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 第1章 落花随流水 何复枝上开 顾青萝在深宫十年了,她听说今年太皇太后要撤掉垂帘,奉还朝政。如果皇帝亲政,一如惯例将放一批宫女出宫。 她称病在东宫旧苑已有一月。顾青萝在宫里,恪尽职守,谨小慎微,唯有这一次四处托人打探拟出宫女的消息,不惜钱财各处疏通,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此刻,她以手支颌,坐在临窗案前,淡然望着窗外。 忽闻窗外响些细微的窸窣声,似有若无。顾青萝知是谁来,噤声而笑,颦眉开展,双手合十罢,半身伏案探向窗外,等着来人。 只见好一束红花绿叶,慢慢移现在窗口,再缓缓从鲜花后,露出一个粉面娇娥——她叫梅凌香,只见她星眸含笑,朱唇微启,凝神向屋里瞧去,直令鲜花失色,□□褪嫣。 两人眼神一碰,梅凌香兀自一惊,顾青萝咯咯而笑。 同样的地方,不过两个月,却已经春尽荼蘼花事了。梅凌香似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顾青萝的笑声,那样纯真、清脆、真诚。 如今这西厢小院,不仅芳草萋萋满目,更觉狭□□人。梅凌香带领着隆佑宫二十多个宫女太监,纷纷然立在院中。 “梅掌事,太皇太后还等着回话,您该进去了”宫娥上前一步,柔声催道。 梅凌香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眼泪,回头看了一眼被宫人捧着的朱漆描金雕花八宝盘上盖着红绸的恩赐匕首,一股悲凉从心而生。 “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外候着。” “这,太皇太后吩咐,要奴亲眼看着顾青萝……谢恩。”又是一个宫娥上前,胆怯地回复。 宫女何苦为难宫女,但却如此无可奈何。 顾青萝寝屋的窗户,都已经被密密实实封了木板。梅凌香一步一步走进屋里,从阳光走进黑暗。屋里响起咳嗽声,咳得令她揪心。 梅凌香看到一身白衣的顾青萝。她长发披散,面色苍白,似乎一直在等她。“梅姐姐,你教我……好等!”青萝已经虚弱不堪,可她忍不住气得哆嗦,“来……你来……近我些……” 梅凌香想去,甚至想带她走,飞出这皇城,可她做不到。她非但做不到,却连走近亦不能够,因为她愧对顾青萝,她心虚胆怯,像个木偶呆立在门口。 床板吱喳一阵响,顾青萝从床上挣扎起来,扑身摔在地上,尘土呛得她再一次咳嗽。梅凌香疾步走近她,再不敢靠前。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顾青萝竭力喊道,匍匐向她,颤抖着手拉住她的裙角,抬首问她,“告诉我……不是……不是你告密……不是……” 梅凌香啜饮泣声,蹲下身来,面对她说:“是我,是我向太皇太后告发。皇帝与你,夜宿东宫。你本不该告诉我这个秘密,因为这个秘密会害死你,也会害苦我。我愧对你,可我根本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我也不想被你连累,失去女官的地位。” 顾青萝没有流泪,神情木然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刻到眼睛里一般,一字一顿地说着。 “奴自入宫,十年谨慎,自知天子多情,宫女薄命,未敢僭越一步。奴身清白,遭逢此不白之冤,不过是教奴家做个替罪羔羊,以堵住大臣责难皇帝,推迟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青萝的手放开了梅凌香的裙角,她的眼神忽然变得那么凌厉而残酷。也许是恨,也许是痛,她似乎觉得有什么充满她的心里,让她浑身充满站起来的力气。 她一无所有,虽徒然却终于在黑暗里站起来,痛彻心扉地嘶喊,“这样的命运,并不痛苦。宫女之命,贱如草芥,奴家枉死,死在这深宫谁人之手都可以!就是,就不能是你梅凌香!!不能!!!” 梅凌香转身扑簌簌掉下泪来,即便黑暗,亦见泪光,她长叹口气走出屋外,向众人疾声大力宣告“奉太皇太后懿旨,东宫执扫宫女顾青萝,以色媚主,祸乱君心,今日赐死,以绝朝议,以正宫纪。” 太监们得令似乎已经等不及,快步走进屋里,顿时屋里传来顾青萝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挣扎声,桌椅撞击声,“梅凌香!我恨你!我待你如姊妹,你视我为棋子!” 有些小宫女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哭诉,不禁偷偷抹下眼泪。梅凌香直步向院门走去,她也等不及离开这里,但这时,屋里突然寂静,而后传来一个太监的喊叫声。 梅凌香猛然转身,向寝室喊话,“什么事?” 一个面容俊朗的太监从屋里跑出来,向梅凌香施礼道,“回梅掌事,顾青萝咬舌自尽了。” 梅凌香忽然觉得心里没有那么重了,她左手敲了一下右手,向他说,“你去,买口上好的棺材,将她送去敬乐堂,其他事情交给我来办。” 刚才晴好的天蓦然一声霹雳,一时阵阵雷声震耳,狂风大做,天空忽而卷来许多乌云遮天蔽日十分阴沉可怖。小宫女们吓得三五相聚声音嘈杂,眼色交接看着梅凌香的后背。 梅凌香看着阴暗的天空,她感觉得到众人在她身后的指指点点,却面无表情,心里暗道“六月飞雪怎样?五雷轰顶又怎样?如果老天公平,为何人间有那么多不公之事?既然老天不公,求天不如求己。” 梅凌香沉声向众人命令道:“太监们留下处理后事,众宫女随我复命太皇太后。” 众人尾随她往隆佑宫去,但狂风骤雨忽至,一时阻挡难行,恰好停在花苑的落花亭避雨。大雨瓢泼打在亭前掬香泉中,激起水泡花浪,声如疾乐。 梅凌香曾是东宫花苑的执扫宫女。每当宫里庆贺节日,轮到凌香值夜掌灯时候,顾青萝就会提着三层紫木饭盒来与作伴。 梅凌香每次都说,以青萝做点心的功夫,完全可以去司膳局请名。顾青萝不以为然,她说“东宫旧苑荒凉,远离纷争,奴家可等机会以伺获恩出宫,便于愿足矣”。而那样的漫漫长夜,两个人就坐在这石桌前于红烛下对弈,或倚在亭里围栏上在月光中谈心。 “落花随流水,何复枝上开?”梅凌香心想,如果当初她没有通过花房的考试,没有被派到御花园做司花宫女,就不会有机会遇到太皇太后,也不会被调到隆佑宫的兰园作掌事女官,更不会背叛姐妹。 “梅掌事,雨住天晴,咱们还是赶着回去复命吧。”依旧是那个先前柔声催促的小宫女,她名唤音儿,自入宫便跟在梅凌香身边。 “哦,”梅凌香轻轻拭了脸上清泪,尚未转身又听音儿近前低语道,“既然于事无补,何必对景伤情。听说林押班患病辞宫已获恩准,如今这隆佑宫的押班暂缺。梅姐姐此次功劳甚大,押班之位触手可得。还请梅姐姐回复太皇太后,不要有戚戚之色,以免触怒圣威,竹篮打水一场空。” 梅凌香闻言拍拍她的肩,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大家疾回隆佑宫。” 究竟顾青萝咬舌自尽又生出怎样故事,背叛姐妹的梅凌香能否如愿当上太皇太后的押班宫女,且待下回分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流年自暗换 应否花如故 顾青萝只觉光线刺眼,将眼前人仔细来看,却发现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看那妇人双目炯炯,眉间勒着镶玉紫带护额,衬得面白似玉,而头上插着双合玉环垂紫绦,凛凛有侠女之风。 “青儿,青儿……”她满心欢喜,且惊且喜地要来握住顾青萝的手。 顾青萝猛地将手抽回,诧异地看着她,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青色软被,再看看周遭陌生的房间,然后挨个盯过这妇人身后的三个丫头,心里道:“我的娘呀!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难不成这是皇宫的哪处院子?可瞧着也不像,这女人穿着像个夫人,那丫鬟们粗布衣衫的,绝不是宫里模样。” 她颦眉思索,忽然忆起前事,内心挣扎,“不,不!我被梅凌香害死,我被灌了□□……” “我待你如姊妹,你视我为棋子!” 顾青萝的耳边响起这句话,她的口里似乎泛起那□□的苦味,蔓延到心里,纠痛到骨子里,死前一幕重现脑海里。“梅凌香?为什么是你害我?!”她痛苦嚎啕着捂起耳朵在床上打滚。 “青儿,青儿你怎么啦?你别这样!没有人害你,没有,小娘在这儿,小娘会保护你,你不怕的,不怕……青儿不怕!” 那妇人泪盈满目,探身上床将顾青萝紧紧抱住。 “娘——娘,女儿好苦啊!娘——”顾青萝痛苦之至,亦将那妇人紧抱哭诉喊道。 三个丫环听她声音悲切,又思她昔日调皮任性,爱耍爱闹,所以无不动容。 “夫人不要哭了,大小姐死里逃生,必有后福!” “是啊夫人,您跟大小姐哭得,教迎儿也想哭!” 倒是原先被吓开那个四川妹儿,又上前来道:“夫人哭撒子、哭撒子啊,大小姐醒啦,是喜事撒,奴婢给夫人道喜,给大小姐道喜撒!” 这丫头一口浓正浓正的四川话儿,把大家都给逗乐啦。 夫人指她而笑语:“蝉儿说得对,咱们不哭。” 顾青萝任由夫人擦去脸上清泪,心里面也终放松下来,向大家微微一笑,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青儿怎么啦?这是——你家呀!不记得了么?”夫人睁大眼睛望着顾青萝,心里直打鼓,暗想“莫不是这小妮子心里又憋什么坏吧?不是,听她说话声音,不似青儿,可她明明就是青儿!” 顾青萝摇了摇头,大家面面相觑。 “那我是谁?你记得吗?”夫人指着自己问。 她再次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夫人,除了觉得她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再不觉得有半分熟悉,所以她又摇了摇头。 “我——我是你——小娘师父!” “小——娘——师——父?”顾青萝迟疑得拉着长音一字一念,惹得丫鬟们尽笑了。小娘师父咳了一声,大家又忍了笑。 顾青萝觉得尴尬极了,忙道:“对不起啊,我脑子好像都忘了,现在就记得一件事儿。” “撒子事儿?” “我好饿!” 小娘师父一愣,重复道:“饿?哦对,饿。饿是吧,那个迎儿,迎儿快去厨房,叫张姨先做小花汤面,再蒸上小罗糕,炖上乌鸡汤,还有那个厨厅柜子小三格里有个点心盒子,快去把那盒子拿来。哎呀我的老天爷乖乖,好女儿啊,只要你好好的,你不想入宫选秀,小娘也答应你好不好,可千万不要再离家出走喽!” “夫人!您说我能进宫……进宫选秀?” “是——是啊,你不愿意,小娘就想办法,咱们不去,哪儿也不去!” “不!夫人,我去!我愿意入宫!” 夫人听她这句话,像看见菩萨给阎王拜寿,脑袋都被刷空了,“你……你说啥?” 顾青萝自知失态,支吾说:“恩额,我愿意入宫。女儿以前莽撞,教爹娘为难,是为不孝……” “没有没有,青儿好得很,青儿好,”夫人听她这般说,心里好不激动,喜滋滋地问,“你该喊我‘娘亲’” 青萝待要开口喊出“娘亲”,但突然托生在这肉体,前尘往事如何能断然舍弃?她的心里有的,只是顾青萝的娘亲,绝非眼前之人。 夫人看到她沉默,心里又担心她恼了,当即岔开话题说,“入宫选秀,不一定会留在深宫,你就当是散散心,看看东京的风光。对了,你那个好朋友向明君,还给你捎来信了,我以为你再也看不到了。”夫人接过蝉儿捧来的一碟糕点,递给青萝一个,又道,“蝉儿,你去我梳妆台那里,桌上压着一个信封拿来。” 蝉儿应声就跑去了。 “谁?” “明君啊,向明君,你——不记得了?” 顾青萝啃了一口糕点,摇了摇头。 夫人又认认真真看了她的脸,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孟家大小姐,可是怎么可能不记得向明君? “那你记不记得,你爹爹叫什么?” 顾青萝无奈地大口吃着点心,漫不经心地说:“不记得。” 夫人只以为顾青萝仍心里埋怨老爷,气愤地站起身说:“孟青箬,你是不是还在怪你爹爹?他做什么,怎么做都是为你好”说到此,她红了眼眶。 “你说我叫什么?”顾青萝抬起头,点心渣儿粘在嘴角,睁大眼睛问。 夫人看她无辜的表情,气不得、骂不得、恼不得,说了句“你叫小王八蛋”就急匆匆地走出门外了。慧儿看了她一眼,竟也自顾追着夫人出去了。 这时,蝉儿拿了信来给顾青萝看,既不见了夫人,也不见了慧儿,想问大小姐,又十分不敢,只怯生生唤“大小姐”把信递过去。 青萝接过信拆了,取出一张粉色的信笺,信纸生香,字体娟秀,只见上面言道: “青箬:姊之书,已收到。皇帝选后,世家百女应召入宫,你我姊妹册上有名。然,妹深知姊素有游侠之志,绝非意羡金笼之人,而孟世伯身在朔党,势不由己。幸,妹乃向太后远亲,今日得其垂怜,望姊毋任性,听父命,但随花使来东京,万毋生事惹祸端。妹虽拙,必当竭力为姊周全。” 余下不过是家常小事,叮嘱她在路上这番小心,那番容忍。最后还附记一首小诗: “清梦不知蜀道难,小轩窗下占花仙。流年暗换花如故,庭院深深锁秋千。” 想必这向明君与孟青箬,交情匪浅。此刻顾青萝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警醒。昔有梅凌香背叛顾青萝,今有向明君寄信孟青箬,究竟痛心之情,是遇人不淑,还是情本薄凉。 “梅凌香,上天不教我枉死,定要让你偿命!顾青萝已死,就由孟青箬来做这件事吧。”顾青萝这样想着,就将信丢置在床边,自顾自地喝起汤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秀女有蛮力 家乡访故人 她们刚过及笄,不到花信之年,乘坐着皇宫的花车,在京城采花使的护送下,离开故乡奔赴迢迢的东京,离开亲友远赴高墙深宫的皇家,只为了一纸皇命,不得不进宫备选皇后。 毕竟是芳华正好,连同伤感也别有馥郁的味道。孟青箬两世再生,望着与自己同车而坐的秀女们,望着她们对远方的憧憬多于家人的牵念,望着她们对京城的期盼甚于当下的感怀,不禁由心而叹,“她们原是这样青春美好,我呢?” 那个胆怯而友善的宫女,重生后却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小姐——听闻太皇太后诏令世家女子二百一十八人入宫,不说那江南佳丽,秦娥赵女,就是这锦车内12个女子,论相貌气质,就有三名远在她孟青箬之上。 其一是蜀道转运使之女李锦衣,她艳若桃花,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比那世间最宝贵的明珠还要美丽,而忽闪之间天真有爱。其二是宋朝前相孙女富香儿,名门闺秀,容貌竟似天仙,声音柔弱,任谁坐她身边都不自觉温柔起来。其三相比之下,她像是幽谷中独有的甘甜而清纯的山泉,人美歌喉美,坐在中间,被大家拥着,这一路上都听得到她欢快的笑声,而她名唤萧瑶。 “我当年的小宫女模样,也算是个小美人,可如今成了孟青箬,竟差点算个路人,凭这想要扳倒一个八面玲珑的梅凌香,想来怕没什么优势了,” 孟青箬正是胡七乱八地想,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马鸣,感到马车突然晃动,既而大觉颠簸,令这一车美女是东倒西歪,尖声乱叫。 “马惊了!”任凭车外的人们狂声大喊,车里面一点儿不知晓。正好坐在马车帘口的孟青箬,一瞬间热血冲身,竟反身从马车中弹飞而出。 她落地之后,自己也吓一跳,几乎是本能地驰追马车,仅凭单手竟然拉住了一辆装着11个女子的重轮大马车。那一刻,车轮停了,两个高头大马奋力挣扎,高翘前蹄,突然齐声长鸣脱开马缰而去。 车里的人,不曾明白发生什么,呆着不敢乱动;这车外的人,却是不敢相信看到什么,站在远处看傻了,连同领队的采花使梁大人也是目瞪口呆。 “我在做什么?天啊!我怎么可能拉得住一辆马车?”孟青箬一点点松开了拉住马车的手,只觉得手指关节有点木木的,身体很是畅快,再没有别的异常。 李锦衣第一个从车里出来,发丝略乱,惊奇地看着孟青箬一个人独立在马车后面。她忍不住惊讶喊道,“孟姐姐,你有一身……好蛮力啊!” 孟青箬尴尬地摸了下耳朵,自嘲道:“是啊,我也就……这一身蛮力了!” 这时候,梁大人下马近前。他本是向太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太监,此次充任采花使,负责蜀道秀女入宫。他略显发福而白皙的圆脸上,永远是一副笑脸相迎,问到:“你这女子,可是蜀道防御史孟展之女?” “回大人,奴家是。” 那梁大人立刻将孟青箬好一番打量,赞叹道:“孟家不愧是将门之后,好!” 听到此处,孟青箬才抬起头来,莞尔一笑,暗道“将门之后?这么说来,我是将女的身子,宫女的心了?” 所幸大家并无大碍,梁大人只好调派出两匹大马,带领大家继续赶路。只是孟青箬因为此事跟大家更为亲近了许多,也得了一个“蛮姐姐”的绰号。孟青箬对此也甚觉好笑,这么多美女在后宫,不差些一身好肌肤,一身好才艺,恐怕只她孟大小姐一身好蛮力了。 李锦衣是第一个喊她“蛮姐姐”的,此后更与孟青箬形影不离,赶路时相挨着坐,到驿站后也是一处吃饭,就是睡觉也往往一墙之隔。 这一队人马山一程水一程地赶路,偏巧遇见西南大涝。水灾之下,难民流离,途经各地的官员们,更是万分谨慎,且怕有什么差池。 一路到了邓州,又逢大雨,连官路也不得行。梁大人安排秀女们住在驿站,眼看入京选秀的时间,越来越紧迫,却不敢贸然前行。 所有人都被禁在驿站,可孟青箬必须出去。 邓州向北不多远,有一个叫七染庄的地方,就是孟青箬的家乡。她的家中有个善良的奶奶,贤惠的母亲,一个憨厚的哥哥,还有个调皮的弟弟。他们还盼着顾青萝回家团聚,等着顾青萝从宫里出来。 这两天,她心不在焉,总想甩开李锦衣,让锦衣有些伤心。那天夜晚,李锦衣吹灭烛光,坐在床头,听着窗外一阵风声,一阵雨声,一时思念家中孤独的母亲,竟落下两行清泪。 “嘟-嘟-嘟” 敲墙的声音,陡然响起,让安静的房间,越觉安静。 这是她与孟青箬订下的秘密暗号,表示有心事睡不着,想聊天。她想回复,但没有动,只是抱臂坐在床头,看着空空的墙壁。 就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又传来“嘟-嘟-嘟”的敲墙声。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李锦衣闭上嘴唇,屏息等待。 “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李锦衣一跳,当她决定躺下睡觉的时候,门外响过窸窣的走动声。她披起斗篷,轻手轻脚地开房门,向楼口望去。 她望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孟青箬的背影,眼看着她很快下楼去。 “原来刚才,她是在试探我有没有睡觉?孟青箬去哪里?要做什么?” 李锦衣心里充满迷惑,蹑手蹑脚地跟着下楼,不紧不慢地跟踪孟青箬。只见她出了后堂,穿过后院,往那马棚方向去。 夜黑如漆,风雨交加,孟青箬单薄的身子在雨夜中疾走。 从马棚里出来的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看不清面目,右手牵出一匹好马。 “嘿!你可一定要在五更前回来,我在后门口大柳树下等你!” “我知道,这里是一半酬金,还有一半等我回来给你!”孟青箬说着一手将钱交给她,一手牵了马缰走出门去。 那男子没有看手里多少银子,反而跟着出了后门。 “阿——嚏”李锦衣捂住自己的嘴巴,悄声上楼回到房间,却久久不能成眠。 孟青箬在夜雨中快马加鞭往北而去。 回家——她即便重生,也仍是那个顾青萝。可是家越近,她心里就越害怕。 她策马如飞,终于到达了十年未曾回来的家,十年了,她回家了。 可是昔日的家院,只剩一片残壁断墙,荒草丛生。 她从马上跌落下来,走进荒草中,不知所措。 她竟然不知何时,家已经没了! 她浑浑噩噩地牵着马,敲起邻家的大门,眼泪刷刷直流,口中喊着“张婶儿!张婶儿!” 许久都没有人应,她跌坐在门口号啕大哭。 “吱—喳”门开了,却出来一个打伞的老奶奶,“哎呦,我还没有死,你咋就跑来哭我嘞?你这丫头是谁啊?” “张奶!我是青萝!”孟青箬起身抱住老人家,又是惊喜又是抹泪。 “青萝……你不是死了么?我老眼昏花,你十年离家,老婆子也认不清你的模样了!”张老太说着一阵悲伤。 两人来到屋内,孟青箬扶着老人坐在床边,才询问起顾家人都去了哪里。 张老太听她一问,未说一字,老泪横流。 “嗨!造孽呀!都被烧死啦!” “烧死?” “去年夏天时候,你奶奶跟我说,梦见你被人害死了。谁知没多久,有个宫里的人来你家,说你冤死在宫里,要带你家人去京城讨一笔钱”,张老太颤颤悠悠地说,紧握着她的手。 “你娘跟你哥就去了,谁知道后来,凌香带着他们回来了。凌香那天就住我这儿,夜里你家就着了火,我要喊人救火。凌香跟我说,那大火是太妃娘娘让放的,我要是再喊,就把我也杀了”,她说着竟呜呜哭起来,“我没有用啊!” 孟青箬紧紧抱住这个老人,双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你活着就好,张奶奶没用。你张叔盖了新宅子。我不愿意走,我活到这里,死到这里罢了。咳……咳……” “张奶,我娘……他们的尸骨呢?” 张老太垂泪摇了摇头,“说是官府给埋了,我去问也没有人理我个老婆子。” 孟青箬为她擦去脸上清泪,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为这个老人盖好薄被,跨马奔回驿站。雨后的风,尤其寒冷,刺骨。 老天爷就是这样爱开玩笑,雨过天晴,仿佛就可以忘记昨夜的暴雨狂风。梁大人带着秀女们继续向东京走去。而此时烟雨笼罩着东京,那皇宫却始终是风雨不曾侵着的皇宫。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皇宫遇故人 故人不相识 今日众秀女们入宫初选,从寅时起,大庆门外就停了不少马车。这些马车或简素或豪华,而车子里无不是正值青春娇艳的女儿家。 原来秀女们来到东京后,有的会住进自家宅院,有的会投奔亲友,而其余的才会住进客栈或者住在驿站。孟夫人未能陪她来京城,却在她临行前告知,只要到了东京城南驿站,便有一个自称沈娘的人为她打点一切。 沈娘是清风楼酒店的老板娘,而清风楼则是东京三大酒楼之一。孟青箬并不知道她与孟夫人的交情,但是沈娘对她非常客气——似乎将她视作酒楼的豪客。 这位沈娘性情豪放,出手大方,假如她有亲生女儿出嫁,也不能再比这,更能铺张了。她为孟青箬置办了全开封城最豪华的衣裳,最奢侈的首饰,花重金买下金车宝马,甚至要聘请开封最贵的歌女组团送她进城。 孟青箬拒绝了,因为她知道在皇宫,耀眼的光芒并不总能带来好运,尤其是钱的光芒。她乘坐着一个中等装饰的马车前来,这让她本不起眼的身份更不起眼了。 她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看着那紧闭的城门,看着高高的城楼,看着那城楼上威武的禁军,心里不由感慨“以前作宫女,只是从宫里,向外看,等着开门,等着出去。现而今,居然向宫里看,等着开门。半年了,不知道宫里有怎么样的变故。梅凌香应该又升官位了吧? 她正要落帘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独立在风中,只见她衣衫素朴,发丝稍嫌凌乱,胆怯地四处张望。 “喂!你从哪儿来的呀?”最近城门的那辆四角垂明珠的宝马香车,金丝软帘被一个美人拉开,只见她笑眼如弯月,粉黛轻施,十分娇丽,谩语嘲笑“你来错地方了吧?” 她的喊声,引得大家纷纷掀开车帘,连门口值事的护军和太监也纷纷向那风中独立的女子注目望去。 寂静的宫风,将大家的窃窃私语仿佛吹得浮起来,声音不高不低,事情不大不小,偏偏教人难受。女子觉得窘迫极了,但她没有把头低下去,反而高昂起头颅,望着城楼。孟青箬掀开车帘跳下车,向那女子走去。 青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有那样清澈眼眸的女子。她走近那女子,轻声细语地说:“我车里只我一个人,你来跟我作伴吧。这城边风冷得紧,不要冻坏了。再说一会儿进宫,你乱了头发,仪容不敬,可是大事。” 孟青箬对那女子微笑着伸出了手,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跟她往车里来。两人一并做在车里,将车帘窗幕放下,而四周也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没有这个人,也没有这件事。 “你的手好凉呀!”孟青箬说着为她呵了下手,紧紧地握住。 那女子叹了口气,委屈地说:“她们不让我在车上,说我生病传染她们。可我没有生病,我昨天就是咳嗽了一声。她们……她们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 说到这,她似乎要哭了,只是极力忍着。孟青箬连忙安慰她:“那是因为你太漂亮了,你看我都嫉妒你了,可别哭鼻子哦!宫里的姑姑们,不喜欢梨花带雨的丫头,要哭,咱可得哭给皇帝看!” “姐姐你打趣我!” 女子被孟青箬说得含羞而笑,向她坐得更近些,问道:“我叫古筝,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青箬,你属什么?” “奴家属羊” “那我比你大两岁。我帮你重新叉一下发簪,这里有些松了。”孟青箬说着从身后包袱里取出篦子和小铜镜,将小铜镜交给古筝,自己拿了篦子正要为她梳理髻发,听见车外有人喊她名字“孟青箬”。 孟青箬掀起车帘,看到那个笑起来眼睛像弯月一样的傲慢女子,正立在她的车下对她笑意盈盈的,“孟青箬!我刚才就瞧着,背影像你,路这么远,天这么黑,我都没瞧错!” 她得意洋洋的大声说,搞得大家又向这里看过来,孟青箬真心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我跟你很熟吗?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孟青箬说完就顺手垂下车帘,这次四周非但没安静下来,反而炸开了锅。 好多辆车里传来起哄的声音,各种声音齐集而来。 “向明君!人家孟青箬跟你很熟吗?” “向明君!你的好姐妹跟你翻脸了哦!” “向明君来找我吧,我好歹认识你呀!” “向明君你这么丢人,向太后知道吗?” 孟青箬愣了一下,好像对这个向明君有点印象,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姐姐?没事吧?”古筝望着铜镜中的青箬,轻轻喊道。 “哦没事,我先帮你簪这个” 等她为古筝簪完以后,忽然想起来这个向明君——是给孟青箬写信的好朋友啊!当时孟青箬立马掀开车帘,可是车外早就没有了人,想必她已经进了自己的香车宝马。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城门开了,出来一个黄门郎。这黄门郎是宣旨太监,读完太皇太后懿旨,教值事太监们安排秀女们排队,然后按照唱名次序进宫初选。 二百一十八个人在城门外列队等候完毕,开始由唱名太监念名册,依序进宫。向明君的名字很靠前,早早就进去了,而孟青萝的名字属于比较靠后,与李锦衣竟是相邻。 也许是因为曾经在深宫度过十年,孟青箬一点儿也不觉得紧张。这里是顾青萝成长的地方,虽然她一直在东宫废苑当值,但毕竟十年,后宫里从福宁殿,到浣衣院,也没有她不到过的地方。这个秀女初选的蔷薇园,以前是先帝宠妃李宜媛的住所。她是个痴情的女子,以宫女身份得获圣宠,至妃位,及帝薨,她自杀殉情,追随先帝而去。 这虽然是一个伤感的故事,但蔷薇园,在李妃来之前就是蔷薇园,在她离开后依然如是。皇宫就是这样,在皇宫里生活的人,也习惯了这样。这里的作息,这里的饮食,这里的人情世故,早就记在她的骨血里。别说半年,就是三年、五年、十年,这里都不会变,而会变的,只有人心。 秀女初选,从量身高、看体形、查口齿、听声音、观肤色、察手掌、量脚宽等等,到御医号脉、手相面相、走路姿态、官话对答、诗书礼乐、宫人体检、画师过相等等需要登记审查,繁琐之至。 好不容易轮到她们这个小组,等待画师画像。 “蛮姐姐,这园子可真漂亮,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园子!”趁着排队等候的时候,李锦衣向孟青箬感叹。 “在皇宫里,这蔷薇园可算不上什么……”孟青箬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姐姐怎么知道?难道姐姐对皇宫很熟么?” “这……这怎么会?奴家也是猜想。”她一觉得紧张,就不由自主去摸自己的耳垂。 李锦衣将这看在眼里,默笑不语。 孟青箬偷偷抬起头,扫视着蔷薇园,心想不知道梅凌香现在身在何处? 偏偏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时候,梅凌香从花门进来——如血的盛放的蔷薇绽放在她身后,四个小丫鬟跟着她的步伐,不急不缓地走向园中。 她的脸上装饰着娇艳的笑容,此刻却让孟青箬心中作呕。 那些画师们看到梅凌香走来,纷纷起身相迎,除了一位画师,无动于衷。 “梅押班,今天可真漂亮,不知道哪天能为梅押班画一幅?” “不知道梅押班大驾光临,是否有太妃娘娘的吩咐?” 几位画师围着梅凌香争相谄附,梅凌香也是笑语相答,“奴家一个宫里的丫头,不过是三生有幸能在太妃娘娘跟前跑跑腿儿、传个话儿,哪里请得起翰林大人们。” “哎,梅押班真会开玩笑,梅押班有什么吩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一位画师,仍然不为所动,自整宣纸,然后向秀女们道:“下一位秀女,大名府孟氏” 孟青箬十分乐意配合,当即走上画屏前面,手执罗扇,微微一笑。 “张大人不将梅凌香放在眼里也罢,难不成太妃娘娘的懿旨,也敢不敬?”梅凌香走上画台,与那张画师冷面相对。 “下官区区一介画师,怎敢对太妃娘娘不敬?下官并未听到有人宣旨,况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恪尽职守,忠心做事,又何来不敬?”张画师一边说着,一边安心作画,将那梅凌香置若罔闻。 “好,奴家现在就宣太妃娘娘懿旨,翰林待诏张择端、林舒、董成墨、赵免听命。” 张画师望着挥笔而成的画像,再看孟青箬的眼神,有些发愣,他察觉到这个秀女的神情有一丝异样。 孟青箬当时的确陷入迷惘,为什么梅凌香会成为太妃娘娘的人?她不应该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无心遇有心 仇人恨相见 张择端听梅凌香宣旨,即与众位画师们跪下接旨。原来是朱太妃下令,今日秀女初选结束后,要画师们前往圣瑞院领赏。这原是件喜事,大家没有理由不对朱太妃感恩戴德。 梅凌香怡怡然与画师们告喜后,转身来到孟青箬的身边。她走近,盯着青箬,轻声说:“蛮姐姐,在皇宫的女人,很少是靠蛮力的,你倒是很特别呀?” “奴家并没有特别,你这位姐姐才特别?” “我有什么特别?” 孟青箬慢慢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你明明是个奴婢,却把自己当成个主子,贱!” 梅凌香杏眼怒瞪,抬起手“啪”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梅凌香居然敢掌掴秀女! 那一刻,梅凌香立刻陷入了后悔,因为没有人能听到她说了什么,但是全场人都看到她打了一个秀女。 最熟悉的人,才能知道你的死穴在哪里,才能毫不费力地燃起你心中的怒火。 梅凌香盯着孟青箬略带嘲讽的脸,咬咬牙想带着小丫头们离开蔷薇园,可惜她晚了一步。孟青箬伸手掐住了她的胳膊,向秀女们说:“我们千里迢迢,进宫选秀,可是来这里挨打的吗?这里哪一个秀女,不是官家小姐?哪一个秀女,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怎么来到皇宫连个宫女都敢动手打人?” 孟青箬的蛮力,梅凌香这才领受,虽然她再伶牙俐齿,此刻也疼得说不出话来。 李锦衣忙着低头与众秀女们叽叽喳喳地起哄:“就是,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这是宫女吗?是不是女官呀?” “女官就可以动手打人么?我们是来备选皇后的,难不成是教丫头们作践的么?” “告太皇太后那里,讨一个公道去!” 向明君原本就有心等孟青箬,只是早上遭她冷落,心里仍有点不高兴。为了躲开那群想看她笑话的京城淑媛们,她自己躲在园子西边小角门后面的蔷薇花丛中,躺在花石上望天,无名地有些烦恼。忽然听到园子里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下子就起了身,拉开小角门探出脑袋。 她这么爱看热闹的人,当然不会错过去事发现场。她看到彩衣翩翩的秀女们,聚集在蔷薇园画台上,跑不跌儿地从一层层人群中挤进去,但她看到被打的秀女是孟青箬的时候,立刻走上前去。 “喂!我说呀喂,你是哪个宫里的?凭什么打青箬?” 那一刻,孟青箬的心里一下子变柔软了,她忽然觉得向明君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她手松的时候,梅凌香挣开了去,犹自疼得倒吸气。 “你向青箬道歉,否则我们不会让你走的!” 梅凌香正忍不住要开口申辩时,孟青箬打断了她,道:“让她走。” 向明君疑惑地望着她。 “她欠我的不是一巴掌,我想要的,也不是一个道歉。” 这句话,梅凌香没有听懂,她只是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正在她打算带人撤走的时候,未知人群中谁在喊“大内总管来啦!” 大内总管李公公十岁入宫,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他经历的皇宫旧事,不知道有多少是惊人心魄,而现在似乎没什么事儿能让他神经紧张了,反而越活越是乐呵呵的样子。 大家看到他来,自动退后,让出一条路来,仿佛看到一个主持公道的老者。 “老奴以为是谁在这里闹事,梅掌事真是调皮了!”李公公半分笑语,全无责怪。 梅凌香却脸色大变,她上前道,“只是一个小误会,是谁惊动了李公公?” “梅掌事乃是太妃娘娘眼前的红人,出手打人算不得事儿,咱家也是来传旨,太皇太后有请大名府孟氏入隆佑宫晋见,一干人等侯在宫外,也劳烦梅掌事,走一趟吧?” 梅凌香无奈,向小丫头音儿施个眼色,教她往太妃处求援。她面无惧色,但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还有那位孟秀女,跟着老奴走吧?” 孟青箬闻言,应声欲走,却被向明君一下子紧紧拉住了手。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没有说话。 “放心!”孟青箬对她轻轻一笑,便跟着李公公往隆佑宫去了。 原来太后向氏,虽是先帝的皇后,但不曾生下皇子。当年先帝病重,她举荐六皇子延安郡王为太子,并与太皇太后齐力扶持他登上皇位。延安郡王赵庸登基时,年仅九岁,便由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如今皇帝已经十七岁了,高太皇太后始终不肯奉还朝政,而皇帝赵庸的生母一直不满于一个“太妃”的位份,始终在伺机荣登“太后”。 “梅凌香曾经是太皇太后的人,她害死我也是为太皇太后效力,如今李公公既然称她为太妃娘娘的红人,那就是说她背叛了太皇太后,投靠了新主。” 孟青箬垂头走着,一面思索,一面偷偷打量后宫宫人,好像怕谁认出她似的。 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朝廷内外人人称赞。这些年后宫既无扩建,也无增饰,她当真不愧爱民尚俭的褒奖。 宋朝的皇宫,原本仅算王宅,是宋太祖时候,为惜民力,在周王室的旧宅上扩建而成。蓝色的宫墙,琉璃相覆,围围相绕。那宫殿皆在高台之上,而重叠的如同鸟儿展翼的宫殿,巍峨中别有一份典雅。 眼下正值夏初,皇宫繁花点缀,有暖风吹过,竟觉馥郁芬芳。孟青箬闻着花香,脑海中忽然展现那个以花掩面,窗边相笑的画面。 一切都回不去了,她抬头看到了隆佑宫的大门,也看到门口立着一位青色深衣的公子。 这位公子竟有一张似白玉雕塑的脸庞,俊美不凡,只可惜他面带软金遮面,将左眼护住。 宫里人人都知道,他的左眼,在他不满周岁的时候,就被一个人用针刺瞎了。 即便如此,也有许多宫女偷偷喜欢他,只是为他可惜失去了左眼。宫里没有人见过他笑,因他冷面,也无人与他相近。 他是安西王赵熙,先皇长子,原本有储君之命,可惜作了个征战一方的独眼将军。 孟青箬认得这王爷,是因为顾青萝在东宫旧苑当值,皇帝有几次带着他,翻进旧苑喝酒,命她在外面把风。 孟青箬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对他笑了笑。 安西王却没有看她,只停住轻摇玉扇的手,向李公公回了礼,仍旧立在宫门外。 孟青箬随着李公公进入隆佑宫,并未往大殿,而是去往东阁。这宫院无处不花香,而花廊有云雀啾鸣,纷纷宫女寂然无声。 隆佑宫是太皇太后的所在,也是大宋政权中心的所在。太皇太后也时常宣大臣来东阁议事。孟青箬跟着李公公,垂首低眉进入东阁来,待公公礼毕,方才跪告:“奴家孟青箬,拜见太皇太后。” 静静的白玉珠帘,没有一丝晃动。 珠帘背后,反映着些金色的光线,静静地过了片刻,才慢慢传出一句略带沙哑的声音,“起来吧”。 孟青箬提裙而起,侍立一旁。 “梅凌香,为何要动手打你?”帘子里的人,虽然在问,却一点也显不出好奇。 “回太皇太后,奴家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哦,你说了什么?” “奴家说,梅掌事能不能告诉我,太皇太后喜欢什么?” “哈哈-哈,那你这丫头,是活该被她扇一巴掌。你为什么不问梅掌事,太妃娘娘喜欢什么?” “回太皇太后,奴家下回再也不敢多问了。” 两个人似乎很有默契地一问一答,完全忽视了梅凌香的存在。 凌香的心里早就无意辩解了,她只求这个孟青箬不要再胡言乱语,节外生枝。 正是梅凌香心中担忧的时候,朱太妃从外面喊着“我圣瑞院的丫头,怎么敢劳烦太皇太后呢?” 李公公和几个小太监且拦且退地,阻挡朱太妃在门口。 风吹动珠帘,依稀看见太皇太后的紫袍。 “让她进来吧” “臣妾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朱太妃,你的人,果然好本事啊!” 太皇太后的嘲讽,教太妃羞得紫红。她当即起身,一步跨在梅凌香眼前,甩手就是两巴掌,骂道“本宫养得你好本事!” “太妃不要生气,这样的奴婢,不罚是记不住教训的。” “太皇太后教训得是,臣妾将这蹄子带回去,一定严加惩罚。” “奴婢就是奴婢,不要以为身份变了,就什么都可以乱来。” 朱太妃听到这句话,脸由红转青,气得肝儿颤。这朱太妃原本是先帝侍女,一步步登上德妃之位,而太皇太后这句话分明是在戳她的心。 “臣妾谨记太皇太后教诲,回去就将这奴婢好生责罚!” “下去吧” 梅凌香听到这句话,如同大赦,一番跪拜谢恩之后,急忙跟着朱太妃退门而去。 珠帘未曾掀动,静静停歇了片刻,才又传出和缓慈悲的声音。 “小李子,吩咐给孟秀女,拿些好药。” 李公公行礼道“老奴遵旨”,点派了个小太监去了。 此时,太皇太后又在帘后一声发问,“你可是从蜀州来?” “回太皇太后,是” “家中长辈,可安好?” “回太皇太后,家中安好” “从蜀州到汴京,路途遥远,孟秀女辛苦了。” “回太皇太后,奴家能够进宫,乃是前世修的福气,不曾辛苦。” “老身听说,你们经过邓州时候,遇到大雨,困在驿站,是否确有其事?” “回太皇太后,确有其事。” “那西南大雨,你们途径之地,是否有看到流民失所,房屋被淹?” 孟青箬一时语塞,她的确在青城、玉溪、邓州都看到城门大关,将无处可归的流民拒绝在城外。 然而,真相,她敢说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后宫遭泼水 艾姑借衣裳 “回太皇太后,奴家不曾看到有流民。” “你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回太皇太后,奴家以人头担保,所言非虚。汴京之行,有梁公公打点周全,途经各地官员特为照顾,奴家一心感念皇恩,向往宫中,未曾对民间刻意留心。但西南暴雨,滞留驿站的时候,曾听到驿站中有人说,多地发生水灾,良田被淹,但奴家不曾见到流民。” 良久,垂帘之后的人,陷入沉默。 “既无流民,恐生匪寇。”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又道“小李子,传安西王来。” “回太皇,您下了朝就召安西王进宫了,王爷一直在门口侯着。” “算了,不必传王爷了。你将王御史找来,老身需面谕他一件事。” “老奴遵旨” “赏孟秀女一件琉璃青萝翠钿,好生送出宫去。派人给安西王府上,再送一箱经书,让他抄完再来见老身。” “谨遵太皇懿旨,老奴告退。” 孟青箬亦行礼跟着李公公退出东阁,在两个宫女的引领下出了隆佑宫。 宫外的秀女们早就得了消息,各相散了,只有向明君迎风站着等她。 阳光已觉柔和,洒满她婀娜的身姿。只见她瞧着地上自己鬓髻高冠的步摇流朱的影子,默默出神。 她叫了声“向明君”,便见明君抬起头来的眼睛就笑成月芽儿一般。 两人携手相笑。明君张口就问,太皇太后可问了什么话,如何这长时间。孟青箬只好用眼神儿示意,隔墙有耳,不可多言。 向明君只好吐吐舌头作罢,好生牵着青箬的手,跟着隆佑宫宫女,先去尚仪局领赏画押,再往蔷薇园画押领出宫牌。 这时候,正是秀女们排队领出宫令牌之时。排队的秀女,从仙子堂排出了半个蔷薇园。孟青箬取了几两碎银子,向两位小宫女请求能否借太皇太后之命,取来两个出宫令,为她能带上向明君一起出宫。 那两个宫女深知,太皇太后对孟青箬不过是顺嘴的恩情,不曾放在心上,即便回去想必也不会追问,何不做了这个顺水人情?既乐得有个小钱儿,又早完了差事可以偷闲,当即就答应了。 隆佑宫的宫女向司仪监大人,告了太皇太后旨意,马上拿出两个令牌给了孟青箬,催促她们,自行离宫去。 两个人点头应了,一起往宫门去,且边走边闲聊着宫里的新奇。 孟青箬一边听着向明君说话,一边留意从身边经过的宫人们。她一直在荒弃的东宫旧苑当值,认识的人本就不多,这其中能在宫中行走的就更少啦。 有两个提着木桶的宫女,一摇一摆地从她们对面走过来。两个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走得不快不慢。她们提的木桶不算太大,而桶里水几乎满了。 宫女的春夏装,一般都是或红或蓝的长裙,白领,袖子越宽往往等级越高。只有朱太妃宫中比别人不同,允许一些受宠的宫女越制穿衣,甚至戴金。 “这两个小宫女,年龄不大,却敢擦涂胭脂,莫非是太妃宫里的人?”孟青箬在与她们正面遇见的时候,才这样想。 可这时候两个小宫女,突然抡起木桶,将满桶脏水倒在她俩身上。 好在孟青箬反应快,拿袖遮挡了脸,只是身上被浇透了。可怜的向明君惨了,她且认真地与青箬讲话,忽然被对面一桶水全浇在胸前,连同脸上都是一片水,好不恶心! 未待两人反应过来,两个丫头片子一溜烟地提桶跑了。向明君气呼呼地,满身湿淋淋地挂着青菜萝卜叶子,抬脚要追,被孟青箬一把拉住。 “死你八辈祖宗的小蹄子!别让奶奶我抓住你,看我不撕了你的皮,剁了你的肉,刮了你的脸……” 孟青箬立刻捂住她的嘴,拼了劲儿硬拖着她,走到廊子尽头,拐进一个角门里去。 “别喊了!招来了别人,一条仪容不整的罪,咱俩这辈子都选不上秀女了。” 向明君拉开她的手,小声嘀咕:“我不干了,谁稀罕这秀女!” “那你出去,喊去吧!”孟青箬冷静地将身上菜叶一一摘去。 向明君翻了她个白眼,又在心里骂了八百遍那俩死蹄子。 “你肩膀上,还有菜叶子”向明君拿手绢为她拂落,一脸恶心地“咿呀~”了一声。 孟青箬看着她,反而被逗笑了,也帮着她清落菜叶,边说“我知道从这有条小路,能通到浣衣院。咱们去那里偷两件衣裳换上,先出了宫门再说。” 向明君听得有衣裳换,不曾多想,只是称好。直到偷偷摸摸进了浣衣院,她才反应过来,在青箬后面扯她衣袖“你怎么对皇宫这么熟?” 孟青箬没有回答,只是说“出宫再说这些,先跟我走。” 青箬跟浣衣院一位老姑姑很熟,时常会来这里为她送些点心,也会代她洗些衣服。 后院的晾衣场,这时候满满地晒些红红绿绿的衣裙,很容易就让两人混了进去。 向明君对这些衣服,嫌弃地东看西瞧,最终挑在手里一件鲜艳亮丽的新衣服,跟到孟青箬眼前炫耀。 青箬无语地看她一眼,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怕别人看不到,你穿的偷来的衣裳?” “那怎么办?” 孟青箬伸手从晾衣杆上,拽下两身素浅略旧的衣裳,递她一件,“穿这件,丢了没人找,穿上也没人注意。” 明君撇着嘴,将衣裳接在手里。两个人小心翼翼,提了衣服抬脚要离开衣架,刚直起猫着的腰,转身就遇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宫人。 那宫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顾青萝的忘年交——艾姑姑。 “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艾姑姑竟然头发全白,脸上皱纹也密了许多,唯有声音依旧如此温柔。 “艾姑姑!”孟青箬心里好不疼惜,失声喊道。 艾姑姑大为吃惊,追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字?” “奴家……奴家是说‘哎呀姑姑’,奴家是秀女,只因不慎弄湿了衣衫,怕仪容不整,落下个不敬之罪,肯求……肯求姑姑能赐两身衣裳。” 艾姑姑打量了两个丫头,眼神落在她们手里的衣裳上,笑朗朗地说:“你倒是会挑,这两件是福惠公主的,宫里已报了损,拿走也当无妨。跟我走,给你们找个屋子换衣裳。” “原来宫里也是有好人的!太谢谢您了,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改日来报!” 艾姑姑笑吟吟地望了她,从自己的腰间摸出钥匙,带领她们往北走到一个看起来斑驳旧磕的库房里来。 两个人换了衣裳千恩万谢地告别艾姑姑,出了浣衣院。 孟青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以为只要安全走出宫门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却听到一句话。 “青箬,我想上茅房!” 孟青箬当时真的很想一巴掌把她打到茅房去。但她只能一边领着向明君往东宫旧苑去,一边忍受她无数次在耳边问“到了么?到了么……” “你就不能在树丛那边解决吗?这里很荒凉,没有人来,很多宫女都在那里的!” “不行,我要去茅房!” “那你憋住,还有点远。” 东宫旧苑比以前更荒凉了,自顾青萝死后,这里只有两个老太监,三个老宫女守着,简直像个活死墓,只有杂花野草十分繁盛。 半人高的野草将茅房包围,向明君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拉开房门就进去了。 孟青箬却留神野草,发现有一段草丛竟是东歪西倒。她担心明君有事,当即也拉开房门进去。 “孟青箬,我真的差点尿裤子,糗死了!” “向……向明君!你赶紧……快点出来!” 孟青箬在外面的声音忽然很奇怪,很低沉又很紧迫。 向明君专心地系好腰带,捏着鼻子拧着眉说:“这里的味道真臭……” 孟青箬向她招手示意出来,表情僵硬地说了一句“过来,不要回头!” 她并不了解向明君,否则就不会说这句话。 “为什么?”向明君边回答的时候,已经回头去看了。她看到的是长这么大都不曾想到了恐怖的画面——一个被用剑穿过胸口钉在墙上的身穿官服的满脸红血的死人。 向明君当时张口大叫的嘴巴,被青箬用力捂上。 “闭上眼睛,拉住我的手,跟着我走!” 向明君吓傻了一般,死死攥住青箬的手,跟着她转身出门,看着她冷静地将门半关半合,恢复原状。 接着孟青箬拉住她的手,沿着小道一路狂奔出了东宫旧苑。最终两人跟上一批出宫的秀女,总算顺利出宫了。 究竟死的官员是谁?因何死在后宫废苑的女厕,又与皇帝选后有什么关系,请看下章。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人面桃花在 此情不可待 自出宫之后,向明君因为当日受吓,大病一场。向夫人爱女心切,急忙请了宫里御医来看,也将孟青箬留在府上与明君作伴。 向府在东京也是数得上的豪门世家。向明君之父向恩平,原是向太妃的远亲,虽然没有用受过朝廷推恩,但是向家在江南的地产颇为壮观,而在京城势力自然也不同小觑。宋朝重文轻武,可惜向氏家族的子弟,偏偏都喜欢舞枪弄棒,不以功名为念,除了向恩平的长子——向明诺公子,他文武双全,已中了举人,好生筹备着明年的会试。 孟青箬有心打探宫中消息,但是又实在没什么法子,唯有感激风平浪静罢了。向府的丫鬟们,亲切地称她为“青儿小姐”,似乎都是与她十分相熟。后来她才从向夫人处得知,孟青箬自幼失母,在向府与明君一般照料,长到十岁时候才被孟大人接往蜀州去的。 向夫人是个身材丰腴,神态娴雅,慈眉善目的贵妇人,她说话很慢,从不喜欢对事情过多评论。孟青箬对她谎称自己在蜀州得病以致失忆的时候,心里是有点惭愧的。但向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孟家夫人来的信里都说明了,只是信收的晚了,未曾来得及早些从驿站接她,更再三告诉她,向家二夫人张氏住在北院,不要招惹了她。 “她是向府的二夫人,我一个寄居的小姐怎么会惹了她呢?”孟青箬当初听到向夫人告诫的时候,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后来张二夫人来探视明君,手里牵着个小公子。那小公子长得娇嫩滴滴地,扑闪着大眼睛,非常惹人喜欢。 青箬听到下人们在帘外报名的时候,早就躲得远远的。在皇宫的日子若别的技术没有学到,顾青萝走为上策的本领还是很高超的。 在御医又来向府为明君复诊的那天,孟青箬终于抓住机会,用庙会上买来的木蛐蛐做诱饵,将跟着御医的小太监领到廊中,细加盘问宫中这两天可有什么新奇的事儿。 那小太监十分伶俐,眨巴眨巴眼睛,伸出小手索要点儿好处。孟青箬掏出几块碎银子,更许诺了将木蛐蛐儿也送了他,才让他开了小嘴。 “听宫里姑姑说,太皇太后要推迟选秀,说是因为西南水灾,皇帝理应更勤于朝政。” “那……别的……还有别的么?” “别的没有了!” 孟青箬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正要送他回去,岂料那小太监又开了口:“昨天有个事儿,东宫废园子那片失了火,烧死几个老太监。听消息说,废园子要重修,还不知道把重修的事儿派给谁,你要是想知道,先给我个押金,我保证最早得了信儿,包给你送到府上。” 青箬听到这消息,吃惊不小,故作笑道:“我一个秀女,又不是包工头,管这消息作甚!你快进屋吧,别叫林太医怪罪。” 那小太监喜呵呵地告礼而去。 “想必是他们发现官员尸体,上报之后,反遭了灭口。被杀死的大人到底是谁?宫里是谁放火要瞒住真相?那么官员的尸体,也被烧了么?”孟青箬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更想起顾青萝在东宫旧苑时候,与这些老人们相处和睦,现而今他们死于非命,自己只能徒然感叹。 向府西厢院中,有一个美如仙景的花亭,围满了牡丹花。花亭之外,种满各色矮小的奇花异草,而花丛有小径通往竹幽深处。青翠欲滴的竹林,飒飒地响起阵阵清声。孟青箬无意地走进竹林,发现竹林里好一片空地,正中搭着一个高高的秋千花架,只有两只蝴蝶绕着秋千索,翩翩起舞。 孟青箬走上前,提裙坐上秋千,心里仍然思索着宫中的事。 “想当初,吴太妃冠宠后宫,令先帝下旨,缢死安西王生母张美人。若不是太皇太后相救,安西王赵庸也早被吴太妃害死了。如今,安西王屡立战功,今非昔比,深得太皇太后的信任。两人的仇恨,宫里谁人不知?难得皇帝也对赵庸兄弟情深,他们的感情恐怕常人也难以理解吧!” 孟青箬一身飞花青色留仙裙,独自荡漾起秋千,抬起娇美的脸蛋儿,望着蓝天白云,任思绪万千。 这些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迟迟不肯放权,导致与皇帝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但皇帝大婚之后,她将没有任何借口拒绝皇帝亲政,所以一定会力争安排自己人做皇后。朱太妃母是当今皇帝生母,母凭子贵,在后宫的势力越来越大,她也必然要安排人拿下皇后的位置。 “皇后……官员……官员……秀女……” 她在嘴里碎碎地念着这几个词,蓦然停住了秋千:“官员安排秀女,竞选皇后,难道是用秀女做晋身筹码的官员?” 孟青箬暗自嘲笑了自己,“我又不是孟青天,费这些心思有什么用?不如想想怎么能留在皇宫,让那梅凌香血债血偿!” 她恨得觉出无名烦躁,便想着回屋找向明君去。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孩童,甩着两个小髻,跑来她的身边说,“青儿姐姐,明诺哥哥在花亭下等你。” “好,那你带姐姐去吧。”青箬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不由得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我不要去,娘亲要带我去买小糖人,姐姐自己去吧!” “慢点跑,别摔着!” 她目送小家伙跑出竹林,自己也沿着□□重回到西厢小院,远远就瞧见花亭中站着一身玄青绸衣的儒雅书生,左手背后,右手握扇在胸前,踟蹰在亭中。 “向公子,有什么急事么?” 孟青箬轻扶仙裙,拾阶而上,仰面问道。 “没……没什么急事……不是……不是你找我来?” “这向明诺怎么说话还结巴了?”孟青箬对他笑着摇摇头,“我不曾找你来,是小公子说你找我的。” “哦,我……我没有找你”,向明诺双手抱在身前,真诚地望着她。 孟青箬未免尴尬,当即告礼作别,转身欲走。 “青儿妹妹等等,我有话对你讲!”青箬闻言回头,等他说话。 “我……我去年中了举人!” “我知道了呀,明君跟我说了,恭喜向公子!” 向明诺听她如此说,心里又焦急又不知如何开口,急促促喊了一句,“以前的说的话,你可是都忘了?” 孟青箬实在摸不着头脑,勉强答道:“向夫人没跟你说么?我得了一场病,以前的事,尽忘了。难不成我说过什么话,得罪了你?” “我以为你是忘不了的,如同我是忘不了的一样,”向明诺心里如此想,却不敢说,抬头看到一双雀儿,道:“你看那雀儿,一起落在花枝上!” “那怎么了?又压不坏花枝!” 孟青箬只觉得这公子怪怪的,微蹙了眉说,“向公子喜欢看雀儿,不如去南苑画廊,那里养的更好看呢。” 向明诺看着她,眼神有点失落,低声说,“母亲大人说,等明年考完试,就要我娶范宰相的女儿。” “那是要双喜临门,恭喜公子,预祝公子早日蟾宫得桂,喜获良缘!” 向明诺的心肺简直要被气炸了,他那温贤的脸上也恼怒起来,“青儿,你就只有这句话吗?” “我怎么说错话了?当你好朋友的哥哥,跟你说他要结婚的时候,不应该送祝福吗?这向明诺,脑子有病吗?” 孟青箬一肚子的嘀咕,也未敢明言,幸好此时向夫人急匆匆赶来西厢,将这最后一句话听在耳朵里,当即斥责向明诺怎可如此大声与青箬说话。 任凭顾青萝多么玲珑剔透的一颗心,也有犯晕的时候。她虽然身体的孟青箬的,但已经没有孟青箬的一丁点儿记忆,又怎么知道向明诺对她一片痴情?偏偏向明诺是个谦谦君子,有心吐露心迹,却又说得含含糊糊。 孟青箬是在向夫人很委婉地请求她离开向府的时候,才知晓向明诺对自己的情意。向夫人说未免明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大家后悔,不如早先防备。这位向夫人更婉转地表示,向家与范家的亲事,已成八分,十分不希望因其他事情有所变故。 当天夕阳西落时分,孟青箬知趣地留下封信,辞别了向府,雇了轿子往沈娘所租的宅子里去。她坐在轿子里,掀开车窗帘子一角,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听着各种小买卖人的高声叫卖,觉得既真实又虚幻。 “我这心里既为孟青箬难过,又为她庆幸。难过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被人棒打鸳鸯的滋味,总是令人痛苦的,而为她庆幸的是,她毕竟不知道两人的感情,会有这样的变故了。” 她独自想着,忽瞧见一个卖花的小姑娘,便叫停了轿夫,掀帘出来,这时候她无意瞥见大街对面,有一个人用脚踢开一个乞丐。 那个乞丐只是笑,然后那个人向四周望了望,回身往深巷去了。 那个人,是安西王。 孟青箬此时推测,东宫废园的工程,想必要交给安西王承包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太皇暗离宫 王爷受密令 神宗皇帝坚持变革,推行王安石变法,希望能够再造汉唐盛世,然而五路伐西夏的战事惨败,粉碎了他的梦想。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后,完全将新法革除,恢复保守。 外夷虽安,内祸频发。安西王这些年,似个补漏将军,各处招抚匪寇,平除叛乱。他心里明白,之所以这么受到皇帝信任,是因为自己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威胁皇帝宝座——大宋不可能容忍,一个独眼的人来当皇帝。 所以赵熙,他这样一个佐相之才,皇族将帅,似乎总被太皇太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生于皇室,却自幼被送到相国寺,在寺中长大。直到他前年挫败西夏来犯,才拥有了一个“安西王府”。抄经,即便不是太皇太后的责罚,也已成为他的习惯,让他练就了一手好书法。 安西王自相国寺回府,悠然步行,却迎面被一个乞丐拦住了腿。 安西王低头一看,只见那乞丐衣衫褴褛,似从泥浆中打捞出来一般,却乌黑的脸上有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 安西王心恐遭了暗算,正要将他一脚踢开。乞丐却嘿嘿一笑“爷,皇宫里有个老妇人,在升平楼乾字号雅间儿等你。” 安西王一脚将他踢开,怒上眉梢,愁闷心头。那乞丐也乘势撞在一家药铺的台阶上,仍旧嘿嘿冲着王爷笑。 “皇宫里的老妇人,莫非是?”安西王正想发作,但又知道此事不寻常。他想到此,四周寻望无甚可疑,便掉头穿过深巷,往升平楼去。 孟青箬猜得不错,安西王的确要接这个东宫废园的命案了。 升平楼的乾字号,在四楼之高,他一步步人往楼上走,心中却越发迟疑。 推开门,他看到临窗一个妇人,那妇人背对着他,望着万户灯火,一片璀璨的开封城。 其实这老妇人,不过五十岁,她很注重保养,这让她的威严之外,添了许多华贵。一身白花紫袍,半白头发梳着一个冠髻,简素之中别有雍容。 她并未转身。对于这个坐拥整个大宋,权掌朝廷的垂帘执政者,她根本无需在意,更不屑于转身,因为她知道,权势之下她想要见到的人,做到的事,不过是唇齿之间,指点之下。可是背后的魑魅魍魉,却无时无刻不在对她暗箭毒放,设计谋害。 “微臣参见太皇,太皇万福金安!” 即便在意料之中,安西王仍然诚惶诚恐地跪拜在这太皇太后的脚下。两个侍卫在安西王进来后,随即关门而出。 这时候,太皇太后的玉手撘着内侍总管李宪的胳膊,悠悠地转过身来。岁月无情,美人迟暮,人老珠黄,都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深宫的赢家,已然无谓,任凭人说她心如毒蝎,也听取人赞她菩萨心肠。 “这雨天泥泞,王爷怎么一个人徒步外出呢?”她吐字幽幽,步履依依走在桌前坐下。 “禀太皇,微臣去相国寺拜佛,总要走着去,心诚些。” “给熙儿赐坐,离老身近些。” 安西王对太皇太后始终心怀敬畏,凡是她所说的话,所下的命令,他从来都是无有违抗。那不仅仅是因为,太皇太后对他的养育之恩,更是因为她的铁血手腕。 “这些年,辛苦你了。” “微臣愚钝,不堪大任,未知太皇何以言此?” “前年江西暴民作乱,你领兵镇压凯旋而归;去年西滇番邦叛乱,你领命安抚不辱使命;你若不是王爷出身,定是个威震四方的将帅。可惜生为先帝长子,大宋容不下你啊,觉得委屈么?” “微臣不敢!” “你两番得胜回朝,军功不能赏,官阶不能进,万里长征一杯酒,兵权解尽抄经书。” 安西王慌忙由坐而跪,伏地拜告。 “微臣不敢!国之危亡,匹夫有责,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份之所在。如今太皇垂帘,天下大安,皇帝仁谨,子民爱戴。天下臣民,莫不感念皇恩,粉身碎骨,义不容辞。能够平复战乱,赖天之德,太皇之佑,帝王之威,臣之侥幸。微臣愚钝,军务繁冗,太皇爱惜微臣,赐经书数卷,令臣每日抄经,修身养性,微臣拜谢太皇恩典,何谈委屈?” 太皇太后越是见他恭敬,心里总是越发不安,即便她深知,任何人都可能被叛她,除了眼前这个人。 “你委屈也罢,不委屈也罢,只能怪你自己的命。大宋能容下一个吟诗作画的王爷,容不下一个文韬武略的皇兄。你最好,永远记住这句话。”太皇太后说完,脸上颜色稍有舒缓,柔声道,“起身吧” “是,”安西王站身侍立,拱手问道,“微臣斗胆,敢问太皇急忙召见,所为何事?” 太皇太后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她每次要安西王做什么,从来都不会自己提,这次也不例外。“是啊,赵熙是我一手养大的棋子,但他毕竟也是我孙儿,我又怎能没有感情?感情是真的,权势也是真的。”太皇太后思索着,沉默着,而安西王赵熙的手心早已紧张得攥出汗来。 “东宫废园,出了一桩命案。御史台谏柳大人被人暗杀了。”太皇太后语气略感沉重。 “柳大人?就是几次上书,要太皇太后撤帘还政的柳成书?” “正是他,老身早就怀疑,他背后是朱太妃在操控,”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柳大人为什么会在后宫?”安西王疑惑地问。 “此次选皇后,他的侄女柳如絮也是秀女。老身查到柳如絮已经拜了朱太妃为义女。朱太妃答应他,安排柳如絮与皇帝相见。哼,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那柳如絮,是否与皇帝见过?” “见过了,”太皇太后的嘴角有些颤抖,显然她很生气,“老身要抓他一个‘擅自结交后宫’的罪名,却发现他莫名失踪了。老身猜想,他不是潜逃,就是被灭口,偏偏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昨天,东宫旧苑,西园的宫女茅房里,发现一个官员的尸体。” “宫女茅房?”安西王惊得略微皱了皱眉头。 “堂堂一个朝廷的御史大人,要是传出去‘死在宫女茅房’,大宋朝的脸面往哪里放?眼下他的尸体,还冻在冰棺里。” “那废园的宫人们?” “都是老宫人了,”太皇太后说到此,长长叹了口气,心里特别恨那个‘老’字,只轻飘飘地说,“烧死的烧死,发疯的发疯。” “如果柳大人的尸体,发现在宫中,不管是在皇宫哪里发现的,只怕朝廷有些人,一定会就此事对太皇太后进行攻击。是否能将柳大人的尸体,运到宫外?” “柳大人尸体的事儿,朱太妃已经知道,早就在各宫门口,伺机而待。这个法子是万万行不通。” 安西王闻言陷入沉思。 “秀女初选已过,三日之后就是复选”太皇太后起身,走到他身边说,“老身明日将准王御史所奏,命你为玉津新园工程都管指使,差管东宫旧苑重修事宜,你务必在复选之前,想出周全的办法。” “微臣遵旨。” 太皇太后双目炯炯,沉声警告:“眼下正是选后的关键时刻,老身一定要掌握挑选皇后的决定权,绝对不容许有半点意外!” 安西王闻言,跪拜领旨:“微臣领命” “清晨风冷,王爷明日上朝,要多添些衣裳。” “是,微臣多谢太皇关心。” “好孩子,不必行礼了。”太皇太后向他说完,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微臣恭送太皇太后” 赵熙依旧伏跪地上,行了大礼,但是只有客房的门重重地对着他关上了,好像是回应,又好像拒绝回应。 他起身走到桌旁,在烛光下凝神静坐。 外面忽然暗风卷起,雷声阵阵,哐响着窗门。 太皇太后与皇帝的关系,有多僵,没有人比安西王更清楚。这些年,吴太妃无事生非,诸多挑拨,几番令太皇太后和皇帝撕破脸皮。如今皇帝选后,朱太妃以生母的身份参与,天经地义,就算是向太后也要让她三分。三日之后复选,谁能留宫,恐怕是少不了争执的,而究竟最终谁能成为皇后,太皇太后真的能说了算? 安西王自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将灯芯挑亮,再挑亮…… “安排一个人的死法,总比安排一个人的活法要容易些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美女侯王府 蔡京生报复 安西王回到府上,像往常一样,侍卫小北在门口等他,只是多了一把手里的伞,而伞下安安静静蹲着一条大狼狗。 小北迎上赵熙,道:“月姑娘早就备好了饭,爷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身上带银子了么?”赵熙并未答话,反轻声问。 “带了,”小北诧异地望着王爷,一头雾水。 “你去找沈娘,告诉她明天晚上,我要在醉梦池,办一场七仙花宴。” 所谓“花宴”,即在宴饮中,美人们头戴名花,身穿不同颜色的衣裳,依次在画屏后献艺,以佐食客。一场花宴的消费,不仅取决于美人的人数,还取决于美人的知名度。 小北望着王爷庄重的神色,不由紧张起来,点头应答“是”。 “还有,让她把柳成书柳御史,所有的资料和信息,都准备好。” “是” “你现在去吧,拿着伞”,王爷说完就跨向王府大门去,回头喊了声“铁马!”,便见那条大狼狗应声跟着回府里。 他的府上,有两个女人,一个是被太皇太后赐来照料饮食起居的月儿,还有一个是他在灾区救来的弃妇锦裳。这两人中,月儿似清水芙蓉,温情脉脉,锦裳则妖娆袅娜,善解风情。 她们相敬如宾,以姐妹相称,一起掀开青布绣花缀珠帘子,迎在廊口。 铁马跑去了她俩身边,而安西王看了看她们,只道了声,“回去吧,外面风凉。” 书房的烛光,被他自己用银针挑亮。这书房并不大,有些深长,正中摆放了一桌一椅,桌子上挂着毛笔、摆着纸砚,而临窗放着一盆兰花,一只焚香的铜鹤,一张古琴。 墙壁在烛光中,显得有些妩媚,尤其是那一排铜浇铁铸的书架,闪耀着动人的色泽。另一面墙壁,则凿了许多壁龛,放着古剑、奇兽、佛像、玉环等等千奇百怪的物件。 王府的人,都知道这书房是禁地,若没有王爷的召令而擅闯进来的人,能活着的,目前还没有。 至于有多少人,死在花房外围的兰花丛中,只有老金知道,但王府却没有人见过老金。 安西王走到古剑前,他将手取剑,却并没有拿剑柄,而是把手指夹住锋利的剑身——岳小凤灵犀一指的功夫,他是万不及其一,但是也足以震动古剑嵌回墙壁,弹出机关门,将对面的铜铁书架自动推出。 这秘密书架的后面,只是藏了一本名叫《墨家》的书。 安西王在书里找到了七个人名:沈娘,裘道士,花五,杨神捕,梁公公,许甄。 这是一本奇怪的书,记录了一群奇怪的人。有些人赵熙见过,有些人听过,有些人既没见过,也没听过。他睡在书案上,既没有为她添香,也没有美女为她续茶,只有红烛燃尽留下黑暗。 东方泛白的时候,他吼了一声从椅子上惊醒,才发现只是做了一个被狗咬的梦。然后他低头,看到大狼狗铁马真的咬着自己的披风。 “换衣服,上朝!”赵熙自言自语地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拉开书房的门。 然后他看到锦裳一手托着银盆,一手拿着白巾叉腰,似笑非笑地立在花丛之外。晨风吹拂她耳边的缕缕秀发,眸子散发着让人舍不得离开的诱惑,一身抹胸石榴红轻罗软纱裙,衬得她慵懒中别有风情。 “奴家只管给你洗脸,换朝服你找月儿去!”锦裳说完扭着腰肢,便往王爷的房间里去,却发现月儿已将朝服放在房间的桌子上。 “赵熙啊赵熙,你真是丧尽天良!”锦裳在为他更衣时,搂住他的脖子感叹。 “我怎么了?”赵熙轻轻扶了她的腰肢,含笑问。 “让你王府上两个美女独守空房,你陪一条大狼狗,你说你是不是丧尽天良?” “我?我要是丧尽天良,天理何存?我们还打着赌,你还没赢,我还没输。”赵熙说着将双手上移,拉开她扣在自己脖子后面的玉手,笑着离开了。 五更时分,皇宫里大庆殿钟声报时,黄门郎太监喊着文官武将上朝奏事。 时间比安西王想得紧迫,不过一夜之间,仿佛流言已经传得整个开封城人尽皆知——柳成书柳御史被太皇太后在宫中秘密处决。于是柳成书就被传成了各种死法,唯独真相未被传出。 一向在上朝时沉默的皇帝,今天忽然异常活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臣莫名失踪这件事能特别激发人的好奇。太皇太后表示,兹事体大,要开封府尹务必查出真相安定人心。这时候李御史弹劾现任开封府尹蔡京,私占民宅,并派家奴殴打平民。此时,同朝中连蔡京的哥哥蔡卞也垂头不语。然后王御史推荐安西王可当此任。一切按照原定设计,顺利进行,但是紧接着,董御史又走出来。 这位董御史,浑号叫董小胖,这时候启奏,“安西王虽然负责此案,但为公正起见,仍需要设立两名副判。” 朝臣中又开始哄哄然,皇帝不耐烦地说:“那就举荐两位出来。” 自司马光死后,宋朝官场就分作洛、蜀、朔三派,每日里斗争纷纷。眼下,洛派的势力已不如前,蜀派与朔派平分秋色。那洛派的人一向看不起蜀派的文人傲慢轻佻,蜀派则看不上洛派的教条死板,所以蜀、洛两派时常寻隙相互弹劾。 为了选出合适的人,各派朝臣差点在皇帝和太皇太后动起手来。最终在吕宰相的提议下,就以提刑官宋殷和大理寺卿范正两人为副判。 话说朝会散后,蔡京因为被降职外调,心怀怨愤,对安西王赵熙自然恨之入骨,暗地里差了心腹各处搜罗些闲杂人渣,声称只要去开封府衙上堂告了状,就可领到赏钱。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一时就聚集到不少动歪心思和想看热闹的人。 安西王哪里想到这个小人?他为着太皇太后的密令,百般烦恼,“大理寺卿范正,倒是个和事佬,可这铁面阎王宋殷,可是个大大的麻烦。这大麻烦还没有想出好对策,又来一个铁面阎王做监督,可怎么了得?” 毕竟是新官上任,怎么的也得知道衙门门口往哪里开?当赵熙的轿子还没走到衙门的时候,就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在衙门口排着队击鼓鸣冤。 轿子被围,轿夫被打,幸亏小北带着皇城司的人及时赶到,才令安西王得以从后门进了衙门正堂,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大喘气地休息。赵熙暗想,“这狼狈劲儿,真真是落荒而逃。” “这分明是有人捣乱!是朱太妃吗?要不要告诉太皇太后?”小北气愤地说。 “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还告状?这事儿必定是蔡京干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一点儿不差。今天也是倒霉,做梦被狗咬,醒了真的被狗咬!”安西王说着端起桌上茶水要咽下去,一口全喷了出来“这什么茶?这么苦?” “小的去换杯来!”小北说着捧杯欲走。 “小北不用了,你去把那些衙役们,叫他们别在那里顶着大门了,咱们开门审案。”安西王说完整理下衣领,俯身吹了吹桌案上的浮尘。 这小北领命而去,不一会儿门口回来一群耷拉着脑袋的差役们,先与新老爷拜了礼,才各做起差事,震耳腾腾地喊起“威——武”。 公堂上威严妥当了,小北才命令王府家丁打开大门,便似放进来一群螃蟹似的,张牙舞爪叫叫嚷嚷地进来许多各色各样的人,其中有街头卖故衣的故衣张,一脸麻花的李媒婆,还有夜市勾栏里卖小吃的花糕王,不过最多的是些换了干净衣裳的乞丐们和街头混脸的恶棍,还有就是妓院、酒馆帮人传话跑腿的闲汉们。 赵熙扫视了一眼这群人,将那惊堂木重重地一声拍响,道:“谁人击鼓,带上堂来!” 人群中你推我搡,走出一个方面大耳的身着麻布长袍、头戴浩然巾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的一身书生打扮,没有问题,唯独那一脸横肉实在是与书生气质反差太大。他自己上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拉住身边一个俏丽娇娇的小娘子就往堂上来。 “这是犯人上公堂,还是要私奔的节奏?”赵熙端庄危坐,没奈何看着这出闹剧。 “青天大老爷,你可得为我做主啊!”那男子在堂上一跪,便哭喊起来。旁边的小娘子也作抹泪状,随着跪在旁边。 惊堂木又是一声,赵煦开口问:“堂上所跪何人?因何击鼓?” “回青天大老爷,小人刘能,要休了我的婆娘!” “你是哪里人?”赵熙紧促地严声厉问。 “小人是蜀州青县。” “做何职业?” “是长……长恩观里寄宿的书生。” “你可有诉状?” “有有……在这儿,”那男子从怀中拿出讼纸,正要呈上,猛然被那惊堂木一震,骇然地坐到地上。 “你与本官读一读,你的讼状?” 那男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颤抖的手紧紧攥着讼纸,瞪大眼睛瞧着纸上的字,可自己一个也不认识啊。 那惊堂木陡然又是一震,赵熙洪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扰乱公堂,来人,将这两人拉下去,打他三十大板!” “大老爷饶命,小人知错!大老爷饶命啊!”四个差役听令,将他俩拖往后堂去了,然后就听到杀猪般的惨叫。 人群中交头接耳,既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打算离开,当真是把公堂当戏堂了。这时候,有一对儿传得光鲜亮丽的双胞胎兄弟,走上堂来——长得一模一样,尖脸猴腮小龅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开封闹剧多 醉梦美人计 话说,这一对双胞胎,哭爹喊娘地来到堂上喊冤。 惊堂木“啪”又是一声,“堂下所跪何人,因何击鼓?” “回大人,小人赖五,此人赖六。我家的母狗,跑到赖六家下了狗仔,这赖六将那狗仔占为己有,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 “青天大老爷……” 这赖六的戏词,还未开口,即被赵熙扔下来一只令牌,只听大堂上的差役响起“威——武”的喝令。 惊堂木又是一声,赵熙深吸口气,耐住心中喷薄欲出的怒火,道,“赖五,你家母狗何在?” “狗?”赖五那眼珠滴溜溜地转,眼瞅着安西王脸色发青,支支吾吾地说,“我家狗……我家狗昨天被人吃了……” 赵熙冷笑一声,再问:“赖六,你家狗仔呢?” “狗仔?”赖六闻言砸吧砸吧嘴,说:“狗仔……昨个儿跑丢了……” “这当事狗都不在了,你们俩还管这狗事儿?”赵熙伏身案前,半分笑意。 堂前围着的人群也跟着笑起来,只听惊堂木“啪”地一声,赵熙喝道:“来人,将这两个泼皮儿打上三十大板,关到大牢里去,等什么时候狗仔找着了,什么时候给他们放出来!”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散去,安西王差人在衙门口贴了告示,凡来告状的先得挨上三十大板,并关了衙门退到后堂来。赵熙留下小北,嘱咐他若有事情,可差人去找沈娘,然后就乔装成下人,离开府衙,秘密往醉梦池去。 醉生梦死,纸醉金迷……京城的富贵人家,没有人不知道醉梦池的,但是那里究竟怎么好,据说是开封城最漂亮的美女在那里,最好吃的在那里,那里没有你买不到的珍宝,也没有你想不到的乐子。那是一个充满了奢华和欲望,大家心知肚明而又心照不宣的地方。沈娘只有这两个产业,一个是开封四大名楼之一的清风楼,还有一个就是名满江湖的醉梦池。 “汴京多少胭脂色,三山之外醉梦池”——醉梦池在开封城北的三里山上,由沈娘在一个落败的老山庄上扩建而成,因山上多温泉天然成池状,被沈娘取名为醉梦池。 此刻,她全身泡在温泉中,泉水面都是满满的香兰紫花。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白皙的肤色在香兰紫花的映衬下越发白嫩。 这是沈娘私家的池场——群山环抱,青天为帐,风卷云舒,水暖花香。 作为一个在西夏国长大的女奴,沈娘成为今天的沈娘十分不易。她从来不喜欢提起过去,对于她来说,过去不是苦难,而只是过去的事。 “手可摘星辰,”她知道的诗句并不多,会写的字也不多,就是喜欢这一句。她睁开眼睛,深深的眸子,望向蓝蓝的天空,嘴角上翘出微笑的弧度,“纵然我可以摘得星辰,奈何你是明月!” 这个私家池场,对安西王并不设防,确切说是敞开怀抱。赵熙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碰到她在泡温泉,所以他等在离温泉不远不近的一棵古松树下,等她穿衣。 “你打算泡到什么时候?”赵熙实在耐不住了,背身向沈娘喊道,“我找你有急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泡我呢?这事儿,也很急呢。”沈娘说着从温泉中伸出玉臂,将花瓣放在白嫩的胳膊上,那晶莹的水滴闪耀着午后阳光的璀璨。 “我需要你帮忙,找到三个人”,赵熙转过身来,向她道。 “哪三个人?”沈娘停下手,好奇地问。 “神偷花五,杨非杨神捕,太医许甄”安西王不徐不疾地说,“你通知他们,今夜来醉梦池会见。” “是,安西王爷,”沈娘柔声细语地应着,起身荡起水花,将双手扶在金色池边。那金色璨璨,未挡住她的香肩,露出白皙的脖颈。 “那你——你还不起来?”赵熙低眉问道。 “你要看吗?”沈娘掬了一手水,洒向赵熙。 赵熙无奈转身,大步踏出这座名叫“星辰”的池场。 赵熙只好来到大厅候着。婢女巧巧为赵熙捧上好茶,拜身退出。不一会儿,沈娘就掀帘进来了,刚刚出浴后的美人,脸颊显得红润。 “你遇到多大的难题啊?神偷你要找,神捕你也要找?”沈娘身着紫红绣金坦胸襦裙,乌黑的长发披肩,行步款款地走到赵熙身边。 “你把消息放出去了么?”赵熙抬头问。 “放出去了额,究竟发生什么事?”沈娘自斟了一杯茶,倚桌而问。 “宫里出了命案,柳成书大人死在……死在……”,赵熙不想提起宫女茅房,便模糊答道,“死在宫里。” “死在东宫废苑的宫女茅房?”沈娘斜眼瞟了他一眼,不屑地说。 “你怎么会知道?”赵熙也端起茶,略显尴尬地问。 “藏得越深的消息,往往越有价值,而越有价值的消息,在我醉梦池最容易得到。” “知道是谁做的吗?” 沈娘摇了摇头,将茶水似酒倾杯而尽,道“这消息没有。那尸体有人说被火烧了,有人说被带走了,究竟是怎样?” “被太皇太后放进了冰棺里。” “又是那个老太婆,”沈娘后仰起头,甩了甩自己的长发,“她是不是又要你做什么?” “柳御史是太妃的人,多次得罪太皇太后。如今他死在宫里,怕有人借机造谣,夺取太皇太后的权力。”赵熙站起身来,徘徊说,“尸体不能出宫,就得想办法让柳御史,再死一回。” “怎么死?” “这要看你搜集的消息,能让他怎么死。”赵熙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日光西斜,山色清幽。 “想要他死的人,倒也不少。这个柳成书家里有四个兄弟,他排行老四,父亲故亡,老母健在。传闻他老婆红杏出墙,跟他府上一个家丁好过,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前段时间,他的小妾琴瑟,跟一位公子私奔未成,这事儿你不知道吧?” 赵熙回头看了眼嘚瑟的沈娘,笑着说,“只有你们这些女人,才会八卦。” “这可不是八卦,差点闹了命案!”沈娘双手抱前,近身说,“猜猜是谁家的公子?就是刚刚从洛派,转投蜀派的李长青大人。听说私奔那天夜晚,李公子被柳家的家丁好是一阵痛打,估计现在还养着伤呢。别看柳成书是个立场坚定的洛派,他也是花楼里的熟客,只是为了名声去那低档的门子罢了。” “你说得可是真的?”安西王素知洛派一向提倡圣人之道,对青楼、勾栏这种地方最是忌讳,而这位柳成书更被视为洛派的后继之人,不禁诧异。 “千真万确。今□□廷上的事,我也听说了些。如今朱太妃已经放出流言,人人都在传说柳成书已经被太后杀死了,如果他明天真的死了,人们反而只会相信这个结论。不如,先击破这个谣言。” “如何击破?”安西王真心被她说动,凑上前来问。 那沈娘踮起脚尖,附到他的耳边说如此这般。 王爷听后略皱下眉头说,“就怕那个铁面阎王宋殷,他可是提刑官,也是位验尸的高手。” 沈娘笑道,“他还是个极孝顺的人,难不成连老母亲的命也可以豁出去么?” 赵熙听后点了点头,抬眼看到窗外红彤彤的一个太阳将要落山,道:“安排花宴吧,等他们来了便详细商定,如何行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挟母结疑案 谋杀三人行 灯红酒绿的醉梦池,华灯璀璨,似三里山上的明珠。 神偷花六,江湖唐门中人,善易容,因犯门规被逐出唐门,为人有才任性。他曾青天白日闯进开封府,请求开封府尹把他锁进重犯牢房。过了一夜,府尹张老大人去牢中看察,发现人去牢空。连番三次受到戏弄,府尹张老大人无奈求助安西王爷。于是安西王跟花六打赌,如果花六越狱失败,将三年不踏进开封城半步。张老大人在当年告老归田,由蔡京继任,算到今年恰好三年开封城里没了花六。 杨非,幽州人士,江湖人称“杨神捕”。杨非少年得志,成名于六扇门,后因私通罪犯被六扇门开除,现在主要靠捉拿朝廷通缉犯的领赏生活。 太医许甄,出身医学世家,杏林望族,为翰林良医正七品。 安西王将柳御史死在宫中,需要人假扮柳御史再死一次的事情,说了出来。他们三个人听后没作言语。沈娘看着这仨人,就忍不住喝酒掩笑。只见他们坐在饭局前,画面太过凹凸:歪身斜坐的花六大碗喝酒、一身素衣的太医许甄端坐品茶,一脸沧桑的杨非咕咚地喝着青菜汤。安西王北坐相陪,沈娘执酒自饮,而屏风后已经是第三位桃花仙子弹奏箜篌。 “如果三位愿意帮忙,不妨说出个条件来,”赵熙先开金口,盛情邀请。 花六嘿嘿一笑,扬手一拨脸上的刘海,贼碌碌的眼睛盯着安西王说:“事成之后,我要把你关到牢房中,你要是能越狱成功,我再有三年不上开封城。你要是越狱失败,就三年不能抓我,我就是偷了皇宫内藏,你也不能查。” 安西王点头说,“我依你。” “熟人的买卖,我要白银一两!”杨非说着用筷子将碗中的青叶捞在嘴里。 “好,”安西王与沈娘听他说完,把眼光看向许太医。 他是一个看起来文弱不堪的人,好像开封春天的一阵风就能吹他挂到树枝儿当柳条去。他几番动了动嘴角之后,道:“现在安济坊租的房子,是入内省都知李宪公公的。他为谋私利要强行收回,安西王能否向太皇太后恳请,将这块地契永久性给安济坊。” 安济坊是宋朝为开封平民看病,特设的公立医院,也为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看病抓药。许甄名为翰林良医,只因他不肯选择派系,所以遭到翰林医院的冷落和排挤。太皇太后、太后与太妃,都轮不上他瞧病,他只好给那些被遗忘的前朝妃子、长公主们看病诊断,也兼职成了安济坊的医官。 “许大人一心为病人着想,令赵熙佩服。本王相信太皇太后,一定会答应你。”安西王敬佩地望着眼前这位容颜清秀的谦谦君子,深为感动。许甄闻言,轻轻点了点头,默然无语。 安西王连击了三声掌,屏风后的七位美女走了出来,果然是各色的薄纱衣裳,美似天仙。她们齐齐行了礼,沈娘便托了一个花盘,将花盘中的各样鲜花依次献给诸女。这也是花宴的规矩,意味着花宴的结束,而在醉梦池,凭着花宴的鲜花一枝,可以领赏白银一百两。 且说开封城里没有宵禁,到夜晚时候,一派莺声燕语的青楼红馆,最是热闹。花六易容作了柳成书,在沈娘的安排下,进了一个小小的暗娼楼馆“携芳苑”,叫了花酒美女寻欢作乐。不一会儿这消息,捂都捂不住地传开了。 说来也事有凑巧。柳成书家的小妾琴瑟,因私奔未成,悬梁自尽。得知消息后,与她相恋的李公子李子都,消沉不已,伤养好以后每天跟着狐朋狗友厮混在青楼,恰恰当时也在携芳苑。这消息传到李子都的耳朵里,他哪里坐得住?当下他就猫腰上楼,捅破窗户纸,将醉酒嬉闹的柳成书望在眼里。他喜不自禁,心想终于能为琴瑟报仇了,连跑带跳地去往开封府,举报柳成书夜宿娼院。 原来宋朝律令,官员酒宴可以传召歌妓表演,但是禁止夜宿娼门,否则一条有伤风化的罪名轻则谪职,重则丢官。那朝中人人尽知,柳成书连连缺朝,现在忽然出现在娼门中,这罪还能轻饶? 安西王等在衙门里,没想到蹦出来一个李子都。赵熙乐得顺水推舟,当即带了衙役们浩浩荡荡往携芳楼去,闹得整个开封城都知道这消息。 等到李子都跟着赵熙,进了携芳苑,上了小阁楼,却发现只闲坐着些姑娘们,并没有了柳成书的人影儿。 “他一定藏起来了!他藏起来了!”李子都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翻柜拍床,哪里找得到人?他百口莫辩,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醉酒眼花。 安西王赵熙下令封了携芳苑,将李子都一干人等带回府衙大牢,等明日开审此案。这个悲催的李子都,身在狱中,想起琴瑟,心中又是大悲,独自挨坐到天亮。第二天安西王与两位副判同登大堂,将李子都进行盘问。李子都本就是个急性子,在大堂上指天骂地地称,自己亲眼看到了柳成书。携芳苑带回来的老鸨和姑娘们,也纷纷作证。 “依宋大人看,这案子该怎么判呢?”安西王谦恭地向宋提刑请教。 “王爷是主判,下官乃是副判,自然是先听王爷要如何处置了。”这位宋提刑天庭饱满,长髯美目,神态端庄,不卑不亢,沉声答言。 “这么多人证在此,可以确信柳大人还在开封。但是,柳大人究竟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行踪,小王就想不通了。” “一定是琴瑟!他杀了琴瑟,琴瑟来找他报仇!他杀了琴瑟!”昨晚的刺激,和一夜的疲惫令李子都看起来疯疯癫癫。在堂外的人群对他指指点点,其中一位斑白头发、通身简素的中年人,眼神中流露出心疼与失望,他最终退出人群,孤独地消失在街头,只剩一个为人父亲的背影。 宋提刑向王爷道,眼下还应该以查找柳大人的下落最为紧要。安西王深以为然,当庭给予警告,释放了众人。 眼看夕阳又至,皇城司的人被派往开封城各处搜寻,一无所获。 宋提刑待在空空荡荡的携芳苑的小阁楼上,仔细寻查,直到明月初上,红灯映窗。 此时,安西王所派的杨神捕,已经在城南驿站布置好了谋杀现场,而许太医则负责为一个易容后的尸身增加柳成书的身体特征。花六则在驿站的望风楼上,为他俩把风。 十五月圆,开封城里的夜市,恰是游人如织。沈娘今日在清风楼发了通告,说将在夜晚时候于南城御街口,燃放烟花观赏,以谢贵宾。 半城的人都听到燃放烟花的消息,他们听到烟花响的时候,都望向天空中硕大的璀璨的夺目光辉。 这是沈娘给安西王发出的信号,表示一切顺利。这一场花竿足足有十米多高,灼灼耀眼的光彩与霹雳响声不绝于耳,让烟花下奔跑的一个递夫,觉得自己跑在一片繁华中,既光耀,又飘渺。 递夫是指在驿站或者酒馆等地方,听人临时差遣,比如取物、送信儿等,来获取报酬的职业。他从邓州得人推荐来到开封,昨日才来驿站当差。 他是个人精,却又有大侠的慷慨,更带着那种追求更好生活的强烈欲望,不消一日就与大家厮混熟了。他答应老周,替他做完驿站的巡查工作,而让老周早点下班去陪家人赏烟花。就这样他在最后一间房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开始在烟花绽放的时候经过城南,一路狂奔往开封府报案。 赵熙坐在府衙的高堂上,等候多时了。这个操着外地口音喘着大气的年轻后生,颠三倒四地说了三遍,才完完整整地表达出一句话:城南驿站出现一具男尸。 安西王作模作样地一边差人去请宋提刑和范大人,一边带了人马赶往城南驿站。 那范大人本心就不愿意趟这个浑水,但又怕遭人弹劾,才勉勉强强坐了马车往驿站去。宋提刑听到这消息,并没有太过惊讶,跨了马,就一脸严肃地进了驿站后院,来到案发现场。 宋提刑从一个小小的县令,做到开封的提刑官,手握着否决命案的大权,他没有理由不对自己的明察秋毫自信满满。 但是这个案子打击到他判案生涯的自尊——直觉告诉他,这案子另有乾坤,但他就是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范大人哈欠连天,不一会儿就寻了间客房睡觉去了。赵熙就坐在灯下桌前,看着愁眉苦脸的宋提刑,莫名地心里竟有一丝丝笑意——也许不需要掳走宋提刑的老母亲,他这个铁面阎王也不过如此了。 “做得太漂亮了!”宋提刑几乎把脸贴到那死人的脸上,最后叹了口气,起身坐到安西王的对面,道:“这个尸体,有可能不是柳成书。” “哦?”赵熙惊讶问道,“宋提刑何出此言?” “下官在携芳苑,查了一天,却没有一点线索。据携芳苑小娘子回答,这柳成书在苑里住了十多天,可没有哪个房间显示有柳成书的东西。还有那柳成书送给老鸨的银子,成色明显不足,并不是官银,若是查一查近期缴获的银块样式,或许能有线索。” 赵熙听完,用手拊整了官袍,慢声说:“倒也没有直接证据呢。” “有,秉王爷,只要柳家同意,下官可以为这具尸体进行烤骨剥面,以证实这张脸皮到底是真是假!” 无论是缴获的银块样式,还是烤骨剥面,宋提刑看来是决意要继续查下去的——这位铁面阎王,如果得知老母亲被掳走,是否会妥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两生三知己 醉酒吐身世 “宋提刑果然名不虚传,小王佩服。”安西王慢声道。 那宋大人手捻髯须,面色迟疑道,“既然这尸体,不是柳成书,那柳成书究竟身在何处?” “柳大人已经被人杀死了。” “那凶手……又是何人?” “凶手不是本王,也不是太皇太后,有可能是朱太妃蓄意嫁祸。”赵熙轻展玉扇,慢摇作答。 宋提刑闻言怒上心头,起身拍案道,“人命关天,岂容的如此糊涂?这尸身,既不是柳大人的,恕下官职责所在,一定亲自上书,将真相告知皇帝,决不能做出欺蒙圣上的勾当!” 眼见宋大人甩袖就走,赵熙才站起身,拱手相送道:“宋提刑慢走,代小王向宋老夫人问安。” 宋殷听得心头一震,立刻想到这赵熙分明是话中有话,以母亲大人要挟他。宋大人不得已停了脚步,转回身来,“下官竟不知道,安西王是这样的本事!若此事传到朝廷,王爷不怕庙堂之中身无立足之地么?你对我母亲大人,做了什么?” “宋老夫人独自一人,为大宋培养出一个名满天下的提刑官大人,这一直在民间被传为美谈。老夫人贤德,小王不过是请老夫人做几天客人,宋大人又何须紧张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凶手既不是王爷,也不是太皇太后,为什么不去查出真凶,也还柳大人一个公道。” 望着宋殷的凛然正气,王爷垂眉道,“现在正值皇帝选后,后宫中,朱太妃的势力与日俱增,朝廷里那些追随王安石的变法派,时刻在准备反扑,眼下皇后的人选有多重要,宋大人心中有数。所以此事未免节外生枝,只能盖棺定论,快刀斩乱麻。” “哼,王爷说得固然有理,但宋某人只知道,母亲大人曾一再告诫,身为提刑官,时刻须知人命关天,千万不可草率。今日就算你以我的母亲大人要挟,也恕下官不能从命。” 听到此处,安西王合扇笑道:“好,好一个宋提刑!不如你再帮本王一个忙如何?” 宋殷听到这话,一愣,暗自琢磨,“这赵熙抓走我的母亲,我向他讨仇还来不及,怎么的还好意思请我帮忙?” “你要查真相,我可以带你去看柳成书的尸体,但是”,安西王说到此,拿扇子指着尸体道,“这个,只要你保持沉默,不上奏章,本王可以不立案,不结案,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来查出真凶,如何?” 宋提刑闻言低头沉默了片刻,点头应了下来,道,“行,你先将我的母亲大人放了。” 赵熙扇着扇子嘿嘿一笑,道:“我真的是想你回去代我,给老太太问个好。宋提刑,您想多啦。” 宋殷没好气地看着他,半信半疑地告了官礼作别,急忙赶赴家中。 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决定秀女们命运的时候。通过初选的秀女,共有八十一人,而这八十一人还要经过复选,最终决定留下二十四人,并由二十四人中选出一位皇后,两位妃子和十二名女侍。 向明君再怎么央求,孟青箬也没有再搬回向府去。因向太后派了宫里人,暗里送来消息,向明君与孟青箬都过了初选,将于明日入宫复选。 听到这消息,孟青箬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重回世间的一霎那——是一无所有,是恐惧。但孟老爷、孟夫人和一众亲朋仆人丫头,他们关切的眼神让她露出微笑,让她没有理由对这个世界心怀感激。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发觉得自己孤独,连看着自己的影子,都觉得分外陌生。孟青箬始终是孟青箬,顾青萝始终是顾青萝,她无法忘怀前世,而前世的恩怨情仇也总会萦绕在心头,让她夜夜难眠。 “如果善恶有报,为甚顾青萝和她的家人,就该枉死?为甚梅凌香饮着别人的鲜血,就那么理所当然,坐享富贵?”她想不通。 幸亏,向明君白天一整天都会陪伴她,让她少了很多忧愁的时刻,同时也令她没有太多时间去打探深宫中关于梅凌香的更多消息。 在入宫复选的前一天,向明君提议一起去相国寺游玩。两个人在相国寺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她们去许愿树下拜神的时候,碰到一个老道士。那个老道士童颜鹤发一见到她们两个就啧啧称奇。孟青箬怕那老道士有甚祸心,牵了向明君转身快走,偏偏向明君好奇得很,只好也停了脚步。 那老道士自称姓张,名徐,先是对两位施了大礼,然后对孟青箬念道:“两生一命三知己”,又对着向明君摇头,“虞姬虞姬奈若何!” 谁人不知道虞姬乌江自刎?当人面这含沙射影的悲叹,教明君一听就涨红了脸。向明君当时伸手就一把抓住了老道士的花白长胡子,张口骂道,“你个有眼无珠的长鼻子老道,大早上撞了邪教姑奶奶我遇见你个破铜烂铁的玩意儿,小心姑奶奶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头上的一撮头发!哪个旮旯藏好了,别让姑奶奶我再看到你,否则开封城里我见你一次,拔一次你的胡子!还不快走?!” 那老神仙被疼得直呼饶命,孟青箬一面笑着相劝,一面将这句不轻不重的话记到了心上“‘两生一命三知己”,若他说得准,倒也是个奇人,但他为什么要对明君说‘虞姬’呢?若她是虞姬,难不成还有个项羽?许是赶了巧,胡诌罢了!” 向明君一直想问,为什么青箬会对皇宫那么熟悉?但是她没有开口,甚至今天提议去相国寺就是为了解决这个疑惑,但她仍然没有主动提起,连一丁点儿提示也没有。其实她害怕,她怕失去那个曾经陪她疯、陪她玩的孟青箬。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青箬会知道是因为她可能急中生智,可能是运气好,可能是……总之,她为孟青箬找了一堆连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却选择相信孟青箬。 青箬又何尝不是在纠结,要不要将真相告诉向明君。“明君会把我当成怪人吧?她会怎么看待我?还会像现在,对我这么亲切吗?”孟青箬只是孤单太久了,习惯孤单,所以更舍不得那份彼此相欢的温暖。 两个人各怀心事,但又亲切自然地游玩了一天,才雇了马车回去。车先到向府,早有门童进府里禀告,便看到向家主仆全都迎了出来。 向明君欢悦地跳下马车,被向夫人牵手拉在身边,周围环绕着一群人。她回到家中,有一家人做的丰盛晚餐,与她相贺相庆,为她明日复选入宫送上祝福。 孟青箬孤零零地坐着马车,来到沈娘的宅院。她安慰自己,至少孟青箬还有远在蜀州的爹娘亲人,不必太过悲伤。 这些天寄居沈娘的宅子,虽说与丫鬟仆人们都已熟悉,总是不如在蜀州孟府自在。孟青箬今天特意为沈娘挑了一个手镯,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她回来以后,便带了礼物去她房间拜望。两人寒暄过后,沈娘一定要请她一起吃个饭。 沈娘很喜欢喝酒,她自斟自饮,连连举杯,笑称“敬未来的皇后娘娘”,教孟青箬大感不自在,却又不忍放她自己独自饮酒,只好笑脸作陪,因此又免不了,被她劝上了几杯酒。 “人说酒后吐真言,我跟你说,”不胜酒力的孟青箬,美酒下肚,嫣红了脸颊,不自觉得说起了自己的身世,“我跟你说……人……就是命!” 沈娘是个有名的“酒仙子”,听说是喝的酒越多,眼睛就越亮。她听着孟青箬说话奇怪,脑袋立刻清醒起来,笑吟吟地又倒杯酒,捧到她的眼前,慢慢说,“哟,你这样一个官家小姐,怎么说起话来竟这样悲观?” “什么官家小姐?呵,孟小姐——死了,我要是她……是她……那该多好!” “原来是说醉话!”沈娘听她这么说,心里反生出几分失望,但她仍递上一杯酒,追着问,“你小娘,这些年……教你武功么?” “蜈蚣?我不怕蜈蚣!”孟青箬的醉意更浓了,她看不清眼前的境地,这种感觉她忍受了很久。每当夜半醒来,她都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她想有一个熟悉的、稳定的,不会变来变去的家,可当她策马归去,却只有半堵断墙,满目荒草。 “你混蛋!”她双手运力,要推开沈娘,却一掌打出去,将沈娘斜扔在墙壁上。 沈娘没有防备,被掌力打得一阵头昏,眼冒金星,口中呐呐道:“我—的—墙!小娘教的你什么破功夫?!” 孟青箬越醉越糊涂,她走到沈娘眼前,指着她的鼻子骂:“梅凌香!你……” 她没有说完,眼睛迷迷瞪瞪地合上了,整个身子依靠到沈娘的肩膀上,就那么睡着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梅凌香求情 柳如絮作饵 孟青箬如果知道自己通过初选秀女的原因,就不会那么开心了。 一国之君要选皇后,自然也成为当朝的第一要事,稍加造势就很快压过了柳御史之死的话题。开封城的茶肆酒楼莫不是在谈论纷纷,将那京城的淑媛们数了个遍。 皇宫里各宫宫人们,这几天也甚是忙碌。十二位尚宫女官,待太皇太后早朝完毕,就候立在隆佑宫外候命,而晚膳过后,仍需各自述职。 自从上次在隆佑宫,朱太妃被太皇太后训责婢子身份,受到戏辱之后,她宅在圣瑞苑,托病不出,心中更觉郁愤。整个皇宫都营造出一种要迎选皇后的喜庆氛围,圣瑞苑中本也不该例外,但是太皇太后非但没有赐下任何赏物,居然要连续三月对圣瑞苑的供奉减半。 眼看着别的宫苑都打扮得焕然一心,身为圣瑞苑押班的梅凌香,心里也是着急。今年太皇太后赏赐各宫的春时物件,倒是被凌香有心收藏着,像红毯、锦丈等也可以权且用着,可是这花烛减半,苑门的宫灯是绝对不可以少的,而最发愁的是,宫里春时节令摆放的贵重物件,都被太皇太后责令尚仪局登记收回,放眼看看圣瑞苑大堂,实在太过简素,可去哪里弄上几个像样的摆件? 原来秀女入宫后,先被安排在毓秀苑学习宫中礼仪,期间尚仪局女官会安排秀女们拜见宫中的娘娘们,同时也就免不了献礼和回礼。圣瑞苑虽不至于捉襟现肘,但这时候免不了是要被秀女们比较——她吴太妃乃是皇帝生母,但与向太后的宣仁宫比起来,一个是富丽堂皇,另一个虽不能称之为寒酸,但也的确称不上大气。 “可是去哪里找来些贵重的摆件?”梅凌香身为圣瑞苑的押班,只好想尽办法为吴太妃周全。她立在苑中的鲤鱼池边,望着游鱼,道,“与向太后,是万万比不上,只要比那些太皇妃们能好些去,便不算失了礼仪。” 想当初,她背叛顾青萝,借青萝之死来邀功,却并没有得到太皇太后的押班宫女地位,反而仍是个兰园掌事。她不甘于此。后来青萝家人被引诱进京,再掀起青萝之死事件,于是朝臣质疑皇帝是否陷于围乱后宫,使皇帝再陷艳闻风波。朱太妃大惊,不知所措,而梅凌香趁机自荐,声称可以摆平此事,并携带银两,秘密让顾家人消失。 离开太皇太后的隆佑宫,投靠朱太妃一派,梅凌香在皇宫中更加受到指责。宫里人人确信,朱太妃根本不会信任她。但是,朱太妃却将梅凌香视为心腹,在整个圣瑞苑,独得专宠。 朱太妃同样是一个婢女出身,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位至太妃,并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登上皇位。梅凌香在她眼里,更像是她年轻的重现,像她一样有野心,有欲望。所以两个人惺惺相惜也好,相见恨晚也罢,梅凌香已经成为圣瑞苑的代言人。至于信任,朱太妃深知,自己养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条狼,所以她对梅凌香,更多的是掌控,而不是信任。 “梅押班!太妃娘娘有召,在小阁等着。”音儿疾步匆匆,自廊上柔声唤道。 梅凌香碎步快走,暗问:“怎么的?有什么事?” “并没什么差池,太妃只是见你不在眼前,所以传唤。”音儿一面回话,一面跟着凌香的脚步,往竹箫阁走去。 竹箫阁原本应该是一片青葱的竹林,然而朱太妃并不喜欢。她几番请命要将竹箫阁翻修,但太皇太后都以后宫不得挥霍为名,拒绝了她。她一怒之下,将竹林砍去,种了一大片蜀葵,连名字也想改为“葵舞阁”,可惜太皇太后始终拒绝为她更换阁楼之名。 此时蜀葵花红艳艳地开着,有红色妖冶,也有白色清纯,花朵极大,在风中肆意开放。唐人有为蜀葵诗,道“绿衣宛地红倡倡,熏风似舞诸女郎”,正是欣赏蜀葵艳色耀眼的风景。 梅凌香的红裙拂过葵叶,往阁上来。 吴太妃凤目丹唇,鼻子甚为挺翘,令五官看起来十分精致。虽然不复青春的娇丽,但最为注重保养的她,太妃的皮肤仍旧看起来十分娇嫩。 她左手持着一把银剪子,右手戴着镶金白玉环,托着绿叶一枝,略欠着身姿,微微摇头察看自己所剪的秋乔盆景。 满身绫罗金丝绣,玉翠珠花满鬓插,吴太妃一身华美,将她艳丽的妆容衬得十分得意。她专心修理盆景,并未抬头,道:“哪儿去了?” “回太妃娘娘,奴婢去准备秀女们的回礼了。” 吴太妃粉面含威,声色凛凛地说,“备好了么?” “还……还没有,这次供奉减半,若平常倒也无妨,偏偏遇上选秀,恐怕咱们宫里有些不足的……”梅凌香顶着头皮如实禀告,心里虽极为恐惧,声音也平稳如旧。 太妃稍停了手,抬头看她一眼,“依梅押班所见,有什么法子呢?” 梅凌香上前再次告礼道,“奴婢想,是否差人往……往皇上那里……说一说,皇帝心存仁孝,绝对不忍圣瑞宫有什么不周道的……” 吴太妃垂下双手,转过身来,面有怒色,双眼瞪着她,简短斥了一句,“给我掌嘴!” “奴婢该死——啪——”梅凌香只好自己搧打脸面,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手剪叶落,纷纷落在红木桌子上,朱太妃仍旧修整盆花,不言不语。 “本宫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在皇帝面前提,圣瑞苑有什么短缺。我圣瑞苑绝对不可以,在皇帝面前哭穷。他是我的儿子,我是皇帝的生母,难道你要让天下人耻笑,皇帝的娘向自己的儿子讨要东西么?”朱太妃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主子,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下人们,长个记性。 这些年,她与太皇太后暗斗明争,为了离间皇帝与太皇太后的感情,她背地里所做的勾当,的的确确没有多少上得了台面。但是除了皇帝,她再没有孩子,虽然这孩子在四岁时候,就被向太后抱走抚养,可她最终有法子把孩子抢回来。她自认为将一生所有母爱都倾注在皇帝身上——她始终是将他放在第一位的。 “奴婢知错了……”梅凌香叩头垂泪央求道。 “起身吧!”朱太妃叹了口气,放下剪刀,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双手说:“你去找内侍梁惟简,让他去宫外成王府找太皇妃杨氏,挑几样比较大的贵重摆件,跟咱们有的配置一下。至于秀女们回礼方面,把先帝爷赐的闻香绢,连夜做成绢扇好赐给她们就是了。那闻香绢是南海域国的国宝,而先帝爷全部赠了本宫一人,也算是无价之宝了,凭谁都不敢小觑。” 梅凌香听到这太妃这么说,心里稍安,暗自佩服“吴太妃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太皇妃杨氏顺利离宫,全赖朱太妃的鼎力相助,而且得到许多皇帝赏赐的宝贝。如今,对于朱太妃的命令,杨氏又怎么敢违抗呢?” 凌香正要领命而去的时候,朱太妃喊住她,左手狠狠地拿起剪刀,问:“我让你查……那个孟秀女的事情,你怎么没有回复?” “回太妃娘娘,已经让梁内侍留意了,最近因为筹备秀女们拜见的事儿,奴婢还没来得及问他。太妃娘娘明鉴,当日在蔷薇苑,是奴婢挑衅在先,之后又未能容忍,导致圣瑞苑蒙羞。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受罚心甘情愿。奴婢以后行事,必当引以为戒,再不敢骄纵妄为。奴婢乞望娘娘安心,无须再为一介秀女浪费精神。” “哦?”太妃玩弄着剪刀,冷笑道,“这可不像是梅凌香的风格,你因何为那秀女求了情?” “奴婢怎会为她求情,奴婢是心疼娘娘。” “你若真心疼我,就按我的吩咐做,那小蹄子让我在后宫丢了这么大的人,我若绕了她,就不是朱茵!”太妃将银剪刀扔在桌上,恨恨道,“我能让她进宫,也能让她在宫里活不下去!” “这……太妃娘娘既然要对付她,让她落选,不是更痛苦么?” 朱太妃闻言大笑,走到阁楼小窗前,望着成片的蜀葵花海说,“让一个人失去,他不曾得到的东西,并不值得有多么痛苦,相反,本宫要让她满怀希望地进宫,遍体鳞伤地被赶出去。” 蜀葵花丛的小径中,走来一个若柳扶风,眼神忧郁的女子——柳如絮。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好遇见朱太妃狠毒的眼神,心里猛然一凉,情知自己要在这深宫里万劫不复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萌女爱吃醋 花下不相欢 经过初选的秀女们,有的国色天香,也有的姿色平平。被宫里人戏称为“蜀道三仙子”的李锦衣、富香儿、萧瑶,都已中选。这日,中选的秀女们再度入宫。 毓秀苑分芷兰院、拂晓台、月华居三处园子,以半圆拱门相连。这些秀女们将在宫中住上一月,习练宫中礼仪。哪个宫女,要住在哪个园子,可不是随意的,按规矩要依照她们的家世背景来做安排。 芷兰院是正院所在,住的秀女都是名门望族、京城名媛。拂晓台在芷兰院东,所住的是府州重臣的世家女子,以及家道中落的先贤之后,而月华居位西,安排的主要是郡县小官之女。 向明君便是被安排住在芷兰院的“夏棠”房间。园子虽然有别,但房间的样式,都是一样——两张床分别安放在房间的东西墙壁边上,房间中部以珠帘相隔成两个屋子,而屋子里标配着一个梳妆台、一套桌椅、一件红色木箱子,一个雕花木衣架和一个漆红衣柜。她因来得早,掀开帘子看到对面还没有人住进来,就将自己的箱子锁了,出门找孟青箬去了。 孟青箬住在拂晓台最东边的“秋槿”房间。她进来之后,发现房间中有点霉霉的味道,就敞开了梳妆前的百叶窗。“将那屋里的,也打开了窗吧,”她想着便轻轻掀帘,发觉尚无人来,就走进屋将窗开了。 “不知道这里会是谁住进来?”她退回自己的房间后,打开自己的箱子,将两个胭脂、首饰盒子放到梳妆台上,把一套明日要穿的鹅黄衣服展放到衣架上,再取出几件衣服折好、鞋子理顺放进衣柜。 最后她从木箱拿出一只玉笛——这玉笛触手温润,是沈娘有心得知她会吹奏笛子,特意从开封古笛大师紫霄宫师太那里央求着买来的。 “顾青萝与孟青箬,虽然身份有别,但没想到都喜欢吹笛子。”青箬坐在梳妆前,吹起了横笛,吹的曲子是《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首曲子气象大度,不似小儿女那样的伤感。孟青箬吹奏着曲子,心境生出几分慷慨的悲凉。她吹罢,独坐木凳,背对明窗。 “姐姐吹的笛子,可真好听。” 孟青箬闻言抬头,才瞧见一个面容娇怯、我见犹怜的白衣女子,半掀珠帘,对她微笑道。 青箬急忙起身,与她两厢见了礼。那女子开口道,“奴家柳如絮,与姐姐见过。” “奴家自在这里玩耍,未曾迎见妹妹,失礼了。” 柳如絮见她言语周到,神情温柔,心里暗道,“怎么与她,竟似旧相识一般?”孟青箬也是暗里端详眼前的女子,齐眉刘海小脸颊,眸中好像总有一些拂不去的哀愁。 “那位死去的柳大人,听说他的亲侄女也通过了秀女初选,莫非就是眼前的柳如絮?她乃是非中人,我还是躲得远远的为是。”青箬心里想着,并没开口与她看坐。 “是妹妹唐突,只顾着听笛子,失态了。” 青箬看她颦眉,心中大为不忍,反而愧意道,“妹妹不如坐下,好与奴家说说话,打发些无聊。” 柳如絮笑着道:“奴家才进来,先收拾下。姐姐若独坐无趣,不如来奴家房间,可好?” “我……好啊……我帮你收拾,”孟青箬看她盛情相邀,不想驳了人家面子,就跟着她穿过帘子,走近她的床边。柳如絮带的衣服比她多,此时从箱子里一一拿出,散开在床上,“好姐姐,你帮奴家挑下,明□□见娘娘们,奴家穿哪一件好?” 孟青箬看着她一脸天真,心想,“太皇太后常穿紫色,向太后喜好素色,朱太妃则喜欢艳色,至于明天穿什么颜色,还要等今天夜里押班宫女们的消息,以免与三位娘娘撞了色。这三位娘娘毕竟年华已过,所以嫩黄、柳青、粉红等都会比较妥当。” “你喜欢白色吧?不过白色,到底有些太寡淡了,不如柳青、嫩黄的衣裳试试看?”青箬对她建议道。 “姐姐来帮奴家,比比看!”柳如絮说着便将一件柳青色上襦展放双肩,而青箬扶了她的香肩,偏头看视,口中称赞。 就在这时候,“哗-啦啦”一阵珠帘响,向明君掀开帘子,看到青箬与柳如絮那么亲密,心里猛是一急,只觉眼睛一酸。 她勉强打趣道:“孟青箬!我说房间看不见你,原来是在这里!” 青箬连忙迎上来,笑着去拉她的手,却被向明君往后一闪手,躲开了。 “我……我也是顺路过来,你忙吧,我回去了啦!”向明君说完转身,掀帘离去。孟青箬扭头看了柳如絮一眼,就喊着“明君”,追出门去。 拂晓台的东墙根种着一棵木槿花树,那花树高近六尺,开得花儿一片繁盛。向明君停步在花前,揪着花儿出气,把花摘落成片,弃在地上。 “我又不曾惹你,你这是干嘛?”青箬在她身边劝慰,所幸周边没有来人。 “你是不曾惹我,我愿意摘花,又与你何干?”明君故意将花扔在地上,口中答着,也不看她。 孟青箬实在摸不着头脑,暗恼,“这位千金大小姐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既然你愿意,那你自便,不过这花的味道,沾到手上臭臭的……恐怕皂荚子也洗不掉。”青箬说完,嘴角带着笑,一个转身,抬脚就走。 “孟青箬!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把我当好姐妹了?!”向明君大声喊住她,豆大的眼泪从香腮滚落,仿佛一个受了极大委屈地孩子。 青箬的心弦,蓦地被拨痛了,耳边响起悲伤的声音,“我视你为姐妹,你视我为棋子!” 她停顿了一刻,转过身,走回去,拥抱了她,才紧紧将她的手握在一起,哭笑不得地问:“你这人说话,好没有来由!我怎么就不当你好姐妹?你可是皇后的热门人选,未来的皇后娘娘,我巴结都来不及,哪儿能不跟你做好姐妹?!” “去你的!”向明君被她说得破涕而笑,嘟着嘴说,“你干嘛要跟那个柳如絮那么好呀?” “哦,你担心这个?”青箬望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子,笑道,“你担心我跟她好,被她利用么?” “不是这个啦!”向明君急得想跺脚,“我就是生气,你干嘛对她那么好,不知道对我好呢?我进了宫,什么都不顾,就知道来看看你。你可倒好,才进了宫,就把我这个好姐妹给忘了,可是去忙着跟别人,姐姐妹妹起来!” “哎,向明君,我发现你真是一个超级大的大醋坛子——这万一你真当了皇后,就你这醋,还不得把整个后宫给泡酸啦!” “孟青箬,你说什么?!别跑,你站住!” 花纷纷,叶岑岑,两个女子就围着那棵木槿花树追跑打闹。这样温馨的时刻,在孟青箬撞上梅押班的时候,戛然而止。 “孟秀女,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梅押班向她微微颔首,以作施礼。 “有劳梅押班惦记。” 梅凌香笑着对两人说,“秀女们的仪容,每天都有尚仪宫大人审查登记,作为女德考量的重点,两位秀女切不要大意了。” “多谢梅押班提点,我们二人记在心里就是。”向明君看到孟青箬发愣,当即代为回复。 “上次我诬告她受罚,以梅凌香的脾气,应该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睚眦必报,为什么她反而好心提醒我?惺惺作态,还是笑里藏刀?”青箬的心思细密,却理不出一个所以然。 她回过神,看到梅凌香也在盯着自己看。 “我是不是,跟你有仇?”梅凌香望着她问。 “有” “哦?我与你有过节,但那是你骂我在先,我掌掴在后。论起来,我因你受太妃娘娘的惩罚,你却利用我得到太皇太后的欣赏。这件事平心而论,是你欠我,多过我欠你吧?”梅凌香语气平缓地说,“我这个人,不喜欢意气之争。你我交个朋友,不比做个仇人好许多么?” “不好” “为何?” “因为你不配” 孟青箬的回答,彻底挫碎了梅凌香的一地傲娇——梅凌香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位孟青箬另眼相看,就像她怎么也没想到孟秀女居然敢拒绝她的和解。 梅凌香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反讽道“好,孟秀女既然这么厉害,梅凌香的确是高攀不上,凌香告辞。” 看着她甩袖盛怒离开,向明君一脸疑惑地看着孟青箬,却一个字不敢提,只是来挽她的胳膊,傻呵呵地鼓励,教她不必害怕这梅凌香。 没有人注意到,花墙后立着一位娇弱的女子,在花间监视着一切。 一次见面,几句话就令孟青箬,感觉心累极了。她心不在焉地将向明君送回芷兰园,便托称不舒服要回去休息。明君也不勉强,只令她好生歇着。 青箬走出芷兰园,心神恍惚地竟然走到东宫废苑去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孟秀女”,就转身回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王爷初相语 尚宫纷争时 她看见的不是别人,是一身白衣,迎风而立的安西王。 孟青箬一不小心,差点对安西王,行了宫女之礼——幸亏反应快,她将双手垂交身前,点点头应道:“奴家给安西王请安。” “罢了,你再往前去,就是东宫废苑。你一个秀女身份,若是被人举报,恐怕要治你失仪之罪。” “奴家谢安西王指点,奴家这就回毓秀园。”青箬说完,告礼欲走,忽然疑惑道,“王爷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安西王温雅一笑,道:“秀女初选之日,你与梅凌香争执,被太皇太后召进隆佑宫,当时本王正好也在宫门口,所以认得你。” “王爷真是好记性,奴家告退。”青箬闻言,脸上一红,将要离开时,又听他道。 “你与梅凌香的事,本王听说了。孟秀女初入皇宫,就得罪梅押班,只怕会惹来麻烦,诸事还要小心留意。” “王爷是为奴家着想,还是为梅凌香说话?怎么?王爷与梅凌香是朋友么?” “算得上。” “这么说,那奴家与王爷,也算得上仇人。” “什么?”安西王疑惑地笑道,“梅押班不愿意与你结仇,也是你的好处,如果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忘却前仇,难道不也是很好嘛?” 孟青箬抬头盯着安西王,看着他白玉雕塑般的脸庞,也看着他那软金半面遮,沉声回答,“王爷有心了,可惜有些仇,难以忘怀。” 安西王玉扇摇笑,“有什么样的仇,就这样难忘了?” “比如,朱太后逼死张美人的仇!” 安西王的笑,僵在了脸上,他怒声呵斥,“大胆!” 孟青箬本能地,双膝双手伏地跪拜——做了一个标准的宫女谢罪之礼。 两个人都愣住了神,孟青箬心里暗骂“糟了,被这多管闲事的臭王爷骂出原形了!” 骂完她起身就跑往毓秀园去,把那尴尬无语甩给了安西王。安西王轻摇玉扇,皱眉暗道,“好奇怪的秀女!” 且说向明君回到房间,与同屋的另一个秀女何婉柔见过礼,便匆匆收拾了衣服,又出了门。 她虽然是向太后的远亲,但为避嫌,向太后早就派人告诫向夫人,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需要帮忙,就让明君找尚衣局都知苏敏。 “早就听人说,那个梅凌香是个卑鄙小人,六亲不认,手段厉害,我得找苏都知帮忙,好歹也多一个人留意梅押班。”她心里想着,疾步走向芷兰院大门,偏偏看见迎面来了三个并排走着说说笑笑的秀女,还有几个抬箱子的小太监。那三个秀女不是别人,正是京城名媛中最有名的程学士之女程玉珏,前宰相李甫的孙女李伊人,蔡卞之女蔡可卿。 向明君一看这仨人,立马拿袖子掩了脸,侧身立在一盆花树边,心中苦道:“这冤家路窄!越不想见,越能遇见!” 原来京城的贵妇太太们,时常在一起带着孩子们聚耍。向家财粗势大,那些夫人们多是有意奉承,但是小孩子不一样。那些大人关门说的话,教孩子们听得到、学得出,总是当着她的面骂她们家“没涵养”“鄙贱的商人”“房产土财主”。 自尊心很强的向明君,听到这些话心里很难过。小时候,她在聚会中,总是羞涩着不敢说话,因此更引来莫名的嘲笑。后来她与青箬一起参加宴会时,蔡可卿跟李伊人又拿她取笑,说她就是个土财主家的土小姐。当时孟青箬气不过,手里偷拿了油灯把蔡可卿、李伊人的发辫给点了火。 从那之后,孟青箬与向明君就上了名媛圈的黑名单。这些年,向明君没了青箬相伴,只好孤军独立,没少受她们流言浪语,但她身经百战,百战不摧,早就不会玻璃心了,此刻若不是想要出去,她用得着躲? 事实证明,熟人事多。她还是听到了蔡可卿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哟,向小姐这是在行回避之礼吧,这让我们,可消受不起啊!” 明君一步步从花盆后面挪出来,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容忍!是一种美德”,将面子撑成一个笑脸,道:“我在看这花…好看呢!你们怎么来这么晚,快进去吧。” “哦,原来是赏花呀,不是要出去吗?”李伊人看她拿眼瞟着大门,就猜出她的意思。 明君也未想太多,连着她的话应道:“是啊,想出去办点事。” “宫里的规矩,秀女进了毓秀苑,不可以擅自出门的,除非有诏令。”程玉珏神色高冷地说。 “我…我就是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拜托你们,就当没看见我?”向明君知道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心想出门去。 可是,蔡可卿才不会这么容易让她走。只见她“啪—嚓”将手中的绣扇,丢落在地上,假笑道:“你帮我捡起来,我就当,没见过你喽!” 虽然心里的火苗蹭蹭往上窜,她还是默默念着“容忍,是一种美德”,然后弯腰拾起绣扇,交到蔡可卿的手上。 她拾完,转身就想跑,却被李伊人喊住,无奈地回过头。 明君对李伊人的讨厌程度,完全是蔡可卿乘以二。 “向明君,你真相信可卿的话啊?那我可没有答应你噢!”李伊人斜吊眉毛嘲笑说。 明君眼里的怒火,差点没喷到她眉毛上,抑制不住地想对着眼前这个欠揍的脸赏她一巴掌。 “怎么?你想动手打我?来来来,别把手缩回去,打我,你打我!”李伊人无耻地将粉脸蛋要伸过来。 “当我白痴啊!就算我碰碰你,也被你们告状去!”向明君气得嘟着嘴,瞟着她们得意的样子,抬脚走到蔡可卿面前,一把夺了她的扇子扔在地上,然后她两个小手一提裙子,蹦上扇子就使劲儿踩,嘴里还念叨:“踩小人!踩小人!踩小人!” “你踩我的扇子!你还骂人?!”蔡可卿气得鼻子都歪了,上前就推搡。 那两个人自然也上前拉扯向明君,一会儿就由推拉变成了撕扯衣服和头发。 那些小太监们放下箱子,站在不远处,窃窃私笑着,乐得看热闹。忽然立在门外的一个小太监喊道:“快停手吧,尚仪宫大人来了!” 这四个秀女,一听尚仪宫大人,立马松了手,各自整理衣衫头发。等门口出现秦尚仪的时候,这四人已经是一副暖风闲话的淑女画面了。 秦尚仪只看了她们一眼,略点头告礼,便摇曳着宽袖长裙,带领着十几个宫女,急匆匆往拂晓台去。 “这……这是去拂晓台?去……干嘛啊?”向明君凝眸望着这群人,心中好奇就嘟着嘴跟在队伍后面,悄悄地拉着最后一位小宫女的衣袖,问:“这是干嘛去?!” 那小宫女又不敢说话,又烦她拉扯叨叨,一脸嫌弃地说:“拂晓台的孟秀女偷东西,你别问了!” “糟了!她一定被陷害了!”明君心急如焚,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宫女身后,走进拂晓台。 孟青箬已被责罚在木槿花树下跪着,旁边还有个小宫女桑儿伏跪,另一边站着秀女李锦衣、柳如絮。 两个尚宫大人立在中间,而秀女们则围了半圆。 大宋后宫设立内侍省,分六宫局来掌管后宫事务。六宫局有左右两位尚宫,总领尚宫局事宜。虽然名义上,左尚宫为主,右尚宫为辅,但左尚宫王蔷是向太后的心腹,右尚宫董璇为朱太妃的人。这两个人各为其主,挑衅和争执在六宫局本就是家常便饭,而为难的总是尚宫六局的女官。 此时左右尚宫大人的脸色,一个发青,一个发紫,互相扭开脸去。秦尚仪恭恭敬敬依次拜了。 “秦尚仪来得好,我们问问,秀女盗窃,是不是德行有亏?” “回右尚宫,秀女盗窃,当为失德。” “失德?应是犯罪,宫里盗窃又如何处分呢?” “回右尚宫,宫人盗窃交付皇城司处罚。”秦尚仪字字清晰地说。 “那么,左尚宫不同意,难道要包庇窃贼不成?” “右尚宫何必动怒?”这位王蔷乃是开国恩宫王政的后人,她俨然有大家气度,只是为人骄傲自大一些,一贯地睥睨大众,“虽说宫女犯罪,交付皇城司,但是秀女可不是宫女,皇城司敢不敢收?况且,孟秀女盗窃一事,根本就是小宫女信口雌黄,不足为信。” “究竟是宫女信口雌黄,还是确有其事,你我争论再多,有什么用呢?还是交给皇城司,查出真相,况且你要知道,后宫太后的封印是掌握在皇帝生母吴太妃手中,如果我是你,太皇太后既然不在,那就趁早闭嘴。”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向太后出言不逊!秦尚仪,孟秀女被人冤枉,我这就找太皇太后,我看谁敢把孟秀女带走?”王蔷听她揶揄向太后,心中大恼,口出狂言道。 “回左尚宫,奴婢以为左尚宫不必多走一趟了。太皇太后有诏,责令尚仪宫将孟青箬交付皇城司处置。”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冤狱遭逼供 青箬逢大侠 皇城司主要负责处罚宫里犯罪的人,隶属内侍省,也是朱太妃在后宫势力最大的地方。 孟青箬的心里胆怯极了,她心里一遍遍祷告,“明君,你能不能救救我?老天爷保佑,保佑我度过这关,我绝对不会冲动!不会鲁莽!我不可以就这样离宫的!!!” 宫女太监们,都知道皇城司是个什么地方。在后宫权力斗争中,若有一方失势,必然会牵连出许多宫里奴婢,而皇城司就是她们的归宿。太监往往会命丧在此,而宫女们虽能苟活,但免不了一生卑贱戚苦。 她没有想到当宫女没来到这地方,重生作了秀女,却遭受此罪。她心里现在一万个后悔一时冲动,得罪梅凌香。 一个人若进了监狱这种地方,还要怒气冲冲,脾气发倔,就真是给自己找麻烦了。她虽身为秀女,却也被迫换了囚服,安安静静地蹲在牢房的一角。青箬并不知道别处的牢房,她只知道这皇城司的牢房,阴暗,潮冷,尤其是这样的半夜时候。 既然太皇太后松了口,她现在就是朱太妃手里的蚂蚁——不过是朱太妃愿不愿意捏死她罢了。 她抱臂靠着墙角,只有蚊子在不知疲倦地围着她嗡嗡叫。独自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大牢房中,这也算秀女身份的唯一待遇了,可惜教她连个说话的也没有。 狱中忽然想起了歌声,那歌声极为凄婉动人。 孟青箬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到牢门口向里瞧,可烛光黯淡,一片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 歌声反而从黑暗里似飘扬出来一般,唱道:“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君若听妾言,木子李小婉,花开入宫时,花落鬓斑斑……” 孟青箬听这歌声悲切,心中十分难受。她想这位宫女,也许跟她一样遭了冤枉,坐等红颜老死,便紧紧捂上耳朵,又躲回墙角去,好似这样就可以得到更多安全感。 在女牢看管照顾女犯人的一般都是女卒。她们多是离宫出嫁的妇人。夜里女牢比较安分,一个犯人的歌声,也并不能影响她们在外面值事厅中的赌局。 宫中值事,虽然夜长无聊,但总不如这女牢看房值班,可以聚众豪赌。今天有孙察监值班,她素性好赌,召来五个女卒陪着她。只见值事厅门窗紧闭,里面灯光亮堂,正中一个书案桌子围着些身穿卒衣的盘发女子。孙察监一脚翘在椅子上,呲牙咧嘴地弯着腰对桌子上的宝盒色子大声喊“大-大-大!” 这时候房门突然开了,一位衣冠楚楚,官服凛凛的大人领着一队男狱卒们出现在门口。 这位大人就是刚刚任职皇城司都知的蔡京。蔡京因私占民宅被御史弹劾,差一点被降到江西路去,幸亏朱太妃暗里周旋,四处宣扬昔日司马光老先生对他的看重,使得太皇太后不得不点头留他在京师,并谋到一个皇城司的都知来做。 “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当值期间,聚众赌博是什么罪名?” “蔡……蔡……蔡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孙察监领衔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张领事,将她们登记名册,罚掉半月俸禄,以后如有再犯,定不轻饶。” “谢……谢……谢蔡大人!”孙察监摸了一脑门的汗,站起身来。 “将那孟秀女,带出提审!”蔡京蔑视地瞧着孙察监命令道。 那孙察监连忙应着,踩着风儿似的,带人来到牢房,凶神恶煞地将孟青箬扭送到都知大堂中来。 孟青箬被押到堂上,最先看到处罚犯人的乌漆漆的大刑架,头皮一阵发麻,再往堂上一瞧,见明晃晃的烛光下坐着恶名远扬的蔡京,双手直吓得颤抖。 “来人,先把这刁女捆了!给她十个鞭子,提提精神!” “不要!放手!你是什么官?!不曾问案,你凭什么打人?!”青箬奋力挣扎着,没奈何仍被狱卒们绑在了刑架。 那如软蛇一样的长鞭,打在她身上的时候竟似万千的毒针扎在身上。她痛苦地嘶喊,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当鞭子停住的时候,孟青箬咬破了嘴里的肉,使得嘴角流出鲜血。 “孟秀女,本官也不想对你用刑。这里有一份供状,你在上面画了押,我明天就放你出去。你呢,还是蜀州的孟大小姐,我呢,也就完了朱太妃的任务。你看这样两全其美,可好?” “奴家看不清,这上面写的什么字,有劳大人给奴家念念。”青箬有气无力地说。 “这张供状,是说你承认偷了李锦衣的彩玉凤钗,承认自己一时糊涂,盗人财物,如何?” “这供状,当真是这么写?” 蔡京捋着自己的小八字胡,笑眯眯地说:“就是这么写的!” “既然大人是认得字,怎么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奴家虽然命贱,也不能够,任尔等侮辱。” “哼,本官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是有多硬!!来人,给我上刑!”蔡京气得瞪眼吹胡子,扬手就要施刑。 这时候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蔡京,你敢动刑,我就把你的蔡夫人今天晚上扔到菜市口去!不保证穿不穿衣服哦?!” 蔡京闻言就往屋顶上看,就在他举头的功夫,只见那人一展轻功,如雁平落,金鸡独立在刑架之前。 这梁上君子,除了花六,还有谁敢在办案大堂的房顶上闲坐? “你好大胆子!”蔡京虽一面斥责,一边心里打鼓,“这不会是大盗花六吧?听闻这花六可是让官府头疼的江湖第一盗贼!” “你爷爷的胆子,当然比你大!”花六蔑视了蔡京一眼,说:“你个狗官!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待俺花六先给你个当头棒喝!” 花六善易容,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今天他有意作个粉面花客,穿得一身好绸缎,手舞着金枪团团转,眼看就要一棒敲在蔡京的脑门,突然枪头一挑将蔡京的乌纱帽向上抛起——只见那官帽儿的两只展翅颤颤悠悠一飞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在房梁上。 那蔡京双手紧紧抱头,双腿打软趴跪地上,呜哇哇地找地方藏身,最后躲到案子底下去了。那一圈围着的狱卒们,看蔡大人都吓得没了人样,当然也是抱着团往后退。 花六瞧了被绑在刑架上的青箬一眼,向案下藏身的蔡京大声喊道,“这姑娘,俺花六救走了,你要是再敢抓她,俺花六就把你挂到城楼上去!” “你……你敢打朝廷命官……你……你还敢劫狱!你……你罪大恶极……本官明天就报给朱太妃!我……”蹲身在桌案底下的蔡京,这时候羞愧难当,说着胸中赌气,竟忘了自己头上的桌子,猛一个抬头,“嘭-咚”把头撞上桌子,吃痛地喊,“哎哟妈呀,我的脑袋!” “你妈现在可管不了你!你出来,让爷爷我给你讲讲道理呀,”花六将金枪一扛上了肩,冲着桌子底下的蔡京挑衅,“你出来呀?” “我……本官……本官就不出去!” “好孙儿,出来嘛,出来给爷爷做个玩耍!”花六不仅善易容,更善模仿,这一时心血来潮,将声音一变,神情一松,活脱脱作出个慈祥老者的模样。在场的狱卒们瞧着花六,忍俊不禁噗笑了。 孟青箬看着花六,也觉好笑,可一笑便觉身上伤口作痛,皱起眉头。这时候门外响起整齐的踏步声,疾急促促的,像是行军。 大门是被安西王亲手推开的,他依旧是一身白衣,手提着一把宝剑,而身后竟然排了一队的弓箭手,搭箭在弦,等候命令。 “花六,你把大宋朝廷,不放在眼里了么?”王爷右手提剑上堂,眼神凛冽,威声怒色道。 花六闻言,一个错愕,仍旧嬉皮笑脸地说,“俺把咱们大宋朝,没放在眼里,可放在心里了呀!安西王你瞧瞧,你瞧瞧你手下的官,是个什么德行!” 安西王赵熙顺着花六指的方向,扫视了一眼桌子底下躲得严严实实的蔡京,咬了咬牙,对花六讲:“花六,蔡大人不归本王管。你对蔡大人不敬,欺辱朝廷命官,这事就归本王管了。” 那花六一眼不屑地看着安西王赵熙,道,“先别说我,这位姑娘是冤枉的,王爷你赶紧给人家松了绑,好好查查是不是有什么冤情?” “哼!”安西王扭头看了一眼孟青箬,那意思仿佛是说,当初好心劝你不听,现在知道吃亏了吧?赵熙只冷冷瞧她罢,仍回过头跟花六说,“她这个事儿,是蔡大人管,也轮不到本王来管。” “就是她被打死,你安西王也不出手?”花六瞪圆了眼睛,一撩额前刘海,急怔怔地问。 “百官各有所司,本王鞭长莫及。”赵熙打着官腔道。 花六的眼睛又是圆鼓溜溜一顿转,赖着脸皮说,“安西王,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江湖有规矩 孤身进密室 “记得,本王跟你有过承诺。你将本王锁进牢房,若本王能独自脱身,你就三年远离京城,若本王不能成功脱身,任凭你三年内偷哪里,本王都不管。” “王爷说话,可要当真!” “本王向你保证,半句不假!” “好!今夜我就将你锁进皇城司的密室,你要是逃不出去,我就偷了这个人!”花六说着将手一指,所指的正是被捆在刑架上的孟青箬。 孟青箬一听,脑袋一白,暗道“好坑人的大侠!我若是被他救走,就算活了命,这名声还不被传得天下皆知——堂堂一个秀女在大牢被一个江湖大盗给劫了——这比死在皇城司,也就是好那么一点点的效果吧。况且,我好歹是蜀州防御史的女儿,总不至于将我打死在牢里。最多被他们一顿用刑,我再受不了招了供,也能保个小命,反正都是再也入不了宫门罢了。还想入宫,除非能有这位安西王帮忙……” 想到此处,孟青箬连忙喊住了花六,“大侠!大侠听小女说啊!” 花六听她呼唤,满脸灿烂地笑着说:“还没有人喊过我大侠呢,冲这俩字,俺花六一定得救你!你想说什么呀?” “奴家谢大侠相救,只是奴家是个秀女,就算被你救出大牢,奴家的名声也要被毁了。这样,大侠岂非救了我,也毁了我么?” 这花六是粉面凝重,挠了挠头发,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问道:“依你,怎么办?” “奴家遭人陷害,若有人向太皇太后求情,一定可以还奴家清白。安西王受太皇太后器重,只是动动嘴,一句话就能还奴家一个公道。安西王身为开封府尹,连一个弱小女子的冤案,也管不得、判不得、理不得,王爷还是抄经去,当什么开封府尹?” 安西王并不是个容易受人激将的人,只是他的确看不惯蔡京的低劣作风,再说孟青箬一个娇弱女子将受严刑折磨,换了谁看到,难免都会有点同情。而就算他不愿承认,孟青箬最后一句让他抄经去的话,真真实实戳到了他的心上。 他怒视着青箬,孤傲地扬了扬嘴角,慢声说:“如果本王三天内,没有从密室成功脱身,三年之内本王绝不会抓江湖大盗花六,还会向太皇太后,为孟秀女求情。” 赵熙的一诺千金,无论在江湖上,还是朝廷里,都是有口皆碑的。孟青箬望向花六,只见他凝眉深思片刻,瞥了一眼要匍匐逃出桌下的蔡京,突然喝道:“好孙子,别爬了!” 那蔡京,还真就停下了,像个僵虫。 “起来吧,刚才安西王的话,你也听清楚了。这位孟秀女,你且好好招待着。若有半点不周到,嘿嘿俺花六的手段,管教你以后的日子,天天活得想死。” 蔡京耷拉着耳朵站起身,无奈地弓着腰立在一旁,却被花六喝道“傻站着干嘛,带我和王爷去密室呀!” “王爷!”侍卫小北还是没忍住,这时从屋外面,奔进屋里来,大声道,“王爷三思,外面全备了弓箭手,还有皇城司……” “住口!本王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清么?明日去跟李公公回复,花六的事,只关江湖,不关朝廷。其他一切,自有太皇太后做主。”王爷跟小北命令完毕,方才彬彬有礼地向蔡京伸手,沉稳道,“蔡大人请。” 那蔡京的心里被今夜折腾得七荤八素,巴不得一步带王爷进密室。狱卒们早举了灯笼,在前引路。王爷与花六便跟着蔡京,走过女牢,七拐八转地穿过一处四面皆是石洞的刑逼房,似走到这监牢的尽头,才看到一个精石铸造的铁门。 铁门有五尺多高,三尺多宽,上有铁栏窗,下有衡锁。这种大锁需要阴阳两把钥匙合起来,才开得了——往往一把阴钥在朱太妃手中,另一把阳钥在太皇太后手中。 蔡京带他们到了门口,才怯生生向安西王报告,“王……王……王爷,下官没有这密室钥匙啊,这钥匙在太皇太后和朱太妃手里的。” 安西王并未看他,只接口道:“呵呵,枉你蔡大人当了这么久的开封府尹,居然不知道花六的本事么?” “哟,承蒙王爷赏识了!”花六脸上倒是骄傲,说着就上前,从腰间取出一个黄色锦囊,又从锦囊里取出一枚鳞状的银钩,用手一番□□,再放进衡锁中。如此反复五六次,才听到“嚓——”地一声脆响,衡锁已开。 原来这铁门看似个有铁窗的一堵铁墙,实际上中间有一道凹凸之痕。这凹凸之痕,是衡锁的机关打开之后,才可以显现。 花六的脸上骄傲更甚,向赵熙道:“安西王,请吧。” 赵熙甩甩袖子,手持宝剑,昂然走近密室。只见那密室一片黑漆,唯有铁窗印进了些微弱光线的模样,还有一道凹凸缝隙射进的灯笼烛光。 安西王背对着密室的铁门,映在他后背的光线,随着花六将门一关一所便彻底看不见了。 花六将那个银钩放进锦囊,又把锦囊收回腰间,才对蔡京讲,“行了,王爷的话,你也听懂了,这江湖事儿要江湖了。打现在起,你爷爷我吃喝拉撒都跟这牢里待着,除了这四件事,我就守着这门。” “行,爷爷!”蔡京拱手应着,他心里想“反正一半钥匙在朱太妃手里,既然安西王自己要进密室受罪,太皇太后就算不想答应,也是救不了他。现在他们愿意在牢里,就腾个地方的事儿,我还是赶紧脱身,想想明天可怎么回复朱太妃的事儿,保不齐太皇太后也召见我。” “好孙子,你去吧,留给我几个人,我用来跑个腿,打个酒。”花六说着打了一个哈欠,盘腿坐在了铁门前面,忽然一拍脑门,补充道,“哎呀那个……那个秀女,就算是监狱,你也好生照顾,她要是瘦了一斤肉,我就刮你一层皮!” “得令!得令!下官这就去办,爷爷您在这歇着。”蔡京现在只求早一步离开,别说爷爷,就是祖宗也开得了口。 “瞧我这好孙子!就留这四个人吧,其他的人,都撤了吧。” 这四个狱卒,面面相觑,只好认了倒霉,眼巴巴看着别人都跟着蔡京往外走,没奈何聚在一块儿,靠着墙坐了下来。 蔡京来到都知大堂,满脸堆笑地走到孟青箬眼前,说:“下官也是职责所在,谁让你孟秀女胆子大,敢得罪朱太妃呢?你不如听我一句劝,冤案也就冤案吧,最多也就被取消秀女资格,遣回故乡,这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就非要进宫呢?你再进了宫,那朱太妃还不是像猫玩耗子一样逗你玩,你玩得起么?” 孟青箬只觉得身上十分乏累,又是疼,又是困。这让蔡大人的话听起来,更有诱惑力了。她心里也在动摇,要不要就那么画押算了!但她转念一想,如果妥协了,她这辈子就别想进宫了,那么顾青萝的死,顾家的亡,也将永远复仇无望了。“花大侠仗义相救,我现在画了押,算什么?”她望着前往密室的方向,垂头不语。 “看来她是横了心,要进宫翻案去了。也罢,将这件事都推到安西王的头上,我也落个干净——谁知道安西王跟花六,不是在唱双簧呢?”蔡大人看青箬无动于衷,也只好放弃,叫孙察监带人把孟青箬送回监牢,并嘱咐道,“这是你家的姑奶奶,给本官好生伺候着,要是她掉一斤肉,我就……我就罚你一月的俸禄。” 那孙察监一听,脸都吓白了,连忙跪地告了“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等女卒们跟着孙察监,将孟青箬搀扶着往女牢去之后,蔡京才向狱卒们喝令“张领事,给我拿梯子去!” “都知大人,您……您这么晚,要梯子干什么?上房顶?”张领事被问得一头雾水,诧异问道。 蔡京本就是一肚子气,正没处撒野,这时候飞脚就是一腿,踹在张领事的肚子上,把张领事踹得感觉肠子都扭到一块儿去了。 “你个小东西,也来气我!你是要气死我?!本官的乌纱帽还在房梁,不要梯子,你飞上去拿啊?没有乌纱帽,本官光着头进宫吗?你是不是想看本官丢了乌纱帽啊?” “下……下官这就去!”张领事只恨自己一时粗心,怎么就忘了这茬?半夜本该是做梦的时候,他却像在大堂看了一场场的戏,可兴许是太精彩了,也让他忘了自己的职责,“明天怎么的,也得先去趟清风楼,给他们好好说说今夜发生的事儿!简直他妈的太奇葩了!” 孟青箬又被送回了牢房,她更是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但是身上偶尔疼痛的伤口,却提醒着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无论多大的苦难,都有一个明天的未知,而再多的痛苦和压力,总可以被一场梦所压碾。可惜孟青箬没有做到好梦,她梦见顾青萝的奶奶、母亲、哥哥、弟弟全部被人乱箭射杀,葬身火海…… 究竟三天之内,安西王能否独自一人,从密室中逃脱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艳女进牢狱 救人反遭弃 第一天的时候,孙察监说宫里把秀女觐见太皇太后与太后的时间,推迟了三天。 密室里没有动静,牢狱里也没有动静。 沈娘带了许多点心来看望她,问了几句关于安西王进密室的事情。 第二天的时候,向明君奉了向太后的命令,来牢里看视了她,眼睛都哭红了。 花六除了吃喝拉撒,整天整夜地守着密室的门。 第三天到太阳落下山去的时候,花六打开了密室之门,看到王爷仍在那里打坐。 今夜是最后一夜了,花六苦思冥想着,却没想到能为密室逃脱增加难度的更好办法。他走出皇城司的监牢,潜身往嫣红阁、眠花楼、偎香居——猜名字,你也知道,这就是开封城里最寻常的妓院。 一个男人去这种地方,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理由,但花六,一时间去了三处妓馆,从这些妓馆一共召出来十五个美女——他雇了三辆豪华的大马车,载上这些美人儿,往皇城司大牢中来。 这条新闻,一下子了全城——茶肆酒楼的人们纷纷议论,究竟一个男人带着十五个青楼女子去皇城司做什么? 今夜天黑风高,无星无月,花六带着一群千娇百媚、艳色风流的女人们,来到牢房内,引得监牢内一场骚动。不要说犯人们打着口哨起哄,就是狱卒们也不常见这些青楼的风尘女子,噤呆默视着。 这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交头接耳,眉飞色舞,簇拥着花六来到密室,竟然无一个狱卒拦截。花六自腰间取了银钩,打开密室之门,看到安西王仍自岿然打坐,自嘲笑道:“花六比不得王爷多谋,就来个请君入瓮吧。” 安西王闻到身边好一团浓重的胭脂粉儿香,微皱了皱眉,却并没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仍旧静默着打坐在密室正中。 “你们听好啦,把这位爷给陪住喽,明儿五更时候我过来,只要这位爷还在这屋里,每个人赏一百两银子。”花六左拥右抱地向这些媚色佳人道。 陪男人原就是这些女人们的本事,有什么难处?这十五个姐妹,对着一个男子,就更无难度,况且一夜还有百两银子!这样的好事,她们哪一个听了不是欢呼雀跃,眼中放光? 花六将她们通通关进密室,再次锁上门后,将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去听里面的动静。凭花六的耳朵,再结实的墙,也能听出个声儿来,但里面传出的女主调戏,实在令他鸡皮疙瘩掉满地,如同噩梦重现,匆匆离开密室的门前。 蔡京一听到一群青楼女子进牢房的消息,叫苦不迭地从府上赶往皇城司。他现在这皇城司的都知官位,还是欠了朱太妃极大的人情讨来的,若这般被花六作弄,恐怕迟早他还是被贬出京城。 花六见了蔡京,只告诉他,那些女人已经被送进密室了,随便蔡大人去放吧。密室钥匙,蔡大人哪里求得?只好气呼呼地,守在都知大堂以防有什么变故。花六寻了孙察监,让她带自己去找孟秀女。青箬还是独自住在那个牢房,只多了两个女狱卒跟着住在隔壁。这牢房其余二十多个牢门里的女犯人,都被遣到别处了。每当孟青箬放眼看去,都是空荡荡的,除了木门铁索的声音,就是狱中莫名的细细碎碎的声响,以及夜半那首《何满子》的歌声。这些声音,时刻叨扰着她脆弱的神经,总能让她从梦中惊醒,即便她知道隔壁睡着两个女狱卒,仍旧感到万分恐惧。孟青箬觉得自己要是三天以后,还是不能出去,她一定会被关疯的。 现在她只要喊一声,孙察监就会笑眯眯地卑躬屈膝地从大门进来,问她有什么吩咐。孟青箬并不喜欢为难人,可孙察监还是非常小心翼翼,专职派了两个女狱卒伺候她的饮食起居,从锦帐铺盖到茶壶胭脂,样样周到。这会儿,两个女狱卒正在隔壁谈论,花六带一群青楼女人进牢房的事儿。孟青箬听到几句,就想走到牢门前,喊她们俩过来说个仔细,刚走到门前,就瞧见花六跟着孙察监和一群女狱卒从牢房的大铁门处走来了。 花六停到她的牢门前,扫视着一圈她那焕然一新的牢狱房间,笑道:“孟秀女,你这房间的装扮,倒不像个牢房,像个闺房咯!” 孟青箬哪里有心思跟他贫嘴,开口就问,“奴家听说,大侠带了许多……许多风尘女子……进皇城司干什么?” “陪安西王啊” “啊?在密室里?” “废话!在安西王府,还用得上我花六给他找女人么?” 青箬的脸上尴尬地笑了一个,将脸蛋挨到牢门上,仰头问,“你怎么会想到这种……这种主意?” “这法子可不是我想的,是安西王。” “什么?安西王?”孟青箬真心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自己的耳朵一定出了毛病,总之打死她,她都不会把这种下三滥的主意跟一个王爷联想到一起。 但花六说话的样子,看起来绝不是玩笑。 “那这样……有用么?”孟青箬连忙追问。 “三年前,他就是用这方法把我困住的,害得老子现在进了青楼,就跟进了老虎穴一样!”花六背着手,仰望着房梁叹口气,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青箬闻言噗笑:“就怕安西王,坐怀不乱。” “是个男人就得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是个太监。” 青箬听他这样说,掩嘴而笑。这时候,孙察监翻着白眼对花六讲,“哼,我看安西王不是太监,倒是你太蠢!” “咦?我怎么蠢了?”花六一撩额前刘海,瞪着大眼睛道。 “一万五百两白银,白花花的你就给了那帮青楼女子,”孙察监说着,凑到花六耳边说,“你要是给我一百两,我们女狱卒全给你,你还怕缠不住一个王爷?” “你们?你们开个赌局,十个王爷都得跑了!”花六瞥了她一眼道。 女狱卒们闻言笑了。孙察监也觉讪讪,闭口不再说话。 花六向青箬道:“我还是去密室门口守着比较放心。你好好等着,明天五更,我一定让安西王给你求情去,等着啊!” 孟青箬笑着点了点头,只见那花六又回头命令孙察监:“哎,你给孟姑娘,拿些水果瓜子儿,夜这么长,只放那些点心,怪吃腻的!” “不用麻烦了,一晚上而已……”孟青箬脱口而答,说完也觉得这么说未免太自信了。她似乎认定,只要到了明天早上,安西王就可以为她去跟太皇太后求情了。 孙察监的心里骂了花六的祖宗,脸面上不敢显露,只应和着“小的准备,马上准备。” 目送他们离开大门,孟青箬独自回到锦帐中去,不一会儿居然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夜色深沉,自己一个人走在一片山林里——不,准确说是跑。她的心里充满恐惧,好像后面有人在追杀她。她跑得非常疲惫,脚下根本看不清路,感觉有时候是凹凸不平的石头,有时候是横七乱八的木头,有时候是光滑的苔藓,也有时候像是一些泥潭……她摔倒一次,就爬起来继续跑,可她摔倒的次数越多,爬起来的速度就越慢。最后,她陷到泥潭里,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她开始哭泣,大喊“救命!”……她看见有位公子乘一匹紫马而来,只看不清那公子的面容,但见他俯下身将自己拉出泥潭,救上了马背。紫马跑得飞快,将他们带出丛林,带到一片辽阔的原野上。那天地苍茫的尽头,忽然同升起太阳和月亮。她看到日月同辉,映照在自己身上,欣喜若狂。可回头去看救自己的公子,蓦然发现那公子已经消失了——她的心中升起无限的怅惘……这时天空中出现一道闪电,那匹紫马一声嘶鸣便将她抛落在地上——她骇然惊醒。 “这是哪里?”青箬看到锦帐中垂落的飘摇的流苏,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身在牢中,可她脑袋往左一转,却有个蒙面男子手中拿着一个铜镜在照她,“啊——啊”! 孟青箬差点没被吓出神经错乱! 那男子早就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且不停地说,“孟侠女是我!是我!你别叫啊!” 她的脑袋都被吓得退化了,哪里还听得懂人话?只顾眼泪刷刷往外流,嘴里呜呜咽咽出不得声音。 “我是来救你的!你的朋友!朋友!我放开手,你别说话,好不好?”蒙面男子的眼睛很小,透着一些狡黠,边说着边焦虑地往牢门看。 孟青箬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来……劫狱的……还是劫色的??” “你不是坐牢坐傻了吧?我当然劫狱啦!我不劫狱,怎么把你救出去?”蒙面男诧异地笑着回答。 “隔壁……隔壁有人把守的!” 男子一乐,说:“你别逗了,那俩女的被我打晕了。不过今夜皇城司调了禁军过来,我们动作要迅速点。” “外面有禁军?”青箬有点恢复神智,听到禁军心里有一丝欣喜。 “孟侠女,花六已经输了,你不能进皇宫,更不能待着牢里,那个人很快就会来找你。我们现在必须出去。”蒙面男恳切地说完,就把她拉下床来。 她听得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问:“怎么出去?” 然后,那蒙面男看着她一愣,指了指房顶,自己纵身一跃,冲出房顶,且向她招手,“快点上来,快点儿!” 她咽了口水,抬腿跳到牢门口向外大喊:“劫狱啦!劫狱啦!蔡大人,有人劫狱啊!” 此声一喊,听得牢外军马齐动。那房顶的蒙面男,小眼瞪圆,差点没喷出火来,急哧哧地冲她喊:“孟青箬,你坑爹呢!” 孟青箬万分幽怨地望着屋顶被撞出大洞的露出来的黑蓝黑蓝的天空,自语道:“我重生的,到底是官府小姐,还是江湖匪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狱中奇女子 堂上对案情 花六听到孟青箬的喊叫,冲身就赶去女牢,可当他发现青箬安然无事返回密室的时候,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贴耳在密室的铁门上,再听不到里面任何的声音。于是,他紧忙拿出银钩开了密室的门,看到里面居然空无一人——那十五个青楼女子和安西王全部不见了! 他不相信安西王可以打开密室的门,在这么短的时间,带着十五个女人离开牢房。花六发疯一样在密室里查找,可是光秃秃四面铜墙,密不透风的石头房顶,绝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他甚至趴在地上,把每一寸地方都听过了,却没有任何痕迹。 密室门外,禁军教头吴迪带领了百多位弓箭手将花六包围。花六从失魂落魄,到羞愧愤恨,最终一脸邪邪的笑意,望向房顶道:“安西王,俺花六服你!” 孟青箬很快被孙察监带回普通牢房,跟六位女犯人同在一屋。此时她才确信,昨天来劫狱的人所说的话,真的可信。 “那么是谁要来找我?为什么找我?不,是为什么找孟青箬?”她孤身靠着牢门,眼睛盯着外面,脑袋里飞快地转动,“孟青箬的身份,绝不是一个官府小姐那么简单。她能一只手拉住一辆大马车,难道身怀武功?好像我不会呀!或者她有可能跟江湖人士有什么来往。一个来找她的人,莫非是仇人?能结什么仇呢?” 女牢房的午饭,只是每人一个窝窝头,由两个女卒长像喂食一般,从牢门外扔进来。抢不抢的着,吃不吃得上,且看谁凶狠有力罢了。孟青箬紧紧地搂着牢门,胆怯地回头看着她们抢夺食物,却看到有一个女犯人闭着眼靠着墙,一动不动。 她小心地蹭到那女犯人身边,偷偷地从腰上挂着的锦囊中拿出一块小点心,然后在她耳边说,“你吃不吃点心?糯米糕。” 那女子睁开眼睛,转头看她,吃力地微笑了一下,点点头。青箬一边抬眼瞄着大家,一边示意她把头埋在膝盖上,然后暗地里将点心递给她。 孟青箬看着这里的女犯人,心中怅想不知道究竟何时能脱身。那女子吃完糕点,仍旧虚弱地把头抬起,靠在墙上,看着青箬问:“你就是那个……一定要进宫翻案的秀女吗?” “恩”,青箬点头应着,心想,“即便这样憔悴不堪,仍能看出来她的美色,真不知道她原先是有多美,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身陷囹圄的。” “为什么呢?是求公平,还是求富贵?” 她闻言一惊,心中竟然涌出一种热情,轻声说,“奴家只想要一个人,血债血偿!” “那真是……好极了!”她惨白的脸上,笑得很奇怪。 孟青箬看她这般,感到有些恐惧,微微挪了挪身子。但那女子用眼神斜看着青箬,慢慢地将上身移过去,附到她耳边说,“你要是求公平,求富贵,我是帮不了你的,可你要在宫里杀人,恰好我很有这本事。” 除了震撼,孟青箬别无所感。她凝视着眼前这个诡异笑着的女犯,心惊胆战地问:“怎么做?” “想要你的仇人死,就要她失势、落败,然后毫不留情地踩死。不过最直接的,就是毒死她”那女犯说到“毒”字,异常亲切。 “毒……死……她?” 她似乎说得累了,仰头靠在墙壁上休息了片刻,缓慢地抬起手臂,将手伸进有些凌乱的发髻里,掏出来一枚蓝色的、三股交缠的钥匙,递与她说:“延福宫西北那个废弃场,曾是一个药库藏。那库藏是□□皇帝,专门用来赐死权臣的。仁宗皇帝虽然派人放火烧了,但有人仍保存了一部分。你要知道,那些药都是杀人不留痕迹的良方。” 这女犯说完的时候,已经将蓝色钥匙塞进了孟青箬的手里,闭眼说:“希望你……还能有机会进宫吧。” 孟青箬根本就不敢去细看那枚钥匙,只觉得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慌乱,她的脑子有些混乱。自入宫以后发生的片段,开始断断续续在她脑海中浮现。蓝色钥匙的锈色斑迹,让她想起浣衣院那个斑驳的库房,继而想到东宫废园幽暗的厕所——横死墙上的尸体。 “横尸……柳大人……那把刀……”她真的灵光一闪,找到了一丝转机。 孟青箬扶膝而起,跑到牢门前大喊,“安西王!安西王!我要见安西王!孙察监求求你,我要见安西王!” 此时开封府里,安西王赵熙与吴教头正在密谈,如何处置花六的事。一直以来,江湖中人有江湖的规矩,朝廷则有朝廷的法令,大家各自相安。这些年,花六在外地作案,虽然是偷贪官、劫奸商,但是对朝廷的无视和不敬,也教他遭人诟病。吴教头建议此等恶人,应立即处死,而安西王则表示,花六因他被抓,事在江湖,非关朝廷。最后,两人终于达成共识,将花六扭送往大相国寺交付五大护法长老看押。 赵熙再次挫败花六,心中十分愉悦。他一夜未眠,又与吴教头纠缠到下午,难免甚觉疲乏,直想回去王府睡觉。侍卫小北跟着他,出了开封府衙门后,连忙招手唤来轿夫。王爷弯身正要进轿子,耳边响起了蔡京的呼唤。 “王爷,王爷留步!”蔡京呼喘着大气,从街口一路奔过来,急忙说,“王爷,那个孟秀女……她说要见你。” “放肆!王爷是她要见,就见的么?我家爷还没休息呢,你蔡大人何时听犯人差遣了?”小北因为心疼自己王爷,故而口无遮拦道。 “小北不得胡言!小王与花六的事已经了结,没有必要去见孟秀女。至于孟秀女能否再次入宫,太皇太后想必自有安排。其实以她现在的名声,能够离开皇宫回到蜀州,也不失为很好的结局,何必自寻烦恼呢?” “下官以为王爷说得极是,怎奈那小娘子不听劝告,她说,”蔡京说着向四周巡了一圈儿,俯身向前,秘密地说,“她知道柳大人之死的线索。” 安西王一听,凝眉道,“她莫不是……消遣本王?” 蔡大人脸上一白,垂头不作言语,暗想“这话我是传到了,但凡出了差错,推到安西王头上就是了。” “小北,去皇城司大牢!”王爷命令完,就自掀开帘子进了轿中。小北恶狠狠地瞪了蔡京一眼,向轿夫们喊一声便随轿子离去。蔡京独自站着,抬头看着六扇大门的开封府衙,哈欠连连地久久凝望。 柳成书的死,自转交给六扇门处理后,一直没有突破进展,连负责此案的宋殷宋提刑也累病了。太皇太后对此也是一再催促,要求查出柳大人之死的真相。安西王坐上轿子就睡着了。轿子一停,他猛然醒来,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走出轿子,进了皇城司都知大堂。 大牢中,孟青箬为自己的想法既欣喜抓狂,也有几分担心。她很想跟那位不平凡的女犯说说话,可是看她闭着眼仰头靠在墙壁,有点儿不忍心打扰。 一直守到她睁开眼睛,青箬才喜滋滋问,“你醒啦?” “我没有睡,”那女犯偏了偏脑袋,勉强笑着回答。 “你……你叫什么名字?” “李小婉” “李小婉?木子李小婉?每天晚上唱歌的,是你?” 她笑了笑,算是默认。 “很好听……就是太悲伤……” “是么?”她没有再看青箬,费力地调了调身体,望向牢门远处。 孟青箬紧紧攥着手里的钥匙,感动地问,“小婉,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李小婉惨然笑了,重复着说,“你能为我……做什么……你什么也做不了的。皇宫从来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她又闭上了眼睛,孟青箬的心纠在一起,为沉默的小婉,也为自己的命运。这时,孙察监匆匆来报,“孟秀女,安西王召见。” 孟青箬并未起身,反而回头去看李小婉。小婉睁开眼,热泪流出,微微颤抖着嘴唇说,“我有个妹妹,若死之前能见她一眼,我死得瞑目了。”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现在身在哪里?” “她叫梁玉儿,是教坊官妓。” 青箬记在心里,起身离开牢门,跟着孙察监去往都知大堂。 王爷立在堂中,竟未许她拜礼,开口就问,“你有什么线索?速速讲来。” 两个人只见过三次面,但彼此给对方的印象,十分不好。青箬的心里也几分憎恶与厌烦,垂手站着说,“那柳大人,根本就不是死在驿站。” “哦?那是死在哪里?” “死在皇宫。” “大胆女子!”安西王凝神望着她,口气咄咄逼人,“你道听途说,信口开河,小心本官治你对朝廷不敬之罪!” “奴家亲眼所见!”孟青箬也是正气凛然地回敬,“奴家亲眼看到,柳大人的尸体被一把刀,插在墙上。” 赵熙的右眼跳了几下。他缓缓吐纳了口气,方才说,“这算哪门子线索?” “我还有……”孟青箬手心紧紧握着蓝色钥匙,自信地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青箬报线索 倭寇潜开封 “那把刀,是倭刀!”孟青箬紧张地说。 赵熙闻言大惊,转色训道,“大胆秀女!蛊惑人心,大言不惭!蔡大人,将她收押监管,等候太皇太后的吩咐。” “安西王!安西王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孟青箬被狱卒扣住大喊。 安西王甩袖而去,充耳不闻。孟青箬瘫坐在地上,右手紧握着那枚蓝色钥匙,心中黯然道“我再也进不了宫,再也报不了仇了。” 且不说孟青箬又被关回牢房,先说安西王听到那刀是倭刀的消息,心中大为震惊。他大步流星地走出皇城司,就命令小北找来快马,骑马往宋殷府上去了。 宋府是先帝御赐的宅子,近傍汴河,杨柳环绕,红墙覆瓦。宋殷今日才觉得精神好些,正在书房听取六扇门的案情报告,忽有小门童来报安西王来到府上,急忙地迎在院中。 两人略告了礼,急步来到厅上。白墙四壁悬着几幅画,漆红桌椅,窗明几净。 “宋大人,那把刀查清楚来源了吗?”安西王开门见山地问。 宋殷摇了摇头,手捻长髯说:“江湖上擅长用刀的门派的都查了,就连退隐的武林中人也暗中盘问了,都不曾见过这种双手握环的大刀。” “有没有可能,不是中原武林所有?”安西王轻声问。 “这……王爷可是得到什么消息?” “若这消息是真的,柳大人之死背后,恐怕大有文章。” “那把刀?” “查一查那把刀,是不是倭刀?” 宋殷听到后,不禁惊讶道:“倭人多为海寇,怎么可能出现在开封?” “五台玄叶长老是密宗护持,他对倭国江湖人物很熟悉,你派人带上那把刀的图像,让他辨认。” “下官这就派人去办。”宋殷说着告礼欲退,忽听得王爷喊住他。 只听王爷柔色道:“宋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宋殷亦面带笑容称好。王爷便道:“多加注意身体。” 暖风掀动门帘,哗哗作响。宋大人慨然笑道,“多谢王爷挂怀。” 王爷离了宋府,已不觉得疲惫。他调转马头,没有回王爷府,却往醉梦池奔去。 醉梦池上最高的阁,是瑶台。沈娘在瑶台上对着一片残阳中的浮云缭绕的山峰独自饮酒。 她喜欢炽热的暖风,喜欢凛冽的夜空,唯独不喜欢这昧色的黄昏。 安西王提着瓶陈记的女儿红,信步上了阁楼,一手推开了雕花紫檀门。 沈娘正仰头饮尽杯中酒,夕阳的如绸缎一般的金色的光,透过花窗,洒在她白皙的掐得出水的白嫩的脖颈上。 她的眼神飘落在门口的人儿身上,酒一口一口饮着,神色一分一分醉着。 “心情不好么?”安西王望着她走进屋里,将酒放在她身前的桌子上,用手轻轻抚摸过她的脸,忽然夺走她的酒杯,“酒量好的人,就不该这么早喝酒,既喝不醉,又徒然增加许多痛苦。” “沈娘的心情,有什么不好。”她妖娆一笑,“不如王爷陪小女子喝上几杯?” “美人劝酒,怎么能拒绝?有劳沈娘备一桌好饭了。” 沈娘当即举起手臂,双手拍了三声。只见檀木香门打开,走进来了婢女巧巧。她便吩咐一声,教巧巧准备来一桌好菜。 那婢女身材小巧玲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模样喜人。她打着万福,清脆脆地回答道,“是,沈娘。” 不一会儿,几位天仙般彩衣飘飘的婢女们,手捧玉盘依次而入,将珍馐美馔摆满了一张圆桌。安西王的确是饿了,也未客气,拿起乌木镶金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沈娘斜倚在桌子上,摆摆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自己只瞧着王爷。 “你既不掏银子,白白喝我的酒,吃我的肉,我要你帮一个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沈娘为他斟酒边说。 安西王觑了她一眼,笑意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那个秀女孟青箬,是一个故人托我照顾的,我沈娘竟把人家小姑娘照顾到监牢里去了。只好求求你安西王,肯张张口,”她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为赵熙夹了一块烧豆腐在嘴边,喂他吃了道,“这送到嘴边的豆腐,不吃白不吃哦!” 赵熙无奈一笑,心里纳闷,“孟青箬能透露那把刀是倭刀的消息,我查还来不及,怎么这沈娘也替她解围?这个丫头,莫非跟江湖人士有什么勾当?” “这位孟家小姐,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你沈娘出口帮忙。” “她不过是个官家小姐,不过孟家夫人跟我有些交情,但她已经退隐江湖,如今只想做个官太太。 安西王自顾自地吃起了菜,道:“恐怕没这么简单,昨天有人为她劫狱,今天她又说出个……命案的线索。” “哦?”沈娘疑惑问,“是柳大人的命案?” 安西王边吃着“嗯”了一声,咽了口酒问:“最近江湖中,有没有关于倭人的消息?” 沈娘神色一松,回答说:“王爷问得好巧,昨天就有个倭人的新鲜事儿……” 眼见得她故意卖关,安西王停箸盯着她催促:“到底什么事儿快说。” “你答应帮我,把那小丫头从监狱里弄回蜀州去,我就开口告诉你,否则我沈娘保证,你到哪儿都打听不到这消息。” 她说完,就听到敲门声,只听门外巧巧喊道,“沈娘,该上灯了。” “进来吧!”沈娘以手支颐在桌子上,看着六位婢女在巧巧的引领下进得屋来,且点亮屋中的几处烛灯,又放在桌旁两个小山碎玉高脚烛台。晶莹晕染的烛光,平添了许多梦幻色彩。既点了灯,巧巧携婢女们拜了礼,静悄悄退出去又关了门。 “那位孟秀女……很奇怪,”赵熙在脑子里搜罗了一遍,才找到这个形容词,“她进宫就敢得罪梅押班,落到如斯田地,出宫回到蜀州,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沈娘叹了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宫里人消息说,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看太皇太后的意思,可这太皇太后到现在也没表态,王爷可知道她是几个意思?” “秀女初选那天,太皇太后有意收拢她,谁知道她自己不争气。眼下,太皇太后既然不出手,想必是要交给朱太妃来处理了。” 安西王认定朱太妃会将孟青箬驱逐出宫,只不过朱太妃既然有意折磨孟青箬,恐怕不会那么早放她出了皇城司的大牢。“小王答应你沈娘,明日就向太皇太后求情,尽快放孟秀女回家去。” “好,沈娘敬王爷!”她说着倾杯而尽,才婉转起身,附在王爷耳边,絮絮地说出江湖上关于倭人的一件奇事。 她所说的这件事,就发生在醉梦池。 昨日夜里,沈娘在账房看帐,忽有巧巧来报,说有个客人强闯上了瑶台。 醉梦池最近接了几单大生意,派出去一些刺客中的好手,但剩下的十二个人中还有游龙公子龙望、太行神刀齐梁子、神武掌传人张斌,虽然他们都是少年才俊,也绝非泛泛之辈。可是,沈娘赶到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被打得昏了过去。 游龙公子的脸,已经被打得肿得像泡了三天的尸首。沈娘拧着眉,招手让下人们将他们通通抬往后院去,自己则一手轻提了红罗裙,一手端了酒壶酒杯,袅袅娜娜的走上瑶台石阶。 她推开门,看到一位半身倚坐窗上的男子。月光洒在他身上,而他仰望着月亮。他那一身束腰的灰白的武夫衣裳,一头凌乱的发型,带着几分落魄,也带着几分沧桑。 沈娘在那一刻,恍惚了。她只觉得,人间有些相逢,只是天涯同沦落。 “你要是想跳楼,那地方实在不好。想死,沈娘帮你,挑个好地方。” 他回过头来,只见苍白的月光中一张苍白的脸。 “你就是沈娘?”他的声音满是疲惫的沙哑。 “这些年,醉梦池的客人越来越多,找我的客人,实在是越来越少了。”沈娘取出一个酒杯倒满,自嘲道。 男子看了看眼前泛着月色的酒杯,看了看身边一身红装的沈娘,道:“你是不是能找到安西王?” “真是醉话!”沈娘面无表情地将酒饮尽,回身又执壶倒满新一杯,抬头说,“找安西王,应该去王府。”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只要你让我见到他,我会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 “哈——哈”沈娘笑得狂野,“这位小爷,是在唱乔戏么!我这醉梦池来的客人,给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似如你这样,我就信了,老娘不成白痴了!” “你想要怎样?” “你找安西王做什么?” 那男子垂下了头,幽幽道:“皇宫里,会死人的。” 江湖上的奇人怪事,多不胜数——沈娘拿眼瞧他,觉他沉智谨慎,并非癫狂。一时也是犹豫,心想好歹要问出个来龙去脉,否则也无法向王爷说去。 她拿定主意,半分温柔地走上前,将酒杯递上:“醉梦池是男人放松的地方,小爷何必太紧张?” 男子端住酒杯,一口灌在喉间,未知是否喝得太过急促,呛红了眼睛,眼泪扑簌簌地落,哽咽道:“我恐怕回不去家乡了,若我死了,请把我埋在这里吧!神よ助けてよ!” “你是倭国人?”沈娘震惊地问。 “君も日本语ができるの??”男子瞪大眼珠,用日语问沈娘,你也会日语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酒窖死倭客 明君受挑唆 那个倭国男子,被沈娘关在醉梦池的禁地。 沈娘带着安西王来到禁地——其实就是醉梦池的酒窖——她私称这里为“快乐的秘密”。 世上没有人比沈娘更爱酒,也更恨酒。 五岁那年,她的家乡遭了瘟疫。她活了下来,被一个卖酒的倭国商人用一个大饼收走了,后来就因为她偷偷喝了半瓶酒,就被那个倭国商人卖给了人贩,辗转到西夏做了酒庄的女奴。 每次她来到酒窖,她的脸上都会洋溢着一种天真的喜悦。这次,沈娘打开门,走下木梯,立定窖中,忽然一脸狂愕“谁他妈打碎了我的酒?!!” 安西王随后下来,他环顾烛灯幽幽的酒窖,整整齐齐的酒缸,层层叠叠的酒坛,摆放在重重酒架中的白、青、红色酒瓶,还高高大大地斜着一段放酒的树桩形酒托。他并没有看到有什么酒器破裂,只是在树桩下发现了一具被大刀横穿心脏的男尸。 那把刀,同样是双手握环的大刀。那男子,就是这把刀的主人——是谁杀了他? 沈娘直奔最里面那个贴墙的酒架,她先发现这酒架最上层居中有一个白色的梅花酒瓶出现一条裂缝,而滴滴酒香就从这条裂缝中慢慢浸出,既而汇集在酒架边缘,一滴一滴掉落。沈娘伸手想拿住它,可刚触碰到酒瓶底部,只听“嘭”地一声这酒瓶向四周炸开,连同美酒洒落一地。 她看着满地的碎片酒痕,心痛地摇摇头,转身走到王爷身边。 “哦?就是这个男的,”沈娘指着地上的死尸道,“你赶紧把他弄走,别坏了我的酒。” “没想到你的酒窖,也这么不安全了么?”安西王蹲身在男尸旁,略带责备的口气说。 沈娘抱臂无语,一脸怒容。 安西王起身皱眉说:“需要帮忙吗?” “我搞的定,别那么快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老娘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生气了!”沈娘一脸蔑笑,转身就上木梯,又蓦然回头道:“你查好了,赶紧把这尸体给老娘弄出去。” 安西王望着她问:“你之前说,他要求我保护他,那到底是谁要杀他?为什么不离开京城?” “他是这么说的,”沈娘没好气地停住了口。 “怎么说?” “他说见到你就开口,现在见着了,你问他吧。”沈娘气呼呼说完就走出酒窖。 安西王派小北调查:那个双手握环大刀是哪里铁匠打造的?他自己忧心忡忡,离开醉梦池,回到府上去了。 第二天退了朝,安西王便向太皇太后进言,建议将孟青箬除名,立遣回蜀州,责令孟家严为管教。太皇太后点头称允,答应在今日花朝宴之后即下旨意。 花朝宴,起于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梨园旧事。据称玄宗皇帝为宠杨玉环,养三千女乐,设花食宫,在梨园摆下琼芳酒宴,留下贵妃醉酒的故事。宋朝后宫嫔妃在花神节的时候,都会相聚赏花,由正宫娘娘赐宴称为“宫花会”,以显示后宫和谐的气象。直到仁宗皇帝选后,当时刘太后垂帘听政,为考量秀女们的日常仪容,下令秀女在举行晋见仪式之后,参加“花朝宴”。因此,为秀女举办花朝宴也就成为了定制。 太皇太后今日穿得仍然是平常的暗纹交领素色襦衣,十二幅风吹紫兰百叠齐腰裙,佩着凤鸣圆盘白玉绶环,外罩紫色金丝文绣滚边大衣,梳着一个新款高云髻,头戴三凤朝仪金步摇,威严凛凛。 向太后梳着月照髻,戴着双凤合德金步摇,穿着一身青色深衣,双臂绕着短披帛,既显高贵,又令人觉得平易可亲。朱太妃昨夜临时起意,并未穿预定的高丽兰绸西子服,而是换了英红撒花齐胸襦裙,外穿素月浅描牡丹雪纱大衣,梳了流月高山髻,戴了金凤福安金步摇,玉翠缠枝头饰,耳戴南海明夜垂珠,胸前是玉海明珠项链,面容敷轻粉,著流行的桃彩丽人妆,端的是华贵绚丽,美艳非常。 毓秀苑里向明君独自闷坐。与她同屋的何婉柔,早就在宫里听闻她与孟青箬交好。这一连几天,何婉柔都见向明君为青箬施钱,托宫里人为她往向太后处求情。无奈,向太后对她视若罔闻,置之不理。 何婉柔时常会来与她作伴,好教向明君也有个倾诉之人。向明君一心认定,孟青箬根本不会偷李锦衣的钗子,但无人为她做主,恐怕只能含冤莫白,被那朱太妃一手遮天了。 “过了今天的花朝宴,青箬就要带着冤屈,被遣回那蜀州去,”明君想到此处,心里一阵酸楚,她舍不得青箬离开,更心疼青箬遭了罪。 窗儿紧闭,珠帘未卷,她慵懒地做在镜前无心梳洗,连伺候她的小宫女也不知踪迹。何婉柔自带了胭脂过来,掀帘看她还是一身雪绸中衣呆坐着,轻声唤道:“明君,你怎么还不换衣裳?” 明君嘟着嘴,也没理她,皱着眉头看着镜子。 “我从家乡带来一些胭脂,你来看看适不适用?”她走到明君身边,将胭脂放在桌子上,亲切地说,“瞧你,这宫花怎么还在桌子上?若是哪个嚼舌头,免不了给你招些话柄。” 那三朵宫花,是昨天夜里用来报信的。第一朵是紫色兰蕉,来自隆佑宫;第二朵是一簇青绿色绣球花,来自宣仁宫;而第三朵,是一枝兰雪花,来自圣瑞院。这些花色,原定为太皇太后、太后还有朱太妃的衣服颜色,也是今日秀女们选择衣服需要回避的颜色。 何婉柔将宫花收起,杂插在梳妆旁的花瓶中,转手调整着问:“你快别坐着了,快点换衣服吧。花朝宴总是要参加的,你拖着,有什么用呢?” “可我没有心情,一想到青箬,我心里就难受。”明君说着簇簇落下泪来。 “与其在这里难过,又无可奈何,不如想想法子。花朝宴也许是孟青箬最后的机会呢?”她用手绢想要为她拭泪道。 明君闻言,一下站起来拉住她的手问:“婉柔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何婉柔巧笑倩兮,让她坐下,边拿起梳子为她轻梳长发,边说:“这法子也算不上好,但我看你为孟姑娘的事,郁结于心,只怕你若留在宫中,也始终会为这件事情伤怀。” “嗯嗯”,明君听得心头一热,扭头握住她的手说,“婉柔姐姐,你真说到我心里去了。青箬就这么走了,我一分钟在宫里也待不下去的。你可是有什么法子?好姐姐说与我听罢了!” 眼看向明君央求得急,何婉柔向窗外四顾无人,将手绢掩口附在明君的耳边秘密切切地说出个法子。 “我听闻,李锦衣对百日桃过敏。我家乡的胭脂主要用的正是百日桃花。若是让李锦衣用了一点点这样的胭脂,就能保证她染上敏源。这时候,你说什么她敢不去做?这件事因她而起,凭她怎么辩白,只要她肯为孟秀女开脱罪名,太皇太后也不能不加理会。” 那明君听得眉头紧蹙,心跳嘭通嘭通加快,一脸犹豫地望着何柔儿笃定的神色,嘟囔说:“这样做,不会真的伤害到她吧?” “这种胭脂合用了百日桃花和寒山雪梅,要是对百日桃过敏的人用了,起先也是手臂生出桃花状的红斑出来,三日至满身,五日出脸面。这种过敏也不算得大病,但没有我们那里的汤药,也不是那么好医治的。妹妹岂不闻‘解铃还须系铃人’?姐姐保证,这法子万无一失。”何婉柔轻轻劝慰,眼神却飘向窗外,看到两个小宫女各自手持一朵红蜀葵,急色匆匆地赶回来。她心里暗道“朱太妃的衣服,换成红色了么?” 两个小宫女一回到屋里,便称朱太妃没有穿蓝色,是换了红色。这时何婉柔立即跟明君说,自己要去换了这身红色的衣服,就掀帘而去了。 向明君在小宫女的催促下,翻箱倒柜地找出件雪绸山水齐胸襦裙,兰色嫩黄米花大衣,描画了长娥眉黛,轻点了樱口红绛唇,妆画了一双月牙眼,越发显得娇妍可人。 她是一个极为爱笑的女子,可这时梳妆罢,独立窗口,心思沉重。“也罢,反正是李锦衣陷害青箬,就算她受罪也活该喽!” 明君拿定主意,就握住百日桃花做的胭脂,向西穿过芷兰院的拱门,走进月华居。刚进了月华居的大院,迎面即被人喊住“向秀女,何处去来?!” 向明君认得,正面这位乃是向太后的心腹左尚宫大人王蔷,立刻做了万福道:“左尚宫大人万福。” “向秀女这身衣服穿得不错,”王蔷总是喜欢评判,同样也十分自信她的评断,“太皇太后下朝之后,花朝宴就要开始,向秀女应该在自己房中等候传唤,为什么跑来这月华居?” “我……这……”向明君一脸苦涩,情商也是捉急,扭捏半晌才冒出一个理由,“我好奇……想四处走走。” 王蔷从鼻子中“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最好还是安分些,本尚宫见得勾当,多了去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问,只是受向太后所托,我便劝告你几句。想要安稳,就要懂规矩,别受了挑唆还对人家叩头谢恩。” 左尚宫不过见她神色匆忙,随口教诲几句,哪里想到恰恰似菩萨派她来点醒向明君一般。可惜明君只一味抱怨自己倒霉,并未将这些话听到心里去,只做笑着脸面承应。 左尚宫看她在阳光中亭亭玉立,心中暗叹“这样好年华,好模样,好性格,有向太后做靠山,以后在皇宫前途不可限量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下毒桃花计 献媚花朝宴 “怎么脖子上没戴东西?”王蔷说着从自己宽大的袖里,掏出一个锦囊,再从锦囊取出一个粉珊桃花玉珠链,走上前为她戴上,更打量她一番道,“桃花夭夭,灼灼其华,这样才好。” 这串项链原是她今天早上在东华门里,买给自己侄女的,既见她戴上却像为花宴量身打造一般,衬得她粉色佳人,可爱喜人。 那明君可是心酸——本就为这桃花二字担心,这里倒又招上了!“这项链你便留着戴吧,我觉得甚是好看呢。不要在宫里乱跑了,回自己屋里去。”王蔷说完,走近她耳边道,“一会儿花宴上,你有机会献艺表演。这事早就跟你说过,你的《武陵春》那支舞可练好了不曾?” 向明君心里一惊,暗道这几日全想着怎么救孟青箬,却把跳舞的事儿给忘个干净!她嘿嘿一笑,硬撑脸皮说,“练好了呢。那我……先回去?” 在王尚宫的注视下,向明君转身离开月华居,又复转出拱门回去。 “这个讨厌的王尚宫,偏偏这么巧遇见这瘟神!可怎么办?怎么办?”向明君嘟着嘴,皱着小眉头走在小廊里,只顾低头烦躁躁地走。 却说对面也走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宫女。她正是李锦衣房中的小宫女鱼儿。因李锦衣这几日染了风寒,对小宫女的脾气有些暴躁。偏这鱼儿又是个性子怯弱的小丫头,只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时候她急匆匆地拎着漆红药盒。 两人猛地额头撞在一处。那鱼儿宫女双手好生护住药盒,也未敢拿手去揉额头。向明君此时也是一肚子窝火,她张口骂道:“走路不长眼的小蹄子!撞死你姑奶奶了!”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奴婢因赶着为李秀女送药,怕迟了挨骂,才走得急,姑娘饶了奴婢吧!” 眼见那鱼儿可怜兮兮地求饶,向明君也无心责怪,顺嘴说道:“你家秀女倒厉害,□□你个快腿儿的小蹄子!是哪个秀女啊?” 鱼儿四顾无人,但见廊外花香蝶绕,便凑近明君,轻声说:“就是那个李锦衣秀女。” 向明君一听“李锦衣”,心里噗嗵嗵直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心想着,脸上便笑开了花,眼睛珠儿转了一圈,拉住鱼儿宫女的双手道:“我可听人说,那李锦衣如今是朱太妃的人,你在她身边伺候,若能跟着她发达了也是极好呢!只怕她为人刻薄,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子呢!” 鱼儿宫女听明君说话,可是句句说到自己心坎里,一时竟热泪盈眶。那明君又道,“好丫头,你还不快打开药盒看看,万一把药碗摔坏了,你回去免不了一顿挨骂!” “不……不会摔坏吧……奴婢很小心的”鱼儿虽然这么说着,还是立刻蹲下身,掀开盒子来看:“呀!洒出来啦!” 鱼儿一脸惊慌地取出手绢,正要去擦拭洒在盒子里的药,忽听向明君大喊:“李锦衣来啦!” “啊——”鱼儿吓得赶忙站起来转身施礼,嘴里碎碎道,“李秀女万福,奴婢马上把药送回去!” 等得眼前既无回应,鱼儿才抬起头来,却看到空荡荡的回廊曲合,哪有什么李锦衣? “没——没有李秀女啊?!”鱼儿疑惑地回过头来,却看到向明君正蹲身在药盒边,已经用手绢擦干净了洒落的汤药。 那微微紫红的汤药,白色的瓷碗,雪绸一般的绣着兰花的手绢,在阳光煦照花影摇动香飘四溢的回廊里,搭配相宜。 鱼儿不疑有诈,反而惭愧“如何能让这位秀女姑娘,帮自己做事?!”她大呼一声,“奴婢不敢当的!”便蹲下身将向明君扶起。 明君此刻的心思,也极为复杂。她既为自己抓住机会,能够救回孟青箬感到激动,又看到眼前这位无辜单纯的宫女,或将受到牵连而心生愧疚,同时又担心自己趁机倒了一些胭脂粉在汤药里,能不能生效?又会不会倒得太多,闹出大事来?她强装神色自安,迷迷糊糊应答,“刚才……我可能看花眼了,不是李秀女。” “您也是秀女吧?”鱼儿也没有多想,只一心要尽快往月华居去,未等明君回应,即下身盖药盒,再双手提起,笑着对明君告礼:“谢谢您了!奴婢赶时间,告辞了!” 向明君心中百感交集地与她点头作别,看着她的背影疾步走出廊口,转进院中小径,消失在一片高大的花丛中。 “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明君这样怅然地想着,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且说鱼儿回到李锦衣处,先是受了一顿骂,才开始伺候锦衣喝药。李锦衣惯看别人眼色,凡是对宫里其他人,也无不是敬爱七分,尤其对两位尚宫大人又极为擅长阿谀奉承。只因为得到朱太妃的另眼相看,她最近越发喜欢张扬,但并不敢招惹其他不相干的人,就总是拿鱼儿来满足自己莫名的膨胀与压抑罢了。 说着吉时将到,秦尚仪带领这一众小宫女们,依次前往芷兰院、拂晓台与月华居,通知秀女们来到毓秀苑的正院中。 不一会儿,千娇百媚的粉面娇娃们华丽丽地排了一院子。秦尚仪听取了各院掌院姑姑的人数清报,汇总在两位尚宫大人处。 左尚宫王蔷与右尚宫董璇齐齐点了头,便一如往常开始互掐。 只见董尚宫微笑道:“王尚宫可仔细着听,这人数是否准确呢?” “有董尚宫协理花宴,本尚宫大可放心,”王蔷加重“协理”二字,有意屈辱她。 董璇假装不曾明白,作惊喜状,“承蒙谬奖,只是王姐姐再看,秀女们是否少了一位?” “哦?”王蔷虽然心知她要故弄玄虚,但一时竟不知她所指,便回看了秦尚仪一眼。 秦尚仪立刻走上前来,告礼道:“回两位尚宫大人,奴婢再三查对,秀女人数共计八十人,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 董尚宫故意走近王蔷,幽幽说,“少了一个孟秀女啊!我的王姐姐。” 望着董璇□□裸的嘲讽,王蔷瞪了她一眼,甩袖先行一步踏出毓秀苑大门。董璇无声笑着,心里十分得意地紧跟其后,前往延福宫。 这延福宫位于宋朝皇宫的西南角,拥有后宫最大的花园。虽然已过百花闹春的时候,但宫里的花在花房博士们的用心下,已经是一片花海的景象了。此时延福宫西园里移来一片粉红艳艳的桃花,而桃花树下还簇拥着整齐的各色奇花异草,缤纷夺目。桃花相围,红毯覆地,容纳近百人的花朝宴就在这里举办。 向明君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四顾巡察,始终未见到李锦衣的人。她心惊胆战地进了延福宫,然后跟着一众秀女们被安排在延福宫花桥旁边,等候太皇太后与向太后等娘娘们入场。 今日花朝宴,除了太皇太后、向太后与朱太妃,还请来几位太皇妃、长公主们,还有不少王妃以及当朝一品诰命夫人。此时,皇族女眷欢聚一堂,一品诰命承恩相围,场面虽非官方盛事,却也锦旗招展,红毯铺张,置办得十分荣盛。 待诸位贵宾们都入了宴坐,内侍总管李宪亲自当起了黄门太监,来到延福宫西园门口,向秀女们唱名,让她们依次入宫,按照案头玉牌,顺序坐在鲜花蔬果美食摆好的桌子前。 过了一会儿,大家齐齐告了座。内侍总管李宪向太皇太后告了安,复立太皇太后的身边。这时候,花海中一片美人儿安坐,将目光齐刷刷地望着高台上静坐的太皇太后。 台下:左起向太后领位,依次坐着皇族女眷;右起朱太妃起位,往后是一品诰命夫人们。正对她们的,是八十位秀女的宴桌,排列得整齐。 四周没有任何杂音,只有不知名的鸟儿雀儿虫儿燕儿,在远处轻声地飞着响着,细碎地像暖风熏醉的花影的呓语。 太皇太后向两位尚宫道:“王尚宫,董尚宫,花宴可备好?” 两位尚宫神色恭敬地齐声回复:“回太皇太后,花朝宴已经筹备好了。” 太皇太后便微笑着,将目光扫视诸位参加宴会的贵妇们,柔和地说:“花朝宴是咱们后宫女人们的乐事,切不要像他们男人上朝那般严肃,只管放松些,听听曲儿,喝杯酒。” 在皇宫里熬到她这样年纪的女人,把人间花色已然看得惯了。几位太皇妃早已心境坦荡,闻言更多了几分怡然神色。其他皇族女眷和诰命夫人们,只不过勉强作出安闲的神态来,哪一个心里不是万分紧张且怕自己惹出什么差池的?除了长公主赵嫣然天真地瞅着眼前的美酒,还有一位范宰相的夫人范氏明眸炯炯,四顾泰然。 “太皇太后可是打趣咱们呢!”朱太妃俏笑着接了话,向众人道,“太皇太后赏的酒,那自然是极品,可这小小的酒杯,也就让我们尝一尝!就尝这一口酒啊,还得有事儿吩咐咱们做呢!” 向明君几乎想不到,这位人前叱咤的华贵太妃,原来竟也会在太皇太后面前如此承欢?人吃一堑长一智,既然得罪不起,只能谄媚求欢——这样的手段在后宫,朱太妃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她绝对是最知道何时该放下身段的一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宴上调笑曲 邀舞女项庄 朱太妃的俏笑让宴会放松不少。太皇太后笑意也更浓了。 “老身这上了年纪,难免的老眼昏花,要给咱们官家挑一个贤惠的媳妇儿,可是为难的我哟!”太皇太后只作自嘲,向众人慢声说道。 “太皇太后圣体安康,若太皇太后要称老,不知道我这老婆子该到哪里去喽!”说这话的,正是郑国君太君夫人。她拊胸自叹,满头雪白的银发随之略显颤巍。 “太君夫人的声音还是这么洪亮呢,身体一向可还好么?” 这位郑国君太君夫人,不仅是当朝响当当的人物,更是威震西夏,屡立战功的巾帼英豪。她起身作礼道:“多谢太皇太后挂念,妾身身体好得很呢!” “哎,寻常宴会,无须多礼,老太君快快坐下吧!”太皇太后伸出手掌请老太君落了坐,又向众人道,“大家无需拘束,王尚宫,花宴开始吧。” 王尚宫遵了命,退身下宴,向秦尚仪点头示意。秦尚仪即刻通知教坊使崔大人开宴。花朝宴便由教坊新曲《宫中调笑》开始。 一时管奏缭绕,弦响和鸣,十二位乐师排隐花树中,将优美的音乐撒往花宴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二十四位舞女依着曲子,似如天仙一般鱼贯而入。她们与台上的娘娘们拜了大礼,便列好舞队,开始且歌且舞。 《调笑》曲通常都带着几分诙谐。这首《宫中调笑》曲调欢快,却听那唱词也觉有趣: “胡蝶。胡蝶。飞上金枝玉叶。君前对舞轻风,百叶桃花树红。红树。红树。燕语莺啼小路。 团扇。团扇。美人舞来遮面。胭脂轻抹香腮,谁愿相抚管弦。弦管。弦管。花舞人间贺宴。 罗袖。罗袖。暗舞香风似诱。旋转低舞杨柳,好日新妆醉眸。醉眸。醉眸。一世欢娱欢度。” 她们身着粉纱留仙裙,在春风中,湛蓝天下,时缓如花飘零,时疾似春晚狂风,忽簇如红云,忽散似飞花。舞步随着曲声旋转,腰肢依着曲乐旋摆,而她们的歌声也依着曲子不停地相唱相对,相和相答,别有一种趣味。 一首歌舞罢,太皇太后笑容满面,令王尚宫一番赏赐后,有唱令太监道“一敬太皇太后”。于是太皇太后举杯,而宴席上所有人起身遥祝“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轮祝酒之后,就是下一个节目,而场间,自有小宫女们为众人斟满酒杯。第二个节目是教坊传唱的流行曲子,以琴与琵琶来合奏的《望海潮》。 两位乐师乃是教坊坐乐部的首席乐师。琴师颜如玉面容姣好,宽颐明眸,虽年龄已不是芳菲小女,但气质华贵,自有大家之风。琵琶女师司徒静宜略微娇小了一点,看起来有些幼稚,而她五官玲珑,小脸儿精致,尤其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显示着她的无畏与自信。 两人齐拜了礼,坐在席中。一时弦动,歌扬,众人们听着歌声一起,竟似被施了魔一样,呆立静听。 连同花海,也陷入岑寂,仿佛只剩下这拨弦如流水,呢唱似清风。这弦乐直上天空,将那白云也停了游荡。 那曲词却是柳三变的一首《望海潮》,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就这样一场节目,一场祝酒,不觉三巡已过。众人在观赏歌舞中,已不自觉放松了下来。她们含笑着,打量着那些秀女们,从秀女的眼眸,到秀女的玉手,不一会儿开始各相耳语,笑声频传,使得宴会氛围渐入佳境。 这些秀女们可没她们那么自在,一个个正襟危坐,或食或饮,却无一人敢交头接耳。向明君坐在最前排的中央,她的心里紧张极了。今日花宴她也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实际上她早上起来就饿到现在了,可她非但不觉得饿,简直心塞得不行! “为了救青箬,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明君一直靠着这句话,给自己加油。每一个节目结束的时候,她的心跳简直就加快一倍!她希望节目快点结束,这样就能轮到她表演才艺,可她也希望节目迟一点结束,这样她就可以拖一会儿再表演。 她心里就那么百般纠结与矛盾着,这时候程玉珏秀女为太皇太后表演的古筝《女德赋》已告结束。 唱令太监终于喊道了她的名字——这也是最后一个秀女表演才艺。 向明君深吸了口气,款款而行,走上席中,先对三位娘娘拜了大礼,才开了樱桃小口,巴巴地闪着一双弯月一般的眼睛,对太皇太后道:“奴家要跳舞前,恳求太皇太后一件事儿。”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对着她。那向明君一脸纯真,静静等着回复,可心里却像撑着个弹簧似的,一遍遍地求“老天爷啊!我要顶不住了吧?!求求大家不要看我啦!!哎呀呀真难为情呢!!!” 向太后刚才还是笑意盈盈的脸色,听到明君这句话,立马阴沉下来,心里既担忧且怒愤,“怎么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呢?这是要作死么?” 太皇太后倒是笑得呵呵,一副很欣赏这丫头敢说敢言的模样,“瞧这小丫头长得真水灵,眼睛跟月牙一样,可是真招人喜欢。倒是有什么事,你不妨说说。” “奴家……奴家要跳这《武陵春》,想要……想要一位秀女姐姐与我一同对舞”,向明君带着撒娇的意味,央求道,“求了太皇太后,能不能恩准蜀州李锦衣秀女,陪我一起跳呢?” 李锦衣一听,当即脑袋一嗡,她当然没有因这个建议,对向明君感恩戴德。 因为从出了房间的门,她就觉得胳膊上老是发痒,忍不住想去挠。一开始她也未太在意,以为是太阳太暖的缘故,后来她猛然醒悟。等她坐到宴席上,偷偷地拉开衣袖查看,却见自己白皙的手臂上生出许多桃花状的斑。虽然吓得双眼垂泪,她还是稳住心神,只当风吹眼睛,小心擦拭后安心看节目,却心里焦急万分,只承望早一点结束这宴会,赶紧回去想想法子。 熟料到,有人会请她在太皇太后面前献舞。 那一刻,她似乎明白自己手臂的桃花斑与那个向明君或有关系,但她仍心怀侥幸,托称自己不善舞蹈,以避辞之。 向明君自与她下了药,就开始苦思冥想怎么威胁李锦衣。她深知一旦开始花宴,她就没有机会与李锦衣单独相处,而唯一的机会就是宴上献舞。 她等得焦灼万分,此刻又怎会容易放弃?且娇嗔着对太皇太后百般求情。众人也不过觉得她有几分可爱,反而拥护的人多。那向太后未知明君,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只不言语。朱太妃虽然奇怪,但看向太后并不说话,自己也保持沉默。 “既然只是想多一个舞伴,李秀女就不要谦虚了。老身听闻蜀州女子善歌善舞,今日就让大家欣赏一番罢。”太皇太后既然笑着发了话,也就不容李锦衣拒绝了。 李锦衣扬着宽袖上了场,先与娘娘们拜了礼,再对明君告礼道,“锦衣先谢过妹妹了。” 任凭她心里恨不得活生生撕了眼前这妮子,也不得不面容温柔地与她见过。 明君一面还礼,一面说,“《武陵春》这支舞,本自蜀州出,有姐姐相陪,是妹妹的荣幸呢!” 一时鼓乐点点敲起,忽而寂寂,既而有琵琶合奏,婉转如幽幽小河。两人对舞甩袖,动作流畅,顾盼生辉。之后拨捻急促,声乐转疾,似流水湍湍,而两人旋面相对,舞姿十分默契。 李锦衣随着舞转身姿的晃动,眼神不时流露出恶意。她忽错右脚,忽闪左身,幸亏明君机灵,一一躲过。随着琵琶趋缓,向明君在“桃花双生”的舞段,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你放手!”李锦衣趁着舞姿,附她耳边道,“快放开我!” 俄而,两人向背,四目回眸相对,一个怒火中烧,一个得意地笑。 这次轮到明君附在她耳边道,“救孟青箬,否则我就撕开你袖子!” 乐曲又由缓趋疾,李锦衣与她对面旋舞,轻轻地说,“你威胁我?” “你中了毒,明天桃花斑会长到你脸上,会发脓,会烂掉!” 李锦衣差一点摔倒,向明君以手相挽,带她重回舞步。 “给我解药?!” 越漂亮的人,越担心自己的容颜受损,李锦衣也不例外。 “你陷害了孟青箬,你还她清白,我还你解药!” 李锦衣居然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她仍作可怜楚楚的模样,央求明君,“是太妃娘娘逼我的!我求求你,跟我没关系的!” 向明君看她眼泪盈眶,一时心酸,想必她也是无奈,还逼她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对舞非对舞 深情故深情 明君虽然于心不忍,但当场咬了牙,对她道:“那现在是我逼你,你不做,我就让你毁容!” 李锦衣的脸色由文弱堪怜,翻脸成了阴鸷狠毒。 两个人交相旋舞,长袖掩面的时候,就怒目而视,脸面对出的时候,又笑靥如花。 很快这支舞到了最后一段“良人归远”。琵琶声转低缓,有洞箫声自花林中悠悠相和。向明君已觉香汗粘了中衣,微微娇喘着将花落飘零地幽叹与佳人怅惘的怀思,以柔曼的腰肢,多情的双眸,灵动的手舞,婀娜的舞姿,展示在众人眼前。 向明君分明是有备而来,这李锦衣却是没有预兆地陷入圈套,猝然不安。她虽然自幼并没有舞师教授,但对跳舞却极有天赋。若不是心神不宁,谁也不敢保证李锦衣不能把向明君弄糗在舞场上。可她实在发挥得太过寻常,使得她一个善舞的蜀地女子完完全全作了明君的陪衬。 就在两个人几乎贴面相错的瞬间,明君道:“想清楚,要不要脸?” 最后,舞姿定格在两个人身似桃花倾风去,兰指拂面回,美人两相对的画面。 明君在李锦衣的眼眸里,终于看到了妥协。 “容颜要是毁了,我李锦衣如何活着?该怎么办?”锦衣心里好一番盘算,想着自己该如何在太皇太后面前为孟青箬陈情。 舞罢,两人给娘娘们拜礼。太皇太后对向太后颔首一笑,不禁称赞,“看来蜀地女子善歌舞,我们京城的女娇娃,也很不错呀!” 众人们也是纷纷喝彩,也有不少夫人交头接耳询问言论,这位跳舞的京城淑媛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你两个起身吧,”太皇太后笑着说完,对太监李宪道,“李公公,散了宴,赏!” 那李公公笑容满面,连连称是。他心里此刻也算松了口气,心想:“这花宴结束后,我还要去皇城司宣旨,将那孟秀女遣回蜀州。却说这种事也不急什么,还是先安排赏礼吧。” 李锦衣起了身,此时又复跪了下去,扬头就是满眼含泪,楚楚动人地哭情,“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开恩呢!” 她这一哭,把整个花宴,都给哭得安静了。 李公公心里一紧,脸上一黑,立刻上前一步,训道:“大胆秀女,怎么在太皇太后面前哭哭啼啼,作犯了失仪之罪!” “奴家今天才知道,太皇太后是这么仁慈仁爱,可亲可敬。今天太皇太后要治奴家的罪,奴家心甘情愿,只是奴家不忍心看到太皇太后被人在背后……”她说到此处,又怯弱弱地垂下头去。 “老身心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既然开了口,就勿须遮遮掩掩,但把事情说清楚了,否则老身就治你扰乱花宴之罪。”太皇太后看她吞吞吐吐,不禁火上心头,怒气冲冲地说。 李锦衣甚至觉得自己的脸上已经在发痒了。她的心中充满恐惧。她用手掐着自己的手背,昂起头娓娓而谈:“宫里一直有人造谣,说皇帝选后,就是由太皇太后一人做主。她们说,有位孟秀女,得到太皇太后的喜爱,又不知怎的得罪了太皇太后,才会被弄去皇城司。她们说太皇太后冷血无情,视秀女为棋子,可堪利用如珠宝,不堪利用如弃履!” “啪——”太皇太后将右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盘颤动,“好大胆的秀女!” 席上仍旧静得出奇,李锦衣伏跪地上,浑身哆嗦,似乎刚才的话已用尽了她的勇气。 太皇太后撇视了朱太妃一眼,只见她目光闪躲,心中暗骂:“这等贱妇,老身遂了你的心事,任凭你处置孟秀女,也算是给你脸面了!却不想,你得了好处,还在背后是非颠倒、放这些流言蜚语!” 李公公察状,立刻招手向侍立的太监道:“来人,将这秀女押下去!” “不必了,”太皇太后挥手让他们退回去,依旧恢复和颜悦色,笑道,“官家乃是老身的孙儿,就算民间寻常百姓家里娶妻,由长辈提些建议,也是在情理之中。这孙媳妇儿还没选,可就有人抱怨是老身霸道了么?老太君,老身听闻您那宝贝孙儿前段时间也完了婚,可是您老人家给定的?” 太皇太后露出一副唠嗑家常的模样,宴上的气氛也便不那么紧张了。 “回太皇太后,正是老婆子定的。年轻人未知生活,倘若有长辈们操心,才是福气。皇帝选后,乃是要选出一位能够母仪天下贤德女子。此事关乎社稷,万万忽视不得,”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君,不卑不亢地正色威言说道,“由太皇太后主持,当属恰当。” 老太君这一席话,明显为太皇太后挣了不少支持。太皇太后点头沉默后,将目光放到依旧伏倒地上的李锦衣身上,沉气说,“花朝宴是后宫难得的喜事,今日大家欢聚一堂,不必为了一个小丫头扰了好兴致。不过既然你说到那位孟秀女,老身就不得不问了。若是老身还没有老糊涂的话,孟秀女盗窃的凤钗,就是你的吧?” “回……回太皇太后,”李锦衣感觉自己的胳膊如同火烧起来一样,她不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还是桃花斑真的像向明君所说的已经开始腐烂。她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声音说,“太皇太后明鉴,孟青箬并没有偷盗奴家的凤钗。那凤钗原是家母所赐,奴家万分珍惜,岂料那天刚进了宫就找不到了。奴家去掌院姑姑那里报告此事,却碰见桑儿宫女。桑儿听我说不见了凤钗,她一口咬定是孟青箬偷了。” 李锦衣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液,心跳慌慌地几乎说不下去。 “你抬起头来,”太皇太后听她说着,半信半疑追问,“后来呢?” 锦衣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双目通红,满腔的委屈写在娇滴滴的脸上,忍着呜咽说,“奴家决不相信,孟姐姐会做这样的事!可奴家跟着桑儿,到了孟姐姐房间,真的看到玉钗,就是娘亲给奴家的玉钗放在孟姐姐桌子上。太皇太后,那真的是奴家的玉钗!奴家要将玉钗拿走,可是掌院姑姑已经向董尚宫通告了此事。董尚宫要奴家指认了玉钗,就认定是孟姐姐偷窃。” 她忍受的委屈,似决了堤一般翻涌心头。李锦衣虽然呜呜咽咽,但将事情经过说得有条不紊,再加上她言辞真挚感人,更让人相信她不过是白白受了一场惊吓而不知所措的无辜女孩。 太皇太后端正身姿,娥眉紧蹙,接着问:“照你这么说,是董尚宫判断失误了?” “好大胆的丫头,竟把花宴当了公堂不成?你这女子说话可要仔细了。”朱太妃终于沉不住气,面无柔色地说道。 向明君一直在用目光乞求太后帮忙。这时候向太后才肯看了一眼明君,开口说道:“先前太皇太后将孟秀女的事情,全权交给你朱太妃,难道朱太妃公报私仇,处理不公,还怕人说么?” “太后娘娘真是爱说笑!天下谁不知道,大宋的朝廷有太皇太后垂帘,大宋的后宫有太皇太后执掌,妾身一介太妃,何时、何事能够全权做主呢?”朱太妃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她这话说了十年。 十年前,她这句话是讨要别人的同情,可十年后她这句话已经分明是在对太皇太后示威。 太皇太后只作没有听见,且向李锦衣说,“究竟是不是董尚宫逼你的?” “太皇太后明鉴,奴家没有被人逼迫,奴家只是不忍心,看到太皇太后受到谣言伤害。奴家刚到皇宫,胆战心惊,处处小心。这几天,奴家经常想起和孟姐姐一起来京城的路上。我们这些秀女很辛苦,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但是孟姐姐刚进宫就……孟姐姐是因为奴家……因为奴家才会被带去皇城司,都是奴家没有勇气,不敢向太皇太后坦露真相,都是奴家的错,求……求太皇太后开恩!” 她这一席话说得感天泣地,又大爱无私,情真意切,楚楚堪怜。若非早知道她求情的因由,连向明君都要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太皇太后当然不相信她的表演,可众目睽睽之下逼问一介弱女,也十分有损她仁德的形象。况且,宴会上的夫人们哪一个不是心里雪亮?秀女偷钗,本就难以取信于人,况且这当事人都为孟秀女求情,看来孟秀女一定是被冤枉了。 “既然李秀女为孟秀女抱屈,那不如就问问诰命夫人们,你们觉得此事要如何决断呢?”太皇太后知道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无论是否遣返孟青箬,都应该尽快决定。 这宫里的事,来问诰命夫人们,也教这些夫人没了主意。众夫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老太君,可老太君一时也没了主意,毕竟宫门似海。 “太皇太后,”只见宰相夫人范氏声音清脆如铃铛,她款款起身,告礼道“今日花宴上桃花艳艳,让妾身想起一句话来。” “什么话?”太皇太后问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解药求不得 落水险丧命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范氏抬起头来,脸似月盘,双眸炯炯,含笑道,“妾身以为,孟秀女究竟为人如何,吾等是不得而知。但秀女们一路千里迢迢,从蜀州来到京城,想必一路上有所认识。不如看是否有其他秀女,愿意为孟秀女担保呢?” “她们愿意的,蛮姐姐还救了她们的命呢!”李锦衣说着欠身回头求援,那一刻却有一些真心是为青箬恳求。 蜀州的秀女们,各自东瞧西望,谁也没有立身。片刻,“蜀州三美”中的萧瑶站起身来,她一身白衣,花颜娇态万千,徐徐走上宴中,向太皇太后拜礼毕,声音婉转道:“回太皇太后,奴家愿为孟秀女担保。倘若孟秀女要偷玉钗,为何不在路上,却到宫中来?” 她说的话,谁人不是心知肚明?只是无人为孟青箬发问罢了。 毕竟都是青春年少的女娇娃,大家望着独身而出的萧瑶,心中有些悸动。这些青春的心是容易被感动的,也是单纯而美好的。 同车而来的少女们,一共出来七位为孟青箬担保。她们齐齐跪了向太皇太后求情。 风起,吹落了阵阵桃花,洒往宴中。片片花瓣落在她们的纱裙上,香肩上,发髻上。 太皇太后看着这些娇嫩的女儿家,不由想起自己初嫁的时候,心底竟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温柔。她神色安详地对众人说,“今日众位难得在后宫欢聚,且让太后陪着你们,在园中四处走走。老身乏了,不便相陪。” 说着她站起身来,传李公公在身边,吩咐道:“去,把宫女桑儿押送皇城司。至于那位孟秀女,既然是无辜的,就把她接回宫中,三天后与大家一样,参加秀女大选。” 大家起身恭送太皇太后,没多久也就散了宴。太后不过带了几位诰命夫人叙谈。其余诸人各自在花园游走,三五结群。 李锦衣紧紧扯住向明君的手,穿过桃林,跑过小径,且躲进一处角门后,跟明君索要解药。明君气喘呼呼,尚未答言,直起腰来正要回话,就被锦衣一巴掌甩在粉脸上。 “快把解药给我!否则我杀了你!”她恶狠狠地冲明君嚷道。 向明君用手抚着火辣辣疼的小脸,心中叫苦,“不用打这么用力吧,又不是不给你解药!”毕竟是自己先害的人,明君也未计较,只是把身体躲往墙角,慢慢说,“我……我解药又不在身上,你得等我回屋拿给你。” “你现在、立刻、马上就去给我拿!”李锦衣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这墙角花丛茂盛,两个美人就在花中对峙。“好,你等我。”向明君说着扭身就走,却被李锦衣从身后拉住了长长的头发。 “啊——好疼!”明君捶打她的手,喊道,“你放手!” “向明君你给我听着,你要是言而无信,我一定会杀了你!”锦衣凶恶地警告她,用力一拽竟生生扯下明君的几缕秀发。 “好疼!”向明君痛呼着,眼泪疼得吧嗒吧嗒直掉。 她到底只是瞪了李锦衣一眼,骂了一句“你个疯婆娘!”,便急忙跑出角门去寻找何婉柔。 岂料她在花桥上,跟婉柔讨要解药时,何婉柔却笑眯眯地说,她并没有什么解药,也不知道什么桃花斑、桃花粉、桃花胭脂的事。 向明君几乎不敢相信,这几天一直对她善解人意的婉柔姐姐,会这样对她? “婉柔姐姐,你在开玩笑是不是?你不要逗我了,是你送我的胭脂,我还有……我还留着你送我的胭脂盒,里面还剩着的,就是你家乡的胭脂!”明君拉住她的手,好像怕她跑掉,更凑她脸前,压低声音说。 “大家认识一场,姐姐就好心提醒你,把那胭脂盒赶紧扔了吧,否则岂不是你害人的物证?姐姐我既然有心送你,又怎么会让那胭脂跟自己扯上关系呢?”何婉柔说得畅快极了。 她怎能不高兴?眼前这位向秀女背景深厚,显然是皇后的热门人选。如今既能除了她,又能将一位善歌善舞、受人瞩目的蜀州美人李锦衣除去,岂非一下子解决了争夺皇后的两个红人? “你……你说过,不会害人,”向明君失控一样摇晃着何婉柔,“你说过的……你说不会伤害李锦衣!解药在哪里?把解药交出来!” 何婉柔只是皱着眉头笑。她的眼神瞥向四周,发觉已经有人在向这里瞧了。她笑得更欢了,心想这世间蠢人何其多,暗道,“为了所谓的朋友,这样犯险,向明君你傻不傻?” 明君用手一把扯住她的领子,威胁道,“快点把解药交出来!” “没有解药,过敏症是没有解药的。掺了寒山雪梅,总是要落疤的,李锦衣已经没得救了。”何婉柔假作叹息地笑着,用力去掰她的手。 “你简直不是人!一定有解药的!一定有!” “人蠢就是这样,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偏偏信!”婉柔挣脱开她,冷笑一声教训道,“你向明君要是还有脑子,就赶紧去处理了那胭脂,也学学李锦衣怎么花言巧语、声情并茂,也许太后娘娘还能护住你!” “你……”向明君气得脸上铁青,想到自己着了这贱人的摆布,又想到自己终究是害苦了锦衣,心里愤恨交加,不由冲动地急躁难忍。明君以身压前,一手把婉柔的双臂弯曲在胸前,一手强掐在她的脖子,将她半身探出桥外。 桥下湖水如镜,水中倒映着两位妙龄女子纠缠的画面。两人在桥栏对峙折腰,将彼此探向桥下。只见两人长裙飘散,衬着绿水蓝天。向明君欺身压住她,任凭长发垂在她脸上,而何婉柔的秀发随风舞动,垂向湖面。 “把解药给我,不然我把你扔到湖里去!”向明君急切切地逼迫。 “我……我说真的,你杀了我,也……也没有解药!”何婉柔脸色苍白,吃力地说。 “你以为我不敢么?”向明君说着双手用力,要把她压向桥底。 周围有人发出尖叫,似乎聚拢来更多的人。向明君并没有转头,依旧直愣愣地胁迫,“快点把解药交出来!” 她再次猛力将何婉柔往下压,忽听“咯-吱”一声,木桥栏断了。两个人一起从桥上跌落了湖里。 婉柔会游泳,可当时被明君掐得呼吸不畅,刚落到湖里就呛了水,昏沉湖底。那向明君原本就不会游泳,她喊着“救命”,扑通挣扎了几下也落往水底。 河边附近安排的当值太监,都是素习水性的。他们闻得人群呼叫,便赶过来,纵身跳入湖中,把向明君与何婉柔先后救出。 太后娘娘也听得宫女来报,立刻令人把两个落水秀女带到宣仁宫去。向太后将向明君视为争夺皇后的筹码,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周全,只是此刻心里不免着恼:“怎么这丫头,这么不消停呢?” 等向明君被救醒后,一把抱住向太后号啕大哭。那向太后一生无子,虽然抱养了皇帝几年,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此刻怀中拥抱着向明君,这样亲切信任的感觉,对她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感受。 向太后用手臂揽住她,轻拍她的后背好生安抚,把心里的气也丢到九霄云外了。向明君哭诉着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清楚。太后娘娘听了,将手指戳在她额头上,心急着恼地说:“你这丫头,怎么做出这等蠢事?为何不提前跟我说?” 明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垂着脑袋只往太后怀里靠。太后看她无语,立刻命令身后的押班宫女,道:“周姑姑,你快去,带几个人去毓秀苑,去拿件明君还有何婉柔的贴身衣裳。” 那周姑姑告礼欲走,向太后又道,“对何秀女的房间,派人好生搜查,看有什么可疑的物件,顺便把明君刚才说的胭脂盒子一定要拿回来。” 等周姑姑退出,掩门而去。太后语重心长地对明君讲:“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心性太过单纯,怎么能对人毫无防备呢?”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奴家以后一定听娘娘的话,”向明君抬起眼眸,怯生生地说。 太后怜爱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脑袋,叹口气说:“本宫有心护你,恐怕那位朱太妃是按捺不住的。你今日回去后,任何人问你,你都要说在桥上是不小心落的水,懂吗?” 向明君听到后,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自己赶忙擦了,应着声用力点了点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受本宫的爱护,自然也招旁人的嫉妒。后宫之地,岂能人人真心?” 向太后对她讲完,便吩咐她好生休息,传来几个小宫女陪在床边,与她掩帘而出。 向明君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的眼泪浸湿了枕头,忍不住抽泣。 她很想家,很想对母亲叙述自己的委屈。 第一次,她恨这座皇宫,恨得想逃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三宫争胭脂 青箬错承恩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何婉柔并没有想到,向明君会那么暴躁,居然将自己推落水中。她更没有意识到,在后宫总是贤德忍让的向太后,手段比她想象的要凌厉得多。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刚进宫的丫头。何婉柔也没有那么容易绝望,她虽然后悔了主动出击,但她深信朱太妃不会放弃除去向明君的绝好机会。所以,她仍有一丝击败向太后的希望。 朱太妃在宫女报告有人落水的时候,当即联想到在花朝宴上,向明君邀请李锦衣共舞一事。她立刻差遣梅凌香,先行一步把李锦衣带来圣瑞院。 此时,李锦衣正在自己房屋,手拿绣花针,针针扎往小宫女鱼儿的身上。那小丫头哭天抢地,声音悲切。梅凌香冲进屋来,一把救下鱼儿,怒斥李锦衣。 梅凌香的眼睛,素来毒辣。她瞧着李锦衣神色不安,便对其软硬兼施,唬着两人乖乖跟着自己回往圣瑞院。李锦衣见了朱太妃,便将自己被向明君投毒之事,全盘托出,更怀疑自己的小宫女鱼儿就是帮凶。 听完之后,那朱太妃又命令梅凌香再去毓秀苑,仔细搜查向明君与何婉柔的住处。 可惜梅凌香去的时候,正碰见周姑姑带人从屋里出来。这位周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她沉默寡言,时常阴沉着脸,对宫女们的要求十分苛严,被宫人们私底下称为“周狐狸”——却不是因为她媚色,而是讽刺她“狐假虎威”。 凌香望着她从门里出来,便在小径告礼相迎。那周姑姑也还了礼,道:“奴家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为向秀女、何秀女,取贴身衣物。不知道你梅押班,带这么多人来到毓秀苑,意欲何为啊?” “糟了!被这周狐狸抢先一步!”凌香心里暗恼,随口捏造个理由称道,“宫里的丫头,自然是听凭主子的差遣。太妃娘娘听闻两位秀女落水,特教奴婢视察后宫是否有其他安全隐患,以便及时报修。” 周姑姑斜眼看着她说:“太妃娘娘,也忒操心了罢。两位尚宫大人自有安排,何须调用圣瑞院的押班?” 凌香嘴角浮笑,回复称:“太妃娘娘执掌凤印,心系后宫,职之所在,责无旁贷。太后娘娘素来身体柔弱,只会敲佛念经,不理后宫,怎么今天要羁留两位秀女?不知道毓秀苑何时归到宣仁宫去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你有本事,好好回复你的差事!”周姑姑反被凌香抢白一通,盛气离去。 梅凌香微微侧了脑袋,目送她走出芷兰院的大门。 这时,侍立在旁的音儿跟上前说:“梅姐姐,咱还进去么?” “进个屁!你当那周狐狸是瞎子!”梅凌香右手叉腰训完,看到阳光中花影掩映的窗户紧紧闭着,心里有了疑惑,“这屋里应有小丫头们啊?那周狐狸没有带走她们,莫非还在屋里?” 凌香心里想着,就只身往向明君的屋里去。 音儿睁大眼睛呆立着,跟着她们后面的人也没有动静。 “你们干嘛呢?呆着挺尸呢?”梅凌香发觉没有人跟她脚步,扭过头对着音儿就骂。 “这……这不是您刚说不进屋,”音儿心里嘀咕,带着大家跟上梅押班。 进来之后,梅凌香改成了双手叉腰。 原来满屋子,齐齐整整,静静悄悄,别说小丫头们,连个鬼都没有! 这时候,音儿拿眼神偷偷瞟着屋里的桌椅床铺,又走近梅凌香讲,“梅押班,咱们还搜查吗?” 梅凌香盯着眼前一脸懵懂的音儿,咬牙说,“搜个屁啊!周狐狸都搜第二遍啦,再搜个花出来给你戴啊?” 大家沉默着跟着梅凌香出来,回去复命。朱太妃轻轻吹着茶杯,教她们下去了,只留下梅凌香一人相对。 “依你说,那胭脂盒子也没有被太后拿走?”朱太妃半倚在胡床上,看着眼前手里一杯茶中映着的窗外蓝天问道。 梅凌香毕恭毕敬地站着回答:“没有,周姑姑走的时候,只教人用盘子托着衣裳包袱,没有带小丫头。那四个伺候的小丫头,也没有在屋里,想必是有可能被太皇太后带走了。” “如果真是太皇太后,最先派人搜了屋子,抓了小宫女,这消息倒也容易打探。那胭脂盒子要是到太皇太后手上,本宫想让向明君离宫,就很难了。”朱太妃轻轻啜了一口茶,继续说,“李锦衣肯定会咬住向明君不放,宫女鱼儿也可以指证,可惜没有了物证。没有物证,就需要做一件物证。” 梅凌香抬头道,“怎么做?” “物证并不难做,难的是把握时机。” “奴婢愚钝,不懂太妃娘娘的意思。” “如果本宫与太后起了争执,肯定需要太皇太后主持公道,但本宫要与太皇太后争辩,又该找谁裁断呢?” “太妃娘娘想把皇帝扯进来?可皇帝……”梅凌香心想皇帝的态度,从来都是摇摆不定。皇帝未必会依着太妃的意思,抛开太皇太后不顾。 “皇帝选后,是本宫的儿子在挑媳妇,如果连母亲大人都无法干预皇后人选,大宋的朝廷将人伦置之何地?如今,就只差本宫在皇帝面前烧一把火,就借一借这位蜀州的美人,再唱一出好戏!” 梅凌香听完,仍旧追问道:“太妃娘娘,到底想怎么做?” “你不用知道,一切本宫自有安排。眼下你就给本宫好好盯住那两个老妖婆,只要她们对李锦衣有任何动作,本宫就有把握,把向明君赶出皇宫。”朱太妃将茶杯放下,对凌香道,“退下吧,把海棠给本宫传进来。” 海棠是朱太妃的内侍女官,自入宫就跟在朱太妃身边,她更得到太妃信任,却不及梅凌香受太妃宠爱。 自从上次,海棠成功安排柳如絮与皇帝的会面之后,太妃娘娘对她特别赞赏,称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难道太妃想要故计重施,让皇帝私会李锦衣?太皇太后已经加强了皇帝的守卫,这件事做起来很难了吧?”梅凌香面对海棠的邀宠,特别有危机感。她不得不深思,“朱太妃是要用美人计,皇帝会不会受她摆布呢?” 隆佑宫东阁,太皇太后坐在的珠帘后面,传太后询问秀女落水的事。 向太后知道此事必然隐瞒不住,就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清楚。太皇太后少不了一番训斥,才让内侍女官茹儿托出那个胭脂盒交还向太后。 “幸亏老身提前一步,派人搜了向秀女的房间,得了这个物证,否则朱太妃铁证如山,要还李锦衣一个公道,老身岂不为难?” 向太后看到那胭脂盒,心怀感激,不由问道:“太皇太后如何抢先一步知道,这胭脂盒……” “花宴上,向秀女怎么会无缘无故,要求李秀女共舞?老身问一问御医,也就了解到李秀女对桃花过敏的事了。所以就差人找找,向秀女的房间有没有关于桃花的物件,若有的话,抓了小丫头拷问,事情也就清楚七八分了。”太皇太后字字清晰地说完,叹口气说,“老身答应过你,要与你一起扶持向明君作皇后,绝不反悔。小丫头嘛,也不怕她不成熟,可就怕她不争气。老身说的这话,你可明白?” “遵太皇太后,妾身明白。”向太后赶忙承应,心里却吃惊不小,暗忖道,“她越说得坚定,会不会心中越是另有打算?向明君啊向明君,两宫娘娘为你保驾护航,你为什么偏偏要往阴沟里开船?” “朝廷上,要求撤帘的官员越来越多,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老身也想全身而退,但唯恐新法反扑,扰乱天下。眼下,老身不便与皇帝再起冲突,所以,想要成就向明君,就勿须多加小心。”太皇太后说着,下令道,“老身会让皇帝去长恩观祈福,以免朱太妃从中作梗,利用皇帝煽动朝臣。现在当务之急,要么治好李锦衣的病,要么让她在皇宫消失。” 向太后领命回去之后,想着太皇太后的话,深感不安。她暗里传召太医,为李锦衣查看手臂上的桃花斑。可太医们纷纷表示这种症状,没有汤药可治,只能等着毒发以后,再根据病情作诊断。那李锦衣被梅凌香一番花言巧语,只一心求朱太妃为她弄到解药,还不知道自己身陷险境。 且说孟青箬在黄昏时候,被内侍总管李公公派的一辆宫车从皇城司接回毓秀苑来了。 青箬向李公公询问,是哪位贵人为自己求到太皇太后的恩典。李公公笑着称,乃是秀女李锦衣还有一众蜀州秀女们陈情,为她作的担保。 “亏我之前,还猜想是李锦衣拿我邀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错怪了她呀!想当初,从蜀州来京城,一路上姐妹相称,多么亲密!原是我误会了她!也疏远了她呢!”孟青箬想到以前两人同吃同坐的场景,心里也是一阵暖意,对李锦衣更觉感激万分,情深万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珍珠酬恩情 明君深夜泪 孟青箬进了皇宫,回到拂晓台,先与柳如絮见了面。那柳秀女便对孟青箬,夸了许多李锦衣的好话。 “奴家已听李公公说了,若不是锦衣还有众位蜀州姐妹们,在太皇太后面前陈情担保,奴家含冤莫白,枉来一趟京城。” “依妹妹看,姐姐应该亲自去给她们道谢,不然真真对不住她们的一番恩情。”柳如絮且劝着,扶着她的胳膊说。 “奴家也是这样想,只不好空着手吧?总要带一点心意。”孟青箬的披风也未曾解下,便轻手提了,拉开了柜门,取出一个小宝盒,然后将盒子打开,拿出一串明亮亮的大珍珠项链来。 “这项链是沈娘一定要我带着,奴家还以为用不上,没想到这时候最恰当了!”她笑着手中持了项链,复来到桌前,从桌上绣花筐里拿起一把银剪刀,下手就剪开了项链。 “哎……多可惜!”柳如絮忙着阻止不住,看着青箬取出一个大拇指头一样大小的珍珠放在掌心,忍不住叹息道,“真漂亮呀!” “听沈娘说,是爪洼国特产的,这种珍珠磨碎了放在香粉里,美白效果是最好的!” 一听到“香粉”两个字,柳如絮的脸色猛然一僵。 “你……怎么了?”孟青箬察觉她神色有异,马上问道。 柳如絮立刻支支吾吾说:“哦……我是看这个,很稀奇嘛!” “喏,先送你两个!”青箬笑着就把珍珠塞到她的手里。 “这……算了,我又没有功劳,不要啦!” “哎,你不收下我生气了,见者有份嘛!”孟青箬从桌子上收拾出一个空首饰盒,把珍珠一颗颗放进去,问道,“明君还好吗?按宫里规矩,今天你们都参加花宴了吧?这明君怎么不来看我?我得先给她留几颗珍珠!” “她……她今天跳舞,特别出彩呢……听说太皇太后和向太后已经内定她做皇后了……”柳如絮望着手里的珍珠说。 “这都是谣传,皇宫就是这样,”孟青箬不以为意地关上首饰盒的盖子,对她笑着说,“不过就算她明天要当皇后,我这大难不死重回皇宫,她也该来看看我。莫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青箬说着拧起眉头,有意望着窗外,心里想去找明君,岂料被柳如絮一语震住。 “她不愿意来找你吧。” “为什么?” 其实孟青箬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自己讪讪笑着说,“是啊,我这样的倒霉蛋,谁愿意来找我谁就是个傻瓜。” “说什么呢?”柳如絮上前拥抱了她,劝道,“先去见见李锦衣,还有众位蜀州姐妹吧。否则这宫里该有人,说你薄情了。” “奴家倒不怕人说,只是受恩于人,理应拜谢。”孟青箬说着,便抱住装着珍珠的首饰盒,挽了她的手,相携走出门依次往蜀州姐妹的房间告谢。 虽然大家住的并不在一处,但秀女们走访起来倒也容易,不一时就都簇拥着孟青箬往月华居,一起来找李锦衣。 可不巧李锦衣被朱太妃唤去圣瑞院,不在屋里。这时,已到了晚膳时候,大家各自归屋吃饭去。孟青箬称自己要去找向明君,而柳如絮执意要陪着她一起去。 两个人来到芷兰院的夏棠,却看到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烛光。孟青箬心里纳闷,难道明君也不在房中么? “别进去了,屋里那么黑,一定是没有人吧。”柳如絮在她身旁劝道。 “都到门口了,进去看看,许是这丫头贪睡呢!” “这怎么可能?你想秀女若在屋里睡,难道丫头敢不在外间掌灯?这时候向明君,应该在向太后那里用膳吧。你看锦衣都被留在太妃娘娘那里吃饭了,真是羡慕她们呢!”柳如絮轻声漫语地说。 “是啊,向明君有大好前途,而我是有心要在皇宫复仇的人,恐怕少不了麻烦,何苦要牵连人家?”孟青箬心里想到此处,对如絮点了点头。两人便牵着手离开了小园,回去拂晓台了。 原来后宫中表面看一片清平,实际上整个下午,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向明君与何婉柔落水的事。虽然猜测各不相同,但众位秀女们对向明君都是态度冷淡,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何婉柔已经被另行安排了房间居住。这偌大的东西两间只有向明君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窗户仍旧紧紧关着。 她回到毓秀苑后,小宫女们都是尽可能躲得远远。向明君也无心计较,自己卸了妆,躺到床上。她睁大眼睛望着雪白床帐,心情低落到极点。 她感觉光线好像一下子暗了许多,难道皇宫里的天,就是这样阴晴反复?不知道宫里的消息,有没有传到家里?不知道家人有没有担心自己? 明君的眼泪再次涌出,婆娑的眼睛看不清眼前。她的眼睛那么明亮,为什么进了皇宫就看不懂人心,看不清了人的模样? 也许从来不曾这样费过心神,她不一会儿又合上眼睛睡去了。晚膳传到的时候,小宫女们给放在外间桌子上,就寻往别处躲懒去了。因此,孟青箬进来的时候,也就看到屋里黑暗,四顾无人。 宫里的漫漫长夜呵,会是怎样的蚀心呢?“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后宫词》中写宫里女人们,在深宫长夜里孤独煎熬的实在太多。 皇宫的夜里,你哭也罢,恨也罢,怨也罢,悔也罢,终是一个人流泪,直到泪干了,心死了,白发生,美人暮。这样的命运,在宫里再寻常不过;这样的长夜,却是向明君第一次体会。 向明君在花宴上就没吃什么饭,落水被救,在宣仁宫里勉强喝了一碗白米粥,回到房间就睡倒了。半夜醒来,乌漆一片。向明君觉得脑袋胀痛,嗓子干痒,忍不住支起身体,伏在床上咳嗽。她觉得自己浑身酸软,腹中有如绞痛,身子蜷缩着抱着薄褥,还是冷得发颤。 “来人……来……人呢!……来人……”她挣扎着拨开床帏,向屋里喊。 暗黑一片的屋里,竟然没亮一盏灯!明月透着纸窗,略微泛些幽光,可这淡淡的幽光,照在北墙上空荡荡的值班婢女的行床。 她想喝杯热水,拼尽力气从床上翻身,抱着薄被,七歪八倒晕晕眩眩地弓着腰,一步步挨到凳子上,拿手哆哆嗦嗦地从茶壶倒出一杯茶,将茶水送到嘴里。 刚咽下去,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手端着的茶杯里。原来这茶,却是凉的。 她抱臂在床上痛哭着,未知何时睡过去了。一个人难受了,还能睡得着总是件幸运的事。第二天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小宫女在屋子里四处忙活,耳边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窗子不开,帘子不卷,大早上连杯热茶都没有,你当这里是冷宫吗?还是嫌自己俸禄太多,想去浣衣院当差?要不要我跟掌院姑姑给你们求个名额啊?” “孟姑娘不要啊!奴婢知错啦,再也不敢怠慢了。” 两位小宫女听到孟青箬训话,急忙跪在眼前求饶。 “那还不去干活?!是不是要等太后娘娘来请你们做事?!出去!先烧壶热茶来!” “是——是,奴婢马上去。” “青箬!”明君看到孟青箬坐在自己床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你何时回来的?呜呜——” 向明君望见她,眼中闪出泪花,千言万语凝噎在喉,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讷讷道,“青箬啊,你何时回来?” 孟青箬将她拥在怀中,手抚过她的长发,笑着安慰:“没事了,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明君一把挣开她,缓缓地问,她当真以为孟青箬知道了所有。 青箬看着她双眼红肿,面色惨白,好不心疼,关切地说“我只是听闻你与何婉柔,在桥上落水的事。究竟发生什么事?” “哦,我……”,向明君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青箬,可想起向太后的警告,心想还是等这件风波过去,再告诉她不迟,便支吾道,“我们只是不小心……落了水……真不知道那桥栏,那么脆弱呢!” 孟青箬看她有意回避这问题,也就识趣,不再多言。 “青箬啊,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这皇宫真的好可怕!你若是真的离开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明君将头轻轻靠在明君肩膀,叹息着说。 “你瞎说什么?我知道你一定担心坏了,一定去求了太后。你看,我现在不是回到宫里了么?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啊!” 明君撑起身体,离开她肩膀,对着她甜甜一笑。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洒进屋里,照得屋里暖暖的,“那你答应我,在宫里的日子,会一直一直把我当最好的姐妹。” “当然会,”青箬说得很感动,明君听得也很感动。 不过,明君始终没有问出,为什么青箬一定坚持要留在皇宫,同时,她也没有再开口提及何婉柔、李锦衣的事情。 这时候,两个小宫女捧了热茶和早膳来,青箬便亲自为明君更衣梳头,看她坐到桌前吃饭,就称有事告辞离开了。 她之所以这么急着出来,是因为除了挂念向明君,她心里还装着一个昨日要感谢,却没有碰见面的“恩人”——李锦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虚情又假意 绝处偏逢生 一夜不成眠的,还有李锦衣。 她披着件单衣,靠在床头,一夜没有合眼。到早膳的时候,梅凌香亲自为她带来早饭,服侍她吃完后,更说了许多劝慰的话语。 “锦衣妹妹!”门外响起了孟青箬的声音。 李锦衣向梅凌香看了一眼道,“是谁啊?” 青箬掀开软帘,推门就进来了,笑意融融地说:“怎的听不出我声音了?” 三个人那一刻,惊在原地。孟青箬是惊异为什么梅押班会侍候秀女吃饭,而梅凌香则惊奇青箬为何这么早来找锦衣,那李锦衣却惊忧她对自己笑什么。 “梅押班来得好早,青箬给梅押班问好了。”孟青箬诚恳地说着点头称礼。 “孟秀女无须多礼,梅凌香只怕受不起呢!”梅凌香说着,拿眼神示意小丫头们收拾了饭碗菜盘,面无表情地说,“凌香尚未给孟秀女告喜,真是恭喜你进了皇城司,居然还能回来毓秀苑!” “托太皇太后的恩典,也要谢谢朱太妃,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在宫里还多承梅押班照应,为奴家在朱太妃面前美言几句。”青箬笑着对她说。 梅凌香看着她,笑着“哼”了一声,暗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大早上,就来找李秀女,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吧?凌香这就给孟秀女腾地方,你们俩可好好说说话!”梅凌香说着,拿眼神看了李锦衣一眼,便招招手带着小宫女们出去了。 等门关上以后,孟青箬才上前,关切地询问:“锦衣妹妹,梅凌香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她怎么会侍候你吃饭?” 李锦衣看她眼神流露出的关怀,心中纳闷“为什么她这么关心我?难道她还没有去见向明君?” “哦,是太妃娘娘知道奴家染了风寒,特意派梅押班过来。姐姐何时还宫?”她一边回答着,一边坐往床边,道“姐姐若不嫌弃妹妹,可否陪妹妹坐一坐?” 青箬挨着她坐在床上,握住她的手说,“好妹妹怎么说这些话?奴家昨儿回来,就来拜望你,谁知道你往太妃娘娘那里去了。怕你今天又去圣瑞院,奴家今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姐姐有心了。怎么姐姐没有去看望向姑娘?” “哦,明君啊,去了,她身体不舒服,我也没有待多久,就急着来见你了。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青箬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便打开那锦盒,只见盒中装着两个掩在粉色纱中大珍珠,十分漂亮。 “哇……好大的珍珠!”锦衣用手指取出珍珠,惊喜地问,“送……送给奴家的?” 青箬点点头,眼神温柔地说:“是啊,你对奴家的恩情,岂是这两枚珍珠所能表达的?以前,我们来京城的路上,坐车在一起,吃饭也在一起,就是晚上睡不着还会谈心事。奴家多心,不容易相信人,所以才会造成你我姐妹的疏远。没想到你会在花宴上,挺身而出,为奴家求情。这份恩情,奴家一定会铭记于心。” 李锦衣望着她,心里不禁暗喜,“原来向明君还没有跟她说花宴的事!好啊,你们两个不是姐妹情深么?我李锦衣就偏偏要你们两个反目成仇,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有多姐妹情深!可要怎么编排这故事,让她彻彻底底相信我呢?” “蛮姐姐!”李锦衣还没有说话,先是一场呜咽垂泪,满脸写着委屈。 那孟青箬又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眼看她流泪啜泣,禁不住心疼地为她拭泪,宽慰道:“好妹妹不要哭了,你有什么事,要跟姐姐说啊。你这样哭,叫姐姐心疼的。” 李锦衣抬起头来,柔柔弱弱地说:“昨天,奴家听人说,花宴之后蛮姐姐就要被遣回蜀州。奴家很担心,就去找向明君,让她再求求向太后。可是明君拒绝了,她说向太后不准她惹麻烦。其实奴家也知道,明君毕竟是太后要扶持做皇后的人,她怎么会为了姐姐触怒向太后?” “这不怪她,毕竟……人在皇宫,身不由己……”孟青箬很努力地笑了笑,坦然地说。 “嗯,奴家也理解她。可是……可是……” 眼看李锦衣抱臂痛哭,青箬心中百般焦灼,她紧蹙娥眉,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向明君……她嫉妒奴家漂亮,她知道奴家得到朱太妃的帮助,迟早会成为她当皇后的威胁,所以,在奴家为你求情的时候,她偷偷在奴家喝的茶水里下了毒!奴家不怪她,只怪自己太天真。奴家求她,能让自己在花宴上跳舞,最后能为你求了情,让你回了宫,可奴家是要死在这深宫里了!” 李锦衣巧舌如簧,颠倒是非,却深情演绎,不容置疑。孟青箬望着她满面痛苦,小心翼翼却坚定地说:“不可能的,向明君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不可能?奴家在花宴上为你挺身而出,有必要骗你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有多了解向明君?”李锦衣忽然神色凌厉,声音嘶哑着说。 孟青箬慢慢垂下眼睛,心想“是啊,其实我根本也并不了解这个人,但是她真的会这样做吗?怪不得,明君跟我说,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难道她真的这么做了?” “你既然不相信奴家,就应该去巴结未来的向皇后,何必在奴家这里惺惺作态?”锦衣说着将头扭向床里,强忍抽泣道。 “好妹妹别这么说,姐姐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奴家知道,你与向明君姐妹情深。奴家宁愿姐姐你不知道真相,可是奴家又担心,你不知道向明君是那样一个阴狠毒辣的女人,万一将来重蹈妹妹的覆辙怎么办?姐姐你看看奴家的手臂,就什么都清楚了。” 李锦衣说着就掀开了左手的衣袖,揭开青罗软绢,赫赫然是重重叠叠的桃花斑痕,使人望见触目惊心。 “这……”孟青箬双眼含泪,为她覆好衣袖,站起身颤抖着声音说,“我去找向明君,给你拿解药!” 锦衣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从床上滑落跪在她脚边,哭着乞求:“姐姐!姐姐与向明君,交情匪浅,若是因为妹妹,让你们两人反目,妹妹于心何忍?想当初,向明君为救姐姐,也多次求助向太后,就是那日花宴上,也是向明君帮助,才让奴家得到太皇太后的关注。姐姐如果要因为此事追究向明君,妹妹宁愿立刻撞死!” 孟青箬一看李锦衣说着要往墙上撞去,立刻将她拦住怀里,流泪道:“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姐姐答应你,不追究这件事,只为你求解药可好?” “妹妹别无所求,只求姐姐能在皇宫安然无事。诚如姐姐所言,‘人在皇宫,身不由己’,也许向明君是被逼无奈,妹妹不怪她。宫里的事,人人一张嘴,试问姐姐能相信谁?昨日花宴上,想必姐姐已经看清人心。事已至此,若是有解药,奴家便活一命,若是求不得,皇宫便多一个冤魂罢了。” 你以为李锦衣为什么在孟青箬面前,处处说向明君的好话?不过是为了让孟青箬的心里,对她更愧疚,而对明君更厌恶罢了! 看着孟青箬被感动得眼泪直流,李锦衣心里恶狠狠地想“只要我能度过这个难关,我李锦衣发誓,一定要向明君千倍、万倍、万万倍地受到折磨。” 可怜那孟青箬,被李锦衣一番虚情假意的表演,蒙蔽了双眼,一心要为她跟向明君求解药去。她出了月华居,就往芷兰院去,却碰见在院里察视的王尚宫。 王尚宫看她行色匆匆,便问她往何处去。青箬心想,“这位王尚宫是向太后的人,那向太后既然不喜欢我与明君有过多交往,我不如另寻个托辞,以免给明君带来麻烦。” 青箬便回答,自己来芷兰院找萧瑶姑娘。那王尚宫听后,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向明君已经被向太后叫去了宣仁宫,而向太后并不喜欢,孟青箬与明君有太多接触。 “你是个进过皇城司的人,如果你念及和向明君的情谊,就该自动与她疏远,以免给她增加不该有的麻烦。就算你没有这些觉悟,也要想到自己不过是区区蜀州防御史之女,想要高攀京城富贵,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王尚宫说话,掷地有声,而声声刺在她的心上。孟青箬知道,今天恐怕是没有希望能见着向明君了。 这时候,有个小宫女从毓秀苑的大门喊着“王尚宫”,一路小跑过来。小宫女的齐眉刘海被风吹散了,踮起脚附在王尚宫耳边,絮絮密语。 “什么?皇帝找不到了?”王尚宫太过吃惊,张口说出。 王尚宫刚说完,紧张地四顾环视,幸亏除了身后自己的丫头,就只有眼前的孟青箬,便悻悻地瞪了她一眼。那小婢女只是骇然地点着头。 在恭恭敬敬目送王尚宫带着宫女们离开之后,孟青箬坐在芷兰院的香花丛中,以手支颐凝眉思索该怎么解李锦衣的毒。她想起皇宫的御医中,有一位奇人御医——或许能救李锦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私出访许甄 调戏安西王 皇帝赵庸自出生后,便由向太后抱养,到他五岁,又被朱太妃夺回。七岁登基后,他又归到太皇太后的隆佑宫居住。三宫的娘娘们,都照顾他,养护他,但也撕扯他,争夺他。他在缝隙中汲取养分,不断成长,直到自己有足够能力征服这片土地,真正君临天下。 但是,缝隙求生的滋味,总是不大好受的。就像今天,皇帝正在御书房看《西夏策论》,这时候太皇太后一纸诏令,就将他请去长恩观为蜀州灾区祈福,斋戒三日。 他厌恶了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能怎么做?哪怕片刻的逃避,也可以,却终究是逃不出这皇宫的。 孟青箬想到的太医,正是为宫女看病的太医许甄。她胁迫自己的小宫女哲哲,取了件宫女衣裳与她穿了,且带着哲哲一块往太医局去。 到了太医局,两人七拐八绕地来到药部后堂,可是就找不到许太医。哲哲便拉着孟青箬,去往一个晒晾草药的小院里,找她的同乡张侍医。张侍医告知,许太医刚刚往延福宫去了。此时,孟青箬忍不住问:“延福宫?许太医去那里做什么?” 延福宫是后宫花园所在,今日又没有宴席,况且有宴席又轮不上他许甄随行?若是延福宫的宫女太监,可也是禁止在宫内看病。 张侍医是个白面的翩翩少年,一步上前端详起孟青箬的脸儿,道:“这个小宫女……似曾相识,是哪个宫里的?” “张先啊!我这换了脸,你却还觉得熟悉,倒不愧你我相识一场!也不枉我送你那些年的糕点!”孟青箬听他这般说,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 “张侍医怎么也学得油嘴滑舌?小心我向许太医告状去。”哲哲唯恐生出什么事端,将孟青箬挡在身后说。 “只怕我师父,没时间听你嚼舌。前段时间,延福宫里有个看守废库的老太监,在安济坊看病抓了药。今儿师父说再去看看他,还给他捎了些药去。”张先笑嘻嘻地说完,又道,“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监,也就遇上了我师父这么个仁慈善心的活菩萨吧。” 孟青箬却没有听到最后一句,她听闻“延福宫的废库”,脱口问出:“是不是延福宫西北角那个废库?” “就是那里,要不然还有哪个废库?哎你叫什么名字?我真心觉得你眼熟。”张先说完,不依不饶地追问。 “哎呀呀,张侍医你还真清闲!你师父交代的活儿,都干完啦?” “哲哲姑娘,我不干活可是为了陪着你呀?我就问问人家的名字,你怎么……吃醋啊?” 这哲哲一听涨红了脸,正要回话,只听晒药院的墙外有小丫头喊:“张侍医,董尚宫来了!” 这仨人一听慌了神儿,这位董尚宫可不就是朱太妃的耳目董璇? “藏-藏-藏那里去啊!”张先冲她俩指着东墙,沉声说完,就赶忙迎出院门,立在门口拦住了她们。 “董……董董尚宫好,小的给董尚宫请安。” 他这一结巴,把董尚宫逗乐了,“本尚宫不知道,张侍医何时成了结巴?” “小的……小的见了美女,就……就……结结结巴” 董尚宫笑起来,难得露出小酒窝,道:“行了,本宫让你准备的药,晒好了没?” “早就准备好了,小的这就给拿去!”张先说着转身就急走,一时心慌脚乱,右脚绊左脚把自己绊倒在院门台阶上。 跟着来的两个小丫头忍不住噗笑出来,而董尚宫看着他眼神闪躲,忍不住面露疑色,喊住他说,“张侍医也太不小心了,本宫等着你取点药罢了。” 她嘴里这样不紧不慢地说着,居然轻抬了脚步,就率先跨进了院子里,左顾右盼地巡视全场: 这院子不过是个晒药场。此时阳光已觉灼灼,晒着摆满院子的篾筐竹架,东墙还盖了一溜药棚,叫人一眼望穿。若是要藏个人,除了躲到墙缝里,也只有——北墙角那一麻袋一麻袋不知何时摊落地上的草药堆。 “老天爷保佑,我可是刚刚从皇城司回来,要是被董尚宫发现,还不得分分钟把我关回大牢去?!话说上辈子就够倒霉了,这辈子能不能别这么多灾多难?我的老天爷啊!”孟青箬躲在暗处,心里不停地祈求着。 “望晴,新月,这堆草药晒不着,给它们挪挪地儿!”董尚宫指点着墙北角说。 这两个高高壮壮的丫头,当即上前撸袖子就搬弄起来。不一会儿,这堆草药就被践踏了遍,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张先垂首弯背地侍立一旁,不敢则声。 董尚宫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模样,暗想许是自己多心了而已,转而漠然一笑,道:“张侍医,本宫看你有上进心,才与你做这个生意。你要是本本分分,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可要是不规矩,别说是你在宫里,就是你妹妹在宫外也少不了受到牵连。” “董……董……董尚宫明鉴啊,小的一定本本分分,规规矩矩,求董尚宫可怜则个,小的一定听董尚宫的吩咐办事。”张先一听这话,当即跪下求董璇。 “本尚宫要你取的药呢?” “药?”张先麻溜地起身,往药棚底下取出一个黄纸药包出来,跑到董尚宫面前,双手奉上。董尚宫努努嘴,叫望晴怀在衣袖中,带着她俩走出院门,穿往太医局去。 确定董尚宫走远了,张先才走回药棚,挪走一个平放地上的木板。原来木板下,是放药酒的药窖。 “得亏你们机灵!我还怕你们找不着这酒窖的木板!”张先将她俩搀扶出来,拍打着胸脯说。 “是孟秀……”哲哲拿手整理松散的发髻,不假思索地说着,看到孟青箬投来毒辣辣的目光,咽了口唾沫说,“都是孟秀机灵嘛!” “孟秀?你叫孟秀啊?”张先笑眯眯地问。 “对啊是,那个董尚宫找你,做什么?”青箬用欣赏地眼神偷觑着哲哲回答。 张先挠了挠头,看了眼哲哲,支支吾吾地说,“拿了点药。” 明明看着张侍医不想回答,孟青箬仍旧厚着脸皮追问“她拿什么药?” “白芍……还有红花……还有”张先说着,仍旧挠了挠头发,说,“可千万别说出去!” 孟青箬点点头,心里道:“也不知道董尚宫要这些药做什么?”两人这时与张先告了别,再往延福宫去。 她们走到延福宫西南角门口,哲哲坚决不肯再跟着孟青箬进去了。青箬便教她自行离开,且嘱咐不得对别人提起,方才推开角门进了园里。 此时园中寂寂,花景嫣然。孟青箬一步四留神地沿着园中小径行走,恰似在山野的桃花林中一般。她一直向北走了许久,才望见废库的所在。 虽说是废库,不过是个没了牌匾的旧院,依然是高墙大门,可惜这门也忒寒酸了点。大门红漆早被雨淋日照得惨旧惨旧;那门板也没个完整,被钉得满目横七竖八的木条;难为这门上还晃晃悠悠着一个铜环——锈迹斑斑的。 孟青箬真怕自己一碰这门,把这门给碰散了一地。她回头四顾无人,唯有绿草桃花,才耸耸肩,壮起胆子,伸展双臂要用手推门。 却还没有碰到那扇大门,只见大门徐徐开了。 然后门里面,出现一位软金遮面的安西王。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赵煦剑眉暗挑,上前一步逼问,随手竟把门关上了。 孟青箬只一瞬还来不及惊奇,向院里什么也没有看到,就见那扇门倒是结结实实被关上了。 她瞅着安西王心想,“被你抓住又怎样?你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于是她沉下心,笑嘻嘻地看着他,说:“王爷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好大胆的秀女!你不怕本王爷禀告太皇太后,送你一程,送你再回去皇城司。”安西王轻摇玉扇,气度安闲地说道,心里却忍不住迟疑“真是个奇怪的秀女!居然穿着宫女的衣裳,来这种偏僻的地方?不过……这样宫女衣裳穿着,看起来倒是顺眼,很像一个人呢!像谁呢?” “干嘛……干嘛这么看我?”孟青箬抬头看着他那样凝神注目的样子,忽觉得心跳砰砰加快,不禁想,“不会认出我了吧?不会吧,姐可是借尸还魂的好吧?” “喂!”她有心严声苛责,却不知怎地,话出了口,竟化作三分调戏,“有本事你说啊,你是王爷,我是秀女,这里又这么偏僻……” 这么偏僻……很适合幽会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扭开,显然这事传出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绿草摇花影,桃花落无声。 “你走吧,本王只当没见过你。”安西王自她通报了倭刀线索之后,就下令对她进行秘密查探,想必过不了多久自然知道她的底细,不必现在哆哆相逼。 “我这人天生倒霉,尤其遇到你更倒霉。反正也这么倒霉了,王爷爱怎样就怎样吧,奴家要进这院子里去。”孟青箬好不容易找到许太医,怎么能甘心就这么放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废库旧相识 秀女费心机 “你不能进去!”安西王张开手臂,堵上了门口。 孟青箬一脚放到台阶上,抹了一把脸上的碎发说,“你是王爷,我是秀女,拉拉扯扯不好看,你赶紧给我让开!” 她觉着反正也豁出去了,握了握双拳,忽然觉得双手有力,热血澎湃的。 “你……你到底想进去干什么?” “我”孟青箬想了想,摊牌说,“我要找许太医。” “你找他做什么?”赵煦微皱眉头说。 孟青箬暗想,安西王是太皇太后的人,那么也必然是护着向明君的。既然被他撞见了,不如跟他坦白了,也许还能让他帮点小忙。“我找他……当然是为了帮助太皇太后喽!” 赵煦不屑地瞥她一眼,佯笑道:“胡扯!你老实说了,本王兴许能帮帮你。” “是真的啊。你看向明君是向太后的人,向太后呢又是太皇太后的人,如果向明君有了麻烦,那也就是太皇太后有了麻烦,那我现在就是在帮太皇太后解决麻烦,你安西王不应该麻烦麻烦,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么?” 孟青箬一口气说出了许多“麻烦”,听得赵煦摇头笑道,“你别想就这么把本王扯到麻烦里去,说重点。” “这……”青箬一横心,直接说,“向明君给李锦衣下了毒,我想让许太医看看能不能解毒。” 安西王看着她垂眉低语的模样,忽然想起她长得像谁——不就是那个被皇帝宠幸的宫女顾青萝? 孟青箬抬起头来,看着发呆的王爷,随手扬起将手绢打在他脸上,颦眉嗔道:“听着没啊!” 赵煦被她一打,心里一慌,赶忙应道:“听……听着呀!不过许太医,从来不卷进后宫争宠,本王看你这秀女争宠的事儿,他也未必愿意管。” “你不是太皇太后的人么?大家不是应该同舟共济嘛,不如王爷下令,让他去解毒可好?” 看着孟青箬一脸亲切的表情,赵煦哼了一声,“太皇太后不会出手的,因为她从来就没打算扶持向氏做皇后。” “你说什么?”孟青箬一听,吃惊不小,当即抱住他胳膊追问。 “哎!你别拉拉扯扯!本王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她既然下得了毒,就应该想到事情败露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本王好心劝你,趁着没人发觉,赶紧回去吧。就算你见了许甄,他也不会去帮一个秀女解毒的!” 青箬既然知道太皇太后无心拥护向明君当皇后,就更担心向明君的安危。她更抓紧了王爷的手臂,自信满满地对他讲:“只要你把他叫出来见我,许太医一定会跟我走的!” “你们很熟么?先放开本王行不行?” “哦!放开了。你去叫吧,奴家在这等着!” “不行……你站着远点,本王把许甄给你叫出来!”安西王也做出让步,一手推门,一手警告,“离这门远点!” 孟青箬忍不住伸直脖子,要往里瞧,可只瞧见一眼院里的荒草有半人高,然后就听见里面重重的上门栓的声音。 “这大门破成这样,竟然还有门栓!”青箬嘀咕着,抱臂等在门外。 不一会儿门再开了,只出来一位身穿太医官服,头戴展翅帽的许太医。他走上前来,向青箬告了礼说:“王爷刚才说,是有位秀女姑娘要找我?你就是那位秀女?” 孟青箬再一次四下里望了望,眼瞅着大门又被安西王关上,才拉住许太医往远处走走,可慌得那许太医,连连喊着,“哎你别这样,让人瞧了去,不成体统!” 许太医挣开了他,面有愠色。青箬便踮起脚尖,倾身附在他耳边说,“许大眼睛,我是顾青萝!” 那许太医睁大了双眼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呆呆问了一句:“你是顾青萝派来的?” “不是派来的!我就是顾青萝!”青箬甜甜地笑着回答。 “这……这怎么可能?青萝……青萝死了呀!你这……这也没她漂亮啊?” 孟青箬真是听得好气又好笑,连忙说,“我真的是顾青萝,我知道你左掌的虎口有一颗痣,我还知道你心里最敬佩的人是你的爷爷,我还知道你不想娶老婆是因为你觉得女人太麻烦……” “停-停-停,我信了,可你怎么会……你不是死了么?”许太医明明只对顾青萝一个人说过的一些话,却被眼前女子说得一字不差。 青箬看着他,百感交集,不由热泪盈眶地说,“我借尸还魂了,也不知道是见好事,还是件坏事!” “当然是好事了!这是因为你广积善德,攒来的福报呢!”许太医一边安慰她,一边为她擦了眼角的泪,说:“我们又见面了,不是很好么?” “是啊!哦对,我还要请你帮我一个忙。我……我新认识一个朋友,她也是秀女,被人下毒,不知道你能不能解毒?” 青箬没时间与他叙旧,赶忙说出来意。 “是什么毒?有什么症状?”许甄拧着眉头,急切地问。 “就是……就是胳膊上长了好多桃花形状的红斑。” 许太医沉默片刻说,“桃花斑?需要看视她的病情,再做决定。” “那我就带她偷偷出来,就在这里相见?。”孟青箬说着扭头看着废库的大门,问道,“谁在里面呢?为什么王爷那么紧张?” “宫里与自己无关的事,还是少知道一些!”许太医当即劝告她。 孟青箬悻悻地回转头,“那什么时候你能给她看病?” 许太医沉声凑到她身前说,“一会儿这里会有大事,你等着宫里人消息传开的时候,求求掌院姑姑,看能不能宣我进去给你看病,这样就稳妥了。总比你们两个秀女,偷偷跑出来要安全的多。” “你说的是什么大事?”青箬再一次扭转头去看,淡然地说,“是不是皇帝在里面?” “嘘!”许甄拿手指在嘴边,示意她轻声,却发觉她的神色分明暗淡下去。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孟青箬与他告辞转身就走。这时,许甄在她身后问:“你还没有见皇帝吧?” 原来勉强出来的,始终是骗不了自己。她以为自己听到“皇帝”、说起“皇帝”,都可以故作轻松,应对自如,过往不究。 可是当真有人在她面前重掀起关于皇帝与她的那段记忆的时候,她的胃开始想吐。 孟青箬只作没有听见,她继续低头走路。 “你们始终要再见面,你是秀女,他是皇帝,以前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再重逢,你要想清楚,自己如何面对他。” 青箬回过头来,齐齐的刘海下一双晶莹的眸子,她努力地笑了笑,摆摆手离开了。 一句没听清他们对话的躲在墙头趴着的王爷,看她离开才从墙上跳下来,一边拍着自己衣裳粘的尘土,一边自言自语,“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跟个太医拉拉扯扯,拉扯就算了,居然还说悄悄话!真是这种人……简直不知道怎么还可以选上秀女?” “阿嚏”孟青箬可没想到是背后有人嘀咕她,先回毓秀苑自己的房里换回秀女衣裳。 之后,她来到月华居找李锦衣,却打开房门,看到小宫女鱼儿伏在桌子上睡觉。孟青箬心中苦笑,暗道:“想必李锦衣,没少拿她出气罢!可怜的小丫头!” 她轻声蹑脚地也坐到桌前,忽然鱼儿在睡梦中喊叫“程秀女饶命!程秀女饶命!” 孟青箬见她惊醒直坐起身来,急忙问:“小丫头你没事吧?” 那鱼儿又是环顾周围,发觉是梦,才拍着胸脯,怯生生地站起作个万福:“您可是孟秀女吧?李秀女让我在房间等你,可我太困就睡着了……”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孟青箬伸手把她拉在眼前问:“李秀女去了哪里?” “李秀女被太妃娘娘叫去了。” 青箬便放了她的手,盯着她说:“你刚才做了个什么梦?不妨跟我说说,我恰巧也听到几句。” “我……”鱼儿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凳几绊倒,趔趄着停了身,低头不语。 “你现在跟我坦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否则我要是报告朱太妃那里去……”青箬不紧不慢地逼问。 那鱼儿一听朱太妃,吓得脸色苍白,伏跪在孟青箬的膝盖上痛哭,“不要啊!孟秀女救我!”孟青箬便拉起她,柔声细语地教她慢慢说。 “李秀女认定,是向秀女要害她,给她下毒。其实,不是向秀女,是程秀女。” “你说的程秀女是谁?” “就是国子监程太傅的千金程玉珏啊!是她让奴婢做的,她说只需要奴婢,把药端进园子,然后跟同屋的古秀女,换一换药就可以了。奴婢知道错了!求求孟秀女不要说出去!若不是李秀女把奴婢当个出气筒,轻则骂,重则打,还威胁奴婢不可以跟别人诉苦,奴婢也不会怨恨她,也不会一时鬼迷心窍,给程秀女做事!” 孟青箬听她这么说,心里便清楚了,追问道“你刚才说的古秀女?是古筝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寡情帝王恩 谁人枉费心 鱼儿点了点头,道:“就是古筝秀女!昨日太妃娘娘,将她遣到别院去住了。” “那你有没有将真相,告诉别人?” “奴婢……奴婢没有。李秀女一口咬定是向秀女做的,她拿……”鱼儿想起绣花针,又想起李锦衣的恐吓,终究闭了嘴,哭着说,“奴婢没有再跟别人说起!” 孟青箬扶她站起后,也立起身来,独自走到窗边,手挑软帘,向园中看。 小园中繁花肆放,花香凛凛,可知道这皇宫深墙内的红粉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上演着的欲孽金枝? “眼下,秀女大选有向明君,就不可能有李锦衣。就算太后娘娘肯帮忙,也未必能找出程秀女的证据。但求许太医能救了她,再慢慢跟锦衣解释这件事吧。” 孟青箬好好宽慰了鱼儿,要她在宫里诸多小心,最好时时刻刻与人结伴。也许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曾是宫女的缘故,青箬真心喜欢这个身子单薄五官小巧的小宫女。 “孟秀女若是选上了皇后,能不能答应鱼儿一件事?” 青箬一听吓得赶忙捂住她的嘴,柔声训道:“你可是要害死我!这话在宫里可说不得!” 那鱼儿一笑,露出洁白的齐齐整整的小牙齿来,道:“鱼儿别无所求,只求早日出宫,跟爹娘团聚。” “你家是哪里的?”孟青箬的眼里溢满泪花,这简简单单的心愿不也是自己曾经的所求? “奴婢是蜀州宜安人氏。” “宜安的茶叶甚是有名呢!” “孟秀女知道宜安茶叶?”鱼儿惊喜地靠近她说。两个人亲切地聊着故乡趣事,不知不觉太阳高高照起。 李锦衣掀帘进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唱宜安地区的小曲儿。她冷笑着说,“呦,你们唱得挺开心嘛!” 鱼儿吓得当即站起身来,胆怯怯地立到一旁去。 “出去,倒杯茶去。”李锦衣冷着脸命令完,走近孟青箬急色问,“怎么样?你拿来解药了么?” 孟青箬的眼神随着鱼儿出去后,才转头看她,有心劝她对鱼儿态度柔缓些,可话到嘴边就停下了,回答道:“没有取到解药。” 锦衣跌坐凳几上,木然地拿手绢擦擦脸。 “姐姐不要失望,我求了一个御医来……” “御医?你以为太后娘娘没有找御医吗?你以为朱太妃不能找御医吗?御医有什么用啊?”李锦衣忍不住冲她咆哮。 孟青箬并未将她的咆哮往心里去,只紧张地问:“你说什么?朱太妃让御医给你看病?那她有没有给你……喝什么药?” 李锦衣看她的样子的确是关心自己,不过自从被投了毒,她谁也不再相信。太妃娘娘为了控制她,让孙太医佯装解得了毒,还为她开了药。她心知肚明,太妃要利用她打垮向明君。她虽然感激涕零地把药领回来,却将煎的汤药,倒在临窗的花盆里。李锦衣装傻充愣得到太妃娘娘的赏识,可她也不是真的傻。 “你什么意思?朱太妃请柳御医给我开了药,我当然要喝了!别的秀女想喝,还讨不到这份恩典呢!”锦衣挑着眉毛高声说道。 孟青箬心里叫苦“董尚宫私自从太医局拿的药里,可是有红花啊!千万不要是给锦衣吃的!听说那红花可是伤女人身体的!事不迟疑,要想办法让许太医赶紧给她看病!” “李锦衣你听着,我找的这个太医,是宫里医术最高的。要是你的毒,真的有人能解,那就只有他了!”孟青箬正说着,忽听门外宫女鱼儿高声喊叫“梅押班来啦!李秀女在屋里呢!” 李锦衣与孟青箬交换了眼神,沉默不语。 鱼儿的话音刚落,梅凌香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打趣说:“孟秀女跟李秀女姐妹情深,还真是一会儿也离不开呢!” 孟青箬听到她说“姐妹”两个字,心里忍不住骂道“小蹄子,你真是有脸再提这两个字!” “不知道梅姐姐找我,是太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李秀女也太调皮了,一会儿不见就回来了。太妃娘娘说了,今天有好事安排你,只教你在圣瑞院等着,怎么太妃娘娘的话,你是要当耳边风么?”梅凌香嘴角一抹笑意,手指绕着手绢说。 原来怂恿皇帝离开紫宸宫,前往废库的人,正是太妃。只是太皇太后的消息,得知太快,竟然加派安西王带领六扇门的人去皇宫偏废地方巡查,令所有人务必尽快找出皇帝下落。 安西王在废库找到皇帝,开始为太皇太后游说,并退让说:只要皇帝肯自愿回紫宸宫,太皇太后就撤销,让皇帝前往长恩观斋戒三日的懿旨。 朱太妃既然没有机会,安排秀女与皇帝在废库相见,但她却可以安排皇帝的龙辇停在圣瑞院门口——朱太妃相信,凭李锦衣的美貌,就算一面之缘也绝对会让皇帝印象深刻,春心萌动。试问,皇帝又怎么能容忍自己惦记上的女人,被别人毁容呢? 这时候,安西王仍在废库与皇帝交谈。宫里知道这消息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恨不得围去那废库,却只能等着最新的消息。 梅凌香眼看孟青箬在旁边,也不便明言,只神秘笑着说:“李秀女想见皇上,就跟我走。” “别走!太妃娘娘不会那么好心的!”孟青箬伸手拉住锦衣,阻止说,“相信我!只要你能参加大选,一定可以留在宫中。但你去见皇帝,可能连参加大选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锦衣看着她,一时迟疑,她心里清楚自己会被太妃娘娘当作棋子,可是面见皇帝的诱惑,又令她不忍拒绝。 “哼!皇宫里只有命令和遵命,从来就没有选择。孟秀女,你是皇城司出来的人,还是不要再教诲她人了吧!”梅凌香嘲讽道。 “我相信太妃娘娘,你们……你们都是嫉妒我罢了!”李锦衣甩开她的手,走到梅凌香身边讨好地说,“梅押班,我们走吧。” 梅凌香轻蔑地看了青箬一眼,转身掀帘而去。那李锦衣也是头也未回地走了。 暖风乍起,掀动门帘,只见满园尘土被风卷起,散漫的落叶与飞花,无处可归地在皇宫高墙下翻转。 “孟秀女,你……你其实不必为李秀女这样费心。”鱼儿眼看两人走远,回头见青箬苦恼地独自坐下,为她倒杯茶水,劝着说,“先前冤枉你偷玉钗的事情,其实……其实孟秀女也是有份儿的。” “可她毕竟在花宴上,为我挺身而出,这是任谁也做不了假的。做人,岂能记仇不记恩?”孟青箬故作轻松地笑笑,“没关系,等她回来再说吧,反正后天才会大选。我现在担心的是,太妃娘娘究竟给她喝的是什么药?鱼儿,那药是不是经你的手煎的?” 鱼儿咬着薄唇,嗫嗫嚅嚅地说,“李秀女……李秀女根本就没喝那些药。奴婢看到她偷偷地都倒了。奴婢也不知道,她在太妃娘娘面前苦苦恳求,还千恩万谢的求了这药来,回来根本就没有喝。” “哦,我说呢,她原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青箬巧笑着,遮掩了自己的尴尬,起身告别离开了。 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可惜天生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一如往日,他神情懒散,不耐烦地答应回去紫宸殿,打着哈欠上了龙辇,被抬往紫宸宫去。这回去的路上,圣瑞院是龙辇必经之地。 圣瑞院的门口,由太妃娘娘候立,李锦衣侍立,余下一些宫女们环列左右。 皇帝下了龙辇,先与朱太妃告礼。抬头就瞧见她身边一位美人——李锦衣身着曳地的石榴红抹胸长裙,头梳翠华飞仙髻,娉婷玉立在太妃身后。 刚才一路上都是满脸惺忪的皇帝,这时候眼神才放起光来。他对美女上下打量一番,向朱太妃询问,“这位姑娘是?” “是蜀州秀女,李锦衣”太妃娘娘牵手将她拉在皇帝面前,温和道,“还不见过皇帝?” 李锦衣连忙打个万福,风姿婉约,声似啼莺,“秀女李锦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锦衣闻言,娇羞怯怯地扬起小脸儿,眼眸多情,与皇帝眼神一碰,忙转向别处看去。 眼看着皇帝的脸上露出笑容,太妃娘娘更进言道,“昨日本宫起床,头昏阵阵。李秀女有心,今日送了个香囊来。岂料小小香囊,却比那些太医开的药,灵验百倍。” 皇帝听完仍盯着李秀女看,且回答道:“朕今日也头昏的很,不知道李秀女能不能给朕,也送一个香囊来。” 李锦衣心里似有小鹿乱撞,抬起如水般的圆圆眼睛,娇声微微地说:“是,奴家遵命。” 护卫跟随的安西王,此时上前道,“请皇上回紫宸宫,太皇太后和几位宰府大人还在等着。” 皇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欠身与太妃娘娘告别,临走还不忘回头与李锦衣,秋波暗送。梅凌香却在锦衣的身后,冷冷看着,心里不由叹息“皇帝这一刻能爱上你的容颜,下一刻却未必能保住你的性命。寡情最是帝王恩,可怜多少红粉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闺房女共枕 倭国禁贸易 午膳过后,向明君从宣仁宫回来,便往拂晓台找青箬。 孟青箬正躺在床上,望着床纱上的流苏发呆。一时听到明君在门外,喊自己的名字,她喜不自禁地迎上来。两人见了面,青箬就教哲哲去门外,防着柳如絮回来,自己好在屋里与明君说些话。 不过几日不见,向明君却比从皇城司大狱出来的青箬,看着还要憔悴许多。她心性纯善,忽然进入这诡异莫测的深宫,越发觉得胆怯心累。 青箬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地为她心疼。“明君,锦衣的毒不是你下的,是另有其人。”青箬端杯茶,与她相对坐在床上,慢声说。 “你说什么?不可能的,就是我下的毒,我……把毒放进她的药里的,”明君一想到自己拿不来解药,要害得锦衣毁容,心里便觉内疚,低下头去看着床底。 “傻丫头,你下毒的药,又被别人掉了包,所以李锦衣根本就没有喝那一份药!” “你说什么?”向明君瞪大了她的眼睛,她心里既开心又难过,五味杂陈,疑惑地问,“那是谁换的药?又是谁下的毒?为什么同样也是桃花斑?” “是程玉珏。知道她身体病桃花的,又不是你一个。总之,你不要内疚了,与你无关的。” 孟青箬一句“不要内疚”的话,正是说到向明君的心坎里。她听得心里一热,感动得落下泪来,自己又被自己的泪给惹笑了。 “好啦,锦衣把事情都给我说了。我跟她,虽不及跟你好,但是一路从蜀州到京城,也算是很亲密。如果她也能够中选,大家留在宫中,有个照应,也是一场缘分呢!” 孟青箬听信了李锦衣的一面之词。她当真以为,向明君因为争夺皇后之位下毒害锦衣。所以她才希望两人能够不计前嫌,合力留宫。 “李锦衣……都跟你说了?”向明君听她这么说,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个李锦衣把自己威胁她为孟青箬求情的事情说了,却没想到锦衣颠倒是非,根本就冤枉了她。 “对啊。你早上跟我说,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想就是说你对锦衣做的事吧。在皇宫呢,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判断对与错。那你以后要做什么事,一定要跟我商量,知道吗?能不能留在宫里,能不能选上皇后,虽然靠自己争取,可也难说不是机缘天定啊!”孟青箬说着把茶杯递到她手上。 明君听她这么说,心里忽然就觉得通畅了好多,她正要开口说自己并不后悔,为她去威胁李锦衣,更想表明自己其实不想留在深宫,更不愿意争夺皇后之位。偏偏这时,孟青箬说,“哎,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孟青箬离开床边,走去墙角下的箱子那里,弯身打开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紫缎小锦盒,转身灿然笑着回到床边坐下。 “还剩下18颗珍珠,这里9颗是送给你的。” “赫!这么大的珍珠啊?!都给我么?” “是啊,是谢谢你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青箬开怀笑着露出两个小虎牙,从锦盒里取出一粒珍珠给明君看。 雪亮的明珠,那般纯洁美好,在阳光照耀中尤为璀璨。 “也罢,她知道就好了。难为她有心,给我留这么多珍珠。”向明君心想,便不再提李锦衣的事,只开玩笑说,“就这点啊?哪里够用呢?我若是要珍珠粉,还是跟你要!” “哎你丫头,太贪心了吧!我这里可没有了?” “没有?你刚才还说,你还留着9颗的?” 孟青箬好笑地瞅着她,伸手去抢她手里茶,打趣说,“可真真的,你莫要喝我的茶了,不能跟你好好玩耍了!” 两个人笑闹着,最后竟都横倒在一张香床上睡着了。青箬一身粉花白衣,发髻松散,正面躺着,双手相握覆在肚子上,手里的粉绢借着微风时而摆动。向明君长发遮脸,一袭黄衫侧卧,额头近在青箬的枕上,白皙的脸儿压着左手。珍珠颗颗,散落在两个娇媚女娃的脸侧,映着两个人长长的黑睫毛,在午后的阳光里静静地闪闪发亮。 皇宫里的她们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那紫宸宫却是另一副景象了。安西王向太皇太后禀报了柳御史的死,或许与倭寇有关的消息。太皇太后责令一定要查出幕后真凶。 “这时候东京出现倭寇在皇宫做案,恐非寻常。微臣以为或许事出有因,不可不防。”安西王独立殿下,奏报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与皇帝,“据微臣所知,春分时节,倭国曾派使者前来,交涉倭国更名与敕书一事,被太皇太后拒绝了。” “不错。天下分封,藩国臣服。自古以来藩国都是自立君主,因地制宜。如今倭国君主想要更改国名,我宋朝可以承认。但是,小小一个倭国,胆敢出言不逊,既想要与大宋的国君同起同坐,又想要大宋对藩国的册赏,试问,天下有这样的好事么?”太皇太后口中说着,却将眼神扫视皇帝,“天下的好事,难道都给那些不知上进,浑浑噩噩的人准备么?” “夜郎自大,固然不敬,但大国立威,何必意气?如今西夏反复无常,使得西北诸国贸易不通。眼下,大宋海运畅达,市舶司的税收年年有增。大宋与故临、细兰、登流眉、中里、斯伽里野、木兰皮等国,互通有无,商贸繁荣。去年太皇太后恩准澉浦镇设立市舶司,如今共计南方设立市舶司的州府镇已经多达十八个,但是北方就仅有密州一个市舶司。”安西王说到此处,方微微抬头,看太皇太后静静思考,才继续说道,“微臣以为,既然大宋勿须倭国作为藩国,只要驳了敕封与册赏就是,不必因此撤除密州的市舶司。” “密州的市舶司,的确处理得有些草率!”太皇太后听后,心里踌躇,却瞥见皇帝哈欠连连的模样,就怒气难耐,“可惜安西王说了这么多话,皇帝一句也没有听到耳朵里吧?” “什么——流眉——木兰”皇帝以手掩口,打完哈欠,扬起手臂伸着懒腰说,“听着倒像是秀女的名字。你们慢慢聊,朕就是陪着你们罢了!怎么,奶奶想让孙儿我说话了?” 看着他端庄正坐,却一脸丧气的脸,太皇太后真是一百个后悔当初要立他当皇帝。她“哼”了一声又去看殿下直身立着的安西王,心里好不感慨“这才是大宋君王该有的模样,为什么上天就要毁了你一个眼睛呢!” “密州市舶司复立的事情,老身再与范参政商量一下,看是否有必要。”许是坐累了,太皇太后动了动自己的肩膀,道,“此次倭寇行凶的事,跟禁止密州海外贸易,是否有直接关系?” 安西王抬头禀告:“密州市舶司撤销之后,大宋与倭国的正常贸易受阻,必然增加沿海的倭寇犯案。倭寇团伙来到东京,不排除是报复的可能。” “如果是报复,为什么会挑柳大人,不去找罗大人?平治倭寇的事,不都是罗大人总领吗?”皇帝这时候,倚靠上龙椅,又是一个哈欠,“王爷还是回去查案,别在这里啰嗦了,朕都听乏了!” 安西王沉默,低下了头,瞧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那一刻,他的耳边回荡着皇帝略带嘲讽的声音,感觉这影子才是自己。 紫宸殿的偏阁,连同随身的奴才婢女都被遣在阁外伺候。只有这三个人谈话声,令屋里更觉空荡荡。 “皇帝,你是嫌这龙椅做得不舒服吧?”太皇太后憋在心里的气,终于是撒了出来,“既然不愿意做,你大可以说出来!老身能让你做皇帝,自然也能让你做不成皇帝!” “反正奶奶看孙儿怎么都不顺眼,与其天天担心,何时会被奶奶废掉,还不如现在就重新找个皇帝!这皇帝,孙儿不做了!”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冲下殿下的安西王冷笑道,“奶奶这儿,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好孙儿么?皇兄,这皇位就让给你可好?” “你……”太皇太后气喘着站起身来,走到皇帝身前,扬手一巴掌打了下去,骂道,“你个不争气的废物!” 皇帝没想到会挨打,一个身子没站稳,就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安西王既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一句劝告,因为这场面他并不是第一次见。皇帝站起来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中途换搭档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很麻烦的,比如情人分手,比如离婚,但垂帘的太皇太后与傀儡皇帝的合作或散伙,显然更麻烦。 “倭寇行凶的目的,微臣还没有确定,但是不排除会针对太皇太后与皇帝。为安全起见,微臣建议增派皇宫禁军的守卫。”安西王待皇帝整理好衣衫后,从容禀报。 “是啊,加强守卫吧,皇帝死了可以再立,太皇太后可是只有一个!”皇帝甩甩袖子就往外走。 “来人,派禁军将紫宸宫重重围住,没有老身的命令,禁止皇帝出紫宸宫一步!” 太皇太后独自一人,站立在高阶之上,光照之中,向门外宣布命令。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灌药受屈辱 鱼儿巧通报 太皇太后将皇帝软禁后,命令御医大人上奏皇上龙体欠安,宜休养,不宜临朝。 朱太妃听到这消息,立刻坐卧不安,暗里让蔡京联络董御史,准备明日在大庆殿要求皇帝上朝。她心生烦闷,要梅押班把李锦衣打发回毓秀苑去。这时,梅凌香进言说,李锦衣房间里临窗摆的鸢花,已经差人换过了。的确发现换出来的鸢花盆里,有倒药的痕迹。 太妃娘娘听后,便让梅凌香亲自为锦衣煎药,并要她当面看着李锦衣把药喝下去。 梅凌香手捧药盘,带领着圣瑞院三位粗使的年长姑姑,进了毓秀苑往月华居去。走廊里,她款款摆动腰肢,手绢迎风,花钿摇珠,嘴角带着浅浅一抹凌厉的漠笑。 这药里,放了足量的白芍、红花,根本就不是桃花斑的解药,相反是为了促进李锦衣内毒尽快发作。这样,太妃娘娘就可以控制李锦衣的病情,让她在秀女复选当天被桃花斑毒发脸上,然后借机抖出向明君投毒一事。 没有什么能比女人,更能挑动一个少年天子的怒气——太妃娘娘,已经用宫女顾青萝的死证实了。自从那个宫女死后,皇帝与太皇太后的合作,几乎连表面的和谐都已经难以维持了。太妃娘娘很期待看到皇帝,与太皇太后暴怒决裂,从而彻彻底底地投入她的怀抱。 屋里,李锦衣还在盘问鱼儿,究竟对孟青箬说了什么。 可怜的鱼儿,泪流满面,一味地想躲远锦衣,却又怕触怒她,只嗫嚅着反复说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说?哼!人家闲得慌,跟着你唱曲儿?我看你是被人套了话都不知道!”李锦衣押了口茶,冲伏跪脚下的鱼儿责骂,“你个蠢材!把你们俩说的话,一句句讲出来,敢少一句,看我不拿针扎你!” 在门外听到这话的梅凌香,用力伸掌“哐”地打了门,冷笑着对李锦衣说,“哟,李姑娘的绣花针,还真是多功能呢!” 李锦衣不防有人在门外偷听,愣了一下,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说,“不知道梅姐姐到了,奴家教训丫头,教梅姐姐见笑了!” “呵呵,你区区一个秀女,还算不上宫里的主子,有什么资格随意打骂宫里的婢女?别说你是秀女,就是正儿八经后宫的主子,也要知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李府小宅!宫里贴身宫女都是良人奴婢,不是什么贱口奴婢!你眼里有没有太妃娘娘?!本押班没有跟太妃娘娘禀告,你生性恶毒,私自用针扎宫女,是可怜你家世衰微,不是纵容你荼毒弱小!”梅凌香单手捧着药碗,指着李锦衣训道。 “姐姐教诲的是,奴家也是恨铁不成钢,”李锦衣瞅见凌香手上的药碗,心里不由一凉,婉转弯身将鱼儿扶起,柔声说,“鱼儿快起来吧,奴家也是为你好,你不会怪我吧?” 那鱼儿却吓得满身鸡皮疙瘩,点点头又慌忙摆摆手摇头,嘴里呜呜说不出话。 “我也不是来看戏的,你也省了罢。”梅凌香走上前,将木盘放到桌子上,端起药碗到她面前说,“这药,是太妃娘娘,命令我亲眼看你喝下去。你是自己端住,慢慢喝下去,还是让曹姑姑、邓姑姑、刘姑姑帮你把药灌进去呢!” “我……”李锦衣溜身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求告,“梅姐姐,我已经喝过药了,鱼儿中午给我煎好药,我都喝了!你问问鱼儿,我喝过药了对吧?!是不是有人……不,一定是有人在太妃娘娘面前诋毁我!梅姐姐你为我做主,我对太妃娘娘是一片忠心,这药我真的已经喝过了!” “哼,李锦衣,本押班再跟你说一次,我不是来看戏的,你乖乖自己喝了药,总比被人灌药好。本押班也再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窗前的鸢花是太妃所赠,上午换了你可知道?” 李锦衣那一瞬的眼神散漫下来,她再望鸢花花开如泣血,也不能十分确定是否真的被调换。“梅姐姐,一定是有人嫉妒太妃娘娘喜欢奴家,在太妃娘娘面前胡言乱语。梅姐姐宅心仁厚,慈悲为怀,求求姐姐相信奴家!奴家真的,已经喝过这药了!”锦衣还是不甘心,抱着一丝丝的希望,紧紧拉住梅凌香的衣袖继续乞求。 “我真是高看了你!”梅凌香一把甩开袖子,将她推倒在地,抬头对那些高壮的老宫人说,“三位姑姑,把药给她灌进去!太妃娘娘说了,一滴药也不能洒出来!” 三位长相凶恶的宫中老妇,一人钳住李锦衣的双手,一人摁住她的脑袋扼住她的脖颈,最后一个掐开她的嘴把药灌进去。两个小宫女聚在一边,偷偷把眼来瞧。 梅凌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说,“在宫里不是不可以不低调,而是不可以不知进退!” 等完了事儿,凌香挥一挥手,姑姑们和宫女便跟着她走了。剩着她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地,坐在地上木然哭泣。 鱼儿怯怯地去扶她起来,被她一把拉住。“你去,去找孟青箬!她一定会帮我的!我喝的药,一定是有问题,快去!去找孟青箬来!”李锦衣对鱼儿命令着,语气却带着几分请求。 “奴婢先扶您到床上吧!”鱼儿看她这样子,于心不忍,将她扶到床上宽慰道,“奴婢马上去找孟秀女,您别担心,她一定有法子救您的!” 李锦衣将单褥蒙住了脸,没有应答。 鱼儿一路小跑,穿过芷兰园,来到拂晓台找孟青箬。她刚进院子,就瞧见哲哲在院东墙角宫柳下荡秋千,忙不迭地跑过去告礼问孟秀女在不在。 哲哲便说孟秀女与向秀女在屋里睡着,若无急事,不便打扰。 “哲哲姐姐,李秀女有救命的急事呢,你可方便去通传一下?”鱼儿双手合十地求告。 哲哲却自有一番盘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上午就因为李秀女的事情,我才被孟秀女胁迫去了太医院,谁知道这又是什么大麻烦?最好是将你这小丫头赶回去,还想着让我去通报?!” “孟秀女和向秀女都在里面睡觉呢,这会儿子进去可使不得!虽说李秀女在花宴,替孟秀女求了情,可若不是她,孟秀女也不会白白遭人冤枉。要叫我说,李秀女也不过是良心发现,知错能改,根本算不上什么恩情。孟秀女也就是跟她客气客气罢了,凭什么就得为她鞍前马后?”哲哲自在地荡着秋千,拿些不痛不痒的话儿来搪塞她。 “哲哲姐姐说的是呢,”鱼儿心里知道的事情,若对着哲哲说出来,只怕现在就得被哲哲赶出秋槿小院,但她既然为锦衣奔走,也没理由悻悻而归,仍立在一边央告,“孟秀女贤德仁厚,她若是知道李秀女现在的处境,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哲哲姐姐发发善心,帮忙给通传一声吧。” “善心?哲哲我当然有善心,但也要看什么人。李秀女高攀得起朱太妃,不是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么?就她那样的人,没有人对她落井下石,她就烧高香去吧。我可听说,她对你也刻薄得很,你又何必这么呆傻还为她来求人?你也不想想,这些秀女有一多半是要落选的,至于那些能留宫的,人家只会带自己人进宫做近侍,到时候我们不就是个粗使丫头?何必枉费这么多精神?”哲哲停下秋千,耐心地教她一些宫中的道理。 岂料到她这些话是对牛弹琴。那鱼儿本就是个一根筋的人,脑子里只想着怎么尽快通知孟青箬救李锦衣,容不下那么多想法。她听完哲哲的长篇大论,使劲晃着脑袋点头,然而,就开口接了一句,“姐姐,现在能通传了么?” “这样吧,”哲哲伸出舌头,润了润自己的嘴唇说,“你跟我说什么事,然后你先回去,等孟秀女一醒,我就跟她说,可好?” 鱼儿虽然不善于算计,可在宫里也有三年了,她听得出这话的意思,是哲哲在对她下逐客令。她想了想说,“是关于见皇上的事情。” “见……皇上?你刚才……不是说救命的事情么?” “秀女见皇上,不就是跟救命一样的大事情么?你也听说了,李秀女在圣瑞院见过了皇上。哲哲姐姐说得对,咱们就是枉费精神。也不劳姐姐通传了,鱼儿等着孟秀女差不多醒了再来吧!” 鱼儿嘴里撒着谎,心里就觉得发慌,当真想逃离一样转身就走。可她这话一说,还真是把哲哲的胃口都吊了起来。哲哲与她一样,都是入宫三年,连皇帝一面都没见过。现在听到李秀女是因为皇帝的事情,来找孟秀女,当即心里乐开了花,“万一李秀女要让孟秀女也见见皇帝,那么孟秀女肯定会入选!她心眼好,脾气好,若是我求她留我伺候,想必也是不难。那到时候就能天天见着皇帝,嘎嘎……”哲哲一想到这里,立马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其实孟秀女,睡了挺长时间啦!午睡时间长,人容易头疼啦,晚上搞不好还会失眠!你跟我走,我给你通报去。”哲哲说着拉起鱼儿的手,就向屋里走去。 柳如絮轻摇绢扇,倚窗望着她们俩进得青箬的屋里。她的心里,思量着今日朱太妃对她讲的话,“即便柳大人死了,本宫一样看重你。皇帝还是很关心你,本宫也指望你登上皇后之位,这样你不仅可以光耀柳家门楣,最重要的是让你的母亲在宫外安心呢!” 此刻她没有担心母亲,她只是望着宫墙柳,心如死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群美小聚会 凌香痛闻香 且说孟青箬听到鱼儿的通报,赶忙与向明君一起去看视锦衣。 那锦衣的心里,将所有的怨恨都记在向明君的头上,此时见到她俩到来,李锦衣强压心中的怒火,只做出受难的表情。 孟青箬看她对明君,没有一声责怪,心里不禁佩服她宽容仁德。她开口告诉锦衣真相,只说是程玉珏将她的药调换了,并在她喝的药里下了毒,而与向明君并没有直接关系。李锦衣就假惺惺地表示,自己从来就没有怪过明君,只希望以后她们也能把自己视为姐妹。 李锦衣的一番表演,让孟青箬对她更觉感恩,同时令向明君仍怀愧疚。这两个人对锦衣真心相待,却根本想不到,其实锦衣心里并不相信孟青箬的话,也没想现在去分辨谁害了她,此刻她只想利用这俩人来帮自己解毒。 “眼下得想法子,赶紧让锦衣去见许太医!”孟青箬坐在床边,回头望着桌子上的药碗说,心里想,“董尚宫拿的药,一定是给锦衣喝了。以前听老宫人说,喝红花的女人难孕,可朱太妃为什么要这么对锦衣呢?” “朱太妃现在,一定派人监视着锦衣,别说出毓秀苑,就是踏出月华居也会被发现的。”向明君自小也是混在名媛圈里的人,像这种宫廷权贵的手段,她听过的不比孟青箬少。这时候,她面色沉静,缓缓说,“锦衣只有待在房间,才不会被太妃的人怀疑。你刚才说的许太医,是哪个?” “就……就是”孟青箬一时语塞,这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认识许太医?“就是听宫女说,太医局有一位许太医,医术高超,而且特别仁慈,乐于助人的那种。总之,他已经答应帮忙了。” 青箬说着,又拿手去捏自己的耳垂。李锦衣将她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心念“反正她也不会害我,我现在也就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那么……不如悄悄安排他来这里?”向明君与青箬商议,道“秀女的主诊御医,未必个个当值。如果能偷龙转凤,让那个许太医托名进来毓秀苑,就可以为锦衣看病了。” “这法子倒好,可锦衣现在被太妃盯着,如何才能让她与太医相见却不被人发现呢?”孟青箬凝眉说道。 “其实最麻烦的,就是那个梅凌香。她去回复了朱太妃,一会儿又回来寸步不离地监视我了。若是能把她支开,剩下她那些宫女们就好糊弄了,”李锦衣半坐床上,欠身说道。 “怎么样调开梅凌香呢?”孟青箬颦眉思索,“她从来受不了焚香的味道,有次当值在香炉边,还因为香料味道犯了心绞痛。如果多点了熏香,那她一定会厌恶离开的。” 孟青箬想到这里,便对她们说:“我听一个宫女说,有一年梅押班因为焚香的味道,犯过心绞病,所以她从来不在焚香的地方久待。我们不如,在我的房间开一个小聚会,就以酬谢蜀州姐妹为名。借着这聚会的热闹,浑水摸鱼,让许太医进来毓秀苑,然后在柳如絮的房间为锦衣诊断。你们看可好?”两人听了,都说靠这法子试一试,便好好商议了分工和细节。 孟青箬回到自己房中,备了文房四宝,提笔写了十份请柬。请柬大意是闺房小乐,请大家前来玩耍。向明君则买通宫人,筹备了瓜子糖果、蜜饯水果、茶水果酒,张罗在孟青箬的房间。最重要的是,她在青箬的房间燃起熏香。 李锦衣以幔纱遮住脸,假意去找梅凌香攀谈示好,等哲哲来通知参加宴会的时候,将梅凌香也一并请去拂晓台。 宫里闲坐无聊,大家收到请柬,几乎都来了,还牵连带着同屋住的秀女们。另有几个喜好热闹的,听闻有聚会,不请自来。青箬屋里摆的两张大圆桌,团团围坐了嬉笑的姑娘们。 孟青箬忙碌不暇,眼看着人差不多齐了,颇有兴致地讲,“咱们虽然只备了果酒,但大家聚在一起,也行一个酒令才好。”众人纷纷回应,有人说要行击鼓传花令,也有人说不如猜拳,还有人提议射覆。 “要不就先玩一个拍七令?这酒令简单,大家都会玩,谁若是输了,就需要表演节目。”她这个提议,却也得到大多数人的赞成。有性子急的秀女便喊道,“那么就拍七令,令官快开始吧!” 青箬起身举起一杯果酒喝了,绕走在秀女们的身后,笑着说,“酒令大如军令,违了令官的话,可是要受罚!” 这拍七令,也就是数七。从1开始数,遇带7的数字算明令,遇7的倍数算暗令。凡数到明令和暗令,不用报数,只需拍桌即可。 孟青箬看到在座的个个欢笑满面,除了梅凌香虎视眈眈地看着她,那意思仿佛在说看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她扫视了一圈人,又发现柳如絮有些神思恍惚,便走到她身后拍了她的后背。柳如絮忽然惊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快声道“1”。 下座相邻的就是刚才催促行令的女子,她紧忙接口“2”,然后依次听到报数声。 轮到萧瑶的时候,偏偏是个“7”,她慌忙中报出了口,才将涂着丹蔻的玉手拍在桌子上。大家向她嘻嘻笑了,纷纷击掌要她表演节目。 “奴家就这么清唱一曲吧!”萧瑶落落大方,端正了坐姿,却要开口,又掩嘴笑了场,伏倒在身边的秀女身上,道,“令官,先赏杯茶润润嗓子吧,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青箬笑依依地瞧着她,斟杯茶水端到她嘴边,“花茶你便喝了,若唱得不好,令官还有的罚呢!” “还是在路上听萧瑶的歌声,这感觉也是许久未听了呢!”富香儿脸颊有些绯红,她漫举果酒,轻声说,耳垂明珠熠熠生辉。 “就是呢!萧瑶姑娘唱一曲吧!”仍是那个急性子的粉裙秀女急声催促。 萧瑶喝了口茶水,轻吐檀舌笑了,便清清嗓子张口唱了一曲《清平曲复调》, “何处游女?蜀国多云雨。云解有情花解语,花解语,窣地绣罗金缕衣。胭脂香郁,堕云髻,含羞带月秋千起。秋千起,梨花在树月在西。梨花在树月在西,秋千起,含羞带月秋千起。何处游女?蜀国多云雨,云解有情花解语,花解语。” 屋里的清歌嘹亮,曲调回环。众人静静听着,轻轻跟着她的歌声相和。孟青箬拿眼偷觑凌香,只见她手抚胸口,用眼睛逡巡四顾好像在找什么。 那香炉烧得是御街方记九回鸳鸯香,被藏在屏风后面的床底下,若非翻找根本看不到。屋里门窗紧关,香气渐觉浓郁。 这时,梅凌香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面色苍白,紧皱眉头,喘气不匀地说,“凌香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你们继续玩。” 可她刚移动脚步,就被李锦衣缠拉了手臂。锦衣笑眯眯地说,“梅姐姐别这么就走啊,别丢下锦衣,跟大家再玩一会儿嘛!” 凌香怒视着她,却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了丑,勉强撑着笑答:“你们都是秀女,我一个宫女丫头,怕太妃有什么紧急的吩咐。” “梅押班既然身体不舒服,那我们就不勉强了。”孟青箬不想节外生枝,向锦衣道。 那李锦衣却最是心性狭小,想起梅凌香对她灌药一事,便心中不忿。此刻看凌香脸上带着痛楚之色,她不肯放过一丁点儿折磨仇人的机会。“梅押班身子金贵,我们不过是些个秀女,怎么敢高攀梅押班跟我们一起同桌而坐呢?” 凌香一听,心里着恼,暗骂“这贱人,我若是驳了她面子,岂不是也驳了这些秀女们的面子?”当即面露笑容道,“李秀女这张嘴,还真会编排人,说的话像绣花针一样,针针刺在人心上呢!” 见她重提绣花针一事,李锦衣脸色微怔,忙掩笑说,“奴家只是开个玩笑,梅姐姐不要当真。来来来,喝了这杯果酒,算是锦衣给姐姐的赔罪。” 梅凌香假笑着接过她手中盛满枇杷酒的酒杯,一饮而尽,转身将酒杯放于桌子上,略一欠身带着两个小宫女离开屋里。 偏偏事有凑巧,梅凌香因为鸳鸯焚香的缘故,已经有心绞的症状了,又被李锦衣拿话激怒一番,自然痛得又添了三分。等她一口气将枇杷酒喝到肚子里,她不仅觉的胸口闷痛难耐,连肠胃也一阵痉挛。凌香勉强撑着刚出屋门没几步,就趔趄了身子,忍不住拿手去抓自己的胸口,闷叫了一声昏倒在地。 两个小宫女被吓得没了主意,跪在凌香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喊“梅押班!” 青箬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梅凌香也是这样犯了心绞病。当时她差点吓傻了,不顾一切地跑去御药局求了一个太医来。为这事,她被罚在浣衣院做了一个月的苦役,可当时非但没觉得难过,还觉着庆幸。 “人间多少恨,物是人非时”,孟青箬此时转头,向哲哲耳语,让她趁机赶紧去太医局找许太医来。 那一刻,孟青箬心里,真的在盼着这个人死。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心还是有一点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色媚假夫妻 同床护鱼儿 王府里的狗叫了。 寝室中,王爷刚刚解了衣裳,把自己泡到放了热水的椭圆大澡盆里,使得屋里一片氤氲的热气。他听到狗吠,依旧闭上眼睛,舒展了全身,将头靠在木盆的木枕上,对外喊道:“小北,去看看铁马怎么了?” 门“吱——”开了,走进来一位描□□线紫红抹胸裙的浓妆女子,衣香袭人。 “爷,妾身伺候您洗澡啊!”锦裳娇声嗲气,侧手端了一篮药花,腰肢袅袅地从屏风后进来。 王爷听闻,睁开眼睛,脸上漾起懒懒的笑容,微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锦裳就将翘起木兰指,捏了几叶花瓣,伸进水里,手指抵着花,划着圈绕在他的手臂,声音酥酥地说,“爷,花儿香么?” “花再香,也没有你香啊!锦娘身上,用了什么香?”王爷伸出手臂,将手指探向她的玉脸。 花锦裳将粉白的小脸凑上去,浅笑依依地倾身上前伏在澡盆边上,金钗步摇就碰上了王爷的软金遮面。她静静端详,王爷那张如同白玉雕刻的俊颜,棱角分明的五官。 “王爷,锦娘身上到底是什么香呢?”锦裳轻咬红唇,媚色地问。 王爷邪魅笑着,用手抚上她的秀发,将发簪取下弃在地上。只见锦裳长发如瀑,倾洒在身上,映衬这她雪白的颈部。王爷用手挨上她的眼睛、鼻梁、厚厚的嘴唇、润滑如丝绸一样的脸蛋。 这时,锦裳便从鼻腔发出媚丝娇语连连,“王爷……” “锦娘,让本王尝尝你嘴唇上的香,可好?”王爷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说。 “王爷你坏!”锦娘娇喘应着,扭弄起身子,开始自解罗衫,先解下披帛,再去了大衣,露出雪白的香肩。 西窗外面,捅透窗户纸贴上眼睛监视的婢女月儿,捂上眼睛蹲下身来,“王爷……真是……天下间那么多好女子,为什么偏偏贪恋这个弃妇?” 月儿虽然是太皇太后赐给王爷的贴身婢女,仍是个处子之身。来到王府以后,王爷始终待之以宾,把王府总管的大权也交到她手上,而她体恤下人,处事公正,也深得王府众人的喜爱。 “王爷太污了!”月儿自己蹲在西窗下的树影里,自言自语地嘀咕,暗恼,“看不下去,也得听罢,万一有什么消息给漏了,怎么给太皇太后交代?” 月儿贴耳在墙口听,这一听里面的声音,唰地红了脸,起身跑着离开了,心想今日便在记事录上要写,“四月十六夜,一字以记之曰‘污’”。 其实,如果月儿抬头去瞧,会发现里面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花锦裳脱了大衣,只穿了抹胸长裙,翘了二郎腿,坐在澡盆边上夸张地乔装那夫妻行事的声音罢了。 王爷已经忍不住笑了,示意她停下来。锦裳拣起自己的大衣披了,反身走去推开房门果然见到月儿的身影已往角门跑去。 “我看你什么时候,把那位月儿妹妹收了吧,也用不着跟我扮什么假夫妻了。这么防着她,迟早是防不住的。”锦裳扭过身来,诮笑着整理衣衫道。 “说正经事吧,让素一师太查孟秀女,是不是有结果了?”安西王重新把自己泡回澡盆里,侧脸向她问道。 锦裳坐在屏风后,自己斟了小酒,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回答说,“找人这种事,不是沈娘最擅长么?为什么让素一师太去查?” “沈娘跟孟秀女的母亲有交情,本王怕她有事隐瞒。素一师太有没有查到什么?” “赶巧了,素一师太跟孟秀女的母亲也有交情。” “这孟夫人也太神通广大了!素一师太是怎么认识她的?”安西王自己提了热水铜壶,慢慢向澡盆里注了些烧水。 “准确地说,这位孟秀女有两位母亲。素一师太认识的,是孟秀女的亲生母亲张氏。师太说当年张氏是她们庵里的香主,去庵里求过子嗣,后来就怀上身孕。据张氏讲,孟大人当时与一个情人藕断丝连,因此她害怕自己生不了儿子,坐不稳孟家的大夫人。谁知道天不遂人愿,张氏怀了双胞胎,却生出来两个女娃,一个带把的都没有!” “两个女娃?那孟青箬还有一个姐妹?”王爷疑惑地向着屏风问。 “姐妹倒没有,却有一个哥哥。”花锦裳品了一口小酒,继续说,“临盆时候,张氏早就在宅里准备了一个男婴,等她生出来两个女儿,就把其中一个换了。孟青箬是留下来了,至于她那个孪生姐妹,可能被投了河。” “哦?”王爷想这孟青箬,能活下来也真运气,便问,“那她后来怎么有两个母亲?” “要不人家说‘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张氏以为得了儿子,能安心做孟夫人了。哪里料到这俩孩子不到周岁,张氏就得病死了。可怜那孟大人又当爹又当妈,养活两个小儿女。后来孟大人被外派到蜀州,不得已带走了儿子,把孟青箬留在朋友府上照顾。一直到,在蜀州又娶了妻,他才差人把孟青箬接回蜀州去。当然,孟青箬又有了后娘墨氏。” “她的后娘是什么来历?”王爷记得沈娘提过孟夫人,说她是一位江湖人士。 锦裳把酒一饮而尽,回答道,“她这后娘,素一师太却没查出什么。不过孟青箬的功夫,都是她后娘教的,想要知道她后娘什么来历,不妨可以试试孟青箬的功夫。” 王爷蹙了眉头,又提了铜壶加了烧水,幽幽问,“你是说……孟青箬会武功?” “是啊。孟青箬在来京之前,还得了一场奇怪的病,说是‘失忆症’,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爹妈都忘了。但这事,是真的,还是装的,不得而知。”锦裳放下酒杯,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消息就这么多。妾身困了,想上妾身的床,就去妾身寝房吧。” 王爷扭过头,透过屏风,看到她袅袅娜娜地走着,掩门出去了,心里愁思:“为什么要装自己不会武功呢?她武功怎么样?她身怀武功,想要进宫干什么?还有那个倭刀,为什么她能认出那个倭刀?难道她跟倭寇有什么关系?还是她的后娘,跟倭寇有关系?” 深宫里,孟青箬身穿白色衣衫,思索着今天的事儿。 如今,向太后与朱太妃剑拔弩张,渔翁得利的就是太皇太后。程玉珏是国子监程太傅的千金,如果背后没有人撑腰,怎么敢对秀女下毒?不愧姜还是老的辣——也就是说,程玉珏才应该是太皇太后想要扶持的皇后! 孟青箬想得脑袋累,正想要睡觉的时候,听到外面哲哲与人喧闹,便推开门去看发生什么事。 “孟秀女!孟秀女求求你,让奴婢在您这里住一晚吧。宣仁宫给李秀女另派了宫女,把奴婢遣派了回来,可是下房不准奴婢回去……奴婢不敢一个在房里值班!”原来是宫女鱼儿,她见孟秀女开门,即上前伏跪在地上求告。 那哲哲因为她今日骗自己通传,早就一肚子气,此刻还是拿白眼翻她,“哟,你这奴婢倒是金贵,比秀女都金贵!” “鱼儿跟我进来,哲哲你敢乱说话,可仔细你的皮!”孟青箬伸手拉起鱼儿,跟自己进来屋,留下哲哲自己在那里咬牙暗恼。 “幸亏你身子瘦,不然这床还容不下咱们两个人。”孟青箬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袱当枕头,放在床头说。 鱼儿慌忙摆着手说,“孟秀女,使不得,奴婢趴桌子睡一宿就是了。” “我既然让你进屋来,你躺床上,还是趴桌子上,在别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孟青箬将她按坐在床上,道,“没事的。” “孟秀女,你人真好!可你这次又得罪了朱太妃,以后你在宫里……”鱼儿看青箬安然地躺倒床上,担心地坐在床边说。 “朱太妃的人,找你了?”孟青箬自己上床,坐到床里面,紧张地问。 “呃……梅……梅押班的宫女音儿跟我说,她给我带了饭吃,还说可以试着去求求哪个好心的主子,容我住上一晚。我想着……也就孟秀女是大好人。” “我哪里算什么好人?吃一堑长一智,我上次得罪朱太妃,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会不长记性?李锦衣对我有恩,向明君对我有情,她们俩都遭朱太妃算计,我不能见死不救。在深宫,就算你想明哲保身,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现在麻烦,不惹也惹了,就过一天算一天吧。你放心睡一晚,明天我就找掌院姑姑,看怎么安排你,可好?”孟青箬心疼地看着她的小脸说。 “朱太妃虽然心狠手辣,不过她对宫女下人真的很好。本来她对李秀女也不错,现在李秀女和向秀女都被弄得不开心,然而便宜了那个程玉珏。”鱼儿挨着青箬躺下,忽然抬起眼眸看着青箬说,“孟秀女要是当了皇后,一定一定要放奴婢出宫。孟秀女答应奴婢好不好?” 看着她天真的模样,孟青箬笑着点点头说,“好好好,答应你,快点睡觉吧!” “那奴婢明天给您拿家乡的茶叶来,茶叶是奴婢爹娘捎过来的,奴婢想家的时候就会自己偷偷泡一杯。” “行行行,你现在快点闭上眼睛睡觉吧!”孟青箬像关怀妹妹一样,抚了抚她的刘海,看着她甜甜地闭上眼睛。 青箬却没有睡觉,仍旧想着“怪不得安西王说,太皇太后根本就没打算扶持向明君做皇后。原来她一直把向明君,当作可以掀起朱太妃与向太后对抗的棋子。她不会让这场风波,就这么平息。可究竟会怎么陷害向明君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秋槿医炙毒 太妃又结怨 许太医自己背着药箱来了之后,恰逢朱太妃也听闻凌香病倒的消息,正附身在凌香身旁。 那朱太妃脸色焦虑,听到有太医来,凤目瞪圆,道:“你是哪个太医?” “下官七品良医许甄!” “罢了,宣翰林王太医来!来人,把梅押班抬回圣瑞院!”朱太妃甩袖而起,说完急步走往外去。 这下正合了孟青箬的心意。聚会上突逢此变,大家谁也没有心思再逗留了,陆续告别。待人走后,孟青箬向柳如絮道:“刚才奴家瞧着妹妹,面有倦色,既然许太医在此,不如让她为妹妹诊诊脉?” “奴家身体无碍,有劳姐姐挂心!”如絮这样回答着,却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一时头昏,不禁以手扶额。 “妹妹!妹妹这样,教姐姐怎么放心呢?”她说着便用手搀扶了如絮的手臂,向许甄道,“可否劳烦许太医,随我进房,为妹妹诊断?” 许甄随即应道,“下官遵命。” 柳如絮在方桌上,放着她今早采来的鸳鸯蝴蝶花。满满的鸳鸯蝴蝶花,插得团团圆圆,反不适合这瓷白的细口观音瓶,应该放到一个敞口的花瓶才觉天然。 花瓶安放的桌前,许太医蹙眉为柳如絮静静号脉。之后,他起身向两位道,“这位秀女身无大碍,想必是心神耗损,失眠难安所致。只要下官开些安神养肝的汤药,按时服用,必然可愈。” “有劳许太医。”如絮客气地说完,又转头对孟青箬道:“奴家宫女春棋,去帮姐姐收拾打扫房间了,待打扫完毕,教她去找许太医,拿药就是了。” “妹妹只管安心,奴家马上□□棋跟着许太医去拿药,来,姐姐先扶你到床上休息。”孟青箬说着站起身,将柳如絮陪送到屏风后面的闺房去。 白帐垂络,粉帘轻软,闺床的墙角处,放着一张七弦古琴。柳如絮躺在床上,感激地对青箬笑笑。 孟青箬此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她一手掩上柳如絮的房门,转身沉脸,对许甄点点头,示意他紧随自己。 李锦衣正在她的房里,等得焦急。眼见孟青箬和许太医走来,赶忙走出相迎。 “姐姐,可好了么?” 孟青箬笑着点点头,拉了许甄就进了屋来。 许甄嗔了她一眼,紧手护住自己的药箱,与眼前的李锦衣告了礼,才隔了锦帕,为她号起了脉。然后他又对锦衣讲,“你张开嘴,伸出舌头。” 锦衣照做的时候,孟青箬将春棋唤到身边对她讲,柳秀女让她等着跟许太医去御药局备案拿药。春棋应了,便跟随哲哲与鱼儿关了房门,在外面把风。 “你脸色泛红,舌苔厚腻,血热心燥,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病症。”许甄这般说着,心里暗道,“看着不是寻常的病桃花。” 李锦衣连忙应着掀起薄衫宽袖,与他来看。只见桃花状的红斑,已转成朱紫色,凸出如鳞状,半个胳膊发着肿。 许甄用手指肚去按桃花斑的边缘外时,李锦衣便痛呼“哎疼!” “如果是一般的桃花癣,不至于这样发肿和胀痛,恐怕是另有蛰毒。”许甄慢声悠悠说道。 锦衣抬眼望着孟青箬几乎要哭了。青箬问许太医:“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解毒?” “是什么时候发的桃花癣?” 李锦衣脱口说出是昨日上午。孟青箬看她一眼,连忙补充,“那毒应该是慢性的,锦衣连着喝了有三四天,昨天上午才发的癣。今天中午又喝了药,却不知道那药的功效作用。” “中午喝了什么药?” “有个浸了药的白绢,我拿给你!”孟青箬起身转往屏风后,不一会用漆木盘子捧着一个雪白的手绢出来。 许甄站身,拿起手绢在鼻下嗅了,才微微用舌尖触了,拧眉道,“有白芍、红药、辛起,怪不得会血热心燥。” “到底能不能解啊?”李锦衣看他自己嘀咕,慌忙站立来追问。 “有法子。下官就开一副汤药,你按时服用,不出十天病情能够控制,半个月之后桃花斑也能消褪。这几天的饮食,只喝小米粥,些许青菜。至于恢复快慢,也要看你的体质了。”许太医将白绢放回木盘答道。 李锦衣听到,神色哭笑无常,悲愤地说,“十天半个月?后天就是秀女复选!你就算能治好我,还有什么用呢?!” “若是要这两天见效,也有个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痛苦,对身体也有损伤。” “什么法子?”孟青箬问。 “先用炙毒,将发出来的毒除尽,再外敷神仙玉女膏。每次太妃赐药之后,马上喝一碗穿肠散。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喝一副下官为你开的闭经敛血的药,保证你一天之后,肿消斑褪。”许甄说着叹口气说,“这法子可不是治病,只是把病拖在你的体内。七天之内,必须再用药把体内蛰毒逼出来。至于到时候,体内会不会於毒,下官也不能保证了。” “这……体内於毒,会怎么样?”孟青箬紧张地问。 “皮肤会容易发疹生疮。这也是因人而异,有的体质若怀有身孕,於毒有可能会影响胎儿。”许太医答道。 “那就有劳太医,为我炙毒。”锦衣清泪长流,神色坚定地说。她心想,“若是失败了,我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孟青箬看她做了决定,也不再迟疑,问许甄,“那需要准备什么?” “炭火炉、水盆、毛巾、剪刀,还有将你这里宫女都叫进来,将她捆了压在床上,不燃炙毒的痛苦,恐怕她难以忍受。”许太医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一溜宽宽窄窄的刀子,长长短短的镊子,一包银针,一个金制的熏笼和其他一些瓶瓶罐罐的药。 这炙毒需要用刀子在火中烧了,在将药汁淬在火热的刀片上,按患症的轻重刮炙患处。这疗法万分痛苦,而那李锦衣一开始奋力挣扎,被大家死死控制着,后来昏痛过去便没了知觉。 这时候,在外面把风的鱼儿拍门通告,“不好了,朱太妃来了!带了好多人!” “刀子放药箱,火炉放衣架后面,这些乱七八糟都堆床底下。”孟青箬说着,大家就赶紧忙起来。还好在朱太妃推门进来的时候,火炉水盆带血白绢通通看不见了。 床底下,之前放的香炉,还是熏着香。 “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大家齐齐向朱太妃拜礼。 “来人,把李秀女带回圣瑞院。”朱太妃没有一句寒暄,直接命令道。 “回太妃娘娘……” “大胆秀女!本宫的话,你没有听到吗?还是你孟秀女,又想去皇城司?” “奴家不敢……”孟青箬的话还没有落音,朱太妃已经扬手道,“带人走!” 可朱太妃刚刚把话说完,门口又来了一尊大神。原来向明君的宫女素颜早一步跟向太后报信,使得太后把明君唤去,知道了许甄能救李锦衣的事,所以向太后这才及时赶来。 “慢着,太皇太后有旨。”向太后也带着宫里的一众姑姑们,堵上了门口。 听闻太皇太后懿旨,朱太妃不敢不敬,只好扭身上前施礼道,“太皇太后万福,太后娘娘万福,妾身不知有什么旨意。” “太皇太后口谕,因皇帝对李秀女格外青睐,又听闻李秀女染病,特命令本宫将李秀女接到宣仁宫暂住两天。太妃娘娘可听清楚了?”太后睥睨着她宣布。 朱太妃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恨在心头,幽幽道了一句,“妾身遵旨。这里既然有太后娘娘做主,妾身告退。只是妾身好生提醒一句,李秀女既然进了宣仁宫,还要太后娘娘多费心思,好生照顾呢!” “你放心,有本宫在,谁也别想伤害李秀女。太妃慢走,恕不远送!” 太妃娘娘略欠告礼,便气冲冲地带着人离开了。太后命令人用紫藤架子把李锦衣盖着单子抬走。向明君与孟青箬对视一眼,也跟着离去了。 等李锦衣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她的两个手臂,也已经敷了药缠了绷带,却仍有疼痛的感觉。她回想起刚才,孟青箬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不禁眼角流出了热泪。她想开口说话,一出声,嗓子生疼。 “李秀女醒了!快躺着吧!”两个齐眉额发的小宫女将帘纱卷了,跟上前说。 “这里是哪里?”李锦衣艰难地说着,四顾看着金碧辉煌的锦帐陈设,暗道,“好华丽的房间!” “李秀女快躺下,这里是宣仁宫,你只管在这里好好休养。太后娘娘吩咐,特许你在宣仁宫住两天。”一个圆脸的小宫女笑着说。 “太后娘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李锦衣的心里七上八下,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自忖,“这是唱的哪出戏?我是朱太妃的红人,怎么落到太后娘娘的宫里?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另一个小宫女回答说·:“是向秀女跟太后求的情,才让你进来的。连向秀女举荐的许太医,太后娘娘也恩准了作你的主诊御医。” 李锦衣点点头,躺倒床上,心里颇不安宁,想到如今自己是任人刀俎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色媚假夫妻 同床护鱼儿 王府里的狗叫了。 寝室中,王爷刚刚解了衣裳,把自己泡到放了热水的椭圆大澡盆里,使得屋里一片氤氲的热气。他听到狗吠,依旧闭上眼睛,舒展了全身,将头靠在木盆的木枕上,对外喊道:“小北,去看看铁马怎么了?” 门“吱——”开了,走进来一位描□□线紫红抹胸裙的浓妆女子,衣香袭人。 “爷,妾身伺候您洗澡啊!”锦裳娇声嗲气,侧手端了一篮药花,腰肢袅袅地从屏风后进来。 王爷听闻,睁开眼睛,脸上漾起懒懒的笑容,微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锦裳就将翘起木兰指,捏了几叶花瓣,伸进水里,手指抵着花,划着圈绕在他的手臂,声音酥酥地说,“爷,花儿香么?” “花再香,也没有你香啊!锦娘身上,用了什么香?”王爷伸出手臂,将手指探向她的玉脸。 花锦裳将粉白的小脸凑上去,浅笑依依地倾身上前伏在澡盆边上,金钗步摇就碰上了王爷的软金遮面。她静静端详,王爷那张如同白玉雕刻的俊颜,棱角分明的五官。 “王爷,锦娘身上到底是什么香呢?”锦裳轻咬红唇,媚色地问。 王爷邪魅笑着,用手抚上她的秀发,将发簪取下弃在地上。只见锦裳长发如瀑,倾洒在身上,映衬这她雪白的颈部。王爷用手挨上她的眼睛、鼻梁、厚厚的嘴唇、润滑如丝绸一样的脸蛋。 这时,锦裳便从鼻腔发出媚丝娇语连连,“王爷……” “锦娘,让本王尝尝你嘴唇上的香,可好?”王爷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说。 “王爷你坏!”锦娘娇喘应着,扭弄起身子,开始自解罗衫,先解下披帛,再去了大衣,露出雪白的香肩。 西窗外面,捅透窗户纸贴上眼睛监视的婢女月儿,捂上眼睛蹲下身来,“王爷……真是……天下间那么多好女子,为什么偏偏贪恋这个弃妇?” 月儿虽然是太皇太后赐给王爷的贴身婢女,仍是个处子之身。来到王府以后,王爷始终待之以宾,把王府总管的大权也交到她手上,而她体恤下人,处事公正,也深得王府众人的喜爱。 “王爷太污了!”月儿自己蹲在西窗下的树影里,自言自语地嘀咕,暗恼,“看不下去,也得听罢,万一有什么消息给漏了,怎么给太皇太后交代?” 月儿贴耳在墙口听,这一听里面的声音,唰地红了脸,起身跑着离开了,心想今日便在记事录上要写,“四月十六夜,一字以记之曰‘污’”。 其实,如果月儿抬头去瞧,会发现里面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花锦裳脱了大衣,只穿了抹胸长裙,翘了二郎腿,坐在澡盆边上夸张地乔装那夫妻行事的声音罢了。 王爷已经忍不住笑了,示意她停下来。锦裳拣起自己的大衣披了,反身走去推开房门果然见到月儿的身影已往角门跑去。 “我看你什么时候,把那位月儿妹妹收了吧,也用不着跟我扮什么假夫妻了。这么防着她,迟早是防不住的。”锦裳扭过身来,诮笑着整理衣衫道。 “说正经事吧,让素一师太查孟秀女,是不是有结果了?”安西王重新把自己泡回澡盆里,侧脸向她问道。 锦裳坐在屏风后,自己斟了小酒,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回答说,“找人这种事,不是沈娘最擅长么?为什么让素一师太去查?” “沈娘跟孟秀女的母亲有交情,本王怕她有事隐瞒。素一师太有没有查到什么?” “赶巧了,素一师太跟孟秀女的母亲也有交情。” “这孟夫人也太神通广大了!素一师太是怎么认识她的?”安西王自己提了热水铜壶,慢慢向澡盆里注了些烧水。 “准确地说,这位孟秀女有两位母亲。素一师太认识的,是孟秀女的亲生母亲张氏。师太说当年张氏是她们庵里的香主,去庵里求过子嗣,后来就怀上身孕。据张氏讲,孟大人当时与一个情人藕断丝连,因此她害怕自己生不了儿子,坐不稳孟家的大夫人。谁知道天不遂人愿,张氏怀了双胞胎,却生出来两个女娃,一个带把的都没有!” “两个女娃?那孟青箬还有一个姐妹?”王爷疑惑地向着屏风问。 “姐妹倒没有,却有一个哥哥。”花锦裳品了一口小酒,继续说,“临盆时候,张氏早就在宅里准备了一个男婴,等她生出来两个女儿,就把其中一个换了。孟青箬是留下来了,至于她那个孪生姐妹,可能被投了河。” “哦?”王爷想这孟青箬,能活下来也真运气,便问,“那她后来怎么有两个母亲?” “要不人家说‘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张氏以为得了儿子,能安心做孟夫人了。哪里料到这俩孩子不到周岁,张氏就得病死了。可怜那孟大人又当爹又当妈,养活两个小儿女。后来孟大人被外派到蜀州,不得已带走了儿子,把孟青箬留在朋友府上照顾。一直到,在蜀州又娶了妻,他才差人把孟青箬接回蜀州去。当然,孟青箬又有了后娘墨氏。” “她的后娘是什么来历?”王爷记得沈娘提过孟夫人,说她是一位江湖人士。 锦裳把酒一饮而尽,回答道,“她这后娘,素一师太却没查出什么。不过孟青箬的功夫,都是她后娘教的,想要知道她后娘什么来历,不妨可以试试孟青箬的功夫。” 王爷蹙了眉头,又提了铜壶加了烧水,幽幽问,“你是说……孟青箬会武功?” “是啊。孟青箬在来京之前,还得了一场奇怪的病,说是‘失忆症’,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爹妈都忘了。但这事,是真的,还是装的,不得而知。”锦裳放下酒杯,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消息就这么多。妾身困了,想上妾身的床,就去妾身寝房吧。” 王爷扭过头,透过屏风,看到她袅袅娜娜地走着,掩门出去了,心里愁思:“为什么要装自己不会武功呢?她武功怎么样?她身怀武功,想要进宫干什么?还有那个倭刀,为什么她能认出那个倭刀?难道她跟倭寇有什么关系?还是她的后娘,跟倭寇有关系?” 深宫里,孟青箬身穿白色衣衫,思索着今天的事儿。 如今,向太后与朱太妃剑拔弩张,渔翁得利的就是太皇太后。程玉珏是国子监程太傅的千金,如果背后没有人撑腰,怎么敢对秀女下毒?不愧姜还是老的辣——也就是说,程玉珏才应该是太皇太后想要扶持的皇后! 孟青箬想得脑袋累,正想要睡觉的时候,听到外面哲哲与人喧闹,便推开门去看发生什么事。 “孟秀女!孟秀女求求你,让奴婢在您这里住一晚吧。宣仁宫给李秀女另派了宫女,把奴婢遣派了回来,可是下房不准奴婢回去……奴婢不敢一个在房里值班!”原来是宫女鱼儿,她见孟秀女开门,即上前伏跪在地上求告。 那哲哲因为她今日骗自己通传,早就一肚子气,此刻还是拿白眼翻她,“哟,你这奴婢倒是金贵,比秀女都金贵!” “鱼儿跟我进来,哲哲你敢乱说话,可仔细你的皮!”孟青箬伸手拉起鱼儿,跟自己进来屋,留下哲哲自己在那里咬牙暗恼。 “幸亏你身子瘦,不然这床还容不下咱们两个人。”孟青箬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袱当枕头,放在床头说。 鱼儿慌忙摆着手说,“孟秀女,使不得,奴婢趴桌子睡一宿就是了。” “我既然让你进屋来,你躺床上,还是趴桌子上,在别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呢?”孟青箬将她按坐在床上,道,“没事的。” “孟秀女,你人真好!可你这次又得罪了朱太妃,以后你在宫里……”鱼儿看青箬安然地躺倒床上,担心地坐在床边说。 “朱太妃的人,找你了?”孟青箬自己上床,坐到床里面,紧张地问。 “呃……梅……梅押班的宫女音儿跟我说,她给我带了饭吃,还说可以试着去求求哪个好心的主子,容我住上一晚。我想着……也就孟秀女是大好人。” “我哪里算什么好人?吃一堑长一智,我上次得罪朱太妃,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会不长记性?李锦衣对我有恩,向明君对我有情,她们俩都遭朱太妃算计,我不能见死不救。在深宫,就算你想明哲保身,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现在麻烦,不惹也惹了,就过一天算一天吧。你放心睡一晚,明天我就找掌院姑姑,看怎么安排你,可好?”孟青箬心疼地看着她的小脸说。 “朱太妃虽然心狠手辣,不过她对宫女下人真的很好。本来她对李秀女也不错,现在李秀女和向秀女都被弄得不开心,然而便宜了那个程玉珏。”鱼儿挨着青箬躺下,忽然抬起眼眸看着青箬说,“孟秀女要是当了皇后,一定一定要放奴婢出宫。孟秀女答应奴婢好不好?” 看着她天真的模样,孟青箬笑着点点头说,“好好好,答应你,快点睡觉吧!” “那奴婢明天给您拿家乡的茶叶来,茶叶是奴婢爹娘捎过来的,奴婢想家的时候就会自己偷偷泡一杯。” “行行行,你现在快点闭上眼睛睡觉吧!”孟青箬像关怀妹妹一样,抚了抚她的刘海,看着她甜甜地闭上眼睛。 青箬却没有睡觉,仍旧想着“怪不得安西王说,太皇太后根本就没打算扶持向明君做皇后。原来她一直把向明君,当作可以掀起朱太妃与向太后对抗的棋子。她不会让这场风波,就这么平息。可究竟会怎么陷害向明君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海棠受贿银 青箬跪太妃 孟青箬第二天醒得晚了些,到哲哲噘着嘴,捧着银盆洗脸汤过来的时候,她还在睡梦中。 “你个小蹄子!孟秀女不起床罢了,你个宫女也敢赖在主子的床!还睡得像死猪!”哲哲放下水盆在寝门隔断的盆架上,便走向床边,探手拧起在床边平躺的鱼儿那外露的耳朵。 哲哲的手劲儿狠,可她拧起鱼儿的耳朵,才留神她的脸色——那张惨白平静的脸,既毫无血色,也毫无反应。 她的心咯噔一下,向床外大跳,且喊了声“啊——”。 孟青箬被哲哲的喊叫声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说:“哲哲!你撞邪了,大早上喊什么?” “死——死——死——鱼——死鱼……”哲哲哆哆嗦嗦地说不利索了话,拿手指着鱼儿。 青箬回过神,低头去看躺在身边的鱼儿,果然见她面色苍白,没有呼吸的动静。她颤颤巍巍地把手指放到鱼儿的鼻子底下,感觉没有气息,肌肤冰凉。她猛然收回手,却不小心碰到鱼儿放在肚子上的手,却看见鱼儿的一只手慢慢从身上滑落,然后就那么晃晃悠悠垂在床外。 “啊——”她一时吓得六神无主,屁股向床里一顿,又抬起脚从鱼儿身上,一下子跳到床下,扑到哲哲怀了。 “怎……怎么办?”青箬抬脸问哲哲。 哲哲迷迷糊糊地说,“鱼儿……真的死了么?” 两个人正犯迷糊的时候,朱太妃身边的贴身内侍宫女海棠,带着四个小宫女直奔屋里来。 “是朱太妃做的?”孟青箬看着海棠满脸狞笑地走进来,心里暗道,“这次死定了!” 海棠宫女装模作样地向青箬告了礼,笑眯眯地说,“奉太妃娘娘口谕。” 青箬与哲哲,急忙拜了万福,称道,“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妃娘娘有旨,特诏李秀女的贴身婢女方鱼儿,前往圣瑞院问话,即刻前行,不得有误。” “奴……奴家遵旨!”青箬强定心神。 “那鱼儿奴婢何在呢?” “在……在奴家的床上。” “哟,我倒要看看这鱼儿宫女,是有多大胆子,敢睡主子的床”眼看着海棠的背影,一步步靠近床边,孟青箬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海棠也是朱太妃眼前红人,一直在和梅凌香暗里争宠。眼下,只有投靠朱太妃,告诉她太皇太后的如意算盘,或许朱太妃肯饶我一命!否则,海棠张口一喊,吸引来人,我这遭人陷害的杀人凶手不被杀头也得流放。” 时间不容多想,孟青箬冲身上前,拉着了海棠的胳膊。她浅笑嫣嫣道,“海棠姐姐,奴家已经在你手掌心,跑不出去,也逃不出去。但求姐姐容奴家说两句话。” 海棠看她语气卑敬,凤眼一吊,心头一喜,点了点头。那孟青箬便附到她耳边说,“青箬知道,此番凶多吉少。只是进宫时,带了些未登记的珍珠银两,若充了公,也是白白可惜。” 那海棠是宫里的老油条,当即心神领会了,对小宫女们摆摆手说,“你们出去候着,有我命令再进来!” 四个小宫女告礼而退,那哲哲眼巴巴看了青箬一眼,也急忙随着退出将门掩好。 孟青箬便将首饰盒子拿出,打开里面是剩下的粲然的九颗珍珠,然后她又从衣柜拿出钱囊,便将一袋鼓鼓的银子也放到海棠的手上。 “姐姐是朱太妃眼前的红人,未必瞧的上这些。只是奴家为姐姐不值。”孟青箬依着她胳膊说。 海棠打量着又大又圆的珍珠,抬头看她一眼,没有答话。 孟青箬便知道有三分希望了,才慢慢说下去,“论年资,姐姐在前,梅凌香在后;论亲近,姐姐是朱太妃一手□□,梅凌香是外来的;论忠诚,姐姐你对朱太妃的心天地可鉴,那梅凌香却一身贰主不忠不义;论本事,姐姐你只在梅凌香之上,不在梅凌香之下。可是,姐姐想想,论俸禄、论赏赐、论恩宠、论权力,姐姐却样样比不过那梅凌香。” 眼见海棠脸色被激得微微发红,且看着地面,沉默思索,青箬便知道这事成了七分,“奴家惹了太妃娘娘,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今日摊上这冤案,也是咎由自取。奴家这贱命,也不值什么,只怕太妃娘娘枉信小人,受奸人利用,落入太皇太后借刀杀人的计策。” “你说的小人是谁?太皇太后怎么借刀杀人?”海棠听到此处,不由发问。 “圣瑞院的小人,当然是梅凌香。这次皇帝选后,三宫娘娘都有扶持的人选。试问如今,向明君与李锦衣陷入投毒和毁容,谁最得意?至于太皇太后扶持的秀女是谁,鱼儿只跟奴家一个人说过,可惜奴家先前得罪太妃娘娘,不敢禀报。今日鱼儿死在奴家房间,如果不是太皇太后借刀杀人,为什么会这么巧呢?宫女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是鱼儿?这又是谁给太妃娘娘献计呢?” 孟青箬信誓旦旦地说完,海棠凤眼瞪圆,骂了一句,“梅凌香个贱蹄子!犯了心绞痛还忙着算计太妃娘娘!” “海棠姐姐!”青箬殷切地双手搀了她的胳膊,道,“妹妹不让姐姐为难,只是想姐姐暂时将鱼儿的死,不要宣扬出去,等奴家面见太妃娘娘,先将太皇太后要扶持的秀女说出来,姐姐就立了头功一件。若太妃娘娘相信奴家,必然会严惩梅凌香,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太妃娘娘不相信奴家,也只会说海棠姐姐处事谨慎罢了,姐姐以为呢?” 海棠听她这话,想起出门前,太妃娘娘口口声声吩咐,要她立刻把孟青箬杀害宫女的事宣扬起来,将孟秀女五花大绑地来圣瑞院见她。 就在海棠迟疑的时候,门外传来柳如絮的训斥:“孟秀女与海棠姑娘,已经谈话这么长时间,你们只知道等在外面,如果屋里出了差错,是不是你们来担当?!” 海棠看了孟青箬一眼,飞快地将珍珠和银子掩进宽袖里,才向门外道,“进来吧!” 宫女春棋开了门,柳如絮第一个走了进去。孟青箬感觉不妙,立刻迎上去道,“打扰了妹妹,真是姐姐的罪过。” “姐姐严重了,妹妹只是关心姐姐,怎么姐姐床上还躺着一个人?”柳如絮故作狐疑地往床上瞟去。 “打扰了柳秀女,海棠真是抱歉,”海棠走到青箬身边,拦在柳如絮眼前说,“听闻柳秀女身体欠安,太妃娘娘今天会召御医前来。现在柳秀女还是回房,其他与自己无关的事,就不要多问,以免枉费心神。” 听着海棠姑娘,说话一语双关,孟青箬这时候才确信,原来柳如絮也是太妃娘娘的人。 “既然如此,如絮告退。等姐姐回来,妹妹再来探望。”待柳如絮假意寒暄走后,海棠便对孟青箬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海棠便命令两个小宫女看守寝室房门,再留两个小宫女看守秋槿正堂的大门,对她们说若没有太妃娘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朱太妃半躺在圣瑞院蜀葵环绕的阁楼临窗的胡床上,满头坠着彩凤明珠,额前摇着小金凤,手里把玩着一个朱红的锦帕,身上斜盖着一个朱红的锦单,眼神望着院门静候佳人。 等她看到海棠没有按她命令,绑着孟秀女前来的时候,朱太妃微微欠起身子,吃了一惊。 一时两人上了阁楼,双双跪倒在朱太妃的面前。 “海棠,你叫孟秀女来做什么?”朱太妃话语,不怒自威,反问得海棠不知从何说起。 “朱太妃不要为难海棠姐姐,奴家知错了。” “哦?孟秀女说话真奇怪,本宫不知道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孟青箬直直地磕起头来,撞得木头地板“梆梆”响,瞧得海棠都看不下眼。 青箬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这时,朱太妃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罢了,本宫没心思看你的苦肉计。” “太妃娘娘智慧,一眼就看穿奴婢的苦肉计。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太妃娘娘被别人利用借刀杀人,却不自知。” “大胆秀女!在本宫面前,岂容你信口雌黄?”朱太妃沉声斥责,眼冒火光。 孟青箬现在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强打起精神说:“娘娘容禀,太皇太后想要扶持的皇后人选是程玉珏。此次真正给李锦衣投毒的,也是程秀女。宫女鱼儿知道此事,现在已经被娘娘灭了口。试问太妃娘娘,如今您跟太后一定要争下去,谁才是真正得利的人?” “你……是说太皇太后没打算扶持向明君?本宫看,这不过是你砌词狡辩,想要本宫饶了你!” “娘娘明鉴!奴家几次三番与娘娘为敌,心中万分悔恨!奴家对天发誓,奴家所言,字字属真。太皇太后老谋深算,对付李锦衣只是第一步。程秀女一旦做了皇后,朝廷中的洛派一定会东山再起,到时候太妃娘娘在前廷的势力遭受打压,谁能确保太皇太后会如期还政呢?” 即便孟青箬说的句句在理,太妃娘娘仍是冷言恶语道:“一派胡言!来人,将这杀人凶手绑了。” 孟青箬垂泪相告,“太妃娘娘这么做,就是中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只怕现在太皇太后,正在想办法为程玉珏,铲除一切障碍!太妃娘娘三思啊!” 就在她挣扎的时候,门外宫女宣告,“隆佑宫李公公求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皇宫陷生死 兰园论皇后 李公公宣告太皇太后旨意,召请朱太妃前往隆佑宫赏兰花。 朱太妃谢恩,送走李公公后,依旧斜躺到胡床,捏着手绢儿沉思片刻,派海棠去查问:今日还有谁被太皇太后邀请去隆佑宫。 孟青箬直直地跪在地上,目光如滞,额头浸出血迹。 阁楼窗开着,暖风漾漾,一对儿雀儿自在地在窗口翻飞嬉戏,啾啾对鸣。 宫女忽在外传报,“启禀娘娘,梅押班到了。” 太妃娘娘用毒辣辣地目光看着孟青箬,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朱太妃才缓缓说:“梅押班昨日犯了绞心病,这些天还是好生休养。本宫眼前,暂时不需要梅押班伺候,让她回去吧。” “遵旨”音儿听命,退身外出宣旨。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本宫为什么要饶了你的小命?”太妃娘娘以手托头,拿着锦帕嗅在鼻下问道。 “奴家忤逆太妃娘娘,罪大恶极,落到如斯田地,实在咎由自取。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已经十年,朝中党羽根深蒂固;向太后家族势力庞大,拥有众多朝臣支持;太妃娘娘虽然是母以子贵,可皇帝一天不亲政,太妃娘娘就一天不能如愿。娘娘没有当上皇后,已经是终身遗憾,难道等了十年,还是不能得到,本应该属于您的太后之位?奴家不才,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诚望娘娘开恩,给奴家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太妃娘娘只是斜眼翻了她一下,心里暗想,好一张樱桃小嘴,把话说得还真是贴心! “这些年,本宫费劲心思,经营后宫,也算小有成就。说起人才,本宫是缺,可本宫不缺蠢材。既然你这么苦苦恳求,本宫也不是无情的人。这样好了,鱼儿的尸体,夜里时候本宫差人扔到你那院后面的枯井里去,暂时不作追究。反正明天就是秀女复选,你要是有本事选上了,能襄助本宫,那本宫就宣布宫女鱼儿投井自杀。如果你不幸落选,那宫女鱼儿就是你毒死之后,又弃尸井里。孟秀女,你听明白了么?” 孟青箬听到后,吓得身子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地回答:“奴……奴婢听明白了。” 这时候,门外宫女报:“禀告娘娘,海棠回来了。” “让她进来!”朱太妃欠起身子,眼神中闪过一丝焦切,免海棠拜礼道,“太皇太后还邀请了谁?” “回太妃娘娘,太皇太后还邀请了太后,还有秀女。” 朱太妃心里一惊,问道:“都有哪些秀女?” “一共五十二位秀女,芷兰院十六位,拂晓台二十四位,月华居十二位。芷兰院有前宰相李甫的孙女、承恩公的孙女、林中书的女儿、颜翰林的侄女、程学士的女儿、王殿直的外甥女……”海棠字字清晰,不急不缓地报着秀女家世。 朱太妃伸手叫停,意味深长地看了孟青箬一眼,问道:“秀女们都去了么?” “去了,两位尚宫大人亲自宣旨去的。”海棠补充说。 “准备起驾隆佑宫。”太妃娘娘坐起身来,命令道,“孟秀女先回去吧,到了晚上,本宫自有安排。” “奴家遵命”孟青箬磕头谢恩,自往拂晓台去。 隆佑宫里兰园,以兰花为主,也栽培着其他花种。园里不仅幽香袭袭,还有上百种蝴蝶自在繁衍。每当微风拂过,兰园便成了摇动的花海,而一对对蝴蝶在花海中翻飞、追逐,令人仿佛置身仙境,刹那忘忧。 可惜只有太皇太后,偶尔会进去赏会儿兰花,其他任何人敢擅闯进来,罪同冒犯。今日太皇太后肯下令,让太后与太妃偕同游园,简直是皇宫闻所未闻的奇事。那些经历风雨的宫里老人,自然知道这种会面绝不是看花那么简单。 明天就是秀女们复选的日子——八十一个秀女要留下二十四个在宫里,而大宋的皇后就要从二十四个秀女中选出。今天三宫娘娘赏花,会发生什么? 一人半高的蓝色墙砖,覆着这阳光里闪耀的琉璃瓦,长长地延伸着好像没有尽头。海棠得意地抬着脚步,跟在朱太妃的轿子一侧走着。眼看到了兰园门口,朱太妃由她搀扶下了轿,就立在门前等人传话。 隆佑宫兰园的门,不大,不高,半新不旧的绿门静静悬着着一对儿铜环,看起来十分简朴,而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台阶两旁放着一对白玉石砌的宫灯。 不一时,里面宫女传了话,小太监便向太妃告了礼,双双将门打开,言道,“太妃娘娘有请。” 众位秀女们在一片幽兰熏香中,三五结群,或静立攀谈,或嬉闹玩耍。花海里各种颜色的蝴蝶纷纷翩舞,得到越来越多秀女们的注目。 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早在柳树掩映的高台之上的兰亭阁,摆下小宴,等着朱太妃轻移玉步,上得高台。太妃娘娘向她们请了安,太皇太后便赐她入座,然后让所有婢女都退下高台。 既然只剩下三个女人,也就不必寒暄了。 “太皇太后,李锦衣遭人投毒,还望太皇太后为李秀女主持公道。”朱太妃刚刚落座,便向太皇太后求情。 “这件事,本宫已经向太皇太后禀报过了。事情,也查清楚了,原来是程太傅之女所为。如今李秀女在宣仁宫,由许太医医治,大可放心。”太后娘娘端着茶杯,翘着兰花指,望着朱太妃慢慢对答。 朱太妃听到这话,就知道太后与太皇太后必然已经达成了协议,心里又是恼恨又是担忧。 “既然如此……不知太皇太后召妾身前来,有什么吩咐?”朱太妃按捺不住,假装温柔地发问道。 “兰园,你们也不常来,陪老身赏赏花儿,说说话罢了”太皇太后手数着佛珠,道,“也趁着美景当前,大家心平气和,商量商量皇帝选后的事儿。” “商量?你们分明是有心设计对付我!”朱太妃在心里咆哮,却勉强笑着说,“皇帝选后,当然听凭太皇太后定夺?” “哼,”太皇太后嘲笑道,“你与皇帝不愧是亲生母子,连说话语气都一样。儿女的婚事,按规矩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大宋天子,不同于平民百姓。今日上朝,两位参政再三强调,皇帝选后一定要三宫商量,皇帝首肯。你们也应该能想到,为什么朝臣会有这样的要求。” 太后娘娘放下茶杯回答道,“皇帝完婚之后,就要亲政。如果后宫不能和谐共处,难免影响皇帝安心治国。” 朱太妃看她们一唱一和,心里更是紧张,却只能陪着说,“那么后宫想要和谐,自然先从挑选秀女开始了?” “先帝称赞朱太妃聪慧多智,到底不是空口白说。”太皇太后嘴上夸奖她,却把眼神看去向太后,然后一脸端正地讲,“按祖宗规矩,少年皇帝选皇后,有些秀女虽然是应召,但其实只是充名。凡是充名的秀女,就不可以入选。” 这些道理,朱太妃心里当然懂得,但她听到此处,心里更觉惴惴不安,暗生烦恼,“究竟这两个老妇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如今朝廷,蜀派、洛派、朔派三派分立,各派重要官员的宗族不得入选;托世家身份而财势雄厚的,不可以入选;凡宫里妃嫔内侍的宗族,不得入选;当朝正二品以上官员的宗族外姻,不得入选。像这些身份应召的秀女,也就是充名的秀女。再除去一些违反宫礼被尚宫参议的秀女,也就剩下这兰园中五十二位秀女了。”向太后接着话,远望着兰园中的秀女们,说道,“大宋的皇后,也就要从这五十二个秀女里,选出来。” 朱太妃听到这里,心里才明白太皇太后邀请她前来的目的,却装糊涂问,“可怎么选呢?” 太皇太后与向太后对视了一眼,开诚布公地说:“这次复选秀女,要选出二十四个人留宫,定出来一位皇后,两位妃子,十二个待诏御侍,和九个女官。现在皇帝闹脾气,总不能任由皇帝来选。与其到时候,大家争执不下,不如提前预定好,皆大欢喜。” “妾身以为,如此甚好。”朱太妃随声应和,发问道,“但这秀女,要怎么定呢?” “妾身提议,由太皇太后定下皇后人选,妾身与太妃各举荐一位后妃,至于剩下的十二名待诏御侍,咱们各举荐四位,剩下的九个女官名额,交给皇帝自己来选。如何?”太后望着太皇太后追问。 “老身觉得这法子,也算公允,太妃觉得呢?”太皇太后手捻佛珠动了起来。 朱太妃瞧着她的佛珠,恨不得扯过来“啪”“啪”摔她们一脸,这那里是商量? “妾身倒没有意见,只怕皇帝他不乐意!”朱太妃低头甩手绢在膝盖上,轻飘飘地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踟蹰废皇帝 暗器杀凌香 “太妃这是什么话?!”太皇太后面带怒色道,“立皇后,关乎国家社稷,岂容得小皇儿任性胡来?!” “既如此,听凭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定夺就是,还召妾身来做什么?”朱太妃不耐烦地说到此处,以手扶头说,“妾身闻不得兰园的花香,头疼得很,陪不得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妾身告退!” 朱太妃说完,起身告了礼,就要转身退下高台。 “太妃!”太皇太后脸色铁青地喊住了她,慢声说,“老身禁了皇帝上朝,皇帝就绝食抗议。老身让你的皇儿做皇帝,原来是委屈了他!” “哼!本宫就赌你,敢不敢废了皇帝?!”朱太妃在心里蔑笑,对太皇太后的威胁充耳不闻,自顾提裙下得高台,悠悠远去。 太皇太后望着她的背影,不觉有些心烦。 太后迟疑着问了一句,“太皇太后,真的打算废掉皇帝?” “朝中大臣,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皇家起了内讧,先乱的就是朝纲。臣心不服,皇威不立,老身只怕再挑选一个皇帝,比挑选皇后可要艰难得多。”太皇太后这样说着,却没有去看太后,叹气道,“大宋的皇帝难当,这皇后只怕更难当。”太后闻言,下意识地往兰园中去看向明君。 向明君看到一只宝蓝色的大翅膀蝴蝶,觉得十分罕见,忍不住手执小扇,在花海中忽左忽右,衣裙翩然,眼神明澈。她只顾扬头,追蝴蝶去,而那李锦衣就在她不远处,手拿绢儿挡在嘴角,全神贯注地盯着明君的动作。 兰园中一片欢笑,满园芬芳,可拂晓台里的孟青箬确是一脸愁容。小宫女们都各自躲开了,连同哲哲也不知去哪里了。她不敢回去自己房间,立在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除了等待夜晚来临,等待太妃娘娘派人安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眼前,手中感应的是尸体的冰冷,那是多么可怕的感觉!她感到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漠视的恐惧。 “我是否也会变成那样,不惜残害别人生命的人?我是否有一天手上也会沾上鲜血?不!我不要!她们不是人!是魔鬼!!”她独自坐在门槛上,头脑中一片混乱。她把头埋在膝盖上,任由泪水湿了衣裳,悄悄哭了很久。暖风袭人,阳光照临她的身上,可她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好似自己也已经是个冰冷的死人。 “孟秀女,先吃点东西吧!” 听到有人喊她,她才抬起头,看到哲哲犹犹豫豫地想把一盘糕点递给她,却怯怯不安地偷拿眼角看她。 孟青箬摇了摇头。哲哲就蹲下身在她眼前,伸手拿起一枚紫米香云糕,递到她的手里说,劝说:“吃一点吧,天大的事,也要吃饱肚子,才能想到办法。” 办法?青箬苦笑着接了糕点,艰难地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口,将头靠到墙上,看着帘子被风吹得忽闪忽闪。 “有什么办法?”孟青箬叹了口气,想起向明君身在兰园,立即对哲哲说,“哲哲,你帮帮我,帮我去打探向明君在兰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哲哲凝眉,动动嘴唇,什么也没有问,点了点头,就把木盘递给她出了门去。 孟青箬回头望了望,想起鱼儿还在她的床上,便站起身来,往柳如絮的房间去。她轻轻推开门,瞧见地上有一张粉色的纸笺,就俯身拾了起来。 那一张纸,似乎浸了许多水,有些皱,而纸上有些字,被晕染了,略约有些模糊不清。 “归山深浅去, 根本别天涯。 草秀故□□, 枝上不见花。” 孟青箬口中念着字,走在桌前自己坐了,抬眼瞧见桌子上一束鸳鸯蝴蝶花还沾着露珠儿。“这样干干净净地粉色纸笺,不像被茶水浸透,倒像是泪水湿了。这首诗,既有离别之伤,又有相思之苦,看来是柳如絮写给自己情郎的。”孟青箬手中捏着那张纸,又仔细读了几遍,想到了以诗传情的藏头诗故事,再看整首诗,才开口念道:“山本秀上。” “山本秀上?”孟青箬手上直抖,将纸攥得更紧了,暗道:“我记得有一年倭国派使者来为太皇太后祝寿,梅凌香告诉我倭国人的姓很奇怪,像什么山下山本、岗村田村……” 此时,她再想起柳如絮的叔叔柳大人的死,还有那把倭刀,以及这首藏颈诗,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的情郎难道是一个倭人?难道是那个倭人,杀了柳大人?那她进宫,有什么目的?这一切与朱太妃又有什么关系?”孟青箬正想得出神,外面响起春棋的喊叫“孟秀女?孟秀女?” “我在这里!”孟秀女站起身迎出来,随手将粉色纸笺丢弃在地上。 两个人在门口碰了面,春棋便告礼道,“孟秀女,梅押班在玉津园树望亭等您。” “玉津园树望亭?”孟青箬纳闷道,“那么远,是她让你传信的?” 春棋点点头,说,“是,梅押班说您如果不去,她就让您明天参不了选。” “哦?除了你,还有人知道,我们见面吗?”青箬走近她,悄声问。春棋害怕地看了看她,紧忙摇了摇头。 孟青箬把心一横,暗道:“也罢,反正明天也未必能入选,我今天就杀了那个贱蹄子报仇。”她回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望着床上的方鱼儿,看到她的手臂仍悬在床外。“她原是个苦命人儿!”孟青箬走上前,跪在床前,将她手臂安放肚子上,口中喃喃道:“鱼儿,你离开皇宫了,好生走吧,愿你来生幸福!” 孟青箬说完抹干净脸上的泪水,起身打开靠墙放的木箱,取出那个笛子来。她眼神凌厉地将玉笛拿在手里,用手紧压末端,另一端笛口竟弹出长约五寸的锋利薄刃小刀。 她心惊胆战,挨着宫墙柳下,垂头急着快走,差点没撞到树上去。到了玉津园,她转到西角门,又兜了一个大圈,才看到望树亭里安然静坐的梅凌香。 青箬从亭下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此时梅凌香还背对着她。孟青箬紧紧攥着袖子里的笛子,心里直发慌。 梅凌香猛然转过头来,说:“你来了!” 她便点点头,问:“你找我什么事?” 凌香一步步逼近她,青萝一步步倒退。最后青萝背靠上望树亭的柱子,退无可退。 她知道梅凌香被自己激怒了,她那么了解她的每一个表情,至少现在她懂得梅凌香恨极了她。 “啪!”梅凌香到底抬手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了你昨天陷害我!”她俏脸微红,瞪大了眼睛,正要抬手又是一巴掌,却被孟青箬执住了手。 “贱人!你还敢打我?就为了我离间你和太妃?哼,你别忘了,你杀了鱼儿来陷害我?!”青箬用左手制止了她,右手握紧笛子,缓缓拿在她眼前。 “你救李锦衣、救向明君,就是得罪太妃娘娘!是你先找死的,根本怨不得别人!”梅凌香知道她很有蛮力,这时候还在强装镇定,道:“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孟秀女,为什么你就是要处处针对我?!你在皇宫里问问,得罪我梅凌香的人,哪一个没尝过我的手段?只有你,只有你孟秀女,我对你另眼相看啊!我亲自找你谈和!你呢?是我有心跟你合作啊!” “合作?”孟青箬听她说得神情一松,“现在呢?” “现在?求我啊!!跪下来求我啊!!!”梅凌香得意地对她狞笑大喊:“你要是跪下来求我,我就跟你合作。我让你安安全全滚回蜀州,你要帮我反咬海棠一口!” “你想要我,诬陷海棠?” “这哪里是诬陷?我只想你告诉太妃娘娘一个事实。事实就是你让海棠为你求情,所以海棠让你诬陷我。你不愿意这么做,还拿了银子贿赂她,却没想到她还是逼你诬陷我。” 青箬沉默,看着梅凌香恶毒的那张脸,觉得想吐。 梅凌香却还在继续,“只要我重新获得太妃娘娘的信任,太妃一定会派我处理鱼儿的尸体,到时候我梅凌香保证,能让方鱼儿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孟秀女,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我不妨告诉你真相,入选秀女的名额,早就预定了。你根本没机会入选!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孟秀女真的被选中了,你一辈子都会在这深宫里。我梅凌香入宫十几年,自问也有几分本事。今日你与我为敌,来日我不让你在皇宫里生不如死,我不叫梅凌香!” 孟青箬耳边听着她的威胁,再也控制不住她的情绪。她想起葬身火海的奶奶、妈妈、哥哥弟弟,心痛不已。此时她的脑子被仇恨占据,她的双眼通红,眼中的泪水奔涌如注。 青箬用左手猛然抓起梅凌香的两个手腕交叠在她的胸前,用尽力气逼她推到另一个亭子的木柱上,右手将笛子放到她的白皙的脖子上,悲痛地哭泣说:“已经生无可恋,何必生不如死?我今天就求死,不求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巧得化骨水 人鬼丑宝宝 梅凌香看着她双眼通红,像发疯了一样,开始奋力挣扎喊叫“救命啊!” 无奈孟青箬力大无穷,将玉笛中的刀刃弹出,压到她的脖颈上,用刀片轻轻一划就见鲜血流出。不知道她是有心折磨凌香,还是自己杀人手软,并没有让梅凌香一刀致命,而是用刀片不停地剌动她的伤口,让细细的血先浸出再流出。 凌香痛得恨不得要她用刀子扎到自己脖子里,潜意识里仍想求生,模模糊糊地喊“来人!” “孟秀女,求求你放手吧!”掩映在紫藤花丛后的哲哲,憋红了脸,跑出来跪在台阶上求情,“孟秀女,您不能杀梅押班啊,您还有爹娘啊!您这样做,不怕连累孟大人、孟夫人?!您不能杀人啊!奴婢也会被您连累的!求求您不要啊!” “爹——娘”孟青箬看着跪在旁边哭求的宫女哲哲,想到远在蜀州的小娘师父,身子不由得像被震到一般,神思也恍惚起来。 趁着这时候,梅凌香用力将孟青箬推倒在亭子里,恶狠狠地瞪了哲哲一眼,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跑开了。 哲哲上前跪到孟秀女身边,哭喊着她。孟青箬把一腔的委屈哭了出来,抱住了哲哲。在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即便重生,她仍有父母。 有时候大哭一场,就是把脑袋里进的水,全哭出来而已。孟青箬哭完之后,冷静极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在皇宫,但她要杀梅凌香,要让梅凌香悄无声息地死掉。 孟青箬让哲哲去为她取胭脂铜镜,可哲哲怕她做什么傻事,再三叮嘱她,太皇太后命令秀女们今日可在后宫随意游玩,但绝对禁止秀女出宫的。青箬故作轻松地说,自己只怕仪容不整,一再保证自己会乖乖在望树亭等她。 等哲哲走远后,她只身一人前往废弃的藏药库去。孟青箬将那枚蓝色的钥匙,时时刻刻藏在胸口,就为了有机会去寻找那些杀人于无形的药品。 桃树林在风中岑岑作响。孟青箬身姿掠进一片桃花中,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了废库的大门前。她壮起胆子,推门,打开一看,荒草竟有半人高!” 幸好昨日皇帝来过这里,地上的红毯虽然撤了,倒也做出一条路。那些破旧的房间,虽然像经历了战乱,但也被打扫得十分干净。 孟青箬四顾看着,沿着草丛中央被割平的路,一步步走到台阶,然后在柱子后面停了停。“看来真的没有人!”孟青箬心里想着,转身去推开房门。 “咯吱”门开了,里面白墙四壁,八根柱子的红漆早已泛旧,一溜整齐的桌椅铺着锦罗与环境十分不相称。孟青箬看着屋子,心想这里位置明显,若是要藏东西,别说没有地方藏,就是藏好了,也恐怕挨不过监督的搜查。 “会藏到哪里?看来得找那个太监了!”孟青箬想到这里,将门关了,一个转身猛然发现后面站着一个半脸是烂疮的太监,吓得活见鬼一样跳了三跳,“你……你是鬼是人啊?” “嘿嘿……你见过一个鬼站在大太阳底下吗?”这个丑老太监说话声音非常柔美,简直听得比看他那张脸还让人毛骨悚然,可他翘着兰花指指着苍天,认真地继续说,“人家长得丑,你叫我丑宝宝吧!” “唔——唔”孟青箬看他如此自诩,恶心一阵上来跑到草丛里大吐。 等她吐完了,丑得像鬼一样的老太监,笑着递给她一个雪白的方绢。 孟青箬有点不好意思得摇了摇头,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个青色的绸绢,擦了擦嘴角。 “你身体好些了么?”青箬走近他问候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老太监坐到台阶上,晒着太阳揣着手,仰头问她。 “我……是许太医告诉我的。” “嗨,许太医是位贤德君子啊!”老太监说完又想起什么,狐疑地抬头说,“不对,你这姑娘分明是骗我?!看你这打扮,又不是宫里人,看你这年龄,应该是秀女了。你一个秀女怎么会认识宫里的许太医?” “我跟他是……”孟青箬心里一急,谎称,“是我……入宫前就认识的。” “这样倒也有理,那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老太监追问。 孟青箬眼神闪烁一下,坚定地说“京城孟府。” 老太监点了点头,疑惑地皱着眉头,嘴唇哆嗦了下,没有多问,只答道,“多谢姑娘有心,咱家不过是托着一副臭皮囊,活一天算一天罢了。姑娘来这里,不是为了问候丑宝宝吧?” 青箬一听,捂住心口又恶心地想吐,可那丑太监却在阳光里恶作剧地笑着。她勉强不直视这老怪物,怯生生地说:“你一个人,无亲无故,守着这个荒废的库房,真是……真是凄凉呢!” 老太监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觉得如此呢?一个人,荒凉得久了,难免会变得怪异。“咱家也风光过,最好的光景,也过了最好的日子。到如今,什么寥落凄凉,都是人生一场梦罢了!咱家活到这份上,也没有什么放不下,就只有一件事啊!” 孟青箬心想,“以前我跟几个老宫人在废园生活,知道他们太监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老死以后,可以有亲友帮他们赎回那私物。须知道,他们活着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只好寄希望死后可以完整地烧化,以求下辈子,再也不要投胎做太监了。” “什么事?”青箬口中问着,又想到与自己同在废园生活的,那些嘴上刻薄心里善良的老宫人们,想到他们就那么无辜地被害了,不由心里有一些伤感。 “我进宫那年十三岁,是我那醉鬼老爹把我绑去的。第二年我那遭天谴的老爹,被雷劈死了。跟我同时进宫的一批,有十五个人,现在,伙伴们都死啦!”他嘴里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的宝贝,都是我去赎的,他们的骨灰也都是我埋的。可我要是死了,谁来埋我呢?谁来赎我的宝贝呢?我不想尸骨无存啊!” 青箬听得双泪盈眶,当即应口说,“您做了那么多积善行德的好事,老天爷一定给您记着呢。长寿是福啊!” 老太监摇着头说,“不行啦,咱家让独孤老神仙,给算过命。今年九月九就是一个死劫。咱家知道,自己个儿是过不去了。许太医是位真正的君子。咱家欠他的已经很多了,不能够让他跟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太监扯上关系啦。他呀,是个活神仙,应该悬壶济世,不应该困在深宫呢。命中注定,咱家尸骨无存的。” “您别这样悲观,我孟青箬,一定可以留在深宫。若是老天有眼,教我选中秀女,就让我为您做这些事。等您百年之后,我为您安葬。您不要这样悲观,要好好地活着。” 第一次老太监笑起来,让孟青箬觉得他也没有那么丑。她口口声声鼓励老太监,可想到自己明天的命运,不由眼神黯淡下来。 这老太监仿佛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张口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孟青箬也难得有个人,可以倾诉,便将朱太妃如何杀死鱼儿陷害自己的事儿,说了出来。 她没有料到,那老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瓷酒壶。 “这里面的药,名叫化骨水。本来我怕死后,没有人给我收尸,是留给自己用的。现在你答应帮我,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孟青箬颤抖着手接过药瓶,心情有些复杂。她相信眼前这个老太监,一定知道那些有毒的药箱的事儿,可能这个化骨水就是从毒箱里拿的。“如果我跟他问毒箱,他会告诉我吗?如果我坦白了,他会不会帮我?” “按照你这么说,朱太妃一定不会那么简单处理鱼儿的尸体。她想要你做她的棋子,就一定要抓住你的把柄。这位宫女如果是良人婢女,那么依照法律,就算你是秀女也要杀人偿命的。”老太监凝视着她说。 “我没有杀人!”孟青箬激动地辩解。 老太监呵呵笑道:“重要的不是你有没有杀人,而是朱太妃说你杀了人。她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了这件事,你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除非你让鱼儿的尸身消失。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就没有人能控告你杀人。” “那我该怎么做?”孟青箬决定先过这关以后,再向老太监询问毒箱的事情。她在得到老太监的指点后,离开了废弃的药库藏。临别的时候,孟青箬才想起要问老太监的名字,可那老太监笑着说,就叫自己丑宝宝吧。这次孟青箬没有想吐,她冲老太监笑了一下,摆摆手走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秀女密焚尸 倭寇藏淫寺 “对不起鱼儿,我不能为你报仇,如今连你的身体,也不能为你保全了!对不起……”孟青箬跪在床前,喃喃自语。 哲哲手捧着木盘,木盘上放着冰冷的匕首。她吓得身子哆嗦,将那匕首也晃得噌噌响。 孟青箬眼噙泪水,按照老太监说的话,用匕首割开鱼儿眉间的肉皮,将白瓷小酒壶里的化骨水滴了几滴。 只见方鱼儿苍白的脸色,忽然有了几分红润,仿佛回光返照一样。孟青箬忍不住轻声呼唤鱼儿,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看到鱼儿要睁开眼睛了! 哲哲哭着揽住她的手臂,诺诺地说,“孟秀女,鱼儿已经死了呀!” “等一柱香的时间,“孟青箬垂泪说着,走回桌子前,盯着桌子上的一个插着一支香的香炉。 屋门关着,窗帘掩着,屋里又黑又静,只有那支香燃着星火,吐着烟,仿佛方鱼儿的幽怨。 太皇太后不希望公开程玉珏投毒的事,太妃娘娘也答应保持沉默,如今方鱼儿的死只听朱太妃的决断。海棠早就撤走了吴太妃的人,她只派了宫女春棋留意秋槿房间的动静。海棠会这么做,一来是感激孟青箬离间了朱太妃与梅凌香,二来是因为她不相信孟青箬敢再违背朱太妃的旨意。 虽觉时间漫长,但总是一点点地在消逝。眼看着焚香只剩一寸左右的时候,孟青箬喊过来鱼儿,手拿着刀子和小酒壶向床边走去。 此时,晴好的天空忽然黑暗下来。外面突然狂风骤起,“咣——咚”吹开的窗户,扑扑掀动窗帘。 哲哲吓得尖叫一声,孟青箬立刻训斥“你瞎喊什么?” “不……不是!窗户外面有人!” 果然,劲风狂掀窗帘后,便依稀看到一个转身离开的一袭红色斗篷的女子背影。 她将刀子和□□藏进袖子里,用眼神示意哲哲跟自己出去。两个人走到门边,孟青箬伸手拉开移门,来到昏暗的外间。外面的狂风吹得门窗哐响,哲哲害怕地紧跟着她。 她走到外房门前,双手用力齐齐一拉,偏偏可巧院子当中上空一个闪电劈出,既而雷声震耳。哲哲呼喊着鱼儿饶命,跪跑向桌子底下。 一时豆大的雨点扑到她脸上,孟青箬探出身子往外看,看到狂风中有一个单薄的背影。她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她认出了那个人是古筝,就是与程玉珏一起陷害向明君的古筝。 孟青箬发狠跑着,在大雨瓢泼的时候,死死拽住了她。 “古筝你听我说,太皇太后已经放弃了程玉珏,根本也不会再管你!明日你会离宫,会永远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请你……请你就当没有来过这里!否则……否则我会告诉李锦衣,你是陷害她的同谋!”孟青箬犹豫着仍说出这样的条件。 “威胁我?你居然威胁我??我当你是可以相交的姐妹,你居然威胁我!!”古筝那清秀的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雨。她伤心得挣脱开孟青箬,远远地跑走了。 孟青箬木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心里十分难受。她恨,恨皇宫,恨自己,恨被皇宫折磨成的现在的自己! 这时候,拱门外跑进来宫女春棋,她诧异地看着淋雨的孟青箬,一声声喊着把她拉回房里。春棋只以为是孟秀女心里难受才跑去淋雨,将哲哲数落了几句,就急匆匆拿了伞,往宫女下房去换衣裳去了。 “哲哲,你把窗关紧,立到窗帘后面,帮我监视院子。”孟青箬也被淋得清醒了,看香已燃尽,便慌张地吩咐。 “好——”哲哲本想让她换了湿衣裳,此时却也顾不得了,只往窗边走去。孟青箬再次从袖里拿出刀子,分别在鱼儿的两个眼角、耳根划出一公分的口子,再用刀子顺着她的鼻梁拉开,然后各自滴了几滴化骨水。 孟青箬感觉自己的肠子似乎都扭到了一块,浸过雨水的衣服冰凉冰凉地裹在她身上。“做这种事情,会下地狱吧?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吧,就这样作恶沉沦吗?”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恶与善似乎都已经麻木! 就这样静静过了片刻。哲哲偷偷地拿眼去瞧床上。此时鱼儿的脸色从红润又慢慢变回苍白,而化骨水已经开始吞噬她的骨头,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咬牙一样的响声。 哲哲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怪异的脸。这时候,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鱼儿的脸骨慢慢变得削瘦,而她的嘴巴居然张开了! 孟青箬颤抖着将白色小瓷壶里的化骨水都倒进方鱼儿的嘴里。却说死人的血都冷了,根本不可能再灌进汤水的,可那化骨水就那么顺着鱼儿的嘴,咕咚咕咚进了她的咽道,闷生生地到了肚子里去。 直到小瓷壶被倒空了,鱼儿口里的化骨水也停止了下咽,只是含在嘴里。不一时,一种恶臭的焚尸的气味从床上喷涌而来,孟青箬再也忍不住,跑出房门在院里花树下狂吐。 她原是肠胃不适,这时候连同七脏六腑都想全部吐出来。哲哲也从屋里跑出来,拿着一个斗篷为她遮挡风雨。 “我会下地狱的!我会有报应的!”孟青箬沉声痛哭着,向天怒喊,“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为什么总是好人,不得好死?!为什么不劈死那些王八蛋!!!” 哲哲害怕极了,死死地拽住她把她拖回屋里。孟青箬冷得浑身发颤,靠在哲哲的怀抱里。屋里的光线彻底昏暗下来,外面院子里一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发疯一样肆虐着,将宫里的花花草草摧残了一地。 屋子里焚尸的味道,很快散了出去。孟青箬觉得自己好像虚脱了,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而脑袋里不停地嗡嗡响。 “孟秀女您得换身衣裳,明天就要秀女大选,您不能生病啊!”哲哲说着,想去摸摸她的额头,可看到她额头的伤口,又忍不住将手停在半空。 孟青箬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咬牙站起身来,脚步轻飘飘地走往床边。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方鱼儿尸身的头已经化成一滩肉粉色的水,汇聚在方枕下面。她忍不住将手握拳头咬在嘴里,她的心里越来越清醒,可却并不知道究竟是在为谁哭泣。 这一场暴雨冲刷了整个东京城。安西王带领着六扇门的七位精英,骑着快马在雨中出了北城门。城门外二十里外,沈娘身穿蓑衣,头戴蓑笠,跨着一匹棕色大马,带领着一百多位兄弟静候在雨中。 一马平川的旷野之中,麦田绿油油得好似绿色的海浪,又对抗着风,又饥渴着雨。沈娘远远瞧见安西王来了,便蹬了蹬马向前迎了一些。 “消息是真的么?”安西王拉住马,挨近她耳边问。 沈娘点点头,抬高了下巴说:“老娘的消息什么时候错过?闯我的酒窖、杀我的线人,这一伙倭寇,我要把他们杀得毛儿都不剩!” 看着她眼神要发绿光的样子,安西王知道她不是信口说说,只好商量道:“能不能留几个活口,全交给你,随你折磨随你杀,本王只要情报。” “成交!”沈娘说着拿马鞭一指安西王身后的精英们,蔑笑着说,“你以为这是逛窑子啊?就带这几个嫩崽儿,喂狼啊?” 安西王没有回答,沉声说了句“前面带路”。沈娘冷笑一声,调转马头,狠狠地扬起马鞭向北而去。 自从酒窖死人以后,沈娘就把全部精力放在追查东京倭人的线索上。事实证明,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黄金。在花了清风楼一年的收益后,沈娘几乎动用了整个东京的白道黑道浅蓝道的所有信息渠道,终于从清风楼里卖鸭脖的铁四娘的合租伙伴梁姐在欢迎酒宴上听一个执行对抗倭寇归来的禁军士兵讲荤段子的时候说到北山那个成仙寺的和尚如何抱着姑娘喝酒且把些长得像倭贼一样的人儿塞到大佛像里的事儿。 如果那些倭人能够几天之内找到醉梦池的禁地,还挖通一条地下密道,躲开沈娘花了重金打造的秘密酒窖所有机关,悄无声息地在她酒窖里杀了人,他们当然不会怂到被一群地痞和尚欺负到大佛的肚子里去。 这成仙寺据说在唐武宗的时候,还显过灵,降下一个弥勒佛现身。现在居然成了一众披着和尚的皮的淫僧的魔窟。真是可惜,好一处秀丽的山景,葱郁的山林,恰似个遇人不淑的薄命女娃。 风雨中,一百多人跨着大马围在成仙寺的门口。众人沉默着,任雨水打在身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雨声。 安西王望着成仙寺门前疯狂的长草,感觉这座寺更像一座坟。 沈娘忍不住倾身对他耳语,“还不进去?等什么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和尚喝花酒 火器大爆炸 “本王派小北在十三军营接应,他现在应该率领弓箭手赶过来了!再等等!”安西王沉静地回答。 “噗”沈娘忍不住雅笑道,“我早派人摸清了底,这些不是倭寇,是倭国武士。这些武士,是被雇佣执行任务的。据说他们很忠心,一旦行动失败都会剖腹自尽。你找来羽林军也没有用,眼睁睁看着人家剖腹一大片?不如把他们诈出来,让我的人试试他们的武功,跟他们一对一单挑?怎么样?” 赵熙扭头看她一眼,问:“犯我大宋国土的,都是倭寇,没资格谈武士。” 沈娘望着他霸气流露的眼神,噤声不语。 不一时,小北带领着一支近百人的弓箭手浩浩荡荡地骑马赶来。王爷挥动了手臂,小北自带一队往寺院后门绕去。 “开始行动?”沈娘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弯月刀。安西王应了一声,即从黑马上一跃而起,斗篷凌风冽冽,施展了三分柳乘轻功,翻过寺院的蓝砖高墙去了。 沈娘自解了蓑衣,扔了蓑笠,然后也从马背掠起直奔墙头。那些江湖兄弟也纷纷使了轻功,似雨中大雁一般凌展手臂,奔进了寺院之中。百十多人静静地落在院中,齐刷刷地往寺中大殿逼近。 这寺院荒草丛生,竹林茂茂,更有一排齐齐整整高高大大的银杏树,都成了极好地掩饰地方。沈娘向后面做了一个两指岔开的手势,于是这些身穿蓑衣的江湖英雄,除了五个跟着沈娘外,其余分作两队掩藏在竹林里和银杏树上。 大殿下的九层宽阔的石头台阶,已有了许多缝隙。这些缝隙里生出许多生机勃勃的花草出来,倒像是对佛祖的献礼了。沈娘拉了王爷的衣袖,对他将双臂交叉胸前,然后指指大殿的南侧。王爷晓得她要大家作个掩护,便点了点头,自带了六扇门的人上得九层高台,躲到南边的窗台下。 沈娘任白色的靴子踩着一路台阶上的花草,来到大殿的正门。她回头扬扬手,指了北头,等待兄弟们安排好后,才敲起了大门。 当时的沈娘像一条从水里捞出来的美人鱼,雪白的脖颈上沾湿着几缕秀发,玉手不轻不重地捶着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露着膀子的浓眉大眼醉醺醺地大胖和尚。他双手拉开了大门,就迎面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皮肤雪白的淡妆女子。就在他的大舌头还没捋直问不成一句话的时候,沈娘一下子扑向他的怀里,正被那大和尚下意识里抱个正好。 大和尚的酒一下子醒了,不是因为突然怀中抱了美女,而是感到肚子里进来一个冰凉的铁片,然后自己的肠子滑出来了。他低头看着仰脸对她笑的美人儿,惊恐地失禁了。 沈娘微微侧身探视殿中情景,只见微弱的烛光中一片酒肉艳色的情景,大吃一惊! 这丫的哪里是个寺庙?十几个光头和尚,衣衫不整地在古佛大殿中,各坐在蒲团上围着灯光,大口吃肉喝酒,还居然叫着五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陪着! 眼看着大和尚静止不动,这群光头和尚大觉不妙,只陆陆续续站起来,却因为门口昏暗,他们也看不清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喂!大头你怎么啦?”方丈是个矮和尚,手拾起禅杖,招呼了大家跟上他,便挺胸抬头地向门口走去。 沈娘大掌发力一推将那大和尚远远打飞到一个泥塑的弥勒佛身上,对这群淫僧亮出一把明晃晃的沾血弯刀。 方丈和尚瞪直了小眼睛,弓着身往后退。沈娘提着弯刀步步进逼,她的身后陆续涌进来安西王他们。 “不想死,就告诉本王,你们把那些倭寇,都藏到哪儿了?”安西王盯着那个方丈,厉声问道。 一群地痞和尚蜷缩往墙角去,几个小娘子吓得哭着哇哇地喊叫。那方丈木然地呆立,眼神开始慌乱地四处乱看。 “倭寇?”瘦小的方丈颤颤地开了口,眨巴着小眼说,“是抓了几个长得像倭人的,不过他们都是商人啊,不是倭寇!” 沈娘上前飞起一腿把他踢倒在佛像前,挥起弯刀放挨到他脖子上,斥声说“他们在哪儿?带我们去” “女侠饶命啊!!小的带你们去,马上就去。”方丈闻着弯刀上刺鼻的血腥味,带着哭腔求着从地上爬着往外走,顺带着就被沈娘从背后踹到屁股上一脚。 这方丈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往大殿外走,院子里突然传出兵器“嗤-噌”的相交声。沈娘起身用脚点在方丈的脑袋上,便如快箭般冲出大门,加入院子中的混战。 安西王并没有跟出去,他拔出长剑逼着方丈带路去找那群倭寇。刚踏出门口,迎面就是一叠七星毒镖。安西王长剑一挥,便将那些飞镖斜飘着挡了回去,更一手提溜起方丈的脖领,对他命令道:“快点带路,否则把你扔到院里,当刺猬去!” 方丈吓得满脸抽搐地被赵煦提着,脚尖着地地碎步快走在前面带路。沈娘带领着江湖兄弟们,默契地采用车轮战,包围着十来个倭寇慢慢玩。 大雨并没有停歇的意味,反而来得更急更猛,不时电闪雷鸣,映照这院中的血腥。安西王来到了后院的山门房,不禁感叹这山门房自带机关,用来藏身也算妙计了。 安西王一剑劈开了山门房的铁索,将方丈远远丢到旁边的空狗窝里去。旁边六扇门总捕头张恩俊跟着王爷,就要闯山门去。王爷立刻伸手止住了他,幽幽道:“不用了,你吃不消这里。本王在寺庙长大,对这个熟悉,藏在里面的倭寇不剩几个,在外面等着吧。” 张恩俊十五岁进的六扇门,三十年的历练,把他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变成一个沉静敏锐的捕头老手。他发白了头发,瘦得铁骨铮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沧桑,听到安西王这么说,便吩咐兄弟们盯在山门洞口。 瓢泼大雨还在下,张恩俊竟觉得心里生出一丝焦躁。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王爷在山门房中如何被那些倭寇用大刀砍到身上。他感觉自己在大雨中,淋的不是雨,是汗。 山门房里传来一阵阵霹雳地木棒折断的声音,继而传出一声惨叫,便有一团黑色的身子从里面被扔了出来,正好撞向张恩俊的身上。张捕头顺势打滚将这人擒了。 就在他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房里又陷入了安静。张捕头忍耐不住,将那个叽叽呱呱乱叫的长毛倭寇交给手下捆了,自己提刀捍立在门边。 突然,里面冲出一个狞面龅牙的武士汉子,高举着大刀旋风一样砍向张捕头。张捕头本能地运力拖刀要去迎战,却没想到另一个门边潜伏着一个黑衣的短刀武士,趁此时刺向张俊恩的腰部。 张捕头当即护住下腰的同时,偏移的身躯,虽然没被龅牙武士砍在脖子,却被他一刀削在肩膀上。大家立刻群起围攻,可惜晚了一步,被两个武士轻功急掠翻过后院高墙。外面的油灯虽然微弱,但这些军营的神弓手凭着敏锐地感觉,齐齐地对准高墙上一团掩映在夜色中的运动的不明物体放出一阵箭雨。那两个武士的惨叫划破了夜雨中的天空。 “冲进去!救安西王!”张恩俊不顾肩头鲜血直流,就往山门房里冲去,迎面模模糊糊看到有人从里面粗喘着气出来,慌忙就要提刀砍上去。 “是本王!”安西王拼着力气大喊,一手拖住他的胳膊往外奔跑,便疾声大喊,“大家快撤!有火器!趴下!!” 安西王全力拖缠着张捕头向院中奔跑。忽然只听如天雷大炸一样,轰隆声伴随着火光映天碎砖四射的画面,一股强大的热浪把所有人掀翻在地上,继而寺院的高墙在震力中坍塌,连那后门也被震地飞出树林郁郁地山沟。 张捕头被安西王护在身边,不由甩甩耳朵上的碎渣子,抬头感激的望着赵煦,口中喃喃一句“王爷,你没事吧?” “本王已经瞎了一只眼,老天总不能再把耳朵也震聋吧!”安西王自嘲着站起身,拿手拍着耳朵,遗憾地说,“可惜了!一个活口也没抓住!你受伤了?” “小的不碍事!一点儿皮外伤!”张捕头咬着牙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张大人”,便急忙回应:“小伍,我在这里!听到我声音吗?” “张大人!王爷!”原来捕头小伍与卫城,就在没几步远的地方。大家挨到一处的时候,门外跑进来一个高个子的少年。他手里晃着灯笼,一脸惊惶地向院子大喊“爷!你王爷在哪里?” “小北!这里!”安西王站定向他挥手,心里忍不住说怎么像个小娘子似的。 小北喜极而泣,跑过去就拥住了王爷,“这么危险的事儿,您应该让小北去啊!” “捕头大哥们看着你呢!别跟个女人一样行不?”王爷拍了他的肩,吩咐说,“快让童大人盘查有多少伤员,安排军医给受伤的兄弟包扎。” 小北点头笑着得令之后,立刻去找军营的童监军来。王爷带着捕头小伍和卫城,急匆匆赶回前院的大殿去。 他希望沈娘能留下一个活口,否则查不清这些倭寇的身份和目的,谁能确保不会再有一批倭寇潜入东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雨夜暗栽赃 秘阁困朝臣 沈娘早有防备,行动前就下令别给那些倭人剖腹自尽的机会。最后盘点的时候,发现共计抓到七个活口,另有五个在围攻中丧了命。安西王长舒了一口气,连夜将他们抓到密牢,进行严刑逼供。 雨夜深沉,孟青箬守着已经那滩着一抔鲜血的尸床,有些木然。哲哲推门进来后,将桌上的烛光挑暗了一些,才松了斗篷,露出手里的崭新的宫花床单,道:“孟秀女,赶紧把床单换了,教奴婢现在偷偷烧了去。若迟了,白白做出这么多事情!” 青箬眼中闪着泪花,沉思着说,“这床单烧不得!宫里的东西,都有记录,平白无故烧了,只会自露马脚。”哲哲听到这,抓耳挠腮地问:“那怎么办?若问起来那……那血?” “鱼儿,九泉之下,我再向你赔罪吧!”孟青箬说着,对哲哲吩咐说,“壶里的茶水是凉的,给我倒一杯来!” 哲哲连忙将床单丢在桌子上,斟了一杯茶水,走上前递到青箬的手里。只见孟青箬强忍着哭泣,将一杯凉茶倒在那抔鲜血上。奇迹就在眼前发生,那红血似水烧开了翻滚一样然后蒸发出屡屡红烟,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床单上只有一些皱痕,在微弱的灯光中十分柔美。哲哲吓得小脸苍白,孟青箬更是面无血色。她踉跄着退到桌前坐了,“你去吧,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把门儿给我敞开,我等着太妃娘娘的人。” 哲哲抿抿嘴唇,点头应了,走到门口,又转身看孟秀女一身单薄的中衣,便折回来从衣架上取了月牙大斗篷,轻轻披在孟秀女身上才告退出去。 外面雨住风狂,夜半时候,尤其阴冷。哲哲知道,孟秀女将自己支走,是为了自己好,但哲哲却不知道为什么,脚上拴了链子似的,就在秋槿房前院子里的花树下徘徊,心里舍不得就那么丢下她一个人。 这样的雨夜,三宫的娘娘们都没有睡,只有皇帝早早上了龙床。朝中大学士们、正副参知政事、中书省大臣、门下省重要官员、御史台大人、和礼部的官员都被太皇太后吩咐在秘阁值夜,并加派了禁军重重包围来“保护”他们。李总管笑意盈盈地在这些大臣中间穿梭,安排水果点心,察视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太皇太后这么做,是要确保朝臣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合谋闹事。 朱太妃听到这消息,暗骂太皇太后老奸巨猾。桌子上的烛光映着她一张气急败坏的脸,正在这时候有小宫女禀报,梅押班在外求见。 她将玉手双指支在骸下,挑了眉毛,神情有点犹豫。海棠便上言说,“娘娘,眼下这么关键的时候,万一梅押班真是太皇太后的人,这……这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太妃翻眼看了看她,对小宫女说,“告诉梅押班,今夜正值风雨,让她回去安心养病。” 海棠听太妃这么吩咐,嘴角浮出笑意,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更凑上前说,“太妃娘娘,那个孟秀女那里,鱼儿的尸体怎么处理?” 朱太妃盯她看着,有点不耐烦地说,“丢到井里去,顺便再扔进去一件孟秀女的私人物品,等明天她要是真有本事能留在宫里,那本宫就收下这个人。” “可是……这样的话,皇城司很容易就指证孟秀女杀人啊?!”海棠甚至她有几分期待孟青箬的加入,毕竟她们有共同的敌人,因此她心里并不反感孟青箬,反而多出一分关心。 “你猪上身啊?!皇城司是本宫的人,只要皇城司拿到她认供杀人的画押,她的命就交到本宫手上,到时候本宫才能放心把她收了呀。” “太妃娘娘英明,那奴婢现在就去?” “你慌什么啊?!芝麻大小的事儿!现在重点是秘阁——这个老巫婆!把所有能说上话的大臣小将,全圈了起来!本宫想要兴风作浪,她就围了铁壁铜墙!本宫的儿子,跟亲娘也不同心,就知道吃饱了睡!”太妃娘娘气得说着拍了桌子,把海棠吓了一跳。 海棠连忙倒杯茶,递上茶水劝慰道,“太妃娘娘喝口茶,消消气。母子连心,血浓于水,皇帝迟早明白太妃娘娘的苦心。” “母子连心,血浓于水,”朱太妃念叨着这两句词,忽然计上心头,冲着海棠呵呵一笑,接了茶杯放回桌子上,笑盈盈地对她讲,“海棠你真是我的福将!好啊,这老巫婆挟天子以令朝臣,本宫就要看看有几个朝臣能够忠孝两全。” 朱太妃饶有兴趣地对海棠讲话,而海棠小脸茫茫,不知所谓,勉强地露着笑。太妃只好犹豫了一下,沉思着说,“你先去处理孟秀女的事吧,至于秘阁,本宫亲自料理。” 海棠得令,知趣地带着几个小宫女出了圣瑞院。一个小宫女为她打着油伞,十几个太监紧跟她的步伐,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进毓秀苑去。哲哲远远瞧见了,立刻躲到了一边。 房门大开,孟青箬独坐在烛灯前,面色惨淡,一身白色单衣披着件月牙斗篷。 海棠并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带领人往床上扑去。却没有想到床上空无一物。她差人拿了烛灯,只见灯光之下床单一片素净,别说是个尸体,仿佛干净得都不见灰尘。她气急败坏地冲孟青箬要鱼儿的尸体。 “你说话可要当心,鱼儿一早就走出奴家房间,奴家根本就没有看到鱼儿,敢问海棠姑娘在找鱼儿的尸体么?海棠姑娘怎么知道鱼儿死了?难道太妃娘娘会神机妙算不成?”孟青箬神态自若,故作不知。 “你……”海棠知道是孟青箬对鱼儿的尸体做了手脚,可事发突然,她并不敢声张闹事,又怕回去难以复命,将太妃娘娘对自己的好感毁于一旦,心里又急又恨,只好对孟青箬假意示好,一步步走近孟青箬,循循善诱“孟秀女何必如此?身在后宫总要有个依靠,难得太妃娘娘对你青睐,你怎么这么不知道把握时机呢?太皇太后根本就看不上你,否则上次就不会看你被抓到皇城司不管了?至于向太后,你就更高攀不起。向太后看上的人,要么是豪门世家,要么是书香名门。像你这样的,根本就入不了向太后的眼。太妃娘娘现在虽然不那么得势,可你要知道,太妃娘娘是当今皇帝的生母”。 她走到孟秀女的耳边,轻轻说,“大宋的天子,总是要亲政的,到时候太妃娘娘才是后宫的主事人。眼下,正是你八辈子求来的好福气,你可千万别犯了浑。我不妨真心对你讲,太妃娘娘明日是要保举你的,你不仅可以留在宫里,还是大宋的皇妃!你乖乖听太妃的话,告诉我,你床上鱼儿的尸体,现在在哪儿呢?” 孟青箬看到她的眼睛好似发光一般,不自觉几乎相信她所说的全部,但她只是冷笑两声说,“海棠姑娘,奴家谢谢你真心相劝。奴家知道,海棠姑娘一定是害怕自己回去,无法对太妃娘娘交代,更怕太妃娘娘对海棠姑娘的能力产生质疑。其实姐姐大可不必这样想。” 海棠盯着她手按桌子,站起身来,迟疑说,“你什么意思?” “太妃娘娘与奴家有言在先,若我明天可以入选,便证明了我的能力,到时候如果太妃娘娘不想要我,我相信太皇太后未必不会考虑。就像姐姐说的,身在后宫,总要有个依靠。三宫相斗,总要分个敌友。”孟青箬还没有说完,海棠便打断了她道,“就算你明日能够入选,太妃娘娘如何才能相信你对娘娘的忠心?” “如果太妃娘娘真的这么害怕别人对她不够忠心,那娘娘为什么会留梅凌香在圣瑞院做事?”孟青箬仔仔细细察视着海棠的脸上的细微表情,她知道自己又拨动了海棠心中的那根刺,“原因就是梅凌香有本事,同样我孟青箬,能够靠自己入选留在宫里,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本事吗?最重要的是”她说到此时,拉住她的手,悄悄在她手心写了个“梅”字,并继续说,“我会与姐姐,同心协力,成为太妃娘娘的左膀右臂!” 两个人四目相对,心神领会。海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除掉梅凌香,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那么焦虑,不会那么担心太妃娘娘会再次冷落自己。眼前的孟青箬恨不得梅凌香去死,这时候把敌人的敌人变成自己的朋友,不是很好的机会么?海棠那脸上明亮的一双丹凤眼,流露出笑意来,含糊着忸怩说,“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今儿晚上,太妃娘娘可还等着回复呢!方鱼儿的尸体,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孟青箬呵呵了她一脸,安之淳淳地说,“奴家今日没有见过方鱼儿,太妃娘娘要查就尽管查!夜深人静,奴家这么晚不敢再惊扰太妃娘娘,烦劳姐姐代妹妹向太妃娘娘请安了。” “好啊!既然如此,海棠只好如实禀报,请太妃娘娘定夺了。”海棠挥挥手,众人便跟她走向门口。廊下的小宫女瞧见大家出来,便撑开伞等着海棠。 此时,海棠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选上?” 孟青箬怅然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天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皇帝闹大选 重臣生激变 秀女大选的典礼,在坤宁宫举办。今日皇上仍旧没有上朝,而百官朝臣除了预祝皇帝选得贤德皇后之外,竟有一半官员附议太皇太后为皇帝完婚后应该立即撤掉垂帘。 太皇太后在朝堂上坦然自若,笑称自己早就想颐养天年去了,巴不得皇帝快点儿亲政。等她下了朝,即往承乾宫去。凤辇上的她,闭目养神,威严凛凛,可脸色却有些苍白。 她与皇帝的博弈,注定是输局,因为就算她再如日中天,也已经垂垂老矣。可她不甘心。她实在是有不甘心的理由——她从太子妃,到皇后,到皇太后、太皇太后,从一个娇蛮的贵府小姐,到一个弄权摄政的垂帘巾帼,她又怎么能甘心被一个毛头小子掳走权力? 眼看吉时已到,孟青箬跟着大家排着队沿着深宫蓝墙往坤宁宫走去。当时不过初夏时候,有的秀女穿着坦胸的抹裙,外罩着纱衣,显得格外清凉。远远望起来,这些粉嫩娇娃似仙女一般彩衣翩翩,其中却有一个披着件青色素罗斗篷的秀女,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孟青箬。 她垂头认真地走着路,如同当年宫女的神态。 坤宁宫的大殿,足足容得下两百人。众位秀女们按照唱名,列着队,鱼贯而入。高高的台阶上,太皇太后与皇帝正坐,两侧分别安坐着向太后与朱太妃。 大殿上除了内侍省的人,还有吕宰相、范参政、韩太尉等几位首辅要臣,两位史官,三位御史大人,五位翰林学士,还有十几个礼部的大小官员。 唱名司的太监宣告典礼开始后,教坊便开始奏乐。庄重典雅的曲乐停止后,众位尚宫大人齐齐上前拜告太皇太后,秀女全部列位以待。太皇太后点头称“开始”后,引领宫女便随第一位秀女上前一步拜见太皇太后与皇帝。然后,剩下秀女们依次按礼自报家门。 皇上散漫地翻看着手上的名单折子,他的权力仅限于从名单折子上的人名里挑出些女官,而这些女官被遣派到哪里也并不能由自己决定。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愚蠢!这些年的傀儡皇帝,他简直受够了!如今,娶个媳妇儿还是要受人支配,为什么他这个皇帝做得这么窝囊?!在承乾宫,太皇太后只说了一句话,就让皇帝对她言听计从了。她说,“孙子到底不如自己亲生儿子贴心,老身想诏令六王爷回京。” 人人都知道,六王爷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儿子,是先皇最喜爱的弟弟。若不是六王爷与太皇太后母子感情决裂,这皇帝——哪怕是个傀儡皇帝而已,赵庸都不可能得到。所谓血溶于水,母子连心,尽管太皇太后保他皇位十年,尽管六王爷口口声声宣称与太皇太后断绝母子关系,可谁能拒绝皇位与江山呢?只要这个女人扭头对儿子示好,这江山只能稳稳地传递到六皇叔的手上。 他根本没资格与六皇叔比较,更惧怕一旦他们和好,恐怕自己只会命丧深宫——所以,他再一次认怂了。 他要忍,忍到可以亲政,他要斩草除根——不管是这个暂时委屈自己被迫娶来的皇后,还是那个朔州幽禁的六皇叔,他都绝不会放过。 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那些秀女,只是歪着脑袋看名单。 清清脆脆娇娇滴滴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皇帝盯着名单看久了,眼睛觉得有些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顾青萝娇羞怯怯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却原来自己的心也会痛。他第一次爱上一个的女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因自己而受死。如果可以,他想补偿,可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了,就算当上了大宋的皇帝,他再也无法给那个女人一片自由的天空了。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是否会真的宁负江山不负卿呢? 秀女们报礼完成后,两位尚仪大人上前拜礼复命。然后,太皇太后便示意皇帝,开始选秀。 依照规矩,凡落选被赐花枝,选上女官被赐玉牌,选上待诏御侍被赐金钗,选上妃子被赏玉钗,而最终的皇后人选被赐宝金凤钗。 此时,引领宫女们各自捧着一个放着秀女闺名牌册的红木方盘,依次缓缓走上高台,按照唱名走到皇帝面前等待皇帝抉择是否赏赐。 皇帝抬手要放玉牌,却听到太皇太后轻咳,便停手不放。只有太皇太后默许无声的时候,皇帝才将玉牌放下。 这种滋味,就像你饿极了,实在忍不住咬一口肉是生的,吃一口饭是馊的一样。 得到玉牌的秀女,大多失望多于欣喜。成为宫里的女官,大多数会在深宫熬到红颜老去,孤独一生,只有极少数才可以侥幸获恩飞出深墙,嫁到宫外的王孙贵府享受荣华。 至于得到金钗的秀女,激动中也掺杂着惆怅。这待诏御侍,注定是皇帝的女人,一旦侍寝就会被封为婕妤甚至美人,预示着一生必然要在深宫中度过了。三宫太后都盯着十二位待诏御侍的名额,谁都不肯退让,耍得皇帝几番放却放不下。 洛派中的易待阁学士之女、程大夫之女,朔派里的王翰林之女还有蜀派里的孙转运使之女都是太皇太后扶持的,都已经被选为待诏御侍。而向太后安排的四个秀女,也都得到金钗。最终,太皇太后与太后对视一眼,默许了朱太妃想要挑选的名额。 两妃一后,显然没有办法这么和谐地解决了。皇帝抬起手要在古筝的牌册上放玉钗的时候,太皇太后、太后与太妃,全部咳嗽起来。偏偏此时,古筝偷偷抬头去看皇帝,紧张得感觉浑身都在颤抖。她与皇帝眼神一个交错,又眼睁睁地看着皇帝那个拿着玉钗的手,愣在半空。 第二个人选,皇帝要放到李锦衣的牌册上去,慌得朱太妃忙咳一声。然后,皇帝又要放到柳如絮的牌册上去,此时朱太妃又咳嗽了一声。皇帝拿着玉钗在手里看着,任凭耳边秀女的名字一个个飘过,等到喊“向明君”的时候,他再次伸出手去,却听到向太后的咳嗽。 皇帝的心里,憋屈到极点,有几位翰林大人也面露不忿之色。一旦被选为妃子,便无缘皇后,因此三宫娘娘的眼神都紧紧盯着皇帝。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天大笑一声,然后徐徐站起身来,先走到太皇太后眼前,伸手将玉钗晃了晃,抓起她的手放进去。他脸上挂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蔑笑着转过身,又走到朱太妃身边。 太妃站起身来,眉头深锁,很想开口让他冷静,却静静地呆立那里。皇帝仍旧面无表情,直直地将另一个玉钗塞到她手中,便扬扬手转身离开。 她看着皇帝一步步走下高台,心中开始发慌。 一个少年皇帝,面对大殿上的臣子,垂头待命的秀女们,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来。 “皇帝站住!”太皇太后的脸,已经被气得由青转白。 皇帝站立不动,扭转身子摊了摊手,“奶奶,您让我站住,我就站住,您要我走,我就走,您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您让我走三步,我不敢走两步,朕是大宋的皇帝,您是大宋的奶奶。孙媳妇您看着办,什么时候洞房,您给孙子说一声儿就行!” 太皇太后完全没料到皇帝会有这样的胆量,竟在大殿之上这样忤逆自己,难道这皇帝真的是不想坐龙椅了么? 群臣们窃窃私语,秀女们是挤眉弄眼。太皇太后无法忍受皇家权威被扫一地,她强自收回怒色,呵斥道,“皇帝,就这样一走了之,这皇后还要不要选了?” “选啊,等太皇太后与朱太妃商量好了就是,朕随时等着洞房!”皇帝说完甩手就走。太皇太后听着他的下流语调,心里气得昏天暗地,一时竟是语塞。 “皇上留步!”首辅范仁告礼拦住了皇帝。 “范参政,上朝的时候你都是屁/股对着朕,怎么今天肯拿老脸来对朕说话了?”皇帝的肆意言行,招来群臣议论,却没有让范参政那一张像神像一样僵硬的脸露出一丝丝变化。 “皇帝选后,事关后宫和谐,前朝稳定,非同小可。若没有三宫娘娘点头,皇帝首肯,大臣们恐不能接受选中的皇后。”范参政几句话说完,便有几位老臣应声支持。 眼看着老臣们纷纷表示中立,太皇太后心知此事恐怕不这么简单了。她暗地里去看朱太妃,只见朱太妃的眼神也是喜忧参半的模样,显然今天群臣激变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那么就今天,皇帝自己选出来一位皇后。老身倒要看看皇帝的眼光,到底是怎么样的?”太皇太后盯着已经走下殿中的皇帝,心里暗问,“为什么?为什么皇帝忽然有了这样的胆量,敢与老身正面交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一波生三折 得宠旧人恩 皇帝睥睨着太皇太后,心里竟生出一丝得意——你再厉害又怎样,你老了! 他举止轻薄地游走在众位秀女中间,太皇太后端坐凤椅,双拳紧攒,盯着少年皇帝似花丛翩跹的淫/蜂浪蝶,差点怒喷出一口老血。 世间上的缘分,大抵如此。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就那么相遇了,仿佛早就都预备好了一样。孟青箬感觉到外面的阳光似乎更热了,身子也莫名燥热,本该是清醒的时候,她却整个人懵圈了。 往事如同前世一般,在脑海里缭乱了一片。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镇定,像个溺水的人儿,却连呼叫救命的力气都没有。那一刻,她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有多么不想见到眼前的人——因为她恨不起,也爱不起,她只是莫名爱恨难当。 皇帝赵庸故作轻佻的姿态,恰恰停在了孟青箬的眼前。孟青箬始终没有胆气抬起头来,强稳住几乎打颤的身子。赵庸就那么立定在那里。 “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孟青箬正鼓起勇气要抬头正视皇帝的时候,偏偏赵庸抬起右手挑起她的下巴。 孟青箬顺势惊懵地瞧上了那张俊美无邪的脸,欲语无言。 岂料,赵庸将手指在她娇嫩的脸蛋上摩挲了两下,对众臣道,“姿色平平,就这副模样,你也好意思来选朕的皇后?” 大臣们瞬间冰冻,忽而似锅上蚂蚁一般簇头嘀嘀咕咕。太皇太后憋气地一脸嘟嘟,向太后垂头无语,而朱太妃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唱的哪一出,暗自心里一紧。 孟青箬心里如万马奔腾,却似梦初醒一样清醒了——她早已不是当初的颜值,凭这副姿色要在众多秀女中逆袭,难度还真是不小。 哐!——太皇太后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不料起身过猛,一时头晕目眩,险些衰落高台,幸亏被向太后及时搀扶,但她仍怒气冲冲呵斥道:“简直荒唐!” “太皇太后,小心身子!”向太后一面心疼地劝慰太皇太后,一面对朱太妃使个眼色。 朱太妃也唯恐局面不可收拾,倒教大臣们轻视了皇家,也是急切切向皇帝道:“皇帝!婚姻大事,岂得胡闹!” “太皇太后今日身体不适,不如择日再进行选秀?!”朱太妃凑近太皇太后耳边低语劝告。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并未接话,反而深吸口气,闭目片刻。 大殿中陷入了一片沉寂,皇帝仰头望着华丽的高梁,看见细微的尘埃在阳光的光线中打滚儿。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皇家选后,以贤德为要,诸位大臣,以为然否?”太皇太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几位顾命大臣面面相觑,纷纷应声“太皇太后所言甚是。” “微臣以为,皇后之选,兹事体大,关乎国运前程,应由太皇太后选定。”王太师向来依附太皇太后,此时微驼着身子挪移着风湿的腿,上前启奏。 大臣们低头密声喳喳,小心考量着顾命大臣的表态。自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以后,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一派,不是被削职就是远谪他乡。这些顾命大臣均数顽固派,都是些朝廷的老人,虽然都并不是唯太皇太后马首是瞻,可是却眼看着皇帝的轻佻举动,难免激怒了“老学究”的道德心肠,便纷纷有了附议的心思。 就在顾命大臣们要领命称奏“太皇太后英明”的时候,捋了下花白胡子的董御史勉强撑着一张大长脸,大步上前作揖:“太皇太后三思,民间婚姻大事,尚且父母之命。若是太皇太后指选皇后,似有不妥。况且太皇太后与顾命大臣有约在先,如此出言反尔,如何取信天下呢?” 这位有“白须御史”之称的老臣,出身官宦世家,在朝廷很有声望,更不屑加入党派,使自己陷入“朝派之争”。朝中大臣虽然敬重他,此时也免不了给出无奈的凝视——选后被卷入党争,作为没有推出皇后代言人的董御史,彻底把这趟水给搅混了。 “启禀太皇太后,皇帝即将登基,按照先朝惯例,应由皇帝选定皇后人选,太皇太后与向太后各举荐一位贤德妃子辅助帝后。大臣若无异议,当恭贺皇帝,方显前廷后宫和谐。”新晋太史官司马良仁进言道,这竟让大臣们吃了一惊。 司马良仁本是洛阳名气很大的才子,因两次名落孙山,却豪情不减,逢人便发誓要留在京城买处豪宅赢取名门千金,一时成为开封红人,经人引荐给了太皇太后。去年太皇太后庆生节时候,在赐恩名望新秀才子的宴会上特别邀请了司马良仁。司马良仁也不负众望,在宴会上以“才识卓越,史官世家”获太皇太后恩赐替补太史吏。他本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的人才,如今忽然临阵倒戈,却似归附了朱太妃一派了。 礼部的几位大臣也纷纷表示赞成,一时场上有了骚乱。也有大臣心里思量要不要此时站队朱太妃,更多大臣仍是默默看视太皇太后的表情。 太皇太后将目光投给了皇帝,幽幽道:“好,好啊!哀家垂帘听政,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大宋,为了天下的苍生!皇帝年幼登基,如今即将临朝执政,若不能克己负责,又如何统御天下?既然先朝有例,就请皇帝钦定一位皇后,哀家与各位大臣且来看看,我们的少年天子,能不能选出一位贤德兼备的大宋皇后,让大家心服口服!” 朱太妃的如意算牌,还是打空了——群臣的骚乱,司马良仁的背叛,都没有让太皇太后方寸大乱。当然,太皇太后怒了,而这些话也表示双方正式撕破脸皮。太皇太后以退为进,一边把麻烦踢给了皇帝,一边又威胁了皇帝。 此时,朱太妃拿眼觑见向太后,发觉她一脸冷漠,不由得更为皇帝捏了把汗。皇帝仰头看了看房顶,忽然放声狂笑,边狰狞地笑着,边随意去搂抱那些秀女。这些官府名门的闺秀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三五抱团地聚在一起。 趁着一时人群慌乱,孟青箬趁势扯掉了自己的轻罗斗篷,将自己送到皇帝的眼前。 皇帝的眼神从狰狞到深情,只因看到她——看到她身穿宫女的衣裳,依稀是青萝那样娇羞怯怯的模样。 他愣神在那里,忽然冲上前紧紧抱住孟青箬。 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自己和紧紧抱住的女人——如果自己还是皇帝,这个女人就是他的皇后。 孟青箬却看到向明君在看着她,有一丝疑惑,也有一丝恐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边疆黑云涌 捡漏当皇后 皇帝赵庸看着眼前身穿宫女长裙的孟青箬,一时陷入沉思。 “这个女人的神情,似曾相识,她敢身穿宫女的衣裳,胆子够大……”皇帝一把将她揽在身边,睥睨着太皇太后道,“行,就她吧!朕就封……”赵庸说到这里一顿,低头垂眉问,“哎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孟青箬” “青箬?好!”皇帝拉了她的手,向大臣们宣道,“朕就封……” “皇帝!”朱太妃忍不住直立了身冲殿下大声一喝,“皇帝休要放肆!” 赵庸冷笑道:“朕是大宋的皇帝,朕要选的,就是孟青箬,大宋的皇后!” 大臣们再次窃窃私语,向太后望了向明君一眼略有担忧,而太皇太后反而端详地坐着,不怒自威。 “太皇太后明鉴,此女资质平凡,望太皇太后三思!” “微臣以为此女出身鄙薄之地,恐见识不足以担当一国之后,太皇太后深思!” “秉太皇太后,微臣听闻此女在选秀入宫期间,曾做出有失礼仪之事。皇后乃后宫之主,责任重大,望太皇太后慎之又慎!” 俗话说“朝中无人莫做官”,看来这宫中无人也莫选后啊!除了别有用心的臣子,连一向中立的几个顾命大臣也纷纷面露疑色。 孟青箬注视着眼前的赵庸,仿佛又回到曾经的场景。当年的他选了江山,弃她不顾,如今再次选择,究竟他会怎么办?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凝视着殿下众人。朱太妃眼看着大臣们一致反对这女子,心里怕极了皇帝一时任性不住,只好站出来训斥,“孟秀女,你好大胆子!选后一事,事关重大,你居然身穿宫女的衣裳前来,岂非蔑视皇家,当作儿戏不成?” 朱太妃此言一出,当即有大臣上前附和奏请“孟秀女身穿宫女衣裳参加大选,有违宫规,此等女子工于心计,心机叵测,理应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正当大殿乱做一团的时候,殿门外急溜溜跑进来个一脸危急的太监。原来西夏得知大宋皇帝即将大婚亲政,便在此时兴兵扰乱边境。太皇太后趁此命令众人退殿,留下几位顾命大臣商议立后与边境外事,一面下旨诏令安西王入宫觐见。 安西王此刻正是坐卧难安时候,柳御史之死牵扯出来倭寇来京事件背后竟追查出一个阴谋。正在他心急如焚地等待选秀结束后入宫通报之时,沈娘得到西夏兵犯边关的消息,于是他等不及候在宫门急等入见。 此时入宫进殿,安西王进言西夏国内对于兵犯边境之事政见不一,民心不稳,此次进犯筹备不足,大宋宜战不宜和。 范参政也认同安西王的看法,也有顾命大臣担心边境战事会影响皇帝大婚。众人一番议论,倒是疑议不大。太皇太后肃面而视,似乎闲情以待的模样。向太后手捏紧着手绢,盯着大臣们。朱太妃却频频拿眼偷看太皇太后,她心里很是担心太皇太后会借此发难,拖延垂帘听政的时间。 “西夏边境之争,并非朝夕之事。想当年,先帝驾崩,老身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大宋是内忧外患,官家又年幼登基,老身与向太后不得不垂帘听政,这些年心力交瘁啊!大宋始终要交到皇帝手上,哀家也是时候该享享清福啦!” 太皇太后感叹着边捶了自己的胸口。范参政与几位顾命大臣纷纷告请太皇太后万福金安。朱太妃见状,心知太皇太后必然是要借此生事,此刻不由忧心忡忡地望向自己对面的皇帝。 皇帝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还在惦记着那个孟秀女。 “太皇太后三思,当前西夏进犯,边境不稳,南方谋反,初告平定。皇上天资聪颖,临朝多年,却难免少年意气。微臣以为太皇太后应以大宋国事为重,延迟垂帘听政,暂缓大政奉还。”范参政拱手参言。 这些大臣都是历经风浪的前朝老臣,对皇帝刚刚的选秀表现多有不满,此刻也纷纷面露赞成之色。 “这……这怎么可以?太皇太后您亲口答应先帝,等庸儿成婚之后,让皇帝亲政!太皇太后,您不可以言而无信!”朱太妃忍不住站起来向太皇太后喊道。 向太后看她情绪激动,当即伸手抚慰她道,“朱太妃何必如此失态!范参政的提议,不无道理。只是垂帘听政可以延迟,这皇帝大婚的事情已经举国皆知,还是依时进行,以免节外生枝。” “你……”朱太妃望着她一时语塞,气呼呼转身一旁,闭目暗叹。 太皇太后仍旧坚持还政,大臣们又是三番请求垂帘听政。如此之后,太皇太后才勉为其难接受了这请求,继续商议皇帝的皇后人选。 “太皇太后,向太后,皇帝大婚亲政,乃是先帝的遗愿!你们这样做,将先帝置于何地?!诸位大臣,为皇上请愿亲政的是你们,今日延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也是你们,如此出尔反尔,你们……你们何以取信天下?哼!小小一个西夏兵犯边境,你们就乱了方寸,又将大宋国威置于何地?!”朱太妃忍不住声情并茂地大发宣言,作势与太皇太后决裂。太皇太后连看也未看她一眼,显然料定了垂帘听政已成定局。 朱太妃心里其实也怪自己儿子不争气,若非今日皇帝的表现太过失态,何至于这些老臣们纷纷站到太皇太后一队去?错过这亲政的时机,皇帝只会更加被动。 皇帝仿佛刚刚回过神来,立身与太皇太后告道,“太皇太后想要继续垂帘听政,何必找诸多借口呢?太皇太后这会儿想垂帘听政,孙儿只能领命,等您什么时候想换个皇帝,孙儿恐怕还是只能认命,谁让孙儿我只是您手里的傀儡呢?!” 太皇太后闻言,心里好是一番急火攻心!想当初是看这孙儿乖巧憨厚,却如何变成了这般无赖废物点心一个?这就是那个让自己放弃拥立亲生儿子继承皇位,而选择的皇孙么?此刻她在心里不禁自问难道真的选错了么? “垂帘听政,朕同意,不就是继续每天上朝让朕看着范参政的屁股么?反正朕也习惯了,不过你们听好了”皇帝说到这里,向各位大臣正色道,“朕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让孟秀女当皇后,否则这傀儡皇帝谁愿意谁当!” 太皇太后早就料到他有此举,深吸口气淡淡地说:“自古年少多轻狂,我们少年天子也未免失于沉稳。身为一国之君,岂能说退便退?皇帝这些年临朝听政,已然长进不小,众位卿家也是看在眼里,只是官家毕竟未经大事,年少稚嫩,难辨人心。且说那位孟秀女,敢在皇后大选之日,身穿宫女之服,分明是心机叵测,有意迷惑皇帝。此等人留在皇帝身边,只怕会助长歪风邪气,扰乱后宫。若无惩罚,岂不叫人以为后宫是何等乌烟瘴气?”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向太后接了话,继续说,“不如将那孟秀女逐回蜀州?!” 皇帝一听,十分情急,拂袖怒道:“都是听你们摆布,还要皇帝做什么?!罢了罢了,你们连我也逐出宫去罢!” “孟秀女屡犯宫规,此番不可轻饶!”太皇太后吃定了皇帝,要用孟青箬稳住这个年少天子,“依皇帝看,是逐出宫去,还是交付皇城司受罚?” 皇帝黯然恨恨道:“一切,都听你们的!”言罢就要离去。 此时,安西王突然挺身而出,对太皇太后建议道:“微臣以为,既然皇帝要选孟秀女为皇后,合情合理。” 皇帝愣住了,太皇太后更是一脸惊讶,问:“安西王,你莫不是说笑?” 安西王虽然身在宫门候着,可这宫里大殿上选秀的事情却消息灵通得很,早就知道大臣们纷纷反对孟秀女当选皇后。为什么他却要推荐孟秀女?难道为了迎合皇帝不惜与太皇太后作对? “微臣不敢。西夏兴兵骚扰边境,分明是有意挑衅大宋的国威。如今大宋周边蛮夷虎视眈眈,皇权不稳朝廷必乱,朝廷若是内乱又将何以安定边疆呢?天下臣民皆知皇帝大婚,如果举棋不定,拖延皇帝婚期,或恐民间流言四起,民心不稳,滋生谋逆之事!望太皇太后以大局为重,恩准皇上钦点皇后。” 安西王立身台下,神色坚定地恳请太皇太后。朱太妃赫然心惊,一时揣测不出这安西王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太皇太后伸手戳向安西王,气得连喘带咳,一手捂了心口疼得凤冠都不安稳了!向太后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代太皇太后发令,一面遣退了众位大臣,一面延请了太医为太皇太后诊脉。 众位大臣们也未敢走远,只在画廊里叽叽咕咕地讨论。 太医们诊脉后先对向太后禀告了太皇太后的病况,才教人取出一个寻常珍珠般大小的“云霄安神丸”让太皇太后用温水服了。不一时,太皇太后的心痛病便好了。她沉声唤了“赵熙”,让他给出一个举荐孟秀女当皇后的理由。 安西王抬眼看了看太医众人,回答道:“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向太后心神领会,将太医宫女太监等一干人等通通散了出去,只留下了朱太妃皇帝等自家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