给这位老爷倒上茶?” 他这才“啪!”地一拍醒木,说道,“桑麻无恙,四海升平,街坊邻居,达官贵人,今日散坐休祥坊,听我说一段……” 有人道,“不能说太远的,子虚乌有的也没个意思,” 老者一愣,为难地说道,“这位老兄你不讲理,说书说书,可不就是说些子虚乌有的故事,又要与国无害、还要与家无损,顶多夹带些见闻了不得了,老兄你让我说近的,万一犯了忌讳可就不好了!” 有人起哄道,“那你还吹牛——陛下和淑妃娘娘都来听你的书,这回怎么却怕官差来找你了!” 说书人指天发誓道,“陛下和淑妃娘娘听我说书这个事绝对是真的,我家杨二妮亦可作证!” 有人怂恿道,“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可怕的!我看仍是吹牛!” 有个年轻人说,“今日皇后娘娘见外命妇,淑妃娘娘注定也要到场,反正也没个对证,我便听你吹。” 说书老者像是极为看重这件事,如同护着名誉似的,书也先不说了,直着脖子喊,“杨二妮儿,你说说爹可是胡扯?” 他女儿刚给郭孝恪倒了碗茶,此时便站在郭孝恪身边应道,“那还有假!陛下那时还是尚书令呢,有一日早上,我骑着自家的马在大街上冲撞了陛下的马,陛下带了淑妃娘娘一起到我家里来的,不但赔了我的马,还给了不少钱……我小侄子也知道。” 为防人不信,姑娘还道,“那客官你又要问了,是你冲撞了陛下的马,怎么反倒陛下赔你马呢?” 郭孝恪暗道,这对父子女,说话也像说书一般卖着关子!但他也有些好奇起来,于是笑着问道,“怎么呢?” 姑娘这才道,“只因我的马不如陛下的马厉害,我的马撞了陛下的马,反倒我的马瘸了!” 众人一顿哄笑,姑娘说,“不信可问问街坊,谁都知道我们又换了匹马,那便是淑妃给的钱。” 有人还不信,“切,我家买了匹马,也说是陛下给的钱……” 姑娘道,“自由你去说!但我却知道陛下的马浑身赤红,只有四只蹄子是炭黑色的。你若说也知道,我又知道淑妃的马是毛色雪白。你若也这么说,我又知道马鞍子、镫子、辔头上镶着纯金的饰头……” 这两匹马的样子,郭孝恪十分清楚,看来姑娘说的话多半是真的了。 听客们于是不再纠缠于这个,“既有这样硬的来头,为什么不敢说些近的?” 女儿一边送着茶,便铺垫了这么多,而听客们聚的越发多了。 老者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拍着胸脯子道,“也罢!天底下说书的,敢在陛下和淑妃面前说小矬子侯君集的,只此一份!难得陛下赐酺……” 有人不干,“这一段儿你早说落套了,不要听!” 郭孝恪又是一惊,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贬损侯君集的,还真是没有。 老者道,“哼哼,今日要说一段,乃是本朝高祖皇帝年轻时一件……” 郭孝恪提醒道,“老哥哥,这个不能乱讲。” 老者道,“这位贵人你且放宽心,我要说的,正是高祖皇帝英明神武,年轻时不畏强权,藐视暴隋的一件雅事。” 听客位来了兴致,纷纷催促道,“这个没听过,请快些说吧!” 只听醒木一响,老者开讲。 “话说前隋荒暴,民谣日起,起初只是喧哗于市巷,后来竟然传入宫中。说的是正是,‘木子李,有天下’,又说的是:‘杨氏将灭,李氏将兴’。” “这话当初看是民谣,而如今看却真是天意。但在当时,天下姓李者多的是,谁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命天子?” 众人伸着脖子听,鸦雀无声。 老者道,“蒲山公李宽之子李密,曾因余萌入朝为官,做着个左亲侍,炀帝见李密额角方正,气质不俗,便想起那句民谣来,心说,难道是他要谋我江山?” “炀帝即令罢了李密之职。结果,李密真的亡入瓦岗举了义旗,连他也自以为民传的两句箴言,便是指的他自己了。” 老者话锋一转,“岂不知凡是有雄才大略者,都有通天纬地之能,众人皆醉而唯我独醒。那个李密乃是事到临头、走投无路才上的瓦岗,哪里有半点王者之风!” “今日本书要说的是,我大唐高祖皇帝陛下,其实早就看出大隋必然要亡,那个李密与高祖比起来,眼光就有天地之差、云泥之别!真是不能同日而语!” 郭孝恪暗道,这个说书老者也就是故弄玄虚招揽些听客。 皇帝和淑妃或许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也被他父女一唱一合的拿来作噱头。其实不就是要想借着赐酺之机多挣些大钱?听客要听近的,他马上便编了近的,投人所好。 再说高祖起兵难道不要借助天下大势?还能比李密看出多远去! 此时,正有人如郭孝恪所想,在人群里问道,“口说无凭,李密与高祖差别在哪里?” 说书老者反而不急,举起案上的酒壶,咂了一口才道:“高祖出身名门,西凉武昭王后人,祖上也是簪缨世家!岂是李密那个暴发户能比的!” 有人道,“你不要一边说一边饮酒,就为耽误功夫,再这么没紧没慢,我就不给你大钱了!你且说说,连炀帝都看出李密额角方正,气质不俗,但他比高祖差在哪里?” 说书人道,“高祖之母,与隋文帝的独孤皇后乃是同胞姊妹,独孤姊妹俱是贵命,姊姊都生得出炀帝来,另一个岂会生不出真命天子?” 听客们大眼瞪小眼,意思是让他快讲,老者再啜了口酒,说道,“此时我们再看看那个李密,额角方正还算个什么出奇!” 他用醒木敲着自己的额头道,“小老儿的额角比他还方正!” 有人哄笑,“你那是醒木当然方正的,快说高祖相貌,是如何的出奇?” 说书人偏偏不急,端起壶来慢饮,郭孝恪暗乐,这人可真精。 有人等不及了,手里举着两只大钱对老者女儿晃道,“杨二妮,钱就在这里,让你爹快讲,不然不但钱没有,我也走了!” 姑娘端个盘子在场下绕了一圈儿,叮叮当当收了钱,老者这才撇着嘴道,“贵人有贵相,天子当然有天子相!高祖皇帝生得,那是日角龙庭,体具三乳!!”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也没有人敢反驳他。连郭孝恪都倒抽一口冷气。 日角龙庭还好说,笼统知道那是相貌堂堂的意思,但他说高祖皇帝体有三乳,太活灵活现了!仿佛就是真的! 此等事连一般的皇族中人,只要与高祖不是最亲近的都不会知道,以老者的机灵劲,就算酒灌多了,也绝不会为了哗众取宠而无中生有。 酒真多的话,怎么偏偏说到乳上来?酒后吐真言? 郭孝恪重生后来到长安一直行事低调,此时也禁不住一下子站起来道,“老哥莫再胡说!怎么拿着高祖来调侃!当真以为金徽陛下与老哥相熟?” 老者早晨上场前便喝了不少酒,见了钱说得兴起时再喝,此时被人厉声喝问,这才发现走了嘴,心中后悔不迭。 眼前这个贵人也说不清是什么身份,这让老汉更不敢认错,慌忙解释道,“大人莫怒,小人说的重点可不是这个!小人方才讲的明白——要说高祖他老人家年轻时便目光如炬、胆识过人、有先见之明……” 郭孝恪因着自己的身份,更是沉声问道,“那老哥就敢胡编?” 老者道,“大人,我,我能找出亲眼所见之人来,此人我认得,便住在……” 郭孝恪道,“老哥还是莫在这里讲了,我带你去见个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2章 胡说八道 郭孝恪做过主政一方的大员,此时虽然穿的是便装,但那个眼神、作派,一看就是经过很大场面的。 这样一个人突然冒出来阻止,听客们虽然听的津津有味,心里不愿意是不愿意,但是一时间也没人敢站出来吱声。 说书老者陪笑道,“这位老爷,你,你要带我去见哪个熟人?!小老儿在长安也没什么有体面的熟人,更不认得老爷你……” 杨二妮也上来帮腔,笑容中略带紧张地问道,“这位大爷你是谁?” 郭孝恪不便在这里亮出身份,民间都记得安西大都护郭孝恪早就死了。 他不能答杨二妮。 而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老者也不会随自己走,他总不能直言要带老者去见皇帝,这么一说,恐怕更会有人验他的身份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带老者走,只有官差有这个权力。 郭孝恪意识到,自己在情急之下有点唐突了,于是再度将口吻放缓和,说道,“你不走也可以,但说书亦须慎言……” 老者耳力也不错,听出了对方的缓和,于是连连应承,答应不说这段了。 但听客中正有好奇心被吊的足足的,心里痒如猫抓,此时见郭孝恪不答,便出声道,“这位大爷你是什么来路?怎么大过年的,在这里说一说高祖目光如炬、胆识过人也不让呢。” 这句话一下子就占住了理,有不少人乱哄哄地附和,“对,他不能随你走!我是交了钱的,必要听完!” 郭孝恪笑着环揖一下,对众人道,“列位误会了,在下只是好意提醒,” 有人嘀咕道,“好意?却不让我们痛快!我还以为你是长安县的哩!” 郭孝恪朗声道,“说书必要铺陈、开脸儿、摆砌末。为着引人入胜,更须有串口、扣子1。这位老哥说高祖英明,乃是好意,但今日偏偏他却喝了酒,难免言语失周。” 他语音朗朗,言之在理,一时没人说话了,自己听个乐子倒是好,但怂恿着说书人乱讲,万一犯了忌那可真不大好了。 老者听眼前这人,轻轻松松道出了说书的四五个术语,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对方这话一点不假,要说武王伐纣,说一昼夜也不会有事。说高祖则须句句谨慎,你知道哪一句犯了忌讳? 郭孝恪道,“列位,常言道‘已乐不违他乐,乐方长久’,我们谁也不希望老哥说个书,便给他自己惹了麻烦吧? 一转眼占理的又成了郭孝恪。 他不但模糊了自己的身份、不必被人追问,还暗示谁要是再就此事鼓噪,谁便是没安好心。 众人虽然不愿意,但谁都不愿成为催老者下水的那个,听个书,何必? 大不了哪日,等这个仪表堂堂的家伙不在场时,再撺掇老者来讲。 老者放了心,这才拍了一下醒木,对众人道,“各位街坊,日晷晚又早,一眠三个饱,我们土百姓就是图个乐子,犯不上!接下来为列位说一段儿韩信拜将——话说沛公封汉王,得到巴蜀汉中之地……” “且慢!”有人当场发声,极为粗暴地一下子打断。 郭孝恪一看,人群中站出来两位,从穿着上可以认出是两位府官,但他们来自哪一府,一时却分辨不清。 老者停了书,看向对方。 一人二十来岁,是个头目,“你就给老子说方才那段儿!别人不想听,但老子偏想听听高祖的英明!谁敢拦着,老子便先拉他到长安县衙里、问问他不要高祖英明,是什么用意。” 老者拱手问道,“这位差爷,敢问你是……” 年轻人道,“老子是高阳公主府的!还听不得你一部书?” 此言一出,场上立时安静下来。 高阳公主谁人不知,她虽是贞观皇帝庶出女,但一向深得先皇帝喜爱,又有跋扈之名。眼下先皇虽崩,但人家又成了长公主。 驸马正是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此时也做着正四品的太府少卿。就这么个少卿又是宰相之子,但在高阳公主跟前就是孙子一个。 这人说罢,便不屑地瞪了一眼刚刚制止讲书的人,他虽不知这位年至四五旬之间的人什么来路,但从对方语调由高走低,也没什么大不了。 老者为难地看看郭孝恪,“老爷……你看这……” 听客们来了仗势,纷纷起哄,“好,我也要听!” 郭孝恪拱手道,“那便讲讲,其实郭某也很想听!”他看着老者,面带笑意,老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若谨慎些,也是可讲的。 场上气氛再度活跃起来,两位官差又得了杨二妮搬过来的凳子,有人让了地方,他们四平八稳一坐,只听醒木一响, 有人先嚷道,“先说说我大唐高祖皇帝,早就看出大隋必然要亡,那个李密与高祖不能比,但这个早字,早在何时?” 老者再深深饮了一大口酒,笑道,“列位绝猜不到。” 高阳公主府的来人问道,“不会是从炀帝一登基吧?哈哈。” 老者道,“官爷,这也不算早,书家说的这个早,早在了仁寿三年!” 场上一片惊叹之声,仁寿三年,杨广还未上位呢。 郭孝恪冷笑,这真是一开口便成了胡说。 仁寿三年乃是隋炀帝老子——隋文帝的年号,隋文帝在“开皇”年号行了二十年之后,又开元“仁寿”,仁寿共四年。 若说高祖皇帝在那么早的时候,便看出他姨父的江山要完蛋,这不是胡说八道还是什么? 郭孝恪哭笑不得,但已不便、不想再站出来制止了。 郭孝恪忍着往下听,只是不知道,高阳公主府两位差官今日出来做什么,怎么这样有闲心。 仁寿三年距今已四十五年,唐高祖贞观九年驾崩时是七十岁,从驾崩至今也十四五年了。 那么仁寿三年时,李渊撑死了三十七、八岁,他有那个先见之明的如炬眼光?郭孝恪都不信。 此刻,老者已经说道,“仁寿三年,春天里死了原州总管庞晃,蔡阳郡公姚辩升为左武候大将军……” 郭孝恪又是一顿惊奇,这个连他都不知道! 但老者说的似乎一点都不差,现编也编不到这么张嘴就来——一个休祥坊的说书人,连那个什么姚辩、有蔡阳郡公爵位都说出来了,还有宠晃的官职! 书还在往下说,而郭孝恪在惊讶中,觉得说书人口中的好多细节都很真实。如果没有切身经历,这些东西是说不出来的。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五月,隋文曾下了诏书,‘哀哀父母,生我之劳,欲报父母之德,但隔阻了阴阳、昊天空远,朕实在是去不了啊’!” “那怎么办?”官差插上一句。 言罢特别看了一眼姓郭的,此时这个人也很专注地听起书来。 这个年轻的官差撇了撇嘴。心说我让你敢再阻止!高阳公主府便吓傻你。 老者道,“诏书说……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先慈已去而朕不能追随,朕就像霜露啊,只能降生而不能回升,任何的感念和忧思都是空的啊!那六月十三日是朕的生日,朕命令海内,凡是朕的子民,都要为朕的父母——武元皇帝、元明皇后断屠、斋戒、忌荤、忌婚……丧就不忌了!那个也忌不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郭孝恪也迷到里面去了。 这老者,连隋文帝生日是哪一天都记得这样清楚,那么仁寿三年,普天下传布隋文帝的这道诏书时,他一定是亲耳听到了。 说书老者开了场,边说边嘬口酒,他瞥见方才站出来阻止的人,此时也似乎入了迷地来听书,老者便放下心来。 他给女儿丢个眼色,杨二妮又把接钱的盘子抄起来,跑到人群中揽钱。 人们只想听故事,纷纷将一只、两只大钱掷入盘中,催着快讲。 到郭孝恪这边时,郭孝恪也不吝啬,一下子扔了五六枚大钱,杨二妮这个高兴,也催着她爹快讲。 老者一拍醒木,开言道,“皇天诏命,莫敢不遵。话说就在这一日,豳州三水县也接到了圣命,诏令传布下来,家家户户,有打算割二两肉解荤的也不割了,省钱。有打算嫁娶的也先拖拖,卖酒的不愿意也没办法。” 说着,老者再提起大肚子酒壶去饮了一口,说道,“三水县正有个寡妇,本人姓什么已不知道,但这个娘子生得——花容月貌,步若摆柳,那叫一个美!” 郭孝恪暗笑,说书的一大调料,便是美貌女人,人人都爱听。 郭孝恪不觉想到永宁坊待产的夫人崔氏,便有一刻的走神,要说步若摆柳,没人赶的上自己的夫人。 “听说了文帝诏书这日,娘子心说,我死了夫君,往日里也不好穿红挂绿,但即便稍有些颜色的看来也不便穿了。离着六月十三还有两日,正该早作打算,不能事到临头会忘记了。” “于是,这位小娘子脱了身上略为鲜艳的衣裙,换上素服。但列位想啊,六月天,那是潮的很哩,娘子便将脱下来的衣裙、连屋内被褥,一同抱到院中晾晒……” “事无巧,便不成书。正好街上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人,生得相貌威武,不怒自威!放到现在,以小老儿的眼光,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人能比得过他!” “问题是,此人别看年纪只有个三十六、七岁,却身穿着正四品官袍,这可是封疆之官才有的行头!” “再往他身后看,那些个护卫个个精神抖擞,人人骑马,佩弓带剑,个个威风的像只小老虎一般!” 有人问道,“这人是谁呢?出了美人再出高官,两人跑到了一处村子,嘿!这个有意思。我猜这个官一定不小心、看到了出来晾衣物的小娘子了!” 老者又饮了口酒,这才道,“来的非是旁人,正是大隋朝陇州刺史!” 高祖李渊以隋文帝外甥的身份,年轻时便授了千牛备身,他恰恰做过陇州刺史!郭孝恪略略算一算,仁寿三年,李渊可不就是这个岁数! 深谙说书行当的郭孝恪几乎可以猜到,才子佳人是套路,八成李渊和这个美貌娘子要有事。 郭孝恪突然感到有些紧张,手心里顿时汗津津的,他有些下意识地握紧了牛皮马鞭,要不要给说书人抽上一下。 但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毕竟又是捕风捉影的事,自己这一鞭子下去,本来不大的事态也就张扬起来了。 他忍着不走,往下听。 连他也不由得相信了。 如果此时出现的正是高祖李渊,那看起来也不是说书人瞎编的。 因为陇州、豳州都在渭水之北、泾河之西。关键这两州离得还真不算远,陇州在西,豳州在东,两州距着一百五十来里。 …… 大明宫。 外命妇齐集,这些官夫人们,人人期待一睹柳皇后风采。柳玉如登上后位快一年了,但由她出面的大庆典、朝会,严格来说是第一次。 人人盛传柳皇后有倾国倾城之貌,早年,褚遂良的夫人,曾与那时还在侯君集府上的柳皇后、一同出席过命妇入朝仪式,此时就更期待再近距离见她一面,好看看她有什么改变。 在国夫人一级的命妇队列中,来自兴禄坊高府的五夫人刘青萍,又成了最年轻的一个国夫人。 但褚夫人比较一下,认为她撑不出当年柳玉如那个场面。 皇后出,外命妇就位,后边跟出来一大串——谢贵妃、樊淑妃、德妃、贤妃、婉妃、殷妃、容妃、蓝妃……谢贵妃。两个谢贵妃! 作乐。 钟罄齐鸣。 命妇们立定,依照有司谒者一板一眼的唱赞、引导,一齐拜皇后。 高阳公主此时也在场,别看她是公主,丈夫是太府少卿,她要来也无不可——也没谁敢拦——自公公房玄龄故世之后,更没人敢了。 关键是,自父亲贞观皇帝驾崩之后,公主感觉自己的日子不如从前好了。 金徽皇帝上位之后,除了对他亲妹子新城长公主不错,还将她接到大明宫去住,对其他公主好像并不上心。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日常理政时,很少提及她们。 就连尚了公主的这么多的驸马们,在金徽朝抖起来的也不多见。 新皇新朝,总吃老本可不行,本来高阳公主还想替房遗爱再谋划一下升路,但金徽皇帝对房家人一副看不着的态度,高阳公主,一次大明宫都没进去过! 房遗爱不敢跟公主乍刺,公主睡觉他站岗,今日一早还同公主发牢骚,“我也是国公儿子,长孙润也是……人家是大将军,我是守财奴!” 说完,房遗爱找了一班狐朋狗友,不知跑到哪里喝酒。 公主听说,亲王们到了京,那房遗爱少不了同有些人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3章 酒比书还乱 房遗爱说的也不错,他很多的时候都在看高阳公主的眼色行事,发个牢骚也看时候,但话中带着埋怨与不满。 仿佛他官路上不见起色,都是高阳公主的错。 房遗爱是太府少卿,正四品上阶,管着两京诸市署、平准署、左右藏署、常平署。左藏署掌钱帛,右藏署收金玉珠宝、骨角等物,左右是皇家守财奴。 这个五大三粗的房府二公子,黑了吧啾,离着斯文甚远。 当初的政治联姻高阳公主阻止不了,她不是先皇嫡女,父皇宠她那是她会来事,但在这类事上,那些嫡女们在父亲面前也绝不敢含糊。 道德虽可立贤名,风流行乐要才情,房遗爱一向不讨高阳公主喜欢,连陪着公主行乐都不够资格。 得知房遗爱时有出没于花街柳巷,公主懒得与他闹,先皇和房玄龄在世时她不便闹,现在金徽当朝,她更不敢,但寝室的门更不为他开了——给她喜欢的开。 此时站在底下,高阳公主从头细细打量皇帝这些后妃们,发现她们各具特色,柳皇后自不用说,无人可出其右。 而那个淑妃樊莺,高阳公主认为她的位置在贵妃之下,真有些委屈,与自己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按着高阳公主给这些后、妃们排个位,就该是柳皇后、樊妃、贤妃、德妃、殷妃、婉妃、容妃、贵妃一、蓝妃、贵妃二。 高阳公主自认也是个美人,鹅蛋脸大眼睛,自已估算着,怎么也能排到殷妃和婉妃之间的位置上去。 但房遗爱却比金徽皇帝差着太多,太多,他脸上那几个雀斑,在高阳公主看来,就像黑饼子上拉了苍蝇屎一样恶心! 公主也看到了刘青萍,此人小小年纪已封了国公人爵。 如果一时之间拉扯不上皇帝和皇后的关系、进不去大明宫的话,那兴禄坊高府其实也是可以走走的。 皇帝就是出自于高府,而高审行又深得皇帝信赖,看看刘青萍就知道了 在朝会上,高阳公主就想了这么多,不知道她的驸马——房遗爱,此时已在休祥坊惹了大喽子…… …… 休祥坊在太极宫西面九大坊区里位处正中,算是闹中取静的地方。 在这里开间酒肆、旅舍、书场、青楼什么的,四面八坊,谁来着都方便。 但这里又不算闹地,掖庭宫、太仓闲人免近,又临了颁政坊外使驿馆,这里在热闹中,比别处又显着些闭塞。 休祥坊,休闲吉祥,是闹市中的桃园,弄不好还能勾搭上使馆里跑出来找刺激的、有身份的异域女子。 四蕃女子多以结识大唐豪贵为荣,蕃女嫁唐人——这是身价的表现,一得个机会便贴上来,倒贴也贴。这些女子肥美开放,那滋味可是很不一样呢。 房遗爱没少到这里来,最近长安王冠云集,指望不上公主,他还可以指望着自己。 初二这日,正好偶遇在街上出没的蜀悼王李愔,两人臭味相投,房遗爱说,“我带你去个妙地方。” 此时,在休祥坊藏玉酒楼的雅座里,坐在一起热闹的,又加上了江安王李元祥、蒋王李恽,秘书监长孙冲不知怎么也闻到风加入进来。 长孙冲算这里的稀客,他老子是赵国公,那长孙冲将来是要承袭父亲爵位的,来日不可限量。 问题是此人一向不与桌上另几位亲近,今日机会难得,正好还可以消弥一下贞观十七年,因为立储一事两方的隔阂。 承乾事发倒台之后,赵国公支持的是晋王李治,而房遗爱等一帮小子辈们支持的是李泰,为此曾经闹的不亦乐乎。 现在房遗爱再想想,争来争去,人家李泰和李治也是亲兄弟,但他可就不一样了。 今日长孙冲忽然到场,不好好拉一下对不住良心。 喝到半程,房遗爱神秘地对秘书监道,“今日幸会秘书监,我给哥哥找个乐子……猜你一定喜欢!” 随后,房公子的跟班便跑出去,很快请到了一位波斯驿馆的什么波充夫人过来。 房遗爱说,波充夫人侍候冲兄,你们充对冲,正是合适! 来者金发、耸鼻、深目、长睫毛,头上搭了条绿巾,二十来岁,不甚白,但下颌和胸前、屁股圆的让人想入非非,到了也不怯场,中土话说的也溜,不住向秘书监表示亲近。 但长孙冲来的目的可不是这个,他是带老子的指示来的,一边应付着波斯女子的纠缠,一边争着行酒,便对李愔说道, “听说尊兄吴王,在年初一便同陛下同饮,那么以在下看来,这一年吴王怕是要动一动、为我大唐担起一份责任了,在下这里先表示一个!” 李愔喝多了,不住地瞟那个波充夫人,说,“狗操的,可真不赖!她怎么就看不上我呢?难道老子不是亲王?” 蒋王李恽说,“六……六哥,你你不能这么说话呢,三哥哥得个好事由,怎么对你、你我也有好处,还、还不高兴。再说你、你也不能骂陛下。” 李愔道,“我怎么骂他了?七弟你听差了!我是骂房二势力眼,越来越讨厌了!狗操的,只知巴结冲哥!哪日我便闯到高阳府上去,” 长孙冲插机会问道,“到人家府上去干什么?” 李愔道,“老子只有四百户,到长安来还是借的盘缠,此时没地方吃饭了,便到房二家里去,同吃、同喝、同睡,三同!” 李元祥道,“同赌,四同!” 房遗爱挨了骂,并不上火,反而接着李元祥的话说道,“同嫖,五同!那个谁……罗琐叶子娜,就你陪我们吧。”他对波充夫人说。 众人哄然大笑,各饮了一大杯,感觉彼此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李恽结巴着说,“那个……叶子娜,劳驾,把你绿头巾给房二使使,” 说着,蒋王摇晃着站起来,到波充夫人的头上揭了头巾,顺便到她腮上捏了一把,再摇晃着走到房遗爱座前,不很利落地、郑重地替他蒙到头上。 房遗爱等着不动,忙着劝酒,“老子说到做到,府上必然要请几位去的!如有食言,你便到承天门前的横街上,骂我!” 李愔嘿嘿冷笑,“狗操的……高阳在横街上脱光屁股你……你都可以忍,还怕谁……诶诶诶……骂你?” 长孙冲说,“还是说些正事,别损高阳了……吴王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们可要一力相帮,务要使他如愿以偿。” 说着再往身边看,那个一直腻在身边的波充夫人已经不见了,再往桌上看,江安王李元祥也不见了。 秘书监心头涌上一阵不悦,李愔道,“狗操的,和他爹一个色样。” 李愔一句一个“狗操的”,不然就不说话。 李恽此时任着安州都督,他担心的是,李恪万一有了实职会派向哪里。 因为李恪的封地也在安州,老七任着都督,老三闲着,都在一个地方。 可别再把自己的位置挤了。 难道一直空缺着都督职位的洪州,陛下便是给三王兄李恪准备的?阿弥陀佛,最好李恪能去那里。 长孙冲劝了一圈酒,又挑拨道,“三王殿下一向持众,心也细致。却不善辞令,依在下看,安州地大人多,这些年可有些乱啊,弄不好正需要个有条理的去管管了!” 李恽心头一阵不自在,不敢对长孙冲表示,恰听房遗爱也喝多了,顺着竿儿爬上去道, “冲哥说的在理,恪王兄正是小弟钦服的,能文能武,小弟一定促成此事,回去让高阳往大明宫走一走,多为恪兄弟添些好柴……” 李恽酒气上涌,一抬手便将杯中酒泼到房遗爱头上,嘴里笑骂道,“我日你娘的,当你有多大能水,还大明宫,知道丹凤门朝哪边开么!” 房贵爱正说着话,猛然挨了这么一下,酒也就醒了几分,他讪讪地抹去脸上的酒水,吱唔着道,“你为何这样淋我,让我怎么出门。” 蒋王李恽一瞪眼,“怎么出门?用头巾一裹便是了,以为还是老房在世了?啥都瞎掺合,想当初老房与长孙世伯明争暗斗,你当我们谁都不知道?此时又跑出来狗挑门帘子……” 房遗爱脸憋得通紫,想发作又不敢。 这便是一个驸马的真实地位。 尚了公主便有个驸马都尉的衔儿,但从家里起便是一副窝囊样子,连什么时候和老婆睡觉都决定不了。 公主又多,像房遗爱这样、有个太府少卿做还算好的——也是这个熊样! 玄武门之变时,驸马薛万彻掺和。 李承乾贞观十六年搞事时,尚了城阳公主的驸马杜荷掺和。 李泰和李治争储时,驸马房遗爱掺和。 总之就是掺和,万一掺和好了,摇身一变,也就有了存在感。 李愔、长孙冲连忙拉着,每个人喝的都多了,一起身撞歪了桌案、碰洒了酒杯,室内一片狼藉。 江安王李元祥也揽着波充夫人的腰出现,看来两人是完事了,表现的情意绵绵,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上前相劝。 但李愔一见二人这么搂着出来,也是火冒三丈。 他不敢怎么李元祥,气也冲房遗爱撒,借着酒劲直接上了手,在房遗爱头上打的一顿闷响,咬着牙道: “狗操的,我恪王兄那、那、那也是好玄没得了嫡子位置的,要你来相帮?先管好你老婆,你在这里拉皮条,拽人家老外老婆,谁知你老婆此时在干什么!” 他打的是房遗爱,骂的却是李元祥,但猛听着街上一片嘈杂。 不一会儿,高阳公主府差官、那个二十左右岁的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回禀道,“驸马爷,可不好了!我们人被人收拾狠了!” 房遗爱五大三粗,这么挨打也不敢还个手。 但听了家丁的话,他一个扑愣从李愔拳头底下钻出来,红着眼睛吼道,“在休祥坊,谁,谁敢这么大胆?敢在老子头上动手!” …… 外边,书正说到热闹之处,连郭孝恪听的眼都直了。 说书人此时已喷着酒气,眼也发红,问道,“列位,你们猜,这位年轻有为的陇州刺史是哪个?便是我们的英明神武的高祖陛下!” “恰从六月十一日起,豳州暴雨瓢泼一样直下了三天,但有邻人扒墙头听到,就在雷鸣电闪那么大的动静之中,仍能听到小娘子荡气回肠的……” “啥?”有人问。 说书人却顿住不讲了,“杨二妮……杨二妮!” 他女儿此时也听得粉面通红,爹连叫两声才听到,连忙抄起揽钱的盘子。 “乖乖!还得说高祖,那么早便不将隋帝放在眼里!看赏!”叮叮当当。 郭孝恪早年与侯君集关系不错,知道侯君集正是豳州三水人,他的年纪郭孝恪也清楚,生于仁寿四年,母亲是寡妇。 “爷给钱了,你说说小娘子打雷天干什么呢,叫这么大动静!” 杨二妮嚷道,“爹你莫说,让他回自己家听去!”众人哄然大笑,这个年过的可太幸福了! 书场上闹得这么厉害,但郭孝恪却在走神。 大业十一年秦王去雁门关救驾时,李渊五十,秦王十六七,侯君集十二。 秦王反隋时,高祖五十二,秦王十八、九岁。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时,高祖六十一岁,建成三十八,秦王二十八,二十三岁的侯君集站到了秦王一边。 贞观九年三月,李靖为正总管、侯君集为副总管,率大军北破突厥,战场便在陇州、豳州北线。 这一年,侯君集从前线回来后心事重重,什么也不对郭孝恪说。 这一年,高祖七十岁,早已将帝位传给了秦王,这一年贞观皇帝三十七岁,而建成已经退出了舞台,李靖六十五岁,侯君集这一年三十二岁。 这一年,侯君集弹劾与他共击突厥的李靖,说李靖要谋反。 而这两个人出征前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高祖正是在这一年病入不治,看起来时日无多。 侯君集其人,在郭孝恪看来一向老成持重,并重义气,李靖曾是侯君集的老师,都他兵法,两人共御敌寇,本该成为刎颈之交。 但他从大破突厥的前线回来,为什么毫无征兆地弹劾老师? 是因为李靖知道了什么威胁到侯君集的底细——比如身份什么的? 还是因为李靖在豳州一带得知了侯君集的真实身份,但他身为侯君集的亲密朋友、却不愿为侯君集作证,引发了侯君集的不满呢呢呢呢? 李渊在那一年病入膏肓,这可是侯君集扳正皇子身份的最后机会—— 如果他真是高祖在豳州三水,确切说是——豳州三水县,邑土桥,侯家村——的艳遇中所得的私生子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4章 房遗爱 而李靖一向为人沉稳,他压在心里的话若是不想说出来,你就是用铁通条撬也撬不开他的嘴。 也许卫国公李靖是好意,也许李靖后来曾经推心置腹地c劝说过他忘年交的好友,让他慎重。 这不是闹着玩的。毕竟玄武门的血腥事件,便是在亲兄弟之间暴发的。 侯君集怒而弹劾李靖,说李靖要谋反。 在查而不实的情况下,弹劾者是要担罪的,弄不好便要丢官罢职。许多人不明所以,因为替侯君集求情的,恰恰是——卫国公李靖。 贞观十四年,四十一岁的贞观皇帝,命三十六岁的侯君集带兵攻打高昌。 也许,郭孝恪猜测,与先皇一向更亲密的卫国公李靖,将豳州得到的传言告知了贞观皇帝。 但皇帝保持了沉默。 一个得不到承认的私生子,对他还够不成威胁。 贞观十七年,四十岁的侯君集,以破灭两国的功勋,由潞国公转封陈国公,并出任兵部尚书。重权在握,功成名就,然而却在众人的意料之外,他参与了李承乾谋反。 贞观皇帝为侯君集向众臣求情,要赦免侯君集。 然而又是一个出人意料,凡是有资格参与意见的那些重臣们,居然意见出奇的一致——不行。 假设这些人都知道了侯君集的真实身份,但偏偏每个人都处于心照不宣的状态兄弟相争太血腥,也许人人都怕了。 如果压根就没有这个私生子的话,你好我好,能省下多少心? 贞观皇帝或许早就知道了侯君集的真实身份。 可他实在不愿再有这么个强有力的兄弟冒出来。他可以许给侯君集高官厚禄——除了高祖儿子的身份。 但这样的想法,注定使贞观皇帝失去了赦免侯君集的能力,亲情国法,众意难违。世事不两全,贞观皇帝给侯君集留了一“妻”,一“子”,从此不上凌烟阁 郭孝恪猛的想起来,在贞观十七年年尾,他第一次遇到刑徒身份的侯骏时,便一眼看出来,他像自己的故友侯君集。 这件事,最终以皇帝是“高府”公子的身份得以释清——死去的,和冒名的,原来是孪生兄弟,这两位年轻人生得更像。 但此时郭孝恪更想信了自己的猜测,金徽皇帝与侯君集相貌相似,不是因为两人是父子,多半是因为高祖的血缘——两人是叔侄。 这件事他要不要与金徽皇帝讲呢? 讲了有没有什么意义? 只要讲了,便连谢金莲和永宁公主——甜甜也夹在其中了! 皇帝在任西州大都督时,明明将纥干承基拖到高丽前线给先皇,先皇对于侯君集的案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那么先皇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 这一件事的来龙去脉要理清楚,可真不是个轻松的事。 此时,书场上的一片哄笑才将郭孝恪的思路打断了。 老者道,“多了多了!杨二妮你偏要给我备这么大一壶酒,竟然都让我喝了!不该讲的也把持不住好啦,这便是一段——龙行雨来虎行风,高祖英年显神通!不说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然后醒木“啪!”地再一拍,念道:“富贵千年接踵来,古今能遇几多才?通灵天地遗灵种,秀孕山川始孕胎。两两缠龙诚爱也,双双闹雨更奇哉。人生不晓其中味,锦绣衣冠土c里c埋!” 这便是结束的意思了,今日这段书收了不少的大钱,说到此处正该打住。 老心满意足,示意女儿报帐,杨二妮在人群后头向她爹连连屈c伸了四五遍五指,也不知道是多少。 但高阳公主府的两个府官却不依不饶,“老汉!这就完了?没头没尾的!后来如何?那位小娘子姓甚名谁?生没生孩子?若生了又是哪个?” 老者猛地看到,先头阻止他说这一段的郭大爷,此刻面目严肃地正瞪着他,要生吞活人的样子。 他连忙道,“官爷你怎么还问,小老儿能顶着酒气说上这一大段,已经是胆大包天了,以后再也不会说,你怎么还问!” 官差道,“你敢不说?收了人钱便吞回半截子去,算什么说书人!不说你就给大家退钱!”有人跟着起哄。 老者看看郭孝恪,吱唔道,“我不是已经在最后那段诗中讲了嘛,还要我说的怎么明白!官爷若硬是问,小老只有退钱了,再也不能说!” 有人暗暗回味老者方才的诗,“通灵天地遗灵种,秀孕山川始孕胎好吧,看你这么辛苦,便不让你退钱了,但你告诉我们,那个三水县是哪个村子?这个不难吧?” 老者道,“这个并不难,是三水县,邑土桥” “住嘴!”郭孝恪大叫一声,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老者顿时将话咽下。 但高阳公主府的人不干了,年轻的那个也站起来,乜斜起眼睛看了看郭孝恪,“我说你是哪儿来的?怎么管的这样宽?不就是听个书嘛,也不是真事,你可不要扫大爷的兴!” 说着,伸手一指说书人,正色威胁道,“你给老子说完。” 老者为难地道,“官爷可这已经说” 他懊丧地往地下一蹲,用手里醒木敲着头说道,“说!我让你喝点儿马尿就乱说完了!” 郭孝恪也是个倔头,几步跨到老者跟前,抖了一下鞭子,沉声喝道,“留最后这两个字,便是留了你一家性命!” 杨二妮吓坏了,跑过来要拉郭孝恪,不敢。再要去拉一拉差官,也不敢,情急之下对她爹嚷道,“我让你乱讲,陛下当初和淑妃来时,是怎么忍着才未发火,你都忘了!” 郭孝恪对她道,“姑娘,让你爹自此打住,郭某保你无事!哼哼!但若再说一个字,今日叫你这姑娘也尝尝郭某的鞭子!” 杨二妮得了实底,连连作揖,说道,“郭大爷,我爹再也不敢了,谁让他说,我也不让他说了!” 而公主府来人亦不示弱,当着这么多人,有人敢跟堂堂的高阳公主府对着干,不摆平了脸没处搁! 年轻差官司斗鸡似地往上凑,挽着袖子示威道: “老子真没在长安见过你这号人物,你是哪根葱?信不信我打你个扰乱陛下赐酺,再给你交到长安县去过堂呢?” 此时书场上乱了套,向着哪边的都有,但平头百姓看热闹行,轮到让他出头可不行,谁的腰也粗不过这些人。 好好的酺日,都往后退退别让任何一方捎带上! 郭孝恪到长安,一直低调行事,更不主动在人前提自己的姓名。 在这里识得他的,也多是些有身份的人,大家你知我知,谁都不传扬,一个公主府的差官哪里认得郭孝恪! 但郭孝恪此时已经顾不得了,安西大都护早养成了习惯,每次出行,郭孝恪的身前身后c五十步内不容有生人示威,踏进来便是冒犯。 今日高阳公主府的两位差官都示威到身前来了,郭孝恪怒气冲破顶梁,脚下一勾上头一搡,年轻的那个便跌出去了。 第二个年纪稍长的冲上来,又被他一鞭子抽到肩头上。 这一下子够狠,那人吃痛退下去,叫道,“有恶人行凶扰乱酺日,快回藏玉酒楼请帮手来!” 年轻的那个起身就跑,到了酒楼,却不敢上去。 别看房遗爱自己窝囊,但高阳公主府的人在大街上吃了大亏,跑上去当着几位亲王一说出来的话,房二转手就能再抽他几鞭子。 正好楼底下有李元祥c李恽c李愔c长孙冲各带的两个人——低调出来喝个酒也是不打架,带不了多少。 但各家加起来,连挨过打的c带没挨过打的也有十个人了。 差官简要一说,这些人便跑了出来。 官官相护,又是去制止扰乱酺日的不知好歹的城民——看样子充其量是个有俩糟钱儿的富户,没什么可怕。 出来后双方见面,话不投机,一方打着维持秩序的名义助拳,另一方不服气,乒乒乓乓又动了手 这十人又吃了亏,那个年轻差官再跑上来找房遗爱时,已经是第二趟了。 房遗爱五马长枪抢出来,叉着腰喝问,“是哪个不要命了,敢在高阳公主府和亲王府头上动拳头?” 此时蜀悼王李愔,蒋王李恽也跟出来,一看自己手底下两人也让人打了。对面那个领头的谁都不认识,手底下也有八个人,还有个女的,手里也抄着只矮脚凳子。 郭孝恪深居简出,到外头溜哒也是这两天的事。 这些年轻的亲王们常年在外,即便郭孝恪任着安西大都护时,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大年三十承天门大宴,郭孝恪也未至。 但郭孝恪不是就带了两个护卫出来溜街吗? 怎么这么一会儿变成了八个手下? 除去郭孝恪带来的两人,后边加入的六人中,有四个是西州柳中牧场的护牧队,一个是陈九,一个是陈九的媳妇。 陈九媳妇便是金徽皇帝和柳玉如两人,从岭南刚刚转到西州时,在牧场旧村的草棚外认识的第一个人。 这样的九个人打十个人,要是再占不到便宜的话,便稀奇了。因为有行武出身的郭孝恪和护牧队。 这些人刚刚从开远门入城,正经过休祥坊,一见街边人山人海,里面围簇着正在动手。但一方为首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再听着这人说自己“郭某如何”,便有护牧队道,“这是郭大人!” 陈九媳妇道,“郭大人死了!” 护牧队说,“不对!郭大人常到牧场中去,就是这个声调,错了管换!” 眼看着人群里人少的一方马上要吃亏,有护牧队说,“就冲着这人的模样声音,我们先上!宁可帮错,不可错过,顶多找总牧监摆平!” 陈九媳妇灵机一动,先冲着人堆里叫了一声,“郭大人,护牧队到了,要不要我们上手?” 郭孝恪正被三个人缠住,情切之下头也顾不上不回,应到,“还问什么,郭某都快支持不住了!” 这帮人再也看不差了,“嗷”一嗓子冲上来,连陈九媳妇都抄起凳子上手了。围观的人们呼啦一下子退出去老远,看官差挨揍。 此时此刻,郭孝恪见了酒楼上来人,才有点清醒。 护牧队和陈九c陈九媳妇可不管什么房遗爱什么亲王,先热切地围住郭孝恪,纷纷问候道,“郭大人真是你!是哪个不长眼的,愣说你” 郭孝恪连忙制止,不让他们说下去,而是问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陈九媳妇嘴快,回道,“郭大人,这已是总牧监离开村子第二个年了,那些牧子们也念叨,说逗不着丽蓝了,去温汤池子泡个澡都没意思。大伙一合计,刘牧监派我们六个来一趟,给带了些年货来。” 郭孝恪感慨道,“唉,你们就没人想郭某了!” 护牧队道,“什么呀郭大人,谁说不想你了,刚才在人群外头,猛听到你的动静,我好玄没背过气去!崔夫人好么?甜甜和舍鸡好不好?” 郭孝恪说,“她好,都好!碰到郭某你们不必寻什么旅店了,走!先随我回府,然后郭某带你们去见” 房遗爱跺着脚吼道,“你们当高阳公主府是泥捏的是不?!还有蒋王府c蜀王府的人在呢!?” 郭孝恪这才看到有个人没打点,拱拱手道,“这位敢问你是?” “老子是房遗爱!这位是蒋王这位是蜀王!”房遗爱吼道。 郭孝恪这才恍然悟道,“哦哦哦!原来是房相府上的二公子,失敬失敬!房公子你还有何指教?”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 郭孝恪暗道,“能走则走,不得纠缠,今日事要大!” 万一纠缠到长安县,自己说不出理去!阻挠酺日说书c殴打公主府和王府差官,还没有个恰当的理由—— 高祖在仁寿三年要风得风c要雨得雨那件韵事能说吗? 一说,连杨二妮父女都牵连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事体更大,这还一个劲儿连皇帝都想瞒着呢!再说自己是谁? 房遗爱一步跳到前边拦住,“你怎么还走?” 身后,西州来的人都骑着马,马上驮的袋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有两个护牧队忽见这人拦住郭大人,便几步赶上来,往郭孝恪身前一拦:“你是什么房一二?敢对郭大人无礼,郭大人认得你,我可不认得你是一是二!” 房遗爱一梗脖子,回头找仗势,两位亲王和他们的手下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两个鼻青脸肿的随从。 郭孝恪说,“不得纠缠,快走!” 护牧队丢开房遗爱,陈九c陈九媳妇也在郭大人身后紧紧相随,把个房公子丢在当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5章 跨境拿人 他娘的这些亲王们怎么都这副得性!在酒桌上打老子打的“啪啪”的,词儿一套套的,一动真格的立马都化作了屁,连个味道都没有! 房遗爱这个委屈,自掏腰包儿请这个请那个,还请了波充夫人过来赶场子,结果里外没落个好,里头里头打,外头外头打! 两个手下也是一副受气样子,一个咧嘴扶着腰,一个眼窝青着鼻子肿着。 说书的父女俩扔下席棚,早已不见了踪影,但休祥坊的人还不少,离着远远地看高阳公主府三个活宝。 房遗爱骂手下道,“现世的玩艺儿,不回长乐坊还等什么?万一公主问到你们哪个,都给我想好了再回话!” 一个手下道,“驸马爷……公主若问……我们该怎么说?” 房遗爱想都不想,说道,“路见不平,勇搏贼偷三人,不!这是实打实九人,并将其成功扭送长安县!” 主仆三人垂头丧气上了马往回溜哒,眼窝发青的人说,“驸马爷你把块那头巾借小人使使,小人蒙一蒙脸。” 房遗爱这才想起了头巾,气极败坏地一把扯下来丢给他。 才行出十来步,身后有一帮人赶上来,蒋王李恽喊道,“房二等等,本王给你叫帮手来了!” 房遗爱停下来看,李恽、李愔两位亲王带着他们各自的两个随从、十几个长安县里的官差一齐赶到。长安县令班文志、陈捕头也在里面。 房公子觉着腰杆子一下子硬起来,拱拱手道,“我说呢,两位王爷也不是怕事的人!” 班文志带着手下精兵强将,在酺日巡视治内坊区,他计划着头午巡北半片,后午巡南半片,然后也该找地方喝酒了。 身为县令,对治内哪个坊区有什么高门大宦必须门清,不然县令没法干。 行到金城坊蒋王府,便看到蒋王李恽迈着方步子回府——还请到了蜀王李愔。县令连忙上前打招呼。 哪知李恽一见到他们,府也不入了,变了脸色喝道,“好哇你个班文志,长安县治安是怎么管的!我们兄弟的手下到休祥坊听个书也有人骚扰!” 李愔道,“岂止是骚扰!本王的手下都挨了打!狗操的,再不去捉拿伤人者回县里严问,我们初四便到陛下面前去说道说道!” 金城坊在休祥坊南边,两坊紧临,事发时,李元祥和波充夫人连楼都未下,长孙冲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蒋王和蜀王本来打算凉锅贴饼子——蔫出溜,但此时便改了主意——总得找补一下面子,这样以后与房二便好相见了。 班文志吩咐两名差役,“你们去休祥坊,先带说书的父女回衙待问,本县与陈捕头陪两位王爷前去捕拿凶犯!” 有人胆敢扰闹酺日!反了天了!初四开朝,不处置好此事亲王不会答应。 大队人马在休祥坊分作两路,两个人去拘拿说书的父女。 其他十几个人一抹身、在班县令率领下浩浩荡荡往南边去拦截——反正这些人的去向大体上不会有错。 照房二分析,助拳的人已说了是入城送年货,而休祥坊说书的、听书的都不认得这个姓郭的家伙,那么他跑不了往东、往南方向去。 一问街上人,果然是往那去了! 休祥坊往东是皇城,这些人总归得往南边拐,而兴禄坊街口便是要路。只要这些人在那里一卡,准跑不了他! 金徽二年的第二个酺日,各条大街上的人流穿梭。 丈夫牵着媳妇、媳妇牵着孩子,孩子牵着小狗、手里举着糖人,丫环扶着老夫人,老夫人拄着拐棍儿,后头跟着满载而归的伙计……处处摩肩接踵。 酒店伙计捧着酒坛子送货,有人又过年又娶亲,亲朋好友提着礼品、呈着礼贴,后边家人赶着车,七大姑八大姨都到了。 蒋王、蜀王、班县令、陈捕头带着人赶到街口,满街筒子的人,有人眼尖,“班大人,快看在那里!” 房遗爱,“就是他,给老子追上他!” 这个时候在街头骑马,就不如拉着马走,但那姓郭的偏偏心急,骑马在挤挤插插的人流中前行,还扭身往回看,他也看到了这些人,扭头急急赶路。 人流熙熙攘攘,追人的有劲使不上,便在后头喊,“前边的人给我站住!还往哪里跑!” …… 在宣阳坊东南部,万年县县衙大门前,这些人总算将姓郭的前后路都截住,这家伙再也逃不掉了。 跨县缉人,班文志第二次这么干了。上一次也是他和陈捕头,追个嫌犯。 那次班文志还有些犹豫,思前想后地掂量——长安县县令到万年县县衙前拿人到底合不合适。 但那次陈捕头干净利落,一把将人薅住了。 这次有两位亲王在旁边看着,更不能丢了脸。尤其他还看到,在大门里晃了一下子的好像是万年县丞姚丛利,那就更不能含糊。 在陈捕头仍然犹豫着的时候,县令班文志已经指挥着手下将姓郭的摁住了,“说!你同党呢?” 姓郭的此时只有一个跟班,被人一边两个人捉了膀子,他惊讶地问道,“这位大人……你问的是谁?只有我们主仆两个人啊。” 房遗爱嘿嘿冷笑,“两个人,两个人能打趴下我十多个人?擒贼先擒王,拿了你便跑不了那些,给我带回长安县细审!” …… 永宁坊公主府,随郭孝恪出行的一个便衣护卫,带了六人六马匆匆回府。 刚才郭孝恪让他领着这些人拐了小巷子,并告诉护卫,如果他午时不回,护卫便回禀永宁公主,让公主亲去一趟大明宫,告诉陛下说他在长安县。 事急之下,护牧队不能违命,但此时却有些促急,“郭大人身边只留了一人,万一有事就没有帮手。” 护卫说,“几位莫担心,在下猜郭大人不想牵连过多,更不想闹大了事态,不然当时便亮了我们的身份,我这便去回禀永宁公主。” 公主家令——高白,菊儿雪莲迎出来,西州这些人他们都认得,菊儿雪莲拉住陈九媳妇的手问长问短,打听牧场村的事。 菊儿说,“今日街上热闹,公主和高舍鸡带着好几个人上街玩耍了,偏偏不在!我们到哪里找她?” 雪莲说,“那只好去回禀崔夫人了。” …… 班文志熟悉长安县治内的亲王和高官府第,万年县丞姚丛利也不含糊,他刚从县衙里出来,一眼认出了大门外一般人都不认得的郭孝恪。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人已被长安县一阵风似地揪走了。 县令许敬宗,亲自带着捕役和巡役们巡街、走赐酺之日必走的程序。 此时县衙内只有个姚县丞,他一看外头来了两位亲王、一位房驸马,还有长安县役十几个,便不露头,底下人想出头问问,也让他示意莫动。 外头没这些大人物,姚县丞也不露头,就让长安县将郭孝恪抓走好了。 姚丛利祈祷郭孝恪到了长安县衙,装装大瓣蒜、梗一梗脖子,再挨顿狠打,那许敬宗大过年的便有事可做了。 姚丛利知道郭孝恪在金徽皇帝眼里的位置,再保佑长安县不认得郭孝恪,事实看包括两位亲王,这些人也确实不认得他,不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姚丛利猜不透郭孝恪怎么惹到了长安县,但这可真是太妙了,许敬宗顶了姚丛利的县令之位,正该他有此一劫! 姚丛利四平八稳踱回衙中,泡上一壶茶水,坐着细品。 好好想一想吧,许敬宗的辖地内,让长安县从眼皮子底下将人掠走,就让许敬宗再挨顿揍才好。 …… 郭孝恪和手下那个便衣护卫,此时被一大群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一路去往长安县。 蒙着绿头巾的高阳公主府跟班说,“驸马你料事如神!我们果然路见不平,勇搏贼偷二人,这不也是押去……” 房遗爱一瞪眼,他不再说了。 永宁坊,高白对崔夫人说,“崔夫人,我带人去长安县要人!总不能让郭大人吃了暗亏。” 崔颖虽然担心,却也不能莽撞,“不可,孝恪既然作了这样的安排,一定不想露了永宁坊底细,你若去了倒是能救他出来,但不正拧了他的意思!” 大着肚子的崔夫人此时已不便上街,更去不了大明宫。而再换了别人,没有帝诏或皇后的懿旨,谁都不敢接近丹凤门,连高白都不行。 公主府内跑出好几拨人,到城内寻永宁公主,务要在午前寻到她。 …… 长安县衙,今日的阵仗不同以往。 金徽二年第二个酺日,搅闹休祥坊书场的主犯到案,虽有多人漏网,可那都是虾米! 此案又涉及到了蒋王殿下、蜀王殿下和驸马都尉房遗爱,三人都到县里来旁听,这种情况,一般来说班县令知道怎么做。 班县令威严地说,“郭大……” 郭孝恪连忙应道,“诶诶,我在这里。” 房遗爱在旁边有座位,此时吼道,“姓郭的,你敢占班县令便宜,事到此时还不老实,你找打是不是!” 郭孝恪委屈地说,“房都尉哪有此事,县令叫我我敢不应?” 蒋王李恽说,“快招你的同伙,今日本王的脾气还是不错的,只是你们将房府二公子打得有点惨了!不知道他是高阳公主的人?” 房遗爱叫,“说!他们在哪里。你好好说出来,我可以让你免吃些苦头,不然,哼哼!便让你尝一尝房二爷的厉害!” 郭孝恪说,“回殿下,回驸马,他们只是我在故地的一些同乡,只是认得,但此时连名字都记不起了……但殿下只须容我想一想,兴许能想起来。” 便衣护卫此时再看郭孝恪,态度那是真好,有一问必有一答,神情也恭敬,那他就更老实,一副犯了事的模样。 休祥坊说书的杨氏父女早已带过来了,案情极其简单,人证、物证俱在,只是一干从犯脱网。 但这已不是什么大事,誊好了证辞供辞,“郭大”和杨氏父女个自签了字画了押,班县令吩咐,“证人回休祥坊待传,押郭大去监房,待余犯落网,本县结案具奏陛下。” 人带下去后,班县令对这些人道,“几位大人,你看时至正午,相请也不如偶遇,下官便在长安县略备酒水,给三位大人压惊……” 房遗爱不爱听,“我能有什么惊要班大人给压,房某今日陪两位殿下过来观审,就是要看看,班大人你是如何秉公办案的……” 班文志连声称是,吩咐在后堂摆下酒菜,恭敬地往里请。 几人落座,蜀王李愔说,“狗操的,房二吃了大亏了!而本王看那个郭大是有些家底的……” 班县令说,“殿下、房公子你自管放一百个心!这样大的案子,本县不扒下郭大两层皮来绝不放手,自然房公子的一应赔补也少不了的。” 房遗爱,“我差那几个钱?!关键是面子好不好?得让姓郭的再到休祥坊书场去,当众给老子下跪赔礼,自掌耳光。” 蒋王道,“有理!本王手下有两个人尚有些委屈,这一节最妙了!正好让他们也沾沾房驸马爷的光,大庭广众下出出这口邪气。” 班县令举杯道,“放心,这样的人班某见得多了,都惜身,只要两板子拍下去,我保管他……” 话方至此,有衙役慌慌张张跑过来报,“县令大人,衙外有两个孩子,一个丫头一个小子,带了四五个人,将长安县正堂的案子掀了、正拿着我们的板子乱砸!口口声声让放人!” 李愔惊问,“什么来路!” 衙役道,“回殿下,小人也拦、也问,但那女孩子说……和我们说不上,只让快放她阿翁。不是我们废物,要说还得是她跟班身手太好,但我们已经层层封了县衙的大门,他们走不脱了!” 房驸马哼一声,“还不废物!县令刚吹拿板子打人,你板子都丢了!” 班文治一拍大腿,“太好了,有人自投罗网,三位且略坐片刻,待班某组织人力,先将从犯捉了,再回来陪诸位!” 来的正是永宁公主甜甜和高舍鸡,带着五名永宁坊的精干护卫。 这些人也都是平常装束——上个街图的就是热闹随意,两个孩子也要往人堆儿里钻,若是舞舞扎扎撑着各类行头,恐怕人们早躲开了,那怎么找乐子。 甜甜和高舍鸡溜溜哒哒正好在西半城,在崇贤坊大街上一眼看到,好像是阿翁让人揪到长安县衙里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6章 我是公主 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两个熊孩子,大言不惭要入衙找人,你当长安县是过家家呢!衙役们连大门都不让进,“去去,滚回家吃奶去!” 甜甜知道自己现在身份变了,是公主了,爹是皇帝。但她脾气还是那个脾气,原以为到这里找一找阿翁总该不难。 衙役们慢待公主的结果,便是县衙大堂里凳倒桌翻,衙役们也不敢上前。一般孩子没有这个胆量,与其说公主带来的人厉害,不如说是公主的那个气势让衙役们不敢过分。 班文志出来一看,板子果然在对方手里。 但班县令气势汹汹一到,场上形势急转之下,衙役们有了倚仗,在县令面前也要表现,很快这些人就吃不住劲了。 高舍鸡拉甜甜蹲到屏风后头,冲手下人喊道,“还不快跑等着吃亏呀!” 一人道,“你们怎么办。” 舍鸡道,“我们两个孩子这样老实,再说砸东西的是你们也不是我们。” 这些人得了令,一转眼打出衙县,将班文志的板子往地下一丢,又一转眼串了巷子跑的无影无踪。 班文志叉起腰,站到屏风前,“你们,给老子滚出来!” 高舍鸡满脸堆笑,拉着怒目横眉的永宁公主,两人从屏风后出来。 …… 回到后堂,房驸马问,“得手了?” 班文志道,“我给他两副翅膀也飞不出大门去……但这事有些蹊跷了!怎么两个孩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下官可别招了麻烦。” 房遗爱道,“班大人何出此言,要是有来头他早讲了,还等到这时!我看你做官做的胆子越来越小!有我在这里你怕什么?怎么着我这正四品还赶不上班大人的五品?” 班文志暗道,“瞧瞧你的德性,堂堂一驸马,少卿,跑到休祥坊惹事,还跟我面前吹嘘!方才追人时,我明明看到有右藏署的人溜街,都没人上前。” 李恽道,“班县令你看看你的治下,我当只有休祥坊乱了些,谁知这里更乱!可你是怎么管的。” 李愔,“本王才听狗日的说封了大门,怎么人都跑了只捉住两个孩子。” 班文志脸上挂不住,咬牙道,“王爷你放心,此事下官一定问个水落石出,必给几位一个圆满的交待。” 房遗爱慢声慢语,“是给班县令自己个交待好不好……怎么说我也是一驸马,休闲个酺日,也给你班县令维持治安!” 班文志厚着面、举杯让酒,“殿下和房驸马定下的妙计,让本官可以稳坐钓台,坐等那些从犯自投罗网——诸位看看,酒还未喝完,已经追过来了两个孩子了!” 房遗爱道,“快些吃喝,我要看看班县令怎么给姓郭的上刑!” 蒋王李恽放了杯,“不等了,本王这就随班县令升堂!”众人纷纷起身。 …… 午后,兴禄坊高府大门前,延州刺史高审行刚刚由延州抵京,下了马,仆人们上前接过缰绳,刺史先问,“本官夫人呢?” 仆人答,“老爷,夫人入宫朝见皇后去了,皇后还不得赐宴?” 高刺史嘀咕道,“可夫人早就说过,怀着身孕她是不会喝酒的,怎么不与宫里告个假。” 正说着,东面街口便出现了一丛车驾,仆人手指着那里对高审行道,“老爷,你看那不是夫人回来了!老爷与夫人可真是心意相连,老爷刚一念叨夫人,夫人便出现了!” 高审行听着很受用,挺了挺身子。 车到近前,丫环从上头扶下刘青萍,高审行快步上前相迎,还没说话呢,看到车子后边原来还有人。 刘青萍道,“是高阳公主送我回来的!” 高阳公主二十四岁,先皇帝第十七女,庶出。在长安一向引领女子妆容、服饰和交游之潮流。 刺史一眼看到公主脸上的半月妆,亮晶晶衬得肤色白嫩,眼若明星般流盼不住,他不觉心头一动,再多看了一眼。 但他深知这不是个省事的主儿,心说夫人怎么与她还有牵扯了。 公主此时骑着马,长安女界热衷的骑驭之风,高阳公主是不会落到后边的,两个侍女及身后的护卫们都骑着马。 此时公主对高审行笑道,“刺史回京,那本主原来打算送你夫人回来、再入府说些悄悄话也就说不成了!” 她假意对随从吩咐道,“那我们再回长乐坊府上。” 刘青萍连忙挽留,“多谢公主相送,本来公主一出丹凤门即到家了,却送了我这样远。” 公主笑道,“妹妹你这是客气了,本主可知道,你如今一定是高刺史最放心不下的,刺史不在京,本主总要送一送你。再说本主骑着马,这点路算什么。” 高审行听出公主不想这就走,也客气地相邀。 公主果然不再坚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她笑吟吟地看着高审行,这个人她一向不大熟,但名气早有耳闻,与房遗爱大不相同。 一是人家的气质,一看便是主政一方的大员,往那站的像一棵松,一举一动异常的沉稳、压众。 他可真不像房遗爱,房二有时像只剁了尾巴的猴儿、上蹿下蹦。有时在下属跟前又像戴了冠帽的猴儿,一举一动里透着猥琐和假势腥腥。 二是人家的皮肤,虽然也黑,但那是日头底下晒的好不好,透着结实,而且底子是白的,不像房遗爱天生的黑熊样儿。 公主又有些自卑了。 今日高阳公主是真想入高府坐一坐,一来二去两家便熟了,以自己的身份也不算高攀,高审行相邀,她自然顺水推舟。 但是,正当她下马的时候,从什么地方急匆匆跑来两个人,站到高府门前,恭敬地对着刺史行礼,“老爷,夫人,小人有礼。” 高阳公主不认得他们,因为二人的装束与高府家丁不同,不知是哪里的。 而高审行却不见怪,“哦”了一声,对他们道,“都见过高阳公主。”两人再对高阳公主行礼,高审行又对公主说,“这是永宁公主府的。” 公主忍着不表示惊讶,高审行的原夫人崔氏,此时便在永宁坊公主府上。 只听高刺史问道,“你们匆匆跑过来,可是公主有什么事?” 一人回道,“老爷,公主只算是一方面——因为她与舍鸡一早上街去玩,此时已过了午,人却未回。” 高审行喝斥道,“看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来人面现惶恐,但似乎还有话,高审行再喝斥道,“还不快说,等本官问一句再说一句?” 高阳公主再是一阵惊讶,心说自己到高府来便是来对了。 谁都知道,永宁公主是金徽陛下所有孩子里唯一获封的,而高审行居然这样毫无情面地喝斥永宁公主府的来人,那不正好说明高府与大明宫、永宁坊的关系更硬气? 再看看人家高审行、刘青萍所得的圣宠!岂不是什么都明明白白的?而公主自新皇登基后,大明宫才头一次进去。 来人道,“老爷,非是小的不上心,公主出门时是带了五个人的,个个都不含糊此。时又不好跑去万年县求助官差代寻,夫人说,怕闹得满城风雨。” 高审行半是真的,半是在高阳公主面前显摆,说道,“那么……本官便要去寻一寻她了!这孩子!” 另一人道,“但这里还有件事,是小人自作了主张,来回禀老爷。” 高审行道,“还有什么事没说?看你们说话吞吞吐吐,难道公主平时就不拿铁锥子扎你们?!” 来人道,“西州牧场来了六个人送年货,在休祥坊碰到了郭大人,但他们回府了郭大人却未回府。听他们说,郭大人正被长安县的衙役们追捕。郭大人曾说,若他午时未归,便要公主去大明宫见陛下。但老爷你看……郭大人和公主都找不到,小人才来求老爷。” 高审行道,“啰嗦!郭兄一定被捉到县里去了!” 他匆匆再要过马来,牵住马缰对高阳公主说,“公主自去敝府稍坐,审行有些事要处置一下了。” 但高阳公主却道,“刺史大人去了,怕是要吓到长安县,再说你方回来,要陪陪夫人的,不如本主前去,到县中问一问,若那个郭……” 高审行说,“本官也不必瞒公主,那是西州大都护郭孝恪,高某与郭兄在西州相识,我们彼此相知相交,此时一定要去问问的。” 高阳公主知道郭孝恪这个人,也有传言他并未死,今日从高审行口中便得了实底。看看人家高府结交的都是什么人物! 金徽皇帝出自西州,与郭孝恪更要熟。一个大都护假死、在皇帝那里一点事都没有、也不被皇帝追究,那她更要去了。 于是自作主张道,“那么本主随高大人同去,便更有把握,高刺史身在官场,必有不大方便之处,而本主则不同。” 高审行一听也有道理,“那高某先谢过公主了。” 高阳公主轻声笑道,“大人是高刺史,而本主是高阳,公主管公主的事,难道不应该?” 当下刘青萍自回府中,而高审行带了两个家丁,高阳公主打发她的护卫们回长乐坊,她只带了两个侍女,与高刺史上马,一同往长安县来。 …… 长安县衙,郭孝恪和他那个跟班,被人在监房里关到午后,饭都没吃。 此时衙役们再将二人押回大堂上,他一眼见到了甜甜和高舍鸡,郭孝恪掩不住惊讶的神色,问他们道, “你们怎么也来了!长安县里可曾为难你们么?他们若是敢,阿翁便无须对他们客气!” 高舍鸡争着道,“阿翁放心,我们没有一点事。”郭孝恪见两个孩子也不像挨过打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但班文志喝道,“郭大!事到如今还敢放肆,口出狂言!快招你的同伙是哪些,蒋王殿下可说过,你若再不招供,接下来便是大刑侍候!” 甜甜不知阿翁的名安怎么变成了郭大,但县令的口气却是不能忍的,当时便瞪起眼来,“你敢动我阿翁一下,不怕我去回禀父……” 但郭孝恪却不让她说出那个“皇”字来,暗中拉了一下甜甜,说道,“姑娘家家不要插话,自由阿翁来讲。”甜甜便不吱声了。 郭大太度极好,一切的“罪过”全都认。 甜甜虽然没有去大明宫报信,但初四便恢复早朝了,皇帝必然要听说这件事,到时候再说。 反正不能充横,带着两个孩子吃了眼前亏。 这么一来,房二公子的气就有点出不来了,心说你在休祥坊那个气势呢?此时怎么不再横气一些?.. 他不让姓郭的和姓班的说话,威胁道,“郭大,你要知道此事的紧要,陛下赐酺第二日,休祥坊便让你们扰了个乱七八糟,知道后果么?如果招认了你的同伙,兴许罪责可小。” 郭孝恪道,“知道知道,这件事陛下一定不会放过,当然要重处了!而县令大人这么快便捉到肇事者,陛下一定少不了对县令大人的赞赏。” 房驸马道,“说了你的同伙,让班县令来个一网打尽,他到朝堂上去奏禀时也好看……不然便是你成心不让班县令好看!” 班县令道,“来人,先打他几板!” 衙役们如狼似虎,“哗楞楞”将刑具抖的直响,朝着郭孝恪扑过来。 甜甜急了,挡在阿翁面前叫道,“我是公主,你们敢放肆个什么!” 房遗爱哈哈大笑,点指着小姑娘,对另外三人道,“都听听,她说她也是公主,看来是真急了,说话也没个场合!” 蒋王李恽也笑,“这孩子,果真不知道是当着谁在说这话,知道长安最横气的公主是哪个么?是高阳。看来这女娃娃也知道公主能吓住人。” 房二公子摇着头,“高阳横气么?可那也是老子屋里的。” 班文志也笑,然后不紧不慢地吩咐,“拉开这女娃,先打郭大三十板子。看看能不能再打出个公主来!” 高舍鸡喊道,“县令大人,你未听说过公主,总该听说过我吧,你没在万年县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高舍鸡,我爹是牧监。” 班文志连看都不看他,吩咐,“还是打管用,又冒出个牧监。给我打。” 甜甜眼看着阿翁让人摁到地下,也不反抗,还安慰她道,“没事没事,阿翁让县令打几下,县令就更好向陛下交待了!” 长安县的衙役也不是光说不练的,郭孝恪话还未完,第一板子便打下来,“叭”地一声,郭孝恪一咧嘴,有生以来头一次挨打。 第二板子将落未落时,郭孝恪一眼看到了未经通报、便大步闯进来的延州刺史高审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7章 远房连襟 执杖的衙役举着板子,也看到了进来的人,他虽然不知道来的是哪一方大员,但身上那个行头差不了。 一走神,手里的板子便举着不动。 但他发现,本来还挺着脖子的首犯郭大,怎么就头一耷拉,像是不堪严刑晕死过去了,一动都不动。 和役脱口道,“诶!诶!才一下你就诈死!” 县令说的是施杖,可不是将人打死,他不可置信地看看手中刑杖,长三尺五寸,还没小拇指粗。怎么会这样?打的地方也对,根本不会打到什么要害。 要知道打错的话,打人的衙役也得挨三十下这东西。若不慎将人打死了,打人的衙役要徒一年 刚想到这儿,延州刺史已经一步跨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杖子夺去,喝道,“大胆,你是打了多少,将人都打晕过去了还不住手!” 高阳公主在刺史的身后,手指着堂上坐着的房遗爱,“你给我滚下来!” 班文志有点意外,赶来的两人不同寻常,竟然都认得郭大。 他赶紧下来察看伤情,也顾不得与来人打招呼。 郭大一点皮儿都未伤,但双目紧闭,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甜甜和高舍鸡来了仗势,在高审行身后蹿着脚,焦急地说道,“阿翁,你一定要给阿翁作主,他们什么也不问,上来便打!” 班县令越来越搞不明白了,这位陛下极度赞赏的开荒刺史,又是个阿翁! 房遗爱已经跑上来,“公主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入朝了么?” 京县可比中下州,有医博士,班文志别的都不说了,先将医博士叫来,给郭大号脉c查看伤势。 因为高阳公主和延州刺史的到来,事有些不大好办了。 这个郭大是有大来头的,关键是县令也太草率了,方才下令打郭大的杖,却没说个明确的数目,这已是违了规矩的。 万一出了人命上头追究起来c行杖衙役提到这一点的话,县令也要遭弹劾。他狠狠地瞪了行杖衙役一眼,喝令他下去。 医生到来之前,高刺史先俯下身子,将手往郭孝恪腕子上一搭,好半天才起身——郭孝恪在玩儿,脉搏比高审行的还壮。 但延州刺史不能玩,还得跟真的似的。 他面色上稍稍现出一点笑模样,但掩饰不住内心中对郭大的忧虑,与蒋王殿下c蜀王殿下c班县令拱拱手,算是见了礼。 刺史再想和房二公子打个招呼,发现房二哈着腰c拧着脖子咧着嘴,脸都低到了高阳公主胯骨那儿,耳朵正在高阳公主手里,“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什么光彩事都有你?说!” 医博士到了,号脉,在郭大屁股上摁了摁,说郭大无事。 高阳公主眼睛一瞪,“无事?无事他怎么不睁眼睛?” 医博士连忙说,“呃呃,也有些事有时候病人急火攻心,会不醒人事,对!就是急火攻心!” 对面几个人已经猜到了几分,这是让郭大讹上了。 他们哪里知道,郭孝恪在安西做着大都护的时候,便把个脐王殿下唬的找不着北,甘心情愿替他往长安传信。 郭孝恪到牧场村,只凭一句玩笑,便将心如止水的崔颖——的心给俘获了。眼下他只是个未在名籍的白丁,耍起赖来更是一点愧疚都没有。 当下,医博士和几个人将郭大抬下去静卧,甜甜和高舍鸡丢下这边的阿翁,去陪那边的阿翁,公堂上总算安静下一些。 蒋王李恽c蜀王李愔也过来给房遗爱解围,“我说妹妹,你这是干嘛,给房二点面子——你你先把他耳朵撒开!” 李愔比高阳年长四岁,李恽也比高阳年长两岁半,一见高阳公主给了面子,放了房遗爱,他们再与延州刺史寒暄。 高审行与高阳公主的到来,使本来看着极其简单的事情,一下子复杂起来,那个女娃真是个公主——还是大唐当下里身份最为尊贵的公主。 班县令有些懊悔地说,“看差了,看差了!” 房遗爱连声说,“嗯嗯,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书场上推搡了几下么?最宜大事化小但公主,这个郭大是哪个?” 一同往长安县衙来的时候,高审行已与高阳公主讲了几句郭孝恪的细情,既然郭孝恪在公堂上报的是“郭大”,那么永宁坊一定不想在长安县露了底细。 高阳公主来的倒快,便将杏眼再一瞪,脱口道,“还能是哪个?他是延州高刺史的远房连襟!” “嘶——”不知情的几个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此事务须妥善处置,从快从速。不然初四大朝这位高刺史万一上了奏章 李愔道,“狗操的,都怪那个行杖衙役!下手没轻没重。” 延州刺史道,“两位亲王殿下都在这里呢,高某能说什么!再说高府一向也不徇私,班县令你秉公判断也就是了。” 班文志道,“高刺史说的对!此事仍要公事公断正如房都尉所言,休祥坊发生的只是几下子推搡而已。” 高审行说,“既然也不算什么大案,依在下看只算坊间纠纷。高某想请县令通融通融——容我护送郭大先回永宁坊静养,但长安县什么时候传训,郭大什么时候必到,抬着也要来的!” 高阳公主说,“高刺史从延州赶回来过个年,连府门都未进去,便赶到这里来了!房二看看你惹的好事!” 房遗爱狐疑c且又不甚胆壮地追问一句,“公主,你怎么来得这样巧?” 他的意思不敢明着说出来——连高审行回不回府你都知道,此时又与他一起跑过来,但你们又是什么经过? 公主看了看高审行,对驸马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先听刺史分说!” 房遗爱把脑袋一缩,不吱声了。 这个郭大的来历,高阳可一次都没说过。可也是,两人之间像今日这样的亲密接触,已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医博士从后边传回话来,郭大病情已经安稳下来。 几个人这才坐下来,商量这件案子怎么大事化小。 高审行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再说他赶回来可连家门都未进呢。刺史的意思是,将休祥坊当事双方叫到一起,由县令各自训诫一番也就好算球了。 天下本无事,干嘛郑重其事?再说“此案”奏到早朝上去算什么?除了说明你班文志的长安县有那么点点乱,还能说明什么? 对此事盯的最紧的房二公子,此时又是这么个窝囊样子。 蒋王c蜀王两位殿下在他们的妹子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全然不是在酒楼里那个气派。 那么县令班文志更没理由没事找事,只当这件“案子”从未发生过! 当事双方一个是郭大,另一个却不是说书的父女,李恽和李愔不约而同地盯向了房遗爱——原来当事人正是房二! 高阳公主气得眼一瞪,房二好悬没缩到案子底下去。 公主连声对刺史说,一定要由自已出些钱c以弥补一下郭大的损失,“我与高刺史是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房二这个不长眼的惹出毛病来,当然由本主替他兜着了!” 而高刺史则连声说着不必,“公主既然都不见外,那高某岂会无是生非?郭大那里自有高某去劝解一番他也不是个多事之人。” 班文志连连点头,这便都好了! 高审行又说,“只是高某有点担心,在这件纠纷中有没有秧及普通坊民?这才是陛下最为痛恨的!如果伤到什么坊民的话,陛下绝不会姑息。” 班县令连忙去看房二,房遗爱表示,“此件事中唯一受伤的便是郭大!” 李恽和李愔也是一场虚惊,入京以来,金徽陛下正眼都未瞅他们,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瞅自己是眼青还是眼黑? 不出事,兴许陛下看不到还有这两号亲王,出了事可就影响好几年啊。 谁不知道有些时候一个边缘化的亲王身架,都赶不上高审行——这种陛下看得上的刺史! 高审行当然做得了远房连襟的主张。既然刺史都是这个态度,那就都好说了。人们连高阳公主在内,一起到病榻前看望郭大。 郭大总算睁眼了,但还很虚弱,话也说不出来,被高审行和高阳公主一边一个的扶着下了地。 衙门外边先逃掉c又被刺史和公主半路上收拢回来的c永宁坊五个护卫也抬着一副担架进来,扶郭大躺上去。 高审行与这些人拱手相别,说初四早朝时再见。 高阳公主也带着她的两位侍女,在后边随护着出衙,房遗爱跟在公主后头,亦步亦趋地问,“公主你干什么去?” 公主一句话都不理会,被问得急了眼一瞪,“你说我干什么去?先到永宁公主府替你赔个不是,再到大明宫与皇兄给你讨个赏!” 在长安县衙外头,匆匆赶来的,是心如风中乱絮的万年令许敬宗,帽子都跑歪了,也顾不上正一正。 一见郭孝恪躺在担架上闭着眼睛,许敬宗魂儿都快飞干净了,“哎呀呀我说班大人,你这是怎么审案子的!” 高审行轻描淡写的说没事,这不人都捞出来了! 许敬宗这才放了心,一力坚持由他带来的人护送病人回永宁坊,高阳公主说,“不必,许大人,就由本主和刺史前去,你放心则可。” 众人毕恭毕敬,站在县衙大门外摇手相送。 待人转过了街角,房遗爱这才自语道,“高刺史的远房连襟可这是个什么来路,我怎么头一次听说!” 李愔兴灾乐祸地道,“狗操的,依本王看,这位延州高审行刺史,八成要是你的远房连襟了!高刺史是什么风流成性的人物,本王可知道!” 众人这才见到万年县许县令,众星捧月一般将之围住,纷纷请他入内,要好好的“议一议公事”。 等许敬宗一拍大腿,“嗨!他是什么郭大?那是安西都护府的前任郭大都护!他没有死!难道班县令你办这趟案子之前,就没细想一下,为什么他就能住在永宁公主府?” 几个人惊得半天嘴都合不拢。 班文志自语道,“本县真没想到,幸亏高刺史和公主赶来了!但此事还没有完!既要大事化小,又要有个后续!本官怕是要提着东西c初四前去永宁坊郑重看望一下子了!” 李恽指着房遗爱,说道,“要去也是房二去!总之这件事绝不能捅到朝堂上去!别的本王不管。” 许敬宗说,这都是次要的,郭孝恪假死之事,从陛下到永宁坊一直都没声张,而这一次郭孝恪亦是报的假名,这不都清楚了? 他说,“只当没有这回事吧!房驸马也不能大事声张去永宁坊,要去偷偷去。只要郭孝恪不再揪着不放,事也就消了。” 众人频频点头,觉着许县令之言有理。 看上去高审行不会生事,那这件事的关键就在郭孝恪那里。 如果他一不高兴,再将休祥坊的事件起因说与皇帝陛下,那事情可就真没法子收拾了! 此时再想一想说书人说的那套书,什么高祖什么寡妇,这都是什么玩艺儿!若是皇帝陛下听到了,还不得宰两个! 李愔对房遗爱道,“狗操的,你小子务必得去一趟永宁公主府了!” 永宁公主府。 郭孝恪想一翻身坐起来,偏偏高阳公主也随着来了,只好再装下去,但他悄悄与甜甜嘀咕两句,甜甜再跑去让阿婆放心。 于是,一条浸过凉水的手巾,再拧干了敷到了郭孝恪的额头上。 他对高审行和高阳公主的出现十分满意,而豳州三水县c邑土桥侯家村的那件事只是个传闻,他不打算对皇帝说。 这只是个传闻。 假使说了,大明宫必将兴起一阵无法预料的波澜,以郭孝恪对皇帝的了解,只有这种事他猜不透皇帝如何处置。 而谢贵妃和甜甜历经磨难,已经找到了于她们母女来说最好的归宿。郭孝恪都不打算将这件说书人的传说与夫人崔氏说。 但长安县衙c蒋王c蜀王c房遗爱c说书人c休祥坊的坊民都成了涉事者,许敬宗c高审行c高阳公主算半个涉事者,还有涉事较浅的江安王c长孙冲 郭孝恪此时已有些后诲,当时若不站出来制止说书人,而是背后吓他一吓,会如何?只怪事起突然,谁能想怎么长远? 那么自己在永宁坊再装下去已不合时宜——这也会推波助澜,让人们深纠事情的缘委。 郭孝恪一把扯掉额上敷的凉手巾,坐起来发呆。 不过,若是模糊一下子休祥坊书场事件的起因,但又揪着倒霉的房二不放,倒也是个好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8章 兄弟小酌 这将成为永宁公主府和高阳公主府——两个公主府在陛下赐酺之日c为了听各自想听的书目——而起的争执。 听什么段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府在人前的面子面子知道不。 比如永宁公主府要听“武王伐纣”的段子,而高阳公主府想听“晋武帝篡魏”的段子,双方为了面子,才僵持不下 这么一想,郭孝恪连忙敷了凉手巾,又躺了下来。 恰在此时门帘一挑,女管家菊儿c雪莲,陪着延州刺史高审行c高阳公主过来,两人离府前再来看望,这是礼节。 高阳公主在门边“嘘——”了一声,悄声对刺史道,“郭大都护正在睡着,我们最好不要进去再扰他休息。” 郭孝恪闭眼装睡,就听延州刺史“哦”了一声,亦在门口驻足。 再听公主道,“幸好我们去的快,不然,还不知长安县伤他到何种地步呢真是谢天谢地,我们走吧兄长,不然青萍还要担心我们呢。” 于是,延州刺史高审行再叮嘱了菊儿和雪莲几句,与公主告辞了。 二人刚刚转身,郭孝恪一下子又腾身坐起来。 他听出了高阳公主一连说的好几个“我们”和一个“兄长”,立刻猜测高审行因为休祥坊的烂事,一定又要摊上他自己的烂事了。 高阳公主的异母姐姐——东阳公主,已是高府老大高履行的正妻。那么高阳公主叫高审行一句兄长,也没什么不对的。 但这形势怎么那么乱! 大年初二,延州刺史高审行和高阳公主,替郭孝恪解了休祥坊之围。 同一天皇后率众妃接受长安外命妇朝拜。 而长安县乱成一团的时候,金徽皇帝与吴王李恪作了一次长谈——重点就是让吴王知道,他不能总这么闲着了。 吴王也委婉地提到了身份一事,他从未上过心,那都是上一辈的纠葛,母亲杨妃短暂成为嫡妃的过往与他无关。他一降生,便只知文德皇后。 皇帝摆摆手,说道,“那个还重要么?现在的嫡皇子是大郎李雄!但你得知道,凡是捉住这段陈年往事不放的,并非多么看好王兄。而朕不怕哪个人再跑来胡说!” 吴王起身,深深一躬到地,由衷地说道,“这便是陛下与众不同之处!” 皇帝吩咐内侍摆上酒菜,兄弟两个对饮。 皇帝又对吴王说,“王兄你也得体谅父皇,他担心的根本不是你,而是担心利用你身份来作文章的某些人。” 吴王道,“有陛下在,微臣断定再也无人敢提及此事了。” 二人对饮,皇帝亲自把盏,忽然问道,“以王兄看,天下诸州哪里算是重中之重?” 李恪知道,这是陛下在考自己了。 这个题目如何应对,应对的好与不好c对不对皇帝的心思,有可能直接关系到自己今年的去向。 吴王虽然不善言辞,但心思并不弱于任何人,此时心中急闪一念:陛下可不是问我想听书c还是想看戏,这是军国大政!我说的对与不对,所关甚重。 他恭谨地看了一眼皇帝,猛然觉得自己就这么一闪念,仿佛皇帝已看出来了,此时正笑呵呵地盯着自己。 关键时候,母亲那句话跳了出来,“陛下问什么你便如实答,千万莫在陛下面前耍心机。” 吴王起身答道,“陛下,天下最重之州,当推扬州。扬州物华天宝,税赋之首郡。扬州稳与不稳,于社稷相关甚重。” 皇帝问,“其次呢?” 吴王答道,次者当属荆州江陵郡,荆州乃是米粮之仓。从荆州往东,岳州c鄂州c江州c扬州,这几处地方都是紧要之所。 而且长江从巴山峡口奔腾而出之后,所有大的折拐之地,全被这几州占据着,这些地方都是抗c防江汛的要点。 皇帝再度点头,对吴王的答对十分赞同。 长江出巴山之后,自荆州折向东南,在岳州突然折向东北方向,在鄂州再次折向东南,流至江州再次折往东北,最后在扬州又往东南方流去了。 巴山夜雨,多么的恬静宜人,诗情画意。 但在长江中下游,带来的却是水面高涨,堤坝危悬,数不尽的良田市井c锦绣升平,时时承受着江汛的威胁。 皇帝知道,荆州有李元景坐镇,鄂州是江夏王李道宗,扬州原来是李泰的封地,但李泰转封南阳均州之后,扬州也没有像样子的人坐镇了。 而岳州和江州,因为洪涝频仍,一直是谪贬之官的去处。 谁要是不好好干c惹了皇帝烦气,那么好吧,你去江州泡一泡吧。 吴王李恪猜测,他的这位兄弟,八成要在岳州或江州给自己找个去处了。扬州那么富庶的地方,李恪不认为皇会让他去那里任职。 如果能在岳州或江州有个立足之处,那里水情虽然恶劣,李恪不正好有个显山露水的机会? 他一定不会辜负了皇帝的期望,要将任地好好治理一番。 哪知皇帝的问话还没有完,再问吴王道,“王兄你只说了一面,要知道我大唐江山永固,所虑的可不止是一个水患和米粮。” 吴王抬头看向金徽皇帝,知道皇帝要将问题深入来谈了。 皇帝又给二人满了酒,微笑着问道,“那么王兄你再说说看,仅从方才提到这几座沿江的州府看,在军事上以哪州最重?” 这又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李恪岂不知大唐疆域幅员万里,西边最重甘c凉两州,北重灵c夏,河源地重鄯c兰,西南重松c益,而东北方最重幽c辽。京师外围则重岐c同两州。 幸好皇帝只问他方才说到的c长江沿岸这些州府,不然又是个长篇大论的问题,而且更不容易说得好。 吴王道,“陛下,若从军事角度来看,荆州则是保扬州之要郡,长江上游若不保,扬州安在?” 皇帝再度点头,“王兄你又说对了,但荆州要害实在江陵,那里毕竟是一处四战之地,虽有漕运之便,荆江之险,也不足以改变其易攻难守的形势。那你看哪里才是守荆州的要地?” 李恪此时,已猜到了自己的去向,不外乎岳州或江州。 对自己这个长久闲置的亲王来说,岳州或江州,正是恰当其分的去处。 这亦是吏部派官的规矩——好地方有人眼红,因而闲言和竟争也多,要去先去劣地,下一步是好是坏先看看本事。 而接下来陛下要谈的,只算是洒桌上的额外探讨c以此拉近君臣的距离。 想至此,吴王心下一松,思路亦随着开阔起来,“陛下,是襄州。” 皇帝有些惊讶,但又点了点头,“为何?” 吴王道,“襄州处于南阳的十字路口,紧扼南北c东西贯通之门户,四方官道皆汇于此处,绕又绕不过去。从襄州向南无险可守直抵荆州,若此地一失,荆州便不稳了。” 皇帝道,“守的住襄州,则荆州也守的住。荆州守的住,则江宁守的住。若襄州失,则长安与荆州阻绝,京师退路只剩下武凉一途,但失去了同经济繁华之地的联系。” 皇帝感慨道,“看来父皇用人真是精道啊,王叔李元景自从出藩便在荆州坐镇,他持重老成文武俱佳,在上一辈的亲王中,没有谁比他更令人放心。” 吴王顺着皇帝的话,再想想鄂州,那里是李道宗的地盘,地处华夏腹地,更是扼住了汉江的出口,同时兼顾了江汛。 相比扬州的地位,鄂州可以说一点都不弱。 西晋时杜预伐吴c南朝时萧衍攻齐,都是从襄阳起兵抢占江陵,先坐拥米粮之地,然后才顺流向东,兵锋直指江宁。 但李恪认为,再往下谈便离题过远了。 金徽皇帝即便要起用他,也不会派他去坐镇襄州。因为那里太重要了。 李恪认为皇帝宁可将薛礼或长孙润派到襄阳去,也不会让他去的。 他悲哀地想,也许这便是亲王与嫡系的区分。 从襄阳往南是荆州,往东南过桐柏山可直趋安州,蒋王李恽坐镇,从那里可直控汉江口,从而威胁到鄂州。 要知道,行军布阵最重粮草,在崇山峻岭中有这么一条水势宏大c且多半流程都很平稳的汉江,对于输送军粮意味着什么。 从襄阳往北是南阳,过伏牛山可去许昌,当年关羽在襄樊水淹七军之后,吓的曹操在许昌都打算着迁都了。 关羽打了襄阳,便“威震华夏”,这可真不是瞎说。 正如金徽皇帝所说,以先皇用人那样精道的人,在襄州却安放了李恪同母的兄弟——六皇子李愔——这个先皇骂之为“禽兽不如”的东西。 这可不是先皇多么重视李愔,而是李愔这个扶不上台面的家伙,只要敢有异心,一眨眼便可被拿下。 吴王李恪就想了这么多,捎带着再思考一下,万一接下来皇帝问到他岳州或江州的事情,他要如何回答。 皇帝饮净了杯中酒,说道,“汉江朕初任西州别驾时,便带着柳玉如c樊莺漂过一次,从襄阳至鄂州,只须昼夜啊!” 皇帝同皇后c淑妃的这一段经历,吴王好像也听说过,当年他们三人便是从鄂州奔赴的剑南,去那里平乱。 那么襄州之重,在深谙军旅精髓的皇帝心里,一定比谁都清楚了。 此时,皇帝忽然直截了当的问道,“王兄想去何州任职呢?” 吴王不假思索,回道,“微臣知道扬州繁华,但父皇早年曾对微臣说过,家国事殊,亲王须出作藩屏。我们可不是去享受繁华的,要为国分忧!微臣想,陛下若能使微臣去岳州c或江州治理洪汛,微臣定然不负圣望。” 这次,皇帝好像对李恪的回答有些不以为然,又满饮了一盏来掩饰。 吴王紧着陪了一下子满饮,听皇帝道,“都说吴王极善弓马,朕岂能大材小用,让你去水里泡着?” 李恪又是一阵子感动,贞观皇帝不会不知自己的骑射,但一直让他闲着。 而从金徽皇帝的话中,李恪好像听出来了,岳州或江州并非他的去向。 那难道会是扬州?自李泰之后,扬州可一直未封出去。 吴王道,“呃呃只要陛下所差,恪敢不从命。” 皇帝异常平静地说道,“朕的意思,正月里,王兄可多加事奉母妃杨太妃。但上元节过后,你给朕去襄州出任都督,且杨太妃也要随王兄之藩。” 金徽皇帝说的平静无波,但在吴王听起来,却字字如雷,震得他将手中的金杯都掉落了! 在皇帝面前,这是大为失礼的举动。 但吴王已经顾不得了,立刻伏身于地,以头触地作响,再抬起头来时,额上已经见了血迹,他哽噎道,“多谢陛下信得过!但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连忙起身相扶,惊诧地问道,“王兄,你这是何意?” 李恪道,“只因襄阳事关过重,微臣在感念陛下倚重之时,深恐才力不济,怕有负陛下之厚望。” 皇帝哼道,“王兄你这话可不实诚了!” 李恪一惊,不由自主再看向皇帝,发现他并无气恼之意,这才放了心。 但心中最隐秘的想法让皇帝说中,他脸上马上现出一层尴尬之色。 李恪不觉再想到了母亲的叮嘱,“陛下若问什么,你便如实答复,千万莫在陛下面前耍心机。” 而他刚刚确实c说的和想的不一致了! 皇帝问道,“王兄你方才其实是在想:襄州这样的重地,一定不符合王兄在朕心幕中的地位,是不是?” 吴王这次更是吓得伏身于地,回禀道,“微臣罪过!” 皇帝道,“此处只有你我兄弟,但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片刻间已两次俯伏!还不快快请起。朕在众兄弟间没有亲疏,只有量材而用!另外朕再告诉王兄,襄州再紧要,朕亦可等闲取之!!” 这可不是说说算了,皇帝说的是实情。 吴王所论的c襄州的军事之要,在皇帝这里只算上了点道儿,但并不全面。可以说是皮毛,皇帝只是不去纠正而已。 但他最后这半句话的用意却极为明显——襄州再重,朕也没什么担心。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吴王好似在山尖c山谷间升坠了几个来回,再坐下时,后背上都湿透了。 这么重要的地方,这样重要的委任,皇帝只在酒桌上问了自己几个问题,便定下来了。 而方才他一句应对不慎,仿佛像是辜负了皇帝的信任c以及兄弟的感情。吴王为此尴尬不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29章 苦大仇深 皇帝有这般的自信,才有这般的决断。 同时他真没拿李恪当外人,市井c朝堂间私传的吴王身份的嫡c庶问题,皇帝好像压根就没当回事。吴王也感谢母亲,在他入京第一日,便提醒他不要在陛下面前耍什么心机。 高丽铁翁城守将金焕铭, 俘图城主阿史那薄布, 颉利部思摩可汗, 乙毗咄陆部可汗阿史那欲谷, 殒命的剑南折冲府都尉, 盖苏文 西州别驾王达, 江夏王府长史李弥, 辽州都督李志恩, 邓州刺史程重珞, 吐蕃首领纥干承基, 龟兹城城主苏伐 太子中庶子刘洎, 太子右庶子许敬宗, 后来的中书令高审行, 中书令褚遂良, 英国公李士勣, 太子李治 哪一个人都不同凡响c心机过人。他们地位一个比一个高,权势一个比一个重。有人善文c有人善武c有人善谋,但在皇帝面前却一个也没耍出去。 也许在对金徽皇帝的了解上,身处深宫的母亲杨氏,比李恪听到的更多。 吴王心头一片滚热,虽然这里只有兄弟二人,他还是热切地说道,“微臣肝脑涂地,定然不负陛下重托!” 皇帝这才显出满意的神色来,再要探出身子c上手为二人满酒。 但吴王已经一把将酒壶抢过来,毕恭毕敬地先为皇帝满上,而自己却连干了三大满杯,然后再满了酒,有些口齿不清的举杯祝道,“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愚兄只管请兄弟放心!”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声震殿宇,“这才说到朕心里了!” 兄弟二人此刻早已心意相通,也不必多说一个字,他们举酒对视,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送走了吴王,皇帝看看已然是过午光景,又听着皇后招待命妇们的宴席也散了,这才过来见她们。 他问皇后道,“命妇们朝见的如何?底下那么多有身份的女子仰脸看着,你们高高在上的,一定十分惬意。” 崔嫣说,“别提了,一个个老气横秋,看得腻烦!” 苏殷笑道,“不全是吧?我看里面还是有些年轻好看的,比如两辈的亲王妃都不差。别人不说,你们看濮王妃c晋王妃c江安王妃都不错呀!” 谢金莲说,“还有高府的东阳公主c刘青萍,长孙府高尧妹子也算不错的。但看得上的还是太少,怎么都那样老!” 皇后道,“你们还是不要这么随意说话吧,能熬到国夫人的,哪一个不是五十开外?这些人家中不是没有好看的,只是未到场罢了。” 谢金莲道,“但姐姐你年纪轻轻,怎么便做过瑶国夫人?” 她斟酌着,说下一次不让这些国夫人们来了,专门让大臣家里的小妾们来,“你们今日看没看到晋王府的武媚娘?她就来了,那也算是妾室,不也看得过?” 皇帝听了,立刻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急着做。 皇后问道,“陛下,大过年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皇帝道,“谢金莲一说到武媚娘,朕的心里痒痒的,要去看看她!” 樊莺道,“这个年是怎么回事,怪了!皇帝心痒着要看人家晋王的媵侍,而高阳公主与刘青萍异常的热络!” 皇帝此时已在门外,说道,“那朕再去高府走走,看看刘青萍!” 皇后慌忙吩咐,“金莲快去陪着陛下出行,别让他乱来!”谢金莲听了立刻跑出去准备。 柳玉如见樊莺不大高兴,便笑着对她悄声道,“姐姐怕你去了,天底下便没有瞧着顺眼的女人了,难道妹妹想令晋王府c高府的妾室们难堪?” 淑妃道,“姐姐说得好听,其实你是怕我到了外边给师兄放水,盯不住他!谢金莲多好啊,师兄捉住个虱子,她回来都与你说一声。” 皇后被她说中了心思,板着脸尽量不脸红,而是反问樊莺,“你说我们姐妹俩在大明宫,离了金莲能行吗?” 入苑坊,晋王府。 皇帝对贵妃的随行没有表示什么,她是带着皇后的指示出来的。反正也不是真来看武媚娘,两人只带少量随从,顺大明宫南城根一出溜便到了晋王府。 晋王李治连忙出迎,大年初二皇帝陛下和贵妃亲临府邸,意义非凡。 兄弟两个入了厅中叙话,而谢贵妃立刻被晋王妃c孺人萧氏c郑氏c媵侍杨立贞c武媚娘众星捧月一般的让到了别室去了。 晋王对皇兄的到来受宠若惊,此时刚刚进了未时,晋王便吩咐准备晚宴。皇帝说不必,并开门见山说他的来意。 晋王第一个得知了吴王李恪的任职去向,皇帝亲自跑过来c与他说这样的大事,李治有种被信任的感觉。 以前那段往事此时对晋王来说已无什么意义,先皇倒是说过欲立李恪为太子的事,这件事还是赵国公私下里同李治提过一句,李治才知道的。 李治对吴王的戒心即便在他做着太子时,也没多强烈。 在这一点上他的清醒程度远远超过了赵国公,因为先皇对母亲长孙氏的感情,李治感受最深。 但李治问,“皇兄,李愔可是在襄州呢!” 李愔是李恪的同母兄弟,皇帝这样安排李恪,便躲不过李愔,而且对李愔的任地不能太差吧?不然哥哥抢了兄弟的好地盘,李恪岂会尽意? 皇帝说,“你在岳州或江州两地给他琢磨一下子,看看让李愔到哪里泡一泡合适!” 李晋不觉笑了,皇帝道,“福王府典签——崔简,你也给他动一动,看是不是让他去洪州作个司马什么的记住,崔简的夫人郑曼也安排个职事。” 李治知道,从初二开始自己也就不能再闲着了,他得立刻到吏部去准备。 用谁不用谁,谁去哪里都是皇帝的主意。但这些事须要吏部提出,再经门下c中书的宰相们共同议定,然后拟定赦旨颁布。 但皇帝却将这样的大事先跑来与自己透露,还将他的意思说成是“你给他动一动,”自己岂能不当个事办? 皇兄专门跑过来说郑曼的事,那便一定有他的用意。 晋王虽然不甚明白,但他猜到,这一定是上次李元婴的奏章,惹得皇帝不爽了,这是要给福王来个釜底抽薪。 看看下一回谁还敢拿着鞋满院子追打福王——谁敢打福王,谁便升官——即便她是个女子! 福王你不是喜欢吃这套么?那便让你天天挨女人打! 晋王郑重其事,将郑曼的事也记下来。 郑曼不必吏部来委派,但是看皇兄的意思,吏部得往洪州通个气,比如安排郑曼做个织绵坊令什么的小职位。 这么一件小事,堂堂的吏部尚书c晋王殿下也要管! 皇兄的谈话都是新一年的官员调动,罗罗嗦嗦说了好多,李治一一记下,然后皇帝起身告辞。 初四恢复朝会,晋王还有一天的功夫。 谢金莲离开晋王府时,随从们身上大包小包的,晋王妃和她的那些姐妹们人人都有礼物给贵妃。 而二人到了大街上,谢贵妃对武媚娘的印象,比以前又好了不少。 皇帝无可奈何地看着谢金莲,为她的小家子气脸红。 好像自己大过年的c带着大明宫里最贪婪的妃子去晋王府,就是看上了人家的好东西似的。 在丹凤门外,皇帝说,“回宫!” 谢贵妃紧张地问,“陛陛下,我们不是还要去高府?你出来时说过的!” 皇帝道,“看看你!朕总共带了四名卫士,都给你扛了东西。朕是让他们回大明宫将东西放下!” 但两人再一次出来时,护卫们便一个也没跟出来。 谢贵妃的装束也变了,她不再是贵妃,而是一位普通坊间的民妇。皇帝身上的华贵袍子也不见了,头上戴了毡帽,乌刀上挑了只搭裢。 谢金莲无计可施,她再敢收人东西的话,只有陛下的搭裢可用了。 兴禄坊。高府。 大门外看门的家丁们,刚要喝斥凑上来的一对夫妇,忽然看到了男子肩上挑着搭裢的乌刀,吓得他连忙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来,快往里请! 在皇帝还是高府公子的日子里,上上下下谁不认得这柄乌刀! 他们来得很不巧,因为府中男子们都不在。 酺日里正该是大臣们名正言顺相互走动的时候,高府如日中天,人人都有应酬也不稀奇。 即便是在高府内,长安的官宦夫人们来访的也有不少,兄弟六个哪个人的院子里都欢声笑语。 老大高履行的夫人东阳公主迎出来,先问新城公主好不好。文德皇后故世之后,东阳公主待这位小妹妹强过了女儿,处处呵护着。 这就没法儿久留了,男主们一个都不在。 再说皇帝与东阳公主见面总有些尴尬,以前伯母c伯母地叫习惯了,谁知却是个大姐。 皇帝专门问到延州刺史高审行的去向,他就是来见高审行的。 刘青萍面无表情地回禀说,延州刺史与高阳公主去了永宁坊,说是去商量什么大事了。 在一瞬间里,金徽皇帝满脑袋瓜子都是对高刺史c和他的另一位妹子的担心,又不能安慰刘青萍两句,赶紧告辞!和谢金莲两人再一出溜儿拐去长孙府,看看舅父赵国公是如何过节的。 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御史大夫褚遂良,黄门侍郎韩瑗,秘书监长孙冲c尚书奉御长孙诠,这些人正在密室里私议,人人脸上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赵国公对长子带回来的c休祥坊刚刚发生的c郭孝恪同高阳公主府驸马——房遗爱的纠纷无感,说书人说的什么瞎话,其实也没什么紧要。 紧要的是,看起来吴王李恪得个都督重职,已没什么悬念了。 事到此时,赵国公对着自己的这些知交,已经无须掩饰什么了,因为初四朝会转眼便到。 他的意思很明白:谁也不要同金徽皇帝的决定硬顶,但要让皇帝的决定看起来——并非多么令人心悦诚服,致少大家是有意见的。就这。 黄门侍郎韩瑗今年四十四岁,出任过军职,此时已在中枢。他在任何情况下都站到赵国公一边,韩瑗的夫人长孙氏,是尚书奉御长孙诠的亲姐姐。 而韩瑗的舅子长孙诠,未来的妻子正是金徽皇帝最为呵护的胞妹——新城长公主。 从这一点上说,韩瑗在今日的场合里说话也最是直接和大胆。 他说,“国公!这件事正该先同晋王联系一下子,他是吏部尚书,初四若是商量任职意向,岂有他不先知道的道理?” 长孙无忌点点头,此事只有他亲自出马,但赵国公感觉没什么把握。 韩瑗再道,“但凡陛下颁旨,正常得经中书门下两省,能否从这里想一想,至少可以倒他几个来回c迁延一下。也好让陛下明白我们的想法。” 赵国公认为韩瑗的提议可行,但可行性却不高。 按规矩,皇帝的任何赦旨,经中书省拟成c皇帝“画赦”,然后送门下省审核后送尚书省施行。 若门下省反对的话,便将此旨退还中书再拟——即使皇帝已经画赦了也等同于无效。 规矩是这个规矩,但金徽皇帝上位后已经久未施行——往往皇帝一句话,根本没有人反对。 皇帝得了徐惠,连正常负有赦旨初拟职责的中书省,都都都给绕过了。 本朝自贞观皇帝开始,为避免独断专行出现纰漏,有好多事在下旨前,皇帝还是很自觉的。 但金徽皇帝不同于他的父亲,像巢王妃和郑观音的事,有先皇的旨意在案,如果一板一眼经过中书c门下两省,至少不会凭他一句话便决定下来。 只能说现皇帝的威信太高,以往的事例让许多人感觉到,即便皇帝让你提意见,你也提不出什么中肯的来。 再说以往先皇在位时,也有不经中书c门下省而径自颁下诏书的前例。 这是中国的传统,体现着一种人情上的通融性——每一规制度都留有活动变通的后门,不肯死循规定。 秦亡了,汉终了,但中国还是中国。 人称中书c门下省的宰相为“真宰相”,他们有权过问c和稍稍左右一下圣诏的调子。不过,金徽皇帝任尚书令时,这两位真宰相早已不真了。 中书令于志宁,门下侍中樊伯山,你等着这两位真宰相去与皇帝叫真吧!唉,已经好久都没有人享有“同中书门下”的殊荣了! 褚遂良小心翼翼,“于志宁还是可以考虑,毕竟拟诏要从中书省开始。国公,我们至少可以先知道一下每个人的具体去向,可以做到有的放矢。” 但是看起来,这个建议又要赵国公亲自出马了。 谁知褚遂良自告奋勇,由他去找于大人点拨点拨,这倒是令赵国公感到些欣慰,看向褚大夫时满是嘉许之色。 随即有个家人慌张的跑进来回禀,“老爷,好像是陛下和谢贵妃便衣摸到了大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0章 真有点乱 几个人一听,像是做了亏心事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韩瑗慌张地说,“被陛下堵到这里可怎么是好,本官家里正有工程呢!” 长孙无忌抑制着内心里的惊骇,招呼道,“韩侍郎,先别提你的工程了,快随老夫出迎陛下和贵妃!” 几个人从密室里一拥而出,生怕再晚一步便被皇帝堵到屋子里。 在大门口,赵国公心神不定地问家人,“陛下呢?” 家人道,“老爷,小的跑进去报信,这个功夫也不知陛下去了哪里啊!” 一直守在这里的两个家丁回道,“老爷,我没见到陛下,只见个男的挑着只搭裢、带着个村妇,往大门里瞄了一眼,还没等我们趋赶便离开了。” 众人也往大门里面看,议事几位的座骑都在,有各自的马夫在照料着。 赵国公喝斥道,“怎么不往里请呢?” 家人为难,“老爷,没你的话谁敢请,看样子这两人虽然不大像普通人,但赶走他还来不及呢!” 反正人都跑出来了,赵国公拱拱手,对众人道,“过个年真是不轻松,列位各回各家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初四朝上见。” 赵国公感觉这场虚惊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希望是报信的看差了。 韩瑗的府第座落在延寿坊,与太社跨着十字街相对,从赵国公府出来过一道南北向的横街便到了。这里东、西、南三面环着渠水,离着皇城又近,一年三季风景都好。 韩府后花园临着漕渠,夫人长孙氏对韩瑗说,要到渠上荡个舟,还得出府走不近的路才能到码头上去,不是很方便。 韩瑗便利用过年的功夫筹划着开了工,一到府,韩侍郎先到后头来看。 按着韩瑗的意思,要将他的后花园打通,建个角门,从门内修一条别致的甬路出去,两边建上白石的界栏一直通到漕渠边。 再砌几级台阶下到水面,弄个短点的栈桥,这样夫人再上船岂不方便?总之过了年夫人即可使用,韩瑗要给她个惊喜。 韩大人到了一看,进展还不错,工程已经见了雏形。 还得说,他借来的这些长安值番的军士不错,让他们怎么做就怎么做,也不知道偷个懒。 韩瑗是军队里出来的,在军中有几个管事的熟人,反正现如今天下太平,宿卫上也没什么事,悄悄抽几十名军士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还省了工钱。 看过了私家码头,韩瑗很满意。 他将府中管事叫过来问道,“本官不在府上这段,工程上可有什么事?” 管事的说,“老爷自管放心吧,能有何事?也就是有两三个干活的嘟哝,看起来有点不满。” 韩侍郎惊问,“有什么不满?” 管事的添油加醋地道,“这里面有十来位勋官,偶尔干着活儿便嘀咕,说要这个勋官有何用,倒给个无勋的驱使着作苦力了。” 韩瑗听了欲怒,真是反了他们了! “不就是个勋官,又不是什么实职,有了勋官也还是个兵,还敢不听调遣?!” 好在这时正是大年初二,韩瑗说说便罢,也不想发火。 若是放在往日,军界出身的韩瑗,便要找出这几个人来狠狠训斥几句。 他们就是欠!不打不骂,反倒觉着你和他有隔阂。 大唐养兵不花一文钱,不费一粒米。当兵的人家租、庸、调都免,一切随身军器装备也是军士自办。 军士立了军功以勋级奖励,称之为勋官,勋官多无实职,战事结束后多数人还是回家务农。所谓策勋几转,升勋位不是升官。 军队里有勋位的军士也不少,这只是一种因军功而授的荣誉! 韩瑗稍稍忍了一下脾气,指着渠边六七位坊民模样的人,问管事的道,“他们是怎么回事?老子既给找了军士过来,怎么还有坊民?” 渠边有几个坊民正拿着镢头,在堤边镢出台阶来,脚上沾着泥水。 管事的回道,“老爷……大冬天渠边又是泥又是水,小的也不大好意思派那些军爷们去干了!便每人三个大钱雇几个临时的,现结现清反倒省了心。” 韩瑗一看,果然似管事的所说,里面居然还有个民妇。 他们边低头干活儿,边在议论,说休祥坊今晚的通宵书场,有两个公主要去捧场,听说是永宁公主和高阳公主,这两位大唐的公主身为姑侄,可以说是身价相当高了。 这个年过得真是热闹,韩瑗点点头,觉得应该做些议定的正事,于是吩咐了管事的几句,便出府拜访中书侍郎柳奭,这是一条线上的。 按着在赵国公处议定的主意,柳奭正该接触到赦旨拟定,韩瑗也没必要绕弯子,同柳侍郎提了提赵国公的担心。 但柳奭苦笑着道,“韩侍郎你太高看柳某了,以往拟定圣诏,十份之中柳某只占到一、二成,还是不甚重要的——整个中书省其实也就占到了四成。” 韩瑗惊讶地问,“那六成呢?” 柳奭用同样惊讶的语气反问道,“韩侍郎难道不知六成出自于谢贵妃?任用亲王的大事,陛下交给中书省的面大,还是谢贵妃的面大呢?” 韩瑗竟然没法作答。 柳侍郎的儿子柳爽,自从由千牛卫上下来之后,一直是待职的状态,他对金徽皇帝其实是很不满的。 柳爽曾几次跑到晋王府去,求他的表妹,让表妹求一求晋王,再让晋王求一求皇帝给他个差事。 但这件事每次都被表妹截下来。 晋王妃对柳爽说,“表兄你急什么!陛下用谁不用谁不必去求的,你与晋王又是这层关系,万一晋王替你求错了,连我们晋王也辜负了皇兄对他的信任。” 柳爽时常地独自感慨——此时的晋王再也是昔日的太子,此时的表妹也不再是昔日的太子妃了。 听了父亲同韩侍郎的谈话,柳爽插言道,“我们父子如今没人看得上,人微言轻!若是我,便建议赵国公从那些亲王身上想想办法,那才是有份量的。” 韩瑗一听,居然就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而从藏玉酒楼上的一幕便可看出,蜀王李愔、江安王李元祥、蒋王李恽,甚至是房遗爱,别看他们在一起聚饮,似乎关系也没有多铁。 他急匆匆起身,要再去见赵国公,恰逢兵部侍郎王仁佑也到访了,柳奭父子百般留客。 韩瑗虽说有事,只好也勉为其难,不然显着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于是,三位侍郎移步到柳府后边的暖亭里,生起炭火将驴羊肉烤制起来。有府内的小丫环负责拨火、烧烤、布菜、温酒,外边春寒料峭,亭中却暖意融融。 一直喝到华灯初上,韩瑗已见醺意,起身告辞。 除了塞了一肚子酒肉、外加柳爽的一句提示,韩瑗感觉没什么收获。 但这一句话的提示,他也得立刻去告诉赵国公,生怕睡一觉再给忘记了。 赵国公一下午也没闲着,先在晋王那里生了一肚子气,然后再到中书令于志宁处舒缓了一下子,此时刚刚坐回到府中喘气。 李治不论他舅舅怎么点拨,对吴王李恪的去向只字不提,只说不知。 赵国公岂能信这个!但于志宁的口风却极为松泛,中书令答应赵国公:只要他知道什么消息,一定及时相告。 不过,赵国公这一下午脚不沾地,算是白跑了。 倒是韩瑗去而复回,让赵国公眼前一亮。柳爽的提议别说,还真是上点道儿!他去叫长孙冲,家人回禀说秘书监出去一下午了。 赵国公急急地道,“派人去平康坊找,务必让他回来一趟!” 很快,秘书监被找到,这次长孙冲细细致致地、将上次在藏玉酒楼的聚饮情形再回忆了一遍。 连房遗爱怎么挂的绿头巾、怎么挨的捶,那位妖娆的波充夫人和江安王的一见钟情,郭孝恪怎么动手打了他们四家儿的护卫也讲了。 但后边的情形长孙冲就不了解,因为那时他为了避嫌,趁机离开了。 赵国公听得眼睛发亮,大声吩咐道,“来人,给韩侍郎上好酒,我们饮着!” 韩侍郎拍着肚子说,“国公……我这里肉还满着罐儿呢!” 赵国公说,“那便上海鲜!多上醋!再去个人,无论如何也要将长安县班县令给老夫请到这里来小聚!” 照理说有赵国公相邀,班文志得乐不颠儿地跑过来,赵国公三人浅酌慢饮地等,足足多半个时辰之后,班县令才赶过来。 县令没在县衙,在休祥坊,因而来得晚了点。 县令说,休祥坊的通宵书场,今晚可是真热闹,盛况空前! ——有两位公主、一位驸马、一位公主家令、一位刺史、两位外蕃使节、一位外蕃使节的夫人、和一位亲王到场…… 这么隆重且重要的活动,长安县令能不带人去现场维持秩序? 韩瑗说,“班大人你等等,等等,先压口酒,慢慢说,本官知道两位公主出不了永宁公主和高阳公主,但剩下那些人是谁?” 班县令说,“韩大人你说对了公主,那下官就不提公主了。一位驸马是房遗爱……一位公主家令是高白……一位刺史是高审行……两位外蕃使节是波斯正使、和他的副使,副使的职位是个波充……波充的夫人未到场,波斯正使的夫人到场了……而一位亲王是李元祥。” 长孙无忌随着班文志如数家珍,暗地里将指头屈了一根接一根。 休祥坊书场,白天时行事一向低调的郭孝恪,居然对三位亲王和一位秘书监的护卫大打出手。 晚上时,郭孝恪未到,但两位公主都到场了,李元祥是冲着波充夫人去的,那高审行是冲谁去的? 赵国公问道,“班县令,白天时休祥坊的事你可知道?” 班文志道,“国公我哪会不知?下官按着章程、于酺日巡视城区,及时处置了房遗爱同郭大都护的冲突……” 他先将白天的事情讲了一遍,再道,“今夜,下官料定休祥坊仍会有事,因而来之前已与陈捕头交待过:只要有事,他要及时到赵国公府向我禀报!片刻都不许耽误!” 赵国公说,“班大人,老夫想不到你虑事如此之细,真堪大任!” 班文志受宠若惊,起身敬赵国公道,“国公过奖了!下官食君之禄岂能不忠君之事!今晚的休祥坊与往日不同,下官只是没个根据不敢乱提。” 赵国公说,“班县令但说无碍。” 班县令分析,晚上两座公主府出动,看来多半是白天事件的延续,因为郭大都护在冲突中受了伤,为此延州高刺史和高阳公主都出面了。 赵国公十分惊讶,高审行真有胆子!他一定是替永宁公主府和郭孝恪、去向高阳公主讨个公道的。 郭孝恪吃了暗亏,也不便到大明宫告房遗爱的状,永宁公主年纪又太小,高白位微言轻挑不起这么大的事,崔夫人身怀有孕,而高审行同永宁坊有扯不断的渊缘…… 班文志道,“国公你莫猜了,延州高刺史与高阳公主一起收拾了房遗爱,将房二霸王收拾个惨!下午房遗爱到永宁坊赔礼去了。” 长孙无忌说,“那便不猜了,我们猜上两拳,静等休祥坊的消息!” …… 一个半时辰后,陈捕头匆匆赶到——休祥坊果然又乱了! 韩瑗问,“是两位公主打起来?是高审行打了房遗爱?还是高白打了房遗爱?还是江安王打了房遗爱?” 赵国公稳坐钓台,示意陈捕头,“不急,捕头坐下饮几杯,慢慢讲。” 韩瑗亲自替陈捕头满了酒、让他喝了,捕头这才回禀说,谁也没打房遗爱,两个公主府客气得很,确切说是房遗爱客气得很。 永宁坊的那位小公主可真有脾气,房驸马每点一出书段子,小公主便说不行。房遗爱一连点了两段书,两次都让小公主折了面子。 底下听书的坊民也跟着起哄,但人家房驸马也真老实,就是不上火,若应得慢了,还会挨高阳公主忙里偷闲的训斥。 长孙冲说,“打不起来了,房遗爱头顶着一层……那什么,他可不敢打高审行。” 陈捕头道,“打起来了!江安王李元祥在盛怒之下打了波充。” 江安王李元祥的块头,赵国公、韩瑗和长孙冲可都知道,那得多大的波充才禁得住李元祥打。 长孙冲问,“江安王为何要打他?” 捕头说,“因为波充当众跑到王爷身边,揪出了波充夫人,这个举动太不给王爷面子。” 这是涉外事件,事关着国格,弄不好波斯使者不会罢休。 捕头道,“幸好江安王妃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又打了江安王——都给打跪下了也不饶过!延州刺史、高阳公主、高白、房遗爱、波斯使者都上去……才将王妃拉开。” 这可真有点乱,赵国公得好好理一理,看有没什么有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1章 乐满京华 永宁坊小公主c与高阳公主府房驸马之间的斗气游戏,被李元祥和波斯副使之间的不快打断。 人们最先惊愕,继而欢呼。因为他们看到了大唐亲王无畏的气势,和藐视一切摧枯拉朽的身手,当然还有风流的一面。 有正面有反面,有英雄有美女,这可比说书老者的故事有趣得多。波充丢下夫人,落荒而逃。 他此时想的已不是自己的委屈,而是有可能接踵而来的邦际纠纷——今晚惹毛了的可是大唐亲王啊! 但随后的一幕便有失国格了,江安王妃太不像话,居然对出席酺日公众活动的亲王暗中盯梢! 怎么说李元祥也是个堂堂的亲王,让王妃一声怒喝,便腿软地当众跪下,大脸蛋子被王妃搧的嘟噜嘟噜的,叭叭的,陪着笑也不敢吱个声。 在场的有官员c有公主和普通坊民,所有有身份的都实在看不下去了! 李元祥和波充夫人也没干用不着的,只是在书场上礼节性地c坐到一块共同听个书,偶尔近距离探讨一下情节,加深一下两人c两国之间的感情。 波充在大庭广众之下太不懂得尊重夫人,李元祥先教训了波充,然后再给波充竖个榜样——让他知道知道,在公众场合应该如何对待夫人。 最先跑出来拉劝的是波斯正使,他也不想使事态扩大。 王妃不依不饶,也不像普通民妇那样打滚放泼,而是搧一巴掌问一句,“你们多久了?说!你们多久了?说呀,你们到底多久了?”。 接着跑过来的是房遗爱,因为李元祥一边陪着笑,一边在用目光向房遗爱求助,房驸马再不动一动便像是看热闹了。 房遗爱觉着自己比波充有气度,大唐毕竟是开放的,你们看房某的老婆高阳公主——不也同延州刺史在一块热络地探讨剧情么? 本来没什么事的良宵,竟让个不开化的傻波充给扰乱了! 公主家令高白也上去,帮着往外扩一扩场子,要不然王妃的巴掌快扫到房驸马脸上去了。 李元祥说,“没多久啊——房都尉可为本王作证,我们只是早上在一起吃过一顿酒,这不偶尔又在书场见到了” 而高阳公主则趁乱牵住高刺史的手,摸到了刺史掌上强有力的茧子,与她府中那些文人墨客截然不同,“你快出手拉一拉,房遗爱真不顶用!” 高审行摇着头,挺身出来。他站到场边不动,等着永宁公主府家令先看到了刺史c上前躬身施礼,“小人见过老爷!” 这就有个先声夺人的面子了。 果然,江安王妃还没等高审行发话,便已住了手,高审行拱拱手对二人道,“审行见过王爷王妃。” 王妃也是先不与刺史回礼,而是对李元祥喝道,“还不起来,成心在刺史面前给我现眼么!” 在王妃眼里,那个波斯正使都不如房遗爱,房遗爱都不如高白,她和江安王早晚还要回许州去,永宁公主家令却轻视不得。 而高审行的面子更得给,人家事业有成,关系通天,而且人家干点什么总是光明正大,男人就该像高审行这样儿才行! 此时波斯正使已退下去安抚他的属下,江安王妃这才与高审行见礼,又斜愣着李元祥c低声对刺史道: “老娘若不及时出来,场面止不定让李元祥闹到怎么不可收拾!我不这么打他,怎么震的住波斯人,万一被波斯人诉到鸿胪寺去c再被陛下知道了,高大人你说说,我家元祥怎么办?” 她在李元祥的大脸上抹了一把,像看牲口似地看看也没什么内伤,这才对王爷道,“你给老娘走,那个骚货的事不算完,老娘此时还要去驿馆闹一闹,然后回府与你另解决!”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子发呆。还有这路子! 王爷苦着脸,对王妃道,“你原打算捉本王一个现行是不是?” 高刺史笑着阻止,“王妃还是莫去,不然明日鸿胪寺便真知道了!” 王妃道,“刺史你说如何?难道我这么大的委屈就不能提一句了?” 高审行心中直乐,暗道李元祥这顿打还真是该挨,“王妃你消消气,高某在鸿胪寺还做过两日正卿,如能帮着消弥一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江安王妃立刻感动地道,“元祥若多结交高刺史这样的朋友,也就多个良师益友了!正月十五前元祥与我不回许州,一定请刺史到胜业坊敝府上聚聚,到时候务必恳请刺史赏脸。” 江安王也连声说要请。 高审行应承着,连声称赞江安王爷才是大丈夫,别说去胜业坊,王妃给的面子,许州也要去。 江安王与王妃离开后,刺史再对公主家令吩咐道,“高白,速些护送公主回府吧,两个孩子闹到这么晚,郭兄也真是放心!” 又有个侍女拿着一份装帧高雅的请柬,上前对高审行道,“刺史大人,公主今晚在长乐坊府上举办闹春宵夜,有请大人前往。” 高审行看看身边,房遗爱已经不见了。 而侍女道,“获请者都是诗文俱佳c腹有锦绣的人物。公主说,谁都可推辞,唯独不允刺史推辞。” 刺史扭头望去,高阳公主已离开了,他接了请柬离场去准备。 休祥坊的闹剧,丝毫没有影响到坊民们的欢乐情绪,大人物们都走了,小人物们还有书可听。 老者醒木“啪”地一响——只听场外有人喊道,“让让,赵国公到了!” 话音一落,坊民们看到,有精干的家丁们在前头引路,让进来一位气质不俗c五旬开外的长者,昂首阔步地走进来。 后边还跟着一位三十四五岁的男子,仪表清俊,举止沉稳,听说是赵国公的长子c秘书监长孙冲。 后边是长安县令班文志。 赵国公笑容可掬,冲着场上环揖,朗声道,“诸位父老不必拘谨,新春陡至普天同庆,辅机闲来无事,听说休祥坊的书很热闹,特意来听一听,希望没有扫了大家的兴致。” 坊民们纷纷道,“国公快快来这里坐,国公来了,兴许我们今晚能安安稳稳听一段书了!” 长孙无忌也不问人们话中的缘委,坐下来先吩咐道,“来呀,说书先生辛苦了半晚,替老夫赏先生些润嗓之资。” 又有家人上前,将一锭五六两的纹银呈到说书老者的案子上。 对于普通坊民来说,这么大一块雪花花的银子,给杨二妮出嫁压箱子底都不露怯了!杨老汉连忙离了书案,快步到赵国公跟前施礼,谢道: “小老儿说书这么多年,还得是赵国公最体贴!真是一人一个作派!原来我还不信,今晚前前后后地一比对,却是再也难怀疑了!” 初二一大早的生意被两个公主府给搅了,前半宿的生意又被江安王给搅了,不但他觉着不尽意,连拉着架子等着听书的人也不尽意。 赵国公呵呵一笑,仍不问老者的话中含义,而是说道,“辅机一向不愿被人众星捧月地视为特殊,以为那是疏远了父老的。可老兄你看看,还是影响了你的书!” 他再起身环揖了一下,朗声道,“辅机出来的匆忙未带多少钱,即使有歉意也不能都有所表示,那么接下来的书场直到天明,只要先生说得令父老们满意,场费便由辅机来开付!” 场上欢声雷动,有人大声道,“怪不得赵国公一府簪缨,人人出将入相,你看看人家行事,若非亲看到又从哪里学得到!” 赵国公再对班县令说,“酺日畅欢乃是陛下赏赐,也不分什么昼夜,更谈不上扰民了,班县令且将你准备的烟花放一痛,为先生做个开场!” 班县令挥挥手,陈捕头率着手底下的衙役们,一声令下,不知什么时候摆放好的烟花同时蓬勃着升空,但见火树银花映红了西半城,众人欢呼不已。 说书老者道,“那今晚小老儿便专为贵人先说头一段,”他回身喊道,“杨二妮!还不快将书单拿过来。” 杨二妮早就怯到角落里不敢出来,她爹喊了,才又怯怯地拿过了书单。 赵国公拿过来看,而长孙冲则低声对赵国公道,“父亲,何不就听一听早晨那段豳州三水的故事” 杨老汉心中叫苦,都怪自己一大早酒后乱弹。国公若点了这段儿,你说说还是不说?不说,对不住国公,说了,躲不过另一个人的警告。 而赵国公看了一眼说书人,教训儿子道,“我说过你多少次,人不论什么地位,万不可惹了众嫌,人们都听过的,为何你一个人还要听?” 长孙冲连连称是,不再吱声。 老者再是一阵赞叹,无数赞扬之辞一齐涌上来,未及组织着出口,却听赵国公说道,“先生自管拣你认为最精采c今年又未说过的讲来,以娱众情!” 书案后,说书老汉精神抖擞,将醒木拍得一声脆响,弄了一段开场白道,“莫道世间少贵人,禅关参透出迷津。片帆撑鼓由风力,众水浮舟悟夙因。接下来为列位讲” 长孙冲此时才以更低的声音问父亲,“大人,为何你不让讲呢?我们不是正好摸一摸白天的门路” 国公说,“你不懂,隔肚不可信,处事最忌招人猜忌。我们若点了那段,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我们今晚的来意?那么以后有什么事与休祥坊有牵连,你我父子便脱不了干系了!” 秘书监有所顿悟,对父亲道,“不听那段,也照样敲山震虎!” 赵国公说,“许他们来听,便许老夫来听。记住,我们只是来听书的。” 一段新书开讲。 书场上时时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而休祥坊,因为赵国公的偶至,重新恢复了欢乐祥和的气氛,通宵达旦。 直到天蒙蒙亮,赵国公父子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他们轻车简从地从颁政坊经过。 而早就候在波斯驿馆大门前的正使c副使,连忙快步出来,使者毕恭毕敬地躬身请道,“哎呀呀,是国公大人!” 赵国公道,“真是不巧的很,老夫听了整宿的书,此时只能补觉去了,便让犬子入馆,代老夫拜问新春,另外贵使亦可到老夫那里去呀。” 初三一大早,大明宫。 皇帝和谢金莲野出去一整天,回来时却是这么一副泥腿子模样,两人的脚上c身上都沾着泥,让众妃们一番取笑。 谢贵妃说,原想伴驾出游得有多畅意,却刨了半晌冻泥c挣了六文大钱,浑身的骨头驾子都散了。 还说甜甜这妮子越来越不像话,见了面非好好教训她一顿。 之后两人去谢贵妃那里倒头便睡,叫都叫不醒。 柳皇后埋怨道,“柳中牧场的故人都到了永宁坊一整天,陈九两口子也来了,陛下睡的跟猪一样,我们单独去见又不适合,再不去又要失礼!” 直到午前,皇帝才醒了。皇后连忙与他商量,要不要将西州来人请到宫里来,大家热闹一番。 谢金莲道,“此时已近午了,我们却来不及准备什么。他们既然在永宁坊,永宁坊便少不了吃喝。我想” 蓝妃替谢金莲说道,“挣几文钱也真是不易,不如我们同去永宁坊,又看望了长辈c又圆了情份c又省了大钱。” 皇帝道,“在理!我们不要摆什么仪仗c排场,在西州时穿什么还穿什么,我们悄悄地去!” 永宁坊呼啦一下涌进来这么多人,陈九媳妇一眼看到了柳玉如,跑上来搂着雀跃道,“你们真是一点都没变,竟比西州时更水灵,本来我还有些拘谨,也不知什么见面的礼法!” 话毕,她又看到了徐惠,吃惊地道,“这这个是” 皇后连忙引见,“小谢,还不快快来见过陈九嫂!”徐惠知道说的是她,堂堂的“贵妃”,此时竟然扭捏着上前万福 陈九媳妇显得更扭捏,连声道,“这是什么规矩,竟让娘娘给我行礼。” 护牧队们则围上了总牧监,七嘴八舌问长问短。郭孝恪也不病着了,赶忙起来。家人们先到大门外放上一痛鞭炮,谢绝一切外人来访。菊儿c雪莲在厨房中亲自张罗酒饭,永宁公主府又是一片乱呼。 酒桌上,皇帝问护牧队,“西州有什么新鲜?速速给老子讲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2章 绿脖子长虫 护牧队“咂——”的一口酒,重重地将银酒杯墩到桌子上,皇帝乐呵呵地看着,等他说话。谁知他再伸箸夹了一口菜,“吧嗒”一下扔嘴里。 人人都以为他这就要说了,谁知他又去伸箸。 猛然看到郭大人正挤眉弄眼地给这里传消息,这才发觉淑妃樊莺,不知何时已跳到了他的身后,手中举着一副筷子作势要打下来。 樊莺立着眉毛喝道,“师兄问你话呢,为何还不快讲?在西州时你还像个样子,怎么一入了长安便卖起老来!再敢装非把你扔出去!” 护牧队一缩脖子,乖乖将夹起的菜再放回去,笑嘻嘻地道,“我就是想看一看,总牧监位置越坐越高,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大,这不小人已看清了。” 皇后笑问,“你看清什么了?” 护牧队道,“总牧监仍是我们总牧监,樊莺也、也还是不讲理的樊莺。” 樊莺也笑了,说道,“你知道就好,快讲!” 这个护牧队是此行的领头,方才他就这么装腔作势,另三人也没有争着讲话。皇帝很满意,看来护牧队并未淡忘了规矩。另外西州也没什么大事。 徐惠是这些人中唯一未去过西州的,连甜甜和高舍鸡都是从西州出来的。 看着桌上这样随意而亲热的场面,她不禁有些心驰神往,怎么也想像不到印象里西州那片荒瘠的土地,大漠残雪,朔风狂沙,竟然孕育了这样一群人。 护牧队这才道,“也没什么出奇的事,吕氏从休循部被押回牧场村之后,刘武总牧监也未过深处置她,毕竟害人的也不是她,是那个牧子。” 丽蓝先叫起来,“还不是她?那明日我也去害人了!” 护牧队笑嘻嘻对丽蓝道,“丽蓝你已经害了不少,首先一个便将高二爷害了!你走之后,高二爷接管了温汤池子,北边草场的浇水反倒不肥了。” 徐惠不明所以,连忙低声问丽容是怎么回事。 丽容说,“姐姐温汤池子的废水是排到高府二哥的草地里去。他是说姐姐不在,牧子们澡也不好好泡了。” 皇帝仍想着吕氏,问他,“吕氏又去烧水了?” 护牧队道,“倒是又烧过两天,后来沙丫城谢矿监来了牧场村一趟,专门将她要走了,刘总牧监送了瘟神、还贴了些嫁妆!” 苏殷叹了口气,说道,“谢广注定要有事!不过也说不定,连龟兹女奸细都在他府上,还有什么人不能去。” 皇帝放了心,张罗道,“朕记得大年三十那日是个午日,那么今日见酉,酒是不必忌的,来人,给朕换大杯。” 皇后瞅着他运气,恰好晋王来访。 李治想到明日便要开朝,那么皇帝前一日交待的事,总得先过过气,看有什么不妥。 他到丹凤门,得知皇帝一家来了永宁坊,恰好可以假公借私、也来看看郭都护,于是想都没想便跟过来。 皇帝连忙请兄弟入座,郑重将西州的来人引见给晋王,护牧队与晋王就不敢那么随便,众人一一见礼,坐下添了杯又饮了几巡,晋王才说了来意。 皇帝拉晋王离席,两人进了密室。 新年各地要委任的人,大半都已明确了去向,但晋王问皇帝,要在夏州建大都督府,总领灵州、夏州、怀远、延州、丰州、胜州的意向,他已想过大致的班底,从长史往下亦拿出了人选,但这个大都督却不是吏部尚书能定的。 皇帝道,“你先说说看。” 晋王道,“薛礼如何?臣弟看他行事持重,又擅军阵,也是皇兄最信得过的人……” 但他说了一半,便见皇帝摇头,于是停住不说,要听皇帝的解释。 皇帝道,“薛礼,定海之针,不可轻动。关陇、山东——我朝两大基石交汇于长安,而薛礼恰恰最为朕所信任,又不属于任何一方。他外任了,让谁来主持兵部?用江夏王的人还是赵国公的人?用一方而另一方总有忌惮。让辽东元老——英国公来?他能力倒能胜任兵部,但三股力量会于京师,想不乱都难了。” 这才说到了问题的实质,晋王何等样人,立刻就明白了皇兄的用意,“那么让长孙润去更不成了。” 皇帝道,“对啊,朕于延州屯军驻垦,便是在关陇和山东两势之间,培植起一块稳定的地盘,这里北可为长安屏障,中可为东西两派之缓冲,又要听命于朕。” 晋王至此,感动于皇帝一点都不对自己隐瞒真实意图,而两人之间在先皇去世之前、之后,曾经有过一段有你无我的竟争。 幸而这样的相争,没有发生自古以来最为常见的血腥结局。真若发生了的话,也许李氏无情的印象,便牢牢固定于天下人心中了。 这样的结局,全赖有皇兄。 别看他在许多事上表现的漫不经心,拟个诏书也多让徐惠执笔,把宰相都省了,但大事上却一点不糊涂。 皇帝道,“夏州大都督府离长安最近,此地建基于河套一带,必将添实北方胡骑赖以骚扰关中的跳板,则长安可安了!” 但这样一来,可用的大都督人选却没有几个了,几乎就没有! 皇帝道,“韩信与汉高祖曾说过,‘臣善将兵,多多益善’,但那可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将将。一将不职,则半壁动摇。” 晋王再想了几个人,仍是不大合适,无能者不堪大任,有能者站位都有偏重。一时间,他感到无所适从。 看皇兄的意思,辽东元老——李士勣,他是再不想用了——因为迟援安西、而引发的待诏殒命一事,已将英国公打入了另册。 晋王不觉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以长孙润与皇帝彼此间的信任,这人去夏州倒是可令皇帝放心。但江夏王必然不放心了,唉!这事可真难! 皇帝亦叹了口气道,“朕只是各方力量的平衡者,治天下、保疆土都离不开这些人。他们若不在,朕便成了孤家寡人,难道凡事让朕赤膊上阵?他们在,才有我们皇家在,而且朕只是做个拨弄秤砣者,省力非小!” 有个李元婴想来合适,但此人一味挨打装熊,想是早年的玄武门事件所揭示的、皇族相争之惨烈,令这个并未经历过玄武门的人戒心不小。 连恩师卫国公李靖都替李元婴瞒着,皇帝此时同晋王也不说破。 吴王李恪也能任这个夏州大都督,但李恪差在了起步太晚。 让李恪去襄州,便是有异于常人的高起步,等稳定些日子,将来倒可以考虑李恪督领夏州。但此时便差在了时机。 夏州虽重,但往北没有倚靠,夏州只有靠着京师才有出路。有薛礼在兵部,皇帝也不怕哪个人在夏州敢有什么异动。 李贞在越州同样离不了,东南半壁岂能无人?弄来弄去只闲着个李元婴,但李元婴离了福州,仿佛也不大如意。 晋王猛然说道,“那么皇兄,臣弟不才,愿领这个大都督!” 一个争储失败的人,竟敢说出这番话来。 随后,连李治自己都是一惊。碰到疑心重的皇帝,只凭这一句话,晋王便是要动动心思、去着意削弱的人。 但皇帝神色上却是一副欣慰之色,叹道,“治天下重在治吏,兄弟你看……一个吏部尚书顶多少大都督?” 晋王听了,心内稍宽,自己这样毛遂自荐,看来皇兄是很高兴的。 皇帝道,“你去了朕倒放心,但夏州都督一职,于你却是个陌生领域,吏部反而又缺了人。泰王兄优柔,不堪吏部之任,李元景离不开荆州,江夏王若兼吏部,不但鄂州无人,舅父那里该睡不安稳了!而吴王……朕都担心任他去襄州的阻力会有多大!” 李治头一垂,无计可施,别人,哪里还有合适的! 皇帝一乐,凑过来对他耳语道,“你追来永宁坊,朕还以为你有了妙策……何不去鼓动一下郭孝恪?但此事得你这个吏部尚书去,料想崔夫人会给你点面子……” 晋王恍然大悟。 郭孝恪,这是现成的夏州大都督人选,他为人中正,一向未闻有什么帮派,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有长期的边州任职经验。 但从皇兄的口气上看,皇兄不是没想到过郭孝恪,看来真正的阻力却是在崔夫人那里了。 细想想皇帝也真不好做,皇后、贤妃都叫崔氏一声“母亲”,崔氏真给皇帝一口回绝回来,皇帝除了难堪也不大好生气,但没有通融余地了。 他起身道,“那臣弟这便去与郭大人讲。” 皇帝连忙道,“嘘——嘘,等朕与皇后走了你再提,你晚说一会儿,便可使朕和皇后落个好人,何苦来哉!” 晋王道,“那只有先去喝酒了!” …… 金徽二年正月初三,注定是个谁都闲不着的日子。 明摆着明日一开朝,皇帝会将他酝酿出来的人事变动公布出来,这是每个人不能不关心的大事。 赵国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大致的盘子皇帝要怎么端出来,在赵国公看起来江夏王也不知道。 老儿子长孙润要任去哪里,赵国公也不晓得。 但柳爽的一句话还真给了赵国公以启示,宗室的那些王爷们,此时真该拨动一下子了。 休祥坊的闹剧,暴露出一部分亲王之中的状态,真应了肉食者鄙这句话,这些人有的鄙俗不堪,有的畏妻如虎,有的已被玄武门吓破了胆,但有时却胆大妄为,无所顾及。 李愔好像知道世界末日是哪一天,即便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也是胡作不止。 李慎在纪州不得志,对皇帝必有所期待。 李恪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有一颗躁动不安分的心。 李贞在静观。 李元景、李元嘉、李元礼、李元懿,这几位上一辈的亲王也在观望金徽皇帝下一步的动向。 他们的能水都不可小视,也最有危机感,深知自已一脚踏在了宗室的船沿上,既可乘风破浪,也可跌入深渊。 但这几位注定谨小慎微。 江安王李元祥就不足为虑了,怕老婆都怕成那样。 除了他,任何人被老婆当众狂打巴掌都笑不出来——贞观皇帝在私宴上挨妹妹打时,还紧绷着脸呢。 这些人适当时候都可以吓吓。 细想想,还就是妹妹与贞观皇帝所生的几个孩子撑得住台面,这是令赵国公无数次感到欣慰的。 但皇帝在这件事上对赵国公府的冷落,又让长孙无忌有些摸不着门道。 他早已不怀疑,皇帝不会谋算他这位舅父,但像今日这般,对如此重大的事态一点都不掌握,却令赵国公极不安心。 波斯使者已秘密到赵国公府来过,于是,赵国公“乍然”得知了江安王李元祥在休祥坊的荒唐事件。 大过年的,国公也忘了忌讳,当着使者的面,重重地摔碎了一只茶杯。 然后再极力地平复着忍无可忍的愤怒,暗示波斯使者,波斯乃是大唐友邻,他不会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但要看情形而定。 原本已经怀弓蛇影的波斯使者也就明白了,休祥坊副使夫人与江安王爷的风流韵事,还没有到江安王妃声称的严峻地步。 如果条件许可,赵国公可以为使馆的副使安排一次出气的机会。但使馆须看赵国公的眼色。 只要赵国公有话,鸿胪寺的状还是可告的。 在玩些小猫腻的事情上,赵国公可不敢使唤长孙润,只有长孙冲能令他放心。他让长孙冲抓紧同在京亲王们多掺合,最好不分彼此才好。 这样,当赵国公府需要这盆泥鳅嘣嘣乱跳的时候,只须往盆里再放一条绿脖子长虫便可——赵国公叮嘱儿子:小心别让长虫咬了手。 秘书监悄悄问道,“父亲大人,谁是绿脖子长虫?” 赵国公淡淡地说了三个字,房遗爱。 其实这个人心里一直也眠着一条长虫,高阳公主在无意中一直为它灌输着毒液,却一直死死地掐着它的嘴巴。 …… 高阳公主府。 一场初二半夜里组织的迎夜,注定应者寥寥吧?持此想法者可要大错特错了。 长安名士云集,甘愿为附庸风雅者串场、捧臭脚者大有人在。 寺院、道堂中有些超凡脱俗的修行者,深知只有到长乐坊公主府走一趟,才会身价倍增、尽快为世人所熟知。 然后他们的诗文、才气、悟道、法术才有人过问,重宦人家中娶个亲,作个寿,死个人、拟个碑文,办一场超渡才有人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3章 这顿饭 然后无须耕作,碗里便有饭了。 为此到长乐坊,去给二十四岁、且美貌风流的高阳公主嘬嘬舔舔,便是他们出人头地的最便宜的捷径了——再说人家公主还有请柬呢! 而延州刺史高审行,则完全不同于这些人。高审行手中也有请柬——而且公主明言,持之者绝不可辞请。 高审行也风雅——但无须用风雅来吃饭。 高审行也很有名气——名气大到高阳公主反过来、以他的到来感到荣幸。 那些酸儒而虚假、为出人头地而绞尽脑汁的、为他们在寸土寸金的长安支付下一个月房租而时时算计的文人,一开始还对初来乍到的高刺史保持了必要的恭敬。 他们斟酌着最贴切、而不显得多么跪舔的字眼用于刺史的身上。 高刺史不以为然,也不戳破他们。 但随着宵夜的深入,酒喝的越来越多,有些人以为高刺史的头脑也一样被酒迷惑了,便不由自主地、将内心的忌妒和不平表现出来。 高阳公主礼貌而得体地周旋其间,她对这种人的小把戏太熟悉了。 公主一方面适时照顾着高刺史,不使他受到一丁点的尴尬,另一方面对她老朋友们逐渐的放肆,却有点默许。 她也要看一看高审行的能水。 有人说到了风流,暗示身为国家命官的高审行,在私事上很不检点——你看看你染指的那些女人,有一些居然是那么的没身份! 同时也暗示他们才是善于钟情之辈——一直不舍不弃的钟情着高阳公主——这个有身份的女子。 高审行笑笑,“古人说,食色性也,将色排在了食字之后。所以,高某认为,与女子间的接触也就是与吃吃饭的感觉类似,你整那么高超做什么!种子倒是钟情于土地,但土地接不接纳你呢?” 被刺史反驳过的人愣了愣,原来“食色性也”这句话,刺史是这么认为的,并且毫无身份的大言不惭地直说出来。 再引经据典地纠缠下去,仿佛自己便卑鄙了。 高阳公主满是赞许地看着高审行,相较于她结识的那些故友来说,高审行竟然是这么的直接,一下子将高尚的东西剖开来晾着。 刺史说,人这一生难道只是追求高官厚禄?只是追求食色?食色虽是人一生中最常接触的,但并非多么高贵,不然连个鸟也高贵,它也追求食色。 公主专注地问道,“那么刺史你说……什么才是最高贵的?是不是因为刺史已经拥有了高官厚禄,因而才这么说?要知道许多人追求一生而不可得。” 有人适时插言说,公主这类便是高贵的。 而刺史道,“活着的知觉。人生如白驹过隙,何必苦苦追求高官厚禄而痛苦了知觉呢,高某只在乎自已的知觉!什么时候知觉没有了,高某这一生也便完了。” 有人嘀咕道,“那未免也有些自私了!” 刺史的酒也有些多了,他据理力争,“你说的不对,你在以你的所思来揣度高某!你无病呻吟的那些东西其实还是来自于食色!你苦苦吟咏出来的那些只言片语,绝比不过高某在延州刨下去的一镢头!” 他伸出手掌,让他们看上边的茧子,“若说知觉,高某的手抚到女子身上时,她感受到的知觉并不会好过诸君,但高某无悔。” 有人再次嘀咕,“一介匹夫,怎么担负起天下兴亡的大责?!” 公主听出来,说话的人一在抱怨自己没有地位,与高审行讨论这些是处于劣势的。 又暗示高审行品德不高,同样也担不起天下兴亡的责任。 她忽然生怕高审行生气,连忙笑问,“是呀刺史大人,若是人人没有刺史这样的高位,又怎么担负起责任来?” 刺史自问并非什么高尚的人,但在这些人面前他忽然有了这样的知觉。 这些人腹有诗书,无病呻吟,为着一句佳句偶得、为了不被人知的剽窃而沾沾自喜。 他们占据仁义的高点,行着苟且之事,其实是在自喜又比别人多搞到了一顿饭而已。 不得不说,早已年过五旬的高审行,在年轻的高阳公主面前又有了知觉,他要为自己辩解,再踩那些竟争者一脚。 刺史说,“怎么尽责?只要他能像样些、做一个明明白白的人。” 这些人的应景之作全无志向,只为取悦于一位妇人,让她高兴,好赏口饭吃——而绝不屑于到山里伸手刨下一镢头去。 刺史今天的思路极为灵动,承认这是高阳公主带给他的,“即使高某只是条虫子、无力举起镢头,即使高某只能写诗,难道就没有兴亡的责任?诗可以风,风至而万物滋生。” 有人沉默无语,公主府的新春宵夜有了些尴尬的气氛。 高审行想,他该离开了。 但公主仿佛看出了刺史的想法,如果今夜造成场面尴尬的换作另一个人,那她会毫不掩饰地表示不悦,但今晚她却一直在关注着刺史的悦与不悦。 临离开前,高审行想着要挽回一下场面,不要令公主为难。 刺史说道,“诸君才是天地元气所钟,在你们面前,高某这点小小的功名算个什么玩艺儿?中国之所以历经磨难而绵延不断,隐隐中之主宰者,却是诸君这样的文人。” 谁知场面立刻便热烈起来,有人高尚地加入了讨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刺史能否仔细谈一谈兴亡?” 刺史说,“天下更换姓氏,谓之亡国。仁义充斥市井,是非只剩下利我,谓之亡天下。匹夫之责虽然弱如一草一木,任何人的力量也不如金徽陛下,陛下手一挥、而飓风乍起,但这不是我们自甘沉沦、随波逐流的理由。” 公主道,“真是见理,陛下若肯甘于沉沦,或许直至今日仍在马厩中。” 众人齐声附合,刺史认为他可以圆满地走了。 高审行掌控气氛的能力,简直挥洒自如。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同样令高阳公主大感惊讶。 这可真是怪了,本来她还想着替刺史周圆两句的。 高阳公主可不打算这么放高审行走,她感觉高刺史这样的贵客,注定也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公主自找话题,问道,“刺史可否谈谈汉唐之不同呢?” 刺史道,“还是知觉不同。” 有人问,“刺史大人可能详细谈谈?” 公主用略带恳求的语调说,“是呀,我也很想听呢!” 高审行今天的状态出奇的好,确切地说是高阳公主,这个女子懂得如何挑拨男人的好胜之心。 刺史道,“汉武帝推行盐铁之政,这是在经济上加以限制、好不令民间过富。都在说汉代田赋很低,但民间的普通人感到了什么好处?” “那么我们大唐呢?” 刺史道,“我大唐三代君主虽然品性各异,身后也注定少不了各类的褒贬,但他们可都在一力推行租调庸之制。” “尤其是我们的金徽皇帝陛下,一直大力推行民间开荒,谁垦出一定额数的田产令其自有,此政乃是侧重于为民置产呀,不使民间有过于穷苦之人。” “大唐许你富,也不让你过穷。诸君可到民间走走、听听如今的普通民众、军士,是如何感念我皇英明的!汉武帝相较我皇,似乎不怎么高明。” 看看人家高审行拍马,拍得这么有水准,发自肺腹居然谁都挑不出错来! 而且在场的,无论多么孤高自赏的人,也禁不住随声相合。人家高刺史说的没错!而且刺史再一次辅证了他自己的歪理学说——知觉。 民间的知觉。 共同的讨论让彼此的敌意顿时减轻了不少,气氛也同洽起来。 高阳公主举办了这么多的聚会,只有这一次,因为高审行的到来,显得出奇的够档次。 这个本质上的小女子充满敬意地,数次毫不遮掩地瞟向了高刺史,她的心都该融化了。 人家也黑,但却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而不是乌黑的房炭。 刚念至此,因为屋中烘热、而被侍女们悄悄打开的窗子中,忽然扑进来一阵凉风,将厅中高烛吹得摇晃不止,侍女们连忙去关掩窗子。 哪知高审行再道,“灯烛是不可或缺的吗?民间百姓即便在漆黑的雨夜,心中也是亮堂的。他们没有这样价格昂贵的描金之烛,但即便坐在月光下、在黑暗中,心也是亮堂的!” 高阳公主示意侍女,不必掩窗。 随后一阵风果然将所有的烛火吹熄了,厅中一片黑暗,人们不出声,似乎都在用心地感受黑暗。 公主为示对刺史到来的重视,一直坐在刺史的身边,在黑暗中,她忍不住牵起刺史的手,轻轻抚摸他掌上的茧子。 酒重的高审行一阵感动,摸着黑在公主的胸前极为放肆地、重重捏了一把,对方果然没有惊叫。 然后他才说,“若令这样简短的一生,无止无休地追求所谓的食色,而在心灵中无所进展,示免太鄙俗了!高某向来视人视其志向,绝不视其事业之成败、食色之雅俗,那于高某来说只是吃顿饭而已!” 这个牛逼吹的!恨不得摸着黑上去挠他两爪!有人沮丧地想,可是有什么办法,人家有这个资格。 公主的心灵中有了进展,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刺史的志向,果真不同凡响!不用想也一定是个真男人。” 高审行大败到场的所有竟争者。 他不但在高官厚禄上让这些人忘尘莫及,风雅,哼!他们同样也赶不上。 终于到了告辞的时候了,烛火已经重新燃起。 公主坐在高审行的身边,依旧不愿撒开刺史的手,直到起身送那些来客时,才不得已撒开。 只剩下两人时,他们看到房遗爱醉醺醺地摇晃进了府门。他看到高审行,并不怎么惊讶地朝着他拱拱手。 公主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着房遗爱的面,含情脉脉的对刺史道,“刺史大人,我今晚愿为你准备一顿饭,你还吃不吃得下?” 房遗爱这个瘪犊子,其实也没有因为尚了高阳公主得到什么好处。 延州刺史若安排房遗爱的话,必将最难刨的山坡派给他,这才不辜负他那一身蛮力。 贞观十七年先皇建凌烟阁,杜如晦已经死了十三年仍然排在第三,而依然兢兢业业的老房不过排在第五。 杜荷娶了城阳公主而得封正二品郡公,而房黑炭则因为父亲病危,先皇亲至房玄龄病榻前握手诀别,才给了房遗爱一个正四品下的右卫中郎将。 但高刺史决定笑纳公主这顿饭,可不是因为房遗爱,也不是因为房遗爱惹到了永宁坊,而是因为房遗爱实在不称一个匹夫。 而是因为刘青萍怀孕后,刺史确实饿了。 房遗爱躲了出去,他听不了高审行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像犁一样、豁过公主细腻的像缎子一样的土地时所发出的反响。 刺史是开荒出身,从南刨到北,越刨越有经验。土地被愉悦地翻开时,还向开荒者许喏会有个收成。 大唐,乃是自古以来最有情意的。 …… 大年初三的早晨,当高审行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想到了怀着孩子的刘青萍,害怕自己会得到报应,因而惴惴不安。 高阳公主果然亲自为他端来了早饭,他匆匆吃过,又匆匆地走了。 在这一天忙碌不停的还有江安王妃,冯氏二十五岁,大了李元祥两岁。 她同样感受到了初四大朝的风头,也不知这风将是来自山里,还是来自海上,将会掀翻什么人、又使什么人扶摇直上,会不会惠及、或殃及到她家李元祥。 李元祥一大早不知道野去哪里,王妃在府中坐到正午再也坐不住了。 王妃想着延州刺史高审行昨晚给她的承诺,于是带着两名侍女,骑马去了兴禄坊高府。 延州刺史正好回到了家中,他为王妃的心意而感慨,觉着这个女人虽然与高阳公主只差着一岁,但两人却截然不同。 他不在府中停留,以免看到刘青萍后频频引发内心的愧疚感,他要去拜访一下鸿胪卿,正正经经为王妃办妥了此事。 王妃给刘青萍带了不少的安胎补品,又坐了一会儿未见高审行回府,便起身告辞。 刘青萍道,“王妃你自管放心吧,我家老爷莫看行事随性,但只要应了的事,注定用意去做。” 冯氏出来时,在大街上看到了晋王。 她打了招呼,得知晋王是去永宁公主府。王妃想了想,她去入苑坊会一会晋王妃,拉一拉彼此的感情。 晋王主管吏部,弄不好能听到些内幕。 王妃像一只蝴蝶飞入晋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4章 一声炸雷 江安王妃比晋王妃年长,去年两人都参加过长安赛马,她们的姿容在王妃里面就像赛马一样,都在第一梯队。 而晋王妃也不再是太子妃了,这种身份使二人的关系很容易拉近。 冯氏得知,晋王去大明宫找陛下回禀些事,至于是什么事,晋王妃不知。 作陪的只有晋王媵侍武媚娘,江安王妃一边感慨这个二十七岁女子,居然完成了身份上的惊天逆转,一边断定:武氏做过中书舍人,有可能知道些吏部的事情。 晋王妃留了饭,还为江安王妃上了酒,等江安王妃略微感到酒有些多的时候,晋王仍未归。 再等下去,即便晋王回来,自己酒也多了,那还等个什么劲! 江安王妃有些怏怏地告辞,推阻着不允晋王妃出送,只让武媚娘送出来。 晋王府外,武媚娘等王妃上了马,这才朝她万福了一下,低声笑着对她说道,“江安王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好的王妃,又漂亮,又有见识。你看看好几个亲王都要动动,只有江安王安稳。” 冯氏暗感武氏这么通晓人情,在马上感激地冲武氏笑笑,亲热地说道,“两府离着不远,姐姐可去胜业坊找我玩儿。” 说罢一抖马缰,带着两名侍女走了。 江安王妃心底一阵松快,故意混淆了两个人的辈份,以暗示对武媚娘的新旧身份c以及彼此的身份没什么隔阂。 如果武氏肯赏脸去胜业坊,那么王妃在私下里与她结成姐妹又有何不可?她很愿意为晋王与元祥的交往多辟一条路出来。 武氏的话至少说明,晋王的腹稿里没李元祥什么事,金徽陛下在这一拨人事变动中,并未看到她家李元祥。 元祥不务正业,再说也没什么务正业的本事,元祥安定不动,王妃的任务便简单的多了——看住他就成。 这样王妃的心便放下了,接下来她可以带着侍女,斜穿两个坊区c行捷径回府,去盯一盯李元祥的梢儿。 但晋王殿下入宫时候也不算短了,王妃想,晋王从陛下那里出来时又是个什么结果? 于是,王妃不抄近路,沿着大街往长乐坊c丹凤门的方向慢慢溜哒,要是半路碰上晋王回府,那元祥的福气才算被武媚娘说着了。 初三的长安喜气洋洋,鞭炮声一定比许州更热闹,此起彼伏的,处处不甘人后,像要比比谁家的日子更好过。 交游和消遣的地方也很多,酒楼肆店密密的排着,有的还藏到巷子里去,比如这条巷子——江安王妃在巷口歪着头往里看了看。 里面也是一家酒馆,外头拴着好几匹马,毛色也鲜亮,鞍韂也不俗气。有几名衣着不同的随从正凑在店外说话,这不像一般官宦人家的随从。 如是私下性质的小聚,有身份的人不愿在街面上凑合,乱乱哄哄有失清静,另外还有点张扬“我家元祥就常这样钻巷子”。 王妃想到了江安王爷,怀疑他此刻就是扎到类似的地方痛饮,随即猜他会不会就在这条巷子里。 冯氏低声叫一名侍女,让她在巷口留意着晋王,只要见着晋王露了头,便赶紧进巷子给她报信。 而王妃将马拴在巷外,带着另一名侍女步入。 店外没有李元祥的马,随从也一个不认得,但从他们的装束看得出,入店者非王即候。 王妃抬头看了看店名,匾上是三个极见功底的汉隶“归林居”,书写者落款“登善”,居然是褚遂良的手笔。 店内的伙计看到有身份不俗的女客光临,连忙跑出来往里请。 问题是王妃刚刚在晋王府吃过了,她抬头看看,此刻正从二层半掩的窗中传出高谈阔论之声,有人呼“王兄,”有人称“殿下”,冯氏一点都未迟疑,举步入店。 此刻午时都该过了,二楼的雅间只有她留意的那间里坐了人。王妃示意侍女给伙计打了赏,选了相临的一间进去。 楼梯c楼板及间壁均是木制,门上分别挂着半截帘子,正有谈话声传出。 “在座的各位年纪相差也不大,除了王兄便是王弟,而我同冲兄都是尚了公主的,就更不算外人了。酒喝的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说些正经事。” “诶,诶,我说房乌龟,你也有资格同秘书监相提并论,什么时候变了规矩,还得你来张罗!六王兄不开口,那还有本王在呢诶诶我说长孙冲,你,你不许交头结耳。” 雅间都无门,谈话声清清楚楚传出来,再听入江安王妃的耳朵里。在巷子里因为有隆隆的鞭炮声,听得还不大明显,但在里面听得甚为清晰。 江安王妃暗道来着了,看样子这些人酒也喝过了,要谈一谈朝政了。 为不惊动隔壁。当伙计拿来菜单时,王妃只是无声地在上头点了几样,又要了酒,挥手让伙计下去准备。 只听另一人道,“狗操的,本王听说,妹子高阳半夜请了延州刺史嘿嘿,房少卿,难道你就没回府去看看?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 另一人乐呵呵地道,“蜀王,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韩某听小道消息讲,吴王殿下很得陛下器重,八成在明日朝会上,我们便能知道他去哪里了。” 江安王妃听不出这位“韩某”是哪个,伙计端酒菜上来,她悄悄问,“隔壁姓韩的,是哪个?” 伙计先得过了客人的打赏,此时尽心尽意,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回夫人,那位是黄门侍郎韩大人。还有秘书监长孙大人,蜀王殿下c蒋王殿下c高阳公主府房都尉c中书侍郎柳大人的公子——柳爽,就这六个人。” 隔壁忽然叫,“小二c小二!” 伙计连忙在这边大声答应着出去,对面一个人问道,“你怎么这般压磨悄声,鬼鬼祟祟?隔壁是谁?” 伙计回道,“呵呵回王爷,是两位过了饭点c又要图清静的客人,像是远地方来的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愔道,“狗操的,怎么做事呢,看不到酒空了?蒋王让你上酒!” 伙计连忙噔噔噔跑下去拿酒,这时韩瑗说,“吴王殿下赋闲多年,总算候的云开日出,这下子可好了!全赖陛下英明,但不知他的大体去向,柳公子你可知道一些?” 柳爽尚未说话,李愔又道,“这有什么稀奇!李氏三代父子兄弟,你掐我我掐你,见了血还要命,给个职位便承他的情?本王兄长读书读死了c射箭射拙了!别哪天又让人算计!你看看长乐坊的郑观音,不也是拜李二所赐!” 这个蜀王李愔,说起他爹时,当着这么多的人直称李二,而且还满不在乎的样子,也难怪他爹都说他禽兽不如。 隔壁的桌上有一时的沉默,伙计带了两个人抬了整坛的酒上来,有人倒酒,碰杯,再倒酒再碰杯,再倒,谁都不说话。 过了好半天,韩瑗再问,“蒋王,对于吴王的去向,不知你有何高见?” 李恽口齿不清地说,“柳兄是晋王妃的表表兄,你怎么不问他” 而柳爽则说,“嗯这个么好像未定呢,但我表妹好像说过一句,吴王原地任职的面大一些!” 韩瑗再问,“吴王主政安州,那蒋王去哪里?” 王妃在隔壁间里偷听这些人说话,她知道目前的安州都督是蒋王李恽,若吴王接任了安州的话,李恽就面临着再选任地了。 不过王妃听出,这个韩瑗数次开言,像是一直有意将话题往吴王李恪的身上引,也不知他什么用意。 李恽接下来的话好像很不以为然c但却明明白白表示着不满。 他将手在桌案上拍得啪啪直响,口齿也清楚了些,高声说道,“老子又没犯什么大错,在乎那个!?老子老婆也未听个书c便要开夜宵去喂旁人!也未上了什么波充夫人,引什么纠纷!” 江安王妃在隔壁听了他最后这句,不由得心头一惊,难道元祥真惹了什么纠纷?李元祥这个浑蛋,枉了老娘一片情意!但高刺史到底替没替老娘去通融一下鸿胪卿?万一波斯人真告到陛下那里去,那元祥事就大了! 王妃坐着不动,没功夫恨李元祥,咬牙侧耳细听。 只听韩瑗说道,“不管蒋王将来去哪里,韩某还是要劝劝殿下,殿下可要谨慎些了,韩某知道金徽陛下眼里不揉砂子,陛下虽说待兄弟仁义,可处置起谁来也有先皇的那个气魄。” 柳爽道,“可不是吗,韩大人你算说对了!看看那位金焕铭,再看看崖州刺史程重珞,犯了错,连拘回京师审都不审,去个人便给砍了!还有那个‘四忘之罪’,同样吓人,当然还有在下,有什么错?直到如今不也赋着闲!” 王妃却在想,今日可真是来着了!听这架势,吴王李恪任在安州没什么出入了,柳爽是晋王妃的表兄,说的还能有假?看来晋王妃就不如武媚娘同我心近,我都登府了,这么大的事她也相瞒。 李恽抬高了声音说道,“老子再怎么不济,也算金徽陛下的兄弟,天子手足那是!到哪里还不得给本王安排个地方。” 房遗爱接话道,“地方倒是一定会有若是让蒋王殿下去洪州呢?那里才刚刚发了大水,得有一位亲王去坐镇的。” 李愔道,“狗操的房黑炭,你怎么说话呢,谁家新做的鞋敢保不踩c唉c唉到狗屎?看你,戴个绿帽子也像死了爹就算你爹已经死c死了,可本王也没见你像今日这样,像死了爹!本王死了爹都没有像昂c昂你这样。” 房遗爱嘻嘻笑着,为谁在满酒。 连隔壁的江安王妃都听出来了,在李恪就地任职安州这件未定之事上,房遗爱偷偷挑动李恽的不满,李恪的同母弟弟李愔,已经又对房遗爱不满了。 王妃暗道,“这些人口无遮拦,早晚是事,我回去要叮嘱一下李元祥那个浑蛋,以后少同他们鬼混。” 房驸马也不往蜀王李愔的话上跟,又在单独敬一个人酒,“长孙兄,我来敬你一杯。” 听着隔间里“滋滋”两声,一直未说话的长孙冲这时才开口了,他叹了口气道,“唉!江安王在休祥坊惹出的事真是美中不足了!” 有人问,“怎么呢?难道真让蒋王殿下说着了?” 秘书监说道,“江安王打的是波斯副使的人,疼的更是波斯国的脸!波斯使者好像很是委屈,已声称明日必到早朝鸣冤!” 韩瑗道,“韩某听说休祥坊初二那晚,波充只是走过去c拉人家自己的夫人起来,却挨了江安王爷一顿暴打!这是怎么说的。” 长孙冲道,“家父自听闻了此事,一直在为江安王担心,王爷若不动手什么毛病都没有,一动手立刻成了争风吃醋。” 江安王妃在隔间中惊得,心都跳的分不出个数了。 长孙冲说,“父亲极为忧虑,这样有惹国格的事件,又恐陛下震怒起来,他一个人替江安王求情很可能于事无补若是再有几个人站出来共为江安王添几句好言语,兴许会好办些。” 韩瑗插言道,“江安王为人事少,也不斤斤计较,倒是个好人。只怕波斯人一告,陛下即便有心回护江安王,也不大可能装糊涂吧!” 长孙冲说,“父亲亦是这样认为,这可不是两个人的小矛盾,陛下必然要考虑此事在邦际间的不良影响啊!” 韩瑗道,“韩某倒想伸手相援,但韩某只是个侍郎,怕是不顶什么用,除非” 隔间的江安王妃觉着腰梁骨让人抽走了,强打精神撑着去听。 偏偏此时,就听着窗外近处,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连窗纸都抖个不住,震得王妃耳朵里嗡嗡半晌才恢复了听力。 隔壁的桌子上也是一阵子的杯倒,筷子落地,有人惊问,“什么动静!” 有个伙计跑出去,在楼下与几位看马的伙计打听。 就听着隔间里有人问,“韩大人,除非什么?” 韩瑗道,“总得有些有份量的c比如亲王什么的,一个还不成,若是集那么个,众王一同发声,在下想陛下总得给个面子!” 伙计跑上来报告说,方才应该是二踢脚的第二响——第一响将炮升入空中,然后第二响凌空炸开——好像是从大宁坊隔着大街飞过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5章 险些绝后 李愔长出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狗操的,还c还以为本王的报应来了!谁家买这么大个炮!拿去轰承天门都成了。” 说着,他双手合什,十分虔诚地闭着眼睛祝道,“毘沙门1,长乐坊还有郑观音呢,可别在这里吓人了” 伙计再跑出去,几个人在巷子里仰着脸盯住半空,等着再有一响,就能辨别巨炮的具体方位。 而李恽第一个表示赞同,“有理,亲王的事,亲王不管谁来管?本王一定算上一份,这是给江安王叔请命,大了不这个安州都督,本王就挪一挪!但情意总要讲!” 李愔方才骂的是房遗爱,但维护兄长李恪的意思太过明显了,给人感觉他不将李恽生死放在心上似的。 此时李愔便第二个表示赞同,“狗操的,本王怕什么,算本王一个吧。” 隔间,年轻的江安王妃不必再听了。 她丢下桌上根本未动一筷子的酒菜,蹑手蹑脚下了楼,到了店外再放稳了步子款款出巷。 归林居门外,伙计们总算等来了第二响,正是来自大宁坊方向。那个方向正是濮王府。 炮声开天裂地,却异常的清脆,比普通的二踢脚射得也高了近一倍。 爆炸声产生了滚雷的效果,“喀啦啦”地震荡着空气,又在大明宫墙上反出回响。 等人们循声望过去时,濮王府的上方还弥漫着一大团未散的烟雾,正好将午后行至那里的c明媚的日头遮到后边。 江安王妃在巷口匆匆解了马缰,扳着鞍子入镫,她要尽快找到浑蛋元祥,跟他商量一下对策。 就在江安王妃急着要去寻李元祥的时候,延州刺史高审行刚刚从鸿胪卿崔仁师的府上回来。 崔仁师宦场沉浮,说起来也算是老资格。 贞观十九年大唐东征高丽,崔仁师是海运副总管,与太常卿韦挺搭班子。 在那次海运中,二人各领一支庞大的船队,源源不断往军前输送物资。 贞观皇帝下旨,幽c营等州负责军资大部,但天下各州按着份额c也要各负少量。 皇帝意在申明:高丽战事乃是举国共责,并非东北部寥寥几州的事情。 在这次举国范围内零零碎碎地筹集中,韦挺一丝不苟,不知变通,最后延误了军情,被削职为民。 而崔仁师先从近处州府筹措了军资运走,然后再将天下诸州随后运至的筹集之物充还。 这件事让他在官场上再升一步,做到了鸿胪寺少卿,从四品上阶。 偏偏在去过一次翠微宫后,崔仁师作了一篇《清暑赋》讽刺贞观皇帝。 先皇得知后不但未加斥责,还要升他做中书侍郎。 时任中书令的褚遂良,立刻翻出崔少卿在十九年知海运时c亡失民役的一件旧事来弹劾他。 结果,崔仁师连中书省的门都未进,便被贬去龚州,从尚未到手的四品侍郎,跌到了一名不入流的记帐文吏。 人还没到龚州,时任中书令的鹞国公c如今的金徽皇帝再将他一把拉了回来,接替了鸿胪正卿高审行的位子。 惊心动魄,冷热交替,令人胆战心惊。 痛定思痛,崔仁师早就明白过味来了,那篇《清暑赋》写的太不合时宜。 先皇虽说对此赋极度不满,但是总不会同自己一般见识。 而褚遂良的弹劾不早不晚,既满足了他排斥异已的目的,又满足了先皇报一箭之仇的心思。 那么自己的位置有那么大的落差,还,还奇怪吗? 人都是在挫折中聪明起来的,再正直的人也会如此。 崔仁师虽说不致于从此变得多么识时务,但至少,会在不损害大体处事原则c和行事章程的情况下适当自保。 鸿胪正卿一本正经,连眼都不眨地听了高审行的来意,心里从头编算: 一,金徽皇帝虽说极富人情,却比他爹整人更狠。 二,高审行春风得意,凭着一把镢头深受金徽皇帝赏识。刘青萍不够规格也封了国夫人。连皇帝极为宠爱的贤妃娘娘都去兴禄坊归省了。 三,高审行大过年的跑到府上来说了这件事,那是志在必得。 四,这件事不一定是皇帝知情的,但高审行若不如愿,那么等皇帝陛下知情时,恐怕这件事也就变味儿了。 五,事情只要一变味儿,恐怕鸿胪正卿连记帐的差事都没有了! 六,此事涉及到的是江安王李元祥,这又是个大块头。如将此事给办了的话,取悦的可能是两个人。顶着不办,对自己不悦的极可能是三个人。 七,江安王爷的事,关系着我大唐帝国的颜面,每一名官员都应该想方设法地,不遗余力地加以维护。 八,即便办错了,那也算在正确的路上崴了脚,但腿绝对不会残。 九,自己去颁政坊驿馆吓吓波斯使者,比李元祥暴揍波充也真不算什么。 十,以上诸条都算差了,要挨陛下斥责的话,也有李元祥和高审行顶着。 崔正卿正色对延州刺史说道,“刺史大人,你为的可是我大唐,崔某能有什么可说的!崔某即刻往颁政坊走他一趟!料想也没什么难度。” 高审行没想到事情办的这般的顺利,他又在崔正卿的府上略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他兴冲冲地回到兴禄坊,本想入府,又一想崔仁师说的那么信誓旦旦,此事大约已没什么出入了。 何不立即去胜业坊与王爷c王妃通报一声,弄不好晚饭也就有人请了。 再说,昨晚半夜才答应过江安王妃的事,次日午后便有了回音,这不也能说明延州刺史办事利索c指谁射谁的魄力? 高审行过家门而不入,门外的家丁们迷惑地看着五老爷。 而只带了两名随从的五老爷头都未扭,骑马沿着务本坊大街往东去了。他们拐过了太庙,未走平康坊,而是经由北面大街去胜业坊。 刺史不愿意在平康坊遭遇某些人,他们找那些艺妓c歌妓c舞妓c寝妓们寻开心,然后再扭过头来瞅着自己不开心。 高审行知道,在“吃饭”的问题上,自己这个人是很招人厌恶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啥时候饿,又不大愿意染指谁都能扒拉两箸的菜,然后又对吃不利索的菜耿耿于怀。 也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去平康坊,同时心理上,与那些喜欢去平康坊的人格格不入,存在着天然的忌恨。 他可能某一天发现吃不了“饭”了,但去平康坊“吃饭”的倒下一个,还有一百个站起来。 那么刺史想,自己这样的人怕是也快绝种了。 高刺史边行边想,已经快到胜业坊了,有沉闷的一声巨响从长乐坊方向传来,就这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随后,从长乐坊方向c沿街传导过来的惊人的骚动,终于惊醒了他。 最先听到的是最北边,长街的方向有女人和孩子们的惊叫,很快看到满街筒子的人呼啦一下子,在街心让出一条道来。 蹄声得得,有一匹马发了疯似地往南边c刺史这个方向跑过来。 它鬃尾乱抖,连踢带咬,将好几个试图冲上去拦阻它的男子都甩开了。 高审行看到,有个女子俯伏在马背上,长发已散乱地抖开,看不清面孔,衣裙精美,但后背上冒着烟,她已失去了对坐骑的掌控。 这匹马已经惊了! 午后时分,在人流如织的长安大街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人受伤。 高审行不由得催马朝它迎上去,然后跳下马来,惊马已经越来越近了! 刺史看到两名万年县年轻的巡街衙役,此时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来,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拦阻。 路人发出一片惊呼,弄不好,衙役就要受伤了。 看起来那马也是匹良种,弹跳力惊人,居然一跃,载着主人从两人的肩头上跳过来了。 一名衙役被这匹马的后蹄蹬到,负重倒下。 另人一仍在后边紧追不舍,高声喊,“拦住它!” 惊马已经飞驰到了近前,它的面前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刺史看到骑手手中的缰绳早就脱出了,虚虚地抱着它的脖子。 它有健壮的脖项,两条匀称的前腿,纯净的棕黄色毛皮,但刺史在它的眼中发现了惊恐。 刺史没功夫权衡,在两位随从的惊呼声中,他几步迎了上去,伸手准确地一把抓住了马缰。 马跑得太快,冲劲十足。 高审行随着它只跑了三四步,便被它仰面拽倒,又被拖行了一瞬,才撒手了,马从他的身上跑过去,它的一只后蹄正好从高审行的两腿间踏过。 高审行在地上扭身往身后看去,一眼分辨出从南边街头行来的马队,有大明宫禁卫,有花团锦簇的一群女子,还有护牧队! 高审行这才慌忙伸手捂向胯间,如果方才真让马踩上一下子,捂也晚了!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呢!刺史后怕,刚刚还胡思乱想什么快绝种了,就给来了这么一出。 不过除了手上火辣辣的,那里果然没什么知觉。他的一只右脚的靴子掉了,衙役和随从奔过来扶刺史,衷地称赞道,“大人,你真够意思!” 从南边来的正是皇帝及后c妃们,他们将晋王殿下丢在永宁公主府,让他试着说服一下崔夫人。 然后这些人顺着永宁坊东大街c东市c胜业坊返回大明宫,四名护牧队执意相送。 高审行在十字街一露头,皇帝这些人便看到了,但高审行被惊马吸引了注意,没有看到身后这些人。 刺史怎么拦的马,怎么摔倒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在马上沉声命令道,“护牧队,给朕拦住它!” 即便皇帝不发话,大明宫禁卫也不可能c让惊马从自己这里冲踏过去。 因为身后,便是莺莺燕燕的大明宫后妃们,多数后妃们骑在马上,怀里还各抱着一位皇子。 但皇帝的命令及时而准确,是叫护牧队上。 那禁卫们也须严阵以待,他们不等命令,一下子拨马散开,在前边组成一道人墙。 四名天山牧的护牧队,此时已经策马迎上去了! 惊马瞬间即驰到!婉妃和蓝妃不由惊叫出声,而大明宫禁卫们目不转睛,盯住眼前这一幕。 最前边两人一边一个飞驰着迎上,一左一右拉得很开,将边路封住了。惊马略一辨认,只好照直冲过来。 而后边的两名护牧队,在惊马前同时飞身跃下,顺手一推鞍子,两人的坐骑分别往两边驰开去。 惊马又是一个迟疑,要是绕的话还是绕不过去,去路恰被两匹单马挡住了。 它脚下一滞,觉得还须照直了跑,但步下一人已将件袍子抖出来,正抛在它头上。另一人伸手拽了一下马缰c拉的它回了一下头,瞬间又松开了。 马匹什么都看不到,又被人连晃几回c惊势已泄。它不想再奔跑了,但依着贯力依然向前冲。 先迎上去的两名护牧队早已圈马赶上来,一个人在马上探身,“叭”地抓住了马缰绳。另一人控马紧紧地夹在另一边。 惊马人立而起,在禁卫们组成的人墙前十几步“咴咴”长嘶,停下了。 但马上女子一下子便被掀下去了!所有人发出一片惊呼。 但他们看到一匹毛色火红c四蹄漆黑的马恰巧驰到那里,马上人伸出手臂,轻松将人接住。是金徽皇帝。 大街上,百姓,衙役,高审行,高审行的随从,大明宫禁卫和后妃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叹,“漂亮!” 一看天山牧护牧队便训练有素,遇事未慌,而且拦截惊马的方式极见门道儿,一场虚惊,转眼间被他们化为无形。 而皇帝的表现更是令人惊叹,他的马更快c更灵活,皇帝在马上探身接人的动作显示了极为娴熟的骑术。 随后有人欢呼,“护牧队——威武!”“陛下——威武!” 有两名侍女骑马从北面赶上来,她们看到了昏迷的江安王妃,此时正被金微皇帝接住,她们连忙上前。 被这些人救下的是江安王妃,她匆匆在长乐坊的巷外解缰上马,刚踩入了一只镫子,侍女们便看到,有一只从天而降的东西在王妃的后背上炸响。 侍女们只觉四下里一下子安静,王妃软软地往马背上一伏,被她的坐骑带着c冲出烟雾朝南跑了。 惊马载着王妃,从长乐坊一直冲过了三个坊区,在胜业坊的西北角被护牧队拦下了。 但王妃昏迷不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6章 初四开朝 高审行带着一名万年县的衙役来见皇帝,皇帝怀里抱着伤者,在马上对延州刺史道,“高大人真是神勇,朕很钦佩你还能不能动一动?” 高刺史早将靴子蹬上了,回道,“陛下,微臣方才都以为要绝后了,但发觉无恙,真是万幸。” 皇帝笑了笑,示意那个衙役,对刺史道,“那么请刺史沿街巡他一遍,登记伤者和店铺毁损,随后到胜业坊江安王府来见朕。” 高审行带人去了,护牧队在身后喊道,“高大人,宝刀未老啊,还是我们西州人的风格!” 高审行头也不回,冲身后摆摆手。 皇帝道,“禁卫们护送皇后及众妃速回大明宫,王妃这是内伤,一个侍女带护牧队c回永宁坊请凝血珠,一个侍女引朕去胜业坊救人,再去个人请太医到胜业坊。” 为了迎接正月上元节的狂欢,少府准备赶制一批特种规格的二踢脚,到时要在长安各门同时燃放。这样的场景也很壮观的。 这批“巨炮”先做了样品,每一支粗逾门轴,一尺来长,红衣金箍儿,由少府的人带到城外试验,结果一支保一支,没有哑炮,射得也高,药量也足,动静非常之大。 最后成批制作要由工部核准,少府官员特意带了三支样品送至工部来。工部尚书是阎立德,濮王妃阎婉的父亲,办事官员将三支炮送给了濮王府管家。 初三是个重要的日子,午饭后,管家听着城中鞭炮声如潮,便将三支“重炮”拿出来,说正该“震一震”他们。 但这么个大家伙竖在地下可不能掉以轻心,信子还很短。 点燃第一支时,下人们掐着香c试试乎乎,几次后总算成功,却将它斜射到长乐坊方向去了。 第二炮则有了经验,效果一下子就出来了。 第三支,恰好濮王李泰看到了,他要过香来说,“让本王亲自燃一支。” 谁知他将炮射得更歪,擦着王府的院墙飞出去了——又是长乐坊方向。 李泰当然不知道他亲手施放的这一支重炮炸到了江安王妃。 亲眼看见归林居巷口一幕的也没几个人,知道长乐坊街上出现过一匹惊马的人还多些,但知道驭手是谁的又不甚多。 但天山牧四名护牧队员巧拦惊马的事,却传的人人皆知。坊间的未嫁女子们传得更邪乎,说护牧队的人深谙马性,又个个神力,一把攋住马缰,惊马喀噔一下,便停住,然后服服贴贴的。 姑娘们嘀咕,“这些西州人可真神奇,长安是不好找了!” “你哪里懂,陛下便是从西州出来的呀,那这些人还差得了?你都不知道吧,我听上街的人说,陛下的骑术超过了所有人!他骑着红马,一眨眼便到了惊马身后,再轻飘飘的一伸手,便将坠马女子打半程空里接住了!那可不是个小物件呀!” 初四,含元殿早朝如期举行。 皇帝往下一看,赵国公,江夏王在下边安然就坐,二人各领一班,在京的诸王c入京的边州刺史们也都到了。 看起来每个人都精神焕发,这个年过得不错。 晋王c吏部尚书李治奏禀开年的人事任用,第一个便涉及到洪州。 人们竖着耳朵听,不知这个从二品的洪州大都督到底花落谁家。 尤其是亲王们,异常的紧张。亲王们除了那位纪王殿下,料想每个人都不愿意离开原封地,多年的经营一旦离开,损失说不清楚。 建州刺史王茸,任洪州刺史。 赵国公在底下听出来了,委任的不是洪州大都督,而是洪州刺史。也就是说,这次洪州不再督领其他四州,洪州降格了! 有些人想了一阵子,才想起这个王茸的来历。 泉州海溢时,建州刺史王茸未等长安分派,也未等泉州求援,在第一时间用快船将赈灾粮运抵泉州。 洪州由大都督府一下子降为上州,主官由从二品直接改为了从三品。那么也就不必非得亲王担任了,亲王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过王茸应该满意了,建州原是东南一隅深山中的一座下州,下州刺史直接跨入上州刺史的行列,谁都认为王茸拣了个大便宜。 正四品下阶变成了从三品,虽然只是两阶,但三品,那就跟龙门一样!人走时气马走膘,没有人表示异议。 江州刺史由御史中丞王盛泰出任。 这个王盛泰众人又很熟悉,他原是工部的水部郎中,随皇帝参与了泉州赈灾之后,曾经升了一阶。 没想到这一次,王盛泰又要跑到江州主政去了。 江州是中州,王盛泰不出意外的c将由正五品上阶,再到正四品上阶,一步跨了四阶! 如果一位亲王去江州可能很失落,但王盛泰——这次人们真有点忌妒了! 赵国公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王茸和王盛泰既不属于自己这一伙,也不属于江夏王那一伙,不过这二人品阶升得虽快,任地却并不令赵国公看好。 那里全都是江防要地,也许一场大水次决堤,便能冲下去个阶。 他在等两个人的去向,一个是吴王李恪,一个是他的老儿子长孙润。他要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要任去何地。 岳州刺史年高致仕,由扬州长史褚惟春接任。 这是个平级调任,大都督府长史和上州刺史都是从三品,但刺史却是主政一方,比长史好看多了。 人们听出来了,沿江三座州府新上任的主官,都是参加过去年泉州海灾赈济的。他们不是关陇的人,也不是山东的人,更不是辽东的人。 随后的委任又印证了他们的判断,原泉州长史赵昌贞,迁任庐州刺史。 皇帝在上边听着李治一个个往下念,看着底下江夏王和赵国公的神情。还行,两位打头的老臣看起来还算平静,坐在那里连身子也不摇一摇。 说明这几个人的任用,没有明显令他们吃惊,吃惊也不好表现出来。 王茸c王盛泰c褚惟春c赵昌贞这些人都是立身很正c未见有什么派系,且长期任劳任怨的官员。 皇帝早已猜到,这些人因赈济泉州海灾而为人所知,任地又是沿江州府,不论是江夏王爷,还是他的舅父赵国公,都不会站出来明着反对。 且不说反对的成效占几成,关键是,反对也不能制衡到彼此,反而有可能将他们反对的人,也推到对面去了。 搞个平衡c见缝插个针就能多么容易? 皇帝心中暗哼,怪不得接连听了几项如此重要的委任,江夏王和赵国公仍是面色如常,所有人都看着呢,实在是咧咧嘴也不方便啊。 接下来,该动动亲王了。 但皇帝忽然问道,“对沿江几处州府的官员委派,不知赵国公和江夏王爷有什么看法?” 赵国公不抢着说,江夏王也不抢话,彼此谦让。 然后李道宗起身道,“陛下所任这几人,依微臣看真是再合适不过!这几位都有赈济水灾的履历,多年来,官声亦属踏实勤勉,陛下将他们任往沿江州府,正是人尽其才。” 赵国公道,“嗯嗯!江夏王爷所言,正是微臣所想!” 皇帝如释重负的样子,说道,“难得我们君臣想到一起去了。” 赵国公暗道,“应该是陛下你同晋王殿下想到一起去才对吧?陛下你何时让我想过什么呢!” 江夏王暗道,“当着这么多的亲王c重臣,让我怎么说?恶人让我做?又不牵筋扯骨,本王凭什么!” 皇帝一乐,“别的臣工哪位还有不同看法,今日尽可畅所欲言。” 褚遂良奏道,“几州所任,恰如其分,微臣由衷拥戴!” 皇帝道,“如此甚好,晋王,你再往下讲。” 晋王躬身道,“臣弟遵命。”底下的许多人重新屏息静听。 “年前,曹王明奏请为其母妃迁葬一事,使天下人尽知其孝道,陛下犹为在意。曹王年仅十五,尚未成家,任地却远在曹州,一早一晚孤身一人,如今就连离着母妃的陵寝也远了,令我们这些身为兄长的,时时想起来,都忍不住自责!” 怎么说着说着委任,又转到孝道上去了? 晋王说的言辞恳切,令听者动容,真是这么回事!但这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晋王转达陛下的意思? 曹王李明从班列中出来,朝龙座方向施礼,“臣弟多谢陛下想着!” 赵国公暗道,“陛下难道这是要替曹王作媒?可老夫家里已经准备出两个义女c要匹配给曹王了!” 这件事就不同于什么岳州或江州的刺史了,陛下若是一张嘴,再将太极宫女学中哪位品学兼优的学生赐婚曹王,自己的打算岂不落空? 赵国公连忙起身,奏道,“陛下之意,微臣深有感慨!微臣这里有一事,思虑了数日,正想请陛下主张!” “哦?”皇帝很是有兴趣地看向赵国公,“国公有什么事是同曹王有关,怎么不早说?” 长孙无忌道,“呃老夫府上认得了白雪c白梅两位义女,此次曹王抵京,老夫倒看两个女儿同曹王极为匹合,有心搓合,只差个英豪月老。” 如果能请到陛下出来作媒,那么曹王的婚事便跑不掉了!他看向皇帝,若皇帝肯说句好,那他便就势c请这个天底下块头最大的媒人。 江夏王低头寻思,长孙大人真不愧做买卖的出身。 皇帝十分惊讶,“不错!朕必得亲自为曹王选个英豪的月老!国公,朕看江夏王爷才最当得起这一角色!朕定下来,月老便是江夏王叔了!” 李道宗有些意外,但欣然起身,回道,“陛下无命,微臣也正有此意!” 王爷意外于皇帝来得快,本来是赵国公借着义女婚事去拉曹王,但皇帝又将自己掺和进来。 按常理去想,赵国公既然嫁女,那么自己自然就是代表着曹王一方了。 他哪能不马上答应呢? 曹王的婚姻大事便在三言两语间定了下来。皇帝说散朝之后,还要将这件喜事告诉皇后及众妃,必要让她们人人都备厚礼。 朝堂上充满了人情味,两位当朝重臣,共同为大唐的一位年轻亲王操办婚事,堪称新年中的一段佳话了。 皇帝对众臣道,“常言道,‘家有孝子,天地不绝其嗣’,朕一直在考虑曹王婚事。白氏姐妹人品出众,如花并蒂,不瞒诸位——朕在承天门夜宴上见了白氏姐妹,便生出了同样的想法,看来真是与赵国公不谋而合!” 长孙无忌暗道,“老夫做件功德事,李道宗抢一块出去c陛下你又抢。”但也成,总之义女也是老夫的! 曹王道,“臣弟请求为母妃迁葬,事先曾经忐忑不安,唯恐给陛下出了个难题。陛下不但恩准臣弟所请,还为臣弟婚事操心,令臣弟感激莫名!” 皇帝道,“朕已然走在赵国公的后头了,那便追上一步!曹王大婚在即,曹州便不必去了。” 连李明在内,人人都有些诧异,看来曹王要动一动了。 李治这才接话道,“按陛下之意,岐州刺史致仕后,曹王转任岐州刺史,封邑等级与官品不变,仍食一千户。” 皇帝插话道,“岐州人口二十五万,总比曹州近七十万人口好管些。岐州又地近京师,一来可以使曹王安心成婚,婚后两位王妃归省亦便。二来又方便曹王就近在其母妃陵前尽孝。三来,又可方便朕c与他在京的诸王兄多尽手足之谊。” 没毛病! 真没毛病! 一点毛病都没有!看看人家金徽陛下和晋王殿下,一唱一和想的多周到。 而对曹王来说,任地上多几人c少几人还真不算什么,因为李明的职c禄什么都没少。小兄弟靠着皇兄,成家立业先! 曹王满怀欣喜,立刻谢恩。 但众人想,曹州这么大块肥肉,难道是吴王的c或者是长孙润的?除了这两位应该也没别人了! 凉州刺史李袭誉,也就是婉妃的父亲c皇帝岳丈,已上了奏章请求致仕。左武卫大将军长孙润,接任凉州中都督,正三品。 凉州升格了! 赵国公一阵激动,听了这么久,这是头一个都督! 凉州,西接肃州c甘州,勾连着偏远的西州c安西都护府方向。在南边接应河源重地鄯州c河州。往东又与灵州隔河呼应,这样的重地,实为长安西半片的门轴! 升格升的理所当然! 赵国公想,就差吴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7章 十州连动 一般都是好戏压轴,令人瞩目的武凉都督已经浮出了水面,那这个吴王李恪的去向,就更值得众人一看了。 李恪兄弟多年来被他们的父亲——贞观皇帝所摒弃,那么在权利场中,对李恪和李愔的看好者,注定寥寥可数,真正的支持者也不会太多。 世俗向利,亲近谁、与同情谁是可以截然分开的——很多人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食者时,往往也只是抱以同情。 但看起来,这样的局面要改一改了,金徽皇帝又要逆先皇的意思而动,将吴王李恪用起来。 长孙无忌琢磨,皇帝怎么将李恪这件事提出,众臣会是何种反应。 赵国公期待李恪的职位最好,最好不要高过老儿子长孙润。 不然他可能怀疑长孙润在皇帝心幕中的真实地位,这件事就在明面上摆着呢——两个人出场的前后次序便是个说明。 皇帝陛下一向行人所不能行,要是李恪这件事冷了场那就好看了,也让陛下知道知道人心向背。 他悄悄看了一眼鸿胪卿崔仁师,在自己同高审行之间,看崔仁师听谁的。 不过,崔仁师肯和盘托出高审行求他的事,其中的倾向已经够清楚了。在春风得意的延州刺史,和树大根深的赵国公之间,崔仁师还是有个清醒认识。 吴王李恪,任襄州中都督! 晋王很平静地念出了这几个字。 朝堂上一片沉寂,襄州也升了一格,许多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原任襄州刺史,也就是李恪的兄弟李愔,他给哥哥让了地方。 李愔贞观五年封王梁州,做过岐州刺史,襄州刺史。 现在岐州有李明去了,襄州李恪又来了,那李愔这小子去哪儿? 皇帝问,“蜀王,朕不知你对吴王的任地有何感想,不妨直言。” 李愔赶忙出来,奏道,“陛下英明,所决之事向来不会出错的,臣弟没什么要说的,” 哥哥李恪不出山是不出山,出山便是个正三品的中都督,这品阶放在朝中便是个尚书,平一卿、高于八卿之上。 李愔再禽兽不如,也知道这是件好事,兄长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他在此事上不能多说,也不能无所表达,接下来陛下该提自己的去向了。 长孙无忌和李道宗各自吃了一惊,都知道襄州之重。 有江汉平原,才有荆乡粮仓。华夏腹地,秦岭、巴娄崇山峻岭,何处才是种粮的地方!襄州、荆州、安州、鄂州如同巨鼎的四足,牢牢在环卫着这里。 而襄州因为可以牢牢控制住汉江,军政、经济乃是秦岭以南第一大要地。 李恪的腾起不可阻挡,襄州都督与荆州都督半斤八两,吴王与荆王李元景平起平坐了!关键这两个人同出宗室,又从未听说过拉帮结派。 以后如有帮派的话,他们属于金徽陛下! 荆王李元景未动,仍是中都督,而李恪的食户也一下子补足到了一千户。 不论是赵国公还是江夏王,两人都恍然有所悟——先皇将禽兽不如的李愔派在襄州,让他们对此处都忽视得太久了——还有这么一处要紧的所在。 襄州,往北隔着秦岭与长安、洛阳互成犄角,往南又与荆、鄂两州三足鼎立,既离政治不远,又离经济不远,军事上更为兵家必争之地。 却让李愔这根烂橛子,钉在这里这么多年……那李愔去哪里? 谁知金徽皇帝对李愔却没有下文了。 晋王李治也没提李愔的去向,李愔让李治一句话从襄州起出来,往旁边一丢,然后没事似地说到了曹州和许州。 赵国公有一阵子没听清李治说什么,他想的是老儿子长孙润。 赵国公暗暗的揣摩着,如果陛下将长孙润派在襄州来任都督,比眼下这个局面又会如何? 长孙润的武凉同样重要,那里是大唐这只雄鹰的翅根,而且皇帝给两个人同样的中州都督职位,看起来长孙润所得的圣宠还要高过李恪,因为李恪毕竟是亲王。 唉!赵国公想,若是长孙冲能去襄州就好了。 从三品的秘书监只须往上拔出一节,不就也是个中州都督了? 只是长孙冲好像并不大讨皇帝的喜欢,皇帝能让长孙冲居于秘书监的位置不动,也是看了他已故的长姐——李丽质的面子了。 赵国公无可奈何,有些矫情,两个儿子都位居着三品。 他意识到金徽皇帝以往、尤其是今日,行事好像有意地、既令自己有些不大尽意,又使他真的说不出什么来,说出来便有些不识好歹了。 ——你的老儿子同样是中都督你不吱声,人家一位亲王也是中都督了,你要说不妥当?得多没涵养的人才站出来! 赵国公想,那么他即便对李恪再不看好,似乎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皇帝冷眼看了一下赵国公,发现他的舅父已经不止一次看崔仁师了,思绪不在李恪身上。他微微一笑,看来舅父的反应又让他算对了。 赵国公确实在观察崔仁师,看起来,鸿胪卿对答应赵国公的事也不情愿,因为这么久了,崔仁师居然一次都没看向他这里来。 长孙无忌思索道,“你不看也就不看吧,看来波斯副使、那个波充老婆的事不提也罢。” 就他在想到这里的时候,朝堂上忽起了一阵骚动。 今日的变动是早有准备的,吏部尚书、晋王李治连嗝儿都不打,公布曹州由都督府降级、不再督领周边各州。 而且曹州被分置了两州。济阴县、考城县、宛句县、乘氏县不动,仍归为上州。从曹州分南华、成武两县,又划宋州单父、高乡县设置戴州,为中州。 曹王去了岐州,曹州便被划开了。 人们都以为,皇帝这是要为失了位子的亲王找地方了。卸任的襄州刺史蜀王李愔,注定会被派到这里任职。 晋王李治同皇帝争夺储君之位时,两个人斗的暗流翻涌,但看起来斗而未破。眼下谁都看出来,晋王是死心踏地站到他皇兄那一边去的。 此时他语声朗朗,念出了曹州和戴州的主官名字。 纪州刺史李慎,出任曹州刺史,戴州刺史由谏议大夫郑叔矩担任。 李慎就不必说了,母妃是韦太妃,掌管着太学。而且韦泽与皇后、贵妃等人关系都不错。纪王的能水早就有公认,也没有人对李慎的任职持有异议。 郑叔矩,有人回忆起来了,泉州海溢赈灾时,此人随陛下同行,他原是户部的仓部郎中,赈灾后升为了谏议大夫。 这个人的腾飞路子与王盛泰一样,也没有人持有疑义。 但是李愔呢,怎么还不见动静? 皇帝解释道,曹州人口七十多万,但先皇却未在那里设置一座折冲军府,说明曹州之重,其实不在军政、只在牧民。 有人暗道,曹王李明以十数岁的年纪坐镇曹州,其实正是先皇体恤李明的体现:辖地人口又多,又没有军务,都督事务相对简单了太多。 但皇帝说,曹王以这样的年纪都领许州数年,仍是很不容易。 曹王李明此时心头美滋滋的,又娶媳妇又迁坟,王妃一弄就是两位。而且皇帝兄长此番调职之举,已向众臣明白无误地表达了他对自己这位小兄弟的呵护之意。 李明想,自己在曹州也没干什么正经事,只是还未到李愔和李恽那样胡闯的年纪,玩坏也玩不出什么门道罢了。 李明第二次恭敬地站出来,向皇兄致谢。 皇帝道,“纪王李慎,在任地政声不错,先皇曾以玺书劳勉,当地人为其立碑颂德,这样的良材怎么能总是窝在小小的纪州呢?而谏议大夫郑叔矩,出自于户部,朕以为由他出任人烟密集之州刺史,亦是不二之选。” 赵国公和江夏王、几位大臣都表示认同。两人现身谢恩。 安州撤都督府,上州等级不变,蒋王李恽仍是刺史。降了格的蒋王李恽不敢吱声,他没这个胆量。 还是没有李愔的事。 人们已经发觉,躲到后边的蜀王李愔其实已然不自在了,这太丢面子!而且苗头有点不对。皇帝迟迟不说他,可不是用蜀王来压轴的,这一点谁都有个判断,李愔岂能没有自知之明? 许州撤都督府,上州等级不变,江安王李元祥是刺史。 皇帝问江安王,“王叔,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李元祥恭敬地现身,回奏道,“陛下,微臣谨遵圣命,许州虽然降格了但它仍是上州,微臣仍感责任重大,定会兢兢业业认真履职。” 朝堂上的骚动就是从这时起来的。 安州刺史李恽最先站出来奏道,“陛下,微臣认为,江安王的许州被无由降格,真是有些不妥!许州乃是晚汉之都,人文荟萃,父皇安排上一辈的叔王到许州坐镇,足见许州重要。” 李元祥慌忙制止道,“蒋王你无须再多言,陛下对许州的主张,就连本王也无话可说!” 李恽上了劲,“江安王叔并未出什么大错,能水也有,再加上婶妃亦有女诸葛之名,许州一向安稳,这样无由的乱动,怕是引起人心动荡。” 皇帝面带微笑,耐心地听蒋王将话说完。 初四大朝,一口气动了洪州、江州、岳州、庐州、凉州、襄州、曹州、许州、安州九座州府的主官,再加上新增的戴州,蒋王李恽这是头一个站出来表达不同见解,难得的很。 李恽由都督转刺史,品阶从正三品到从三品,又不好意思明着替自己叫屈,这是拿李元祥来说事。 蜀王李愔站出来说,“陛,陛下,微臣赞同蒋王的说法,许州和安州都不该降呀。再说江安王有什么错?不,不就是在休祥坊打了次人。” 李元祥满面通红再次发声道,“蜀王你不必再说,本王听陛下的主张!” 这个李愔,别人未问,便将休祥坊的事抖落出来了! 昨日王妃惊马,人也被捍天雷震到吐血,皇帝在紧张施救时,李元祥并未在家——他又去休祥坊了。 有知道王爷底细的家丁一见王妃昏迷不醒,连皇帝、延州刺史、太医都到了,赶紧去休祥坊的某座旅馆,秘密将李元祥拉了回来。 李元祥匆匆进府,恰闻皇帝大声吩咐,“这是火药炸伤,谁玩这么大的炮仗!去传朕的旨意,即刻起城中禁放烟花爆竹!” 王妃冯氏已经悠悠转醒,拦阻皇帝道,“陛下,不可,臣妾行事一向不愿惹人怨怒……又岂能因为一点小伤,而中断了喜庆气氛。元祥……平时臣妄只能将他打起来,他并不坏……” 李元祥匆匆进来,正好听到这些话,王妃后背的衣衫被崩个稀碎,肉皮绽开着,让火药打得青中泛黑,更不知有多重的内伤。 若非陛下和护牧队出现的及时,又拿来了凝血珠,冯氏定然有死无活。 可冯氏才是自李元祥自离了高祖,身边不离不弃的唯一一位亲人啊。 此时,皇帝也不问休祥坊的事,他和谢金莲在休祥坊也听了一晚的书,什么细节不知道?不过江安王妃说得没错,这是过年。 皇帝不想坏了气氛,更不要担负什么禁言之名,动十州主官这么大的事,哪能不让人说话呢?他微笑着听下去。 鸿胪卿也看到了皇帝良好的心情,他这才第一次探探脖子、看了赵国公一眼,发现长孙无忌正目光深邃地盯住他。 如果皇帝可以容忍两位亲王的不同意见,那也一定不介意听一听波斯使馆的事情,于是对赵国公便可交待一下了。 但这会儿的时机不对,因为陛下并未接李愔话中带出来的、“休祥坊”这个茬儿,仿佛注意力仍在许州该不该降格这件事上。 褚遂良适时站出来道,“陛下,蜀王殿下的话,正好令微臣想到了一件休祥坊的事……微臣觉着有必要讲出来!” 皇帝再也不能不应,说话的是御史大夫,他说的还算客气,但意思是要挑毛病。 皇帝问道,“褚大夫可仔细讲来,好让诸位都听一听。” 李元祥已经意识到褚遂良要说什么,暗道,“王妃呀王妃,你聪明倒是聪明,但你看这个姓褚的却不如本王看得准,上次送的东西可都喂狗了!” 褚遂良道,“陛下,微臣偶听鸿胪寺一位典客讲,江安王在初二酺日,大闹休祥坊书场,打了使馆的一位波充。起因么……尚不明了,但这可不合一位大唐亲王的行止作派呀,有失王体尊严,听说波斯使者已有不满,真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大事!” 御只大夫说罢,往下一退,他的弹劾不显突然,是借着李愔的话题“引”出来的。不刻意、因而没有阴谋,具体什么原因他知道也不说,自有鸿胪卿去讲。他可以向赵国公交待了。 而皇帝暗道,怪不得先皇在世时,有时候临朝气得都将龙书案掀翻了。没个狠角色镇着,他们敢把鹅牵到含元殿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8章 文采出众 黄门侍郎韩瑗问道,“鸿胪寺,还有这事?别再是子虚乌有吧。” 皇帝不吱声,但崔仁师就不能再缩着不动了。 早晨入朝时,延州刺史高审行有些一瘸一拐,一边走还同崔仁师热情地打了招呼。此时崔仁师看到这家伙意味深长地瞄自己一眼,意思在说,“别忘了你答应本官的!” 但崔仁师吭哧了一声,不能不讲了,话题如渠,他让人引到了水口上,再不冒两句的话,陛下也得问。 崔仁师应道,“呃韩侍郎,鸿胪寺涉及到外方使馆的事,每日总是多的数不清,本官这两日过年过得是有些懈怠不知你问的是哪件事?” 韩瑗心里说道,姓崔的你这是装舞迷,褚遂良刚说过的话你便推说不知,非要由本官再重复一遍! 他只得说,“褚大夫不是刚刚讲过,江安王爷打了波斯使馆的波充,难道使馆没有诉到你的鸿胪寺去?” 崔仁师让人逼到了墙角,往哪边摸摸都是墙。 赵国公看起来有点意外之喜,一言不发。从波充可以牵出波充夫人,从波充夫人可经牵出波充夫人同李元祥的小聚。 然后牵出休祥坊藏玉酒楼几位亲王c驸马的聚饮经过,李愔在藏玉酒楼说过的话:李恪好悬没有成为嫡长子 他看看儿子长孙冲,若是结果能推演到这一步的话,参加聚饮的长孙冲得站出来说话。 但面对已经成为襄州都督c且并未遭至反对的李恪,这值不值? 此时崔仁师说道,“呃咝——这个鸿胪寺典客竟然比本官懈怠!他怎么同褚大人说了,却不同本官讲!本官回去注定要好好地问一问!” 说罢,崔仁师看了看坐在上头的金徽皇帝,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不知是因为褚遂良挑起的事端,还是因为自己的推诿,还是因为事件牵连到了波斯使馆。 鸿胪卿情急之下,只能将懈怠之责揽到自己身上,这个话头能暂时掩过去更好,至少他得先从墙角里绕出来。 如果皇帝追问一句的话,崔仁师讲不了c马上请褚大夫说出那名典客是哪个人,然后将典客叫上来详问。 高审行所托之事泡了汤,也就怪不着自己了。 李道宗以置身事外的口吻问道,“本王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想不到江安王还有这样的魄力,那一定是波充做得有些过分了!” 高审行说,“王爷,波充是有些过分!巧的是那晚下官也去听了书。若非江安王妃及时赶到,主动将事态压服下来,那么此事兴许也就要不可避免地诉到鸿胪寺去了。” 崔仁师暗道,老高这是在帮我!他在为鸿胪寺开脱——高审行的意思是,因为江安王妃的出面压服,事态尚未诉到鸿胪寺。 而鸿胪寺的典客,那只算是最下级的一员小吏,连典客都没往上c向崔正卿回禀的事情,还能有多么严重? 这就得说,崔仁师方才的那句话给了高审行发话的机会,假设崔仁师一上来便承认有此事,高审行也就没办法说话了。 自己先立得住,也才有人帮啊!即便自己立得住,肯伸手扶一把的人也没几个啊!崔仁师在袖筒里将大拇指挑了挑,高审行绝对是这个份儿的! 皇帝问,“哦?江安王妃也去了书场,不知她是如何压服的此事?” 江安王面红耳赤地站出来,回道,“陛下,微臣打了波充不假,但微臣的夫人冯氏随后亦狠打了微臣。延州刺史,高阳公主,太府房少卿c永宁公主家令,以及在场的所有听书者,可,可都亲眼见到了。” 太府少卿房遗爱此时就在远处站着,往常论不到他说话,但江安王一句话将高阳公主和自己都亮出来了! 任由谁都这么胡牵一气,那会不会扯出自己同郭孝恪大打出手的事? 房遗爱事后由班文志陪着跑到永宁坊去,提着大包拎着小包c拜了大的拜小的,总算将事压服下来了,郭孝恪总算答应不与任何人说。 如果任由话题这么推演下去,这可了不得啊,陛下听了注定生气了。 房少卿仗起胆子出班,说道,“陛下,是有此事,还得说人家江安王妃,是个主事之人,” 蜀王李愔忽然道,“房少卿说的没错!哈哈,江安王叔被婶妃当众拍得那样惨,波斯使馆还能说什么!” 李恽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能拍响的只有江安王妃!使馆就没有错处?总不能不依不饶吧?哈哈。” 李愔道,“就是!谁的面子不给,但高阳和高刺史他们两人的面子总得给!听说高刺史都出面拦着了,婶妃才饶了江安王叔!” 这回轮到高审行和房遗爱面红耳赤,李恽不是人,把高阳和高审行放在一起说。再往下推演的话,高刺史和高阳公主的事也就牵出来了。 房遗爱往后一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高审行板着脸,不说话了。 皇帝听着听着,将下嘴唇翻了出来,脸也拉拉着。 大过年的,只要将该分拨的大事一一分拨清楚则可,其他的陈芝麻c烂谷子的事能模糊则模糊。 这是皇帝的态度,初四开朝先议一位亲王的涉外风流韵事,这好吗? 皇帝也是有些讲究的人,昨日让晋王留下来说服崔颖时,他还特意叮嘱李治,有话好好说,别惹到永宁坊事实上的女主人不悦——崔颖今日不允,明日还可接着再细磨,但大过年的要图个吉利。 但看起来有些人不想让人省心。 表面上,这些人关心的都是波斯使馆的事,但内心里恐怕还是对十州人事变动有不满了。 没有人敢直接提出来,便拿着江安王这件事大做文章。 李治发现今日的局面有些见乱,而且也不怎么成体统。 三位亲王位御史大夫位延州刺史位鸿胪卿位黄门侍郎位太府少卿,还有个江安王妃个高阳公主,都牵扯到这件涉及到波斯使馆的事情里来。 皇帝道,“蒋王c蜀王,你们说得这样知情的样子,难道两位也在场?” 李恽回道,“回禀皇兄,臣弟倒是没在场,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李愔道,“嗯嗯,沸沸扬扬。” 皇帝冷笑道,“沸沸扬扬!但蜀王你是从何处听得的?” 李愔有些吱唔,如不拿个准确的地点来应对,就成了自己不嫌事乱,王兄李恪已经示意他别再多话了,李愔只得回道,“陛陛下,臣弟是在归林居与人小聚,偶然听说的。” 褚遂良一惊,归林居那是自己一位亲戚所开,一但牵连进来,那座酒馆岂不成了捕风捉影c散布流言的场所! 他已经看出来,皇帝有些不悦了。本来今日开朝,是端着架子议各州大事的,怎么拐了拐的,拐到斗殴的事情上来。 长孙冲的脸色有些不好,褚遂良和韩瑗也不说话。 藏玉酒楼c归林居,里面都有长孙冲的影子,赵国公一定不想再往下深扒了,因为离着李恪的事越来越远。 “哼!涉外之事,即然传扬得连两位亲王都知道了,那么朕哪能不严肃过问?来人,给朕传波斯使馆的当事人。” 赵国公起身奏道,“陛下,微臣看大过年的,此事宜大事化小,但波斯使馆到底有没有委屈?微臣看最宜抚慰一下,也就罢了!” 皇帝道,“还是赵国公之言有理,朕正是这么想的。” 不一会儿,波斯副使波充c波充夫人都到了。 皇帝在下边一看,这个波充真没什么可说的,就那个小身量,也难怪被江安王摁着暴打。 反而是这位波充夫人真是可圈可点!罗琐叶子娜金发c耸鼻c深目c长睫毛,头上搭了条绿巾,二十来岁,不甚白,但下颌和胸前c屁股圆的让人想入非非——李元祥你抓得可真准! 众人屏息,等着看皇帝如何给这件烂事了帐。 但皇帝在龙书案后微微探着身子,两手拄着案子c嘴角微微地勾起来,直着眼睛只是瞅着波充夫人,半晌都没说话。 难道此事让陛下犯了难? 但这可是陛下今日早朝以来,第一次露出笑模样,仿佛这件涉及了邦际间的纠纷,也未显出怎么难以处置。 赵国公提醒道,“陛下呃呃陛下,陛下,波斯的波充到了!” 皇帝这才晃了晃脑袋,正色对波充道,“我大唐喜迎新年,朕又赐酺,普城同庆的日子,却让你闹出这般的风波来,你可知哪里做得不对?” 所有人都是一愣!人家波充是来诉委屈的,怎么陛下一句话未问,便是波充的不对了? 就在波充的惊愕中,众人听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事发当日,朕的爱女——永宁公主,在家令陪同下亦在听书,延州刺史高审行与高阳公主c驸马房少卿亦在场。在这样一个其乐融融c人不论贵贱地无分内外,都在一意听杨老汉精彩故事的时候,你不但不压事反倒还惹事,真是有些不妥了!” 房遗爱就是一愣,陛下怎么什么都知道! 皇帝说,“要知道,一位副使职责便是广结人缘,众人坐在一起做什么?交个朋友嘛!书这样精彩,听书者彼此议论几句,却让你搞这么大发。” 赵国公也是一惊,皇帝说的明明白白,好像他就在场一样。 波充红着脸,听着大唐皇帝的数落,来之前想好的告状之辞,此时居然一句都用不上。 倒是他的夫人回禀道,“陛下你说的对极了,当时我看人家高阳公主和那位高刺史也凑在一起议论这场书。但你看看人家房少卿就没有事,这就看出死波充和房少卿一个天上个地下了!只求陛下饶过他吧。” 皇帝道,“列位看一看,还得说人家罗琐叶子娜!波充你当时即便想拉她离开,总得讲些礼节吧?哪能一句话不说,上前气冲冲地拉人便走?以为我大唐的江安王爷是好惹的?王爷可不是气你拉走了人,而是气愤你不懂得尊重夫人!” 波充生气也不敢顶撞大唐皇帝,看来连皇帝也拉偏架,那还耿耿于怀个什么劲头! 哪知皇帝再道,“江安王爷一向懂得在公众场合的作派,副使,王爷可不是先欺了你,转身便另行一套!人家可是表里如一的!” 波充苦着脸,毕恭毕敬地问道,“陛下怎么说?” 金徽皇帝道,“你总该看到了,江安王妃是如何搧王爷的耳光c而王爷又是如何做的——脸上陪着笑,还当了那么多的人跪到了地下!若非高阳公主委托延州高刺史上前拉开,估计王妃要打到天明” 房遗爱心中一阵扭曲,自己没等公主委托便冲上去了。 休祥坊当晚所有的涉事者无不惊讶,连汗毛都竖起来了,皇帝只是说了这些细节,还有未说的,不知多少。 赵国公怀疑地看高审行,你小子一贯去正人君子! 高审行看房遗爱,你小子都不如那个波充,有本事你站出来打本官几下,别去告黑状!万一陛下知道了高阳的事,你让老子怎么解释? 李恽和李愔看长孙冲,他最该怀疑。 长孙冲看着房遗爱,你小子其实心里火最大,而无处发泄。 皇帝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缠,连当事人c旁证都不问一问,而是当场决断道,“朕意,在此事上谁都别有什么委屈了,真正委屈者是罗琐叶子娜!朕只想着封她一封,” 当场吩咐道,“褚大夫,你来记朕的旨意。” 褚遂良赶紧接过殿中监传上来的笔墨,举着笔看着皇帝,不知他要如何封赏波充夫人。 皇帝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出口成章:“嗯嗯波斯副使夫人罗琐叶子娜,颜如河畔之青麦,性若原野之绿茵,贤名闻于长安,礼仪显于颁政,玉幕来宾,锦车当命。波充得汝,荣耀早已列于汉庭!朕悲天悯人,荣宠加于蛮域。罗琐叶子娜,可封为瀚海夫人” 褚遂良哭笑不得,这一段自己都快忘了,陛下还记着。 皇帝刚刚说到了“青麦”,他已写到了“锦车当命”,皇帝话音刚落,御史大夫便将文稿呈了上来。 皇帝看了,赞赏道,“褚大夫,你真是越来越敏捷了!” 波充夫人欣喜道,“我们只知大唐皇帝武功盖世,谁知文采也是这样的出众!‘颜如河畔之青麦,性若原野之绿茵’!陛下,难道我真有这样好么?” 皇帝道,“那当然!连朕也无比地看好你呢!这个‘瀚海夫人’的名号朕也是不常给的,只因为这件休祥坊的纠纷中,夫人你才是受了大委屈的。” 波充夫人的眼圈儿微红,“陛下!那可是公开场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39章 吾皇英明 皇帝撇清道,“就是,公开场合,波充都不尊重于你。但细说起来此事同朕是没有关联的,若非有江安王牵连其中,那么这个翰海夫人” 御史大夫道,“夫人你可知道,休循部一个可汗专门上了国书c为他夫人请封瀚海夫人的名号,陛下都没舍得给她。” 皇帝撇着嘴道,“此事非虚,褚大夫并未妄言!朕只希望你一如既往,不要被波充的野蛮行径所扰。持此名号,瀚海夫人可放心结交长安的风雅之士,沟通中西友谊但那些野蛮不堪的,朕看就算了!” 一场虚惊,被一个瀚海夫人的名号掩过去了,波充成了野蛮的。 李元祥低头不语,他也是野蛮不堪的。 许州降格,那是陛下看在了王妃重伤的面子上,已不深究了。 赵国公暗道,“看来陛下不想在大过年的多事,那就到此为止吧,兴许这便是最好的处置。” 波充和夫人谢恩,手拉着手地离开,众人的脸上仍旧遗存着意犹未尽的笑意。 过年嘛,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而金徽皇帝则又是一阵子的出神,堂堂的九五之尊,也这样唬人,而且唬到外方去了! 有时候皇帝更得息事宁人,而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那好,老子先不拿这个当回事,看你们谁再拿它生事! 但看看李恽和李愔,竟然是这个样子!可想他们在自己封地上,无管无束又将是如何的胡作非为! 崔仁师还有事,再次出班奏道,“陛下,罗琐叶子娜既然获封瀚海夫人,那她总得有个凭证,下诏c品级c还须派册封使到颁政坊使馆传诏,这才显得正式!” 皇帝摆摆手,“给她铸一块金牌子,铭刻‘翰海夫人’四字,比照四品郡君你为册封使,务必按规制办理,当个正事来办。” 皇帝特别叮嘱崔仁师,宣诏要搞个仪式,场面要隆重,并赐瀚海夫人细绢三十匹,当然由江安王府出具。 李元祥连忙应承着。 崔仁师领命。 皇帝觉着赏的还不大够,又叮嘱外加西州奔马绢一幅,他要亲笔题字。 奔马绢是西州牧场村织绫场的特产,非常稀有。 因而贞观皇帝在世时立下个规矩:奔马绢对外赏赐不论匹,论幅。每幅上用原丝织着一匹栩栩如生的奔马。 房遗爱有事了,立刻往下吩咐,到库里裁来了一幅。 皇帝提笔,刷刷点点,题赠翰海夫人。 众臣等皇帝写完了再一看,本来那匹马是在旷野中奔驰的,这下好了,在树林子里奔驰了。 虬枝藤萝c疏密不等,但其中的韵味真是不可多求。 正事耽误的已经太久了,接下来因为任职者职级较低,吏部尚书李治便不必亲自宣布。 李治退下去,换了一位吏部侍郎上来,又是一大篇早就打好的底稿,从头一一公布下来。 人们留意地听着,他们在一大串人名中,听到了晋王妃表兄柳爽的名字,柳爽去戴州出任司马,这是个正六品下阶的职位,相当于个中牧监。 侍郎柳奭在底下听了,总算长长地出了口气,儿子有了实职,而且不低。 李元婴的王府典签崔简出任南昌县令,法曹陈蕃出任丰城县令,户曹参军出任高安县令,骑曹参军出任建昌县令,兵曹参军出任新吴县令,仓曹参军出任武宁县令 人们听出来了,福王李元婴府上的这些个参军一个没剩,都升了县令。 而且他们任职的县全都属于洪州,全都是上县,人人从正七品上阶升到了从六品上阶。 看来皇帝这是生着心眼子的。 李元婴你不是百般的不想到洪州去吗?那好,朕将你的原班人马都升任去洪州,而你就在福州自己耍吧! 吏部侍郎念到崔简时,皇帝特别问一句,“那个郑曼是如何安排她的?” 晋王李治回禀说,郑曼的职事他已专门叮嘱过底下,让她去洪州织锦坊出任坊令。 洪州的治所在南昌,那么郑曼是和她的丈夫崔简在一处了。 皇帝道,“不错,不错!朕早就听说郑曼这个女人!耍鞋底耍的非常之好,那便让她到洪州去织鞋底子!” 初四的朝会怎么看c怎么不正经。 但是,就是在这种看起来很不正经的气氛之下,上至亲王c下至典签的夫人,都督c刺史c司马c县令,都安排了任职去向。 而赵国公最最不愿起用的吴王李恪,在这一片不正经的气氛中,出任了秦南重地——襄州的正三品都督——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象样的反对意见。 到大事尘埃落定时,赵国公才发现,自己同长子在暗地里琢磨了好几天的事,终于无功而终。 他和长孙冲将褚遂良c韩瑗c崔仁师都想到了每一环节中去,再加李愔c李恽这两位可以生乱的亲王。 关键时候还可将高审行和房遗爱c房遗爱同郭孝恪的事掺和进去,本以为总能趁乱捕捉到机会,干扰一下李恪的复出。 但很是无奈,房遗爱这个题眼,全过程中只是跑了趟腿c取了一幅奔马绢过来,事情就结束了。 江安王李元祥和波充夫人的事才刚一冒头,便被皇帝压服下了。 剩下的全无施展! 吏部侍郎念到的后面那些人,赵国公没听到。他在想先皇同自己探讨过的一个问题——当时的尚书令,现在的金徽皇帝——为什么能常胜不败。 先皇那时说过,尚书令虑事时,可以猜到每一位对手的心里去,因为这些人无论多么精明,思维都离不开名利的窠臼。 而对手却往往猜不到尚书令的心里,他行事有时不全考虑名利这东西。 这样想起来就有点可怖了,人家知你底细,而你不知人家。 长孙无忌此时就有隐隐的悔意,觉着对不住先皇,也对不住妹妹了。 因为他临事的迟疑,让先皇c先皇后最不看好的人在襄州上位了。 其实赵国公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机会站出来反对吴王的任命——就是在李治刚刚公布吴王任职去向的那一刻。 如果自己当时即反对,可以猜到李道宗绝不会再反对自己,这将毫无悬念地c将李恪的任命引入未定的争论之中。 但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暗喜老儿子长孙润成了中都督,因而不好亲自反对李恪。他在掂量凉州同襄州的孰轻孰重果真考虑了那啥。 他只将手下的喽啰放出来试探,以期在接下来的乱局中再想办法。这样才不显得赵国公有失公允。 赵国公想,那么自己也脱不开名利的俗套了! 金徽皇帝重用长孙润,根本就是没有悬念的事情,但皇帝偏偏就将长孙润的任命,放在了李恪的前头! 老夫又被这个外甥小小地算计了一下。 不过看起来,皇帝也没什么恶意。 如若波充夫人和李元祥的事没有被皇帝压服下来,而是无限地大发下去,倒是可见事先料到的乱象,弄不好自己也就站出来了,可那样真好吗? 皇帝可不光会回马枪,还会玩乱象。 他拿着三百人,在乙毗咄陆部戏耍阿史那欲谷,玩的可就是一个乱象,让对方摸不清他的虚实。 这么一想,长孙大人也就释然了。 现在的皇帝不再是贞观皇帝李世民,而是金徽皇帝,凡事就得按人家的意思来,自己这是何苦! 赵国公想至此处,起身奏道,“陛下,微臣今日,总算见识到了陛下的大手笔。” 皇帝笑问,“国公,你是说朕的题字么?” 赵国公道,“那只是一方面,微臣更钦服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气度!什么佐料都能为陛下所用。” 皇帝道,“但佐料要好,才能用啊。” 赵国公说,“是啊,微臣深有同感,因而,微臣要特别对吴王殿下的任职表示恭喜!” 江夏王亦起身,冲着吴王的方向拱手道,“老夫也正有此意!” 吴王庄重还礼,未说话。 直到退下来,长孙无忌仍在想,皇帝的本事他和李道宗都学不了,即便看透了,也学不了。 名利及权势之争,向来水火无情,即便不涉实利,还有个面子要争。 自古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要争起来,哪怕因为一句话,也要争个你死我活,打脸恨不能将牙打出来,踩人恨不能踩到泥里,方显本事和手段。 而皇帝的那些对手你此时再看,多少人被他化敌为友。 写匿名信污告他的西州别驾王达,此时是庭州刺史,尽心尽意为大唐主持西北一座要地。 乙毗咄陆部的可汗阿史那欲谷,两人曾兵戎相见,杀得天昏地暗,此时他是瑶池都督府都督,对皇帝言听计从。 颉利部的可汗思摩成了人家的舅子,将亲妹妹思晴公主相许。 褚遂良那么大的过错,当初褚遂良恨不能一口咬死对方,但因为一事可用,而复任为御史大夫。 高审行在鹞国公如日中天的时候揭发他的身份,彼此间如此大的私怨,仍能被皇帝重用,此时是延州刺史。 晋王李治是同皇帝争储之人,但你再看看眼下,成了皇帝身边的嫡系。 这个真没法学,皇帝那样的武力,那样的战绩,可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 皇帝用他的智慧和机谋,常常四两拨千斤,偶尔一次大动肝火,带了大军出去一趟,你再看看苏伐,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 金焕铭c纥干承基c苏伐,盖苏文c松赞,倒在皇帝面前c和软在皇帝面前的不乏狠角色。 让天下人体会了皇帝的力量之后,才能感知他的宽容。 而一般人不行,他们只能用对手的体无完肤,来体现自己踏在对手尸身之上的成功——愉悦自己,震慑对手。 学皇帝?看着好便能学的来? 学不好便成了妇人之仁,给对手以可乘之机,万一传扬出去不伦不类让人取笑,看起来举指失措c自相矛盾,神智失常,连亲哥都要骂啊。 赵国公想,看看许敬宗!就那个几把样的,他若敢犯在老夫手里,早他娘的挫骨扬灰了,谁知此时又被皇帝陛下大夸特夸。 只听皇帝道,“许县令,朕真想不到,你在驭下方面,还是很有一套。” 万年令许敬宗诚惶诚恐,“陛,陛下,你不是在挖苦微臣吧。” 皇帝不理会,说道,“昨日长乐坊大街出现惊马,延州刺史,朕吩咐你的事可曾弄清了?” 延州刺史现身奏道,“陛下,微臣已然查核清楚,底帐已转交了万年令,陛下可垂询于许县令。” 许敬宗说,“陛下,惊马踏翻街边货摊一处。惊吓的不算,冲撞了行人三人,各具微伤。街边店铺未见毁损,只有一货郎名郝宅子,临急将担菜筐的扁担扔出阻拦,被惊马踢入店中,砸坏胆瓶三只。另万年县巡街衙役两人急拦惊马,其中一人肩部被马踢伤,怕是要养些日子” 皇帝道,“微伤者多加抚恤,万年县给医给药。” 许敬宗记下,问道,“陛下,破了胆瓶的店家揪了郝宅子不放,让他赔补损失,因为是郝宅子的扁担砸的胆瓶,但这人是城外菜农,不认赔。” 皇帝问,“许大人你是怎么断的?” 许敬宗道,“小臣已由万年县补付了店主,未令郝宅子掏钱。” 皇帝道,“许县令你做的不错,郝宅子本是好意,你让他损一文钱,今后恐其不会再见义勇为了但朕听他名字,仿佛也没什么像样的宅子!” 许敬宗笑道,“正是,小臣问事时,郝宅子说,三只胆瓶都赶上他一座茅屋了!打死都不赔!” 皇帝道,“在万年县给他一处城内的好宅子!谢金莲那里恐怕朕也抠不出钱来户部拿钱。” 许敬宗连忙记下,皇帝再道,“朕说你驭下有方,指的正是万年县两位衙役。朕亲眼所见,他们还是很尽职的每人赏十两金,伤者医药钱许县令你来出。” 许敬宗美!这是他主政万年县以来,皇帝第一次在朝堂上提到万年县。 皇帝道,“救急扶难可不是作文章,可以周圆润色,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彼时千钧一发,全凭着内心之本色。延州刺史高审行以五旬年纪,毫未迟疑飞步上前去拉缰绳,为此险些断后。护牧队说的好,这才是西州人的本色!” 高审行赧颜应道,“陛下,你说得微臣有些惭愧了!” 皇帝道,“你莫惭愧,朕宁用本色之人,不用伪饰之‘良材’!” “吾——皇——英——明——!” “但那个大炮仗是怎么回事?少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0章 移花接木 少府官员出班奏道,“陛下问的可是特号的捍天雷么?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陛下。少府是打算赶制一批,上元节好在四城燃放,但我们一直未声张呀。” “此雷在何处施放过?都送过谁?” 官员回禀道,“陛下,城中只有濮王府试射过三支,别人未送过。” 皇帝问,“濮王兄,可有此事?” 李泰出班回道,“陛下,确有此事,少府总共只送过三支,不太尽兴!本王总算赶上一拨儿,亲手燃放了一支,那可真不是盖的!只是极易射偏。” 江安王妃负伤的事一直被李元祥刻意瞒着,此时连李泰尚不知道、更不会与初三街头惊马之事联系起来。 李元祥看向恍然未知的李泰,目光复杂。 皇帝早就看到了,责备少府道,“这怎么行,万一炸到人可怎么办?胆子小的恐怕魂儿都吓飞了……” 少府官员急道,“陛下,小臣亦发现了此雷的不足,信子太短了,射歪也往往是燃炮者自己捅歪的!” 濮王有些不得劲,自己那下子歪得太厉害了。 少府官员说罢,也意识到了,说道,“这也是我们的疏忽,干嘛不将信子弄长些呢!” 皇帝道,“此事……依朕意,上元节不必投放了。总归是喜庆嘛,弄些牙签粗细的也就可以了,妇孺皆可取乐,干嘛弄得跟棒槌似的!” 官员道,“陛下,小臣有信心在上元节前改良捍天雷。” 皇帝摇头道,“让它射正吗?不,朕倒希望它射得越歪越好。朕打算由少府同兵部、工部、军器监共同来完成。” 官员不解,皇帝眨眼向天,说,“朕要你们弄一批铜底座,要便于军士携带,用来安放捍天雷,施射时要使此雷的倾斜角度可调。再要仔细测量——什么施放角度可射多远,务求精准。但那个药量恐怕得再须精准些。” 江安王妃的坐骑是匹良种,被此雷一炸便惊掉了。 皇帝想,如果此雷用来对付盖苏文、或是别的什么敌对的马阵,可使其一炮而乱。若是几十支捍天雷同时射入敌阵呢? 那个夺人心魄的效果可以想像。 薛礼已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少府那位官员还要再问,兵部尚书道,“本官已知陛下用意,你不必再问了。” …… 今日朝会,得了官职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连崔简的夫人郑曼也得了个小小的差事。 除了蜀王李愔。 蜀王像是被皇帝遗忘了。 皇帝直到所有的大事都料理完了,正眼都没瞅李愔一次。 又吹了会牛皮,皇帝这才道,“今日非已午日,那么朕将与江夏王一道去赵国公府上。舅父你要摆一场像样子的席面,答谢月老。” 赵国公连忙答应,看来这又是赵国公府的脸面了。少公子荣任凉州都督,儿媳高尧马上将成为三品郡夫人,这是什么荣耀!谁比得了? 早朝上幸好未生出事来,不然这一幕也就不会有了。 不得不说,皇帝玩大事眼里不揉砂子,玩虚的也很见功底。朝会上动了这么多人,跟赵国公或江夏王沾边儿的几乎没有! 倒是有个长孙润得了个重差,但是连江夏王李道宗都怀疑,长孙润是离着他爹心近,还是与皇帝心近。 李道宗也很高兴,皇帝一句话,先将他拉到了曹王李明的婚事中来,这不散了朝,又亲自拉着他掺和到赵国公府去? 长孙无忌面露喜色,派着家人赶紧置办酒席,山珍海味一样不许少,再请白氏姐妹出来拜见皇帝和江夏王。 皇帝见了白雪,白梅姐妹俩,先将她们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说她们有如双璧。然后斟酌着说道,“白雪赐岐山县主,白梅赐扶凤县主,这样才般配着曹王。” 赵国公连忙示意二女谢恩,但皇帝不嫌事多,抬手制止道,“但也有些不妥贴。” 长孙大人和李道宗连忙问哪里不妥,皇帝再斟酌着说,“两个都是县主,但嫁入曹王府必得有个为嫡、有个为庶,未免令人觉着不美。” 他大腿一拍,决定道,“不如这样,曹王就来个左右二妃,白氏姐妹反正也是亲姐妹,谁也不分嫡庶!一律都算曹王正妃。” 但皇帝说,如此一来,江夏王一媒两妃,这个便宜就太大了,他要亲自给曹王做这个媒人。 白梅首先谢恩,事关嫡庶的问题她想的最多。 皇帝说,“江夏王爷可是朕请来的,忽然没什么事了,这个也显着不大妥贴了……都怪朕想的不大周全!” 他再一拍大腿,“干脆这样——国公舅父你吃点亏,白梅便算是江夏王叔的义女得了。王爷失了媒人、得了女儿,也不算吃亏。” 赵国公就看着皇帝明目张胆地在那儿耍,也不便制止。只是自已好不容易培植了两朵鲜花,让皇帝一铲子,移走了一棵。 皇帝拉着江夏王到赵国公府来,存心不良! 但细思皇帝此举,似乎给他同江夏王李道宗指出了一条两立之途,也显得他又认女儿又许婚,没那么明显的意图了。他不但不反对,反而还一个劲儿自责,“老夫为何就没能想到呢!”。 王、公共襄少王,居然又是一段佳话。李道宗止不住的乐,赵国公当然更是无话可说,怎么说这都是喜上加喜。 于是,赵国公府马上操办着,在午宴前先让妹妹白梅认了江夏王义父,敬了茶,江夏王塞了红包儿,府中的兄弟们也纷纷到了,酒宴正式开场。 席间,只有长孙冲闷闷不乐,平康坊的苏苏姑娘绝对不可能正式嫁过来,她已经数次对秘书监暗示了自己的委屈。 但长孙冲也不敢提出此事,对父亲不敢提,因为长乐公主是先皇帝嫡长女,父亲不会同意的。他自己都不敢想,觉着这样的念头,会使长乐在另一个世界里心生怨怒。 除非金徽皇帝发了话才有可能。 但皇帝偏偏心中没有此事,他热心地操心着白氏姐妹的嫡庶之事,却对眼前这么大个儿的怨男视若无睹。 …… 初四,长安所有的人不论尊卑贵贱,各怀心思。 传诏使——鸿胪正卿崔仁师,带着一班人去颁政坊宣读皇帝诏书,册封波充夫人罗琐叶子娜为“瀚海夫人”。 周边各部使者出席了颁政坊的仪式,使者夫人们极为羡慕罗琐叶子娜的那块金牌子,那是身份的象征,又是出入官宦、文雅门庭的过所。 而瀚海夫人这一名号,使波斯使馆的地位和档次,看起来极不同于以往。 波斯正使夫人事后同副使夫人商量,“兴许你丈夫很快便升正使,在我们离开长安回国以前,你能不能将那幅奔马绢赠给我?” 副使夫人紧紧地将奔马绢护住,对她的上司夫人道,“将那三十匹绢给你吧,我只要这一匹就成了。这上边有大唐皇帝的墨宝!将来回了波斯,国王来索我都不会给的,宁可将这块牌子给他。” 在这一天散朝之后,晋王李治再一次赶往永宁公主府游说。上次崔颖没让晋说上三句话,便委婉地回绝,“晋王,孝恪离不开呀。” 李治同王妃说这件事,晋王妃道,“殿下,你怎知一位急于得子的女子是什么心思。” 王氏拿出来一只精致而昂贵的镶玉金锁,对晋王道,“这本是妾身为自已生子而准备的……先把这个送她吧。” 李治觉着有些对不住王妃,上一次两人在一起又不知什么时候了。 如果王氏事事有这样的眼利,恐怕自己会多亲近她。她娇好而高傲,年轻美貌也胜过武氏,身后却有诸多的倚仗,她不如武氏全心全意,因而也不如武氏可爱。 而武媚娘帮着晋王分析,郭孝恪也未见就是不愿意出仕,但他可能在面子上还有些抹不开。 她对晋王说,“越是这样越不该留在长安呀?到北边都督府主政,既为陛下分忧,又远离了熟人眼目,谁还能说什么。” 晋治得了内计,这回是双管齐下,再入永宁坊时信心便足多了。 …… 同一天,黄门侍郎韩瑗在延寿坊的府上来了贵客,兵部侍郎王仁佑。 王仁佑一到,不入客厅喝茶,直接到韩府的后花园那个工程,韩侍郎的私人码头快竣工了,那些军士们还在。 韩瑗自得地向王侍郎介绍他的新设施,而王仁佑却直截了当地问道,“韩侍郎,这些值番军士是谁借给你的?” 韩瑗道,“哦,这是忠武折冲府来上番的,” 忠武折冲府驻地在陈州,归右候卫统辖,王仁佑不会不知道,因为新任戴州司马柳爽曾在忠武折冲府任职。 王仁佑听得暗吃一惊,问道,“难道是柳司马借给韩侍郎的?” 如果真是柳爽自作主张,可能他刚刚出任戴州司马,人尚未走马上任,便又要好事多磨了。 韩瑗仍未意识到王侍郎的来意,笑道,“王侍郎你只说对了少一半儿。柳司马只是牵了个线,但他又不是右候卫的官员,如何调得动?” 王仁佑吃惊地问,“那还有谁?” 韩瑗这才察觉出兵部侍郎的来意,他收起笑意,问道,“王大人,本官这是让人告了?那可不妙了!大过年的,本官不好雇到人手,是柳司马见了主动对本官说,由他去找右候卫,给本官筹措些不花钱的人手。” 王仁佑道,“柳爽说过找的哪个么?” 韩瑗再度加深了猜疑,他不安地问道,“王大人出身并州,而下官出身于南阳,我们虽然隔河甚远,一南一北,但同属关陇、又都受赵国公赏识,你实话告诉兄弟,难道韩某遭人弹劾了?!” 如果遭人弹劾,为何早朝上陛下只字未提? 王仁佑低声道,“韩兄,下官哪里知道!陛下同江夏王去赵国公府上,动身之前好像无意间看到在下,随口让在下到韩府来问一问。” 韩瑗慌道,“坏了!陛下怎么知道了!” 王仁佑道,“韩大人先莫猜测了,请务以实情相告,你知道陛下的!在下本是兵部侍郎,更不敢对陛下隐瞒此事呀。” 韩侍郎垂头丧气,说,“柳司马倒是热情,说此番入京上番的是忠武折冲府,都是他的故属。便与右候卫他的一位朋友说了,那人是位中候,七品,二话没说便派出两火人来,本官还专门请了二人一顿为答谢。” 王仁佑自语道,“韩侍郎这里地处后府花园,与对面大街又隔了一条这么宽阔的渠,军士又都是便衣,如何这么快被人知道了?” 韩瑗沮丧地道,“说的也是呢?怎么让人知道的?这些人也真是麻烦,才干这么点活儿,有些人便已怨声载道,别不是他们告发的。” 王仁佑道,“不可能,这些人出营、归营均要同行同止,何来的机会?便是给他们这个机会也投不着门路。” 总之金徽陛下知道了此事,那就大事不妙! 天下承平日久,上番之兵是没什么事,尤其是过年,皇帝也不狩猎骑射,这些人更是无事,但不是说谁都能随意使唤这些人。 没有兵部命令,在京师随意调兵两火,这是不小的罪过,连兵部尚书都有失察之责。 韩瑗六神无主,一时没了主意,倒是王仁佑说,“为今之计,韩侍郎还是速将这两火人礼送出去吧,不能再用了!” 王仁佑走后,韩瑗匆匆叫齐了施工军士,客客气气地对他们拱拱手道,“各位军爷辛苦,韩某多谢你们援手了!府中工程也近尾声,明日各位军爷也就不必来了。本官外雇民役一人一日三文钱,诸位给十文一日!诸位总共干了八日,每人该八十文,本官作主!大过年的,不要这么零零散散的!每人给一百文,凑个整数!” 军士们很高兴,这位韩老爷自后花园上了人,从来都未正眼看过他们,原来为人却是这样大方。他们接了钱,高高兴兴整队离开了。 管家不解,“老爷,有这些钱,六百个民夫也请到了!” 韩瑗哪有功夫搭理管家,说“闭嘴!”,出府来找戴州新任司马,柳爽。 柳爽也失了主意,问道,“韩侍郎,你该不是怀疑柳某走露了消息吧!” 韩瑗道,“我们还是不要互猜了,这事儿跑不了你,也跑不了韩某,想想辙吧。会不会我们在归林居,某一刻酒多失言呢?” 柳爽皱着眉头琢磨,他这个戴州司马,可连衙门都未去呢。 两人将昨日归林居饮酒者一一扒拉一遍,嫌疑最大者跑不了两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1章 树大招风 李愔和房遗爱,跑不了他们! 因为目前看起来只有他们两个气最不出——李愔丢了权利、丢了脸。房二丢了脸。 这两样东西都可以使人发疯,不顾一切,就近拿起一件值得兴风作浪的事来作乱。那么昨日还在一个桌子上饮酒、今日便化身为戴州新贵的柳爽,岂不最招风? 韩瑗说,“他们不敢咬长孙润……” 身为侍郎不能说的过多,但柳爽已经明白了,归林居一桌子的人,哪个最软、最好下口? 他明白,晋王与马王相争时,他这个千牛卫被马王一脚踹下来过。若非晋王同马王合睦了,戴州司马仍然是个没影儿的事。 归林居一桌子六位共饮者,只有柳爽得了好差事,而且看起来不是凭借着真本事上位的。 这么一想,不但李愔和房遗爱有嫌疑,柳司马觉着连蒋王李恽、秘书监长孙冲都可疑了! 而韩瑗的提示,让柳爽想不起来了,昨日在归林居说过什么酒话。 听了柳爽的怀疑,韩瑗说,“柳司马你别憋气了,眼下事态危急,我们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蛤蟆,谁也跑不了。我们也不能谁都怀疑,总之是长虫吞蛤蟆,吃一截咽一截先,我们去找长孙冲。” 在赵国公府,秘书监被两人从酒席间悄悄叫出来。 连长孙冲都蒙了,但他断定,私调上番军士的事情不是冲着韩瑗来的,韩瑗原职未动,在归林居说话也是很谨慎的。 但柳爽话太杂,也最招人眼红,某人想给柳爽找点麻烦极有可能。 “这事儿大发了!”韩瑗说话的口气是一副被殃及的样子。 “这事儿要麻烦!”柳司马才是最麻烦的,事态紧急了,韩瑗会不会推说不知道那些军士的身份?那就得他姓柳的自己兜着了! 秘书监说,“私调两火值番军士,我爹也保不了你们。但这里有条绿脖子长虫倒可以利用一下——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房二!初二一早休祥坊有场乱子,是房二和郭孝恪之间的……” 韩瑗和柳爽于是知道,码头工程私用军士一事的外泻,与长孙冲无关。 侍郎咬着牙说,“不能让他置身事外!也让房二忙一忙,本官倒要看一看姓房的惹了郭孝恪,陛下饶不饶他!” 柳爽稍稍安心了一些,看来韩瑗还同自己在一条绳儿上。 他想起归林居酒桌上,李愔骂房二的一句话,“蜀王说……房二老婆听个书、半夜请了延州刺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高审行的事,长孙冲就不好说话了。 但韩瑗道,“管他呢!高阳那女人有准儿吗?招的一群两行的,但高审行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利大招忌,树大招风,先把房遗爱挂到郭孝恪、高审行两棵大树上再说! 三人算计了好一阵子,也只想出了一条将水搅混的计策,祭出房遗爱。 如果施行的好,倒是能将皇帝的注意力和火气转移到房遗爱身上。 但韩瑗和柳爽身上的泥仍是无法擦干净,在皇帝身边无令动兵,这件事让人戴上一顶多大的帽子都不为过,极有可能两个人的职位都将不保。 这还算是轻的,弄不好涉事者就得让陛下咔嚓了。 “即咔嚓了,也得先咔嚓了房遗爱!让高阳守守寡!”柳爽道。 韩瑗头一垂,“这样好么?这个局面大的,本官感觉头晕眼花浑身没劲,最好谁都没事……看来,我们还得问计于国公。” 但赵国公正陪着皇帝和江夏王痛饮,长孙冲也不能离席过久。 他回席前对二人道,“都别在这儿绕圈儿了,各想各的辙。一则我爹不知多久散席呢,二则散了席,你们想被陛下看到么?” 韩侍郎和柳司马心中惶惶,离开了。 在街边,两人商量,柳爽先去找右候卫他那个中侯朋友,先探探派出来这两火军士的口风,看有没有定个攻守同盟的可能。 难道皇帝得知此事,就不能是捕风捉影?柳爽酒桌上一句失言,难道不能是胡言乱语的? 从事实上看还真有这个可能,因为直到散朝,陛下也没有郑重提过此事,只是来赵国公府前、临时吩咐王仁佑问一问。 这么说,事态也没多严重。 为啥说事急心乱呢!韩瑗不急了。他在街边的一家小酒店里坐下来,要了壶酒、四个菜,直到现在都水米未进呢。 坐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赵国公府大门。 王仁佑临时得了皇帝的差事,有可能急着复命,那么韩瑗可以在王侍郎一进、一出时,分别截住他打听一下消息。 如果赶得巧的话,韩瑗想,就是不知王仁佑有没这个胆量,帮他共同圆这个谎——韩侍郎不知道那些施工者是值番的军士。 王仁佑是晋王妃的亲爹,柳爽是晋王妃的亲表兄,亲戚里道的,王仁佑总该能掂量些轻重。 如果王仁佑执意将自己供出来、使将这件事坐实了,晋王也救不了柳爽。那么自己看情况,就来他个不知情,心里也就没多少愧疚了。 他给的工钱可不少,有什么可愧疚的? 这件事还要听一听柳爽从右候卫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最好没这回事,大家你好我好——只算柳爽在归林坊胡说八道了一次……王仁佑会充分考虑的。 至于怎么让多嘴多舌的告密者吃些苦头,那是这些朋友们彼此坐下来、慢慢商量的事情,好说。 坐在临街的小酒店里,皇帝什么时候离开赵国公府,韩瑗亦能看到。那时韩侍郎则可以再进入赵国公府,问计于长孙大人。 不一会儿,韩瑗便看到兵部侍郎王仁佑骑着马,只带了两个随从匆匆出现了。他连忙起身,跑到街边打招呼。 …… 太极宫,杨太妃住处,吴王李恪和兄弟李愔散了朝以后都来看望母亲。 大儿子做了襄州都督,小儿子失了差事,杨太妃喜忧掺半,但总的说喜大于忧,因为李恪总比李愔有把握。 年后,她可以考虑请求陛下,允她出宫随吴王去襄州了。 李愔在兄长和母亲面前,说话从不带他那句口头禅,但情绪极为低落,连杨妃见了都有些心疼。 太妃自已嘀咕,“陛下行事一向不拖泥带水的,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你一向口无遮拦,这两日都说过什么不当说的话?陛下无所不知的。” 李愔道,“娘!我都习惯了说话,开口便无遮拦,但还是分场合的。” 太妃问,“那你都去了什么场合呢?” 在前隋公主叹息中,李愔道,“书场刑场酒场,哪儿热闹了我去哪儿。” 他兄长则说,“无职便无职,陛下既然未说你的去向,那你从襄州卸职自然仍在襄州了,陪着母亲不是挺好。我们兄弟一千四百的封户,够你吃了。” 李愔终于狠击一拳在自己腿上,咧了嘴恨道,“狗操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生本王的是非!本王借着酒气,在归林居馆子里骂一下自己亲爷亲爹、亲叔亲伯也惹到谁了!跑不了房二那个杂碎!” 杨太妃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吴王李恪气得,就要上去捶兄弟,但一看母亲这个样子,而自己也欺了李愔的地盘儿,在太极宫里这么多的太妃、学生,搞大发了还是自己没脸面,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忍下了。 并劝道,“还是别乱猜忌,归林居那是什么地方?进进出出的甭说食客,光店伙计就有多少!” 李愔想起道,“去时听长孙冲说过半句,归林居好像同褚遂良有些瓜葛的……本王怎么忘记了,姓褚的能是什么好鸟!一口不见血光。” 杨太妃听了,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兄弟俩又是一阵忙活,掐人中,抚了前胸拍打后背,这才缓过来。 公主极度的委屈,含着泪道,“我怎么就不如长孙皇后呢,看看我生的这个孩子!再看看人家皇帝和晋王、濮王!” 话未说完,李愔腾身跑出去了,吴王不好跑出去拉扯,只能劝解母亲。 …… 皇帝在赵国公府决定,散席后,姐姐白雪留下,妹妹白梅便须随她义父江夏王爷回府,两边马上收拾嫁女。 皇帝说,“夜长梦多,这么好的女子拖久了再让别人惦记上,初四一天赵国公、江夏王两府准备,曹王府迎娶事宜少不了让濮王、晋王出面张罗,朕居中做这个大媒!” 满堂的喜庆,新任的凉州都督长孙润和夫人高尧,两个人轮番上去敬皇帝的酒。 高尧与皇帝话不隔心,悄悄伏耳对他道,“哥哥你须小心了。” 皇帝看她,她说,“大姐高畅从鄯州回了兴禄坊,看起来很不高兴。来这里时我见她去了永宁坊,我请她一同来,说哥哥在这里,可她头都未回。” 皇帝脸上未有表现,依旧笑着,但心说高畅这是不乐意了。 因为从自己由西州到了兵部开始,郭待封便一直在鄯州任着职,一直到现在还只是个长史。 而自己从兵部尚书,再到尚书令,鹞国公,太子,皇帝,期间起用了这么多的人,却没看到郭待封,高畅果然不乐意了。 待封出道任职鄯州时,长孙润还是个骑马驾鹰的纨绔,如今长孙润成了凉州都督,而待封还是原职—— 高畅和高尧那可是亲堂姐妹啊!两下里一对比,高畅能痛快吗,不痛快最先怪谁不给使力呢?不知她去了永宁坊会说些什么。 刚想至此,席外有家人报,“兵部侍郎王仁佑求见陛下。” 王仁佑进来,皇帝只问一句,“王侍郎,朕让你打听的事可问清楚了?” 侍郎回道,“陛下,问清楚了,” 皇帝道,“此时两位元老正议嫁女之事,你不必讲呢,先坐下喝两杯,明日早朝再回禀吧。” 王仁佑坐下来,添了碗筷,才喝了两杯,皇帝起驾回宫。白梅欢欢喜喜,随着江夏王同回府去。众人送完皇帝和江夏王,再回来接着饮酒,赵国公就问,“王侍郎,陛下让你问什么事啊。” 长孙冲这才逮着机会,替王仁佑回禀道,“大人,陛下让王侍郎问,韩瑗后府起建登船栈桥,是不是动用了右候卫上番的军士。” 赵国公手中的酒杯已在无意识间撒手,落到桌下去了,居然未破。他惊异地问道,“王侍郎,他说的可是真的?” 王仁佑点点头,没有说话。 …… 永宁公主府,晋王李治送了东西给崔颖,再碰了一鼻子灰出来。 崔夫人替未降生的孩子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高兴是高兴,但想让郭孝恪复出、出任夏州都督,她还是不同意。 弄的郭孝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来的毕竟是晋王殿下,皇帝胞弟,夫人你就不能委婉点? 崔颖道,“孝恪!你就不知这是陛下的意思?晋王这是替他兄长来打头阵的!为妻坚决些,好让陛下绝了这个念头。皇后上次来时,我都拂了她的面子了,今日再委婉,晋王还要来第三次!” 晋王在永宁公主府外见到了高畅,知道她这是来拜见公爹……和五婶……婆婆的。 此行无果而返,高畅同他见礼时,晋王在马上拱拱手走了。 半路上,在胜业坊大街上又碰到了柳皇后、樊妃、贤妃,她们是从江安王府出来,又要去永宁坊的。 皇后在马上问,“兄弟,此行结果如何?” 看来柳皇后也知道请郭孝恪出山的事,李治面上一红,“皇嫂,臣弟很惭愧呀,又没说成。” 皇后笑着安慰道,“刘皇叔还三顾茅庐呢,你总是还差着一次,”她抬呼崔嫣,“我们也去耍母亲一顿,看管不管用。”她们走了。 李治回到晋王府,妻表兄柳爽正好在,看起来柳司马如丧考妣。 问过了缘委,晋王在崔夫人处吃的窝心火一下子喷发出来,训斥柳爽道:“你的心呢!让什么给吃了?” 晋王妃连忙替表兄打圆场,“殿下,他赶过来,可不就是求你个章程,先训斥他有什么用。” 晋王忍无可忍,说道,“你说说你,一个未上任的中州司马,竟然比兵部尚书都牛气哄哄!惹出事来找本王,早干什么去了?” 柳爽早知道事惹的不小了,哀求道,“殿下,你便救我一救,依我看,事倒是有些转机,我刚从右候卫回来,听徐中侯的话里也不硬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2章 大动肝火 柳爽见到了姓徐的中侯,这位正七品的小官也吓坏了。因为他派这两火人出入延寿坊韩瑗府上,一向都是叮嘱着便装的。 皇帝既然动问,那一定是哪里走了风声,对他来说,这是掉脑袋的大罪。 中侯同意,只要王仁佑、柳爽、韩瑗等人都持一种说辞——从未由右候卫借兵,那他也豁出来、一口咬定未借。 但两火人,需要徐中侯一个个去叮嘱到,以免百密一疏。 李治指点着柳爽骂道,“亏你想的出这个主意来,这是欺君!皇兄的回马枪你还未吃够啊?若没一点根据,皇兄会令王侍郎跑去韩府问?知道王仁佑是谁爹吗?陛下为什么偏偏让他去问?” 王仁佑,柳爽,都与晋王府扯不断,也难怪李治如此大动肝火。 柳爽低三下四地问,“那殿下,我该怎么办?” 晋王冷笑着说,“这时你想起问本王了,你与韩瑗套近乎、拍着胸脯子、要给人家找帮手的时候可曾想到本王?本王不管,陛下让本王请郭孝恪出任夏州都督的事,本王还没个着落呢。” 他明正地警告柳爽:“明日早朝陛下若问,有什么说什么,你先把脖子洗干净伸出来等着,砍与不砍,你与本王都决定不了。” 晋王妃道,“保佑父亲可别鬼迷心窍,本来陛下只是让他问个事情,到时候如实说也就是了,千万别犯了糊涂。” 当着表兄的面,晋王妃便急着吩咐下人,马上去找一找兵部王侍郎,让家大人速速过府来叙话。 柳爽这个表兄,晋王妃觉着一时没精力考虑了,因为他惹的事儿太大,这一点连个不常出府的女子也看出来了。 戴州司马这个差事是不错,表兄也是真表兄,但是为了捞表兄、再搭上丈夫,晋王妃可不能干。 在这一日的午后,与晋王妃持一样想法的还有赵国公,只不过赵国公更担心的是韩瑗,这是他的老部下了,可赵国公也无能为力。 不但如此,长孙无忌还很有先见之明地警告韩瑗道,“有什么承认什么,可不能搞什么攻守同盟。” 韩瑗道,“国公,你这是不打挽算救下官了么?” 赵国公说,“老夫得先让你止住下滑,然后先操办义女的婚事,这可是陛下定了的大事,明日初五女儿出阁,不能耽误吧?再说陛下拉着架子要做媒人呢,老夫猜他也没什么功夫问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 国公补充说,韩侍郎不要以为,老夫将女儿的事放在了你前边,这有什么办法!兴许韩侍郎还要感谢这件事呢。 韩瑗忙问其故。 长孙无忌道,“因为先皇的事,新城长公主的婚事可都耽搁下来了,为什么陛下偏偏着急曹王的婚事?一则曹王还算是巢王李元吉的儿子,陛下连上辈的故妃都能安排来、安排去,作出这样的决定于陛下来说算什么难事?二则总能说明,曹王大婚在陛下的心幕中,一定胜过了那些俗礼……” 韩瑗问,“国公请明示,下官愚钝呀。” 赵国公摊摊手道,“老夫不知。”韩瑗一下子泄了气,赵国公也云遮雾罩起来了。 赵国公说,“但老夫知道,明日大喜之日,陛下多半没功夫问你的事,韩侍郎你可想想办法。” 长孙无忌隐约有个感觉:如果皇帝真的急于知道韩府的事,他不会在散朝后才随口吩咐给王仁佑。 王仁佑专门赶到府上来回禀结果时,皇帝也该立刻听一听。 但皇帝偏偏让王仁佑先坐下来“喝几杯”。 王仁佑坐下来喝几杯的时候,皇帝又起驾离府了。 这些疑问,赵国公无论如何也不能同韩瑗讲了,事太大! 再者,韩瑗堂堂的一位黄门侍郎,居然干出这种贪便宜的糊涂事来,这才叫利令智昏,活该他急一急。 从赵国公府出来,韩瑗脚底无根地回到府中,夫人长孙氏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问缘故。 然后她提示道,“病急乱投医可不成,堂兄是一品公,与陛下又不相疑,他若能明着管你,怎能不管?依为妻看,此事十分棘手,兄长也不方便啊。” 韩瑗沮丧地道,“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道,“夫君,兄长在话里已对你提到了一位最为有用的人,怎么你还是不知呢?” 韩侍郎的脑子里一片浆糊,哪里还记得起赵国公最有用的话是什么!他只记得赵国公让他“止滑”。 夫人笑道,“兄长所谓的止滑,为妻可理解为错到眼前为止,但不要错上加错、再搞什么遮盖掩饰,你应该速找机会与陛下实话实说。” 韩侍郎道,“最有用的便是这个?” 长孙夫人看出,韩瑗确确实实已经有些舞迷三道了,屋中也没人,她抬手在韩瑗脑门上狠狠拄了一下子,“止滑……难道这是个人的名字?” 韩瑗大窘,躬身道,“夫人你还能这般放松,韩某倒是心安些了!但你可不要总卖关子。” 长孙氏道,“堂兄是在暗示你,去求一求我兄弟未来的夫人!” 韩侍郎恍然有所悟,叹道,“夫人,你这位堂兄可真是,我这里已经火上房了,他还有闲心思打哑谜!” 他这才记起来,赵国公的头一句话是“新城长公主”,新城公主是韩瑗的亲小舅子——长孙诠的未尚之人。 而且两个人的感情极好。 皇帝对新城公主不好的话,怎么能将她接到大明宫里去长期居住? 如果韩瑗能够“止滑”,皇帝岂能让胞妹未来的驸马先失了姐夫? 韩瑗像急着赶场似地,急急起身,说要立刻去大明宫求见新城公主。 长孙氏埋怨道,“看看你,大明宫是你说进就进的?” 韩瑗拍着额头道,“这是为夫慌了神了,还得是夫人动动大驾,但你也无旨召见,大明宫要怎么进去?” 夫人道,“我这便去永宁坊,看望一下永宁公主。” 韩瑗一拍大腿,“娶妻要娶长孙氏,此话果然不假。” 他提示道,“顺便要问候一下崔夫人,礼物不嫌你带的多!那也是个有用的,在皇后、诸妃当中说话管用。” 夫人嗔道,“这个我还用你提醒?” …… 皇帝在初四日散朝之后,只是随便吩咐了兵部侍郎王仁佑一句话,让许多人都忙碌起来。 在天子脚下无旨动兵,拍你个谋反大罪都没人怀疑一下。 如果此事最终被皇帝所确知,皇帝是个什么具体的反应,有多少人祸起萧墙,这都说不好了。 与韩府紧锣鼓地想办法不同,柳爽在晋王那里没寻来一点帮助。他父亲,中书侍郎柳奭只能同王仁佑打听一下消息,王仁佑同样无能为力。 兵部侍郎表示,只要陛下开口问他,他会知无不言。 柳爽的这位姑父说,“别忙了,本官不信你比金焕铭还厉害,但本官知道,金焕铭毕竟离着陛下还几千里远呢,而你我,就在陛下的脚底下。” 这么一来,柳爽先前同徐中侯议论的“同盟”到底还要不要施行,已经不必再想了——即便韩瑗答应订这个同盟,柳爽也不敢了。 他去找韩瑗商量,然后彻彻底底的死了心,马不停蹄赶去右候卫,同徐中侯讲,“认命吧,总之是生是死,有哥哥陪着你便是了。” 然后,柳爽跑去吓唬房遗爱。 …… 永宁坊公主府,皇后等人见到了由兴禄坊赶过来的大姐高畅,她们先看望了崔氏,放生侯的娘回禀说: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你自管放心,左右就在这一两日,崔夫人注定要生!她敢再晚到第三日去,那是千金!但那是不可能的,郭大人注定要有个弄玉之喜。” 皇后很高兴,然后,皇后转变抹角的,便同母亲说到了郭大人复出的事,樊莺也抽机会,在一边助火。 但崔颖就是不为所动,说孝恪该为大唐贡献的、已经贡献过了,他们夫妻今后的任务是抚养郭待聘,让他长大成人。 高畅一直想谈一谈郭待封的事,就是没什么合适的机会,心里也急。 过了一会儿,崔嫣再搔着边儿提到这件事,“陛下很难,选一位知底的、又有本事的封疆大吏是多容易的事?” 崔氏道,“怎么不容易?你看看满朝穿金挂紫的有多少,又是亲王又是国公……陛下只要一句话,有人抢着上前,如何偏偏盯上了你郭叔叔?有晋王来说还不够,你们也来帮腔,成心要郭孝恪难做!” 崔嫣笑道,“一个国公算什么?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只要郭叔叔肯要,明日陛下便给郭叔叔。” 崔夫人道,“孝恪可不喜欢做什么国公,当初在安西都护府,他倒是想要几千援兵来着,谁给他了?” 当着高畅的面,皇后知道不好再深说了,示意妹妹先别说了。 但崔嫣心中有些不高兴,正好看到甜甜和高舍鸡过来,贤妃便招手叫过高舍鸡,对他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讲。” 舍鸡问,“五娘娘,你有什么吩咐的?” 贤妃对孩子道,“要多长本事,年纪也不小了,男子大丈夫嘛,哪能总守着女孩子身前身后?要知道报国。” 柳玉如、樊莺、高畅都听出了崔嫣话中的气,人人担心。 高舍鸡还未说话,崔夫人就变了脸色,冷哼了一声对女儿道,“舍鸡是个好孩子,不用你教训,要不是他与甜甜助我,孝恪还在墓里埋着呢。” 崔嫣听了赌气,手里正玩着一只小茶杯,一下子将白瓷茶杯撇到地下,说道,“那时峻且自身难保,难道怪他?” 众人大惊,生怕破了东西不吉利,但看着茶杯在地下咕噜噜一个劲儿地滚,就是未碎。 崔颖气得说不出话来,婆子抢上来拾了茶杯,连连作着揖、对贤妃道,“五娘娘,婆子求你消消气,莫动了胎气……” 崔嫣倔劲上来,赌气道,“我动什么胎气?” 崔颖流泪了,哽咽道,“你们又是皇后,又是娘娘,不要再逼我们了!孝恪若是想复出,还等到你们三番两次来请?你们懂他的心思不懂?他是个仗义人,岂不知男人为国的道理,但该他做的,他已经做的够多的了!你们能让他不想待诏么!衙门里的物件,桌案砚墨,鞍马公文,哪一件能不让他想起待诏来?你们谁做的到,我便不拦着了!!” 崔嫣无语,连皇后和樊莺都无法再劝了,将个接生婆子急得团团转。 崔氏道,“其实他连大街上才刚刚能走一走,以前见到街上哪家怀里的婴儿,便想起没失在龟兹城中的幼孙!他连你们都不想见,怕想到长媳柳氏!” 高畅道,“我婆婆说的极是!没毛病!你看看我们郭家,也险些是一门三代为国捐躯,难道只有个高府一门四代么?高府那么牛气,为何不让五叔去?” 高畅故意这么说,意在缓和气氛,崔夫人破啼为笑,贬损道:“高畅,我要你来吃里扒外?你难道不是高府出来的?真是女生外向!” 崔夫人这句话,就连崔嫣也说在内了,崔嫣不吱声,知道不能再火上浇油了,但她也是一肚子委屈。 高畅道,“可是话说回来,陛下也真是不容易呢……” 一见崔夫人脸上又不好看,高畅转口说,“他是不容易!我记得那年在鄯州刚生了儿子,两只奶都不出水,待封束手无策,多亏了兄弟路过鄯州帮忙嘬出水来,我却拿碗砸了他……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兄弟已经成了大唐皇帝了。” 崔氏道,“这个我不问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高畅的话中暗含着另一层意思——暗示她和待封在鄯州有年头了。 柳玉如一下子听出来,但只能装作未懂。 到永宁坊来游说郭孝恪,那是峻有明确的意思,而对待封他没说过什么。 恰在此时,门外来客,是黄门侍郎韩瑗的夫人,长孙氏到了,这才将府内尴尬的气氛化解开。 长孙氏是个极为玲珑的人物,人也和蔼,几句话便融进来,不论大人还是孩子个个喜欢她。 皇后得知了她的来意,原来是想进大明宫见一见新城公主。皇后几个人借机告辞,连高畅都拉上,逃跑似地离开这场尴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3章 举足轻重 皇后c樊妃c贤妃c高畅c韩夫人长孙氏等人走后,郭孝恪才进来看望夫人。他有些忧心,对夫人道, “夫人,再这样下去,恐怕你我都没勇气见陛下的面了!你已两次拂了皇后的面子,两次使晋王无功而返,而这次又当了韩夫人和高畅的面。” 崔颖的身子已极为不便,此时虽有同感,依然很坚决,“孝恪,为妻懂你的意思,总之我们得罪了陛下和皇后,总比得罪那些人强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谁也不要多想了。” 郭孝恪在安西乍死,虽说并非有意为之,但结果依旧是欺骗了先皇——贞观皇帝,也欺骗了满朝文武和世人。 如果先皇未故世,此事对郭府来说始终是件大麻烦。 他在起死回生之后,和崔颖在焉耆养伤的日子里,本来是拿定主意隐姓埋名c避世而居的,因而错过了向长安奏报实情的时机。 错过了这个时机便是欺君。 金徽陛下登位,使这件大麻烦骤然间化为乌有,就连那些重臣c御史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一个人在明场上提及,更不要说弹劾郭孝恪了。 此时的郭孝恪时而在街面上行走,有些人即便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也不会生事。谁都知道皇帝起自于西州。 在休祥坊书场,当着三教九流那么多的人,郭孝恪情急之下狠揍了两位亲王位秘书监位驸马的手下——不也没事? 李愔c李恽两个混世魔王本来气势汹汹的,但在长安县衙一得知了郭孝恪的身份,立刻闪身退到一边儿去了,只将个房遗爱推出来。 房遗爱那是什么身份?一个四品的少卿提着东西,在五品的长安令班文志陪同下过府来c低三下四地赔礼。 但没事是有个前提的——郭孝恪有功,而没有正当身份。从官面上讲,他还是个“不存在”的人物——郭孝恪已在龟兹殒国了。 而郭孝恪一旦决定复出,又是去夏州都督府那样的风口浪尖上去,麻烦事也就该接踵而来了。 郭孝恪只是略微一提,崔颖也就明白了。 郭孝恪道,“夫人,郭某如此推却陛下的美意,并非不敢任事,而是怕给陛下惹来大麻烦呀!夏州都督府谁都可以去,唯独郭某不能去!” 崔氏道,“哪个女子不知道做个都督夫人风光呢?可我只信你,那这个得罪陛下的恶人便只能为妻去做了!” 到长安后,郭孝恪一直关注着金徽皇帝连番的施政手法,也在悉心揣摩皇帝的用意。 他不涉功名利禄,心清意明,视事也就比常人更清晰些。 别看金徽皇帝这些日子东一榔头c西一杠子,又是盐政又是恶钱,外带着处置了同c庆两州的乞丐案子。 然后又是开荒c又是撤府c屯田,搞得热热闹闹,中间还加上了徐太妃的意外“离世”c巢王妃的迁葬。 有些深涉其中的人可能觉察不出什么,以为皇帝只是在遇事理事。但是郭孝恪经过冥思苦想,还真就摸出了些门道。 而皇帝将夏州升格为都督府,是他众多步骤中的点睛一环。 这个夏州都督的职位和人选,在赵国公长孙无忌c江夏王李道宗,以及他们身后各自所代表的力量面前,是个什么举足轻重的角色? 这个都督往哪一边歪一歪,两边便是此消彼长,能不让人盯着吗? 郭孝恪觉着,皇帝的步子迈的有些快了,总得给赵国公c江夏王等重臣一个消化的功夫。 吴王李恪和长孙润同时高任的消息,在早朝之后顷刻间便传遍了整座长安城,更使郭孝恪看到,有多少人都关注着朝堂上的一举一动。 凉州都督的委任,在赵国公c江夏王这两个重臣之间,很难得的出现了平衡!郭孝恪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止不住暗自赞叹。 对李恪成见最深的是长孙无忌。 李道宗则无所谓,毕竟他和李恪同属宗室之王。 恰恰是凉州都督的任命人选,使长孙无忌投鼠忌器,不便立刻出头反对李恪出任襄州都督。李恪就这么着,上来了。 不得不说皇帝的手法让郭孝恪自叹不如,此时再看,皇帝一直拖着不任长孙润,原来一直在等凉州都督李袭誉的致仕! 这么个微妙的c不允许出现一丝一毫差错的安排能够平稳落地,让郭孝恪事后听说时,也不由不心生佩服。 凉州拱卫长安的意味,不如它联系中西部丝路的意义更重,因而长孙润即便是赵国公的么子,李道宗也没有反对。 只是在郭孝恪看来,心中不平的恰是李道宗。 赵国公和江夏王同时保持着沉默,说明皇帝一向在二人间不偏不倚,彼此间的情谊也在。而有些大事只靠情谊是不成的,两位重臣还要仔细掂量一下金徽皇帝无上的威严。 事情就是这样的微妙。但不管多么微妙,皇帝的大政都得往前施行,郭孝恪岂会不知皇帝操着多少心? 皇帝马上又要在夏州置中都督府,这里既不是凉州,也不是襄州,离着关陇及山东两大力量的交汇点越来越近,难道这两方的代表人物就不动动心思? 换个别人去任夏州都督,可能皇帝不会如意,但至少可以使皇帝避免面临更大的麻烦。 比如高畅在拉劝崔颖c崔嫣母女俩赌气时刚刚随口说的——她五叔高审行为什么不去夏州? 郭孝恪同高审行在西州共过事,因而更了解高审行。这个人的优点和毛病都有不少,不结党,无私,但有时候很不检点。 但郭孝恪认为,就这么个不检点的人也比自己去夏州好,高审行不属于赵国公或江夏王任何一方,又一直在延州筹划组织着开荒,有功劳的苦劳,异议自然会少。 而且高审行的毛病比自己的问题小多了! 一旦有人将自己乍死之事抬到朝堂上来说,皇帝的后路也就让人一下子堵死了!连个退身步子都没有。 原则问题,以往某些人不揪出来,自可说成不知道,但只要摆到桌面上,便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即便聪明如皇帝陛下,也不好收拾! 郭孝恪对夫人说,因为国法大若天呀,陛下要赦免郭某,可以。那以后别人再有这样的欺君之事,皇帝赦不赦免?偏偏郭孝恪预感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的。 崔颖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她在皇后等人来访时,早已看到柳玉如脸上那丝失望,但皇后却一直掩饰着。 而女儿崔嫣扔茶杯的举动,更是毫不遮掩她对永宁坊的不满了。 崔夫人觉着对不住两位女儿,好像她和郭孝恪两人靠着皇帝这棵大树,拿定了主意要坐享其成似的——两个年纪不算轻的人心中再无国事c只有未出生的郭待聘。 她对丈夫道,“皇帝知道你的才能品行,才执意使你复出。而你知道皇帝决事之难,才坚决不想给他招麻烦。你们两个呀,若非君臣,必是良友。” 只是皇帝的美意三番两次被永宁坊回绝,不知他要如何想。而郭孝恪夫妇的一片苦心,已然先被皇帝的女人们深深的误解了 郭孝恪道,“尘世中没有假如。我要推荐高审行,代抚侯是可以胜任夏州都督一职的,陛下处置起臣下私生活不端的争议,总比处置我这个欺君的容易些。” 他苦笑着说,“再说,一个博爱的皇帝,在维护起一个博爱的臣子时,更能游刃有余!” 崔颖笑道,“还可以放放赖我知道陛下可拿手这个了。” 皇帝可不知道永宁坊的纠结,从赵国公府回来后,他立刻将濮王李泰c晋王李治找来安排。 明日曹王大婚是件头等大事,皇帝请濮王李泰去江夏王府,晋王李治去赵国公府,替曹王殿下分头作迎亲大使。 既然是别出心裁的娶两个正妃,曹王就不能分头去迎。 那样的话,便会不能避免地出现先后,不说赵国公府和江夏王府可能偷偷掂量先后,看热闹的也要掂量了。 赵国公府是姐姐白雪,那去迎亲的便派个哥哥,江夏王府是妹妹白梅,便是晋王前去。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皇帝到时哪儿也不去,就在安善坊曹王府坐镇。 金徽皇帝安排完了,嘿嘿笑了两声,对两位兄弟道,“到时在京官员都会去两府道贺,朕估计有的人也要犯难了,你们给朕留意着点儿。” 原来明日的迎c送有先后,同僚们到赵国公府和江夏王府登门道贺,亦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先后。 濮王和晋王心里止不住一动,心说这才是皇帝的另一件大事。 此事须要他们在热闹中持着冷静,正事中作些捎带,又不能明着去做。 上阵亲兄弟,两位亲王心里竟是一阵子的感动。又暗自赞叹,金徽皇帝正中有邪c邪中有正,明中有暗c暗中有明,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舅父认的两个女儿,曹王的一件大婚之事,也让他运用到当朝最大的一件事情中来。赵国公府c江夏王府,长安门第最重c势力最盛的两家,原来时时刻刻直都在皇帝的视线中。 晋王李治向皇兄报告了自己到永宁坊两次的请贤结果,语气中有些无可奈何,“皇兄,郭孝恪来个不露面,崔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反正臣弟是不成了,有负皇兄之托!” 皇帝笑道,“兄弟,此事先放一放,等我们忙妥了曹王的大事再议。” 大明宫,皇后等人带着长孙氏c高畅,径直到太液池的西岸的承香殿,皇帝御赐新城公主住处便是这里。 长孙氏看到,新城长公主正同几个皇子在一起,姑侄几人嘻笑着c不知玩什么游戏。这个场面倒是令长孙氏大为感慨,因为新城公主给她的印象,一向是寡言的。 皇后c贤妃指使着大郎等人出去玩,有内侍们将他们引出去了。 然后几个人在一起说些家常,长孙氏感慨公主的美貌,气色。 皇后笑道,“长孙夫人是来看望未来弟媳妇的,兴许还有传递些长孙诠的悄悄话,我们该避一避。” 公主赧然,而长孙氏连忙摇着手挽留,又叹口气道,“皇后娘娘,臣妾这里正有件为难事,已经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求告无门了!” 皇后等人连忙问缘故,长孙氏这才原原本本将事情讲了一遍,又叹了口气道,“都怪我家韩侍郎糊涂,贪图了便宜c用了上番军士做自家的工程!” 樊莺惊道,“这可算是大事了,陛下一向对动用军力极为敏感,但这个柳爽也太胆大了,不知这是掉脑袋的事?” 崔嫣道,“这是太平日子过惯了,什么都不当个事,也难怪陛下一直不考虑起用这个人了。” 而长孙氏则道,“我家韩侍郎说,柳大人已用为戴州司马了。” 崔嫣道,“那一定是陛下还不知道这段情节。” 新城公主自从长孙氏一来,就觉着一定有事情,此时又惊又怕。 惊的是自己的夫家亲戚摊上了这么大的事,怕的是皇兄处置起此事来注定棘手,轻了不能,重了倒可能。 若非事情走到没有一丝招法可想,长孙氏又怎能跑到承香殿来与自己说这件事,而且也不避皇后直接提出? 新城公主问长孙氏,“姐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皇后也问。 长孙氏叹着气道,“事倒不远,但陛下是今日早朝之后,才令兵部王侍郎去府上问的。我家老爷哪敢隐瞒欺君?一五一十可都与王侍郎交待了,” 皇后也意识到事态严峻,她看到公主的脸色一阵白似一阵,可自己在此事上又不能答应半句。 高畅觉着无趣,跑出去找谢金连。 长孙氏悲容显现,一副无助的样子,说,“他已知自己之过重在不赦,只是万一陛下龙颜震怒,恐怕臣妾兄弟亦要为他姐夫的轻率而受牵连了!” 新城公主道,“韩大人是有些马虎,但是我,我何敢为此事去求皇兄?”她转向皇后c樊莺和崔嫣,欲言又止。这口怎么开啊! 恰好贵妃谢金莲听说大明宫来的客人,慌慌地与高畅赶过来凑热闹。听了此事,贵马贴着柳玉如的耳朵,悄声道,“姐姐,初二的白天我和峻去挣的六只大钱,你知道是谁家的?” 柳玉如不说话,侧耳听她讲。谢金莲不讲了,冲长孙夫人眨了下眼。柳玉如就明白了。她对长孙氏道,“偏偏还掺连上了柳爽,枉他还新任了司马这便真不好办了!” 新城公主不由自主叫道,“皇嫂”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4章 糊涂之道 柳玉如想了,峻既然初二便知道了韩瑗动用上番军士这件大事,他同谢金莲初三一早回宫时没说,初四早朝时居然也没当众讲,而是散了朝才让王仁佑去问,那他是不打算在此事上急眼了。 要急眼,还能等到此时,才这么轻描淡写地让王仁佑“问问”? 这时候她们替新城公主去问一问皇帝,看来他也不大可能会急眼吧?再说她又不答应长孙氏什么。 柳皇后对公主道,“妹妹莫急,我们谁也是不能干扰朝政的,但其间牵扯到新城公主家事的部分,我们做皇嫂的总能添上句话,管不管用也要说几句。” 新城公主听出话音来,皇后虽然未满应满许,毕竟同意替韩府说话了。 又听皇后对长孙氏道,“陛下晚上自会回来,韩夫人你先回去,明天一早你再来大明宫听信儿,成与不成,我们总能替你探探陛下的口风。” 长孙氏得了这话,心中大安,也就不便再留了,连忙告辞出宫。 公主暗道,皇兄晚上回宫,皇嫂们必定会问,那我也要去顺便听一听。 于是,当皇后等人起身离开承香殿,邀请新城公主去她们处坐坐时,公主便同她们一起出来。 今日皇帝回后宫比往日早,濮王李泰和濮王妃阎氏、晋王和王妃王氏居然也到了。 皇帝吩咐摆宴,一家人聚聚,宫内众人这才得知了明日初五,长安还有这么件天大的喜事。 赵国公府和江夏王府同时嫁女入曹王府一门,而且是皇帝的大媒。 新城公主在座,今天是她三位兄长同时到场的一次,皇嫂们和两位王嫂也都到了,没有外人,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高兴之余,公主数次瞟向皇后,不知她如何将话题引向韩瑗这件事上。 酒至半巡,柳玉如果然忍不住了,问道,“陛下,曹王大婚是不是排场过大了,两位亲王和王妃亲自去两府相迎,我有些担心将来妹妹出嫁了,规模可不能逊于这一次。” 皇帝看了看皇后,再看看脸上有些红晕的新城公主,答非所问地说了声,“哼哼,明日他们得给朕作篇大文章!朕若不满意,绝不轻饶!” 新城公主心中一惊,却发现她的皇兄却未见什么怒气,说过之后,竟然举杯去敬阎婉,调侃道, “二王嫂,你真是越来越貌美了,就像阎大将笔下描绘的一般,明日随二王兄去江夏王府迎亲,王嫂你千万留意一下,莫将扶凤县主比下来。” 皇帝又不正经了! 大明宫几位皇妃眉头微蹙地看着他。 李泰嘿嘿直乐,阎婉不敢像皇妃们那样拿白眼瞧皇帝,却对晋王妃说道, “陛下不好意思说你这位弟媳,拿着我来提醒,你才应该注意,不要让赵国公府的客人们认错了新娘子。” …… 初五,长安轰动。 天未亮,城中斗了半宿的鞭炮声刚刚停歇了两个来时辰,长安难得的一片寂静猛然被曹王府、赵国公府、江夏王府几乎同时爆起的烟花爆竹声打破了。 有人懵懵懂懂地爬起来,站在院子里望着夜空里三个方向的霞彩惊叹道,“娘咧!这又是什么大喜事?” 天微亮,丹凤门开启,金徽皇帝在一队金甲卫士的引导下,带着谢贵妃和徐贵妃出宫,前往安善坊曹王府。 皇后说,别的姐妹们就不去了凑热闹了,那样会太招摇,她们要在大明宫坐等曹王二妃过门后来拜见。 皇后的未明之意,其实在昨晚兄弟们的小聚时便讲过了。 今日是皇帝和亲王们的戏台,她们要在新城公主出嫁时,才会给这个全体出动的场面。 曹王府迎娶的是一对姐妹,那么谢金莲和徐惠的出动才更贴切了。 皇帝也不能太招摇,说谁敢抢了新郎官的风头,那是要遭雷劈的。因而太过于正式的冠冕也就省了。 他今日的行头,是一身赤黄袍衫的常服,九环带,六合靴,头上选了一顶先皇贞观皇帝命制的翼善冠。 此冠前面包额后边是隆起的髻海,整顶冠帽均由细如蛛丝的纯金丝织成。 髻海前上方,左右各腾着一条赤金的蟠龙,须、鳞灿然,红宝石的龙睛,龙须微微乱颤。 翼善冠后边还竖着两只纯金织成的兔子耳朵,一起动起来也颤,够低调。 皇帝的耳朵里还特意找了两只棉团塞住,谁都知道他那是防近处的鞭炮声震耳,偏偏他说这是有讲究的——王道非霸道,世间人三六九等,每一等都是朕的子民。 王道嘛,也就是糊涂之道,有时需要耳不聪、目不明才行。 半路上,天子一行先遇到的是濮王、濮王妃的迎亲队伍,他们这是去江夏王府。 两下里刚刚错过去,皇帝的金甲卫队停住了。 被烟花闪映得忽明忽暗的大街上,有一位官员诚惶诚恐地候在那里。 皇帝问道,“黑影里那是哪位爱卿?街上不明,朕一时认不清楚。” 卫士道,“陛下,这是黄门韩侍郎。” 皇帝在马上问,“韩侍郎你有事么?近前来说话。” 韩瑗刚刚从赵国公府穿小道赶过来,只为在这里“碰到”皇帝。 夫人长孙氏此时估计已进了大明宫去探听消息了,而赵国公让韩瑗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来见陛下。 一来借着曹王大婚的喜气,二来皇帝不大可能在喜事之日先宰一个两个。早说了,兴许能早点踏实地喝两盅喜酒。 韩瑗这是半路上来同皇帝认错。 韩瑗到了皇帝马前,身子躬得像虾米似的,嗫嚅道,“陛下,微臣糊涂!微臣后花园想架一座供夫人登船的栈桥,却动用了不该用的人……” 皇帝在马上歪着头打断道,“韩侍郎你在说什么……这鞭炮声可是太厉害了……你是说雇了人?” 韩瑗回道,“是的陛下,微臣糊涂,是雇了两火人。” 皇帝再道,“你是够糊涂的,起个小栈桥居然雇了两伙人,一个人三文大钱那也要花不少钱的,事事不知俭省,那将来儿子取亲,朕看你花什么!” 韩瑗道,“陛下责备的是!但微臣每人每日已开付给他们十个大钱,八天各付了一百文,而且已请他们回去了。” 谢贵妃在后边听了,不由问道,“韩侍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何有的人十文,有的人你却只给了三文。” 韩瑗一怔,看向皇帝,皇帝则扭身对贵妃的方向道,“金莲你听差了,不是人人三文,像你这般干不了重活儿、只会将裙子弄的满是泥水的,韩夫人才给三文。” 韩瑗立刻往谢贵妃的方向看,但贵妃在车中。 皇帝看看天色,对韩瑗道,“朕和贵妃还有要事,就不听你的闲事了,韩侍郎你去找一下戴州柳司马,两人速去兵部衙门,都给朕好好想一想。” 私借上番府兵之事终于捅到兵部去了!韩瑗哭丧着脸道,“陛下,微臣知错!不该借那些人。” 皇帝道,“朕给你们二人一个题目——我大唐如何才能不自废武功。朕办完了这场大事便要问你们。别总想你自家的闲事,多想一想大唐。去吧。” 皇帝仪仗再往前行,将呆愣的黄门侍郎韩瑗丢下。 贵妃的车子行至韩瑗身边时,车帘子挑开,有个持另一种嗓音的贵妃在车中提示道,“尊夫人已同新城公主先拟了个大纲,你还不快去问她。” 想了许久的认错话,皇帝居然一句也没让韩瑗说完整。 侍郎撒丫子便跑,先往延寿坊自家府上,一想不对,夫人既然一早去大明宫找新城公主,那这会儿绝不会在府上,他又赶往丹凤门。 他在城门外碰到了柳爽,两人一起等长孙氏,天光已亮,曹王府的方向鞭炮声滚如爆豆,仍然压不住二人心内的忐忑。 长孙氏果然从丹凤门中出来了,不知她带了什么样的题纲出来。 “我大唐如何才能不自废武功。”韩瑗和柳爽坐在兵部衙门,念叨着皇帝出的这个题目。 薛礼不在,兵部尚书早就去了曹王府作上宾,兵部只有个职方郎中当值。 韩瑗急匆匆的、催促长孙氏道,“还不快将公主的题纲拿出来,曹王的喜宴也不会多久。” …… 曹王李明的大婚办得有板有眼,三位新人走了全套的程式下来,可不像韩瑗猜得那么仓促。 皇帝在三人的三份婚书上郑重签了媒人的大名,用了印,谢贵妃和徐贵妃在证婚人底下签了名字,大宴这才开始。 赵国公和江夏王都在主席上陪皇帝、亲王就座,长孙无忌数次揣摩皇帝的表情,纳闷韩侍郎天不亮便让自己打发出去了,因何时至中午都不见个人影。 赵国公想,难道韩瑗半路上、便让皇帝陛下捕到大牢里去了? 中间,有赵国公的家人匆匆赶来。他上前、附耳向赵国公回禀了一件事,长乐坊归林居让人给砸了。 赵国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褚遂良,好像此时褚遂良并不知情,于是低声惊问道,“是谁这样大胆?敢砸归林居?” 家人道,“老爷,是高阳公主府驸马——房遗爱,和蜀王李愔。人已被请到万年县去了。老爷,我们要不要过问?” 长孙无忌连忙扭着身子找许敬宗,没有找到,却看到韩瑗和柳爽两人抹着汗,匆匆地进来。 他对家人道,“勿躁!告知秘书监,长孙府谁也不要到万年县去。” 曹王府礼官连忙给韩侍郎、柳司马安排座位,二人是带着任务来的,偷偷瞟皇帝和赵国公,谁都不看他们,这才欠着半拉屁股坐下来。 刚刚举起了酒杯,皇帝才问,“朕给你们的题目做好了?” 宴席上瞬间静下来,看来这是皇帝陛下为曹王婚礼准备的助兴插曲,谁都停箸、放杯,放弃了交头接耳来听。 两人连忙起身,从怀中拿出文稿回道,“回陛下,微臣二人已在兵部拟了个初稿,求陛下指点。” 皇帝道,“正好两位亲家翁、亲王们及众僚都在,你们便在这里念一念,让大家听一听,合不合理。” 两人推辞一一下,柳司马起身开念:我大唐如何才能不自废武功。 一,大唐折冲府共分三等,兵员自一千人至八百人不等。天下民户分上中下三等,唯中上等户可作府兵。国家给以优抚,租庸调都免。府兵更无饷钱,一切随身武装均要自办。 皇帝插言道,“此一条还算准确,兵者,国之爪牙利器,非兵部一部之责事。我们来看,天下定户之事虽然划归户部统辖,但户等定的全、定的准,实为大唐兵源之基本。” 众人不住点头,柳爽再往下念。 二,大唐军府按八百府算,按中府等分,则举国有兵八十万,并不要国家一文钱,一粒米来养,他们自己有田有地,一面保家卫国,一面自立耕作。 皇帝再插言道,“有地则有兵,朕对八十万兵是不知足的,反正不花钱,设若人人有地,藏富于民,我大唐何愁不全民皆兵?” 赵国公说,“陛下雄心万丈,真令臣等钦服,那么陛下鼓励民间垦荒之政,亦是强军之根本了!” 三,唐军上番,有如汉军之践更。汉军践更是在地方服役,而唐军上番则是向京师服役而已。折冲府距京师五百里者,宿卫一次得五番,距京师两千里者,一次便得十二番。五百里者往返两次,可抵一千里者往返一次。 皇帝道,“各府轮番,是朕劳民伤财么?非也,各府上番也就是演练行军宿营的不错机会,朕又不天天打仗,如再废了番宿,何以练兵?” 四,文官有品,武士有勋,策勋十二转。勋官虽无实禄,但那是于国有功者的荣誉,无论州郡府县,对勋官自该有所尊荣优待。 江夏王道,“民生稳则爱其家,边疆有忧患则舍身护国。兵士有人人敬仰的功勋荣耀,则临战时才有勇气。” 皇帝点头道,“一切拿着功勋之士做劳役者,更有甚者令他们盖私园、造私宅,便是营了自家、而毁了长城,与蛀堤之蚁有何区分?” 众人看到,柳司马在大庭广众之下汗流如注,不停地往下抹汗。他像是力不能支,屡次向身边的韩侍郎求助。 谁知韩瑗才站起来念了一段,脸上、脖子里也是汗津津的一片。 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没人知道他们怎么了。 皇帝冲二人压着手,笑道,“两位爱卿快坐下喝两杯吧,看看你们如此失仪,朕让别人喝酒你们却念稿,很着急是不是?” 两人面红耳赤,低着头坐下来。皇帝招呼道,“曹王大喜之日,我们共饮这杯!” 两人对看一眼,才将酒杯举起来,忽听皇帝笑道,“两位命官,又有新城公主的题纲,拟的还是这般粗糙!看来朕不得不要罚你们的俸了!” 情急之下,韩瑗连忙向赵国公求助,却见他含着微笑,仿佛如释重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5章 通情达理 看来对韩瑗和柳爽做出来的事,皇帝不打算深究了。 赵国公暗自给韩瑗使眼色,让他谢恩,韩瑗这才回味过来,大声道,“微臣多谢陛下指点,陛下怎么罚,微臣也毫无怨言!” 皇帝道,“朕还没指点呢,朕喝了这么多的酒,早不知指点你什么了,不过朕虽未做过饭,但饭好吃赖吃、滋味如何还是分得出的。” 韩瑗和柳爽大窘,皇帝道,“看你们这样诚恳,便由朕的谢贵妃给你们指点一二。” 众人想,两个谢贵妃,陛下想让谁来指点? 徐惠得皇帝暗示,很不客气地说道,“陛下,臣妾大略地听了听,韩侍郎和柳司马二人拟的稿子条条切中要害,但有失笼统。比如盖一间房子,梁、柱皆正而细处不管,仍然要四处漏风漏雨,好房子也住不出好来了!” 皇帝道,“看看!这便是朕的贵妃,一开口便不同凡响。你们两个可要仔细听着了。” 徐惠说,天下承平才更要勤修武备,不使军政懈怠,上至重员下至村坊,对军士都应尊敬。因为军士保你生计、护你尊严、免使外敌侵扰你生活的。 设若不重此节,值番军士成了私人苦役,尤其是那些得了勋阶的有功者,可能更会觉着遭了人贱视。 贵妃说,“还有呢,凡涉军细政,必要一丝不苟施行。那底下州县村坊,有没有因为太平日久、而出现懈怠的呢?” 府兵阵亡名册要立刻呈报兵部,兵部直至州县、村坊,按制应立刻委派专人至其家中抚慰,送其勋爵,给他优恤。 阵亡军士棺木还未回乡,而其家中该享的优抚已然享有了,此举的诀窍只在于及时,但在军士家人的感觉上,则有说不尽的鼓励。 徐惠说,“有没有县令坊正、办差者,因为家中要盖个棚子,而将本该及时办理的抚恤之事一拖再拖呢?” 战事结束了,军士为国阵亡的消息,私下早已经传到他的家中了,却仍不见官府来人,好像死也白死了,人间重军之心便渐渐散失了。 兵部尚书薛礼有些坐不住了,贵妃讲的可都是兵部该琢磨的事。 皇帝示意着徐贵妃、而宽解薛将军道,“薛将军不必多想,反正贵妃不在其政,又全是猜测,我们不妨听一听。” 薛礼道,“陛下,都说贵妃心细如毫,今番才亲眼得见,名不虚传!” 谢金莲看着妹妹,满脸的羡慕,徐惠想事情就跟自己算帐一样细致。 徐惠说的事情,好像件件发生在眼前似的,可徐惠什么时候又对军务这样了解了! “勋官是荣誉,但他仍是个军士、必要听从于军令。太平年景,不能听任其受到军令之外的任何差遣。不要使有勋位在身者,不以有勋位为荣,反而以有勋位为辱。” 兵部尚书连连点头,贵妃说的太有道理了。 而韩瑗和柳爽二人用心地听着,冷汗再度冒了出来。 陛下罚了俸,看样子也不打算将他们私用上番军士一事拿到桌面上来严办,但又让贵妃拿话来敲打。 酒宴上鸦雀无声,皇帝大声喝彩,“讲得好!朕提议为贵妃共饮一杯!” 堂中一片“滋滋”之声过后,皇帝道,“爱妃,请接着讲!” 徐惠道,“军士的勋位叫人瞧不起,军士地位也就衰落了。如不重视起来并且防微杜渐,那么谁还重视功勋……前方的军士本是出自中上等户,以前为了立功,他们自己准备的衣甲、马匹、刀枪都务求称手,大唐军力自然也就强大了。但若勋官常被军外之人随意指使,这个勋位反而使其难为情了,那谁还立功做什么……往后再准备自己的军械时也就马虎起来。军衣不求其长短、肥瘦合体了,刀枪轻重也不讲究适于体力了,作战的马匹也不讲究熟悉它的习性了……再往细致里想,那些长期戍边的军士,日常总得有些花用,他们自带的铜钱,绢物,日常是如何管的?是自己随身携带、还是军中统一造册、记名,指定专门库房由专人代管呢……那么监管这些财物的人,有没有故意折磨军士盼其早死,好侵吞军士的财物呢……” 贵妃的想像力真是有异于常人,说来说去,韩瑗就觉着已经离着自己的错误远了些,这让他稍为心安。 但韩侍郎仍不免暗自赞叹,看看人家一位女子,说起军中之事件件跟真有其事似的,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贵妃这些话真比他和柳司马两人、费劲巴力拟出来的有血有肉多了! 皇帝好像不想让徐惠再深说了,因为再说下去,兵部尚书好像有点不自在了,于是连忙插话道,“呃……朕的爱妃就是这点好,有时候朕只是拉一拉她的手,她便能想到……” 徐贵妃的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痴嗔的看向皇帝。 皇帝,“她便能想到前方的军士也只有两只手,想到他们所带的财物总会有人代管的。” 众人暗乐,这都哪儿跟哪儿! 皇帝道,“假若一名军士应番戍边时,自带了值四千三百二十文的健马一匹、两千文的镔铁横刀一口,值三千文的皮甲一副,零钱一吊,四百七十文一匹的生绢四匹,两千六百六十文的细绢两匹。再假定他戍边两月,每日食去二十文一斗的粮食一升,那么两月后若他被看管财物的官员坑害了,那凶手自军士手上,到底得了多少文的好处?” 众人正想着陛下拉一拉贵妃的手,贵妃能想到什么地方,冷不防陛下又拐出这么个题目来。 有人心说,“这个……一时间谁也算不出呀!贵妃想的可真长远!” 谢金莲应声回道,“陛下,他从这军士身上凭空得了八千零四十文。” 皇帝自己信口胡说出来的题目,就连皇帝自己一时也算不清楚,但相信谢金莲绝对算不错。 有人提出了异议,“不大对,一匹健马、一口铁刀便是多少钱了!” 此话一出,连徐惠都以为谢金莲算错了。 哪知,谢金莲面不改色地问道,“那么大一匹马摆在明面上,军械、皮甲也常有伙伴们见到,那军士即便亡故了,怎么不得原物送归他家中?” 众人恍然,正是此理! 谢金莲再道,“只有军士寄存的绢和钱,是别人不知详细底数的,少了无人告发。那么陛下所说这名军士的绢和钱,总共值八千一百六十文。军士十日食一斗,值二十文,六十日花费一百二十文,两月后剩八千零四十文。” 嗬!连这也难不住谢贵妃! 人人盛传大明宫里的谢贵妃是把金算盘,算起帐来连眼都无须眨,也不掰手指头,今日总算是开了眼界了! 有人暗道,看看人家陛下的两位贵妃,一人琢磨事儿,一人琢磨钱儿,个个来的极快,再加上琢磨人的皇帝,这还有抵挡吗! 金徽皇帝哈哈大笑,冲着薛礼说道,“兵部,从即日起,在天下各折冲府置派官员,专门核察亡损军士私产,务使它原物返家。一经发现侵吞军士私产的管库官员,立斩!上元节后,兵部亦须不定时到各府抽检,凡是折冲府查不出、而被兵部查出一次,折冲都尉降职,查出两次,折冲都尉立时给他撤职为民!” 薛礼一一记下来,知道这才是皇帝着重要说的,而且于强军极有益处。 皇帝在韩瑗和柳爽之事上装了糊涂。 也许他考虑了过年要喜庆,也许他考虑了曹王大喜的日子,也许他还考虑了新城公主的心意。 总之这件事,好像被皇帝轻轻揭过去了。 但涉事者都知道,陛下借题发挥,在曹王大婚喜宴上对涉军之事,作了一篇再明白不过的文章。 两个贵妃吹笛子的、捏眼儿的,将这件事说得明明白白。 或许皇帝还考虑了赵国公和晋王李治,但皇帝陛下的妥协更有着开恩的意思,照样将韩瑗和柳爽惊的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眼见此事这么揭过去了,韩瑗和柳爽对视一眼,私下里互相举杯,低声说道,“我们来为陛下干一杯吧!今后务必切记了!” 说罢,二人一饮而尽。 从午时至酉时,曹王府喜宴渐入高潮。 …… 许敬宗的这顿酒可亏了,本来他已经分别到赵国公府、江夏王府、曹王府递送了喜礼,然后正端着架子等着痛饮。 但衙役跑过来一句话,他便立刻赶回万年县去了。 皇帝夸奖了许县令驭下有方之后,万年县众衙役人心鼓舞,人人勇于本职任事。很快,他们便在长乐坊捕获严重扰乱治安者若干。 惹事者,原来是蜀王李愔,和高阳公主府驸马房遗爱,和他们的手下。 许县令回了县衙、问明了被拘者的来历,知道又遇上麻烦事了。 许敬宗可不相信这些人所说的,在归林居——这个季节哪儿来的臭虫呢?还跑到了汤盆里! 李愔是一位亲王,亲王的觉悟还是有些的,他支持万年县役办差。 衙役们稍稍一请,蜀王殿下主动跟着到万年县衙里来,丝毫没有为难万年县衙役,这就比驸马房遗爱配合多了。 李愔从太极宫母妃处耍着出来,越想越窝火,越想越觉着正该是归林居的伙计走了话、再经褚遂良狗掀门帘子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了。 看看早朝上皇帝的态度吧,正眼没好好瞧他一次! 李愔分析,皇帝陛下瞧自己的有数几眼中,也潜藏着一定程度的厌恶。 怪不得皇帝将兄长李恪派到襄州去,就没有下文了。 李恪去了襄州又不是外人,李愔一点脾气都不敢使,脾气使大了便是对兄长不满——但皇帝跟他爹一样够狠毒——李愔也是没脾气。 但归林居跟李愔有什么关系!敢这样惹李愔。 他没吃饭,自然要到归林居去吃,仍去上次众人聚饮的单间里。到了一看,倒霉的房二正闷闷不乐地自斟自饮。 酒入愁肠,自然喝起没完,李愔到的时候,房驸马已经有三分醉了。 事先,戴州司马柳爽将从晋王殿下那里听来的、有关皇帝想任命郭孝恪、去夏州都督府的小道消息对房驸马说了。 柳爽因为替韩瑗私借上番府兵一事正在心虚,便想让房二牙疼一下。 他对房驸马说,“房兄,你要大事不妙啊!郭孝恪和高审行,一个与你在休祥坊有天大的过节,一个与……公主有过节,他们可都要抖起来了!” 柳爽走了,李愔来了,立刻从房驸马口中套出这些话来。 蜀王对郭孝恪和高审行倒没什么矛盾,但不见得不能对此事稍加利用。 总之李愔要的是结果。起因?事后那都是酒话,完全可以不予承认。 蜀王李愔叫伙计添了杯子、加了几个菜,与房遗爱称兄道弟,又对房遗爱说道:“此事大不妙啊,房兄!” “怎、怎么不妙了?”房驸马问道。 蜀王敲着桌子,“这两人都是西州出来的,原来一个是西州都督,一个是西州长史,又是连襟,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了。那高审行刨完了地,再将他与高阳的‘过节’详细说给郭孝恪听……那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呀!” 房遗爱低头喝闷酒。 而李愔也低头,一看,也许因为归林居各处生着火盆,有些温暖如春的意思,这个季节里,地板上居然有只活臭虫! 蜀王不动声色,伸脚轻轻踩住、又不踩伤了它,再伏身到桌子底下将它捏起来,趁房遗爱一个不注意,将不停挣扎的虫子扔到驸马的汤碗里,说道, “本王只是替房兄担心,高审行因为高阳的关系……倒是不大可能拿你如何。本王只怕郭大都督……唉!房兄,还是喝酒吧,喝热汤都恐怕要塞牙。” 房遗爱闭着眼睛喝汤! 李愔挑着眉毛、盯着那只浮在汤面上的臭虫,终于到了房驸马的嘴里。然后他看着房驸马皱着眉头、在嘴里辨别了一下,将东西吐了出来。 然后这只受了委屈的臭虫,将归林居砸了个稀巴烂。 当然,蜀王李愔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是要动手的,而且还隔着窗子叫了底下两人的跟班上来。 等万年县衙役们赶过来时,归林居只剩下个招牌了。 许敬宗的难题就在于,掂掂哪头也惹不起,左边是房少卿,右边是御史褚大夫,中间还站着一位通情达理的蜀王殿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6章 推波助澜 归林居老板有御史大夫褚遂良的来头,如果他想学坏,那也是跺跺脚、整片坊区都乱颤的人物。 不要说他背后靠着朝中御史台的正三品首官,即便靠着个万年县不入品的捕头,如果老板要打砸普通的坊民,会有事吗?现在让别人砸了。 只不过人家是做正经生意的,开着个幽静、典雅、上层次的小酒店,来的又都是有身份的贵客,上至老板、老板娘,下到掌柜、跑堂,见了人客客气气的,和气生财嘛。 但若是有人敢在店中大打出手,砸东西跟不花钱似的,别说老板了,连伙计们都不干。 也只能说,没见过世面的好汉,碰到了见过世面的好汉,总得有一方吃点亏。蜀王李愔、太府房少卿的跟班哪个不是精挑细选、身负着把式? 归林居不但家什毁了,几个能上手的伙计也都毁了!房驸马酒喝多了,口中叫着,“老子是高阳公主的人,敢将老子怎样?” 衙役们恭恭敬敬,“房大爷既然肯报家门,这就好办了,接下来便要计算归林居店中毁损、以及伙计们的医药,到时许太爷自会去找公主回禀。” 此时,房二酒也差不多醒了,自家的身份在那儿搁着,也不容驸马放赖。 再说还有一干亲见者、还有蜀王李愔在一边作证,万年县当堂记了详细案情,两方面都看过没有异议,许敬宗从中调停。 许县令说,“无风不起浪,房少卿的臭虫……是个有力的物证,它可以证明房少卿没有无理取闹。但此时它也不知在纷乱中踩到谁鞋上去了,兴许逃掉了。” 李愔说,“确有这东西。” 许县令,“既然蜀王殿下亲眼所见,那便不会有差。本县的主意是,你们三七开——归林居自担三成损失,高阳公主府担负七成。买卖成了仁义也在,以后谁用不着谁?归林居和公主府?” 归林居老板不干,“少卿又怎么了?比少卿大的官儿,他也须琢磨琢磨御史台的弹劾!我们有理走遍天下。要不你将汤碗里的那只臭虫给我摆出来。” 许敬宗可不打算将这件案子闹到褚遂良那里去,此时褚大夫正在曹王府的喜宴上,弄不好,连满朝的大臣、和主持曹王大婚的皇帝陛下都知道了。 许敬宗说,“二八开!不能再差了!别逼着本县这就带人去你的归林居捉臭虫,真捉到了,那便一开也不给你开了!” 又对归林居老板私语道,“和气生财!” 又对房驸马低语道,“褚大夫因为一个乞丐好悬没有丢官,少卿你可不要因为一只臭虫……” 蜀王李愔针对归林居的暗气也出的差不多了,能够全身而退,亦是上策。因而也两边相劝。合解。 大笔钱,双方立了字据,房驸马限期给付的话,县令也就不往上报了。 但这大笔的钱怎么与高阳公主开口? 在大街上,房遗爱看李愔,上次到永宁坊给郭孝恪赔罪,钱可也没少花,高阳公主一文未掏。 可李愔说,“唉!本王连个正经的职事都没了!不然也就帮你几文。若是本王摊上此事,即便不敢让高阳伸手,那本王便去私底下找她认得的人……” 说罢,蜀王殿下一身轻松的,说要赶场去曹王府给兄弟道个喜,走了。 高阳公主认识的人,绝不会是那些租房子住的酸人……还须拿得出几千吊私房钱来,还得须无怨无悔的肯往外拿,拿了还不好意思急着往回要,这个人是谁呢…… 看把这个房驸马愁的! 还得说许敬宗办案子麻利,一下子抓住了当事双方的心理。 别看都气势汹汹,但一方是靠着远房亲戚,吓唬走卒还行,真惹到了公主府,这位远房亲戚会不会撒手不管?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别鸡飞蛋打什么都捞不着。 另一方是因酒失了理,在家里又不怎么冲气,万一闹大了不但失了脸面,让陛下知道了,那便一个向着自己说话的都没有。 钱也要掏,回了府兴许还要挨公主的收拾。 这是两头心虚,因而这个二八开的案子,被许敬宗断得干净利落。等房驸马从县衙里出来、站在大街上发愁的时候,日头还老高的呢。 …… 在曹王府的喜宴上,皇帝看着赵国公、江夏王、以及御史大夫褚遂良的人走马灯似地进来出去,猜不出什么事。 后来兴禄坊高府的家人居然也跑进来,趴到延州刺史的肩上耳语。 不同的是,赵国公、江夏王、褚遂良三人,听了下人的回禀,虽然神色各异,但依然安坐着不动,而延州刺史却匆匆告退了。 皇帝今日处置韩瑗和柳爽,只罚了两人的俸,他觉着不错。 首先,韩瑗跟赵国公有扯不断的关系,拐来拐去的、同妹子新城公主将来也算实在的亲戚。 柳爽又算晋王的舅子,晋王夫妇今日跑前跑后,居然谁都没替柳爽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皇帝也是有私心的,他自初二、与谢金莲发现韩瑗后花园的错处之后,选择一直隐忍不发,又不令王仁佑当着人回禀此事,当时便将此事中的所有关节都想到了。 有时候,有些事想的好,可结果不一定好,按着皇帝极重军旅的作派,不将韩瑗和柳爽罢了官不能算完。 这样倒是能严肃军纪,杀一儆百。但接下来,与韩瑗贴近的赵国公、同柳爽扯不开的晋王,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会怎么想? 真要拿到桌面上来处置的话,皇帝和贵妃大年初二、便装跑到韩府去挣那三文大钱的事也是说不过去的。 这绝对是失仪,谢贵妃弄的满身泥水,对皇帝的威严有损。 而有人会问,柳爽的戴州司马不是你刚刚委任的? 在这类事情上,金微皇帝更钦服于他的父亲,贞观皇帝。 先皇就像一条扯不断的带子,将品性各异、目的各异、本事各异的文臣、武将,像串金刚钻儿一样串到了一起来为我所用,这才是真本事。 而杨广动兵百万,数伐高丽,既削弱敌国、又削弱门阀的设想是不错。他的大运河想法不可谓不妙,沟联着南北,通畅着漕运。但此刻享受着运河好处的大部分人,当时还不是怨声载道! 还有始皇帝建长城的壮举,谁敢说这不是个好想法呢?但百姓首先想到的是自家碗里的一日三餐,小媳妇天天晚上搂着丈夫,老爹、老娘一早一晚能见着儿子。 还是那句话,想法儿好不一定收效好啊。 皇帝宁愿慢慢来,不要让谁都适着自己,对百姓如此,对重臣亦如此。 总之他没有走大砍大杀的路子,但目的同样已经达到了——让所有的人都意识到重军的必要。 而皇帝此举,料想晋王和赵国公同样会记在心里的,居住在承香殿里的新城公主,也会领情的。 君恩万重,要给的人知道才行。不然哪怕恩重如山,亦会有人心生不足。 皇帝喝着酒,想到了郭孝恪,这人更是颗金刚钻儿。 既然晋王殿下两次都请他不动,那么皇帝想再亲自去试试,但绝不会妄下诏命、强行委任。 如果崔夫人在产前动了胎气,就连皇后和贤妃那关也过不去了。 金徽皇帝出马,一个顶俩,如能让郭孝恪、尤其是崔夫人心甘情愿地同意复出,又不惹毛了皇后和贤妃,那才叫大本事。 然后,郭孝恪出任夏州都督,皇帝这些日子的一篇大文章,才算有个最圆满的终章了。 看了看时间,离着天黑也快了,皇帝打算去一趟永宁坊。 不要大张旗鼓,那是以势压人、而且招人眼目。看来仍得是微服,即便说不下来,出府时亦不丢人。 但这身行头——皇帝悄悄对谢金莲道,“一会儿,你和徐惠回大明宫时,将朕这顶金冠、黄袍包回去,莫叫人知道了!” 谢贵妃同样低声问,“陛下!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华灯初上,曹王府贺喜宾客尽欢而散,大明宫禁卫们护送着两位贵妃离开了。大街上人流如潮,帝都长安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永宁坊公主府,府中卫士飞报家令高白,郭孝恪、高白及两位夫人脚不沾地地跑出来迎接,对金徽皇帝的这身行头大为惊讶。 皇帝身着一袭青袍,头上匝巾,唯一显示他身份的,便是形影不离的那柄乌刀,而皇帝身边一个卫士都不带。 在曹王府,皇帝要换这么一身行头也不算什么难事,在人流和夜色的掩护下、骑马从大业坊赶到永宁坊,只经过两个坊区亦不算难事。 但皇帝的举动仍将郭孝恪惊到了,街上人多眼杂,皇帝怎么一个护卫也不带呢?但看皇帝却跟没事人一样。 …… 赵国公长孙无忌从曹王府散场回到府中后,马上找来报信的家丁询问,当他得知打砸归林居的人是房遗爱和蜀王李愔之后,微微皱了皱眉,问道,“知道此时两人在何处么?” 伶俐的家丁回道,“知道,蜀王已回了吴王府,房少卿在通善坊的一间茶楼里与人见面。” “和谁见面?”赵国公问。 家丁说,“老爷,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赵国公想到,方才高审行也是接到什么消息,这才匆匆起身告退的。 他吩咐此人,“悄悄去茶楼,不要暴露形迹……”家丁无须国公再说,会意而去。 通善坊,就在曹王府的十字街对过,这么说,房遗爱是有急事,想的也够周全,高审行只要出了曹王府的喜宴,迈几步过街也就到了。 又有家人回禀,“老爷,万年县许县令求见。” 赵国公想了想,许敬宗这个时候赶过来,一定是回禀归林居的事情,他不想见,涉及到一位亲王和一位太府少卿的烂事,他不知道才好置身事外。 长孙无忌吩咐,“就说老夫不胜酒力,已然躺下了。你等许县令走后,再去请褚大夫过府来叙话。你便说,老夫请他品茶,醒酒,大约还有件趣事,要等他来听听……” 只可惜呀,让个李愔这么轻易脱离了一件闹剧。 赵国公想,这件事可不可以让它大发一点,把许敬宗平息下来的归林居漩涡搅起来、再将李愔卷进来呢? 那你李恪救不救自己兄弟? 不一会儿,御史大夫褚遂良匆匆赶到,两人凑头私语。原来褚遂良知道归林居这件事,一点都不比赵国公晚。 御史大夫坐在曹王府的酒席上未动,早就将这件事的得失掂量过一遍。 大过年的,褚遂良也看出皇帝陛下要图个喜兴,只要自己离着归林居的亲戚远一点,不靠前,那么他们也就懂了自己的态度,不会刻意将事闹大。 而许敬宗也一定会考虑周圆,归林居亏也没多少好吃的。 但御史大夫好像听出了赵国公的、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想法——这件事得褚遂良出面,也没啥难度,只要暗示归林居老板到万年县反悔便成了。 此事也不难操作,归林居重新估算一下被房遗爱、当然还有李愔——砸烂的家俱也就可以了,如果再加上些古懂呢? 皇帝在这件事中尚没有什么态度,也许都还不知道呢。但他当初在算计英国公时,许敬宗也用过此法。 褚遂良当然会同赵国公保持一致,大唐除了金徽皇帝还有谁呢? 赵国公要算计一下房遗爱和李愔,褚遂良悄悄搭把手还是义不容辞的。 但褚大夫打定主意,在此事件中不现身。万一哪一日被许敬宗奏禀到朝会上去的话,褚大夫还可推说不知。 而且他还想到,归林居的那块招牌得换一换了,随便找个人写一块,再歪挂上去。那么,万一陛下派人去归林居时,也不致于让人从招牌上一眼看出这里面的关系。 两人又详细地推敲了一番,觉着可行,赵国公说,“褚大夫你不必露面,在举国同庆的大喜日子里,安份守法的小店遭到这样的无理打砸,陛下知道了也不会饶过的。” 褚大夫也道,“国公的推断不错!谁又相信在春寒料峭的喜庆日子里,一家久负盛名的、素洁的小店中会有臭虫!这不开玩笑么!” 他们只等派去通善坊茶楼的家丁带回最新消息来,那么这件推波助澜的小小算计,也就可以最终敲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7章 突闻内幕 只要这件事出现反复c再令许敬宗不能裁断清楚,那么大过年的,大明宫墙外长乐坊出现的c这件践踏民生的恶劣事件,迟则两天c快则明日,便会奏报到含元殿去。 等到那个时候,房遗爱再缺心少肺也得考虑自保,蜀王李愔藏得再深也得让房遗爱翻出来——他同房少卿在一起说了什么? 赵国公才不信,失了任职地c被皇帝不闻不问的蜀王殿下,会老实到一点坏水都不冒!因为房黑炭在归林居的表现太反常! 赵国公和褚遂良的话很少,行大事无须像在朝堂上那般侃侃而谈,此时更多的内容,属于只可意会c不可言传。 关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此时促膝议事的两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他们面色平和c却内心焦灼地等待茶楼的消息。 很快,赵国公安排去茶楼的家丁赶回来了,回禀说延州刺史和房驸马的私谈看起来好像极为不美。 家丁只须对茶楼老板悄悄亮一下身份,再扮个跑茶的伙计没有多难。 “伙计”给高刺史和房少卿上过了茶,掩在门后听里面的话音,原来谈话已经进入实质性的阶段。 驸马房遗爱的一些要求c和刺史高审行的答复,居然都是十分的明确而且直接,为此只有两个人的对坐品茗,气氛却有些僵。 “那你怎么不稳住了再听一听!”褚遂良忘了那是人家赵国公府的家丁,有些促急地问道。 家丁道,“褚大人,我还带了位兄弟,此时仍在茶楼里应茶!” 通善坊香远茶楼,是一座高三层的木质楼阁,这样的建筑在高楼比比皆是的长安,虽然算不上鹤立鸡群,但大业c通善坊一带不算黄金地段,它在这一片矗立着,却好似矬子里拔将军。 坐在顶层雅阁里凭窗而眺,可以从曹王府外进进出出的人群,俯瞰着北去的大街,看到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一直看到隔着三座坊区的永宁公主府。 高审行是熟悉那里的,稍加辨认,便认得出公主府大门之内同样三层之高的前厅,那里的热闹又不是曹王府一带能够比拟的。 一开始,房遗爱客气而委婉地提出他的困难,以及手头的紧涩,他居然也提到了永宁坊。 高审行不但从房遗爱的话中听说了刚刚发生于归林居的打砸,而且还听说了休祥坊江安王李元祥c痛殴波充闹剧的上一场——两个公主府的群殴——居然同郭孝恪有关。 高审行忍着不表示出对房遗爱的不耻之意,毕竟茶钱是人家出的,而且自己对他好像还有点短处。 但他知道,谁同这块黑炭沾边儿,谁身上干净不了。 高审行说,“房少卿你不知高某,高某身上从不带那些铜臭气熏天的玩艺儿,但楼下高某的随行人可能带了几个,房少卿你如不嫌弃的话,高某可叫他们上来凑凑。” 房遗爱知道对方没有一丝相助的诚意,语气像打发要饭的。他示意高审行能否回兴禄坊府中周转一下,高审行道, “高某一向内外有别,不像房少卿还有自己的私房体已,府内所有的钱物都归夫人刘氏掌握——高某又无什么背人的花销,整那个没意义。” 房遗爱暗道,“你他娘的干点啥有人管饭,还给端上来,当然不必自己开销了!老子在高阳那里都没这样的福份。” 两人之间关于借钱与不借钱的商量其实很快便结束了,高审行绝不会给他一文,如果是高阳公主出面来找,他将兴禄坊都搬给公主也不眨一眨眼睛。 而房遗爱认为高审行一毛不拔,是将自己当成了天然的情敌了,毕竟自己越惨c麻烦越大,在高阳公主那里越无好脸色可看。 但他一个堂堂的延州刺史,在家中注定是说一不二,绝不同自己似的没有一点地位,哪会挤不出区区几千吊钱来! 那便是踩的还不够。 房少卿十分有风度的示意高审行品茶,说,“在下刚刚听闻高刺史是个讲究人,与长安知名的文人墨客都有交往,但你可知这类人自比管仲百无一用,惯好争风和捕风捉影,有些时候忌妒c刻薄之心不弱于妇人” 高审行冷笑一声,猜到房黑炭一定是被几文钱逼到死巷子里去了,那他更不能沾上这人一点边儿,就连与高阳公主的那次萍水之逢,也须让它尽快随波逝去吧。 刺史道,“人无完人,驸马若持这般想法,那你也就没有朋友了。” 他想尽快离开此地,举目往窗外的大街上看,忽然看到有一个青衫之人骑马往北去了,刺史从那匹与众不同的红马上一下子认出它的主人,虽然行头已换下去了,但腰间悬挂的青鳄皮鞘的乌刀,更证实了他的身份。 刺史不知道,皇帝从曹王府出来要微服去何处,但这份好奇足以令他对房遗爱接下来的话充耳不闻。 皇帝去的方向正是大明宫,炭火不急不缓,极通人性地离着老远c便避开推车挑担的行人,那种小碎步的踮跳敏捷轻快,看得出它的心情也不错。 这是整个大唐帝国身价最高的马匹。 刺史想,世间什么东西都是分档的,物以类聚,但高阳公主那样冰清玉洁的美貌尤物,和房遗爱怎么会聚到一起去了!自己同房遗爱也坐在了一起喝起茶来! 这是为什么? 房遗爱对高审行的陌视不以为然,越是看重自己身份的人,越是这副恼人的德性,驸马说道,“刺史你得知道,高阳公主那是皇帝陛下的妹妹,因而你与房某正经说我们算两个辈份的人。” 刺史从思绪中猛然惊回,惊愕地看向房遗爱,听他道,“在下刚提到的那些文人墨客他们的肚中是存不住事情的,设若陛下知道了代抚侯同他的妹妹在公主府夜宴后单独留下c天明方离的话就算刺史清者自清,但陛下对高刺史会是个什么看法?” 高审行保持着镇定,冷冷地问道,“什么看法?” 房遗爱道,“看法注定是一个,但高刺史的结局可能是两个。” 高审行不说话,脸上还带出一丝占了便宜的微笑来,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听房遗爱说道, “陛下对高刺史注定厌恶,但如此事不为外人所知的话,陛下可能不会声张——此事事关皇家人的脸面;如果坊间传得沸扬起来c甚至成为休祥坊书场上的戏说c官面上私底下的谈资,以陛下那样的脾气,怕是判上个车裂也有可能!” 高审行垂下眼皮,用手指专注地轻弹着眼前的茶杯,“叮叮”之声没有失了节奏,半天说道, “陛下同家尊的情谊,恐怕一般人猜不大透,兴许驸马猜对了前一半,却没能猜出后一半来。” 房遗爱面露凌厉之色,一闪而逝,匆匆问道,“哪一半?” 高审行扭头看向窗外,模糊地认出,红马一拐,隐入了永宁坊的街口。 即便他出了茶楼c找条黑巷子一头栽倒c人事不醒,此刻也不能让房黑炭吓住。他知道自己同高阳公主的这件短处若是让姓房的握实,就不是今日的几千吊大钱的事了。 房遗爱就没有刺史的深沉,追问道,“哪一半?” 刺史和气地说道,“你可知在下长兄高履行的正妻是哪个?对,是东阳公主!那是陛下的姊姊,高某的长嫂。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对陛下来说?一个巢王妃的归属,本是先皇的旨意,但让金徽陛下一句话推翻了!一个武才人被陛下一句话成了晋王媵侍!” 房遗爱听得心中连连狂跳,一时张口结舌无法应对。 高审行暗道,老子走南闯北,东去西来,除了在陛下那里好赖使不出去,再换个谁来试试!你姓房的还差着远! 他说,“你再看一看大明宫里的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姐妹两个一个老大一个老五,两人同侍一夫其乐融融!房驸马焉知高阳这件传闻闹大了,陛下不会大手一挥,再于高府中来一出老大c老五的裁断?高阳会乐意呢c还是不乐意?你还是少想些歪的c自将无影之事办成真的。先抹一抹归林居的烂事。” 房遗爱连羞带气,被高审行柔中带刺的话扎得体无完肤。 再顺着高审行的话往下一想,以皇帝行事不拘章法来看,连赵国公新认的义女都敢一句话分出一个去,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定的! 高审行轻描淡写说出的这个设想,几乎又是一件出人意料的c又很有些可能的大事。 如果归林居的事再传到陛下耳朵里的话,房府二公子也就真的成了烂泥一团了!房遗爱语无伦次,抢着道,“房府也不是可有可无的!” 高审行略带轻蔑地道,“是啊,房相在世之时,那个勤勉公正人人赞扬,而房府那时的台阶也不是一般人敢迈上去的,也没什么当下这样的的乱事。” 说罢,高审行朗声招呼道,“伙计,再添一壶茶来,今日的茶真令高某回味不尽,本官要再品一品!” 但好半晌才上来一位管事,有些歉意地说,“大人不好意思,方才那个伙计吃坏了肚子,跑下去也不吱一声,大人勿怪。” 说着再奉茶,恭敬地退下去了。 高审行喝过茶,起身道,“多谢驸马招呼,茶钱高某都付不出,有劳驸马了!” 房遗爱硬撑着问,“刺史是回府么?” 高审行道,“在下看到陛下微服去了永宁坊,估计是去看他女儿,当然还有郭孝恪和崔颖。在下这便赶过去见一见永宁公主,大过年的,递她些玩耍的钱,兴许还能同陛下说些事,再讨一顿不花钱的宵夜。” 直到高审行举步下楼,房遗爱都坐着未动,设想着高审行胡说出来的那个“老大老五”的结果—— 高府老大娶的是东阳公主,老五后续上高阳公主这个想法不要说成为事实,此时只是想一想,便已经让他心如一团乱麻,一点主张都没有。 那将是奇耻大辱,房府从此再都别想挺胸抬头。 后来他起身,隔着窗子望向大街上,看到高审行带着两个随从,头也不回地上马而去,最终果然漫不经意的拐去了永宁坊。 他揪着头发,心中大骂高阳公主,怎么沾上了吃喝不想花钱的高审行。 接下来,在自己这里憋着气离去的高审行,到永宁坊会怎么说话?难道皇帝真的在永宁坊? 此时他才意识到,好像高审行在这里说的每句话都不算胡说,连高俭同皇帝的情谊都不为虚——皇帝不久前,还率着文武高官去子午峪祭拜过高俭。 而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太府少卿与延州刺史,在陛下的眼里,孰重孰轻? 眼下的大事已经排不上归林居了,也许此时归林居的事情只算是高审行掷向自己的一块见楞见角的石头。 然后他又大骂蜀王李愔,这一切本可不发生,全凭了李愔!而且在归林居李愔砸的一点也不比自己少,却一点麻烦都没有。 第二个“伙计”也跑回赵国公府报告,那么赵国公同褚大夫的谈话也就无须修改了。 恰逢黄门侍郎韩瑗入府,一见面开口欲言,忽见赵国公的眼色,韩瑗灵机一动咽下了本来要说的,改口道, “国公,今日见了曹王殿下的大婚排场,下官真有些羡慕,看来内弟长孙诠同新城公主的大事,将来怎么也要比照一番的!下官无事,这是来同国公闲扯几句。” 褚遂良没有听出异样,长孙诠既是韩瑗内弟,也是长孙无忌族弟,人家这是想谈家事了。一见赵国公举茶送客,御史大夫连忙起身告辞。 褚遂良出府后,赵国公方问,“有什么事?” 黄门侍郎低声道,“国公,下官从柳爽处听到了一件天大的内幕。” 赵国公问,“柳爽能有什么天大的内幕!难道是从晋王府听来的?” 韩瑗道,“正是啊,国公你可知陛下下一步的大规划么?要在夏州设中都督府,总都督灵c夏c延c庆等州军政屯垦诸事,而都督便是” 这可真算一件大事,而长孙无忌已然断定,夏州都督的人选注定不会是自己或江夏王任何一方的人,他沉声问道,“可是高审行?” “不,是郭孝恪。” 突闻内幕,赵国公惊骇莫名,他可一直不闻郭孝恪复出的消息,认为皇帝在操作这件事时难度极大,可以说还有些风险。 而皇帝一向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脾气。 皇帝同濮c晋二王的关系人人可见,身为吏部尚书的李治如果有话暗示了柳爽,那多半是真的了! 以郭孝恪的威望和能力,只要这个人往夏州一坐,那么他赵国公和江夏郡王,恐怕就要同时被挑上天了! 赵国公后悔过早地放走了御史大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8章 喜事将临永宁坊 现在看,李愔和李恪的事居然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真正使人心内极度不安、感觉着无着无落的地方原来是夏州都督府。而且赵国公得知的消息不是来自于皇帝,而是来自于柳爽。 夏州到底算下都督府,还是算中都督府,还是算大都督府? 韩瑗茫然地摇摇头,柳爽好像说过夏州都督府的档级,但韩瑗匆忙间没有留意。赵国公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怪他拿了个半截子的消息过来。 它使赵国公感到心里发虚的地方,在于没有心理准备、因而没有功夫将此事的利弊想透彻些,因而没有对策。 长孙无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自问:郭孝恪……这种死过一回的人,在户籍中早就不存在的人也能复出? 国公也只是无奈的问一下罢了,郭孝恪能复出。 在金徽大帝的手底下,什么怪事都不成其为怪事了,陛下有他一套自己早就成竹于胸的大计。 皇帝的每一项举措——当然大至都督、小至乞丐,大至降州撤府、小至谁家认个干闺女,上至太妃归谁名下、下至谁家借个兵盖个码头,陛下都管。 如果褚遂良此时未离开,那么赵国公真要虚心地问一问他的主意了—— 假设褚遂良有这个胆量,操纵御史台挺身而出、弹劾郭孝恪“欺世”盗名的话,皇帝会怎么做? 而自己背后里操纵着褚遂良从中作梗,合适不合适? 江夏王那边对此事知不知情?知情的话会怎么想? 假如李道宗赞成或是反对,赵国公府何去何从? 什么准备都没有!这件事迫在眉睫,赵国公却连一点明确的主张都没有。 皇帝在软刀子削关陇、削李道宗,一边左手拉住赵国公府、右手拉住李道宗,大玩君臣情谊,一边在起用吴王李恪。 夏州地处关内、河内,却被皇帝从关外拉了一拨儿人驻屯,那么地盘也就不属关陇了,人也不属山东了,那里将慢慢属于一个新集团。 夏州因其地位,一旦按着皇帝的意思由郭孝恪坐镇,从而进一步稳固下来的话,赵国公吃的亏比李道宗要大的多! 皇帝这样轻视自己这位舅舅! 乍闻此事,赵国公有些出奇的愤怒,自己是玄武舍命的重臣,开贞观盛世的第一功臣!先皇后的胞兄!一向对先皇的嫡子们知亲知近! 韩瑗不甚坚决地道,“国公,下官知道,下官是不能称量陛下的,下官觉得,以下官的机谋见识,根本不能干扰陛下的思路,唯有听从的好。” 长孙无忌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看着韩瑗,有点悲伤地想,“这便是老夫的嫡系!” 不过韩瑗的话也提醒了赵国公,岂止是韩瑗,连他自己都承认,以自己的见识有时也会错解皇帝的意图。 柳爽说过,晋王两度亲至永宁坊相请,郭孝恪都未吐口答应。 而且皇帝也没有像往常地样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说明陛下也很慎重,郭孝恪至少在游疑。 有亲信的家人进来,附耳对赵国公嘀咕了什么事情,长孙无忌听罢,不顾韩瑗在场,顿时勃然色变! 家人这才略微抬高了声音问道,“老爷,小人当如何?” 赵国公不是很坚定地吩咐他,“密切盯住,不必搅扰。” 家人问,“老爷,只是盯着?” 国公道,“找些精干、身手好的潜伏在永宁坊左近,不要暴露形迹。但关键时刻可以发个声、报个信,陛下若不露面,你们自可见义勇为助擒凶徒。” 家人问,“陛下若露面呢?” 赵国公说,“那也就用不到你们了,给老夫速速遁走,莫让陛下见到!” 来人走后,赵国公觉着连自己的手都在不由控制地微抖。但他哼了一声,在黄门侍郎韩瑗的注视之下,有点幸灾乐祸地自语道, “老房啊老房,老夫没想到啊,你家这个老二别看绿气冲天,倒是个红脸汉子!弄不好,你在地底下也睡不安稳喽!” …… 永宁坊,对于皇帝的到访表现的最为紧张的,是夫人崔颖。 自从那年她从兴禄坊跑到西州去找她的丈夫、西州长史高审行,一直到眼下,崔颖都没有同眼前这个年轻人变过一次脸色。 这个人既是自己的女婿,也是大唐的皇帝,而且首先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她好像也没办法再替郭孝恪抵挡什么了。 皇帝没有随从的护卫,连正式的服饰也省了,乍一看就像是个来串门的山里亲戚,这才让崔颖更害怕。 家令高白知道陛下要谈大事,安顿好待客厅里的茶水果品,便示意菊儿和雪莲一起退下去了。 这里剩下了郭孝恪,还有极不放心的崔氏。按常理说她该回避,但仍然很反常地坚持陪着。 皇帝也无意让崔颖离开,开口第一句话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而是看着崔夫人问郭孝恪道,“婆子和奚官局的稳婆都在?只是凝血珠仍在江安王府中,待朕从这里出去,必先去江安王府走一趟,将凝血珠索回。” 这话让崔夫人有些感动,不觉同郭孝恪一起问起江安王妃冯氏的伤情来。 皇帝道,“柳玉如和樊莺、崔嫣去探视过,但朕还没功夫听她们说起过,因而不知。但朕最初见过她,好像是震损了肺藏,须要好好的静卧调理。” 崔氏道,“既是王妃也用凝血珠,陛下不必急着去索。” 皇帝夸张地道,“夫人差矣!生产乃是女子一道……关口,岂能不当个大事看待?再说朕岂能分不出个远近来?再说江安王妃的伤重在静卧,与夫人大不同的!” 崔疑听出皇帝在套近乎,一会儿好使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她无奈的看了看郭孝恪,话再不说也就没什么好机会了。 夫人道,“陛下美意,臣妾和孝恪感激之至,陛下日理万机,几时未见皇后了?初三她们来永宁坊时,嫣儿为此还动了气说许久未见你,扔了我们一只茶杯,陛下你该照顾一下她们。” 郭孝恪暗乐,夫人有意曲解自己的女儿,对皇帝下逐客令了。谁不知皇后和樊莺、崔嫣也是来帮皇帝做说客的! 但皇帝腆着脸就是不走,还道,“唉,哪里是朕不回去,而是在曹王府喝得过多,连缰绳都忘了牵,朕是让炭火自行带到这里来的!” 崔夫人无法,唤雪莲进来添茶,又让去熬些醒酒汤。 皇这道,“呃……崔夫人你若是感到累了自去休息,朕与郭叔叔只是闲扯也没什么大事,醒一醒酒自然要回宫的。” 崔颖才不信皇帝的这套说辞,如果只剩下了郭孝恪,怕是禁不住皇帝三句半的忽悠。 虽说坐了这么片刻,夫人感觉着腰也麻了,腹内孩子又在不安份地蹬踹,但她就是不走,推说无事。 放生候谢广的娘在门外边提示道,“我说崔夫人,你可得歇着了,存些体力,不然到时候没有力气!” 夫人坐着不走,对门外道,“妈妈你莫催,我的事再大还有陛下金尊驾临事大?陛下不走我怎么好去躺着?万一让贤妃知道了再摔我茶杯。” 这是下逐客令了。 郭孝恪只是毕恭毕敬地陪坐,偶尔上手替皇帝亲自续茶,也不往正事上引,皇帝这个难!说道,“谢金莲特意朕要看看公主,不知她去哪里了。” 于是,郭孝恪再找高白,让去请公主。 公主却从大门外回来,身后跟着忠实的高舍鸡,和刚刚进府来的延州刺史高审行。她见到父皇问长问短,问谢金莲在做什么。 崔颖一见到高审行,就没法子再坐了,因为高刺史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大概会有些尴尬。 而皇帝却大喜过望,对刺史道,“高大人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不愧是朕的倚重之臣!” 崔夫人实在不宜再坐了,这才起身,唤着公主和高舍鸡道,“我们去后宅呀,莫打扰了陛下和刺史说话。” 延州刺史一见到了崔颖大腹的样子,的的确确冒了一股浓重的酸意。 她本是自己兴禄坊府上、令半个长安城都艳羡不已的安宅女主,多少年了肚子悄没动静。这次倒是有了动静了,孩子却是郭孝恪这个“死”人的。 他不恨郭孝恪,只恨自己,这种感觉就像一只蚂蚁痛恨涛涛大河,它可以登高望见对岸,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助其渡越了。 刺史痛恨女人和女人绝无雷同,因而让自己控制不住地得陇望蜀,却亲手丢弃了最值得他珍惜的一个。 他崇尚不穷不尽的知觉,但有一个知觉不可重复,已经永远成了过去,想一想都有痛楚来袭。 刺史要从这种知觉是迅速走出来,皇帝的“倚重”之语同样令他感动。同皇帝、郭孝恪见礼过后,开门见山地回禀道, “陛下可知长乐坊刚出的一件事?房遗爱和李愔砸了归林居,毁了不少家俱还伤了人,据知起因是只臭虫……双方已经经了万年县。” 皇帝气得高声道,“哪里来的臭虫,分明是借风耍气!!” 高审行道,“房遗爱跑到微臣这里借钱赔偿归林居,微臣未借。” 皇帝再道,“不管他!就让妹子自己去陪!谁让她管不住个爷们!” 崔颖刚刚走到后厅,听着身后皇帝在使高声,心中不由惊了一下,“怎么这么快便发起火来,难道是孝恪应对不当?” 想要返身回来看看,但注定再回去已不大合适,肚腹之中却有一阵厉害的痛感传来,她身子晃了晃,用手扶着肚子、皱眉说道,“这孩子!” 在厅外接迎的婆子慌忙扶住道,“夫人,不能再拖延了,速去后宅!” 菊儿、雪莲上前相助,一同搀着崔夫人往后宅去,行到半路时走不动了,婆子要去回禀郭大人,崔夫人道,“就这几步路了,我管不了他了,先顾孩子不要打扰他们。” 奚官局的两个稳婆日常吃住在永宁公主府,常在这里候着的还有一位老太医,这便是皇帝亲戚生个孩子的好处。 当下,这些人个个都听婆子的吩咐,你干这他干那,烧水铺床准备盆具干净拭布剪子等物,老太医进来摸了夫人的脉又回避出去了。 崔夫人痛得呻吟,说道,“雪莲你去前厅外边听着,陛下他们若和气着商量正事,你便不能动,听着语气一不好,再将这里的事进去回禀。” 皇帝三人坐在前厅中说事,雪莲借着续茶的机会进去了一次,发现皇帝并无动气的迹象,于是倒过茶,顺便将茶壶拎到中厅里来,以便下次再进去。 初五有“破五”的说法,城中的鞭炮声远的近的连成了一片,雪莲坐于中厅,根本听不到后宅里的任何动静。 她心头为郭大人暗喜,又担心着夫人,但崔夫人有吩咐,她又不能轻易离开这里,只好寄希望于菊儿会跑过来随时告诉一下。 室内,郭孝恪郑重地向皇帝推荐延州刺史高审行。 高审行对郭孝恪的无私深为感动,因为这个夏州中都督是个正三品,他可以由从三品再往上升一阶。 但皇帝直言不讳地说道,“高刺史有能水是可以胜任夏州都督之职,但不得不说,高刺史身上让人攻谄的弱处也不少。朕若让刺史去,恐为不美,弄不好要害了刺史,那便连垦荒大计也没人替朕照看了。” 刺史知道自己不要做这个打算了,转而真诚地替皇帝说话,反过来劝郭孝恪,“郭兄,你我二人相交多年,不分彼此,高某也知郭兄的能水,为何你不复出襄助陛下?夏州都督一职,高某看你才是最合适的。” 郭孝恪也不怀疑高审行的诚意,他同崔颖刚刚抵达长安时,在漕渠边偶遇高审行时,高审行便表达过同样的想法。 但他苦笑道,“高兄你不是不知道,在下的毛病比你还要大!我若复出的话陛下岂能安生!实在不行陛下或可考虑一下西州高岷。” 皇帝已经看出郭孝恪的坚决,多说无益。 高岷资历略浅,倒是可以来夏州任都督,但西州同样举足轻重,他在西州更能磨炼一番,而且闲事注定少于夏州。 不动高岷西州尚安,动了的话,恐怕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人,同阿史那社尔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如若动了高岷,反而显得高审行叔侄二人都到了关内,似乎也不大好——这不明白告诉众人,皇帝心幕中再无可用之人? 高审行去西州就更不适合了,他那个臭脾气,注定同阿史那社尔尿不到一起,不出三个月西州必起波澜。 只有郭孝恪可以镇得住高审行,换别人还有谁? 这话皇帝都不能当着高审行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49章 两箭定富贵 郭孝恪早就看出来了,夫人崔颖在这里两次暗示着送客,皇帝都没动身的意思,看来手里真没合适的人了。 郭孝恪同金徽皇帝可称忘年之交,自西州开始两人就从不相疑,他岂不知夏州都督府的紧要? 待诏亦曾是皇帝至交,他若知道皇帝此时的难处,会作如何感想? 皇帝主政以来,将贞观皇帝身后的大唐平稳承接下来,兄弟之间更是手足相协,周边四夷蜇伏,国内百业振兴,这位不足三旬的皇帝倒是花费了什么样的心思! 长子郭待诏于龟兹城殉国,让郭孝恪心灰意冷,他知道,西援龟兹的兵马不至,那是朝堂之上各方倾轧的结果,郭孝恪从未怪过皇帝,只是感觉到极度心寒! 有些人因为一已之私充斥于心,肚子里根本没有公理的位置,有时候根本看都看不到。 以利益为纽带而捆绑起来的小团伙还常常藐视它。因为权利之糕,你多得了一块则他会少得,若都肯秉持着公理的话,也就无须簇拥在小团伙里了。 那么持公理者不知何时、总有一天又会成为这些人的眼中之钉,这便是郭孝恪坚持不愿复出的原因。崔颖也是这个意思。 端正的复出,必然会干扰到某些人、某些小圈子的利益了! 而自已身为朝廷命官的瞒死行为,恰恰不合“公理”,这会成为他们对自己口诛笔伐的利箭,皇帝挡得住吗? 即便最终挡得住,为了一个郭孝恪而令皇帝不得不直面这些人,值得吗? …… 长乐坊。 褚大夫派来的人,乘夜色赶到归林居暗晤酒店老板,情况变了。 褚大夫的职责便是检举天下不平之事,而世间之事最重个理字!尤其在金徽皇帝脚下,任何纠纷都该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必想用不着的歪的斜的。 店中一应的损失,板凳桌案、门窗瓷器、茶罐古董、伙计骨折、跌打药费要……重新评估!天亮前诉至万年县。 总之也不必担心扰了许县令静休,越快越好!最好让许县令赶得上在早朝前、向皇帝陛下回禀处置结果。 来人提示道,“蜀王李愔砸没砸?” “砸了,真砸了,但臭虫是从房驸马嘴里吐出来的。” 来人道,“这个时候你提臭虫干嘛?吓傻了?让你算损失呢!” …… 万年县衙,醉醺醺的县令许敬宗让衙役们在巷子里找到、并请回来。本来许县令断了大案,正找个地方放松一下的、怡一下情。 砸东西的又加了蜀王殿下,店家的胆子比许县令都大了!但许县令肚子里有酒,已经无所谓胆子,马上下令去请蜀王到衙。 反正不是许县令没事找事,归林居去而复反,里面总有褚遂良的影子。民不举官不究,反正你蜀王殿下也怪不着县里。 已经认赔的房驸马失了踪迹,任哪儿都找不着。 不过没关系,房驸马身上的数额已自认了,虱子多了不咬,再多分摊些的话,估计房遗爱也不大可能再跳了。 关键是李愔,态度未知。 衙役们到吴王府时,吴王正将母妃杨氏接入府来,一家人团圆着过节。 鼓动着房遗爱毁了归林居,怨忿已消、全身而退且心如凉水的蜀王李愔,一见到万年县来人,当时便跳了起来威胁道,“速些走开,莫等本王翻脸不认人!” 李恪大惊,李愔回府后居然什么都没讲。 杨太妃更是惊讶,也无须多问,她只从儿子的表现上,便已断定衙役们说的没有假,太妃恨道,“你兄长刚刚荣任个都督,你便送给他个贺礼!” 李恪问了详情,对兄弟道,“有责担责,总之是你向房少卿多了嘴,去了县衙听凭许县令裁断,早认了赔,可不必捅到朝堂上去。” 李愔浑蛋倒是不假,但对母亲和兄长却从来不敢,他随着衙役,当然还有亲往护送的兄长李恪,垂头丧气再去万年县。 …… 房遗爱没想到,自己被赵国公府悄悄的盯住了,这个有时候愚蠢、有时冲动、有时软弱而且包容的太府少卿,在大年初五的晚上,密差着手下冒充着猎户,去买了一把四连发的连弩。 大唐连长安在内都不禁售军器,有些对自己生命和荣誉负责的府兵在准备出征或上番时,还会特意到大地方选购称手的家伙。 房少卿暗示这个人,接下来他在永宁坊的一切行为都与房府无关,事后会有人接应他出城。 而且事态稳定下来之后,少卿还会通过房府的门路,给他在郊外某一县,比如昭应县或同官县谋个从八品下阶的县尉之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只要出现了血腥和混乱,四下奔走的人群也会形成掩护,更不要说还有人接应了。 然后迅速隐入光线不好的巷子,迂回到城门口,挺着胸脯子出去。 料想那时万年县的官差都不一定来得及接到报案,在大过年的时候,长安四城也不会有什么盘察凶手的意识。 富贵从来不会从天而降,要有以头脑作支撑的冒险。 这世道向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射手的任务是乔装改扮,在永宁坊的大街边蹲守。 他扮作入城来寻热闹的农民,脚上是布鞋身上是布衣,入城卖了土产不肯走,在城内逛逛热闹,肩后还挂着只麻料的搭裢。 只不过,这只搭裢是没有底的——只是只套子,里面是连弩。 一旦目标出现了,他只须躲在看杂耍的人群里,端起左肘、托平了无底的搭裢,右手盖在搭裢里扣动扳击,万事大吉。 房少卿给射手的目标,延州刺史高审行。 连弩已经上好了弦,搭裢端平之后,只在袋口露着一只黑黝黝闪着寒芒的箭尖。 射手比划了数回之后,觉着临事之时,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出现一丝的滞顿和意外,他去了,至多两箭定富贵。 谋害朝廷命官当然会有风险,但那是指的鲁莽行事计划不周。 如果手指头轻轻地扳两下,便可抵的上低三下四的半世狗腿,再能去挺胸腆肚地蔑视那些鄙贱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还有低级差役们点头哈腰的奉迎、美貌小妾刻意的取悦,放在你,你会冒这个险吗? 高审行太过的肆无忌惮,以风流当洒脱,且不知道检点。岂不知奸情出人命,注定他的仇家数都数不清。 在房少卿的意识里,高审行既然去了永宁坊,那么在这位不可一世的高府五老爷的心幕中一定认为,他已经掌握了挟制房二公子的最凌厉手段。 岂不知房某人惧怕高阳公主,那是惧怕她身后的权力,不然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可怕的?一根小手指都绊倒她! 房少卿不傻,知道畏惧权力。 而威严如高山仰止的大唐皇帝陛下,在赐酺之日、众目睽睽之下去永宁坊一点仪仗有,这不是笑话? 房遗爱料定,皇帝仍在曹王府,甚至在闹洞房! 不过高审行的要挟,至少说明他在某一时候拥有这个手段——借着与皇帝陛下的渊缘行口舌之利。 而归林居的麻烦一旦为陛下所知,也一定会对房少卿造成不良影响。太府少卿如若再降一降,也就不称房府的门楣了。 哼哼,如果高审行寿终正寝,他一定想不到,房二少爷虽说不在乎戴一顶绿颜色的帽子,但在乎带兔子耳朵的乌纱! 那人走后,房遗爱招手叫过来另外的四人,低声吩咐道,“事后一定尽量掩护这小子出城,在城外知鬼不觉干掉!” “老爷,万一他在街上即败露了,怎么办?” “那便来他一出见义勇为,在街上干掉,然后等着许大人的奖赏。” “那好,老爷,我们这便准备,带上匕首!” “糊涂!想告诉别人你们早有准备么?一人一块砖头……”四人亦是一身乡下人的打扮,领命后匆匆而去。 房遗爱安排妥当,觉着万无一失,高审行去永宁坊见皇帝是假,去给永宁公主这个小女娃上贡才是真的。 那好,高大刺史你就在这儿吧,在人们的传言和窃窃私语中,背负着耻辱和房驸马报了一箭之仇的无比畅悦,去死。 …… 赵国公府的六人已经在坊口了,他们像是在盯着场子里的杂耍,不住地踮起脚、仰着下巴往场子里看,但余光暗暗在对面的人影中辨别,彼此都心领神会。 赵国公给他们的任务,是盯住了时机和分寸,就让射手做出动作来,但他们也要务保高审行的安全——那是赵国公的表弟,皇帝看重的开荒刺史。 如果在大过节的赐酺之日,永宁坊大街上有一位刺史毙命,陛下一定会难过的,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国公也必须如此交待。 这也没有多难,凶手注定以为行踪隐秘,而且注意力注会在高刺史的出现上,只要他举平了搭裢,有人在旁边碰一下他的手肘也就是了。 然后一拥而上,毫发无伤地将行凶未遂者拿获。 接下来的事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长孙无忌对于自己黄雀在后、算计一位房府的晚辈根本没什么愧色,玄武门起事时,房玄龄的犹疑虽说只是一刻,但已影响了他一生的才智和勤恳所得。 他听说李靖的不肖儿子已经在出兑府上的房产和田亩,有什么办法?凡做老子的哪一棵大树,洒下的福荫也不会太久,因为太阳要移、树也会枯倒。 关键还要老子英雄儿好汉。 赵国公冷哼着,居然想这个房遗爱到底是不是老房的亲生儿子,因为他同房府的另两位兄弟各方面差着太远,就那个黑和蠢,都没有老房一点模样。 赵国公相信自己手下人的机敏,极少像那年在山阳镇对付柳玉如时失手。 但那次是有缘由的,那一次赵国公的命令是不在于伤人,而是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回史馆失窃的、侯君集案证辞,这就限制了手下人的能力。 这次不是让他们伤人,也不行盗,而是扰乱凶手。 那么他的表弟高审行看似凶险,实则没什么大碍。但借此彻底让房府势力滚出长安,腾出几个少卿之类的职位给有用的人,岂不是最好? 还可警示一下郭孝恪,让他意识到永宁坊的太平也会被什么风吹动波澜。 …… 永宁坊后宅,放生侯的娘满头大汗,仿佛是她在生孩子。 因为情况不是很妙,这个早有大名的郭待聘居然是个横生倒仰,只把一只脚探了出来。难道是急着去待聘? 大明宫里的皇后娘娘却不知永宁坊的情况,谢金莲和徐贵妃姐妹回宫后,皇后数落道,“谢金莲看看你,要钱不要人,金冠和袍子拿回来了,人呢?” 谢金莲说,“姐姐,曹王府人来人往,让我怎么追着问?万一泄露了陛下的大事就不好了。” 皇后道,“什么大事?莫非你知情?” 谢金莲和徐惠回来时,皇帝并未说他的去向,樊莺道,“该不会出城了吧,不想大张声势在师父面前摆阔。但这个时候不对,哪有大晚上拜年的。” 徐惠说,“陛下一定在城里,说不定悄悄去韩侍郎府上看看,也就回来了。” 贤妃说,“陛下不该独往独来一个跟班没有,不知道我们惦记。” 蓝妃说陛下去喝酒了,比如是去薛将军家,按着陛下与薛将军的关系,似乎他不想摆排场,也有可能。 思晴说陛下多半去了永宁坊,不论时间,排场,远近都有可能。 皇后道,“这才猜的有些门道。他这是亲自出马了,为的是郭叔叔复出的事。这么再看,陛下要在母亲面前装可怜,怎么能莽袍金冠呢?” 众人想了想,该出动的都出动了,软的硬的都施展了,也不见永宁坊吐口,陛下这是姑爷上门——玩亲情去了。 谢金莲说,“我们去丹凤城楼,看看陛下是不是遂了愿,到时在城头看他脸色,我们来猜。” 众人齐声说妙,又能居高看一看夜色下的长安,数一数谁家的烟花最艳盛,也是消磨时间的游戏。 她们带着侍女,拾级上城,来到了高耸的城楼下。 长乐坊大街有如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直南直北望出老远。 柳玉如想,她们这些人,很是有些像倚着门框、翘首等待未归的、牧马人的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0章 遥想西州 皇后娘娘恍惚有了仍在西州牧场的感觉,大明宫城楼高大,高踞在龙首原上,远处城区中的鞭炮硝烟,看起来如同牧场村又到了暮炊时分。 孩子们在巷子里丢放的零星鞭炮声,像是牧羊人抖了一下鞭子。 只是少了马嘶。 她想起了牧场新村的二层小楼,她站在二层东面大屋的窗前也可看到半片村子,这一切有区分吗? 孩子们挑着大人替他们精心糊制的灯笼,结伴在街上跑,离着上元节灯会尚有些日子,他们已经忍不住要拿出来比试了。 明日她该问问少府,给大郎他们准备的灯笼到没到,过年过的就是孩子,孩子高兴便显着喜庆,一过年,牧场村的孩子们也这样慌急。 在新村的家中,她只要站在屋门边叫一声,姐妹们也就都听到了,大家会打开各自的门c聚到二楼的厅里说话。 有时候谢金莲会成为众人团簇的中心,她坐在桌边,自得而熟练地拨弄她那把描金的小算盘,手指也有崔嫣拨弦时的灵活。 这里与牧场村不一样,姐妹们都有了各自的殿室,哪一座的规模都超过了牧场新村的家,而且彼此的宿处也离着远了。 像今年这样,几个人与峻挤在一起熬大年夜的情形,也算很珍贵了。 皇帝很忙,大年三十承天门夜宴,初一宴在千秋殿,初二刨了一天渠堤,听了一宿书,初三闲了一下,初四又开朝,初五曹王大婚,直到此时不见他影子。 不但是皇帝,四日了,皇后等人只与陈九嫂子短短地见了两次,她走了会不会有埋怨?说皇后慢待人? 还有大姐高畅,她从鄯州赶到长安来,这些人同她也只有短暂的一面。 谁都知道这个直性泼辣的女子是来干什么的,但城头这些女人谁也满足不了高畅的要求,只有皇帝能满足她。 皇后不明白,峻就不能将待封再往上提一阶任个刺史?若先任了郭待封,会不会对郭叔叔复出有些助益? 这些皇后都决定不了,她觉着自己没有长孙皇后那样的本事,只能对谢金莲说道,“你替我想着,婆子只要顺利接下来郭待聘,便是大功一件,那是郭叔叔和母亲的头等喜事。回西州去时,就把牧场新村我们的那处院子赏给婆子吧。” 谢金莲应着,有些心疼,想到了自己在二楼西侧的那间屋子。 苏殷和思晴带着侍女,在城墙上坐了小宫车往东边驰去,说那里的空气才没有糊味儿。这又让皇后想起了牧场旧村c她和皇帝初到西州后入居的第一间民房来,一场大雪它就倒了。 皇后不由得独自发笑,别看家中这么多的姐妹,倒房的狼狈一幕却归她和皇帝独有。 说到糊味儿,当然还有那年皇帝给她烤来充饥的东西,糊了半截儿的筷子一直被皇后珍藏在牧场村床边的橱子里。 于是她再补充说,“金莲你记着,下次谁再来长安,让他将我橱中的那根糊筷子拿来。” 樊莺补充,“再把我屋里的那只老虎抱枕拿来。” 婉清说,“我那卷画轴就在靠窗的胆瓶里,那是本妃打过陛下的圣物。” 崔嫣说,“我只要我屋中的一片弦拨,是我从长安去西州时带去的。” 那些人也都听到了“搬家”的事,纷纷想自己要拿什么,最后谢金莲笑话道,“看看你们放不下的东西,竟没有一个比我的算盘有用,我就要它。” 丽容说,“那我也要个屋里的枕头吧。” 这句话惹得城上人哄笑,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长乐坊大街,还是看不到那匹红马,难道陛下也说不妥郭大人复出之事? 皇后对不远处的小太监徐韧吩咐道,“兄弟,姐姐们此时不便上街了,你骑马去趟永宁坊,去之后多看门道c少说话,如果陛下或崔夫人有什么不悦,你再说本宫病了。” 徐韧神色上有个迟疑,皇后意识到了,又改口道,“不要在永宁坊说病,那太不吉利c不喜庆了但说什么呢?” 小太监自以为是地回道,“娘娘,我便与陛下说,徐贵妃忽然害口害的挺厉害,怕是有喜了!” 徐惠在众人的笑声中去追打兄弟,他已经跑下去骑马了。 皇后想,方才这一幕就有了点西州牧场村的意思,其乐融融的不分彼此。 转眼二月就要到了,皇后要亲蚕,这样一板一眼的程式也不能取缔。 长安的命妇们又会聚在一起c参与这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场面,想起来可真是累人。 皇帝,郭孝恪,高审行三个人面前又摆上了酒,也没有人顾得上弄什么好菜。皇帝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连正事也不提一句了。 郭孝恪让皇帝陛下搞得有些尴尬,本想让高审行掺和两句,谁知高审行也是一杯接一杯,也不往正题上领。 郭孝恪没话找话,提议要不要马上往大明宫送信。 皇帝说,“不必,朕不急着回宫,就在这里等郭待聘落地,然后朕谁也不用,亲自回宫给皇后报信。” 说的好像他专程赶过来,就是为等生孩子的大事似的。这招很管用,连高审行都很配合。 郭孝恪让两人一言不发地逼到了死角,咬咬牙说道,“陛下,郭某再装傻便不是郭孝恪了!这样吧,只要夫人能够平安生下幼子,郭某去夏州!” 高审行首先举杯来敬,欣慰道,“孝恪兄,审行一生所服气的两人都在这里呢,只要你肯领夏州,审行便是天天让你支使着去刨地,也心甘情愿!” 皇帝不乐,郑重说道,“所以嘛,朕早就知道郭待聘才是关键,料想后宅也快来给朕报喜了!” 今日这场分娩对于崔颖来说足称一劫。 横生倒养,是每一位即将做母亲的女子都谈之色变的苦难。 夫人胎水已破,时间再拖久了不但大人受不了,连郭待聘也会窒息。婆子已经能摸到孩子的小鸡,但另一只腿叠过去c别住了。 婆子的大话从西州一直吹到大明宫,在这里一直被待如上宾。她承受不了任何意外,眼见崔颖已由声嘶力竭的叫喊转入声微,她叫门外的菊儿,“快去叫郭大人来!别让他们议事了!” 崔颖道,“妈妈不必问他保孩子。” 婆子道,“夫人你莫心焦,婆子还有办法呢,只是须得郭大人过来相助,别人是做不了这事的!” 崔颖以微声道,“妈妈你不要安慰我了,保孩子吧。我死了,孝恪还能有我们的孩子陪伴,那也就是我陪伴他了。但孩子失去了,我不能独活,也就不能再有他的孩子只怪我无用好了!” 婆子道,“夫人看你说的,以婆子的手段,大人孩子谁都要保!”说罢才发现夫人已经晕死过去。 郭孝恪大步赶入,屋中挂着帘子还看不到夫人,但床边便有一盆因清洗擦布c而染得腥红的血水。 他恰巧听到了夫人这句话尾,说道,“保大人,郭孝恪不要你赔儿子了,只要与夫人白首偕老,孝恪别无他求!” 婆子促急地道,“先别立誓,孝恪你快过来我告诉你法子,要快,你看这孩子憋得腿都已经泛红了!” 皇帝和高审行听了菊儿的回禀,两人急得团团转。 高审行感同身受,居然还落了眼泪,唏嘘着说,“高某对不住她,只求她别对不住孝恪兄!” 菊儿在西州时,曾在高审行和崔颖之间糊哩糊涂插过一腿 后来她虽然对高审行恢复了客气,但一直对这个人冠冕堂皇的作派有些说不出的厌恶。不得不同高审行见面时,菊儿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节。 只有今日,刺史的表现忽然极具人情味儿,而且不是装的。菊儿由衷地宽解道,“高大人你莫急,我看婆子还未到束手无策的关头呢。” 高审行道,“那便好,那便好了!” 他自己倒了满满三杯酒,不喝,每一杯先举着c神神叨叨地四顾,举上举下,口中念念有辞,再将它们一字排开在面前,然后才端正地坐下来道,“只要候得佳音一至,高某要敬天c地c人三才!” 皇帝也自已倒了三杯,菊儿要替斟也不许。 然后也照着高审行的样子默念道,“郭待聘平安降生,使朕能得良臣!” 这个小仪式有板有眼,显得庄严至极。 皇帝才将酒杯摆整齐,厅外已经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郭孝恪两手血迹顾不得擦,喜极地说道,“陛下,审行兄大喜,你们听!!” 他自己先侧耳作倾听状,在一片鞭炮声中,还真有个婴儿嫩弱的啼哭声。 菊儿情不自禁的喊道,“谢天谢地!郭大人,你是怎么马到成功的?这可是生孩子。” 郭孝恪兴奋难奈,举着两只血手,在菊儿当面比划着一送推c又接着缓慢的盘转动作,菊儿一下子跑出去了。 高审行激动地问郭孝恪,“是母子都安好了?” 皇帝长出一口气,撇着嘴说道,“那是一定的了,高刺史你只须看一看夏州郭都督的神色便能知道了!” 高审行拿起一杯酒来,先往郭孝恪的手里塞,“来来来,郭兄,你我先同陛下共喜一杯!陛下才是最高兴的。” 郭孝恪说,“此杯先不急,婆子说夫人失血过多,急等着凝血宝珠,此事我要亲自去江安王府相求!” 高审行说,“你做了爹,正该稳坐着,就让本官替你去!” 郭孝恪执意不肯,挽留道,“郭某喜得么子,身边最盼有个知交共醉,哪会有劳审行兄大驾,还是让郭某前去!” 两个人竟然相互推阻着对方,手上都沾了血色。 皇帝道,“不如朕带着四个护牧队走一趟,拿了凝血珠,朕自会让他们带回来,而朕也该回宫报信去了!” 郭孝恪更是不允,说道,“连高兄都不能走,更何况陛下!” 皇帝道,“崔夫人急等着凝血珠,恨不得一时送到才好呢,我们却在里客气个没完,谁有朕的炭火脚力好呢?” 徐韧骑马出了丹凤门,心里并不怎么着急,皇帝在自己的都城,还能有什么事!娘娘们纯粹就是矫情! 在大街上c永宁坊都碰不到皇帝的面徐韧才如意些,正好让徐韧假公济私地c将大街上的热闹好好看一看。 小太监是个身份特殊的人物,连个上司都没有,人也散漫,拿定主意后,溜溜哒哒往南边走。 街上人太多了。 你看那里又是什么热闹,一群人叫喊着呼啦一下子散开,从里面先冲出一匹红马来,马背上伏着一个人,一袭青袍,背上深深中着两支利箭,血迹已在青袍上浸了两团。 后边追着三个护牧队,一起飞马往北去了。 人群里有四五个人挥舞着砖头,追着狂砸一个持弓弩者。 徐韧目不暇接,看到那人被砖头砸了个趔趄,就势滚倒,避开了另两下,他在地下抬起手就是一弩,射中马上一个护牧队的胳膊,而他利落地在地下接连几滚,闪出了圈子。 马上又有五六人上去围堵! 但此人的弩上仍有一支箭未发,谁都持着忌惮,不敢硬逼。 而胳膊中箭的护牧队疼痛难禁,被持弩者一跃蹿起c搡下马去。他自己却落了鞍c纯熟地挥舞着弩弓逼退截路人c冲出重围往南边启夏门方向逃去了。 小太监意识到,出大乱子了!但不知伤的人是哪个,看样子是个平民的打扮,粗看一眼觉得他那匹马倒是很不错。 但就在出城人的去路当面,正好闪出个人来,徐韧认出是兵部尚书薛礼,好像在酒后c刚刚从启夏门散步归来的样子。 马上人匆忙间抬手射出最后一支利箭! 弩箭射近,一向以直c快见长,一般人在这样近的地方根本躲不了,只要干倒这人,凶手眨眼即可出城。 哪知薛礼一偏头,竟然躲掉了,。 兵部尚书在众人看不清的时候狠拽了一把马缰,那人掷弓来砸,又被薛礼就势揪了袖子,又将马松缰了,让它照旧跑出去,但马背上的人已被重重拉跌到地下。 徐韧转身往回跑,他恍惚觉着那匹红马有四根黑蹄子,而谢金莲明明说过的,陛下微服在外。 他一边策马往丹凤门疾跑,一边急得抹眼泪,恨自己疏忽。 丹凤门上,熟悉的马嘶引得皇后及众妃们往城下看,她们看到了炭火,它后背上伏着青袍之人,正飞驰而来。 守门禁卫认得此马,未加拦截,任它一驰而入。 而城上,谢贵妃首先惊叫一声晕倒了,徐惠的眼泪夺眶而出。 随后晕倒的是皇后,她清楚地看到了青袍上那两团血污,而两支箭像是花中独蕊谢金莲绝望的惊呼是个确认——她和徐惠知道皇帝的打扮—— 皇后的脑海中一片血红,眼前白茫茫的,有如贞观十七年她在西州见到的铺天盖地的大雪。 她无力地呻吟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被樊莺抽噎着扶住时,皇后心中想的是,西州峻大雪这是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1章 车裂之刑 金徽二年初五晚上,长安大街上发生的这一幕短暂的骚动,很快便风平浪静了。 大批的万年县衙役和官差很快赶来,大明宫的禁卫们也旋风似地赶至。 因为兵部尚书薛礼的出现,凶手眨眼之间被擒获,他落马后试图反抗,但一眨眼又被薛礼卸了大胯、瘫倒于地,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所有的“见义勇为”者本可在官差抵达前离开,但薛将军在人群中随手点到了几个,让他们留下。 那时官差尚未到场,但没有一个人敢再动一步,有两个人手中抄着砖头,在薛礼的注视下都不敢放下。 几天前,有在这里目睹过西州护牧队拦截惊马的人,在这一晚又亲眼看到了薛将军拿下凶手的一幕。 不同的是,护牧队表现的是技巧和协作,而薛将军让人看到了他的敏捷和力量,这简直就像是玩三岁小孩子的把戏。 如果不是薛将军重在拿人、而撒开了缰绳,亲见这一幕者相信,那匹刚刚加速跑起来的马根本就动不了。 无关的目击者们被万年令许敬宗告知:此事不可乱传,因为有碍新年团圆祥和之气象。 凡仍旧私传此事而闻于官府者,必被勒令说出消息的来源,说不出来源者将责以严厉的笞罚。 皇帝陛下赐酺多达半月,这才过去了五天,谁会惹那个闲事! 人们归家后连老婆都不敢告诉,生怕那个多嘴多舌的婆娘招来麻烦! 那一晚大明宫的宫门如往常一样在规定的时间里关闭,凌晨又在正常的时候开启,巨大的灯笼彻夜不熄。 在街边闲坐的晚睡人看到,从胜业坊江安王府抬出来一副担架,上边躺着王妃,侍女举着伞盖遮住了担架上的人,而江安王李元祥手扶住担架、步行着护送。 担架上,好像王妃的胸口上散发着一团萤亮的光茫,她被人抬着,匆匆朝永宁坊的方向去了。 有人坐在街边,心里只是闪了一下念头而不敢说出口——想到了那匹无人驾驭、而依旧径直往大明宫方向驰去的红马。 因为它太与众不同,偶尔会在街上出现,人们恍惚的对它都有个印象。再往下,这个人便不敢想了,换之以默默的祈祷。 祈祷自己在慌乱中看错了,祈祷那匹真正的红马哪一天再出现在大街上,上边坐着他们爱戴的、年轻英俊的皇帝。 然后他就飞快地眨着眼睛,用眼皮挂走眼珠上的潮气,发现身边呆坐的另一个人也是如此,他们是守法的人,彼此都不说话。 初六这日,大街上恢复了热闹,有人前一夜不眠、今日可能懒睡,但又有养足了精神的人上街,街上又是一片祥和。 朝臣们骑马去大明宫,到含元殿参加朝会,坐车、坐轿的几乎看不到,不论文臣武将人人骑马。 侍御史同往常一样,检查每一名官员是否晚到、有没有举止不如法者,文武两边都到齐了,没有一个人逾制,赵国公和江夏王爷依旧在两班首就坐。 但皇帝未到,龙座上空空的。 晋王李治传达了陛下的旨意:因为皇后柳娘娘突患失忆之症,陛下五内如焚,今日不到朝了,只由晋王代为打理一下日常事务。 金徽皇帝对柳皇后的感情是人人皆知的秘密,赵国公等人听说皇后得了这样的怪病,都表示了担心。 这些政务都是皇帝早就定下来的,晋王李治只是按部就班地过问一下各部的落实情况。 除了一件事是众臣们很惊讶的,高阳公主府驸马房遗爱、蜀王李愔,因为与长乐坊归林居的打砸案子有些牵扯,被告知散朝后不能走,随后晋王说, “散朝吧。” 这也是皇帝的旨意,高官和亲王无中生有、恃强欺凌店家,在大明宫宫墙之下的长乐坊行若悍匪,必要严审。 所有参与者已全在三司羁押,只差了房遗爱和李愔这两个人。此案性质恶劣,上到亲王驸马、下至一般随从人人都要过堂。 赵国公对这件事感到微许的惊诧,但没有插言动问。昨晚他派出去的几个人一宿未见,当然也无人复命,此时他不便问。 赵国公惊诧于一件打砸酒店的普通民事案子,怎么会动用三司会审?他看许敬宗,正常情况下此案归到万年县审理即可。 但许敬宗没有给赵国公一点暗示。 还有一点,三司会审指的是御史台、中书省和门下省会审,但晋王殿下说的明明白白:这次的会审不包括御史台,而是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根本没有褚遂良的事。 初七早朝皇帝仍未至。 同样未至的有房遗爱和李愔,赵国公在初五晚上派出去的人仍未复命,因而长孙无忌仍然不便问,晋王居然也不提这件案子的结果。 初八早朝,皇帝仍未到朝,人心惶惶起来,赵国公等重臣心照不宣,小道消息对这样的重臣是不截留的。 为了打消人们的疑虑,晋王殿下在未公布归林居案情的情况下,便直接宣读了 蜀王李愔削去王爵,等同于庶民,同时削去食邑四百户,户籍归于襄州。 众臣大惊,因为一次打砸而削了王爵,这在贞观皇帝在世时都未发生过。吴王李恪平静如常,好像是认为理当如此。 对高阳公主府驸马,太府少卿房遗爱的处置更重,朝臣们在听到时,宛如在耳边炸响了一声晴天霹雳! 时间定在正月十六日午后申时,不在酺日期间行刑。 这是大唐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重刑,贞观年间最重的刑也只是一例腰斩。 但腰斩同车裂比较起来,则是小巫见大巫了,尸身收拾起来也比车裂方便的多。而遭车裂的人会面目全非、肢体零散。 贞观十七年,如侯君集这样的谋逆大罪,也就是个斩首而已。 赵国公按捺不住,想起身问一下案情缘委,他怀疑晋王李治矫诏,怀疑这不是皇帝的旨意。 他不是要替房遗爱申诉,而是担心自已未归的手下也在三司大狱中。 但他仍未敢起身,因为晋王说,连带陪着房遗爱行刑的,还有参与了归林居打砸的、李愔和房遗爱的所有手下,全部都是斩刑。 还有初五晚在大街上用弩箭伤人的凶手一人、帮凶十人,都是斩刑。 这根本不像是金徽皇帝的责人之法,因为陛下一向都是宽容的。赵国公暗自寻思,错如黄门侍郎韩瑗、戴州司马柳爽都没有受到这般的重罚。 他怀疑初五的小道消息是真实的,皇帝三日不朝,这不是好迹象!赵国公怀疑晋王已经把持了朝政。 长孙无忌神色黯然,他不敢提出怀疑,只是不止一次地闪过了一个令他痛苦万分的念头——。 在震惊中,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以示对皇帝的旨意没有异议,无形中倒是显示了晋王殿下治事的权威。 长孙无忌想,这样也好,李治要斩绝那天晚上所有的涉案者,亦是不想让他们乱咬,从而牵出更多的人来。 他看了看褚遂良御史大夫几天来,一直心虚地没有站出来说上一句话。即便被排除在三司之外,也没有一句微辞。 李治宣诏后由殿中监验旨,殿中监验过之后,向朝臣们展示了诏书上金徽皇帝的签名,还有上边加盖的御印。 有的人当时便想到了大明宫中那些多才多艺的皇妃们,皇后失忆了,但皇妃们没有失忆,再说皇后失忆没失忆谁知道?学个签名还不容易! 江夏郡王提议,要不要去大明宫探视一下皇后的病情,赵国公起而附合。 这是人之常情,前三日没人提出这个建议也合情理——不想乱乱哄哄的令金徽陛下烦心,此时去看一看正当其时。 但晋王说,他早就同提到过这个请求,但是陛下称:皇后神情恍惚,只记得西州,根本不认得她到长安后的任何人。 她不记得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婉妃、容妃、殷妃、蓝妃是谁,但叫得出她们每个人的名字,只记得她们在西州的事情。 皇后更不认得另一个贵妃了,连她的姓名都想不起,视之为陌生女子。 晋王无奈地道,“皇嫂连陛下的身份都记不得,只称陛下为高大人……也不认得在长安降生的皇子,只记着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前四个。” 赵国公认为这是晋王的编撰,身为舅父他不能表示疑问。 心照不宣的臣子越来越多,不过对金徽皇帝的旨意绝对服从。 但赵国公可以去永宁坊,探视一下诞子之喜的郭孝恪夫妇,这总可以的。 他亲自备了礼品去永宁公主府,只有高白夫妇们出来相迎,他们对赵国公行了大礼,在大门口便向国公施跪。 高白告诉赵国公,崔夫人得了血崩之症,谢贵妃有旨,不许任何人入府搅扰——是任何人。 赵国公想,崔夫人血崩,但你郭孝恪总该出来吧?怎么只用个高白挡驾? 有关夏州置都督府、和郭孝恪任夏州都督的猜测没有了下文,一直没有圣诏颁布。 初九延州刺史高审行地,看来新的一年中延州垦荒之事不会有荒怠。 赵国公总该出面送行,他想借机从透一透大明宫里的风声。 但高审行对赵国公说,皇帝陛下没有召见他,他回延州只须继续陛下的垦荒大政。至于大明宫,高审行与众人一样,没机会进去过。 为高审行送行的官宦众多,赵国公发现,高阳公主也在相送的人里。 房遗爱车裂已经按日数了,公主仍然出面相送,神色上看起来没有悲喜。 有人悄悄对赵国公耳语,说高主原意是丢下房遗爱,随着刺史高审行一起去延州垦荒的。 听说高审行摇头了,晋王李治也不同意他的姐姐——一位长公主去延州干这个粗活儿。 但是,有十几位长安的文人墨客却在出行的行列里。 他们有感于高审行垦荒的执着,更以高刺史光明磊落、不乏性情为榜样,决定弃笔从耕,从此追随高刺史去延州挥舞镐头。 有人怀疑他们的诚意,觉着他们这是奔着太极宫女学生去的。 这是贵妃的懿旨:女学不再开办了。 因为皇后娘娘根本不记得有女学这回事。这些优秀的女子们将随着高审行去延州,户籍便落在那里。 那些在垦荒中以实打实的业绩拔了名次、建了功勋的未婚军士,陛下将给以赏勋、晋职、入实品的奖赏,外带婚——赏一位与他彼此倾心的女学生为妻子。 是彼此倾心,这是。皇帝并未忽视她们的感受。 不过谁都知道,那些年纪轻轻便建了功的、并且升到实职的军士注定前途无量;而这些选入太极宫女学的女子个个德容俱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傻子才有个不乐意,这女双方来讲都算一桩美事。 只有她不能去延州。 …… 大明宫东北角的观天台,太史风又到这里来,这是他新年后第二次上城观天象了。 第一次是在初五的晚上,那时他去了大明宫西南角,去看那棵被淑妃樊莺砍倒的风杆,他准备向陛下提出再竖起一根。 初五那晚,他在观天台上看到皇后及众妃们登上了丹凤门的城楼,当时有个不好的预感。 因为丹凤门是大明宫的,从上讲,那里永远是阳气极重的地方,但是皇后及众妃们在破五的晚上登上去,站到了之下。 他在西南角的观天台上,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卦相——一阳之下有众阴,这是个“”。 此卦的卦象说,“山高而倾危,岩角崩塌。小人得势,君子困顿。” 而这一卦于实事来讲,则暗示“不可急于求成,尤其不可冒险,须顺应时势,并防小人陷害。 这一晚他亲眼见到了疯狂驰入大明宫的红马,也见到了丹凤门上皇帝后妃们的混乱。 他坐着不动,凝神再起一卦,要为皇帝陛下卜一卜安危。但李淳风心中乱极了,连都排不出来,什么吉凶都判断不出来。 这一次再来大明宫的宫墙上是,李淳风观天象只是,他担心着皇帝。听说皇帝自初五后一直,他只能坐在大明宫东北角的观天台上打探一下子。 东北方为“艮”位,利于长男和权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2章 利大于弊 那么金徽皇帝以九五之尊的身份,可不就是天底下第一男子么?李淳风居然迷信了。 从这里观察大明宫是最不清楚的地方,但李淳风坚持选这个方位。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大明宫里的重重殿宇,里面各处都静悄悄的,内侍和宫女们的表现,与酺日应该有的热闹很不相称。 他能看到太液池北边的那片石榴林,这让李淳风想起了皇帝在谢贵妃的大福殿——给他的那次深刻教训。 那是一次多么令人茅塞顿开的启迪啊! 李淳风研究易理的眼界,仿佛就是从陛下那次的召见后才豁然开朗了。 他不再尝试着去猜测陛下了,因为每一次都心乱如麻,根本不能静心。 有一位老太监带着两个年轻的太监,从城下缓步上来,又朝着李淳风坐着的观天台走近,李淳风浑然不知。 太监们站在观天台的下边,仰着头对太史令道,“李大人,陛下有旨。” 李淳风蹭地一下跳起来问道,“陛下是让下官立刻去见他吗?” 太监摇摇头,和蔼地对他道,“不,陛下说,皇后娘娘病体未愈之前,任何宫外之人不得赏城了,太史令请下城吧。” 李淳风想,初五那天晚上皇后同众妃登上丹凤门,虽然时隔意象不大好的剥卦,有群阴犯阳的含义,但是看起来丹凤门的阳气还是很足的,因而身为群阴之首的皇后才病了。 那么有没有皇帝和皇后两败俱伤的可能呢?李淳风又凌乱了。 …… 初十,金徽陛下有旨:为了皇后娘娘的康复,尽量减少对大明宫的打扰,早朝改回在太极宫的太极殿。 皇第一直不露面,有些人早已习以为常了,露面才奇怪了! 同一天皇帝还有旨,晋封李治为皇太弟。人们沉默着,接受这一旨意。 自古可有谁听说有这样一类储位名堂?赵国公,褚遂良等人纷纷表示,金徽皇帝陛下的决策极其英明。 晋王殿下有居于储位的经验,又下正当少壮,能够为金徽陛下分忧。同时也就是说,假如皇帝出现了什么不测的话,晋王将上位。 李治对皇帝的决定连谦虚一下、说几句“德能不称位”的话都没有,这更证实了许多人早已猜到、却不敢说出口的猜测——皇帝在初五那天已经驾崩了。 晋王按着“皇帝”的旨意,举家由入苑坊晋王府搬入了东宫,正式行使储君的职责。 朝堂上忙着站队,这就简单多了,因为没有选择,只须拥护。 晋王李治面色始终冰冷着,在众人看起来仿佛在说,“有些东西该是谁的便是谁的,寡人用不着给你们的拥护记功。” 那个不祥的猜测已然到了东宫了,武媚娘曾经在没有王妃在场、只有她和晋王在一起的时候试着问道, “殿下,我们何时搬入大明宫呢?殿下会不会将柳皇后、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等人收入后宫呢?臣妾以为还是不要吧,这对晋王妃不公,而且不好对世人说呀。” 这本是两人之间最为亲密且私密的谈话,武媚娘以为,以皇太弟对她的宠爱,即便她首先提出这个问题也是应该的。 哪知晋王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仍然勃然大怒,厉声呵斥她道,“你胡说什么!你可真行,自已都不怕世人说,放到别人身上你倒怕了,信不信寡人将你赶到感业寺去!” 武媚娘吓得魂飞魄散,立时跪下请罪。其实她担心的不是王妃王氏,而是自己。 以柳皇后及淑、德、贤、婉等妃的姿色,如果这些人留下来的话,根本就不会有她的出头之日了。李治在只有两个人时还动容动色,足以说明她今后的地位。 这些日子,大明宫里什么消息都没有,武媚娘早就猜到了。但李治这样不留情面的喝斥,又让她十分委屈。 武氏认为,李治此时不让说皇后,只是出于事态的稳妥考虑。试想,柳皇后失忆、皇子又年幼的时候,谁才能维护皇族的基业呢?是李治。 那么她估计,也许等不到下个月,皇太弟便会为故皇妃们考虑去向了。 世事如棋真是无法预料,谁能想的到春秋鼎盛的金徽皇帝是这么个结局!而下了储君之位的李治,居然能够重新上位? 晋王妃王氏、同晋王侧妃萧氏的明争暗斗,几乎从她们搬入东宫之后的第一天又开始了。 武媚娘抽身撤出,不支持任何一个,对谁私下里都隐晦地表达支持,又不落给她们口实。因为这两个女子身后各有一丈,而武氏什么一丈都没有。 …… 西州来的护牧队直到今日才离京,因为有一人胳膊上中了一弩箭,此时已经能勉强上路了。 陈九和陈九媳妇与护牧队员们,是这么多日来,第一拨儿被召入大明宫的外来人,他们见到了皇后娘娘,这才得知她患了失忆。 幸好这是从西州来的人,柳皇后都认得她们,与他们坐着、很正常地说了会儿话。 但陈九媳妇等人还是听出了一点不正常,因为皇后看不出一点异样,但聊到的事情都是西州的往事,提到皇帝时也是一口一个“高大人”。 陈九媳妇偷偷地背过身子抹泪,皇后端庄如昔,却因为失忆而不记得大明宫以及长安的事了。 这让皇后看起来更加有母仪,而且单纯圣洁。 她不提这些人的长安之行,好像认为他们只是从旧村中、跑到新村高大人的家里来闲聊,皇后告诉陈九媳妇要常来玩,还说已经有几日未到蚕事房和织绫场去了。 放生侯的娘也一起入的宫,她们都没有见到皇帝的面,但众妃们都在。 婆子听到了皇后的话,止不住一阵阵难过,她能处置难产,痛恨自己不会治皇后的病。 婆子问为什么不见太医过来,谢金莲说,太医能懂什么! 婆子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在场的其他几位皇妃,看得出不召太医过来替皇后看病,不像是贵妃一个人的意思。 而且谢贵妃还代皇后赏了婆子,将牧场新村的家赐给了她。 婆子淌着眼泪谢恩,这是皇后在她未发病时拿的主意,但此时皇后娘娘却茫然不知了。 护牧队和陈九夫妇都有重赏,贵妃感谢他们还想着这些人,示意他们可以启程了,回西州不必传扬皇后的病情,以免乡亲们挂念。 这些人的遗憾,还有没能在启程前再见皇帝一面,听贵妃说,皇帝陛下正在忙什么大事情,谁都没功夫见了。 …… 赵国公这些日子一直做恶梦,梦见贞观皇帝对他怒目相向,斥责他以一品国公之尊,视事的格局为什么却很窄小。 先皇在长孙无忌的面前痛哭流涕,与长孙皇后一起质问他:金徽皇帝登位之后,他身为一位舅舅、国公都做过些什么。 赵国公在梦中依然惧怕于先皇的威严,坦白说自己收过褚遂良在渭河边的上万亩良田,金徽皇帝原谅了,并将田地都赐给了他。 坦白说在程重珞的证供抵达长安时,他用计骗过徐惠,并致她寻过短见。 坦白说,在他得知了房遗爱的行凶计划之后,没有声张,而是将之视作了一次清除房府势力的机会。 只是在此事上出现了,严重的误算,因为皇帝在离开曹王府时,并未说过圣驾的去向,他以为面临危险的是高审行。 当然还有坦白他对李恪的戒心,并暗示御史大夫重新搅起归林居的波澜,目的当然是针对吴王李恪。 但又没算到房遗爱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他低估了房遗爱在名、利同时被人无情践踏时的过激反应。 赵国公已有数回在梦中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 每一次,赵国公都暗自庆幸这只是个梦,但梦由心生,以后关于金徽皇帝的往事,他下决心绝不再想了,人都得面向未来,而且晋王将是他唯一要支持的人。 赵国公在么子长孙润去凉州上任时,曾仔细问过他的看法,当然是对朝政的看法了。 国公已经被自己的心思搞糊涂了,想听听长孙润的意思。 出乎他意料的是,长孙润的看法极其简单:金徽陛下怎么会败?父亲你是怎么回事?净想用不着的。难道行事一向不拘常理的陛下不立太子、立个太弟就将你乱成了这样? 赵国公毫无办法地看着老儿子,暗自摇头,凉州都督还是太没经验了,皇帝便是长孙润心幕中的不败神话。 西楚霸王又怎样?神话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他叮嘱老儿子,到了凉州任上,理事时一定要成熟些,不要想当然,不要辜负皇帝陛下当初的一番美意。 长孙润却道,“父亲,你不要劝我了,想一想父亲该如何做好你的大司空便是,如何摸一摸陛下的心思,多替陛下担忧。” 赵国公无奈的苦笑,看来老儿子还活在梦中呢。 不过有他赵国公在位,长孙府的未来希望还是在老儿子身上,长孙冲仍然没什么希望。 至少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赵国公不会让长孙润跌什么大跟头,希望等自己老迈的时候,这家伙总该成熟起来的。 长孙无忌再替他的外甥——皇太弟李治操心,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大明宫虽然有凝血宝珠,但金徽皇帝的身后事必须及早有个交待,这样李治才能尽快上位。 眼下众多在京的亲王们,只是被李治用阻绝大明宫信息的方式,阻绝在稍远的一层。如果时间拖的再久,人人都知道了皇帝驾崩的消息,时局会朝着哪方面发展?恐怕心生想法的亲王之中,又要再加上个吴王李恪了吧。 还有大明宫的皇后和皇妃们,也该早拿主意。 不然李治怎么搬入大明宫? 按着晋王一向的作派,赵国公猜这些先皇的遗孀们,大约不会出宫了——直接划归到李治的名下便是。 毕竟这些女人们个个出色,尤其是柳皇后、樊淑妃、德妃和贤妃,都是远超晋王的原班“人马”的人物,不然这些人安排到哪里去?除了大明宫,安排到哪里去都令人婉惜不已。 这样也真是不错,柳皇后失忆未好,弄不好将来的新皇后便是樊淑妃的。 有关秦皇替淑妃备嫁妆的话题,赵国公也知道,看来不算无风起浪了。 赵国公进不了大明宫,却能进入东宫。一次散朝之后,他入东宫见李治,委婉地向李治提到了关于大明宫中这些女子的建议。 李治自初五后,一直没有同赵国公提过大明宫的事情。 而这一次只有甥舅二人,晋王又同他的舅父发怒了,“国公,你以为寡人稀罕这个储君么!最适合者是寡人的皇兄!可,可是他……”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冷冷地说道,“皇兄中箭其实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国公!寡人再叫你一声舅父,这么多日了,舅父到底想过几次寡人皇兄的伤情?反倒担心起皇后的出路来!” 赵国公自问,他一次也认为既成的事实多想无益,对新时势的冷静分析,对下一步的准确判断才是他该做的。 但李治的话,还是让赵国公感到有些难为情,李治怎么也像长孙润一样幼稚?又像先皇在梦境中一样的刻薄了! 赵国公痛苦地说道,“殿下,陛下之不幸,多想有益么?老夫不想伤心,只想今后的路怎么走下去!” 晋王道,“舅父,若以后寡人也遭了什么不幸,你是否也这般淡然?那时你会拥护谁呢?拥护寡人的濮王兄么?” 赵国公听出了晋王语气里的冷淡,这可以理解,不过,国公恰恰是从晋王这句充满了负气意味的话里,确认了大明宫里刻意隐瞒的实情。 那么赵国公府的选择便没有错了。 李治虽说不比金徽皇帝雄才大略,但只要他能平稳上位,亦不失为一位中规中矩的皇帝。甚至此时便可判断,今后李治会比金徽皇帝更加依赖赵国公。那么对赵国公来讲,也算利大于敝了! 最明显的一件事已然说明了这一点——这件事,因而不了了之了。 郭孝恪不出世,那么李治会更加倚赖赵国公。 以长孙无忌的判断,郭孝恪失去了金徽皇帝的庇佑,以他那个四面漏风的过往经历,八成也不敢作此想了,郭孝恪经不住御史台的一次弹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3章 紫皮蒜瓣 郭孝恪不出任夏州都督,这是大势所趋,没有人可以逆潮流而动,包括金徽皇帝。让一个死去的人复出,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郭孝恪复出之事能够胎死腹中,可以说太好了,它避免了关陇c山东两大集团暗地联合起来,以夏州为敌。 那种局面将在大唐前进的车轮前挖下怎样深耸的壕沟c让大唐一帆风顺的未来充满着怎样凶险的变数,金徽皇帝大概没好好想过,他以为他无往不胜。 这么一想,赵国公的恶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早晨起床的时候,他对着铜镜自照,发现近日常常浮肿的眼皮再也没浮肿过。 房遗爱身陷大牢,被车裂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房府老大c承袭了房玄龄梁国公爵位的汴州刺史房遗直一得知了这个消息,在最初几日的晕头转向之后,开始尝试着为二弟奔走。 如果车裂之刑如期发生,房府也就彻底没落了。 没有哪一个功勋之家的后人,因为砸一次长乐坊的酒家,而承受这样的惨绝人寰的酷刑,这说明皇帝陛下已经不再考虑房府的功勋了。 接到三弟房遗则由长安发出的飞信后,汴州刺史房遗直从任地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至少他应该详细了解事件的缘委。 房遗直不敢私下里找知情者探听,这么做将会令人怀疑,怀疑房府人偷偷摸摸做的更多。 这位文质彬彬c身材修长c连手指都修长的房府老大抵达长安后,连府门都未进,便进了尚书省刑部衙门。 身为兄长和房府的掌门人,房遗直要让自己入京后的每一个举动都置于众目的视线之下,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的行为都是人之常情。因而在见到刘德威之后,房遗直也没有掩饰他的焦虑。 刘德威也直言不讳地告诉汴州刺史,房遗爱获刑的原因根本不是归林居的打砸,而是他指使着手下在皇帝赐酺之日,明目张胆地在长安街头行凶。 一个功臣的后代,驸马,用他的为所欲为c挖他老子刀头舔血创下的基业,打破他老子极力维护的秩序。 而且这个人妄为的时间c地点c以及行凶的对象,都足以显示他的狂妄和无知,令皇帝怒不可遏地给他个车裂之刑,让他的四肢百骸摊开在大街上,给人以血淋淋的警示。 房遗直不怀疑刘德威的每一句话,只是惊问二弟行刺的人是谁,但刘德威就不再说了。 次日, 房遗直心如刀搅,看上去恰似对房遗爱妄行的痛恨。 他没有看到金徽皇帝登朝,也确知了晋王李治当下的新身份。同时,三弟房遗则在府内悄悄告诉他的另一件传闻几乎也可以确认了。 李治明明看到了房遗直,但直至终朝都没有问他一句话,对于已有定论的房遗爱,晋王更是只字未提,房遗直也不敢问。 散朝时,大臣们各走各的,对汴州刺史连声招呼都不打了,好像因为房遗直的在场,其他人之间的礼节也不讲了,大家一视同仁。 回到房府, 房遗爱被五马分尸的日子还剩下四天,高阳公主府除了没有举办往日的名流聚会,其他的一点没变,连大红的灯笼和门上的楹联都和往年一样。 高阳公主在府上,房遗直在客厅等了半柱香的光景,公主才出来相见。 看得出她是用意地打扮过了,穿了她不常穿的胡服,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公主傲人的身材,还涂了鲜艳的唇脂,眉也描了。 而且很是令房遗直意外,公主不等汴州刺史起身,便主动对他行以家礼,然后屏退了所有的人。 公主说,“我不会去为他讲一句情的,陛下对房府已经够宽容了。” 房遗直很失礼地直视着高阳公主,低声道,“你恨不得他死!” 公主也不惊讶,回道,“你知道就好,反正我也没有害他,这都是他自作自受的,兄长你怪不到我吧?” 房遗直面红耳赤地说道,“你和二弟的婚事是先皇钦定,我们谁都左右不得,但你至少该努力一下,给他个痛快,给房府个脸面也就是给公主自己一个脸面,难道不是么?” 公主道,“兄长,脸面何须人给?” 汴州刺史冷冷地说,“至少他身体上曾经同公主亲密相亲的部分,不会晾开在大街上任人品评!” 公主面红耳赤,也不顾得形象,腾的起身道,“这有什么,都摊开来吧!正好让人品评一下c看看房二公子有没有活着的必要,也让人们知道知道本主的委屈——就那个?” 房遗直彻底绝望了,脱口说道,“公主尽可无动于衷,但房某想要让公主知道时运无常!既然皇命c父命都替我们选择了殊途,我们已无走到一起的可能,房某每闻公主放纵,真是既痛心又无奈!但你我能不能都看在当初的那一念你去求求陛下,给二弟个痛快。” 公主面露悲戚,喃喃道,“你也知道我放纵,可我的绝望你懂不懂再说陛下如今在哪里?我到哪里去找他说情?” 房遗直沉默了片刻道,“那你总该去同晋王说一说,如车裂能换一刀,房某将替我们房府c毕生感激公主的恩德。” 高阳公主道,“ 房遗直道,“房某的心自始至终有如浮萍,如能有个定所c既保全了房府的颜面c又不令房少卿难过,至于将来还去不去的了房家祖坟,房某可以不去想它。” 公主向来任性而自信,闻言款款靠上去,在离着房遗直极近的地方站住,说道,“我这就去求兄弟李治,但你若敢食言,莫怪我对房府不客气。” 房遗直道,“房某身在汴州,如果不是因为老二的事,连过年都不敢回长安,公主总该知道原因” 公主面现妩媚,问道,“是因为本主吗?” 她没有听到房遗直的正面回答,但她已然很满意了。果然是世事无常!假如房遗直早作此想,公主又岂会成为今日之放浪公主?房遗爱又岂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房遗爱若不走到今日这一步c挨了这一刀,房遗直又岂敢下此决心c作此想法呢? 房贵直走后,高阳公主匆匆起身,一刻不停地赶去东宫。为了房遗爱脖子上那一刀,她要立刻去求她的兄弟李治。 大明宫内一直听不到皇帝的消息,每天早朝都是皇太弟在主持大事。 众臣的心已经死了,人们小心翼翼地留心着自己在朝堂上的每一句话,不去触碰到同皇帝有关的。 但上元节未到,一些新的大事不可避免地冒出来,即便别人刻意的不提,李治也得自己说出来。 比如房遗爱的车裂,因为高阳公主已经上表,恳请皇帝陛下念在房府一门对大唐的忠诚,能不能改断斩刑。 这一判决是“金徽皇帝”所下。 但人们以为,这是晋王殿下的愤怒使然,皇帝陛下同晋王,兄弟两人在最后时日里的感情,真正无愧于手足一词。 谁都看得出李治在这件事上出现了犹豫,而且没有习惯性地说什么“去请示一下皇兄的意思”,他当庭询问赵国公,“国公如何看高阳公主的请求?” 赵国公坚决反对高阳公主所请,“陛下定过的事不容更改吧,殿下是不是问一问陛下的主意?” 长孙无忌的主张几乎得到了早朝上所有人的拥护,这样的局面表达了人们对房贵爱的愤怒,同时又是个绝好的验证方法——看看李治怎么做。 李治说,“好吧,寡人去问问皇兄。” 这是借口,绝对是借口。 赵国公以为,李治若是顺着自己的话当庭拍板,将房遗爱的车裂改为砍一刀,就比他仍然借助着金徽皇帝的名义行事更干脆。 凡事总有个揭锅的时候,有关皇帝遭遇了不测的事,晋王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去?再瞒久了的话,变数岂不更多? 眼下,能揭开这个锅的只有晋王,他还有什么犹豫的! 正月十二是个午日,大明宫柳皇后同众妃同去大慈恩寺进香。 从大明宫到大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沿途都戒严了,连永宁坊的大街街口也不例外,看来皇后出宫的目的就是进香,连永宁坊都不打算去了。 皇后仪仗奢而不华,在街头缓缓行进,皇太弟——晋王李治亲自骑马陪同前往,当然仪仗里又有东宫的,因而队伍很长。先头的人已行到了永宁坊,而队尾仍在平康坊。 玄藏早就接到了信,带着所有的尊者在寺外迎接。 初五晚上的事玄藏也有耳闻,这是自那日之后c大明宫唯一的一次公开活动,玄藏不敢怠慢。 皇后下辇时,人们才发现淑妃娘娘与她坐在同一驾车里,樊莺扶着柳皇后小心下来,此后在大慈恩寺的每一步,淑妃都没有离开皇后一步。 连皇后迈过门槛时,樊莺都要轻声的提示,“姐姐你小心门槛”。 那么,有关皇后失忆的风言便可最终确认了。 晋王极为虔诚地随在一边,这位未来的大唐皇帝一板一眼地跟着大明宫的后c妃们走每一个过场,从不主动发出一项命令或主张,完全是陪同的架势。 柳皇后先拜了圣像,上了香,为先皇c先皇后祈福,随后又恩赐了大慈恩寺一笔可观的香火钱。 但玄藏观察到,柳皇后的举动全部都是在淑妃的提示下进行的。 皇后仿佛不晓得,一位大唐的皇后在这样的仪式上该怎么做,她什么都没变,容貌没变,举指未变,但偶尔表现的有些茫然失措,难为情。 她脸上的表情令所有人感到痛心,包括玄藏法师。 最后一项内容,晋王不便再随同,他在偏殿略事休息,品品茶。等着皇后及众妃单独被玄藏法师引入密室,听法师讲禅法。 密室内,除了皇后和玄藏法师,从贵妃往下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樊莺依然寸步不离皇后左右,但也是站在皇后的身后。 法师与皇后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对面而坐,心潮极为反常地c被皇后的美貌诱发出一片片涟漪。 这是根本不该发生的事,让和尚迷惑着自责。 法师有些心慌,双手合什,和蔼地问道,“贫僧得知娘娘凤体欠安,此时可好些了?” 他以为,今日便是他替皇后解开心结的机会, 皇后端坐,说道,“法师开玩笑了,我哪有什么病!怎么法师你也跟她们一样称我娘娘我只是个瑶国夫人,西州都督和天山牧总牧监c丝路督监的夫人。” 法师一阵心痛,看来娘娘的病不是装出来的。他对皇后道,“好吧,柳夫人,你要贫僧讲什么呢?贫僧知无不言。” 皇后道,“峻只带了三百人,跑到乙毗咄陆部寻仇,我很担心他们,因为我这一大家子的人都指望着峻。法师你说,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孩子这样小,又没有顶用的亲戚,有又如何?” 法师听出来,皇后只记得西州,而且她讲的西州的事,也前后不搭边,连法师都知道,皇帝去乙毗咄陆部时,他还没有孩子。 皇后道,“莺妹说有个法师能开人心结,我这才来的。谁知走了这样远的路,不知这又是哪个大城?我是到了西域么?” 玄藏道,“柳夫人,高大人吉人天相,你莫担心他,也许你的焦虑会影响到他,你心安则他身安,不必挂念不已。” 皇后道,“这就是了,我总感觉同他的心意是相连的,他人在外边,我却时时想到那里的凶险,但他总能化险为夷,但我很累呀。这次我将樊莺和思晴派到白杨河去,因为我梦到他让箭射中了!” 皇后说着,眼圈儿一下子红了,“但她们自离了家门,消息一直没有。” 樊莺和思晴就在皇后的身后站着,皇后却说她们去白杨河了。那么皇后的病不单单是个失忆,还有错乱。 玄藏也有些痴迷,不觉说道,“贫僧西去取经,见过女子无数,她们施加给贫僧的诱惑也无数,但贫僧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4章 喂了几遍 玄藏连忙清了下嗓子来掩饰,问道,“那么敢问柳夫人,你是不是一直在忧虑这三个未在眼前的人呢?那贫僧可以告诉夫人,他们都很平安。” 皇后欢欣地说道,“那可就再好不过,我无事了。” 说着,便扭回头、对她刚刚还认为在白杨河的樊莺说道,“妹妹,我们回新村吧!兴许高大人和三百护牧队已经平安回来了。” 和尚不想皇后这么快就离开,提示道,“瑶国夫人就没有别的担心的事情么?来贫僧这里一次也不容易,不妨都讲一讲。” 皇后想都没有想,自语道,“怎能没有担心呢?” 谢贵妃也说,“姐姐你都讲一讲,把担心都讲出来。” 皇后道,“我担心家中的这些孩子们,一直想要告诉他们,人行走在世上一定要善良。虽然谁都知人善遭人欺,我也担心他们将来吃亏,但也只能这样教他们。” 和尚道,“夫人所言极是,你能持此念头,那么贫僧可以再告诉夫人,贵府公子们一定都错不了的。” 但皇后叹了口气道,“这样还是不行呀。” 和尚问道,“有什么不同?” 皇后道,“难道法师你没听说过孟母?峻纵横官场,所遇之人什么样的没有?有敌有友,有的非敌非友,他不可避免地要使些心机、计谋、动怒、杀伐,我担心孩子们日日耳濡目染,想不学坏也不可能了!” 法师问,“柳夫人担心也不无道理,只是连贫僧也有些不懂了……什么才是柳夫人最满意的?” 皇后斩钉截铁地道,“我要搬离牧场村。” 谢金莲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柳姐姐生病是生病了,但她的话却一定是由心而发的。 皇后道,“我要带他们远离这些,去个没有纷争的地方,不让他们学坏。因为我知道行恶无极,我的孩子如果行恶终究也不能达到最恶,必被更恶者踩踏。但行善却有个底限,可令我的孩子终有一天可以坦坦荡荡与我们重逢。” 和尚心头禁不住一动,听皇后问道,“法师你理解我说的吗?” 谢金莲抢话道,“姐姐你错了,峻为了大唐,耍些机谋也是必须的,而你却说孩子们与他学到了恶。” 皇后说完了自己的话,正想听和尚的解释,冷不丁被谢金莲打断,她有些怒,似乎也听出谢金莲反对的意思,于是扭头威胁她道, “金莲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胆子,敢插我的话?信不信等峻从白杨河回来,我跟他说一声,仍让你搬回旧村北坡、去住你的三间草房去?就让你再和谢广谢大、大嫂二嫂去混日子,到时候别来找我们了!” 谢贵妃让人揭了短,心下大窘,当时便闭嘴不敢再吱声了。 和尚意乱情迷,不知不觉将目光看向皇后脸上去,竟然好一阵子移不动。 皇后的发怒也同他所识的任何女人不同,说出威胁谢贵妃这番话时,也没有咬她板着脸的样子罕见的,怒气也不像是假的。 但她所倚仗的皇帝还在吗? 玄藏脱口道,“柳夫人若想静心的话,贫僧这座寺院随时欢迎。” 皇后听了不觉嫣然笑道,“法师你玩笑了,这怎么可能!谁听说过女子带着孩子打禅的?我还未免俗,这个就不必了。” 说罢起身道,“但我们姐妹还是要谢谢法师,因为你告诉我说峻没事。” 对话这就要结束了,和尚居然面现悲容,只对樊莺道,“淑妃娘娘一定要好好看住柳夫人,不使她受了什么委屈。” 淑妃道,“法师你放心吧,你都看到了,瑶国夫人也不是吃素的。” …… 十六日一大早,房遗爱接到了狱卒传递的消息,说他的大哥房遗直要来大理寺狱探视。 房遗直两日前来过一次,说高阳公主已经答应去给他向晋王求情,而且获准改斩刑的可能性很大。 房遗爱乍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沮丧。 。 房遗爱为了自己能痛快点死而庆幸,有时还想,临刑时或许还能试着昂首挺胸,不要给房府抹黑。 但两天来一点消息都没有,房遗爱觉着,高阳公主必然能够做到她所承诺的。毕竟自己施了车裂之刑,于她的脸上也不好看吧? 那么大概要等最后一天总会有确切的消息,这不大哥房遗直果然来了。 房遗直带着两名房府的家丁,抬了一只大大的食盒进来,从里面拿出好几样美味、还有美酒。 这是断头饭,房遗爱没什么好说的,他得大口的吃,好在大哥面前显示他的无所谓——不就一刀么?既然无可避免,就不要悲悲切切了。 汴州刺史等他吃喝完了才告诉他,公主那里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晋王殿下不会答应高阳公主的请求了。 房遗爱一下子就吐了,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连同肚子里的积货都吐了出来,虚弱而恐惧地边吐边道, “你怎不早说?让我白费一回事!将来好让这些东西招苍蝇是不是?” 此时他也无须顾虑什么公主身后的权势了,大骂公主无情无意,“老子白日了她,恨不得老子早死,好没人再管她了!” 房遗直则低声相劝,“你不可大声嚷了!也要存些体力。” 房驸马哭诉道,“大哥我还存的啥体力,该不是让我去刑场上拉回来五匹马吧!我要有那本事,早打破狱门逃了。” 房遗直则道,“既然无力更改,只能往好处想了……至少从今往后,我们房府可以同公主离得远一点儿了。” …… 承天门外横街,要来看行刑的百姓们已经到了不少,都要看看高阳公主府的驸马房遗爱,是怎么被五匹烈马活生生撕开的。 人们私下里传房驸马的获罪经过,有人道,“入唐以来从未见过车裂的刑罚,我大唐的律法里有这一条么?” “你管这么宽做什么,陛下说有则有,总之你只要记得别做坏事就可以了。回去好好管管你儿子,别总让他偷东西了,从三岁看八十。” 申前一刻,刑部刽子手们就位,还赶了五辆车子。拉车的也不是五匹马,而是五头牛。看来房遗爱到时候的痛苦还有再增加一点。 马匹性烈,也许一鞭子下去,分头往五下里一驰,房驸马也就完事大吉,但五头牛……就这个慢慢腾腾的劲儿,不敢想。 房遗爱是让狱卒们从囚车中拖出来的,像抽了筋。 人们兴奋地看着房驸马被拖到了横街上,脚脖子、手脖子、脖子上分别套上了鸽蛋粗细的绳子,另一头系在牛车的尾栏上。 然后有军士赶着牛车,一点点将车后的绳索拉直。只等行刑官一声令下,五头牛往前各迈一两步。 房遗爱呈个“大”字往地下一躺,抓机会瞅一瞅金徽二年的春季的天空,他马上就要去找老爹了。 从那些飘浮着的像棉絮一样的云朵上,可以看出春天到了。桃花又该争妍斗胜地在长安城内外到处开放了。一阵风吹过落花满地,连空气中随时都可以闻着一股浓烈的香味。 他之前从未留意过它们的香味,但此时只须一念,香味就恶毒的飘来了。高阳公主赏给他的两个美貌的女子也不知以后归谁了。 房遗爱一边哭,一边屎尿俱下。当然是吓的了,此时的他连自己擦一擦眼泪都做不到,别的就更管不了了。 站在下风头的看客们纷纷掩鼻避开、跑到别处去,他们嗅到的可没什么花香,只有房驸马的污秽味道。 但房驸马却在大口大口地深吸着气,满口满鼻的桃花香,额上汗如泉涌,脸白的像纸。 有狱卒扛来了几卷苇席,麻利地在房遗爱的身子底下、四周铺开,以防一会儿被他的污物弄脏了大街。 房遗爱放声大哭,高声呜咽着“公主——你来——没来。” 公主没来。 但有一位铺席子的狱卒正好在他身边,低声问他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年被你强占了茶坊的那家?他们一家都来看你的笑话了。看你以后使什么喝茶,喝了茶装在哪儿。” 然后在房遗爱对茶坊主的回忆中,狱卒跑过去拿起了鞭子。 左脚的方向首先传来一声鞭子响,拴在房遗爱腿上的绳子首先绷紧,拉得他下半截身子离开了地面。 房遗爱的腿筋在抗拒着,一下子滚烫起来,随后另四个方向也传来鞭声。 …… 上元节就在各个层次人们的不同感受里,悄悄地溜过去了,农夫们做着打算春耕,蚕妇们忙着唤醒蚕种,开始欣欣向荣的一季。 大明宫在二月里有个最最重要的事情——皇后亲蚕。 为这件事,长安的贵妇们已经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宫里总算传出信来,明日柳皇后要亲自主持这次女界的重要活动。 因为借着这件事,她们可以看一看久未露面的皇后病情如何。 另外,在皇后亲蚕仪式之前、该由皇帝主持的祭农典礼已被省略了。人们心里自然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只有亲眼见一见皇后,才会有个更清晰的判断。 皇后在前三日已按着程式进行了沐浴斋戒,尚舍局设御帐于正殿以西,帐口朝东,尚服局布置斋帐的侍卫,皇后就要在这里面斋戒,又是淑妃樊莺全程陪着。 亲蚕正日,皇后率领内、外命妇至长安北郊。 参加皇后亲蚕的长安命妇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皇后,仿佛要从她神色上,盯出皇后自大年初五以来、所经历过的每件事。 皇后的所有仪式都有两个人左右陪同,左边是谢贵妃,右边是樊淑妃。 内外命妇一品的各二人,二品和三品的各有一人,她们要陪同皇后完成采桑仪式,命妇们执着采桑所用的银钩,有的挎着盛放桑叶的筐子,各就各位等皇后升坛。 谢金莲和樊莺扶着皇后登坛,她穿着黄罗织成的鞠衣,头上的饰品十分简单,但恰恰多出几分亲农的味道来。 有谒者按步骤提示皇后该干什么,尚功局女官双手托着供皇后采桑所用的的金钩,将它献给皇后,典制再进献盛放桑叶的筐子。 坛上有事先移植的一株桑树,皇后要举着金钩采下桑枝来。 谢金莲要替皇后做这件事,伸手示意皇后将金钩给她,但被樊莺低声制止。 这一节没有出现什么纰漏,皇后十分完美的完成了,她手法轻盈地举钩拉弯了桑枝,将它采下来放到筐子里,只采三根桑枝即可。 皇后采桑完毕,内外命妇依次再采,有宫中女史在旁边相佐。一品命妇不论内外,各采五条桑枝,二品采九条。 在第二个仪式时,皇后就出了岔子。 皇后与内外命妇们齐至蚕室,按着规矩应该是:尚功局的女官将皇后及命妇们采来的桑叶交与蚕妇领班,让她洗净切细。之后要由一位有婕妤身份的皇妻拿来喂那些小蚕。 问题是,大明宫里哪有什么婕妤! 连太极宫都算上,金徽皇帝在妃位以下、临幸过的女子总共只有三个人,还让谢金莲逼的投湖死了一个。 与投湖宫女同时被皇帝临幸的另一个宫女叫长儿,这是她的复姓,另一个是叶玉烟。 谢金莲匆忙间连长儿的名字都记不住,就把她叫来冒充婕妤了。 只是柳皇后一点都不记得这个“长儿婕妤”是谁。 匾中的蚕宝宝刚刚孵出来,细如黑蚁。 樊莺和谢金莲一进来,便看到柳玉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在西州的牧场新村,柳玉如经常随着婉清、丽容到蚕事房去,那些蠕动不已的小蚕让她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 蚕妇将洗好、切好的桑叶呈上来,皇后本该命“长儿婕妤”喂蚕。 但皇后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蚕匾,又伸手在里面连桑带蚁、轻轻捏起一撮来,放在左手掌心里端详。 谒者提示,“请皇后娘娘命婕妤喂蚕。” 柳皇后宛若未闻,眼睛仍在掌心的小蚕上。谒者再提醒了一遍,皇后依然没从西州蚕事房的场景中走出来,还忽然问道, “二嫂,今日喂了几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5章 根深地固 谢二嫂在搬去沙丫城之前,一直是西州蚕事房的一个领班,樊莺和谢金莲都知道,柳姐姐唤的是谢二嫂! 但谢二嫂早已葬在长安城东郊的乱土岗边了。 长儿“婕妤”早就准备好了,一待皇后有命便立即上前喂蚕。谢贵妃居然给了她这样一个、在内外命妇齐集的仪式上出头露面的机会,长儿都有些紧张了!兴许仪式过后,她便真的是婕妤了呢? 濮王妃阎婉一听——还有我的事,但我哪知喂了几遍!长儿愣着,皇后的目光这才从手上抬起来,扭着头四下里找二嫂。 阎婉不能再等了,硬着头皮回道,“娘娘,今日喂了……”蚕妇偷偷向濮王妃比划了个“七”,阎婉道,“……七遍。” 皇后没有找到谢二嫂,回神自语道,“喂了七遍,怎么旧桑叶也不及时清理呢?记得要用软刷子,不要将它们随旧叶子扔了!” 阎婉只能“嗯嗯”着答应。 谒者又提醒了一遍,“请皇后娘娘命婕余威蚕。” 皇后还是浑然不觉,再这样下去,濮王非也不能替她圆了!谢金莲伸手到柳皇后的手上去蒱,要将东西拂回蚕匾里,“姐解放下”。 但一下子未拂净,待谢金莲要再来拂一次时,皇后的手艺抖,掌心里剩下的小蚕和细桑叶都扬到了她自己的脖领子里了!樊莺想制止哪里还来的及。 出了这样大的错漏,连谒者都呆了一下,皇后手上的一把小蚕都不见了。底下的命妇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猜不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皇后对谢金莲怒目而视,随后皱眉。 能想到,在皇后的衣裙内,那些小蚕正在她胸口上蠕动。 贵妃和皇后两个人同时面红耳赤,一下子都呆住了。樊莺匆匆地代为命令道,“长儿婕妤喂蚕!皇后要到侧室中休息了。” 说罢扶着皇后便走,蚕妇连忙上前,引着三人离场,去相邻一间屋子。 长儿婕妤总算能够上场了,她轻轻将细蚕叶洒到匾里,场上场下各怀着心事,静极了。 但从隔室里清清楚楚地传来皇后的啜泣声,“陛下怎样了?我想起来了!初五那晚我们都在丹凤门等着陛下,陛下骑着炭火驰进了丹凤门……他的伤要不要紧?” 樊莺则在安慰,“姐姐,师兄没事,没事!他很好!你先别哭了,我先帮你将衣服抖一抖。” 皇后则仍啜泣道,“本宫才不信,本宫不要在这里……走这些没用的过场了。莺妹,我们速回大明宫……去看看陛下在不在……” 谢贵妃道,“姐姐,要走也得将衣服穿整齐,你这样子如何出去。” 阎婉听了,眼里居然也转了泪,看来柳皇后果然从初五患了十亿之症,那晚她在丹凤门看到了什么?金徽皇帝直到现在,连一次面都未露。 如果樊莺只是在安威皇后,而陛下真的遭遇了不测,濮王妃阎婉宁愿柳皇后一直十亿下去,而不要清醒在痛苦中。 但皇后似乎已经醒过来了。 命妇们从皇后亲蚕时的失态中,人人感到了一丝紧张,晋王李治已经以皇太弟的名义监国十多天了,皇帝是生是死,连一面都未露过。 亲蚕礼结束了,皇后同众命妇的车驾返回城中。 命妇们归府后,想起皇后的失态来无不喟然叹息。如果陛下无事怎么会有皇太弟这个奇怪的安排?褚遂良的前一任曾经奏请皇帝晋封皇太子,皇帝都没有应允。 …… 在京的藩王、刺史们在正月十六那天纷纷起程,去他们的封地和任地,没有一个人关注在那日里行车裂之刑的太府少卿房遗爱。 但所有的人都有个期待——在他们离京前,金徽皇帝可能会见一见他们。 谁都知道这是妄想,金徽陛下要能现身的话,也等不到今日。 皇太弟李治在早朝时,代表皇帝勉励这些人,希望他们牢记身上的使命,在任地上勤勤恳恳,以社稷为重,不要辜负陛下的厚望。 除了提前离京赴任的凉州都督长孙润,在年后赴任的洪州刺史王茸,江州刺史王盛泰,岳州刺史褚惟春,庐州刺史赵昌贞,曹州刺史纪王李慎,戴州刺史郑叔矩,降了格的安州刺史蒋王李恽,降了格的许州刺史江安王李元祥,岐州刺史曹王李明,襄州都督吴王李恪都将在同一天起程。 他们不论升职的、降职的,不论是赵国公的人还是江夏王的人,个个面目严峻,觉着皇帝即便不在场,今日的分手也充满着神圣的意味——走的和不走的、在京的和不在京的,大家都是为国分忧。 在这一刻,没有人想到在皇帝撒手而去后,由皇帝刚刚升任的这些官员,会不会因为失去了最强有力的欣赏者而站立不稳,因为皇太弟同样对每个人热忱地相视——当初就是他,在朝堂上公布的每个人的去向。 每个人都极为小心地、不令自己的哪句话、哪个词与陛下沾边儿。 要随儿子们之藩的太妃们动身时,太极宫女学里已经很冷清了,女学生们已经随着延州刺史高审行先期去了延州。 一想到马上将离开女学,几位太妃相视落泪,她们可比不了那些坚强的刺史们。 她们曾在女学里共同为女学生们授业,虽然彼此之间偶尔小有个矛盾,但谁都承认,她们在女学这段日子,倒比在贞观皇帝的后宫时还和睦着许多。 但只要出了承天门,姐妹们将各行一方,从此再少机会回来。 杨太妃也要去襄州,她终于鼓起勇气向韦泽提议道,“姐姐,走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去拜别一下皇后?还有几位皇妃娘娘?” 另几个太妃立刻附和道,“正是该去!我们不能打扰陛下,但马上出远门了,总该去同娘娘们辞行。” 她们的要求合情合理,大明宫里应允了,几位太妃相携进了丹凤门,在紫宸殿见到了皇后及众妃们。 那时太妃们看到皇后还是先前所见的样子,只不过柳皇后真的不认识她们了,皇后一直当自己还是瑶国夫人、西州都督的妻子。 而贵妃等人的表现倒是正常,但当着多位太妃也不便纠正皇后。 太妃们就是带着这样的遗憾离京的,有些痛心疾首,又无法言传。 金徽皇帝给太妃们安顿了稳妥的去处,却将这么一群国色天香的皇后和众妃扔在了大明宫,自己撒手而去了。 她们可怎么办! 当然,太妃们这次的话别,已经是皇后出席亲蚕礼多半月之前的事了。如她们知道皇后在亲蚕的当日便已恢复了记忆,不知道该替皇后高兴还是忧伤。 …… 亲蚕礼的次日,内外命妇须按礼节集会于含元殿,对皇后表示感谢——感谢皇后不辞劳苦、带领她们赴北郊饲喂小蚕,让她们在享受尊荣的时候,也不忘了女子从事蚕桑的本分。 这一天有如皇帝在元日的朝会,会曰劳。只不过主持集会的是皇后娘娘,参加者是内外命妇。 人人都以为皇后昨日于北郊猛醒之后,今日该是另一番气象。皇后或是因为得知了皇帝的噩耗而悲切难抑,或是因为清醒地意识到今后的处境而面带忧郁。或是已经知道了新的出路,而…… 等皇后又在谢贵妃和樊淑妃的陪同下出来时,命妇们又有些不解了,因为皇后一开口,还是拿自己当瑶国夫人! 看来皇后娘娘的失忆之症很有些根深地固的意思,亲蚕之日皇后的短暂转醒丝毫没有解决问题。 那么,命妇们想,皇后在初五日夜晚所受的头脑方面的刺激,一定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 …… 李治有点随遇而安了,对于大唐新出现的局面一点都不着急。 按着赵国公的意思,身为皇太弟的李治正应该立刻着手、完成由皇太弟至皇帝的身份转换。 夜长了梦多不知道吗?假传皇命的手法不会用吗?自古以来据皇位者因为什么原因要禅让帝位的也不是没有。 如果晋王李治要这样做的话,赵国公认为,大明宫里的皇后及众妃们也会配合着演好这出大戏的。 金徽皇帝的长子李雄毕竟才几岁大,一个孩子又不能理政。皇太弟的这些失去了倚靠的嫂嫂们怎么都会摆正态度的。 亲王们都平静地离京了,赵国公认为是大明宫里所隐瞒的、皇帝驾崩的消息依然发挥着作用。但时间拖的再久也就不会好使了。 长孙无忌意识到,晋王一定还有些悲痛,才将登基的大事久拖不定。他决定从后边推一推李治,让晋王殿下往前迈两步。 随后在早朝上正好就有了个机会。 黔州刺史罗得刀的密信送抵大明宫,函匣上明白地写着“陛下亲启”,但大明宫里的樊淑妃却通过门下省,将密信送到太极殿来。侍中樊伯山将函匣呈上来时,上头的密封火漆没有动过的迹象。 赵国公起身奏道,“殿下,不知黔州有何要事,怎么陛下未看呢?” 密信是淑妃转交的,这说明了大明宫退居事外的态度,如果李治顺着赵国公的话挑明了大明宫里的实情,这便是一次机会。 但李治却很惊讶地看樊伯山。樊伯山道,“淑妃娘娘说,陛下无空看此信了,让晋王代为处置。” 皇太弟这才当着所有朝臣们的面、将黔州呈送皇帝的密函拆开了。 奏章里的内容别说赵国公、江夏王、御史大夫、中书令于志宁、侍中樊伯山等人不知道,李治都一无所知。 黔州刺史在秘信里说,“陛下,小臣按陛下密旨,在黔州征调能工巧匠,夜以继日在盈隆岭上建造皇家行宫,总算于正月中旬竣工。虽然小臣同这些工匠、民役们连过年都未停手,依旧耗时过久,有负陛下之命……” 众人想,原来黔州刺史罗得刀,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干这事。 ! 罗得刀除了自责还得讲些辛苦,因为这座远离长安的行宫因其占地广、又是修建于陡峭险峻的盈隆岭上,工程的难度可想而知。 别的什么木料、石料就不讲了,只说工程中必不可少的水,要运到岭上去也算一大难事。 ——如果从盈隆岭下沿着山坡往上运水,距离太远。 ——如果从盈隆岭一侧峭壁的深潭里打水的话,距离又太深,不说拴桶的绳索团起来比一桶水都沉,只是峭壁上一层层横生的树木便是个阻碍。 ——原黔州长史李引在岭顶上建造的取水舀车,在当年便被雷击毁了。 罗得刀的密折一是报捷,二是请皇帝赐名。为了让皇帝在远离盈隆岭的地方先睹为快,罗刺史特命画匠绘了一幅工笔的行宫图,一并送到长安来。 李治和众臣们在惊讶里传看此图,无不为这一秘密完成的工程而赞叹。 止不住地向往。 赵国公再问,“殿下,不知欲以何名命之?” 李治却道,“此宫乃是皇兄钦命所建,寡人不好擅定,仍要入大明宫请教一下皇兄、然后回复黔州。我们散朝吧。” 第二天早朝时众人才知道详细,看来皇太弟真去了大明宫。 赵国公猜到李治的把戏,他仍不愿捅破,于是明知故问道,“陛下可定了黔州行宫之名?” 李治道,“两位贵妃主张定为‘盈隆宫’,寡人以为不错,我们这便回复黔州,也好使黔州罗刺史尽快安排工匠,镌刻路标路记,悬挂宫门上的匾额,也好使皇兄交待的这件大事尽快圆满。” 晋王未提皇后是什么主张,盈隆宫的宫名是两位贵妃定的。 长孙无忌推测,大明宫里主事的已经换成了两位贵妃了。皇后失忆之症依旧未好,她一直认为自己是瑶国夫人、西州大都督和丝路督监的夫人。 那么皇后的命运也只能止于此处了。因为失忆,瑶国夫人这个身份会在皇后的心幕中更加根深地固,容不得变点改变。 给黔州刺史罗得刀的回复业已发出,随即大明宫里也有了动静。 朝臣们得知,大明宫里的皇后娘娘、樊妃、德妃、贤妃、婉妃、殷妃、蓝妃娘娘操持着起程,她们要去黔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6章 游龙戏凤 她们将陪同永宁坊生孩子时患了血崩之症、又从鬼门关里逃得一命的崔夫人,永宁公主同赴黔州——长安车水马龙,这个热闹劲根本不适于皇后和崔夫人养病。 但所人已听出来了,贵妃谢金莲,和容妃丽容、另一位贵妃不去黔州。 想不到是这么个结果,这帮花团锦簇的女子们,在皇帝遭遇了不测之后黯然谢幕,要去边远的黔州栖身。 黔州行宫大约便是金徽皇帝有意为郭孝恪夫妇修建的,以郭孝恪这样的一位不便显山露水的前朝封疆大吏,在黔州既能遁形、又有个牢固隐逸的落脚之处,皇帝当初的考虑也算周全。 只是世事无常,皇帝后来非要更换想法、让“为国捐躯”的郭孝恪复出。 这样有悖常理的事情,即便贵为皇帝也是不能轻易去想的。神佛畏因,俗人畏果,只要妄念一动,结果也便孕育而成了。 谁敢不相信在冥冥之中、天地间有个至理无处不在? 大部分皇帝后妃们也要去那里了。朝臣们只要一想到这一层,无不暗暗心痛。大唐在经历了短暂的平稳之后,在帝国的战车正在加鞭、朝着胜利隆隆驰去的时候,大明宫又要更换主人了。 二月末,皇后动身。丹凤门外,满朝文武都来相送。 但皇后只认得赵国公和江夏王、褚遂良、薛礼四个人。 以前皇后还在西州时,赵国公曾经去过牧场村,但那时他在皇后的心幕中不是什么舅父,只是赵国公。 皇帝当年带着柳皇后、樊淑妃去江南时,在鄂州见过江夏王,因而皇后也认得这个人。 而褚遂良的身份,皇后认为他仍是通直散骑常侍,告别时也是这样称呼褚大人的,而且按着一位西州都督夫人的身份,皇后还执意要下车同他们见礼。 这三位重臣内心沉重,又丝毫没有办法阻止,还是樊莺执意拉住了皇后,皇后才作罢、不再朝他们行大礼了。 送行者还有濮王妃阎婉、晋王妃王氏。晋王妃对于心中的疑问曾向丈夫探听过,李治什么都没有对她讲,但结局她已经猜到了。 大明宫,早晚是她的了。 至于未去黔州的两位贵妃以及容妃,王氏并未将她们放在心上。以谢金莲和徐惠的姿容,王妃认为她们是不能同自己相抗衡的。丽容也不行。 晋王妃认为,这三人的留下,一定就是晋王的主张。 谢贵妃极善核算,而徐贵妃极擅文墨,这两人将来同样是新皇帝的膀臂,而容妃大概是因为未有生育,且看起来是个看重富贵的人,这才留下的。 丽容与淑妃樊莺的极富侠气不同——樊莺可能不愿忘记她同师兄的过往,因而选择了离开。 这样也好,淑妃一个人对将来新皇后的威胁,便抵得上留下来的三人之总和,晋王妃以为樊莺也是明事理的,她对樊莺的看法又好了一点。 皇后行驾出了丹凤门直趋永宁坊,永宁公主府外又是一番远旅的行色。 人们没有见到崔夫人和郭孝恪,两人都在车中未露面——崔夫人因为体弱,而郭孝恪因为不便示人的身份。 只有永宁公主和高舍鸡是在人们的注视下登车的,公主家令高白夫妻三人先留下来,收拾一下府中的细软随后也要去黔州。 不过晋王妃就有了个疑惑,既然谢金莲不走,为什么永宁公主要走呢? 就在这里,皇太弟、晋王李治宣布了另外一项黔州的任命:永宁公主家令高白,将出任黔州都濡县县令,而原县令则另作委任。 身为一位皇太弟、亲王兼吏部尚书,李治要决定一位都濡县令的人选,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就像原安西大都护郭孝恪出任夏州都督的传言,最后以这样黯然的结果寿终正寝一样,赵国公也不意外。 历史的车轮不会为某人单独的停下半刻,接下来应该操办真正的大事了。 兵部尚书薛礼将带令大批的禁卫、一直将皇后等人送抵黔州。长孙无忌认为这样的安排不妥,薛礼不该在这样的微妙关头离开长安。 长孙无忌知道薛礼同金徽皇帝的结拜,在接下来新皇帝上位的大事中,薛礼一定是李治的支持者,此人勇武非常,几乎没人能及,又为人中正,他不该在这个微妙的时候离开李治身边。 但薛礼去黔州正是晋王的意思。这样的决定,说明晋王对皇嫂们黔州行程安危很在意,在薛礼返回长安前,兵部诸事暂由侍郎王仁佑主持。 谁都知道王仁佑要抖起来了,这是将来的国丈,同样要抖起来的还有中书侍郎柳奭,猜不透这个还怎么在朝堂上混! 远行的车驾隆隆、旌旗招展,这在节日喜庆刚刚过后的帝都长安,很有些悲剧的意味——而许多百姓及下级的官员们还茫然无所知呢。 就在同一天,休祥坊的说书人杨老汉,有一部新书出台,书名叫作《游龙戏凤》。 此书说的是某亲王年轻漂亮的王妃天街纵马,不慎马走惊鞭万分的凶险,她幸遇微服出巡的年轻皇帝,被他轻舒猿臂当街救下。 随后便是落入俗套的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说书老汉在书中隐去了朝代,皇帝和王妃也有意的抹糊了具体的姓名,但人人都知道书中讲的是什么故事,因而听书者那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真是爽透彻了! 谁都知道那是刚刚在长安发生的、金徽皇帝救下江安王妃的故事,而《游龙戏凤》将它深化了,提供了令人暇思不尽的后续。 有人在休祥坊见到过江安王妃,知道那是个美人,而且是位烈性的女子。 有个土财主听得兴起,笑着骂老汉道,“你还是胆子小了,若敢再说得邪乎一些、再加上点皇帝与亲王妃闺闱中的细情,老子便赏你个万钱!” 有人提议,“下一次你便加上些王妃的腰肢如何柔软也成,皇帝如何的勇猛,王妃如何的求饶,不然再请两个侍女来给王妃助阵也成,这才显着……不然何来的‘戏’字?实情总不会像你讲的这样干干巴巴!只要老头你肯讲,我也可给你加一百钱。” 以美貌的江安王妃在休祥坊狠揍亲王的烈性,看来也只有皇帝才能征服,这样的故事才更具强烈的快意,“反正也无处显示你讲的是哪个皇帝、哪位亲王妃,还跟钱过不去么?” 有人笑方才说话的人,“瞧你这猥琐的样子,一定是老婆跟了人,才要到书里来寻安慰,以为杨老汉同你一样的猥琐么?” …… 大明宫和太极宫变得一样的冷清,在朝会时,太府少卿房遗爱奏禀了一件大事,请皇太弟李治定夺。 没错,奏事者就是房遗爱。 车裂那日,就在他要被五架牛车扯开的紧要关头,被皇太弟的命令解救下来了,据说这是金徽陛下的原旨:祸害一千年,让房驸马好好活着。 房遗爱知道,这是高阳公主去向晋王求情的结果,没想到高阳的能量能有这般大,能将一位被判车裂的囚犯完好无损地救下来。 房遗爱向高阳公主道谢时,公主一点好脾气也没有,虎着脸,甚至都要哭出来的架势,大骂李治断事没个章法(她要为房遗爱求来一刀,谁让你赦免他呢?) 当时大哥房遗直也在场,一家人庆祝房二死中得活。 看得出高阳公主的不悦多半是朝着大哥来的,她有资格看不起房遗直,因为在房府遭遇大难时,房遗直一点辙都没有,靠着个女人才力挽狂澜。 随后,高阳公主去了延州,说也要去找延州刺史高审行开荒地。 房遗爱不能阻止,对高阳公主这样的、桀骜不驯有如生马一般的护身符,房二能有什么脾气呢?由她去吧,反正房某只要有命,身边也缺不了什么。 但他知道,今后要抱的大腿是李治,哪怕什么事涉及了大明宫里的贵妃,他也不能对李治隐瞒。 太府少卿说,大明宫谢贵妃已经打着各样的名义和理由,要太府将库存的珍玩、玉器、金器、虎骨、犀角、象牙等等送到大明宫去。 而且看起来大明宫也没什么活动极需这些,就算需要也不会这么大批量地搬到大明宫去吧? 赵国公猜,李治这是要为金徽皇帝、他的皇兄操办后事了,这些极世的稀珍,就是为皇帝陪葬的。 李治听了房遗爱的奏禀一点都未惊讶,而是反问道,“房少卿,太府有正卿,你操的什么心?”竟然将房少卿的话一下子憋回去了。 一见房少卿开了个头、本来也要回禀类似事件的少府官员也就不敢讲了,他们也数次接到了大明宫谢贵妃的懿旨:值钱的玩艺儿统统出库交大明宫!铜钱不要,又沉又占地方! 御史大夫褚遂良不得不说话,出班道,“殿下,有证据表明,大明宫已经数次有满载的车辆出来,还有大批的大内禁卫护送,他们是奔黔州去的。” 李治道,“寡人那么多的皇嫂都在黔州呢,还有永宁公主和崔夫人在那里,难道她们在那里养病,就不须必要的钱物?” 本想说几句的人也马上闭嘴,盈隆宫富可敌国了。 而李治还下达了他第一份皇太弟令:都濡县自此时起,举县免除上缴户部的全部赋税,县内租、赋全部归缴盈隆宫。 晋王仁义,对金徽皇帝的遗孀们也算够意思了,自古未闻! 三月中旬,李治纳徐惠的妹妹徐氏,为晋王媵侍。 三月末,兵部尚书薛礼从黔州轻骑返回长安,大部分的同去禁卫都被他留下、驻扎在盈隆岭下,高白走马上任。 四月初,留在太极宫的贞观皇帝遗妃——郑充媛——此时的郑太嫔告诉了叶玉烟一件事。 自韦太妃、越国太妃、杨太妃们之藩以后,郑太嫔每天早晚到东宫去拜谒晋王和晋王妃。晋王妃透露了一件事:大明宫的谢贵妃、徐贵妃、容妃、长儿婕妤不日也要动身去黔州了。 叶玉烟听了连忙求郑太嫔,让太嫔下次再去东宫时,能不能代她请求一下皇太弟,请皇太弟去大明宫问一声贵妃,因为她也想像长儿一样同去黔州。 一位被先皇染指过的女子,过了气也就没人敢问津了,她在太极宫没什么出路,还不如去盈隆宫,给先皇故妃位做个丫环。 很快,谢贵妃在临行前同意了叶玉烟的请求,她被内侍接入了大明宫。 …… 福王李元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王府中的参军们离府赴任,郑曼也走,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随后,来自长安、仅供他这个级别的重官才有资格览阅的大明宫密诏,送到了李元婴手上。李元婴展开一看,有如五雷轰顶,好悬没有晕过去。 密诏上说,在本年的正月初五晚上,金微皇帝在酺日与民同乐时,不慎感染风寒……临终之前,金徽皇帝指定晋王为他的继位人。 李元婴挥退了手下,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直着眼睛发呆,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人了。 金徽皇帝本意是要让他去洪州出任都督的,可他玩着猫腻没去,洪州的首官也因此降为了刺史。 但皇帝偏偏将王府中的官员纷纷调派出去,连郑曼都离府而去,李元婴感觉自己的小把戏一定被皇帝识破了。 不过这样的拆穿已然不具什么威胁了,因为皇帝已经不在了。接下来上位的是李治。金徽皇帝不也将身后事托付给了同母的兄弟? 谁还没个私心呢? 福王想,“本王能保大唐东南一隅之安稳富足,便是已尽了宗室的本份,也没什么可愧疚的。” 这么一想他也就释然了,起身到码头上去巡视。 …… 贵妃谢金莲认为,她完成了她的该尽的本分,她与妹妹徐惠是不同的。 柳姐姐走的时候本意是要她、徐惠、丽容同行的,但徐惠舍不得在紫震殿的那些书。 自头一天晚上接到了要出行黔州的消息,徐惠便没有离开过她的紫震殿。 一整晚的功夫,徐惠都在书架上看这些汗牛充栋的典籍。拿一本不舍,又拿一本又不舍得丢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7章 敬宗修史 “莺妹,你看看你,说了不让你发火还这样,我是舍不得这里么?我是个姐姐怎么不得等等徐惠?再说穷家富路呀,你说这个贵妃金印,当初怎不再铸大一点呢!” 但樊莺留下一句话,“谁若不舍得大明宫,尽可留下!!” 谢贵妃怎会舍不得这里呢?皇帝都已经换了,她和徐惠c丽容留在这里算个什么身份呢? 每当大明宫高大的宫院c楼宇即将浸入黑暗的天幕时,四周那种安谧c平静c整肃的空气无边的笼罩过来,谢金莲已经不止一次被压迫的打哆嗦了! 年后,日晷渐渐的长了,各种树木上的叶子开始发芽,对这位居于皇宫内原本不大注意季节更换的谢贵妃也有了催促的意味。 每次想到这一点时,都让谢金莲终日惴惴不安。 谢金莲就是这么忍辱负重,一直坚持到此时。 她好像猜出皇太弟李治对她们的宽容,在涉及钱财方面睁只眼闭只眼。于是把她能想到的c又能插手的值钱玩艺儿都划拉过来c装车送往盈隆宫,此时再也没什么可划拉的了,走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盈隆宫不比大明宫,这么多的姐妹c这么多的孩子,还有郭家三口子,听说婉清的爹也将转道去那里,还有牧场村丽容丽蓝的父母,还有女儿甜甜将来的嫁妆,没钱能行吗? 这么久了,徐惠听说要起程时依旧在迟疑,李治给她们安排了五辆车,除了长儿c叶玉烟两个婕妤和徐惠c李威共乘一车,另一车装她们路上的吃用,剩下的三车全都是书。 紫宸殿里仍有半车书无处放,但徐惠再求姐姐去求李治加派一辆车时,谢金莲说什么都不去了。 谢金莲丢不起人了,只得对妹妹说,“峻不是曾说过,‘天下这么多书,有用的只几本’而已,多少是多?” 贵妃出大明宫时,朝中主要的大臣c晋王妃和濮王妃又来相送,众人看到金徽皇帝的那匹炭火马是小太监徐韧骑着。 雅州荣经县纱帽坪那位相面的老者,在谢贵妃走出大明宫的同一天,走到一生命的尽头。 他让家人将自己抬到院子里,从头顶的日光里吸取热气,对眼前这个清平盛世留恋不已。 老者曾在李弥谋算着射杀年轻的西州别驾时,自作主张给李弥买了一副胎料用反的弓。 这是他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因为他这一念,而使多少个普通人家沐浴在金徽皇帝的恩德里。连只剩了一把子力气c去给人出佃的人,也有了土地和希望。 这就比他在集市上c施舍卖菜的小姑娘几个钱有意义多了。当家人发觉老者断气时,老者的脸上还挂着知足的笑意。 谢金莲c徐惠c丽容一行出城后第一站是翠微宫,宫外两处的禁卫军营中只有少量的哨卫值守。 自贞观皇帝离开这里后,大批的军士们也撤走了,盘察的很松,对贵妃等人更是问也不问,即放她们进入了。 丽容带着另外两人进入翠微宫,她们看到了含风殿外厅中悬挂的条幅,上面是贞观皇帝亲笔所写的一首诗,笔力雄浑,比金徽皇帝的字要好看多了: “秋日凝翠岭,凉吹肃离宫。荷疏一盖缺,树冷半帷空。” 谢金莲此时也就没有了贵妃的作派,也不管宫内留守内侍的注视,伸手便到墙上去摘, “这东西将来注定是个值大价钱的,当然更重要的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这总归是个念想!” 但徐惠说,“不要拿吧,此诗凄凉萧索,又有说不尽的孤独意味。姐姐你看” 谢金莲听了一抖落手,放弃了。 她们将穿过子午行苑,取道南面的子午谷去黔州,这是薛礼给她们指明的路由。 子午谷早已不是三国时那条难行的古道了。 工部尚书阎立德在奉旨修建翠微宫时,曾经专门派人修整过这条谷道,以便将巴蜀的奇珍异石运到这里来。 从这里,她们可经通州c万州c宣汉到达涪州,然后沿着涪江到达黔州。薛礼说,这条路若是轻装半月可达涪州,但像谢贵妃这样的载货,路上怎么也须一个月。 一行车马c几个妇孺个小太监,和一队人数不多的护卫,渐渐地消失在子午谷的深处, 四月庚午日,大唐皇帝改元“永徽”,这一天是贞观皇帝崩于翠微宫含风殿的第二天,只不过时间上差了整整一年。 对于乡下消息闭塞的村户们来说,他们不知道长安已经换了皇帝。 有糊涂的人认为只不过是一字之差,将金徽换成了永徽而已,因为去年定下来的许多大政都未作更改。 感到突然的只有延州刺史高审行,他也像李元婴一样接到了长安传诏。 当着到延州来投奔他的高阳公主,刺史只是嘴唇哆嗦着嘀咕了一句,“这这是怎么回事!初五那晚的事,本官才知道详细” 但公主再问时,高审行便不说了。金徽皇帝不在了,行事一向洒脱的高审行说话也谨慎起来,因为再捅出喽子的话,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替他撑着。 永徽元年四月丙午,皇帝立正妃王氏为皇后,加封皇子李孝为许王,封杨立贞所生的皇子李上金为杞王,李素节为雍王。 门下侍中樊伯山以不惑之年告病,返回余杭怡养,张成行为侍中。 中书令于志宁改任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c濮王李泰身体不适,卸任后携王妃阎婉回均州封地去了。 关中地震。 皇帝认为这是帝行有失,想效仿太宗皇帝积极纳谏,命令朝中凡是五品以上官员,均可上呈奏章议论朝政得失。 朝中上下一片寂静,人人都不吱声,没有人有兴趣同皇帝讨论任何问题。 若说新皇帝大权独揽,不喜欢与大臣们讨论的话,那还有情可原。眼下的情况是,皇帝有纳谏的心愿,但大臣们成心不给机会。 通常,朝廷上下关系融洽不融洽,往往是皇帝之责——大臣热情而皇帝冷淡。现在反过来了,皇帝有热情而大臣冷淡。 气氛很不正常,永徽皇帝气愤不已。 五品是个官场的分界。三品以上为贵,四品五品称作通贵,五品以上的官员属于朝廷上层官员,是皇帝治理天下依靠的主要阶层。 然而,皇帝积极纳言,高官们却待以冷漠,永徽皇帝难免发火。 这一年的十月,朝廷修建了长安的外城,出庸役的是雍州百姓,工程进展很顺利,仅用三十天便完成了。 雍州也就是京兆府,永徽皇帝上位时,这个地方还叫雍州,改称京兆府那都是后话了。 工程虽然完了,但雍州一个正七品下阶的参军薛景宣,上书批评了此事。 他说汉惠帝时修建长安城,很快就晏驾了,现在修城一定也会发生大事。 薛景宣的意思毕竟还是批评这件事劳民伤财,但御史台不说薛参军的意见是否正确,只说他语言悖逆c诅咒皇帝,请求皇帝杀掉薛景宣。 皇帝希望大臣们踊跃讨论朝廷政务,高官们用沉默回答了皇帝。 现在总算有个小官站出来批评朝廷政策,褚遂良手底下有人站出来c鼓动永徽皇帝杀掉他。 谁都知道,杀了薛景宣也就断绝上书言事的通道。皇帝也知道,有些人想杀一儆百,吓唬那些要响应自己的官员。 李治说,“薛景宣虽然狂妄,若杀之恐绝言路。”于是赦免了他。 但从此上奏章言事的官员更看不到了,几乎绝迹。 李治知道,在幕后操纵此事的跑不了他的舅舅——长孙无忌。 赵国公只想让新上位的皇帝踏踏实实在待在后宫,可以宠幸妃子c可以吟诗作赋c可以饮酒听曲,就是不想让他过份操心,大事有重臣! 许敬宗没有掺和到这件事里来,不是他不想掺和,而是有另外一件大事压在他的肩上了。 先皇金徽皇帝有一份身后遗诏,专门是给许敬宗的,为此还将许敬宗从万年县令升至了中书省任侍郎,令其修史。 金徽皇帝留给许敬宗的话是,“把所有与朕c皇后c众妃们相关的东西通通抹掉,不得在史书中留下一行字。汝敢有一字诋毁朕或皇后,朕即便不在了,不能亲自动手,要宰了你也易如反掌。” 此事千头万绪,亦得到了永徽皇帝的许可。 首先一个重要的环节,便是将永徽皇帝登基的时间,改回到贞观二十三年的四月已巳日——贞观皇帝驾崩之后的某一天。 但是,贞观皇帝驾崩之后,大夏天的停柩五十多天,这要怎么改?涉事者太多了。 许敬宗认为,金徽皇帝当初留他一命,好像就是算准了要让他重操旧业。 于是,许敬宗专门为此事上书,说天子的丧事非臣子所宜言,传之天下也没什么意义,他建议去掉其中的《国恤》一篇。 修改的结果是:四月己亥,帝幸翠微宫辛酉,开府仪同三司c卫国公李靖薨己巳,上崩于含风殿。遗诏皇太子即位于柩前,丧纪宜用汉制,秘不发丧。庚午,遣旧将统飞骑劲兵从皇太子先还京,发六府甲士四千人,分列于道及安化门,翼从乃入。大行御马舆,从官侍御如常六月甲戌朔,殡于太极殿。 永徽皇帝点了头,从此天子的凶礼在史书中便没有专门的记载了。 第二个大问题:先皇才人武媚娘身份的转变。本来这是金徽皇帝的旨意,如今与金徽皇帝有关的一个字都不许留,武氏的事怎么办? 许敬宗有办法,只须将那份驿诏的时间往前提一提也就是了,反正诏书中提到了“先皇”,到底是哪个“先皇”正好言犹不明c可以打个马虎眼。 于是武才人的事便记成了:“武媚娘,以才行选入掖庭,先皇有疾,武氏与晋王侍从驾前,不离朝夕。先皇每每赏叹,贞观二十二年四月某日,翠微宫有雨,先皇以武氏赐晋王。” 这日,中书侍郎许敬宗在一堆史馆送来的资料中,忽然看到贞观十七年c侯君集谋反案的相关卷案。 其中有几页纸被谁撕下来过,是后加进去的。几页纸上边有几滴泪痕和折痕,似乎还有食物上沾来的油渍,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像是在哪个人的怀中揣过许多日子。 他无奈叹息一声,一段令人振奋的时光就要在他的手中抹去了。修史多年,许敬宗曾因造假而吃过一次大亏,为此去柳中牧场铲马粪,去沙丫城金矿淘金。 而这次,他居然在这次造假中感到了一丝神圣。 于是,在许敬宗的笔下,永徽元年替代了金徽二年。 永徽二年七月,瑶池都督府阿史那欲谷,好像探知了长安帝位的变动,叛了。皇帝命左武卫大将军梁建方为弓月道行军总管,举兵讨伐。 居然连远在庭州的地方也有人响应,闹出了一股不小的骚动,但被庭州刺史王达一举平息了。 但西方的战事却一直牵延下来,直到金徽二年的十二月,还发生了处月部首领朱邪c杀害大唐的招慰使单道惠,然后举部归附了阿史那欲谷的事件。 处月部的反叛直至永徽三年正月才平定,梁建方所部与处月部激战于牢山,大败处月部,对阿史那欲谷是个不小的打击。 永徽三年正月,褚遂良任吏部尚书c同中书门下三品。三月柳奭任中书令。四月黄门侍郎韩瑗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七月立陈王李忠为皇太子。十二月濮王李泰薨。 永徽皇帝为此痛哭失声,他的身边连一个同母兄弟也没有了。 而赵国公愈发咄咄逼人,看看褚遂良c韩瑗的任命,他们都是赵国公的死党,都成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 柳奭倒是任了中书令,像是个贴心的,不过王皇后因此更加骄傲。 永徽四年二月甲申,刚刚过了年,驸马都尉房遗爱c薛万彻c柴令武同高阳公主c巴陵公主谋反。 又是三个驸马闹的事,薛万彻尚的是高祖第十五女丹阳公主,柴令武尚的是太宗第七女巴陵公主。 他们在高阳公主的鼓动下,打算废掉永徽皇帝,拥立荆王李元景为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8章 你命无忧 李元景的女儿嫁了房遗爱的兄弟——老三房遗则,高阳公主想,如果荆王李元景上位的话,总会比李治对自己有照顾。 公主的智慧有时也不怎么样,除了任性及大胆。 据说高阳公主曾打算联络高履行一起干,因为高履行承袭了高俭的从一品申国公爵,尚的是太宗第九女东阳公主,也是个驸马。 高履行置身事外,绝不参与。 然后房府老大房遗直告发了这些人的密谋。 高阳公主已不仅仅是鄙视房遗直了,因为房遗直食言,公主还经常到李治跟前说房府大哥的坏话,房遗直丢了身上承袭的爵位公主才解恨。 房遗直本来私下里答应过高阳公主,只要高阳公主去同李治求情c将二弟房遗爱的车裂转为体面些的斩刑,他便和公主在一起。 而时为皇太弟的李治将房遗爱无罪释放了。 二弟没死,房遗直也就没必要履行对高阳公主许下的诺言了。房黑炭每天在府内出来进去的晃荡,这种偷摸之事还怎么进行? 这样的结果,令高阳公主对李治极度不满,她怪李治为什么不按自己说的做刀杀了房遗爱。她将房遗直的食言,也归罪到李治的头上。 在对待谋反的事件上,永徽皇帝有两位天然的同盟,一个是赵国公长孙无忌,赵国公就是再揽权,也知道那是妹妹的孩子坐着皇位时才有的权力。 另一个是兵部尚书薛礼。 金徽皇帝离开时,对任何的人c任何事,都没有来得及同李治交待,但他唯独说了薛礼,“薛礼是朕的义兄,因而也是你的义兄,有薛礼在,你命无忧!” 没有对一个人切实的了解,谁在最后的关头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有这样的两个人在皇帝身边,一百个驸马谋反也不成啊。 但是初出茅庐的李治,并没有享受到皇帝应有的威严。皇帝被他的舅舅c赵国公长孙无忌以及赵国公手下的褚遂良c韩瑗等人重重包围,让皇帝半点儿施展不开手脚。 皇帝派长孙无忌审理此案,长孙无忌利用驸马们的谋反案大开杀戒,牵涉之人越审越多,皇帝的哥哥c叔叔也被扯了进来。 这有点出乎永徽皇帝的意料,因为他的皇兄在离开时,极为看重的几个人——李元景c李恪,居然也涉案了。 皇帝请求赦免他们的死罪,却被宰相们冷冰冰地挡了回来。 皇帝的父亲在世时,曾以大规模的斩杀皇族人来立威c并成功威慑了众多的朝臣,让他们心荐戒惧之意。 而这一次都反过来了,朝臣们借着一次高阳公主引发的乱象,对着皇族人大开杀戒,李治求个情都不成。 荆王李元景c吴王李恪c驸马房遗爱c薛万彻c柴令武c巴陵公主等人全部被杀了。褚遂良一向与李道宗不协调,上书弹劾李道宗与房遗爱有私交,然后一班宰相群起而攻之,李道宗配流象州。 被流放的还有左骁卫大将军执失思力c谯国公柴哲威c尚书奉御薛万备。李愔虽然早已是庶人,但与兄长李恪连坐,被流放巴州。 在此案中被处决和流放的人中,有许多人以前支持过李承乾或李泰,或是与他们有过间接联系。 这一事件不只是反对永徽皇帝的阴谋,更像是太宗末年储位斗争的继续。 但不论从哪方面看,空前的胜利者都是长孙无忌,赵国公志得意满,而永徽皇帝李治,则越发显得落寞无奈。 英国公李士勣于同一月内,被起用为大司空,徐王李元礼为司徒。 有御史弹劾兵部尚书薛礼,称他对上番府兵被人私相利用之事失察,理应负有责任。 宰相们群起而攻之,薛礼的兵部尚书干不下去了,依着宰相们的主意,要将薛礼贬到下边的某一州去做刺史。 此时皇帝李治还记着他皇兄的叮嘱,“有薛礼在,便有你的命在”,皇帝虽未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但是他相信,自甘抹去皇族身份的皇兄c唯一对他说过的这句话,绝不会是为了害他。 为了薛礼的去向,年轻的皇帝在政事堂同宰相们极为少见地相持。薛礼退居左千牛大将军,降一阶到了从三品,镇守玄武门。 此事过去不久,凉州都督长孙润痛斥父亲,说他没有在审案中处以公心——当然是在私下里见面时说的——他的话令赵国公痛心不已。 长孙润对父亲说,“为何牵连吴王?那是陛下好不容易起用的c还算有点能水的亲王,你已贵为一品公,还求什么!” 赵国公对老儿子说,“金徽陛下不在了,李治压不住人,什么都靠我们自己了,为父更不能不为长孙家的长远考虑。” 长孙无忌这句话的结果是,凉州都督直接给皇帝上了辞状,辞去了都督一职,然后拉起夫人高尧去黔州,打猎为生。 这日,薛礼回到府上,夫人柳银环忧心忡忡地劝道,“夫君,大丈夫应时而动,该趋吉避凶,此时我们该谋退身步了。” 薛礼当年投军时,便是柳夫人相劝的结果。那时她劝薛礼建功立业,而此时,他们已经有了一对龙凤胎,儿子丁山c女儿金莲早已绕膝。 如果像长孙润那般退归林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薛礼对夫人道,“我曾经有一言答应过兄弟,任何时候都要在永徽陛下身边。如今兄弟不在了,我岂能后退。” 柳银环不再相劝,因为她也看出来,皇帝为保薛礼,已尽了最大可能。 而凉州都督的辞职令长孙无忌痛心疾首,他有法子天c有法子地,却无法自己的不孝儿子。 本来,长孙无忌打算等薛礼下来,好将老儿子长孙润调入中枢主持兵部,这么一来全盘的计划全他娘打乱了,兵部归英国公李士勣兼领。 但长孙润的决然退出,更让长孙无忌体会到自身力量的转弱,他弄权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厉害了。 赵国公对朝政的把持,已经不仅在朝政,连永徽皇帝后宫之废立,也管。 王皇后“有美色”,“婉淑”,在家世c出身c与皇室的关系c以及年轻漂亮方面都拥有武则天比拟不了的优势条件,但是正是这些造就了她的高傲。 她有当朝的宰相舅舅,连赵国公都对柳奭用意的拉拢,她不相信羸弱的皇帝会动了换掉她的决心,即使皇帝不爱她们,她们还有倚仗。因而高傲如昔。 武媚娘在深宫之中除了依靠与皇帝的感情,还有什么可以依靠呢? 皇帝退而求其次,希望给武媚娘一个特殊的宸妃称号,让她的地位在皇后之下c其他嫔妃之上。 这是皇帝妥协的一个重要信号,既然皇后的位置不能给武媚娘,那么让武媚娘做一个更高的嫔妃也能安慰一下她,只要不是武媚娘当皇后,那么太子的位置也不会动摇。 但是,皇帝没有想到。 他的这个想法刚出口,立刻遭到侍中韩瑗的明确反对,“妃嫔有定数的,今日另立别号,不可。” 皇帝曾极为悲忿地据理力争,“朕的皇兄——金徽皇帝在位时,大明宫那可是设置过九妃的!” 有人轻飘飘的问道,“陛下,不可胡语,除了先太子承乾做过储君,还有陛下的哪位皇兄曾在位过?” 抹去金徽皇帝在位的一切记载,虽然就是金徽皇帝的主张,但不得不说,李治当时并未反对。 他有过私心,认为此举可以彻底免除上一任皇帝对他的影响,此时面对大臣的诘问,李治没话可以反驳。 李治妥协也不行,大臣们担心随后皇帝再增加要求,因为从宸妃到皇后两者位置离的太接近了,不能开这个先例。 皇帝最好什么都不要考虑。 李治同武媚娘曾私下里相拥而泣,皇帝说,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去黔州请兄长回来,他真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一场大水,这次天灾让李治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力量。 永徽五年三月,李治率领众臣前往万年宫,名为春游实为换个办公环境。 万年宫位于麟游县西天台山上,在贞观年称九成宫,宫殿修在半山腰,规模也很大,皇帝的后宫以及重要大臣都能住在里面。 这是五月的某天深夜,西天台山上突降大雨,山洪突如其来,奔突而下。将半夜里毫无防备的卫士c附近居民淹死三千多人。 大水冲入万年宫,宿卫的军士c大臣们四散逃命。长孙无忌c褚遂良等人仓皇逃命,逃到了高处,这才看到浑身上下同样湿淋淋爬上来皇帝和武媚娘。 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们都把皇帝给忘了。 当夜值班将军恰是薛礼,他不能冲入后宫,但在万年宫的玄武门上登高而呼,给皇帝和武昭仪传信,皇帝和昭仪被惊醒了,逃出来时,大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寝宫。 这次大水,终于让李治看到了身边最可靠c又最具武力的一个人,他又想起了金徽皇帝的那句话,“有薛礼在,你命无忧。” 此时的皇帝不敢过度重赏薛礼,武媚娘说,这会令那些在危急关头弃他们而去的重臣们惭愧,对薛将军只会有不利。 因而皇帝只是赏了薛礼一匹御马。 人有天命,又脆弱如此,这是皇帝在这场大雨中的宝贵感悟。 既然我命无忧,身为一个皇帝凭什么要怕来怕去?在朝堂上怕大臣,在后宫里看皇后的脸色!皇帝的脾气在这一夜大水过后发生了明显变化,他突然开始强硬起来。 一场甥舅之战,拉开了大幕。 ——永徽五年六月癸亥,柳奭罢职,王皇后的一个靠山倒了。 ——永徽六年五月癸未,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讨伐阿史那欲谷,皇帝对外表现强势。 ——永徽六年七月乙酉,中书舍人李义府为中书侍郎,参知政事。皇帝有意识地提拨听话的人上位。 ——永徽六年八月,褚遂良和长安县令裴行俭的一次私会被人告发。九月庚午,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长孙无忌的力量被严重削弱了。 ——永徽六年十月己酉,废王皇后为庶人。乙卯,立武媚娘为皇后。 ——永徽六年十一月己巳,武皇后杀王庶人(王皇后)。 显庆元年正月辛未,废皇太子李忠为梁王,立代王李弘为皇太子。 八月辛丑,程知节同阿史那欲谷激战于榆慕谷,大败敌军。皇帝终于找回了自信。 不久,皇帝任命李义府担任中书侍郎,晋升为四品官。 赵国公只想替外甥多操操心c按他的意思影响朝政走向,但是当这位唯一的外甥变得强硬起来时,他忽然发现没什么应对之法了。 永徽六年九月,伴随着褚遂良的下台,许敬宗出任礼部尚书。在更改史书的过程中,许敬宗和皇帝建立了牢固的私人关系。 虽然礼部尚书只是一个清贵c却无什么实权的职位,但是许敬宗毕竟可以掺和到尚书省的议事了。 皇帝立谁为昭仪,大家都可以睁只眼c闭只眼。 而当皇帝公然要立他的庶母为皇后,大多数朝臣都保持静默时,许敬宗坚决地支持了皇帝。 十月十九日,百官上表,请求册立武媚娘为皇后,皇帝只好尊重大家的意愿,下诏命令立武则天为皇后。 原来皇帝一直为百官的待搭不理而憋闷不已,如今百官都成为了皇帝的拥护者。皇帝的决心和长孙无忌的后退让百官看到,力量大的人原来是皇帝,而不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人多向来不说明什么,武媚娘该不该成为皇后,多数人并不关心,他们更关心自己,而不是关心皇上c也不是什么伦理。跟着赵国公安全那就拥护赵国公,跟着皇帝安全,那就拥护皇帝。 转年,显庆元年正月,根据许敬宗的提议,原来的太子李忠出身低微,皇帝将李忠废了,立武皇后四岁的儿子李弘为皇太子。 赵国公已无能为力。 当初他反对立武媚娘为皇后,是因为在武媚娘的身后看不到一点可以拉拢的力量,反对武氏成为皇后的本身,便是对王皇后和她身后力量的拉拢。 现在一切都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59章 一步步走 紫宸殿。 贞观皇帝曾在这里,只由两位老奴陪着,单独召见过刚刚由西州来京赴任的兵部尚书高峻。 而那位早已名不见史籍的金徽皇帝,曾将此殿赐给他的另一位贵妃——徐惠居住,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曾经塞满过书籍。 此刻这里的主人,是李治和武媚娘。 出乎长孙无忌意料的是,不论是他的外甥还是外甥媳妇,对他这位舅舅都极为客气,因为是私下的接见,武媚娘还对长孙无忌这个庶人行了甥舅家礼。 她对长孙无忌说,“甥妇在上一朝,只是贞观皇帝后宫的一个掌管衣物的低级女官,我有今日,那是金徽陛下钦定的。” 多年以后,她亲口对长孙无忌提到了金徽皇帝。 而许多人c就连长孙无忌在内,几乎都已经将这位曾经短暂在位的c英武的大唐皇帝遗忘了。 长孙无忌内心中涌起一股无边无际的悔意来。 他后悔那年的初五,在举办完曹王李明大婚之后的那个晚上,当得知房遗爱的鬼把戏时,自己也耍了把戏,不惜以表弟高审行的安危作赌注,要来个黄雀在后,一举肃清房府势力。 真是时运无常!谁知连夜上街的是金徽皇帝呢!! 谁知他派出去的那些精干c勇猛的手下,在面对刺客硬弩上的利箭时,会变得那样的胆怯和畏手畏脚呢? 长孙无忌道,“往事已不可追,陛下,娘娘多说无益了,提起先皇来,老夫也只是凭添忧伤罢了!” 大明宫外,此时的长乐坊,可见夕阳如血。 在那座终年可见阳光的小院子里,故太子妃郑观音的侄女已于五年前c按着柳皇后的懿旨招赘了上门女婿,一个男童已经快四岁了。 侄女夫妇对郑观音极是孝顺,官府的双份例钱虽然不多,但对于她这一家来说却十分必要,生活小康而充实c闲适,郑观音的任务便是带孩子。 孩子生得聪明伶俐,听大人偶尔说起他们这间院子,这次只有祖孙两个,孩子便问,“阿婆,我们家是先皇赐给的吗?” 郑观音道,“是呀我的乖娃娃,是先皇和先皇后赐给我们的。” 孩子问,“我知道!先皇就是贞观皇帝,先皇后便是长孙皇后!” 这早已是民间的共识,当今的皇帝是大唐第三位皇帝。任何人不许对孩子灌疏不正确的事件,不然会有麻烦。 郑观音无话可说,她不能提到心中的那两个人,于是回应孩子道,“你可真聪明,说的也不错,就是他们两个,他们就是先皇还有长孙皇后她可真是个美人哪,人美心也美。” 紫宸殿,谈话仍在进行。 李治同他的舅父提出到了大唐眼下的形势,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此时仍在讨伐阿史那欲谷的战事中,并且屡有胜绩。 而在苏定方的身后,唐将杨胄与龟兹叛部何立颠部激战于泥师城,时有捷报传到长安来。 在一片捷报声中,李治感到的却是西部的不稳,因为在他的皇兄在位时,大唐凭借着杂凑的几十人袭取了白袍城,阿史那欲谷连屁都未放一个c反而还归附了大唐。 现在西部重燃战火,大唐占尽着场上的优势,但短短的不足十年功夫,四外蕃夷敢于冲着大唐比划,形势也不乐观。 说明大唐的威望下降了,要想凭借着长安的几句话令人臣服,已不行了。 就连一向同大唐相亲的吐蕃,也渐渐现出对长安的不恭来。 就在金徽皇帝消失的同一年,吐蕃大首领松赞或许是因为寂寞,或许是伤心,或许像方外传说的,由于赤尊公主感染了瘟疫,然后再传染给了松赞。 总之松赞就在那一年离世了。 长安c逻些城两代枭雄,曾经结下过挚深的兄弟之谊,又在同一年像商量好了似的同时隐没。 但松赞的后人便没有这些情感上的羁绊,事实上自江夏王李道宗失势后,长安同逻些城便有了些嫌隙。 松赞死后,逻些城的继任者芒松芒赞,今年派丞相禄东赞到长安,请求大唐下嫁公主,虽说是请求,但却有明显的强迫之意。 李治未允公主和亲,逻些城转而要求大唐,准许将吐谷浑的赤水地划给逻些城牧马。 堂堂的大唐皇帝岂能三番两次地让人逼着作决定!李治的反应是,下诏唐军屯兵于凉州c鄯州,双方剑拔弩张,形势危急的很。 但是此事一直拖到如今也没有个明确主张。 听西州的消息称,牧场村一带时常有吐蕃的小股人马出没,人数倒不多,每次只有个七八个c十来个人。 这些散兵游勇来了也不做什么,但对西州当地人言语时有不恭,西州官方由于大唐同吐蕃的关系,除了出面对这些人进行劝戒,尚未彻底破了脸。 东方的高丽方面,盖苏文倒是一直老实,辽州刺史李弥为了声援龙兴牧场,已将后续支援力量部署于鸭绿江对岸,形势也不容乐观。 如何取得金徽朝不战而趋人之兵的优势,李治和武媚娘居然都不在行。 对内治理其实也有新的问题,李治虽然未同他的舅父讲,但长孙无忌也看得出来。 以前树大根深的重叠门阀,虽然有时显的尾大不掉c渐成朝政弊端,但经过李治这两口子的一番努力,此时却发现,新贵们层层萌生,更无底线,胃口更大,更不好把控。 听到这里,长孙无忌就有种不解恨的念头。 心说“活该!老子再贪权也是你亲舅舅,知道替你掌控一下底下人,不让他们过分,脚上的泡都是你们夫妇自己走的!”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陛下雄主,岂会为难于一时一事!老夫无功无名,已帮不上陛下什么了。” 李治盯着他的舅父,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说道,“舅父,只要你请得动一个人回大明宫来,赵国公的爵位就仍是你的,紫袍金带,位极人臣,全部仍如往昔。” 长孙无忌大惊,“请谁?!” 武媚娘道,“便是我们的皇兄——金徽皇帝,当然还有柳皇后。” “他们他们不是已经” 李治道,“皇兄能彻底抹去他的痕迹c将皇位传予朕,朕与媚娘为什么不能再送还给他?只要舅父能请得动皇兄,肯重新回来坐这个龙位,你仍可为赵国公,我与媚娘甘愿醉情山水,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武媚娘也道,“这是真的,皇兄未死,甥妇与陛下有几次派人去请,但连皇兄一面都未见到过,他不见我们。舅父你若将他们请回来,皇后c谢金莲c樊莺徐惠,那么舅父以往的过错,便再也不算什么过错了。” 赵国公浑浑噩噩地出了大明宫。 皇帝有旨,流放他去黔州,请不回金徽皇帝,那么只当凌烟阁的首位功臣——赵国公是个故事好了,他便终老于黔州吧。 长孙无忌毫不掩饰在皇帝和皇后面前显出迫切,就想一步飞到黔州去。 临行前,他在长安县押解衙役的陪同下,先去昭陵拜谒先皇和先皇后。 昭陵晴空朗朗,是个不错的兆头。 如果真的能请回金徽皇帝——他的另一位外甥,那么所有的不愉快的一页都将翻过去,差不多老儿子长孙润也会跟着复出。 如果是那样的美好结果,长孙无忌想,他将只要个赵国公的闲爵,不再争权夺势。平时照看一下孙辈,走访走访郭孝恪c李袭誉这样的亲戚,下下棋c品品茶,岂不快哉。 这样的流放之刑,对于长孙大人来说,却有了投奔光明的味道。 押解他的衙役们半路上也不为难他,路好走了雇车,路不好走了骑马,有时下店还陪他喝上几盅。 长孙无忌从没有某件事像今日这般心急,但路须一步一步的走。 如果金徽皇帝真像李治和武媚娘说的那样没有死的话,长孙无忌坚信,只要他舍出老脸苦求,他们会回来的。 那么大唐仍是金徽朝之大唐,乌刀c炭火马,只须往长安大街上一走,想一想注定又是四方来朝,诸夷偃旗息鼓。 朝政一息万变,李治只给了他的舅父两个月的时间。 西部边境这样的纷乱,皇帝都没将薛礼派出去,薛礼一直是李治的墙里暗藏的柱子,品阶也一直未升。 被金徽皇帝耍过一顿之后,英国公也安份了许多,但这不影响他郑重其事地奏请皇帝,将原来辽州的都督c现任丰州长史李志恩移任回辽州去。 当然,辽州都督仍是李弥的,但英国公的这个举动,绝不会是给李弥派过去一个好帮手。 得知此事时,长孙无忌知道里面的关节。 因而黔州之行在长孙无忌看来,已不仅仅是他的私事了。 他们走的同样是子午谷,而且也去翠微宫缅怀了先皇,长孙无忌看见了贞观皇帝挂在内厅里的墨宝。 但先皇形神落陌c孤单的诗句没有影响到赵国公的心情,他想起的是贞观皇帝写给他的《威凤赋》,不觉在心中默念: “晨游紫雾,夕饮元霜卑贤德之流庆,毕万世而芳传” 从翠微宫出来时,长孙无忌心潮澎湃,如果此行大功告成,那么他将对得起先皇送给他的这些溢美之辞。 子午行苑,曾是金徽皇帝的殷妃,在出任外宫苑总监时提议建造的,贞观皇帝只到这里来过有数的几回。 但赵国公对于子午行苑的记忆,都不如行苑外面的那片山坡清晰。 那年金徽皇帝带着德贤二妃去同州c庆州,而他和褚遂良约着徐惠在这里野炊,两位高官将徐惠灌得酩酊大醉。 不知道徐惠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反正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可是全都成了落架的凤凰。长孙无忌的嫡系韩瑗早就被贬为了振州刺史,苏殷的父亲在台州告病,来济已去台州补位。 黔州之行,涉及着与长孙府有牵连的c众多人的理想和未来,此时在长孙无忌的心幕中,此行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罕见地催促“押解”他的差役快行。 子午谷一向以难行著称,但自从阎立德修筑翠微宫,这里便成为长安至涪州的一条重要的驿道了。 长孙无忌未失势的时候,府中常年食用的山珍海味,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经由这条驿道运来的。 那时长孙府在涪州有自己的荔枝园,蜀地荔枝口味赶不上岭南荔枝,但由于路途比岭南少了近两千里,快马运抵长安时,荔枝的成色说不上新鲜,毕竟使长安人吃上荔枝成为可能。 贞观皇帝每次想食荔枝时,便移驾翠微宫,因为荔枝一出子午谷,第一站便是翠微宫。 还有长江里的豚鱼,王八,蟹,巴山中的野鸡,嫩笋,蘑,此时想想都止不住地往外流口水。 如若请得来金徽皇帝,那么所思所想的这些美味,以后还可以应有尽有。 驿站每隔四十里便有一座,里面驿卒配备齐全c设施应有尽有,连烫脚水都有,晚上的被褥也干净爽洁。 长孙无忌的这趟行程也不用风餐露宿,因而一有功夫,他便想起往日所享的荣华,只恨自己走的慢了。 如果事情办的顺利,那么金徽皇帝要动身到长安来的话,家中那么多的正室c侧室夫人,公子千金,人口一定少不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长安闹得风起云涌,而金徽皇帝一家子在黔州什么大事都没有,料想每位夫人已生了不止一个孩子了吧? 这么一大摊子都要移到长安来,坛坛罐罐的注定少不了,那么李治准给长孙无忌的两月之期,其实也不算宽裕。 二十天后他们抵达了涪州。再往东南换行水路三百三十里,便是黔州。 近乡情更切,长孙无忌在涪州驿馆却不着急走了,本来时候还早,他提议官差在涪州留宿一晚,要好好的沐浴一番,换身干净的衣服,第二日再登船。 涪州驿馆中正好有一位要回长安的六品差官,是左千牛卫的司阶,姓顾。晚饭时顾司阶同长孙无忌等人坐在相临的地方,他认出了长孙无忌,主动起身见礼,并客气地对长孙无忌口称“赵国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0章 十年刺史 长孙无忌不便问对方的公务,尤其对方是卫官,就更不能随便问,万一有不便相告的、或是涉及了军机便不好了。 于是两下里并了桌子,酒菜也重新添置了,众人坐在一起共饮。 长孙无忌便问顾司阶黔州的见闻,问这个就不会犯了忌讳。 顾司阶说,黔州刺史罗得刀亲自出面接待过他,罗刺史已经发福了,还同夫人王氏一同设了家宴款待过他。 这些年大唐人事变动这么多,但有几个地方官员的职位却极为稳定,比如辽州刺史李弥、西州刺史高岷、均州刺史苏勖、庭州刺史王达、延州刺史高审行,当然也包括这位黔州刺史罗得刀,做黔州刺史已十年了。 这些人到了任职年限,也按制由吏部进行过考功,但仕途却极为稳定,也不升、也不降,朝延对他们不褒、不贬,连那些御史们也没有针对这些人的弹劾言论。 这些人在任地上算得上勤恳,连高审行那号的,都再未听说过什么绯闻。 但长孙无忌喝着酒想道,没毛病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些人都同金徽皇帝有关联啊。 看起来李治还真是个念旧的人,这在大唐的官场上也算是件奇闻。那么他同武媚娘言辞恳切地要自己到黔州请金徽皇帝复出,八成没有虚假。 “敢问顾司阶,眼下都濡县的县令是哪位呢?”长孙无忌问。 顾司阶道,“还是原永宁公主府家令,高白。都濡县卑将也去过,而且高县令和他两位夫人也曾款待于我。” “都濡……不知县情如何呢?” 顾司阶酒喝的已经够了量,未意识到长孙无忌的问话,正由黯州一点一点指向更具体的地方。 顾司阶道,“大人你是知道的,都濡县因为有皇家的行宫,且县内的赋税直缴盈隆宫,那可是黔州仅有的畿县,县情还能错的了?” 由于这场闲谈持续的功夫已经不短了,从长安“押解”长孙无忌来黔州的的几名衙役有些酒力不支,便放心地离席先去睡了,也不担心手中的“流徒”逃逸。 此时在驿馆里坐着吃饭的人已不多了,长孙无忌往四下里看了看,除了他和顾司阶这一桌,隔了两张桌子还坐着一位猎户,正在埋首用饭。 他这才低声问道,“顾将军任职于左千牛卫薛礼将军麾下,此次又是专程到黔州公干……而且还专程去了都濡县,莫非大唐有针对盈隆宫的什么军事行动?但盈隆宫孤儿寡母的那些人……多少年了都安安静静的,亦未干扰过朝政,薛将军没有陛下之命,又怎好前去打扰她们。” 顾司阶听了就是一阵沉吟,也没有反驳长孙无忌的话,好像在掂量要不要同对方深入的谈论一些事情。 不过长孙无忌已然从他的表现上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看来顾司阶的这趟黔州的“公干”,果然与盈隆宫有关。 长孙无忌道,“如果大明宫陛下无旨,顾将军去盈隆宫却是不大合乎时宜呀。” 顾司阶道,“怎么会呢?依本官看,薛礼将军行事一向稳重,若无陛下之命,薛将军怎么会瞒着大明宫、专门支派本官到黔州来这一趟呢?本官尚且不敢猜测什么,国公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长孙无忌暗暗冷哼一声,正色道,“那倒是!老夫一介流放之犯,是不该多问,但顾将军你不知道盈隆宫里的那些人可都是长孙皇后的后人?吴王犯事、荆王涉罪,老夫虽然痛心,但他们毕竟同长孙家隔着一层,而盈隆宫便不同了!金徽皇帝的后、妃及那些王子,可都算老夫的至亲!” 顾司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对方说的不错。 长孙无忌不探听出顾司阶到盈隆宫去的目的,总有点于心不甘,他也猜出了对方的顾虑全都是因为谈话人的身份,自己早已不是什么赵国公了。 他敬了顾司阶一杯,说道,“薛礼将军同先皇有结拜之义,老夫倒不怀疑左千牛卫有不利于盈隆宫的举动,只是猜测你我二人的黔州之行,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意罢了。” 顾司阶停箸,眨着眼睛端详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看了看不远处的猎户,他正在低头喝汤,于是以更低的语调对顾司阶说道,“不瞒将军,陛下打发老夫到黔州来,那是有大用意的!” “呃呃……下官冒昧……国公可不可说……大明宫是什么什么旨意?” 长孙无忌道,“金徽陛下离开大明宫已近十年,我大唐的所有大政未有什么更改,自然内政平稳百业俱兴……但四方不安啊,怕是欠些武力了。” 顾司阶问,“难道国公到黔州来,亦是与此有关的?” 长孙无忌连眼都不抬,自顾说道,“老夫……” “国公要请谁??” “请金徽陛下一家,重回大明宫。” 顾司阶听罢,大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长孙无忌道,“陛下在老夫出京前曾亲口对老夫讲过,只要请得金徽陛下一家回长安、重主大明宫,他与武媚娘甘愿再回入苑坊晋王府。” 顾司阶重重叹息了一声,摇着头、又点着头道,“罢了,罢了!兄弟让位自古未闻,下官在有生之年,却有幸亲眼目睹了两次。” 他郑重地起身,冲着长孙无忌深深一揖,恭敬地说道,“下官对此深信不疑!陛下与武皇后自然不能亲临盈隆宫了,那么能担此重任者,岂非只有赵国公一人?将来卑职的前程,还得有劳赵国公多多提携。” 长孙无忌将胸脯子挺了挺,“那是自然了,要不为何老夫说,你我黔州之行异曲同工呢?” 顾司阶道,“国公你可高抬下官了,下官的黔州之行怎能同赵国公相提并论,只能算是给赵国公的出面作个佐证罢了。” 长孙无忌连忙按着顾司阶的肩膀请其落座,亲自为顾司阶满酒,问道,“顾将军可否直言相告?” 此时顾司阶已然没有了顾虑,低声说道,“不瞒赵国公,下官奉命赶到黔州来,就是为了盈隆宫的一句话!”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老夫千里迢迢的赶到黔州来,其实不也为了盈隆宫一句话?那么你我二人殊途同归,全都是为着大唐的锦上添花。” 顾司阶不住地点头,感慨道,“那才是卑将有生以来看到的、地势最险峻的皇家行宫!如果主人不想放行的话……卑将料想,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吧。” “有那么邪乎吗?”长孙无忌问道。 “怎么没有?国公你又未亲眼见到,当然不知道了,我见到了金徽陛下,去盈隆宫唯一的一条石道由几个少王把守,一般人可进不去。” “顾将军你在开老夫的玩笑了,陛下的几个儿子李雄、李壮、李威、李武、李睿、李捷、李惠,连新罗的李掖都算上,最大的也过不去十四岁,放在平常人家还在娘身边撒娇呢,又怎么能把守石道。” 这是长孙无忌的激将之法,他越说不相信,顾司阶越要让他相信。 借着酒力,顾司阶最后也想不到要掩饰了,“国公,卑职可没随便说,从岭下至盈隆宫唯一一条入口上有四道险要关隘,每道关隘上有两位少王把守,人人一把竹刀,真是像模又像样啊!” 长孙无忌又敬了顾司阶一杯酒,摇着头道,“顾将军你又在诳老夫了,那么大的孩子,拿一把竹刀又岂能守得住关隘!老夫差一点便相信你说的了。” 顾司阶道,“国公!你还是相信的好,卑将专门上过一趟盈岭,这都是亲眼所见,再说卑职岂会诳骗国公?” 说着放了酒杯,对着手下人招招手,吩咐道,“可将金徽陛下的墨宝请出来,让国公看一看!” 手下人不敢怠慢,马上将随身的包裹打开,从中拿出一叠黄绸,被他们叠的方方正正。 长孙无忌奇怪,心说顾司阶被薛礼派来黔州、专门拜谒盈隆宫,就是为了求这一份金徽皇帝的墨宝? 这么说,李治和武媚娘注定知道这件事,因为薛礼若是背着皇帝和武皇后,便有谋反嫌疑……这是一幅什么内容的墨宝呢? 此时,黄绸已被手下人一折折展开,上边是两行狂放而不拘一格的大字一点一点呈现出来,却是先写在绸面上边、然后再由绣工用墨线绣出来的。 最先出现的是落款,那是长孙无忌再也熟悉不过一个大大的“峻”字,后边是日期,就在七天之前。 还有一方马王印信是由赤红的丝线绣出来的,在黄色的绸面上异常醒目。 金徽皇帝的字,长孙无忌比谁都熟悉,时隔十来年再见到第一眼,往事便如开闸的潮水一般,一齐涌上心来,这幅字便是是他的定心丸啊。 顾司阶此行的目的,在长孙无忌的眼中已不怎么重要。 他不惜与顾司阶说出李治和武媚娘派自己到黔州来的目的,其实还是对金金徽皇帝是否在世心存着怀疑。 长孙无忌行走在子午谷道上,还曾怀疑过李治和武媚娘、尤其是武媚娘。怀疑这个女子对自己当年阻挠她成为皇后耿耿于怀,这对夫妇打发他到黔州来是再一次无情的奚落他们的舅父—— 如果金徽皇帝在那一年的正月初五便已不在人世,那么他长孙无忌的黔州之行便是竹篮打水,大明宫关于“赵国公还是赵国公”的承诺便是个天大的笑话。 给人以希望、再让现实无情地戳破它,那么长孙无忌要死的心也就有了。 黔州流徒揩揩已然有些泪水模糊的眼睛,见三尺宽、六尺长的黄绸幅面上边,只是竖着写了两行大字,但已将这么宽阔的地方占满了: 落款是马王:峻。赤红的印信。 字是金徽陛下的字,千真万确!长孙无忌稳稳心神,问道,“薛将军求陛下这样一幅字,难道是要在西州动兵?” 顾司阶道,“国公,下官猜正是这个意思,而且是薛将军亲自领兵。” 时隔九年,大唐西部乱象已生,起初是阿史那欲谷率先叛乱,大唐派左武卫大将军梁建方讨伐。 后来处月部趁乱起事、附合叛军,大唐又派卢国公程知节讨伐。虽然西部战事屡有胜绩,但西部再也不是之前的安定局面了。 白杨河、龟兹、焉耆、轮台县、庭州一带都不太平了,大唐总有些按住葫芦起来瓢的架势。 看来李治已有了打算,要派他以往从未动用过的薛礼去西部了。 在朝堂倾轧最是扑朔迷离的时候,薛礼一直负责玄武门的防卫,简直寸步未离过李治身边。 现在将薛礼派到西边去,看来李治在长安已无什么可担心的了,他要彻底解决一下西州的问题。 再不对西方施以重手,谁都担心这股乱势最终会影响到西州,同时也说明李治手下可用的放心之将,此时也真没几个了。 房遗爱在永徽年间的谋反事件牵连到了诸多的人,宗室李元景、李恪、李道宗都是能打之人。驸马薛万彻、柴令武等一批能征善战的武将都被放倒了。 卢国公程知节早该是坐享的年纪,但凡有可用之人他不会亲自操刀上阵。 原安西都护阿史那社尔也早已调任京师任职,除了功成名就、总须往上迁拔之意,想来长安亦怕阿史那社尔这样的大块头、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再有什么思想波动。 阿史那社尔若在西面有什么摇摆,那么对大唐西半片政局的影响,将是巨大的、和无法挽回的。 西州此时只有个高岷坐镇,他只是位文官。 那么,将薛礼这记重拳使出去,再将同样可以信赖的卢国公程知节调回来坐镇长安,还真是个不错的方案。 西州是金徽陛下的起步之地,而薛礼与马王又有结义之情,李治派薛礼亲往西州,看来亦是经过了详细的斟酌。 不然,这么多年都未闻薛礼同盈隆宫有什么联络,这次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派一位司阶来黔州呢? 眼前这幅字,便是金徽陛下对大唐出重手、解决西州乱象的明确支持。 薛礼持了这幅字去西州,便有如马王亲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1章 隔江取命 长孙无忌不由的对李治和武媚娘小小地佩服了一下,这两口子看来也是真动了一番心思。 如此一来,金徽皇帝发家的西州,将来哪怕战事再惨烈、甚至是毫无人道可言,至少盈隆宫不会有什么反感。 酒喝完,送顾司阶前去休息之后,长孙无忌回来一躺下就再也睡不着了。 一个小小的左武卫的司阶都能上一趟盈隆宫、且讨来金徽陛下的墨宝,至少说明金徽陛下的大门关的还不是那么紧的。 而自己这位亲舅舅造访盈隆宫,想来盈隆宫的主人一定也会远接近迎。 那么李治和武媚娘诚意切切的话则有八成的可信:只要他能请得金徽陛下步出盈隆宫、移驾大明宫重主朝政,大唐和赵国公府的辉煌将指日可待! 长孙无忌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宿,他兴奋于一个划时代的新局面即将重新回归,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 那一年的正月初五晚上,各种迹象都表明金徽陛下身中利箭,不治身亡。任何一位朝臣对这件事都没有过一丝的怀疑……那金徽陛下又是怎么到的盈隆宫? 不过这些疑问已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金徽皇帝能够重主大明宫! 金徽皇帝在阔别长安近十年之后,又是个什么样的风采? 还有柳玉如,听说她在离开大明宫时还患着失忆之症,一应的日常照料都在其余的姐妹们出面,那时至今日她又是个什么风采? 谢金莲、樊莺、思晴等人和那些皇子们又是什么风采? 所有的疑问,几日后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而在李治废后一事中同自己唱对台戏、且在此事中占尽了好处的许敬宗、英国公李士勣等一大批人的好日子想来也该到头了! 长孙无忌就这么思前想后,又想到了老儿子长孙润,这个王八羔子当年一气之下、挂印辞了凉州都督之职,携夫人高尧跑到黔州来做个猎户,看来私下里同金徽下也是一直有往来的。 如果赵国公府能够重现往日辉煌,那么长孙润大约仍可再入官场,他长孙无忌往日所受的所有委屈,大约可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了。 不知不觉,东方的天色已然亮了。 负责押解长孙无忌的几名差役已经起来,洗漱、用过早点之后,一行人辞别了顾司阶,两路人一南一北分别上路。 顾司阶说,“国公马上便至黔州了,而下官行程仍远,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只好将来等国公回了长安,下官再亲至赵国公府拜望。” 船是前一晚雇好的,在涪州码头,这些人弃陆登舟,往黔州进发。 从涪州至黔州,水路三百三十里,涪江水道蜿蜒,两岸苍翠如荫、猿声不住,船家一面撑船一面还讲了个故事。 话说三国时刘备在世时,涪陵人反叛,蜀将邓芝带兵讨伐,行至此处名叫鸡鸣峡。邓芝看见有母子两猿相抱、于山林间嘻戏。 邓芝引弓射中了母猿,幼猿悲啼不已、替它娘拔箭,又以树叶替母猿堵塞血流如注的疮孔,其情动人心魄。 母猿最后依旧是死了,邓芝为此羞愧万分,曾投弓于水。 长孙无忌听了这个传说不禁大发感慨,野猿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金徽皇帝对待兄弟李治,并不像他们的父亲那般手足相残、血染玄武门,说起来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权力常常让人泯灭天性,不顾亲情,许多人的所行都不如一对野猿。 拘泥于常情而缺少杀伐者,大多会被人视为成不了大器。但妹妹观音婢的这两个孩子,正是用事实、令世人看到了人情的另一面——至高无上的大唐皇位,是可以在亲兄弟间让来让去的。 金徽二年的正月,哥哥让皇位于兄弟。 眼下西方动荡、东方高丽方面蠢蠢欲动,连吐蕃也不安份,这不兄弟又要请哥哥出山主持大局了。 长孙无忌的心情多年来一下子好的不能形容,暗下决心道,“假如长孙家能够借此机会重新发扬起来,一定要学习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长孙无忌在几名长安解差的陪同下,在子午谷中行程近二十日,心情之急切、脚步之轻快多年未有。 但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自从一出长安城便让人跟上了。 此人一身猎户打扮,四十来岁,落腮的胡子,骑了一匹马。随身的物品中只有一张硬弓、数张兽皮,像是要到集市上贩卖。 但他不动声色地在子午谷中尾随着长孙无忌一行,住店及宿于驿馆时记以徐姓,从长安一直跟到了涪州。 英国公李士勣给他的密令是:不能让长孙无忌活着到达黔州。 这是李士勣军中的亲信,箭无虚发行事也机警,因而英国公才将他派来。 大明宫召见长孙无忌,并流放他到黔州,李士勣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为了减少嫌疑,李士勣不许他在前半程动手,更不能暴露身份,因而此人在入谷后的前半程,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在通州以北,此人只是尾随观察毫无提防的这一行人,记录他们的行止,为接下来动手添些把握,但是等一过了通州,这人却发现要动手也不方便。 因为子午谷中只有一条道、沿路驿馆相接,谷中行人不绝,这人居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只要他敢在大路上放了箭,一眨眼便会有人将他摁住。 在涪州驿馆,此人在长孙无忌邀请顾司阶共饮时,便在一边的角落里埋头用饭,耳朵一直在听着这边桌子上的谈话,虽然听得隐隐约约,但大大意思却听明白了。 等到这边桌上人展开那段黄绸俯身视看,猎户才猛然想到了英国公派他出行、尾随射杀长孙无忌的深一层目的。 吃罢了饭,猎户不入宿,而是趁夜收拾了马匹物品,出了涪州驿馆。 从涪州至黔州,走水路的话跑不了涪陵江,到了澎水县也就到了黔州。 他知道涪陵江水过了武隆渡口之后,在信宁县有个急转,涪陵江在那个地方折往北向、然后再回头去澎水方向。 而在信宁县地段是个下手的绝佳机会,上游江水在这里流速加快,上行的船只行至这里都会降速,他只要埋伏在岸上的树林里,一箭射杀了赵国公之后很好脱身。 那时候对方在船上一定手忙脚乱,而刺客在岸上,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完成英国公的使命,然后回长安去领赏。 徐猎户打定了主意,摸着黑、沿江岸往信宁潜行,天亮前抵达,这里的江岸有如弓背,他选了地势高、视野开阔的地点隐蔽下来。 从这里看往江面,长孙无忌的船不论是从西北迎面而来、或是折了弯、再朝东北方向而去,他都有暗中施射的机会。 只要他愿意出手,没有人能在他的箭下逃出生天。 大唐最知名的几位射手几乎已经凋零殆尽,李元景、李恪、李道宗、长孙润、薛万彻……目前只剩下左千牛大将军薛礼、辽州都督李弥的射技是被他看在眼里的,别人谁还行? 放在几年前,将弓引开来瞄准赵国公长孙无忌,他连想都不敢想。但是眼下,又到了抉择的时候了。 如果这一箭射不出去,或是射出去未中目标,英国公不会放过他和家人。 射中了目标、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英国公也不会放过他。 天色刚刚亮,下游涪州方向的江面上尚无长孙无忌的船影,对岸的密林拢罩在一片水雾里,没有一丝动静。 猎户伏在一块大石后边,身底下铺着带来的兽皮。这人看了看底下起伏的江水,忽然觉着不久后的、事关着身家性命的这一箭没什么把握。 他砍了一截一尺半长短的枯木、起身向上游的江水中奋力投去。 这段木头径长三寸多、不足四寸,长短下有如长孙无忌的肩宽,它在空中打着滚儿落入江中,随后起伏着、时隐时现的朝他这个方向漂过来。 这人引弓搭箭,一箭射中江面上的木头,猎户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这般起伏而移动的目标才考验施射者功力。 木桩上插着箭往下游漂去,但猎户只对自己满意了片刻,很快便大吃了一惊!他发狠地揉揉眼睛,吃惊地看到那截木头上插了两支箭! 其中一支箭是他刚刚射出的,而另一支箭是赤红的箭杆,根本不是他的。 让他害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支箭是从哪个方向射出来的! 在寂静十分的清晨,涪陵江边人迹罕至,有一个同他一样精于射技的人,在他释放弓弦的同时也射了一箭,而猎户连对方的弓弦响自哪个位置都没有留意! 他一下子伏回到巨石后头,心砰砰乱跳,先把自己身后、左右的树林里打量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样,估计箭是从对岸射来的。 没人逗他玩,要逗他玩的话对方早该现身了。 而这一箭对他的警告意味极其明显——以对方这样的射技,既要射中、又要拿捏着他这边放箭的分寸、同时施射来隐藏形迹。看来比他还要牛气了。 如果人家想出奇不意射人的话,恐怕猎户此时已经交待在这里了。那英国公交待的事情还做不做?做与不做的风险各占几成? …… 长孙无忌起得有些晚了,再下船便是黔州,不必像刚出长安时那样急切。 更主要的是,在他刚刚得知金徽皇帝未死的消息不久,便从顾司阶那里进一步证实了消息的真伪。 一上了船,长孙无忌便想起了他的长子——长孙冲,他随着自己的失势也失去了秘书监的职位,此刻长孙冲应该还在流放岭南的途中。 如若没有大唐西部的乱象,大明宫里的李治和武媚娘兴许也就想不到盈隆宫,兴许长孙家从此也就彻底凌落了。 不论是李治还是武媚娘,都是内事强于外事,谋内胜于谋外,经营军旅阵仗、调兵遣将真不是他们的强项。 而在长孙无忌的印象中,自从金徽皇帝一隐身,安西都护府方向便生出了恼人的乱象,看来西州同金徽皇帝还真是有那么点渊缘——皇帝起事是在西州,复出也因为西州! 长孙无忌此时心潮起伏,挺身站于船头,随着船在江水中不时的摇晃,也刻意不去扶一扶什么东西。 差役和船家都提醒过他,他也不去扶。一个大唐的赵国公,这半生倒是走过了多少的激流险滩,小小的涪陵江算得了什么! 船至武隆渡,船家便告诉他的乘客,这里已算是黔州地界了。再过了信宁地段,水势便会变缓,就算在船板上拿着大顶也能顺利到黔州了。 刚说到这里,船家便顿下话头不说了,随后奇怪地对长孙无忌道,“回禀老爷……我怎么看到江中刚有一截木头漂过去了……上边还插了两支箭,一红一黄的箭杆子。” 长孙无忌道,“船家,那是你眼看离光了,哪有那样的事!即便有也算是个吉兆,不信我们走着瞧。” 船家道,“老爷你要扶稳了,信宁段的江面就要到了,而小人也不能再陪着老爷说话,” 话音一落,就见前方的江面一折,往左边拐去了。随着船只缓缓的逆流而进,对面的一片树木葱郁的江岸也越来越近。 长孙无忌不愿去舱里,看到船家正在吃力摇橹,便也去船尾相助。船家慌忙道,“老爷,这怎么使得呢!小人行船送客挣的是辛苦钱,怎好劳动老爷的大驾!” 长孙无忌爽声笑道,“这你便不懂了,此刻急流,何人都须同舟共济,若说身份我们都是渡客。” 金徽二年的正月,在休祥坊书场,他曾带着人去包夜场,而成群的听书人曾经由衷地赞扬过长孙无忌、和他身后的长孙府。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只有过分看中身份的人才会摆那些臭架子。 两人奋力摇橹,随后又有两名差役从舱中跑出来相助,长孙无忌已经冒了一身的热汗,此时被差役替换下来,一下子坐在船板上喘气,自嘲道,“老夫已经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2章 都濡县衙 李世民为秦王时,箭壶之中便是这样的箭——以小篆体刻着主人的爵名。“秦王……”长孙无忌嘴唇哆嗦着,坐在船板上都忘了起来。 看到这两个小篆字的,还有巨石后边的猎户,他终于铤而走险,觉着隐伏了这么久,即便对岸有人盯住自己,自己的风险也注定小于空手回到长安去。 然而船上的目标却毫无征兆地一屁股坐下去了。 就算长孙无忌不坐下去,猎户的箭也走空了。这次他看着两支箭撞落到船板之上,总算看清了红箭的来向。 不等他趴下来,又一支红木箭竿的利箭从对岸飞来,狠狠地啄入猎户的左胸,猎户低头去看,看到了箭竿上的“秦王”两个字。 他惊惧万分,看到那两个小篆体、描着金漆的字,被他胸口内喷涌出来的鲜血很快浸没了。 猎户身子摇晃着往江对面看去,看到树丛里一下子闪出来六七名猎户,有人拉着马,一匹马背上驮着一头软塌塌的花斑豹子,后边还跟着两只猎犬。 为首一位年约三旬的精壮猎者挥舞着手中一张弓,朝着江心里船上喊道: “父亲,船上可是你么?我是长孙润!” 只听过这句话,中箭的猎户便支撑不住了,他感觉万分的乏力,眼中黑雾来袭。在俯身扑倒前他只来得及拧了一下身子,这样胸前的箭不会插的更深。 长孙无忌在船上奋力站起来时,已然热泪盈眶。 曾经算是钟鼎之家的长孙府,父子二人竟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重见。 分手时一个一品国公、一个凉州都督,再见面时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江中,一个是流徒、一个是猎户。 他哽咽着朝岸上挥手喊道,“儿啊,正是为父……我在这里呢……” 长孙润得到了确认,也看到了船上人的艰辛,回身从马背上解下来一盘绳索,拿住一头,奋力将绳索凌空飞到船上来。 船家和差役明白,将绳索系于船头,而岸上的猎户们拽着绳索发力,船在江中轻快起来…… 长孙无忌的心绪被暗箭惊得有如腾飞的鸥鹭,但一见到老儿子,所有的不良念头都栖息下来。这下子可全都好了! 长孙润的箭法他是知道的,只有他能够凌空射断另一支飞箭,从而救自己于危难。 江心里与江岸上有段距离,父子二人隔着江面、一边前行,一边热切地互询这些年来的彼此境况,长孙无忌这才意识到,他的黔州之行并不是充满阳光的,还有什么人根本不想他成功。 他眺望着岸上的长孙润,他的箭壶挎在马鞍子上,上边露着一簇箭羽,箭羽下是一根根木褐色的箭竿,远非红色。 “儿啊,方才是你射箭救了为父么?” 长孙润答非所问,“盈隆宫说你这几日到,我猜父亲必走水路。”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自一家人们流放岭南之后,他孑身一人到黔州来,要多孤单有多孤单,一见到了儿子,虽然还在摇荡不已的船上,但心已踏实多了。 …… 澎水县令早不是那个张佶了,张洁在永徽三年时去袁州做了刺史,眼下的县令叫陶洪。 长安解差都知道长孙润的大名,在武隆渡口移船靠岸后,几个人纷纷同昔日的凉州都督打招呼。 有外人在场,长孙无忌有满肚子的话不便同儿子说,只把久别的关切目光在儿子身上来回的溜。 近十年的功夫,长孙润身上的都督作派一点都不见了,看起来就是个纯粹的猎户,但机敏有力,他身上的力量多少天来头一次给了长孙无忌以底气。 如果在信宁段江边未遇到长孙润,他也就再也见不到金徽陛下了。 在澎水县府外,长孙润不便进去了,他站在门口对父亲道,“大人且进去行过了关防,定了住处,孩儿在此候着父亲。” 又转身吩咐随着来的猎户道,“你速去盈隆岭投见李雄少宫主,让他将此事告知我兄长知道。”猎户领命,骑马去了。 长孙无忌听了想,果然上盈隆岭的头一关是李雄主持,而且听这架势,长孙润同盈隆宫常有联系,这就太好了。 想必澎水县归于黔州罗得刀管辖,对自己自然无甚么刁难,那么盈隆宫接到信,很快便会来人,自己在这一路上的忐忑不安总该水落石出了。 他一边想像着金徽皇帝时隔数年后的模样,一边随在差役身后入了县衙。 长安来了公差,县衙里不敢怠慢,一位主管县中刑案的、四旬上下的仇姓的录事慌忙出来迎接,说陶县令、县丞和县尉大人同去澎水盐井督办盐务,此时衙中只有他当值。 仇录事极为恭敬地吩咐手下人为几位京差让座上茶,却公事公办地冷着脸对长孙无忌问道,“人犯报上你的姓名?” 长孙无忌一身白衣,站在那里有些张口结舌,一时未能发声,而坐着喝茶的差官递上了大理寺批文,替他的押犯答道,“仇录事,这位便是文德皇后的胞兄长孙阁老,奉皇命到黔州来……留居的。” 差官说得很客气,没有直呼长孙无忌的姓名,也没有说长孙无忌是流放,而是宛转着说出,以示对这位失势者的避讳。 但仇录事听了,笑着对差官道,“兄台涵养乃是下官多年来仅见的,”他面无表情冲着长孙无忌点点头道,“既然是流放,那律法难违,本官也不能因为阁下是文德皇后的胞兄而徇私……” 他随手打开入境刑徒帐册,提笔,沉声问道,“人犯姓名。” 昔日的赵国公只得答道,“长孙无忌。” 仇录事再问,“可有表字?” 长孙无忌道,“表字辅机。” 仇录事一一登记入册,再问,“因何事流放?” 长安来的差官笑着阻止道,“公事上讲得明白,仇录事照录即可,问多了便是信不过在下几个,”——难道我们这个,还能将个人犯押差了? 长孙无忌正不能利索地说出“谋反”两字,说话的差官已然站起来对他恭敬地说道,“阁老,你且坐下稍待片刻,料想很快便可到你的住处去,而在下几人也将回京复命了。” 长孙无忌感激地拱手,赧然道,“承蒙你一路照拂,辅机牢记于心,日后若得机会,总要有所投报的。” 差官道,“阁老切莫客气,此乃在下份内之事,阁老你不知吧?休祥坊说书的老者正是在下的姨丈,说起来姨丈亦对阁老念念不忘,他说阁老虽然一时摊了事,但毕竟是人中龙凤,在下出京前,姨丈曾数次叮嘱在下,不能对阁老不敬。” “哦!是这样!”长孙无忌不觉一叹。金徽皇帝失踪的那年正月,赵国公曾去休祥坊包夜场,那时曾给足了说书老者面子。 仇录事也给了差官面子,合了帐册不再深问,扭头吩咐手下道,“那么,且将这位长安来的阁老收监,待县令大人回衙后详审发落!” 这还是公事公办,连长安的差官也不能干涉了,他安慰长孙无忌道,“阁老且耐心些,这都是必要的程式,细想用不了多久,阁老便可自如行走了。 他站起来,拱手道,在下急着回京,也不在这里耽搁了,阁老请珍重。” 另一名差役道,“我们一会出衙要向都督辞行,有都督在,我们也没什么担心阁老了。” 仇录事惊问,“不知是哪位都督?” 差官已往外走,是非之地也不能久留了,但他对录事说道,“正是原凉州都督长孙将军。” 录事起身客气着挽留,回身摆摆手,示意手下押长孙无忌下去,“我当是哪个!原来是那个猎户!但几位大人就不歇上一宿了?”一边说着,几人已走出去了。 澎水县衙役们却不急,在堂上磨蹭着未动,眼睛瞄着衙门口。 仇录事送人出去后迟迟未归,一个衙役冷笑着道,“人犯,你可有见面礼没有?流犯到此个个都有三十下笞罚,有礼则可免了!” 长孙无忌虽是戴罪,但也有私秘的皇命在身,此时挺身道,“老夫一个白丁,哪里来的礼?!你若想打便打,何须通融,只是别打的过重、妨碍老夫步上盈隆岭见金徽陛下!” 衙役道,“你是吹大话!多少年了我们都未见到什么盈隆宫的主人,大唐的皇帝此时在大明宫,不在盈隆岭。再说盈隆宫是你一个流犯去得的?” 另一人耳语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方才说话的人亦小声道,“我管他!县官不如现管,谁知那个什么金徽皇帝还在不在?但陶太爷的叮嘱可没假!谁不知太爷在京里也有根基?” 他冲长孙无忌挑挑眉,低声对同伴道,“落架的凤凰!大明宫若是瞅他顺眼岂会流放到这里来?莫说他没礼,有礼也打他几下杀杀威风,不然如何向太爷交差?” 另一人道,“但他的老儿子可就在外头,你未见他刚打的金钱豹子?你我可没有豹子厉害……” “切!他那般的厉害,如何不敢擅入澎水县大堂?这么多年了,我只知他在打猎,一直默默无闻,我就打了他爹又如何?别忘了他老子是流犯!难道长孙润敢谋反不成?!” 两人话越说声越渐高,长孙无忌已然听到了,涪陵江心的暗箭,此时衙役的话,更让他证实了刚刚萌生的判断:有人不希望金徽皇帝复出,也不希望他这个流徒如期见到盈隆宫主人。 但此时已在黔州地界,刺史是罗得刀,那是金徽皇帝的管家,你澎水县还能反出天去?老子怕你何来?顶不济老子吃痛一喊,长孙润也就进来干预了。 想至此,长孙无忌冷声哼道,“娃娃!老夫不知你是为何人效命,但为人处事宜须灵活,可别一条道跑到黑呀!” 衙役横眉道,“这个不劳你操心,再说你又灵活到哪里了?既然你这么灵活,为何一个堂堂的国公又被流放了?” 他不再索要钱物,抄起一边的笞杖,不耐烦地冲他的刑犯腆腆下巴,“你给老子趴下。” 长孙无忌望望县衙大门外,没有看到长孙润,而另一人也胆壮起来,在后边一搡长孙无忌,“还不趴下!” 说着伸脚在长孙无忌的腿曲里一蹬,长孙无忌不由自主地跪下,又被人在后背上一推,趴下了。 这便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第一位,往日的赵国公。 长孙无忌满腔的屈辱,又无力自救,只是寄希望于长孙润适时闯进来替他解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行出来了,怪不上别人,但长孙润你怎么还不进来? 这么想着,长孙无忌的下裳已被人褐去,只留了条底裤,执罚的衙役不知笑了声什么,还没有等长孙无忌辨别,屁股上像刀割一般的挨了一下子。 长孙无忌咬牙一声不吭,只是在心里下了狠誓,“老子便是下跪,也要请金徽皇帝出山!到时候看老子复得了赵国公爵,会饶过你们澎水县的谁!” “光明大道你不走,非要赶到澎水来,这一下便是教训!”执罚的人含糊地低声自语,又抽了第二下。 长到这么大年纪,长孙无忌都没有受过如此的屈辱,他的这半辈子有过逆境有过凶险,但每到紧要处,总像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一直都是会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不然他也走不到今天。 这一次先挨了两下时他还在想,老儿子长孙润就在外头,马上便会闯进来拦下执罚的衙役将自己救下来。长孙润还有可能为此动怒,当堂将衙役掀翻在地为他爹出这口恶气。 但衙门外头没有动静。 眨眼间已被衙役抽了五六下,长孙无忌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相比于身上的痛楚,心上的痛楚更甚,这种痛楚化作了无边的恨意,“等着吧,老子总有还回来的一天!但长孙润,你睡着了是怎的?怎么不进来?”。 旁边看罚的衙役劝道,“老兄!算了,打两下走个过场,对谁都有个交待便是,我们位微职小,要懂得适可而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3章 天下之大 另一人劝道,“算了!” 施罚的衙役虽然嘴里说着执的是大唐的律法,但后增的三十杖很明显就是他按着喜好随口加上去的,而且打的可一下不少。 打完后,有两名衙役上来拉起长孙无忌道,“这便是嘴硬的好处,我们打流徒天经地义,即便陶县令来此,也挑不出我们毛病来!” 他们半拖半扶,将长孙无忌拖离了大堂,说要先将他收监、等候陶县令回来以后发落。 好汉不吃眼前亏,昔日的赵国公此时一声不吭,但已将这几人的模样一丝不苟地都记在心里。 长孙无忌认为这些人对他大打出手,就是没塞见面礼,与澎水县陶县令并无多大关系。 这些油滑的衙役!往日一定没少这么干,而且有恃无恐。 即便他有机会将此事告到陶县令那里去,县令也不大可能胳膊肘往外拧,再说哪个流徒背景离乡的,敢在这里告衙役的状? 但长孙无忌绝不相信,陶县令敢明确授意衙役们给自己下马威、并随意加罚。自己虽说失势了,难道就不是盈隆宫主人的舅舅? 难道黔州刺史罗得刀就不是盈隆宫主人昔日的管家? 难道他陶县令就不归黔州刺史节制? 在院子里,长孙无忌硬撑着、抬起眼皮往县衙大门外瞄了一眼。他没有看到长孙润,大街上空空如野。 连那些与长孙润在一起的猎户们都不见了。 一位架着他的衙役哼道,“看也是白看,他即便在这里,难道就敢过问公家之事?” 长孙无忌的监房还是个单间,肃静,也没什么干扰,但吃喝拉撒全在一处,便桶就丢在监房的角落里,如果他要解手,那么监外过道上经过的每一个人,可以隔了监槛一览无遗。 他脸朝里趴卧着,身下铺着干草,有一时陷入忘我的状态。 只要不动,那么连屁股上的伤痛都可以不想,更难受的是脸——打他的人明明知道他是昔日的赵国公,是长孙皇后的胞兄,但下手时一点情面都没给他留。 长孙无忌不明白,进入县衙时长孙润就在大门外,此时为何没了影子。 父子俩在江边见面时,长孙润就说过——他是从盈隆宫得知父亲到黔州的消息,为何盈隆宫提早知道了消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露面? 他想,澎水的衙役们在县内从来没见过盈隆宫的人,或许说明金徽皇帝一家这些年在黔州是很低调的。金徽皇帝在离开长安时连面都没露,让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已在初五的晚上驾崩了。 想一想许敬宗修史的结果,金微皇帝从西州到长安,所有经历过的事都未留一字,那么他们一家在黔州的低调也就不怎么矛盾了。 只是,于无声处起风雷! 金徽皇帝将在他这个流徒抵达黔州后天崩地裂地复出!大唐的权力结构将要面临着再一次的彻底洗牌! 赵国公还是赵国公,他不管天不管地,但要将澎水县挨的这三十几板子加倍地还回去! 长孙无忌动了动,感到虚弱无力,臀部痛楚不已。 但不久的将来,他将再次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强大的力量。用一根小手指推倒此时羁绊住他的牢笼,吹一口气便让某些人罪有应得! 时隔多年长孙无忌依然相信,没有人敢怀疑金徽皇帝的力量,他能从大明宫走的云淡风清,不着痕迹,也能让那段消失的历史原样地在大明宫复现。 至于长孙润,长孙无忌觉着他这些年一定也是低调惯了,衙役们说长孙润这些年一次县衙都未进来过,这一定也是受了金徽皇帝及盈隆宫的影响了。 刚才在大街上没有见到长孙润,一定是他赶着去给自己准备住处,长孙润一定以为他的父亲从此便在流放地——澎水县久居了。 在船上时,长孙无忌没对老儿子说出他到黔州的来意,好消息不怕晚,越是天大的好消息,越要在最迟的关头再摆出来,这才有惊天动地的效果。 金徽皇帝的一后九妃将重主大明宫,而早年李治欲立武媚娘为宸妃时,那些极力反对的御史们口中“没有成例”的说辞,将不再有一人敢提半个字。 柳玉如、谢金莲、樊莺、思晴、崔嫣、李婉清、丽容、苏殷、丽蓝、徐惠,每一个人的容貌同时涌入长孙无忌的脑海。这些从大明宫出走的、人品杰出的皇后和皇妃们,就和她们的丈夫一样,仿佛也是为了突破惯例而生的。 大唐,便是突破惯例的朝代,没有什么不可能! 于是,盈隆宫便成了长孙无忌接下来惦念不已的地方,他将以史无前例的造访者身份登临那里,然后出来时完成许多人惊讶的、身份上的逆转。 那么他此时一声不吭的受辱还真不算什么了,这是一位一品国公应有的承受力,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龙有时也要像虾蟹一般潜蜇于九渊,也要待时而奋飞,专等雷电生发时,再翻腾于九天之上,行云布雨。 想到此处,长孙无忌要撒尿了。他硬撑着从干草上爬起来,弄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然后挪到墙角的便桶跟前促急地宽衣解带,然后在释放前下意识地扭头往监房外边只看了一眼,便一下子愣住了。 衙役们把他扔到了女监。 一来时没注意,此时有两个女犯从相临的监房角落里站起来,扒着木槛栏正往他这边看个究竟。 长孙无忌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她们的面哗哗,于是将已经撩起来的袍子放下,若无其事地又挪回来趴下。他这个囚徒只是临时的,而这些长舌妇们有可能将他的这些琐碎之事传得天下皆知。 忍着!长孙润不可能永远不来接他,他也不可能永远是个流徒。 一个四十上下的女犯对年纪小的同伴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脸皮还挺薄的!”随后那边放肆地“嘎嘎”大笑起来。 一个女犯对同伴说道,“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女监里扑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犯,乏味的囚禁生活中出现了一丝趣味。两座监房隔着一道木槛栏,长孙无忌的尿桶暴露在女犯们毫无遮挡的目光之下,而对方兴致盎然。 “哎!我问你,是杀人了还是犯奸了?哪儿来的?”长孙无忌趴在地下,听有女人问道。 长孙无忌不搭理,恼怒于对方轻薄的语调,同时担心对方一直这样观摩下去,自己的内急没机会解放,因而小腹下的憋胀感益发强烈起来。 有另一个女犯道,“我看他这样文质彬彬,不像是抢劫和人命案子,注定是官场上犯了事的,而且也不是本地人。” “哎,我说你吱个声儿,让我们猜猜你是哪里的也成,兴许我们一高兴,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不耽误你办急事了。” 长孙无忌趴着道,“老子是长安来的,到这里来请一位你们猜都猜不到的大人物回长安。” 那边几位女犯并没有说到做到,反而又传来一阵“啧啧”之声,“从长安跑到澎水县的女牢里来请什么大人物?请我吗?嗄嗄……” “长安来的……真叫我猜着了是犯的官事的……你们看他这样腼腆,撒个尿也怕我们看,该不会是个皇宫里的公公吧?” 长孙无忌忘了屁股上的痛楚,一下子爬起来,直面着一槛之隔的女犯飞快地解着腰带道,“想看吗?老子撒个尿而已,让你们这样挤兑,想当年老子用过的半只尿盆也顶你们一整片家当!” 女犯们尖叫着捂脸转身,“非礼呀!非礼啦!” 长孙无忌真憋到极限了,已顾不了这么多,腰带已经解开的当口,牢房外进来两个差役,冲着里面喝道,“鼓噪什么?谁非礼你们了?” 他们看到长孙无忌站在尿桶旁边面色赤红,正在手忙脚乱地系腰带,便对他拱拱手道,“陶县令归衙,吩咐置办了酒宴,请你去入席!” 监房里几名女犯一下子噤声,长孙无忌撇嘴看看她们,心说,“几只麻雀罢了,叽叽喳喳,岂能懂鲲鹏之质!?” 衙役笑了笑,转身带路,长孙无忌正色道,“老子挨了无理衙役的打,此时挪不动了!” 衙役是来请人的,连忙一边一个在两边搀住,长孙无忌忍着股上之痛,在女犯们惊诧的目光中昂首走了出去。 待这些人出去,一个女犯才道,“我们是不是得罪人了!他若没些来头,怎么县太爷专门设宴请他?” 另一个女犯疑心着说,“看他的样子并非市井泼皮,大概不会记仇罢?他若再回来时,不知会不会同太爷告我们的状,我可不敢乱来了!” 年轻人的女犯自语,“我猜他到女监来暗访的,可你们太不自重……” …… 澎水县衙正厅,县令陶洪一身场面打扮,起身相迎,“长孙阁老到了下官在任的澎水县,谁知下官有些公事,恰巧不在衙中,真是有些失礼了!底下人对阁老可有慢待么?敢有举措不如法者,阁老自管与下官说,下官绝不轻饶!” 杖笞长孙无忌的两个衙役就在门边站着,长孙无忌瞟了瞟他们,却把话咽下了,只是幽幽说道,“天下之大,已经放不下老夫的一只夜壶了!” 陶县令惊讶地问道,“阁老何出此言??” 衙役贴在县令的耳边,悄声说了女监中所见。 长孙无忌扛着脸,明知道衙役说的是女犯们刚刚对自己的奚落,却也不能表现出一丝的窘迫态来。 陶县令听罢,厉声喝斥手下道,“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能放到到女监去呢?那里可有什么淑女不成?” 衙役解释道,“太爷,非是小人不知事,女监中也没什么淑女,只是考虑到女监中还算干净些,这才……” 长孙无忌解释道,“陶县令,这可不是什么淑女的事。” 陶县令不接长孙无忌的话,仍顺势对衙役道,“胡闹!你们将男犯放入女监,此事本身便以不如法了!” 长孙无忌哼道,“依陶大人的法,该将老夫放到何处去?” 县令恍然回神,知道自己言语有不当,于是连声邀请长孙无忌入席,并将在场的澎水县县丞、县尉引见给长孙无忌,“呃,啊,下官无所表示,这才设一场便宴,权当为阁老洗尘了。” 长孙无忌的中衣已浸透了血迹,但挨打时外边的袍子是撩起来的,在女监又一直趴着,因而袍子还算干净。不过他知道,只要一坐下去,中衣上的血迹便会透到袍子上来。 他挺着身子不坐,拱手道,“官囚不同席,老夫乃是戴罪之身,不便与列位共宴,便站一站罢,酒也只饮一杯,以表老夫对澎水县的谢意,只求县府及早替老夫办妥了关防,老夫尚有要事往盈隆宫去。” 县令不强邀,与县丞、县尉共陪了一杯,这才问道,“阁老急着去盈隆宫不知是什么要事?” 长孙无忌道,“老夫官、爵既失,但亲情尚在,盈隆宫主人乃是老夫妹妹的后人,老夫人至黔州总要去看一看的,这还不算要事?” 陶县令道,“原来是私事……但长安的判决是流放阁老到澎水县,而盈隆宫在都濡县……下官怕是不便放心阁老前往。” 陶洪方才对手下说到自己时随口的一句“男犯”,已让长孙无忌一下子听出了澎水县对自己的真实态度,联系到一入澎水县衙自己挨的那顿打,方知这个陶洪是个笑里藏刀的人物。 没有陶洪的授意,施罚的衙役没有那么大胆把自己往死里揍,再说真打与假打他还能分得出来,因而自己请金徽皇帝出山之事也就不能随便说出来了。 总之人已到了黔州,近处有老儿子长孙润在,远处有与盈隆宫一线的黔州罗刺史,还怕自己到不了盈隆宫? 他再次冷哼一声把酒杯一放,拱拱手道,“谢意已表,不知陶县令欲将老夫发落至何处?还是仍回女监?” 陶县令道,“下官听说阁老之子——原凉州都督长孙润便居住在澎水,那么办过了手续,阁老便可在澎水监视留居,日常倘有官差过问,还望阁老不要嫌弃。” 县尉道,“日常还有些流徒所要担负的役使要做,这都是大唐律法所定,并非澎水县另加的,阁老在留居地不要外出,应随时随刻听候澎水县委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4章 功名万重 陶洪说的平静,但话里的意味极为明显——长孙无忌你别不满意,澎水县这样子对你算是客气的。 长孙无忌脸上现着痛惜之色,说道,“老夫的族弟不知事理,不晓得认罪伏法,若像老夫这般老老实实吃些杀威杖,又岂会丧命巂州!” 若依着陶洪一见面时的客气,乍听长孙无忌说出这种话来,陶洪正该立即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但他面不改色,没接话。 长孙无忌心头笼上一片凉意,如果没有长安的什么人授意,巂州和澎水县地方官不会如此。那么自己虽然人已至黔州,但去盈隆宫要走的路,正经曲折的还在后头。 陶洪道,“乍听阁老到澎水县来,下官还揣度过,阁老会不会倚仗是皇亲而不服管教?阁老能这样想,那么下官也就放心了。像长孙诠、韩瑗之流,恰恰不懂得此一时彼一时,令地方官难做,二人有此结局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听韩瑗,长孙无忌再次大惊,韩瑗在显庆二棉被诬陷谋反,虽然最后也没有查实,但同年便被贬为振州刺史,长孙无忌已很久未闻他的消息了。 韩瑗的夫人是长孙诠的姐姐,也是同长孙家关系密切的人,那么从陶洪的话里可知,韩瑗此时恐怕也已经不在了。 心理之痛远胜杖笞,还不能表现出来,唯恐被人说成兔死狐悲。 韩瑗、长孙诠,这两个人并非庸碌之辈,都受了他长孙无忌的牵累! 长孙无忌知道陶洪等人正冷眼观察他的反应,于是躬身朝陶洪施了一礼,言辞恭谨地回道,“那二人不服律法,算是罪有应得。陶大人你放心,老夫与他们不一样,一定唯陶大人之命是从。” 陶洪笑道,“下官公务繁忙,也不一定总有功夫想起阁老来,但阁老有什么事,随时可以经过此人来见下官。” 说着,陶洪点手唤着门口一名衙役,吩咐道,“亮子,阁老自今日起便要在澎水长年留居了,阁老虽说失了势,但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你要多上心!只要阁老安份、服管教,。” 被唤者恰是长孙无忌刚入衙时,便亲手对其施罚的那个人,此时他先瞟了长孙无忌一眼,这才躬身应道,“是,太爷。” 陶县令道,“去唤仇录事来,为阁老办一办手续。” 衙役动也未动,回道,“太爷,仇录事不在衙内。” 长孙无忌暗道,仇录事不来也好,好叫老夫速速回到监房里去,老夫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需要那只便桶了! 但这话又不好说出口,只能说,“陶大人,老夫来黔州时,便在信宁江面上见到了么子,得知他在澎水县以打猎为生,呃……若仇录事一时不至,可否允许老夫先去么子家安顿住处,何时仇录事回来了,老夫随叫随到……” 陶县令摇着手道,“不不,这不如法!法便是规矩本分,你我各守本分才能相安无事,本官这可是为了你好。” 长孙无忌道,“可老夫刚到县衙时,仇录事已为老夫做过了询录。” 县令问,“做过了?那仇录事是否说过阁老可以离衙?” 长孙无忌,“他急着出去,这个倒未说过。” 县令道,“阁老莫急,这怪不得仇录事,本官知道他做事是有分寸的!而阁老你能有什么急事呢?” 长孙无忌,“老夫,老夫此时……” 县尉道,“向闻长孙将军箭法出神入化,卑职仰幕已久。但陶大人所言甚是,阁老何妨再耐心些,兴许仇录事片刻即至了。” 他建议,“陶大人既有这个盛情,阁老真不如暂坐,再饮它几杯。” 长孙无忌此时内急,已一阵比一阵迫切,片刻也不想等了。 谁知那个叫亮子的衙役插话,“仇录事出衙去送长安来的几位官差回京,也有些功夫了。武隆渡口不远,此刻说不定仇录事已在县衙外了。” 陶县令闻听,埋怨衙役道,“本官不得不说说你们了,真不知礼!那可是长安来的差官!注定一路劳乏,你们怎不挽留一下便放人走了呢?万一人家回了长安,与人说本官的澎水县不通人情,怎么办??” 亮子低声辩解道,“太爷,小人倒是想到了这一层,但太爷那时正好在盐井上呢,县衙里仇录事理事,” 县令喝止道,“还敢说话!陶亮,你既‘想到了这一层’,有没有给仇录事提个醒?如此不通事理,放在几年前,给长孙府提夜壶都不配。” 长孙无忌一阵懊诲,刚见陶县令时不明虑实,真不该提什么夜壶。 亮子笑嘻嘻道,“太爷说的是,阁老方才在监房内还同女犯们说,想当年‘长孙府半只夜壶便道,“在县衙办过手续即来,我让人在门外候着呢!我们立刻收拾好一间住处给父亲,另外酒菜要多备。” 高尧赶忙吩咐家中的仆妇做饭,当下有几个人将豹子扒皮,开膛,有人帮着架火浇水,洗菜、择菜、打酒一阵忙乎,高尧悄声问道,“给盈隆宫送信了没有?” 长孙润点头,“可我有些担心,盈隆宫到底有谁肯来……” 高尧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大人又已经落魄到了这步田地,我想盈隆宫总要给些面子。” 长孙润自己心里也不能确定,心里矛盾的很。 却见留在澎水县衙的猎户快步跑来,向长孙润回禀道,“都督,令尊大人半晌未见出衙,而我隐约听到衙内有行笞之声,但衙门里除了刚刚进去的老爷子,还有谁呢?” 长孙润一听,腾地一下站起来便要往外走,高尧提醒道,“这么多年你都未登县衙一步,这次要破例吗?” 长孙润道,“父亲入衙的功夫是有些久了,我怎么没想到,黔州历来都是失势官宦、甚至废黜皇族的流放地,有哪一个到这里来的人落到好了?万一那些公门中人仗势欺生,便是我疏忽了!父亲再无权势,只是个老人而已,我怕他一人应对不来啊。” 高尧道,“墙倒众人推,这便是世情,但我们一向低调,你如去了,万一真见到父亲被责,万一再动了火气,岂不有违盈隆宫这些年对我们的嘱咐?” 跑回来报信的猎户,正是长孙润在凉州时的亲卫,这几人个个是肯为都督舍命的主儿,听到二人的对话,猎户催促道, “都督,此一时彼一时,以往盈隆宫不要我们张扬、做个平民,这没错,但今日是老大人只身在衙门里,他此时能靠谁?还不是我们?此时老大人安危未知,我们总须去看一看才放心!” 另外四个亲卫正在打理那只豹子,也听到了这里三人的对话,四人个个沾着血手凑上来道,“都督,是得去看看了,我们陪都督一起去!” 高尧道,“不如我去看看,我一个妇道人家,他也赖不到我惹事,”说着招呼婢女要走。 长孙润道,“长孙家虽然失势,但长安高府还立着,就凭我是高府女婿这一点也不必夫人前去,”他对另几人道,“你们也不必动,我一人足够。” 在院外,一位猎户提了一提豹子身上的零碎儿,呵呵笑着对长孙润道,“都督带上此物,进衙有个说辞。”长孙润一看,豹鞭,接过来便走。 …… 长孙无忌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自他与妹妹十几岁上认得了秦王李世民,凶也凶过,险也险过,命也舍过,但一直步步奏凯,入则锦衣玉食,出则前呼后拥,关中首府,百官相瞻。 像今日这般,被几名不入流的衙役摁住了一顿打,放入女监被几名女囚肆意羞辱连泡尿都撒不出去,酒桌上,几名以往根本就入不得他眼的低级官吏坐着饮酒,他站着挨训,可在见到盈隆宫主人之前,他只能受着。 长孙润见到父亲时,父亲望向他的眼神中的那抹潮气已经说明了一切。桌上推杯换盏,而父亲站立的身子有些佝偻。 陶亮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我看你也未经门子通报便硬闯进来!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没看到太爷和两位大人正在用酒么?” 长孙润道,“在下澎水县猎户长孙润,只因家父由长安到黔州来,入衙时间已久,在下不放心,夫人这才要在下过来看看。” 他提着手中之物,说道,“新打的豹子,豹鞭壮阳却要趁个新鲜,” 县尉眼睛放光,说道,“原来是长孙将军,真是幸会!将军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数有拜会之心……但这豹子凶猛、敏捷异常,将军是如何猎到的?相请不如偶遇,长孙将军不如请入座,我们小饮几杯。” 长孙润道,“在下小民,知道尊卑,因而可不敢放肆,” 陶亮伸手道,“你将东西给我,我即刻拿去厨房为太爷整治。” 长孙润不给,“这位差哥你知道怎么整治?万一做的不得法,几位大人可入不得口。”陶亮便退回去了。 长孙润对桌上拱手道,“几位大人想是公事已完,而犬子吵着要见祖父,不如就由在下将豹鞭送到后厨去,之后再陪请老父回家,” 陶县令道,“只是仇录事未在,阁老尚有些手续未做……” 长孙无忌再也不能等了,动动步子好像闸门就要开了,急忙插话道,“儿呀,为父正好有些内急,总之立刻便要出去一趟!” 长孙润上前一手掺了父亲,问陶亮道,“烦劳差哥你为在下指点一声,厨房、茅厕所在。” 陶亮先看县令,陶洪不耐烦地挥挥手,陶亮这才指着外面道,“出去左手后拐,先是厨房,后是茅厕!” 长孙润低声哼了一下,掺起父亲便走。 出正厅时,腿抬的高了点,长孙无忌股上新伤被撕扯着疼痛,不由得咧了咧嘴,出了门,陶亮并未跟着,长孙润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5章 你换上朕的灰袍 县衙的酒桌上,望着出去的长孙父子,陶县令哼了一声,对县丞道,“许县丞,流徒到境,按例我们要往黔州刺史府报备,这件事你来做。” 许县丞问,“此事按例由县尉报州司马,丁县尉如果公事忙,便由下官来写吧……但不知陶县令你的意思是……” 看了丁县尉一眼,陶县令道,“不添枝也不加叶,实情上报。” 许县丞明白陶县令的意思,当着第三人,陶县令不便说的过明,但这话得反着听。于是斟酌着道,“只是下官对此事知之甚少,依下官看,长孙无忌到黜州后怨气还是有一些,说什么天下之大,几乎放不下他的一只……” “夜壶!”陶县令接道,“这可不是我们胡乱编撰,我们要让长安知道这里的实情,因而更要不添枝不加叶,有什么说什么!” 衙役陶亮也道,“太爷,在女监中,那些女犯曾大叫‘非礼’,因为流犯曾想当着她们的面小解!” 县令嗯了一声,“这个确实么?确实的话也要写上,澎水县百忙之中本想暂给他个干净些的地方歇身,他竟然……大约以为还是在赵国公府了。” 县丞道,“依下官看,长孙无忌也是老迈不堪了,陶县令设宴款待于他,才饮了一盅酒便忍不住要如厕,看来是廉颇老矣!” 丁县尉听着二人对话自作沉默,让二人这么一编排,长孙无忌今后在黔州已没什么好听的段子往长安传了。 这个陶洪,正是英国公回长安后才将他从叠州调任过来的,细想英国公此时在长安主着兵部,挂着宰相的头衔儿,总不会乐见赵国公复起。 澎水县与长孙无忌有关的什么事,自己管是管不了,但总能置身事外。黔州司马那也是陶洪他们一条线上的,按理该自己这个县尉备办的文书,许县丞却抢过去,其意不言自明。 一方是盈隆宫、黔州刺史,长孙润。 另一方是正在得势的英国公、黔州司马、陶县令。 到底哪一边才是更有力者?丁县尉根本搞不明白,那就装糊涂吧。 县府厨房门外,一对父子已狂奔至这里,但长孙无忌满头虚汗,对儿子说道,“为父再也,再也忍不得了!” 长孙润知道这个滋味,更知道在澎水县衙里,这件事对于一向注重行止作派和仪表形容的父亲意味着什么。 他立刻放下父亲,让他在厨房大门边面墙站下,匆匆道,“你先解带,”说罢提着豹鞭迈步进了厨房。 就,就在这里??便水淋漓地喷到澎水县厨房门边的墙上??可是时不我待,在这个关头,任何人只服从本能,他手忙脚乱地探手入袍去解腰带子,总算解开了。 长孙润已一步从厨房内跨出,手中是一把大肚儿的银质酒壶,盖子已在他手里,只将没盖的壶塞予父亲道,“用它。” 长孙无忌已来不及多想,慌忙接过来覆入袍内,刚刚对准壶口放闸,便从厨房内追出一位厨妇,问长孙润道,“你扔下的什么东西换走了酒壶?” 长孙无忌挺身昂首,好像相端着要在厨房的墙上写什么字。 长孙润挡在父亲身前说道,“那是豹鞭啊妹子,县太爷正在等着吃呢,你先去清洗,我们随后便到,莫等陶亮来催。” 一听陶亮,认定眼前不是外人,缩脖子回去了。 好半天才将壶掏出来,长孙润连忙接住,满满一下子无处放,长孙无忌迟疑着问道,“儿啊,这个壶如何处置?” 直到现在,长孙润都不知父亲伤势如何,但内心里有一团怒气正在盛炽之中,他翻着眼睛说,“其实豹鞭我也不会做,我只是个纨绔,而父亲你见多识广,山珍海味啥没吃过?不如去厨房给她们指点指点。” 长孙无忌此刻一脸的轻松,却不愿意去,“让老夫为姓陶的下厨!” 长孙润晃一晃那把银壶,冲爹挤挤眼说道,“新得的佐料,为何不去?” 长孙无忌连想都没想过,这不要惹事吗!等老儿子上前搀起自己迈步进入厨房,长孙无忌才回味过来,想退回来也不能了。 厨房内,两位年近五旬的厨娘正瞅着那副豹鞭发愁,穷乡僻壤的县厨子,要说炖鱼炖肉,宰只鸡炖个嫩笋、蘑菇什么的不在话下,豹子那是吓人玩的,豹鞭就更没见过。一个人就问,“这位小哥,此物是不是要去去骚筋?” 长孙润说,“大姐呀,这可是豹鞭,哪能随便去呢?都让你去了县太爷吃什么滋味?”说罢看他爹。 长孙无忌清着嗓子道,“嗯嗯,正是此理,老夫在黔州做过不少的,罗刺史便是这么吃,也从不去什么骚筋。” 厨娘放心地清洗,入锅,锅里“兹兹啦啦”一片热闹,厨娘拿起料酒,不知道该不该放,便看长孙润。 长孙润晃晃手中的银酒壶,怀疑道,“爹,这玩艺儿能放料酒吗?” 长孙无忌从来没这么兴奋过,连声制止厨娘道,“别,你可别加料酒,你这么放佐料,跟去筋有什么区分?得搁黄酒!” 长孙润道,“我说爹你怎么让我去灌黄酒呢!放多少?” 他爹迟疑着,“酌……按理酌量便好,只是不知县太爷口味。” 他的话还没说完,长孙润说着“我知道,太爷口味可不轻”,将壶里汁液全部倾入锅中,“好啦,先猛火再文火,十成汤汁熬成三成便可出锅,此菜喝汤为上,吃肉的都是他娘不懂装懂的。” 一个厨娘问,“两位,你们是太爷从哪里请来的高厨?” 长孙润道,“刚才我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黔州刺史府常做这道菜,到时候端上去你可不要冒功啊,这可不是你做的。” 说罢,拉起父亲出来,假意去后边的厕房。长孙无忌不无担心地问,“这能成吗?惹出事来如何是好?” 长孙润这才有些担心地说道,“儿子只是个纨绔,有时候要先管自己好不好受,此刻我只是担心,万一哥哥在盈隆宫知道了会不会苛责于我。” 长孙无忌暗道,老儿子十年不与澎水县官方来往,第一次却是因为自己,一下子将澎水县得罪到头了。 长孙润做了这么档子荒唐事,不担心自己往后的处境、会不会被澎水县追究、穿小鞋,却在担心盈隆宫的态度。 那么一可说明盈隆宫与儿子的关系密切,对自己今番的黔州请驾之行一定多有助益。二可说明盈隆宫虽然多年沉寂,但力量绝不能忽视。 长孙润的话也让他猛然想起了这么多年萦绕于心的问题,脱口问道,“儿啊,为父多年来一直认为,金徽陛下于那年的正月初五身遭不测,当然这也是朝中上下许多人的共识,但你告诉为父实情。” 长孙润低声道,“那年中箭的人不是我哥哥,是郭孝恪!” 是郭孝恪!!! 这句话有如裂天的轰雷,在长孙无忌的心头激烈震荡! 那年初五在永宁坊的三人,有皇帝、高审行和郭孝恪。高审行此时仍在延州任着刺史,而李治和武媚娘已经明确告诉他,金徽皇帝依然健在,那么死的只有郭孝恪! 长孙无忌奇怪于知情者高审行,多年来对此事也只字未提,他还想多问一句什么,发现老儿子此时正在用一种不解、遗憾、惋惜的眼神看着他。 长孙无忌不住地眨着眼,目光在儿子面前躲闪着。 长孙润说,“那晚崔夫人难产,危在旦昔,哥哥和高审行都争着去江安王府取回凝血珠。但郭大人说,是他得了儿子,正该他前去。只不过在同高审行相互推阻的过程中,两人的袍袖上、胸前都沾了血迹,哥哥说,‘时间紧迫,谁都别争了,郭叔叔你骑朕的炭火、换上朕的灰袍’!” “你换上朕的灰袍!” “你换上朕的灰袍!” 长孙无忌呆呆地站着,两眼发直,也不知该不该为了皇帝当时的这句话庆幸,但他预感到,李治和武媚娘安排他的黔州之行,不是那么容易。 长孙润道,“父亲,你应该知道郭氏父子在陛下心中是什么地位!他只带着三百护牧队,在乙吡咄陆部是因何大胜的?因郭待诏之死才去争这个储位还奇怪吗?他在西州又是如何从一个流徒一步步高升入京的?那当然也可以因郭孝恪的意外而心灰意冷!如果再加上皇后的病症呢?” 一阵强烈的尿意再一次涌上来,但昔日的赵国公却落泪了。 长孙润拉起他道,“我们别傻了,赶紧出衙,什么都是后事,但眼前亏可不能吃!” 父子二人不能走大门,但县衙有没有后门不知道,也不便找人打听。长孙润头一次进来。恰好在厕房的墙边上有一株粗大的槐树,枝叶茂密尚未到花期呢,有分枝斜插到后墙之上。长孙润道,“从这里出去。” 长孙无忌可爬不了树,这可不是年轻时候了,别说身上还有伤。 长孙润一跃,伸手攀住了头顶上的一根粗枝子,一眨眼便隐入叶丛,然后两腿勾着树枝、身子倒挂下来拉住他爹,又仅凭着腰力竟将长孙无忌轻飘飘地提上去。 墙外的街头已人声可闻,两人互相拉拽着,又往上登了数个杈子,接下来只须沿着斜到围墙上方的粗枝爬一段距离,便能到墙头上去。 但长孙无忌呆呆的坐在树叶浓密的树杈上动也不想动。老儿子的话不无道理,他在想如果初五那天的晚上,自己在得知了房遗爱的阴谋后及时采取行动制止他,会是什么结果…… 无往不胜的金徽皇帝,曾经令多少枭雄压气敛声,但偏偏他最为看重的郭氏父子,都是在他最有力量和地位的时候离世的,这种挫败感举世无匹。 长孙润低声道,“那年的事情我只知道这么多,这还是三嫂告诉我的,再多的也不便问他。” 长孙无忌道,“但为父此次便是来请陛下复出的,这是李治和武媚娘亲口对为父所说,只要为父能请动陛下,李治打算到盈隆宫来,同陛下换上一换,而赵国公府自如以前!” 长孙润眼中炽焰乍现,在树上猛击一拳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儿子一定助父亲成事!我们走!” 长孙无忌知道老儿子与金徽皇帝的私谊,有他这句话,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本来没什么光明的黔州之行,这次忽然就有了一线希望? 接下来要从树上到墙头去却不容易,因为长孙润不论在前在后,他这位爹都不能自如爬过这段不算远的距离——再往前树枝渐细,人在上边每一动,树枝子便晃晃悠悠很有些难度,而底下已是高逾一丈的地面。 两人正在无计,猛听从厨房方向传来人声,随后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朝厕房这里奔来。 两人隐在槐树的树叶间不动,透过浓密的枝叶间隙看到,衙役陶亮正带了十多名捕役朝这里奔来,后边还跟着那位脸肿了半边的厨娘。 长孙无忌此时的心跳已不输那一年陪着秦王闯入玄武门,他的一只手死死抓着老儿子的手,大气都不敢喘。 这些人奔至厕房,先涌进去看了看,没人,再出来,站在槐树底下说话。 陶亮喝斥厨娘道,“你说他们往这里来了,人呢?” 厨娘道,“陶大爷……我明明听他们是往这里来了,厨房里另一人也知道的。” 豹鞭汤端上去之后,厨娘没听长孙润的提醒,说这是自己做的,陶县令举箸道,“往日林中霸,今朝汤……两位请!” 县丞道,“陶大人见多识广,但下官却是头一回得尝。” 厨娘献殷勤道,“太爷,这道汤可是小的最拿手的,只是苦于总也没有食料罢了,重在原汁原味,喝汤最是大补,吃肉的是外行。” 县令道,“有道理!本官在叠州英国公手下时有幸品过一次,国公也是这么说的,两位请!” 说着拿起汤匙深深舀起一下,“滋——”地一声满满地入口,随后脸色就变了,凑到汤盆前嗅了嗅,铁青着脸道,“真是不同凡响!” 许县丞已抢着舀了,“咕咚”一下入口。 …… 此刻在槐树下,陶亮喝道,“如今已不是汤不汤的事了,信宁县传来紧急分文,说江边发现被人射死猎户一人,就是从江这边射过去的,从时间和地点以及射技看,太爷说长孙润有重大嫌疑,务将他缉拿到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6章 玉树临风 陶亮说着,抬头往高大的墙头上看了一眼道,“老家伙挨了我三四十杖子呢,老子不信他还能爬墙逃掉了!” 长孙父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就听有人道,“这里没后门,想必听到风声躲到别处去了。” 陶亮道,“太爷有话,长孙无忌不到澎水县则罢,到了便不能让他离开,这是长安一位大人物下的死令!将他流放在澎水县是皇帝陛下和武娘娘的旨意,只要我们困他在这里,黔州刺史府就敢违旨么?” 说着,这些人一阵风又到别处去了。 待人都走远了,长孙无忌才低声对儿子道,“果然不出为父所料,长安有人不希望为父去盈隆宫!” 他想起陶亮的话,问儿子道,“在信宁江边那个猎户是不是死于你手?” 长孙润道,“谁不想父亲顺利去盈隆宫,我便跟他没完!箭就是我射的!” 长孙无忌道,“幸好射出去的箭非你所常用,上边居然刻着‘秦王’两个字!这便好办的多了,没有目证,澎水县问到时,你大可不承认,看他如何定案!” 说着猛击一掌,震得树枝一阵乱抖,“难道这不是天意?难道不是贞观皇帝显灵?哼哼!想害老子!” 虽然被困在树上,但一向不听话的老儿子,偏偏在盈隆宫这件事上同自己出奇一致,长孙无忌自出了长安,还是第一次感觉这么有底气了。 陶亮话中所说的“大人物”,注定不是“皇帝陛下”或“武娘娘”,长孙无忌能够听出陶亮语气里对这三个人的区分。 如果当日紫宸殿的消息真的是走漏了,以长孙无忌的灵光脑袋瓜根本就不用深想,一下子便锁定了英国公。 金徽皇帝在位时,徐懋功一直被压制着蜇伏于叠州,而金徽皇帝一离开长安,英国公重新又抖起来了。 长孙无忌强制着按捺下心头的悔意,坐在槐树上想,徐懋功啊徐懋功,老子既然到了澎水县,你便挡不住老子去盈隆宫。老子对那年初五的事愧疚是有些愧疚,但那都是过去事了。 快些到盈隆宫,见到金徽皇帝一家,变得异常迫切,因为李治和武媚娘所给的两月之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而眼下能够挡住长孙无忌的,是伸到墙头上去的槐树枝,它柔韧而出挑,随着父子俩的每一尝试颤动不已,长孙无忌有些眩晕,这与站立在船板上摇撸感觉不一样。 那时候船不会沉,而此时他会掉下去,重新陷入陶县令的掌控。 长孙润首先放弃了,他和父亲已经在树端换了一次位置,每一次树是二十出头没有人不信,其实连十二夫人都有这个岁数了。 这些人出行连个护卫的都没有,只有七夫人丽容腰里挎着她那把长刀。 这些女子们都认得猎户,猎户上前行礼的时候,婉清道,“我们姐妹几个是去岩坪采些桑叶,顺便看看老员外,你来可有什么事?高尧这些日子好不好啊?” 猎户知道六夫人说的老员外是两位,一位是婉清的父亲,另一位是丽容和丽蓝的父亲,两位老人都住在岩坪,距离着盈隆岭六七里的路程。 在岩坪那里除了有桑林,还有一座铁窑和一处荔枝园,这些都是盈隆宫的产业,平常分别由两位员外掌管。 李、丽两位员外的手下各有管事,铁窑和荔枝园内各雇了不少的当地乡民做工,两位老员外日常倒是清闲十分,常去芙蓉江边垂钓,三位夫人这是连采桑、带看望老员外。 听了猎户带来的消息,六夫人婉清对丽容和长儿说道,“啊,原来是舅父大人到了,这可是个好消息!我们不去岩坪了,回宫去与柳姐姐说知!” 长儿道,“大王不在宫中,可他说过的,谁都不能步出都濡县半步,柳姐姐即便得知了这个消息,我们还是去不了澎水县啊。” 七夫人丽容道,“六姐,峻和丽蓝去砚山镇也没有多远,舅父到了澎水,盈隆宫是什么主张总要等峻回来再定,说不定借此机会,我们都可开例、去澎水县地面走一走呢!” 猎户问道,“大王去砚山有什么要事?” 长儿娟回道,“大王早先在西州的两位老部下,也是一对夫妇,他们已辞官不做,刚来了飞信、说也要从长安到黔州久居,大王这是亲自替他们在砚山安排住处去了。” 猎户道,“这可太好了,又有老朋友到来,我回去后即刻报与都督知道,不知这二人是哪两个?” 六夫人道,“你只要一提他们长孙润便知道——原潼关的正副将——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峻得知这个消息,你说他能不亲自出马么?盈隆宫总要在他们到来前,便将庄院替他们夫妇选好,再物色些可靠的人给二人来用。” 砚山镇在盈隆岭东南十里,正当洪杜县与都濡县之间的官道要冲,崇山峻岭中所产石料正是制砚良材,盈隆宫在那里亦有几家制砚产业。 李婉清请猎户与她们同返盈隆宫报信,猎户这些年只到过宫中数次,能借机再到盈隆宫看一看,他心中正有此意。 因为盈隆宫中有另几位夫人,像柳夫人、樊夫人、四夫人思晴、五夫人崔嫣,竟比眼前几位更要出拔,于是这些人返身往回走。 上山半里,便是一道石寨,石寨拦路而建,砌着一道石门,墙上像模像样的垒着垛口,有五六个孩子正在门内嘻戏。两个大的各十四五岁,分别是盈隆宫大公子李雄,二公子李壮,各是玉树临风的英俊少年。 此时李雄李壮二人正在比刀,一人一把紫竹刀舞得有声有色,他们脚下进退迅捷,招招式式看得上山人眼花缭乱。 再加之二人的母亲柳玉如、崔嫣本是同父姐妹,李雄、李壮看上去有如双生之子,如今再快速腾挪起来,猎户几乎分不出他们谁是谁了,他暗自感概两位公子的身手,除了稍欠力量之外,在招式上竟要令人叹为观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7章 狐假虎威 盈隆宫的晚一辈人,男孩子随父姓,女孩子随母姓,他也知道这个惯例。樊莺的女儿叫樊梨花,今年八岁,丽容的女儿叫丽水仙,八岁,徐惠的女儿叫谢女贞,八岁,叶玉烟的女儿叫叶桂芝,六岁,长儿娟的女儿叫长儿迭香,六岁。 金徽皇帝入主盈隆宫之后,到目前为止生的个个都是女儿。 猎户姓冯,往常到盈隆宫来的比较少,但他认得樊梨花,仍然问这个俊俏的小姑娘道,“怎么我看你像一个人呢?” 小姑娘仰起脸问道,“你看我像谁,是不是像我娘?人们都这么说。” 猎户笑着故作思索状,“那你娘是……” 小姑娘说,“你这是在诈我呢,我偏不说!” 李婉清笑着对猎户道,“她是樊梨花呀,你不记得她了?在我们盈隆宫出生的大小姐,她娘便是我三妹樊莺。” 旁边的比试立刻结束了,李雄李壮等人也跑过来相见,丽容对他们道,“你们的舅翁已从长安到了黔州,眼下在澎水县,他是你们长孙表叔的父亲、也你们父王的舅父,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便能见到他了。” 好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然后有人道,“只是我们都出不了都濡县啊,父王有话!偶尔许可下一次岭,也不许我们说是盈隆宫的。”话语里含着遗憾。 婉清道,“莫怪你们父王,他这是让你们专心学本事。再说岂止是你们,你们父王和我们姐妹出宫去,谁都不能张扬,这是规矩。” 长儿娟安慰道,“我看大郎二郎的刀法已这般好了,大王想必很快便要为你们更换真正的兵器,到那时也就可以下山了。” 李壮道,“刀法好不好要父王点头,可他从未夸奖过我们,每次总说差着远呢,让人觉着下山简直遥遥无期。” 丽容笑着透露道,“但我知道在岩坪的铁窑一下子打着数把好刀呢,长短和大小如同你们父王手中的一样!” 猎户道,“大王一把乌刀从未有过敌手,由他亲自教你们还能差的了?” 孩子们又高兴起来,李雄、李壮催促着这些人快快上山报信。 一行人再往岭上走,半里之外便是盈隆宫第二道石门,紧临着这道门外是一片山间的坪场,树木掩映之中建着一小片灰墙墨瓦的禅院,里面正殿、偏殿、斋殿、寝殿建的规格虽然不大,但门类齐全,树下有石井一眼,两位小尼姑正在弯腰打水。 有个穿了灰袍、十来岁大的男童哈着腰从禅院正门跑出来,怀里鼓鼓囊囊,头都不回地径直往二道门里跑去了。 长儿娟自语道,“待聘跑的这般匆忙,不知为的何事。” 丽容悄声道,“我知道,待聘一定是偷偷给四郎去送……”而樊梨花拉住丽容的手,央告道,“七姨娘,求你不要说出去!” 但猎户越发心奇,与小姑娘保证道,“我一定不乱说。” 丽容看看小姑娘不再坚持,这才笑着对猎户道,“梨花是峻的掌上明珠,所有哥哥们都要让着我家大小姐三分,不然四郎便是榜样。” 猎户看到小姑娘的脸上立刻显出些腼腆的神情来,仿佛丽容说的没毛病,但口中分辨道,“父王也喜欢水仙啊,也喜欢贞妹、芝妹和香妹!” 丽容知道樊梨花已不再坚持,这才说了一件事: 两年前,长孙润在澎水县的山林里捉了一只尚未睁眼的虎羔,便将它送到盈隆宫来给孩子们玩。 盈隆宫的几位公子都很喜欢这只虎羔,尤以四郎李武最甚,每日与虎羔嘻戏,形影不离,喂食也要亲自动手。 两年来虎羔渐渐茁壮,但养在盈隆宫里就跟只家猫一样,与人也温顺。见了人无论男女老幼,虎羔便凑上来抵膝示乖。 有时盈隆宫中的夫人们到岭外的织锦场、桑林或荔枝园、茶园中去,赶上随从少,还会唤着小虎同行。虎羔就跟在人后面狐假虎威,但每一步都时时看主人的眼色,从未惹过事。 但就在前一日,四郎李武偷偷带着他的小老虎下了一趟盈隆岭,偏偏小虎发了兽性,将乡民放养在芙蓉江边的一头毛驴给咬死了。 黔州多山,人们载货常的是用个头矮小的蜀马,登山脚力稳当又有耐力,与之个头相差无几的驴,除了吃以外,在别的各方面就比马差了许多,因而黔州很少有人养驴作脚力。 偏偏这家人就养了一头,叫驴。拴在院子里嫌吵,四郎李武在这日清晨带着虎羔跑出来时,驴正在芙蓉江边吃草呢。 可能虎羔也没见过驴,觉着它是个威胁,便发生了上面的事。 但送信的猎户有些不信,因为虎羔的个头应该还比不上驴大,再说它又非野生之虎,早就被盈隆宫驯服了,怎么会? 婉清一边往岭上走一边道,“详细情形,一言也难尽,但十妹徐惠却写有一文及时记着哩!”说着默诵道:“黔少驴,有民置之,不胜......” 猎户问,“然后呢?” 长儿娟说,四郎领着小虎回了盈隆宫,一直胆惧、躲在林后看到这一幕的驴主人尾随他们上山,一状告到了大王那里。 “小虎险些被大王砍了,说兽终有兽性,宫中娃娃众多,万一被它伤了后悔都来不及。幸亏人们都求情,小虎被大王锁起来,以后不许在宫中自如走动了。而四郎被责令面壁、站桩,此时大概连早饭也没给吃。因而七姐猜,待聘一定是偷偷给李武送吃的去了。” 猎户道,“大王对四公子也太严厉了些。” 婉清道,“叶玉烟已经陪了乡民的驴钱,都抵得上一匹马钱了。幸好此事未闹大,不然便有损盈隆宫一向的声誉了。” 盈隆宫把帐的是谢金莲,助手则是叶玉烟。 据说自从到了盈隆宫,谢金莲的地位更符合二夫人的身份了,宫中有些事情,柳夫人允许她代表自己拿主张。 盈隆宫行事低调,不为县外人所知,但富可敌国,享有都濡全县的税赋是一方面,而且除了县内为数众多的产业,国内各地也开着数不清的商号,专营丝绸和瓷器。 盈隆宫能够有今日的气象,经济是基础,而谢金莲在这方面是出过大力气的。当年大明宫、太极宫值钱的珍玩、玉器、古董、字画都被她成车地拉到盈隆宫来。 昨日大王发怒时,四夫人思晴是不便说话的,惹事的李武那是她儿子。据说站出来替小虎和四郎求情的便是谢二夫人,因为李威和李武同守着盈隆宫的二门。 半里的山道也没有多远,说着话二门就到了。 盈隆宫二门里的布局与头道门有些相似,这里又有几个孩子正在呼叫着比赛爬树,打头的是三郎李威,此时已在高高的桕树话,自顾道,“在下知道了,一定是在下在厨房里忙着做汤,而老父急着见孙儿,已同陶县令告了假、回在下家中了!是不是?” 丁县尉和陶亮带人去了长孙润家中捕人未归,结果未知,陶洪哪里知道长孙无忌这个流徒跑到哪儿去了! 长孙润如释道,“看来让在下猜对了,那么在下也不多留,这便告辞。” 陶洪伸手拦道,“且慢,你可不能走!” 长孙润踏踏实实再归座,郑重一揖后说道,“愿听陶县令指教。” 陶洪未曾说话,先瞄着县衙大门处,只见衙役陶亮和丁县尉带着人已在门外露头。陶洪脸色顿缓,冷哼了一声道,“指教当然会有,我们先来听听丁县尉怎么说!” 长孙润起身迎向丁县尉,拱手客气道,“丁县尉,原来是你护送家父回敝舍了,多谢多谢!” 缉捕要犯是县尉的职责不假,但这一次丁县尉却是配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8章 等的花儿都谢了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最快更新!! 一则长孙润只算嫌犯,罪责未经审实,信宁县也只是将江边的人命案同澎水县作以通报,是不是长孙润所为也不是定论。 二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长孙父子俩并未从县府大门晃出去,追逃从何说起?只不过陶洪情急之下请他出马,丁县尉不好拒绝罢了,去长孙润府上也是陶亮唱的主角。 长孙润来朝他要父亲,丁县尉哪里知道说什么!刚刚带人去了一趟长孙润家中,没见到要找的人。 吱唔了一瞬,丁县尉才指向陶亮,对长孙润道,“都督你,你莫问下官,追到厕房去的是陶捕头,提议去你府上搜人的也是他。” 陶亮没好气地回禀,“太爷,流犯长孙无忌活不减人似不见尸,不知匿在了何处……” 长孙润脸色一冷,紧紧盯住陶亮道,“这么说家父在澎水县衙失踪了?” 陶亮在长孙润家中扑了个空,此时正心中无底,长安流放来的重要人犯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最该有个交待的正是他这位捕头。 可他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什么都答不上来,老家伙跑哪儿去了呢? 而长孙润已经勃然见恼,一步跨上前当胸抓住陶亮衣襟,将之一把提离了地面,喝问道,“说!你将在下的老父亲弄到哪儿去了!他虽是流徒,但可不是死罪!交不出人来,老子定然让澎水县好过!” 陶亮挣扎不开,赤着脸道,“你大胆!小小的一个猎户胆敢藐视官差,太爷曾在叠州军中人职,什么狠角色没见过,你敢在太爷面前出言不逊,还不快放手!” 长孙润不放手,不依不饶的问,“这么说,家父的确是不见了!” 陶亮道,“他畏罪潜逃也未可知,本捕头……” 陶捕头话未说完,已被长孙润一把丢翻在地,鼻子在地上抢破了。长孙润怒声骂道,“他这么大年纪,自从下了船便粒米未进,入衙来先被你打了几十章,他能逃到哪里去?你们弄失了人口,倒跑老子家里去搜!今日不将人交出来,莫怪老子不认得什么澎水县。” 陶洪来了仗势,喝道,“放肆!这里是你一个猎户撒野的地方?” 长孙润口中不再骂,但问,“爹呢?你们弄哪儿去了?” 许县丞猜测道,“或许长孙阁老安于律令,如侧后已自已回了监房……” 长孙润性急,冲县令拱手道,“陶大人,请容在下去监房一看。” 陶洪心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于是冲着爬起来的捕头努努嘴,“你还不快些领他前去!” 信宁江边的人命案子再大,那总归是发生在信宁县、别人的地界,需要担负破案、缉凶之责的是信宁县。而眼下,英国公下了死令不许走出澎水县半步的流犯,一眨眼便飞的无影无踪,而县令当时却在喝豹鞭汤! 谁丢了爹不着急?陶捕头让长孙润摔个嘴啃泥也在情理之中。陶县令也着急啊,今日找不着长孙无忌,在英国公那里瞒得了几日,却瞒不了永久。 因而信宁县江边的案子,此时谁也不便多提一句,当务之急是先找孙无忌那个流犯。 于是,刚刚安静下来的澎水县女监又热闹起来。 女犯们很快证实了她们的判断——那位刚刚被她们奚落过的老者真的是一位不露痕迹的尊者。 陶捕头率领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闯进来时,女犯们还以为是冲她们来的。捕头一定听了老者在县太爷席上告她们的状,你看看气得捕头都喷鼻血了。 但随后人堆儿里冲出来一位猎户,一把采了陶捕头的脖领子下了狠手,当面一拳捣在捕头的脸上,“我日你娘,怪不得我爹顾不上等一等我,一瘸一拐只是往厕房跑!你将他放到女监,叫他如何方便?” 几名衙役见捕头挨打,呼啦一下围上来拽胳膊、抱腰,试图拉开两人。 孙润“扑棱”一下甩跌了三五个,转眼间捕头面门上又挨了六七拳,陶亮已然眼肿鼻青,蹲在地下,脸上淌着涕、泪、血迹怪叫,“反了!反了!” 女犯们也缩在监房的角落里尖叫。 有衙役道,“都督请息怒,阁老找不见了,你再打出人命来,岂不给、给阁老增事么?” 陶亮总算站起来,女犯们看捕头的一张脸,已像猪头一样了,仍然恨声说道,“我看你能牛到几时!信宁县江边有个人命案子正等着你说明白呢,我们走着瞧!死的是个猎户,再不老实你便是下一个!” 长孙润哈哈大笑,高声道,“随你乱污便是,管他哪个县的什么人命案,都是老子做的。你既这么说,老子还就不走了,就在监房里听你消息。” 说罢一脚踹开监门进去,往草垫子上大字朝天一躺,“姓陶的,你找得着我父,或许我能赔你些医资,敢说找不着,今晚你便跑不了一顿狠打!” 陶亮上前“哗啦”一声锁了牢门,说道,“你有种,承认案子是你做出来的,我倒要看看你身在女监之中,还能施展什么手段。” 长孙润重重哼了一声,竟然闭上了双目,在那里枕着手养神。 女监中总算安静下来,那位年轻女犯隔着监槛问道,“你敢打捕头,看来真是个都督,是哪里的都督?方才那位老者是你什么人?你为何是这样的猎户打扮?” 年长的女犯也问,“你都让人锁了,怎么出手狠打他?连我都不信。” 年轻女犯道,“你若是都督的话,为何不见随从?”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看不到人家是乔装……” 她话音刚落,便见对面的猎户跳将起来,飞起一脚将监门上的一根隔槛踹开了。也许是年长日久木头糟了,碗口粗的两截断木叮叮咚咚的,都滚到过道上去了。 女犯们以为这人要越狱出逃,谁知道他踹破了牢门,竟又冷哼着躺下来。 …… 澎水县衙。陶亮伤痕累累地从女监一回来,便挨了县太爷的一顿斥责:撒泡尿的功夫,长安重要的流犯跑到哪儿去了?你去给本县找!挖地三尺!敢找不着人,本县便把你明国公对黔州目前的局面满意。那么黔州这里只须死死看住长孙无忌,让他不离开澎水也就成了。 长孙润的案子则更无须英国公说什么,有时候上司不作批示便是最明确的指示——官员严格执行律法,那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不执行律法才需要动动脑筋哩。 接下来是另一件事,刘方桂只是个州司马,流徒入境是州司马负责的日常政务,他可以不对刺史言白,但信宁江边的人命案则不同,这得立刻报予刺史罗得刀知道,半刻都不许拖延。 至少在行文痕迹上要衔接的严丝合缝! 他立刻在澎水县报上来的公文后边署上,“信宁命案之嫌犯依律该查,职:方桂白。” 他不亲自去送,而是要走正常的程序,由衙门里的司职录事按部就班传送到罗刺史手上去。然后以静制动,刘司马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泡茶,等刺史罗大人的示下。 罗得刀的十年太平刺史坐得太稳当了,刘方桂等得花都谢了。 不光黔州刺史坐得稳当,司马坐得也稳当,刘方桂还不能着急,他得比罗得刀更有耐心。 英国公安排他到黔州来,目的便是盯着盈隆宫和罗得刀,英国公未对他言明的、对刘方桂的奖赏是罗得刀的刺史位置。 在长孙无忌和长孙润父子一事上,罗得刀只要敢有出格动作,那么他刘方桂的机会也就来了,他的另一封飞信立刻便飞向长安英国公府上。 …… 别看罗得刀这些年连都濡县都很少去,但长孙无忌与押解他的解差们一出京,长安便有飞信直达盈隆宫,罗得刀早就从都濡县令高白那里知道了消息。 此时的黔州刺史,早已不是西州时那位尖嘴猴腮的牧监管家了,白净富态中透着刺史的威严。 他瞟了一眼录事送至的、刘方桂白上来的澎水县公文,长孙润涉案之事令他心起狂澜,突突乱跳,但依旧面色如常,马上提笔,在刘方桂的那行字后示以一个“查”字,便将公文丢还录事。 看到刘方桂匆匆赶往澎水县,罗得刀吩咐道,“来人,本官欲往都濡县公干,先去人知会高县令迎洽,你们替本官备马!” 罗刺史压下心中的急躁,先四平八稳回后宅来同夫人王氏辞行,一进门便对夫人道,“事来了!长孙润竟然涉及了信宁县猎户命案!” 王氏本是西州府柳中县青楼头牌,能与罗得刀走到一起一是缘份,二则亦是因为金徽皇帝一家牵线,谁远谁近她还是知道的,此时王氏急切说道,“老爷!那你怎么还不急,应该快些报与盈隆宫知道!” 刺史道,“已然派人去给都濡县通气了,希望本官到都濡县时,高白能有陛下的指示才好。” 王氏道,“怎么我感觉着黔州要发生大事呢,眼皮子忽然跳的厉害。” 刺史道,“赵国公只身流放黔州便已蹊跷,为何不与长孙冲等人同去岭南呢?这是谁的主意?目的何在?本官这便轻车简从去都濡县,实在不行的话,便亲自去盈隆宫一趟!” 罗得刀在府中候至黄昏了,料定高白那里该通的气已能过,这才带了护卫十二人,飞马赶往都濡县。 …… 都濡县在隋开皇十九年置务川县,贞观十六年以都濡河为名,改名为都濡县,原属播州。 高审行任黔州刺史时,贞观皇帝看了时任西州都督与高审行“父子”关系的面子,这才将都濡县划入黔州,就为将黔州升一格变成中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69章 盈隆宫 都濡县在隋开皇十九年置务川县,贞观十六年以都濡河为名,改名为都濡县,原属播州。 高审行任黔州刺史时,贞观皇帝看了时任西州都督与高审行“父子”关系的面子,这才将都濡县划入黔州,就为将黔州升一格变成中州。 高白的都濡县令坐得也很稳当,但都濡县说白了也就是盈隆宫的食邑,全县人的赋税不往上缴,直接归盈隆宫,高白这位县令其实还是金徽皇帝一家的大总管——只不过头上顶了县令之名。 十年时间经营一座县,只要有心,没有理由不将都濡县做的跟铁桶一般。 盈隆宫不缺钱,县民们按律该上缴的说服你得一文不少地按时缴上来,这是每一户县民的义务,缴不上来是高白失职。 但钱物收缴上来之后,盈隆宫所留又甚少,大部分又以各种名义用于县内公益:县民生老兵死、红白喜事、学生登科、添人进口、对孝子节妇奖励……乡村镇子补路修桥……县里出钱!盈隆宫又让高白将这笔钱花出去了。 为啥不省了说服收缴,直接不要了?.. 你说呢? 反正盈隆宫的压寨夫人们,尤其是二夫人说了,都搞明白点——这钱可不是盈隆宫要的,而是盈隆宫给的! 都濡县内无乞丐,无失养之孤,无未奉之老,无待药之病,无低陋之屋,无难涉之溪,无丑陋之妇——凡要嫁到都濡县来的女子,得称掂量掂量,丑了连媒人都不好意思举步进都濡县。 当然更不敢有豪强恶匪,整座都濡县只有盈隆岭一位山大王。 但都濡出大掌柜。 天下各州知名的丝绸、瓷器商号,只要细细追究起来,做大掌柜者总得有三四成出自都濡县,它们打起各种名堂的招牌,但背后的金主都是一个——盈隆宫。那才是盈隆宫正经的财政来源和力量所在。 也难怪十年来,都濡县从未传出过与盈隆宫有牵扯的不良传言,你就是只苍蝇、挂着灯笼都找不到嗡嗡的地方。 高白做着县令,表面的上司是黔州刺史,实际的上司却是盈隆宫十一夫人叶玉烟,叶玉烟有时来问问帐目支出,而二夫人谢金莲一年才亲自来两次。 这次是盈隆宫主人亲自到了,只带着九夫人丽蓝和太监徐韧,这种事十年也没有过几次。当都濡县的衙役们赶回县衙、向县令高白回禀这件事时,高白以为一定出大事了! 还真是大事,高白知道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的名头,也知道这两个人在金徽皇帝心幕中的地位,这可是随着他一起在乙毗咄陆部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他们夫妻要来黔州定居,安排住处还不算大事? 说心里话,这些年高白也没见过几回盈隆宫主人,衙役们来禀报时,高县令拿不定主意是马上跟过去瞅瞅还是不跟过去瞅瞅?陛下可没话让他去砚山镇呀。 …… 盈隆宫。 猎户随着六夫人等人再往岭上走,第三道门里简直就是个战场。 这里本该是李睿、李捷、李惠三个负责,但李睿和李捷早跑到二道门,与年长些的哥哥们去玩了,只有八夫人苏殷的儿子——老八李惠手里挥着竹刀,带着几个妹妹在玩竹马。 别处是男孩子们乐于此戏,而盈隆宫是男孩子玩竹刀,女孩子玩竹马。 盈隆宫的竹马可不只是一根竹棍儿,而是带有以竹篾制扎、并裱糊起来的“马头”,有鼻子有眼、有耳朵有鬃。 骑马的孩子脖子上系一根带子栓住“马头”,后面的马身子才是一根长着紫色竹叶的长竹。 此刻,丽容的女儿水仙,徐惠的女儿女贞,叶玉烟的女儿桂芝,长儿娟的女儿长儿迭香一人一匹竹马,正在八少爷李惠的指挥下马鞭高扬,胯下之马摇着紫色竹尾,随着骑者脚步狂奔,后边征尘滚滚。 场边还扔着一匹竹马,那是樊梨花的,可她早跑到头一道门去了。 旁边的石锁、压杠全都比山下的小上一号,墙内竖着三面箭靶子,上边插着箭,有几张弓丢在地下。 再旁边是几间雅致的学舍,窗明几净。 学舍的前边是一架红木秋千静静地垂着不动,露天摆有几张石桌石凳,上边放着白瓷茶壶、茶盏,一局残棋,棋子竟是由蜚红的玛瑙石磨刻而成。 再旁边又是个小院子,有个年至六旬的老者从院子里走出来,却是随着李袭誉一同从武凉来的老汉孟凡尘,他头发胡子全白了,但腰杆子还直,气色也不错,拍着手喊道,“孩子们,该来读书了。” 丽水仙稍大,圆脸明目如她母亲丽容,她头上扎着双髻,一边“策马”飞跑一边回道,“先生,再等等吧,这场十面埋伏的战事还未结束。” 恰巧丽容和长儿娟等人上山来,两人嗔怪道,“你们父王才刚下山,便敢不听孟先生的话了!看看你们哪有点女孩子的模样,总共五个人,就敢说十面埋伏。” 众人与孟老汉打了招呼,老汉呵呵的笑着道,“七夫人切莫如此说,其实他们书学得都不错,反倒是将老汉我撇在这里无事可做呢。” 他指着石桌上的残棋,对几人说道,“徐韧二爷陪着陛下和九夫人出行,我们这盘棋才下到一半,老汉专等徐二爷回来分个胜负呢。” 听说了猎户来意,老汉恍然道,“原来是赵国公到了黔州,我却在这里磨叼起没完。” 辞了孟凡尘再往上行了半里,是盈隆宫的最后一道门,规格同前几道门是一般无二,但这里却没有孩子,门后空场上建着一排马厩,里面正该是盈隆宫男女主人及公子们的马匹,正有两个马夫在铡料、刷洗马匹。 猎户暗道,“盈隆宫主人真不愧是总牧监出身,谁能想的到,他日常将所有的公子、公主都打发到两道门以外习文弄武,却将马匹们宝贝似在放在眼皮子底下。” 长儿绢像是看透了猎户所思,笑着解释道,“大王说,育子嘛便如育马驹子,太禁冷怕热可不行,因而我们也不便深管,这是我家大王亲抓的大事。” 四道门过了,巍峨挺拔的盈隆宫已在眼前,墙高两丈多,宫门开着半扇,上边也有两层的箭楼,翘瓦飞檐。 猎户从半开的宫门往里面看,已见青石漫地,小圃鱼池,别致殿宇数重。 正看间,听箭楼之上有女子笑道,“我和樊妹老早便见你们去而复回,难道是飞着去的?桑叶可采到了?” 有两位绝色女子在垛口上露着半截身子往下看着这些人,年长的是盈隆宫大夫人柳玉如,年少的正是三夫人樊莺。 樊莺看了看猎户,笑道,“思晴和叶玉烟昨天睡的晚,此时懒觉,苏姐姐和徐惠正等她们起来凑手摸牌,谢金莲总是算不完的帐,崔嫣去山下静心庵陪母亲,我和柳姐姐在这里远远看着孩子们,却看到了你们。” 婉清一边往里走,一边匆匆道,“柳姐姐,长孙润送信过来,说舅父从长安流放到黔州来了。” 盈隆宫的正殿名叫“腾霄殿”,每日清晨,岭下万户尚在微明中的时候,此殿的殿顶已经沐浴了金灿灿的霞光,这是盈隆宫中最正式的场所,亦是盈隆宫最高阔的建筑。 旁边一座殿名叫“腾韵殿”,殿内,有婢女上来给主客们上了茶,柳玉如对猎户道,“我们和峻早已听说舅父在长安获罪的消息,但他一家人因何伯劳飞燕,只有他一人到黔州来,我们倒是人人蹊跷,问峻他也不讲……你来时已见过他么?不知舅父气色如何?” 猎户未曾说话,先毕恭毕敬起身一揖,“皇后娘娘……” 柳玉如笑着制止道,“兄弟你不要这样称呼,不是早就说过吗,叫声柳夫人便可,这里没有皇后,只有一个山大王,十二个压寨夫人。” 长儿娟连忙请他回座,“冯兄弟不要客气,还是说话要紧。” 猎户接着回道,“长孙都督接到盈隆宫陛下的传信,与我们一同去迎的国公,恰在信宁的江边赶上了。小人看国公气色尚好,衣履整洁,也未蒙什么风尘,声朗而目明,在急流中还能挺立船头助橹,靠岸后举止自若不卑不亢。而长安来的几位解差待国公犹为客气,大出小人意料。到了澎水县外,都督令小人来盈隆宫送信,而都督等人自去了县衙中,后边的事小人不知。” 柳玉如凝神听着,扭头望着樊莺、婉清等人,自语道,“我听的有些糊涂了,谁也不是没流放过,但舅父这个出奇!你们说呢?” 另外的几位大小夫人看起来也是同样的想法,面面相觑的样子。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放?怎么听起来像是夹公带私的游历? 猎户急切说道,“小人确是亲眼见的,哪敢与皇后娘娘胡说?” 柳夫人轻轻嘘了口气,脸上浮出笑意来,说道,“我管它为何呢!反正总比舅父凄凄惨惨的强。峻不在,我们谁也出不了都濡县,即便想问个究竟也得等他回来再说。” 说完也不留客,吩咐长儿娟,“你去,把上次潮州丝稠总号马掌柜捎回来的鲛革卧垫拿过来……我记得还有一只玳瑁小捏盘,把它也拿来。” 长儿娟立刻去取。 潮州有大唐闻名的水路商道码头,国内的丝稠、瓷器陆路走安西,水路则从这里装船运往海外,域外各地形形色色的商品也由这里登陆,而潮州丝稠总号在当地规模最大,金主正是盈隆宫。 猎户暗道,柳皇后说的这两样东西,听起来便富有海气,不用猜也是稀罕物了。正想着,十二夫人长儿娟已带东西回来。 柳玉如对猎户道,“我们一时去不得都濡县,但舅父年纪大了,澎水这个季节尚有些潮呢,冯兄弟你将这件鲛革单人卧垫带给他,早晚可防潮气。” 猎户接过,卷作一卷儿的鲛革垫柔韧温滑,触之如肤,看来是防潮上品。革面由鲛鱼腹侧之皮拼就,背面是麻料织的,边缘缀着萤白、匀称的珍珠。 柳玉如又将那只一掌可握的精美玳瑁盘子交给他,说道,“麻烦冯兄弟跑这趟,又带了不错的消息来,那么这只小捏盘便给你带上占占手,它也不值什么钱。” 猎户想不到盘子是盈隆宫送给自己的,此物在盈隆宫也许不算什么,对自己来说太贵重了。猎户诚惶诚恐道,“可小人只是奉都督之命传了句口信罢了……娘娘赏的太重了!” 柳玉如道,“今日我高兴,才想到这两件——寓意都不错——革垫可使舅父安卧,自如翻身;这只小盘子又名涅槃,兴许舅父在黔州悲中得喜呢?” 送客时,这些人又一起将猎户送到宫门外,柳玉如说,“冯兄弟回去捎话给长孙润,我们已知道舅父安好,但后边如何,只能等峻回宫后再定。” 望着猎户出了头一道石门,婉清才笑着说道,“柳姐姐你又大方了,你不识货?只看了盘子大小么?谢二当家知道了又要数落你了。” 柳玉如不理会,而是笑道,“反正我已有点掰扯不清了,去把赖床的思晴叶玉烟两位智多星拽起来,还有早起邀赌的苏、徐两位文曲星,当然更少不了谢当家,都请过来帮我们猜猜局面。” 昨夜同盈隆宫主人共寝的正是两位“智多星”,为了补觉,牌可以晚一些打,但都濡县的事是大事,两人很快也到了腾韵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猜测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国公的案子又不是一日定案,来自长安的飞信一直不住地飞入盈隆宫,那么他因罪流放绝不是误传。 可是说流放又不像流放,谁听说哪个犯事的流徒还能谈笑风声、精神抖擞自已摇橹的? 正说着话,有个美人沉着脸一步跨了进来,正是老五崔嫣。柳玉如有些讨好地问道,“呀,妹妹,是哪个人把你惹了?难道是郭待聘?” 崔嫣说,“明知故问,惹我的就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0章 流年不利 静心庵在盈隆宫上山后的第一道石门内。 当年,崔颖同柳玉如等人由长安迁过来时,这里并没什么静心庵,但崔颖觉着同晚辈们住在盈隆宫里总有些不方便,执意要搬出来住。 郭待聘那一年刚刚降生,她一个人带个幼婴,彼此离着太远的话,盈隆宫里的人不放心,于是便在山下建了这么一处地方。 崔颖其实也不算出家,将这里叫静心庵,更多的是为了方便几位年轻尼姑住在这里。尼姑没有家事牵扯,崔夫人既有了伴儿,又避免了东家长、西家短的碎语传言,而且连使唤的婢女也省了。 李婉清、丽容、长儿娟这么快陪着个猎户回宫,郭待聘一回去便同他母亲说了。崔嫣恰巧在这里说话,也就留心了此事。 回盈隆宫时恰巧就遇到回澎水县的猎户,崔嫣一问,气也就生出来了。 柳玉如不能再打马虎眼了,柔声道,“是不是见到澎水来的冯兄弟了?” 崔嫣说,“姐姐!他这是罪有应得,当年若非他一念之差,郭叔叔又怎么会遭遇不测?待聘又怎么会没有了父亲?母亲又怎么会孤单无依?峻又怎么会铁了心弃了这个帝位!可你连人都未见到呢,便送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母亲知道了怎么想?” 谢金莲刚刚让婢女从算盘和帐本中间叫过来,此时暗道,“不知柳姐姐又送了什么出去。” 此时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再说盈隆宫的家底可不是西州那时候了,可以这么说,他们一家人在盈隆宫里踏踏实实睡着觉,来自全国各地的收入都能挤破盈隆宫的宫门。 柳玉如陪着笑,说道,“舅父早已不是那个赵国公了,他只是个毫无力量的老人、峻的舅父。那他不在家中、澎水县又来了人时,我该如何做呢?我们不闻不问、无动于衷,那长孙润怎么想?那也是兄弟,高尧怎么想?亏说你和高尧还曾是高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呢!至于当年那件事,舅父身为赵国公时的算计,针对的也不是郭叔叔,连母亲都认为是个意外。还有这个帝位,有几分是因为那件事?” 思晴插话道,“峻说过,那年初五晚上的事,如果他当时不是皇帝的话,要杀的人一定会更多,房遗爱也根本活不到后来参与谋反。” 柳玉如道,“郭叔叔和待诏大哥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峻最有地位和力量、又最需要他们时离开的。而眼下,谁敢说盈隆宫大王的力量不如个皇帝呢?” 谢金莲忍不住道,“就是!都濡县难道大不过大明宫?勾心斗角的烂事却比大明宫少了多少!关键在黔州这里,柳姐姐高兴了病也就好了,要不然峻注定不会放弃这个帝位。” 柳玉如白了谢金莲一眼,谢金莲就不说话了。 婉清说,“我们不方便去澎水县,长孙润和高尧是知道的,若没什么表示的话,真有些讲不过去,我觉得柳姐姐做的没毛病。” 谢金莲终于问道,“到底送的是什么东西呀?” 柳玉如冲谢金莲眨着眼,说道,“谢大管家,我送了那条潮州来的鲛革卧垫给舅父,又赏了一只玳瑁的小盘子给送信的猎户,是多是少呢?” 谢金莲忍住心里的惊讶,脸上极力地表现无所谓,阴阳怪气的回敬道,“呀,舅父人已到了暗处、走着背字,大老远的跑到我们黔州来,你一咬牙才送了这个,我感觉还是有点寒酸了……” 崔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脸色转晴,“我哪里敢生气?万一长孙润和高尧不痛快了,峻指责起来便是我的罪过……但总得去个人问候一声才好,我们去不得,总有能去的人。” “谁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问道,发现崔嫣正瞅着李婉清,婉清恍然悟道,“对啊,就让我爹去一趟澎水县,他和舅父两个老人家还有话可说,这就周到多了。” …… 澎水县一直没搜到流徒长孙无忌的踪迹,黔州司马刘方桂赶到澎水县时,这件事也就捂不住了。 长孙润在女监里不出来,放言:“老子不出去,就在这里酝酿出尿来!看能不能在女监中撒出去!但你们找不到我爹,信宁江边一件人命案算个屁!” 威胁的味道可不算轻了,看来只要找不到人,长孙润脾气一上来,就算再弄死澎水县几个,也不是不可能。 刘方桂偷偷指使着陶县令,“趁着长孙润在气头上,如果能诳他画了押才好。那样的话,澎水县跑了一个流徒、却又摁住一个凶徒,也就再没有人替长孙无忌喊冤了!” 陶洪再指使着许县丞和捕头陶亮去女监,诳长孙润。 不大一会儿,两个人就灰溜溜回来了,长孙润的字没诳来,陶捕头的左眼窝子里又青了一块。 陶县令很吃惊地看向捕头,“本官看你流年不利啊!这又是怎么了?” 陶捕头道,“回太爷,这是长孙润刚打的,说要他签什么字都可以,但前提是先找着他爹。” 许县丞道,“刘司马,长孙润太不像话了!敢当着下官的面这么打澎水县的捕头,就冲他这个狠呆呆的样子,信宁的人命案子跑不了他做的。” 刘方桂埋怨道,“你们做的是什么事?长孙无忌不见了,为何不早与本官明言?你们骗本官事小,可本官的飞信已送去英国公府了。” 正在嘀咕着,外头有人跑进来禀报,“太爷,都濡县岩坪镇的李袭誉带人到了!带了人!” 刘司马惊问,“是李袭誉!?” 陶洪道,“就是盈隆宫六夫人李婉清的爹,他带了多少人?” 报信者还没开口,李袭誉已经带人进来了,老头子精神矍铄,阔步挺胸,依然有凉州刺史的气度。 这人可不同于长孙无忌,李袭誉曾是主政凉州的大吏,而且人家算是为大唐操劳过的,关键是平稳致仕,是老资格。如果李袭誉非要给李治写封信什么的,李治也得认认真真的看。 面对着不得不起身、以示尊敬的黔州刘司马、澎水陶县令,李袭誉只是略略拱拱手,算是回了礼,然后直接问道,“老夫欣闻赵国公到了澎水县,他人呢?” 刘方桂怎么也说不出“失踪”两个字。 李袭誉出了名的耿直,脾气也大,听说当初金徽皇帝还在西州做着柳中牧监时,曾让他举着铁锹追的满院子跑。 万一惹恼了他,真当着手下人给自己两巴掌,英国公知道了也只会说他刘方桂不懂事——长孙无忌失踪这件事,要说也要让陶洪说出来。 李袭誉按着习惯、将一位犯了事的流徒仍称作“赵国公”,刘方桂也不敢指正,只是一个劲儿地让座位,“李大人,快快请座。上茶!不过李大人,为何带这么多人来?” 李袭誉稳当的坐下,举了茶盏说道,“以前,长孙无忌算是当朝的一品国公,那时候老夫都不怎么怵他!眼下他已不再是什么赵国公了,但我们还是亲戚,女儿有命,老夫怎敢不来?但得多带几个人让他看看,老夫虽说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员外,但打手还是有几个的。” 刘方桂再往李袭誉身后一看,足足十五、六个棒小伙子,个个穿着短衫,胳膊头子比自己腿都粗,不是岩坪铁窑上打铁的,也是搬铁砖、上炭的。 李袭誉指了他们,撇了嘴道,“怎么样?刘司马你给老夫过过目,他们到底强不强得过赵国公府的跟班?” 刘方桂哭笑不得,他哪里见过赵国公府上的跟班!原来李袭誉朝长孙无忌摆阔来了。 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李袭誉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与长孙无忌无须什么虚头巴脑的礼数。以前两人之间尚且有个地位上的差别,一个国公一个刺史,见了面还得照顾些虚礼,但眼下,是纯粹的亲戚了。 在刘方桂的逼视下,陶洪快刀斩乱麻,仗着但子说道,“李老大人,实不相瞒……流徒长孙无忌已经畏、畏罪逃匿!而他的儿子——澎水县常住猎户长孙润,因涉嫌一件信宁县的人命案子,眼下已经收监!” 李袭誉一听,当时便将脸沉了下来,茶也不喝了,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丢,水洒了一桌。 刘方桂连声道,“李大人请息怒,这是澎水县疏忽了。” 李袭誉问道,“让老夫回去怎么向女儿说?赵国公前半晌方到的澎水,按理,你们澎水县替他做些文书登录也得忙到此番光景,怎么午时刚过去、人便‘逃匿’了?” 县令陶洪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应道,“李大人,给长孙阁老登录的正是本县仇录事,他有急务临时出去,谁知阁老上趟厕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李袭誉又问,“还有长孙润的案子,倒是蹊跷了!为何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赵国公一到黔州就出来了?” 陶洪道,“李大人,这可是长孙润亲口承认的,本县一刑未动。” 这倒有点出乎李袭誉意料,这不该是长孙润的脾气。但见不到人,李袭誉他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斟酌着说道: “赵国公此时只是一介流徒,年纪又这么大了,既然长孙润已在监房中,便排除了从中动什么手脚的可能……那么澎水县一向门户森严,偏偏‘匿失’了人口,怕是不好向黔州、甚至长安交待呀!” 陶洪答不上来,钦犯在眼皮子底下失踪,偏偏还让李袭誉知道了,此事是有失澎水县颜面。尤其李袭誉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然将“逃匿”不知不觉改成了“匿失”,真让人受不了! 县令看到旁边的陶捕头,气不打一处来,有些恼怒地冲捕头高声喝道,“你在本官眼前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本官找那个流徒?!” 陶亮一缩脖子,带人往外走。 李袭誉起身道,“老夫有必要见一见长孙润贤侄了,不然回去后如何向闺女、盈隆宫交待清楚?盈隆宫也不好惹啊……谁来给老夫带路?” 陶洪再冲着刚刚溜出去的捕头喝道,“你要往哪里躲清闲?还不快领李大人去见长孙润!!” 得赶紧让李袭誉离开,哪怕离开片刻也好。 待人走后,陶洪举袖子抹冷汗,问刘方桂道,“刘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万一李袭誉添油加醋给传到长安去,只怕英国公要怪罪啊!” 刘方桂还算镇定,分析道,“至少本官断定,别看李袭誉带了不少人来,但他还不敢在堂堂的澎水县衙里动粗!” 陶洪道,“当然,那是谋反!别说他一个致仕之官,盈隆宫不也一直老老实实、连都濡县都不敢跨出来半步!在澎水县,本官借给李袭誉两个胆子。” 事情明摆着,李袭誉带着这么多壮汉跑来澎水县,准跑不了是盈隆宫的授意!而且也不为同长孙无忌比阔——这是项庄舞剑! 不过想想也真是可笑,盈隆宫秉承一贯的行事准则,一个人影子都不露,却派个无甚关联的老头子出来。 让澎水县小心些么?难道澎水县是吓大的? 刘方桂无比明确地断言:此事恰恰说明盈隆宫心虚!长孙无忌到了黔州,盈隆宫这么做,对长孙父子都有了交待,又可置身事外,也不会授人以柄。 正说着,衙役领进来一个三十几岁的猎户,问他姓冯,冒冒实实的、居然还带来一件精美的鲛革卧垫,说是盈隆宫让移交长孙阁老。 陶洪当着刘方桂的面,命猎户将东西展开,稀有的卧垫让他在吃惊之余又有些不以为然,看来盈隆宫主人除了有钱,胆量却是一丁点都没有了。 县令沉声问道,“还有别的没有?” 猎户再掏出来一只五光十色的玳瑁小捏盘,“回陶大人,这是小人去送信时,盈隆宫柳娘娘赏给小人的。” 刘方桂喝道,“大胆!盈隆宫哪里来的娘娘?娘娘们可都在大明宫呢!” 猎户并不惧怕,而是反驳道,“大人,你一定没去过盈隆宫!” 刘方桂真没去过,就问,“怎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1章 藏得巧妙 刘方桂没好气地挥着手道,“行行行着,将东西都放下来,自有衙中人代为转递,你赶紧给本官滚出去,别惹本官着恼!” 猎户晃着手中的玳瑁盘子,“大人,小人听你说的是‘都’放下……但这是皇后娘娘赏小人的东西,你也敢让放下么?” 陶洪喝道,“还敢多嘴!刘司马让放你便放,哪来这么多的屁话?” 猎户“当啷”一声将盘子放下,哼道,“只怕大人你让小人放下这只盘子容易,再往回可送就难了!” 刘司马越着级、冲衙外吼道,“陶捕头,找几个人将他给本官赶出去!着实的无礼!本官连盈隆宫的人尚且不惧,还怕盈隆宫的东西咬我不成?” 他忘了,陶捕头刚刚领李袭誉去了女监,情急之下一嗓子嚷出来。没想到却有人应着声一步跨进来,正是陶亮。刘方桂一看,捕头的右眼窝子也青了。 “你的深受呢?!”刘司马重重哼了一声,问道。 陶捕头分辨:“大人,深受真不管用,前两次那是小人未加提防,这才挨了长孙润的打,可这次……” 县令问,“如何?” 捕头:“李袭誉让他手下拉偏架!六七个人上来只拽住小人、偏偏不管长孙润,小人的深受半点都施展不开了!好在长孙润只揍了小人一下……” 猎户嘻嘻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真将两件东西放下了。 县令看着捕头的两只青眼窝,哼道,“揍的倒是精准,是特意瞄着揍的?” 然后问,“司马大人,这垫子当真要转给那个流徒?这么贵重的东西……上好的珍珠都不下几百颗……宫里也少见吧?让监房里其他囚徒们怎么看?” 刘方桂道,“往哪里送?人都不见了送给谁去?” 陶洪:“那大人你的意思是……” 刘方桂:“哼哼!也许英国公要请长安的皇帝陛下亲眼看一看,在黔州有人居然比他还阔气!还有连大明宫武皇后都赏不出来的好东西。” 正说着呢,李袭誉已然面色踌躇地带人回来了。 县令冲李袭誉拱拱手,谢道,“李达人果然是官场上混过的,知道民不犯官、下不逆上的道理,陶捕头方才还在刘司马面前感激李大人出手呢!” 李袭誉根本不在乎陶洪抛过来的这顶大帽子,而是以攻为守,客气着道,“哪里,老夫向来压事而不挑事,当然知道轻重!只不过……” 县令问道,“李大人,只不过什么?” “陶捕头亦有不当之处,不该私行‘杀威杖’,而且是对一位年老钦犯擅自加刑。再怎么说人家也曾经是一位国公,从功过分明来讲,那些功劳连皇帝陛下都不会一笔抹杀!老夫担心传扬出去,让人说我们黔州人落井下石啊。” 刘方桂道,“竟然有此事?” 陶亮脸红着争辨道,“可他咆啸公堂!” 李袭誉道,“不会吧……据老夫所知,长孙无忌行事一向讲究,他在身为赵国公时,位极人臣、都从来不曾冲谁‘咆啸’过,此时犯着事又怎么可能对你一位堂堂的县捕头‘咆啸’?难道老夫看人看走了眼?” 又道,“知道的,说捕头年轻气盛只是失了些章法。不知道的,会不会说陶捕头趁着县令不在场,就为了向人犯勒索什么好处?要是有人无端揣度、说捕头受了县令大人指使,那可就糟透了!” 陶洪心里恨,“你姓李的正在揣度本官!” 杀威杖,公门之中人人心照不宣的存在。刘方桂和陶洪不信、李袭誉在凉州时就没给人使过杀威杖。 但让李袭誉当面指出来,又极是不美。 大唐律法森严,又不乏人情味。有罪归有罪,但病者依例给药、“病重,听家人入视”,“夏置浆饮,月一沐之”——人犯生病了家人可以探视,天热时犯人也有绿豆汤之类的饮料喝,还能洗一次澡。 一个黔州司马,一个澎水县令,俱是州、县一级的执律法者,偏偏让人直言凿凿的指出此种纰漏来,就跟说他们胡来没什么区分。 关键李袭誉和他们不是一条心啊! 陶洪就像被人揭了短儿相仿,目光瞬间凌厉的射向了陶亮。 修理长孙无忌明明就是县令示意的,却不能说出来。陶亮两只眼睛在青眼窝里飞速地眨着,脸也憋紫了。 李袭誉惋惜着,再道,“可陶捕头却将男女混囚!唐律有云:老幼诸犯要实行散禁,连他们的械具都要免除,有违此法者杖六十!可陶捕头你糊涂,不但不念其老,反而还私打了长孙无忌几十杖!也难怪长孙润要动粗了!老夫更担心,此事万一传到外头去,会不会有损澎水陶县令、乃至黔州刺史府向来重法之良好官声……” 陶洪暗道,“打断了胳膊袖子里吞,但绝不能落给你一点口实!” 他狠狠心,沉声吩咐道,“陶亮,你敢趁本官和许县丞不在时滥施刑罚,有负本官对你的厚望!来人,依律狠责陶亮六十杖!” 衙役们闻令上前摁倒陶亮,抽杖开罚,当着几人的面“啪啪”地打开来。陶捕头忍气吞声,知道手下人给自己留情面了,杖子打得越响伤的越轻。 李袭誉知道此间猫腻,却不点破,坐在一边眼皮都不抬,还连声称赞道,“陶县令名不虚传,果然执法如山一丝也不徇私,老夫佩服!只是……”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 刘方桂问,“李大人不妨直言,无须吞吐!” 李袭誉道,“当务之急不是打捕头,而是搜寻长孙无忌。他可不是小偷小盗啊,陛下单单将之放到黔州来,有何用意?我们连陛下的用意尚未弄清楚,人便已匿失了,” 陶洪,“李大人,流犯不是匿失,是逃匿。” 李袭誉,“陶县令所言甚是,是逃匿。让人塞到女监里连尿也不能撒,有腿都知道逃……老夫斗胆替捕头求个人情,莫打了,伤了捕头妨碍县里头找人啊。” 县令道,“看在李大人求情,那么本官暂不打他了,还不住手!”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县令话到时已经打完了。 陶亮爬起来,还得道谢,“小人多谢李大人求情!” 李袭誉道,“大事要紧,捕头若人手不够用,老夫带来这些人可随捕头一同上街找人,只是万万不可夜长梦多。” 刘方桂道,“李大人的好意只怕极不妥当,官府要找的是失踪流犯,而你要找的是亲戚,我们要公私两分,以防有人无端揣度。”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是亲三分向,你李袭誉帮我们找?没你掺和兴许澎水县能早些将人找到,你一掺和进来,找不人,那也有可能让你藏起来了。 李袭誉拱拱手道,“刘司马所言有理,那么你们找你们的流犯,老夫找老夫的亲戚,我们各不相干。” …… 午后时分,长孙无忌藏在澎水县衙的后院槐树上,听着澎水县衙的正堂方向猛的起了一片嘈杂! 他忍住股上嘶嘶啦啦的疼痛,欠着身子、悄悄扒开树叶往那个方向看。 先有不少并非官府的人,在一位年长者带领下涌出县衙,在门口扳鞍上马走了,而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却不知道。 紧接着,澎水县一帮子皂衣衙役乱糟糟地在大堂前集合,先是姓陶的捕头晃着胳膊一一分派,再是姓陶的县令与另一位挺身而站的官员耳语,然后低声地叮嘱衙役们什么话,随后这些人呼拉一下子也涌出去了。 长孙无忌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在这两拨儿人中并未看到老儿子长孙润的身影,不觉有些担心起来。 自从一上岸,长孙无忌还没吃过一口饭,此时也只得强忍。离着儿子所说的天黑送饭还有一段时间呢,但他对这顿饭的期待,已经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了。 他根本无从知道澎水县发生了什么变故,但确信一定与老儿子长孙润有些关系,可又没见到他的影子。 正猜测时,有两个澎水县衙役偷偷由打厨房的后头擦墙根儿溜过来,站在大槐树底下作贼似地往身后看,看到大拨儿的人都出衙了,其中一人长长的嘘了口气说道: “乖乖,李袭誉你可看到了,连黔州刘司马都打怵他,他在女监没直接上手揍陶捕头,我看已经留了情面。” 另一人道,“但长孙无忌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再找不着他,我们澎水县八成就有一劫啊!” 长孙无忌在树里暗乐,“老子就在你们头顶上!” “可不是!?你看看陶捕头,两只眼窝都叫长孙润揍青了!捕头就这么当着人晃来晃去,刘方桂和县太爷一个字都没敢问!我们还是躲躲,出头的椽子先烂!再说撒尿也是正经事,陶太爷,李袭誉,我们可都惹不得……” 先前一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道,“他凭什么怪我们?连黔州刘司马都不敢动一动!” “人家是凉州名正言顺的致仕刺史!可不是流徒,要是让李袭誉讹上,把老婆孩子卖了也不够赔他啊——李袭誉都要去黔州找罗刺史要亲戚了。” 长孙无忌听得有些兴奋,心中暗道,“黔州司马也来了!不用说,李袭誉一定听了长孙润的话了,一定也知道了老夫到黔州来的目的!哼哼,至少李袭誉也希望金徽皇帝现身!八成婉妃也希望重回大明宫!那盈隆宫里的其他女子呢?都是什么态度?估计持此想法者也不只婉妃一个人吧?” 两个衙役在厕房中磨叽了半天也不出来,而长孙无忌耐心躲在树上,编算自己此次的黔州之行有几分成算。 如果连李袭誉都敢从都濡县跑来整这么一出,那成算便又增了几分,他倒希望李袭誉真闹到黔州去、去逼罗得刀,再让罗得刀逼一下澎水县。 至少先出一出自己挨这三四十板子的恶气! 如果再猜测一下金徽皇帝此时的想法,那么成算简直越来越大了!.. 一个人离开九五之位、住到远离繁华帝都的长安这么久,任是谁都会想念一言九鼎、万人之上的尊崇帝位! 只有那个位置,可以令一个人拥有书写历史的能力,可以断人生死,可以定人荣辱,可以后宫三千,接受万民歌颂和敬仰! 或许皇帝当初的冲动不容怀疑,但十年寂寞,好比天底下最厉害的磨和最厉害的筛子,足以筛磨掉当初所有的决心,只剩下最最现实的那一种—— ——复出。重掌至尊之权! 或许皇帝在离京三、五年时便已后悔了,但苦于没有机会。 眼下,李治和武媚娘经过十年的折腾,对内本应怀柔却未断了杀伐,对外本该示以杀伐却过于软弱,以致边患不息,这可是他们主动提出来要请金微皇帝出山! 正在出神之间,长孙无忌只听得大槐树底下一声暴喝,“好哇,老子左寻右找都找你不见,原来在这里,倒是藏得巧妙!” 长孙无忌吓得魂不附体,周身僵硬,连歪脖子往下看看都不敢,他听出树底下的人,便是澎水县捕头陶亮。 陶亮喝到,“还不给老子滚出来!” 儿子不知在哪里,李袭誉也离开了,没了帮手的流徒只身躲在树丛里,大气都不敢出。 少顷,只听着厕房中蹭出来两人,一人嘻嘻干笑两声道,“我冤啊捕头,人有三急……怎么是躲呢?再说捕头你不是也到这里来了。” 陶亮喝斥道,“还敢狡辩!兄弟们都分头派出去了,但我就看少了你们两个,这才来找一找。果不其然。” 一位衙役问道,“难道有了那个流徒的踪迹?既有,就那个老家伙,何须我们全衙出动?派我们两个人足矣。” 陶亮道,“事情坏便坏在李袭誉身上,他带了十五六个人,居然也要漫天价地去找人!如果我们不盯住他们,再让他先找着了人、窝藏起来,你们想想什么后果。” “哦,原来是这样子……可是捕头,瞧瞧你这个样子,就和猫熊一样,怎么上街?有失捕头的往日威风啊。” “你怎么说话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2章 荣辱与共 “袭誉兄,今日可辛苦你了!” …… 在澎水城中四处找人的,除了澎水县的那些衙役们,还有李袭誉从铁窑上带来的人。 长孙无忌在树上发这番感慨时,李袭誉早将随从们分出十来人、两人一拨儿地在城内到处乱找,就为分散衙役的注意,好让长孙无忌在槐树上藏得安然些。 猎户被射死的时间恰好是长孙父子在江边见面那会儿,而且长孙润的箭法很出名,闲言碎语的怀疑已经从澎水县衙门里流露出来了。 澎水县陶洪、黔州司马刘方桂在这件案子上是怎么想的,李袭誉心里不会不知道,问题是长孙润居然就要承认下来! 从县衙出来之后,李袭誉先去的长孙润家,先期去盈隆宫送信的猎户便是带了东西从这里去的县衙,此时已经空手返回来了。 李袭誉从他口中得知柳玉如送过来的两件东西,马王不在盈隆宫中,而是在砚山镇,李袭誉一时之间也只猜出了这些女子们大概的用意,却料不清后面的结果。 锅中炖的豹子肉早就熟了,酒也摆在桌上子,但没有一个人动筷子。李袭誉问这几个人,“长孙润在信宁的江边射没射过箭?” 人们说,“射过!要不怎么来的豹子肉?” 李袭誉一惊,追问道,“老夫说的是人,长孙润有没有射过什么人呢?比如说射到了一个猎户。” 几个猎户纷纷摇头,“都督果真射了人的话,我们瞒谁也不必瞒你李大人啊,谁不知李大人和我们都督是什么关系?” 李袭誉也就猜到了长孙润的心思,这小子就是想以自家性命为饵,钓出盈隆宫的主人、让他破十年之例到澎水县来。 但长孙润这个主意还真不好同李袭誉明着讲出来——因为他李袭誉正是盈隆宫主人的老丈人啊。 想到这里,李袭誉便有些替女婿担心了。 女婿一家人自从到了黔州,十年间从来不曾公开露面于外县官府,足见此例对于盈隆宫来说,紧要到了什么地步。 黔州刺史罗得刀、都濡县令高白要见盈隆宫主人时,也都易服,而且从不声张,别说让他破例、明正地赶到澎水县来了。 ——长孙润要他来澎水县可不是乔装私会的,这小子正打算着招认一桩信宁江边的人命案子呢! 而澎水县公门,以及黔州某些官员出自哪里的根子,李袭誉也很清楚。 很明显他们不是盈隆宫一条道上的。 盈隆宫能得十年平安,谁说不是因为恪守了这个十年未破的规矩? 单从年纪和阅历上说,李袭誉毕竟比长孙润老成的多。甚至考虑上当局者迷的因素,此时此刻的李袭誉,还要比急于借盈隆宫翻盘的长孙无忌清醒。 长孙润在女监中匆匆对李袭誉说过的、那件大明宫私相授受给长孙无忌的秘事,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李袭誉匆忙之间不会一下子否定,但不到最后的关头,他也不敢尽信。 宦海波涛可比真实的大海汹涌得多,人心在名利和权势的诱导下会生出数不清的变化。 真真伪伪,全赖盈隆宫主人去一一甄别和定夺,一招不慎,几十口人便有了天上地下截然不同的命运。 但让女婿一下子迈出这一大步来,风险实在太大了! 不要说早已销声匿迹十年的皇帝突然在澎水县现身,这件事传播出去可能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随着时间的推移,连盈隆宫都日渐成为心照不宣的存在了。 既然里面住的不是什么皇帝——官方并无金徽皇帝的记载——与他有关的支言片语都在离开长安时下令销毁了——那他是什么身份? 也许不论是主持着兵部的英国公、还是大明宫里的李治和武皇后,人人都在静等着盈隆宫主人出现一回。 前些日子,左千牛大将军薛礼要领兵出讨西域,他派左千牛卫一位六品的姓顾的司阶到盈隆宫来请旨。李袭誉对这件事多少心存着些蹊跷,因为薛礼同女婿的关系,他又不好多说什么。 薛礼此次借着西方平叛,拿了兵权不假,但是这位曾经位至正三品兵部尚书的、从三品的左千牛将军,从此也将彻底离开玄武门。 李袭誉猜想,薛礼只要一出京,他原来的左千牛大将军的位置,立刻会换上皇帝或武皇后更为放心的人选。 薛礼是授命于危难,还是被借故挪离了要害位置? 盈隆宫给薛礼手下带走的、绣有马王爷字迹和印信的大幅绢旗,正是盈隆宫十年来唯一一次破例的事。 以李袭誉看来,那件事,盈隆宫已经很有些意气用事了。 也许两件事真有着内在的联系,那么盈隆宫主人绝不该再冒实。 可是女婿不现身,又显得对长孙父子太陌不关心了……那么盈隆宫主人和长孙润之间的兄弟之情也就有了隔膜。长孙润豁出来自领人命,那是再也没有能够撬动金徽皇帝的、更重的筹码了。 盈隆宫不露面,即便是女儿李婉清和高尧以后也不好再见面。 盈隆宫此时所处的境地,真是动也不妥,不动也不妥。 李袭誉想,自己总该做点什么——做出事来不能捅破了天、又不能只挠痒痒——对长孙润要有所交待、以慰两人忘年之谊。对女儿有所交待,让她在姐妹们面前好说话。 又要给女婿留出足够的、进退的余地。 这事儿!除了做过刺史的李袭誉,任凭谁也做不利索。 李袭誉暗想,如果李治请金徽皇帝出山是真诚的,那么自己将这件事闹的再大也不算个事儿。 如果李治夫妇纯属虚情假意,甚至对他们的兄长心怀不善,大不了这次自己也就是老糊涂了,他们能把个致仕的老朽如何? 拿定了主意时,恰好一个猎户忿忿说道,“不瞒李大人,长孙都督得知捕头陶亮私打了阁老大人几十下杀威棒,气愤不已,明令我们今晚务必替老大人出了这口恶气,只要不把人打死!” 李袭誉道,“陶亮此人甚是可恶!老夫居然也是这般设想的!” 高尧有些担心,轻声道,“伯父,以侄女看你老人家就不必露面,若将伯父牵扯进去的话,六嫂知道了岂不要埋怨我们不懂事!” 李袭誉朗声道,“你长孙家的事,便是我李袭誉父女的事!我们别的不说了,两方面且吃饱喝足了,待天黑后痛快行事。” “老大人,你意我们该如何行事?” “就揍他小子!”李袭誉两眼发亮地说道。 长孙润的手下四五个,李袭誉带来留在身边的人也有四五个,加到一起也够用了,人们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 一州刺史到哪里、要见什么人,动静太大,而黔州真不是一块净土。 罗得刀每次要见金徽皇帝,都是打着公务的旗号到都濡县。高白县令会一板一眼地接待刺史,刺史有什么事便通过高白知道,事不急时叶玉烟到县衙来自可传递,事急时县令的两位夫人——菊儿或雪莲会去盈隆岭一趟。 如此看,罗得刀要见盈隆宫主人一面也不大容易。 今天的事情不小,长孙润涉嫌一件人命案,此事无论如何要尽快让盈隆宫主人知道。罗得刀到了都濡县,挺身进了县衙,不一会儿,高白二夫人雪莲便带了两个婢女往砚山镇去了。 刺史和县令,本来是大唐外官中等级森严的存在,刺史威严正经,县令毕恭毕敬。 但在没有外人时,罗得刀和高白焉然一对兄弟。挥退了下人,刺史罗得刀鞋也脱了,就为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抿了口茶说道, “兄弟,我觉着黔州要有大事了。” “罗兄因何有这样的想法?” “兄弟你看看,自李治上位之后,皇室宗亲让他和武氏砍得七零八落,这个人看似仁义,实则手狠心黑,是个干大事的!我担心这十年间,他和武氏站稳了根基,这是要打陛下——他同胞兄长的主意了。” 两人之间这般指名道姓地说到了当今的皇帝和皇后,放在一般的任何人之间是不敢的,而高白听了,仿佛罗得刀说到的,只是寻常的家常里短。 罗得刀掰着手指头说,“高白你看看,贞观皇帝的这些儿子们,今天还剩下谁了!” “老大李承乾贞观十九年死于黔州,老二李宽死的早,老七李祐贞观十七年被杀,老十三李嚣贞观六年死,老十四李简贞观五年死,这里面至少有两个人——李承乾、李佑的死多多少少同李治有些关联。但为了争储,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便不过多附会到李治身上,” “罗兄说的是啊,老三李恪永徽三年伏诛,老四李泰永徽三年死于勋乡,再加上江夏王、荆王。都是永徽三年,谁不知道所谓的永徽三年就是李治真正上位的第二年?” “老五,也就是盈隆宫陛下的双胞胎哥哥,贞观十七年死于西州,老八李愔永徽年间死于巴州,到眼下你再看看活着的,有一个李恽是相州刺史,一个李贞是蔡州刺史,一个李慎是贝州刺史,李明苏州刺史,没有一个都督,料想这些人,一个个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贞观皇帝十六个儿子,此时本该个个年富力强,但到今天连盈隆宫主人和大明宫主人都算上,只剩下了不足一小半儿。 “这些人能够活到眼下,一则因为他们还算老实,二则李治夫妇总不能太急于求成吧?总得照顾一下吃相,不过即使看看废太子陈王李忠的处境,也不难看出武氏的胃口,李治想收手,武氏也不会的。” 李治上位之后,曾将儿子李忠立为太子,但李忠并非武氏所生。 永徽六年王皇后被废,立武昭仪为皇后时,她的儿子李弘已三岁,礼部尚书许敬宗上书李治,于显庆元年立李弘为皇太子,将李忠贬为梁王,任房州刺史。 高白虽未见过什么世面,但对罗得刀的话向来深信,人家书读的多啊,长期坐着刺史位置,对政坛上的风云变幻见的也多。听了罗得刀的话,高白不由得立刻担心起盈隆宫主人来。 这些年,盈隆宫主人深居简出,行事一向低调,要命的是他将自己皇族的身份一丝不留地全都抹去了,十年间长安高层换了个遍,谁不拥戴在位者?盈隆宫真要有事,谁会向着盈隆宫说话? 事实已然证明了,仅凭行事低调是躲不过大难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罗兄,不瞒你说,兄弟也偶尔担心陛下的安危,但我只是个管家,担心归担心,但在陛下面前连一个字都不敢提醒啊!” 有些事高白不便对罗得刀说,私下里他同夫人菊儿也探讨过这件事,像他们这种身上明确打上金徽皇帝烙印的人,你就算想昧着良心转投大明宫,大明宫都不稀罕,不放心。 再说这种事谁都可以做,管家不能做。菊儿曾在枕席间对高白说,“高白我们能做背主的事吗?陛下也从未强拉住我们,要走我们随时可走。” 罗得刀说,“十年的光景真不算短了!那年老子被王达的手下劫到柳中县去让人以死想胁,就想套我的口供为害陛下。若非淑妃暗中施救,我早死了。谁成想还能娶妻生子位至刺史?值了,这个刺史之位即便明日不坐了,老子也不差什么。” “罗兄你的意思是……” “我要斗胆提醒盈隆宫陛下早做打算,万万不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放得过他,他却未见放得过你。我不信,李治和武媚娘挥刀劈砍了这么些有威胁的宗族兄弟,一转身看到盈隆宫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他们在大明宫能睡得着觉。” “罗兄你宜慎言啊,这毕竟是陛下兄弟间的家事,而你我只算……这合适么?大不了我们同陛盈隆宫荣辱与共,黔州留不住,大唐留不住,还可以去域外。” 一时间两人无语了,一口一口地喝茶。 之后,黔州刺史重重放了茶杯,下决心道,“十年可以蹉跎,但关键处一刻都不能马虎,我已打定了主意!” “什么主意?” 罗得刀说,豁着惹盈隆宫陛下发火,该说的话话他也要说了。 高白也下了决心,说道,“罗兄,有你打头阵,高某也敢助你一言!总之要挨陛下的训斥,你我也有个伴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3章 暗恨于心 【】 高白除了不住点头也不会别的,古往今来,谋至高之位者谁又顾念过什么亲情?永徽年间死去的那些亲王果真都有罪?有罪便是他们威胁到了李治的帝位。 罗得刀说,豁出来惹盈隆宫陛下发火,该说的话他也要说了。 高白也下了决心,说道,“罗兄,有你打头阵,高某也敢助你一言!总之要挨陛下的训斥,你我也有个伴儿。” 两人之间居然有了一种将要犯言直谏的悲壮意味。 如果盈隆宫和大明宫真到了摊牌的境地,那么谁是卵,谁是石?或是势均力敌?不论哪种情形,盈隆宫的力量何在? 两个人和他们身后的家人,可都同盈隆宫绑在了一起。 黔州虽是罗得刀主政,但一州武备c治安c刑惩等一系列的c跟力量有关的事务都是刘方桂现管,刘方桂是司马。 罗得刀有几十名护卫,高白的手里只有一班为数不多的衙役。 几年来罗得刀和刘方桂二人之间貌合神离,麻竿打狼互有忌惮,罗得刀对刘方桂要说有些优势的话,也大多是在职位表面上的。 罗得刀想,陛下在盈隆宫真要用到人手时,黔州到底有多少人甘愿站在盈隆宫这边,为陛下所趋使? 凡事总须从根子上解决,何去何从还要看盈隆宫陛下的主张,而黔州对阵大明宫时真正的力量,只在盈隆宫主人一个人身上。 但他有这方面准备吗?罗得刀看看高白,看不到一点儿答案。 刺史望望门口,嘴里嘟哝道,“我说弟妹去砚山镇见九夫人,此时怎么还不回来,功夫够久的了!” 两人又对坐了一会儿,罗得刀下了决心,说事不宜迟,他这便去砚山镇见陛下。而高白担心,“可是以往陛下有过话,当着乡人,我们尽量避免同他在一处露面,他烦那些礼数恐怕还是想照顾你我的官仪” 罗得刀想了想,三下两下脱了身上的官袍子,“给我找一套下人的衣服,豁出去挨陛下两马鞭子我也要去见他!” 两人乔装了一阵,也不带随从,一同步出都濡县衙。在大门口,他们看到二夫人雪莲恰好回来了。 罗得刀身子发福,高白匆忙间找的袍子也不合体,穿在罗刺史身上像捆猪似的,把雪莲和婢女逗得要发笑。 罗得刀顾不上身份,连忙问,“弟妹,陛下气色如何?” 雪莲道,“还是老样子啊,乌刀不离手,红马不离鞍,幸亏有九夫人不离半步地跟着他,还能撑着个皇室人家的体面,不然就越来越像个山大王了。不过陛下气色倒好,九夫人又比前日看到时年轻些了也不知她们都使了什么驻颜的绝窍,那么多女人单凭一颗凝血珠,我总有些不相信呀。” 高白怪道,“你怎么说陛下呢,什么像山大王。” 雪莲掩着嘴笑,“你们两位大唐的官员,是要去打家劫舍吗?” 刺史催促道,“你还笑,快说说长孙润的事,你同陛下详说了没有呢,陛下是什么意思?对我有没什么额外的交待?” 罗得刀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有些主次不分,但雪莲知道最要紧的,因为罗得刀正在眼巴巴地瞧着她。 “陛下说,以长孙润十年安分守已的表现,突然射死个人不大可能,总得有个理由。澎水县刑未上c证未取,长孙润承认的这么痛快也不大可能,他是这么傻的人吗?总得有个理由吧。” 罗得刀:“看来陛下终于发话了,令我插手澎水县事务,去问个理由。” 雪莲:“陛下可未这么说,还叮嘱刺史切莫干扰刘司马c澎水县办案。陛下说即便刺史要干涉也未到时候呢,顶不济长孙润真有危难时,你大可蒙了脸去澎水县劫大牢。” 罗得刀嘀咕,“好歹本官也算是黔州刺史,陛下让我去劫澎水县大牢,有趣!不过陛下的意思本官总算明白了——不管出了什么事,也不管死的是猎户还是什么别的人,但长孙都督绝对不能有事。” 雪莲与两人低语道,“陛下让我转告,刺史要有刺史的样子,县令也要有县令的样子,大唐的官员岂能胡来?那么罗大哥你更不该越俎代庖,胡乱干涉下级公务但陛下叫我捎话给你们” 罗得刀c高白像小学生一样俯着身子去听,生怕漏掉半个字。随后,罗刺史问,“陛下说没说要亲自去澎水县见见赵国公?” 雪莲郑重地摇了摇头。 她回来之前也特别问过这么一句,而盈隆宫主人给过她明确回答:盈隆宫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因为赵国公的事去澎水县瞎掺和。 也就是说,盈隆宫仍然不会轻易坏掉业已遵守了十年的规矩。 罗得刀回县衙,换回行头起身便走,盈隆宫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既要安顿好长孙无忌流放后的生活c还要确保长孙润摆脱麻烦,这两件事都在他这个黔州刺史的身上。 那么此事就有的琢磨了。 如果盈隆宫主人要亲自去澎水县走一走的话,罗得刀不介意做个马前卒,到澎水县打打前站。反之,他可要稳得住窝子。 从高白处出来,罗得刀不急着去澎水县,骑马径直回了黔州刺史府,悄悄派个人出去,要求信宁县找技艺精良的画工,将死去猎户的样貌画影图形在各处张贴,务要弄清他的确切来路。 之后,罗得刀侧着耳朵,仔细听澎水县的动静。 澎水县,饥肠辘辘的长孙无忌蹲在县衙后院的老槐树上,听到墙外有人摸黑攀上来,朝着树里低声问道,“国公,你老在不在?” 长孙无忌应声,那人沿着伸过墙头的树枝灵巧地到了自己身边,手中提了只竹篮子,长孙无忌立刻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 他恨不得立时将肉吃到嘴里,问道,“你是如何上来的?” 来人在树上找了个杈子先将身子稳住,树上也摆不下桌子,他便将竹篮夹在两膝里,伸手揭去上边的布帘,说,“这不难,有两个兄弟在墙底下叠个罗汉,我登着便上来了。” 说着将布帘顺手盖在长孙无忌的腿上,权当餐布,再道,“国公暂且将就些吧,长孙夫人本想请你老移驾到家中去,但岩坪镇的李员外说,捕快们必去家中查问,反倒不美,不如先将就些,正好请你老在这里看出好戏。” 再从竹篮中拿出一双筷子递到长孙无忌手里,长孙无忌伸右手拿了,左手里又被塞了一只酒杯子,此时篮中的香气抑也抑不住地散了出来。 来人先从篮子里拿出一只精巧的香炉子托在左手上,镂空的炉盖子里飘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原来早就燃好了。他说“这是李员外叮嘱让带的。” 槐树下旁边便是厕房,李袭誉想的很周到。 但长孙无忌认为,篮子里既然有放香炉的地方,正该换作一盘菜才是。正想着,年轻人这才从里面擎出一把铮亮的酒壶来,毕恭毕敬给长孙无忌满上,然后一手托了香炉一手擎着酒壶,对长孙无忌说道,“只有豹肉和酒,不恭敬的很。” 长孙无忌暗道,在槐树上,就自己这个亡命流徒的身份,这个谱儿摆的已经不小了,也不知这一篮子东西,又是酒肉又是香炉,他是怎么叠着罗汉拎到树上来的。 赵国公口干舌燥,先将酒饮了,伸箸入篮,夹起一箸来投入入口中,却是清水煮的,未加一丝佐料。撕的一缕一缕的精瘦肉嚼劲恰到好处,香而不腻,带着强烈的c令人愉悦的满足感入腹,他感慨道,“豹子肉,这是老夫平生第一次吃到,滋味果然不错!” 那人探出手来再给他倒了酒,恭敬地道,“国公你知道的,豹子矫健而又最是善跑,身上赘肉本就不多,而这一盘,是长孙夫人亲自从豹子前肩骨上拆下来的,乃是豹身上最好的。” 说话间,长孙无忌已吞了两三箸子精肉下去,觉着肚子里稳当多了,点着头道,“嗯嗯,此物不比山兔,一定很难射到吧?” 那人道,“难虽难,可也分谁出手,我们长孙都督的箭法天下人谁不知道呢?另外射豹亦有诀窍——都督便是等它拼尽全力奔跑终于拿获了猎物c自已也精疲力竭时下的手,因而它才成了国公的盘中之物。” 长孙无忌咂摸着对方的话,口中忽然就冒出一阵苦味来,暗道老夫岂不正像这只豹子一样! 他曾经招法凌厉c稳准狠辣地放倒了许多根基深厚的政敌和有威胁者——亲王c郡王c公主c驸马而自己的力道亦在不知不觉中用老了。当他冷不防遭人暗算时,居然很轻易的便被人掀翻,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 而李治和武媚娘俨然是一对儿手法老道的猎手,找准了最佳的出手时机,一把将他们的舅舅撂倒了!堂堂的赵国公,凌烟阁第一号的功臣,难道不像这只奋尽了全力c最后束手就擒的豹子? 酒又在他的杯中倒满了,可长孙无忌此时感受到懊恼不已,举着杯子却不再喝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觉着篮中的豹肉也没那么诱人了。 李治夫妇借他这只“豹子”之力除去了大唐的数位老资格的铁血之将,然后再一举将他这只“豹子”放倒,无疑他们的位子坐的更稳了。 但当边境不宁,西域重腾狼烟,难道这对夫妇不也成了力竭无计的“豹子”? 自他长孙无忌倒下之后,眼下朝中一家独大的正是英国公李士勣。但是很显然,李治并不打算放李士勣出去平乱。 李士勣此人行事一向稳妥扎稳打,从来不给人留什么破绽,以其武功和谋略,去西域平个乱必无什么大的闪失。但平乱归来呢?英国公的份量和势头注定如日中天,李治是有顾虑的。 长孙无忌仿佛窥到了大明宫里这对皇帝夫妇的真实想法。 盈隆宫主人在黔州一隐十年,举家无声无闻,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他的能水可不是一只豹子这么简单!只有此人——也就是十年前的金徽皇帝,静可潜伏于深渊,动则腾奋于九霄,雷霆万里,武功盖世,既平得了四方乱象,又压得住李士勣让他大气都不敢出。 长孙无忌听闻李治患有痛风之疾,偶尔便头痛目眩c忍之难禁,兴许这是他十年来夙夜思虑国事c积劳所致。 内疾外患的李治此刻总算想起他的兄长来了。 当年金徽皇帝能以举国托付于兄弟,今天李治在困顿初现时再还国于他的兄长,在摊子还不算太乱的时候,此举虽然显得有些无奈,但手足无猜,有来有往,却极有脸面。 长孙无忌鼻子里哼了一下,心说大明宫里的这对小崽子果然够有心机,将他们落魄的舅舅发配到黔州来。请金徽陛下出山的事不论成与不成,李治和武氏居然都不吃亏。 舅舅将盈隆宫的人请到了,这二人便激流勇退,金徽陛下必不为难他们;盈隆宫主人如果执意不下山,但薛礼已然派出去了,照样是又给足了盈隆宫面子,又借盈隆宫的势头解去燃眉之急,还随带制衡了跃跃欲试的李士勣,让英国公变得再安份一点。 但人请不请的到,对于长孙无忌来说可就太至关紧要了。事办成了,他可重为人中龙凤,办不成则是彻底的流徒,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只是,长孙无忌入境黔州整整一天了,板子挨了c树也蹲了,可盈隆宫的人芽子都没露面,又让长孙无忌觉着,他黔州之行的结果变得不确定起来。 当年金徽皇帝毅然辞国的原因,长孙无忌早已悟了个大概,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不大愿意承认罢了。如果他在那年的正月初五,得知房遗爱蠢蠢欲动之后能果断制止,或是及时禀明金徽皇帝,那么郭孝恪根本不会出意外。 郭氏父子的能力,以及他们同金徽皇帝自西州时便培植起来的深厚情谊,足以令皇帝在察明实情后对他的舅舅暗恨于心,那么他当年愤而辞国,虽出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4章 流徒献计 金微皇帝因为幼年遭际,自记事起便是候府中人,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在西州碰到了郭孝恪,他终生将只是个侯君集府上流放西州的戴罪者。 他就是从一个流徒,化身为柳中牧场的副牧监、牧监,天山牧总牧监、西州别驾、西州都督、丝路督监,一步一步完成了惊人的逆转。如果不是郭孝恪,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呢? 当年,贞观皇帝在遴选兵部尚书的时候,曾在郭孝恪和时任西州都督的高峻之间有过一番掂量取舍,而那个时候,郭孝恪无疑是甘心给高峻让了路的。 如果郭孝恪是个醉心官场、热衷名利之辈,二人之间必有一番明里暗里的争竟,高峻也不会那么的一路顺风、年纪轻轻位列中枢,因而也极有可能失掉找回皇室身份的机会。 金微皇帝如果将他的神奇经历写成一篇文章的话,那么郭孝恪便是这篇文章中抛也抛不开的题眼。 长孙无忌此时蹲坐在大槐树上沮丧地想道,自己以皇帝舅父的身份,在郭孝恪命丧长安街头这件事情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啊!?这一切瞒得过金徽皇帝吗? 瞒得过吗? 如果不是他这个做舅舅的、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处在这一角色上,那么金微皇帝将如何处置他呢? 昔日的赵国公禁不住激零零地打了个冷战,极力攥住酒杯不令它脱手,酒洒了出来。幸好夜色四合,在光线阴翳的树心里面,与他对面而坐的人并未察觉。 时至此刻,盈隆宫一家人连个面都不露,长孙无忌也就不奇怪了。 当一个人运至末途,身陷囹圄,而身边只有儿子和他的一班手下在奔走相助,只有个李袭誉跑过来张罗,想想也够可怜的。 他稳了稳声调,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方才说要让老夫在这里看一出好戏,不知是什么好戏?老夫忙着吃喝,还未请教你的尊姓呢。” 黑暗中,那人手中的银酒壶闪了一下,“国公,你老别和小的客气,小的姓冯名英,以前在凉州是长孙都督手下的贴身护卫。都督交待过了——陶亮既然敢打国公的杖子,我们便敢打他,为国公你出出这口恶气!” 长孙无忌道,“老夫今非昔比,你们可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冯英说道,“小的们同长孙都督情同手足,不然也不会弃掉公职跟他到黔州来,还怕什么事端!再说还有岩坪镇的李员外也是这个意思。有他在墙外调兵遣将,就在这里让陶亮好看。” “就在这里?” “对,就在这里,不然怎么叫你老出气,你老就在这儿吃着喝着,居高临下看那小子挨揍,非要将那几十杖打回来不可。”冯英说道。 “唉,想不到袭誉兄老了老了还这么生猛,要是再给盈隆宫惹了麻烦可就大大的不美了。” 冯英道,“国公,你老到了黔州之后,都督便遣小的去了一趟盈隆宫。” “盈隆宫怎么说?” 冯英道,“不巧的是陛下同九夫人去了砚山,人不在盈隆宫中。但小的见到了柳皇后和其他几位娘娘,还有那些少王和公主们。” 长孙无忌暗暗舒出一口气,原来金徽皇帝不在盈隆宫,并非刻意不来见自己。他将手里那半盏酒一仰脖儿倾入口中,摸着黑夹起一箸豹子肉放到嘴里大嚼,感觉着滋味居然又回来了。 “皇后和娘娘们不便就来澎水,但差遣小的专门给国公捎来一件海上舶来的鲛革垫子,余事等陛下从砚山镇回来再做决定,但那件鲛革垫子可不是平常物,柳皇后十分高兴,对小的也有赏赐!” 原来如此。这么说,八成真是自己想多了,盈隆宫主人有事外出,这才没能及时赶过来,娘娘们将李袭誉请过来,可不就恰如其分? 长孙无忌的嗓子有些生涩,问道,“他们还好吗?还有那些孩子,李雄、李壮、李威、李武……老夫记得当年皇后离京时,他们可都还小呢。” 冯英道,“小的不知娘娘们当年在大明宫是什么样子,不过小的以为,即便放在此时此刻,娘娘们仍撑得起大明宫的场面。” 他给赵国公又满了酒道,“少王和公主们个个人中龙凤,不可尽述,总之国公你很快便能见到他们了。你一定没见过盈隆宫大公主,那可是……” 长孙无忌道,“大公主不就是永宁公主嘛!老夫怎么没见过?今年总该有十七、八岁了。” 冯英道,“小的是说在盈隆宫出生的头一个公主,樊梨花,那个模样……啧啧,简直同她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长孙无忌有些恍然,“樊梨花?怎……怎么姓了这个姓、却不姓李?” “国公你兴许还不知道,盈隆宫的公主们都随着母亲的姓。” 长孙无忌将筷子往大腿上一拍,说道,“你这么一说,老夫便猜着了!这个樊梨花一定是淑妃之女,那便不会差了!” 冯英此时却“嘘——”了一声,侧起耳朵往墙外听。 一阵沉重而急匆匆的足音从墙的那边由远而近的传过来,就在长孙无忌的槐树底下停下了。随后“噗通”一声,抬着的人被扔在地上,蒙着嘴不停地吱唔。 有个人低声喝道,“不走了,就在这里收拾他。” 又有个人问,“员外,你说句话,怎么打他。” 一位老者沉声道,“他刚怎么打的别人,今日怎么打回来,一棍子都不能少!” 地下的人听了,“唔唔”之声更是气极败坏,又透着极度恐惧。 李袭誉说,“给老子打,”话音方落,墙外揍肉之声便响了起来,看来是几个人围观,两三个人动了杖子,杖子落到那人的身上密集而声音沉闷,每一杖子打下去,长孙无忌在树上便一咧嘴,他觉着这口气出了,大箸子吃肉,酒也被他咂出动静来了。 而被围殴者苦不堪言,虽然嘴被蒙着依然在奋力叫喊,不过只片刻,便剩下了哼哼。 老者道,“住手,把布给他解开。” 人们住了手,随后听到陶亮的呻吟,忍着痛楚也不再叫了。 “陶亮,你打别人时,可曾想过今夜挨别人的打么?白天你滥施公器,夜间便有判官与你找补,今日不想取你狗命,任你爬回去也罢,但明日你再敢胡来,等着你的便不止这一顿了。我们走!” 陶亮在地下恨声道,“你们夜打澎水县差官,为嘛不敢再打了,原来也怕出人命?别以为老子听不出你是哪个!堂堂的刺史也藏头露尾打家劫舍!有种你们便在这里打死老子,看看明晨光天化日,澎水县捕头暴尸县衙墙外是个什么动静!老子让你打,再皱皱眉头不是好汉。” 那些人本已转身,听了这话,老者居然又返身回来,喝道,“老夫便是岩坪镇李袭誉!” 陶亮一惊,没想到李袭誉竟敢这么报出名号来,听他道,“举县内外、无论官民都在遍寻失踪的钦判流犯,而你却在下属家中饮酒取乐,渎职怠务,别人见得了你嚣张,老夫见不得,这回便替澎水县清理门户!再打!” 这一次,下手比上次更重。 陶亮像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在夜空里十分嘹亮,“啊——,哎呦啊!” 他插着空隙奋力喊道,“长孙润在信宁江边射杀了人命,案子已经板上钉钉,你就不怕受了牵连,长孙家的父子没救了,连黔州刺史府都不敢管,你又何苦涉入,只要此时住手,陶某便认了倒霉,绝不声张今晚之事,你不揭我怠务,我也不说你们打人……哎呀,饶命!” 老者这才沉声喝道,“住手。” 陶亮在地上呻吟不止,也不叫了。 李袭誉道,“莫拿信宁那件事唬人,老夫坦然得很!我们走。” 一会儿的功夫,墙外边便安静下来,只有陶亮在那里呜呜地伏地痛哭一阵,像是站不起来了。后来才缓过劲来,哼哼唧唧地喊“救命。” 槐树上的两个人屏着呼吸,就这么一直听着。 不久,自街尾来了值夜的更夫。 同陶亮联络上之后,更夫慌张地去澎水县找人,不久便领回来几个县内的杂役,人们七手八脚地将陶捕头抬回衙去。期间倒是有人问陶亮缘由,看没看清楚行凶之人是谁,陶亮果然没说什么,一边让人抬着走一边喊着让找大夫。 长孙无忌呆呆地坐在树上,气是出了,但事也大了。 最让他吃惊的是,长孙润果真和信宁那件案子扯到一起了。可是长孙润在槐树下离开他时,他曾叮嘱过儿子,万万不可承认这件事。 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一件人命案子,一旦坐实了,长孙润也休想翻过身来。他问冯英,“你说实话,我儿长孙润在江边到底伤未伤人?” 冯英道,“国公,我们在江边碰到你前,都督确实射了一箭——就是射的那只豹子。都督绝无可能射人,小的以命担保没有此事。” 长孙无忌思虑一番,叹息一番,早已明白了儿子的苦衷。 他对冯英道,“落在船头的那两支箭老夫看的明白:一支为的是谋害老夫,而另一支箭为的是解救老夫。你不说出来,几乎连老夫也会相信陶亮的话了!但射箭之人是谁呢?” “国公,会不会是盈隆宫?” “盈隆宫……陛下不善此技,难道是哪个少王干的?再说我也不敢如此揣测……但老夫决定不再这里藏着了。” 冯英问,“国公要去都督府上?这样也好,量那陶亮也不敢再说什么!” 长孙无忌平静地道,“不,老夫只是来厕房中解了次手而已,这便回监房中去,去陪儿子,生死与共。” 冯英吃惊地忘了言语,而赵国公吩咐道,“你回去便同李员外讲,老夫谢他如此仗义,今夜老夫极是畅快!” 冯英急道,“这不是有违都督的安排么?我们做些什么为好?” 长孙无忌道,“袭誉兄主持过一州军政,不该来此打人,你回去后就对他讲,老夫烦劳他,速速了解信宁江边命案,务求替你们都督洗脱了干系。老夫坚信死者不一定是当地人,如有死者相貌图影,可持了此图、沿着老夫由长安至黔州的来程一路察访回去,多留意沿途驿站、看有没有人知道此人形迹。” 冯英一一记下,长孙无忌执意回县衙,冯英也不便阻止。 他将杯筷纳入篮内、将篮子挂在树上,自己从树上跳下来手扶着树干,让长孙无忌踩着他的肩头下来,“国公,县衙这里当如何行事?” “射死猎户的那支箭与众不同,箭竿上边一定刻了两个字。” “是两个什么字?”冯英问道。 长孙无忌想了想,并不说明,而是对他道,“老夫亦不认得上边是两个什么字,但你且记住,这支箭乃是最重要的证物,你们都督见不到它,便说不出这两个字是什么、怎么写的,念得出字音却写不出字形——那么他想自认此案注定不可信!” 冯亮早年在长孙润身边出任亲随,见的场面不少,当然人也不傻。 但是赵国公听了陶亮的胡咧咧之后、在短短时间内吩咐的这两件事,他仍然琢磨了一阵才彻底明白,仔细想想,居然都是洗脱长孙润罪名的关键所在,心中不由得一阵钦佩。 如果死者是从长安尾随赵国公一直到黔州,就为了谋害赵国公的性命,那他死有余辜。如果长孙润执意承担杀人的责任,怎么连“自己”箭竿上的字都写不出来? 冯英连连应允着,担心地看着长孙无忌有些瘸拐地走开后,这才敏捷地上树、收拾了竹篮子,然后动静极小地跳出墙外,隐身于夜色之中。 …… 县令陶洪立刻被人从寝室中叫起来,他察看了陶亮的伤势,知道打他的人还是很有分寸的,并未伤及要害。 但捕头陶亮大概十天内都不能迈步子了。 刘司马天黑之前已起身往信宁县去了,勘察命案是刘方桂的职责。长孙无忌到黔州来之后,他和刘方桂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这也是他们的机会,不得不慎重、每一步都要踩稳,还得朝夕必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5章 虎啸山村 “老弟啊,依官看,那些人的后台也不上多硬气,大概也只能摸着黑报复我们——我们若奋力将他揭发出来的话会牵出谁呢——只凭此功,兴许县向上司保举你一下子,你便可到哪座下县出任个尉职什么的! 为使捕头放心,陶县令还对捕头,“你还不知道吧,长孙无忌业已在你负伤之后投案了,” 陶亮吃惊,县令再道,“此犯拒认逃出过县衙,坚持只是去后院的厕房方便了一下,但……” “太爷,但的曾经到厕房去检过,没看到他。” “官也有些怀疑,他去了厕房,却一嘴的酒肉味道……焉知不是打人的那伙人情知事情惹大了,再将这个流徒悄悄放回来的?那么捕头你今晚亦是因公挨的这顿打了,难得你尽心尽责,连厕房里都找过,官必不让你受委屈。” “太爷,人与太爷一笔写不出两个陶字来,早就立定了主张,要誓死追随太爷鞍前马后的!” 县令道,“这才像话,官难道就不是这般想的吗?” “为此人还专门改了自己的名字,看起来便与太爷更像是手足一般,又有什么不能对太爷的!” 陶洪口中念道,“官名洪……而你名亮,听起来果真像是兄弟!但打你的是哪个?是不是长孙润的人?你只管大胆给为兄出他来,为兄一定请刘司马给你做主。” 陶亮道,“太爷,里面挑头儿打人的,正是岩坪镇的李袭誉!” 澎水县令扭身往外边叫道,“给官去叫仇录事来,为陶捕头录下供状、签字、画押,等刘司马过目,再去几个人到长孙润家看看,如果李袭誉恰巧在那里,务必将他请到县衙来。” 逮到李袭誉,再将他的行径坐实了,看看到底谁才是最着急的。 事毕,陶县令吩咐仇录事,“陶亮只身捕钦决流犯,深夜遭仇家围殴,伤及内脏危在旦夕。你从此刻起负责延医给药,务使捕头早日康复!” 陶亮会意,暗忖陶某这就算危在旦夕了!李袭誉呀李袭誉,这回我看你怎么善后,老子岂是让你白打的! 县令挺着胸脯子走出去后,陶亮马上将双目一闭,好像人事不知了。仇录事慌忙地大叫“捕头不行了,快请大夫!” …… 李袭誉不见了,他带着家奴在澎水县大街上趁夜行凶,将澎水县捕头陶亮打得命悬一线之后,逃走了。 澎水县捕役们在长孙润的家中没有发现这个人,另一拨人马不停蹄地到都濡县高白的地面上去查访,岩坪镇的铁窑和桑林也没有李袭誉的影子。 还有一部赶到盈隆宫去问,当然去的不是时候——天还没亮,但追捕涉案的嫌犯哪顾得上什么时候? 捕役们叫门不开,第一道石门之内也无人应答。 石门之内谁都没有进去过,各人对里面的情形都有过数不清的猜测遐想,此时办的也算公事,不能坐等里面将李袭誉藏稳妥了。 至少也该扒墙头观望一下里面的动静。 陶亮遇袭之后,澎水县衙役们兵分多路,行动迅速,如果另几路都没有斩获,那么此刻,衙差们心中的念头更有些不能抑制了——就要看看在凌晨寂静的表象之下,盈隆宫里是不是有一番不欲人知的忙乱。 领头者派了个胆子大的,足足搭了两层人梯才攀到了垛口,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番,朦胧之中哪里都是安静的,只有在左手不远处一座庵院的大门上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 此人立功心切,胆气陡壮,在人梯上头朝底下打了个手势,竟然一翻身上了墙,悄无声息地隐身于墙后。 不久,他在石门里面失声惊叫,步履沉重地逃命,一声长长的虎啸声打破了凌晨的寂静,树梢吹过一阵冷风。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里面恢复了寂静。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瞬间明白过来,他们好象闻到里面的血腥气味。 门外的澎水县官差大惊失色,顾不得隐隐形迹了,上前“叭叭”地击打石门,高声喝喊,“开门!快给老子开门!”有人拿刀具插入门缝中乱撬。 石门内的动静也惊动了岭下村子里的人,村子距着盈隆宫的上山石门足足有三里地远,十年前左武卫大将军薛礼差派着一部官兵,护送贵妃谢金莲、徐惠、容妃等人到达盈隆宫之后,这些人没有返回长安。 几年后,这个名叫“薛丁山”的村子便出现了。 在这个该人们安然酣睡的时分,居然齐刷刷从村中奔出来三、四十个壮汉,虽然有的人衣衫尚未穿好,但动作却毫不含糊,不由分便将澎水县来的几名衙役掀翻在地。 澎水县衙役让人摁在地下嘴啃着泥分辩“大胆,唔蚊是澎水县官差!” 村民们,“你们是够大胆的,不在澎水县睡觉,这时候跑到我们盈隆宫来做什么?” 虎啸声被人从石门内制止,当然里面人的惨叫声也听不到了,石门总算缓缓地打开了,门内着两位年轻的尼姑,其中一个尼姑的手中捉了半截挣断的铁链,牵着已然安静下来的斑斓猛虎。 但偷入盈隆宫的澎水衙役已经陈尸在地,他逃到了紧闭的石门下,被猛虎一爪掏中后心,庵中人惊动后赶出来时,此人已然毙命了。 盈隆宫中出了人命。 衙役们往门望了一眼,便有人心虚地鼓噪着要回去向陶太爷回禀,但村民们不撒手,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要回禀也是我们朝县高县令回禀,盈隆宫深夜进了外县的贼了。 澎水县的衙役,我们夜捕跨境殴伤澎水县陶捕头的嫌犯,怎么是贼? 村民们问,你明白些,谁跨境了,谁斗殴了? 澎水县衙役急于脱身,眼睛瞄着盈隆宫此时依旧紧紧半闭的第二道石门,有人道,“就是李袭誉跑到澎水县去打人的,如何?” 村民们岂会不知道李袭誉是谁,那可是盈隆宫六夫人的爹,众人不知衙役的真假,便齐刷刷地扭着脑袋,看他们领头的一个人。衙役们开始在人丛中挣扎,嚷嚷着“人命关天,盈隆宫多什么,纵虎伤人!” 领头的村民吩咐道,“请县高县令吧,就有人冒充过境差官、深更半夜擅闯皇家宫苑,图谋不轨,一人毙命五人在押,速请高县令裁断。” 有两个村民立刻飞奔而去,澎水县领头的衙役叫道,“我也要回禀我们太爷,你们不能羁押公门差官,只你们的一面之辞。” 村民不理,也不撒手,是盈隆宫请你们来的? 一时吵吵闹闹,天色见明,都濡县县令高白带了一帮子随从、师爷、仵作匆匆赶来。 虽是人命案子,但案情却十分简单。 仵作不一会儿勘验完毕,对高白回禀道,“死者奔逃中被虎爪扑中后心,一击毙命,颈肩处并有撕咬伤几处。” 师爷进言,“太爷,从虎链断口看,盈隆宫绝无纵虎之。再凌晨时分正是人们安睡之际,盈隆宫就算关起门来放虎又关别人什么事?” 一位尼姑道,“我们这虎一向乖巧,从不发威,宫内夫人们下山采桑它都跟着,也从未惹过什么事。再大王下山时已命我们用链子昼夜拴锁了,细想,若非挨了生人惊吓,断然不会如此。” 高白点头,“有理。” 澎水县衙役七嘴八舌分辨道,“太爷,可我们也算有公务在身,来此察聚众殴伤我们捕头的李袭誉!” 高白道,“原来如此!” “我们澎水县陶捕头已经卧床不起了!而李袭誉不知逃往何处。” 高白道,“岩坪镇的李员外一向温文尔雅,怎么能有你的这种事?若有的话,县也不会姑息……但你们深夜过境到我的都濡县来拿人,可有澎水县开具的公事?” 衙役连忙呈上公事,“有,太爷,有。” 高白拿过来,看了看,皱眉道,“可这里不是岩坪镇!《大唐职制律》的明白,即便你们到岩坪镇拿人,也不能越过我的都濡县,因何不报予衙知道?再这里是盈隆宫,是皇家宫苑,你的公事呢?” 澎水县衙役赤红了脸道,“太爷……我们在岩坪镇拿人不着,返回时才顺路到这里看看。” 高白冷哼一声,“顺路!看看!你以为盈隆宫是路边的酒肆茶坊?没有皇王的圣旨,你以为刑部敢让你到盈隆宫来拿人么?” 县令对手下人喝道,“把这些失了规矩的家伙给官解到都濡县衙去,先按公人私出界,打他们每人一百杖!至于夜闯皇苑这事……待县择时报予黔州刺史府,请罗刺史发落澎水县!” “太爷,但我们这里死了兄弟,总须先将他的事禀明我们太爷罢……” 高白看了看去往盈隆宫的第二道石门,此时仍旧大门紧闭。而静心庵门一响,有位十来岁的少年一边系着袍子,一边陪着位四旬妇人走出来。高白知道来的一定是郭夫人崔颖和他的儿子郭待聘,于是匆匆挥手道 “澎水县役差毙命一案,真相已明,但私闯宫苑尚未分断明白呢,死的、活的即刻给官带回都濡县待查,我们走。” 师爷悄声问,“太爷,要不要立刻通知澎水县知道?”高白也不回答,也不等崔夫人,一扭头上马便走。 崔颖被惊动起来、带了儿子待聘赶到门口时,这些人已经撤离了。 薛丁山村的村民纷纷同崔夫人见礼,你一句他一句地将事情的大概相告。 现场的尸首已然被人抬走,两县差役也已离开了,但石门里崩溅的猩红血迹还在呢。 崔颖内心里慌张,但在几十个如临大事的青壮村民的面前,这位看上去约莫四旬年纪、不施粉黛却无徐娘之态,一举一动撩人心魄的女人,只是抬手在虎额上轻敲了一下,声“惹事的精,看大王回来你命休矣!” 老虎将眼睛一眯、将耳朵一抿背到后面去,显得乖巧十分。 她对村民们道,“你们先回村,不可妄动,等我与女儿知。” 曙光透过朝云缝隙,已将宫墙内腾霄殿、腾韵殿的琉璃瓦顶映成了金色,崔颖带了待聘,一步步拾级而上,穿过三道石门往盈隆宫去。大王不在宫中,她要把这件事告诉柳玉如知道,让她早有准备。 这回殒命的是澎水县的官差,高白、罗得刀谁都瞒不住。 料想长安不久之后便会知道这件事,这次盈隆宫再也无法置身幕后了。 它是皇家宫苑也罢、占山的山寨也罢,在自家的地面上伤了县里的官差,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盈隆宫都将成为黔州乃至长安朝野的谈资。 黔州如何处置这件事也同样引人注目,此事压过了陶捕头被围殴,压过了信宁江边的命案。两火夹攻,盈隆宫再也不能置身幕后了。 有的时候麻烦往往不是自找的,你只是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口实罢了。崔颖心意慌乱,见到清早匆匆起来的柳玉如等人后,一开口便道,“女儿们,大事不好了!” 往常里大王在盈隆宫中的时候,宫外四道石门上都有少王们白天、晚上的轮番值守,真正在盈隆宫里停留的时间反而少得可怜。宫中的这些女主们虽然思子心切,但平时谁也先不开口破坏这个规矩。适逢大王和九夫人外出,一入夜,孩子们便被召入宫中去了。 事发时,第一道石门内睁着眼睛的,只有那只拴着的老虎。 崔夫人带来的这个消息使人人心惊,樊莺怪不得听着山下乱糟糟的! 思晴对侍女,快去冲霄殿把少王们叫来!去冲韵殿把女娃们也叫起来,都收拾规整了我们好迎接事儿! 婉清和丽容、长儿娟刚听完,便起身跑出去看。 谢金莲,柳姐姐,这次怕是不能赔些钱就能了事吧? 柳玉如脸有些白,问崔颖道,“母亲,我们石处里面虎伤了澎水衙役,你亲眼看到了?” 崔颖摇头,“伤了的衙役我没看到,高白可都带人来勘验过了,不过我可没看到他,但那些血可是真的!” 崔嫣问,“娘,是不是你方才人多嘴杂听差了,虎可从来没伤过人。” 这么一问,崔颖仿佛又不大确定了。正着,李雄、李壮等人头发湿漉漉地跑过来,崔嫣道,“你们又去跳潭了,这才四月,也不怕着凉!” 盈隆宫的后宫墙外,在悬崖边长着两棵粗壮的桕树,当年这些人由长安抵达黔州后,柳玉如给一棵树起名叫“子木”,另一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6章 内外乱动 两棵树之间挂了秋千,盈隆宫的少王们时常打开后宫门,跑到这里来荡秋千玩,然后在荡的最高的时候腾身一跃,人便从秋千上飞坠而下,凌空投入底下的深潭。 盈隆潭水蓝汪汪的深不见底,盈隆宫这边是壁立的悬崖,对岸山林茂密松涛猿啼。李雄、李壮、李威、李武、李睿、李捷、李惠等人不甘示弱,腾身在半空时身子如燕子般灵活地翻转,然后一头扎入水中半晌也不露头。 除了崔夫人的儿子郭待聘,在柳玉如和崔嫣的极力反对下不能掺和,还有女王金善德所生的老七李掖人在新罗,盈隆宫的男孩子们人人参与进来。 女主们对孩子们这个争先恐后的游戏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心,别的不考虑,但悬崖上突生的树枝总是个危险,万一秋千荡的不高刮到人呢?只是大王从不反对,她们便都不制止自己的孩子,私下里也不,仿佛谁先反对就是谁的胆子了,仿佛就是谁的儿子弱不禁风了。 崔嫣此时对李壮“着凉”,更像是转移对宫中人命案子的注意。 更兼着让李袭誉到澎水县去的主意正是崔嫣出的,乍听这位李老伯父居然跑到澎水县打了人,而且下落不明,崔嫣感觉出了个坏主意。 婉清和丽容、长儿娟从山下一回来,崔嫣先看婉清的脸色,急切地问她,“六姐姐,你们去看的如何?” 丽容争着道,“这事确实了!卫士们听得明明白白,澎水县的人讲,伯父昨夜将澎水县捕头陶亮打得爬不起来了。静心庵的两个妹子是最先跑出来的,人确实死在我们这里了。” 长儿娟,“柳姐姐,虎链是挣断的,谁也不能污我们盈隆宫纵虎。” 李婉清一直蹙着眉头没有话,盈隆宫虎伤人命,起因还是爹打了人。刚才下山时她都想追到都濡县衙去问个究竟,但主心骨都在这里。 柳玉如瞟了婉清一眼,,“事看起来这样严重,但高白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也没上山来见一面,是什么意思?” 崔夫人,“高白一见到我和待聘出来,像是跑得更急了。” 樊莺道,“放心吧,我猜师兄此时在砚山镇已经接到高白的信了,师兄和九姐若是急吼吼地跑回宫来,这事便不了。” 婉清问,“他要是不急着回来呢?怎么?” 思晴道,“他要是不急着回来,或许高白足以压平这件事,至少高白手里扣押着澎水县的人,也算是讨价还价的筹码,令澎水县投鼠忌器。” 长儿娟自语,“李伯父到哪里去了呢?徐姐姐,你的占卜术不是知人所不知么?大王不回宫我们也不好乱动,何不先占上一卦,测测李伯父的吉凶?” 众人纷纷催促徐惠,让她起卦。 苏殷、徐惠分别做过处宫苑总监、给事中,深知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件发生在盈隆宫的命案早晚要传到长安去,到时候那些御史、言官、大臣们鸡一嘴、鸭一嘴,谁知道会撺掇出什么味道来。 谁知道李治是什么态度?有多少豪门大族看上去圣恩永固,但只须要一个议罪的由头,倾刻间便大厦倾覆。 盈隆宫在黔州行事低调了近十年,一下子前功尽弃了! 徐惠在众人的期待中总算排出了卦,却愁眉苦脸地看着那支卦愣神,低声嘀咕道,“这卦象!偏偏内外乱动,可让我怎么断啊!” 李捷是婉清所生,在人们的期待里憨声憨气地插话道,“爹不回来,或是直接去寻我外公去了!” 婉清眼圈儿一红,问徐惠道,“十妹,你不好断我爹的吉凶,总能他此时大致的方位吧?” 徐惠道,“这个卦相乱纷纷的,哪里看得出什么方位,伯父此时倒像是正在脚不沾地的奔波!” 崔嫣安慰道,“我们不出都濡县又如何?还是不有事找上我们!大不了我们都去澎水县寻伯父,倒要看看舅父大人从长安带了什么缘由来,一下子搞得我们里里外外这般乱。” 樊莺赞同,丽容赞同,最赞同的是几位公子们,恨不得立刻便走。婉清这不好吧,怎么也得等峻和丽蓝回来再。 柳玉如问,“谢当家,你得拿个主意。” 谢金莲“我打不能打、写不能写、不能,也没什么谋划,靠事也镇不住哪个,不过我们有钱!大了不买下澎水县,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他们不为难伯父便成。柳姐姐你拿主张吧。” 柳玉如“那好,卦上虽是内外俱乱,但我们宫里不能乱。先等一等砚山镇的消息,峻若及时回来我们自听他主意,午时人不至,我们去澎水县寻伯父、见舅父,偏要看看事情是由何处引起的,要乱也乱到外边去!” 婉清“柳姐姐,我晓得你是怕我心焦才这么,但‘人不出都濡’,这是峻定的规矩。他若午时不归,不正好明事情都在他的掌握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只要耐心等着便是。我知道有盈隆宫这些人在,爹真打了人也没事。” 崔夫人下决心,“不必了,我住静心庵,好像也没划在你们大王的这个规矩里,午后我便带待聘下山,去澎水县看望一下赵国公。” 众人寻思着齐声妙,但有人道,“我们在宫里闲着,却劳动了母亲去澎水县跑腿,峻知道了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崔氏笑道,“他生不生气那是你们的事,不必问我。” …… 高白押着澎水县五名衙差、抬着一具死尸回了都濡县衙,不急着具结盈隆宫人命案,先过堂。 高白审这些人——都濡县岩坪镇铁窑的李员外是怎么打的陶捕头,什么起因,什么经过,陶亮伤势如何,陶县令什么态度,整件事有没有见证,怎么就认定李员外逃走了,这么大张旗鼓地越境找。 这些人凌晨私入盈隆宫——外围,又闹出了人命,让高白吓唬的觉着有点理亏了,高县令过的、每人一百杖的“私过界”的责罚随时可以揍到他们屁股上,很明显他们的陶县令坐在澎水县衙也鞭长莫及救不了他们,因而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把什么都了。 高白听完了,这才吩咐,“每位一百杖给我打!打完了收监。” 手底下人一点都不体恤临县的差役,叭叭叭地将这些人打发完了,往监房中一塞。高白也不派人去砚山镇,也不搭理澎水县,而是直接往黔州刺史府行文,写好后直接让人呈送,大意是现有私闯皇家宫苑——盈隆宫者,共六人在押——五活一死,请刺史罗大人判断。高白白。 …… 黔州刺史罗得刀万万也没有想到,澎水县的人居然死到盈隆宫去了。 但对高白的用意,罗得刀比谁都明白——在这件事中,盈隆宫只是个涉事的地点,而不是什么涉事方,至多是被无故惊扰的一方。 以两人之间的默契,罗得刀亦猜到了,高白在这个时候不会将这件事通报给在盈隆宫外边的金徽陛下。他这么积极地将案情报到州府来,是希望黔州发声了。 但是即便如此,“盈隆宫”三个字,在事隔近十年之后,不得不出现在官方例行上报长安的文案之中,可这三个字是官方行文的禁忌呀。 于是,在澎水县衙坐等消息的县令陶洪,天亮后迎来了黔州府罗刺史派来的一位参军。罗得刀没有来,但参军严肃而不严厉地转达了罗刺史的质询。 陶大人你怎么搞的!你最好给官速到黔州刺史府来一趟——陪官斟酌一下,报往长安刑部的奏章该怎么写吧。 陶洪才不会乖乖跑到罗得刀跟前去,他得立刻找刘方桂,看看他接没接到长安英国公府来的指示。没有刘方桂在后边撑住,他这个的澎水县令连步子迈大迈都不知道。 黔州司马刘方桂人还在信宁县,他手下的亲信便持了长安英国公府的飞鸽密信赶来。 刘方桂看罢飞信,才知道死在信宁江边的这个猎户打扮的人的真实身份。 英国公派了个箭法超众的人秘密随长孙无忌潜入黔州,又不同官方接触,而且还要刘方桂暗中为其提供方便。看来英国公真把长孙无忌看作威胁了。 英国公之前的密信,只是要求黔州方面想法子阻止长孙无忌到都濡县、盈隆宫去。而这次的密信,则是更进了一步——要让长孙无忌永远迈不开前往盈隆宫的步子。 这封飞信对于死在流徒必经之路上的死者来,好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对于刘方桂来,执行英国公密信之主旨,任务还没完。 十年间,长安皇族英才凋零,铁血之将被大明宫斩、贬殆尽,而西域、高丽东西方乱象乍现,大唐戡乱之人乏善可陈,正是皇室和权臣力量此消彼涨的要害时分,他刘方桂身为黔州司马,若看不到英国公的真实意图,下场也好不过死在信宁江边的这个“猎户”。 不过话又回来,假若一切按着英国公的路子走下去,英国公何愁做不得汉末的曹氏,而他刘方桂这个黔州的司马,又何愁做不得曹家手下的司马懿? 长孙无忌呼风唤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大事当前,刘方桂照样狠得起来。 恰好陶洪的人急匆匆跑来报信,刘方桂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李袭誉神道道地追着赶到信宁来,礼节都不顾的先到停尸间、像端详老友似地打量死者,将死者身上携带的过所翻出来誊抄了一份,然后带着人旋风似地走了。 这份过所是重要的证据,由万年县开具的,声明猎户是由长安到黔州来探亲,探的何亲不甚了了,不过他沿途所经之地的细目,也就一一明确了。 李袭誉这是逆向而行,沿途打听去了。 刘方桂吩咐,能用的人分作三拨儿立刻行动。 一路,即刻派人追下去,务必在半路上将李袭誉擒住,不能任由他想干什么干什么。 再让他跑到长安扬风洒雪地到处一嚷嚷,英国公的脸还不得气青了! 真到了那时候,英国公为了摆脱干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刘方佳,“李袭誉不再是什么致仕的凉州刺史,他是案犯!胆敢拒捕,任何人可以对其使用武力!” 二路,澎水县立刻将长孙润射杀人命一案审实,卷宗罗列规整了送上黔州来,李袭誉殴官一事已算板上钉钉,黔州要按章程一并复核、具文、上报刑部衙门,要赶在李袭誉的前边。 三路,就是刘方桂自己了,他到黔州去见罗得刀,一则解解陶洪的围,让他在澎水县衙专心定案,二则拿盈隆宫虎伤差役一案再将罗得刀一军。此事必然得上报,上报时刘方桂只要做到一点写上“盈隆宫”。 总之,刘方桂的三路人马就一个意思黔州要烧火。别的不管,只要火旺起来,至于怎么点醋、如何加盐调理滋味,那是英国公的事情。 主意打定,刘方桂带着六、七个马弁急匆匆赶回黔州。 一见到刺史罗得刀,刘方佳躬身道“罗大人,我们黔州十年来政通人和,城乡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属下和众僚、乃至黔州百姓们无不以为这是仰仗了罗大人的怀仁之德,只是,” 罗得刀叹了口气,接话道,“只是从昨天起,黔州信宁县和都濡县已接连伤了两命,这都是官失德的缘故啊,刘司马你来得正好,官已写好了递往长安的奏章,你给过过目。” 着,将案上已写好的奏章往刘方桂面前推了推。 碍着上下级的身份,刘方桂不便看,但又很想知道里面是如何写的,他在刺史的书案前瞟了瞟那份合起来的奏折,摇了摇手道,“属下不敢。但大人万万不可将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来,黔州十年安稳,怎么偏偏长孙无忌抵黔州后便出了这么多的凶事?哪个有德、哪个失德岂不是一目了然!” 刺史道,“非也,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哪能将责任附会到一个流犯的身上去!按着刘司马方才的法,黔州好时,是因为官有德,如今黔州不好了,自然是官无德。” 刘方桂故作吃惊地问道,“罗大人难道真要这样写?可想过黔州、长安远隔千里,大人轻率自责的公文,一入长安便极有可能毁了大人十年的清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7章 父辈遗风 罗得刀不置可否,反问,“不这么写又能怎么写?” 刘方桂暗道,看来你果然就是这么写的,看来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如此。他挺了挺身子,摊开手道,“长孙润在信宁江边射杀猎户,李袭誉在澎水县聚众殴伤了县捕头,盈隆宫纵虎行凶、噬杀澎水县捕快,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事与大人的德性相关?” 罗得刀认真地听他完,道,“罗某知道,刘司马是为的官好才这么,罗某的确是想息事宁人啊,不想使黔州成为朝野聚目之处,这又是什么光彩事?罗某身为黔州官员,若不嫌事大到处吹风拱火,那才是无德之至!” 刘方桂心道,你这是在损我呢。 谁知罗得刀话锋一转,“刘司马你想想,李袭誉身为凉州致仕的刺史,往常在岩坪镇口碑甚佳,怎么平白无故跑到澎水县去打人?而且被打的还是公门中的捕头,什么道理?” 刘方佳,“什么道理?” 罗得刀,“长孙无忌流放到我们黔州来,乃是长安大明宫的圣裁,即便职位高如你我,也只宜监看好他的流放生活,此外任何的别出心裁,都是对圣意的违拗。但陶亮怎敢对他动用私刑?这个事情官是知道的,可不可以是你我驭下不严?” 刘方桂“陶捕头做事偶尔是有些随心所欲,但碰到的若不是李袭誉,而是平常百姓,还能出这等殴官之事么?李袭誉便敢,因为他是盈隆宫六夫人的爹,又与长孙润同在凉州任过职,有私交。” 罗得刀“刘大人你的不错,但是人们会不会,陶亮这些下层差役们的胆子,便是在平常百姓身上一日日骄惯起来的?罗某倒要感谢李袭誉了,叫官看到了澎水县滥施刑罚的旧疢!” 刘方桂看得出来,罗得刀在千方百计回避盈隆宫,不过未免太明显了。刘方桂道“陶亮被殴成重伤,黔州府若不替他伸张,属下深恐今后再也没有差役肯效全力——他可是在追巡逃匿的长孙无忌时被打的。” 罗得刀“刘司马你长孙无忌逃匿?怎么官听他挨了板子,又同那些县内的年轻女犯们同押于一监,若是连这个有伤的老迈流徒都能逃匿的话,那些体格健全的女犯们逃未逃呢?” 刘方桂“下官没听有女犯逃亡……但以民殴官,这个先例可不能开!” 罗得刀“追究李袭誉必然扯出澎水县滥刑之事,怎么追究?” 刘方桂悻悻地道,“依罗刺史的意思,盈隆宫虎伤人命案子恐怕也要照此办理了!” 罗得刀将都濡县高白的公文直接递到刘方桂的手里,道,“刘司马你看看,高县令行事,倒比陶县令公允得多。澎水官差不打招呼,隔着县、夜深人静之际越墙骚扰静心庵,人已被他捉起来了。” 刘方桂双手接过来看,听罗得刀,“遇到这个公事公办的,刺史府也不好硬逼着高白放人,不过此事拖的越久,越是丢我们黔州的脸面,罗某不大方便出面,刘大人你最好亲往都濡县一趟,去找高白县令通融通融,先将那几个现世的活宝接出来!” 刘方桂有心应承下来,只是太不甘了。 黔州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出了点儿事、而且与盈隆宫有了关联,如果这么平白地放过去,英国公的眼珠子该瞪起来了。于是道,“死于虎口的差役,恐怕他家里麻烦还有不少!人总不能白死吧!” 罗得刀,“那是自然,官弹劾澎水县县令陶洪的奏章也拟好了,此事如能压服下来,这道奏章我便不往吏部传递,否则第一个不能置身事外的就是他陶洪。” 刘方桂暗道,陶洪兴许怕你这套,但刘某不怕,罗得刀你去弹劾好了! 想至此,司马刘方桂慢条斯理地道“可杀人偿命啊大人,死者的家里人希图的可不是拿掉哪个县令的职位!刺史想遮家丑,下官不是不清楚,但只怕家属闹将起来,案情总有盖不住的时候!” 他冷笑一声,“再者,罗大人对澎水县诸多逾矩之处既然深恶痛绝,为此还要弹劾陶县令,这会儿怎么又委派下官去都濡县指手划脚、叫高县令做逾矩之事!” 罗得刀听罢,不由得愣了一下子。 他那份弹劾陶洪的奏章来是想吓唬陶洪的,为此专门派了一位参军去请陶洪,陶洪居然没敢来。刘方桂来了,刘方桂显然比陶洪禁吓,临出门的这句话还把罗得刀噎得不上话来。 刘方桂走后,罗得刀神情一懈,刘方桂此刻连表面的上下级的礼节都不在乎了,刺史请刘方桂去高白那里捞人,刘方桂拒绝了。 高白的禀事公文里不可能明着写盈隆宫什么态度,但是罗得刀猜测此时金徽陛下八成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罗得刀估计着,金徽陛下和九夫人丽蓝,此时应该还在忙着筹备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离任移居黔州之事。这两个人是金徽陛下在西州时栽培起来的,此时赶到黔州来,盈隆宫的力量确实平添了不少。 这是令罗得刀稍稍感到安心的地方。 而刘方桂身为下属,有史以来、头一次,不温不火地回绝了刺史罗得刀的提议,这让罗得刀稍稍感到有些心慌。 高白拘押了都濡县越界的差役,陶洪若是怕了、想息事宁人,那么罗得刀打算让陶洪到都濡县求高白放人,然后他居中和和稀泥,那么在处置长孙父子、包括李袭袭誉打人、以及处置盈隆宫殒命差役的事情上便占据了主动。 谁知让刘方桂事不关已的这么一晾,好像高白那里有些弄巧成拙了。 罗得刀居然有些骑虎难下,刘方桂拒绝去都濡县,陶洪不露面,使得盈隆宫差役命案一下子变成了罗得刀和高白之间的事了,不论怎么处置,原来设想的韵味一点都没体现出来。 在刘方桂的算计中,只要黔州、盈隆宫的事能闹大了——大到长安可闻,那么澎水县这些失了规矩的越界差役、甚至县令陶洪都可以大撒把扔出去。 罗刺史坐在书案后叹了口气,现在看,刘方桂胆子大也是有原因的,罗得刀对他的抗命之事也不宜声张和追究,罗刺史同刘司马之间的纠纷、以及产生纠纷的原因,刘方桂难道怕传到长安去吗? 罗得刀起身唤着他的侍卫,备马,刘方桂肯定去陶洪那里捅事儿去了,那罗得刀立刻去澎水县! 都濡县的事儿是高白的,澎水县的事儿是陶洪的,刘方桂不怕事儿大。而两县的事儿都是罗得刀的,无论如何他得压事儿,不能让刘方桂如愿。 半路上,罗得刀碰到了正在赶路的郭夫人崔颖的车子。 马车里还有崔夫人九岁的儿子郭待聘,和盈隆宫里的一个侍女,车外随行的是薛丁山村的四位骑马的青壮村民。 双方在路上停步,罗得刀骑在马上朝车中问候,“郭夫人何往?” 崔夫人打起车帘儿,罗得刀近距离看到了崔夫人、郭待聘,时光荏苒,人如昨夕,罗得刀恍然如同置身在十年前的西州牧场村……只听崔夫人道 “儿呀,快去见过你罗叔叔,他既是我们黔州的刺史,但也是你父亲、你姐夫在西州时候的老朋友了!” 郭待聘从车中俯身要下,罗得刀连忙摇着手制止,“郭公子莫动,我们话要紧!不知郭夫人何往?” 崔颖道,“赵国公到了黔州,但人却是在澎水县,我们母子也不必拘泥盈隆宫的什么规矩,这是代他们去看望一下赵国公。” 双方同路,于是又缓缓启程,边行边聊。 罗得刀问,“不知对死在虎爪下的那个差役,盈隆宫里是什么区处?” 郭夫人道,“大王此时也不在宫中,玉如她们主张,要多替死去差役的家人着想。金莲在这件事上也很大方,无论赔补多少,全凭官府从中周全裁定,在钱财上她绝无二话。” 盈隆宫是这样的态度,罗得刀料想此事处置起来会容易得多了。盈隆宫谢二夫人只要抖出一点点来,对于普通人家来便是一辈子吃用不尽。 但崔颖又笑着,“不过这件意外对于静心庵来,亦是属于无妄之祸,我们孤儿寡母,另有年少的两个尼姑,于天晚之时关门闭户、放虎护院可没什么错处。罗大人你想想看,有贼人深夜越墙盗物、被人家的看家狗咬了又能怪谁呢?” 罗得刀觉着底气十足,回道,“那是自然的!盈隆宫能有这样的处置已是难能可贵了!” 只听郭夫人又委婉道,“也不要话里话外的总提到盈隆宫——出事地点是我们静心庵,离盈隆宫隔着三道山门——还远着呢。” 话时,郭待聘坐在车内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但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看车外的罗得刀,再看看他母亲,他觉着母亲方才的话已有两个地方不太合适了。 薛丁山村跟来的四个人不算外人,其实那就是盈隆宫的护卫营,母亲当着他们什么自然都行,但罗刺史身边还有黔州刺史府的护卫呢,她将澎水县的差役成了贼,此时又直截了当地不许罗刺史多提盈隆宫,而罗刺史听了不但没有窘态,居然还连连点头。 路上,罗得刀又将赵国公抵达后,澎水县发生的几件事大致同崔夫人讲了讲,郭待聘一一记在心里。 此时的节气,澎水村乡田麦成熟,有老者正在路旁的水沟里捕蟹,路边的柳树迎着风摇摆,还有早开的石榴半放半含,雀子们在其间穿来掠去的飞舞。这个孩子心想,如果没有罗刺史的这些事情,澎水县便完美了。 澎水县衙的门子看到这些人,马上飞报里面,不一会儿。县令陶洪、许县丞和丁县尉一齐出来迎接。 罗得刀看到缀在三人身后的刘方桂,鼻子里哼了一声,却冲陶洪道,“陶洪,罗某叫你去黔州刺史府一趟,你敢不去,罗某只好到你这里来了!” 陶洪施礼道,“刺史大人息怒,非是下官大胆抗命,实在是忙得紧,还未抽出空来呢!” “你忙什么?” “呃……呃……下官正在审问信宁县江边被射杀的猎户一案。” “可有定论?”罗得刀问。 陶洪看看刘方桂,回道,“罗大人你来得正巧,涉案犯长孙润正要招认。下官方才还同刘司马商量从速具结此案,并将此案卷宗上呈黔州刺史府……不过罗大人……这位夫人是……” 陶洪看到随罗得刀来的一架马车里下来三个人,一位夫人身边跟着个清瘦少年,旁边随着个十四五岁的侍女。 罗得刀道,“官为诸位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原安西大都护府郭孝恪——郭大人的夫人,这位是郭大人的三公子待聘。” 众人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又不由自主地纷纷冲崔颖拱手见礼,每个人都听郭孝恪的夫人居于盈隆宫,但一直没见过真人面目,此时乍一见,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许县丞又不住打量她身边的郭待聘,想从他的面容上揣摩已故安西大都护的模样。 陶洪忙不迭地道,“下官竟然是头一次见到郭夫人和郭公子,因而怠慢了!真是失礼、失礼!不知郭夫人和郭公子到鄙县来有何指教?” 崔颖道,“我们听赵国公到了澎水县,因而才随罗刺史来的。赵国公与孝恪两人曾经同朝为臣,如今虽孝恪不在了,但还有待聘在,于情理,有必要带他来见一见。” 刘方桂问,“郭夫人特意从盈隆宫赶过来,只为了要见一见这个人?” 崔颖问罗得刀,“这位是?” 罗得刀,“这是黔州刘司马。” 崔颖冲刘方桂万福道,“失礼。” 刘方桂略略还礼,仍看着崔颖,意思是你还未回答我呢。 崔夫人只好道,“刘大人有所不知,孝恪在时,最不喜欢以势取人,赵国公今日虽失势,但我们不能不来。” 刘方桂提醒道,“天下人都知道长孙家因谋反获罪,郭夫人此刻长孙家和郭家的交情实是有些不妥!郭都护人已不在了,自不会有人猜测,但夫人你该为待聘公子考虑。” 崔夫人笑道,“刘司马多虑了,我带待聘来,便是要传他父辈遗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8章 郭待聘理案(上) 自从黔州参军口中得知澎水县差役在盈隆宫丧命的消息,陶洪便心内惶惶六神失主,此时被罗得刀连吼带嚷地当众质问出来,陶洪自知无理可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由把肩膀一拢,口中嗫嚅不清。 许县丞和丁县尉自从认得刺史罗得刀,也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心中震撼莫名。 罗刺史平日里说话总是不紧慢,和声细语,若是不穿着刺史袍服,换了便装,几乎便可认定是某户的管家。可今日他这一嗓子,震得人耳内微鸣,院内树巅里有几只鸟儿也应声、扑棱棱飞走了。 刘方桂赶忙站出来打圆场,“刺史息怒,最近两日澎水出了这么多事,竟多过了以往数年,不说陶县令,便连下官亦有些糊涂了,深感怀中抱了一团乱麻相仿,理也理不出头绪来,难得罗刺史亲临,又有郭夫人同郭公子到场,我们何不替澎水县理它一理?” 罗得刀站在那里,青着脸、立目狠盯了陶洪片刻,这才恢复了往日语调,躬身请崔夫人道,“夫人,郭公子请,请到堂上安坐用茶,下官这便着人去请赵国公。” 说罢当先越过众官员,大步入内。 崔颖见陶洪仍旧呆呆地愣在原处未动,举步前请道,“陶大人你请,想不到罗刺史的脾气竟是如此,盛怒之下比我静心庵的老虎还凶,” 陶洪喉咙里“嗯嗯”着,赧颜应道,“郭夫人请,是陶某失措于先,扰了夫人清静,自知也怪不到罗大人”他瞥见刘方桂面色阴沉,便将后边的半截儿话咽下,耸肩随着众人入内。 罗得刀在堂中站定,先吩咐,“来人,给郭夫人、郭公子看座!” 有衙役慌忙搬了凳子,待崔颖、待聘坐下,他这才一撩袍子于正位上坐下来,往常这是陶洪的正座,今天被罗得刀坐了,陶洪也不敢吱声。 又有机灵的衙役不等吩咐,纷纷在底下两边添了座位,刘方桂、陶洪、县丞、县尉等人都安顿着就座了,罗得刀又吩咐,“去请赵国公。” 不大的功夫,厅外衙役已将人领到,众人闪目看去,进来的是两个人。 赵国公长孙无忌,和他的儿子原凉州都督长孙润。 最先由座位上站起来的是夫人崔颖,郭待聘也随着母亲同时起身,刺史罗得刀也起身离座往前迎了几步,随后众人都站了起来。 罗得刀拱拱手道,“国公昨日到的黔州,下官未能即日到场,唐突了!今日郭夫人、郭公子过县前来问候,倒是走在了下官前头,国公莫怪。” 长孙润同待聘相熟,与崔夫人见过礼后,先是拉了待聘问几句盈隆宫的那些少王、公主几句,然后便向父亲引见这对母子。 长孙无忌以前往西州也走过两回,自然认得罗得刀,彼时大致的模样与眼下也没什么变化,变化了的是他自己。他深知这个人当了众多属下,仍然对一位失势之人摆出了这般谦恭的姿态,已经很少见的了。 身入黔境内两日,长孙无忌一直感觉心似浮萍,此刻忽然就踏实下来,当下连忙冲罗得刀拱手道,“老夫惭愧之至,不敢有劳刺史。” 接着再冲着崔氏还礼,崔颖要让出她自己的座位,陶洪连忙叫着手下另外摆座,长孙无忌落座时,股上仍有丝丝痛楚,但他硬是强挺着,脸上也有了微弱的笑意。 他对崔氏表示谢意,此时也不便多说,当移目光看到郭待聘时,眼前这个清瘦的、不足十岁的少年,让长孙无忌的心中很清晰地疼了一下,仿佛有个人隔着时空狠抓了他的心脏一把。 这个孩子在长安永宁公主府出生时,便是他父亲意外殒命之际,做父亲的喜得儿子,当时一定是兴致勃勃地出府,然后一去永不见回。 而他长孙无忌是造成这一结果的隐蔽的祸首。 他低头,极力控制着不令自己看上去面目扭曲,但脸上依然呈现出一个流徒该有的模样来。 只听崔夫人说道,“国公不必过于难过,人活于世时运无常,有时也真是身不由已。但人在困境之中仍能得父子团聚、故人重逢,也是令人欣慰!国公一定尚未见到你的孙儿长孙潇,今年他已七岁,伶俐乖巧得很,国公很快便可得绕膝之乐了。” 长孙无忌眼也不抬,只是不住地点头,心说崔夫人此时还拿我当个故人来看待,难道金徽皇帝支字未同她们母子说过当年正月初五、长安街头的那场变故?这不可能的!金徽陛下即便不与崔氏详说,也绝不会瞒着柳玉如和崔嫣,而那两位女子怎么能对崔氏守得住这个秘密!也许这位郭夫人便是带了儿子,特意跑到澎水县来羞辱我的。 有人奉茶上来,双手捧予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茫然地接过来,他想对崔夫人提一提郭孝恪,但喉头动了两次,始终说不出这个名字来。 罗得刀已经归座,对座中的长孙润道,“下官听说长孙都督竟然与信宁江边的一起命案有了牵涉,奇怪的是,案发地信宁县尚未有结论报予本官,澎水县倒是颇有些言之凿凿的议论!都督你应当知道,赵国公此时到黔州来是个什么情形、什么心情,他岂肯乐见都督身陷麻烦?正好诸位同僚均在,都督何不有一是一,将当日情形讲出来请诸位参详。” 长孙润的手中也捧了茶,罗刺史说话时他一直愣神,经父亲于旁边提示,长孙润才看向崔夫人,没头没尾地问道,“婶娘,我哥哥可曾说过要来?” 崔颖知道长孙润问的是谁,回道,“你哥哥恰巧不在宫中,我听说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辞了潼关之职,不日即到黔州,国公到的这日前,他同丽蓝已去砚山镇安顿他们的住处,此时未回。” 长孙润再问,“那我几位嫂嫂可知澎水的事么?” 崔氏道,“知道,她们忽然从冯英口中得知赵国公抵黔,个个挂念不已,但你哥哥不在山上,他往日又一向我行我素,宫外之事从不许她们多做什么主张,” 话未说完,长孙润已“哦”了一下,兀自起身对罗得刀道,“刺史大人,官场之事但凡必要个结果,结果总会立刻便有,在下一介猎户,早已不是什么都督,我父身为一品国公,都忽然谋反起来,他到黔州而举家流放到岭南去了,谁又想的到?!致于信宁江边的命案,只要有人愿意,何妨就按在在下的头上?” 刘方桂马上道,“公堂上可无戏言啊,你若甘于自认,便不要说这说那好像讲些气话,今日刺史在场,你且郑重讲来试试,我们当场立状画押。” 长孙润冷笑一声,“那个什么猎户便是我射死的!画押谁怕。” 罗得刀闻言大惊,脸一下子便煞白起来,郭待聘在一边失口说道,“哥哥怎么意气用事起来!律法无情妄言无益,我的高尧嫂子和长孙潇可肯让你这样说么?长孙伯伯可愿意听你这样讲?” 只有长孙无忌知道儿子此时的心情,这个早先驾鹰、玩狗,放荡不羁的老儿子是个什么脾气禀性,长孙无忌比谁都清楚。 方才父子俩在监房内相见时,长孙润还在做着打算,希望金徽陛下闻讯能赶过来相援,但人没来,长孙润已然有些失望了。 长孙无忌已听么子说过,当日长孙润能带着手下赶往信宁江边相迎,便是事先由盈隆宫得到的消息。那么盈隆宫主人既然知道的这么准确,如何又恰巧离开了?此时连长孙无忌都有些乱猜了。 长孙润还对父亲说过,当年他辞了凉州都督的职位赶来黔州来,金徽皇帝并未提过让他居住到盈隆宫所在的都濡县去,而是建议长孙润一家在澎水县落脚。 事到此时盈隆宫的关键人不露面,仍然拘泥着他们的“规矩”,而苏托儿夫妇同样也来黔州,他的这位哥哥却亲携了九夫人丽蓝,去给他们安顿去了! 一直偷偷规劝老儿子、不能冒领人命案子的流徒,此时猛然有了赌徒的想法,立刻接了郭待聘的话,大声说道,“老夫念念不忘的只有此子,今日能与他见上一面,老夫早已别无他求,那个什么猎户正是他射的!我儿别说射个猎户,想当年于江风之中箭射策马狂奔的铁翁城金焕铭、今日射只豹子都不在话下,何况射个猎户!” 罗得刀手在袖子里乱弹,心说高白啊高白,你若及时报予金微陛下知道,兴许陛下到场,罗某便不必吃这一急!众目睽睽,耳朵都支楞着,这可如何是好! 谁知说曹操曹操便到,随着大门外差役的禀报声未落,都濡县县令高白匆匆迈步进来。 同白押起了澎水县几名差役,官文也报到刺史府去了,却迟迟得不到罗得刀的指示,高白实在坐不住,亲往刺史府去问,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追到澎水县来了。 罗得刀来了救星,也不顾身份,一边说着“看座”,一边道,“高县令你来得正好,若论秉公执法,你倒强过这个陶洪十倍!这里正好有个人自认了一桩人命案,而且还有旁证,你来断断看,本官信你。” 高白直愣愣地问道,“刺史大人,你说的可是静心庵人命案子?因为牵连了隔着县的澎水同僚,下官无法擅断,大人如何问我。” 陶洪道,“陶某感谢高兄了,不是那件案子。” 高白:“不是?那又是哪一件?” 刘方桂不阴不阳,“长孙润都督在信宁江边射杀了一名猎户!赵国公因为亲历,方才已经做证了。” 罗得刀:“高白!静心庵的事因你及时到场、处置公允,因而并无什么差池,刘司马所说这件案子只有你来审了,你须秉公而断,不可儿戏。” 高白:“可下官一向糊涂得很哪里会”他飞瞟罗刺史一眼,“万一” 罗得刀已经决然起身,一语双关地说道,“当局者迷,此话一点不假,近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本官认为只有你那一件虎命案办的,最是中规中矩,别人有一个算一个,均不稳重!那么本官便在旁边为你把关,你且大胆审起来。” 高白岂会不认得刘方桂,立时听出罗得刀的话里已然将刘方桂一块贬损进去了,他又看到崔夫人和郭待聘居然也坐在这里,崔夫人还悄悄向自己递了个眼色。 而长孙润眼瞅着房顶,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高白便猜到:罗得刀让人逼到墙角儿去了。 “刺史既如此夸赞,那那下官勉为其难,”说着,都濡县县令高白,起身在罗刺史腾出来的座位上坐下,板着脸问道,“此案最初是何人主诉?原状在何处?拿予本官过目。” 居然没人答话。 罗得刀直指刘方桂,“刘司马,你在黔州刺史府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么?到底是何人主诉?” 刘方桂答道,“主诉倒没有,下官与陶大人最初只是根据案发时间怀疑恰在长孙都督迎到赵国公前后,江边有人中箭身亡,长孙都督的箭法世人皆知,十年前便能隔江放倒金焕铭,此刻又如此的敢做敢当,还需要主诉么?” 高白听了,看罗得刀,刘方桂毕竟是他的上官,长孙润听着刘方桂的话居然不反驳,高白不知怎么应对。但罗得刀一本正经,抱着胳膊看着高白,意思是,这些我都知道。 郭待聘适时小声道,“长孙都督虽然自认,话却极不可信。” 高白忙道,“待聘你讲讲看,怎么个不可信法儿?” 郭待聘,“伯父流放黔州,这样的变故突临于常人,闻之无不有如惊雷,情悲而性乱在所难免。刺史大人说得好,当局者迷” 高白道,“对啊,正是此理。” 待聘道,“母亲偶尔指点我熟悉唐律,学生对此略知一二,但凡杀命案必究起因,以便详断是故意杀伤还是失误杀伤,误杀者本无杀心,当判绞,故意杀人者,当判斩。虽都是个死,但分别却大,不明案由怎好理清?斩、绞不分如何能定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79章 郭待聘理案(中) 待聘道,“便是他突然发现有人要谋害他的父亲。” 罗得刀,“这倒要探个真切了,国公已在流放途中,谁还不肯放过他。” 他转向刘方桂,“刘司马,黔州武备、治安、兵役、刑律等事皆是你的现管,你来说说看,在我们黔州,谁会谋害一位流放之人?” 刘方桂说,“下官此刻倒是不大明了——会是谁呢?” 长孙无忌道,“郭公子你说得不错,正是有人先射老夫的,断箭都落到老夫所乘的船头了,载我的船夫、押解老夫前来的长安官差都可作证。” 长孙润听了,居然探究地去看他父亲,显然对这番细节并不晓得。 也难怪,长孙无忌一直反对儿子胡认江边命案,在父子二人短暂相遇的功夫里,长孙无忌也只是更多地想着如何尽快见到盈隆宫主人,也好尽快完成李治和武氏交待他的任务。 出长安时,李治给他的一月之期看起来都不怎么富余,路上耗费未算,到黔州都两天了,他人未出澎水县府的院子,事却惹出来不少,和盈隆宫有关的人也只见到了李袭誉和崔夫人母子,盈隆宫的正主儿连个人毛儿都未见呢。 对于江上遭袭的情形以及箭支方面的细节,长孙无忌一直故意未对儿子说过,此时也由于突生的急躁,才让他将细节抖落出来。 待聘看在眼里,问道,“如若做儿子的果真不惜涉法、而舍身救了父亲,以你们父子情深,伯父怎会这般面不改色地指证儿子?如此有悖情理的事,总有有悖于常理的内情。” 崔氏道,“儿呀,你说得已经够多的,连为娘都听出个大概来,仿佛有人要半路谋害赵国公是真的了,别的多半都是假。” 郭待聘,“娘,儿子正作此想。谁是射杀猎户的凶手一时难以分辩,但虎毒不食子,长孙伯父越是信誓旦旦地出证,人越不是我哥哥所射杀,只能说明伯父另有所图。” 崔氏忽然想起来,说道,“儿呀,你这么一讲,为娘又想起一处细节,昨日冯英到盈隆宫报信,说国公已到黔州,他去时我们并未在场,但你姐姐崔嫣去静心庵时告诉我了。” 郭待聘道,“娘,这个正是我要讲的。冯英说过,他们在江边见到了伯父所乘船只时,我哥哥曾隔岸问了一声,‘父亲,是你么?’,”他转问长孙润道,“哥哥,当时情形可是这样?” 长孙润点头,“是这样,我与父亲多年未见,那时候船正在江心,两方面隔着也不算近,怎么不得先问问!” 郭待聘,“长孙伯父答应了之后,他们父子才相认的。那么,假定那个猎户是我哥哥射杀的,我倒想问一句哥哥,你是在确认船上人是你的父亲之前便射杀的猎户、还是之后?” 长孙润一时竟拿不准该说之前还是之后。如果自己不知船上的是父亲,怎会甘冒风险去射什么猎户!如果是确认船上是父亲之后才射的箭,那么以常理看,也说不过去。 郭待聘,“假设哥哥带了好几位手下,已与伯父隔江喊话相认,那么江边隐身的猎户还敢不敢动手谋害船上的人?” 刘方桂,“郭公子你意会了,你怎知要谋害赵国公的便是那个猎户?” 郭待聘,“如果不是那个猎户要谋害我伯父,那么又凭什么认定猎户是长孙都督所杀?” 高白,“是啊刘司马,郭公子不是刚说过了,如果逼到长孙都督不得不动手,那只有一种可能——死猎户已对赵国公动手——连下官都已听明白了!” 刘方桂竟然答不上来,而长孙无忌暗暗心惊,心说郭待聘这小子果然是个人精,这才多大的年纪! 郭待聘,“若命案是在父子相认后才发生的,猎户对岸上这么多的人必然有所防范,那他敢不敢再动手?即便受了什么人的指使非动手不可,哥哥未必射得死他。” 罗得刀问道,“长孙都督箭法超群,郭公子为何又说此时射不死?” 郭待聘道,“如果哥哥和他的人已然在江边现身的话,猎户做贼心虚必然心存戒惧,早该对这些人有所防范了。他即便铤而走险、依旧施放了射向赵国公的那一箭,那么当箭被我哥哥飞箭截下以后,猎户哪有可能再给我哥哥一箭射死他的机会?” 罗得刀暗道,我只知此案无头无尾没个头绪,空替长孙润着急,看郭待聘寥寥几句话,竟将长孙润撇了个干净! 刘方桂道,“郭公子果然心思超群,下官佩服!但赵国公岂是常人?不能只以常理推断。下官事发后专门去过信宁县,据县内官员讲,从猎户死时伏身姿态来看,那支刻有秦王二字的红竿儿箭,的确就是由江这边射过去的!” 长孙润哼道,“我那支箭正是红竿儿,刻有‘秦王’二字,当年我在武威中牧做着正牧监,先皇贞观陛下到凉州牧场去时,称赞我箭法好,特意以他的两支箭相赠!” 刘方桂抓紧机会应道,“那么事实便再也清楚不过了!同样的箭,赵国公船上跌落了一支,猎户身上中着一支,正好是两支!” 话还未完呢,罗得刀已然勃然大怒,伸手抓过高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0章 郭待聘理案(下) 郭待聘举步入位,罗得刀掷出去的惊堂木也被衙役拾回来放归原位。 黔州、都濡县和澎水县的官员陪在一边,让一个无名无位的孩子来理事,人们脸上流露着期待。左侧下手位一张桌子上摆了文房四宝,桌后的一位司法佐吏连忙起身,将位置让给崔氏,而他则为崔氏铺纸,研墨。 崔夫人提笔蘸墨,充满慈爱地抬头看着儿子,只等他话。 待聘道,“此案出于信宁县,该由信宁县查证、具案,但因我长孙哥哥自认射杀了猎户,反倒成了澎水县的事!其中缘由……” 崔氏在旁边坐着,忽然轻声咳嗽了一下。赵国公到黔州来的隐秘目的连盈隆宫都不知道呢,此刻真的不宜当众讲出来,那还不得引出轩然大波。 待聘会意,道,“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但隔江认父必是第一步,而认父必使死者心存戒备,长孙润瞬息间根无法两箭皆中。” 罗得刀,“有理。” 郭待聘,“不过我们持了这样的推测,是假定死去猎户曾对赵国公图谋不轨。如果这个假设是错的——被秦王箭截落于赵国公船头的箭支并非猎户射出的,那么长孙润怎么可能去射什么猎户?” 罗得刀赞道,“郭公子的推断令人有如身临其境!罗某听明白了,不论持何种假设,长孙都督都可以排除在外!” 待聘道,“罗大人,学生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还有件事需要立即澄清。” 少年罢,看了母亲一眼,道,“先皇巡视武威牧场时已是九五之尊,根不会延用秦王箭。” 刘方桂打量着郭待聘,又打量崔颖,道,“郭公子降生时,恐怕先皇帝早已经驾崩了吧,兴许先皇御用的恰恰仍是秦王箭,这个谁的好呢!” 少年道,“那我们只有一个法子可以验证了。” 刘方桂问道,“何法?” 郭待聘道,“长孙润既然箭是先皇所赠,那么圣意拳拳,长孙润对秦王箭定然珍视万分,对箭的样子当然会牢记不忘。我们不妨备下纸笔,马上请长孙都督将箭竿儿上的‘秦王’两字当众写下来。” 长孙润抬头急忙寻他父亲,期待从父亲那里得到些暗示,崔颖则笑着插言道,“赵国公你可不能再多什么话了!” 郭待聘道,“有两支秦王箭现身黔州,一支遗落于赵国公来黔州时所乘坐的船头,当时事出突然,料想那支箭已不可寻,但另一支在信宁县。” 长孙无忌明白,即便自己出箭竿儿上刻的是篆,长孙润也写不出来。 反正自己流放黔州的来意已与崔氏了,他笑而摇头,心头一阵轻松,道,“唐律是老夫所总撰,老夫在郭公子面前不敢知法犯法!总之长孙润愿写便写,老夫可不会串供招打”。 刘方桂面露尴尬,眼前这个长安来的流徒正在含沙射影地贬损他。 长孙润骑虎难下,纸笔在手,人却在犹豫。 郭待聘嗓音清脆,问道,“哥哥既然秦王箭是你的,那便尽力将字写好吧——字大字我不计较,哥哥只要写得形似,我便承认箭是你的,如何?” 长孙润脸红了一红,这件案子人、证都在信宁县,澎水县这边根无从查证。长孙润原想将案子拖得久些、闹的大些,总能惊动盈隆宫金徽陛下的大驾到澎水县来。 一向以和气闻名的罗得刀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刘方桂动了粗,使长孙润意识到,如果自己在此案中陷得哪怕再深上一点点,那么盈隆宫陛下不来,仅凭着罗得刀要想助自己脱困,真就有些难了。 不然刺史断不会急眼。 只是自己的话刚刚出口便要被郭待聘戳穿,这也太难为情了。 待聘道,“但哥哥若写的不像,一州、两县的官员们便要你吃一吃公堂之上乱供的责罚!” 长孙润从冥思中回神,脸又红了一红,他哪里见过什么秦王箭!于是硬挺着,在纸上写了的“秦王”两字,写罢立刻被衙役上前收走了。 郭待聘拿过来看了看,再郑重传给罗得刀。 罗刺史看了看长孙润的字,再转递予刘方桂,好像刚才发生在两人之间的冲突只是个闲篇儿,已经翻过去该正事了。 刺史微微颌首,对刘司马道,“嗯……只凭字的个头看……倒是能刻到箭竿上去……即刻派人去信宁县调取秦王箭,我们当堂验证一下!” 刘方桂未吭声,鼻梁上还肿着,但刺史已经“冰释前嫌”,他朝陶洪呶呶嘴,示意陶洪马上派人信宁县取箭。 长孙润一下子泄了气,赧然道,“罗兄,待聘,实不相瞒,信宁江边那个猎户其实非我……所射,秦王箭也不是我的,你们要罚便罚吧。” 罗得刀听了,“叭”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案上,喝道,“长孙润!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简直扰乱办案!罚是注定要重罚你的!” 郭待聘连忙道,“公堂之上哪容戏言,我知秦王箭不是哥哥你射的,乱认案也只是出于气忿,但要领罚,须等到证实之后。” 长孙润冲待聘拱拱手,“多承兄弟之意,哥哥知错了!” 仇录事在底下回禀道,“刺史大人,长孙润入澎水县女监可不是我们陶县令让押进的,是他自己要进,而且还踹破了澎水县女监监房!” 罗得刀,“谁见到父亲被澎水县加罚后囚于女监,心中都有怨气,踹栏泻忿自在情理之中。但澎水县女监也忒糟烂得过份了!难怪你们只是一刻见不到赵国公,便县里、县外地乱找,原来是信不过自己的监房!” 陶县令暗道,你可真能贬损人! 长孙无忌,“回刺史,老夫瘸瘸拐拐,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罗得刀,“郭公子,损坏女监之事,有劳你再分断分断。” 待聘道,“长孙都督踹破监栏之事,官、私各担半责,损破监栏由澎水县和长孙都督依价赔补,” 罗得刀兴致勃勃,朗声道,“就这么办!仇录事你,损坏监栏价值多少?公物赔损宜多不宜少,你定准了,由陶洪和长孙润二一添作五。” 仇录事想了想,真是多了也不是,少了也不是,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回道,“嗯……损坏女监木栏两根,价值……六十钱。” 崔颖提笔一一记录下来陶洪赔三十钱,长孙润赔三十钱。 陶县令回禀道,“刺史,现还有县陶亮被李袭誉深夜围殴致伤一案,可否请郭公子一并分断?” 罗得刀一摆手,挖苦道,“陶县令还有心思提这件事!你先告诉官,哪条律法、或是片言圣谕过,赵国公流放到我们黔州来,要不问青红皂白地先打几十杖?如果此事是陶县令的主张,罗某不追究陶亮。” 陶洪吓得背上立时便冒了一层汗,起身道,“回刺史,下官一听陶捕头对赵国公乱施杖罚,当时便怒不可遏,已按律打了陶亮六十杖,”。 罗得刀,“陶亮身为公门中人,枉法在先,可恶得很,罗某不加打他便是开恩了,此事不必再提了!” “但下官白天打陶捕头时,李袭誉还曾替捕头情来着,晚上却率众围殴了捕头,下官实在不明其中缘委,还请郭公子代为理清。”陶洪不大不地给郭待聘出了道题目。 罗得刀,“官都了不再追究!” 刘方桂,“人可以不罚了,但理要明,李袭誉打了人之后,其人负愧,逃得不知所踪,有理何必要跑呢?罗大人你是不是?官已令澎水县严拿李袭袭誉,而人尚未缉获。” 哼哼,官大一级,大在凭这一级能影响下属的仕途,但我刘方桂的仕途是你罗得刀能左右的么?刘某凭的是英国公府,而你罗得刀的后台直到此时也未敢露个面,那我又何须怕你! 他看到罗得刀的手架在案角,而那块刚刚砸过自己一下的惊堂木,离罗得刀的手只有几寸远。 刘方桂心中冷笑一声,罗得刀啊罗得刀,你一个堂堂的黔州刺史,已经沦落到动粗打人了,还有什么可怕?刘某只须当心你再偷袭我也就是了! 罗得刀扭头看了看刘方桂肿起来的鼻梁子,不由哈哈一笑,赞道,“刘司马你真是太认真了,如果澎水县有你一半,官也不必替他操这么多心。” 刺史,“澎水县这些家伙,常常将好戏唱歪了,到最后还得是官与刘司马替他们善后!刘司马是否特别叮嘱过他们,要对李员外客气些?” 刘方桂愣了一下,回道,“刺史放心,下官已叮嘱过。” 罗得刀,“那是再好不过,”罢问郭待聘,“郭公子怎么看待静心庵的事?差役夜扰,虽有违理,但人可不能白死,总须对其家中人有所交待。” 陶洪引出的关于李袭誉打人的话题,又被罗得刀片言之间岔开了。 长孙无忌在这段短短时间里,文戏、武戏都看在眼里,心黔州藏龙卧虎真是一点不假,也难怪出了这么多的大事,盈隆宫的正主儿连面都不露一下。你看这个罗得刀其貌不扬,但处理起事情来张驰有度真是个人才!老夫若仍旧复得了一品公的权势,定要好好提携他一下。这样一想,长孙无忌要见盈隆宫主人的心思更觉迫切了。 高白道,“这个,下官倒已问明,死者,澎水捕役郑杨何,现年三十三,因深夜跃逾石墙进入静心庵,惊动了墙内所拴老虎、被它挣断铁链扑跌致死。此人家中尚有七旬父母、一妻一子。” 罗得刀着“混帐!”又看郭待聘。 待聘来前已听二嫂谢金莲表过态,为息事宁人,盈隆宫是不差钱的,于是道,“此虎一向无事,前日咬死山民家的驴,害我们静心庵赔了不少钱。母亲方令以铁链昼夜拴住,若非生人深夜入庵惊扰,此虎不致挣链相扑。” 高白,“下官已问过当晚其余差役,六人属于未持公事越界。” 郭待聘,“公门中人无令私自出界,假公扰民,该各杖一百。” 高白道,“死者并不领班,领班者及其他人当晚也未促其越墙入内。不过除他之外,其余五人已在都濡县杖责过了。” 郭待聘,“差役先听了领班命令,方能夜至静心庵墙外,但越墙招灾实为咎由自取。人已死了,杖责不究,再念其家中老幼生活没有着落,须有所怜恤为宜。” 罗刺只道,“此案须恤补多少,郭公子你但讲出来,无妨。” 郭待聘,“任凭谁狮子大开口也不行,不如就按死者活至七十岁所欠年数,按一年公职所获多少来计算。”罢,在书案后头掐了手指头,默默地算了一阵才道,“那该是二十六万六千零四百大钱。” 这不是个数目,县令陶洪在意这个钱要怎个出法。他眼巴巴地看向罗得刀,但罗得刀不看他,只看郭待聘。 郭待聘看他母亲。 崔氏道,“静心庵的铁链不牢,才有的此事,此时也不愿多论是非,只以死者为大、生者为念,我们愿与澎水县以‘三七开’分担这些钱,由静心庵承担其中八万钱。” 罗得刀由衷赞道,“难得郭夫人深明大义,罗某深表钦佩。那便这样定下来,剩余十八万六千四百钱,由你们澎水县县令、县丞、县尉个人分担,三日内双方凑齐了交予死者家中。又因尔等御下不严,才有此人命过失,官再补上一款今后这家孤儿寡母若有架墙起屋、掘田负重等事,便由澎水县雇用义工完成,不可怠慢!” 陶洪心中不乐意也不敢反驳,刘司马一点忙都帮不上,而自己几万钱就这么姓了别人,最终他只是嘀咕道,“谁不知盈隆宫有的是钱!” 郭待聘听到了,当即回道,“这件事若和盈隆宫扯上关系,那么押在都濡县的五名澎水县差役,便不止一百杖能够算清楚的。盈隆宫乃是皇家宫苑,乱入皇苑者,按律当徒二年。” 陶洪听了,悄悄咽了口唾沫,不再吱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1章 岁岁枯荣 但想想只要话一出口又牵扯上了盈隆宫,此话万一被人传入李士勣耳朵里去,自己一个失势的人恐怕被人给双小鞋穿穿,便作罢。 又听刘方桂道,“只是县捕头陶亮,此时仍卧床不起!” 罗得刀道,“那便让他多养几日。” 刘方桂不好接话,长安来的暗算者莫名的死了,他担心的是死者的身份被人顺藤摸瓜捋到长安去,那可不大好,看来得早作打算了。 而这两日黔州发生的事件本来看大有文章可做,能将罗得刀都逼得狗急跳墙,想不到却被个孩子轻描淡写地打发了。 在黔州,他职位低着罗得刀一等,而今天他才看清罗得刀这个人,把他逼急了居然跟疯狗一样咬人,刘方桂想借缝下蛆,觉着又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盈隆宫一个正经人都未露面,而自己这边已经两死两伤,没抓到理不说,钱又赔了不少。下一步到底怎么走,没有英国公的明确话,他也是一步不敢私自迈了! 朝廷要在西域用兵,平定西方近年出现的乱象,英国公在飞信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刘方桂知道,英国公一定有心事亲自带兵去西边。 时间紧迫,黔州这边的事未没按计划进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对英国公的计划是大了好,还是小了好,刘方桂拿不准主张。 他必须尽快脱身,速往英国公府传信,以求及早得到英国公的指示。 但罗得刀一战告胜,显然并不十分着急,专心致志地等信宁县的物证。 他还想找机会确认一下长孙润冒认命案的缘因。罗得刀有心把无关之人都打发走,好好问一问,但这样便招了猜疑,正好需要刘方桂等人在旁边障眼。 罗得刀看到了赵国公腿上的杖伤,将澎水县从县令到捕头再骂了一遍,大有再掷惊堂木、抡凳子的架势,搞得某些人丹田里一紧一紧的。 刺史厉声呵斥陶洪道,“你该好好管束一下你的手下了!看看,你们将赵国公伤成什么样子!万一此事传入长安,本官看你怎么办!” 陶洪连连道,“刺史说得是、说得是。只是下、下官那几个押在高兄处的手下,罗大人你看打也打了,是不是让他们滚回来。” 刺史道,“便叫他们滚回来吧,长孙都督既已暂时释清了信宁案嫌疑,即刻便可回家去,那么谁在这里服侍国公?是你么?不然便罚那五人滚回来服侍赵国公。” 陶洪道,“罗大人,下官还有几万的大钱要筹措,分身无术啊!那几个愣头青如何用得,自然得听听刺史的主意” 罗得刀口气转缓,“事是你们惹出来的,本官哪有什么主意?!不如我们坐下来,从长讲议一下子,刘司马你看如何?” 刘方桂急着要走,提议道,“刺史的心情刘某是晓得的,总要使受了委屈的满意才行。不如由赵国公回儿孙处将养几日,毕竟也未离开澎水县。又得了天伦之乐,又省了县府里的人工,这样不是更好。” 崔氏道,“还是刘大人说的有理,我与待聘正好也跟去帮忙打理一下,问候一下长孙少夫人,再看看潇儿。” 刘方桂心中有事,起身急着走,罗得刀忽然又在他身后招呼,“刘司马你还不能走,本官想起来了——秦王箭还未到呢!” 刘方桂只能站下来,扭回身时身子还晃了晃,以手扶额道,“听了郭公子推断,下官也不信人是长孙都督射的,都督错儿也认了——是乱供!有罗刺史和陶县令在这里就可以了,下官此刻鼻塞不通,头晕的厉害,先行告辞了!” 别人谁都未走,刘方桂先走了。 在距着澎水县衙一条街处,座落着一座极为高大的“澎水酒楼”,酒楼旁边不远处是一条僻静的巷子。 在长孙润、高白、崔夫人、郭待聘等人的陪同下,长孙无忌让人搀扶着来到这里,他抬头看这座灰墙黛瓦的小院子,规格不算大,但幽静整洁,大有避世之风。 看来这十年间,老儿子一家便是在这里,过着樵猎织耕的、与世无争的生活。长孙无忌想,比起自己在长安十年峰谷浪尖的日子,孰优孰劣呢? 正胡思乱想着,院子里已经跑出来许多人,最前边一个是他的儿媳高尧,身帝领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旁边几个丫头、仆妇,还有六七个猎户打扮的男子纷纷与他见礼,叫父亲的,叫阿翁的,叫老大人、国公、阁老的,让他应接不暇。 但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男孩子,打量他端详他,俯身去拉起他的小手,未曾说话,眼睛已然发潮了。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孙潇,但能看出这孩子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旁边那么多人,孩子的注意力全在祖父身上,众人往院子里走,长孙潇不离祖父左右,牵着祖父的手仰头问他,“阿翁,你来了我家还走吗?不要走。”。 长孙无忌居然无法回答,他必然要走的!气气派派回长安去!然而这样的回答又唯恐孩子失望,遂随口道,“阿翁走与不走,一定都和你在一起!” 长孙潇这才放心,看到了郭待聘,神情 中流露着久别后的喜悦。 众人入内,重新见礼,长孙无忌这才知道那几位壮年猎人的来历,原来都是长孙润在凉州时的亲随,十年前一起跟着到黔州来的,来时他们都是单身,此时均已成家了。 长孙无忌对这些人环揖一圈,谢道,“老夫十年瞎忙,冷落了么子一家,还好有诸位不离不弃,无忌在此郑重谢过!” 众猎户忙不迭回揖道,“国公说的哪里话,有亲朋处便是故乡,要说不离不弃的正该是长孙都督。” 时近正午,高尧在后堂张罗酒菜,不一会排摆上来,众猎户起身要走,说“国公一家团圆,又有高县令和郭夫人、郭公子这些稀客至,我等不能搅扰,等晚间必陪国公一醉。” 长孙润说什么都不让走,高白也劝阻道,“原来高某和崔夫人、郭公子在你们眼里算是外人!” 众人这才落座举杯,三两句话说到这两天发生的事,长孙无忌认出其中一位是在槐树上陪自己的猎户冯英,忙问他李袭誉的去向。 冯英道,“李员外带着几个人去信宁县了。” 但去信宁县取秦王箭的澎水县差役回来时,却说未见到李袭誉,长孙无忌不禁替李袭誉担心起来。 高白劝道,“李员外是见过世面的人,身边又带了人,国公只管放心。好在经过箭、字对证,长孙都督已经洗脱了嫌疑,国公也被获准回宅静养,我们且将家中安顿停当,余事从长计议。” 高白四下里打量,说这座院子显得小了,最好在近处另置办一处院子,要宽敞明亮以便国公怡养、要有下人住的地方,还要离着近便,以便都督一家随时随地可见。 有个猎户马上说,往东边隔着一家的院子就不小,主人一家投亲离境了,欲将宅院出兑,此时只有个家人看门护院等着卖房子。 高白走过来时对那座院子有印象,高大的门楼,青石的台阶,他马上代为拍板,“依我看就是那里了,马上叫人去谈,钱不论多少!” 冯英马上起身出去了。 崔颖说还得雇两个粗使的仆人、再须找个伶俐的小厮、一个浆洗做饭的仆妇、一个奉茶添水的丫环,另外准备赵国公日常所用的家俱,书橱、桌案、纸墨也是不能少的。 又有几个人放了杯筷跑出去了。 长孙无忌暗暗算了算,又是买房子又是雇人,这得多少钱!而这些猎户们跑出去时连个价钱也不问、连个迟疑也不打。暗道我儿打个猎能有多少家底?连连说不要过于破费。 郭待聘连忙道,“伯父你放心吧,回去后我娘会向我二嫂报帐,无论花什么、花多少,也就是我二嫂点个头的事。” 长孙润对父亲道,“父亲你不知道,我们来澎水县这些兄弟,安家置业一应的大额开支都是盈隆宫的,待聘说的没错。” 那就没问题了。 谢金莲当年从长安拉了多少细货到黔州来,长孙无忌是有耳闻的,但眼前这些人隔着县、置房子置地的也能先斩后奏,从中便能看出这些人同盈隆宫的密切程度,这令长孙无忌不由地又安了一份心下来。 赵国公举杯先敬崔夫人,尤其要感谢郭公子,自然而然地说到了安西大都护郭孝恪。他痛悔地对崔夫人说,“郭都护离开我们十年了,国之栋梁啊!每每想起他还音容俱在,却令老夫痛彻心扉,夜不能寐!” 夫人道,“十年生死离别,于我来说无异于一劫,为了待聘崔颖已不得不将它看淡!国公也不必时时挂怀,尤其到了盈隆宫、见到陛下时,国公更不能提孝恪。” 那些猎户们此刻都去忙事情了,桌边除了崔夫人母子、长孙润一家便是高白,长孙无忌对于自己先前的怀疑,对于自己在当年郭孝恪意外殒命中扮演的角色,盈隆宫主人到底同没同崔夫人说过?他此刻从崔夫人平静的话语里仍然得不出个清晰判断,但又不能明着问。 于是重重叹了口气道,“唉!当年的长安本来一派升平,金徽陛下亲自主持曹王大婚、众亲王个个欢喜离京去赴任,举国垦荒,百姓念陛下如望朗星,虽雨夜而心内光明!谁知风云突变,先是郭都护遭遇不测,陛下一连多日不露面,朝野各种猜测,再是柳皇后失意,随后晋王便上来了,老夫还一直以为遭遇不测的是金徽陛下!唉!真是事世难料啊!” 他问,“郭夫人,你可否以一言为老夫释疑——当年陛下在哪里呢?” 崔疑想起当年的事,眼睛湿润起来,“当年我新临褥,不能出门,人也在得子的喜悦之中,孝恪为我接产弄得浑身是血,他换了陛下的灰袍,说去胜业坊江安王府,为我索回凝血珠来,从那时起竟是我们的永别!” 长孙无忌立刻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倒是崔夫人劝解,“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祸事起于房二公子同高审行的矛盾!也只能说,崔颖上辈子欠了他们高府五老爷的,只是不该让孝恪”夫人也说不下去了。 高尧就在桌边坐着,崔夫人略带咬牙地说到了高审行——高尧的五叔,但高尧内心里极为理解,并未作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2章 循檐觅句 郭孝恪,一个曾经独镇一方的封疆大吏,他最好埋骨于焉耆,生命这样戛然而止,才无损于他贵族一般的骄傲,连他曾经的复生瞒名、曾经的欺君也就不存在了! 长孙无忌问道,“那么陛下那些日子人在哪里?老夫当时也亲自到大明宫去过,根见不到他。” “他就在长安城东的荒坡上,不带一个仪卫,独自一人在孝恪和谢二嫂墓前守了半个月,那时柳玉如因为突遭惊吓,已经引发了失忆之症。” 崔夫人,“我理解陛下,理解郭家父子与陛下之间的感情,理解他们在陛下心幕中的份量!一个亲如兄弟,一个情同父子,如果没有郭孝恪,他可能依旧是个刑徒。待诏之死曾让陛下立志要问鼎至高的皇权,他成功了……” 崔夫人沉吟着,,“而孝恪之死,恐怕对他的影响恰恰相反。” 长孙无忌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郭待诏的死,缘于兵部发往龟兹的援兵迟迟不至。而那时由于朝中暗斗,马王有力也使不上。 而郭孝恪在长安街头突遭变故的原因,崔氏不知道,不等于金徽陛下不知道,长孙无忌再也不能往下想了。 他忽然对黔州之行感到了绝望。 崔夫人道,“无论如何,我们母子一定会将国公的来意带回盈隆宫,但赵国公还要有个准备,国公此行最大的阻力,极有可能来自于我的一个女儿。” 长孙无忌脱口道,“是柳皇后。” 崔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是呀。在盈隆宫里,别的人或许还好,但有可能极力反对陛下复出的人就是她,而且……” 长孙无忌侧着耳朵认真听,他听出来至少崔氏并不像极力反对的人。 崔氏笑意未隐,接着道,“那年正月初五傍晚,柳玉如在丹凤城楼上以为中箭的是皇帝,但在二月皇后亲蚕的时候,她的失忆便意外好转了。” 长孙无忌问道,“那怎么……直到皇后离开大明宫时,老夫看起来皇后还未康复呢?” 崔氏道,“国公将来见到玉如,可不要是我对你的——后来她那是装出来的,一离开长安、踏上子午谷的山道,她的病立刻就好了。” 这回又轮到长孙无忌惊讶了。 “她以前过,大明宫不如牧场村,大明宫把孩子们都给熏染坏了。太宗皇帝的盛年早逝,其实一直让她担心自己的丈夫,而初五长安街头的骚乱使她看到,即便强盛如皇帝,生命也是一样的脆弱。她这是下定了决心,要拉起所有人、特别是皇帝,与她一起离开大明宫。” 长孙无忌不由的后怕起来,如果那次穿着灰袍上街的不是郭孝恪,而是金徽陛下……他不再往下想了。 “国公你曾过,有些时候我们女人不懂你们男人,但我们懂女人,她们贵如皇后也好,乡野村妇也罢,其实内心里都有一个最原的指望……” 高尧方才一直静静地听着崔氏话,这时开口道,“婶娘,我懂你的,当年长孙润要到黔州来,我若不跟着他,你凉州还有我什么呢?” 长孙无忌心里感叹着,你们怎么能一样呢? 但却同崔氏道,“陛下年富力强,而且他离开长安光景也不算短了,如今大唐域外不宁,急需陛下坐镇,李治和武氏又是诚意相邀,老夫想,柳皇后那么通情达理的一个人,总不至油盐不进吧……” 崔氏没有接话,像是在考虑赵国公的话。 “再,还有其他众妃的意见总得考虑吧?老夫猜她们一定也会想念在大明宫的日子——那可是荣耀!盈隆宫除了安逸,还能有什么趣味。” 崔氏道,“国公此言却有失武断,她们在盈隆宫最不乏味。” 赵国公,“郭夫人不妨看,娘娘们屈就于盈隆宫都有什么趣味。” 崔氏道,“晓镜理妆,晚晴浇花,月下抚琴,明窗贴花,循檐觅句,倚案观棋,灯前问字,午后烹茶,夜凉摊卷,采桑织丝,摸牌赌,登城观刀,访孤问老,入村闲话……她们姐妹在这里其乐融融,可国公你倒想想,大明宫王皇后和萧淑妃今又何在?” 长孙无忌居然一下子无话,显得略有些尴尬。 崔氏又想起来道,“我这么泛泛一,只怕国公你不信,她们日常就有个‘合诗’的游戏,却是极为考验每个人的才思。” 长孙无忌问道,“如何?” 崔氏解释,“由一人开头不拘五言七言,后边每人只许接一句,立意、情景、平仄、对仗都要合乎体裁。” 赵国公已然深入其中,不觉道,“这倒新鲜!” 崔氏,“每逢合诗,玉如、崔嫣、婉清、苏殷等人常常张口就来,而樊莺、丽蓝、叶玉烟历练得也算可以,只苦了谢金莲、思晴、丽容、长儿娟她们几个,轮到谁一时想不出,眼睛便循着腾韵殿的瓦檐冥思苦想,这便是‘循檐觅句’的来历了。” 长孙无忌眨着眼,想像这样的场景,感觉还是有些难。而崔氏已经想起她们以往合就的一首,在口中诵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 青春已过乱离中。 功名富贵若长在, 得丧悲欢尽是空。 窗里日光飞野马, 岩间树色隐房栊。 身无彩凤双飞翼, 油壁香车不再逢。 崔氏话音方落,长孙无忌已禁不住鼓掌,“好一个云想衣裳花想容,真是妙句!” 连日来心悬不定,到澎水县后又受过不少人的委屈,正是崔氏母子的到来,才使他的黔州之行总算有了个好的开端。崔氏见赵国公高兴,略略寻思一下,又想起来另一首 落落疏星满太清, 寒江近户漫流声。 长疑好事皆虚事, 道是无情却有情。 且尽绿露消积恨, 休将文字占时名。 秋来见月多归意, 斜倚薰笼坐到明。 长孙无忌琢磨着其中“好事皆虚事”一句,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口中仍着好,并道,“娘娘们竟有如此的才情,想是已够出一诗集了!”之后饮了一口酒掩饰。 崔氏已察觉到赵国公忽现的落寞之态,竟然也意识到了诗中之句似乎有违赵国公所愿。 所谓言为心声,像丽容这句“道是无情却有情”,分明是她的切身体会。当年,由于她私改出放宫人名册留下了武媚娘,被时为尚书令的马王只身撵回到西州去,为此她险些寻了短见,但无情之中岂非恰恰有情? 崔氏道,“是我唐突了!忽略了国公心思。但国公放心,至少我们母子是在赵国公这一侧的!宁添一把柴,不泼一盆水。” 长孙无忌起身冲着崔氏郑重一揖,“老夫先谢过郭夫人!” 崔氏还礼,安慰道,“赵国公不必客气,我想孝恪在天有灵的话,他一定也希望陛下早些回到大明宫去。” 午后,等她和郭待聘、高白从长孙润家出来时,赵国公已安顿好了。 她又要带一大把的帐目去见谢金莲,只要想一想谢金莲那副无可奈何又无计可施的割肉样子,崔颖不由得一阵好笑。 出了巷子,仰头望见了高大的澎水酒楼,崔颖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和李弥在黔州开荒的那些日子来。 眼下酒楼依旧,她又回到这里近十年,而李弥已远在千里之外的辽州了。 她按下暇思,叮嘱高白,如果陛下和丽蓝此时未回盈隆宫,请高白务必速去砚山镇,将赵国公流放黔州的意图与陛下知道,另外也要告知罗得刀。 高白连声答应,分手前与崔夫人,“我与长孙润了陛下吩咐罗得刀劫牢救人的话,长孙润可高兴了!” 崔氏道,“但愿吧,但愿赵国公最终也如愿以偿,那才好呢!” 车到静心庵,她匆匆下来往盈隆宫去,心想自己和待聘的澎水县之行还算及时,好几件麻烦事都有了着落,而儿子待聘功劳也不算。 她回身找儿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待聘已离开自己了。 …… 腾韵殿里,思晴、崔嫣、婉清、丽容、徐惠、叶玉烟、长儿娟看到崔夫人回来,一齐围上前打听,崔夫人简要告诉一遍,让众人放心。 崔氏看到柳玉如、谢金莲、樊莺、苏殷不在殿内,决定趁此机会先探一探这些人的想法,笑着问她们道,“你们可知赵国公到黔州来的真实目的?” 长儿娟道,“母亲,我猜国公是到这里来养老的,毕竟他的亲人可都在黔州呢。你看国公遇了这么多的麻烦,若非在我们黔州,怎么会有你和待聘兄弟出马去为他脱困?” 崔氏道,“那他为何不随府里人一道去岭南呢?” 叶玉烟,“陛下令他来黔州,他怎么能不来。” 崔氏不想卖关子,道,“赵国公是人杰,养老是不是早了些呢!告诉你们吧,他是来请你们大王回长安的!这是李治和武氏在大明宫交待他的,当然外人是不知道的!” 众人将信将疑,“让他回长安做什么?难道……” 思晴的脸一下子白了,她听着崔夫人略带兴奋的话,人坐在那里向殿外翘望沉思,一缕夕阳穿过她披散的浓密乌发映在白晰的肌肤上,透着珍珠般的光泽,她左手搭在腿上,右手支着下巴,心里虽然有一瞬的激动,但尚且明白,决定这件事的可不是大明宫。 李婉清道,“如果只做个什么亲王,峻怎么可能肯回长安去呢?李治和武媚娘又怎能张得开口呢!峻毕竟是他皇兄。” 叶玉嫣惊喜地叫道,“六姐,你是大王要回长安重坐帝位?天啊!”她双手捧于起伏的胸前,“我已很久未见到家中人了,不知他们现今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我女儿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她舅舅呢,娟妹你是不是!” 崔嫣哼了一声,道,“盈隆宫每年都有他们的大笔开销,日子还能过得有多差?我劝你们先别高兴,回不回得了大明宫,我们谁了也不算。” 叶玉烟看了一眼崔氏,声辩解道,“如我母亲也在黔州,回不回大明宫我也没什么的。” 罢,她又看长儿娟,想从长儿娟那里寻求支持,但对方很快把眼神移开了,在殿内看不到老大、老二、老三、老八,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眼睛里面的热切。 徐惠,“李治和武媚娘若是真心请峻回去,为什么不让舅父风风光光地来黔州?让一位流放之人请一位皇帝,真是奇怪的很。” 崔氏笑问,“但你们是什么主张?” 崔嫣笑道,“娘,你明明知道问我们没用的,还问。不过我姐姐若同意的话我也没什么的,再我也不怎么稀罕那个贤妃的名位。思晴姐,你呢?” 而她的母亲则摇着头,“真不知道玉如背地里给你们立了什么规矩,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再也不单单是家事……孝恪如果在这里,他一定也希望你们的大王回长安去!” 叶玉烟,“我和母亲作一样想法,你呢?”她再问长儿娟。 长儿娟则问丽容,“七姐,你呢?” 丽容笑道,“你先你。” 长儿娟被人逼着表态,想了想道,“能回长安看一眼家里人也不错。” 丽容再问徐惠,“你呢?快,不许琢磨。” 徐惠红着脸道,“从大的排下来,也该思晴先呀。” 思晴想起了子午峪兄长思摩的坟茔,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去亲眼看一看了——只是已自销了皇室族籍的人哪该在长安附近出现,思晴没吱声。 因为她看到谢金莲一步从腾韵殿的大门口迈进来了,谢金莲大声道,“趁我们不在的功夫,你们竟然议论这么大的事!我注定要回一趟长安,看看大明宫里又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的话音未落,柳玉如、樊莺和三位侍女也出现在殿口,显然她们是与谢金莲一块回来的。谢金莲回身对这二人道,“姐姐,莺妹!你们听了这么久,是个什么主张?” 柳玉如冷冷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3章 一剂猛药 殿内一片寂静,也听不到谁大声出气,崔氏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一字不落都让柳玉如这些人听去了。 柳玉如穿着厚绸丝绣的白罗裙,外面是一件淡绿色的对襟薄绸衫,乌黑发亮的头发被一根赤金凤头簪穿住,像乌云中展翅飞着一只金凤。她面若桃花,风姿绰约,令崔氏惊叹天底下竟有这样持久不衰的美貌。 樊莺穿着新制的窄窄的碎花春衫,里面紧紧绷着一件淡黄色马甲,显出淡雅如仙的柔软婀娜姿态。她梳着流苏髻,也未佩什么首饰,皓腕如雪,如亭亭玉树,在柳玉如的身后没话。 崔夫人有些尴尬,,“我刚从澎水县听赵国公讲了此事,迫不及待想与你们讲一讲,为的是早有些打算。” 思晴跳起来给柳玉如让座位,柳玉如不接崔夫人的话,而是对着思晴嗔怪道,“四妹大白天的连头发也不梳了,哪有个德妃的样子!” 思晴红了脸道,“我,我可还什么都没呢。” 柳玉如“那你就先呗。” 思晴,“我只想去子午峪看一眼我兄长,我真没想大明宫啊。” 崔嫣扑哧一笑,替思晴解围道,“丽容一定想回长安,也好去大明宫看一眼,那个当年被你一笔勾留下来的武才人如今是个什么了不得风采,别的人不好,至少武娘娘要给你单独开个大宴。” 丽容被崔嫣揭了早年的短处,面子上虽有不得劲,但也想起被独自遣送回西州的那些绝望日子来,连忙道,“徐惠刚还……应该从大往排着的,我只听柳姐姐的主意……我们都须听峻的主意。” “六妹,你一向挺有主张的,这会儿怎么不话了?” “姐姐……我爹此时还不知在哪里呢,更不知我爹是怎么想的。” 柳玉如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有要看爹娘的、有要看兄长的,有想着大明宫里宝物的,我又何尝不想长安呢!我想知道郑观音是不是还住在长乐坊,如今过得怎么样,我想知道大明宫里的那片石榴花开的好不好,宫墙上风竿又竖起来没有,我还想到永宁坊马王府去看一看我们的旧居呢!” 有好几个人随着柳玉如的话遥想她们在大明宫、长安的日子,不觉眼睛湿润,目光飘渺。 黔州还是不错的,放目望去,山峦峻峭入云、树木参天,丛林绵延相续,周围远山就像洗过一样,历历在目,青翠欲滴,山间坪场之上黄花遍地,山道隐隐约约,弯曲径连着干净村落,盈隆宫居高临下,飞檐处处,勾勒在蓝天之上,这里闲适而自在,也有长安所没有的风情。 但谁能不想繁华的长安呢?不想是假的。 柳玉如,“但只是我们想长安有什么用呢?总得我们的大王想才行,也许他平淡日子过腻了,要重新坐回至尊之位,那我们的愿望便都达成了。” 崔氏听罢将信将疑,她还有大事在后边,便岔开,“待聘今日在澎水县断了虎伤人命案子,亡者家属要有补恤,长孙润踢破了澎水县牢,要有赔偿,赵国公回家将养,为娘已代作主张,给新置了临近的一处院子,但钱静心庵却没有的,你们好好看看这帐目。” 柳玉如慵懒地,“金莲看吧,需要多少只管开付。我不看了,刚才和莺妹在崖头的‘子卯树’下避了场雨,虽未淋到,可我还是有些头疼,这就去躺躺罢。” 着起身去了殿内她的寝室,她的侍女紧跟着走过去,被她摆手制止了。 长儿娟看看天色,有些鼓舞地,“大王和九姐该回来了!两个人总要赶得上盈隆宫的晚饭。” 婉清则问崔夫人打听到她爹下落没有,崔夫人温言安慰。 崔嫣时候还早,叫侍女去取了她的琵琶来,要弹曲子,又对长儿娟,“你去拿手鼓,看能不能与我相和。” 琵琶取来了,崔嫣玉笋般的纤细手指,轻理了一下琵琶的八根弦,又轻轻地拨动,调好了弦,随后睫毛低垂,专心地弹拨。 众人围坐在大殿里,听那琵琶声,如同清泉在石头上溅落,雨珠敲打着芭蕉,忽而想象着一只云雀从云中俯冲而下,一边左右盘旋,一边呢喃啁啾。而后做了几个大幅度的翻腾,又嗖地飞向天边,渐渐的消失了。 长儿娟手中拿着一只鼓、但握着鼓槌忘了敲击,因为刚才她想到了大明宫上空飞着的云雀,但思绪被几个姐妹的叫好声打断了。 因为崔夫人从澎水县带回来的好消息,有好几个人很兴奋,还因为柳玉如并未明确表示意见,琵琶声恰好代表了她们的心情。 崔嫣一边弹,一边用眼神提醒长儿娟,长儿娟回过神来,手鼓一下一下跟着节拍击打……琵琶声若断若续,秋雨打着残荷。 少顷,琴声渐密,犹如曲江池上一大群红鲤鱼破水而出,踊跃着跳跃着击碎了湖面,但人们想用眼睛去寻找它们时,它们早已潜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有一阵风夹着浓浓的水汽扑面拂来。 夕照如血。 人们忘了叫好,朝崔嫣投入去赞叹的目光。 谢金莲这才想起看崔夫人的帐目,对那几笔加起来以十数万计的大钱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笑呵呵地这不成问题。 有几个女子忍着不讨论赵国公来黔州的事,既然是舅父亲口的,那绝不会有假,再君无戏言,这可不算事。 但她们忘着殿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盈隆宫她们大王。丽容,“他和丽蓝今晚不会回来了,开饭吧,母亲也不必回静心庵了。” 侍女们立刻出去。 晚饭平时这个时候就在腾韵殿里进行,但今天叶玉烟先让上了五色方糕,茶水,众人一边吃着糕,一边品着茶。 谢金莲,“我猜峻若复出,那么舅父的什么罪也就没有了!” 婉清道,“那倒是,谁都知道峻对母后文德皇后的感情,他从记事起便未见过母后——所以娘亲舅大嘛!” 随后她恍然醒悟道,“我好像猜着一点儿眉目了!” 有几个姐妹连声问婉清猜着什么了。 婉清道,“我偶尔也听爹起过,眼下大唐东、西两边都不宁静,按住葫芦起了瓢。你想啊,李治若不是真没了办法,怎么会把薛礼大哥从玄武门那么重要的地方派出去?你们再想,如今在皇族之中,武功盖世,四方胆寒,又正当盛年的是哪个?” 长儿娟,“当然是我们盈隆宫大王——而且他是李治亲兄弟。” 思晴问道,“六妹,你是,舅父流放黔州是李治使的苦肉计?李治当然知道峻对舅父的情意——要想救舅父于水火吗,那好,只要你复出为帝,这都不算事。” 婉清,“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解释么?” 思晴仿佛提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便垂了眼帘去琢磨。 徐惠寻思着道,“让六姐这么一分析,好像峻不答应的话,于公于私都不过去了……柳姐姐不是也想大明宫了么?” 谢金莲,“李威、李武他们可都长大了,不能整天总是舞刀弄枪的,正该见见正经的世面了!还有待聘兄弟,他可是将门之后,不能一直玩耍于村野吧?你看看他年纪便断得了麻烦案子,若敢把他也埋没了,母亲恐怕没法儿向郭叔叔交待。” 崔夫人笑着,“我哪里敢!不过从这件事上看李治也不是白给的,当年你家大王走的那样坚决,连户头都销了!李治不下一剂猛药,恐怕他兄长不会回头。” 叶玉烟喜滋滋地冲长儿娟道,“长儿婕妤,你快吩咐上菜吧!” 先上的八碟菜,然后上的鸡油兰片,香酥鲫鱼,看上去晶莹白润,再上来叉烧肉脯,松荆熏鱼,呈出金黄色和酱红色,汁浓味醇,菜上完以后,又上了两盏虎珀莲子,都是盈隆宫厨子的绝活。 侍女们端上了酒,但被樊莺无声地挥退了。 八夫人苏殷午睡一直睡到天黑,她从自己的寝室里钻出来,这才得知崔夫人带回来的消息,,“难道我和徐惠又要整天的拟文?只怕太生疏了!”她左右看了看,“孩子们怎么一个也未见?” 派着两个侍女下山去看,很久她们才回来,一脸的紧张。 李雄、李壮、李威、李武不见了。 盈隆宫外四道山门内都找遍了也没有他们。 其他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全都跑到甜甜和高舍鸡的院子里去打牙祭了。 崔夫人未急,问侍女,“各处都找了?” 侍女焦急地回禀道,“夫人,待聘公子也不见了!我们问了马厩,这五个人的马匹也被他们骑走了!” 崔夫人笑意里已露出些许的紧张,自语道,“果然金莲的没错,孩子们正该有所管束了!这么晚了还跑出宫去,真不知做娘的担心。” 少王们的行迹从未出过都濡县,常去的地方有岩坪镇李袭誉的铁窑、丽容和丽蓝爹所掌管的荔枝园。 婉清问,“李捷呢?往常去岩坪镇他外公的铁窑,李捷一定也会去,今天怎么这样老实。” 谢金莲立刻,“去把这些人都叫上来!”于是侍女又跑出去了。 众人又坐卧不安地等了一阵儿,这些孩子们才一个个进了腾韵殿。 此时年纪最大的是丽蓝的儿子李睿,他是老五。接着是婉清的儿子李捷,老六。苏殷的儿子李惠,老八。他们的身后是樊梨花、丽水仙、谢女贞、叶桂芝、长儿迭香,大大挤挤插插地了一堆儿,但谁都不先话。 丽容问,“李睿,你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们去哪里了,别跟我不知道。” 李睿将胸脯儿一挺,笑嘻嘻地不知道,他见到桌上面摆着的好菜,伸手去便抄了副筷子。 谢金莲道,“那好,你先吃几口再也行。” 李睿嘴里大嚼,含混不清地,“哥哥们怕是去铁窑了吧……我好像听他们要去看父王为我们锻好的铁刀……我们不能总用竹刀吧?” 崔夫人不解地问,“大晚上的去看刀,那待聘跟了干什么去了?” 李睿假装嘴忙,不答。 婉清也问自己儿子,李捷躲躲闪闪,“娘你问五哥吧,我是不好的!” 樊莺问女儿,“梨花,你一定知道,他们是不是去澎水县见你舅翁了?” 老八李惠不等樊梨花开口,便大声提醒道,“不许。” 李惠是苏殷的儿子,他既然不许妹妹出来,那就一定知道李雄这些人的去向,那么他们去岩坪镇看刀的辞明显是假的。苏殷跳起来作势要打李惠,“我让你教唆,把妹妹们都带坏了!” 樊莺勾勾手,把女儿搂在怀里,冲她眨眨眼,不再追问了。 李惠也不躲,身上居然重重地挨到了一下,分辨道,“娘你打我也没用,总之到时候你们自会知道。” 苏殷“什么时候?” 李惠不答,只是看他五哥,老五李睿身上立刻聚集了好几束焦灼的目光,李睿眨着眼,在想还是不出来。 谢金莲起身去找柳玉如,然后出来,对大家道,“柳姐姐身子不适,顾不上孩子们了,我们找也可,不找也可,要不就去砚山镇找峻和丽蓝。” 崔夫人坐立不安,忍不住埋怨,这件事一定是李雄的主意,玉如怎么反倒不急了。在忽然跑失的五个人里她儿子待聘的年纪最、体格最瘦弱,崔氏对女儿崔嫣道,“还等什么,快派人去通知你们大王。” 思晴,“不如多派些人出去,澎水县那里去问问,铁窑上去问问,荔枝园再去问问,砚山镇再去个人通报一声。” 这些人晚饭也不吃了,像今天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尤其跑掉的人里还有崔夫人的宝贝儿子。郭待聘若有个闪失,别崔夫人受不了,大王回来也会大发雷霆。 从李睿等人神神秘秘的样子来看,思晴所的这几处地方都未见能找的到他们。但丽容、长儿娟还是一路跑着,去山下的薛山村子里安排人,思晴、崔嫣安慰崔夫人,腾韵殿内乱哄哄的一片。 樊梨花有些紧张,对她娘悄悄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4章 不辞而别 樊莺看到,崔夫人果然有些乱了方寸,数次欲从座位上起身回静心庵,谢金莲、思晴、崔嫣三个同样跑失了儿子的,便在旁边陪着找话来开解。谢金莲,“丽容、长儿娟二人刚出去安排,再等等,不定一会便都回来了。” 崔夫人望着殿外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叹着气,“孩子们这时候下山一定是李雄的主意,因为孩子们平时都听大郎的。” 柳玉如不在,崔嫣便替大郎分辨,“往常大郎也不这样啊。” 崔嫣的这句话反倒显得今日之事不同于往常,崔夫人听了更显焦虑不安,坐着不话。很快,眼睛里便蓄了泪光。 谢金莲的儿子不打头,好赖也不会挨埋怨,再哥四个一起出去,人人身手都不错,在黔州地面上能有什么风险?因而她还算轻松。 此时便灵光一动,大声的提示道,“母亲,他们八成是去了信宁县!判断人命案最紧要的可就是功夫!我懂这个!功夫一久连颜色都看不好了!” 崔氏听了心头一亮,觉着极有这种可能,但很明显挑这个头的就一定是待聘了。待聘在澎水县当着黔州各级官员、成功替长孙润开脱了嫌疑,连崔夫人都以此为荣,何况是个孩子? 于是,谢金莲马上再派人去黔州刺史府,请罗得刀安排人去信宁县看看。 一转眼,五路人都派出去了,目的地有都濡县、有澎水县、有信宁县,片场够得上半个黔州,连刺史罗得刀都惊动了。 崔夫人此时更倾向于信宁县,如果待聘年轻好胜真去了信宁,那么另四个孩子更有可能是陪着待聘前往,她不再埋怨了。 谢金莲笑话道,“郭三公子的派头可真不,查个案子还要一位将来的太子、三位亲王陪同,将来注定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 苏殷刚才在情急之下打了儿子一拳,此时便觉着有些过分了,一位将来的亲王,如果随便挨上一拳便吐了实话,这在兄弟间可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一见崔夫人面色稍缓,苏殷便拉着李惠在桌边坐下来,亲手为儿子夹菜。 …… 樊莺安顿好了女儿,匆匆来寝室见柳玉如。见她头上金钗也未拔,衣也未宽斜倚在床上发呆,便上前推她了一下,笑道,“人家丢了儿子六神无主,你倒安逸。” 柳玉如道,“总归已受了母亲埋怨,我不安逸难道还要哭一鼻子?” 樊莺知她已听到了大殿内的话,便在柳玉如床边坐下来,对她道,“姐姐,我对大郎他们倒不怎么担心,但那件事你是如何想的?” 柳玉如,“哪件事?” 樊莺,“回长安的事。” 柳玉如看室内除了她和樊莺没有旁人,便一脸愁容地道,“姐姐已是人老珠黄的人了,怎抵得住一个皇后的门面……樊妹,不如我不去,你去吧,我把皇后让与你来当。” 樊莺闻言佯怒,转而轻哼了一声。 她伸出根指头拨弄柳玉如头上的金钗,“枉我一直拿你当个贴心人,一到紧要时分便对我不诚实了!” 柳玉如先问,“人都派出去找了?” 见樊莺不理会,又道,“难道我的不算实话?若真给峻个机会,由他再选皇后不选你才怪。别的人做个皇妃尚可富余,但若做皇后……姐姐知道,是我把你耽搁苦了!” 樊莺扳着柳玉如的肩头,端详着对方的脸道,“越越不着调了!让我看看你哪里老了?哪里老了?” 她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似嗔似怨地看着自己,道,“你是怪我师兄出去两夜没回来吧!他忙的不是正经事?又有丽蓝看着,人丢不了。” 柳玉如看着看着对方,眼圈儿红了,“十年平静的日子,因这一个消息便搅乱了……但我怎好做这个恶人拂了姐妹们的愿望?只好我和儿子不去长安,你们去,你去做皇后。我从来对你都是诚实的。” 樊莺像是猜到柳玉如会这样,她有些感动,但她还想逗弄一下柳玉如,遂道,“你不想做皇后,可还是轮不到我,李雄不做太子,难道不该李壮做太子么?那也该崔嫣做皇后呀,母以子贵!我只有个女儿,想都不要想。” 柳玉如听出了对方的揶揄口气,也道,“那怕什么,我这就替你做主了,等峻回来、你再怀个大胖子,好让你母以子贵。” 樊莺不生气,道,“我倒是真有这个想法,再生个儿子有什么不好,贵不贵的放在一边,将来也好多个人在盈隆宫陪着你我。” 柳玉如在床上欠起身,笑问,“你真不稀罕大明宫?不稀罕这个皇后?” 樊莺翘着眉毛反问道,“我比皇后差么?当年在山阳镇的悬崖边,是谁陪着你赴死的?到这时还交不出你的真心来,竟拿话来透我。” 柳玉如听了也不尴尬,拉着樊莺的手,“你莫气,难道看不出我对崔嫣也不如对你亲近?” 樊莺道,“那还不快给我交个实底儿。” 柳玉如往门口看了看,不听得有人来,这才缓缓道,“如果那年正月初五的傍晚,飞马驰入丹凤门的中箭人不是郭叔叔,而是峻的话,你我即便做着皇后又有什么意思?可那也只能算阴差阳错罢了!” 她,“大明宫那是什么地方!我自知没有文德皇后的机谋,政事上不能辅佐陛下——如果是你还差不多。但贞观先皇帝贵为天可汗,可曾多留文德皇后一天么?” 樊莺,“父皇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陪母后终老。” “我也不想被成百上千的女子来算计,她们不是凭着感情走到皇帝身边来的,而是凭着脸蛋,并且以皇后为天然的敌人。如果她们比我更爱皇帝,我可以离开,但她们爱的是大王的权力。” “我不想要她们的敬拜,如果除了戒惧和巴结连,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即便将她们都踩在脚底下,她们也不如一块石头让人放心。” “我不想峻的身边举目所见处处都是耍心机者,就连亲舅父也不例外。我不想举目所见处处都是太监,他们不男不女,娘声娘气令人作呕,而我真正思念的唯一男人,却被他们密不透风地包围着,让我连见他一面也很难。” “我不想金莲、思晴、崔嫣、婉清、苏殷、丽蓝、徐惠,或是别的姐妹,为了各自的儿子得到太子之位,而与我反目成仇。” “我不想喝一口水,也担心有人在里面放了能致我死命的东西。” “我不想看他呕心沥血地支撑,而我坐享其成,路要一起走才走得远。” “我不想时候和李雄一起骑大马的亲兄弟们,因为一个太子位与他争的你死我活、因而泯灭了最基的良心。” “我也不想我的后代,总有一天被另外的野心家篡夺,他们对他仁慈的时候,打着他的名义发号施令,不耐烦了便将他从高位上一脚踢下,妻儿惨若冻狗……” “我宁愿不要这些,在大明宫最不适宜‘一里一年’的盟誓,我只愿孩子们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有力的可耕樵渔猎,有智的可诗书度日,有勇的也可以仗剑而行。” 樊莺听柳玉如絮絮叼叼地了许多,目光也柔和起来。 她将额头倚于柳玉如肩上,紧紧拥着她道,“姐姐,我常有疑问,为何在这么多姐妹中独与你更觉着心近,原来我们一直以来想的都是一样的,只是不知师兄是什么主张,我担心他的心思不似当初了——国事不宁,李治以帝位相托、又有舅父来请——而当年先皇对师兄是寄予着厚望的,师兄就不怕世人他不孝?” 柳玉如不由得一阵懊恼,感觉这真是个无解的题目。 许久才不确切地自语道,“无后为大呀,我们为老李家生了这么多孩子,又令他们个个茁壮长大,谁还能他不孝?我想至少高祖不会这样我们!” …… 从盈隆宫派去的人先后回来了,这几个孩子没去铁窑。 员外李袭誉白天离开岩坪镇后一直未归,那几把锻打好的长刀也没见谁动过。那么李睿的话就是搪塞众人的。 李雄这些人也没去荔枝园。 众人在腾韵殿内坐等,崔夫人猜测这些孩子们一定去澎水县了,而主谋便是李雄。 ——能让李睿、李捷、樊梨花等人守口如瓶的只有李雄,而自己的儿子待聘刚刚从澎水县回来,要想瞒过大人们、又要找个去过的人带路,这个人非郭待聘不可。 又过了半个时辰,去澎水县的人也回来了,长孙润那里没见到李雄、李壮这些人。 人们再等砚山镇的消息,可是派出去的人迟迟不回,反倒是黔州刺史府那里来了个人。 罗得刀也知道郭待聘的身世,更知道待聘在崔夫人心里的份量,因而一见到盈隆宫来人,便派人马不停蹄地赶去信宁县打探。 刺史府来的是个护卫,是罗得刀的亲信。 护卫,信宁县没有见到盈隆宫的这些少王们,罗刺史来想亲自到盈隆宫来相告,看再能不能出些力气帮忙寻人,怎奈信宁县也出了一码事,罗刺史连夜去信宁县了。 众人忙问什么事,这个护卫,信宁县江边殒命猎户的尸身放在县停尸房内来好好的,忽然被毁损的面目全非,一塌糊涂,根看不出原来的身份、模样来了。 案子尚未查清具结,对于这样的重大失误,信宁县令推得一干二净,县令正是李袭誉带人去过一趟之后走得匆忙,连停尸房的门户也未关牢,里面进了野豺之类。 这尸房一般都处在僻静阴冷之处,无关的人很少去,信宁县只承担巡看不利的责任,但主责却一口认定是李袭誉的。 罗得刀派去信宁县打探的人就更不能明着问李雄、李壮等人的事了,如明着一问,不定又摊上了毁坏尸身的嫌疑,因而只是不动声色地到处看了看,擦着边问了问底下人,确认这些少王们没有去过,就回来同罗得刀禀报。 婉清担心着爹,也不知什么好,听罗得刀连夜赶到信宁县去分断这件事,这才面色稍缓。 谢金莲赏了罗得刀的护卫,让他回去复命,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崔夫人抑不可抑地抹起眼泪,谢金莲的心也乱极了。 眼下只有砚山镇一处的消息未来了,峻和丽蓝在砚山镇,如果没有传话让李雄他们前去相见,谢金莲认为孩子们不大可能去那里。 谢金莲有心安排薛丁山护卫营的人全部出动、撒开大连夜到县中各处去找,但这样一来动静就太大了,与盈隆宫一向低调不显的作派相触,眼下跟盈隆宫搭边儿的乱事一件接着一件,她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有下人来报,“去砚山镇的人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高白县令家的菊儿夫人!” 菊儿只带了一个丫环、两个县役,行色匆匆。众人连忙迎进来,刚一落座柳玉如和樊莺也出来了,樊莺问,“可有山镇的消息?” 菊儿是高白的大夫人,以前是崔夫人在高府时的贴身丫环,今年已三十二岁,她与众人见过了礼,道,“高白正是让我来传这个话,大王和九夫人在砚山没见到几位少王和郭公子,但大王请家里放心,也不必到处找他们。” 柳玉如问,“难道峻已知道了李雄,李壮,待聘他们的去向?我们能找的地方可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 崔夫人急于听菊儿下文,不愿柳玉如打断,心你去了寝室,怎么知道我们到处找人的事!分明是心里急、表面上又故作不急,她急问菊儿道,“他们知道孩子们的去向?” 菊儿道,“大王在砚山有些急事不便离身,但大王听了高白,” 柳玉如又嘀咕,“什么急事还有儿子丢了的事急!” 菊儿看看崔夫人,只是笑笑,然后又道,“大王听高白讲了澎水县的事,分析少王们连夜离开盈隆宫这件事,主谋多半是待聘公子。他让高白速回都濡县衙,去查一查今日县里开据的过所底帐,如果别的地方找不到,那么四位少王和郭公子有可能去长安了。” “长安!!!” 崔夫人、柳玉如、谢金莲等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5章 完美计划 高白回到县衙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别的什么事都不干、先按着盈隆宫主人的吩咐,将当日都濡县开据的过所底帐翻看了一遍。 过所是远行人经过水、陆关隘时必须严格出示的手续,过所万一丢失,便要被当地官府扣留、查清身份后再酌情处理。无过所的将被视为“私度”治罪,过所记录的行人身份、年纪、携带物品与实际数目不符合的,也要处罚。 因而要检查远行人的去向、行经的路由,所携的物品,看过所底帐是最便捷的法子。 高白粗略一查,马上发现了疑点。 当日开据的过所只有十几份,其中一份恰是在天黑之后开据的,上写都濡县某乡、某里李氏兄弟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及郭姓少年一人,各人年纪多少,马五匹、竹刀四把,行经培州、宣州、万州、通州等地去长安。 上边的名字写的都不是名,名字的真伪归开据过所的地方官府负责。除此之外,每个人的年纪及随携之物一毫也不差,因为这个做不了假,做了假的话沿途通不过。 但上边的字体,高白一看便是李雄的。 按理天黑之后,衙门里办公的差员已经离开,这几个孩子是怎么拿到的空白过所,又是怎么加盖的专用印信,怎么模仿的主管差员的签认? 这些问题高白闲下来才有功夫细究,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情况分报盈隆宫主人和九夫人,以及盈隆宫和静心庵。 高白只要想一想金徽陛下断言的“待聘主谋”,便大概猜到了此事的真实原因。 午后,崔夫人在长孙润家中同赵国公细聊当年之事、尤其在提到郭孝恪的葬身之地时,郭待聘的脸沉得像一潭冷水一样,只是崔夫人没有察觉罢了。 高白没想到,郭待聘年纪,脾气竟然这样的烈性,长安远隔着千里,这家伙不但抬脚便走,还有事裹挟了四位少王与他同行。 很显然他们的举动盈隆宫和静心庵并不知道,知道的话不会四处的乱找,也不会答应只让五个孩子出行。 在与夫人们商量如何分头报信时,高白心虚,怕见崔夫人,此事不正明他把崔氏在澎水县的话一五一十都报告了?因而他再去砚山镇见金徽陛下。 菊儿把话完,崔夫人果然怒骂了一句,“高白这狗腿子,传舌倒快。” 崔夫人惊、悔相掺,惊的是儿子不辞而别、不知路上的安危,不知他对自己存了多大的怨气。悔的是同赵国公谈话之时忽略了旁边的待聘,因而骂的半真半假。 菊儿身为县令夫人,对当年的女主人不敢有不满,反而还笑看柳玉如、谢金莲、樊莺等人,因为崔夫人把盈隆宫主人也捎带骂上了。 另外的这些人何等心细,只从大王的断言、以及此时菊儿和崔夫人的表情上,便猜到了大概。 柳玉如急问,“菊儿你快,峻是如何吩咐的,没派谁跟下去?” 菊儿,“高白倒是问过陛下,万一郭公子和少王们真去了长安怎么办。陛下由他们去,鹰嘛,总得出去历练历练,总躲在窝里吃别人喂的现成虫子怎么行?” 柳玉如,“可路太远了,他们从未远行过!人情事故又不大懂!” 菊儿,“陛下早已吩咐下来,如他们果真去了长安,不可强行追回,再也没什么理由制止他们。只须速给沿途各州的盈隆宫丝稠总号飞鸽传书,让各地总号留意一些,急难时暗中助力便可,但也不必操心过多。”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柳玉如恍然道,“怎么把这道便利忘记了!”随后招呼着众人马上行动起来。 柳玉如、谢金莲、思晴、崔嫣拉着苏殷、徐惠去写飞书。 崔颖也跟着,她终于意识到,造成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刻意对儿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反被自己不经意间出去了。 她能想到儿子待聘是在什么心情下离开的。 眼下崔颖只求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不要恨自己才好,她的女婿既然主张大胆放手,后续跟进的手段也恰当,此刻她只剩下感慨了。 众人来到书房,你一句她一句,竟有千言万语要讲。但鸽子腿儿带不了万言书,众人最后删了改、改了删,总算定稿儿。 谢金莲在每份飞信的上重重加盖了她那枚指甲盖大的私印,让各州总号当个大事来办,这才如释重负地自语道, “这下好了,未来的太子,亲王,股肱之臣,可都去长安打前了!” 人们欢欢喜喜,提了半宿的心总算放下来。 半夜时分,盈隆宫靠近潭水那一面的至高宫墙上,有五六只信鸽带着女主们的使命,像暗夜里的精灵,扑棱棱起飞…… 与此同时,黔州西北方的旷野里万籁俱静,在涪江边溜哒着五匹马,马背上的五位少年各自执辔,在山道上排成了一溜儿,谁都不话,耳中只有蹄声哒哒。 刚从都濡县出来的时候,郭待聘打马在前面飞驰,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四人紧紧相随,这会儿天黑透了,路也不平坦,他们才将速度降了下来。 因为出来时天色已不早了,五个人行至此地,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郭待聘赌着气,自打一出盈隆宫便很少话。 想不到,在他最为看重的事情上,骗了他这么久的竟然是母亲! 他一直以为父亲的墓地在焉耆,西州当地官员和从未见过面的二哥、二嫂肯定将墓地打理的好好的。 父亲顶天立地,而他的儿子长到这么大,竟然才知道父亲的埋骨之地!这话一传出去,便是他郭待聘的耻辱! 也不知长安城东的那片坡地上荒草长得有多高了!墓无碑便无标记,会不会被不知情的人随意开垦了! 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一载载的侵蚀,兔掘鼠挖的,只要想一想就像是挖在郭待聘的心上! 陪母亲从澎水县返回来时,母亲脸上一直洋溢着欣慰不已的笑意,这是为儿子在澎水县的表现自豪。但是,难道她就不明白,郭待聘最引以为自豪的正是他的父亲么?! 那么眼下四月,虽清明已过了,他赶到长安去还不算晚。他不立即赶去长安,便不再是郭待聘!!! 傍晚,郭待聘气冲冲地从马厩中牵马下山时,李雄等人就提醒过他,但郭待聘不等几人的话完,便断然地摆手,“我偏不告诉她去哪儿,你们谁都不要出去!谁出去了,我们的交情便到此为止!” 盈隆宫的那些孩子们眨眼间全都知道了。 他们的舅翁——赵国公专程从长安赶到黔州来是做什么的,郭待聘已简要地过了,这些孩子们有的曾经在大明宫里住过,只是那时的记忆此时已不再清晰了,有的干脆就是在盈隆宫出生的,既然父王马上便要做大唐的皇帝,那么长安是非去不可的。 不辞而别当然不大应该,但架不住长安的巨大诱惑,还有保护舅待聘——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先去请示的话,谁会让你去? 如此,大人们即便生气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若由着郭待聘只身前往长安,父王从砚山镇回来才注定会真生气。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李雄、李壮、李威、李武便决定同行,并对弟弟妹妹们叮嘱,“我们四个在长安住过,路是熟的,你们在家的暂不许出去,不然阿婆注定不许舅离开!三天后才许!那时想追也追不上我们了。” 老五李睿、老六李捷争着道,“大哥二哥,我们也是从长安来的,路也熟悉,让我们也跟着去一趟保护舅!” 李武瞪着眼,“都去了,还守不守山门?” 这五人赶着去都濡县衙,正好县令高白去了砚山镇、向马王爷回禀澎水之行、人不在县衙内。四位少王原来设想的讲人情、或者软磨硬泡的手段也就不必使了——或者可能的麻烦也就不存在了。 他们拉着高白十来岁的大女儿出面,几个人缠住主录过所的官员一会儿,这些孩子又是盈隆宫少王爷、又是县令千金,官员怎能怠慢! 正当官员下值时分,公事房里空空荡荡,李雄和待聘潜进去时没有一个人看见。从都濡县去往长安的人每个月都有,途经哪里只须对着过所存根照抄即可,又是一眨眼的功夫过所便到手了。 当这几人打起马、飞驰出都濡县境时,大人们居然还蒙在鼓里。 起初,这些人生怕有人来追,打着马拼了命地跑,直到此时才敢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完整地保留下过所的详细存根,让大人们查来查去、最后能知道他们的确切去向,但若想追他们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这件事做的便完美了。 听听身后确实没人追赶过来,而且天色也真晚了,这些人避开正路,在山坳里的背风之处打些干草,给几匹坐骑铺在身子底下不让它们着凉,再让它们围着圈儿卧下,人则倦于马腹内侧取暖休息。 他们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不远处山道上没什么动静,渐渐地都睡着了。 第二天天不亮,他们便爬起来继续赶路,辰时末尾在涪陵渡验了过所,渡口上毫不怀疑,许可他们连人带马摆渡过了江,午时几人已在涪陵县的大街上了。 涪陵县是座中下县,虽居水陆要津,但规模远远比不上都濡,街两边过往行商、卖艺的把式、挑担子的贩络绎不绝。 看到街边一家饭馆,老四李武,“大哥我饿了。” 李壮问老三,“让你带的钱呢?” 李威拍拍口袋,里面哗啦啦直响,道,“都在这里呢,我按大哥吩咐,从我娘那只盈隆宫日常开销的钱匣子里倒出来一大半。”李壮扒着袋口去看,里头满满的装了一下子大钱,居然还有些金叶子,便扭脸冲大哥点了点头。 饭馆里人挺多,连个空桌子都没有。白脸李武跑过去,选了一张人少些的桌子,请郭待聘和大哥先坐,李威招呼店家,有什么好吃的都弄上来。 店二见这五个孩子,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店门外拴着马,身上穿的也不赖,但怎么看都像是从哪里刚刚淘气后跑过来的,便道,“店好饭好菜倒是有,你有钱吗?” 李威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来,里面居然带着一片黄灿灿的金叶子,问他道,“这是什么?你到澎水县去打听打听,便不敢瞧我们,”店伙计只看了一眼,赶忙跑下去了。 隔桌是五、六个江面上跑船的老少艄公,刚刚船到渡口,也是来吃饭的,或蹲或坐在条凳上围桌吃饭。一听这边到了都濡县,便有个年轻的船夫问一位年老的道,“老伯,我记得听你载过一位长安来的什么国公,便是去要去这个县吧?” 老汉道,“什么什么国公?那是堂堂的赵国公,人平易得很哩,我们船行至逆流江段时,他还亲自上手帮我摇了橹。” 着往这边瞟了一眼道,“人家可不似有的富家公子哥,仗着有点钱,便跑出来招摇……” 李武闻声“噌”地一下跳起来,“你贬损谁?”伸手便去抄他的竹刀,但被李雄一伸手拉回到座上,低声对李武道,“惹事就让你回盈隆宫。” 李武乖乖坐下,听年轻船家问道,“老伯,我听你还有一件关于赵国公的神奇事,在江上有人要加害赵国公,躲在暗处拿箭射他,难道真是先皇帝显灵、出手射落了来箭?” 不等老汉答话,旁边另一人道,“这是真事,” 年轻的问,“你又没撑那趟船,怎么就知道是真的?” 这人指指老汉,大声道,“整座涪陵县你去问问,谁不知道老汉儿家里供着一支‘秦王箭’?天底下的箭支我也见过不少,但似秦王箭那般的……”他啧啧两下道,“实未见过,箭竿儿上秦王两字上镀的金子够你吃用两个月!” 老汉叹了口气道,“别再提秦王箭了,它已不在我手中了。” 众人问,“秦王箭哪里去了?” 老汉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6章 点到为止 年轻的船夫道,“我料他再也跑不掉了。” 又有人问道,“老伯,先皇帝显灵救赵国公的事,你能不能再与我们哥几个细?可不要独吞了。” 老船夫先撇撇嘴,以示对这些人的优越,继而把碗一放,大声道,“这是我亲眼所见!那时候,长安来的赵国公正帮着我摇橹呢,我伏身用力,并未听到什么动静,余光中感觉江左边树林里有些红彤彤的,我还纳闷,非晨非午,哪里来的霞光?正好赵国公摇橹摇累了,要歇一歇,正在这时,凌空飞来利箭一支,流星一样,正是朝着赵国公的胸口射来的!” “怎么样?” “我当时便惊呆了,赵国公怎能在我的船上遭人暗算,可我有什么办法!逆流行船,国公可以撒手歇歇,我怎么都不可以松手,只是那支冷箭转眼已射到了我和赵国公近前!” “怎么样?快。” “但它‘叭’地一下被拦腰射落到了船板上,箭竿儿断作了两下,丢在赵国公脚前两三步远的地方。你的不错,射落它的便是秦王箭——但我当时还不知道——我顺着秦王箭的来路、往岸边的树林子里看,恰巧看到红光之中有个凌空的影像正在渐渐隐去,万幸被我看了个正着!” “快你看到的先皇帝是什么样子!” “高头马、黄金甲、宝雕弓、冲天冠,下半身和马身子被树丛挡住了,树梢儿上只见上半身和马头……人当然是很英武的了,我一时怎得好……” 老汉这到这里没有合适的词句,便四下里环顾,他看到了临桌的五个少年,觉着他们模样不错,于是抬手一指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个,对众人道 “你们就看看他吧,我那天看到的,大概便是这个样子。” 此时,隔桌五位少年点的饭菜才刚刚端上来,还没吃。那个被指的少年起身,冲这边施了礼问道,“老伯,可知黔州差官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船公道,“一定是往万州,沿着江北有去万州的官道。” 他们一听就不吃了,耳语几句,各抓了一只面馍纷纷起身往外走。 有个长得面色稍黑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大钱,扔得在桌上滴溜溜转,伸筷子在每盘菜上搅了一遍、各尝一口,门外年长的少年已在喊,“李威,你还不快些!” 李威将盘内放的面馍用手掐着两个跑出去,船公们听门外马嘶,蹄声哒哒地往北面官道上去了,店外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 李袭誉带了五个手下,沿长安猎户的来途一路寻访,此时已到了万州城。 老头子是不怕事儿的,六十几岁的年纪了,行事一向强势,绝不肯与任何人低头。 面对黔州、信宁县、涪陵县尾随而来的大批官差,李袭誉将胸脯子一挺,眼一瞪,冷哼一声道,“谁派你们来的?老夫有信宁县令亲开的过所,是要去长安的,为何一转眼,又群情汹沸地跑来拦阻老夫出行?” 为首的是信宁县县尉,姓刘,三十六七岁的年纪,这次他奉了黔州司马刘方桂的命令来追捕李袭誉。 他从信宁县带了十五个手下,澎水县来了七个,一到了涪陵县又加上了八个,李袭誉主从六人刚从万州驿馆出来,便被当街围了起来。 刘县尉志在必得,略朝李袭誉拱拱手,板着脸应道,“非是官多事,只怪你李大人夜殴差官,致其重伤,刘司马叫我们务必请李大人回去待审!那么你这过所即便是敝县令亲开的,下官也只好后令压前令了,李大人总知道上支下派的道理,千万莫使官为难。” 李袭誉冷哼一声道,“可你们已经使老夫为难了!” 刘县尉,“那也须先公后私,不然官如何向刘司马交差?” 李袭誉往场上看了看,自己这里六抵三十,人数上处于劣势,最好别来硬的,便商量道,“殴打澎水县官差虽事出有因,可老夫不想抵赖,刘大人你看这样如何?先容我们去长安走上一趟,待老夫办妥了事情回来,那时我不等刘司马请,自然前去相见。” 刘县尉道,“李大人你开玩笑了,官是奉命缉拿人犯,可不是来给你送赴席的请贴,何时回去还要跟你商量?” 涪陵县跟来的人也有命在身,此时便有个捕役附和道,“这话得在理!我县还有个船夫也告了你强买,难道涪陵县也要等你们回来?” 李袭誉道,“你是那支箭?老夫是给了他钱的!” 对方道,“给了钱为何还告你呢?” 李袭誉气乐了,“老夫怎么知道!买支箭而已,难道还要老夫写下契书不成!老夫是都濡县人,都濡县不见一个人来,倒把无关的招来不少!” 他认得人丛里几个澎水县的差役,便点指着问他道,“你们陶亮捕头是死了还是瘸了?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不等那人答话,刘县尉已喝令,“来呀!请李大人回黔州!” 三县差役们人多势众,呼啦一下冲上来。 李袭誉带来的五人都是身强力壮的伙子,团团围在李袭誉身边,个个怒目而视,寸步不让,只要李袭誉发个话,或者对方先动动手,一场官民对殴又在眼前。 但已有涪陵县来的差役先跑过去几个,将驿馆门外、李袭誉等人的马匹控制起来了。 李袭誉的五个随从有心去抢回来,又怕李员外被人得手,只好先顾着人,但要去长安没马怎么行? 李袭誉挺身在圈儿内,心里就有些迟疑,硬扛着要吃眼前亏,不扛着,脸面上又过不去。 他以退为进,问刘县尉道,“黔州可不只有个刘司马,你们来请老夫,不知刺史罗得刀知道还是不知道?” 刘县尉沉声道,“罗刺史知不知道,你得去问刘司马,下官与刺史还隔着层次呢,实难相告。李大人,请吧!”声调不容违拗。 信宁县的县令谨慎微,向来各方都不得罪,李袭誉以非信宁县籍的身份从县令处开得了过所,由此可见一斑。 但刘县尉与县令不同,知道自己该在哪一边。 他也知道李袭誉的身份,平时无事时也不想惹李袭誉,因为李袭誉身后有盈隆宫。 但刘方桂身后的英国公是当朝的太子太师,以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衔兼领着兵部,那盈隆宫算什么? 既算什么怎么一个人都不露面? 他打量着李袭誉脸上隐约现出的作蜡表情,心中冷哼一声,倒要看看对方还能支持上多久。 此时万州大街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两三层,个个伸着脖子往里瞧,反正是挺得越久越下不来台。向闻李袭誉从不服软,今天便让他服一个! 想到此,刘县尉朗声问道,“李大人,你是劝劝手下莫来横的、乖乖地与我们走呢?还是要官动手?” 李袭誉已经看到,在人群的最外边,李雄、李壮、李威、李武、郭待聘,这五个孩子骑在马上、探着脖子往里看了有一阵儿了,他们就早瞧见了自己,可谁都没吱声儿。 再往他们周边看,也没见盈隆宫的大人随着,李袭誉虽然奇怪,不知他们的来意,不过心可就放下了大半。 他哈哈一笑,道,“刘县尉出身军界身手一定不错,老夫看看也行。” 眼看着刘县尉眉毛一立,李袭誉道,“非是老夫抗法,真的是好奇心重,老夫这里有几个娃儿,也会两下子,还望刘县尉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着朝人群后招手道,“还不快过来。” 人群闪开一道胡同,五位少年这才提马入圈,纷纷同李袭誉见面,叫伯父的、叫阿翁的都有。 刘县尉和他手下这么多人只顾着盯住李袭誉,根没在意其他,这几个孩子年纪不大,见到长辈有麻烦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已令刘县尉感到了惊讶,他惊疑的问道,“这几个孩子是谁?何时来的?” 李袭誉手指着道,“这四个,都是盈隆宫马王爷的公子,这个嘛,是安西大都护——郭孝恪的三公子。” 刘县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看,觉着不该只有这几个孩子在万州现身。 但看了一遍也没什么可疑,又听李袭誉正在问道,“就你们几个来的?” 一个面色稍黑的少年身上背了钱袋子,答道,“我父王也同来了,只是我们跑的快些,恐怕他人已到涪州城了,随后就到。” 不等话完,李武便争着道,“我们全都听到了,阿翁让我来比拭!” 李袭誉道,“那也得刘县尉肯赏脸才成。”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叫嚷,“好啊,县尉大人快赏个脸吧!也让我们拜望一下黔州刘大人的身手!” 李袭誉道,“能得刘大人指点是你们的荣幸,李武可不要轻敌。” 刘县尉有些迟疑,恰听年长的英俊少年道,“阿翁,既是点到为止,就让刘县尉用我的竹刀吧。” 李武不满,嚷道,“大哥!瞧不起我是吗!连父王都过我也可以的!” 李壮朝他挤挤眼,“大哥不是瞧不起你,阿翁因为打伤了捕头已不能去长安了,难道你也不想去长安了?” 围观者已经急不可奈,纷纷起哄。 二哥的话像是起了作用,李武亲自走过去,从大哥手里接过竹刀来,转手抛予刘县尉。 众目睽睽,刘县尉想不接都不行,他接过竹刀,哧笑道,“这算是刀?刃儿比他娘的嘴唇都厚!李大人你可别我欺负孩子!”。 人群退了退,又给这一大一两个人扩了扩场子。 刘县尉看了看李袭誉,这老家伙真沉得住气,胳膊也抱起来了,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再看李武,先在相隔五六步之外双手握了竹刀,刀尖微微向前、虚指着县尉,横向里移了两步,目不转睛望着他,不进攻。一张白脸紧紧地绷着,神情似乎是有些紧张。 刘县尉连催动手,李武只是回答,“我等你先来呢!” 县尉再往旁边看看,另几位少年正对着场上指点笑,全不在意,他的心中便添了几分不快,见这个李武右手紧握竹刀,左手在身边虚拢着,望着自己往来走动,似乎不大敢出手。 县尉暗道,这孩绝不会是我的对手,也就是脚底下还算轻快,身法还算稳当些罢了。盈隆宫真是疏忽,竟把他们放出来还要去长安,待我先逗逗他。 于是低喝道,“得罪!”着一个健步蹿上前来,一招儿“力劈华山”朝李武头顶上砍来。 刘县尉也是由军中移职过来的,在实战中磨炼的刀法纯熟,“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用的也不错,他这一刀虚实兼用,打算手下留情、虚拭对方一下,然后见机行事。 他打算稍微占点上风、让这孩子尝点苦头便可以了,自己是听刘方桂的安排才来的,如今马王爷人就在涪州,自己没必要把盈隆宫得罪的过狠了。 不意事情大出意料,竹刀离他左肩不过尺半他还不动,转眼非砍中不可。 县尉来不愿伤他,心念微动,要把势子收住,但瞬息之间,猛然瞥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精光暴闪,仿佛自己连人带刀已在人家目光笼罩之下。 刘县尉忙想收势,但对方伏身、缩头,脚底下嘀溜一转,干净利地躲了这一刀,县尉的竹刀刚一走空,却被对方如影随形地追缠上来! 他暗道一声“不好”!手中一震,只听啪的一声,自己的那把竹刀已被对方打落在地,虎口还在隐隐作痛。 县尉满脸通红,想认输,但当着这么多人败给个孩子又不甘心,更奇怪方才这么大的力道,自己连虎口都震疼了,但两把竹刀丝毫无损。 李武却先收了势子,冲县尉弯了弯腰问道,“你在让着我么?” 周围人不敢喊好,两人再比拭时,刘县尉便不敢大意了,使上了全力。两把紫竹刀屡次相击,对砍,依旧是完好无损。 刘县尉并不知道,这种紫竹生于盈隆崖下的寒水潭边,地气阴凉,竹子长得极其迟缓,质地密如铁器,但又因着奋力拔高向阳,不肯轻易出节,因而竹节十分长大,三尺多长的刀刃上竟无一个竹节,只在刀把处有一个。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最多十三、四岁的孩子,似乎在力气上毫不逊于自己,这让他不由更觉得发慌起来。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地址。手机版阅读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7章 必须离开 李武虽是守多攻少,但是招法变化无数,应付自如。看得出他的基本功十分扎实,但有时又不拘常法,两人都是使刀,李武偏偏又多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解数来,处处出人意料、令人救所必救,步法也进退莫测。 刘县尉只道对方力气大,慢慢的便悟出人家使的也不全是蛮力,少年的一招一式专挑他刀势将老未老、力道将泄未泄、攻其救须必救的关节下手,就如同第一次打落他竹刀时一样,有个巧劲儿在里面。 因而刘县尉更觉着吃力,有劲使不上,深恐稍微一个疏忽,脸便丢大了,他把全身本领都拿出来,短时内才打了个难解难分,但背心里早已湿透了。 老三李威拍着钱袋子在场外喊道,“四弟——大哥让提醒你,手下要留些分寸,我们还有长安的正事——” 场外那么多人,但鸦雀无声,因而这句话传得清清楚楚。 刘县尉偷眼看去,喊话人所说的大哥并未关心场中的比拭,此时正同李袭誉低声耳语,好像无须担心兄弟似的。 李县尉暗暗一咬牙,要想抬头挺胸地离开此地回信宁县去,看来不能这么瞎比拭了。 他在早年的实战中揣摩的一招“腋里夹刀”,百发百中,从无失手。打着打着,刘县尉脚下假装一个趔趄,嗖地回身,双足一点,往斜刺里跳出去。料想这个好胜心切的少年一定会乘胜来追,只要他一近身,非吃个大亏不可。 果然,人刚跳开,就听到身后生风,对方已跟着追过来。 刘县尉大喜,这娃娃还是嫩了!说是迟、那时快,他左臂一甩,竹刀便从腋下反刺回去!底下脚尖儿一拧,人也转迎过来。 但他手里生刀被对方“哒”地一打,刀尖不由自主地便触了地,被李武跳过来就势一踩,竹刀又他娘脱手了。 李武想着长安,手底下果然留着分寸,竹刀指在对方胸口上没有刺出来。但刘县尉知道,若在实战中的话,自己也就糊里糊涂地交待了。 此时胜负已分,县尉郑重朝他的小对手拱拱手,赧颜道,“本官输了!” 李武不好意思,小白脸上闪过一抹胜利的红晕。 县尉又问,“但不知你师从何人?” 李武道,“是我父王所教呀。” 县尉不由感慨道,“本官这一招,早年于战场上绝少有人能躲的过,但却被你轻松破掉了,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本官服了!” “父王说‘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你方才看似走得匆忙,但持刀手藏在身前不动,注定有所预备,因而我看你左肘一抬,也就留意了。” 刘县尉由衷赞道,“果然有些道理,本官输的心服口服!!” 李武道,“这算什么呢,我大哥,二哥,三哥都比我厉害。” 刘县尉更无话可说了,水平差着太多,脸面上也就不觉有多窘迫。只是不知随着这几位少年的出现,自己还能不能带李袭誉回黔州。 不过他知道,此时再要同李袭誉来强硬的已无什么把握,虽然自己人数上仍旧占优,但挨扁的注定是这些官差——还讲不出理去——三十几个手拿真刀真枪的成年人叫几个拿竹刀的娃娃揍了,到哪里去告状? 李袭誉在场外撇着嘴,正色教训道,“四郎,你虽说胜了,阿翁还要提醒你不要自满!县尉什么大阵仗没见过?那是在万马丛中、刀头舔血的锤炼过来的!方才县尉有意让着你,至多也就算是大意了。因而今日之事你们万不可随处传扬。” 刘县尉听了听,听不出李袭誉话里有奚落的意思。 再说今日真大意了,没想到盈隆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身手。他冲李袭誉拱拱手,说道,“李员外过谦了,不过,以刘某看来,这位四公子的身手当真是不错!” 李武收起竹刀,恭敬地回道,“阿翁,我知道了。” 李雄在场外接话道,“四弟你方才跳踩这一式还不规矩,父王早就说过,脚下触刀时虽是踩的刀背,但务必要有个搓的动作,可你直接踩上去了,如果县尉手里拿的不是竹刀的话,你的脚可能就伤了!” 李武嘻嘻笑着回道,“我知道那是竹刀,才敢直接踩上去啊。” 刘县尉暗道,“我就是不大意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才是一个老四,还有三位哥哥没出手呢!” 想到此处,刘县尉再对李袭誉道,“李员外,在下受上官所差,实在是身不由已……也为难的很!” 出人意料,李袭誉笑着对他道,“刘县尉,老夫决定了!随你回去!不令你为难了!既然郭公子已将长孙润和赵国公的麻烦理清了,马王又亲去长安,老夫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先前叫人以武力逼迫着回去,李袭誉万难接受,现在不同了。再说,得知郭待聘连陶亮被殴一事也分断清楚了,即便回去又能如何? 老头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对涪陵县的差人说,“涪陵县船夫同这支箭实属有缘,那么老夫将箭白送他便是!” 刘县尉此刻已变得很恭敬,对李袭誉道,“有劳李大人,下官承情了!” 临行,李袭誉仔细叮嘱五个少年,不要他们跑得过于超前,最好在万州城等一等马王才好,李雄李壮等人一口一个地答应了。 …… 李袭誉在整个回程上始终留意着,路上哪里有马王爷的身影! 刘县尉等人谁都没有亲眼见过马王爷,但谁都知道他不好惹。 尤其今天见识了四公子李武的身手之后,几乎无一例外、对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心存极度的戒惧,一路上没碰到此人,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 但在整个的回程上,他们对李袭誉无不恭恭敬敬,亲自将李袭誉护送到黔州刺史府,没见到刘方桂,更不知道刘方桂在澎水县挨罗刺史打的事了。 不过罗刺史对他们说,李员外这件事早已分断清楚,他们可以交差了。 就这么,李袭誉被十几名差官护送着急匆匆赶回来,只是在黔州刺史府吃了罗得刀招待的一顿丰盛的酒饭。 当二人在席间说到信宁县涉案尸身被毁一事时,罗得刀狐疑地问李袭誉,“难道真如涪州船夫所说,先皇显了灵?经郭公子分析之后,本官倒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因为不可能是长孙润出手。” 李袭誉一脸的轻松,“反正老夫已将那支箭特意留给了涪陵县船夫,显灵一事爱真不真,反正整座涪陵县都有了见证——赵国公带的什么使命?先皇在半路上庇佑他,便是庇佑马王和盈隆宫。” 从刺史府出来后,李袭誉再去澎水县会晤了赵国公,得知长孙无忌从澎水脱了身,饮食起居均有人打理,李袭誉也就放心了。 澎水县已专程来看望过赵国公,让他安心养伤,在流放地的劳役暂时也不必考虑,但县令陶洪的意思:按着大明宫流放他的旨意,长孙无忌不可擅出澎水县。 长孙无忌告诉李袭誉,自从到了澎水县,他连金徽陛下的影子都没见呢,想起和李治、武氏约定的两月之期,长孙无忌不由的一阵急躁。 李袭誉想起孩子们在万州说过的、马王已在涪州的话来,便对长孙无忌提了一句。只是一路上并未亲眼见到马王,李袭誉自已都有些不确定。 长孙无忌乍听之下觉得不可思议,心头先被一阵讪讪的滋味填满了,难道马王会如此心切,绕过自己、带了儿子们直接赶去长安?过了好一阵,他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袭誉兄,你该不是叫孩子们给哄了吧?这可不像他的做派,再说崔夫人都未动身呢,郭公子干什么去了?” 李袭誉坐不住了,辞了长孙无忌匆匆往盈隆宫来,一见到柳玉如、崔氏等人,才确认自己真让几个孩子给哄了,金徽陛下此时还在砚山镇没回来呢。 婉清问,“爹,当时是谁和你说峻也同行的?” 李袭誉回想一下说,“是三郎对我说的,我看他挎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哪能料到这些人是背了大人们跑出去的!因而对贤婿人已在涪州的话也就不怀疑了!” 谢金莲自语道,“我的钱匣子被人倒去了一多半!一定是李威干的!” 李袭誉捋须一乐,“想来是怕我半路上硬拽他们回来,才把他爹摆出来好叫老夫放心!让他们出去摔打摔打也好,至少在盘缠、身手上不必担什么心,只是做爹的没去,这几个孩子跑到长安干什么去了?” 崔嫣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往下说。 …… 虽然早就有风闻,但是,当李治在朝会上当众宣布,由左千牛卫大将军薛礼领兵去西域时,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英国公李士勣依旧有一点点不舒服。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兼领的兵部尚书也和其他官员一样,当刻才从皇帝的口中得到最终确认。 大事已定下来,他不可能再表示自己也有去西州平乱的意向了,那便有争功、争势之嫌。 今年薛礼四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而李士勣已经六十五岁了。 仅仅是将薛礼、李士勣二人的年龄往台面上一摆,李治这么安排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李士勣已经体察到皇帝不便明说的用意了。 此刻英国公关心的是,由谁来接替薛礼的现职。玄武门非等闲之地,从接替人选上也能印证李治的真实用意。 李士勣静静地听着下文,得知暂镇玄武门的是薛礼手下一名郎将——那是薛礼的人,而且是暂时镇守,左千牛卫执牛耳者仍是薛礼——也就是说平乱归来,薛礼还要回左千牛卫。 散朝时,李士勣听殿中监官员传呼道,“薛礼将军请移步至紫宸殿,陛下和武皇后单独召见!” 英国公意味索然的打道回府。 恰巧黔州刘方桂的飞信也到了,英国公快步走入书房,屏退下人,迫不及待地去看这封密信,看罢大吃一惊。 刺杀长孙无忌的人死于“秦王箭”。 长孙无忌业已安然无恙地抵达澎水县。 这个“秦王箭”是真是假?即便英国公对先皇帝所用的箭支还有些印象,但此刻从飞信中的描述是辨别不出真假的。英国公想,如果箭是真的,又是谁射出的这支箭?既然不是长孙润,难道是盈隆宫? 这个事件的警告意味无比强烈! 这就好比一个贼,趁着天黑跳入人家的院子里行窃,满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却被一块不知谁、从黑影里投出来的石子,给精准地砸了一下。 刺客是精挑细选的,不论是射技,还是对英国公府的忠诚,都无可挑剔。 那么用秦王箭一下子射死刺客的人就更可怕!你不知道他的底细,他却知道你的底细。一想到这一点,李士勣顿时浑身躁热,心跳加快。 此时的紫宸殿内,只有李治,武媚娘,薛礼。 再没有第四个人。 李治和武媚娘坚信,哪怕金徽皇帝已经离开大明宫近十年了,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身材魁伟的中年将军,仍然是金徽陛下的挚交和死党。 即便是放在眼下,只要他们的皇兄在盈隆宫有一句话、让薛礼拿下他们,李治和武氏一刻也不会安稳地坐在这里。 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在朝臣中针对李治的冷陌、抵拒、孤立、甚至谋图废立的种种事件当中,最令李治和武媚娘放心倚赖的,恰恰就是这个人,而且他们还自始至终放心地让薛礼镇守在玄武门。 但这一次,薛礼必须离开了,为着大唐的万世基业。 皇帝请薛礼坐,武皇后居然亲自给薛礼端了茶来。 薛礼躬身谢茶,然后道,“陛下、娘娘召见微臣,不知还有什么叮嘱。” 李治道,“朕与皇后一直视薛将军如同兄长,将军即将远征西域,我们不知何时能够复见,今日只是叙叙往事。” 武皇后道,“那年夏天,万年宫深夜突发山洪,淹毙三千多人,朝臣卫士人人自顾,唯独将军冒险登高而呼,方使本宫与陛下脱险,这是无论何时也不能够忘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8章 朕的闹心你哪里懂 薛礼道,“陛下曾说过,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李治听了马上回忆,这么多年了,他并未有意识同镇守玄武门的薛礼有过什么推心置腹的谈话,这有点儿匪夷所思!因为不做这些亲近举动,薛礼也是令人放心的。 李治更不记得同薛礼说过什么兵不在多的话。 这些年,整座长安未闻关于金徽皇帝和盈隆宫的支言片语,李治自然可以放心的看待兄长的这位至交。 但往后恐怕不成了,李治认为,即使他不对薛礼提及,薛礼也极有可能从盈隆宫知道了赵国公去黔州的使命。那么薛礼在前后两位大唐皇帝之间又有了选择。 皇帝安排薛礼去西域,可收一石四鸟之效——把一个可能不再专心的玄武门守卫调离他和武氏身边。可平西部之乱。可平衡、抵抑英国公的力量。最后还可以借此观察一下盈隆宫的真实想法。 盈隆宫他的这位皇兄对重返大明宫持什么态度?愿意来还是不愿意来?愿意回来的话,心情上有几分迫切? 李治不得不想到:盈隆宫的这份迫切如果迫切到了一定程度,镇守玄武门的薛礼,便是盈隆宫对他和武氏一剑封喉的利器。 李治不大怀疑会发生什么一剑封喉,但总得提防。 送走赵国公那日,武媚娘曾经不无担心地对李治说过,“陛下,我们和金徽皇帝不同,他在位时可没有什么私怨,而我们这些年竖敌过多,恐怕不能像他们一家那样,安稳的在盈隆宫里住着。” 当时,李治平静地对她说,“那我们岂不是更需要兄长回来?我们以前都做了什么?!兄长又是如何宽忍为怀的?我凭什么就做不到呢?眼下大唐东西界边军情汹汹,人心浮动,我们在大明宫就安稳了?” 武氏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大事上,武媚娘还不敢明确拂逆李治的任何话,她好像感觉着自己在大明宫也住够了。 在废掉王皇后和萧淑妃时,萧淑妃曾咬牙诅咒过:死后化作一只猫也不会放过她。武媚娘禁绝宫人们在大明宫养猫,但越是夜深人静时,她越是听到宫内有毛骨悚然的猫叫。 她猜的到李治的用意,薛礼去西域平乱,可明明白白告诉李士勣,大明宫手中不是没人可用,你不但要压一压跃跃欲试的想法,在家里也没什么可携技自重的。 派薛礼去西域,已能明明白白告诉盈隆宫,我李治在为了大唐的江山苦苦支撑,不惜放弃了自身安危,将最为倚重的玄武门守将派出去了。 若薛礼在西域平乱成功的话,那么金徽皇帝确实想回来主政时,西域战绩便是个先声夺人的开场——可以说成是仰仗了金徽陛下的天威。金徽皇帝不想回来时,这个战绩又能使他在盈隆宫安心坐着了。 如果薛礼平乱不成功,岂不更说明了金徽皇帝复出的迫切性?至少我派舅父去黔州请你可不只是客气,我当真是以国事为先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夫妻两人想了许多。 武皇后起身,再为薛礼续茶,并对他道,“薛将军,西域叛军多至十余万人,又可明可暗,得势则啸聚为众,失利则隐遁于岭寨,本宫担心你这三千人有些少了……” 薛礼道,“陛下,娘娘,多增一卒,则须增伕役三人于阵后供给。多增一匹马,则又须增伕役五至六人输送粮草,打仗打的是钱啊!臣尽量不给府库增加负担,再说微臣仰仗陛下天威,再有西州军民相助,三千骑不少了!” 李治不由赞道,“敢以三千平十万,这便是我长安的气魄!” 从心理上讲,李治是希望薛礼平乱成功的,胜得利利索索更好。 且不说于国有利,至少将来他和武氏退出大明宫也好,不退也好,他们曾经敦请金徽皇兄复出这件事,都有了一种水到渠成的真实感。 李治一向视皇位过重,但最近一段日子,他总感觉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一扇鸡肋。他为李氏大唐夙夜操劳,除了落下个头痛病,还落着什么好处了? 每一次新皇登基都意味着是一场大清洗,李治承认,自己有幸遇到了马王殿下,即便争储落败了也身名未损,最终还从兄长手中接过了这个位置。 但从此,每日忙着与权臣勾心斗角,掂量身为君王的平衡之道,同时还要无时无刻的防着那些窥伺皇位的人。真是身心俱疲啊。 当初长孙无忌以元舅的身份辅政,每有进言,他都优先采纳,曾记得有洛阳百姓李弘泰诬告长孙无忌谋反,李治立即下令将其处斩。 这是何等的信任!但结局呢? 李元景身为叔辈亲王,李治曾给他太傅之尊。房遗爱面临车裂之刑,李治曾将之赦免,但他与高阳公主反过来便敢阴谋废立! 还有李道宗、薛万彻、褚遂良、韩瑗这一大帮子人,也许他们都诅咒过李治和武媚娘。 可以说,李治对他的舅舅长孙无忌还是留着情面的,凡谋反者,能不能再找得出第二个人来、可以留着一口气去黔州传信? 那么,长孙大人不论结局好赖,都不能怪李治了。 请得回金徽皇帝,他仍可为一品国公,重拾昔日失去的所有荣耀。而有兄长在,李治根本不担心赵国公对他有怎样的报复行为。 请不回金徽皇帝,那长孙无忌只能怪自己的脸不够大,怪不着别人,从此他便终老于黔州吧。 对于动用薛礼和长孙无忌,李治着实动过了一番心思。 在平息高阳公主之乱时,这两个人曾是李治最坚定的支持者,如今,他们将为李治能不能安心坐在这个帝位上,来个周密而隐晦的注解——是时候投石问路,听一听盈隆宫他兄长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李治不能确定,金徽皇帝在盈隆宫隐居十年后,此时是否有了悔意。 卢国公程知节老了,鄂国公尉迟敬德死了足足一年了,而动用英国公李士勣西征,又弊大于利。 对外战并不在行的李治,此时必须对胞兄有个表示才行,若再一声不吭,便像很在意兄长交给他的这座皇位了。 万一大唐对外战事迁延、甚至引发了时局动荡,那么不论是对兄长、对自己的良心、对历史、对子民、对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都说不过去了。 一个帝位罢了!兄能让、弟何尝不能还?兄长若真肯回来时,兄弟的相邀便一定是最最最最真挚的! 君臣私谈结束时,午膳时间也到了,皇帝和武皇后同声邀请薛礼入席,说明这顿饭并非事先安排,午膳就在紫宸殿,异常的简单。 午膳进行到一半,有一位东宫宫臣进来禀报太子的午膳情况,武娘娘问,“弘儿吃得如何?” 宫臣道,“回陛下,娘娘,小臣过来便是说的这件事,太子殿下中午拒绝用膳,小臣等人想尽了各种办法也不能劝进,这才来回禀。” 太子是李弘,七岁了,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看到皇后神色上立刻显出了担心,皇帝对武氏道,“去看看怎么回事。”武氏离席后,薛礼起身告辞,李治却示意不必,薛礼又坐下来。 皇帝和薛礼坐得很近,为对方亲自满酒,又将侍立于身边的两个宫女挥退了,然后也不带称呼,直接问他道,“三千轻骑……不知要用如何的打法”。 薛礼道,“兵多则示之以威势,兵少则示之以力量,微臣此去,必宣扬大唐及陛下天威,击寡慑众,擒王点穴,力求速战速决。” “说的好!这么说以三千人平乱更合朕的意思,就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唐的力量!朕记得……那年朕的皇兄平息焉耆之乱时,是用了……多少人?” “回陛下,那时微臣还没有功名,与金徽陛下恰好会于焉耆,他带了十来个护牧队,仓促奔赴焉耆解西州都督郭孝恪之围,那是微臣在西州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则是在牧场村。” “朕听说,薛将军单戟夺焉耆南城门,亦是出了关键之力。” “总之还是陛下智计超人,微臣只是恰巧赶上,这才有机会锦上添花。若说只带十几名护牧队平焉耆之乱,微臣怎么也不敢。像陛下那样只身平剑南之乱,就更不要想了。” “将军与兄长只有两面之缘,便成刎颈之交,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 “十年前皇兄离开大明宫时,要朕视薛将军为兄长,因而在将军即将出征之际,朕便将一件只有我和武媚娘、舅父、盈隆宫知道的事情告诉给将军。” “陛下,不知是何事呢?” “唉……朕早就有些累了,已派赵国公去黔州请朕的兄长回大明宫主政,如果他肯回来,朕同武氏甘愿去盈隆宫居住。” 说完这句话,李治牢牢地看了薛礼一瞬,想从对方脸上看到反常之态。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刘备当年闻之失箸,不得不托言于惊雷。 但李治在薛礼脸上只看到了一丝的惊讶。 “薛礼惊讶于陛下如此信任,将这样的大事说与微臣,微臣感激不尽,更不能掺和什么意见,但赵国公此行无论成与不成,都将是陛下手足无猜的又一段佳话!” “将军你的意思,要何时动身西行呢?” “兵贵神速,微臣一日后可动身!” “将军的平乱方略,还有没有增补呢?”李治笑一笑问,“朕是说……在你听说过赵国公的黔州之行以后,” 薛礼早已从顾司阶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但他不能说出来,只是回道,“西州集中了大唐最优良的牧场,事关我朝强军之根本。西州若要长久,须得人心思稳,因而臣仍然是那个意思:陷阵为下,收心为上,擒王点穴,击寡慑众,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李治道,“甚好!在你与朕的身后总还有盈隆宫,将军放心出征吧。” 这是一句不易察觉的试探。 皇帝的意思是,薛礼你若不幸从西州败回来,那就只有指望金徽皇帝——朕的皇兄亲自出山主持局面了。 薛礼内心极为不悦,心说,你这是怕我一心只想着让金徽陛下出头,而懈怠了西域平乱之事!那么我坚持带三千骑,是不是也被你们夫妇怀疑了?! 他皱了皱眉,躬身道,“薛礼懂得为臣之道,更不会夹在陛下兄弟之间自作主张、妄逞拨秤之功!玄武门寅时开关、酉时落锁,规矩十年未变,微臣从不管门外站的何人。此次前往西域平乱,薛礼若不尽心尽力,怎对得住金徽陛下相知一场!!” 这次没有一个外人在场,李治慌忙道,“将军十年镇守玄武门,朕的皇兄看人够准!除三千骑之外,你再带五百名陌刀手两千枚撼天雷!以除朕忧!” “……好吧,陛下。” 东宫。 武皇后匆匆赶到东宫,发现太子太师、英国公李士勣居然也在这里,一问内侍,内侍说太子已用过午膳了。 皇后对英国公说,“这一定是太师之功。” 英国公说,“是太子懂事,哪里是微臣之功。” 武皇后道,“他是本宫的长子,本宫对他是不是太在意了!本来我陪陛下正在紫宸殿同薛礼将军用膳,陛下一听他不好好吃饭,便命本宫跑过来了。” 李士勣,“陛下一定是同薛将军面授西征机宜,老臣佐教太子不力,还是惊动了皇后娘娘的大事,罪过了!” 武氏道,“国公一向有军神之誉,这次我们念着国公年事已高,才让薛礼去的,只是薛将军执意只带三千人马,本宫担心人有些少了。” 李士勣道,“娘娘何须担忧,薛将军一定会马到成功的。” 又道,“薛将军曾经做过兵部尚书,等他凯旋之日,老臣有心卸去兵部之职,再压一压薛将军的担子,恳请娘娘,到时候不要阻拦。” 武氏感慨道,“还得说英国公!心中只有社稷从无自己,也难为陛下如此看重你了,原来你们君臣竟是一样的人。” “皇后因何有此一说?”英国公问。 武氏道,“当年,媚娘入主后宫之际,连舅父都不支持我,唯有国公肯秉持中正替我说话。这件事媚娘从未敢忘怀,凡有大事,一向瞒谁都不瞒英国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89章 英国公 英国公极为感动,答道,“朝中不论大事小事,陛下与皇后对微臣一向不见猜疑,微臣每每想起来都感激莫名啊!今日罢朝后,微臣忽然想到太子殿下的功课,饭也未顾得上吃便跑过来了,原来同娘娘又想到一起去了。” 皇后道,“都是因为李弘这个孩子!累得国公饭也未吃……来人,就在东宫传膳,本宫要与英国公说说太子的功课。” 宫人们闻风而动,跑下去传皇后的话,东宫御膳房匆忙准备,不一会儿,简单而精致的酒菜便摆了上来。 李弘也在内侍的陪同下来见皇后,他长得像李治多一点,脸上又稍有武后的影子,童稚的模样、再加上裁剪合体的太子服饰,显得小巧玲珑,一举一动又有板有眼。 武氏微笑着问李弘道,“太子不按时用膳,一定是读书读忘了时间。” 李弘吐了下舌头,施礼道,“那倒不是,儿子想母后了,才用这个法子让母后来,要不,又不知哪日才能见到你了。” 武氏嗔怪道,“可我和你父皇的大事被你打扰了。” 英国公同样微笑着道,“太子仁孝,又聪慧识礼,实乃我朝之幸。” 武氏却叹了口气。 李士勣连忙问,“皇后有此良子,还有什么烦恼呢?” 武皇后道,“国公你岂不知望子成龙这句话?太子的小计谋本宫怎能不理解,但他总离不开我,这正是本宫所担心的。” 英国公开解道,“娘娘你这是多虑呀,太子毕竟还小,放在一般人家的孩子,又哪有这般的心思?娘娘正该高兴才是。” 武氏道,“话虽如此,但本宫哪有那样多的精力!贤儿四岁了,旦儿也已三岁,他们日日也像个马驹儿似地绊住本宫的脚,还有个陛下时时离不开我,本宫真是分身乏术!” “有道是响鼓不必重棰,老臣在这里替太子说上句话——我看太子已知道了娘娘的嗔怪之意,” 英国公说罢,果然见太子已离开了,便扭头笑问一名内侍,“有劳公公,不知太子此时在做什么?” 内侍跑出去问,很快回复说,“太子去读书了。” “娘娘你看,太子殿下即便是如此的想见到你,但只被娘娘轻轻嗔怪了一句,便知道该做什么了!” “全凭英国公费心教导他罢……可不能让他成为李忠那样的人。本宫听说李忠在梁州不怎么着调,十六岁的人了,居然热衷于穿妇人衣服!连陛下偶尔听说了这件事,也被他气的无可无不可……” 显庆元年,李治废黜李忠的太子之位,降封为梁王,改立李弘为太子,并授李忠为梁州刺史,实封两千户,豪华宅第一座,转眼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英国公说,“有件关于梁王的事不知娘娘知道不知道,老臣也不敢瞒。” “是什么事?” “老臣刚得知梁州传来的消息:梁州长史被人打了,不但让人打到失禁,鼻梁骨还被打断了,娘娘你是知道的,鼻梁那个地方多是脆骨,一旦碎了,连正骨大夫都束手无策。” 武氏惊问,“什么人这样大胆,凶手可已缉拿到案?一定要严惩。” “老臣未及详问,只知施暴者是黔州都濡县来的五位少年,四人姓李一人姓郭。梁州府衙本欲严拿法办,但梁王殿下在此事上异常强硬,不但阻止了,还放任他们离开了梁州,此刻五人身在哪里,已不得而知,听说是往长安来的。” “岂有此理!李忠这孩子真是越活越不懂道理了!将陛下对他的悉心教诲都当作了耳旁风!” “梁王此举,怕只怕有是非不分之虞,助纣为虐,令州官不敢执法啊!” 武皇后挑着眉毛,想再说句什么,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五位少年是都濡县来的。 武氏道,“梁王的事,还是等本宫回禀了陛下再说吧,本宫毕竟不是他的生母,干涉多了,恐怕有人说本宫是故意了……他们既是来长安,那么国公叮嘱长安、万年两县留意着一些就是。” 英国公问,“五凶如真来了长安,可不可先抓起来?” 武氏道,“本宫刚说了,要回禀陛下之后再定。” 说罢,她又觉得这句话有些生硬了,不该对一位太子太师这么说,于是补充说,“着重处不该是这几个都濡县来的少年,而是梁州的治安!不过他们若真来了长安,本宫倒想见见他们,谁都不能伤了他们。” 都濡县来的。 什么人家的少年有这样大的胆子,在戒备森严的一州府衙将长史打成那样儿,本事也不小了。关键是,李忠在梁州惶惶不可终日,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敢随意发声,为何却在此事上明目张胆包庇了五人? 英国公马上听出了武氏话中的关键,他马上躬身道,“还得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慈爱为怀,一听是几个孩子,先就动了恻隐之心。” 武氏不听他恭维,反而略带嗔怪地说道,“国公难道不知都濡县里有什么人?长孙无忌刚抵黔州,都濡县五个胆大少年便这么齐刷刷的在梁州冒出来打人!国公就算真忘记了也不打紧——陛下叮嘱中书令许敬宗再修国史,要他补齐金徽一朝的全部内容,本宫可不相信许敬宗私下里没和你说。” 许敬宗一接了重修国史的王命,便立刻与李士勣讲了,此时李士勣没有否认,知道武皇后也不会责怪他们私底下沟通——她问话的重点不是这个。 英国公知道,这是武氏又一次蜻蜓点水的通风,但他已经不惊讶了。 武氏只听“都濡县”三字,便谨慎到这种地步。 那么对于李治要请盈隆宫主人复出这件事,武皇后除了心有不甘、更不敢明着反对,只能这样暗示。 但李士勣能说什么呢?就算他同皇后在这件事上是同盟,那也是不敢放到台面上来的同盟,若不知好歹将步子迈大些、再露了什么马脚,武氏都不敢站出来拉他一把。 “呵呵,这算是陛下的家事,老臣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说到长孙无忌,老臣倒刚刚得到个消息。” “哦?是什么消息?” “黔州澎水县报来:长孙无忌一到澎水县便咆哮公堂,当着女犯小解,澎水县一位姓陶的捕头只是对其稍施惩戒,便接连遭到长孙润、李袭誉暴打,陶捕头至今卧床不起……” 武氏笑问,“本宫能说什么?” 李士勣道,“黔州司马刘方桂亲自去澎水县审理这件案子,不知怎么惹怒了刺史罗得刀,又被罗得刀拿醒堂木掷伤了鼻梁子!” 李士勣心中苦笑,梁州长史和黔州司马可都伤了鼻子,他回道,“娘娘说的有道理,长孙无忌抵黔州后,盈隆宫柳娘娘赐给他一件海外舶来的鲛革卧垫儿,连送信去盈隆宫的人也有赏赐。可是这个刘方桂!竟敢将东西都截下、派人送到长安来了,可不是有些逾矩!微臣本想阻止这件事,但东西已在半路上了。” 武氏恍若未闻,请英国公饮酒。 又自语般地说道,“薛将军西征可比不得在长安镇守玄武门,军情千头万绪呀,万一他百密中有一疏,不就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国公你说……给薛将军派个监军总不逾矩吧?” “还是娘娘顾虑的周全,微臣在明日早朝会上当与陛下建议此事,但谁做这个监军还须娘娘来定,” “为何是本宫来定?” “微臣以为这个人必须要志虑忠纯,又为陛下和娘娘信任才好,大军西征在即,时间本已不多了,娘娘若有人选,今日便可以叮嘱他几句……” 武氏点头,“国公说得是,本宫还真有了个合适人选。” “不知娘娘属意于何人?” 武氏道,“此人早年间曾因一刻的懈怠,而致皇子李雄、李武落水,这本是该杀的罪过。金徽陛下在盛怒之下,一听他奋不顾身跳入太掖池搭救皇子,竟然免去了对他的责罚,这样的人不正是英国公所说的‘志虑忠纯’之人?” “老臣对这件事亦有耳闻,这应该是内侍监许大人的往事罢!” 武氏道,“许内侍监是个从四品上阶,品阶矮于薛将军的从三品,那么这个监军和将军之间便分出了主次,平乱时更好商量些军情,不会对薛将军形成掣肘了。” 说的好像品阶高的人都不好商量事情似的。 英国公说道,“真是有理!” “他虽说是个公公出身,但就连金徽陛下也不会烦他,是不是呢?” “娘娘说得甚是!老臣明日当举荐刘公公。” …… 从东宫回来后,李士勣匆匆返回英国公府,一头扎到书房里,写给黔州的飞鸽密信。 另外,明日的早朝会上要推举许内侍监出任西征监军,他要打一打腹稿。 这个许公公能被武皇后一下子想起来,其实也不是偶然,他应该是武皇后在内侍中最信的过的人了。这种事瞒不过李士勣。 当年废黜王皇后和萧淑妃时,这个许公公还只是内侍监一个太监,其人行事果断而少慈悲心,他带人杖毙废皇后和废妃时,一群太监扒光她们的衣服、围着她们取笑,讥讽,评头品足,对两个失势女子极尽了羞辱之能事。 随后,他的职位便一路飙升,由内侍伯、内给事直至内常侍、内侍监。 由于在贞观中,太宗皇帝已有定制,内侍长官不设三品,因而许公公的从四品上阶已经顶了天了。 其实,武皇后不经意间所提的两个理由已经够用了:许公公的品阶能够排除人为干扰军务的嫌疑,而他早年冒死搭救皇子的经历,又说明了他的人品。 李士勣只须按武皇后的意思提出许内侍监的名字来,这件事多半便成了。 而且皇后的这项提议,显然是为了更方便她监视和影响薛礼在西部平乱的动向,而不是方便别的什么人。那么从这件事来印证,李士勣给黔州写好的密信,在大方向上也就没什么不妥之处了。 直到家人来请他去用晚饭,李士勣才想到自己已在书房钻了一下午了。 坐在桌边,李士勣微微皱眉,问道,“敬业呢?这么晚了怎不见他?” 未等下人们回话,门外已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位青年公子应声而入,用哄亮而亲切的声调说道,“祖父大人,我回来了!” 来人宽肩细腰,身形矫健,进来后与李士勣行礼。 英国公面色威严,但眼睛里却藏不住对孙子的喜爱之意,对他道,“你父亲在二十三岁时早已是千牛卫了,眼下更是位至梓州刺史。你今年也二十三岁了,唉!却整日的游荡,今日读没读书?习未习武?又闯到哪里去了?” 徐敬业嘻嘻笑着凑上来给祖父满酒,回道,“祖父大人你不是常说制政首在驭人?孙儿才不要过早拴在文牍堆中去,” 看到祖父将脸一板,徐敬业央告道,“大人你先饮了这杯酒,我才告诉你一件事!孙儿刚刚结交了几位从黔州来的少年英雄!” 英国公心中一动,不紧不慢地喝了酒,再问是什么人。 徐敬业道,“孙儿与伙伴们到东城外游猎,中午时打到些兔子,山鸡,便就地生了火,想烤了就酒吃。谁知上风头的山坡上忽然浓烟滚滚、把我们都罩到了里面,呛得人一点兴致都没有了。我们跑去一看,原来是一处大墓园,有人正在烧纸。他们总共五人,个个才十几岁的样子,却雇了三个挑夫、担了整整三担子的纸钱,围着里边唯一的一座墓转着圈子都给点着了!此时又不是清明,这座西州谢二嫂的墓又不是什么新墓,什么人敢这样放肆!我那几位朋友在城里脾气都大的很,何况在城外?又被他们扰了雅兴,当时两边口角起来!这边要强行踩熄了火,那边怎会答应,我们人多出他们三个,又个个习武、都带着打猎的真家伙,当然不让步了,而对方只有四把竹刀,最后动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90章 滚龙金刀 李士勣有点意外,问道,“是怎么回事?” 徐敬业道,“他们是兄弟四个人,另一人姓郭,年纪最小反而是他们的小舅。我们出城谁都不会不带些随从,真刀真枪人多势众,看他们只佩着竹刀,当然不服气了!而对方只有老二、老三、老四动手,老大陪着他小舅在那儿念祭文,往火堆里续纸钱。” “然后呢?” 徐敬业苦着脸道,“姓郭的念到第二篇祭文时,我就跑出去打圆场了。” “嘶你那些狐朋狗友,老夫听说不是都有两下子吗?再说一座墓怎么还要念两篇祭文呢?” 徐敬业答,“郭公子在墓园念第一篇祭文时,恰逢场外乱哄哄的,没听清念的是啥,但我听到第二篇祭文是写给西州谢二嫂的。我那些朋友总好争胜,但对身手好的人还是会惺惺相惜的!听他们说要搭设一座墓庐,看样子想在墓园中久住,我们便叫随从们找来木料、竹席,帮忙将墓庐建了起来,又帮着置办了厨具等物。” 李士勣的一口酒险些要喷出来,在喉咙里噎了一噎,才道,“这是让人家打服了!那么他们这时都住在墓园中了?” “他们说还要先去延州了结一场恩怨,再回来守墓,但去延州做什么又不肯明说,孙儿领他们到万年县换了去延州的过所。他们临分手时与我约定:一旦延州事毕,必来府上找我。” “这倒不错……” “我只告诉了他们街坊名,未提英国公府。” “为何不提一提?” “他们都有事瞒着我,连名字也不该只叫作李大郎,李二郎啊,我为何不瞒一些呢!我怕祖父惦记,先回来了,分手时叫个家人暗暗跟着他们,直到他们出城为止。” 英国公叮嘱孙子,“你做的很不错,若要结交这几人为挚友,你总该再真诚一些!今后你不要乱逛了,以防他们回来后找不到你,那岂不失信了?” “祖父大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你似乎很乐意孙儿结交他们。” 英国公一笑,掩饰道,“这是你的事情,老夫可谈不上愿意与否,” “怎么不是?祖父前几日还说呢,应该让孙儿跟随左千牛卫薛将军去西州历练历练呢,今日便改了口风。” 英国公说,“总之交友嘛,你要对他们拿出十分的诚意来!但是切记不要对任何人说这是老夫的意思!” 饭吃完了,跟梢儿的家人回府。 他向徐敬业回禀说,这五人出城不走东市,偏偏一路打听着、往南绕道、去了永宁公主府一趟。 家人说,“小人知道永宁公主府常年没有主人,只有个姓高的年轻管家和几个护院在那里,这些人若同永宁公主府有些渊缘,便无须与人打听永宁坊如何走,若没有渊缘,却在永宁公主府大门外往里观望。” “这些人没进公主府吗?”徐敬业问道。 “没有,他们好似发觉了小人跟梢儿,于是匆匆走了。” 英国公想,都濡县这些少年的身份几乎可以确定了,而姓郭那小子一定便是郭待聘! 他才不会干涉徐敬业同这些人交往! 但这些孩子初出茅庐能与延州的什么人有恩怨?难道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次日早朝,李士勣往班位里一站,一眼便在对面看到了延州刺史高审行。原来高审行回京来了。李士勣按下心头的疑惑,先集中精力议事。 英国公奏请,提议许内侍监出任西域平叛大军的监军。 皇帝立刻准奏,又经武皇后提议、授给许监军滚龙金刀,持刀人可先斩后奏,协助左千牛大将军薛礼监察军中不法,务求令行禁止、一鼓荡平贼寇,扬大唐国威于西域。 同时下诏,次日由太子李弘主持告享太庙、主持金光门外的誓师典礼。 这是昨晚武媚娘同李治提的建议,由李弘出面主持誓师,一则可以锤炼太子,二来也可向世人传达大唐皇帝的态度:西方小小的骚乱不算什么,至少还占据不了大唐皇帝陛下过多的精力。 看看,别看西域闹的纷纷扬扬,但大唐皇帝只安排了给他守卫禁宫的薛礼将军出马,人马也只有区区的三千。 而且大唐皇帝连誓师典礼都不会出席。 但李士勣看到的可不仅仅这些既然已做了打算去请盈隆宫主人回长安主政,那还有必要锤炼年幼的太子么? 滚龙金刀,是大唐皇帝李治于永徽三年下令,由军器监、少府和工部三个部门的冶匠共同打制的一把金刀,工匠们借鉴了陌刀冶制之法,用的是大月氏国购进的优质铁料,成刀后接连斩断三把陌刀,而金刀未曾损刃,可算是大唐第一利器了。 也不知李治当时是怎么想的,非要冶制这样的一把刀不可。 不过,刀制成之后便束之高阁了,一次也未用过。 这次因为有皇命,要许内侍监带刀监军,滚龙金刀这才头一次露面。 朝上众臣总算开了眼界。 此刀金光灿灿,出鞘后寒气逼人,金殿上刷地闪过一道金光!刀长三尺三寸,可双手持握,刀背上滚着一条金龙,龙眼镶着白宝石,龙身一环环的盘旋着、同刀背浑然一体,而龙尾则穿过一朵祥云模样的护手作了刀柄。 皇帝朗声问,“中书令,你看此刀如何?” 许敬宗立刻说,“陛下,此刀真是好刀!龙,皇家之气也!刀,杀伐之器也!二者浑然天成,征不服、威慑不法,堪称镇国之宝,微臣的眼睛都要被它那片金鳞晃花了!” 皇帝颇有些自得,轻声哼道,“还是外行!看刀要看刃子。”随后他大声吩咐道,“明日誓师大典,便由太子金光门外授刀!!” 出征之事议定之后,延州刺史高审行出班,奏请告老。 他是专为此事返京的。皇帝偏偏不允,不假思索地说西征刚刚启动,重中之重,高刺史致仕一事暂不予考虑。 但皇帝问,“一半月前,御史台弹劾洪州都督李元婴,在洪州任上不思治理水患,反而耗费财物和人力兴建滕王阁一事,朕极为关心,曾诏令李元婴星夜急驰入京,此时人可到了?” “回陛下,洪州都督尚未到呢。” 回话者瞥见皇帝面露不悦之色,立刻补充道,“陛下,吏部发出飞信后,又派快马出武关、沿驿道往洪州方向去迎,但一直没有消息。” 武关是长安出秦岭东南方向的要隘,洪州和长安往来的必经之路,只要李元婴打洪州出来,这边没有理由迎不到人。 “再派人去迎!” “是,陛下。” 随后,刑部官员奏报黔州呈上来的、对两起命案的处置结果,一则是信宁江边猎户殒命案,一则是都濡县静心庵虎伤澎水县衙役命案。李治有点儿心不在焉,也没提什么意见。 刑部官员暗舒一口气,两件案子在朝堂上被皇帝一带而过,那也就是说,刑部可以原封核准黔州的判决结果了。 英国公本想提一提梁州长史被都濡县五个少年暴打一事,又感觉到如此一来,仿佛自己过于留意着梁州似的,这可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于是便隐忍下来未说。 李治知道梁州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昨夜武媚娘把什么都对他讲了,同时他也接到了梁王李忠从任地上加急送入大明宫的专报。 李忠在专报上说: “父皇在上,儿臣百拜!某日,儿臣在梁州刺史府幸遇盈隆宫来访的、马王伯父家中四位兄弟: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及原安西都护府大都护郭孝恪之三公子郭待聘。” “五人欲经子午道前往长安,本不该路过梁州,但他们听闻儿臣恰在梁州任职,念及幼年时彼此嘻戏、亲密无间之往事,遂改道至府相见。” “儿臣一向记得父皇叮咛,行事谨戒奢靡、体恤民力,府中从不大宴。但也记得父皇与伯王兄弟情深,故而破例招待五人,兄弟共忆两辈情意,相谈甚欢。” “然梁州长史尼万金,带人忽至席上,责儿甚厉。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及郭公子起身相劝,反被尼长史盘问,得知五人出行路由与过所不符,实属越度。” “长史又当众责儿,甚厉,言立报长安。并招差役十数人涌入,欲押五人过审……” 李治当然猜的到,尼长史要立报长安的,可不是五个少年越度一事,越度之事正经是州务、而非王府之事,根本轮不到一个长史奏报。 尼长史是要通过这件事报告梁王废法、奢靡开宴的问题。 李忠在急报中写的虽然简单,但李治只从两次出现的“责儿甚厉”一句,便能想象到当时令人窘迫的场景。 这个尼万金是梁王府的府官,兼任梁州长史。如果亲王言行失矩,身为王府官对亲王是有劝谏之责的,亲王不听的话,府官真的可以直接上奏。 只是这句“责儿甚厉”,便囊括着许多不便细说的情节。一个下级的王府官、梁州官员,在亲王府宴上不但当众喝斥十六岁的亲王,还要率众捉拿亲王的客人,可想李忠在梁州委屈到了何种地步! 李忠虽说被废了太子之位,但他还是亲王,还是龙子。你尼万金再怎么说也只是个长史,难道他这个梁王、梁州刺史不是朕口封的?看到这里时,李治曾生出过一股冲怒气,恨不得亲手打这个尼万金。 李忠对父亲一点不敢隐瞒,黔州来的五人和梁州十几名差役,在李酒席上动了手。差役们显然只听尼长史的招呼,而忽略了梁王的意思,不然不会被李雄等人打个落花流水。 黔州五个小客人也不会一直呆在梁州,偶尔来这一次,便遇到尼长史如此的耍威风慢待李忠,那么在他们来梁州之前的那些日子呢?这该多么的令人愤慨! 想来五个人更加担心他们离开梁州以后李忠的处境,那么替梁王立威便成了必须的。 梁州差役乍乍呼呼那是因为有仗势,一旦长史落马,便可视他们为无物。 只有梁州长史才是重点,连郭待聘都上手了,郭公子踢得自己靴子面上都沾了尼长史的鼻血,直到长史小便失禁,没命求饶,五人这才罢休。 李雄等人说,“我们去长安,早晚要回梁州来一趟,你敢有告我兄长的一字传到长安去,我们必会得知,那时就不是这样收拾你了!” 郭待聘警告长史说,梁王身负公职,可能会在乎你一些,我们可不在乎。 尼长史即便让人揍傻了,郭公子的言外之意他也该懂的。 武媚娘在讲这件事时一直观察李治的表情,皇帝当时反倒笑了,恨恨地说道,“打的好!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 皇后说,“真是可恨!年初时,陛下只是叫巂州官员留意一下长孙诠,看他在流徙途中可有什么怨言,谁知该州一个县令,竟然在半路上将他乱棒打死了!” 李治想起这件刚刚发生不久的事,不禁忿忿然,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新城公主因为长孙诠之死而彻夜的啼哭,伤心欲绝,李治都无颜多见她了。 不过梁州发生的这件事,却让李治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在临散朝的时候,皇帝忽然问万年县令,“可有黔州都濡县来的五位少年抵达长安么?” 平常这样的问题注定会将县令难住,有些人要看万年令的热闹。 但万年令立刻回禀道,“有的,陛下,这五人四个姓李、一个姓郭,昨日在城东祭奠过西州谢二嫂墓,又……” 县令还想提一提英国公府上公子徐敬业亲自领着他们倒换过所的事,忽然瞥见英国公的眼色,似乎不让他多讲,于是回禀道,“……又于当日倒换了过所,往延州去了。” 李治问,“五人去延州何干?” 万年县令答道,“说是去投见亲属。” “立刻晓谕沿路州县,务必保证五人安全,敢有疏漏的话……朕必不轻饶了他!”李治并不当众说穿五人的身份,只是看了看高审行,然后挥袖子示意散朝。 英国公瞧见延州刺史高审行散朝后急匆匆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91章 活捉高刺史 对此次西征所担负的任务,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些把握的。 长安城居民齐聚在金光门外,欢送西征唐军,真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以往对外用兵、平乱,朝廷在多数情况下只派总管大将,而兵源往往在临近的州府筹措。而这一次,左千牛大将军薛礼要带他自己的部兵马出征,人数虽不多,但只要看一看那个气势,那个军容,连一位老叟、村妇,都坚信这注定是一支劲旅! 李士勣以太子太师的身份陪同李弘完成了誓师大典,太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事先教好的,但在观礼的人看来,仍然算得上一个亮点。 但李士勣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两个人身上。其中一个是薛礼,他是以职领军,并未授什么行军道大总管,也没副手,只有几个左千牛卫郎将随军。 另一个是许监军。太子向薛礼授兵符、大将军近卫受征西旗帜,许内侍监受滚龙金刀。在震耳欲聋的号炮声中,大军终于开拔了。 李士勣在返城的人流中看到两三位骑马的少年,个个十四五岁的模样,有点与众不同,因为他们在挤挤插插的人群中依然能够熟练地驭马,丝毫不显的凝滞。 李士勣想到孙子徐敬业提到的黔州五人,发现他们有几个的鞍子上果真挂着竹刀,这些人不是去延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誓师大典上? 英中公在人流中紧紧盯住他们,示意他的护卫们拖后慢行,以免惊动了这些人,而他自己催动坐骑跟上去,远看他们的架势,好似争论什么不决之事。即便如此,这几个少年马也很快,李士勣眼睛一花,人就再也找不到了。 …… 入城之后,李士勣单人独骑,破天荒地拐入兴禄坊高府。 听有贵客至,在府上的老六高慎行夫妇、东阳公主都出府相迎,几句寒暄过后,英国公便问,“老夫在早朝上见到了延州久违的高剌史,这是赶着来拜望的。” 高慎行道,“不巧呀,有劳国公尊驾,我五哥罢朝后便匆匆回了延州,连句话都未多。” 英国公惊讶地道,“老夫还以为能见他一面呢!” 东阳公主笑道,“国公你有所不知,审行这次回京面君,便是要请求致仕的,想是陛下已准允了,这才急着去接弟妹兰香去了。” 李士勣还是惊讶,“老夫记得,刺史的五夫人乃是刘青萍来着,难道这一位……又是他……” 公主道,“青萍即是兰香呀,在家中都叫她兰香。” 李士勣释然,“延州如何离得开高刺史呢,刺史在早朝上的致仕之请已被陛下驳回了,因而他可不是去接夫人,一定是回任地上主持政务去了。” 高慎行谨慎地问,“国公,我五哥走得这般匆忙,连脸都顾不上洗洗,是不是被陛下苛责了?” 李士勣连不是。此刻西州、黔州,甚至延州都有些事需要关注了,他确认高审行已真的不在府上后,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他给黔州刘方桂的密令是牢牢看住长孙无忌,阻止、或延缓他进入盈隆宫,详察此人对大明宫、对朝政是否有不敬和怨忿的言辞。同时盯紧盈隆宫主人的动向,看他行止有无反常,必要时可使些手腕——总之不能叫他过于四平八稳了——不然长安如何猜他的意图? 比如,李士勣在密信中就略微地提示了刘方桂! 而西州的战事走向才更叫李士勣头疼,这件事刘方桂可用不上,就连李士勣都无从着力。 薛礼打得顺了,明显不是李士勣所愿,那样的话薛礼有可能再主兵部,他可更要养老了。 薛礼打得不顺,明显不合乎武皇后的意思,弄不好的话,则会坚定李治请金徽皇帝出山的念头,那么谁也不必再闹腾了。 不论对西征如何干预,似乎都不能做到两全其美,李士勣凝神静思,始终不得要领,连仆人在厅外轻轻的走动都扰的他心烦意乱。 只有他按武皇后暗示推荐了西征监军,此事才算有些可浓可淡的韵味了。 …… 高审行散朝后未回府,先去万年县查了过所底根,方好据此确认几人的准确路线。结合这五人的来处、以及他们的姓氏年龄,还有李治对他们极为紧张的态度,高审行不难猜到他们的身份。 从万年县出来,高审行回府只了声“要走了”,便带着他的十二个随从匆匆而行,他一路打马如飞,颠得骨头架子生疼,也不歇一歇。 如果五个孩子是昨天晚上出发的,那他得紧着追赶。 在沿途所经的每座关隘、渡口,高审行都要派个人前去打问,看有没有五个人的行踪,都回答没有,这就令刺史更为焦急。 那个九岁的郭公子跑不了是郭待聘,万一他在延州途中遭遇点不好的事,高审行这辈子都别想见崔颖了,更对不住郭孝恪。 如果他们是李雄、李壮、李威、李武,真出点事也不成啊!盈隆宫让他们几个到延州来,也许有什么要事相告。 手下人,“大人,这不合情理啊,也许五人是初次到长安又年少贪玩,城西还有薛将军出征的热闹看,别再比我们出城还晚!” 在庆州南郊,官道旁有一座酒馆儿,高审行总算点了头,让大家坐下来喝口茶,但得有人不错眼珠盯着大路上。 他寻思道,“他们若要到延州访亲,那除了自己还有谁?” 此念一出,高审行便觉得,李治在朝会上投向自己的那一瞥有点意味深长了,于是人坐在酒馆里,既怕跑的慢了撵不上他们,又担心赶的快了落下得更远。 性吩咐道,“天不早了,要些酒菜来!” 刚吃了几箸菜,大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门口负责瞭望的护卫大声回禀,“刺史大人,南边来了五匹马!五个年轻人!” 高审行扔了筷子大步出外,五匹马已切近了,正是四大一五个少年! 延州刺史朗声问道,“来的可有郭待聘么?可有李雄李壮?” 五个少年在酒馆儿外勒住马头,并不下来,而是瞪着眼睛打量这些人,有个人冷声问道,“你怎知我们的名字,难道你就是延州刺史高审行?” 五人的无礼问话,惹来刺史身边护卫的大声喝止,“怎么话呢?刺史的名讳也是你们几个娃娃的?” 刺史却回身示意护卫息声,微笑着应道,“不错,正是老夫呀,你们既到延州来,是不是要寻老夫?李雄李壮你们几个,的时候可都在老夫的膝头抱过,都须叫老夫一声阿翁。还有你,一定是待聘了,当年老夫曾在永宁坊陪郭都护喝过你出生的喜酒哩!” 郭待聘在马上未动,另四个人闻声跳下马来,几步将高审行围住,在刺史的身前身后住了,手里拿着竹刀。 看样子高审行想往哪边挪挪身子都不成。刺史略为诧异,不知这算是哪一出。护卫们纷纷捉刀在手,在外层围住,但又被高审行制止了。 郭待聘冷冷地道,“你确定喝的是喜酒?难道不知我父亲便是在那一日丧的命?” 高审行面上一寒,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待聘,这些事来话可长啊,人多口杂,且随老夫同往延州再谈吧。” 待聘道,“能在这里捉到你还去什么延州,我们要押你回长安去!” 李壮道,“别耍花招,你这几个人我们可不在乎!”着,挺竹刀在高审行的肩膀处一点,高审行觉得整条膀子都麻了,马鞭失手掉在地上。 护卫们一阵骚动,刀都出鞘了。 高审行喝道,“官都了不须你们动,拔的什么刀!都离老夫远一点!莫伤了老夫的朋友们!” 护卫们果然退后,刀都收起来了。 刺史细细打量了李壮,断言道,“你娘便是崔嫣,她曾是老夫的女儿!”见李壮未吱声,又端详着李雄道,“你母亲该是柳玉如,大明宫的柳皇后,与李壮的娘是同父的姐妹。” 这下子李雄和李壮就有些奇了,他们离开长安时刚四岁,在黔州长大后,盈隆宫大人们又绝少提到这个人的事,两人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高审行如数家珍,再指了李武,“老夫看你的这个白,还有相貌,便很像颉利公主思晴了!她排老四,常耍一对弯刀是不是。” 最后对李威,“老夫如猜的不错,你娘该是谢金莲了,你还有亲姨娘叫徐惠,有个姐姐名叫甜甜,她时候在黔州拿锥子扎过老夫,这个老夫可忘不了的。” 李威不服气,“你怎么都知道?” 刺史,“看看,只有你背着叮当作响的钱袋子,可不就随着你娘。” 李威道,“你对我们越了解,越可能是害人的精,再也不叫你跑了!” 刺史眨着眼睛问,“你们非请老夫到长安去,是什么大事?” 李雄道,“到了你便清楚了,何必在这里乱问,但你去还是不去?” 高审行,“去!怎么不去?你们便是请老夫去一趟盈隆宫,去刀山火海,老夫也欣然随你们前往!” 李雄问,“一个人?” 刺史道,“一个人便一个人!” 护卫们叫着,“大人万万不可!人看他们未怀善意。” 高审行赤着脸道,“你胡些什么!永宁坊走出去的孩子怎么会对老夫有恶意?老夫同他们回忆些往事,正愁你们碍眼呢,都回延州!去与官夫人报个平安,一个不许跟随官!” “可刺史大人,人职责所在……万一刺史有个好歹焉有我们的命在。” “还不快滚!” 十二个护卫着一动不动,而高审行已拾了马鞭,自已先上了马,把马头拨向南边。李雄、李壮几个人对了一下眼神,对刺史道,“看你年老,路上我们可不管照应,你可以带着两人同行。” 刺史笑道,“非也,老夫对便对了错便错了,但过的话从不吞回去。从黔州刨到延州,山都掀掉几座的人还要你们几个晚辈照应!”罢,已打马而走,将那些护卫们扔在原地。 李威悄悄对二哥道,“他若真有愧疚的话,该是惊魂不定才对,怎么还这样主动,也不问个究竟抬脚就走。” 李壮道,“哪个大奸不是如此!谁又没把‘坏’字在脑门上写着。” 李雄道,“路上都对他客气些,尽量引他多些古话,我们彼此验证。” 刺史护卫们在身后道,“几位公子或许对我们刺史有些误会,但他在延州十年是个百姓爱戴的好官,刺史有命我们不敢相从,但他已年近六旬了,还望你们仗义些!” 李雄驻马,头也不回地伸出两根指头摇了摇,再往前边勾了勾,两名护卫欢天喜地骑马跟了上来。 高审行察觉了,不再制止,哼道,“给官打个洗脚水而已,你还带刀做什么?” 郭待聘,“带就带吧,又不是什么滚龙金刀,” 高审行猜到了他们晚到的原因,果然是先去看了誓师大典,不然哪会这么快知道滚龙金刀呢,他自己才刚在早朝上看过一眼。 不过刺史来了兴致,对孩子们道,“若天底下至利之刀,依老夫看来可不是你们的这个,” 少年们立刻想到了父王的乌刀,李壮则问,“你还知什么刀?我在城西看过了那把刀,金光耀眼的。” 刺史身子在马上晃着,“当然是你们父亲手中的乌刀了!那可是让血喂饱了的!好刀不离主,岂会让个太监拿着!你们可曾见过乌刀离了你们父亲的手么?” 有人问,“看来你对乌刀很了解呀。” 刺史道,“那还用,此刀原是逻些城前大首领松赞的心爱之物,他当年与你们父亲结拜,便以此刀相赠。老夫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它锻自星星铁,三年乃成,切铁似切豆腐!刀鞘是取热海内千年的鳄皮所制,刀柄上缠的是犀牛筋,老夫还知道,逻些城至今未废乌刀令,料想持之仍可号令吐蕃……” 几个少年似乎默认刺史的没错。 又像在琢磨乌刀和滚龙金刀哪个厉害。 高审行, https:///book_26/l 天才一秒记住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92章 怒火中烧 高审行,堂堂的延州刺史,后腰上让个孩子拿竹刀敲了一下,感觉同当年被永宁公主拿锥子扎也没什么区别,哪个做阿翁的没被晚辈薅过胡子?他依然笑呵呵的,仓促间也只是有些疑惑、不知他们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身后的两个护卫也奇怪,不知一向威严起来吓人的高刺史今天是怎么了。 高审行还猜到了一点点,这几个少年里面对自己成见最大的,正是那个年纪最小的郭待聘。 但他对自己的成见又来自于何人呢? 回程时,这几个人走得不算快,高审行便故意多说一些和郭孝恪、崔颖两人有关的事,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郭待聘,果然见这小子在用心听。 天黑时,一行人宿于客栈,高审行一副乐天知命、老老实实听话的样子,两名护卫也老老实实的,给高审行打了洗脚水、便被他赶出去另宿,刺史说,今晚要和小朋友们好好的夜聊。 李武嘀咕说,“谁想和你夜聊,要不是你的话,兴许,我们便追着平叛大军往西边去了。” 李壮瞅瞅郭待聘说道,“错了吧四弟,有人还要在墓庐里住上三年呢!难道我们不得陪着他?还怎么去得了西州!” 郭待聘道,“只要了结了这件事,你们自管去,我不拦着了。” 高审行听话听音,猜出个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分歧是什么了——有人想去西州,但又放不下郭待聘。而且郭待聘要了结的事八成同自己有关。 刺史什么也不问,抢先躺到客房内最里面的一张床上,他看到大郎李雄一直没有说话,也合衣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来,还特别看了看房门。 老三李威跑过去栓了门栓,把他的竹刀支在门后,又从褥子里抽出根细线来、串上三只大钱、仔细将它拦系在门后边。跳到床上时,李威挥袖子一扇,灯也灭了。 刺史暗道,“和他们的爹一样狡猾,怕护卫们半夜拨门进来放我跑了!” 他嘴角一勾,成心说些西州的诱人之处来逗一逗他们,自语道,“西州可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啊,想当年,牧场的马一放出去呀,像一片潮水,趟起的烟尘像雾一样,” 屋子里静悄悄的。 高审行自语,“那时我只是西州长史,崔颖从长安赶来西州会我,我们和马王一家人住在牧场新村的同一座院子里……当然……他那时还不是马王呢,只是柳中牧场的牧监,那个时候也没有李雄,李壮,西州的郭大都督时常跑过去,假公济私地见我们。” “是西州哪个郭大都督?”有个少年追问道。 高审行说,“还能有哪个?就是郭孝恪啊。” 郭待聘,“你胡说!我母亲从长安到西州去,不看我父亲怎么会看你,还和你住在一起!” 高审行猛然之间不胜唏嘘,也忘了屋内只是几个未历往事的孩子,“就是啊,她到底吃错了哪副药,为什么非要跑过去呢,在长安做个高府的五夫人不是挺好!” 当年,崔颖如果没到西州与自己相会,那么菊儿也不会跟着去西州,好多的事情可能不会发生。 柳玉如也许不会和崔颖冲突起来、再和樊莺跑到丹凤镇去,那么两人的父亲——柳伯余可能不会那么快浮出水面,崔嫣还是自己理所当然的女儿…… 李武说,“他在骗我们呢,说的明显好像半真半假的,真该把他弄到盈隆宫与大人们对质一番!” 高审行哼了一声,说道,“说的好像老夫很理亏似的!” 郭待聘,“若不是你得罪了高阳府的房驸马,房驸马怎么会安插手下在长安街头行刺你呢?我父亲怎么会碰巧遇难!盈隆宫你也没必要去,就把你押到我父亲的墓前去,让你在那里说,看看你有没有脸说的和现在一样,大言不惭的!” 刺史听了此言一下子噎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长安城东谢二嫂墓园,更知道郭孝恪在墓园内确切的掩埋位置。 但是这么多年了高审行一直以为,发生在初五长安街头的那件凶事,就是某些人专门针对郭孝恪的——为的是不使郭孝恪复出——高审行甚至一度怀疑过:幕后主使了这件事的不是长孙无忌、便是江夏王李道宗。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从一个九岁孩子的口中听到这个令他震惊的细节,震得他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显然不像是假的。 一个九岁的孩子绝不会无中生有,将陈年往事说的如此真切、不含混。注定是盈隆宫某个真正的知情人无意中说出来、又被郭待聘听到了,不然他哪里知道什么高阳府、房遗爱? 那年,在曹王李明大婚之后,他在通善坊香远茶楼的雅阁里是怎么挤兑房府二公子的,高审行此刻躺在黑暗中的客栈里,依然如在眼前。 那日,房遗爱客气而委婉地向他借些钱,去偿付归林居的损失。 房遗爱搬出高审行和高阳公主刚刚发生的一次忘情的幽会,来要挟他、让他乖乖掏钱。他好胜、而且恼怒万分,立刻从官场和情场两方面,将房遗爱反击的体无完肤。 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恼羞成怒。 那天他故意从香远茶楼前往永宁坊,就是要给房二愣子最致命的一击,让他瞧瞧延州刺史同永宁坊、同金徽陛下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房遗爱坐在茶楼上无可奈何的生闷气的样子。 高审行想,房遗爱真敢在大街上伏击自己么? 郭待聘重重的一哼,尚显着几分稚气,但无比的坚决:“你是刺史,是大唐命官,说出的话当然不会吞回去的!我不要你抵我父亲的命,那是犯法、是拉盈隆宫四位少王踏足泥潭!我只要你当着我父亲的面再说一遍你说过的,只要你肯给他行个礼,说声对不住,我们便两清!” 延州刺史年岁大了,又经一日的奔波,想是困乏已极,他没有言语。 …… 早上,当这几个深睡的少年猛然醒来时,发现高审行不在屋子里,房门大开着,门上的铜钱到底响没响,居然谁都没听到。 “让他逃了!”李威恼悔地说。 高雄跳起来掀开延州刺史的被子,要摸摸里面温不温、判断高审行离开多久了,随后便朝大家招手。 郭待聘过去一看,愣住了,因为高审行的枕头上一片精湿。 李雄对郭待聘说,“我恍忽觉得他不是坏人,你看他今日见到我们之后的表现,更不像硬装出来的,身为一个刺史注定不容人不敬的,但二弟打他那一刀时他还笑着呢。” 待聘道,“可我母亲对赵国公说的话也不能是假的啊。” 几个人匆匆收拾着夺门而出,在门外正好有个护卫跑过来,“刺史大人说年轻人觉多怕惊动你们,我们先结了店钱,此时在等公子们用饭呢,用过饭早些回长安。” 护卫退去后,少年们看到雅间里一张桌子上菜饭都摆满了,未动。延州刺史一个人坐在桌后,只在他自己面前摆着一坛子酒,呵呵地笑道,“老夫招人恨,知道你们本不想与老夫同席的。” “既然知道,怎么还坐在这里。” 刺史面上有笑,但眼睛红肿着。 他眨眨眼睛,狡黠地说道,“老夫若不坐在这里的话……又怕你们吃的不放心——担心老夫这个卑鄙小人在饭里下药、谋害你们几位大英雄。” 几人站着不动,没法子拒绝,也不知怎么客气。 不是因为从梁州出来这些日子没好好吃过饭,而是有些动摇了,而高审行说出来的理由好像也说到几个人心里了。 刺史看看待聘,换了语气道,“你这娃娃,不自报家门的话老夫很难把你和郭孝恪联系在一起!孝恪兄身材壮硕,而你身子骨也忒单薄了!是只顾着用功读书废寝忘食了呢还是你娘不管饭?快坐吧!” 一个有着显赫身份的刺史,有什么伤心事才哭成那个样子,此时又若无其事的要管他们饭? 刺史道,“盈隆宫财大气粗,从来都没吃过白食是不是?” 高审行自顾自地倒了酒喝,又从盘中劈下一只鸡腿来,举着道,“想当年你们的娘到兴禄坊我的府上去,吃饭可从来不说给钱,珍珠粉也要涂到脸上才肯走的……今非昔比了!” 少年们互相使个眼色,纷纷坐下来,李武反击道,“那也比你强,你担心早上起来不管饭没面子,管饭吧又破费饭钱,因而哭了一整宿。”。 高审行哈哈一笑,把那只鸡腿放到郭待聘的碗里,“那便吃他娘的!” 少年们狼吞虎咽,有个人含糊地问,“你哭个什么劲?” 刺史想了想道,“当然是哭老夫的益友……不过你们将来回了盈隆宫,千万莫对人讲这码事……哦老夫倒忘了!你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回去后被你们父亲罚跪也说不定,哪有机会说这些闲篇儿。” 几个人埋头吃饭,不应声。 高审行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劝道,“你们可住到老夫的府上,在长安玩几天就回去吧,不知道盈隆宫急成了什么样子!” 李威道,“可我们搭了墓庐,小舅还要守孝三年。” 高审行,“你们倒是跑出来多少日了,还搭了墓庐!孝恪兄墓上无碑,这可不是大人们疏忽,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不能闹的人尽皆知吧?” 李壮道,“我们刚到长安,碰到城中一个叫徐敬业的带了好多兄弟,我们不打不相识,他和同伴们一起助我们搭建起来的。” “是谁?” “徐敬业。” 刺史瞪着眼睛看这些人身上,问道,“他们人多势众的,你们只带着几把竹刀出来,该没有吃什么亏吧?” 李武道,“他还约我们一回长安去他家找他呢,怎么看我们像吃亏的?” “你们、你们,把什么底细都告诉徐敬业了?!”高审行暗道,徐敬业怎么会对他祖父英国公隐瞒这件事?早朝时,李治明明说到了黔州几个少年的事情,可李士勣连声都未吱。 李雄道,“我只说谢二嫂是我远一支的舅母,别的未说。” 高审行吁了口气,“快吃吧,老夫随你们到墓园去,你们让老夫给郭孝恪下跪、磕头、三拜九叩都随着你们,但你们也要答应老夫,尽快返回盈隆宫,莫让你们的娘心焦!” 郭待聘固执地道,“我要是不呢?她骗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对我说父亲埋骨焉耆!要不是赵国公到黔州后、她才偶然对他说起来,我都不知父亲埋在了哪里!” 刺史道,“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再说这又不是她一个人定的事!” 郭待聘好不容易对眼前这位延州刺史不那么敌对了,闻听此言禁不住再次对他怒目,“有什么苦衷?有什么苦衷都不该将我父亲和谢二嫂埋到一处去,连个碑也不给他立!” “青山处处埋忠骨。” “我父亲顶天立地,不该借用一个不知名女人的墓园!我从未见她哭过,也许在盈隆宫早就把我父亲忘记了,哪会管我的感受,不然怎么会同你这样的人也有牵扯!” 高审行暴喝一声,“放你娘的屁!” 郭待聘一下子惊愕地把话顿住,另几个人也下意识地跳起来,而高审行比他们跳起来的更快,举拳要对郭待聘下手,手终是没落到待聘身上,最后“哗啦”一声掀了桌子,饭菜和碗筷落了一地。 刺史面红耳赤地叫道,“都别给老子吃了!回长安!” 店家被惊动、跑过来,看到屋内一片狼藉。 而刺史高审行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出外,高声叫着护卫牵马,也不管这几个人,飞身上马往南边大道上驰去了。 待聘蹲在地下眼里直转泪,李雄等人慌忙上去拉起他,李威从钱袋里掏了片金叶子塞给店家,五人在后边飞马追赶高审行。 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刺史在马上头也不回,喝道,“你们两个,追这么紧干什么!” 两个护卫听了也不多问,将马拖在后边去了。 刺史这才大声道, https:/book_29969/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93章 垂钓之法 郭待聘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因而专心驭马,紧紧追随着众人,有心怀疑高审行是随口说出来的,但看他说的发自肺腑,怎能匆忙间把谎编得这么周圆? 若说就此相信他吧?可母亲生自己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 关键是,郭待聘此时也不觉得他是个多么坏的人。 高审行在马上飞驰,说到了焉耆叛乱,说到了郭氏父子的殉国,说到了郭孝恪死而复生的离奇经过,崔颖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要赔郭孝恪儿子,他们又为何处在了欺君的境地,马王爷当时如何费尽心思想要郭孝恪复出,崔颖对此事的态度郭孝恪最后说,如果幼子待聘能够平安降生,他便复出 最后,刺史已是气喘吁吁,扭头看到郭待聘一边跑一边哭,便在路边将马停下了来,往路边的石头上一坐。 “老夫认为谢二嫂是个可敬的女人,敢爱敢恨的。她是西州人,孝恪兄在长安总算有个西州故人陪他说说话,将他们埋在一处墓园你也是娘同意了的!既然不便立碑,二嫂墓难道不是个表记?” 郭待聘道,“你回延州吧,昨天的话算我没说,我们恩怨一笔勾销。” 刺史叹了口气,说道,“甭说是你个孩子,老夫与孝恪兄都没什么怨呀!老夫此时此刻只有痛悔!但再痛悔也换不回孝恪兄的命了,更拉不回一段欣欣向荣的国运!你们说,老夫还有脸回延州去吗?” 李雄问,“不回延州你去哪里?” 高审行道,“去墓园看过了孝恪兄,老夫再去金殿上请辞!这个刺史不能再干了!老夫随你们去盈隆宫,向陛下、向崔颖请罪!” 李威急道,“你不做刺史怎么行?我父王知道了还不得痛责我们!姨娘常说时运都是命,你不必过份自责啊。” 高审行起身道,“老夫主意已定,九头牛也拉不回了!” 待聘不由担心,他们几个跑出盈隆宫是私做的主张、没同大人们商量。如果再拉一个延州刺史回去,影响的可就是大唐一州的政务,那么母亲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态度,连郭待聘都猜不好了。 待聘一急,脱口道,“赵国公此番去黔州,便是要敦请马王爷复出为帝、主持大唐政局的,我看黔州你就不必去了。” 高审行大吃一惊,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一把拉了郭待聘的手道,“你可别骗老夫!咱可都算爷儿们,说出的话要算数!” 待聘道,“赵国公到黔州后,母亲带我去见他,我亲耳听他说这是大明宫的主张。” 高审行听了再看李雄、李壮他们,这几个连连点头,神色里满是自豪,“说不定我父王已准备着起程来长安了,你还去黔州做甚?” “你们真没骗老夫?” “骗你有好处么?” 高审行兴奋异常,搓着手在地下团团转,“那么老夫这个延州刺史就更不能干了让贤!能人有的是,而老夫最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少年们异口同声地问。 “陛下和柳皇后、樊淑妃这些人回了大明宫,对高某若大年纪还主持着一州政务总会有些体谅的,再说盈隆宫里便没多少人了,崔颖注定要留守在盈隆宫。那我便卸了刺史之职,与夫人青萍同去盈隆宫向崔颖请罪,后半生我们给她当牛做马!做个仆人!” 郭待聘斜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打量延州刺史,这个人可真有意思,一州刺史不想做,却要跑到盈隆宫去做仆人。 他对高审行道,“你还是先去墓园吧,问问我父亲同不同意。” 对于平息西域乱象这样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长安总算做出了应对大唐誓师出兵了。 薛礼带兵走后,李治眉头渐展,臣子们看见了,都暂时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只须坐听西州军报也就是了。 对平叛兵力略少的问题,有人在朝会上略微表示过担心,担心万一因兵力因素使战事陷于胶着,会令事态趋向复杂。 皇帝李治显得成竹在胸,摇摇手说,“小乱尔,擒王点穴可一鼓而定!” 随即便有人说,有常胜的薛礼将军、有许监军、有滚龙金刀,西部平叛必将如风吹雪,稳操胜券。 中书令许敬宗补充说,“陛下,英国公还有个勇武的晚辈久任着西州司马哩!此人在西州人熟地熟,必要时候亦能有所作为。” 李治很有兴致地问,“朕怎么不记得此人他是?” 英国公李士勣连忙回道,“陛下,不值一提他!只当是中书令谬赞他那小子这些年若有些作为的话,西州何来的乱象?又何劳薛将军出马?” 李士勣连他这个干外甥的名字都不愿在李治面前提一提! 想当年,金徽皇帝上位前、还做着兵部尚书的时候,便将英国公的这个干外甥李继拽到西州去出任了州司马之职,从那时候起,李继的眼里便没有李士勣这位舅舅了。 后来金徽皇帝隐退了,李治上位,当朝的几位宰相里,褚遂良、于志宁、柳奭、韩瑗、来济都是长孙无忌的嫡系,李士勣虽然也是位列宰相,但怎么看都形单影支的。那时候,李继在西州就更不认得他这位干舅舅了,多年未往长安走动,生怕吃了英国公的挂落。 但这才几年的功夫,长孙无忌一党纷纷落马,当初的几位重臣中,只有他李士勣稳如泰山,而且还成了太子太师。估计李继都没想到会有今天,此时他即便有心来英国公府攀攀亲戚也没那个脸! 李治笑着说,“英国公你可别忘了,举贤不避亲呀。” 李士勣脸上意味不明,只是自嘲似地摇头。等着吧。 皇帝发话,那给不给李继这个脸,主动权仍然在李士勣的手上,要用他时那叫举贤不避亲。不想搭理他时李士勣也理直气壮那叫任人不唯亲。 李治意犹未尽,接着说,英国公可叫李继在西州多协助一下薛礼,那么朕就更安心了。 李士勣含混地应道,“陛下,微臣已晓得了!” 皇帝再次想起洪州都督李元婴来,当吏部回禀说仍未见李元婴抵京时,李治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道:“福王许久不至,行事拖沓的毛病真是一点未改!中书给朕拟旨,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高履行,在任上颇有贤名,朕意由高履行去洪州出任都督,先将旨意拟好等着他,今日午时以前福王若再不至,便即生效!”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是从三品,洪州都督也是从三品,乍一听起来,高履行属于平品阶动职,而且皇帝还先将他夸了几句呢。 但明眼人一看,便猜出李治对高履行亦是不大满意,益州大都督府,天府之国,一位清闲的长史不必担首官之责,怎么都要比去洪涝频发的洪州做个都督滋润。 高俭去世后,高履行由滑州刺史起为卫尉卿,加金紫光禄大夫,袭爵申国公。高履行去益州估计也是受了长孙无忌的拖累,这次李治不等高履行在益州坐稳,又借着李元婴的引子,迫不及待地打算让他去洪州了。 问题是御史弹劾李元婴的事儿还没个定论,李元婴的位置便悬了起来,但凡有点时政头脑的人,谁掂量不出这里面的关节? 中书令许敬宗连忙拟起腹稿,心说高履行的日子要不好过整座高府的日子都不大好过了。 延州刺史高审行打算着致仕,如果春风得意谁会致仕? 西州都督高岷发迹倒早,但他以少壮之年窝在一个地方十年不动,锐气早该磨光了。此番西域生乱,高岷脸面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金徽皇帝退隐后,高峥一直任着泾阳县令,这些年职位再无起色,而高岐索性又由尚食局的直长回任典膳丞去了,由正七品上阶退回到了正八品上阶。 正想到这里,便有黄门来报,“回禀陛下,洪州都督李元婴刚刚抵京,请求入朝觐见。” 李治暗道,朕的这位叔叔好像能听到风声,这么多天不闻他的动静,朕刚给他提了个高履行继任的设想,想不到他倒来了!李治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叫李元婴进来。 众人头不歪,但耳朵上仿佛都长了眼睛,猜测李元婴是什么行色。有御史弹劾,心情上除了焦虑还应该有气忿,又是从洪州那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估计也好不了哪儿去。 很快,殿口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闪目看,从金殿外快步走进来一人,此人中等身材腰板挺阔,正当中年也没生胡子,一张白面无杂,眼皮垂着也看不到他的目光,但身上穿着紫色无枝叶散答花绣纹的三品袍服,腰间挂着鱼袋底下一双轻履,脸上和身上一尘不染。 此人在殿阶前站下,目不旁视,先冲上躬了躬身子施礼,嘻了一声道,“微臣,洪州都督李元婴” 李元婴是贞观四年生人,今年实二十九岁,比李治还小着三岁呢,李治不等他话说完便笑问道,“叔王来得倒不慢呀,” 李元婴这才扭身冲两旁官员们拱拱手,算是见了礼,连声回道,“不快,不快,微臣在洪州接了诏旨便动身了,一路紧赶慢赶” 李治看着李元婴一尘不染的靴子,说道,“那可真是有累叔王了!来人,给朕的叔王看座。” 马上有侍者摆了座位,李元婴谢了座,瞅着李治,但李治却不往下说他的事,而是问刑部道,“黔州的两件案子可已具案?” 刑部郎中出班回道,“陛下,两案本已打算结案,但黔州司马刘方桂又有飞书传到,称案情有了重大更动,小臣正要上奏。” 李元婴坐下后显得惴惴不安,皇帝将他晾起来了、说黔州的事。 有时候你别看他说的很客气,一口一个叔王,还要看他怎么做。 洪州都督遭人弹劾,事儿若不大,皇帝不会下诏让他大老远的从任地专程赶过来,人总算来了,不说事,那便不是事情不大,而是皇帝在用冷落表达着不满。 李治,“有什么更动?” 刑部郎中,“刘方桂主持黔州刑案,对涉及长孙无忌的江边命案不敢有一丝一毫疏忽,亲赴案发现场勘察,又提出新的疑问他怀疑在江边殒命的猎户是为解救长孙无忌而死,而出现在事发现场的秦王箭,正该是射向长孙无忌的!” 刑部郎中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众人不由色变! 李治的眉毛亦是不由自主地一挑,目光扫了一下英国公李士勣。 西征战事刚刚启动,李治不想黔州动静过于的起伏,一个深谙垂钓之法的人,最不想那些小鱼小吓来乱咬钩,他只想通过西州战况和长孙无忌到黔州之后盈隆宫的反映,来综合判断金徽皇帝的意向。 刘方桂这只小虾,可恶! 而且李治在初次听到案情时,便怀疑这支秦王箭与盈隆宫有关,正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有关黔州的事情他在表面上都一带而过,梁州长史尼万金被黔州五少年群殴一事也暂做了搁置。 李士勣不动声色,刘方桂动的好快。 英国公已明判了武皇后对盈隆宫的真实打算,接下来,他只须再看看李治对刘方桂新报案情的反应,也就不难猜到他请马王复出有几分恳切了。 但福王李元婴在座位上动了动,抬眼看着上头,显得有话想说的样子。 李治问道,“难道叔王对此案也有见教?” 李元婴连忙起身回道,“陛下,微臣不敢有见教,只是另有一段亲眼所见的实情,不敢瞒陛下。黔州刘司马看来是多虑了,微臣所见的,或许可以一释陛下之疑。” 李治顿觉新奇,“叔王难道也是从黔州来的?否则怎能见到黔州之事?” 李元婴道,“是啊陛下,洪州水患经年不除,微臣身为李氏子孙,在任地上夙夜思索治水之法,不然对不住陛下之信重。恰巧陛下见诏,微臣总不过要到长安来一趟,为了体察长江上游水情、并要借鉴各州控水的门路,这才未经武关,而是专程上溯鄂、岳、荆、峡等州,绕行的子午道。” 李治道,“难怪了!难怪吏部在武关方向未迎到叔王的影子。” 李元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94章 信宁之野 皇帝道,“叔王心系洪州水患,朕知之了!” 李元婴一脸的诚恳,再躬了躬身子道,“陛下,微臣还是惭愧呀,文不能捉笔,武不能上马提刀为陛下分更多的忧,但对付洪州水患,微臣不敢不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李治点点头道,“不妨说说你在黔州的见闻。” 李元婴,“陛下对黔州刘司马的疑问大可不必当真,因为微臣此次在黔州信宁之野,便有幸得到了一支秦王箭,并将之带到了驿馆,陛下想看的话,微臣这便令人取来。” 李元婴出了名的不着调,但再不着调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胡说,众臣在底下一字不落地都听了个清楚。 李元婴居然从黔州也得到了一支秦王箭。 李士勣暗道,李元婴横插的这一杠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听李元婴的口气不象是假的,何况福王自己身上还有烂泥没抖落清楚呢,他怎会无端多事? 刘方桂这次飞信的内容如果多唱几遍的话,便可使李治在处置长孙无忌谋反一事上、更在道义上站住阵脚。 那便成了李治父子两代皇帝一致处置长孙无忌这个枭雄了。 但李元婴马上便有疑意提出来,还是亲眼所见的实情。 李治道,“速速去人,取来给朕看!” 李元婴再道,“微臣昔时曾在先皇兄的箭壶中见过他的箭,此箭在太庙中亦有陈列,想来陛下会有印象。” 李治,“快说说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李元婴大声、而且情不能自抑地说道,“是先皇兄在黔州显灵了!” 李治的身子摇了摇,脸色苍白,大殿底下有片刻的寂静,随后是毫无礼节的一片嗡嗡的窃语之声。 就连李士勣也大吃一惊。 李元婴绘声绘色,说道,“涪陵江在信宁和澎水地段有条从夜郎方向来的支流汇入,名为芙蓉江。涪陵江在洪杜地段同样有条支流,是洪渡江,三江交错,防洪很难搞啊,但却一向不闻此地有过什么险情。微臣既然是一路察看水文,便不能不去澎水一带。微臣带着随从们微服至此,足迹踏遍信宁江沿岸,夜间错过了宿头,只好露宿于信宁之野。夜半,也不知天色具体到了何时,月明如昼啊,微臣夜不能寐,追念先皇兄对微臣的谆谆教导之情,此时……” 看来李元婴在治理洪州水患上是真动了心思,连千里之外的信宁水情也了如指掌。 不过此时李治关心的可不是这个,追问道,“此时你便见到了朕的父皇?可朕也时时念他!” 李元婴,“月光照的树木、荆棘和一些大小石头,就和浸在水里一样。猛然!有一股阴风突然刮至,连树叶子都动了!微臣只觉着脊梁沟儿一阵阵的发凉!” 李士勣插话道,“福王殿下你可唐突了!先皇显灵啊,这是。” 李元婴冲英国公拱拱手,说道,“国公是你心急了,先来的不是皇兄,而是一只比牛犊还大的花斑豹子!直奔本王和手下们扑过来。说是迟,那时快,本王再想跳起来拿刀已来不及了!” 李士勣心想,就你这个废物劲头,便手中有了刀,还能有法子一头豹子? 李元婴:“本王命悬一线,魂飞天外。忽见远处霞光散绮,好看已极,皇兄骑着他的狮子骢在霞光里面现身,金甲宝弓,一箭射中了豹子后脑,使它扑毙于微臣身前,再也不动了。” 李治情难自抑,眼中闪现泪光,在龙座上喃喃道,“父皇……” 李元婴:“微臣怎么会不认得皇兄,于是扑拜相见,皇兄教我莫多停留,速速归京释清御史的弹劾,也好早回洪州去处置水患。皇兄临隐去前说,” “父皇还说过什么?”皇帝急切地问道。 “皇兄对微臣说,他这一趟可来着了,先有贼人在江边暗箭要伤赵国公,被他两箭解围并射死了刺客,他这次来总共带着三支箭,想不到最后一支箭又救了兄弟。” 许敬宗一向不信鬼神,在他许府所在的靖恭坊连寺院都不许有。 但他可不信李元婴敢在大白天的说瞎话,就跟真的是的。很明显连皇帝陛下、英国公李士勣都深信不疑了。 只是如此一来,御史台弹劾李元婴奢费钱财、妄造滕王阁一事,怕,怕是要落空了。 先皇要救的人怎么会有错处呢?就连长孙无忌去黔州也成了上应天命了这个流徒有生命危险时,先皇都显灵来救他。 李治略显失态,低声问道:“朕的父皇还对你说了什么?朕德行有亏啊,才使我大唐西方不宁,不得不大动刀兵……” 李元婴道,“陛下,微臣也想多问些事,但那时东方天边微微现出一点红影,皇兄说他该走了。跟着,日轮渐渐冒出地面,原来是天光大亮,料想皇兄在位时爱民如子,并不想惊动当地百姓。” 李治于龙座上,泪洒前襟,谁都看他是动了真感情。 李元婴吸了吸鼻子,劝道,“陛下请莫伤感!微臣想,先皇不来长安,便是他对陛下在长安的政务、以及一应的大政决策很是满意。” 李治有心对李元婴的话怀疑一番,按福王的说法,先皇说过的话里有些为滕王阁开脱的意思。比如那句速速归京释清御史的弹劾,也好早回洪州去处置水患的话,不就是暗示御史台对李元婴的弹劾是可以说清楚的,将来治理洪州还得靠李元婴? 李元婴别的本事没有,为自己编编瞎话的本事倒是有。 但大庭广众的,李治的情绪已经让李元婴勾起来了,还洒了悲伤之泪,因而他忽起的那点疑问也被自己强制压下去了。 李治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正说到此处,内侍已将秦王箭由李元婴的驿馆取了来。 殿中监先将秦王箭呈予皇帝,李治一边细细地抚着验看,一边眼泪又止不住地淌了下来,好半晌,再叫众臣们传看。 箭到了许敬宗手里时,中书令比别人更加仔细地看了,不信鬼神的许敬宗看看箭,再看看李元婴,神色也庄重起来。 这是一支真真正正的秦王箭。同太庙中陈列的箭支一般无二,再说那个精致的手工也不像是假仿的,许敬宗不由自主地嘀咕,“这怎么会呢……” 李元婴耳朵尖,立时问道,“许大人,怎么不会?难不成你怀疑是本王射死了江边的豹子?你若不信,本王的几个随从也是亲历,人人都可佐证!” 许敬宗猛的回过神来,想起了当年李元婴箭射金焕铭的典故。 福王殿下连几步之外五花大绑的金焕铭都射不中,好悬没插中自己的脚面,快甭说射死一只豹子了。 中书令连声解释,“王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秦王箭有如天降祥瑞,召示我大唐神灵护佑,那么下官料想西域平叛必会旗开得胜了。” 李元婴撇了撇嘴角,躬身道,“陛下,微臣回京的正事还未解释呢。” 李治心不在焉,见福王扒着袍襟子,从怀里小心地抽出一张图来,大臣们伸着脖子看,不知又是什么稀罕,难道是先皇秘旨? 李元婴把东西往上呈了,说道,“陛下请看,这是洪州水势地图。” 殿中监将地图接过来放到李治的书案之上,上边画着宽阔的江水,标着是赣江,江的东岸是洪州城,图画得很匆忙,只是画了大致的摆布,不过重点是弯曲的江岸边一座楼阁建筑,因为笔功很是细致。 李元婴人在下边,也不必看图,便对李治道,“陛下可留意那座阁楼么?便是微臣于永徽四年开始着建的一座楼台别居,建完后将有九层,高一百八十尺,底下座台高三十三尺,上取明三暗七格式,两翼为对称的台子,上部为游廊,游廊南端叫压江亭,北端是挹翠亭。” 李治仔细看这座阁楼,丹柱碧瓦,画栋飞檐,斗拱层叠,门窗剔透,其正体恰似一个倚天耸立的山字,远看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鲲鹏。 李元婴既然敢跑过来,还带了如此细致的滕王阁详图,那便不会像御史弹劾奏章中所说的那么罪证昭然了。 尤其是此图上江画得很宽,泛着层层的波纹,江堤反而画得很淡,只有那座滕王阁,画得山带连延,异常的真切稳重。皇帝李治不由道,“叔王,你这个压江亭好像大有深意……” 李元婴道,“陛下英明,陛下请看那道江岸,恰成弓背之状,承受着湍急江流的日夜冲刷,多么坚固的堤坝能禁得起这么冲?简直是朝不保夕啊!而在高悬的东堤之下,便是陛下在洪州城数万的民居!” 李治不住点头,说道,“此阁一建,便如一只砣子镇在江边,无形里便抵挡了江流、加固了东堤。” 李元婴道,“陛下果然比微臣看得明白,微臣初建此阁时,本来只想在堤坝上好歹的弄个临时住的地方,方便微臣住到里面时刻盯住江面汛情,当初也没想建这么高。” “因何又改了呢?” “只是后来有个高人对微臣说了臣所不知的妙处,是他建议微臣将此阁起到九层,取盛九为极之意。但他说的那么些话,也不如陛下寥寥几句讲的通透明白!” 这次李治没将图传下去让众人传看,仿佛没有必要了。 御史大夫在底下听了,暗道,“算了,李元婴就这么把自己抖落干净了,也不必再提弹劾的事了。人家原本只想在江堤上建个窝棚来着,若非为抗洪、镇流、盯住汛情哪来的滕王阁呢!” 李治大为欣慰,说道,“有关御史弹劾滕王阁一事,朕看就不必再提了!福王远归,又是忍辱负重的露宿荒野,朕有些过意不去,无事都散了吧,朕要在含元殿设家宴为福王接风,我们正好叙叙家常!” 许敬宗打好的、调任高履行去洪州的圣诏底稿,看来也用不着了。 …… 李元婴的胸脯子比刚进殿时挺得更直,与其说皇兄显灵把他救了,倒不如说是自救。 李治这个竖子上位后不知听了武氏多少的枕边风,李氏子孙和朝廷重臣落马的落马,贬斥的贬斥,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他李元婴更比别人自危。 李元婴年幼时曾入过一回太极宫,那时先皇兄在位,李元婴拿着弹弓在内宫里满处的逛悠,有个二十来岁的宫内女官被他撞见,李元婴不知天高地厚地掐过她一把。 后来才知道她就是武媚娘。 即便没有这一层李元婴也不放心,别说还有这层事了。 这次长安要李元婴入京的传诏一到,李元婴便做了两手打算:迂回着微服绕子午道,过所上连真名字都没敢写。 一则尽量拖延功夫,二则他也听说长孙无忌要到黔州去,他可以在半路上等着赵国公,看能不能偷偷听些内幕。 如果形势对自己有利便拐去长安,形势不利的话,李元婴不想投死,他便去盈隆宫,他坚信盈隆宫会不吱声地收留自己。 三支秦王箭,是早年皇兄和李靖路经河南道、在滕州教训他时丢给他的,那时他的封地就是在滕州,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李元婴带着四个心腹赶到涪州后,只在驿馆中蹲了两日,便见到了南来的长孙无忌,也见到了左千牛卫顾司阶,当然还有那个神色异常的随行猎户。 李元婴射杀了猎户,又回涪州听了听风头,决定到长安走一趟。 …… 李士勣散朝后归府,对李元婴的胡说八道无感,但他想不出一点点戳穿李元婴的根据,秦王箭是真的。 更主要的是连涪州船工也这么说,一王一民,两个人对同一件显灵之事描绘的大致相同,不同的只是船工看到了一支箭,黔州说是两支,李元婴说是三支。 黔州刘方桂的又一封尽信报告了盈隆宫的动向,马王没到澎水县去见他的舅父,但听说马王给长孙无忌捎去了一篇什么有关于虎和驴的文章,字数也不少,听说出自徐惠之手。 澎水县盯梢的密探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95章 守法城民 刘方桂在飞信里说,长孙无忌根本就不是干这个的人,别说在石头上刻字了,估计他在一个月之内能把那块大石啃出个平面来都够呛! 李士勣担心刘方桂盲目高兴,长孙润是多机灵的一个人,能眼瞧着他父亲徒劳无功?白天不能相帮,难道长孙无忌不睡觉? 另外,盈隆宫给长孙无忌出这么一道难题是什么意思?英国公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想西州他的那个干外甥李继。 应该点拨点拨他了。 在某些方面,李士勣自觉强过了许多人,包括曾经不可一世的长孙无忌。 许敬宗、褚遂良之流同他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李士勣同长孙无忌不同,他不是贵族出身,父亲只是曹州一个小地方官,能有今日的成就,那是凭着野心、胆略和能力一步步拼打出来的。 他年轻时随翟让起事,后来归附了唐军,唐军收复河北和山东时,李士勣已是一员主要将领。 高祖晚年李士勣坐镇并州,在平服突厥的战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又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远征薛延陀,以可以媲美汉将霍去病的功勋,晋身为大唐宰相。 仅有这些功劳也是不够的,李士勣能有今天,便是在所有的、涉关命运重大转折的关头都作了正确的决定。 长孙无忌于六年前杀吴王李恪时,李士勣不甚明朗地支持了长孙无忌,李恪死后,李士勣升任司空,这个位置原来正是李恪的。 李治因为立武皇后而同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来济等人争得不可开交时,李士勣身为军界的代表人物,他的那一票至关重要。 李治私下里问他时,李士勣回道,“那是陛下的家事,何必问外人。” 只凭这一句话,李士勣便可以置身事外微臣在此事上算是外人,与身为元舅的长孙无忌不同有时候对有些事不必明确表示反对或支持,不投入其中,便是支持。 这句话说得相当见水平啊,也不担心被录入史籍,立谁做皇后、无论成功与否,皇帝或赵国公都挑不出他的毛病。 当然,李治因为此事而带来的一切荣耀或耻辱,那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事实证明他这一步又走对了。 天下板荡时,英雄不问出处。天下安定时,人们往往注重门第和出身,当年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长孙无忌位列第一,李士勣只是倒数第二个。 象征着资历和地位的座次,体现的是差距!设若长孙无忌不倒,又怎会有他如今的位置? 有些人的头脑并不差,谋略也有,致命的短处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名舍不得利。一旦有了舍不得的东西,这东西便成了他的短处,人也就跟弱智差不多了,哪里还讲对错!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就是太舍不得名声了,身为太宗皇帝临终前指定的顾命大臣,李治要立先皇的武才人为皇后,他们不反对便死不瞑目。 同时这些人又将立后之争,视为了同李治争夺权力的、一场有绝大象征意义的战斗,皇帝让谁来当大老婆也要他们说了算,其实他们还是放不下利。 在李士勣的宦海起浮当中,有两个人曾经让他一点脾气都没有,比如那个短暂在位的金徽皇帝,因为他什么都舍得。 但这个尘世是以成王败寇为评判法则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乱了江山,被人一年年没完没了的评说,汉武帝金屋藏娇,则成了伟岸男人的情怀。 西州司马李继长时间不同他这个干舅舅来往,个中缘由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李士勣绝对猜的门儿清。 …… 在西州,李继可没少倚仗英国公这层关系,他同英国公府来不来往,别人又不知道,人们对李继还会投鼠忌器,连西州都督高岷也要对他礼敬几分。 同时,李继又是金徽皇帝做着兵部尚书时一手从辽东拉到西州去的,从这一层面来讲,李继同高岷仿佛也是一条线上的。 就这么着,李继在西州一窝就是十年。 但两人也有不同。高岷楞角渐平,心气不高,但高府廉洁的门风没丢,不贪不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李继内心的危机感十年来一直未曾减弱过。 他知道自已看起来两头都沾光,实则两头都沾不上边,真正能指望的也就是自己,正好都督高岷不常问事,李继便可以多抓弄几把。 尤其是这几年,借着阿史那欲谷在碎叶城起乱子、丝路断而未断的时局,西州司马李继从那些过往行商身上狠狠捞了一大笔钱。 反正顶黑锅的有阿史那欲谷,凡事往碎叶城那边一推就成了。 阿史那欲谷在碎叶城,对这些东来西往的行商们课税虽重,但还图个长久自肥,吃的虽多,吃相不怎么难看。 反倒是一到了龟兹、焉耆,情况大不相同了。龟兹和焉耆不设县制,管事的也不似西州五县正规,各城邑中的防御人、虞候层层刮油,他们的后台便是西州司马李继。 从君士坦丁堡来的精美挂毯、灯具,从大马士革来的金银首饰、铜器、玉器都有税。 藏在骆驼、骡马饲料口袋中的东罗马金币,麦特罗波尔的榨糖、乳制品即便藏在装饮用水的木桶中,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些行商最远从西海沿岸来,行程最多的须七八个月之久,风餐露宿的,难免咳嗽一声,那好,你是不是从碎叶城带了疫病过来?要在医馆中医到康复才可以上路!私底下肯塞些钱出来,你便没有病,不然病的不轻! 你要告?好啊,去西州李司马那里去告我们吧,李大人可是个公正人。 李继在两条线上都“有”关系,高岷对司马李继既有同病相怜的意思、又有自保的意思,不想得罪到英国公,反正都须要考虑。 西州都督有时候会暗示李继两句,要注意为官不可过分,但也只是擦着边儿提一提,反正李继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城邑官员如此中饱私囊,眼瞅着一个个脸越来越大,宅子越来越宽亮,出则高马豪仆,入则妻妾成群。城民们也不甘落后,在西域客商往来的必经之路上摆个摊子、开家饭铺子,开始还能守法经营,后来便胆大起来,强买强卖、设故讹人。 再往后这一些繁琐就都省了,只须吃饱喝足了往道上一站,指责行商们的骡马踩了他家的地,稼苗都踩倒了,要求赔补。 言辞激烈的敢推搡一下,那便成了外地人殴打本地人,你买卖不要做了。 闹到城邑官那里去,这头私下里打点好了,便这头有理,那头打点的多便是那头有理,城邑官是可以选择的。 当地人慢慢摸出了门道,行商们最大的便宜是花钱消灾,惹事的城民至多是白闹一场,除了费一些功夫,绝无再多的损失。 说不定这些官老爷们正需要这些人呢。 渐渐的,连焉耆牧场的大门外也常有几个刁民闹事,理由还是牧场的牲口踩了稼苗。牧场是国家的,难道我们不是国家的守法良民? 内外有别,这种事情连护牧队也不敢下手了,寄希望于城邑官,但城邑官往往打马虎眼,牧场只有层层上报,一直报到天山牧总牧监刘武那里。 刘武报告给西州都督高岷,都督再指派给司马李继处置。司马李继倒是听高岷的话,马上发一句话,吩咐焉耆城邑官干涉干涉问题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焉耆牧场是国家的不假,但这样的事只要发生过两回,牧官们也就明白了:正着行如果行不通,还是私下里沟通处置来得快。 有时候公文报告打了一溜遭儿,最终也只是眼看着大地泛起了绿意,牲口们窝到厩房里几天都出不去,还不如请城邑官吃顿饭。 刘武也明白了:都督高岷也有不得已的地方,长安高府日渐势微,再说治安方面的事应当李继管,高岷也不想多事,高岷想图个和气。本来长安还瞧不见你,事儿闹大了反倒叫人瞧见你了。 牧场的报告再一打上来时,就连总牧的那些录事们也不耐烦,虽然不敢明着拒接,但可以说你们报来的晚了,情况报的不清楚了……解不解决事儿先放在一边,各种的训斥、追究责任注定是少不了的。 到后来,底下牧场里也回味过来你不给上头找事儿,上头便不给你找事儿往后谁有这类事也不通过总牧知道了。 凡事都是连系着的,护牧队看不住家门口,到了野牧时也不好随便使横,偶尔驱散几伙干扰野牧的羌民、吐蕃人什么的,当天夜里牧场大门便叫守法的城民们堵了。 后来再一打听,才知道羌民原来是某城民的亲戚。 城民说,“牧场大门可以从即刻起不堵着了,牧群也可以出去,被打的亲戚我可以去安抚,只是……这几天我城中起屋,正缺两匹马拉拉木料……” 牧场官员说,“不就这个事?好说好说,明日你来办个马匹借出手续!” 慢慢的,发展到某些个硬气的城民不必亲自出面了,他们的羌民亲戚也敢结伙来堵牧场大门,划定野外哪一片山坡草场是他家的,牧场的马群到那一片儿去的话,要给些啃草费。 但是一进入四月下旬,便有消息灵通的城民私传:“城邑官说了,今年可不同于往年,大家都小心一点为妙!” 有人便问,“老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听城邑官说,长安平乱大军已经到了西州,是左千牛大将军薛礼领军!你总知道薛礼吧,当年便是他匹马单枪的夺过焉耆南城门。” “啊?!!不知是真是假。”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南城门看看,左边那一扇,上头仍有薛将军飞戟破门时留下的戟眼儿呢。” “怕什么呢!薛将军是平乱,而我们是大唐最守法的城民。” “你瞎说什么守法城民!庭州人也都说自己是守法的城民,就连七妃的娘家也是庭州城的,那又能怎么样?若非有城民告密,庭州刺史王达又怎么会中了叛军的埋伏,他又怎么会阵亡?” “……倒是有这回事,现任的庭州刺史是来济,从台州调任的,过去算是朝中宰相、武德年间的进士,听说得罪了娘娘……不过话别扯远,只有眼前的事不会看差,你们可要小心点儿了。” “呸!我不偷不抢,不反唐,更未参加乱军,有什么可小心的!” 人们竖着耳朵听西州的动静,听说焉耆城邑官也被西州司马李继“严厉”地申斥了,城邑官向李继发誓要狠狠处置几个刁民,一时间风声鹤唳,丝路中道的治安竟然一下子就良好了。 五月初,才听说大军往庭州方向去了,根本上没往焉耆这边来,有人暗吁了一口气战事再大也隔了一道天山呢。人们料定西边山口雪也化了,胡商们算好了日子,驼队又该经此地去长安,好多人都跃跃欲试的。 “老兄,依在下看,焉耆这里应该没有大事!” “我们干起来?” “干起来。” …… 这天早晨,牧场新村。原西州大都督高峻和瑶国夫人柳玉如的旧居。 院门被一个六十几岁的婆子从里面打开了,晨曦中的大街上还很安静,她睡眼惺忪,回身拿了把条帚打扫门口。 从西边小学堂方向蹄声嘚嘚,来了足足十三、四个人,他们经过正在扫地的婆子身边,为首的人一拽马缰,跟班们不明所以,也都勒马站下了。 婆子并不认得这些人,他们在自己身前挡得严严实实的,个个都面生,里面还有两个吐蕃人。 她退了两步问道,“你们是……” 为首的一人三十几岁年纪,一身滑溜溜的丝袍,生得白净微胖,一只手不拿马鞭,握着根红中透亮的实木拐棍儿,轻轻敲掸自己的袍子。另一只手捂着鼻子,皱眉咳嗽两下,好像被扫地婆子呛到了。 他冷眼瞧了瞧婆子,哼道,“你不认得我没关系,认得我这袍子是件上等货便好说!”他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的说道,“老爷我新换的袍子被你弄脏了,还将老爷我呛到,要怎么说?” 婆子笑道,“这位老爷,我看你们不是打近处来的,眼瞎,不认得婆子和这间院子!婆子若是个软的,又怎么会带着孙子独住在这里十来年?” 那人听罢又哼一声,“那便更好讲道理了……我在去庭州之前便知你是哪个,你这间院子也有点来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396章 宝刀不老 此时街上静悄悄的无人,但婆子不怕。 因为相比于焉耆的状况,牧场村的秩序就要好得多。 毕竟这里是柳中牧及天山牧总部、护牧队总部所在地,自贞观十四年大唐平定高昌以后,周边交河县、柳中县、蒲昌县等正规县域经过了近二十年的经营,民情也好于焉耆和庭州等地。 只要再过一会儿,等街上有了人,婆子就更不怕什么了。 再说西边隔院子便是天山牧总牧监刘武的宅第,她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听对方这么说话,婆子心内也很惊讶,不由问道,“你倒说说看,都知道些什么来头?” 那人道,“赤河金矿的管事曹广是你大儿子,院子也曾经是天山牧总牧监家的!后来他一家人去了长安,便将这座院子送予了你。” 婆子更为吃惊,持着条帚站在那儿直眨吧眼,如果这是些牧场村的人倒罢了,家底儿都叫人一语道破,以这种不屑的口气,而她不认的这些人。 那人道,“那又如何?老爷我讲的可是道理。试问昔日之富贵者,今日又在何处?一个人该是什么命便是什么命,你看我,上一朝时是财主,此时仍是财主。你儿子倒是在赤河边管着一座金矿,但那些金子是你家的么?可敢随意花么?” 他坐在马上,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穷命的脑袋!我看你竟连个使唤的丫头也没有,怎么赔我袍子?只要你好说话,老爷我……” 跟班中有个年轻的小声提醒道,“老爷,这里离庭州可不远啊,又是在牧场村,我们不好多事,” 这位老爷不等他话说完,便低声将他喝止了,“住嘴!你懂什么!” 薛礼率唐军过庭州时,刺史来济曾率庭州举城民众出城迎接,那个场面此时想起来还让他心神不宁的。 三千大唐轻骑兵军容严整,风吹不动,五百陌刀队刀光凛冽,看样子砍一城的叛乱都不带喘口气儿的。 那面薛字帅旗迎风招展,旗下薛礼威风凛凛,面容凝重,头顶帅盔上飘一篷红缨,身穿银甲,胸前兽面掩心,白袍上垂着一条象征品阶的紫绒飞带,皮靴插在镫里,一张铜胎硬弓,数根雕翎箭,鞍子上挂着一杆明晃晃的长戟。 薛礼如有神示,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下,他这种有旧案的人,便像被那道目光狠狠抓了一把相仿,浑身都不得劲儿。 唐军丢下庭州连城都不进,直奔白杨河方向,好像不在意他们这些翻浪的小鱼小虾,直接要去西边收网似的。 随后来济刺史在庭州严厉起来,差衙们逐坊逐里张贴告示,催人去自守。 但别人可去自守,他不能去,身上带着原庭州刺史王达的一条命案呢。 眼下罪迹未显,还可容他筹划退路,但等有些虾米们一落网,一条虾戳他一钳子,他是条泥鳅也藏不住了。 跟班不说话了,其余人也不说话,有座下的马不安分地刨着蹄子。 远处,已有早起的村中人开院门,清嗓子。 婆子紧握扫帚,往街两边看了看,对他们怒目而视。 原本他不是这么打算的,要去逻些城,牧场村和柳中牧场是唯一一条道,不然就得翻越天山了。 这些年柳中牧场虽说不似以前那样把卫森严了,贯通在牧场里面的、连接牧场新村和旧村的一条大道上也很少有人盘察,但那得分对谁。 此人在金沙岭上便想好了主意,天不亮赶至牧场新村,诈开郝婆子祖孙的院门,让她来不及叫喊便将她们控制起来,院中有吃有喝,可容他们这些人委藏一白天,然后趁天黑时过牧场。 谁知等他们摸到新村时,婆子已然在街上了。她随时会扯起嗓子叫。 他换了一副笑模样,从马鞍边的包裹里拽出来一串大钱,挂在拐棍儿上挑着、伸到婆子面前来, “婶子,我方才是逗你呢,你不认得我了?” 婆子不答话,站在院门边,万夫莫开。 “我们主仆连夜从庭州来,有趟买卖要赶到逻些城去,眼下人困马乏的,正巧见到了故人……”他挑着钱往前递了递,“只要婶子容我们在院中歇一日、睡上一觉,再管我们些粗茶淡饭,这些只算是定钱。” 婆子不缺钱。 金矿管事曹广时不时给她送钱过来。 瘸脚老汉离世后,这些年她不置丫环、不用使女也是事实,但那不是因为没钱。婆子一直当自己是这座院子里的仆妇,依旧和孙子住在门房里。 仆妇怎么能有丫环? 门房和厨房她和孙子一直用着,但正房,尤其是二层楼上边,婆子从不涉足,也不许包括她孙子在内的任何人上去,曹广来看娘,也得住门房。 婆子坚信,这座院子真正的主人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此时婆子不说话,是在回想这个庭州来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认得自己。 马上的人微微一乐,看来还是钱管用。 他将拐棍儿“叭”地往上一挑,那串钱顺竿儿滑回到他的手上,再朝婆子抛过去,吩咐道,“还不扶老爷我下来,进去以后都规矩些,莫粗声大气的吓着我婶子!把马喂饱了,留个人看住大门,天黑我们赶路!” 有两个人跳下马过来架住他,助其下马,原来他有一条腿不能吃重,比另条腿也短着半截子。 婆子不接钱,任凭它丢到地上,拧了鼻子说,“我认得你了!” 那人已下了马,上前来道,“婶子你认得我最好,那便好商量了。” 哪知婆子立刻举起扫帚,瞪眼说道,“你是早年被陛下一脚踢瘸了的贾克邪,你爹是草商贾富贵,你祖父便是偷过我儿子的贾查坤!收起你的臭钱,我可不招待卖儿贼的后人!” 贾克邪且行且近,脸色倏地一变,“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干净,婆子的扫帚便没头没脸地打下来,贾克邪伸拐棍一拨,扫帚在他肩头打出一团尘土也顾不得了,一把将婆子搡进院门,头也不回地勾手道,“快进院子里来!” 婆子仰面跌进院门里,口中喊道,“高大人,你快来救我……” 贾克邪已经迈步进了院子,吩咐,“塞上她嘴巴,别招了人来!” 再看婆子已经一跤跌晕过去了,贾老爷哧道,“你当高大人是神仙么,说到便到。” 十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牵马入院,有人直扑门房,婆子的孙子刚一冒头便被制服,嘴也塞了,有人从里面栓上院门。 贾老爷抬头看院中陈设,宽敞的院子,高大的正房,足够他们在这里一天了。想不到昔日堂堂的天山牧总牧监的院子他也有机会住进来一趟。院子里栽着大片蔬菜,撒缰的马们过去啃食他也不管,迈步便往里走。 大门外蹄声响近,銮铃声在门外住了,有人用力叩击院门。 贾老爷惊疑地低声喝问道,“把谁关到外边了!”左右看看,人员,马匹一个不缺。 只听墙外又有个人行近,“高大人,小人的眼睛没花吧?真的是你么?” 有个膛音十足的男声应道,“不错,正是高某,呵呵,我记得你是在陈赡护牧队里,叫……叫……” 他一时想不起来了,片刻后便尴尬道,“老夫离了西州长史之职,总有十几年了!” “高大人,小人在护牧时落了残疾,此时已赋闲在家了。” “那大清早的,怎么你还带着弩呢?” “小人听到这里好像郝妈妈喊了一声,过来看看,可别有事。” 高大人道,“在这里应该是西州最安稳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事?老夫从牧场里一出来还恍忽见这里有些人呢。” 又道,“老夫给你引见,这个孩子便是郭孝恪和崔颖的儿子,待聘。这个是柳玉如的儿子李雄,这个是崔嫣的儿子李壮,这个是谢金莲的儿子李威,这个是思晴的……” 来的是高审行!贾克邪在院中如遭火炙,四下里找藏身之处,一眼看到了虚掩着门的厨房。随行的那些人们屏着气息,都悄悄拉出家伙来。 门外只有高审行和几个孩子、一个残疾的护牧队,开门打出去、再从牧场中飞驰一过,总有七八分脱身的可能。 婆子已经转醒,但嘴被塞住了,在那里呜呜作声。 院子外边,护牧队感叹道,“啊啊,日子过得可真快!当年有人传我们的总牧监在长安遭遇了不测,我不相信,可这都多少年了不见他……看到这几位公子,小人便想起他的样子来了!!!” 外边接着叩门,不似方才迫切,护牧队嘀咕道,“难道郝妈妈未醒?” 高审行道,“你自管放心你的总牧监好了,他哪里会有事?此次老夫以延州刺史之身份来西州,便是奉了现皇的旨意,专门领几位少王、待聘来寻访一番旧居的,不然等他们一家子重回了大明宫,恐怕就没功夫回来了!” 再压低声说道,“你是护牧队,老夫说脱了嘴,但你不能乱对人讲,” 护牧队狂喜道,“总牧监要回长安么?那可真是太好了!柳娘娘、谢金莲樊莺都会回去,那么今年再过年时,我也要请求去大明宫看看总牧监。” 高审行制止道,“刚都和你说什么了?这就要嚷出去了!” 护牧队员不大好意思,意识到自己方才高声了,于是再低声道,“高大人你看,郝妈妈可能上了年纪,此时八成还未起来,不如叫小的去回禀了刘总牧监,他听说了这些消息注定要摆场酒了,嘻嘻……” “还不快去,你这头馋骡子!” 周密的计划都叫高审行的到来给搅了,院内不好再藏。 门外几个人仍在闲聊,全无警觉。院内,贾老爷眼神决绝,勾勾手示意手下,再冲着院门方向狠劲地一挥。 人们明白了,放轻了脚步去菜地里牵过马来,先把贾克邪架到马上,再各人拉自已的马,两个吐蕃人欺身在院门后边,回头看贾克邪,老贾手猛一挥,吐蕃人一左一右“嚯”地拉开院门,率先冲了出去,后边的人鱼贯而出。 门前不远处,只站着延州刺史高审行和那个护牧队两个人,贾克邪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声音也放开了,命令两个身强力壮的吐蕃人,“别废话,快打开他,我们好走!” 高审行大声道,“你能往哪儿走!” 一个吐蕃人直扑高审行,另一个吐蕃人直扑空着一条袖管儿的护牧队员。 “高大人小心!”护牧队唯有的一只手上是一只上好了弦的七连发快弩,先一步闪开了挥刀劈向自己的吐蕃人,“叭”地一弩先射中了另一个吐蕃人的当胸,这才招呼自己这边。 延州刺史高审行不再是当年那个略显的文弱的西州长史,多年的舞镢垦荒不光练就了一把子力气,反应也今非昔比。 他一把拉倒了中箭的当面之敌,立刻横一跨步来助护牧队。 护牧队为照顾高审行,自己已失了先机,连连闪避吐蕃人的挥刀猛砍,险象环生,高审行已跃到了吐蕃人身后,伸左手薅了他后背,那人抢了两下,竟然不能挣脱,反手一刀回砍过来! 护牧队举弩欲再射,怕误伤了高审行,但吐蕃人这一刀已砍出去了! 高审行抓着的手未放,另一边曲肘拦了吐蕃人的胳膊,吐蕃人砍过来的那把刀居然脱手了。他不住地挣扎,后颈上又挨了重重的一拳,仿佛被只铁榔头砸到一般,支撑不住地晕倒于地。 后边的人早就冲出来了,掩身于门边的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四人奇兵突出,放马留人。先一把拽人落马,再行制服,手中不撒家伙的,腕子上早就挨了一竹刀,干净利落,手法娴熟。 只有先突出来的一个人举刀偷袭高审行,又被护牧队一弩箭毙命。 等到天山牧总牧监刘武的家人被惊动了,跑出来看什么究竟,院门前的这场热闹已经消停了。 贾克邪带着的十三个人,两人死命,余者遭擒。 蹲在墙根下的郭待聘这才站起来,高审行拍了他肩膀夸奖道,“小子,是你爹的儿子!若非你这个主意,婆子岂不当了他们的人质?” 刘武接报,兴奋难耐,衣冠不整地跑出来见高审行,两人一个是天山牧总牧监,一个是延州刺史,品阶相仿,但刘武依然冲着高审行深施一礼,说道,“高大人,你可想死下官了!是要重主西州么?” 。都来读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徽 第1397章 长江后浪 高审行在刘武面前有老资格可摆,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是冲刘武略微的还了礼,然后一挺胸脯子回道,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老夫眼下所奉的大明宫使命,是随同照看好几位少王和郭公子,到他们父辈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等了结他们的好奇之心,还要将他们完完整整的送回,至于主不主政西州,要算后话。” 李壮反驳道,“谁说只是来看看的?我们要去的是平叛前敌,来之前你便答应好了的!”另几个人也同声附合。 刘牧监这才详问几个少年,高审行一边笑呵呵地从头引见,一边敷衍道,“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看,若给薛将军添了乱,恐怕你们父王都要怪罪下来!万一再将你们谁伤到了,让老夫有什么脸去盈隆宫?” 刘武当时便明白了这老少几个的分歧。 高审行以一州刺史的身份到西州来,未带一个随从,却又是奉了大明宫的旨意,当然就是半公半私的哄住几个孩子,看来现皇李治也很好说话。 他连忙打圆场道,“几位公子不想去看看陛下早年经营过的牧场吗?还有织绫场、蚕事房,里头故人多多,看他们猜不猜得出你们是谁。” 老四李武说,“当然要看故人,但平叛更要看。” 高审行继续敷衍,“老夫会考虑的,但眼目前总须吃饭。” 婆子早已被人解救,出来相见,见到早年在这座院子里、挥舞着菜刀要砍她的高审行,竟像是见到了亲人,“老爷,刚才两下里离着那么远,我一眼认出来就是你。” 高审行不见外,吩咐她道,“少爷们可是第一次回宅,你快去打扫一番,老爷我还住在当年那套房里。” 接下来便要发落强入民宅的这些人。 街上人多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老少村人皆来相看,有人执手泪眼,拉着高审行叙旧,有人忿忿难平地踢上贾老爷两脚,谁都不制止。 贾克邪为自己分辨,“高大人你要为我做主,我们只是到熟人处求个宿,却被打死两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大人你是大唐命官,求公断!” 婆子也踢了两脚过去,说道,“天亮时你求宿还要趁夜走,分明是要做贼!”这才欢天喜地地去准备了。 高审行哼道,“拿刀砍老夫时怎么不提老夫是命官?” 刺史转身对郭待聘道,“儿啊,你在黔州刚刚替罗得刀解过难题,这番便由你审审他!” 刘武低声问道,“大人,这合适吗?” 高审行道,“老夫也算半个钦差,说了便算准数。谁敢不老实招认,便拿竹刀敲碎他的膝盖!” 刘武吩咐,从牧场中调护牧队过来打帮手,叫柳中牧场备宴,为延州刺史一行接风,再派人快马加鞭去西州大都督府请都督高岷。 高审行是高岷五叔,辈份在那里摆着,请高岷过来相见也说得上。 于是各方面忙碌起来。 婆子打开正房门,请众人入内,便在一楼的正厅上作个公堂,村民们也进来、挤在厅口观摩。 婆子耐不得几位少年的请求,这才允许李雄、李壮、李威、李武等人到二楼上去看上一眼,数言叮嘱只许看不许碰,不然等夫人们回宅,便认不得原样子了。 一上二楼,便可看到里面大致的陈设,靠北边墙是一溜儿的红木长椅,上边铺着红色绒垫,中间茶几上摆着一套白瓷的茶具,还斜放着一只红木镶金的小算盘。 东边只有一扇门,是一间大屋,里面是套间,婆子对李雄说这是你娘的屋子。西边则是六扇门,婆子一一介绍,哪间屋子是谁的。 少年们果然听话,连高声的言语也没有,打开门后并不进入,只是站在门外看上一会儿。 所有的东西放置都很随意,应该是十年前的样子。仿佛当年他们一家人的离开只是短时外出,根本未作长久离开的打算。 而婆子已经受不了了,唏嘘着对他们道,“离开时你们还在夫人们怀中抱着,再回来时已经这么高了!待诏将军一个人骑马赶来时,你们已经出发了,他再独自去追送婆子也老了,那夫人们可还是老样子?” 几个少年冲着婆子郑重施礼,“婆婆,你必能一眼认出她们的。” “陛下可还好?还有李睿、李捷、李惠,他们可都是婆子接下来的。” “婆婆,我父王也好,我们一个人不少,都很好,还多了好些人,可能连你都未见过呢。” “那樊莺呢?她可有了孩子?叫什么?婆婆对不住她呀。” “婆婆,三姨娘的女儿叫樊梨花。” 当日中午,西州大都督高岷赶到牧场村时,庭州刺史来济,也接到天山牧传信。信中说,私通叛军、致使原庭州刺史王达中伏殉国的庭州奸细贾克邪,业已于牧场村捕获、审实。 大军过去之后,来济一方面筹措军资、派得力手下押送到白杨河,一方面组织各级官员整顿庭州治安,薛礼虽不入城,但来济的底气也足了。 薛将军临行时说过,庭州城内只要没有明火执仗的对抗,他不进城。 来济本打算请大军入城,助助声势,曾经数言相请。 但薛礼道,“我若早早于庭州城动兵,动作轻了有失其意,空耗饷资。重了,便是将庭州以西广阔地域之内、原本摇摆不定或是存有小过者,都推到对立面去了。” 来济曾问,“那么薛将军是要在白杨河动兵吗?” 哪知薛礼道,“白杨河有我大唐牧场、县制,薛某只是到那里作短时的休整。我军少而精,如若零敲碎打处处着力,怎经得起损耗?” 来济惊奇不已,再问,“恕本官冒昧,将军可不可以提示一二?” 当着许监军的面,薛礼道,“刺史曾是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大唐宰相,薛某没什么隐瞒我要直捣碎叶城。” 当时来济吓过一跳,但是他看随军监军、内侍监许魏安倒还镇定。 许监军只是稍稍提示了一句,“孤军深入,人马开过去,前方战事倘或不利,恐后方聚啸成患”之类的话。 当时,薛礼对许监军说道,碎叶城一带只宜马战,要的是快、绝,幸好有陛下叮嘱附带的陌刀队和撼天雷,正好可以扼守阿拉山口,那么唐军便可进退无忧了。 来济已然看出来,许监军对薛礼的这种打法还是有担心的,而薛礼的安排好像切合了许监军的担心。 陌刀队驻守在山口上,不必往来驰驱,正是扬长避短。 到时候无论哪一边出现啸聚冲关者,远了拿撼天雷轰他娘的,近了让他尝尝陌刀的厉害,万无一失了。 而阿拉山口已经不算是后方了,内侍监总要坐镇山口前后呼应,也算是亲冒矢石了。因而他对薛礼的安排立即响应,甚至连声称妙。 来济赶到牧场村时,恰好赶上柳中牧场大宴,来济同西州高岷、延州高审行在酒桌子上又嘀咕了一遍。 高审行对许魏安这个人早有耳闻,知道薛礼带了他到西边来,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若换个步步推进的打法,总少不了许监军的指手划脚战事越顺利,比划的越厉害。 延州刺史暗道,薛礼这招也是不得已啊,亏他想到了阿拉山口这个地方,相较于前途未卜的碎叶城,许内侍监一定会留在山口,那么薛礼就好放开去打了。 席间提到了落网的奸细贾克邪,来济说立刻将他们押回庭州,具情上报刑部待处。 高审行喝了酒,朗声对来济说道,“贾克邪私通叛军,害王达刺史殒命,凌晨袭扰金徽陛下旧时行宫,这个罪是斩立决,不必费那道手续了。” 高岷提醒道,“五叔,这个合适吗” 高审行道,“怎么不合适?大明宫准我一个别州刺史到西州来,是让我来玩儿的么?”高岷本意是提醒五叔,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有了些拘谨之态。 高审行略带醉意地看着侄子,却至为清醒的对他私语道,“岷啊,腐朽源自无羞,无勇来自无耻!你祖父在世时对我们说过一句话,居官而怠政者,无过也是贪墨!” 高岷听了脸一阵红,五叔这句话好像是有所指。 别看五叔在黔州任刺史时空费了气力、没有干出什么政绩来,闲事还出了不少,但他在黔州率众垦荒,这却是实打实地干了。 高岷看了看旁边的天山牧总牧监刘武,也不象是和高审行打了小报告的样子,看来五叔对自己还是内外有别的。 他赧颜道,“五叔,侄儿晓得了。” 来济从一位当朝宰相降任于台州,旋即又被弄到庭州来做了边城小刺史,他也不痛快。今年才刚四十九岁啊,便经历了这么大的起伏,招惹谁了? 仗着酒劲,又有敢作敢当、犹如半个钦差的延州刺史发话,来济重重将酒杯往桌上一墩,瞪眼道,“好啊!本官便不搞那个官面文章了,只带这几个脑袋回庭州!” 高审行一拍大腿,“就这么办了!对通敌者削首示众,以慑不法。” 刘武问,“高大人,由护牧队执行么?” 高审行道,“老夫带少王们专程赶过来,便是替盈隆宫历练他们,都见见血!也让心存不轨之徒看一看,长江后浪推前浪,人间自有法度!” 高审行言者无心,借了酒气又有托大的意思,但老四李武吃心了,说道,“阿翁你见过老虎吃驴么?今天我要第一个砍人!” 牧场旧村,柳中牧场北大门,街上人头簇拥,连蚕事房的养蚕妇、池子上的伙计们都出来观刑,四邻八乡来做小买卖的货郎,更像是赶上了热闹。 谁都想不到,大唐西域平乱的第一场见血的戏码,居然是发生在这里。 高审行知道,若等着具文上报刑部,注定绕不过先头被护牧队射死的两个家伙,要将经过缘缘尾尾地说明白,麻烦不少。反正他已打算等送少王们回去之后还要请辞,索性一力承担下来。 贾克邪,连金徽皇帝都踢过的人,死有余辜怕什么呢!当有村民们起哄,“高大人,讲两句”时,高审行大声道, “乱世拐儿,治世资敌,虽富贵亦如猪犬尔!都砍了!”众人欢呼不已。 贾克邪等人被推上来时,李武还记着方才的话,跃跃欲试地争取,“大哥,大哥,我要先来砍!” 有护牧队递刀过来给他,李武不砍贾克邪,只挑贾克邪旁边那位,挥刀便是一道寒光。 血雾冲天。 李武敏捷地跳开,身上没溅上一点血迹,但小白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自午宴后,他一直赌着气、记着高审行的“见血”、“历练”之语,非要第一个站出来。 血谁没见过?不然八姨娘那篇小虎扑驴的文章是怎么来的! 李威、李壮也上去了,干净利索。偏偏要把贾克邪留下,贾克邪呆若木鸡目光散乱,早已经没魂儿了。 等李雄上场时,护牧队再递刀他却不接,“竹刀不是刀么?” 人们都留意李雄手上那把竹刀,怎么看都不像砍人的家伙,高审行也道,“李雄,要不你就换把刀吧。” 李雄却很固执,“父王说过,只要心中有刀,凡物皆是利刃,我就用我的竹刀。” 高审行不大确定,猜到是自己的某句话说的不恰当了,“好,便用竹刀!” 贾克邪目光凝滞的死死盯着那把紫色的竹刀,眼前这个执刀的少年活脱就是早先踹过他的那位高牧监,这真是命啊! 少年神色严肃,对他道,“没有西州,便没有我们一家,谁让你为祸西州呢?你要当私仇也随你了。”说着,竹刀缓缓地举起来。 众人屏息,看着那把竹刀,刀丸儿可够厚的。 连护牧队中有人也不确定,这一刀到下去底成还是不成。 贾克邪面呈死灰,只听那个小白脸还在场外对人说,“狗皮子最滑了,连车都碾不开,但我大哥也砍开过!” 贾克邪尚未琢磨过这句话的味道来,刀影已快似流星地下来了! 那可算不上砍,而是快到极致的一抹。 贾克邪只觉着脖子里火辣辣地串过去一道火线,围观的人影子们便头上脚下地凌飞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徽 第1398章 干胭脂 贾克邪天不亮时笑话郝婆子是个穷命脑袋,天一亮,自己脑袋没了。 庭州刺史来济酒足饭饱,提了贾克邪的首级回庭州示众,临行时盛情邀请高审行和几位少王、郭待聘等人到庭州去。 高审行背对着几个少年一个劲儿地冲来济眨眼睛,让他住嘴。 庭州他是不打算去的,到了庭州再往回拉他们可就晚了。高审行只想领着孩子们到西州转悠一圈,然后借此机会随着他们去盈隆宫看看。 晚上时,高岷回了西州都督府,高审行和少年们回到郝婆子的院子,正房一楼的两个房间早已经打扫干净了,高审行往当年他和崔颖的房中一迈步,真是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塞得胸口生疼。 床边有一盒胭脂,打开后才发现里面的胭脂早已退色、发干了。 他躺在床上,举着那盒干胭脂发呆,郭待聘站在了房门口他也未察觉,直到郭待聘说,“伯父,隔壁五个人睡不下,”高审行才恍然回神。 刺史起身对他道,“那好,你便睡在你娘这里……我,我去厨房也成。” 待聘挤出一丝笑模样道,“何苦来?不是正好说说话?” 高审行警告道,“说什么都行,但大人的事你可不要朝老夫乱打听!真想知道的话,便等回了盈隆宫,你去问你娘。” 两个人脱衣并排躺下,很奇怪的感觉。郭待聘道,“讲讲我大哥吧。” 高审行有感而发,“年轻有为,本来是个前途无量的人啊。可惜在苏伐复叛时死在了龟兹城,否则登坛拜将,只日可待。” “你是这样看他的?” “那当然!金徽皇帝那么早便看得上的人怎么会差!连你二哥同高畅回长安高府时也曾说过,假如待诏在世,到兵部任职也是水到渠成。” “我二哥呢?伯父你对他是怎么看的?” 待聘的二哥郭待封任职于鄯州,郭待聘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但从高审行方才的话里,他知道二哥待封同长安高府一直有走动。 “也算凑合!以这样年纪任着一座中州长史的也不多见,但我猜他对眼下的职位不甚满意。” 郭待聘问,“这是为何?” “可能他认为父兄都是三品大员,位至封疆,二人殉国之后,他身为郭家出口的原因极有可能还有一个——金徽皇帝认为待封不足以胜任西州都督一职。 在一座形势动荡的边州,刺史更不好干,甚至有性命之忧。郭待聘刚到西州,便听说了庭州刺史王达的事。 高审行说,“孩儿啊,老夫没想到啊,贾克邪撞到你手里,三下两下便被你审实了通敌。那么黔州‘秦王箭’一案老夫也信了!依老夫看,将来能够光耀你们郭府门楣的非你不可了,必不会辱没了你父亲的威名。” 郭待聘这才有了些喜滋滋的感觉,觉得同自己共卧的这个人,可能与自己的父亲有那么点点相似之处。 比如白天时高审行果断决定斩掉贾克邪,父亲生前是不是也这样呢?不然如何能坐镇安西?他躺在黑暗中问道,“伯父,你再说说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审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有什么好说的,简直一肚子坏水。” 刺史停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矛盾,再道,“当年那个假脐王曹大,在龟兹城让你爹哄得,一门心思要做太子!你爹在长安县惹了喽子,老夫和高阳公主赶过去捞他时,他只挨了一杖便装死给人看,把老夫吓得!” 延州刺史的上句话还在说“你父亲的威名”,这时又说到了“坏水”,难道坏水也算威名?此时郭待聘听了已不生气,只觉好笑。 对一个真心痛恨的人,高审行又怎么会亲自跑到长安县去捞他脱困呢? 半夜时郭待聘醒过一次,窗外漆黑一片,他听不到高审行半点呼噜声,正纳闷他怎么这样安静,高审行却伸过手来替他拽盖夹被,动作很轻。 随后,郭待聘感觉刺史吐出的气息拂到自己的脸上,在黑暗中脸一定朝着自己。少年静卧不动,他想自己的母亲了,觉得她很不容易,不知这些日子如何的惦记自己。 他决定天亮后站到高审行一边,说服少王们不要去平叛前敌了。少年隐约地有个希望,希望高审行同他一道回一趟盈隆宫,但是又不能让母亲知道是自己意思。 早上,待聘被厨房里的香味、以及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爬起来见李雄、李壮、李威、李武四个人,正在院子里传授婆子的孙子一些擒拿、解脱的简单招法。 婆子的孙子不是亲的,是瘸脚老汉从颉利部带来的。 他也有把子力气,明明用力握紧了李武的腕子,但不知怎么搞的,被这个小他几岁的少年手腕子一转、五指一张便脱出去了,又反过来被对方抓住,怎么也脱不开。 旁边有人讲解要领。 婆子端上饭菜来时,延州刺史还赖在床上未起,直到天山牧总牧监刘武进院子里来蹭婆子的饭,刺史才起来。 一听刘武说起丝路中道数座牧场的困扰,延州刺史的眼睛便瞪了起来。 高审行数落刘武,“你是天山牧总牧监,怎能这般放任?金徽陛下当初在西州时护牧队是个什么成色?那是敢翻山越岭到乙毗咄陆部地面耍上几趟的,如今怎么连个大门都看不好了?” 刘武本来便是搬高审行这座大神的,任凭对方怎么说,只是摆委屈,“高大人你是知道的,刘武所擅长的本来便是在牧场之内,再说焉耆的虞侯、城邑官我管不了啊。” “高岷呢?你可与他提过这些事?” 刘武道,“都督日常公务也有不少,每次听说牧场之事后,总是督促司马李继干涉干涉,但刘武不能回回都麻烦都督不是?” “屁!” 高审行道,“他知道西州的根本吗?是牧场!是丝路!” 两人品阶相仿,又无隶属。但郭待聘怎么看,刘武牧监在高审行面前都像矮着三阶。少年暗暗好笑,心说自己还打算帮着高审行说服四位少王呢,看来不必了。 高审行大声道,“老夫要去焉耆会会这些人!” 刘武本意只是奢望着高审行能到西州促一下都督高岷,人家是叔侄,话也好讲。没想到高审行要去焉耆。 他不知道此举正中高审行下怀,还有些自责是话说过头了,刘武连忙问,“高大人,要不要给你派些护牧队同去?” 延州刺史道,“免了吧,老夫有四位小朋友相陪,护牧足够了,再说老夫还要去焉耆祭拜一番待诏将军呢。” …… 郝婆子在西州牧场新村的清晨打开她那道院门的同一时刻。 在黔州,澎水县。 赵国公长孙无忌也打开了他的院门,他肩上挎了一只工具袋子,里头放着刻石所需的斧凿。 随他一同从院子里出来的,是他的孙子长孙潇,长孙无忌每次上山干活,这个七岁的孩子都跟着。 这才是一件无比憋屈的活儿,崔颖拿着徐惠的那篇手稿来见他时,他便感觉到了。整整一百二十三个字,马王要他的舅舅以一已之力,一笔一画地将它们凿刻在坚硬的石头上,以一月为限。 如果赵国公果然在期限之内将此事做成了,马王说,他绝不食言,一定满足舅父的愿望——砍也要砍到大明宫的龙座上去。 崔颖来见赵国公的时候,除了这篇手稿,还随车带来了十四万两千一百三十四个大钱。 长孙无忌还没忘记澎水捕役郑杨何的赔补数目呢,静心庵该担负其中的八万个钱,但现在却拿来了十四万还多。他问其中的缘故,崔颖说,剩下的六万二千一百三十四个钱算是替丁县尉出的。 赵国公内心苦涩地想,那么盈隆宫对自己,都不如对丁县尉上心了。 他曾对崔颖道,“郭夫人,他这是故意刁难老夫啊,要老夫知难而退、打消念头!但老夫要做!老夫就算不睡觉也要将这篇字刻好它!” 崔颖无奈的说,“国公啊,我们也没好办法,他提出这个馊主意时,盈隆宫那么多的女儿们,就没有一个是向着他说的,都说他不近人情——怎么能劳动国公的大驾呢?” “那他怎么说?” 崔颖道,“这些年其实他也变了,在有些事情上变得飞扬跋扈,性子上越来越像个山大王,只要他说出来的话从没有收回去的,执意要做什么事情连柳玉如,樊莺,崔嫣也不敢同他硬计较,更不要说别的什么人了。” “他到底怎么说?” 崔颖道,“他说他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再来看一看。” “看什么?” 崔颖道,“他没有说啊。” 长孙无忌冷笑,“他是要看老夫的心诚不诚了!郭夫人放心,老夫不为一路上所受的委屈,不为赵国公府往日的荣耀,也一定要让他践行自己说出来的话!他不是说一不二么?老夫就要看一看,将来他怎么砍上大明宫去!” 这甥舅两个人还未见面,就算是刚上了。 崔颖道,“国公你千万别多想,这方面他倒没多说什么,但他说……薛礼西域平乱,连去带回也用不了一个月……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猜的透,今天讲予国公听,也算半点没有隐瞒了。” 赵国公气忿难平,一时间也想不清楚这两件事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不过到澎水郊外的山岩上凿石刻字,却是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拉着幼孙往城外走的一路上,长孙无忌还想,要怪,也只能怪当年自己一念之差害了郭孝恪。 他先前为了崖州之事而虚晃过徐惠一枪,差点致其死命。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徐惠的复生,使得甥舅之间的裂痕刚刚出现便弥合了。 谁知紧接着又跑出个高审行,房遗爱,归林居,把郭孝恪给搭进去了。 长孙无忌知道他这个外甥同郭孝恪的感情,也知道郭孝恪确实是个人物。 身为先皇指定的辅国之臣,长孙无忌知道,脚上的泡真都是自己走的。 金徽皇帝在这两件大事上对他几乎都是忍气吞声,比起让他一刀砍了脑袋的程氏父子,赵国公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他背起孙子大步往城外走,留意到后边有两名澎水的差官跟了上来,他站下道,“两位差爷是不放心老夫么?老夫不会逃入盈隆宫,事还未做呢也没脸去!” 跟上来的是两个年轻衙役,对长孙无忌施礼道,“国公你莫误会,盈隆宫的崔夫人把什么都对丁县尉说了,是丁县尉吩咐我们来陪同照看,务不使国公爷孙有什么危险。” 长孙无忌心里骂儿子,“丁县尉就比长孙润这个犊子还有人味儿了。”他带着长孙潇一老、一小这么早出城,长孙润连个头都未露,避嫌么? 出城往东,二里之外即起山峦,长孙无忌拉着孙子,选了一处朝着大道的山崖,崖面几乎直上直下,看上去已算最平整的了。 他把锤子、凿子什么的都掏出来,先安顿了长孙潇在边上玩儿,然后才叮叮当当修整那道石面。 两个衙役或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规矩,不上前帮忙,只是坐到不远处的溪边,时不时地扭身看长孙无忌的进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徽 第1399章 盯紧黔州 在两名丁县尉派来的衙役看来,这件凿石刻字的活儿,长孙无忌以一人之力,在一个月内说什么也完不了。 其中一名衙役暗暗叹了口气,他寻思着:如果长孙无忌目前的境况换成自己的话,自己到底能不能挺得住。 除了吃苦而别无生活门路的人不怕吃苦,因为他别无选择。 眼下已进入了五月初,澎水的天气既闷且潮热,偏偏一丝风也没有。享受惯了夏日里有侍女打扇、仆人递冰的赵国公,此时此刻好象也别无选择了。 长孙无忌举着锤子、凿子只干了一小会儿,脸上便淌下汗来。可除了脚底下攒了一薄薄的一层碎石沫子,他面前的这片石面,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长孙潇跑过来,手中举着一只野山果递到祖父的面前来,他要送给祖父。但长孙无忌恰巧用力的一锤砸下去,凿尖底下有一小块碎石迸射到孩子的手背上,果子掉了。 祖父慌忙停下手里的活儿,蹲下来捧着他的手看,白嫩的手背上红着一小片,“你疼不疼?”祖父问。 长孙潇懂事地说,“阿耶我没事,娘嘱咐我了,阿耶要做的事是大事,但阿耶你还要干多久呢?” 祖父指着面前的山岩对他道,“你看,我要在这里凿出一面石面来,然后在它上边再凿上一百二十三个字。这不算难,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只要不半路上丢开不做了,无论多久阿耶也能干完它!” 长孙潇听懂了,跑出去不一会儿,摘了一片蕉叶来,十分出力地用它给祖父扇凉,不一会,小脸上也见了汗珠。 长孙无忌对他道,“好孩子你歇歇吧,阿耶只要有你陪着便有气力。”说罢起身执锤一阵猛凿,又是一阵子石屑纷飞。 中午的时候,长孙润带着几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他们带着猎获的野物,就在父亲干活儿的山崖之下烤制,长孙无忌不理儿子,埋头凿石。 盈隆宫说,薛礼去西域平乱,连来带去也用不了一个月,那他便是成心要看老夫的笑话了,笑老夫百无一用,一个月刻不出一篇文章来! 熟透野味的、富有引诱的味道飘进赵国公的鼻子,长孙润过来招呼父亲食用,他不应,凿石不止。 两个差役也被长孙润的手下叫过去同食,他们也相请,长孙无忌这才走过去。地上除了野味还有酒,他在伸手取酒时看到了自己的手,掌肚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一个衙役说,“国公,都督,以小人看这件事并不容易啊,盈隆宫又不许别人相帮,不然我们总可以替国公凿它两锤!” 赵国公道,“老夫承差官之情了!万事只怕专心,今日才是第一天,我若日以继夜,那么一日便成两日,一月便成了两月!我以半个月凿出石面来,再以一个半月凿字,老夫便有了四十五天功夫,每一天不足区区的三个字要刻,这有何难呢!” 长孙润在这件事上寡言少语,视事一向灵活的父亲在这件事上变得极为固执,也不好好想想盈隆宫是什么用意。 长孙润能做的也许就是带着人每日在这一片林子里来,既可以保护父亲,也能打来最好的野味给他补充体力,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长孙潇则对他道,“爹,我阿耶晚上也要做事,可这里还没有灯呢!” 夜幕降临时,在这片山崖底下便掌起了一盏灯,旁边,长孙润同一个猎户已合力搭起了一架窝棚。 有个老人的身影在石崖下的灯影中晃动,寂静的山野里锤声叮叮。 …… 在大明宫,武皇后见到了黔州送来的那副海外舶来的鲛革卧垫后,立刻命人马不停蹄地再给澎水县送回去。 盈隆宫本来是要送给谁的,便由澎水县县令亲自送回到谁的手上去。 这件东西的确连武皇后也是初见,做工精细,与大明宫内轻顺丝滑的宣软卧品截然不同,但这是盈隆宫女主人临时起意送给长孙无忌的。 薛礼带兵走后,一直没有军报入京,内侍监也没有片语送来。对于一件卧垫这类的小事,武皇后要尽可能快地处置掉,以免节外生枝混淆了主题。 英国公李士勣悄悄对她说了长孙无忌在黔州的事,盈隆宫李治这位已名不见宗谱的兄长,居然一次也未去见过他的舅舅,反而还出了这样的一道题目,这件事有的琢磨。 或许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恶作剧,只为使长孙无忌知难而退。同时也说明马王爷对他这个舅父的成见之深。 但武皇后亦猜到了这件事后面的潜台辞,八成是马王对有人要请他复出一事的隐晦回答——他并不想到大明宫来。 一念至此,武皇后感觉西域平乱更为紧要,只要薛礼获胜,西方平定,那么连马王爷也会更加的安心。 随后,西边的情报终于到了,是来自庭州刺史来济的。 武媚娘看罢之后哭笑不得,有些不解地看他的皇帝丈夫,“陛下,难道西州的事就这样简单?我们在长安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又是大将军,又是监军又是金刀,然后他们一去杳无音讯。” 李治明白她的意思,亦笑着道,“反倒是个上了年纪的延州刺史,只带了几个孩子跑过去,到达后的第一天早晨便在西州拿获了庭州的通敌奸细。” 他仔细地看庭州奏报,摇着头道,“竹刀也能杀人,这个孩子不简单。” 李治对儿女们爱则是喜爱,但也从不失却威严,如这样的夸奖从来没有针对过任何一位皇子。 武氏道,“但陛下你该敦促一番高审行,这些孩子可是盈隆宫来的,万万可要当心,不可使他们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话题引入到盈隆宫来,李治也知道他的舅父在澎水刻石一事,但他从来不主动询问。武皇后提出来时,皇帝看起来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传闻。 皇帝问道,“皇后你看,他到底能不能如期完成呢?” 武氏道,“此事刚刚着手数日,臣妾也看不出什么来,但盈隆宫仿佛已经有人食言了。” 皇帝问,“是如何的食言?难道是兄长改了主意,给他延长了期限?” 皇后道,“非也,这个倒没有变,但臣妾听说盈隆宫的贤妃,她在凿石的第三天便拿了乌刀过去,替他削平了刻字的平面。” 李治显然听得吃惊了,“贤妃,朕知道她,琵琶弹的极妙,诗也极妙,但那把乌刀可是兄长从不离手的……难道是他不好意思改口,才让五嫂出面?乌刀离开盈隆宫,朕的兄长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武皇后道,“黔州说只是贤妃去过一次澎水县,没见到马王。” “有意思,五嫂若是敢违逆着朕兄长的意思去做了这件事,朕估计她要吃些苦头了!当年谢贵妃挨鞭子的事朕还记得,便也是她的下场。” 武皇后道,“怕的是陛下的兄长自始至终不知道这件事。” 只是两人私语,此时的李治忽然现出一丝恶作剧的味道来,对她道,“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事能瞒的了他。皇后你可要盯紧了黔州,如果贤妃果真挨了鞭子抽,你要及时说予朕听!” …… 澎水县县令陶洪亲自带着个手下到石崖下来,将刘方桂送往长安的那副鲛革卧垫送还长孙无忌。 他看着山崖底下的窝棚,对长孙无忌道,“赵国公真是令下官钦佩,以花甲之年凿石刻功,那么这副鲛革垫子来得也算当时了,可为国公于窝棚中防一防潮气。” 他看了看崖上的字迹,一笔一划古朴无华,内敛而规矩,刻得一丝不苟,才半个月的功夫而已,看来已经成就了少半个篇幅,县令眯着眼睛念道: “黔少驴,有民置之,不胜其鸣,放之岭下。小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偷窥之。稍出近……” 下边的字尚未刻出。 澎水县令猜不出这篇文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盈隆宫非得叫一个流徒刻出它来。不过以陶洪的估算,长孙无忌按着这个进展,在一个月内刻完它也不是不可能。 长孙无忌对陶县令极为客气,拱拱手道,“陶县令你且请回吧,老夫身负着使命,此时仍要刻字,” 陶洪道,“国公凿了已不止一日,这篇文章于国公的使命来说,当真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么?” 赵国公一愣,这些天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挥动锤子,刻石不止,对陶洪的问题真的没怎么想过。 但他道,“陶县令,老夫未想过,但我每日在山里劳动,心无杂念,饭量也多了,步伐似乎也比在长安时轻快有力。” 陶洪若有所思,临走时对长孙无忌道,“国公你可还记得死于虎口下的那个澎水差役?就是郑杨何。近日多雨,而他家中再无壮力,下官已差人去助其家中补屋,并未安排国公前去,只为不干扰了国公的刻石。” 长孙无忌是个流放的,总要承担县中的一些义务出役,陶洪若生着心眼子干扰长孙无忌的话,只须将郑杨何家补屋的差事安排给他便是了。 长孙无忌连连道谢,破天荒地目送县令回城,这才接着做事。 凿石刻字这件事要有始有终,将来更不能让人说他是凭着走了捷径才完成的,因而做起来时一板一眼。 要先拿笔墨在崖面上认真的将字写好,然后再去雕凿。 每次只写两到三个字,写的多了兴许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便冲糟蹋了。要凿完再写,等下次再写时,他还要前后进退着、端详好了间距摆布。 崔嫣在第三天的时候,只带个侍女匆匆地坐车到这里来过一次,是儿媳高尧领着长孙潇一同来的。 崔嫣的侍女由车上捧下来两坛好酒,是送给赵国公的。 崔嫣怀中抱着一只红绸子长包裹,将它打开后赵国公一眼认出与众不同的鳄皮刀鞘,是乌刀。 他很惊讶,连问陛下知不知道乌刀出宫。 崔嫣不答,只是看着长孙无忌这些天的成果,凡是他努力要凿平的地方,无不被他啃得坑坑麻麻,“舅父,幸亏我来得快,这样的地方要如何刻字?” 赵国公问,“陛下知道吗?” 崔嫣,“我凭什么叫他知道!我们姐妹们知道便成了。” 赵国公再问,“难道柳玉如也知道此事?” 当年执意离开大明宫的便是这位柳皇后,长孙无忌不相信她也知情。 崔嫣走过去,小心拉出刀来,黑漆漆的在阳光下一点光芒都没有。她将刀鞘交给侍女,两手握着乌刀在崖面上砍削。 边砍边道,“我姐姐当然知道了,她说别的不为,只为着我们同先皇后、同舅父的亲情,这刀也要拿出来用一用。日后峻若知道了,姐姐说便拿先皇后压他,倒要看他怎么说。” 原本坚硬无比的山岩在她的切削之下并无什么迸溅,刀刃所至,只发出一阵阵轻微的细响,石屑一层层脱落,长孙无忌看着倒是一阵比一阵畅快, 不一会儿,崔嫣停了手,顾不得擦汗先仔细将乌刀入了鞘,再用红绸子包好了,这才对赵国公道,“舅父,我们姐妹能帮的也就这么多,更不能久出盈隆宫,在这一点上就不如我儿李壮他们了。” 她带着侍女匆匆上车,在车上道,“这就回去了。” 长孙无忌目光湿润,却一句客气的话也讲不出来,自己未竟的作品直到目前还算完美,想不到,大唐赵国公宦场没沉浮,倏忽已过了半生,对黔州的贡献却是这个。 他发觉就连自己的字也变了,一个人的字会随着他的境遇而变,意气风发时,字也意气风发,消沉时连字也消沉。 已经刻上去的这些字看上去沉稳而内敛,没有颓废之气,不过以往他写字时,每一笔常带的锋芒居然一次也未见。 最初他只是担心带了锋芒的字在这里不适合,因为山里常来的风雨会最先让这些锋芒消失,从而影响整篇刻字的效果。 他太在 。着笔中文网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徽 第1400章 有点眉目 崔嫣匆匆回到盈隆宫就不敢往上走了,先跑到静心庵来。一看谢金莲、李婉清、叶玉烟三个人也在这里, 崔嫣心虚地问道,“你们是来躲风头的么?峻知不知道?” 叶玉烟说,“柳姐姐和樊莺陪着大王还在底下潭边钓鱼呢,要尽量拉他多钓一阵儿,柳姐姐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一回来要马上把刀送回殿上去。” 崔夫人道,“我也一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呢,好像没什么事情。” 崔嫣心有余悸,将乌刀往叶玉烟的怀里一塞,让她快送回去。李婉清和叶玉烟拿刀走后,崔嫣再攀住崔夫人的脖子道,“他若打我时,你得拦着!” 崔夫人笑道,“我可不拦着,别人都不敢出头,偏偏是你出头,真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先别想自己,先顾着你儿子吧。” 崔嫣道,“怎么是我出头了?姐姐和樊莺何时又钓过这么久的鱼?至少她们也是同谋,不然我怎敢带刀出去这么久。” 谢金莲知道事情已被她办妥了,此时便吓唬崔嫣,“峻那个鞭子可吓人!好像隔着后背,把里面的肺都劈开了!你要有个准备。” 崔嫣跺着脚对崔氏道,“娘到时候你可要管我!” 崔氏却笑着说,“你再喊,本来不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谢金莲坐了一会儿,要上去看看究竟,崔嫣拉住谢金莲不让她走,两人又在静心庵磨蹭到了吃饭时分。 长儿娟下山来叫她们,悄悄对崔嫣说那三个人钓鱼回来了,还钓到了一条三斤重的红鲤。 长儿娟说,大王上来后,倒是看了一眼他放在殿内的乌刀,但什么话也没说,崔嫣这才和两个人一起上去。 崔夫人在静心庵用饭,听着盈隆宫里安安静静的。 她并不怎么担心女儿,因为这件事不是崔嫣一个人的主张。 再说有柳玉如和樊莺二人合着伙儿一同绊住马王,那崔嫣还能有什么事?她担心的是儿子郭待聘。 前些日子,涪州、万州、通州的绸缎总号陆陆续续有飞信回来,崔氏大致掌握着儿子的去向,果然让马王猜着了,这正是去往长安的路径,因而崔颖并不怎么担心。 但是一过了通州,儿子的消息忽然断了,提心吊胆了数日之后,万年县的绸缎庄才有飞信送来,说待聘和李雄、李壮他们几个去了西州。 领头的是高审行! 崔夫人的心又吊了起来。高审行是个什么行止作派她还能不知道?简直是干什么都没个准谱儿,你说他任着延州刺史,领了几个孩子跑到西州去干啥? 眼下西边正不太平,兵荒马乱的,万一儿子有个闪失,将来到了地底下她怎么朝郭孝恪交待?即便把高审行碎尸万段也于事无补。 一听到这个消息,马王倒是放心得很,有关几个孩子一句也没听他问过。 大明宫请马王爷复出掌政这件事情,崔颖可不像赵国公一开始想的那么乐观,当然了,此刻正在澎水县凿石刻字的赵国公可能也不乐观了,看看马王给他出的这道题目。 日子一久,崔夫人好像猜到点儿马王眼下要关注的重点了,是西州平乱。 以前郭孝恪可没少给她讲朝堂上的那点事,各方利益交错纠缠,你多他少了,他好你坏了,不然郭待诏又怎么会死? 也许决定马王是否复出的不是赵国公的刻字,赵国公在澎水县用一个月的时间凿石刻字,那只算个晃子。 那么她再联想到马王所说的那句,“西州平乱,薛礼连来带去一个月足够的话”,更能摸到点眉目了。 马王,她的这个女婿是在等西州平乱的消息,如果国事真是到了非他复出不可的地步,柳玉如就算再不乐意还能挡住他? 崔颖倒是希望赵国公如愿以偿,叫大明宫再换换主人,还由柳玉如去做皇后,柳玉如不去的话还有崔嫣呢,那么儿子待聘将来要发达也就更顺畅一点。 自从待聘小小年纪在澎水县断明了“秦王箭”这件事之后,崔颖的这个念头就一日比一日强烈。 她不但要赔郭孝恪一个儿子,还要让这个儿子不次于他的那两个儿子。要赔就赔他个能出将入相的,而不只是个白丁。 想至此,崔颖就更不放心儿子了,待聘的安危可不能只靠着个不着调的高审行,西州是马王的发家之地不假,人脉也熟,但这都多少年了…… 她得想想办法,出了静心庵,急匆匆举步往盈隆宫上走。 最好从盈隆宫去些人、到西州照看一下,这件事情八成能得到柳玉如、崔嫣、谢金莲、思晴的支持,因为她们的儿子也在那里呢。 …… 西州司马李继接到了焉耆方面匆匆送过来的消息,城邑官说,延州刺史高审行带着五个少年跑到焉耆去了! 李继说本官早就知道这件事,那是西州都督的亲五叔叔,他这是带着马王爷的几个公子到那边故地重游去了。 只要小心一点,别给本官惹事也就成了。 城邑官气急败坏地反馈:高审行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搞事! 也怪焉耆城内几个尝到甜头的城民,为着点蝇头小利简直是胆子太大,死催的!高审行到牧场的当天,便有几个城民特意去堵了牧场大门。 李继不高兴,真是看不出眉眼高低来,眼下平叛大军虽说是往丝路北道去了,没往中道上来,但你叫他们顶多老实个两三月就不成?快把堵大门的家伙都给老子押起来,严厉处置! 不但要严厉处置,还要看高审行的意思,他要打这些人几板,便打几板,他说罚几吊,便罚几吊关键是要压事,懂吗? 城邑官说,已经晚了,谁知道事情变化的这么快,高审行把卑职等人也都糊弄到里面了。 …… 高审行一行老少六人一到焉耆牧场,立刻便被牧官们、甚至一些老牧子们认出。延州刺史从西州一出来,便换上了便服,但他自带的那套作派,人只要往牧场的大门口一站,谁敢说他只是个城民? 就那个器宇轩昂,目空一切的派头,岂是有个钱的土财主可比!再说堵大门的人也不会是这样的气质。 高审行领了几个少年,才往大门里走了两步远,焉耆牧场的大小牧监、录事们便一窝蜂地迎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徽 第1401章 顺藤摸瓜 延州刺史道,“后半晌的野牧一定要去,就去他说的淡河边,有人敢去收“啃草费”的话,不但不要给他,还要给老子狠狠收拾一顿!倒要看看他们除了堵大门,还有些什么别的招法。” 罗牧监由衷的钦佩道,“还得说是高大人你,有魄力,有招法。下官今日方才觉着腰杆儿硬了些!” 高审行微微一笑,带着三位少年进城去了。他想让所有干扰牧场正常牧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叫他冒冒泡儿,攒到一起再收拾。 罗牧监一力照办,淡河边已多少日子没敢放马过去了,草绿油油那叫好。 他对自己的护牧队嘱咐个遍,今日去的是总牧监两位公子,马丢了可以,但是两个公子千万不能出意外! 焉耆牧场的马群轰轰烈烈地出动,黄昏时分再热热闹闹地回来,归厩。 还没等罗牧监详问野牧的情形呢,牧场大门便被人堵了。 这次可不只两个人,是一大帮子城民,里面还有他们的亲戚、几个受伤的羌民。担架上还抬着中午在这里喝过酒的一个城民,病病怏怏的,脖子上肿着一大块,听说是叫二公子李壮拿竹刀砍的。 此人在牧场中喝过酒,回城后连午觉都没睡踏实,焉耆牧场午后要去淡河边上野牧,他得去收钱。 等他赶到时,马群已经啃上青草了,不得不说,这片草场靠着淡河,水份足,草质也好,马们吃得很痛快。 此人找到群头,说“啃草费”的事。 群头心里有底,对他道,“我这里没有,你去牧场找我们罗牧监。” 城民道,“这就奇怪了!中午和你们牧监喝酒时还答应的好好的,这时又说没有,成心耍我呢!谁家住店不先给钱?不然你跑了咋办。” 群头还是那句话,“中午喝酒时我又没在场,你去找我们罗牧监分辨。” 返身再跑到牧场去是可以的,但城民怕牧群趁这个功夫再转移了,那就死无对证了,到时怎么说?情急之下,城民拿鞭子跑到马群里乱抽,要赶它们离开。 护牧队纷纷瞅李雄,瞅李壮。 李雄对兄弟使过去一个眼色,李壮飞马靠过去,照着城民的脖子便是一竹刀,“吃饱了来扰乱野牧,我看你是找死!” 这一刀同李雄在牧场村砍人截然不同,李雄那次是运足了力气,拿好了架势,而李壮这次是砍多于抹,城民挨了一竹刀,脖子里霎时鼓起一道红肿来。 他的魂儿先吓飞了,后来摸摸脖子,没见血,再看这个少年手里的只是一把竹刀,才知道是吓人的。 又认出刚才砍了他的也不是护牧队,而是中午在焉耆牧场酒桌上的一位小客人,而且那位懂事的老者也不在这里,那么这个少年就是不懂事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吃了豹子胆! 此人恰好望到有一伙常有勾联的羌民正在不远处放牧,便扯起嗓子呼喊他们,不一会儿,羌民的牧群气势汹汹赶到了。 双方的马群混到了一起,凑在一处吃草,人却不和睦,一见城民“亲戚”挨了打,羌民也不依不饶,叫着回城找城邑官分断分断,有人拿鞭子抽牧场的马,有人上前对护牧队推推搡搡。 护牧队不敢乱动。 以往有过这种情形,护牧队稍稍动一动手,对方便讹上了。 他们都知道,闹事的人没法子护牧队、却有法子牧场,只要把大门一堵,牧场对这些守法城民也没脾气,闹大了没人给护牧队撑腰,牧场里最终仍要花些钱,来抹平事情。 弄到最后,好像是护牧队把这笔钱糟蹋掉了。 正在慌乱嘈杂之间,那边有羌民“哎呀”一声,脖子里又被李雄砍了一竹刀,这下捅了马蜂窝。 羌民日常放牧带着刀,露宿时防防狼什么的,野炊时刮刮附骨肉什么的,此时欺负李雄、李壮年纪小,这些人腰里的刀,手里的鞭子都举起来了。 两位少王爷先有高审行的吩咐在前,此刻也没什么好怕的,将两把竹刀挥舞起来,几个挤到前边耀武扬威的羌民先挨了揍。 护牧队里有人说,“罗牧监讲了,马匹丢了没大事,但少王不能有事,我们快上手保护。” 有人道,“正好有两位少王出头,把往日受的窝囊气都找补给他们!” 接下来的结局可想而知了。 焉耆城邑官要报告给李继的是接下来的事。 他接到城民们的报告时并未觉得处置此事有多难,大不了还像以前一样,假装事情棘手,往上一推也就是了反正绕来绕去还会绕回到他手上来,此事不论耽误多少天,受影响的都是牧场。 他相信牧场的官员们分得清哪头轻,哪头重,也许不等他两句官腔打完,牧官们也就该妥协了。 再说闹事的是牧场中的亲戚,这就更好说了。 接报后,城邑官并不急着赶到牧场去,而是又迁延到黄昏来姗姗而至。 远远的一看,觉着今日的情形还真是有点少见,堵门的人没人搭理。地上摆着担架,上边躺着受伤的城民,门边靠着几个受伤的羌民。 牧场的人一个都没有。 放在往日,早该有牧场官员出来安慰、劝解了,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城邑官低声吩咐他所带的亲信,“这不成,声势还不够大,也不似有理的样子,让我怎么替他们说话?你再回城去,多找几个人来助阵。”亲信接命,撒脚而回。 城邑官一到,罗牧监不得不露面。 城邑官同罗牧监客套,“有些人真是不叫本官省心,又敢给罗大人找麻烦了,看我不教训他们!” 他看到了担架上的伤者,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伤了人?” 担架上的城民喊,“城邑官大人,你可要替小民做主!我脖子要掉了。” 城邑官道,“伤了人……又牵涉到了牧场,连下官也不好处置了,弄不好我们只能委求上部衙门分断了!” 罗牧监看了看大门外,高审行还不见踪影,反倒是又从城中赶来六七个城民,男女老少都有,有人还扛着行李卷儿。 他冲城邑官摊摊手道,“这次他们要的数目可不小,下官不能做这个主,再说淡河边那片草场一直是我们牧场的固有草场,也从没有被人收啃草费的先例。” 后来的城民中有人叫嚷道,“城邑官大人,今日不给个说法儿,我们便整夜不走,在大门口住下!打这一刻起,牧场里一头骡子也不要出去了!” 罗牧监显得无动于衷,冷哼了一声。 有高审行和几位少王爷在呢,他怕什么?此时他连天山牧总牧监刘武、西州大都督高岷都不怕了,还在乎几个搞事情的城民? 城邑官商量道,“罗大人,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下官只怕一件事报上报下的,最后耽误了牧场出牧。毕竟我这里伤了人,即便报到州里去也归李司马处置,难道牧场就没一点毛病?” 他嘿嘿笑着道,“再说淡河边那块草场,自有焉耆时它便有了,倘若哪个城民也说草场是他固有,下官看也未尝不可啊。” 城邑官这番话里的意思有点露骨。 罗牧监问道,“固有不固有不是凭谁嘴上说的,本官只知道焉耆是我大唐的焉耆,牧场是我大唐的牧场,难道城邑官对此也有疑义?” 城邑官被罗牧监拿话呛了一下,面上一冷,“那么此事连本官也无能为力了,只好求助于西州上官。”说罢转身要走。 城民鼓噪不止,已有人打开了行李卷儿,就在大门正中间躺卧下去。 牧监挽留道,“城邑官留步,也许有个人一到,此事能分断清楚!” 城邑官扭身问道,“不知是哪一位?” 罗牧监嘿嘿两声道,“他是本官的二舅舅,本官相信只要我二舅一到,多难的事也能迎刃而解。” 城邑官鼻子差点气歪了,问道,“那么尊舅现在何处?” 罗牧监指着大门口对他道,“你看那不是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徽 第1402章 马蹄味的沙子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两人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也只能耐心地等着。除了守卫大门的两个牧子,再也无人出来。 等到牧子换班时,他们问,“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害我们傻等。” 牧子道,“里面罗牧监等官员正陪着城邑官饮酒呢。” “那些人呢,如何也不出来?” 牧子道,“人人都有伤,牧场里已派兽医为他们搽搽药水、正正筋骨什么的,凡治好了的都管饭呢。” 地上的两人道,“我们也饿呢,城邑官一喝上酒,也不想着我们。” 牧子道,“再等等吧,兴许一会儿食盒便抬出来了。” 两人嘀咕道,“再等等,好饭可不怕晚!” 有几次,卧在褥子上的老者有些支撑不住,想要起来。但另一人提醒说,你只要一起来便是前功尽弃了,白纸黑字、人多势人的,还有城邑官替我们做主你急什么!难道以往你吃过亏么? 等到后半夜守门牧子又换班时,两人再问,“里面什么形势?” 牧子说,“已经都吃过夜宵了。” 担架上的城民道,“还有夜宵!可我们俩连一顿正经饭还没吃到呢!” 牧子道,“你急什么,怎么不得让有正事的先吃。” 褥子上的人问,“是除了我们的事,还有什么大不了的正事?” 牧子道,“罗牧监说一会儿要安排牧群出场夜练,是不是正事?” 担架上的城民和褥子上的老者怒不可遏,“他奶奶的,欺人太甚,老子还委屈着呢,看你们谁能走出这道大门去!” 刚骂完了,便听到牧场中有马嘶鸣,蹄声在牧场里汇聚,两人伸着脖子往牧场里看,黑漆漆的也看不到什么,却有夜风将带有马蹄子味儿的细沙刮到大门口来。 有个劲装的护牧队挎刀背弩,骑马跑出来。 他高声喊道,“焉耆牧场应大唐少总牧监李雄、延州刺史高大人之命,今夜出牧,作紧急夜练,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担架上的人低声道,“见不到城邑官,老子还就不起来了,他们何时有了这样的胆子,虚张声势!你也不要动,只要你一跳起来,便是自己戳破了自己方才的谎话。” 不等褥子上的老者说话呢,成排的黑黝黝的厩房后边便是清脆的三声鞭子响,马蹄子的声音像打鼓一样渐渐密集,很快汇成了隆隆的闷雷。 担架上的城民嘀咕道,“延州刺史……他又怎么能给牧场下令!难道他们以为摸着黑、赶着马在牧场里跑一趟便能吓住我们?” 他探起身子,惊愕、迟疑,不能置信,看到马群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奔腾而来,瞬间驰到了眼前。 褥子上的老者已经不能再忍了,要爬起来躲避。 但也许是在地下卧得有些久了,他腿脚发僵,才挣扎着跪起来,马群已经从大门处喷薄而出。 先跑出来的头马从他身边挂着风驰了过去,后边的马将他一下子撞倒。 沉重的马蹄一下接一下、层层不尽,将他钉往地面之上,老者放弃了爬起来的想法,很快连痛楚也感觉不到。 …… 李继在西州接到城邑官的信,说某日有城民两次堵了焉耆牧场大门,第一次被卑职成功处置了,第二次没能处置得了,有卧于牧场大门里的焉耆城民两个,被深夜驰出的马群踩踏致死! 李继大惊失色,事儿搞大了! 大事还在后边! 城邑官说,牧场在延州刺史高审行的支持下,扣押了当日封堵牧场大门的所有人,严刑讯问自今年年初以来历次干扰牧场其人、其事,一一录入案底,看来不想善罢甘休。 不得不说,以往这种事情不论是城邑官还是司马李继,都是钻了些空子,高岷不愿意多管事,天山牧刘武不愿破开面子,但真等着焉耆牧场拿人、严办时,李继反倒没有应对的手段了。 大唐所有的牧场自成一个政务门类,与州司马所管辖的也隔着行业呢。 司马管的是本州区域的治安、武备、上番、兵员整训,而牧场则分布于各地、且自成一条线。 近十年来大唐的总牧监虽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也未闻有接任者,但谁说过废除此职? 人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查办扰乱牧业者,谁能干涉? 此事涉及到了焉耆城民,按理说从治安的角度来说,焉耆城邑官是可以问问的,州司马也能问,但在牧场里发生的事,问着也不硬气谁让你不管住自己的辖民,让他们深夜跑到牧场里去? 若有人再往深处追究一句,便成了城邑官失职了。 事情来得很是突然,显然高审行从牧场村一出发,便没安什么好主意。 城邑官在秘信里说,看来高审行和他带来的五个少年打算顺藤摸瓜了,原来焉耆牧场一直都记城民历次扰牧的黑帐!今番又有十数个人扣在他们手里,事情不好办了! 城邑官在信中说,若放在以前,他还可暗示这些人几句,给他们打打气、吓一吓他们,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不能讲,但这次他没机会接触到这些人。 事发的那天晚上,焉耆牧场的罗牧监陪着城邑官喝到酩酊大醉,早上醒了酒,他才得知踩死了人。 先期进到牧场里面的那些人一个也没闲着,已经叫罗牧监吊到马厩里挨个儿松了一遍骨头,再叫这些人到大门口去看那两摊肉泥,所有闹事的人当时都崩溃了。 保不住这些崩溃的人临事乱咬以自保,一个揭发出来三个,三个揭发出九个,那可就不妙呀! 李继知道城邑官这句“不妙”意味着什么,高审行既然敢在牧场村一刀砍了贾克邪,又跑到焉耆去折腾,那便是从长安带了什么倚仗。 又过了一日,城邑官的另一封秘信又催命似地送至了,焉耆牧场根据在押者的供认,已下令护牧队去焉耆城中叫人了! 高审行说的明白:牧场和丝路乃是大唐西部之根本,叫到你时,也不怕你不来牧场应对本官的询问但你怕不怕薛礼率大军往焉耆走一趟? 已经有两个防御人被叫到牧场里去了,都是乖乖地去的。 李继魂飞魄散!他自己不敢追到焉耆去仿佛很心虚似的只好派了个嫡系给城邑官传个口信:折掉两个防御人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到此为止、别再牵出你来,那些人的损失我们今后总有机会赔补。 送信人走后,李继坐卧不宁,十年来他脚踏两只船还算得上一路顺遂,这下子八成有一条船先漏水了,那么另一条船也要踩不住。 另一方面,李继又寄希望于高审行不会这么不管不顾,毕竟是一位任职多年的老刺史,难道他不懂得适可而止? 又两日后,李继见到了飞马赶来的两个老熟人,一个是潼关正将苏托儿,另一个是潼关副将苏托儿的夫人热伊汗古丽。 他们风尘仆仆,身后跟着精壮的三十几名劲装男子,全副的武装。这支小小的马队居然来自黔州,盈隆宫。 李继同两人很熟,都在西州任过职,问他们怎么从黔州来。 苏托儿并不隐瞒,说已经辞了公职,刚刚在黔州安身,因为郭公子待聘和几位少王跑到西州来,静心庵崔夫人不放心,经崔夫人提出、金徽陛下立刻请他们夫妇赶到西州来随行保护。 李继暗道,高审行的胆子只会变得更大、而不必收敛了!心虚地问道,“金徽陛下!他,他还好么?” 就在李继惶惶不可终日时,意外地收到了他的干舅舅英国公李士勣的一封中规中矩的家信。 这是十年来的唯一一封来自英国公府的信件。 李继关了门,双手颤抖地拆开它,只见薄薄的一页纸上只写了几句话: “你这不知道理的孽畜,本舅十年未闻你一句问候,你不牵挂老夫,老夫还要倒过来牵挂着你。眼下大唐西部平乱,身为西州司马,难道你不该协助薛将军督办军资、辅助战事?老夫懒得同你多说,有事可咨询监军、许内侍监,魏安公!” 李继正是左顾右盼心乱如麻的时分,眼看着另一条船要踩不住了,他亲爱的干舅舅便递过来一竿竹篙! 别看英国公措辞严厉,但打是疼骂是爱的道理李继还懂。 他决定立刻赶去丝路北道,去找许监军讨些任务。 高审行那里惹不起躲得起,置身事外,一旦在北道上建些功勋,谅他谁想把屎盆子往西州司马的头上扣,也得琢磨琢磨了。 他起身去找都督高岷,把英国公的信给西州都督看。 李继相信,高岷到时候一定会同他的五叔说起英国公的这封信,那么高审行说话之前总该掂量掂量了。 谁不知道英国公是眼下大唐唯一的一位位列三公的人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徽 第1403章 伏兵 李继头一次领教了撼天雷的威力,爆炸近在眼前,震得他耳内嗡嗡直鸣,眼睛被炽光一闪片刻间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命令队伍在山道上停下,而自己高声喊道,“许监军可在关上么?在下西州司马李继,奉吾舅——大司空、太子太师、英国公——讳勣之命,率西州一千人马前来相援!” 关上静了片刻,再喊时语气已客气了一些,“天光昏暗,敌我难辩,监军大人命李司马单独到关前来接洽,验明身份之前,任何人不许再进一步了!” 李继提马上前来到关门之下,上边不给开关,而是吊下一只竹筐子来,李继心说这位许监军倒是很小心,但这算是防着哪一边儿啊! 他取了官凭放入筐内,筐子再被人吊上去。 不一会儿,关上又多了几盏灯,有人簇拥着一位白面无须者出现在上边,此人怀抱着一口刀,连刀柄都金灿灿的,礼数也很周到,将抱刀的手腾也出来冲李继拱手问道,“下边可是西州李司马么?非是本监有意怠慢,而是不得不小心为上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继朗声道,“舅父大人曾同我说过,许大人治事向来老成持重,滴水不漏,下官今日总算眼见为实,真是名不虚传!” “哪里,是英国公高看许某了!李司马请你稍待,许某这便命人开关……只是尚有一点要说在前面,” “许大人请讲。” 许监军道,“许某今晚只能特允李司马、及亲随三五人入关,其余人不好放入,因为上边实在是狭窄得很,再也放不下了。” 李继哭笑不得,还不能表示不满,“多谢大人,但下官可不能坏了规矩,总不过只有这一晚,李继也不入关了,只待天明!” 许监军听了并不坚持,但神态上仿佛有些愧对英国公似的,他站在上边不走,说道,“李司马果然有大将之风!细想早就得了英国公真传!” 李继不想多听他虚乎——再客套也要露宿了。 西州的一千人便在山道上驻扎下来,李继再叮嘱下去,军中万万不可有什么牢骚话,以防被许监军在上面听到了不好。 虽然季候已到了五月,但白天时山口上都有些清凉,何况半夜……李继靠树坐着,怎么也睡不着,还时不时担心着焉耆。 不知在高审行的淫威之下,焉耆城中又有几人陷落了,会不会牵出自己。 高审行搞得李继很被动,但他在焉耆方面一点办法也没有。 英国公既然专门来信点拨了,那么李继猜测:许监军与英国公必有同僚之谊,只要他在北道平乱中有了特出表现,许监军必然不会埋没,接下来他面对高审行时的底气也就有了。 天麻麻亮时,李继被一片撼天雷的猛烈爆炸声惊得一跃而起,只见西边的半边天电闪雷鸣,关头、关外一片混乱,弓弦声连连,偶有箭矢隔着关城射到他这边来,过了好一阵子敌军才退下去了。 …… 同李继在关城内见面时,许监军的白眼中挂着红血丝,他告诉李继,凌晨时分刚刚拿撼天雷轰退了一股为数众多的叛军袭扰。 李继扶着关城垛口往外看,未见到一个敌军死尸——八成是来过多少人,又全身走了多少人。 许监军说,薛将军带人马出关时便是这样嘱咐他的: 不论敌方有多少人来骚扰,唐军无须出关接战,只拿撼天雷应对便可,两千枚撼天雷足够支持了,哪怕对方顶着炸雷爬关,上边还有五百名陌刀手呢。 李继问,“薛将军可有最新的战况报过来么?” 许监军叹道,“薛将军领军出关之后音讯皆无啊,身为平叛大军之监军,这都半个月了,本监尚不知如何往长安报送战况,更不知陛下和皇后娘娘如何的担心!本官更担心薛将军啊,毕竟深入敌境的只有三千轻骑,万一他有个闪失的话,便将本官扔在了这里,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了!” 半个月来,每隔一天半日,便有叛军到关前袭扰、鼓噪,许监军每次至少扔出去几十发撼天雷,他手中的两千枚撼天雷只会越用越少。 看来许监军正处在惶惑不安之中。 薛礼音讯皆无,也难怪他不往好处想,如果战局真是不幸被他言中的话,长安也就没有许魏安的容身之地了。 不过这样才显着西州增援的及时,李继拿捏着火候,此时才将英国公的亲笔信拿给许监军看。 监军一边看一边感叹,“英国公,真良臣也!”又道,“但李将军只带了千把人过来,恐怕难有什么作为。” 李继立功心切,提议道,“若要我杀到敌人腹地去,下官这一千人自然没什么把握,但我们若要依靠着此关,就着近便之利斗他一斗、弄他些斩获,倒是可以一试。” 许监军忙问,“李将军想如何行事?” 李继道,“半月中我军只守不攻,下官料定,叛军屡次全身而退,其气必骄。那么下次他们再来时,我们只要施放往常一半数目的撼天雷,再下次时,我们再减一半,让他误以为我们的拿手锏已经不多了。” 许监军太需要一次胜仗了,当下急切地问道,“接下来我们当如何?” 李继道,“等到他第三次来时,我们用往日两倍数目的撼天雷轰他,等他支持不住要后退时,监军大人自可引关内三百陌刀手兜后撵杀,他必仓皇着要逃了!” 许监军道,“是个妙计,只是不知有几成把握,毕竟本官手中只有五百陌刀手,冲出去了三百,关内可就只有两百了!” 李继道,“剩下的这两百陌刀手,下官也打算将其隐伏于关外狭窄山道旁边的密林中,出奇不意地突出来砍杀,便发挥了陌刀近处格斗的优势了,定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许监军问,“难道李司马的一千西州军要守在关上么?” 李继道,“哪能呢!大人你看到离关城更远处的那片开阔地没有,我的一千西州骑兵便在那里埋伏下来。等他们遭过陌刀队的砍杀、溃退下来时,我便要给他来个出奇不意,以逸待劳彻底断其退路,看他还能不能还跑掉……” 许监军道,“只是这五百陌刀手还要分作两拨,不知可不可行。” 李继连忙宽慰道,“只要计谋运用得当,一百陌刀手抵得上他六百人。” 许监军道,“我不出战按薛礼之法死守,虽说没有斩获,但至少可保城关不失,若按将军之计,不知有几成胜算?” 李继道,“兵法云,未战而先算胜者须算多。未战而先算不胜者须算少,此乃多算胜、少算不胜的道理。此次我只算到两成不能胜,因而不会失败。” 许监军道,“是哪两成于我不利?” 李继道,“一是他不来,我不能胜,二是走露风声被他提前察知伏兵。” 许监军思之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只要能旗开得胜,本监必定亲拟捷报入京、直达圣听,以表彰将军之勇略!” 前边已有许监军半个月的铺垫,李继对自己想出来的这招“正而忽奇”的计策胸有成竹,当下便按着计策去安排了。 如能在薛礼之前抢先奏凯,那这个脸李继可就露大发了! 当日黄昏,便有乙毗咄陆部的两百人登山挑衅,关隘之上猛射了三四十发撼天雷将其轰退了。 次日凌晨又是三四百人上来骚扰,关隘上再射了十几发撼天雷,叛军仗着人多,竟然蜂拥抵近到关墙底下,被城头乱箭射下去。 第二天天一黑,李继率人悄悄出关,将两百陌刀手伏于半山腰的树林里,树林外便是狭窄的山道,伏兵只要蹿出五六步便可接敌。 一千骑兵则被他埋伏的更远,那里是一片山间的空旷地带,是敌军必经之路,周围又树木茂密,极利骑兵隐藏和驰驱。 一夜安定。 李继同他的一千西州骑兵埋伏在离关城最远的密林里,所有的马匹都上了嚼子,一声不能吭。 天一亮,便见岭下密密麻麻的,叛军上来了!足足四五百人。李继心中暗喜,这点人不在话下,他传令下去不要手下人惊动,任凭叛军鼓噪着、越过李继的伏兵地点往上边去了。 谁知后边还有动静,蹄音杂沓相继,山路边的树枝、树叶被什么东西刮得折断、晃动,人声嘈杂而真切。 李继一看,树丛后面露出了六架抛石机! 这可出乎李继意料,算来算去,没算到叛军还有这东西,这是打算要强攻啊,看来唐军两次减放撼天雷又给了叛军信心。 抛石机的后头还有不少,大约又有五六百人,中间扛着几架攀城的长梯,队伍中打着数杆旗子,里面有个骑马的吐屯,是他们的首领,吐屯在马上耀武扬威,率着人蜂拥而出。 城关上开始施放撼天雷,劈炸声十分猛烈,箭矢嗖嗖地射下来。 叛军的人多,胆大气壮,喊杀声远远地从关下传入李继耳中。李继知道山路狭窄险恶,叛贼虽众,有力难施,因而尽量放敌人过去。 城关上悬着被斩叛军的头颅,群贼越发的被激怒了,高声地咒骂,抬着登城长梯越众而过,往上边去了,有叛军应弦而倒,抛石机被吐屯督喝着,手忙脚乱地在平场上架了起来。 叛军势大,许监军没按着先定之计开关杀出来,只是一味以撼天雷应对,而李继这里敌军已将抛石机架好了,有的人已经跑到李继伏兵的密林边缘来收集石头。 手下人不敢吱声,数次扭头看李继,等主将的主意。 自贞观二十三年马王爷剿灭龟兹,抛石机的威力已被西域人所共知,那个时候碎叶城还在大唐治下,阿史那欲谷要仿制此械也有些机会。 这次攻关的不知是碎叶城的哪一部落,抛石机做的有些简陋,规模不大,抛射的石弹也不正式,只是随地拾取的石头,但把它们扔出去足够用了。 树林外,六架抛石机同时开动,每组七八个人拽着绳索猛跑,拉动抛石机长臂,弹兜内的“弹丸”被高高地抛出去,不久在山口的城关上砸裂。 有两次,石头被他们抛到关外埋伏着陌刀队的树林中,也不知道伤了人没有,但李继知道不能再等了,挥舞着铁棍一马当先杀了出去。 西州一千骑兵于林间的三条小道呐喊着飞驰而出,个个奋勇,敌首吐屯仓促之中组织抵抗,双方混战。 李继棍子沉重力气也不小,一连砸倒好几个人,杀到到两架抛石机跟前、打倒围护的叛军,几棍便将一架抛石机砸倒,又与冲上来寻战的敌首吐屯战在一处。 李继原先设想的、最后才出来出其不意收拾残局的西州本部人马,不得不最先投入厮杀,在离关城最远的地方打成了一片乱斗。 抛石者丢开抛石机也过来加入混战,抛石终止了。 许监军的人还不出来,在关下攻城的叛军也扭身返回来,自山道上拥挤着赶来助战,半路上遭遇了密林里杀出的两百陌刀手,双方就在狭窄山道上展开厮杀。 李继喊道,“今日之战有死而已,但敢后退者斩!” 林场上一片杀声,城关上撼天雷也停了。 吐屯耍的也是一条铁棍,骑术精湛,招法与李继不相上下,但李继是豁出性命来搏的,吐屯在气势上弱了,李继将吐屯逼退后,还能随手打杀身旁的敌军,然后再追上吐屯缠斗。 山道上形势很快明了起来,两百陌刀手占了上风,连惨叫呼喝声也渐渐稀少了。山上关门终于大开,城内三百陌刀手也冲了出来。 吐屯动摇,撇开手下、带着数十护从自乱军丛中杀出去,往山下逃走了。 唐军大振,纷纷赶上,喊杀争先,将叛军杀得大败。 李继清点战果,歼灭敌军五百,生俘二百多人,缴获抛石机五架半,他不让追击吐屯,指挥着撤离战场,将抛石机拆解着运回来,再于城关上组装好。 许监军早已抱着滚龙金刀迎接上来,连声赞着西州军勇猛,“李司马奋不顾身,才有我军旗开得胜,本监这便去拟捷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金徽 第1404章 到此为止 李继数次问道,“许监军,李某此刻只是担心着薛将军啊!” 许监军此刻不想薛礼,看了看押进来的两百俘虏,心说老子割了男根那是万不得已,但今日老子先拿宝刀割了你们脑袋! 他冷声喝道,“都拉出去砍了!” 有了西州李继在,许监军心里稳当了不少,晚上便在城关之上酒肉款待,并拿出他拟好的报捷飞信,指住其中一行字让李继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西州司马李继,勇略非常,初援阵前,便歼敌八百,不弱军神之勇,叛军为之震骇。” 说李继不次于他舅舅英国公。 李继道,“不知监军大人要如何往长安讲薛将军的战事呢?” 许魏安叹了口气道,“暂不写薛将军的事吧,本监同薛礼同出西域,此时他战况不明怎好妄讲呢……但有李司马开局之利,许某料想长安方面也说的过去了!” 不过,许监军眉飞色舞地勉励李继道,“李司马旗开得胜,功不可没啊,本监想只要捷报入京,陛下与皇后必会喜悦!对李司马倘有擢拔,李司马你可不要感到意外啊,哈哈!” 内侍监贴近圣躬,必然了解皇帝或皇后的秉性脾气,并深得他们的信赖,不然许魏安也做不了监军。 许魏安的话总有四五成的希望,李继客气着,暗忖一州司马再往上应该是个什么职位,十年来他耽搁的是有些久了。 李继毕恭毕敬,起身施礼,“下官若真有了起色,必不忘监军之大恩。” 但焉耆之事又让李继一阵懊恼。 不廉,是为官者最忌讳的事情,因为有权而攀求者众,为官者能够终生至清是很不容易的,但又不是谁都会跌倒在这上边,因为仕途平稳者比比皆是。 关键在于事未告发、无人弹劾。否则不廉之名便是一条绊索,足以绊倒任何意气风发者。 李继想到,只要焉耆事发,舅舅李士勣想替他说话都有不便之处,那时他能混个功过相抵也就不错了。 他看出许魏安有意让他率西州军出关寻战,一则扩大战果,二则找一找薛礼的下落。许监军说,如能同薛将军兵合一处,便壮大了平叛声势。 李继心说,自己这一千人拉出去,万一单独被阿史那欲谷纠缠上,孤军深入,战事倘有失利那可就全瞎了——不能全身而退,焉耆那里更会失去把控。 万一损兵折将,那么就连今日山口外的胜绩也不会有人记的了。 酒一直喝,李继没想出恰当的推脱借口,许监军不能再等了,趁着脑子还清醒,找出两位信得过的人,将封装好的报捷奏章交给他们,立送长安。 飞信在酒前已发走了,但那个怎么能说清楚,要双管齐下! 李继灵机一动,请求道,“只是古屯城至庭州一线不怎么太平啊……这样吧许监军,下官留在这里八百骑兵助大人巩固关防,我带两百人护送护送,过了赤亭守捉再往东去便无大碍了,下官也不想走,但负责着西州及焉耆一带的治安,不能不随时回去看看。” 许魏安听着入情入理,只是主心骨又没了…… 李继道,“下官总要处置一些份内的政务,许大人,你只须守他两三日,下官也就赶回来了!” “也只能如此了!”监军说。 …… 焉耆牧场,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奉马王之命带人赶过来,盈隆宫声势大了,延州刺史担心几个少王又想起平叛之事来,那他可不好按服住了。 因而高审行审察焉耆城民扰牧一事,前所未有的细致,焉耆城中好几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叫他扒出来了。 他将这些算事不算事的,都一件件审清、记明,再像模像样地装订成册,将组卷、成档的规矩一条条说给郭待聘听,手把手教郭待聘依据大唐律令、罚打兼顾、量情处置。 几天功夫下来,连焉耆城邑官也被苏托儿请到牧场“喝茶”。 西州司马去天山北道助军,音讯皆无,面对判官一样的延州刺史,以及为数众多的旁证,城邑官再半推半就,也抖落了点东西出来。 焉耆乱象的根子一条条指向了西州李继,高审行不往下深究了。 他不是李治的钦差,严格说来他只是个看孩子的。 这件事涉及了西州高官,尤其在李继的身后站的是太子太师英国公,再细察下去估计连他的侄子高岷也脱不了干系。 高审行也有私心。 他对成邑官很客气,劝勉多于责备,再者他听说李继带兵去了北道助军,高审行认为再查下去,便有些背后倒拉车的味道,不大仗义了。 反正高审行又不是监察御史,目的已经达到,这些天焉耆牧场出去野牧,那些羌民、城民躲的远远的,再也没人敢收“啃草费”了,大门上踩死了人也白踩了,谁还敢去捣乱! 只要苏托儿或热伊汗古丽带人在城中一冒头,仍有城民吓得越窗而走,躲在某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直到听着风声小了、不是冲他来的,这才敢战战兢兢地回来。 高刺史故意当着李雄、李壮、李威、李武等人问苏托儿,“你们来以前,陛下就没什么嘱咐么?” 哪怕马王爷有话,叫儿子们速速回盈隆宫也好呀。 谁知苏托儿道,“陛下并未多说什么,他只是叫我们夫妇带人赶过来,看有没有什么可助力的。” 老四李武嚷嚷着还要去战场。 高审行说,“我们此行的事儿还未完呢,两件只办了一件了。” “阿翁,还有什么事?” “——我们去商道上瞧瞧那些客商,还要去城南祭扫一下待诏将军。” 热伊汗古丽带着他们老少几人去了焉耆西城,沿大街一直走,在城墙下有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座小院子,里面住着一家人。 这家人很本份,院主人开了院门一看门外站的人,便吓的说,“刺史大人,我们从未做过逾法的事!更从未扰乱过牧场。” 刺史说,“你们做的不错,但你们知道本官为何要来这里看看么?” 对方诚惶诚恐地摇头。 高审行指着郭待聘对他道,“这位是安西都护郭大人的公子。” 院子的主人立刻道,“小人知道,知道郭大人!” 热伊汗古丽说,“郭大人当年在龟兹重伤,便住在你这间院子里,由崔夫人、永宁公主、舍鸡驸马陪护着,等他养至全愈才去的长安。” 院主人明白这些人的来意,是带着郭公子来访旧的,连忙请这些人入院。 郭待聘入内,屋中陈设早就变了,再也看不出父亲在这里养伤的情景。 热伊汗古丽是当年的亲历者,给他一一讲那时郭大人的病床安放在哪里,当年不足十岁的甜甜公主和高舍鸡是睡在哪个位置。 她对待聘说,郭都护命在垂危,连嘴都不能张开,崔夫人熬了肉汤,用筷子一点点顺到郭大人的嘴里去。 在这件事上,高审行同郭待聘是一样的,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等到出了院子、又出了城,众人来到淡河上游待诏将军的墓前,延州刺史的面色上没有一丝笑容,一直拉着郭待聘的手不放。 这些年待诏的墓、郭孝恪的墓地经过官府的修整,墓丘上漫了青砖,碑也换了石头的,郭待聘知道只有他的大哥埋在这里,而父亲人埋在了长安,连个表记也没有,反倒不如这里更像大都护墓。 时隔多年,高审行和势伊汗古丽也落了泪,剩下的人一脸严肃。 郭待聘站在这里哭得像是大哥刚死,一边哭一边想郭待诏的模样,他觉着自己很孤单,与墓中人虽是至亲,此时中间只隔了一座石碑,但兄长离着他、比他离着盈隆宫还要遥远。 高审行一直拉住郭待聘的手,刺史的手热热的,待聘觉着高审行也算个男人,所行磊落,敢作敢为的代表着一股正气,这让郭待聘根本想像不出当年母亲在他和父亲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取舍。 不过郭待聘决定,要顺从高审行所想,协助他说服几位少王,他们要尽快陪着高审行回到盈隆宫去。 晚上,这些人回到焉耆牧场时才听罗牧监说,午后西州都督高岷带着卫队来过了牧场,重在巡视牧务,但州务繁忙,天黑前都督已带人回了西州。 郭待聘暗道,如果高岷真有什么大事要说,必会叫牧场里来找他们,而不会只露个头又走,高岷一定知道了这些天高审行在焉耆整顿牧务的事情,估计是怕同他五叔见面、再申斥他对焉耆政务的懈怠。 那么他来这一趟,既有些弥补的意思,又避免了尴尬。 高审行从罗牧监的口中,得知了西州司马李继在阿拉山口的胜仗。 众人还因高岷的到来,知道了薛将军带三千人深入碎叶地面,如鱼入海,至今没有像样子的消息。 高审行哼了一声,吩咐吃饭睡觉,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几个少年说,“牧场的事到此为止,明日老夫与你们去赤河金矿走一趟,看看沿途能否遇到东来的客商,我们走访走访他们!” 他看到,有两个少年皱了眉头不说话,于是又道,“最好我们再去龟兹地面走走,看一看马王爷当年是怎么打龟兹的。” 热伊汗古丽抿着嘴偷笑。 …… 夜晚,在黔州澎水县城外的山崖下,赵国公长孙无忌锤声叮叮,每一下都稳健有力,高挑的两盏防风灯笼照着崖上刻着的一段字: “……小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偷窥之。稍出近之,瑟瑟然莫相知。驴一鸣,小虎大骇,夹尾而遁。时挟虎出盈隆宫者,四郎李武,” 窝棚边,长孙润和三名猎户正在烧烤白天打到的野味。 一个猎户端详着崖上的最后几个字,对长孙润说道,“已有六十六字,四王的名字终于刻出来了。” 另一个猎户道,“算算日子,国公刻得还稍稍有些快了呢。” 再一个猎户道,“都督,若国公真的按期将这篇文雕刻出来的话,陛下真的会离开盈隆宫回长安么?” 长孙润示意他小声,对他道,“哥哥的事我从不妄猜,不过你看我父亲这些日子饭量也涨了,身子也硬朗了不少,心无旁骛只知凿石,而脸上再也没有初到黔州时那种患得患失之色,我已经觉着很不错!” 头一个猎户翻动着火架上三只“吱吱”冒油的山鸡、一只兔子,亦是低声道,“都督,我也从未听国公提过长安、大明宫的什么话。” 东西烤好了,有人搬来两坛酒,打开,冲着山崖下喊道,“国公,你且歇上一歇,等吃过了东西再干。” 崖下,精神矍铄的老者放了手中的锤凿,稳步走了过来。 此时山雨忽来,沥沥地零敲碎打起来,象漫不经心的农夫点着豆子。猎户道,“我们搬到棚子里去。” 长孙无忌却一下子坐下来道,“不必,老夫看此时此刻,倒比子午谷的野炊更具味道!” …… 东宫崇文殿。 武皇后笑问,“英国公,黔州的字你可知刻到了哪段?” 英国公起身回道,“回娘娘,你又问着了,微臣的外甥是西州司马,他在许监军手下已建小功,可娘娘你再看看刘方桂,他也是个司马。” 武皇后问,“都是不错的两个人……但他说刻到哪里了?” 李士勣由袖中拿出一页纸,双手呈予武皇后,“臣据刘方桂说,澎水的山崖下灯火彻夜不熄,也难为他能一字不落地抄过来。” 武皇后默默地看,将最后那半句念出声来,“四郎以虎为羞……” 她自语道,“盈隆宫不玩儿马了,改玩儿虎了!”又问英国公,“本宫听说这段小文是徐惠所记,但我忘了它总共是多少个字来着?” 英国公想了想,回道,“娘娘,微臣也记不清是多少字了,不过长孙无忌行事一向计虑在先,他既然同马王有约,那么必会在一月之内完成。眼下他已刻好了七十二字,按剩下的时间来算,微臣想也没有多少字好刻了。” 武皇后双手抚在书案上,有一刻的出神。 那年她与李治也是在崇文殿,马王殿下闯进来一刀砍塌了她身前这个位置的坚硬案子、将她整个人压在底下,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士勣说,“这七十二个字,是刘方桂发出此信时黔州已刻好的数目,但在信来长安的途中,那里一定还在刻着呢。” 武皇后脸上转笑,拍着额头道,“还有多少的大事等着本宫决定呢,西域平叛未完,本宫却与你在这里猜起了字数!” 英国公道,“足见娘娘处变不惊。” 武皇后道,“到此为止吧,本宫与陛下的兄长——薛礼将军领兵出去也快一个月了,至今无信,国公能否猜猜结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05章 神志错乱 武皇后话中说到“本宫与陛下的兄长”时,英国公还以为她要说的是马王爷,谁知说的却是薛礼。 马王,薛礼,这两个人英国公都不敢小视,他们各具本领,正当壮年,而他已经年迈了。 他同样不敢小视面前的武皇后,威名赫赫的关陇集团便是在她和李治手中轰然倒塌的,曾经激烈反对她的几个重要人物——褚遂良、韩瑗、来济等人已先后落马。 关陇的挚旗者长孙无忌,曾与李世民并肩缔造了贞观盛世,他长于行政和谋略,此时却以一个流徒的身份到黔州做了石匠。 武氏于此时、毫不避讳地当着李士勣的面提到了兄长薛礼,英国公明白她的暗示,也只能装作不知。 薛礼带兵西出后音讯皆无,皇帝、皇后有可能对薛礼心存不满,但当着满朝臣子们,他们对薛礼连半句话的责备都没有,连那些跃跃欲试的御史们也都不敢有半句针对薛礼的言辞。 英国公有个直觉,他在这个时候也不该对皇帝和皇后的兄长有什么怀疑。于是认真道,“将在外敌情变于瞬息,微臣猜不好,也不能乱猜,但有一点不用怀疑,一切都在陛下和娘娘掌握中。” 武媚娘从英国公这句话里隐隐约约听到了对方的戒心,马上将话圆回来,“本宫和陛下商量过了,眼下多事之秋,该给黔州刘方桂、西州李继两位司马压压担子了。” 李士勣:“那两个小子!做事毛毛草草,不堪大任。” 武氏笑道:“国公,你可不能以你的本领来衡量他们两个,待西域乱子平了,李继就任西州都督,刘方桂去庭州任个刺史,” 她果断地说,“高岷太文静,不适合在西州,陛下和本宫都想调他回来……但那两个人,本宫可只管下诏,不管嘱咐,只好有劳国公费心了。” 武皇后端起茶杯来,这是暗示李士勣可以走了,但李士勣未动。 他又说到了一个人,“娘娘同陛下用意提拔武职,确是目光长远,但依微臣看,这两个人都比不过另一个。” 武皇后问,“国公说的何人?” 英国公道,“李志恩,不知娘娘还有没有印象,” 原辽州都督李志恩自从被金徽皇帝一脚踢去了丰州,多年未能复起,眼下虽说又回了辽州,但却不是都督,辽州都督还是李弥。 皇后道,“李志恩是兄长看不上的人,再说李弥在辽州都督任上中规中矩还算称职呀。” 这就是不同意李士勣的举荐了,还提到了她的另一位兄长。武皇后说罢,又端起了茶杯。 这个鬼精鬼精的女人在算计盈隆宫那位兄长时,便来拉一拉英国公,要提醒英国公什么事情时,便把兄长搬出来。英国公连忙告退。 武媚娘要私下里见李士勣,只须派人往东宫、到太子李弘这里来看看便成了,她到这里来见太子太师,无论是对谁都有个说辞和借口。 看李士勣走了,武媚娘起身回大明宫,坐在步辇中,她觉着有些气闷,薛礼的这个平叛法儿,其实她早该想到的,看来事态真朝她担心的方向走了。 将在外,武媚娘除了生一生暗气,当着英国公的面,连苛责薛礼的话也不能多说一句。 黔州刻字一日日的有进展,总有一天,马王爷要面对他自己说出来的那句承诺,到那时他来不来大明宫? 武媚娘想,若马王真不想来大明宫,只须揭穿他的五妃——崔嫣拿乌刀去暗助长孙无忌的事情即可,但西域平乱就没有这么简单,万一薛礼从西方铩羽而回,马王出不出山? 难道薛礼不会这样想? 薛礼安份了这么多年,即便在她和李治直面长孙无忌时,薛礼也是唯大明宫之命是从,足可使她和李治放心。 但此时内忧外患的,薛礼果然的、突然的来了这么一下子。 武媚娘估计李治此刻也不踏实,李治请盈隆宫主人出山的试探之举,到最后,弄不好便要假戏真做了。 皇后行驾进了丹凤门时天已昏黑了,队伍里掌了灯,回到长生殿时李治不在,宫人回禀皇后,说陛下在大安宫。 大安宫在上一朝时,正是贵妃谢金莲的寝宫,于是武皇后再往大安宫来找。 …… 李治倒说不上心烦意乱,因为在大局上他已把功课都做足了。 西域的乱子平与不平,舅舅长孙无忌在黔州的字到底刻的完刻不完,反正他在大明宫里也左右不了,何必愁眉苦脸,做样子给谁看? 李元婴在朝会大殿上语声朗朗地说出先皇显灵的话来时,真让李治吃惊非小,他数次问先皇还对李元婴说过别的什么话没有,这完全是下意识的。 那时候在大殿上众目睽睽,言来语去,可以说间不容发,李治还真是担心先皇在信宁之野、同李元婴说出自己早年在翠微宫的什么事。 不知李元婴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亦或是李元婴知道了也没敢说,总之这件事掩饰过去以后,李治感觉着筋疲力尽。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就是从武媚娘重回后宫之后,李治感觉他执掌之下的朝廷有些陌生了。 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死完全是在他意料不到的时候发生的,他前脚亲口对她们说要好好安顿她们,后脚,她们便被人杖毙,打得血肉模糊。 在第一次立储中,曾经绝对支持过他的舅舅长孙无忌垮了,包括先皇都看好的几个重臣先后被流放、糊哩糊涂地死去。 太子李忠被他废作了梁王。 铲粪淘金的许敬宗又成了红人。 大明宫殿宇依旧,五月的石榴花依然缤纷,灿烂,更显着这一切如梦似幻的,令李治感到陌生。 李治人至中年,在朝会时还能挺起精神,但在私处时,形容上则时时显出萎靡之态。 他觉着身体的衰败速度竟比光阴的流逝还要快了。 相反,武媚娘则有用之不尽的精力,不但在幕后替他极富条理地处置日常政务,还乐于在他身子不适的时候、替他出席太庙献享,祭天祀地、劝导耕桑这样重大的活动。 她做着这些、沉湎于朝政乐此不疲,久不思床第之欢,却依然能震慑着李治上百的御妻妃嫔们,使她们根本不敢造次,一见到李治便逃的远远的。 此时在维帐内陪伴李治的,是武媚娘的姐姐和外甥女——都是亲的。 她们在武媚娘没有显赫时陪着她提心吊胆,多少不该吃的委屈也跟着武媚娘吃过了,这回武媚娘贵为皇后了,她们有理由相信武媚娘是故意视而不见。 李治大姨姐今年三十八岁了,寡居已有些年头,但风韵仍存,被封了韩国夫人,身份与那些贵、淑、德、贤等妃一样,也是正一品。 韩国夫人与皇帝在无人时举止轻佻,大胆狎笑,让李治忘了这些日子的所有烦恼,后来韩国夫人将她女儿也一起拉上,三个人一直笑到了床上。 她的女儿十七八岁,亭亭玉立,不愧是武媚娘的外甥女,她虽然没有武媚娘早年时的智慧气和灵活气,但却有武媚娘所缺少的、含苞待放的甜美。 即使武媚娘也曾经有过含苞待放的甜美,但李治可没赶上。 大安殿外,有隆重的仪仗灯火通明地驾到了,灯光透过窗棂照着簌簌的丝绣维帐,里面的莺啼婉转一下子听不到了。 皇帝明知故问,“是谁来了?” 内侍回禀,“陛下,皇后到了。” 李治道,“瞎眼的东西,看不到朕已就寝了?也不知阻止一下!” 皇帝话音未落,武皇后已经急匆匆地迈步进来了,李治正色道,“皇后还懂不懂规矩?!” 武媚娘嗔道,“可臣妾是皇后呀,我想陛下了还不能来见陛下么?再者等我们一起去了盈隆宫,我便是个民妇了,陛下还要我讲什么规矩!” 她看了看紧闭的维帐,再看看床下的两双女人鞋子,怒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占了本宫的地方,敢不敢滚出来见我!” 李治瞠目结舌,武媚娘若成了她所说的民妇,难道便是这样行事了? 不过武氏的话一下子将李治拉回到现实中,让他一下子想到了盈隆宫,因而忘了皇后的跋扈。 他看到韩国夫人衣衫不整地从维帐中钻出来,也不敢看自己,而是颤着声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是我。” 武媚娘由盛怒转成了挖苦,看了一眼床边的另一双鞋子,对她姐姐道,“怎不把本宫的外甥女一起带来呀?陛下圣躬欠安,对什么人都提不起兴趣来,而本宫替他打理着朝政也没功夫理他!你们母女与本宫彼此彼此,只要陛下能开心,本宫便感激你们!” 皇后说罢,一扭头走了。 韩国夫人哭着对李治说,“陛下救我!我刚才看到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拔了头上的金钗在手中狠命捏,把金钗都捏弯了,臣妾担心命不久矣!” 皇帝在武媚娘走出去时气得面红耳赤,这时安慰她道,“我们是亲戚,你是她亲姐姐怕她作甚什么……朕怎么没见她拔什么金钗啊?” 话音方落,武媚娘又回来了,也不知听没听到李治的话。 她站在寝室的门外不进来,请示道,“臣妾同英国公商量过的,西州李继、黔州刘方桂都是武职,正该派到西州和庭州去做个主管,” 李治不等她说完,便连连挥着手道,“朕不管了,皇后说行便行。” 武媚娘口气一软,对她姐姐道,“看看你,也不往好地方想我,迷媚的陛下连大事也不过问了,将来我和他若去了盈隆宫,便不再是皇帝和皇后,那时你与贺兰小丫跟不跟着去?” 韩国夫人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武媚娘口中的贺兰小丫正是她女儿。 才这么一转念的功夫,门口又没人了。 只听武媚娘在殿外道,“这时不便叫他们去呢,等薛礼回来再上任”。 李治的兴趣一下子没了,想起薛礼在西部的平乱,想起了盈隆宫,想到武媚娘简直就是个神志错乱,错乱的精力充沛,错乱的有些可爱。 等着薛礼一回来、或是兵败了干脆回不来,他和武媚娘去不去盈隆宫也就能确定下来了,可她还在为两个小小的州司马操心。 忙得她!居然连这种事也没功夫生妒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次日逢单日子,李治登朝。 同中书门下三品、吏部尚书李义府急匆匆地站出来,举荐黔州司马刘方桂,举荐西州司马, “陛下,刘方桂出身叠州军界,十年前在叠州便有数次平定獠乱的经历,而李继久任西州司马,对当地军情熟稔,近期更是主动率军应援许监军,且有大胜,” 李治昨天晚上本想借韩国夫人和贺兰氏占占心,也好不去多想西州和黔州的闹心事,结果被武媚娘给搅和了。 这母女俩有如惊雀,一下子全都飞走了,而他一夜辗转再也没睡踏实。 此时,李治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听李义府说到了这两个人,“陛下,眼下碎叶方面不宁,西州、庭州分处天山南北两道要津,正该强化两州吏治,臣举荐李继出任西州都督,庭州则宜由刘方桂……” 李治的眼皮子一下子挑了起来,坐在那儿目不转睛看着李义府,他想起来昨晚武媚娘曾经匆匆和自己说到过这两个人的任用打算,当时他心不在焉、亦或是被武氏撞到了韩国夫人,心内有一丝窘迫,好象当时应允过了。 他娘的。 才一晚上的功夫,宰相李义府又丝毫不差地提了出来,难道武媚娘隔着大明宫的宫墙便对他耳提面命了?? 李治往龙座旁边看了看,怪不的皇后今日没登朝,原来她已经安排好了! 她忙够了、在长生殿内补着觉,打发一位堂堂的宰相出来替她说话,而堂堂的大唐皇帝一宿不眠,坐在这里听他咧咧! 她真是一点规矩都想不讲了,皇帝都睡下了居然还敢理直气壮地闯进来! 难道将来两人真去了盈隆宫,这娘们就是这样子了? 李治不吱声看着李义府,等他将话说完,果然是提议刘方桂任庭州刺史! 李义府见皇帝一下子精神了,腰也挺起来了,仿佛听入了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06章 丝道之远 那么他按武皇后之意举荐李继和刘方桂根本不会有悬念,皇后早就同陛下商量过的,皇帝注定会马上点头了。 宰相不止李义府一个人,但凭借一言而任出去双刺史的宰相,放眼大唐三朝,只有李义府啊。 李义府觉着不含糊,挺了挺肚子,语声朗朗的接着说道,“如此便着重突出了西州和庭州武备,丝路南北两道必可长治久安了!” 皇帝心里骂李义府,老子还一直拿你当自己人呢。 立武媚娘作皇后时你支持过朕,老子马上给了你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显庆二年朕便让你做了检校御史大夫,哪怕你卖官被御史弹劾了,老子只让你去普州做了半年刺史,又将你任回了宰相,原来你在朕和皇后之间还是区分着远近的! 李治昨晚未尽兴,还觉得被皇后捉了短处、理亏了。 武媚娘离开后,韩国夫人和贺兰氏母女不等他这个皇帝发句话,便慌慌张张的逃走了,李治此时回想起来,才觉着很没面子。 连两个女人都意识到该怕谁,不必怕谁了。 今日若非李义府这个小人跳出来举荐刘方桂和李继,李治都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皇帝和皇后到底谁才是尊?? 李治脸色阴着,众臣们看着他一边儿的鼻洼渐渐深了起来。 大唐皇帝道,“李大夫,你想的是不是有些简单了!” 李义府狠狠吃了一惊,口齿也不连贯了,“陛下,微臣只是苍促间想了一想,可能是是是有些不大周全,” 李治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一下呢?你是宰相,话也不想好了便说!难道对于西边的长治久安你只想到了提升两州武备?主政官员的廉洁要不要想?官员品行要不要?行政严格如法要不要?” 李义府的额上冒了汗,“要,要,陛下,微臣,微臣……” 英国公在底下没说话,武皇后刚刚在东宫和他讲了李继和刘方桂的事,李义府立刻举荐了他们。 与皇后单独在一起时,李士勣还能客气几句,说二人毛毛草草的不堪什么大任,但此时他感觉皇帝情绪不大对头,好像吞了火药,英国公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李治看了一眼英国公,说道,“当然,这两人出任西州都督和庭州刺史,朕也没什么太大的异议,但你是个宰相,提出个建议来便敢如此的片而面之!” 李义府嗫嚅着,“陛下,微臣的举荐,是,是有些唐突了。” 李治皱着眉头道,“朕都说了,朕没有太大的异议!” 他顿了顿,猛然又问李义府,“你是检校御史大夫,高岷和来济在各自任上有什么不如法么?” 李义府汗如雨下,肩也含了,腰也弯了,低声道,“臣未听得……” 李治又哼了一声没往下再问,脸色好看一些了。 这是皇帝教训臣子的一幕,很少见,但李士勣什么都门儿清。 李义府只顾着往两州塞人,却没提两州原任——高岷和来济怎么安排,此人极善察颜观色,八面玲珑,偏偏这一回,肯定不是出自李治的授意。 李义府被皇帝当众狠狠敲打了一番,但他片而面之的举荐未遭驳回,不过在英国公看来,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 李治回宫后故意不去长生殿,又去了大安殿,刚刚坐下不久,体态婀娜窈窕的贺兰氏便眼睛红着独自进来,“陛下,我母亲病了!” 李治吃了一惊,病了?他昨晚还说武媚娘神志错乱了呢。 他连忙问怎么回事,“难道韩国夫人撞了邪?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还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贺兰氏站的离他远远的,哽着声道,“皇后去过了。” 韩国夫人周身冷热交替,胡言乱语的像是得了臆病,身子极其虚弱,却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要逃,说有厉鬼要索她的命。 贺兰氏一个姑娘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她不敢独自回去,也不敢怀疑皇后。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令李治刚刚扳回一局的好心情又飞到爪哇国去了,皇帝腾地一下站起来,怒不可遏,也不叫随从,抬脚便往长生殿去。 原来武媚娘根本不是补觉,而是趁李治上朝的时候吓唬韩国夫人去了。 在长生殿外,宫人要通报,被皇帝低声喝道,“滚开!” 武媚娘听到动静,等李治大步进去时,她已从卧床上慵懒地翻身坐起来,不解地问,“陛下你怎么了,似乎不高兴。” 李治气乎乎地说,“韩国夫人怎么了?朕听说你去过。” 武皇后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她病了嘛,她是我姐姐,我去探视她一次也有毛病了?” 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会有什么结果,李治哼了一下,说道,“今日朝会,老子将李义府这个杂碎踹掉了!” 武皇后很惊讶,“陛下他犯了什么事?早朝前臣妾还叫内侍截住他,请他将任命李继和刘方桂的事在朝会上提一下的,想不到惹到了陛下不爽快。” 李治道,“今日朝会上,给事中李崇德指证他冒名赵郡李氏,强令李崇德将他列入赵郡李氏族谱,谁不知李义府只是饶阳李氏?如此沽名钓誉之辈,是怎么做的宰相!” 武氏慢慢猜出了李治为什么这样反常,她轻笑了一声,连嗔带怨地说道,“陛下!难道李义府不是陛下亲任的宰相?任人唯贤呀,而陛下纠结他的出身。” “这可不是朕故意找他毛病,是人家李崇德提出来的!” “那陛下在这之前一定对李义府表达过不满,不然李崇德怎么敢告宰相的状?让臣妾猜猜看……陛下一定生气了,陛下怪李义府亦步亦趋替臣妾做事,可臣妾替谁做事?陛下怪我昨晚没给你面子。” 李治让武氏说到了心里,不说话。 武氏道,“陛下,你把他踹到何处去了?” “普州刺史!朕让他回回炉!” 武氏忍俊不禁,叹道,“就依陛下吧,我可不敢说什么了!昨晚我对姐姐也没说什么硬话,她便装了病,陛下还不高兴了。先皇将臣妾赐予陛下看来是做对了,陛下倒是有铁血皇族之风,但有些意气用事。眼下大事频仍,西域未平黔州的字也要好了,你我夫妇一体,正该同舟共济,而陛下却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她说的入情入理,李治的气也消了,语气转缓,问道,“你说怎么办?朕看你还有心思官员的任用,还有心思吓唬你姐姐和甥女呢,” “陛下,你又来了,我何时吓了她?” 李治这才想起挥退了服侍的宫人,问道,“你说说怎么办?” 武氏道,“我不是已经在办么?薛礼不出力,李继和刘方桂也不必再等了,我们即刻下诏叫他们赴任,料想西边还能支持一下。” 满天的乌云都散了。 李治:“就依皇后,派加急驿去传朕命,只是盈隆宫那里你有无应对?” 正说着,只听殿外有宫人惊声说,“快去禀报陛下,韩国夫人薨了!” …… 从焉耆去龟兹,路程共有六百里,想想也不算近了。高审行领着李雄、李壮、李威、李武、郭待聘从焉耆出发往龟兹去。苏托儿的热伊汗古丽带着盈隆宫三十个护卫随行保护,罗牧监还抽了二十名护牧队同行。 他们顺着丝绸商道走走玩玩,离着西州越来越远。 到这个时候李雄已经放弃了去碎叶城前敌的打算,因为他看出了高审行和郭待聘的意思,本来他带兄弟们出来便是为了保护待聘,行事不可忘了初衷。 李壮当然唯大哥之意是从,不乐意也能自我开解,最后只有老四李武不大甘心的样子。 不过,沿途风光无限,好吃好喝,还能领略当地风土人情,就算回盈隆宫,李武也只能认了。 再说延州刺史还时时说,他离开延州有些久了,还要抽出功夫来去盈隆宫一趟呢,最后李武也不坚持了。 路上偶尔能遇到从胡国远道而来的客商,数量不似往年多,但他们奇装异服,驼队逶迤,载物累累,仆仆风尘,少年们看着十分新鲜。 苏托儿、热伊汗古丽及一些护牧队都通胡语,每逢遇到这些人,高审行等人便凑上去,打听西边的情况,有时天晚,两方人便在旷野中升起篝火露宿。 终于,他们从一拨儿胡商那里打听到了薛礼大军的行踪。 这伙胡商是从沙蓝国来的,十七八个人,高审行也不知沙蓝国在哪里,胡商中一位年长的说,从这里往西,先是碎叶,再是布哈拉安国、吐火罗、罗刹支,在大食国缚达城(巴格达)的西边八百里便是沙蓝了。 高审行问,“你们从西边一路来,可还太平?各地收税如何?” 少年们则问,“你们必然经历了碎叶城乙毗咄陆部了,看没看到唐军?” 高审行对胡商道,“老哥你先答四公子的话。” 胡商说,“不但见到了,我们还见到了薛将军的风采。” 李武道,“快讲讲,你是在哪里遇到的?战事是怎么样的?” 胡商说,“我们从沙蓝来,必须经安国、俱兰城、碎叶、经热海南岸东行走丝路中道,到了碎叶地面才知有战事。但我们已经到了这里,硬起头皮也要走啊,不然这么多货可怎么办,再说只要过了大唐的拔换城守捉,下边也就没有多难了。” “那天我们是在乙毗咄陆部的俱兰城入宿,俱兰城知道吗,是阿史那欲谷底下谋落部的一座小城,离着碎叶城很远,城主是个俟斤,有上千名骑射很是厉害的手下。” 李武问,“你一定看到唐军攻打俱兰城了!” 胡商道,“没有啊,我们听说唐军到了城外,这是要打仗了,谁还敢出去?万一被冷箭射到了不倒霉么?我们躲到客栈里,听着大街上人马集中,是城主俟斤率着人马出战了。” 少年们问,“后来呢?” “后来俟斤便领着人回城了,连城门都不关!不但城门不关,还有一员唐将只率了五十人就入城来了,城中人都出来看,我也奇怪,难道又不打仗了?” “怎么回事呢?唐将是谁?你还不快说。” 胡商道,“他有一杆明晃晃的长戟,银甲白袍子,胸前飘着紫色的绒带,骑在马上那个威风凛凛!他身后的五十名唐军个个骑马,人人一把雪亮的长刀,个个精神抖擞的,就那么穿过俱兰城的大街往俟斤的府中来了!我说是谁这么胆大,就不怕这里城门一关再也闯不出去么?我们同城民一起跟着去看,见那员唐将径入俟斤府,往大堂正位上一坐,这才得知他是薛将军,他将三千人马几乎都留在了城外,胆子可够大的。” 高审行也问,薛将军到城中做什么? 胡商道,“我们拥在堂外听俟斤说,他在城外一见那杆大戟还以为是丝路督监又来了,这杆戟与他当年在天山牧总牧监手中看到的那杆戟,简直一模一样,原来还真是同一杆!但薛将军将它使起来比天山牧总牧监还叫人胆碎。” “薛将军这才道,‘国家知道你们是被碎叶城阿史那欲谷所裹挟,并无反叛大恶,真有叛心的是碎叶城,只要不再跟在阿史那欲谷马后替他张势,俱兰城一城之众尽可不追究,难道丝路通畅就不好了?’俟斤连连称是,又提出来再看个什么东西,薛将军将东西拿出来,原来是一面三四尺宽、足有六尺长的黄绸旗子,俟斤和手下便在堂上展开来、伏着身子去看,原来上边绣着乱篷篷的黑色的虬枝树干,还盖着这么大的红印,但离着远,我可没看清是什么。” 李威道,“那是我父王的字,是我六姨娘专门找山下绣工们织的,你敢说那是黑树枝!” 对金徽皇帝的那笔字,高审行等人可都有领教,众人也顾不上计较字还是树枝,连连催问下情。 胡商说,薛礼就在堂上,命俟斤照单在城内叫人,原来是城中两三伙以抢劫客商为业的,也不知薛将军一路上是怎么访察的,不一会儿人就提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07章 群情激昂 俟斤的记性不错,对那杆戟杆上绕满了连环云纹的兵器又怎么会忘。 当年在夷播湖边,天山牧总牧监便是拿着这杆大戟作战,还在碎叶城下收服了黑达。 今日薛礼没让偏将出战,而是亲临阵前,他打仗与旁人不大一样,偏将让人为薛将军擂鼓助威,也被他制止了。 俟斤一见他手中的大戟心头便有些惶恐。 手底下那些喽罗头目们往常都很踊跃,今天在马上交头结耳,也不知怎么了,谁都不上前。 俟斤硬着头皮一上去,便被薛礼一戟刺来,他拿狼牙棒去拨,一下子硬是没能拨动,反倒棒头还被戟上的月镰一下子挂住了。被薛礼一挑,他的棒子便像柴火棍儿似地脱手飞了。 薛礼只要就势一戟刺过来,俟斤绝无生理,但薛礼没动,还不敢置信地看着俟斤,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什么意思,“你盯着薛某的戟做什么?” 俟斤提到了天山牧总牧监,没想到,薛礼脸上的杀气慢慢地弱了。 俟斤在碎叶、俱兰城地面也多年未闻丝路督监的消息,根本一点消息都听不到,有机会到龟兹、焉耆去时也打听过,听说他早就不在长安了。 但看了眼前的鲜红印纹,再加薛礼一说,俟斤心中的惊骇是无法形容的。 丝路督监只带着三百护牧队到乙毗咄陆部上打了一圈儿,以近五千人的斩获全身而退,充其量也只算让这里的人认识了他。 但破灭龟兹城苏伐的那一战,才算叫整个西域的人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他。 薛礼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阿史那欲谷像盯贼似地盯着手底下的非嫡系部落,俟斤的力量从来没超出过一千人。 阿史那欲谷拿着独占丝路的利好来忽悠人,让小部落跟着他走。人们当时倒是感觉不错,但大饼还没好好吃上几口,卖大饼的人几乎便要绝迹了。 等城内的几伙人被带上来,俟斤先发的话,要将他们拉出去砍了。 但薛礼伸手制止了他,问这些人道,“丝道乏商,今后还能抢谁?” 连本城的俟斤都给薛将军敲锣边儿,众人战战兢兢,薛将军砍都不让砍,难道是要活剐了他们? 谁知薛礼余者不问,只拿其中三个头目斥责了,三个头目当众被各打了十来杖以示惩诫,然后就这么都被他放了。 薛将军告诫说,今后如若再敢骚扰商道,被他遇到了便是死命一条。 李武听着不大尽兴,“平乱怎不开战。” 高审行问胡商,“你们到俱兰城是什么时候?” 胡商说,“是在十几日前,薛将军带着三千骑兵只在俱兰城一日,又往别处去了。” “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胡商说,“看他们的行军方向,去的正该是吐火罗,就在俱兰城的东边。因为担心道上的安全,唐军走时我们也坠着大军同行,不过唐军走的可真说不上快,几日后反倒被我们落在了后边,等我们行至休循部时,薛将军应该还在吐火罗呢。” 高审行忽然想起了早年休循部请封吕氏为瀚海夫人的国书,“玉幕来宾锦车当命……河畔之青麦”,忙问,“休循部有什么动静?” 胡商说,“休循部五千人马正在调动,准备着迎敌,我听说阿史那多贰是碎叶城的兄弟,注定是站在碎叶城一边的,他人可多呀,不算碎叶城的人马,仅是休循部的人马也多过了唐军。” 听胡商说着话,延州刺史的神色上便出现了担心,他也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等离开了商队的宿处,延州刺史对苏托儿说: “这不合常情啊,骑兵怎么还不如一群老弱商队走的快呢!吐火罗也算是西域大国,兵力应该不止一千。” 苏托儿道,“高大人,据我所知吐火罗以前是亲唐的,上次总牧监带我三百人过来时,还曾从吐火罗借过兵呢。只是不知近年什么状况,要我看来,反倒是休循部不可轻视。” 刺史道,“是啊,阿史那多贰但凡记一记先头请封吕氏、被长安回拒的这个仇,碎叶城阿史那欲谷便有个得力帮手了!” 高审行围着篝火、负着手踱了好几圈儿,拿不定主意。 李武道,“阿翁不好啊,既然是兄弟的话,阿史那多贰不记仇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可薛将军还没帮手呢!” 高审行警惕起来,深怕李武再往下说,打断道,“你们是盈隆宫的皇族龙种,连个正经刀都没带,做帮手也轮不上你们!谁也不要想!万一有个闪失,不是太子便是将来的亲王,影响的可不只是我们唐军的士气!” 刺史还有句话没说出来,这几个少年不论哪一个有闪失,崔颖、柳玉如、谢金莲、思晴、崔嫣可都不会放过他,那盈隆宫他还去不去? 郭待聘也道,“伯父说的对呀,我们去了,薛将军手下本来人就不多,必会时时牵挂着我们,那还怎么放得开手,去了到底是给谁帮忙。” 苏托儿道,“怎么办!我们又无权调动当地驻军,兵部无令,通报了消息他们也不会动的。如果此时我身边有三百天山牧护牧队,真该去助一助薛将军的声势。” 他的妻子热伊汗古丽说,“但要返回柳中总牧集合护牧队,一来一回什么事不耽误了。” 焉耆牧场二十名护牧队争着道,“我们不是护牧队了?” 高审行翻着眼睛想了一下,两道长眉下精光一闪,说道,“是不是天山牧护牧总队,得看我们打的什么旗子!” 他下了决心,说道,“老夫自从陪着少王们到了西州,便一直未听到平叛大军的消息,我不说也一直担着心。且不说老夫同薛将军神交已久,既然胡商将消息带来了,我们总不能假装没听到。走,我们去一趟龟兹、且末牧场!” 高审行吩咐一个护牧队,“你速回焉耆牧场回禀罗牧监,就以老夫与李雄少总牧监的名义,让他准备一百护牧队出来,不怕快,速到龟兹牧场聚齐!” 苏托儿立刻明白了高审行的意思,军情牵着每一个人的心,又都钦佩高刺史的主意来的快。 众人趁夜动身,再往西走。 先到的龟兹牧场,大牧监以前也是柳中牧的一个群头,高审行也熟。他向牧官们简要说了来意:要在三座临近牧场抽集三百护牧队,去碎叶。 牧马人们对这个老资格的西州长史不只是熟悉,还有着几分尊敬,没有人有异意,马上便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三个牧场各有护牧分队三百人,每牧拨出一百人来对牧事无甚影响,于是专挑那些机灵、年轻,身手好的,准备干粮弩箭,小伙子们一听要以天山牧护牧队的名义去碎叶城,而且恰恰又是三百人,人人踊跃。 高审行吩咐龟兹牧场立刻弄一面天山牧护牧队的旗子,旗子要大,“天山牧护牧队”几个字一定要鲜亮醒目。这个费点事,正好可以等一等焉耆来人。 随后,他们再赶着去往且末牧场,高审行也要牧场抽出一百人来,牧场即刻行动起来。 高审行了解到,扰牧之事恰恰只集中在了焉耆,而这边的两座牧场几乎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此刻他顾不上想李继的事,但要不要再替李继隐瞒,高审行心里有了摇摆。 两天后,等他们又回到龟兹牧场时,焉耆牧场的一百人已经到了。 郭待聘跟随高审行的这些日子,简直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这个人不愧做过多年的州刺史,行大事一点不拖泥带水的,讲话也极具鼓动性。 “娃娃们,你们举了这面旗子,便不再是分牧的护牧队了,你们是天山牧护牧队!碎叶城阿史那欲谷是怕死了这个名头的!如果你们谁胆怯了,来看看她——热伊汗古丽,十年前她一个女子便在阿史那欲谷阵前耍过刀,” 龟兹牧场将天山牧护牧队的大旗也做好了,和那年一样,白底黑字,外边缀着飞边,因为时间紧迫,只弄了“天山牧”三个大字,反倒更显的醒目。 护牧队员们齐声吼道,“谁会怕他!” 高审行道,“没事的时候,我们都以匹夫之姿在这地上行走,但国家有了事,每一个人都会气冲斗牛!论坚忍还是论计谋,论搞用不着的还是战斗,我们天山牧护牧队,个个都是他阿史那欲谷的老师!” 护牧队们群情激昂,“干他娘的!干他娘的!” 刺史道,“也不要胡干,嘿嘿!老夫猜这面旗子在碎叶城下显上一显,也抵得过三千人了!你们去了能吓人时只管吓,不要只想着逞英雄,要知道配合大军。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以往跟碎叶城过过招儿,你们都要听指挥,每个人都要全身给老子回来。” “高大人你就等着我们吧,等我们回来再陪你喝酒!” 延州刺史大手一挥,“走吧!” 苏托儿原要将夫人留下来,但高审行已然看明白了,热伊汗古丽也想去。 刺史道,“她也去吧,你们俩有个照应,盈隆宫带来的三十人也去,毕竟这三百人是临时集合起来的,要有个中坚。” 老少六人站在龟兹牧场外,看着三百护牧队绝尘而去。 刺史道,“回西州。” 回去的路上,李威由衷地道,“阿翁,真有你的!” 高审行撇着嘴,在马上重重加了一鞭,“要不是你们在这里,老夫也想去一趟碎叶城会会阿史那欲谷!但不行啊,还有更该老夫做的事呢,再说人可不能只知道打打杀杀!” 在焉耆牧场,高审行对罗牧监大加赞赏,罗牧监听说了刺史的下一步打算后说,“高大人你去盈隆宫,见到总牧监时替我们带个好,请他有功夫时也到这里来看看我们。” 高审行道,“那是自然的,万一老夫在盈隆宫见不到他,早晚在大明宫也会见到他的,” 他归心似箭,忙着吩咐准备起程。 罗牧监问,“焉耆牧场扰牧的这些人案底也攒了不少,要怎么处置?” 高审行道,“本来依着老夫的脾气必不能善罢,但听了薛将军处置俱兰城的做法之后,老夫深有启发,不追究了!眼下我们的大事不是这些,而是碎叶城的战事,这可关系的全局,总之这些卷宗老夫一份也不带了,只要那些城民改正了,何必揪住了不放?” 罗牧监说,“刺史大人,你们去龟兹这些日,西州又有大变动了!” 高审行问,“天还能塌下来?” 牧监说,“那倒没有,吏部飞信已到西州了,下官也是刚刚知道,高岷都督已接令移任长安,” 高审行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战事未见分晓呢怎么要动西州大员,这不人心惶惶了!高岷去任何职知道么?” 罗牧监道,“不知啊。但接任者已经知道了。” “谁?” “西州司马李继,是他接任都督,先来得只是快信,细想正式任命也在路上了,此事已板上钉钉,听说庭州刺史也要换,是从黔州来的一位司马。” 高审行轻轻叹了一声,收拾行装时话也少了。 刺史认为李继不称都督一职,但为官之道又让他不能当着牧官们明言,好像叔叔在为侄子打抱不平、发牢骚呢。 高审行知道李继是谁的人,因而当牧官们问他对这次官场变动的看法时,延州刺史说,“老夫不大在意这个,高岷离开高府已经有些年头,是该回去了。” 那么他不带那些卷宗更合时宜,以防有人诽谤他是提前察知侄子要被人顶替,而专门跑来打压继任者似的。 众人送这老少六人出牧场,依依惜别。 高审行蜻蜓点水来焉耆走了一遭,困扰焉耆牧场的扰牧一事迎刃而解,罗牧监要派些护牧队将他们送到西州,高审行道,“人已抽走了一百,你这里正事也不少,老夫不摆那个排场,再说我有四位少王同行,你自管放心。” 在牧场外往东的大道上,山峦叠翠,云障不散,有如高审行此时的心情。 焉耆城中一位因怠职、为官不廉而受到延州刺史申斥的防御人,此刻正从东方来,他带着几个手下骑马正要回城。 看到了牧场大门外送别的人,此人神色有些倨傲,一手提缰一手攥着马鞭,不离开,也不打招呼,而是对手下的几个随从高声道: “报应啊,是不是?我当一个十年的都督位置能有多么牢不可破,说离就离了!看来大明宫皇帝眼里并未揉砂子。” 他这时才像是刚刚看到了高审行,端坐在马鞍子上朗声问道,“高刺史,你这是也要离开了么?该带的东西可都带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08章 都带上了 高审行知道此人一定是刚从西州回来,知道眼下的西州都督是谁了,但高审行不想与他纠缠,笑呵呵的回道: “是呀这位兄台,我皇英明神武,哪一州的事能瞒得了他?再说哪一任都督能干一辈子?” 对方琢磨高审行的话,想要拿个什么话来顶对,却见高审行手一挥,没功夫搭理他们,六人飞马扬鞭往东边大道上去了。 防御人嘀咕道,“这回西州换了主人,他还有什么可趾高气扬的!” 手下一个机灵鬼适时提醒道,“老爷,延州刺史话中有话啊,我们的短处在他们老少几个的手里捏着,他侄子高岷灰溜溜走了,恐怕他不肯善罢。” 防御人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李司马升职西州都督的消息若早来他几日,我岂会怕了高审行?” 手下道,“老爷你看他走的这样匆忙,连话也顾不上多说……万一焉耆的事被他捅到长安皇帝跟前,英国公也不好明着挺他外甥吧。” 防御人想了想对他们道,“你们回城,先把尾巴都给老子夹起来,胡商们的税也不要乱收。我再去西州见李都督一趟。” 一个手下道,“老爷,城邑官老爷便在城中,怎么不与他商量一下子?” 防御人骂道,“我刚和你说什么了?我不在时,你们谁敢去城邑官那里摇尾巴,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 目送手下几人回城,防御人拨转了马头也往东来,他要越过高审行先达西州,就不能跟在他们后面。 高审行东归,几人必然要走大道,经过张三城守捉和吕光馆,走天山南麓的谷口,谷口是由西州去焉耆的必经之路,但那是个弓背。 那么他就走一条少有人知的捷径,走弓弦,从吕光馆北面翻山而过,也不经过扼守谷口的安昌城,而是从它背后的密林河谷里穿过去。虽然路很险,但是很近啊。 防御人估算着,也许等他再见到李都督时,高审行这些人还在半路上呢。 焉耆城邑官不能经大事,一个高审行就将城邑官吓得翻了背!终究归其还是他格局不高,延州刺史不打他鞭子不上他刑,居然就痛悔了! 丝路和牧场上的事那是靠山吃山,政务本身有漏洞关我什么事?这世上又不是没有人掩面阔步,而城邑官却纠结自责,简直授人以柄,难成大器! 这次西州有新贵崛起了,李继的后台又如此之硬,机会千载难逢,防御人豁出去了,只要不在山沟里跌死,便值得冒这一次险。 从焉耆至西州也是六百里,官道上的加急驿马最快要跑一天。 防御人走了捷径,别看翻山越岭,戌时三刻已站在西州城西的山坡上了。 西州城万家灯火,远远看去,此时城中的大街上人流依然熙熙攘攘,绝非小小的焉耆可比。 不论你走的哪条道儿,这里才是属于成功者的地方。 …… 刚刚得了信儿要出任西州首官,面对隔了好几层的下属,姿势也不好拿,李继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继正在西州都督府出席高岷的离任欢送酒宴,防御人在大厅门口探头探脑,说是找新都督有事,李继让他进来说,防御人不进来,新任西州都督这才离席出来。 “回禀都督,高审行带几个少年从焉耆回来了,正在半道上。” “就这个事?也值得你跑过来。” “但他神色不善,卑职在焉耆城外同他打招呼,他都不好好搭理卑职。” “他说过什么话?” “他说,我皇英明神武统驭四方,西州这些烂事早晚瞒不过陛下。” “他们眼下到哪里了?” 防御人说,“这些人大事也做完了,料想不会急切,又是走的大道,他们背着大包小裹的总快不过我,我估计此时该在吕光馆留宿了。” 李继道,“你先去我府中住下,本官中途离席,功夫久了可就是无礼。” 防御人心领神会悄悄退下,李继重新入席再饮,原来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此刻都收敛起来,好像对高岷的离任很惋惜。 吏部向来不用飞信,这种方式快则是快,但对于重官任免这样的大事显得不严肃,这次长安不按常理传递官员任命,而是借助了兵部的飞信,更突显了长安某些人的急迫。 大庭广众的,高岷话说大了是狂妄不满,说谦虚了自己也难受,不如什么都不说,反正喝了这场酒便要筹划着动身了。 正式的任免文书还未到,他可以等五叔高审行两天,然后和他同路回京,但高岷觉着连五叔的面也不好见了。 当年自己到西州来时,京官外任,前程似锦,可离任时却有些黯淡,长安只说叫他卸任,支字未提到长安以后任什么职,那么这一次的西州官场震动,便不是以他为中心的了。 高岷耐着性子又饮过几杯,对新任西州都督说道,“岷不胜酒力,明日便起程回京,不饮了。” 李继道,“高都督你不等一等延州刺史么?” 高岷道,“五叔是个自由人,算是大明宫的半个钦差。你看他不理延州政务、跑到西州逛了快一个月了何曾有事?我不知他何时要走,更不敢像他那样悠然。” 李继回府时,在半路上不停掂量防御人和高岷的话。 高审行手里握着李继的把柄,话中含着怨气和威胁,而高岷的话虽说有些消沉,却又故意提示了他五叔的特殊身份。 司马府邸比不上都督府,只要高岷一走,他便可移住西州都督府了。 在大门外,李继见到了两名骑马的驿卒。 他们昼夜兼程,这么晚到了西州不去都督府、而是立刻来了他这里,看来连他们也知道英国公是谁的舅舅了。 原来驿卒所送的不仅是吏部公事,还有英国公的一封家书,难怪。 防御人未睡,恭敬地坐在底下候着。 李继坐在书房的桌案后边,看那份加盖着红彤彤大印的吏部任免公事,然后再拆信来看。 李士勣话不说尽,没有私相授受,只是长者对后辈的鞭策和勉励之辞,反而更给他留下想象的余地: “能够得到陛下与皇后的擢拔,那是你协理庭州治安、在山口上舍命拼搏的结果,更是陛下和武娘娘的厚爱,今后西州你是主管,是一家之主。陛下看重西州武备,但也看重官员行政如法、及廉洁之品行。此次吏部李尚书举荐你和刘方桂时,恰因未考虑这两点,便被陛下当众狠责了。望你时时自励,好自为之,不负陛下和为舅之望。” 李继看罢了信,这才看防御人,想起这人的来意。李继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就像有只苍蝇落在他尚未结痂的血口上弹脚。 他问,“你说他们背着大包小裹……可知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听防御人说,“除了焉耆的黑帐还能有什么东西!” 李继耸起了眉头,看防御人的目光中夹杂着担心,无奈,也有悔意,眼珠子半晌都不动一动。 这个西州都督的职位来得太突然了,往后人们再提到西州或西域时,李继都督将是他们绕也绕不过去的人物,相信好多人都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呢,连李继也认为,这件事有很多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郭孝恪、金徽皇帝,如此杰出的两个人物都曾在这个职位上干过,李继以前对他们只有连仰望都不敢的崇拜。而今天,他在喜悦之余,常冥想着自己同这两个人站在一起。 英国公的信写的已经够明白了,李继不知道高审行万一弹劾自己,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结局,皇帝在此事上连宰相的面子都不留,对自己会客气的了么? 如果西州大都督的这把椅子坐不热乎便被人掀下来,那么,刚刚黯然离场的高岷又会怎么看他? 西州那些僚属们又怎么看他?这些原来与李继平起平坐、称兄道弟,偶尔开开玩笑的人,这两天刚刚适应了对新都督的恭敬态度啊。 …… 延州刺史领着几个少年沿大路东行,当日晚上宿在了吕光馆。 高审行已经想好了计划,先到西州看看高岷走了没有、打听一下他去长安的任职去向,有必要时再安慰一下他,凡事让他看开一点。 然后高审行就动身去黔州、去盈隆宫,将几个孩子完完整整地送回去,然后再见一见崔颖,那么他的心愿也就了了。 或者等他赶到盈隆宫时,马王一家已经去了长安,那他更不必急着追过去,只须将致仕的奏章给大明宫一递,再派人去延州将夫人青萍、儿子都接到黔州来,没事时一家人再垦一片属于自己的荒地,他种种菜,和妻教子,与李袭誉、孟凡尘这些老熟人下棋赏月,把盏听雨,岂不乐哉! 吕光馆是西州一处重要军镇,驻军五百,守将知道这些人的来头,当晚酒肉款待,第二日天一亮,老少六人收拾着起程。 高审行背着个包裹,另一个由郭待聘背着,李雄等人曾说要替刺史背着,但高审行说,“这可不好,你们将来必然的太子、亲王,不比老夫和待聘,” …… 西州都督李继于当晚又来拜谒离任的高岷,令高岷感到奇怪。 李继有些歉意地对高岷说,他不能亲自相送了,因北道军情吃紧,山关上只有许监军坐镇,西州还有八百骑兵在那里呢,他要连夜带两百骑兵赶回去。 李继说,“高都督不妨再等李某几日,等我回来我们再喝一场。”他话是这样说,却将刚刚收到的吏部公文拿给高岷看。 高岷更没有滞留的理由了,对李继道,“你我来日方长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军情,我们就此别过,明日天亮了高某也走。” 李继从高岷处出来,立刻点齐了先前的两百骑兵连夜出城。 军士们奇怪,他们出城之后并未走原路去天山北道,去北道的话要先往东北方向去柳中牧场,而都督的命令是朝西南方向走。 李继刚带着他们在阿拉山口外有过一次大捷,人人都记着功劳呢,没有人敢多问一句为什么。 天亮时,两百西州骑兵奔驰了近七八十里,前面就是礌石碛了,认识路的军士知道这是往焉耆方向去的。 从天山上融化下来的雪水慢慢流淌在平缓的山谷里,人马便在沙砾遍布的浅水中停了下来,不走了。 两面山坡上是茂密的森林,李继命令人马入林潜伏,无令不可乱动,只命那个防御人一个人骑马再往前去了。 唐军训练有素,眨眼间,山谷中又恢复了清晨的寂静。 整整一白天,李继也不让动,只是派出了两个斥候严密监视着碛口,告诉他们只要发现一老五少六个人出现,要立刻给潜伏的唐军发出警报来。 军士们兴奋异常,连个大气都不敢喘,西州李司马,不,李都督用兵如神,这是又要抓什么叛贼了! 人们大失所望,斥候始终没有发出什么警报来,他们看到李都督掐着手指头算帐,随后招手叫过三个得力的队长来面授机宜,吩咐他们各带五火人拉开间隔再往前去。 兵贵神速,一百五十人立刻消失在山谷中。 李继领着剩下的五十人伏于原地不动,吩咐他们偃旗息鼓,这时有个小火长好奇,问主帅,“都督,我们到底是什么行动呀?那六个是什么人?” 李继答道,“昨晚接的现报,焉耆出现了叛情,这六人是涉案者,随身携带着叛乱者名册欲去庭州勾联匪众,到时候听本官命令,无论何种代价,也要将他们的包裹截下来!” “他们若不给呢?” 李继不能答,他想要的就是高审行所带的包裹。 李继就是想叫高审行弹劾自己也没有证据,那时高审行两手空空,再敢站在李治面前胡言乱语难道不要考虑英国公的存在?也许就打消弹劾他的主意了。 反正李继到西州时高审行已经去黔州任职了,两人并不怎么熟悉,将来如果高审行没完没了,舅舅李士勣问到时,李继就坚持说是误会。 如果高审行不想把包裹乖乖交出来,铁了心要拿焉耆的事给他下绊子,那时怎么办呢?李继咬咬牙对军士道,“本官已说了,是无论何种代价!” 火长道,“都督只抢名册,不说捕人,便是要放他们去庭州,我们好放长线钓大鱼了,而我们则按名册去焉耆镇服叛乱!” 李继猛的抬高了声音叫道,“你真罗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09章 潜伏 看着小火长诚惶诚恐的样子,李继觉着不好,再压低了声音夸赞他,“你这家伙头脑还不错,对本官很有启发。” 他低声吩咐道,“都盯住了,不许眨一下眼睛!” …… 高审行六人从吕光馆出来后,没走出五里地,便看到对面有一个人骑马跑过来,李壮道,“怎么看着眼熟呢?” 说话间人已到了眼前,高审行在马上抱拳问道,“这不是焉耆城防御人大人么?老夫记得你已回了焉耆,怎么又从这里来?” 防御人梗起脖子道,“老汉你是何人,我可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延州刺史说,“是老夫眼拙了,不好意思。” 防御人走后,李壮道,“不该是别人,就是他。” 高审行道,“这里面有古怪,我们小心一点为妙,” 李武道,“有什么古怪?大不了谁敢不服,便叫他吃吃我竹刀的滋味。” 刺史道,“娃娃们,眼下这片地方也不太平,苏托儿两口子去了碎叶,西州换了都督,一路上只是我们几个人,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了,老夫带你们安然返回盈隆宫才是正事。” 他看到路边草丛里有一根鸭蛋粗的木棒,长有五六尺,便跳下马拾起来。 李雄问,“阿翁,不知你担心什么?” 高审行怕少年们担心,只是说,“你是将来的太子,手上扎根刺老夫能交待的过?柳玉如平时还是懂些道理的,但有谁敢伤到她爷们和儿子你再看,可就谁都不认识了!还有崔嫣,恐怕早忘了老夫是谁。” 李威骑行着,说道,“我娘就和气些了。” 高审行,“和不和气你问问你姨娘徐惠也就知道了,别看老夫对她们早年在大明宫的一些事情不怎么清楚,但问问她怎么打过长儿娟……哪有一个是老实的!樊莺都敢朝老夫拿刀动剑,只有思晴最懂事了,但儿子却这般好斗。” 李雄打断道,“我们来西州前,阿翁曾领我们去大明宫见过叔皇,我看得出他对我们很亲近,但总似隔着一层呢,可能就是因为坐在旁边的那个武皇后。再说,我娘并不喜欢长安,我去了一趟也没见到李弘,有些遗憾了,别的没什么稀罕。” 刺史的思路打开了,手中掐着白兵,说道,“那也是个狠角色,偏偏李治惧内,她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除非……” 郭待聘问道,“伯父,除非什么?” 高审行道,“除非马王爷往长安大街上一站,老夫猜她立时便会收敛。” 李威嘻嘻笑道,“阿翁你还不知道吧,我父王其实更惧内,又怎么能吓住人家武皇后,那是别人的老婆。” “老三!再敢乱说。” “嘻嘻,大哥,我不敢了,我是看阿翁身为刺史,刚才不是也背后说大唐的皇后,反正这里没有外人,我才说说的。” 高审行呵呵笑道,“那是老夫不庄重了,罪过!” 他想起上次回延州的半路上,这几个少年对他横眉冷对充满着敌意,也曾说过要他庄重的话,而此时已亲密无间。 西州这一趟真是没白来,比起自己同几个少年的和解来,收拾焉耆几个扰牧的城民也就不算什么了。 几人溜溜达达,又走出几里,李雄忽然勒马不走了,侧着耳朵倾听。 高审行听不到什么动静。 李威跳下马,伏身在沙地上听,“大哥,有四五十人骑马往这边驰来了,上下不会差过十人,一片叮叮当当的,不是兵器便是钱袋子,我猜是兵器的面大,商人带这么多钱不会跑的这样快。” 高审行立刻道,“管他是什么人,我们避一避再说。” 几人下马,牵马钻入旁边的树丛,李壮断后,折了一束树枝将几个人拐进来的蹄印子扫平了。 树林中还遍生着一丛丛马背高的灌木,底下铺着厚厚的陈年松针,他们在灌木后让马匹都卧伏下来,人也隐好,屏息…… 不一会儿,林外的蹄声便响亮起来,并于林外停了。听动静,高审行不得不说李威猜的好准。 从里面看不到人,但听得到外边说话,只听有个人道,“我们跑太快了,也许还未到吕光馆呢,此时光景尚早,我们去银山碛看看,也许在那里能截住这六人。” “对,其实这里也不错,留给下两拨儿人吧。” 等这些人远去,灌木丛后边,延州刺史对几个少年道,“听到没有,后边还有两拨儿人呢,只为了六个人。” 李武说,“这些人说‘也许还未到吕光馆呢’,我猜他们一定不是当地人,连路都不熟悉,难道盈隆宫又来人了?” 高审行,“路不熟……连吕光馆都不知,又怎会知道吕光馆后面的银山碛?他是说我们几个还未到吕光馆。” “伯父,我们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刺史深思了一番,说道,“我们不走,还要再往里藏一藏,” 六个人从原藏身处起来,牵马再往林子深处去,这里地势稍高,灌木丛也高,即便有人到林子里来,只要不刻意搜找,根本看不到他们。 李雄道,“阿翁,我看这地上潮凉,要不便把罗牧监送的那两块芃布给你铺一铺。” 高审行在灌木丛的后头说,“不必了,老夫还不致那样虚弱呢,再说那是罗牧监托我们带给赵国公的,黔州可做不出这么好的东西来。” “为何呢,阿翁?” “因为黔州潮热,狐狸毛不可能生得这么好。” 林子外头果然又有了动静,看样子人也不少过上次,林内几人屏息不动,听他们在林外停了一下,有个人命令道,“过吕光馆、去追前队,估计那六人不大好对付,动手时可别忘了我告诉过你们的分寸。” 马队又起动,蹄声远去了。 高审行道,“听到没有,果然是对付我们的,但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呢?与我们又有些什么纠葛呢。” 郭待聘分析说,“极有可能是焉耆城的人,高岷刚刚离开了西州,他看我们没了倚仗,这是来找后帐了。我们不理会,静待后边的人过去我们再走,就叫他扑个空。” 高审行道,“老夫也是此计。” 第三拨人果然很快到了,纷纷下马入林,一句话也听不到,很快,灌木丛外安静下来,若不是间或听到有马喷鼻,还以为没人呢。 这里面最紧张的是郭待聘,将近二百人在他们的归路上来拦截,而他们只有六个人。万一双方动起手来,无疑自己是这里面的累赘。 他看看李雄李壮四人,个个紧握竹刀,目不转睛,仿佛要随时暴起,他们的马安安静静的也是瞪着大眼,极通人性。 再看高审行,居然闭起眼在那里假寐,自己的一只手又被他牢牢地攥着,郭待聘的心才安定下来。 李武慢慢用竹刀拨开灌木,要往外看,但这里树木阴翳,只看到林内恍惚的人影,连装束面孔都看不清楚。他伏下身子,要潜行出去再看,衣服却被李壮拉住。 李壮示意他莫动,原来地上布满了陈年的干树枝,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要不小心踩折了一根,便暴露了这些人的行踪。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郭待聘也支持不住,李威捅捅他,要他像高审行那样休息,李壮自己也闭了眼睛不动,再看李雄、李武也是如此,待聘依样去做。 郭待聘想到了马王,他的姐夫,如果马王此时在这里又会如何行事?林中这五十几个人估计不够他一个人砍,他们也根本不会窝在这里这么久。 如果只是李雄李壮他们四人在这里也不会在此躲避,都是因为自己拖了后腿的缘故。 他想人的境遇真是奇妙,母亲和自己在黔州,多年不见二哥待封和二嫂高畅的面,却同盈隆宫有了扯不断的联系。 此次随高审行第一次到西州、焉耆来,待聘耳濡目染,处处听闻人们念念不忘地说起郭都护、说起总牧监、说起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们。 就连在焉耆城中,也有人记得当年那位手提着鸽笼的高镇守使,他难道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好?还是当地人同了他们的面,尽说些溢美之辞呢? 马王在黔州从来不说国事,行事根本不似个曾经做过皇帝的人,反而更像个山大王,以前郭待聘曾经想过,黔州都濡县的那些村民们说马王好,多半是慑于马王爷的威严。 马王对他自己的儿子们管的很少,也从不讲什么大道理,除了教他们练刀时板着脸,其余不闻不问,反倒是对郭待聘看的甚严,别人可以去盈隆岭的岭头打秋千、跳潭为乐,马王偏偏就不许自己去。 为此,郭待聘曾经不止一次地去求过大姐柳玉如、二姐崔嫣,让她们给马王施加影响,谁知她们居然也是这个态度! 如果他们一视同仁、也同意自己练竹刀的话,何至于有今日的被动潜伏? 郭待聘想的很多,后来便有了一阵子空白,直到手被高审行用力地握了两下,他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是睡着了。 林子里一片昏蒙,天已经暗下来了,外面人影憧憧,一声不吭地出林子集合,只有个领头者道,“天又晚了,那六人必要留宿的,我们不在这里傻等了,去焉耆方向会合!” 待林外静下来,高审行挣扎着起身,原来腿都麻了,李雄、李威上前搀扶着,郭待聘和李武帮着捶腿,六人拉马悄悄出林,刺史拄着他的木棍子道,“敢和老夫玩手段,他的每一步老夫都猜到了!” 原来他们在这里耽搁了多半日,出来时已是晚昏了。往来路上看看,三拨儿人都已过去,只有沙尘未退。 高审行道,“我们耽搁的太久了,老夫也不知能不能在西州赶上高岷、倒是很想开导他几句,可是说不定他已经走了。” 李雄道,“阿翁,不如我们连夜走吧,料想再没有人干扰我们了。” 他们不必死命打马,乘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让它们一路小跑往西州赶,接下来是近百里的戈壁,砾石遍布,名叫“盘石”。这段路空旷寂寥,在半月的照耀下,只要有个人影子,老远便能看到。 但是突然,就在前方不过一百步处,仅有的两丛枯树丛后边射出来两支响箭,划着凄厉的尾音破空激射上去,几人大吃了一惊,随后看到有两匹马载着射响箭的人狠抽几鞭扭头便跑了。 高审行喝道,“去两人,捉住他们问问!” 李壮、李武一马当先追上去,射响箭报信的两个黑影打马飞驰,很快跑出去一箭多地。而身后的来路上蹄声阵阵,刚刚过去的那拨儿人居然又返身追回来了! 往回走是不成的,身后已经开过去了不下一两百人,此时情急难辩,高审行喊道,“娃娃们,不要与之纠缠,我们往西州去!” 他手中抓着木棒,骑马傍着待聘飞驰,对他道,“你莫担心,有老子在呢。” 李雄和李威断后,把高审行和待聘夹在中间,四匹马又往前跑了十几里路,李壮和李武又从前边跑回来,他们没追上人,还担心着后边。 后边的五十人不打旗子,紧紧咬着不放,有人一边追一边高声喊,“别跑了,都将东西放下饶你们活命!” 高审行对郭待聘道,“原来他们以为我们是去焉耆搜刮民脂民膏了!” 李武在马上道,“哈哈!不去碎叶城原来也有乱子平!” 李雄则说,“老四,阿翁的话都白说了,你随阿翁和待聘先走,剩下的与我挡他一下。”李武不敢违拗,只好扭身再回去保护高审行和待聘。 三匹马往前,三匹马往后,李雄、李壮、李威迎着追兵返冲回去。 李雄一人敌住跑在最前面的人,也不辩是谁,挥竹刀便砍,对方似是胆怯,挚着矛喊道,“你,你们给我东西便放你走了,” 话未说完整呢,李雄的刀已经挥过来了,他拿着矛左抵右挡,“嗳!嗳!你玩真的!”少年的竹刀令他眼花缭乱,一个不留意,刀已往他矛杆上一搭,唰的一下往他握矛的手上削下来。 此人剧痛,以为手指断了,一抖手撒了矛,李雄却丢下他往人群中冲去。 李壮、李威面对五十个人面无惧色,勇敢地冲入敌群,战马交错,当面者捂手的,捂脸的,“哎呀”声不绝,这时李雄又赶过来相助了。 有人喊,“背包裹的早跑了!不是这三个!” 话音一落,这些人竟然一抹身丢开三个人,拦都拦不住地策马去追前头三人,李雄、李壮、李威三人反过来在后边紧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0章 大刀 这些人有主将的交待,要他们重在截物,尽量别伤到人。 谁也没有仔细想过为何要对一伙“叛乱”分子还这样小心,有人还以为这是要放他们全须全尾地跑去庭州勾联呢。 事起匆忙,这些人眼中只有包裹,一看背包裹的人跑了,纷纷撇下这边三人去追包裹。 李雄、李壮、李威人急马快,从后面撵上去挥竹刀便砍,对方不恋战,一边拿手中的家伙抵挡,一边紧追不舍。 两伙人奔驰着,纠缠着,最后边的一人“哎呀”一声被李壮的竹刀捅到了马下,坐在地上不起来,“这算个什么事,老子倒像个贼了!” 李雄也撵上了一个,此人只用单手拖矛,跑的也慢了,李雄砍他一竹刀,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强盗,怎敢抢劫延州刺史!不知道薛将军正在这里平乱么?” 那人一只手先前叫李雄伤了,此时抵挡起来不大利索,一差神肩头又挨了一下,他听了李雄的话,顾不得肩上吃痛,抵挡着道,“我们是唐军,唐军。” “唐军怎么敢拦截我们。” 说话间,长矛和竹刀又是几次相击,唐军道,“你手中不是铁器,是什么东西,我刚才被你砍到了手都未废。” 李威赶上来道,“这是盈隆宫的竹刀,你见识短,”上来也要打。 唐军一边跑一边道,“你们先别急着打我,让我理一理,”他问,“我听说前些日子延州刺史和盈隆宫几个少王在牧场村拿竹刀宰了庭州奸细,” 李威道,“就是我们!”,他声音清亮,情急之下露出了少许稚嫩之音。 这名唐军听了不再怀疑,大声道,“兄弟们都住手!快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这是误会!” 他是这拨人的队长,话喊出来人人听命,纷纷勒缰减速,此地开阔空旷,三个少年在朦胧的月光下仔细辩看,好像是唐军的装束。 唐军道,“那么前边跑过去的老者便是延州刺史了?” 不待三个少年回答,他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大声命令一名执长刀的手下,“你快去前边报信,告诉他们是误会,可别叫高刺史再中了我们埋伏。” 队中有一人应声而出,向前驰去,“公子们请随我来!” 人走后,有手下问,“我们怎么办?还追不追了?” 队长道,“我刚才被他砍了几竹刀,这时浑身无力眼皮跳个不停,还直冒白毛汗,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有气无力地吩咐,“总之已有人去送信了,我们按原令、去焉耆城待命吧。” 五火人重又上马,往吕光馆方向去了。 …… 薛礼率三千唐军,与许监军分兵后不张旗鼓,专拣河谷密林之地行军。 他从距离碎叶城最远的石、康、米、蜜等小城入手,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紧不慢地、反向由西向东朝碎叶城——阿史那欲谷的老巢推进。 唐军已经过的西域五城,只对炽俟部的俱蜜城动了武。 俱蜜城的俟斤曾与天山牧交过手,算是阿史那欲谷的死党,接到军报后立刻引一千骑兵出城列阵,队伍里鼓噪不止,对唐军叫嚣漫骂,不可一世。 薛礼不废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以两个八百队迂回掩杀过去,唐军阵型早在西来的一路上经历过各样训演,每个八百队在人数上不及对方,但左右相击,快如疾风,敌军两翼分兵相敌,反而哪一边都显得人少了。 唐军兵器精良,面对一千之众毫无惧色,两支八百人的马队挥舞着长刀和矛槊只在敌阵两翼掠来掠去并不深入,还有四连发的快弩在不远不近距离上射杀敌军,所经之处传来一声声惨叫。 唐军主阵的一千四百人严阵以待,眼睛瞄着薛礼。 薛礼提戟在手,凝视着战场上的局势,先发的两队唐军默不作声,拼命厮杀,被射中的炽俟部人不断落马,有的仍在忍痛顽抗。 很快,他又锁定了敌首俟斤,这是个四十岁的汉子,此时正指挥了左边指挥右边,忙着从中军分兵两边相援。 两队唐军成功干扰了敌军阵势,时机恰到好处,再晚了便会陷入混战,那时两个八百队便会有伤亡了。 主阵唐军中,薛礼身侧的两名偏将看到薛礼一提缰,脚一踹镫,马上挥军跟上,薛礼一马当先,率着一千四百中军直冲敌阵核心。 俟斤的近卫们上去抵挡,被薛礼身后的两员偏将率队各自冲开一部,剩下的十来人根本挡不住薛礼,俟斤不得已直面薛礼,但只招架了一式,便被薛礼一戟刺死了。 唐军中立刻有人喊道,“下马者可以不死!” 两个八百队早已封了去路,再有一千多生力军直接杀到阵中来,每迟疑片刻便有人殒命,炽俟部余众闻声立刻放弃了抵抗,纷纷投械下马,战场上再无马上的敌军。 唐军斩敌两百,自伤二十,有一员副将轻伤,但无一人阵损。 之后,唐军兵不血刃平定了俱兰城的谋落部,又进入吐火罗地面。 行进中,曾有偏将问薛礼,“我总担心三千人太少了,但今日被薛将军一调动开,居然处处占强,方知末将是多虑了。” 薛礼道,“兵多兵少各有用处,并不以多少为好。吴起以三千骑兵破秦军五十万,太宗皇帝以三千骑大破虎牢关十万人,乃是用之得法啊!西域旷远,粮秣筹集不便,我们若人多了反而作茧自傅。兵少而精,反而可以相机而动,一战之所得便能自给多日” 偏将道,“果然是这个道理,我们兵出山口,还从未因吃喝发过愁呢。” 薛礼道,“兵多势盛,但有两顾之难:运粮则受累、要分兵保护,不运粮又不行,仅凭激战所得只够数日之需。倘有粮草缺乏,士气一旦因此消沉了,小小的挫折亦可导致溃散,那时就不可收拾了,人多反倒成了劣势。” 偏将就是在随薛礼冲阵时负的伤,他抚着伤臂暗暗想道,“人多还成了劣势,如若此时唐军是十万人,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时时担着心了。” 他相信薛将军率领十万、二三十万的大军也能应付裕如,此次出征薛将军执意少带人,便是真有薛将军的道理了。 “你不信的话,薛某给你一杆一丈二的大刀,叫你去剔肉剜心试试。” “薛将军,卑将看你等等闲闲的便平了他五城,果然未恃着人多。” 薛礼道,“西域诸部,民性诚刚而且少谋,我军只要触之迫之,凌其最强硬一部,余众必上疑下惧,那时我军的机会也就来了。” 他说,早年马王带三百人袭击碎叶城,便是看准他地旷人散的特点,马王将阿史那欲谷制服时便是用的此法,上一次同这一次,不过是一正、一奇的区分。 正说着,山谷中有一千吐火罗骑兵迎面撞上,两边狭路相逢。 薛礼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吩咐道,“出一个六百队,只备快弩马槊头快速接近击敌,其余人马分为四部,每部六百人从两边山坡上张旗疾进。” 唐军按命一边驰进,一边分队,组合,三千人分阵列骑,搞了个漫山遍野五路同进,顿时声势大涨。 这是在吐火罗的地面上,但对方看到这边的唐军旗帜,并未摆出迎敌阵形,反而还派人过来接洽,薛礼在中军令旗一举,五路唐军骤停。 …… 唐军四月底到达西州,眼下已是五月下旬,但碎叶城的注意力一直盯在阿拉山口上。阿史那欲谷在山口处攻多守少,占足了气势,哪知道薛礼带着主力三千跑到他的腹地上来了。 唐军平定了西部五城,声势一点都不大,等到俱蜜城派了个残军跑过来报告时,阿史那欲谷才豁然反应过来。 据报唐军有三千人,由薛礼领军。阿史那欲谷不由得大吃一惊,又有些不解,唐军怎么从西面来了! 薛礼是马王攻灭龟兹城的主要将领,神勇非常,多年前薛礼在辽东的事迹在西域也有星星点点的传闻,但这次他却领了这么点儿兵,还不如自己手下休循部一个部落的人多。 阿史那欲谷连忙派人打探唐军动向,到了哪里,很快得到回报,唐军已到了夷播湖南岸了。 这是一条东西向的狭长通道,最宽不足十里,北面是浩渺的夷播湖,南面是连绵近百里的丘陵,早年马王就带着护牧队在这里大败过黑达。 但马王带护牧队来的那个时候正好是九、十月份,那时河水枯委,湖岸回退,这条路看上去比眼下还要宽一点。 而薛礼来的时候正好是五月,湖边水网密布,个别地方还有沼泽,这种地形对骑兵行动极为不利。 阿史那欲谷冷笑一声,薛礼胆子太子了!看来也是有勇无谋。 此时,在唐军的侧后是吐火罗,百里长的狭道前方是一片的宽阔沙漠,这里无挡无拦,一目了然,阿史那欲谷既可以时时监视唐军的动向,又可在狭道的出口处调集大军,在开阔地给他来一次聚歼。 碎叶城轻轻松松可以集中十万人马,阿史那欲谷就不信,薛礼再神勇,他那区区的三千人马会逃得出去。 他在碎叶城调兵遣将,派传信骑兵分路出动,务必在唐军抵达前,将信送到乙毗咄陆各部,要他们限期在夷播湖东岸会师。 阿史那欲谷还另派一人,带他的书信绕道去了吐火罗,他对吐火罗晓之以利害,说这几年我们两部总算关系融洽起来,你最好别再象上次那样背后使刀、跟在唐军后边趁火打劫。 休循部最先得到碎叶城命令,阿史那多贰二话不说,只留了一千人看家,剩下四千人全都带上! 十年前他请封吕氏为瀚海夫人,被大唐皇帝无情打脸,不但未准封,还派了王玄策将吕氏带走了。 如果唐军不来,阿史那多贰可以选择将这一页掀过去,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吕氏便跑到大唐地面上去挑衅,但现在是阿史那欲谷挑头,唐军只有三千人,这个马前卒他是当定了! 休循部在碎叶城西南,要赶到会歼唐军的夷播湖东岸去,不日夜兼程根本就赶不上,阿史那多贰催促着手下快行,给他们鼓劲儿道: “区区的三千人,能有多难?我休循部四千人一个冲锋便拿下他了!” 部下雄纠纠,气昂昂,个个走的马身冒汗,气喘吁吁,“可汗,我们如大胜了,想要大唐的什么东西?” 阿史那多贰道,“别的我不要,我只要大唐给我送二十个姓吕的美貌女子过来!我要个个称她们作瀚海夫人。” 碎叶城,阿史那欲谷接到探马来报,清晨发现,夷播湖边的三千唐军骑兵不见了。阿史那欲谷急问,“去哪里了?” 手下人回禀道,“他们拐入了碎叶河谷,好象往碎叶城来了!” 碎叶河从热海流下来,顾名思义,就是从碎叶城北不远处流过去的,此河不入夷播湖,而是往西北流入吐火罗境内。 如果唐军从碎叶河谷摸上来,那么他原定的会战之地就不成立了。关键是,阿史那欲谷早就下令让底下各部往那里去了,阿史那欲谷问,“休循部四千人到哪里了?” “回大可汗,休循部正在急急赶来,还未越过我城。” “正好,让他们速来碎叶城,不要再往前走了!” 碎叶河,伊犁河,珍珠河,这都是唐人的命名,但薛礼选择在河谷中行军可不是为了怀旧。 葱岭以西崇山峻岭,他除了早年到热海边去过一次,给母亲取热海之水治病,因而对那里的地形还有点印象之外,其他地方可不行。 那些沟沟壑壑怎么看、从哪边看都是一样的,很容易迷途。而河水不同,哪座城在哪道河的什么位置怎么都不会变。 另外还有一点,他所带的骑兵在河谷中行进,蹄掌铁磨的也慢,一个月甚至再多耗些日子,最后这些人马也能支持着回去,再久了的话马都跑不动了。 他手下的偏将也有过担心,这样的行军方法一旦被敌人所乘,旁边山高谷深,而且必定是敌众我寡,那可怎么办呢,跑都没处跑。 薛礼道,“丘陵河谷、深山大泽都是险地,要疾行脱离不可滞留。如果双方卒然相遇,必须一鼓作气猛击之,要多用弓弩。但我们除了走这个路,也没什么好路,怎么也比在夷播湖边被人盯着强。” 唐军沿河谷前进,前哨马队忽见一敌骑,在拐弯处露了一下头转身就走,领头的偏将一箭射中那人的马,将他掀在地下。 唐军追上去一把摁住,原来是个送信的。 信是阿史那欲谷送往吐火罗的,薛礼看罢,吩咐道,“放他回去告诉阿史那欲谷,薛某要去珍珠河,要平定休循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1章 惜伤 信使将信将疑,边走边往回看,等过了一箭的射程也没人追他,这才撒开脚猛跑,去给阿史那欲谷传信。 部将问,“将军,我们真去珍珠河?真去的话更不该告诉阿史那欲谷。” 薛礼道,“我不知敌在何处,但知他们一定在集中人马,那我们便设法调动他。休循部是阿史欲谷所倚重的一部,与其放休循部从从容容的同阿史那欲谷汇合了来对付我们,何不先击溃了他?” 部将道,“对啊!只要他一动,我们便知他集兵之处,他不动,我们顺手再取休循部一城。” 薛礼叹道,“你又大气了!拿三千骑兵攻城,何其难啊!”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即便损我百人而得他一城也不划算,那太小家子气了,我们只要打出气势来!大唐国富兵强,强的便是气势,薛某只想带你们取阿史那欲谷的性命!” 众人心潮澎湃,脚下加快。 …… 碎叶城。阿史那欲谷给休循部的命令刚刚送出,去吐火罗的信差便徒步赶回来了,可汗气极败坏地道,“吐火罗竟敢连我的马都扣下了……不对呀,你走着如何这样快?” 信差道,“可汗,我还没到吐火罗呢!” 牙帐之外,人人都能听到阿史那欲谷大声下令,“叫阿史那多贰回击珍珠河!再派两千人去助他!” 两天后,数次改变行军方向的休循部阿史那多贰,领兵跑出去上百里,再跑回来,终于在他自己的城下遭遇了唐军。 休循城在珍珠河的中游,北岸,地势比碎叶城高出了很多。历来在城池防御的要点中便有一条,叫作玉带缠腰,如果有一条大河恰巧绕城三面或两面,那么防守起来就轻松多了,敌军若从这几面攻城,非得渡河不可。但休循城的位置恰好站反了,珍珠河从它东南方向来,连半下都没缠,在城下一拐,又转到西南去了——没什么玉带缠腰,只有出城和进城不方便。 休循部大军一到,便遭遇一部唐军,对方射过来一阵急弩毙倒他十数骑,马上便往河谷中跑了。 阿史那多贰大怒,挥军追进去,守军见到了他们的可汗,在城头齐声欢呼,奈何城下的河谷是个反弧,很快人马都看不到了,只听到喊杀声传上来。 城上说,“唐军才那么一点人,不久我们的可汗该得胜出来了。” 喊杀声依旧,两个时辰后象是渐渐远去,慢慢的还传出说胡语的叫娘,城上嘀咕,“不对哇,要不要出城去支援一下!” 城内留守的两个吐屯拿不定主意,一个说应该出城,一个说应该不动,然后他猛然用手指着珍珠河上游喊道,“不能去,你看那是什么?” 另一个吐屯手搭凉棚往那个方向看,崇山峻岭中有一支小小的马队正在快速接近,不知道有多少人,但那面旗子写的很清楚,是“天山牧”三个黑字。 他说,“嗯,我想也不必急着出援,可汗一会儿可能就得胜归来了。” 天黑时,从碎叶城赶来的两千援军到了休循城下,城上人这才下来带路,出城到珍珠河谷中去看。 这个地方正是河谷的拐弯处,站在城头看不到,人马进谷后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只往前走了两三里,便见河道陡然一窄,河水比往日更显湍急,水道几乎被大石填塞了。 两岸石崖陡峭,沙岸仅容一匹马通过,但已被沾血的乱石堆满了。 碎叶援军急忙搬开大石,开路前行,一进去便看到谷内死尸狼藉,都是休循部的人,居然没有一个唐军。 唐军引阿史那多贰人马进来,随后从上边抛石封了出路和退路,然后不用猜的就是飞石如雨,箭似飞蝗…… 人们往谷外搬抬阵亡者,这些人不是中箭,便是被大石砸的肢体凌落,没有一个完整的,偶见一两个压在尸身下的生者,也是奄奄一息,呻吟不止。 碎叶援军慢慢前行,腾出道路,在人堆中看到了阿史那多贰可汗,他已经毙命了,身上被石块砸得血肉模糊,致命伤却是脑上一箭,这是从河谷上边的山崖上射下来的。 河谷深达数丈道路狭窄,一定乱纷纷的,是谁这样准确地一箭射中了他? 援军的首领对阿史那多贰已无须在意,上前一把拔下那支箭来,这支箭三楞的锐利箭尖,雕翎的箭羽,箭竿上刻着三个篆字——可他并不认识,写的是“薛仁贵”。 休循部四千之众,悔不该遇到唐军。 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见到了薛礼,连声说来的晚了,没赶上聚歼阿史那多贰,薛礼则道,“这已经出乎了薛某意料,”他看了看那面旗子,叹道,“延州刺史居然也会用兵!他命制了这面旗子,便可抵上三千人。” 随苏托儿到西域的三十名护卫,便是十年前薛礼送柳皇后等人去盈隆宫时留下的,当时都是年纪最小者,此时均已人到中年了。 他们同薛将军依然亲热,纷纷道,“薛将军,我们三千人打得他四千人竟然一个未剩,厉害了!” 薛礼道,“话也不能这样说,上一次我们三千唐军对阵俱蜜部一千人,自己还伤了二十名军士,是何道理?” 众人忙问缘故,薛礼道,“如果敌军势大,敌众我寡,便要避之于易,邀之于阨,想办法将之引到于我有利的地方来,那我便能以一击十了。” 苏托儿道,“我到碎叶城下去过,只在城下有山,别处都是一马平川的沙漠了,并无地形之利,我们又凭借着什么击败他?” 薛礼算着,自他与许监军在山口分兵已快过去一月,而这里的战况一次也未回报过山口,他也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了。 出兵在外,他不知道眼下大明宫和盈隆宫是什么情况,马王回没回长安。他不可能无限止地拉长战事,以求马王复出。 前面近一个多月的战事及打法他还可以对大明宫、许监军解释得清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这三千骑兵的马蹄铁也快磨平了。 战事到了最后,唐军必然要面对碎叶城阿史那欲谷,以及乙毗咄陆部各部的人马。那么以死相搏,便是他最后的使命。 他淡淡地说,“我们除了计谋,还有气势和勇气!” …… 李雄、李壮、李威兄弟三人向着高审行驰下去的方向一阵猛追,将传信的唐军落下。很快,他们听到了马蹄声,但前面黑蒙蒙的看不到人。 前方,有一道从西北、天山方向延伸过来的山岭,高有百尺,末端余脉斜插入戈壁滩中,因为有数道溪水循着地势流淌下来,此处绿植覆盖,丛林茂密。 送信的唐军跟在后边喊李雄,“公子你小心了,我想快到了!” 敌情不明,高审行和郭待聘、李武边跑边担心着后面三人,他们只拿着竹刀,但跑的慢了又怕干扰了断后者的精力,因而老少三人蹄声挺响,却并未跑出多远。 后边有人追来,还看不到影子,李武说,“我大哥他们来了!” 高审行心头一宽,相信少年的耳力,他暗暗地吁了口气,不再策马,让它慢慢减速。 前方一片林木,黑黝黝地挡了半边天空,水声潺潺,地势顿时低陷,马上便进入礌石碛了。猛然又有一伙人全副的装备,面目不辩,骑马从树林中跑出来拦在路中,有一个人喝道,“站住!” 三人大出意外,根本没有想到这里还埋伏了一伙人。 李武跑在最前面,仓促中挥起竹刀便砍,对方慌忙举刀拦格,但冲过来的这个马上少年在那么短瞬的功夫里还能虚晃了他一下,人冲过去,军士脖子上挨了一竹刀。 这人吓得一愣神以为有死无生了,没追,后边还有人,他放过了李武。但后边一个人已将手中五六尺长的木棒“呼”地一下斜扫过来,这也算重兵器了,力道不小,军士下意识地再伸刀拦格,肩颈处又挨了一棒,痛呼着闪开。 郭待聘紧紧跟在高审行的后边,两人一下子冲入人群,有人看到这才是背包裹的两个人,有五六骑呼啦一下围上来挡住二人去路,有人厉声喝道,“放下东西饶你们活命!” 高审行不管这个,反正援兵就在后边,他即便冲不出去,举着棒子胡抡也能支持到李雄三人赶上来的。 当面的三个被他抡棒逼退,又有三个提缰而上,有个人在马上一探身子,拿冷森森的横刀往郭待聘的背上猛然插来! 高审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大喊一声“待聘!” 但郭待聘没事,也没的呼痛,那人匆忙间只是挑断了他的包裹并没伤到人,包裹一下子落到了马下。 人群再一下子闪开,原来是李武又冲了回来,拿竹刀逼得几人连连后退,李武引着郭待聘冲往前边去了。 高审行挥棒在后边紧紧跟着,护住郭待聘的后身,而自己后背上好象挨了两下也顾不得了,也不觉着疼。 前面是溪水中布满砾石的浅谷,大部分拦路的人已被他们甩在了身后,高审行听得身后一阵混乱,还有李雄的呼喝,他们赶上来了。 迎面只剩了一骑,踏得溪水迸溅的冲过来。 这人举着一杆长刀放过了李武和待聘,将高审行拦住,高审行挥棒扫过去,被他一刀将木棒削断了! 高审行不管他,握着半截木棒再往前驰,后背上刷地挨上一刀,不疼。 他背的包裹内有焉耆牧场罗牧监送的两块芃布,叠着四五层,这是用上等的狐狸毛织成的短毡,这刀一定是砍到上面了。 此时身后有个人远远的喊道,“都住手——,是误会,这是延州的……” 话也听到了,似乎那人还不罢休,下手更狠。 高审行右肩背处斜斜地又挨了一刀,一阵刺骨的疼痛一下子传来,好象右半边的膀子掉了,半截木棒脱手。 那人仍在后边尾随不放,听到背后金风又起,高审行眼一闭,心说道,“老子命丧此地了!” 后边有骤急的马蹄声迫近,高审行只听到了两下短促的、尖锐的铁器相击之声,那人随即闷哼,长刀“当啷”一声落在溪水里,仍在后头下命令道,“截下他的东西!” 后面,李雄、李壮、李威已经冲破了对方围堵赶上来,李威先看到了高审行后背上中了刀,月下的丝袍本来呈着灰白色,此时已浸着一大片黑乎乎的血迹,斜背的包裹被那人划开了半截儿,堪堪欲掉。 李壮在马上探身,伸手托了高审行的包裹,拿它去往伤处按,身后仍有二十来骑紧追不舍。 高审行伏在马背上虚弱地说道,“快……快把我包裹扔了!” 李雄听了,伸刀在包裹带子上一挑,包裹掉了,身后追兵不再追赶他们,有人下马拾起了包裹。 李壮道,“大哥,你这刀?” 李雄道,“前一拨儿有个人赶来送信,这刀是他的,阿翁,你的伤怎么样?” 高审行呻吟着道,“痛不欲生。” 有两个少年听了目眦欲裂,要再杀回去报仇。 但高审行说,“前边十几里……出了谷口便该是安昌城……我们去看看守城唐军有无军医……不要再纠缠……提防逼急了他。” 少年们听罢,顾不上细想他的话,闷不作声护着高审行前行,后头不再有人追来,只听到郭待聘低低的抽泣,高审行若非一意护着他,也许早冲过去了。 这天的中午,牧场村的街上。有人看到盈隆宫五个少年护送着一架马车从村西过来,车上侧身躺着高审行,车上坐着个西州城的大夫随行照看。 天山牧总牧监刘武闻讯,赶忙过来探视,先将他抬到牧场的议事厅里,村民们有不少都追到牧场来,人人担心高审行的伤势。 看到高审行昏迷着,整片后背上都被布带子缠满了,仍有鲜红的血迹浸透出来,刘武惊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去焉耆这一路上也不安定了?” 李雄说话前,先往议事厅的门口看了看,有不少村民站在那里,刘武知道有不方便的话,对门口村民道,“你们先回去吧,等高大人醒了,本官自会让你们知道。” 村民散去后,李雄才道,“刘牧监,伤我阿翁的,是将近二百名西州骑兵,有一个使长刀的人很厉害,就是他下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2章 如烹小鲜 刘总牧监猛吃一惊,说道,“两百骑兵!应该是李继上次带回来的,昨日高岷都督经过牧场村时讲,他动身前人马已出城了,说是连夜去北道助军。” 李雄问,“有什么不妥当么?” 刘武道,“去北道必然经过牧场村,既是半夜出西州城,怎么也应该比高岷早到这里,但本官一直未见到他和西州二百人马。” 郭待聘道,“夜里我听他们数次要截留我们的包裹,还以为是劫路的强盗,这时才明白了!原来是怕我们带走对李继不利的证据,他们连装束都未换,这是要硬抢啊。” 刘武道,“李继是一条铁棍不是使长刀,也许他不在这些人里面。” 李威道,“反正跑不了是他的人,跑不了是他的授意,前后总共四拨儿人潜伏了拦截我们,大概也就两百人!” “东西都被抢走了?” “嗯,牧场送我们两块芃布一包葡萄干儿,枣子,一罐刺蜜,全丢了!” 李雄道,“伤阿翁的那个人,我曾砍中他一刀,伤的不会轻,他当时将长刀都扔了。”他比划着对刘武说,“就是这个位置,我想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好。” 刘总牧监道,“本官一定暗中察访此人!你们且在牧场村陪高刺史安心养伤,此话不可随便对人讲了,你不想害他,可他却防着你呢,此时又掌握了西州军政大权,要防节外生枝不能脱身。” 高审行伤势过重,人一直昏迷,路上便起了高热,这些人本想送伤者回牧场新村去,但路还是有些远了,实在不宜搬动。 随来的大夫是西州医博士,按他开的方子熬好了药,给高审行灌下去,高审行脸色蜡黄,人都脱了相。 待聘十分焦急,他还想着高审行念念不忘要去盈隆宫的话,但他伤成这样子,连动都动不了根本无法上路。 晚上时,村民们再来探视,有个四十五、六岁的妇人扒开堵在议事厅门口的几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个香喷喷的罐子,里面是熬好的肉汤。 刘总牧监称她“吕夫人”,看上去应该是哪家的民妇,年轻时也不丑。李雄和郭待聘几个谁都不认得她,纷纷称谢。 吕夫人带着木匙,舀着肉汤往高审行嘴里送,怎么也不得法,木匙倾浅了汤倒不出,倾的深了又洒到刺史脖子里了。 待聘道,“夫人你再加根筷子试试。” 妇人明白过来,拿筷子靠在汤匙上,很容易的将汤汁顺入高审行的嘴里,她擦着汗说,“总算好了,这真是个好办法。” 待聘道,“这是我娘用过的法子。” 这位吕夫人看郭待聘,“我知道你娘,就是崔夫人。” 算时间,她能这么快将肉汤送到,肯定是一见到高审行入村便去准备了。 刘武也道谢,“多亏吕夫人,我们可谁都没想到这个。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刘某不能让你破费!”说着便要掏钱。 李威见了手急眼快,从自己背的钱袋子里抓出一大把来,要往吕夫人的手里塞,吕氏百般推却,说应该的。 这时高审行苏醒了,看到了吕氏,他脸色苍白,用虚弱的语调说,“你走……老夫可不想被你尅死,我还未见崔颖呢……我不想死。” 李威道,“阿翁!是人家给你熬来的肉汤呀!” 高审行侧身躺在那里,连脖子都欠不起来,他不接李威的话,无法对一个晚辈解释什么,一急,嘴里“呸,呸”地往外吐,说,“你目露四白,五夫守宅,快离我远一点!!” 婆子接到消息和她孙子从新村赶过来看高审行,对他道,“老爷,你别不识好人心,看人家吕夫人把你尅的,都尅醒了!” 几个少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这两个人若说有怨,吕氏不会主动跑来侍候,无怨,那刺史是怎么回事?病糊涂了? 婆子道,“吕夫人这十年在牧场中烧水,一个人生活本本分分的,刘牧监你可要为你手下说句话。” 刘武笑呵呵地应道,“对,对,郝妈妈说的确是实情,高刺史你就少些说话,养伤要紧,不要让郭公子和少王们担心你。” 刺史还是觉着气不忿,“哼!玉幕来宾……锦车当命,”把眼睛闭上了。 婆子对吕氏说,“妹咂,晚上我在这里服侍老爷汤药,明日你可再来。或是今晚你在这里也行。”吕氏看了看不理不睬的高审行,提着罐子走了。 随后,天山牧总牧监刘武站在议事厅门口喊道,“三驴儿,你快去叫护牧队陈队长,让他马上来见本官,我们天山牧护牧队有大事可做了!” 此时天山牧护牧队总队队长是陈赡,敢拿铁杵击杀都濡县一县之令的,注定也是个狠角色,他从总牧监的房里出来,再同刘武同至高审行榻前。 延州刺史说,“老夫估计着……薛将军那里也该面临决战了,他才三千人哪有决战的本钱!你去助他吧。” 陈赡道,“刺史你放心,当年我负案在身与夫人来西州牧场,若非高大人不弃,哪有我今日?陈赡这次带护牧队过去,誓死不会丢高大人的脸面。” 刺史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苦笑着道,“你还高大人,高大人的,他可不姓高,是先皇嫡三子。” “但那时你们还是父子,这更叫陈赡铭记。” 陈赡在都濡县打死的县令,是刘青萍的爹,算是延州刺史的岳父,高审行想,那么我在黔州轻薄陈赡的夫人吕氏,所有的知情者都替我隐瞒了,包括李弥在内,“我都做的什么呀!” 刺史心怀着愧意,叮嘱道,“陈赡,你们擎着天山牧的大旗,这便又是三千人的声势了,千万可不要莽撞,一定要听薛将军调遣。” 柳中牧场内,总数八百的护牧总队抽出去六百人,风驰电掣地走了。 高审行昏昏沉沉,牧场中有金创药,李雄等人给他换药时,看到高审行右侧斜肩带背的这一刀足有尺半多长,最深处可见胛骨。 恰好吕氏又来了,带来了干净的白包裹布,亲手替刺史清洗伤口周边,上了药包扎好,虽是天气渐热,伤口愈合的并不慢。 一连三天,吕氏都是昼夜服侍,婆子根本插不上手,高审行对吕氏不再恶言恶语,依然闭目不理她,清醒时数次说何时才能去黔州。 一次李威对吕氏说,不然等我们走时你也跟着我们,反正你在这里也是一个人,高审行咬牙不语,吕氏小声道,“我就是都濡县的。” 李威道,“那不就正好!都濡县可不是以前了,我保你去了不认识,盈隆岭上只有两棵树未动。”吕氏听罢看看高审行,忽然泪如泉涌,数度哽噎。 高审行不耐烦,“你回你的故里和我没屁的关系,去就是了,去了别在崔颖跟前露面,她会烦你的……唉!你别再给老子哭丧了好不!我还没死呢。” “是,老爷。” 就在当天的晚上,焉耆牧场罗牧监派了个手下过来向刘武报信,说西州都督李继带着两百骑兵到牧场查封了高审行、郭待聘审理的所有扰牧、扰商案件的卷宗。 罗牧监也不能不给李继,卷宗都让李继拿走了。 刘武站在议事厅的大门边问送信人,“本官担心的是牧场,城民扰牧之事有没有抬头?野牧还顺利么?” “没有,总牧监,李都督又从西州调过去八百步军,没人敢扰牧了。” “又调兵干什么?他不知碎叶城才有大战?岂有此理。” “小的不知什么缘故,但听罗牧监曾叹气,说西州李都督封了焉耆城仅有的三门,按着卷宗在城内拿人,凡扰过牧场的一个也不放过,他听说城内还有人对延州刺史查办扰牧心存忌恨,在半道上夜伏了刺史,这是叛乱!总牧监,我们罗牧监担心高刺史和少王们呢,让我来顺便问一下,刺史有没有事?” 刘武气得说,“刺史只是小伤,不要他担心!” 屋内,高审行悲忿欲绝地喊道,“老子一片好心都让这混蛋歪曲了!!” 吕氏惊呼道,“老爷!老爷!你醒醒呀——” 高审行气极奋起,伤口崩裂,人陷入昏迷。 众人乱了方寸,好半晌才见延州刺史缓缓苏醒,痛苦的无计可施。 他在焉耆杀一儆百达到维护牧事和商道的目的,根本没想牵连过众。 那些案卷与其说是定责、留痕,不如说是刺史有意地、在手把手教待聘处理政务,其实好多事都不值得入卷。那些卷宗留在牧场对城民们也是个震慑,想不到方便了李继清除全部知情者。高位入手后,他一定是要洗白自己了。 但恶人却是高审行做了,就连他受伤,也成了李继大开杀戒的理由。 高审行的憋屈可想而知,李继大权在握,此时再去焉耆有心无力,还要顾虑几个孩子。李武听了这件事后已经数次撺掇着要去焉耆了。不去,焉耆举城都要骂他高审行,郭待聘和几位少王。 高审行醒过来后,含着泪说,“待聘,我们走吧,这个事如果马王爷不管,举国也没有人能替老夫出气了!” 刘武拦都拦不住,再多劝阻一句话高审行就冲他来了。 …… 刘方桂在黔州接到了赴任庭州刺史的官文,澎水令陶洪赶去祝贺,刘方桂对陶洪说,“你就是在关键地方游疑不决了,你以为西域平叛未完,要再观望观望,但时机是观望出来的?这下你看明白了吧?但时机没有了。” 陶洪听明白了,平叛未完又能如何?安西两座重州都换了英国公的人。 澎水县令赧然道,“刘刺史,下官哪有你那两下。” 刘方桂道,“在你的澎水县,眼下火燎眉毛的有什么大事?不就是长孙无忌在山崖下刻的那片字?本官知道这篇字已快刻完了,果然出不了一个月!” 陶洪知道刘方桂的意思,但他不敢。 长孙润带着手下人白天晚上不离崖边,别人去看一眼行,他陶洪去了注定会被长孙润盯起来。 他可不是刘方桂,做一千行一万也成不了庭州刺史。不使这个坏,当不了澎水县令他还有命在,敢动动手还要不要命了! 县令应承着问,“刺史大人,不知你何时动身?下官打算为你饯行。” 刘方桂道,“本官不着急走,庭州有来济刺史呢,本官不去他不会走,影响不了政务。” 陶洪心说,“你也在观望,以为陶某不知你的打算,我就观望到底了。” 就在刘方桂和陶洪各耍心思的时候,澎水城外的山崖下,一篇漂亮的隶文阴刻逐渐显现出全貌来。 赵国公已无须再紧赶慢赶的了,时间还有两天呢,一月内完成此文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此时在离崖不远的草棚前,他与幺子长孙润、四名猎户、两名澎水县丁县尉派来保护的差役都席地围坐,篝火上烤着野味,旁边支着一口锅,炖着两名差役捞到的两寸来长的小银鱼。 差役举着酒祝道,“国公你将大功告成,未误马王之约,小的也很高兴,我们陪国公喝这一满下!” 长孙无忌喝了酒,叹了口气道,“如果他不想去,老夫刻一百篇字也没用,不过这字也不算白刻,他去不去大明宫老夫不多想了!” 他指着那锅银鱼问,“常言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们可知是什么道理?” 有人道,“指的是治国者举重若轻,治理国家和烹制小菜一样简单。” 赵国公哈哈笑道,“理会错了吧?小鲜可不泛指小菜,是小鱼。你在烹煮它的时候不宜来回翻动,不然它可就碎烂了!” 差役道,“国公能否解释解释,这同治大国有什么联系呢。” 长孙无忌道,“国家如此之大,从长安发出一道政令,快马传送也须两三个月才能到岭南,如果你朝令夕改,上一道令还在半路上,或是刚刚被地方州府传达,下一道令又来了,叫底下州官如何是好?国家能不乱?因而国家大政应一而贯之,就像老夫刻的这篇文章,每一笔每一划都要顾看着全局。” 说到这里他想,可自己倾半生之力作的这篇文章又成了什么呢!他的履历即便入了史,也称不上佳品,还不如徐惠的这篇小文,简洁中不失其真,还有些寓意。 还有多少人以作文为生、为傲啊,他们象模象样的润色,布局,坐的一本正经,其实也就是戏子一样的流色。 他叹道,“上上下下都在作文、做戏。但文章做的最好的不是老夫,不是武皇后,也不是英国公和许敬宗,而是那个写字最了草的马王。” 他喝了一碗酒道,“还差着几个字,老夫不想刻了!” 两名差役惊问,“国公,你怎么能不刻了呢!” “老夫不再是国公了。” 长孙润劝,“父亲,刻完吧,别半途而废,只有刻完了才能看的明白。” “老夫愧对这个一品公的爵位呀,还是半途而废吧!”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3章 如果 长孙润急得脸都红了,当着外人不知怎么去劝,好多话没法儿说。猎户们看明白了,拉起了两名差役,对长孙润道,“都督,你好好劝劝国公。” 几人走到溪边坐下,这里只剩下了长孙父子俩。 长孙无忌苦笑道,“你也不知怎么劝为父了吧?先皇在翠微宫离世之前,马王不到他连眼都不肯闭,对马王寄望深远啊,马王不会不知道,可他离开大明宫时却是那样决绝。” “实话告诉你吧,郭孝恪本来可以不死的,”长孙无忌说,“有人会说这都是命运,只有为父知道,命是郭孝恪的,但运数却是国家的。” 长孙润静静地听,本来是他要劝父亲的,此刻反倒很想父亲怎样说了。 长孙无忌一口一口地喝酒,满脸的沮丧,问儿子道,“如果没有渭水之变,先皇后会不会带着皇子们去太和宫避难?” “如果不是渭河边形势迫人,她会不会离开太和宫去渭水边协助丈夫?” “如果李承乾不贪心玩鸟,母亲离开以后,他还会不会缠着宫人、挟迫着她们、带兄弟们私自跑出太和宫去玩?” “如果没有连年的战乱,人人安居乐业,那还会不会有盗儿贼?没有盗儿贼的话,那就算承乾再贪玩,那两位皇子会不会被人盗离了太和宫?” “如果草上飞没将皇后的双胞胎孩子丢到高俭和侯君集家,那还会不会有陛下和柳玉如在侯府的劫后余生?” “如果他们两个没有转徙西州、而一直流放在岭南,会不会遇到郭孝恪?如果他未遇郭孝恪,那么陛下还有没有机缘重回皇室?” “如果没有经历早年的沧桑磨砺,而是像其他养尊处优的皇子一样,那就算他们遇到了郭孝恪,有了机会能不能抓住?” “如果郭孝恪不死,那陛下会不会离开大明宫?” 长孙润道,“父亲,郭孝恪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是因为一场意外。” 赵国公完全没有听儿子的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如果不是两个最喜爱的儿子丢失,那先皇后还会不会整日以泪洗面,心病难医三旬而殁?” “如果不是因为从小未见到过母亲,马王对老夫这个母舅还会不会处处网开一面?老夫屡有大错可他还下不了手,对别人他从来没这么优柔过。” “如果他能早些时候处置了老夫,郭孝恪也许不会死,如果郭孝恪不死,那陛下会不会离开大明宫?” 长孙无忌像魔症了一样,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来。 长孙润很想追问一句,郭孝恪的死为什么会和父亲有关呢,但他怕父亲不好回答,怕进一步触动他心底里的隐秘,看来只能等他自己说出来,他不问。 “父亲,即便按你所说,他是个重情的人,岂不更该记得先皇对他的临终托付?我知道他以前在侯君集府并不幸福,但他怎么对待柳玉如的你也看到了,不亚于先皇对先皇后。” 长孙润想起了他心中对谢金莲和甜甜公主身世上的怀疑,但这个不能问,“父亲,侯君集谋反案是本朝大案,有传言说他是高祖的私生儿子,是不是真的?” 赵国公决然应道,“这怎么可能!再说如此大事先皇岂能不察?” 他又叹了口气,“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侯君集与李靖北击突厥,豳州便是战场,也不知他从哪里探得了高祖早年在豳州三水逾制私会寡妇的传言,便被心魔缠住了,简直利令智昏啊,先皇本来已然多方查清了,并对他有所告诫,他哪里肯信,居然心生不满,还敢私下里和承乾去说!” 赵国公连连叹息着,“如果侯君集不谋反,侯府会不会被抄没?如果先皇不念侯君集的战功,还会不会给侯府留下两个人?那还有没有马王和柳玉如?” 又转回来了。 “可是父亲,我一直以为你是能抵挡住李治和武媚娘的,但是你却退让了,她的那点招法我看有四成还是跟你学的。”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为父是一个从玄武门走过来的人,又岂会退让?为父对武媚娘根本不是退让!马王答应曹王的请求、将他母妃移入昭陵,那是退让。他明知为父逼迫过徐惠也不作过多计较,那才是退让。” 他痛苦地说,“那么马王离开大明宫也是退让?” 长孙润问道,“那你说说看,你对武媚娘算什么?” 赵国公淡然说道,“老夫那是心死了,天下是李治的,而这天下的大好局面也曾有老夫的努力,既然李治不再听我劝阻、执意要立武媚娘为皇后,为父不想为挽留贞观盛世,再作哪怕一丝的努力了。” 长孙润问道,“为何呀。” 长孙无忌沉默了,最后才道,“当年我们议论立后之事,武氏根本不该偷听。那日褚遂良力谏李治,不惜将额头在殿阶上触至流血,武媚娘却在维幕之后厉声喊,‘何不杖杀此獠’!” 长孙润道,“一是出于性格,更多是出于有恃无恐,但她确实逾制了。” 长孙无忌道,“她敢如此逾矩,干预朝政,老夫当时若当头喝止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她没有皇后之德,那么,后面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长孙润问,“那父亲为何不喝止她呢?” 长孙无忌道,“老夫虽然揽权,但还知道那权是李氏的,是妹妹后人的,李治这个竖子硕果仅存,我那时若知道马王仍在世,说什么都会喝止她!可我不知啊……李治在立后一事上摆明了要同老夫硬抗,我若再用强他威严何在?最该喝止她的不是老夫,而是李治。” 长孙润道,“李治当时处于游疑之中,父亲若喊这一嗓子可就救了褚大夫一命啊,何止一个褚遂良!” 长孙无忌道,“褚遂良乃是先皇临终所托的重臣,因为褚大人是南方人,她便敢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当众蔑称其为獠,还说什么杖杀褚大人,其实她藐视的不是老夫和褚遂良,而是藐视现有的法度,藐视的李治!可李治非但不觉的意外,本来他看褚大人时还有些怜惜的神色,哪知武氏这么一喊,他立刻便冲褚大人怒目而视了!老夫当时便想,再也不是贞观朝了,不是了,这是人家的夫妻店了!” “我说呢,那时候关陇重臣一个个纷纷落马,父亲却有闲心去修书治学,试问以父亲这样被血与火锤炼出来的人,精于谋略,又不是力量全无,怎么会如此淡然,那真是心死了。” 长孙无忌道,“这十年倒是发生了多少事!马王在盈隆宫一直冷眼旁观,就连吴王李恪死他都未吱一声,那也是心死了。可乍听他还在盈隆宫的消息,老夫死了多年的心偏偏又活了!” 长孙润是个心路开阔的人,当初撇下凉州都督之职连眼都未眨,此刻随着父亲的愁肠百转,也禁不住悠然长叹,“这真是运数!” 赵国公说,“为父凿石刻字这些日子里总不愿相信,或许,这个运数在玄武门兵变时便已注定——胜利了,却给人以示范,让人以为胜利也可以走这一途,以为这也是正当。一位帝王可以为了胜利斩杀兄弟,那么一位皇后为什么不能因为胜利灭掉她夫家的族人?” 长孙润说,“父亲,你想多了,还是刻完这篇字吧。我就知道马王从未败过,这是他叫你刻的。” …… 西边薛礼的平叛还无定论,东边也有事了。 不是因为盖苏文,盖苏文五十七岁,连尾巴尖儿都白了,他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大唐皇帝添乱。 有关李治请盈隆宫金徽皇帝出宫的传言,早已通过大明宫朝会上的知情者私下里传给了他们的家人—— 他们的家人当中总会有不肖的子弟去平康坊三曲之地玩耍,也难免会为了某个头牌而争风吃醋、说些独家内幕以博取女人一声尖叫—— 而这些风尘女子中有不少高丽国流落过来的美貌女子,那么盖苏文若想知道点风声还真不算难。 相较于马王坐在大明宫里,盖苏文更愿意李治坐在那里,西域战况一直没传到平壤来,盖苏文根本不相信薛仁贵去西域,战事会打得这样牵延不清。 他可不想给大明宫添乱,更不想惊动马王。 但新罗国十岁的国主李掖也许不这样想,这娃娃和他年近三十、从未谈嫁的姨母金真德这些年不声不响的,从不给高丽和百济找麻烦。 一则盖苏文这些年年纪大了,雄心有减不复当年,二则李掖小小年纪上位,新罗国内竟然从来不闻出过什么大乱子,盖苏文知道李掖是谁,那是马王和金善德的儿子。 以前马王虽说生死不明,但盖苏文不想在大唐四方平定时找茬儿,成了大唐的箭靶子。如今大唐西边倒是出事了,盖苏文发现他更不能挑事,因为马王没死,出不出山也许就在两可之间犹豫呢。 但李掖偏偏在这个时候挑事!也不知受了哪个高人指点。 新罗国在边境上前所未有的强硬,先将百济的过境行商没收了货物,百济边境一小队守军过去交涉,直接被干掉了。 百济国主派使者跑到盖苏文这里来沟通,要不要给新罗点颜色看看,盖苏文还在琢磨这件事时,新罗又对高丽挑衅了。 新罗边军公然占领了高丽南部一座边境小镇子,说是他们的,高丽在当地的边将只是一边听盖苏文的示下,一边历行地增了点兵、做些回夺的准备,听说辽州都督李弥便亲自带兵赶到龙兴、凤头牧场来了,牧场里羊也见多。 盖苏文怕李弥,以前怕他的箭,现在也怕李弥如果跌一跤,把牙磕掉了给李治添愁,更怕为此惊动马王爷。 你说怎么办? 盖苏文都五十七岁了,还能有多少享受的日子!和李掖这个毛孩子能耗得起吗!他若吓到这个小国主,新罗的求救国书便会漂洋过海送到大明宫去了。 …… 大明宫。 贺兰氏被李治刚刚封了魏国夫人,这般大悲之后的大宠让她忘乎所以,她把母亲韩国夫人的死算到武皇后的头上,故意当着武媚娘的面同李治亲昵,看个戏几乎要倒到李治的怀里去,她还跑到东宫去骚扰小太子李弘。 气得武媚娘!她还得假装看不着,她要想的事太多了。 眼下马王和长孙无忌刻字的一月之约已经满了,也不知山崖上那篇字刻的如何了,黔州即便有信来也是拖着后的。 西边平乱虽有小胜,但无关痛痒,听说焉耆也有乱象,连延州刺史高审行也伤了,为此,西州都督李继一直滞留于焉耆。 武媚娘想,所幸的是盈隆宫几个孩子和郭待聘没受伤,只要伤了一个,那么她就等着搬家去盈隆宫吧。 偶尔时她也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力量和资源,如果马王真的拿定了主意要来大明宫,她能不能挡的住,如果真的为此和盈隆宫撕破脸皮的话,她有几成胜算。 做大将者未谋胜,先谋败,世上哪件事又不是这样呢? 可她偏偏就算不好这件事,都是让贺兰氏给闹腾的! 她在朝堂上的拥护者说起来也不少,但那是因为这些人看不到别的力量,没有选择。武媚娘有点怀疑,如果马王要复出,她最“忠心”的嫡系许敬宗还靠不靠的住。 自从马王浮出水面,连她这个做皇后的都心神不宁,更何况这些臣子们?难道她要靠大明宫的那些禁卫和太监们来阻止马王吗? 能不能先将马王放进大明宫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给他来一次“玄武门”?李治能不能同意?大明宫的内侍能不能在许魏安的手下还抱成团,即便这些条件都是肯定的——他们在马王面前有几成战力? 如果阻止不成的话,接下来她和李治怎么退身?别说盈隆宫去不了,连感业寺都不要想了,这个未知的结果她承受不了! 这日朝会,李治和武媚娘刚一坐下,兵部便将辽东的军报飞信呈上来了。李治和武媚娘心审不宁,听兵部的奏报,原来大唐最东部的龙兴牧场与高丽有了冲突,辽州都督李弥被迫起兵自卫。 百济和新罗也有了磨擦,新罗国也是“被迫”自卫。 兵部奏完了,要听皇帝的意思,武媚娘急得问,“高句丽在边境上有多少兵?辽州有多少兵?先期有什么胜负?” 天天是这种事!这个皇后她可真是做够了! 这个时候皇帝李治就比武媚娘沉稳,他打断道武媚娘,说道,“东边翻不起天来,有李弥足以应付一时,朕只想知道西域的最新战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4章 战云密布 碎叶城下战云密布,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连薛礼手下的几员偏将偶尔也有过疑虑,唐军在毫无遮拦的大漠里走的这样慢慢腾腾,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阿使那欲谷唐军的动向? 东面是伊犁河,西边四百里是碎叶河,北面,是夷播湖边连延不断的丘陵,哪座山包都像个馒头似的,人马一进去看哪条道、哪座山包都一模一样。 两河一湖一片丘陵,圈成了这片广袤的荒漠,只有南面向着碎叶城敞开。 五月末,天山冰雪融化,河道水涨,伊犁河和碎叶河给大队人马越渡带来不小的麻烦,这里简直就是个死地。 唐军行动迟缓地向这片半封闭地带蠕动着前进,明确传达着唐军主将的意思:这片地方谁有多少家底儿都一目了然,也最适合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的见个高低。阿史那欲谷,薛某选了个你出入方便的地方比划,撒马过来吧。 偏将悄悄提议,“薛将军,我们至少可以行动快点呀。” 薛礼道,“省着你的蹄铁冲锋时候再用吧。” 乙毗咄陆部底下的每一个部落,注定会接到阿史那欲谷的命令,在唐军从休循部由南往北赶来的一路上,远远的,常有某个小部落的人马在唐军身后出没,行动遮遮藏藏又不敢跟的过紧,既防被唐军盯上,又防被阿史那欲谷骂。 唐军目标直指伊犁河、碎叶河夹空的那片大漠。 双方都在向着那里汇集。 阿史那欲谷要想稳稳当当做一方老大,先不求大过长安,至少也要让长安默认碎叶城的存在、甘愿井水不犯河水才成,这一战阿史那欲谷不能躲。 更何况薛礼摆出了如此的姿态,就那点可怜的兵力,还敢踱着方步先他一步去决战地等他,这就是瞧不起人!阿史那欲谷再不应战,碎叶城的气势也就输了三分,以后乙毗咄陆部的大可汗还出不出门儿? 有休循部的惨败在先,阿史那欲谷自然不敢大意,但也不致于手足无措。 他还集得起十万人马来呢。 乙毗咄陆部为躲避大唐咄咄逼人的气势,从北庭迁过葱岭以后的这些年,阿史那欲谷以碎叶城为中心,对各占一隅的歌逻禄、谋落、炽俟、踏实力、都陆及弩失毕、处月、处蜜等部用心拉拢经营,结成了半松散的联盟。 归顺大唐以后,他又抓住阿史那多贰请封吕氏、被长安申斥的机会,倚仗着大唐的威望和震慑力,将游离于碎叶城外围的、也是最有力量的休循部拉入了麾下。 剩下的那些小部落,如细封部、费听部、往利部、颇超部、野辞部、房当部、米擒部、拓拔部自然望风而归了。 现在,乙毗咄陆部号称三十六部,活动地域达到了东北至金山脚下,西至雷翥海,南接疏勒,北抵夷播湖的一大片地方。 大唐过去有一位天可汗,继任者又是战力彪悍,战法诡异、难以猜度的金徽大帝,阿史那欲谷虽然心有不甘,也得蛰伏着。 一进入李治朝,乙毗咄陆部在同大唐的冲突中依旧是败多胜少,毕竟也能有来有往的比划一番了。 只要碎叶城不伤筋动骨,牢牢占据了丝路中途要道,让大唐的丝绸、瓷器和茶叶过不了葱岭,日子久了你看李治妥协还是不妥协。 大名鼎鼎的薛仁贵是有点吓人,但他只带了这么点人马过来,阿史那欲谷要比划比划还是有些本钱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碎叶城严令各部俟斤、叶护、小可汗们限时率本部前来,乙毗咄陆部要在碎叶河聚歼唐军! 阿史那欲谷对手下说,才三千个唐军。我十万人就是用车轮战,也能把薛仁贵累塌了大胯! 最后要叫薛仁贵连戟都举不起来! 叫他连弓都拉不开! 先前去增援休循城的两千人返回碎叶城的时候,将射死阿史那多贰的那支箭也带了来,阿史那欲谷也不认得箭竿上的那三个篆字,画得跟菊花似的。 后来他找碎叶城中识文断字的人辨看,说那三个字是“薛仁贵”。 阿史那欲谷忍着内心的惊骇,眯着眼睛寻思:此人箭无虚发,指谁射谁,这才是他最该提防薛仁贵的地方。 两军决战,身为乙毗咄陆部的大可汗必定要亲临阵前,以鼓励士气,再说三十六部大小首领都带人马来了,他不能不亲主中军。 薛仁贵既然在人马上占着明显的劣势,那他倚仗的还有什么?阿史那欲谷猜到,对方极有可能以他最拿手的射技对自己下手。 这个念头叫他不寒而栗,幸好知已知彼,料敌在先了,那便有办法应对。 一旦亲临阵前,要让薛仁贵看花了眼、都分辨不清哪个是本大可汗。 薛礼的箭壶里可带不了十万支箭,有个二三十支箭也就了不得了!只要提防了薛全贵的箭,大戟让他随便抡。 阿史那欲谷自督碎叶城三万精兵向北进发,沿途不断有三十六部人马赶到汇合,声势不断壮大,先头人马离着唐军后队不到二十里。 处月部来了五百人,首领很踊跃。 上次天山牧总牧监带三百人一战干掉他五百青壮,这个仇一直没机会报。 他以一块饰满珍珠、玻璃、珊瑚的上等麻布遮身,袒露的肩头纹着一头黑牛,耳朵上戴着金环子,闪闪发光的,看着便与众不同。 踏实力部的八百人马也到了。 该部首领是个俟斤,白面,深目,高鼻,美髯和辫发上涂着麝香,金灿灿的王冠上装饰着红宝石、蓝宝石。 弩失毕部一千二百人,其首领叶护派头更足,不骑马,而是坐着八人抬的“狮子床”出征。他穿着锦袍,明显比处月部的首领尊贵,头上戴着一顶金花王冠,金冠上垂着鲜艳的璎珞,璎珞上边缀着琥珀。 谁都知道唐军只有三千人,令人忌惮的天山牧护牧队虽然又现身了,但只有三百人,而曾经领着他们出尽风头的天山牧总牧监,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林林总总的各部落头领们,把同唐军的这次大战,当做了展示本部落风采的大好机会。 房当部落的首领穿着鼻环,他一边行进,一边有手下推着炭炉车给他烤制鲜嫩的羊肉,一个女奴撕羊肉,一个女奴倒葡萄酒。手底下的上千人在行军路上载歌载舞。 按十对一的数量,碎叶城三万大军其实足够用,阿史那欲谷只是叫这些人来壮声势、让他们亲眼目睹碎叶城的完胜,然后对他惟命是从。 阿史那欲谷并不指望着他们这点人,但对各部首领极为尊重,联军的传令人邀请他们同碎叶城大可汗并驾齐驱,同在中军享受众星捧月的位置,首领们当然乐意了。 乙毗咄陆部的大纛之下,群王荟萃。 而阿史那欲谷在这些人当中低调的很,他身上穿着一件不开襟的青袍,肩上搭一块披巾,只在头顶的白毡帽正中间镶了一片金子。 薛仁贵,本汗叫你眼看花了也猜不着哪个才是本大汗!本汗防住了你的拿手锏,再好好跟你玩上一玩。 阿史那欲谷骑在马上问道,“唐军还往北走呢?有没有逃跑的迹象?” 探子报告,“回大汗,唐军仍在往北面那片沙丘移动,走得不快,看起来一点不像是要逃跑。” …… 唐军中,几员偏将已经有些急了,有人悄声请示薛礼,“薛将军,你看他们松松垮垮的,正有可乘之机,卑将请令带一千人突袭他一下,必有斩获!” 薛礼在马上扭身看了片刻,说道,“倪将军,不可。” “将军,机不可失呀,兵法上讲,敌军士气已骄,放荡无虑,旌旗繁乱,我们以一击十,必能鼓舞我军士气。” 薛礼道,“不可,我们分出一千人击敌,即便真能损去他一万人,他还有数万,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如棍捅蜂,激他奋起了!而我们若因此自损了三五百人,则是伤了筋骨,必会影响战力和斗志。” “可是……” “再敢多说一个字扰乱军心,薛某先斩了你!” 偏将不敢吭声了,身后铺天盖地、黑压压的敌军紧紧追撵而来。 薛礼走得仍是不紧不慢,敌军大队就在唐军身后步步逼近,他却停了下来,抬左臂伸出食、中二指,眇起一目,从两指间照看敌队,一点一点从东照到西,最后停在了敌军的中央大阵,自语道,“怪哉。” 众将佐围拢在薛礼身旁,不知他说的什么,只见他浓眉拧到一处,神色也严肃起来。 这次没有人随便开口说话,生怕打扰了主将思绪。 他往北方看了看,丘陵在望,于是下令道,“不走了,大军原地休息警戒,速集所有队正,及以上旅帅、校尉们到本帅这里来,本帅有话要吩咐。” 三千人的唐军,共有队正六十人,旅帅三十人,校尉十五人,偏将五个,百十来人不一会儿便赶过来,唐军的中坚全都在这里了。 形势迫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人们知道薛将军有大计要定,事关着接下来战事,人人目不转睛用心去听。 薛礼简要说道,“阿史那欲谷对付我军有三种战法,一是倚仗人多势众紧追不舍,使我疲于应付,时时有损耗,最终无力与其相抗。二是不急于尾攻,使我们从容布阵,他以一战见分晓。三是同时采取以上两种方法,以小部落数路袭我,而他的主队对我做最后一击。” 护牧队的领队,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带着底下三座牧场的小队长也到了,苏托儿道,“薛将军,你料他多半要用哪种办法呢?” 薛礼道,“眼下还不能断定,对我最为不利的是第一种战法,此法重在实利,我军人少,被他零敲碎打终究会被动。但我这三千人是大唐平叛之军,阿史那欲谷以为胜券在握,多半不会放弃在三十六部面前表现的机会,” 苏托儿道,“他一定很想名利双收,要显一显附从部落的无能,还要再显一显碎叶本部的骁勇,那么他有六七成要采用第三种打法了!” 薛礼注视着苏托儿,缓缓点头,又环顾着手下的队正、旅帅们道,“不论他用哪种打法,其实我军应对起来只有唯一一法。” “将军,是何法?” “碎叶城数万之众,我们即便箭无虚发也没有那么多支箭可用,因而薛某才不允倪将军出击,那是扬汤止沸!我们要骄敌、怠敌,然后凝集全部力量,一击而中其要害,这奋力的一刀要插到阿史那欲谷的胸口上去!” 薛礼一口气讲完了他的战法要点,又展示了他的决心,深深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将领们不禁心潮激荡,热血沸腾。 “列位记好了,我们最有利的机会只有一次,战时人人要督促手下不可盲动,悉听本帅号令,三千人中敢有一人违令,乱了全军阵角莫怪薛某无情!” 众人道,“薛将军放心!” 薛礼目光炯炯,十分满意,朗声道,“时机不至,不可以先动一分,时机已至,不可以慢动半毫,决战时分我们凭借的是气势,得势有如破竹,只要破其关键一节,其余必会迎刃而解!” 偏将道,“将军,请告诉我们这关键一节在何处?” 主帅的决心是智慧、谋略和意志的体现,阿史那欲谷已在列阵,局势有如崩紧的弦一触即发,即便是有勇有谋的将领,下定决心时也是紧张和艰难的。 “最关键的一节,便是阿史那欲谷!本帅要带你们取他的首级,其余的哪怕十万百万,那都是乌合之众!” 战法明确了,队正、旅帅们纷纷回归本部,将主帅的话传到每一位军士耳中。很快,唐军更加肃然,众志成城。 薛礼身边只剩下了几员偏将和护牧队两位首领,薛礼这才说出了他一直担心的问题,他问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早年你们跟随金徽陛下打到这里来,可认得阿史那欲谷?” 苏托儿,“将军,见倒是见过,不过那时他被我们打怕了,与总牧监最终言和时,虽说是城下之盟,可阿史那欲谷只敢在碎叶城上露了露头,我们离得远看不真切,何况这些年又过去了。” 薛礼沉吟半晌,又问,“你们护牧队上次来,战时各队之间如何联络?” 热伊汗古丽道,“护牧队不置金鼓,白天以旗语、夜晚以口哨联络。” 薛礼说了声“妙”,再问道,“此法可还记得?” 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异口同声的回道,“这哪能忘记呢?” “那好,热伊汗古丽留在本帅身边,苏托儿你去领你的护牧队,你在战时要看清楚了她的旗语。” 苏托儿领命走后,在唐军西侧五里扎稳了阵势。 苏托儿将写有马王亲笔字的旗子给手下护牧队传看,黑色、狂放的一笔一划虬劲有力,灵动自由,有如乌刀的刀光,令人眼花缭乱,又热血沸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5章 马王教令 唐军引着乙毗咄陆部联军大队人马,在大漠里停停走走的足有两天,唐军再也没处可走了。 在最后的这两天里,阿史那欲谷手下各部也完成了最后的集中。 唐军像块铁疙瘩,背靠着那片丘陵再也不走了,转身列阵。 双方的实力相差如此悬殊唐军还能这样坚定,令阿史那欲谷称奇不已。但他有把握,即便战斗再惨烈,胜利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他将没什么悬念地将长安派出来的这支“平叛”大军杀个片甲不留,然后他将挥军在阿拉山口之下会师,对长安掌握完全的主动。 碎叶城联军徐徐而进,三十六部人马至少五六万人,有对面的唐军对比着,自己这边号称十万也不算吹牛。 这样的慢慢推进,一般对手根本受不了,也许唐军已在崩溃的边缘。 炽俟部和西边另外三部没有人马到来,炽俟部已先叫唐军打残了,西部五城只有谋落部一千精兵赶来助阵,不过该部的首领俟斤没有来,说是拉稀拉得直不起腰来了。 阿史那欲谷传令,大军要再往前靠一靠,两侧诸部人马随着碎叶城主阵再向前慢慢碾压,然后,他们看大纛之下令旗一摆,不许再往前走了。 这样的位置正好是骑兵起动、加鞭、在最快速度上接敌的距离,又恰好处于唐军箭支的射程之外,阿史那欲谷玩儿了一辈子骑兵,懂得这个。 对面是孤零零的三千唐军,和不远处的三百护牧队。 阿史那欲谷身子不歪脸不扭,眼睛盯着唐军,对踏实力部的俟斤说道,“如果薛仁贵将护牧队置于本汗身后,那是什么成色?” 俟斤恰巧置身于乙毗咄陆部的大纛之下,闻言讨好地扭脸对他道,“真是呀,看来薛仁贵也就是个武夫,不值得我们小心。” 阿史那欲谷对俟斤道,“那么以首领的主意,接下来要怎么个玩法?” 俟斤看了看身旁处月部首领,自己王冠上一颗宝石,便抵得过对方身上全部的玻璃和珊瑚了,这可都是扼住了丝路以后才有的。 俟斤笑着对他道,“十几年前处月部五百名青壮族民被大唐护牧队杀的一人未剩,我想处月部一定想报此仇。” 他朝着左前方护牧队的方向手一挥,对处月部的首领道,“你终于有了五百人干掉他三百人的机会,该不会求我帮忙吧?” 在唐军这边,薛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敌军的那面大纛,他分不清大纛底下哪个人才是阿史那欲谷。 但见大旗之下一个头戴金冠者将手一挥,马上便有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呐喊着冲出阵来。 薛礼暗暗吁了一口气,果然不是第一种打法。 敌骑未冲唐军主阵,而是直接朝着护牧队冲过去了。 薛礼沉声吩咐热伊汗古丽,“告诉护牧队,不许出击,单以箭弩射退,刀尖不指了鼻子更不许白刃!” 热伊汗古丽连忙打出旗语通知苏托儿。 处月部冲到一半,护牧队的长箭便朝他们射出,半空中一片飞蝗落入冲锋马队里,胡骑中闷哼声连连,有几十人落马,在沙地上身子扭动,痛不欲生。 余者冲势依旧,很快,护牧队只能以快弩射击了。 天山牧各个护牧队的快弩都是七连发的标配,这是天山牧总牧监在任时定下来的,比正规唐军的还要好,唐军的才是四连发。 敌人冲近了,中弩者更多,更密集,痛呼落马者接连相继。 几乎有半数人中箭,冲势顿减,只有十几匹马冲到护牧队阵前,被一片白刃砍翻在地,剩下的二百人拐了马头,踏着落马者身体逃回去了。 护牧队中也有人受伤,一声不吭。 薛礼一直在辨别哪个是阿史那欲谷,依然不能确定。 不过处月部的败退让他剔除了一个人,不会是大纛下那个袒肩、耳配金环者——别的人还在嘻笑,只有他在捶胸顿足,如果他是阿史那欲谷也可以是这种表现,但别人不敢笑吧。 热伊汗古丽担心苏托儿,“薛将军,要不要给护牧队擂鼓助威?” “不!擅击鼓者斩,你告诉他们,连喊都不许喊。” 薛礼说话时连头都没歪,眼睛在敌阵里搜寻,难道是大纛下那个头戴金冠的人?薛礼知道,他这一箭也只有一次机会,他问热伊汗古丽,“西域胡人是如何表示尊卑的?”薛礼问道。 “将军,其俗以右为尊,左为卑。” 薛礼一双虎目盯着那面大纛底下,二十几个各部落头目人头攒动,里面又有个人手一挥,一个六百队再朝护牧队冲过去。 碎叶城主阵之中,有个吐屯对旁边的人道,“你们快来瞧一瞧,大唐的护牧队再也没有当年那个目中无人的劲头儿了,一声儿都顾不上吭了,” 而那个人则对他道,“我猜他们从来都没见过今天这样大的阵势,紧张的手腕子都要僵了吧!” “他们都多少年没出来耍过了,三百人还想着吃十年前的老本。” 唐军阵内,主将薛礼面无表情,对热伊汗古丽道,“还以原法应对,” 这一次,双方人数差了一倍,护牧队改用长箭射的对方马匹,不少人未受伤,但被受伤或是扑倒的马匹直接甩了下去。 他们一滚身子爬起来接着冲锋,有的人被后边的马匹撞倒。这一次冲到苏托儿阵前者更多,双方出现了短时的肉搏,总算将敌人杀退了。 房当部的首领接过了女奴递过来的烤羊腿,拿着羊腿往对面指点,“护牧队这点射技还能看得过去,要是我的话,马上再派个五百人队冲他!他能带多少支箭?” 热伊汗古丽想问一问薛将军,要不要派些人马上去帮一帮护牧队,她认为护牧队再硬抗下去会吃不住的! 但薛礼根本就没往护牧队那里看,目不转睛地盯着敌军主阵。有兼任斥侯的军士大声道,“将军你看东方!” 东方,从伊犁河对岸旌旗招展驰过来将近两千人,趟出一路的沙尘,三面大旗,竟然分作了三队。 斥侯又无比清晰地喊道,“将军,来的是天山牧护牧队约五百、庭州骑兵五百、西州骑兵有八九百人。” “热伊汗古丽,马上告诉他们,三支人马不要合兵,不要再冲,马上原地分开列阵,如有敌扰,各以前法迎敌。”薛礼只往东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又盯住了正面。 如果再找不出阿史那欲谷,薛礼也不能耗下去了。 他担心西州、庭州人马顺势一冲,双方马上便会激发一场混战。 即便自己总兵力达到了五千也是劣势,他立刻要热伊汗古丽给天山牧护牧队打出旗语,请护牧队传达给两州骑兵。 如果再找不出阿史那欲谷来的话,薛礼还有最后的一招。 这一招儿要是还不能确定谁是阿史那欲谷,那便是天意了。 他将不顾侧翼,率主力唐军直冲对方中军,最理想的,便是趁乱将对面那二十几个首领模样的人一锅端,先打残他的指挥中枢再说。 那将是他出征以来面临的最严峻的局面,唐军必定会有人马损失。 东面来援的正是由柳中牧陈赡所率的天山牧护牧队,过庭州时,刺史来济留了三百人守庭州城,亲率五百人前来助战,过山口时西州八百骑兵出跟出来了。 陈赡果然看到了热伊汗古丽打出的旗语,立刻大声道,“列阵!不要再冲了,马上去通知另外两部,以弓弩射住阵角!” 马上从队中分出来两骑过去传令,西州八百人先距着护牧队两里外列阵,然后是庭州骑兵也停下了。 三地人马还没停稳了,便从碎叶联军的右翼、呐喊着冲出来突骑施部一千二百人,直奔庭州人马掩杀过去。 突骑施部一向对庭州人眼红,庭州那片地方原来是他们的。 唐军主阵中无人作声,但战马已在不安地刨着地面,只要庭州先与敌接战,临近的天山牧护牧总队、西州两队人马必去相援,三方合兵在人数上多于敌部,阿史那欲谷必然增兵,那么一场混战只在瞬间。 薛礼喝道,“告诉苏托儿,以一百人佯攻碎叶中阵,务必让他看清楚!” 陈赡看到唐军中一员女将又打出了旗语,却不是打给他这里的,而庭州五百人已经接敌了! 他看到庭州主旗下,来济刺史一马当先舞刀冲了上去,双方很快杀作一团,西州八百人立刻移阵上去相助,双方人数几乎打了个相抵。 东部战场上,敌我骑兵穿梭往来,呐喊着绞杀成一团,远远看去,不断有人滚鞍坠马,在地下摔的四脚朝天,也分不出是哪一方的,因为离着远,伤者的痛呼也被呐喊声淹没了,失了主人的马匹冲出纷乱的战团往远处逃开去,烟尘腾空不散。 陈赡再看唐军主阵,薛字大旗下阵容纹丝未动,反倒由其右侧有一支打着“天山牧”大旗的护牧队冲出去百十来人。 他知道那是延州刺史高审行在焉耆和龟兹、且末牧场组织出来的三百人,手下迫不及待,在队中问,“队长,我们还不助庭州么?” 陈赡命令道,“都盯好薛将军令旗,他叫往哪里冲,我们再往哪里冲。” 阿史那欲谷冷冷地盯着东方,看到了天山牧护牧队的旗子,庭州和西州也来凑热闹了,只不过人少了点儿。 突骑施部不等他的命令便上阵了,只这一部便抵住了西州和庭州两队,一时也不见落于下风,他很满意。 也好,本汗便放你们去乱殴,我看形势不好时再遣一部加入进去,倒要看看天山牧护牧队动还是不动,你一动我再加人,看看到了最后,你薛仁贵的主军动还是不动。 身边那些吐屯、俟斤、叶护、小国主们翘首往东边看,指指点点,然后有人惊呼,“大可汗留神,这边有护牧队冲阵!” 阿史那欲谷闻声回首,看到自己的左面有一员劲装汉子率着百十来个护牧队直奔他的中军大纛冲过来。 小小的马队一声不吭快如疾风,队伍中打着一面杏黄色的旗子,上面绣着缠绕不清的黑龙,像是在争夺底下的一颗红绒绣球。 “快快保护大可汗!” 大可汗两百护卫挺着如林的长枪,将他围在正中,如同严阵以待的刺猬。 阿史那欲谷马上看清了对方来袭的人数,不屑地哼了一声,吩咐道,“小题大做!都给本汗闪在一边!” 远处,是西部五城之一的谋落部一千人马,里面先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快看啊,那是丝路督监的旗子,我在本城亲眼见过!” 谋落部俟斤刚刚答应过薛礼,绝不跟在碎叶城后边张势,接到碎叶城命令之后他取了个折中,自己没来,只派一群无头的兵过来了。 俟斤告诉这些人,冲锋要冲在最后头,不要跟个傻瓜似的连位置也不看,逃要逃在前头,要一个不少的回来。 碎叶城的长弓手严阵以待,纷纷取箭架弦,然后引弓。 苏托儿亲自擎着这面黄旗冲阵,马队刮了一小团旋风,在阿史那欲谷的惊疑中一旋,驰回去了。 那杆黄旗的旗竿底下包着铁尖,被他们留在阵前,位置好像拿捏过,远一点碎叶军看不清旗上的字,再近一点的话,对方弓箭不用瞄便能施谢了。 苏托儿的马队旋走了,但风还没过,猛然从北边又刮来一阵狂风,吹得尘沙蔽空,黄旗在竿头飞扬着。 许多部落的首领一起仰着脖子,等着风稍稍弱了,去看那上边绣的什么东西,谋落部的阵中再有人喊,“那是丝路督监的旗!” 阿史那欲谷也不例外,他推了推白毡帽,风势一弱,伸着脖子凝神去看。 这字写得!比薛礼箭竿上的字也好不到哪里去——“丝路牧马,乃西州之根本。扰丝路牧马者动大唐国本,杀无赦。见令伏地者免死。” 落款是马王:峻。赤红的印信。 大可汗吃惊非小,情不自禁地皱着眉,咬着自己手指头,他认得这笔字。 当年,西域各部共推丝路督监的协议书上边签的,便有这个“峻”字。 身边的弩失毕部叶护在“狮子床”上欠着身子去看,一字一字辨看,并念出声来,“……见令伏地……者免……”而远处谋落部的队阵中已然出现了骚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6章 擒王点穴 阿史那欲谷气极败坏,挥着手吼道,“都给本汗肃静,别念了!我叫你也别再念了!敢扰我军心者必死!” 弩失毕部的叶护住了声,不念了,阿史那欲谷大声道,“李治手里再也没人了,派了这么点人过来挑衅,还想拿着这破玩艺吓本汗,本汗就不下马,看他赦不赦我!” 弩失毕部的叶护回过神来,附和道,“这距离,这风!吹呢吧,连天都助我们!我敢站到黄旗子底下去让他射。” 唐军阵中,热伊汗古丽只顾着盯住她丈夫,替苏托儿担着心,见他在突然而起的狂风中安然返回,这才把心放下来。 她也奇怪,一直晴空朗朗的这是哪儿来的狂风,不由自主地也盯着那面黄旗,看它什么时候落下来。 风势刚一见弱下来,她猛见薛礼左手飞快的抄起铁弓,右手从箭壶中一下子捏出两支箭来。 连她都看清楚了,原来竟然是那个头戴白毡帽的,只不过距离有些远了,风也忽强忽弱,真能在一百八十步这么远的地方射中? 女将一念方出,薛礼好像连瞄都没怎么瞄,她耳中只听到了“蓬!”“蓬!”两声急促的弦响,两支箭于瞬息间全都射出去了。 阿史那听了叶护的话,也觉着唐军好笑,他探身看那面旗子,琢磨着要不要吩咐人过去拔了它。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真会有人在这样的距离上拿箭射他。 等猛然间瞥见两点寒芒飞到眼前,乙毗咄陆部大可汗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抬起右手要去拦挡。 但薛礼的铜胎铁臂弓太硬了,箭也太急,来势又准又快。 第一支箭被他拦空了,由阿史那欲谷的双目之间穿过,又飞了出去。连珠似的第二支箭将他的右手掌一下子射穿,箭竿带着手稍微变了下方向,将阿史那欲谷的那顶白帽射落了。 又一阵狂风在阵前扬起一团沙尘,阿史那欲谷晃了晃,落马,一动不动,手里酷似拿着一支箭,箭上穿着浸了血的白色毡帽,脑后的箭孔里鲜血汩汩而出。 三十六部静寂无声,写有大唐马王爷教令的杏黄色旗子终于垂了下来,一动都不动了。 “啊——呵啊——啊——” 阿史那欲谷的贴身卫士中有人崩溃了,撒手扔了长枪,举着大纛的胡兵腿一软,大纛也脱手了,缓缓倒下。 谋落部一千人首先动摇,纷纷扔了兵器下马伏地,踏实力部的俟斤在马上急促喊道,“传令,速回本部,我们不管他了!” 他拨转马头要从阵后溜走,哪知身后金风乍闻,薛礼又一支箭疾射而至,正中其后心,俟斤滚鞍落马,饰满宝石的金冠滚落尘埃。 与敌阵中的骚乱截然不同,三千唐军阵容严整,眼见着敌首落马没有一个人欢呼跃动,就在等主将一声号令,他们人人知道薛礼善射,今日才算是真正开了眼。 薛礼喝道,“给本帅擂鼓!” 鼓声骤然响起,震憾人心,薛礼收了弓,摘下了亮银的大戟,他身后的三千唐军纷纷收起弓弩抽出雪亮的长刀,一双双渴望战斗的眼睛直视前方敌阵。 鼓声如雷,只等它停下来的那一刻,喊杀声便要暴发出来。 弩失毕部叶护在“狮子床”上一翻身滚下来,伏在地上头也不抬,举着一只手连声喊,“我下来了,我下来了,我下来了,我下来了!” 他的行为暗示了身边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纷纷下马伏地。 战场上,西域三十六部数万之众一齐下马,放眼望去,荒漠上再无持械踞鞍之众。对面的战鼓声终于停了。 正同庭州、西州骑兵混战的突骑施部一千二百人看见碎叶中军大纛一倒,有人喊,“大可汗死了!” 领队的一个吐屯本来缠住来济厮杀,并一刀伤了来济的左臂,闻声扭身往主阵上看,看到大势已去,立刻毫无斗志,被来济一刀劈死了。 突骑施部很快脱离了厮杀,四散奔命,被陈赡率着天山牧护牧队截住了去路,溃众纷纷下马缴械。 唐军大捷! 主军、护牧队、西州和庭州人马近五千之众振臂欢呼,释放压抑已久的情绪,热伊汗古丽和苏托儿、陈赡、来济等人骑马来见薛礼,热伊汗古丽热切的对薛礼喊道,“将军,前一刻我还在担心着呢,一眨眼便胜了,真是比上一次陛下带我们来更加惊心动魄!” 薛礼对她笑了笑,“幸亏陛下不在这里,你可不要乱评。我们两度出兵西域目的不同,打法自然不同了,万不可凭着热闹与否来评判,但两次在气势上是一样的,而且我们这一次难道不是凭借了陛下的神助?” 他对来济道,“薛某在阵中找了他那么久他都不露声色,想不到陛下十年无声无息,只凭着几个字便让他乱了方寸。” 唐军收拢降兵,命令各部落首领清点本部人马,救助战场上的伤者,这么多的人必须提防二次哗变,一丝一毫都不能掉以轻心,因而如何处置他们显得尤为重要。 就在碎叶城外,西域各部落首领恭恭敬敬呈上本部降表,首领及以下官员名册,有唐军斥侯跑过来请示,“薛将军,我们如何报捷?” 薛礼道,“你飞马去山口处报许监军,往长安报捷的事应由他来办。” 斥侯道,“是,将军,但我们这里如何报斩获呢,许监军的捷报中也是一定要写明的。” 三十六部的首领们正在底下恭敬地站着,都的屏息侧耳,听薛礼如何说,因为从中可以揣测出唐军要如何处置他们这些人。 薛礼沉声道,“斩叛贼——瑶池都督府大都督,阿史那欲谷一人。” 斥侯飞马而去。各部首领再次伏地,“多谢薛将军刀下留命,今后我部一定唯大唐之命是从!” 薛礼道,“甚好,你们缴清了文书自可领人回去,今后要各安本部,绝不可擅扰丝路,你们走之前再看好了金徽皇帝陛下的旨意!” 他手指着那面黄旗,冷声说道,“不然的话,若等薛某或是别的人再来,便没今日的客气了!” 众人脊梁沟发凉,原来大唐派着三千人和一些护牧队前来,只是专取阿史那欲谷一人命的,我们这些小部落跟在他身后乱吵吵什么呢!他们连忙齐声答应,然后规规矩矩率领本部人马沿着原路离去了。 很快,战场上只剩下了碎叶城这些人,依然是个大数目。 碎叶城所有大可汗以下叶护、俟斤、阿波、吐屯等足有上百人,都到军前参见唐军主将。 都是自发组队来的。 一般人、一般的国力军力,仅仅三千人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敌军,吓都吓尿了。而唐军以一役定鼎天山以西局面,唐军几未血刃就是薛仁贵三箭,只凭着人家这个气势,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薛仁贵同庭州刺史来济商量,对碎叶城应如何安排,来济在大唐右相的位置上做过,提议道,“碎叶城不要设大可汗了,又不宜另派官员,依本官看,便以原来的叶护代理城内外本部事务,剩下的事请长安定夺吧。” 薛礼依计,另销乙毗咄陆部在编人马三万五千人,令他们弃兵从牧,熔刀执鞭,他不要碎叶巨费养兵,只留守城人马三千人,这也不算少了。 天山牧陈赡从柳中牧来,对众人说了庭州换刺史的事,来济淡淡地说道,“本官早就知道了。” 众人对来济肃然起敬,明知自己已然卸任了,个人也没什么武力,还亲率着人马赶过来助力厮杀,胳膊还负了伤。 接下来的五六日,薛礼驻军碎叶城外处理裁军之事,由来济指导着碎叶城叶护对原班人马一一登记造册,谁去谁留,一切事务被来济分断的井井有条。 接下来便是撤军的事了。 如果大军再由北道返回,那么路不但远了,还走了重路。 薛礼听陈赡说,延州刺史高审行在由焉耆回西州的夜路上遭袭,人负了重伤,想来丝路中道也有些事情,薛礼决定从丝路中道回师,叫陈赡率护牧队六百人从山口回牧场,顺道通知监军许魏安。 焉耆、龟兹三牧场的护牧队便同大军一起走。 西州八百人从哪里走,自听其便,来济的庭州五百人则走北道,但来济叫他们走,自己却不动身,庭州军士问道,“刺史,因何你不走?” 来济道,“某左臂重伤怕是要废了,要留在薛将军营内请军医调治,你们不必管本官,本官料定等你们回到庭州时,新刺史也该到任了。” 军士们道,“可我们只想跟着你干!” 来济道,“都回去吧,薛将军自会替你们请功,不要等我了。” 军士们依依难舍,里面有六人无家事之累,自发留下来等着刺史,其余人策马而去。 薛礼在营内设酒,与来济共饮,问来济道,“刺史之伤本不会影响上马,难道有别的打算?” 来济道,“下官心灰意凉不想回去了,想在碎叶牧马,了此残生,反正人人都知道下官负了伤,便报个阵亡算了。” 薛礼不再多问,一问便涉及了朝政,全在不言之中,营内营外欢声阵阵,薛礼也丝毫不见高兴。 这次出兵碎叶城,薛礼采取了他认为最恰当的战法,使战事一直牵延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来他连一句战况都没报过长安,内心的算计也是有的。 但任何战事最终总要分个胜负,他一路打一路行,连三千副马蹄铁的磨损都在一分分的算,能走时绝不跑,能走沙地不走山道,神经已崩到了极限。 此役事关着中西国运的此消彼长,但有一分可能,薛礼不能不胜,可是胜了,以薛礼对金徽皇帝的了解,恐怕他不会出盈隆宫了。 马王与薛礼自从相识、便相知,薛礼能够从一介草莽一步步做到过三品兵部尚书,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全是因为这个人。 而金徽皇帝离开大明宫时,对李治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便与自己相关,自己若顾虑着私谊能胜而不胜,拿着国运去儿戏,那么他同马王的友谊也就走到头了。 碎叶城,竟让薛礼失你不甘,得你心酸! 营外,一个唐军进来报,“薛将军,碎叶城叶护请将军入城指点防务和城务,还要遍邀城内官员百姓设宴答谢将军,我们要如何回复他?” 薛礼想都没想,应道,“好啊!薛某明日一早必去赴宴!” 来济道,“碎叶方定,将军安危不可不考虑,护从及大军要不要入城?” 薛礼道,“大军不入城,而且要马上班师,薛某一人入城便可。” 苏托儿、热伊汗古丽、庭州刺史来济闻声变色,“这怎么可以,薛将军万万不要意气用事!” 薛礼道,“薛某不用撼天雷不用陌刀,凭的便是意气!碎叶城骄气已摧,我若不敢应邀或是带大军入城岂不示了弱?你们不必再劝我了。” 热伊汗古丽好像猜到了什么,垂目黯然,眼角亮晶晶的,“请让我和苏托儿领护牧队陪你入城吧,不然陛下在盈隆宫知道了,必然动怒。” 薛礼问,“不必了,你们和护牧队不是平叛唐军,犯不上冒这个险。” 热伊汗古丽道,“那么薛将军认为入城也是有风险的了。” 薛礼不答,命令护牧队和三千唐军天亮后便从丝路中道回师,来济道,“下官陪你!” 次日,唐军和护牧队听到薛将军的这个决定,立刻炸了窝,说什么也不答应,好像主帅怎么做还要他们同意似的。 正在吵嚷不停时,碎叶城内已派出两个使者来请,所有人都噤了声,眼巴巴地看着薛礼。 薛礼脸上有了笑意,呵呵笑着对部下道,“听薛某的令,马上起程,本帅送你们走了,还要同刺史入城赴宴!” 这便是最后一道军令了,大军肃然但立刻行动起来,有个唐军骑兵小校只敢说了一句,“将军你要速回,我们在焉耆等你一起回长安。” 薛礼道,“那你先将薛某的戟扛回去吧,省得我回去时爬山负累。” 小校紧紧抿着嘴唇,后悔多说了一句话,但这是薛将军的命令,当着碎叶使者他更得执行,而且要显得无所谓,显着不少见多怪,要让他们看看唐军一个普通小兵的信心。 但薛将军就只剩下弓箭和佩剑了。 这杆大戟来自于马王,如果薛将军万一在碎叶城内有什么闪失的话,这杆戟必会送还给盈隆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7章 分途 来济道,“将军总要带几个侍卫吧?我这个小小刺史还有个牵马的呢。” 薛礼哈哈一笑,“看你说的,这三千人是薛某执意要带的,必须三千人一起回去,我是主帅,到西域来一次怎能不入碎叶城。” 碎叶城使者道,“薛将军这样安排足见诚意,城内的官员和百姓们早就在传着将军的事了,都要争睹薛将军的风采。” 在使者看来,唐军主将薛仁贵确实与众不同,他有着那样了不起的身手、谋略,有折人胆气的魄力,碎叶城刚刚投顺,城中人在几天以前还在与他对阵呢,他便将三千唐军遣回了,答应入城时连眼都未眨。 难道说他就不怕个万一么? 使者偷偷打量薛仁贵,薛仁贵却在看他的三千人马,有些依依不舍。 他和来济在碎叶城外目送唐军和护牧队走了,一文一武两人,只带着庭州留下的六个军士,并辔入城。 一个时辰之后,平叛监军,内侍监许魏安率领五百陌刀队来到这里,他紧追慢赶地过来,在原来的旧营址上却见不到一个唐军。 问当地一个牧民,牧民说大军早上时已开拔了,往南走了,去焉耆。 “开拔了?薛将军怎不等等本监呢。” 牧民道,“你是说那位三箭定胜负的薛仁贵将军吗?他可没有走,听说没带一个手下往城内喝酒去了。” “一个人!!” 牧民赶着羊群想,这个薛将军本来和他没什么联系,但薛将军在碎叶裁了那么多兵马下去,以后碎叶城的叶护自然用不着年年月月的朝他家摊派了,那他牧着同样数目的一群羊,日子注定会好过一些。 他哼着小调儿走出去一段路,看到问他话的官员领着五百人在碎叶城外彳亍了一小会儿,便沿着唐军的回师路线匆匆驰走了。 三十六部的战马就他妈跟蝗虫似的,走了一趟就把他的好草全都啃光了。 羊群渐渐的远去。 …… 马车从祁连山的东麓一拐出来,便能在东方的缥缈之中看到秦岭轮廓了,风里居然还有一丝久违的潮气。 延州刺史不等伤好了便急着起程,多亏有吕氏随行仔细照顾,加之玉门关内外的风又干又燥,高审行在车上赤了膀子,将裹伤的白布也去了,很快伤口起了硬痂。 高审行在路上寡言少语,觉着窝屈! 不是因为侄子的卸任。 罗牧监托他带给赵国公的东西让他狼狈地弄丢了也没什么,只要孩子们没事,他自己伤了也没啥。 但他越想越觉着自己不远千里跑到西州去就是给李继做嫁衣去了! 李继一箭双雕,既利用了他前段时间护牧的一片心意,又顺势了结了潜在的威胁。 他大权新握,不费吹灰之力增添了平乱的业绩,又叫焉耆是个人都骂高审行阴损。 他带孩子们在西州做了几件露脸事,让李继一招便消于无形。 本来他以大局为重,没想揪住李继不放,但李继让他原本的坦坦荡荡,一下子有了龌龊的滋味,这个时候他若骂、叫、暴跳如雷,只会徒增无能的挫败感。 吕氏坐在车上,尽心尽意在高审行结痂的伤口周围轻挠,为他止痒。 她见高审行一路沉默,忍不住说,“老爷,你得说话,还像以前那样对我才好,人到了这个岁数只要是忽然转了脾气的,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放在西州那会儿高审行又该骂了,但今日未吱声,吕氏看到高审行扭过脸来看她,眼中带着愤怒的潮气。 吕氏坐在他身边挺直了身子,紧张地说道,“老爷你,你又在想我的不好呢,可这些年我离开你越久,越觉着你才是个爷们。” 李雄等人和待聘在车前车后骑马相随,他们听着车上的话,觉着她果然不要脸,虽说长得比一般人面嫩,看上去只有四十三四岁,但也算奔五十去的人了,居然对一个快六十岁的男人说的这么肉麻。 不过高审行的确是个爷们,连他对吕氏的话都未表示什么反感,少年们也就不便打断她了。 前面便是鄯州了,李威对待聘道,“小舅,你有个二哥正在鄯州做长史哩,我们快些走,到城内过夜,再吃他一顿好饭去。” 他们入城时是申牌时分。很快,鄯州长史郭待封便在府上看到了远道而来的妻叔高审行。 他见到李雄时还算热情,但高审行给他引见到郭待聘时,待封的神情很明显地冷落下来。 高畅比待封的态度上好一点,但她只朝着五叔高审行问寒问暖,问高审行的伤势,无形里也就冷落了少年们,对吕氏干脆连一眼都不看。 李雄以为,郭待封和高畅只是缘于对他们这些人不熟,以前在长安兴许还见过他与李壮四个人,但年头不短早就生分了,而与郭待聘则是第一面。 郭待封同腾霄殿悬挂的郭孝恪画像有几分相似,身材中等目光明亮,也是个精明干练的边州高官,就连客厅里的手书条幅笔法与马王也有些相似。郭待聘初见二哥,数次热切地与待封目光相接,都被待封无视了。 待聘很快选择低头不语。 高审行岂会看不出冷场了,他路过鄯州一趟也算不容易,对两边人在心情上都不远,便引着待封和高畅到别室去谈,李雄也看出高审行这是要询问一番缘委,再做些劝解。 哪知高审行进去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李雄便听到高审行在里面大声骂娘,有人在里面步履沉重的绕桌而走,随后里面桌也翻了、杯也碎了,高畅在里面失声尖叫,随后又哭。 几个少年不知何故,才站起来,高审行已然从里面出来,挥舞着手臂喊道,“老子打错了算盘,待聘李雄李壮我们走,在这里住不上!” 酉时三刻,这些人便赶着马车又出来了,李威期待的这顿好饭也未及吃上,几个人只来得及喝了杯茶,延州刺史便执意催着出城。 回望鄯州城的城门正在暮色里缓缓关闭,几个少年垂头丧气。 吕氏爬到车上惊呼,“老爷你的伤!” 李雄一看,高审行后背上的单袍又被血迹浸透了。 几个人纷纷问高审行是怎么回事,但高审行就是不说,此时又赤了膊扒在车上,由着吕氏给他脱了单袍,只见他后背上那道伤口血痂全都裂开。 吕氏一边抹眼泪,一边拿干净的布替高审行擦拭背上的血,几个人停了车,李雄拿牧场村带来的金创药给他往伤口上搽,“阿翁,在城中是怎么回事?” 李威道,“就算你们打起来,我哪边也不能拉偏架啊,到底怎么回事?” 高审行不能明言,只是叹道,“待封若像李威这样懂事也就罢了!”又道,“难怪马王不再提拔他!” 但再往深了,高审行不能对几个孩子说。 郭待封对马王的怨气还在其次,最主要是对崔颖不满。 鄯州长史坚持认为,崔颖若不与父亲有了不清不楚的牵扯,那么父亲绝对不会在龟兹那么严峻的形势下离开大哥待诏,他们也就都不会死。 待封对高审行说,如果父兄不死,以他们同金徽皇帝的交情,自己的官路注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的萎靡不前。 那么郭待封对马王的少许不满,最后居然也是崔颖的根由。 高审行再有气,也不便对个侄女婿如何如何,不过高畅刚一接话,延州刺史便不必对她客气了。 崔颖先是她五婶后是她的后婆婆!刺史绕着桌子追打高畅,待封拦着高畅逃,延州刺史打不着,气的将桌子掀了。 天黑了,高审行不说停,也不说找地方住宿,去黔州的行程更是急切,少年们只好再往前走。 半夜里天上下了雨,道路湿滑,从西州带来的马车虽说也备了车棚子,但西州少雨,它的用处重在防沙,被少年们匆匆忙忙支架起来后,不一会儿雨水便漏了下来,淋到了吕氏和高审行身上。 高审行闷声不响,他们还走。 但很快,刺史便发起了高热,第二天雨停下时也无法走了,不得不在一处荒村停了下来,人们揭开高审行的衣服一看,在鄯州绽开的伤口一丝也未复合,边缘已经化脓了。 乡野中没有像样的大夫,高审行昏迷不醒。 李雄说,“我们再这样拖延下去不是主意,还得快走。二弟,你和四弟赶紧先走一步,回盈隆宫。” 李武道,“大哥我不走。” 李雄道,“我是叫你们回去与父王说说阿翁的伤情,再将凝血珠拿过来,我与老三护着车子再走,我们在前边半路上再见吧。” 他这样一说,李壮和李武马上同意,打起马往前去了。 高审行偶尔醒过来一次,他不能躺,只能侧着身子才不压到伤口,吕氏坐在刺史旁边拿腿倚住他,但在行进中愈显辛苦。他看到车边少了两个孩子,便问,“待聘……又有什么变故?那两个人呢……” 待聘道,“伯父,你放心,他们很快会回来的。” 高审行道,“老夫不求见什么人了,只求你们几个娃娃无事,安然地回盈隆宫去,”说完人又昏迷过去。 待聘拿着哭腔问,“路怎么会这样远!” 吕氏道,“郭公子是你们跑得太远了,前面还须过河州、洮州、岷州、隆州呢,到了涪州就快了。” 待聘道,“都是我不好,非要去长安,如果我们不捉他,也许他便不会陪我们去西州了,他本来是回延州的!” 这趟西行,郭待聘对刺史高审行由忿恨到谅解,再到尊敬,此时又处在自责之中了。 这个少年处处感受到高审行对他的特别爱护,这种爱护甚至超过了另外四个人,他手把手地教待聘处置政务,在危险关头也是先想到了待聘,好像要将郭孝恪未给他的父爱做以弥补。 如果高审行真有什么不测,待聘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堵得难受。 他听延州刺史忽然在车内出声,便侧耳细听,只听高审行喃喃自语道: 丹凤何多鸣, 少年贵审行。 终生不满百, 累步方隆盈。 莫负佳人笑, 频抛手愈轻。 偷活浮世里, 临死恨难平…… 待聘知道,高审行所说的这个佳人多半是自己的母亲,或许还有别的人,但他最后一句又有极不祥的味道,连忙攀着车沿去看高审行。 只见他脸色腊黄,嘴唇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自己咬破了,又人事不知。 待聘对李雄道,“快来看看他,这是要不行了吗!”他摸高审行的额头,仍是一片高热, 李雄一直听完了高审行的这段诗,似乎是对他们几个少年临终的劝说,他含着眼泪道,“我有什么办法呀,还不得一步步走么?” 吕氏探手摸高审行的胸口,对三人道,“我们别多想,别耽误了行路。” 她在车上俯下身子,扳住高审行肩头,一口口的给他吸吮伤口上的溃脓。 她洒着泪边吸边想,我在你心里也许没什么位置,份量也是那个最轻的,但你若真死了,我也少不了后半生凄苦,回黔州岂非更是煎熬。 …… 新任庭州刺史刘方桂带了几个马弁离开黔州赴任,一路上人爽蹄轻,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几人路过澎水县的时候,他掐指一算,今日恰好是一月期满,便特意拐道去城外长孙无忌刻字的地方,还要看看庭州刺史上任这件事,对长孙无忌会不会是个刺激。 很意外的是,山崖边没有一个人。 那副徐惠写的小文果然被长孙无忌完完整整地刻好了,在这篇文章旁边粗糙的崖石上,居然还刻了几个字:大唐赵国公之墓——长孙无忌愧立。 刘方桂笑道,“真是奇了!他一刻好了字便死了?死了怎还自己立碑。” 正在想着这些话,从路边的树窠子里忽地钻出个人来,是陶亮,手里握着一把锤子。 陶亮对刘方桂道,“刘刺史,小人在这里等了多时了。” 刘方桂问,“刻字的人呢。” 陶亮道,“刚有两个少年骑马跑过去,挂着竹刀,我猜是盈隆宫的两个少爷,长孙润在这里喊他二人,也顾不得停下来说句完整话,长孙润去追他们了。” “长孙无忌呢?本官听说你们澎水县也有差役在这里看守呀。” 陶亮一脸坏笑地道,“那个流徒在崖下等了一会似乎也不大放心,便起身走了,说这么多天了都无事,让猎户也不必看着,但他哪里想到……” 刘方桂提醒道,“提防他们一会儿再回来,你要做什么可须抓紧些,做的好了,本官在庭州向英国公举荐什么人其实更方便了。” 陶亮拎着铁锤跑到石崖边,挥锤去砸那些字,石崖下碎屑纷飞。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8章 国公之死 刘方桂忽然不想立刻就走了。 陶亮将那片石刻砸得残缺之后,他要留下来看一看盈隆宫的反应,再打听一下盈隆宫的两位少王这么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是什么大事,然后他将从黔州给英国公府作最后一次传信。 这便是他刘方桂与陶洪的不同之处,“回黔州府,过些日子再去庭州!” 刘方桂一离开,陶亮也匆匆撤离,他将手一扬,将那把铁锤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拍拍手回城去了。 几人刚刚离开,从都濡县至澎水县的大道上便有四匹马快速驰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生龙活虎的炭火马,马上,盈隆宫主人驭姿矫健,刚毅的脸上目光如电,仍如十年之前。 他一身白袍挎着乌刀,只是将炭火稍稍的缓了一下,对长孙润道,“我与李壮、李武去迎高审行,你去看看刚才他扔的是什么东西,那人是谁。” 长孙润问,“哥哥,我父亲已按时将字刻好了,你会不会食言?” 马王三人已驰过去了,回答道,“你先去看看吧,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长孙润记住了那人抛物的大致位置,先策马往入城的方向追来,此时烈日当头,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长孙润很快便看到陶亮一个人晃着手在路上走,长孙润拨马便回,等陶亮回身要看一眼时,马又跑回去了。 …… 显庆四年七月的某一天,长孙润从澎水县居所急匆匆地赶到盈隆宫,几道山门上的少王们一听长孙润的来意,马上领着他来见父亲。 到了腾韵殿,长孙润只看到盈隆宫几位花团锦簇的夫人在,没看到马王爷的影子,他问柳玉如,“大嫂,我哥哥呢?我要请他速去澎水县一趟。” 柳玉如,“兄弟什么急事呀?” 长孙润哽着声说道,“中书舍人袁公瑜和内侍监许魏安打长安来,他们奉李治和武媚娘之命来复审我父亲的谋反案,父亲极力为自己分辩,但都被袁公瑜驳回了,称当年的谋反定案并无不当。谁知,袁公瑜和许魏安前脚一走,我们便发现父亲悬梁自尽了!” 众人大吃一惊,柳玉如道,“谁不知袁公瑜是一根筋,但舅父怎么如此心狭呢,这件事还真须你哥哥去一趟,他正在盈隆潭底下陪高审行钓鱼呢,娟妹你立刻领兄弟去找他。” 长孙润起身往殿外走,长儿娟招呼道,“从宫外去不了,你随我来。” 她领着长孙润进了少王们居住的冲霄殿,在一间宽大密室内摆有一张石桌,石桌的刀架上放着乌刀,桌边有个一人高的东西拿黑绒布蒙着,不知道是啥。 长儿娟说,“这是大王日常自己练刀的地方,他练刀从不让人看。” 靠左边一面石墙上凿了个龛,里面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石像,长孙润在武威牧场见过他,个头神态正是太宗皇帝,他左手捋须挺身而站,右手按住剑柄,石像雕的栩栩如生。 石像前一架石格,上边摆着石雕的香炉,长儿娟伸手捏了香炉两边一转,另一边平滑的石墙上居然吱吱的闪开一道石门,门里是一道陡峭的石阶。 长孙润从来不知道盈隆宫还有石室和暗门,他跟着长儿娟沿石阶往下走了一阵子,前边又是一道开着的暗门,有光透到里面来。 门外光影婆娑的生着一大片紫竹,二人由竹丛后的曲径中曲曲折折的绕出来,看到绿幽幽如同一面翡翠的盈隆潭边坐着赤了上身的马王,他和高审行的前边各架着一根鱼竿。 长儿娟道,“大王,舅父刚刚悬梁了。” 长孙润看到马王蹭地一下跳起来,胸前是那枚心型的胎记,这个三十六岁的人正当壮年,身法轻灵敏捷,但眼中透着焦急,“老子前日才去澎水县看过舅父,人好好的,怎么又想不开了!除了悬梁还服毒没有?” 长儿娟道,“大王……” 马王道,“我是说舅父服了毒的话,我好带上凝血珠。” 高审行也起身道,“快去。” 澎水县赵国公寓所,高尧、长孙潇和几个猎户都等在院子里,马王一到,便叫长孙润和一个叫冯英的随他入内,高尧不便进去,听到马王在屋内吩咐两人道: “兄弟算你做的对了,没擅自将他放下来,你快去找块布缠了手,用手顶在这里别让他从下边漏了气,这只手抱住了,一会儿别摔到舅父……冯英,你找个高凳来,站上去,采住他的头发,千万别叫他的头垂下来,” 屋内搬凳子的动静,一会儿,两人都说,“好了。” “好……放到床上来,好,冯英你坐在舅父头前,拿手轻轻捻他喉咙,再搓他胸口,不能停。兄弟你坐在舅父脚下,”床吱呀一响,长孙润上了床。 “坐下,你伸脚踹紧了这里,不要叫他漏气,把手搓热了,揉他双脚,” 长孙润哽噎着道,“哥哥,父亲他脚都僵了!” 马王道,“哭啥呢,正因为脚僵了我才叫你揉的……再进来两个人,拿两只空苇管儿进来。” 在黔州芦苇好找,马上奔出去两个猎户,到外边折了苇管儿入内,马王叫他们一边一个,拿苇管儿往赵国公耳内吹气,高尧焦急地等在屋外,只听冯英在屋内道,“陛下你看,国公的舌头缩进去了。” 马王再冲屋外吩咐道,“逮一只公鸡,割它的鸡冠取血,妹子你去熬姜汤送进来。”屋外几个猎户又是一阵忙活,院子里鸡都不是好叫唤。 高尧熬了姜汤,因为先听说舌头进去了,屋中又有不少的人,也没什么可怕,便亲自送进去,看到马王正拿筷子往公爹的鼻孔内滴鸡冠血。 她听到赵国公的口内“吁”了一声,有气出来,但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马王接了姜汤,亲手拿汤匙舀了喂他,这么一匙一匙的,喂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赵国公口内忽然哀叹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长孙无忌看到了赤膊的马王,和他胸前的心型胎记,他就是这么赤膊赶过来的,赵国公的眼泪刷地一下子淌了下来,对马王道,“陛下,老夫的心不甘啊!” 马王起身,对他道,“舅父,你死过这回以后,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赵国公了,只是个平常老汉。如果认为没能完成前世你来黔州的目的,那我回大明宫一趟好了。” 长孙无忌问,“大明宫禁卫森严,你如何去的了?还是不要犯险吧。” 马王说,“当然拿刀砍上去了,如果袁公瑜逼迫过你,我去砍了他。” 长孙无忌说,“袁公瑜倒是公事公办,只是那个许魏安不是东西……但一个月前你刚砍了刘方桂和陶亮,我都替你着担心呢,还好大明宫未追究我们,别去了,其实我们甥舅在黔州过的也挺好。” 马王道,“你看一个多月了谁敢追究老子?再说这能怪我?两个杂碎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毁了舅父之字,害得舅父未完一月之约,我因此也做不成皇帝了,” 长孙无忌苦笑道,“老夫便是一个字不刻,你要真想回大明宫也去了。” 马王道,“老子没活剐了他们算是轻的了!” 而他的舅父却道,“算了吧,高审行我那个表弟,在焉耆好悬命都丢了,你不也忍气吞声了,难道你对他,不比对老夫还心近……毕竟他也抚养过你一段日子……” 马王有些窘,反驳道,“正是这个许魏安,他和李继在焉耆的事还未了呢,又来羞辱舅父!再说我怎么不得去大明宫报丧……” 许魏安回到焉耆时,正赶上李继大开杀戒,他以谋乱之名,将延州刺史案卷中所录之人一个不剩地满城追剿下去,焉耆城邑官和几个防御人几乎也被他灭口了。 这件事得到了许魏安的明确支持,他们将近三千的被戮者列入西域平乱的斩获,正好扩大了平乱的斩获。 等薛礼只身由碎叶赶到焉耆时,事儿已经让这两个做完了,许魏安手里捧着滚龙金刀,根本没有在意薛礼铁青的脸色,再说人都砍完了,薛礼真的一句话没说。 左武卫大将军薛礼回到长安,立刻向大明宫提出辞职,什么原因也不讲,反正就是不适合再干了。 李治和武媚娘说什么也不准薛礼辞职,辽东只有个李弥顶着,他们是真的不放心,真的需要个薛礼在长安备着。 据长安丝绸总号的秘密飞信报告,李治和武媚娘一起去大将军府上看望,给尽了礼遇。 薛礼辞不了职,干脆称病不朝,李治和武媚娘也不怪他失却臣子之礼,但左武卫大将军的职位就这么一直空悬着,快一个多月了,大明宫也不安排武职填缺。 长孙润道,“哥哥你若去大明宫,我必陪着你。” 马王道,“樊莺又怀了身子,她不能陪我去长安了,我让思晴和雄壮威武陪着我去,你不必去了,在家里做些准备。” 长孙润问,“哥哥让我做什么准备?” 马王道,“你将舅父、高尧和潇儿移到盈隆宫去,然后带几个精干手下去西州、焉耆。” …… 高审行就知道,自己在焉耆受的委屈不会这么不了了之。 刘方桂和陶亮一个刺史一个捕头,只砸了一幅刻字都逃不过去,何况身负那么多条人命的李继!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五公子李睿、六公子李捷居然先哭了鼻子,“父王,我也想跟着你去!你说我们当初没去长安、没经过历练也不能全怪我们,是大哥叫我们守山门的。” 上头四位哥哥从西州回来时,竹刀早已磕的坑坑麻麻了,这次去长安还是他们四个,而且父王已经给李雄、李壮、李威、李武授刀了。 铁窑上不缺技艺精湛的师傅,铁刀打的形似乌刀,黑漆漆的,锋利无比。 柳玉如、谢金莲、樊莺等人一齐冲着丽蓝、李婉清挤眼睛,丽蓝受不了了,“如果不哭,兴许你父王还能考虑你。” 李婉清也给儿子使力,附和道,“就是。” 马王道,“哭也不行,我们都走了,你三姨娘又怀了弟弟,你们还得守山门……顶多将铁刀先派给你们,回来我要看你们有没有长进。” 这次可真没白哭,至少铁刀也给了。 樊梨花跑来道,“父王,静心庵那里来了个人,说叫李元婴。” 马王道,“李睿、李捷,去把盈隆宫大门关上,爹不见他!” 柳玉如道,“峻,这不好吧,怎么也是叔父,他怎么忽然来了盈隆宫。” 马王对樊梨花道,“宝贝儿,你亲自去告诉他一声儿,只要他能在最后一道山门上射中盈隆宫城楼上挂的铜铃,就放他进来,射不中就让他滚犊子!” 樊梨花拔脚便往外跑,樊莺叫住她耳语,“你去了可不能这么说,要称呼叔祖,也不能按原话,你是女孩子说话不能像你父王那样粗鲁。” 李元婴已经回了洪州,最近他总感觉要有大事,于是微服带了两个人跑到盈隆宫探听消息来了。 先前那个跑上去报信的漂亮女孩子不一会又跑下来,对他道,“我父王说我们在洪州任都督的那位叔祖是个神箭手,你能射得中城楼上那只铜铃吗?射不准的话就是假冒的,让我们直接撵下山去,” 李元婴“啊”了一声,眨着眼睛问道,“在这儿?薛礼来了也不行啊,叔祖连铜铃都看不到呀。” 李元婴的手下随从还真带着弓箭,一边随着小姑娘往最后一道山门处走,李元婴一边琢磨,孤还装不装呢?再装就得直接回洪州去了。不装,万一马王诈孤呢怎么办? 在最后一道石门处,樊梨花指点着,李元婴看到了铜铃,算上远、再算上高,铜铃距他站的地方怎么也有一百二十步,此时城楼上山风强劲,铜铃晃个不停。 孩子们都跑过来看,李元婴接弓在手,拿了一支箭架到弦上,狠劲的瞄了瞄,射了一箭,那支箭打着滚儿射出去了,跌落在二十几步外的石阶上。 孩子们一片嘘声,李元婴对手下嘀咕道,“娃娃们哪里知道,能将箭射滚了的人也是天下仅此一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19章 弓箭之道 李元婴连脸都不红,又拿了一支箭,咬牙瞄了更久,“叭”地一下射出去,这下倒是冲着城楼去了,箭竿儿横着摔在垛口上。 樊梨花道,“你还有最后一箭的机会了。” 李元婴伸着脖子到箭壶里找,摸出唯一的一支红竿儿箭来,对她道,“这是你皇祖父所用之箭,很灵呐!” 他看到孩子们人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于是搭箭上弦,口中念念有辞,满满地将弓拉开。他候着风势稍弱。一箭射出去,城楼上悬挂的铜铃一下子被箭射中,激越地震响了。 孩子们大吃一惊,谁都顾不上李元婴了,争着到城楼上去寻那支红竿箭。 …… 大明宫,李治和武媚娘西边松了一口气,东边又绷紧着一口气。 薛礼三箭平西域,宣扬了大唐国威,这些日子西域诸部的上表如雪片似地飞入长安来,纷纷表示忠心。 吏部忙着向鸿胪寺、兵部借西域地图,对照着西方各胡部的表文,去找他们的具体位置,然后拟定筹置羁縻都督府的建议,以供大明宫参考。 条支都督府、写凤都督府、修鲜都督府、姑墨州都督府、康居都督府、安息州都督府、大宛,火寻,喝盘陀,昆陵,休循,濛池…… 李治和武媚娘在高兴之余,始终放不下带来这一切的头号功臣。 薛礼称病不出,从西域回来后一个多月不临朝会,不理卫中军务。 皇帝和皇后亲临薛礼府上看望,武媚娘明明看出,薛礼的咳嗽都是装出来的,也不点破,还极尽视兄之礼。 然而薛礼还是不出府。 若马王之事掺杂其中的话,也许两人还会防着薛礼一些,但这么久过去了盈隆宫安安静静的,而且长孙无忌的石崖刻字也就算是爽约了。 李治和武媚娘听说薛礼在西边,连李治特意叮嘱携带的陌刀队、撼天雷一次都没有用过,照样凯旋而归,那薛礼最早提出只带三千人平叛没有任何的不慎重。这叫两人更加觉着出征前对薛礼的掂量,是有些太不仗义了。 如果任由薛礼离任,能够趁机铺张势力的只能是李士勣,眼下辽东都督李弥正和高丽打磨擦,万一局面有个不利,薛礼走了他们还能靠谁?还不就是英国公。 李士勣愈老愈重。他越稳、越是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皇帝和皇后越是想倚重忽然耍起了脾气的薛礼,即便知道他因为什么才这样。 谁都知道,只要西域战事失利了,马王多半会出来,薛礼依然打胜了。 薛礼之胜,细究起来,还借了金徽皇帝一点威名,但焉耆那点事居然也多多少少记在了金徽皇帝的头上去了,因为李继斩杀焉耆三千人,被许魏安记到了平叛的斩获里。 薛礼是平叛大军的主将,他解了李治之忧,却对有损马王之名的焉耆“平叛”,不能干预半分。 别说他称病不朝,不理军务了,薛礼就是跑到大明宫将许魏安暴揍一顿,李治和武媚娘也不能说什么。 最近,太子太师,英国公李士勣在东宫,借着辽东的局势再一次向武媚娘举荐辽州李志恩,又被武媚娘找了个话题模糊过去了。 但她感觉到,一向不往前妄迈半步的李士勣,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 …… 左武卫大将军府,薛仁贵一身宽松便袍,正在书房捧卷读书,一个小家人来报,“将军,洪州都督,福王到府。” 薛礼闻报一愣,连忙起身说请。 李元婴一身戎装笑呵呵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弓,胯骨上挎着一壶箭,很让薛礼奇怪,左武卫大将军感觉也有点儿搞笑…… 李元婴客气了几句后开门见山,说他是来向薛将军学箭的。 薛礼客气道,“微末之技,怎敢为王爷指教,再说半路学艺也不轻松,王爷身为皇室宗族又何苦呢,王爷请回吧。” 李元婴道,“不成啊,薛将军不想复出,边境上若再有事了,我大唐皇族要倚赖何人?讲不了本王只好拿鸭子上架,到时候上阵。” 他这样一讲,薛礼反倒不劝了,爽快地应道,“那好,薛礼知无不言。” 李元婴暗道,“马王猜对了,他这是真想撂挑子,拿看家的本领也不是好的了。”王爷问道,“想要箭射的精,要练什么?” 薛礼道,“要练目力、膂力,然后才是准头,准头练过了还要练反应,要熟能生巧,要能在间不容发中举弓便射。不过几者相铺相成,互为影响,缺一不可。” 李元婴道,“目力如何练?” 薛礼道,“方法多的是,有人练的是‘明’,不论目标多远多小,在他看起来都如几步外的靶心,射起来自会准。有人练的是‘随’,看动如看静,只要盯上了便跑不掉。有人练的是‘大’,看目标如视锅盖,射起来当然好中。但你眼睛若迎风流泪可不行,眼前沙尘飞着,刀尖晃着,你也得睁着眼一眨不眨。” “那还是练大好,薛将军可肯告诉本王练大的方法么?” “薛礼先已说过了,定会知无不言。不过这个练大的方法可不是薛礼所长,我只知一二。王爷,不如你去求一求辽州李弥都督吧,请他教你。” 李元婴道,“能得仁贵之一二足够我用了,让我去辽州那得跑多远啊。” 薛礼碰上滚刀肉了,他笑了笑,说道,“练大,可找一扇高梁竿做的黄色锅盖,将中间掏空了穿绳挂在树上,再于锅盖边缘内任意一处,以红漆点上一点。每日太阳初升时,你要去树下,让日光透过锅盖中间的孔洞射过来,而你迎着日光去看锅盖上的红点,要目不错睛盯上一个时辰,天天如些。一个月后等你眼睛不惧日射、不论锅盖如何晃动,都能看清楚那只红点时,再由五十步远退后二十步,依着前法再去练一个月,然后你再退二十步再练一个月,直至站在百步开外仍能看清那个红漆点时,便练成了。” 李元婴叹道,“难道李弥便是这样练的?” 薛礼道,“王爷可去问李都督啊。” 福王道,“总该还有些绝窍吧。” 薛礼道,“自然是有绝窍。学箭若不修德,只知私利不知家国公义,薛某敢断言,哪怕她照猫画虎的学一辈子,哪怕获利非凡,也难成大器。” 李元婴大窘,仿佛薛礼是在说他似的,王爷忙道,“其实不论习文,还是练武,各技皆同此理啊,但单对射箭来说,又为何呢?” 薛礼道,“因为在危难关头,生死悬于一线,泰山将崩于前,他心跳如狂神志会乱,目力会散,有力使不出,手腕子也会发僵。” 李元婴道,“这么难学,本王可学不到薛将军这个层次了!” 他狡诘地一笑,对薛礼道,“再说金徽陛下和德妃已从盈隆宫到了长安,哪里的战场还用得着孤王上阵呢。” 薛礼问,“王爷你怎么知道他们来了,不是诳薛某呢吧。” 李元婴,“孤王正是和他们一路前来的。” …… 大明宫,许魏安匆匆赶来,将这个消息回禀给武皇后时,武皇后内心的惊诧无与伦比,“你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许魏安道,“回娘娘,是小臣派去的眼线在薛将军府外听说的,他见到了福王李元婴去薛府拜访,还听薛府买菜的下人们讲,盈隆宫马王和四王妃正在路上,人已快到长安了!” 李治正和魏国夫人贺兰氏腻在一起,门外忽报,“陛下,皇后求见。” 李治倒没觉出什么来,但魏国夫人轻轻嗤了一声,“我的姨母何时变的这么有规矩了,还知道我在陛下这里不方便!” 武媚娘的确有些反常,还知道通报了,李治对贺兰氏道,“你先避一避她,朕想可能是有什么事了。” “不嘛陛下,我凭什么让着她,她无事还硬闯,有急事更不必通报了。” 武媚娘实在等不及,只好匆匆走进来,她看到贺兰氏坐在皇帝身边,嘟着嘴,斜仰着头看她,毫不示弱的样子。 武媚娘道,“小丫,你先回避回避,盈隆宫要来人了。” 只听了这一句,李治便立刻示意贺兰氏离开。 贺兰氏不信,边走边嘟哝,“真的假的,要见陛下也不必找这个说辞。” 魏国夫人离开后,李治在武媚娘的脸上盯着看,分辩她话里的真假,如果是假的,那她必然要马上对自己说贺兰氏。 武皇后对他道,“陛下,这是真的,李元婴居然去而复回了。” “先不要说他……人到了哪里了?” “这可不知道,许魏安只说是快到了。” “怎么办?” “臣妾哪知道怎么办?就看陛下你怎么打算的了,如果你想见马王,便坐在大明宫等他,不想见他的话哪有什么像样的说辞?” 李治道,“朕就连李元婴都不好见了,他既然去过了薛府,必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明日他必会到早朝上去,万一他亲口说出这个消息来,我们也就只能顺水推舟了。” 武媚娘知道这个顺水推舟的意思,大明宫先已经把话说在前面了,要让位于盈隆宫的皇兄,如果明日李元婴当众说出来,难道他们还能反悔? 她说,“不想顺水推舟也须有个功夫想想怎么应对,但时间太急了。” 李治问,“那怎么办!” 武媚娘说,“臣妾倒是想了个法子,不知道行还是不行。” 李治道,“你说说看。” 武媚娘道,“请陛下巡幸东都,我们连夜走。” “理由是……” “辽东局势复杂,可以说刻不容缓了,陛下去了东都洛阳,正是抵近辽东、方便处置辽东的军情,我们既掩了人们耳目,又有了说辞。” 李治道,“让太子监国么?” 武氏道,“当然了呀,就让弘儿监国。马王兄即便到了长安,岂会好意思与一个七岁的小太子说什么皇位更换之事?李弘是他晚辈而且什么都不知道!再说我们在这里的话,仓促间如何能准备的周全?他若执意再追到东都去找我们,那便是铁了心了,而我们在东都恐怕也就有了些准备。” 事态紧急万分,也许明日一早,马王和思晴便入城了。 西乱一平,加上澎水县毁了石刻、高审行重伤致仕,盈隆宫没一点反应,中书舍人袁公瑜和内侍监许魏安专程去黔州、驳回了长孙无忌的申诉,盈隆宫也……嗯? 李治想到他的舅舅,于是一愣,难道正是这件事惹到了皇兄? 反正李治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想到盈隆宫他这位皇兄了,此时猛的听到“盈隆宫”三个字,他却连必要的、手足亲情的话也没时间讲两句了,他点头,马上同意了武媚娘的主意。 这时是酉时刚入,夫妇俩马不停蹄地操办起来。 拟皇帝巡幸东都诏、拟督办辽东军务诏,拟太子监国诏,安排随行人员,诏由英国公、太子太师李士勣协理太子监国,许敬宗、许魏安二许随驾东行。 史官记录:显庆四年七月晦,上与皇后幸东都,命太子监国事。 该办的都办了,不该办的跑到洛阳去办,几份重要诏书也等不及早朝时再公布,就让李弘去公布吧。 酉时末,皇帝和皇后的行驾已备好了,大明宫的丹凤门大开,门内左右金吾仗院中各有一队金吾卫夹路而出,中间是皇帝和皇后的仪仗。 李治本可骑马,但一来天色晚了他怕着了夜风,二来晚上匆匆出城,感觉像是逃荒,因而也和武媚娘一样坐了车,两人同乘的金辂刚出丹凤门,队伍便停下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许敬宗临时接到圣谕,让他入宫伴驾,此时便骑马行在队列中,不等皇帝吩咐,连忙提缰到前面来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拦圣驾。 七月天黑的晚,此时西天边血染的晚霞只剩了最后一抹余韵,又被东宫高大的宫墙遮住了,丹凤门城上城下点着灯笼,皇驾的先头队列正好停在一片光亮里。 许敬宗看得清楚,队伍的前边站了四匹马。 有二人他一下子认出来了,是左武卫大将军薛礼和福王李元婴。有这样的两个人在这里,也难怪没听到前头开道的禁卫们呼喝。 另外两个人,许敬宗就得辨认一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20章 天下太平 (感谢书友150720062945430的支持) 其中一人骑着一匹浑身赤红,四蹄乌黑的马,年约三十五六岁,一身赤黄袍衫的常服,九环带,六合靴,头戴一顶金丝织成的翼善冠。 金冠的顶上左右各腾着一条须、鳞灿然的赤金蟠龙,红宝石的龙睛,龙须微微乱颤,后边还竖着两只纯金织成的兔子耳朵,此时也在微微的颤着。 金冠是太宗皇帝命制的,以前金徽皇帝戴过。 但自从那年正月初五晚上的变故之后,许敬宗再也没见过它。 那次皇帝从曹王婚礼上换了便服出来后,翼善冠叫谢金莲拿回了大明宫,这件黄灿灿的宝贝,你想,谢金莲去盈隆宫时岂能叫它留下? 马王一家走后,宫中不是没有能工巧匠,但没有原物仿照一直未能补做。 以前每逢初一、十五大朝,金徽皇帝常戴翼善冠,配的也正是赤黄袍衫的常服,自贞观以后,若非元日和冬至祭祀,这便是他在每月大朝的行头。 许敬宗浑浑噩噩的想,今日恰好月末,那么明日岂不正该大朝? 他往这人脸上看,见他一双黑亮的眸子正瞪着自己,许敬宗心尖上轰隆的一声,好悬没从马上摔下来。 只听他问道,“许敬宗,你已经老到不认得朕了么?!” 许敬宗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翻身下马,踮着脚尖儿一溜小跑的来到炭火马前,作揖陪笑道,“陛下,微臣岂敢忘陛下,微臣这不才一打照面便跑过来了!” 马王道,“朕想你也不敢,” 许敬宗,“是,是的陛下。” 马王问道,“老家伙!朕不在这些年,你可还尽心尽意辅佐了我兄弟?” 许敬宗道,“陛陛下,微臣哪敢不。” 马王在身上抽出乌刀来,扁着刀身一下一下在许敬宗的肩头上拍打着,“你可以忘了朕,但不可忘了乌刀,我谅你也不敢乍毛,还不快去通禀!” 马王抽刀时许敬宗听不到一点动静,他吓得不敢抬头,看那个动作一定是抽出家伙来了,乌刀在他肩上打一下,他浑身抖一下,总算想起身后的金辂车上还坐着两位要东巡的呢。 卫队中,当年的老人已不多了,所剩的寥寥之人也都是眼里出气、能看出门道来的,而且大多做了小头目。 前头四匹马一挡圣驾,卫队中有些队长、旅帅便眼尖看到了,李元婴身为洪州都督可能还有人不认得,薛礼谁说不认得谁便是瞎子。 旅帅、队长们身子不晃,脖子不歪,但眼珠子溜溜的先在戴金冠者的脸上扫了一遍,又落到他那匹浑身赤红四蹄乌黑的马上,压低了声音对身边手下道,“往后传!都别乍刺!等管事儿的来。” 丹凤门下寂静无声,马王中气十足的语音谁都听了个真切。 许敬宗不敢说不去禀报,只是一时间不确认马王身边的女人是哪个,更不知如何对李治说,难道跑到车前说,“回禀陛下,娘娘,陛下和一个娘娘来了??” 他的心思好像被马王看透了,马王哼道,“是不是不认得朕的德妃了?你就说朕和德妃来了。” 马王身边的另一匹马上坐着德妃思晴,她另一面鞍边挂着双刀,穿着一身黑绸胡服,一头乌密的头发在脑后挽了团髻,只在上边露着半截儿金饰,更显着肤色莹如玉脂。 思晴道:“你不必说我,只说陛下来了便是。” 许敬宗回过神来,这可不是梦,一切都清清楚楚了,是金徽皇帝回来了!他扭身看了一眼不怀好意的李元婴,这家伙居然带着弓箭。 不会射箭的李元婴居然带着弓箭! 射箭最好的薛礼啥也没带。 多年不见的金徽皇帝忽然现身了。 乌刀和炭火马可假不了! 德妃思晴居然还是那么美丽,她鞍边的双刀也不是假的! 许敬宗极力将这些杂乱的念头推开,低头往回走,组织着辞汇如何回禀,恰好许魏安匆匆由后边挺着胸脯儿赶过来。 许魏安从许敬宗微偻的肩膀头上往外一看,“妈呀”一声退到车后去了。 不等许敬宗开口,金辂车上的轻纱车帘便挑起了。 金辂车前面左右的支柱上各固定着一盏防风灯,朝向车内的一面衬着光洁的银板,能将灯光折返到车前去。 车里的两个人早就看到了外面的一切,武媚娘满脸的泪光,扶着同样满脸泪光的李治,两人从车里下来。 许敬宗连忙从另一边扶住李治,感觉李治有些软,手也是凉的。 武媚娘看了一眼躲在车后的许魏安,再看了看满头大汗、身子忽然佝偻起来的许敬宗,无声地叹了一下。 她看明白了,宫门大开,进退不能,在十几步之外的金徽皇帝面前,有多少个金吾卫也支撑不起二许的信心了。 她和李治怎么就拣宝似地连夜跑出来了呢! 金徽皇帝和思晴早已下了马,快步朝他们走来。 武媚娘发现,金徽皇帝看向李治的眼睛里也亮晶晶的闪了一下,他对李治道,“兄弟!这才几年的功夫,你怎么这样的显老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治哽咽着回道,“皇兄,都是你一走了之,臣弟德能不称,还不能不勉力的支撑着,如何能不老。” 武媚娘身着皇后正装,上前万福。 金徽皇帝牵了李治的手,哈哈一笑,“兄弟你可不是因为这个才老的,大明宫粉黛无数,个个刮骨抽魂,那是你不知节制了,岂不知一滴精十滴血的道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愚兄恰遇福王叔和薛王兄,我们一起入宫说话,” 他再稍稍压低了声音,对李治道,“等我抽个空,教你和弟妹一些房中养生之法,朕保管你们……” 武媚娘一脸通红,看到思晴飞快地在金徽皇帝的腰眼里捅了一下。 薛礼翻着眼睛看丹凤门上的灯。李元婴幸灾乐祸,一脸坏笑。 武媚娘想起李元婴早年在自己身上抓的那一把来,心说你们老李家真是一个正经人也没有啊。 反正很快便要去盈隆宫了,也不再是什么皇后了。武媚娘胆气一壮,直起身道,“皇兄你说的对,他若有皇兄这样的见解,便不会在无关的人身上靡耗精神,媚娘岂不是要天天劈着叉给他生孩子!” 李治面红耳赤,生怕她说出贺兰氏来,反过来在她腰眼里捅了一下,埋怨道,“有福王叔在场呢,你还胡说。” 武媚娘委屈地道,“皇兄你看他!” 金徽皇帝挺身朝两队金吾卫摆摆手,也对许敬宗道,“天下太平,你们都归位吧,不要耽误朕与兄弟叙旧,许敬宗,你这老家伙年纪也不小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记得来大朝。” 所有的仪仗、车驾一抹身再往回走,福王、左武卫大将军一同入大明宫。 内侍监许魏安贴在丹凤门的门洞边,连头都没敢抬,谁都没理他,只有德妃思晴经过时瞟了他一眼,感觉她的目光里有一丝不善的味道。 本来皇帝和皇后要巡幸东都,大明宫内留守的宫人、内侍们小心谨慎地将皇帝皇后侍奉走,满以为可以过几天悠然的日子了,谁知此时宫中又有宴。 许魏安被晴思那一瞥搞的心神不宁,不知她是从哪里对自己不满的。 皇家的宴会,举办的地点越往里,公事公办的味道越弱,越突出了亲情。 此时的夜宴正在紫阑殿进行,出席者就是傍晚从丹凤门进来的几个人,人少,规格却不低。 紫阑殿位于大明宫的北半部,太液池还在紫阑殿的南边呢,半跨着池和岸的蓬莱山树木葱笼,在夜色中挡住了左银台门灯火通明的城楼。 许魏安不放心,更要时刻留意殿内的吩咐。他是宫中内侍的头目,即使站在大殿门边的屏风后头,进进出出的宫人和内侍也不觉着意外——也许内侍监是在监看他们这些人做事用不用心呢。 殿内其乐融融,正说到李元婴为何带着弓箭。 李元婴说,“孤也不知陛下你和德妃要从盈隆宫来,只是得知薛将军从西域一回来便生了病,连军务都不能理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孤毕竟也得过先皇兄的谆谆教诲,于是特意来长安向薛将军学学射箭,薛将军万一不能上阵,等孤学好了射箭,万一有事或许可以抵挡一番。” 许魏安这个气,心说等你学好了箭杀敌,恐怕我也能上马提刀了。 说到薛礼,金徽皇帝提议共敬左武卫大将军,李治、李元婴、武媚娘都去敬,听金徽皇帝问,“兄长因何闷闷不乐?” 薛礼说,“陛下,臣只是感觉西域平叛贪了功,因而不乐。” 思晴问,“兄长因何这样说呢?” 薛礼道,“焉耆之斩获,臣并未参与其中,是不怎么知情的。” 他只说了一句,便听金徽皇帝怒道,“这件事不会这样简单的罢休!” 又听德妃思晴道,“那就是姓许的贪功!早年李雄、李威贪玩,不慎跌落太液池,是谢姐姐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人,若等着姓许的,恐怕早出了意外。” 李治问,“薛将军,当日看到军报后连我和媚娘都有些奇怪,怎么碎叶只斩了阿史那欲谷,反而隔着一道葱岭的焉耆还斩的多了。” 薛礼道,“臣走时便在大明宫里讲过,此次平叛只在击寡慑众,理顺丝路商道,因而未多杀戮。” 李治道,“正是这个路数,我当时也是允了此策的。” 金微皇帝沉吟一会才道,“朕已知道了,我们喝酒!” 许魏安从金徽皇帝和德妃的话里一下子听到了危险,他蹑足溜到了外边,一出来,看到了黑黝黝的蓬莱山,心想自己是不是到山上去躲一躲。 许魏安沮丧地想,自己做过的两件事,一远一近,居然都在今天暴露了。 德妃看他不爽,大约就是因为他早年在太液池边救几位皇子时有过的迟疑,金徽皇帝因为此事差点没砍了他,是徐惠赏的那条红玛瑙手链救了他一命。 皇帝一家离开大明宫后,他便将这件奋不顾身的事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金徽皇帝注定看他也不会爽,主帅薛礼委婉地将自己从焉耆杀戮中撇清了,那不就剩下他这个倒霉监军了么。 想不到,许魏安英明神武了一世,只因贪图了李继私塞的好处,便给英国公的外甥做了一回嫁衣。 许魏安就是躲到蓬莱山上去,金徽皇帝要找他他也藏不住,但许魏安至少可以暂且躲在山下的黑树影子里找一下安慰、想想辙。 …… 平叛归来,结合黔州的动静,许魏安曾断言马王不会离开盈隆宫,因此和袁公瑜赴黔州公干时,许魏安有些有恃无恐。 在长孙无忌的寓所,许魏安羞辱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赵国公。 那时,赵国公在许魏安和袁公瑜面前极力替自己辩解,试图将他的谋反行为绑架到维护人伦纲常、不忘与先皇的感情、与妹妹长孙皇后的亲情上去。 许魏安当时觉着便是笑话,什么人会因为纲常和感情这样虚无的东西,傻乎乎的忘记了实实在在的富贵功名? 许魏安对长孙无忌说,“看在先皇和先皇后的面子上,我再称呼你一声赵国公,但几月不见,你怎么变的这么太幼稚了。” 赵国公强忍住对方不敬带给他的忿怒,冷冷地问,“老夫幼稚什么?” 许魏安说,“你文不如房杜,武不如李靖、侯君集,难道你是凭借着纲常和亲情才做的一品公?” 当时长孙无忌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问道,“那么你说我凭的什么?” 袁公瑜不想听长孙无忌和许魏安斗嘴,他是个公事公办的人,不爱看热闹,完事后便到院外等许魏安。 许魏安意犹未尽,“你凭的是在玄武门一赌定的乾坤!但你太忘乎所以,不知道有个比你更该享用玄武门的人,此刻正坐在大明宫含元殿,接受着百官的朝拜。” 他对长孙无忌道,“你不如我,我能为我皇执着滚龙金刀去西域平叛,你呢?躲在山沟子里刻一篇狗屁也不是的小文章!连一篇小文章都没刻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21章 宫变无声 (感谢书友苏蓝姑娘的支持) 长孙无忌说,“那是有人破坏!陛下说他要再看看,起初我不知道他还要看什么,但最终他要看的看明白了,我要看的也看明白了。” “你又看明白了什么?” 长孙无忌道,“陛下是要告诉我,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我想的一样,他们才不想那篇字如期完成!” “为何?” “这篇字只要如期刻完,陛下回了长安,某些人的饭碗子便不如现在握的稳了,这些新贵们,祖上几代人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优渥地位,谁动他们的饭碗他们便对谁恨之入骨!这是天然的恨,好比你伸手要夺一条狗嘴边的肉骨头。” 许魏安咬牙恨道,“算你明白,别说一篇字你保不住,你当初力保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又在哪里?她们若泉下有知也不会信你的歪辞了!” “那当然,她们会后悔。” 许内侍监盯着长孙无忌,说道,“王皇后,她是多么高贵的一个人呀,死到临头一个字的求饶都不肯吐出口,” 长孙无忌茫然着说,“因为她一定在后悔,恨她当初无知的决定。” 许魏安翻来覆去地打量自己一双保养良好的手,得意的说道,“她才二十七岁啊,还没生过孩子,身子像玉琢的一样,就那么被我亲手打碎了。” 长孙无忌痛苦得无以复加。 许魏安道,“她求告无门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你怎么不持着纲常和亲情去救她一救?你是凌烟阁首位的功臣,她曾将你放在可以倚仗的人里,可她靠住你了么?” 当时,许魏安看到长孙无忌面如死灰,痛不欲生。 许内侍监起身往外走,丢给长孙无忌一句话,“或许你立刻死了,多多少少能得到她的谅解。” …… 此刻,许魏安也得靠着蓬莱山底下的廊柱才能站稳,心想金徽皇帝这次带着德妃突然冒到长安来,是不是与自己去黔州惹了他舅舅有关。 在丹凤门底下,李治和武皇后有着旗甲鲜明的金吾卫,有着十多年高位经营的根基,是正正经经的当权者。 可他们仓促之下依旧搀扶着上前拜见陪者寥寥、立马在那里的金徽皇帝。 许魏安从这一个细节上,便感知到金徽皇帝的力量。 原来这种力量在一些人的心头上扎了根,虽历十年之久,它不但未曾消失,根子反而扎的更深。 天都黑了,李治和武皇后还要急急忙忙出大明宫、去东都,那必然有他们天衣无缝的周密谋算。 但许魏安此刻有些怀疑,这两个头脑如此够用的人,会不会连这件事也着了金徽皇帝的道儿? 直到紫阑殿门口闪出憧憧人影,许魏安才缓过神来。 薛礼、李元婴、李治、金徽皇帝都喝多了,皇帝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地与几人互道分别,看来皇帝和德妃打算宿在紫阑殿了。 李元婴离开了、薛礼离开了,李治也扶着宫人离开了,皇帝还站在殿口朝他们挥手,头上的翼善冠也有些歪。 有内侍上前要扶皇帝,立刻被思晴呵斥走了,她亲自扶着皇帝进去。 武皇后也陪着两人进殿,皇后身边只跟了两位宫人,她进殿前站在门口回身望了一下,好像要找什么人,离她再远几步的地方侍立着八名年轻的内侍。 许魏安下意识地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发现自己离着紫阑殿比那些内侍还远,而且站在了黑影里,她根本不可能看到自己。 随后,殿内的五六名内侍也被赶了出来。 许魏安总算在凌乱不堪的头绪中理出来一点:不想那篇石刻如期完成的人里注定会有武皇后。 她是李治的同车者,那么不想那篇字如期完成的人里,也该有李治一份。 也有他许魏安! 许魏安只能站在这里等,皇帝和德妃马上会休息,一会武皇后从殿里出来,不论她往哪个方向去,许魏安都能装作不经意地从蓬莱山下的廊影里走出来让她看到。 不大的功夫,武皇后便在思晴的陪同下出现在紫阑殿的门口,两人在话别,随后武皇后冲黑影里招了招手,有两名小内侍挺着身子站在门口。 思晴好像对所有内侍都有成见,她大声对两名小内侍吩咐道,“我去闲走走,片刻便回,你们给我小心了,谁也不要进殿打扰陛下休息!” 而皇后笑着,也吩咐了他们几句,和思晴一块往许魏安这个方向走过来。 近了,许魏安听皇后对思晴道,“今晚也无月色搅扰,去潋滟亭看看太液池上倒映的星光,一天的劳乏也就没有了。” 思晴笑着道,“我之前居然一次也未上去过,不知比不比得上我们盈隆潭的月色,倒要上去看看,但陛下自己在殿内睡着,我不能离开太久。” 说着,两个女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宫人。 许魏安从西域凯旋,焉耆之事本来还让他有些惴惴的不安,但武皇后好像对那件事并不反感,还答应奖赏他。 许魏安的这个四品内侍监已经顶到天了,但皇后还可以另授一个归德将军的武职给他兼着。 那可是个正经的从三品,今后,许魏安虽说还是内侍监,但人们见到他时必然要称呼品阶更高的许将军,袍子上也可以挂紫了。 今晚许魏安可没敢招摇,四品的袍子也没敢穿,看上去只是个宫闱丞,还在臂弯里架着一竿拂尘。 武媚娘在廊影里看到了许魏安,没叫他的名字,直接对他道,“前边带路,你先去潋滟亭掸一掸尘土。” 许魏安连忙转身领路,石阶回旋,路边翠枝拂衣,很快到了潋滟亭。 他殷快地拿拂尘在各处拂了一遍,然后不走,靠着亭口侍奉在那里。 恰逢着月末,没有月亮的天上一片通透明净,靛蓝的夜空里并无纤云,撒满了宝石般的星光。 武媚娘对思晴道,“妹妹,你看这里如何,是不是我未说错?虽然没有风可是依旧令人感到清爽宜人。” 思晴道,“果然啊,以前在大明宫怎么没来这个地方玩玩呢。” 武媚娘道,“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候最适合观星了,我读过崇文馆藏的占星抄本,还能认出不少来。” 她指着天上问,“妹妹,你看到那颗星了没有?” 思晴道,“我不知姐姐指的是哪颗星,但那里正是紫薇垣,里面有代表帝王座的紫微星。” “只听你说这一句话,便知你也懂的这个。” “谈不上多懂,盈隆宫书多的是,无事便看看,看这个徐惠最精通。” 武媚娘道,“姐姐觉得今晚紫微星有些发暗,天一星茫角也大,闪烁动摇,这是兵乱和帝座更换的征候,岂不正应了皇兄回宫?” 她说着,无意地瞥了许魏安一眼。 许魏安一直不错眼珠儿地候着呢,他看到武皇后看自己时,背对思晴这边的手上捏着一支金钗,赤金的东西是很软的,许魏安做过,一条金链子一扯便扯开了,还能用指甲一掐,再接上。 金钗有些微弱的光反映出来。 思晴笑了一声道,“普天之下哪一天不是兵乱?这里不乱那里乱,这国不乱还有那国乱,只因人心中的欲望是乱的,不过峻若真想坐大明宫的这个帝位,又何须恃着兵乱?” “……” 思晴道,“有时候我们都体会不到兵乱,那是因为有峻和薛将军这些人替我们镇服了兵乱,让我们可以文文静静地耍些小权谋、小心机,做些喜欢做的事情。有时我们认为星光淡了,其实只是浮云遮眼,或是我们的心影响了眼力——其实那些星辰何时不是闪闪动摇的?” 武媚娘道,“真是有道理,我都想快些去盈隆宫了,过一过你们那样轻松、闲适的小日子……盈隆宫那些孩子们没嚷着要跟来么?” 思晴笑了一声道,“老五李睿,老六李捷哭喊着都要跟来,但峻只带了四个,雄壮威武。” 武媚娘道,“原来是他们四个,我见过他们一面的,还未记住模样呢他们便去了西州,听说在西州个个能干,怎么不见他们到大明宫来?” 思晴道,“一入长安城他们便跑开了,到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估计是去了英国公府上,我听说他们结交了徐敬业这个朋友。” 武媚娘笑了一声,注意到了许魏安。 她笑着对许魏安说道,“我和妹妹要说体已话,你站在这里反倒碍眼,快去做你该做的事。” 那支金钗在武皇后的手里晃了一下,已经弯成了直角。 许魏安连忙从山上溜下来,马王的四个儿子都不在这里,四个少年在牧场村拿竹刀砍人脑袋的事许魏安也听说了。 他知道四位少王不在这里对武皇后意味着什么——马王即便没醉成烂泥,此刻也早该睡沉了,而他身边只有个思晴。 内侍监应了一声,稳稳当当地转身,离了皇后和思晴凭栏的潋滟亭,走在树影夹簇的石阶上时,他的脚步才匆忙起来,听到思晴在亭上惊呼道: “好大的鱼呀,太液池里鱼居然都长这么大了,姐姐你看,好好的一池水,全叫它搅乱了。” 内侍监可顾不上两个女子的闲聊了,他得马上行动,不然归德将军要泡汤不说,现职、现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了。 那八名内侍仍在原地侍立,因为没有人给他们下命令。看到许魏安朝他们走过来,内侍们连忙施礼。 许魏安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一个内侍答道,“许监,小的叫褚来喜。” “今晚宫闱局是哪个当值?” 褚来喜问一答三,“回许监,宫闱局是郑少监当值,内坊局是内给事刘大人当值,内仆局是……” 有这两个人也就够了,看来天不负我! 许魏安摆手制止了他,不让他再说下去,吩咐道,“你去叫他们两个,让他们去玄武殿等我,别人都散了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了。” 褚来喜起身去传命,其余的全都躬身离去,许魏安瞟了一眼紫阑殿,现在那里只剩下两名把门小内侍了,他忍住心头的狂惧和狂喜,匆匆赶去玄武殿。 玄武殿在紫阑殿的西北,位置有些偏,很少有皇室活动安排在这里,它被一大片石榴林挡住了,北边便是大明宫的玄武门。 许魏安到了一小会儿,少监郑登坎,内给事刘鹏便匆匆赶来了。 郑登坎和刘鹏年纪都比许魏安小着几岁,当年杖毙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人里也有他们,如今两人也都平步青云,一个正五品下阶,一个从五品下阶。 许魏安凝重的面色让两人意识到,内侍监这么晚叫他们来必有大事。 时间紧迫,许魏安只能长话短说,他用低低的语调、却又无比清晰地对他们说道:“德妃一来便提了当年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事情,但是她好像忘了,这里也有一座玄武门!” 他抬手遥指着太极宫的方向道,“那边那座玄武门走出过赵国公和许多的功臣,焉知在大明宫这座玄武门,就不能再走出几个国公来??” 郑登坎道,“许哥,我知道今晚非比寻常,傍晚丹凤门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富贵险中求,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便是。” 刘鹏道,“要人有人,要刀有刀。” 许魏安说,“你们马上给我集起五六十年轻力壮的人来,人不要多要精,不要嚷,不能明火执仗惊动了各城门上的守卫,不然明日可不好说。” 刘鹏道,“晓得!今晚还有两个寺人正是我的人,皇后出巡东都不成,有些执御刀的内侍可用。” 许魏安道,“我已得了武皇后密旨,你们自管大胆组织起来,人集齐了在石榴林悬一盏灯给我报信,你们只要看见潋滟亭中也有一盏灯挂上,便带人秘密赶到紫阑殿后潜伏,然后听我号令,杀他个措手不及!” 刘鹏道,“许大人你放心,我这便去做,他虽然是只虎,可落了单,又喝多了酒,殿内只剩个德妃弄不好也脱光睡了,我不信她匆忙中能爬的起来。” 郑登坎道,“但事过之后,我们明日如何对外讲?” 许魏安道,“那不是你我要想的事,再说丹凤门知情者并不多,许敬宗自不必管他,李元婴挎着弓箭都不如拿副弹弓叫人担心,而薛礼一直未获请辞,那也是因为有马王在,你明白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22章 名头 (感谢书友甜草苗123的支持) “是,明白了!” “行动吧!” 夜色中,三条人影分头离开。 紫阑殿外一片安静,两个把门的小内侍倚着宫墙打瞌睡。 许魏安从玄武殿回来先去的潋滟亭,只有武皇后倚着亭栏独坐,身后站了两个侍女。 武皇后吩咐侍女到篷莱山下的走廊里等她。 侍女走后,武皇后低声问,“你的事办完了?” 许魏安往玄武殿方向看了看,已有一盏灯在石榴林映着一团黄晕。 他说,“娘娘,人可不能太多,搞个突然袭击出其不意,有五六十人我想足够用了,不过分声张为好。” 武皇后道,“本宫向陛下举荐你去西域,你果然没有白去。” 许魏安躬身,谄声道,“谢娘娘,我无用,只学到了擒王点穴。” 武皇后舒了口气,说道,“本宫胆小,你等本宫离开后再行事,切记杀贼先杀王,那只母老虎可不是主要的,你叫她伤几个人也是可以的。” 亥时三刻,武媚娘带着侍女,沿太液池的湖岸往长生殿方向走,但耳朵却一直听着紫阑殿的动静。 她不放心,在离着紫阑殿百步远站下了,扭回身望着那个方向。 今天是她最大胆的一次,只带两个柔弱的侍女便敢站在夜色四拢的太液池边,为了不让人注意到皇后的夜游,武媚娘还叫侍女吹熄了两盏灯笼。 大明宫入夜后仍有各处殿宇中守夜的灯光,以及各处亭廊中悬挂的灯笼,但它们都离武媚娘太远了,她的身边一片漆黑。 武媚娘又听到了猫叫。 …… 她远远地看到,许魏安挺身朝紫阑殿口的两个内侍走过去,朝已然关闭的殿门指了指,两个内侍慌忙跳上台阶,打开了还透着灯光的雕花朱门。 许魏安站在殿口挥了挥手,五六十名敏捷的内侍各执着利刃,从紫阑殿后面疾奔出来,开门的两个小内侍吓的一转身躲入殿中,许魏安的手下已踏上了殿阶。 武皇后心中说道,“对不住了,皇兄。” 过去,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饶过了武媚娘和李治,保全了李治的名誉,最终又将皇位让给了李治。 马王讨灭苏伐归来,又是他不假思索的命令思晴,让思晴释放了羁押在玄武门的武媚娘。 登上皇位后,又是他亲自下旨,将武媚娘尴尬的身份抹平了。 但明日,照常升殿的还将是她,在含元殿初一的大朝上接受百官礼拜。栖凤阁中无栖凤,翔鸾台上无翔鸾①,只有胜利者才配坐在最高的地方。 武媚娘也想一退了之,但她清楚,到了那个时候最不愿、最不会饶过她的便是她身后的这些跟班,在拢络人心上她可做不到马王那种程度。 武媚娘按捺着去紫阑殿看一看的想法,太血腥了,这会让她一夜无眠。 她不但不会坐等许魏安报捷,反而还要紧闭长生殿的大门,即便许魏安要来报捷,她也“睡”下了。 紫阑殿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是许魏安为他自己的两件谎言铤而走险——他凭借着早年奋不顾身“搭救”落水皇子的往事,在内侍监博得了快人一步的先机,但思晴一来马上要拆穿他。马王携子入京,许魏安在焉耆的“平乱”,又让他面临着身败名裂的危机。 至于李治,武媚娘想,也许他一整夜都在黯然神伤,这件事也同他无关。 那么明早,当紫阑殿的消息传到李治耳中时,李治的愤怒和伤心欲绝、为此要将许魏安千刀万剐的所有表现,在满朝文武面前也根本不存在虚假了。 紫阑殿,许魏安领着人一涌而入。 殿内空荡荡,灯火通明。 在寝室的门口,站着一身黑绸胡服,手握双刀的思晴。她问,“你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许魏安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么晚了,德妃连衣服都没脱。 事不宜迟,许魏安冷笑一声,沉声问道,“陛下呢?怎么只有德妃娘娘一个人在呀?” 思晴道,“陛下睡着呢,你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许魏安放了心,“他是醉的起不来了吧?娘娘只要你闪在一边,皇后可没说要你的命,不然,”他吩咐殿门内站的两个小内侍,“把殿门给本监关上,一个都不许跑了,谁都不要嚷,我们闷声干大事!” 思晴道,“原来你就是许魏安,想见陛下,你们得过了我的双刀。” 许魏安,“娘娘你就是再厉害,也怕我们一拥齐上吧,你一个女人可别自讨苦吃。” 思晴冷笑一声,“别说本妃不是一个人,就算是一个人,也比你们这些不男不女的阉人强。” “你敢骂人!” 思晴道,“李雄李壮,把殿门看好了,一个也不许放走。” 许魏安惊看殿口,两个小内侍果然将门关了,听了思晴的话他们开门跑出去,从门外黑影里一人拿出一把黑漆漆的长刀来。 “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自始至终,丹凤门上也没有其他人进宫,许魏安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但李雄李壮根本不答他的问话,而是爱不释手地喜欢自己的刀,好像分开了很久。 李壮说,“大哥,想不到第一次是拿它到大明宫里来砍人。” 李雄说,“别说话,听四姨娘吩咐!” 内侍少监郑登坎冲许魏安道,“大哥,不能再说废话了,办事要紧!我们不喊他们也要叫,别再等马王酒醒了!” “老子早就叫你们吵醒了!” 众人一齐往思晴的身后看,寝室的门口站着马王,他一身黄袍,未戴翼善冠,在手里提着乌刀。 那些手执利刃的内侍们呼拉一下往后退去,将许魏安、郑登坎、刘鹏和另四五个人闪在了前边,两边分得清清楚楚。 马王道,“你们大部分都是听人吆喝做事,老子不算你们谋反,也不打算血溅紫阑殿,”他拿乌刀指着后边那些人,说,“你们放下刀,给老子从殿口滚出去,明日也无人追你们的后帐。” 一群内侍游疑着,各揣着主意,心眼活动些的悄悄再往边上退,弯腰将手中的刀放到地下。 李雄李壮已将殿门打开了一扇,人往旁边一闪。有五六个放了刀的内侍躬身、拿两只袖子遮着灯光和脸从门里跑出去了,李雄李壮果然没拦。 刘鹏急了,喊道,“谁也别走!许内侍监还在这里呢,别忘了平时是谁关照你们的,难道就不怕许监找你们后帐?” 他这么一喊,本来想放刀的也不放了,但这么冲上去更不敢,又往后退了退。谁不知道乌刀? 思晴冲人群里道,“李武你这孩子,等什么呢,还不把他给娘踢过来!” “是,娘!” 话音落了,站在刘鹏身后的一名拿着仪刀的小内侍飞起一脚,正踹在刘鹏的后腰上,“还不滚过去!” 刘鹏毫无防备,“噔噔噔”往前抢出好几步去,一下子到了思晴面前,也没功夫分辨是哪个踹了自己,挥刀向思晴砍来。 思晴拿左手刀一架,闪身躲开,右手刀在他肚子上来了一下,“阉人!” 刘鹏负痛冲到了马王身前,刚举起刀,老四李武已然从后边追上来,在刘鹏后背上“刷”的便是一刀,“叛贼!” 刘鹏厉声惨呼,在马王脚前委顿于地。 李武已然从刘鹏身边跑入寝室,拿着他的铁刀跑出来,拽出铁刀冲地上的刘鹏便砍,“我试试锋利!” 思晴喊道,“儿咂,莫砍,你父王刚说了不想在这里见血!” 马王道,“还不把前面这几个杂碎给老子捉了,省的他找你们后帐,余者,朕一概不追究了。” 大殿内一片叮当的抛刀之声,内侍们呼啦一下从后面拥到前边来,六七个摁一个,内侍监许魏安、少监郑登坎、还有几个寺人,眨眼间被他们自己带来的人牢牢地摁在地上,一动也动不得了。 马王道,“解他们的腰带子把人捆结实,明日待朕的爱妃与他们找一找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后帐!你们都离开吧,回去各安本职,只当没有今晚这回事!” 内侍们立刻行动,用许魏安的腰带子,将往日里不敢抬眼看的许内侍监捆了个结实。 有内侍问,“陛下,是一时我们糊涂,要在这里替陛下看着他!” 有个站在郑登坎身后的小内侍也让人突然摁着捆了,他挣扎着喊道,“父王,四姨娘,我我还没来的及动手呢!”是老三李威。 李壮跑过去,将李威解开,李威系着裤子嘟哝,“父王,想不到你的名头这样大,发了一句话,他们连我也不认了”。 马王笑道,“那说明你这个小内侍伪装的好,名头是一刀刀砍出来的。”他挥挥手,对那些内侍道,“都归位吧,朕要与爱妃休息了。” 这些人丢下捆的棕子似的几个,抬头挺胸地出了大殿,殿内扔着一片刀。 李威跑到殿口对他们道,“石榴林里还捆着两个,一并放了。” 李壮道,“篷莱山东边的草丛里也捆着两个,去放了。”内侍们答应一声,跑入夜色里。 …… 七月初一的早上,盈隆宫先炸了锅。 长孙润去西州前,赵国公已搬到了盈隆宫二道石门内,与孟老汉住到了一起,高审行一大早邀请他到盈隆潭钓鱼,长儿娟给两人打开石室的门便走了。 高审行经过石室到底下钓了两次鱼了,每次他都目不斜视,直接进暗门、下石阶,坐到盈隆潭边去。 但今天赵国公是第一次进来,赵国公先到石像前毕恭毕敬作了个揖,又看了看刀架上的乌刀,最后忍不住好奇,提议看一眼石桌旁边用黑绒布蒙着的是什么东西。 高审行看着他表兄,“你是做亲娘舅的……当然有这个资格和便利了,其实老夫也早就想看看是个啥玩艺儿。” 两个老家伙订立了攻守同盟,移步过去,揭开了上边的黑绒布,原来是一面一人高的铜镜,也没什么稀奇,细看镜子的材质非金非铜也没有锈,光滑的镜面儿占了一半大小。 高审行用手指弹着镜身,再看了看刀架上的乌刀,嘀咕道,“蒙的这样严实,怎么都看不出能比乌刀贵重。” 镜子里面最初是一片混浊,但慢慢的,高审行看到里面有个不穿衣服的人影儿,不见头,不见脚只映着中间的胸腹半截儿。 “竟然是个看春宫画的东西,怪不得拿黑布蒙着。” 赵国公听到了,从镜子后边歪过头来看,高审行晃了晃胯,镜子里的影像也随着晃了晃胯,接着,镜子里他的半截儿人影又变得透明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像马挤槽似地拱动着显现出来。 高审行还在研究着,赵国公先叫起来,“我娘咧!它能照见你的肠子、肚子和心肝肺!” 高审行一下子跳开,让赵国公也特意照了照,赵国公的心肺也不是黑的。两人吓的毛骨悚然,连忙拿黑绒布将铜镜蒙住,直着眼睛对望。 赵国公说,“当年项羽就是因为要找这几件东西而不可得,气的火烧了阿房宫。老夫想不到秦皇三件宝,凝血珠、魔镜、传国玉玺,盈隆宫竟然得了两件。” 高审行道,“怪不得,大人们若不提,孩子们怎知他三姨娘怀了小弟,” 长孙无忌道,“那件传国玉玺对他来说也是手到擒来,只看他想不想要了,也不知他和思晴去了大明宫眼下如何了。” 高审行心大地说道,“他有乌刀在手,哪里会有事。” 赵国公一边说,“是啊,有乌刀”,一边和高审行扭头看石桌上的乌刀。 鳄鱼皮的刀鞘儿,外露的刀把上缠着鹿筋,两人目瞪口呆地走过去,赵国公将刀拿起来,摁动了消息,乌刀“铮”的一声弹出来两寸。 长孙无忌哭道,“娘咧,我明明见他挎着乌刀走的,怎么刀还在这里!” 两人捧着乌刀来到腾韵殿,见柳玉如,将乌刀给她看。 柳玉如道,“舅父,这是乌刀啊,给我看什么?” 赵国公说,“老夫还不知它是乌刀吗,但是他和思晴此刻人在大明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23章 钦定三公 (感谢书友Jackeydu的支持) 柳玉如不以为然,“舅父,我都知道!他走前已与我说过不带乌刀,他不想带谁又能强迫他带?他在石像前发过誓,不会拿乌刀对着兄弟李治。” “可是大明宫那是什么地方,那都是谁和谁呀,连娘舅也不认。” 众人都围过来劝道,“舅父,你放心吧,他还有思晴和雄壮威武呢,敢有事我们姓倒着写,你有这个精力还不如替我们参详呢。” 高审行问,“冲霄殿石室里那架铜镜是怎么回事?先告诉老夫。” 谢金莲说,“难道你和舅父都偷着照了?” 高审行,“都照了,有什么危害么?” 有两个女子脸红着道,“照着没事便是没事了,怎么问别人。” 赵国公问这宝贝是哪儿来的,柳玉如说,是那年在谢二嫂墓地旁边葬郭叔叔的时候,从地底下挖出来的。 赵国公说原来如此,当年项羽领着人在龙首原上翻地三尺的找它,哪里想到是埋在那么个荒僻的地方,这才问她们有什么事要参详。 谢金莲说,“辽州丝稠总号有飞信刚刚送到盈隆宫来,飞信里说了一件事,与辽州都督李弥有关的。” 几天前,辽州丝稠总号接待了一对母女,她们是辽州长史李志恩的夫人和女儿,母女俩是商号的常客,出手也很大方。 这些日子边境上形势紧张,总号李掌柜便提到了辽州都督李弥。谁知李志恩的夫人口风不紧,又以自己是总号的大金客,商号对她总会近过李弥,随口说,“他早晚出事,不信我把话放在这儿,也许过不去一个月。” 李弥的夫人是崔颖以前在黔州的侍女银霞,李掌柜当然不会和这对母女明说,但觉着她话中有话,仿佛对李弥很不利。 柳玉如说,“这件事我们正不知怎么处置,本想飞信给长安总号,由总号转达给峻,又怕他此时已在大明宫里,长安总号根本进不去,一来一往别再误了事。” 高审行说,“赶紧直接给辽州回信,叫总号私下去找银霞提个醒,眼下辽州动兵的机会很多,我怕这个李志恩没安好心,别再给他放了冷箭。” 赵国公说,“干脆告诉李弥,分路行军莫指望李志恩作后援,同路行军时,李弥更不能把后背留给李志恩,局面纷乱时更要留意,这是李士勣带出来的人,老夫知道他什么成色!” 众人马上行动起来,给辽州总号写飞信。 她们又要说的清楚,又得言简意赅,七嘴八舌地商量,倒叫赵国公不由得大发感慨:盈隆宫这些少夫人们对辽州,竟比对马王空手入长安的事还着急。 真是奇怪了,除了对长安放心之外,还有别的解释? 他提议,“干脆再加一句,只要一见不好,叫李弥先下手为强,就说这是盈隆宫马王爷说的。” 柳玉如说,“就按舅父这句,李志恩敢不着调,让李弥随时干死他!总之社稷为准,金莲你快加上这句,盖了戳儿立刻送辽州吧!” 高审行,“这是给陛下扣黑锅……” 女子们道,“我们大王连皇位都不在乎,还在乎黑锅!?” 武媚娘一宿都没睡着,李治从酒宴上被宫人扶走后也未到长生殿来,不知跑到哪里。后半夜时有个内侍谨慎小心地跑到殿外,好像生怕人看见,“小的褚来喜,有事回禀武娘娘。” 武媚娘没动,但心也踏实了,许魏安果然顶用。她示意殿内的侍寝宫人隔着门,什么也不问,便将褚来喜打发走了。 她稍有一丝的担心,因为跑过来的不是许魏安。 天一亮,武皇后照常起身,早膳后心不在焉地由宫人侍候着梳洗打扮。 她对朔日大朝的妆容要求很高,既要叫人眼前一亮,看到朝堂之上唯一一位女子的与众不同。又不能过份的妖娆,那就失了威严。胭粉不要厚,只要淡淡的一层就好。唇脂也不要深,那会叫男人们浮想,但也不要太淡白,好像害着崩漏的病似的。 头饰很重,都是赤金的,凤冠一加上去让她立刻感到了疲劳,等穿好了皇后正装,武媚娘又不确定了,就这样出去? 她吩咐一个宫人,“你去找一找陛下,看看他在哪里,起来了没有。” 宫人不敢有片刻的迟疑,也不敢问皇后要找哪个陛下,遂像模像样地跑出去磨蹭。 她看到从紫阑殿内出来一队内侍,领头的是两个十四五岁的,怀里抱着带鞘儿的长刀,皇帝头戴着翼善冠,居然连步辇都不乘,就大步挺身地往含元殿走,后边随驾的一队内侍一路小跑,才刚刚跟得上他。 领头的一名小内侍扯着嗓子喊道,“陛——下——升——朝——!” 嗓音清脆宏亮,老远可闻。 宫人想,嗯那,武皇后在长生殿注定能听到这句了,她这才磨蹭回来。 往常,武媚娘都是听到这句喊以后,再等一小会儿才现身,她喜欢等着李治先在含元殿的龙座上坐下,然后她才入座。 但今天,她急切地起来赶到殿外,皇帝的队伍已经看不到了,武皇后又迟疑了,万一上朝的不是李治而是另一个人,那她愣头愣脑地冒上去会是个什么场面,她还算皇后么。 正在游疑间,便看到李治魂不守舍地从紫宸殿溜哒过来。 武媚娘大惊失色,怕什么来什么,“陛下!你??” 李治看了看她,“怎么你还叫我陛下,昨晚之事你睡一觉便忘了?你还这副打扮做什么!还以为是皇后,皇后在盈隆宫没来!” 有个侍者匆匆从含元殿的方向跑过来,对着李治和武媚娘施礼,“皇上升朝了,他在等着陛下,请陛下立刻前去。” 皇上请陛下升朝。 李治道,“皇兄这是在叫我喽。” 侍者道,“正是,但陛下怎么还不更衣?” 李治摊了摊手,“你让我更什么衣?大明宫可为我准备了亲王的服饰?我总不敢还穿着衮冕上去!” 武媚娘道,“高祖说过,朝会衣裳宜尽用赤,你换一身红,也有说法。” 宫人们立刻去准备,李治就同武媚娘站在一起等。 他问前来传谕的侍者,“皇兄说没说过要我以何种身份前去?” 侍者道,“说的已经很明了,皇上说,‘去请你陛下来’。” 李治很满意他的机灵,问他,“你叫什么?往日也未见过你,都是许魏安在眼前晃,他去了哪里。” 侍者道,“陛下,小人褚来喜。许魏安从昨夜起便在紫阑殿。” 李治“哦”了一声,换好行头匆匆去了。 褚来喜还想跟着李治回含元殿去,又见武皇后在这里,不知该何去何从。武媚娘趁着身边没人,问他道,“许魏安昨晚便在紫阑殿没出来?” 褚来喜低低的声音回道,“回皇后娘娘,他已在紫阑殿捆了一宿了,不知眼下死没死。小人昨夜便来长生殿给娘娘报信,但娘娘那时已睡沉了。” 武媚娘一下子泄了气,皇帝请陛下,她早该想到是这个结果。 她不能再去含元殿了,那里没她的座位,她应该去紫阑殿,不能像做了亏心事似地躲着。 她匆匆返回长生殿,自己卸了凤冠、脱了皇后正装,又将刚刚打好的妆容都洗去了,然后由褚来喜领着,素面往紫阑殿而去。 …… 含元殿,文武群臣济济一堂。 李治一到,皇帝便示意他坐御案后的另一个座位,往常那是武媚娘坐的。 李治向皇兄谢了座,坐下时恨恨地想,这些人可真是,突然多了个皇帝也没有一个人表示吃惊。 很显然皇兄一直在等他,还没说到正事,但这么仓促的一小段功夫,皇兄就是与众臣解释两句时间也不够用啊,他也能听到个尾巴呀。 但那些人个个眼珠子贼亮,腰杆笔直,仿佛什么都知道了似的,薛礼自不必说,连七十岁的程知节都来了,难道皇兄从盈隆宫到长安的消息,昨晚一下子都传到了? 皇帝坐在那里朝下边拱了拱手,说道,“人到的很齐全,多谢你们给朕面子……许敬宗,是你传的消息?” 许敬宗出班,奏道,“回陛下,也不必微臣去说,昨晚丹凤门下也有不少纳凉的百姓,他们一见陛下的红马,立时传了满城。” 皇帝撇着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众人看到他好似不经意地往后靠了靠,一抬腿,将两只脚架到了御案上,左脚压着右脚,拿鞋底儿朝着群臣。 李雄、李壮抱着刀侍立在御案两边,李壮咳了一声,再咳了一声,李雄给李壮使眼色让他住声,皇帝浑然不觉,说道, “其实朕也很忙啊,淑妃怀了孩子,本来朕想抽功夫到盈隆潭给她捞些小鱼补补身子,哪知许魏安在焉耆假公济私,打着平叛之名滥杀完了又去黔州惹事,朕这才不得不来一趟,顺便处置一点遗留。” 少府有官员出来奏道,“陛下,要不要对焉耆给复?以示长安的优恤?” 皇帝道,“这个事……倒是应该,但那些枉死者,你即便给复十年,他也不能活了。大明宫让他去西域监军平乱,可他去焉耆给大明宫树敌!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使他忘记了君王的使命?” 他转向了李治,脚在御案上抖了两下,“兄弟你说,要给复几年合适?” 李治道,“皇兄,依臣弟看,三年即……即不算短了。” 皇帝拍板道,“就依兄弟之意,许敬宗你拟旨。” 少府官员又奏道,“陛下,许魏安在焉耆之事,宜由御史台详察。” 皇帝道,“不必了,朕的德妃正在紫阑殿审着呢。” 不一会儿,许敬宗将焉耆给复三年的诏书拟好,殿中监将文稿拿上来。 皇帝伸手接过,看了看,又递予李治,李治看了看没有异议,皇帝这才对许敬宗说道,“不错,老家伙,你的文思还这么敏捷,还可以再干他几年。” 许敬宗嘻嘻笑着道,“多谢陛下夸奖。” 掌印太监将玉玺呈上来,见御案上架着皇帝的腿,便将玉玺放在他脚边,皇帝这才意识到了脚在案子上,连忙收了回来。 他探身拿了玉玺,“咚”地往上一盖,将它放回去后搓了搓手,还在袍子上擦了擦,这才俯看着底下众人,感慨道,“少了不少人啊!尉迟老将军不在了,音容宛在昨日!” 李治担心皇兄再当众提到褚遂良、赵国公,但皇帝没提,而是转向了程知节,吩咐道,“给卢国公看座。” 程知节谢座,说道,“陛下,微臣也老了,微臣曾同尉迟恭同卫翠微宫,一年前他还活蹦乱跳的,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了。” 皇帝道,“就是呀,英国公今年也有六十五了吧?” 李士勣这些日子眼皮子总是跳,刘方桂在黔州发了最后一封信之后音讯皆无,庭州也不见人,去信给澎水县的陶洪,陶洪也说未见到刘方桂。 薛礼平叛凯旋,李士勣竖着耳朵听盈隆宫的动静,盈隆宫一个多月平平静静的,他满以为马王不会复出了,薛礼闹着请辞,英国公一面找刘方桂,一面给辽州李志恩去密信,叫他动一动。 如果大唐东西两面都换上自己的人,他在长安也就踏实多了,这叫两翼齐飞,中间突破。 突闻炭火马出现在傍晚的大明宫宫墙之下,李士勣不愿意相信,直到见到了皇帝他才不得不信,心说李治这两口子何时变得这么乖了。 皇帝说到了焉耆,李士勣又是一惊,这里面也有新任西州都督李继的事。 他对李继一直持着有用则为我所用、干外甥总比别人好用,无用时视之如弃子也不心疼的原则。 此刻许魏安已经被人提出来了,李继离着让人揪出来也不会远,不过英国公并不担心尴尬。 仔细想想,当初是武皇后主动提出来启用李继的,连举荐李继的人都不是他这位干舅舅,李士勣还算心安。 谁知皇帝问到了他的年纪。 李士勣连忙出班,不等开言,皇帝便抢着道,“快给英国公看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24章 铸印封王 (感谢书友聊的高兴支持) 殿中监的侍者连忙搬座位给英国公,李士勣坐下后不等开口,皇帝又对李治感慨道,“老臣凋零,朕心很不安啊。” 李治不住地点头。 皇帝道,“应该给他们卸卸担子了!不能等老臣离去了,方知老臣的可贵,真到了那个时候,简直拿什么都无法弥补了啊!” 李治道,“皇兄你说的真是在理,臣弟也一直这样考虑。” 皇帝拍板道,“这样!英国公和卢国公从明日起可以不必参加朝会,这是个累人的事!请两位老臣在家怡养天年,俸禄均按原职不变。卢国公即刻起不再担左卫大将军衔,加个太子太傅、大司徒。英国公不再任兵部尚书衔,仍任太子太师、大司空。” 要是李治提出叫程知节卸去卫将之职,老程一定会不满,但今日程知节却想开了,人都七十了,没啥再争的了。 老程暗道,长孙无忌失事后,三公之职只有个李士勣任着司空,陛下虽说拿了我的军职,却给了个司徒的正一品,又有个太子太傅,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资格上居然同英国公一下子扯平了,我老程一点不差他啥了。 他连忙谢过。 李士勣兵部的实职没有了,明明皇帝只是拿着老程打马虎眼,他也没什么办法,只有认了。总之司空和太子太师的荣誉还在,人家说的明白是尊重老臣,连座位都给了,颜面上也算不亏。 大唐有薛礼了,敢拿着三千人平西域,于万马丛中轻取贼首,就这个,李士勣放在年轻时候也敢……想一想……得把苦咽下去,还得谢皇帝体恤的恩。 李治暗道,皇兄三言两语、便将我和武媚娘智计百出、都难以摆平的事摆平了!别人先不提,只是这个英国公轻重不宜,倒是费过我们多少心思! 皇帝道,“我大唐之所以武力震慑周蕃,全在于尚武,朕的福王叔一边坐镇洪州牧民抗洪,一边刻苦学箭,心系着社稷,堪称我皇室宗族之楷模!” 李元婴竖着耳朵听,看到皇帝不知不觉的,又将两只脚架到御案上来。 皇帝皱着眉头道,“福王年富力强,洪州都督不但要做着,朕再给你加个担子,王叔再任个太尉吧,那么三公之职也就齐全了,另加个太子太保。” 李元婴可是全然没有想到,实的虚的居然全都有了,身份上一下子与程知节、李士勣拉平了。 而且他是王爵,又担着洪州的实职,简直比那两个老家伙更硬气。 李元婴不傻,皇帝将他提到三公的高位上来,便是让他来平衡程、李两个人的,但若妄猜皇帝是让他一家独大,李元婴根本不敢想。 皇帝知道李元婴的射技,却从未点破过,那么往后,拉磨上套的事他可得走稳了,他跟别人装傻可以,只有马王一个人他瞒不过。 李元婴还没等着说谢恩,皇帝转头问李治道,“兄弟,你看如何?” 李治鼓掌道,“真是再好不过。” 皇帝道,“那便按皇太弟的意思拟诏吧。” 什么事都成了皇太弟的意思! 李治想,这一日的皇太弟,居然比十年的皇帝生活更加惬意和爽利。 皇帝嗖地一下把脚从御案上抽回,吩咐道,“少府,立刻给朕铸三方金印,明日一早便要拿到金殿上来。” 少府官员问道,“陛下,不知要铸哪三方金印?” 皇帝大声道,“平辽郡王印、安东都护印、安北都护印,全部是紫缓。” 官员们听了大吃一惊,看来这是要封王了,单单由这个名字上看,此郡王可不是虚爵,马上要担负起辽东的一应军政大权了。 但皇室和宗室之中,够这个资格的会是谁呢?好像没有啊。 谁又有这个能力担得起辽东重任?李太尉总不会一脚踏着洪州,一脚踏着辽东吧? 御史台的人出班问道,“陛下,不知欲封何人为平辽郡王?” 皇帝不答,而是扭脸问皇太弟,“兄弟你说说看,谁最称这个郡王爵?” 李治想了一遍,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猛地看到他皇兄正在御案后边使小动作,左手往前推,右手在后边拿食、中二指做了个勾弦的动作。 李治想,皇室和宗室之中能“射箭”的,就是个尚未出徒的李元婴,但李元婴刚刚安排过了,必不是他。 又见皇兄比划完了,又竖了个“三”的数目,李治猛然醒悟,他说的是薛礼,薛礼三箭定天山,正是皇兄要比划的意思。 皇太弟朗声回道,“皇兄,左武卫大将军薛仁贵,以三千轻骑平定西域,广布我大唐军威,此人有勇有谋,一片赤诚!一箭取贼首,只身入碎叶,在西域宣扬了我大唐王者之气。此爵非薛将军莫数!” 皇帝听罢叹道,“兄弟之言,足见知人善任,正合为兄之意了!薛礼去西域,不逞蛮勇,不滥杀一人,勇中有仁,确有王者之风!” 薛礼出班欲辞,皇帝不让他说话,对他道,“兄长在朕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辅佐皇太弟从无懈怠,朕全都知道,你即是皇帝之兄,便称宗室之名,请不必推辞皇太弟的盛意!” 李治眶内湿润,低声道,“多谢皇兄!”这才是个做哥哥的样子啊,底下耍小动作,脸让兄弟去露。 薛礼连忙谢恩,以异姓封王,这也是独一份儿。 但上边兄弟两个说的言辞恳切,并无半点虚情假意,众臣属虽有那么点惊讶,一想也正是如此。你让别人带三千轻骑到西域比划比划看,也就知道这个平辽郡王的爵位,的确是薛仁贵拿命拼出来的。 薛礼执意带三千人平西,开始是凭着一腔的意气,也不惧将战事打到迁延不清,迁延不清正好催促马王出山,薛礼是有些小想法的。 但在决战的关键时刻,他能在一片意气之下抓住战机,不论是勇力、智谋还是气势、甚至就是凭着意气这一宗,也足可名留青史。 若无意气在,哪个人敢只身入碎叶? 相较着很多的人,少年时意气冲天,至老时城府多深,又总能找些言辞借口为自己遮掩,仿佛到最后啃屎作奸也有不得已的理由,人与人真是有天壤之别! 皇帝最后说道,许敬宗你再给朕拟诏: 辽州都督李弥,改任安北都护府大都护,治所暂定丰州。 原凉州都督长孙润,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治所龟兹。黔州刺史罗得刀任安西副都护,原潼关正将苏托儿,任西州都督。原潼关副将热伊汗古丽,任庭州刺史。 平辽郡王薛仁贵,兼任兵部尚书,主职是安东都护府大都护,治所平壤,崖州刺史鲁小余改任安东副都护,兼辽州都督。” 众人在这段委任中听出了两点:第一,李继的西州都督没了。第二,安东都护府的治所,此时还在盖苏文的手里呢。 那么薛仁贵要有个办公的地方,须得动手去抢了,兵部尚书是兼差。 皇帝道,“东、北、西,三大都护见诏之后,须各送长子至盈隆宫为质,之后方可走马上任。” 平辽王薛礼道,“陛下,犬子薛讷今年十岁了,还有个小名叫‘丁山’,明日微臣即送其入黔。” 皇帝默念了一句,薛丁山,便起身道,“今日罢朝,何时金印铸成,朕何时再来。”说罢携皇太弟李治的手,离座而去。 李治在路上道,“皇兄,有关舅父之案,我曾遣袁公瑜入黔重审,但袁公瑜回复我,提出并无出入。但长孙润既已复出,那么舅父之爵……你看……” 皇帝道,“你做成了朕与先皇两代未竟之事,还提这个往事做甚!再说,赵国公已归天了,将来若为他平反,那也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 “皇兄,你是说……两代未竟?” 皇帝牵着李治的手慢慢溜哒,“是啊,兄弟你说说看,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好还是不好?他集大军百万征讨高丽好不好?但时机未至操之过急了,以致民怨汹汹被世家所乘。父皇不是不知道呀。从魏、晋以来,世家根深地固,柱国遍布朝堂,说什么轮流坐庄,他们等闲废立战乱四起,遍地兵锋苦的是百姓。父皇之英明处,便是同时看到了世家门阀与平民的力量,他利用世家并明察民心,力挽危涛还华夏以升平。但消阀大计事关长治,岂是一日可成?父皇能将他们拢到一起已殊为不易,不凭着人情又凭什么!而为兄出世,其作用只是消弥了先皇离世后重回动荡政局的可能,但说到真正的承担起消阀重任,以为兄的经历看,又怎么做得了!” 李治想,皇兄只到大明宫露了一面,别说政局稳不稳了,就连我的心里感觉亦是这十年来最安稳的。 那么,十年来我能在大明宫安坐胡闹,焉知不是因为有兄长身在盈隆宫的缘故?他道,“皇兄,难道你来了还要……走么?” “我不走等什么?将脚架到御案上理政么?” 李治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不顾二人正行走在去往紫阑殿的路上,侍者往往来来,抹泪说道,“皇兄,今日才是我无比畅意的一天,你一言能定之事,我却要累月至年反复掂量,再说,臣弟德不称位,在翠微宫,父皇便是……” 皇帝道,“你不要说了,翠微宫的事朕都知道,当时杀你之心都有,但我那样做必非父皇所愿,他病体缠身,仍旧不愿当众宣布废你,全在于李氏的脸面啊!而这才是位至九五者必有的狠辣和隐忍,难道你派人去大理寺狱中谋刺为兄就不是狠辣?” 李治尴尬道,“那更该皇兄来掌政呀,你的隐忍和威武都不弱过父皇。” 皇帝道,“我自幼缺少亲情,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呀,心狠则愧对了母后,不狠又被其掣肘,真是两难!我自小未受过储位熏陶,你看看我那笔字便知道了!我离开后,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朝第三代大帝,拓土开疆治世理民,这副担子也就放在你的肩上了。” 大庭广众之下,皇太弟李治已经泪飞如雨,他哽咽道,“皇兄,可臣弟一直以兄长为敌,刚刚知道兄长的心意可你又要走,我真是心有不甘啊!不然你留下来,臣弟甘愿做这个皇太弟,终死无怨!” 皇帝站下来,说道,“当年你为皇太子时,对二兄李泰并无苛刻,但程重珞是如何对他的?” 李治道,“但父皇临终对兄长寄望甚高,你一走了之,怎对得住父皇,难道真是因为郭孝恪。” 皇帝道,“郭叔叔的死只算一方面,它充其量让我进一步认清了门阀之害。为兄在盈隆宫,每日对着父皇石像练刀,早已想明白了,深感先皇用心良苦!你我离着父皇,相差还是太远!其实父皇的意思,仍是希望由我来做个过渡,最终再将皇位传给你,不然他当时便会宣布废掉你了!” 看李治有些不明白,皇帝又道,“父皇岂不知一个为帝者最该具有的素质?他先将储位给我,一来,弥补了他与母后对我幼年遗失、未承过父爱母爱的亏欠之心。二是他也知道,我承了他的帝位,一定能够以我的威慑力稳住他身后的局面,也必然不会加害于你。反之如果你继位,可能他担心我们可能兄弟相害。三则,他最懂我……在卫国公病榻前,我明明站在父皇身后,他不将立太子诏给我,却给了柳玉如,用意也有两重,我就不多说了。我只对你说说父皇在翠微宫临终情景……那日,我赶到翠微宫,父皇在弥留中只在等我,我对父皇说‘来翠微宫前,已令晋王代我决事,众臣齐夸晋王仁孝亘古未有,和父皇教导之功’,父皇这才将双目合住了。” 兄弟俩正好走到了紫宸殿,李治挣脱了皇帝的手,双手捂脸,蹲在殿前嚎啕大哭,如果是他先接了皇位,会怎么样呢? “兄长,可你也不必自销了族籍啊!” 皇帝道,“为兄若不销籍,则总有人在你我之间掂量取舍。销籍,则世人也就说不上我孝与不孝啦!我们的父皇啊,你以为他在翠微宫只是在闲养?那你就错了,兄弟你做的那些事既让他恨,又让他舍不得!可他已经没时间亲手处置下去了,我所做的,恰是他所想!真正的孝顺,重在个顺字,在于完成父辈未竟之业,尽量补全其事业和亲情上的两难之憾,我们兄弟各管一面,则你我两安了!” 李治道,“也好,只要兄长人在盈隆宫,我便有信心!” 皇帝道,“以后大唐四方安府如屏,你也就用不着我了,这次我离开大明宫,绝不会再返回来,你好自为之吧。除非有两个情形出现,我或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第1425章 宽猛相济 “兄长,除非是哪两个情形?” “一是外敌入寇,盈隆宫必然举家赴国难。二嘛,兄弟若想换个皇后时,请一定告诉为兄,父亲母亲不在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可以替你参详参详。” “若有内乱呢?” “执政要宽猛相济,过宽、过猛都能致乱,那么如有内乱,总有几分是你咎由自取,你自己去解决好了!有亡国之危你也莫想起我,顶多我举家避难也绝不替你伸手。” “兄长,还有没有最紧要的话要对我讲?明日赐印封王,事情一定有许多,我怕你会忘记了。” 皇帝思虑再三,这才说道,“这话我可是对你一个人说的——有薛礼在,你命无忧!” …… 兄弟二人说说停停,停停说说,紫阑殿已经到了。 李雄,李壮兄弟四个都在殿内,持着铁刀看住了内侍监许魏安、内侍少监郑登坎、内给事刘鹏,还有两个寺人,每个人脸上都有红掌印子。 皇帝一步跨入,问李武道,“你娘呢?” 老四李武飞快地吐了下舌头,仰仰下巴示意寝室内。 皇帝领着李治,走到寝室门边,人先不吱声,不进去,探头往门里看。 室中只有思晴和武媚娘两个人,但思晴坐着,武媚娘跪着,身上被条麻绳捆住了,思晴一手握着一把弯刀,正在教训武媚娘: “……她们虽然不再是王皇后、也不再是萧淑妃,她们只是两个庶人,但她们到底还是女人,却让几个不男不女的人杖笞至死,临终衣不蔽体,尊严全无,你以为那几个人妖打的就不是你么……他们调戏、品评的倒是她们的身体,难道就不是你的……一个平民家的女子又能是什么样的死法……她除了美貌,简直没有一点象样子的心机,一个面对着失败和死亡,都没有求饶和诅咒的高傲女子,真能用她装点你的胜利吗……你战败了她也就罢了,让她做个庶民也就罢了!而你如此草菅人命,使她们都不如墙边的两株藤萝!你去掖庭宫看一看,藤萝还在呢,但当初允许你入宫的那个女子,长安赛马时那个引领风骚的女子……却再也没了!你行事无比的无情,又何谈民间盛世?那你嘴上说的盛世,有几分出于本心……你忘了当年在玄武门是怎么跪在我的面前了!马王爷若象你一样,你们夫妇有几条命活到今天!” 武媚娘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都说马王家中老四最懂事,但能让武媚娘害怕的,单单就是这个最懂事的思晴。 思晴一边说,两只弯刀不停地在武媚娘的眼前、肩头上乱挥着,武媚娘吓得一次次闭眼,却不求饶。 思晴来了气,站起来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天命的皇后,那是我柳姐姐扔掉的!你信不信,这一时我砍死你,下一时李治便有数不清的待选之人。” 皇帝一步跳进来,说道,“诶,诶,爱妃,刀下留人!弟妹也不错!话又说回来,若此时仍是王皇后,你我又怎能放心离开兄弟?朕刚和兄弟说了,施政要宽猛相济,也许她是有些猛了,今后留意些便好了。” 他对李治道,“兄弟,还不快扶她起来,” 再对武媚娘道,“你看看!思晴做的就很不错,你看她都将你捆起来了,也没怎么凶猛。” 李治上前搀起武氏,她脚麻腿软,无力地倚在李治身上,还说不凶猛。 皇帝道,“思晴,弟妹终究是个皇后,可你却当着外殿几个谋乱奸人对她大声喝斥,你叫她尊严何存,那几个绑着的阉人看来一个也不能留了。” 思晴道,“他们便是杖杀晋王妃的几个人,本来我也没想饶过他们!” 皇帝道,“许魏安着实的可恨,去黔州重审舅父旧案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将舅父欺到悬梁自尽。那朕想,我们不如还以其人之道,我们也找几个劈柴担水的粗使宫妇来,也扒光他们的衣服,将他们人人打至无形……爱妃你看如何。” 皇帝说着,伸乌刀插入武媚娘身上的麻绳中,往后嗖地一拉,绳索崩断。 武媚娘轻声道,“多谢皇兄数次不杀,德妃的教训媚娘已知错入心了。” 思晴道,“正合我意,但我可不会去看他们有形无形,总之替晋王妃和萧淑妃出了这口气,便是替天下女子出了气。” 皇帝喝道,“来人,去给朕找三十个有力量的宫妇来!别人不论,随她们怎么打,但务必将许魏安的脑袋给朕留个完整的,朕还要带他去焉耆!” 不一会儿,身大力不亏的三十个宫妇便找来了。 皇帝对她们道,“动手吧,就如你们平日劈木柴一样,把他们衣服都给老子扒干净了再打,他早年可侮辱过你们,” 许内侍监和他的难兄难弟们,被三十个宫妇拖入石榴林,很快,痛不欲生的惨呼接连传来。 “亲娘啊——求求你——啊——啊——娘,你就照我脑袋狠来一下,” “不成啊许监,你就给我做儿子也不成,”“啪!”“啪!”“啪!”,“王娘娘和萧娘娘都看着我呢,再说陛下有命不许打头。” “啪!”“啪!”“啪!” “娘咧……” “儿咂,你选棵石榴树吧,完事儿我可以把你埋下去益果。” “啪!”“啪!”“啪!”“啪!”“啪!”“啪!” “……” 第二日,少府按时将三方金印铸好了交差,薛礼独得了两方。 皇帝当着满朝文武,摘下了头上的翼善冠,郑重的、亲手将它给李治戴上,对他道,“这是父皇命制,仅此一件,朕将它正式交给你了!” 李治知道,兄长这回再离开大明宫,多半不会回来了,他不怕当众失态,哭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马王对众臣道,“朕有些家事未了,只能再麻烦兄弟了,但又不能总叫他顶着皇太弟之名,今日便算扶正吧!” 在长安的所有大事都做完了,马王毫不拖延,说要走。 薛礼已将长子丁山送过来,而他将与夫人柳银环共去辽东。 马王要李雄,李壮,李威,李武与思晴带薛丁山、李弥的长子回盈隆宫,而他将和太尉李元婴去一趟西州。 等李弥接到圣诏、再将儿子送到长安还需些日子,思晴便住到永宁坊去等,李雄、李壮四人说还想在大明宫玩玩。 李元婴携带着安西都护的金印,此印自郭孝恪在龟兹殉国,便一直收回至大明宫,马王即然一去不回,李元婴便以太尉身份做个传诏钦差,档次也不算低了。 马王爷和太尉李元婴选择天黑之后离开大明宫,只是不想再搞一场依依的送别。李治和武媚娘要送,马王也不许他们送过丹凤门,双方就在丹凤门里分手。 丹凤门外,很多盏灯笼又点起来了。 马王和李元婴一出来,看到光宅坊、翊善坊和长乐坊的街边挤满了人,老人,女人,孩子,官员,县役杂站在一起,都盯着丹凤门。 马王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郑观音,她手里拖着个孩子,正指着马王对孩子说着什么,一抬眼正同马王四目相对。 马王不说话,冲她拱拱手,再环揖了一下,伸手将所佩的乌刀摘了下来。 他对守卫丹凤门的郎将道,“把它送给你的皇帝。” 郎将问道,“陛下,你能告诉卑将,四位少王是怎么进的大明宫吗?” 马王道,“我可从不把绝招儿示人,也不将所有鸡蛋放入一个篮子里。” 郎将道,“但陛下却摘了你最珍爱的乌刀。” 马王道,“你只当他们是爬墙进去的吧,毕竟大明宫的城墙也陡峭不过盈隆岭的悬崖绝壁。” 两匹马飞驰西去,李元婴在马上道,“你可说了假话了,孤可不信孩子们是爬城进去的,但我也猜不透。不过,你将他们留在大明宫里,真应了不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话了,这个孤是坚信的。” 马王问,“王叔,怎讲呢?” 李元婴道,“虽然李治两口子不会在你出长安前派人追杀,但你还是与少王们分开出城,如此便彻底禁绝了这种可能。毕竟那四个小子的本事是个人都要想一想。以后等他四人出城时,你已在长安城外,如龙入海,那就更无人敢害他们四人了。” 马王不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乌刀也是假的,我就没带着乌刀来。” 李元婴惊奇道,“好大胆!” 又驰了一段路,李元婴才说,“但你当众将它解送李治,却是一片好意,城外人谁都不知乌刀是假的,只知那是利器,可堪镇国之用。” 马王又淡淡地说,“他有滚龙金刀难道不能镇国?‘乌刀’即便废在大明宫,也算物尽其用了。” 李元婴思之想之,居然思绪翻腾。 如果李治想要煞马王之威,那么只须拿滚龙金刀当众废了假乌刀即可。如果他不揭穿乌刀之假,外人谁又知道乌刀是假的呢? 他居然拿着一柄假乌刀跑到长安来,拿它在大明宫外敲打许敬宗,又在紫阑殿用它消弥了一场凶险的宫变。 福王叹道,“马王,真无敌也!只是不知李治拿到它时作何感想。” …… 李治接了郎将送来的乌刀,只是入手一掂,便问郎将,“这真是朕的王兄亲手交给你的?” 郎将道,“陛下,卑将可是明明白白地看着了,除了这个马王身上再无别的刀了,何况又当了城外那么多双眼睛。” 郎将回去后,李治低声对武媚娘道,“在太极宫孔庙,王兄曾让我拿过乌刀,我还拿它砍了翠微宫内侍,它绝不会这样轻。” 武氏道,“怎么会?你我可都亲眼见他用这刀割断了绑我的绳索,不然我们拿滚龙金刀试试。” 李治道,“可这是翼善冠以外马王兄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朕不舍的。” 武媚娘道,“那拿条麻绳子试试吧。” 很快,麻绳找来了,夫妇两个也学着马王的样子去割,麻绳却是丝毫也不能损,李治一急,便拿它轻轻砍了一下麻绳,谁知薄如蝉翼的刀刃儿立刻损了一缺,里面露出了紫色的竹心来。 李治看着涂了墨的竹刀,忍不住泪飞如雨,他像个孩子似地对武媚娘道,“刀坏了!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武媚娘则喃喃地自语,“马王爷,真是无敌呀。” …… 大明宫的篷莱山上,除了有座潋滟亭,山顶还有一处摘星阁。 李治伤心过罢,吩咐将滚龙金刀、乌刀一同陈列到摘星阁中,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擅动。 如今跑前跑后张罗事儿的是褚来喜,他把两柄刀送入摘星阁,他知道两把刀的底细,心说以后真要用刀,只有滚龙金刀,皇帝和皇后将“乌刀”陈列进来也就是个念想,他从内府找了三条细金链,挂到了滚龙刀的刀柄上,有些厚此薄彼的意思。 理政之余,李治常常找雄壮威武四个少王说说话,还应他们的要求,将小太子李弘从东宫接过来,让兄弟几个在一起玩耍,夜间便叫他们一同宿在紫阑殿,增进兄弟感情。 转眼,一个月快过去了,李弥长子李相也抵京。 这天夜里,李雄李壮四人又同李弘耍了个够,把小李弘累得倒头便睡。四人听听更漏,殿外再也无人走动,一翻身爬起来。 他们从殿后坠窗而下,绕过了巡夜内侍,轻手轻脚来到太液池边。 李威低声道,“我们完全可以出丹凤门。” 李雄道,“偏就是不走丹凤门,让他们猜去!而且我们进来的路怎么能让它一直敞着呢?” 山石缝隙里藏着四只油布包,四人脱了衣服塞到油布包儿里裹严实了,各自将它绑到铁刀上,然后无声入水。 太液池的水来自于龙首原,从黄峰岭上蜿蜒下来的河流,穿过大明宫东城墙的外城、夹城注入城内,这里自然是宫城防御的重点。 四人在深不见底的盈隆潭久经锻炼,太液池真算是小巫了。 他们避开太液池心游廊上的灯光,很快游至夹城底下的入水口,水口完全浸没于水下,李威、李武在水中身子一闪便钻了进去,李壮潜入前将大哥的东西也接过去了。 李雄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潜入水口。 夹城的进水口只有两尺半宽阔,里面镶着六根鸽蛋粗细的铜条,铜条的上下两端没入水口的基石之内,正常情况下,人是无法由两根铜条间钻过去的。 李雄在铜栏底部一摸,进来时拴在上边的牛皮绞索还在,绞索用的木棒也拴在一端。 他也如他们一样,但却是脚先进去,人到了水道里,两尺阔的地方已经不能回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金徽 拥有无数高层次读者的历史文章 龙朔二年,五十四岁的上官仪拜相,麟德元年十二月,便因给李治起草废后诏书得罪了武媚娘,被下狱处死。可能那时李治已经忘了他还有位皇兄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兄弟若想换个皇后时,请一定告诉为兄,父亲母亲不在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可以替你参详参详。” 永淳二年三月,七十岁的薛仁贵去世,同年十二月李治驾崩于洛阳贞观殿。这一刻他可能想到了皇兄对他说过的另一句:“有薛礼在,你命无忧。” 薛礼死的时候马王爷仍健在。 据说在盈隆岭所处的山中有一地曰桃园,有溪直通盈隆潭,溪水两旁遍地野生甘菊、花瓣常坠入水中,因而,这条溪水的味道特别甘香,居住在溪水汇入盈隆潭入口两边的三十多户人家,世代皆长寿,高寿的一百二三十岁,中寿的也有一百多岁。 陶渊明独爱菊,常自酿菊花酒,秋天采菊入酿,来年的重阳节开坛,酒味浓郁,花香四溢。他爱菊成痴,因而才能写出“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所谓体会。 素善养生的大诗人白居易,平时重视午睡,并深有体会,在“食后”一诗中写道:“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醋,不作午时眠,日长安可度?” 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期间,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寓言小品,黔之驴: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这篇小文被唐以后无数的状元、探花、榜眼、明经、进士以及高考学子等等高层次的人悉心读过,无不觉得写的栩栩如生。 有不止一人、不止一次的有过猜测——柳宗元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永州十年,怎么写出了地点在千里之外黔州的小品,读起来还有如身临其境。 如按着体会之说,这文总该有些来处和因由,但虎连驴尚且不放过,柳大诗人若敢躲在不远处观摩,那老虎吃他,则比吃驴子还要放心顺手了。 此文必非其亲历,但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么,不妨就瞎猜一次,在十年的永州司马生涯里,作为同样的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柳宗元去黔州、拜谒一下赵国公墓还是极有可能的。 或许他在澎水县的山里,便无意中发现了这篇由徐惠所作、赵国公所刻的小文,只是石刻已遭毁坏了一部分,他不知道来处,或知道来处也不能明说罢了。 只是我们瞎猜,柳宗元去黔州时,距马王爷最后一次回大明宫已有一百五十年了,盈隆宫还在吗? ——自2016年1月22日发布第1章“西州风雪”,到现在全部写完用了三年半,其实作者写这个并不慢,因为是业余来写,难免拖拖拉拉。也正因为是业余,这本书才没有太监,感谢那些支持本书的书友们,排名不分先后。 请继续关注东风暗刻 作者 2019.7.14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