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山河梦》 第2章 沉浮难由我 元景二十七年,初秋,宁都,皇城。 “大人,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在我宋怀玉看来,这是笑话。” 这个身着黑色官服的女人,大宁朝中唯一的女臣,位列九卿之一的少府监宋大人,坚定地踏上上朝的汉白玉长阶。 此时太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漫过宏伟的万千宫阙,静静地洒在她自信的侧脸上。 “征服天下,你我也可以。” …… “末将谢翊,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年轻的女将一身甲胄,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利落的动作间仿佛都带了铿锵的金戈杀伐之气。 “谢爱卿快快平身!快快平身!”宁帝殷尧一张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此次北黎郡大捷,谢爱卿是最大的功臣啊!” “此次大捷是诸将士的功劳,末将不敢居功。”年轻的女将不卑不亢,更不像在谦虚,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在宁帝喜不自禁的此刻,似乎就显得不太识趣了。 “哈哈哈!谢爱卿太过谦虚。” 但殷尧此时喜悦至极,看谢翊什么都是好的,他朗然大笑,笑声久久回荡在这金殿之上。 “好久都未有这样令朕开怀的喜事了!” “有谢爱卿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实属我朝之幸呐!” “诸爱卿,你们说,朕该怎么封赏谢爱卿才好?” “金银珠宝是必须的……” “谢校尉的职位可以升一升……” “不知道谢校尉在宁都有宅子没有,陛下可以赐宅……” …… 众臣七嘴八舌地说着。 殷尧一一听了,大声笑道:“好!就依诸爱卿所言。” “拟旨,镇北军……”殷尧只知道谢翊立了大功,却不知道谢翊隶属哪儿。 “陛下,谢校尉是镇北军左先锋营校尉。”殷尧身边的刘公公小声提醒道。 “好!镇北军左先锋营校尉谢翊,击退雅丹贼子有功,赏黄金千两,赐……” “陛下!” “陛下。” 有两人同时开口打断了殷尧。 一个是大宁的太尉魏庭,他眉头紧皱,这一唤满是急切。 而另一个声音,是属于女人的,这声音慢条斯理。声音的主人,是大宁唯一的女臣,位列九卿之一的少府监宋怀玉。 魏庭皱着眉冷冷看宋怀玉一眼,这宋怀玉近年来炙手可热,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却没做过几件好事,陛下就是听信了她的谗言,才做出了一件件的荒唐事。 “两位爱卿,你们怎么啦?” 魏庭眉头紧锁,马上就想要开口,那件事事态紧急,已经容不得耽搁。 昨天魏庭就求见过几次,殷尧一直拒而不见。现在看魏庭想要开口,殷尧自然心下了然魏庭到底想要说什么,可是现在他正高兴着,不想听那件扫兴的事。 他抿着嘴看魏庭一眼,嘴上的胡子翘了翘,然后转过头和和气气地对宋怀玉说道:“宋爱卿先说吧。” 魏庭不悦地扫宋怀玉一眼,一甩袖子,退了回去。 “陛下不先问问谢校尉的家世吗?看看谢校尉缺什么,这样才好封赏。才显得陛下您对谢校尉的爱重啊。” 谢翊眉头猛地一跳,她抬头惊诧地看了宋怀玉一眼。 “对对对!宋爱卿真是深知朕意啊。” “谢爱卿快说说,听说你是行伍出身,然后靠着军功一步步升到了校尉……” 谢翊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她低着头,淡淡地说:“陛下,末将家世普通,没什么好说的。” “哦?”宋怀玉似是疑惑地挑眉,语气有点逼人,“不是听说谢校尉五年前就成婚了吗?” 她就知道,终于还是提到这件事了,谢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从五年前她决意嫁给那个男人开始,她就知道,这将是她生命中永远的阴影。 “原来谢爱卿已经成婚了?是哪家儿郎有福气娶到谢校尉这样的女子啊?”殷尧深表好奇。 “陛下,末将三年前,就已经与他和离。”谢翊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那么谢校尉敢说出你曾经的夫君到底是谁吗?以及——”宋怀玉步步紧逼,“谢校尉师承何处?” 朝堂上一些忠直的大臣都皱起了眉,谢校尉不是难得的功臣吗?这个女人咄咄逼人地又在算计些什么?难道是不满另一个女臣与她同朝为官?心生嫉妒? “诶……”殷尧摆摆手,也对宋怀玉的做法不太赞同,“宋爱卿,谢校尉是功臣,她不愿意说就算了,毕竟和离对一个女人来说也不是什么能说出口的事……” “末将曾经的夫君。”这时,谢翊却坚定缓慢地说了出来,“是楚家公子,楚烨。” 朝堂上瞬间哗然! 殷尧捂住胸口,瞪大了眼睛,仿佛马上就要跳起来。 刚才他有多喜悦,现在就有多愤怒! 这个谢翊简直是在愚弄他! 可是谢翊仿佛未觉,继续说道:“末将师承無山书院。”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殷尧气得眉头又是一跳,他指着谢翊,“你!你!你!……” “陛下。”身旁的刘公公小声提醒,殷尧在对于楚家的事情上,已经足够失态了。并且今天这个态度的转变,也太过明显。 朝堂上还是嗡嗡的讨论声,但在刘公公的提醒下,殷尧的情绪还是渐渐稳定下来。 “封赏之事,还是稍后再议吧。”殷尧上朝见功臣的兴致早已被扫得一干二净,他怒气冲冲地一拂袖,道,“那就退……” 宋怀玉一挑眉,不疾不徐地唤住想要离去的殷尧:“陛下,陛下。” “您还没听太尉大人要说什么呢。”她淡淡笑着,好心为魏庭提醒道。 “哼,听什么听,不就是那点扫兴的破事儿吗?”殷尧满是愤怒和不耐,他直接站起来,丢下面面相觑的众臣,“退朝!” 无奈中,众臣也不得不叩首恭送:“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殷尧的仪驾离去之后,魏庭站起来,瞥宋怀玉一眼,冷哼一声:“一天到晚净做些挑拨离间之事。”说完便急匆匆地往后面追去。 谢翊缓缓地站起来,脊背挺直地立在大殿中央,眼神空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有好多大臣都忍不住打量她,似乎是没想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出身平凡,姿色也不算出众的女人,竟然是楚烨曾经的夫人?! 想起那个风华绝代楚家公子,连殷氏皇族都忌惮不已的男人,这个在沙场中摸爬滚打的女人,还真的是配不上他啊。 也怪不得会和离。 但是楚家这样绝顶的家族,楚家公子曾经娶妻的消息,竟未曾有人听闻? 其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少府监宋大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众臣议论纷纷地渐渐离去了,宋怀玉负手而立,她仰头望着那九五至尊的龙座,自嘲地笑了笑。 而谢翊依旧沉默地站着,喧闹散去后的大殿寂静空旷,就如一场闹剧散场之后的寥落,而她,不过是这场闹剧中一个供人玩笑的笑柄。 她有些茫然无措。 说不失望不失落是假的,她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在血与火之中拼搏。可她苦苦追求的这一切,不过是掌权者的一两句言语就可以抹杀的。 五年前如此,三年前如此,到如今,依旧如此。 要如何才能握住自己的命运啊?才不会沉浮起落都握于他人掌间?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 大殿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可自始至终,两个女人都没有任何的交流,甚至没有对视过一眼。 谢翊叹息一声,苦笑着转身慢慢离去。 宋怀玉仰起下巴,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宋大人。”尖细的太监的声音响起,“陛下宣您到承元殿议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弄权金殿上 谢翊牵了马慢慢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宁都,她也曾想象过这座大宁恢弘的都城,可当她走进这里,却觉得陌生和格格不入。 人们生活的街巷,不同她家乡小城的宁静疏旷,这里,显得无比的逼仄拥挤。抬起头,可以看见两侧剥蚀斑驳的飞檐,一排一排,把湛蓝的天空切成长长的一条;目光越过人群,远远眺望着长街尽头,却也不知是谁家黑色的屋瓦。 街道两旁,多得是衣衫褴褛的行乞者,或卷了破衣草席蜷缩于青石或大理石石阶的阶角,神色疲倦;或拿着破碗佝偻地站在朱红色大门的一侧,眼神渴盼;或神色讨好地追在衣着华贵的富人身边,一路哀求。 远处传来混乱的喧哗,一队执了长矛的士兵顺着长街一路驱赶着乞丐们,乞丐们四处逃窜,却又轻车熟路地躲入偏僻的小巷。 谢翊刚从信息闭塞的边境归来,竟不知这座本该光鲜繁华的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有人好奇地看这个着了戎装的奇怪女人,不知情的,指指点点;知道的,只道北黎郡战事告捷,这个女人大概是那个立了大功的女将,于是口中又添了新的谈资。 时值正午,不像那个街边种着有香气的香樟和榕树的小城,这里的大街上没有树,热意直挺挺地从碧空中扑下来,一处荫蔽的地方都没有,明晃晃的太阳晒得她的薄甲发出灼人的烫意,她被捂得出了一身大汗。 她落脚的驿站在这座城市的西北,靠着通往北城门的官道,四周立着几座稀稀寥寥的建筑,这时候也少有人往北出城,谢翊听着身边马蹄踏着青石板的声音,心里头有了几分寥落的宁静。 驿站里飘出食物的香气,远远就听得里头热闹的人声,谢翊默默到马棚系了马,掀开了驿站的门帘,一阵凉意扑面而来,满身大汗的谢翊打了个寒战。汗珠冷却下来,冷冰冰地贴在她的后背。 大堂里的声音静了一静,好奇或打量或羡慕的目光汇集而来。 “谢将军回来啦!”跑堂的满面堆笑地迎了过来,无比殷勤,“您想吃点什么呀?” 谢翊淡淡笑着对他点点头,道:“随便几个清淡的小菜就好,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送到房里来吧。” “还有,我只是一个校尉,还不是将军。” 说着,她直接上楼回房,她并不喜欢这些人的目光。 跑堂的愣了一下,他估量着这种立了功的人物该喜欢这种奉承,再者,这谢校尉今天不是去宫里领赏了吗,怎么还是一个校尉? 谢翊绞了巾子擦了汗,换上一身轻便的白色布衣,身上终于舒服了一些。 小二殷勤地来摆了菜,谢翊正吃了几口,忽地响起轻轻的扣门声。 “闫啸吗?进来吧。” “大人。”闫啸二十几岁的样子,却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他转身关好门,问道:“大人,今天情况如何?” 谢翊用筷子随意地敲了两下盘子,道:“坐。” “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大人。”闫啸在桌边坐了下来。 “嗯。”谢翊斟酌了一下,说道,“封赏的事可能会拖一拖。” “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闫啸皱眉,“是生了什么变故吗?” 谢翊沉默,她该跟他说什么?说是因为她以前的夫君?她说不出口。说是因为宋怀玉另有打算?此非可言之事。 她叹了口气,兴意阑珊地拨了拨白色瓷盘里青翠的素菜,道:“没什么。封赏的旨意估计很快就会下来,你不用担心。” “闫啸啊,借着这个机会你就在宁都安家吧,随便找点安稳的事情做,这般跟着我也不是个办法,我这辈子,可能一刻都不得安稳呐。”她衷心劝道。 “闫啸已经没了亲人,大人是我的恩人,我发过誓要一生为大人效忠。闫啸不是一直都为大人做事吗?大人为何此刻要赶我走呢?” “可是,当忠于我和忠于大宁相冲突的时候,你会选择谁呢?”谢翊看着他的眼睛。 闫啸不说话了。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苦笑叹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那样的事,可是我的朋友啊,必定能让我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我固执了这么多年,也许,一直都是错的。” …… “陛下!昨日传来急报,淳安灾民已经攻陷了丽城周围的几个大县,如今正围困丽城,丽城守军向宁都求援,此事再拖不得!陛下!现当务之急是立刻派出援军前往丽城!” “笑话!我丽城防守固若金汤,百年来挡住了东虞无数次的进犯,还挡不住区区几个刁民?!” 远远就听见承元殿中魏庭中气十足的声音以及殷尧不耐烦的斥责。 “宋大人,您这边请。”林公公哈着腰为宋怀玉引着路,宋怀玉慢条斯理地走着,似乎一点也不急。 林公公正要扣门,宋怀玉却道:“林公公,且等一等,让魏大人把话说完吧,不然魏大人可又要嫌弃我了。”宋怀玉含笑站在阶下,话语间带了几分调笑。 林公公觉得,这位宋大人,看起来不像女人,反倒和宁都那些风度翩翩的名门贵公子没有什么两样。 林公公一扬拂尘搭在臂上,退了回来,这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他自然从善如流,他笑眯眯道:“宋大人说得对。” 殿中魏庭声音有些急迫:“是,陛下,丽城是不易攻陷,只是丽城的粮草储备恐怕不足啊……” “现在灾民像丽水洪流一样涌入有粮的城池,被攻陷的城市粮仓都被哄抢一空,丽城如今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由于前段时间又曾开仓赈灾,如果闭城自守,丽城大约撑不到这个冬天了。” “现有三大要务,第一是继续赈灾,安抚民心。” “第二,是派出军队,支援丽城,镇压民乱。” “第三,是继续修复和加固丽水溃塌的河堤,否则,如果淳安郡再降大雨,后果不堪设想啊……” “前阵子朕不是才拨了一百万两的银子赈灾吗?这可是大宁半年的赋税!这群贪得无厌的刁民!”殷尧焦躁道,但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魏庭自然清楚这赈灾的银两经过这些官员的层层盘剥,最后真正到灾民手里的其实没有多少,但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也顾不上追究这些了。况且这并非他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他现在是希望殷尧立刻派军,镇压民乱。 “陛下,当务之急是立刻派军前往丽城!其他的事宜,臣建议陛下召集丞相大人、御史大人、大司农、少府监等几位大人仔细商议。” “也是。”殷尧叹了口气,他其实对他这个手握重兵的太尉十分忌惮,“那你说,朕该派多少人去,该派谁领兵啊?” “两万人足矣。”魏庭很清楚,这些灾民其实根本不想和军队对抗,他们只是想要粮食而已。灾民将近百万,发生民乱是因为他们容易一哄而起,在事态还没有进一步严重之前,这两万人的作用就是维持秩序。 殷尧点点头,人确实不多。 “至于主将,臣建议陛下派出郎中令梁将军。”虽然需要军队不多,可这百万灾民,不是谁都能镇得住的;以及淳安郡形势复杂,丽城又残存着曾一度掌握‘云间’组织的江氏势力,梁战与江氏渊源甚厚,又曾戍守丽城抵抗东虞数十年之久,派他去,是再合适不过。 “笑话!梁战守卫皇城,岂是能随意派出的?” “陛下!”魏庭声音拔高,有些急切,想要再劝。 “绝对不行!”殷尧对魏庭的不恭非常不悦,而且他向来不满魏庭的作为,魏庭想要守卫皇城的梁战出征,这倒让他怀疑起魏庭的居心,“倒是你!一心想把梁战调离宁都,是何居心?” 魏庭不说话了,他一心为了大宁,殷尧却总以为他居心不良,他不禁有些心冷。他也不敢再劝,如果谋反的帽子扣下来,要的就不仅仅是他的身家性命,还会有他全家上上下下…… 太阳越升越高,宋怀玉和林公公都曝晒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林公公满头大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他身形微晃,就快要站不住了。 而宋怀玉只是微微眯着眼,神色自若地站在阶下。 “林公公,热着了?”看着大汗淋漓的林公公,她笑道,“那咱们进去吧?” 然后径直走上阶去,利落地推开了殿门。 清亮的女声扬起:“陛下!微臣倒是有一个人选。” “宋爱卿!你终于来了!你觉得该派谁去?快讲!快讲!” “微臣叩见陛下。”宋怀玉恭敬行礼,然后才说道,“陛下,微臣所说之人,便是此次北黎大捷的功臣谢翊校尉。” “宋爱卿何出此言?这个谢翊曾为楚烨之妻,与楚家有脱不开的关系,怕是用不得。”殷尧皱起眉头,虽然他信任宋怀玉,但今日早朝她才在大殿上揭出了谢翊的身份来历,现在又要举荐谢翊,殷尧倒不知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了。 “陛下,怎么就是脱不开的关系了呢?谢校尉不是已经与楚烨和离了吗?想必二人之间必有龃龉,是亲是仇还说不定呢。陛下您想,若谢校尉仍于楚家有关,她又何必去北黎这样的苦寒之地从军?” “但她不也是师承無山书院吗?無山书院可是楚家一手创办。”这话虽有几分道理,但殷尧怎么可能因此就放下戒心。 “微臣查过,谢校尉曾在無山书院上过几年学,但最终因与無山书院的理念不合,离开了無山。” “我朝良将不多,陛下勿要因此错失良将啊……”说着,宋怀玉的目光转向魏庭,“魏大人以为如何?” “哼,有几分道理。”魏庭虽向来不喜宋怀玉,也不知宋怀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这个谢翊忽贬忽赞。但他为人正直、实事求是,并未因宋怀玉这个人,而对她的观点抱有偏见。 于是魏庭上前说道:“陛下,北黎的战报微臣看过,谢校尉在用兵上确实不凡,乃难得的良将。若不问她与楚氏的关系,此次淳安之行,她确实是可用之人。” “还有别的人选吗?”殷尧皱着眉,虽然二人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他实在是对楚氏太过忌惮,和楚氏沾边儿的人,他不敢用啊…… 宋怀玉说道:“白将军、郑将军、明将军几位将军皆是我朝大将,派这他们前去未免太过大材小用。这么说来……合适的便是谢翊校尉,或者说郎中令梁将军。陛下若是不愿派谢翊前往,派梁将军前去也可,有卫风将军拱卫京畿要地,陛下大可放心。” “梁战?不行!”梁战守卫皇宫,卫风拱卫京畿,但梁战才是他的心腹,卫风虽也得他信任,但他虽未卷入党派之争,却有几分亲近白氏,亲近皇后一派。他连皇后都不太信任,岂会让卫风为他守卫皇宫? “算了,那就谢翊吧,朕就连着这次在北黎立的功,一并赏了她。”殷尧冷哼一声,“就算她和楚氏那些孽障一样有不臣之心,朕料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虽然宋怀玉不知殷尧如何能让谢翊翻不出什么风浪,但她却躬身一揖,微笑赞道:“皇上英明。” 殷尧胡子一翘,嘴角多了几分得意的笑:“拟旨。” 刘公公闻言铺开黄锦。 “但是……赏她什么好呢?”殷尧犯了难,他着实不想赏这位楚烨前夫人什么。 “陛下,恕微臣多一句嘴,谢翊校尉是边关大胜的功臣,要大赏特赏才好。现在边关不稳,这么一赏,便显得皇恩浩荡,才能让边关将士为您前仆后继地立功啊。还有,您不追究谢翊校尉的过去,还大赏她,这便显出陛下您的宽容大度、爱才惜才,天下英才便会源源不断地前来效忠陛下。以及……”宋怀玉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楚氏公子曾经的夫人,现在却来接受陛下您的恩赐,这么说来岂不妙哉?” “哈哈!”宋怀玉的话说到了殷尧的心坎里,他畅快一笑,道,“宋爱卿说得有理!” “那便赏她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赐宅一座,她现在是五品……那就封她为四品的安南将军,带兵出征淳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重逢即别离 上 宁都,雁还楼,湑露零。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一阵秋风天便凉了下来。 雅席之上,秋风轻拂,茶香袅袅。宋怀玉与谢翊相对而坐,宋怀玉含笑斟茶,双手捧杯举起,曼声长吟:“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既见君子,我心写兮。” “君子?这首《蓼萧》的君子指的可是天子,这雅座名为‘湑露零’,恐有大不敬之嫌?”洁白的瓷杯中的茶水是清透的淡青色,茶叶在杯中沉浮舒展,窗外初秋的风吹来,带起微微的波澜,茶香飘散,和着清凉的雨水气息,弥散在雅室里。 谢翊端坐着,没有动。 “香蒿郁郁葱葱,清润露水泽之。得见君子,我心愉也。古之诸侯以此赞颂天子,今时之我以此达我心意,又有何不可?”宋怀玉轻笑一声,“莫非阿翊儿真觉得,这湑露,是天子的恩泽?我为蓼萧,汝为湑露;或我为湑露,汝为蓼萧,论情谊,论时势,我们互泽彼此才是真,渴求赞颂什么天子的恩泽?” 谢翊思及过去,忽觉感动,她举杯,和宋怀玉轻轻一碰,道:“那么,既见君子,我心写兮。吾同之。” 二人举茶共饮,相视一笑。 “你瘦了……比在书院的时候还要瘦。”宋怀玉凝视谢翊消瘦的脸,发出一声怅然的叹息,“我知道,如今比那时候辛苦多了吧。” 谢翊几乎要落下泪来,什么君子风雅之言,都不如这简简单单的一句。世间没有人知道她的痛苦,可是怀玉,就算不知道,却永远理解关心着她。 谢翊身材本就偏瘦,这一去三年,变得更瘦了,本就是尖尖的瓜子脸的她,衬得那双大眼睛更大了,皮肤也晒黑了些。能够吸引男人的女人味没有,倒多了几分令人欣赏的干净挺拔的气质。 “越来越丑了是吧?”谢翊不在意地自嘲。 “不,是寒冬红梅立,孤崖青松虬。”宋怀玉真心道,“况且阿翊儿本就长得不差,就是太瘦了,你身体向来不好……” 宋怀玉说到了谢翊的痛处,身体是她永远的痛,她神色黯然了一下,捧着热茶道:“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管得了这些……若无所成,纵长命百岁,亦是抱憾终身,如此宁死也。”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在这偌大的天下,要有所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得活到那个时候才行。阿翊儿,你就是太着急了。” 也得活到那个时候才行…… 谢翊的手有点抖,她握紧了茶杯,有几分害怕有几分不甘,但她的恐惧她却无法告诉任何人。 谢翊别开头去,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不再谈这个话题。她问起自己在边关心心念念的三年未见的女儿:“玲珑如何了?她过得好么?” “我……倒是不太清楚。”宋怀玉有些愧疚,谢翊当年离开之前便托她照拂玲珑,可她连玲珑的消息都得不到,“东阳楚府固若金汤,我的手根本伸不进去……” “只是你和楚烨没有感情,他的母亲,那位楚氏家主夫人又向来不喜你,他们待玲珑如何你可以想见。” “他怎么能!”谢翊语气带着些许愤恨,却又满是无奈,“他怎么能……” 其实三年前她离开时,她就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她还心存着侥幸,不愿去相信,期待着楚烨能给他们的女儿几分怜悯,毕竟那也是他的女儿。可是楚烨的性格她不是很清楚么,足够冷漠,足够无情,纵然玲珑是他的女儿,他又会疼她几分呢? 明明知道楚烨不会对玲珑有多好,她还要执意离开。她未曾对不起任何人,却独独对不起自己的女儿。 看着谢翊黯然的神色,宋怀玉还是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有三件礼物要赠你。” 她拍了拍手,进来三位侍女,她们各捧一个匣子端然静立。 第一个匣子非常的长,足有四尺,宋怀玉将匣子摆在案上,道:“上个月阿翊儿二十四岁生辰之时,还身在北黎边境,这是我补给阿翊儿的生辰礼物。打开看看,可喜欢?” 打开匣子,一柄近三尺长的宝剑映入眼帘,剑鞘古朴大气,没有多余赘饰,唯有剑首及剑格镶有红色宝石,拔剑,首先感觉到的是逼人的寒光,凝目细看,剑身上布满规则菱形暗格花纹,剑身一面近格处刻有小篆铭文“潜渊”二字。 谢翊持剑而立,这是一把轻剑,她端详片刻,问道:“潜渊,何意?” “龙潜于渊也。” 谢翊持剑而舞,放声长歌:“昔言龙潜于渊,而毙于渚也。今天下为渊,吾辈为龙潜之。来日腾空起,舞长风,披霞光万里,遏九霄行云,俯瞰视之,天下不过一小潭耳。” 一舞毕,谢翊气息畅然,坐回席上,愉悦赞道:“好剑!” “这个自然,这柄剑出自太启山铸剑大师沈烛之手,是熔了那柄有名的重剑‘积跬’,为你量身铸造而成的,差不了。”宋怀玉含笑为她添茶。 想到铸造这柄剑的曲折,宋怀玉似有感慨:“楚烨不是师承太启山么,那群老头可是傲得很,刚开始我各种请求,投其所好,沈烛还是不愿铸剑,直到后来他无意间知道了这柄剑是给阿翊儿你的生辰之礼,才答应下来。” “只是不知道阿翊儿你做了什么,让这群老头都给你三分薄面?”宋怀玉调笑两句,“难道是因为你做过他们的徒弟媳妇?” 说到太启山,谢翊的眉头一跳。谢翊自己都不清楚,太启山对于那件事到底知道多少,才会给她所谓的几分薄面。 罢了,纵然太启山所谓的大师名宿完全知道那件事,为了楚烨,他们也绝不会让这个秘密流传出去一星半点儿。说到底,在楚家面前,在太启山面前,她根本就无足轻重,她的生死,怎么可能重过楚烨? 七年前那件事谢翊从来不愿对人言,宋怀玉是她的挚友,她就更加不能说了,她叹息一声,道:“不过一个生辰,怀玉何必……” “阿翊儿可是要成为名将的人,自然要佩名剑。”宋怀玉笑吟吟地看她,“时势造英雄,我们不做这英雄,怎么对得起这百年不遇的时代?又怎配为無园之人?” 这话说到了谢翊心里,她微微笑着轻叹一声:“然也。” 宋怀玉从侍女手中接过第二个狭长的匣子,直接打开,拿出一封圣旨,递给谢翊,道:“这是封赏的圣旨。” 谢翊接过圣旨,倒不惊讶,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出,怀玉在朝堂上的咄咄逼人当然不是因为嫉妒她,也不是为了朝堂争斗。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不知道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怀玉的志向从来就不止于殷氏王朝。 “支援丽城,镇压淳安民乱?”谢翊展开圣旨,看完后,皱着眉道,“你真的是那么想的?!” 宋怀玉抬头看谢翊一眼,淡淡笑道:“怎么想的?” 谢翊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开口。 “你们都下去吧。”宋怀玉屏退三位侍女,“匣子给我就行。”她接过第三个匣子,随手搁在案上。 “七年前,你放弃入仕的大好时机,执意嫁给楚烨,却不入楚氏宗谱、无名无份;五年前,你生下玲珑,偏要去做个小官,然后处处碰壁;三年前你终于醒悟,与楚烨和离,却又去从军,现在好不容易坐到一个校尉的位置,但凭着你和楚烨那层关系,殷尧有可能让你执掌兵权么?” “纵然昨日我不说,殷氏皇族有多少眼睛盯着楚氏呢?开春殷尧大肆肃清之后,朝堂上的楚派都藏得深着呢,而你的那段过去,谁查不出来啊?宁可昨日我说出来,逼一逼你,让你看清自己的处境,也好过别人查出来让我们措手不及。” “明面上你是功臣,殷尧不好处置你,但你的仕途也就到头了,官位以后就算是再往上升,也必然是虚职。” “你好好想想吧,是守着那毫无希望的未来继续愚忠,还是放手一搏翻覆这天下?” 谢翊没有说话。 “阿翊儿,你还在犹豫什么?殷氏王朝气数已尽,整个朝廷都已经从内到外腐烂了。淳安洪灾、昀阳大旱,你看看朝廷是怎么做的?你忘了我们当年在無园的志向了吗?” 听完宋怀玉的话,谢翊的眉头拧了起来,她说:“但是,怀玉,你我同为这殷氏朝廷的官员,淳安、昀阳出现这样的情况,同样有我们的责任,朝廷不好,朝廷腐朽,也是我们的无能,我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对于这件事,谢翊有自己的思考,她并不是很赞同宋怀玉的说法。 “如今皇室与楚氏已势如水火,你必须要选一边,而你,作为楚烨曾经的妻子,已经没有退路了。”宋怀玉明白谢翊的想法,她也有出于时局的考虑,“忠于谁,决定了你的未来,阿翊儿。” “我忠于自己的内心。”谢翊语气肯定。 她摇摇头,“这个皇朝确实已经腐朽了,但是推翻它就一定是对的吗?这些饱受天灾的百姓,还禁得起战争这样的人祸吗?而如果我们驱走了殷氏,迎来了楚氏,谁又能保证不是迎来了新的腐朽呢?” “可怕的不是无法推翻黑暗,而是推翻了黑暗之后,迎来的还是黑暗。而很多时候,黑暗的另一面,并不是光明。世世代代,王朝更替,义士们揭竿而起,自以为摧毁了腐朽,却还是带来了新的腐朽。” “我就知道劝不了你。”宋怀玉倒也一点不恼,反而微微笑道,“所以在殷尧面前力荐你,派你前往淳安。是做殷尧的爪牙镇压那些可怜的百姓,还是借此机会揭竿而起,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是第三件礼物。”宋怀玉也不再劝,直接将第三个匣子推到她面前,利落地打开了匣子。 谢翊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匣子里装的,是足有三寸厚的白花花的银票。 “你哪来的?”谢翊压低了声音问。 “我可是少府监。”宋怀玉挑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重逢即别离 下 谢翊立刻伸手合上匣子,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你怎么能够……”这不是什么好词,谢翊无法继续对好友说下去。 “监守自盗是吧?”宋怀玉不甚在意,笑着接了下去,“监守自盗又如何呢?” “阿翊儿,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和结果。这些钱是给你救济灾民的,有什么错吗?少府监管理皇室财政,但这些钱用在皇室身上难道好过用来救济灾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能为了克制丑恶,而产生新的丑恶。如果不是通过正当的手段得到这些钱,那和那些官员贪污淳安赈灾银两之举又有什么两样呢?” “那么阿翊儿,什么是丑恶呢?”宋怀玉缓步走到窗边,看着街上的乞丐,“你应该也已经看见过那些乞丐了吧。” “是。”谢翊走到宋怀玉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凉意扑面,雨水从檐上滴落下来,织成密密的水帘。街上的行人撑着油纸伞,急匆匆地行过,衣衫褴褛的乞丐们却只能蜷在别人的屋檐下,有的被人赶走,湿淋淋的在雨中寻找着另一处避雨的屋檐。 “他们来自宁都南边的昀阳郡。近来淳安洪灾,昀阳大旱,可是朝廷除了拨了一百万两银子给淳安赈灾以外,对昀阳几乎没什么作为,全然不顾昀阳百姓的死活。这几年赋税也重,百姓家里根本就没有存粮。没有粮怎么办?昀阳这些饥民便涌入周围没有受灾的各个大城市里,尤其是宁都,他们乞讨、偷窃、抢劫……” “而少府监的银子是哪里来的?不就是这些百姓的赋税么?把这些银子用在皇室奢侈的享乐上是丑恶,还是用来救济灾民是丑恶呢?” “但你有你的职责。”谢翊说。 “那你要我怎么做?”宋怀玉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你可以请旨再拨赈灾款。” “你太天真了,阿翊儿。这就是你,固执又死板。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让殷尧拨下一百万两银子赈灾已是多么的不易。”宋怀玉有些生气了。 话虽如此,但以谢翊对宋怀玉的了解,她不得不去想宋怀玉的私心。 她知道,请求殷尧再拨赈灾款,虽有几分可能成功,但因为她们这个皇帝几乎是全凭好恶用人,这样做无异于触殷尧的霉头,对宋怀玉如今蒸蒸日上的仕途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而如果她以个人的名义拿出银两赈灾,便可以收拢人心,若她顺遂宋怀玉所想,举起反旗,这些银两便是她们起事大大的助力,宋怀玉这是在帮她。 谢翊虽然清楚好友所想,却无法说出口与好友争论,她自己的官途如何倒也无所谓,只要无愧于心;但她却无法再劝好友请旨,造成好友仕途不顺。 看谢翊犹豫的神色,宋怀玉快刀斩乱麻:“银票你拿着,必定会有用到的时候,你也不想那些灾民饿着肚子吧?至于我如何得到这些钱,又如何掩盖过去,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不必管我。” 宋怀玉看谢翊还犹豫着,直接把匣子推到谢翊怀里,恶狠狠道:“反正朝中绝对无人会再劝殷尧拨款,我也不会。你要是不要,就等着看那些灾民饿死吧!”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顺便在路上叙叙旧。”宋怀玉也不再说什么,起身理了理一身玄色的袍子。 谢翊无奈地看着手中装满银票的匣子,把匣子放回案上,道:“好,走吧。” 谢翊起身,顺手将这柄名为“潜渊”的剑佩在了腰间。三年未见,她和好友也有许多话要说,这会儿时间倒觉得过得太快了。 “来人,把这些东西送到谢府去。”宋怀玉看好友还是不接受的样子,直接把剩下的东西交给她的侍女们。 “谢府?”谢翊疑惑地看向宋怀玉。 “刚才的圣旨你不会没认真看吧?就看见让你带兵前往淳安那几个字了?殷尧可是赏了你黄金千两,还赐了你一座宅子,宅子我已经给你买好了。赏赐的东西应该已经送到了宅子里。” 宋怀玉推开雅室的门,“走吧,我和你一起过去,去你的谢府。” “宋大人,茶喝完了?”见宋怀玉二人出来,一位美丽的白衣女子立刻就迎了过来,翩然地一福身,谢翊看她虽是笑着,眉间却似有愁意。 白衣女子又向谢翊福身道:“想必这位便是谢将军了吧?果然是女中英豪。妾身唤作雁还,是这雁还楼的主人。”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谢翊看她梳着妇人髻,心知她已经嫁人,便称作夫人,“雁还想必不是夫人的真名吧?是喻指夫人的相思和等待?‘雁还’二字,可是此解?” “不愧是谢将军。正是如此。”雁还道,“妾身的夫君七年前戍边北黎,至今也还未归来。雁还一个弱女子,在宁都无依无靠,是宋大人一路扶持着妾身……” 听是戍边北黎,谢翊便问道:“你的夫君,叫什么名字?” 雁还闻言立刻看向谢翊,目光里满是希冀:“妾身的夫君,名叫傅南成,谢将军认识么?” 谢翊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她笑道:“是傅校尉啊,当年他还做过我的上司。虽然这次重挫了雅丹,但大部分将士还是得留下镇守,只是这次我运气好,侥幸立了两次功,这才能回到宁都领赏。夫人你不必担心,傅校尉可能还会在北黎边境多留一段时日,等有一天战事没那么紧张,傅校尉就能回来了。” “都过去七年了,谁知道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雁还叹了一口气,有些伤神,但至少知道了夫君平安,她还是微微松了口气,回过神来,道,“雁还光顾着思念自己的夫君,倒忘了两位大人的正事儿。两位大人请这边走,楼里人多眼杂,别冲撞了两位大人。” 雁还引着宋怀玉、谢翊二人走过隐秘的楼梯和花廊,出了一处小门,这小门对着一处偏僻的巷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候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里,雁还递上两把油纸伞,福身道:“两位大人慢走,雁还就不送了。” 宋怀玉点点头,和谢翊上了马车,油纸伞搁在一边,二人拍了拍身上的水气。天还是有些凉了,谢翊打了个喷嚏。 “天这么凉还穿这么单薄,你瘦成这样,也不顾惜着自己的身体。” “无碍。” “你呀……刚才雁还问起傅南成的事,你说的不是真话吧?”宋怀玉可是看见了谢翊的那一皱眉,“傅南成已经战死了吗?还是说……他出了别的什么事情?” “你就当他死了吧。”谢翊不愿提及,微微叹了口气。 “当他死了?”宋怀玉捕捉到关键的一点,“说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该是比死更严重吧?” 谢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别告诉雁还。傅南成确实没有死,但他是叛国,现在他在为雅丹效力。” 宋怀玉听完冷哼一声:“确实还不如死了呢,倒苦了雁还等他这么多年。” “大人,到了。” “好。”两人下了马车,和当年一样,为了走得更近方便交谈,还是同打一把伞。 宋怀玉执着伞,两人并肩站在古朴大气的谢府门前,谢翊仰头看着头上牌匾上的“谢府”二字,觉得有些不真切,她说:“倒从未想过要置府邸,总觉得这天下除了我的家乡,没有一处会是我的家。楚府不是,北黎不是,宁都也不是,自己从来就只是个漂泊的游子,总想着有一天功成名就,就回家去。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家竟还没有在别处安家切实际。” “总有一天你会回去的。”宋怀玉肯定地说,“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想着你在宁都也待不了两天就要前往淳安,置办个新的宅子也来不及,就寻了这处旧宅子,略微翻修,现在你还能在这儿住上两天。宅子不大,只有三进,但你一个人住着也合适。” 谢翊听宋怀玉说着,行在雨中,一路看着院子里的风景,确实十分满意,她道:“宅子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宋怀玉笑笑,“丫鬟婆子我倒是没帮你打点,想着你就要走,请了也不过是徒增一笔开销。就请了一位管家,两三个下人,算是帮你看着家。” 宋怀玉侃侃地说着,谢翊却侧过头去看着宋怀玉的左边肩头,那儿已经湿透了,而她被伞遮得好好的,半点儿雨都未淋到,这才发现原来宋怀玉执着的伞一直向她倾斜着。 谢翊伸手将伞扶正,神色复杂地说:“在书院时你曾对我说过,心里非常重要的人,打伞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将伞向他倾斜。”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伞还是倾斜于我。可是如今朝堂明争暗斗,你心思深藏,不要教人因为一把伞看出了你的心思。” 谢翊说完,想了想,还是将伞拿了过来,自己给两人撑着。 过了一会儿,宋怀玉却看谢翊右边肩头已经湿了,她看了看伞,叹息:“阿翊儿,你的伞也斜了。” 二人终于收了伞,走进正厅,封赏的黄金锦缎都已经堆放在这儿。 谢翊看了却不甚在意,只说:“怀玉,我想请你把这些黄金锦缎送给我的父母。” “你一点儿都不要?”宋怀玉有点儿怒其不争,“身在官场,少不得上上下下打点,你这样……” “我知道,但我不做这些。”谢翊语气固执。 两人的差别宋怀玉也是知道的,有些时候她既放心不下她,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好了,随你!”宋怀玉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也不管什么主位上位。 “你现在领两万人的编制,大概可有五百亲兵,也需要挑选一些将领组成你的指挥部。这些你比我清楚。”宋怀玉说,“只是,你的两位副将,我建议你选择刘勋和严钧。” “为什么?” “刘勋出身昀阳郡,严钧出身淳安郡,皆是此次受灾之地,让他们为副,至少说会对淳安的灾民们怜悯一些,这不正合你的意吗?”宋怀玉意味不明地笑笑。 “好,我记住了。”谢翊点点头。 “大人。”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进来,到宋怀玉的身边耳语,“出事了。” “阿翊儿,我该走了。”宋怀玉站起来,语气里有些不舍,她说,“生于乱世,相逢,便意味着下一次的离别。所以这一次,我们既是重逢,也是离别。” 谢翊叹息,“不见便无别,重逢即别离。但同是飘零人,相见便是有幸,唯有忘却别离之苦楚,期来日相见之欢欣。” 二人相对而拜。 宋怀玉再拜,道:“你出征,我不能来送你,今日就是你我之离别,怀玉唯期来日的相见。” “保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此祸之始也 宁都,小宋府。 说起来,这宋家本是锦林郡数一数二的名门,祖上曾出过一位文毅伯,近几代虽未有子孙在朝中供职,但也有着子爵的爵位。 而这一代宋家的嫡长女宋怀玉,任职朝中,位达少府,是大宁有史以来官位最高的女臣。 宋怀玉便在宁都置宅,宅子位于宁都大宁大官权贵最多的紫梁大街上,规模之大、气象之恢弘竟丝毫不输锦林宋府,于是人们便称宁都宋府为小宋府。 宋怀玉回到府中书房,大宁女子少有读书者,更少有书房,有的只有那些权贵世家的才女们。但宋怀玉的这个书房,半点也不似大宁才女的书房,诗词歌赋之类少之又少,文史经典却汗牛充栋。 “大人,长孙敬已经查上我们了。”见宋怀玉回来,她的侍女初晴便立刻向她回报道。 “不急。”宋怀玉一点儿也不惊讶,她在紫檀雕海水纹束腰案前坐下来,慢慢地饮了一口锦林的雨前龙井,才道,“毕竟我们也是亏空了六十万两,长孙敬身为监察御史,怎么可能不得到点儿风声,而他既为阮派,又怎么可能不好好查查咱们? “但我既然敢做,便能让他什么证据都查不到。”宋怀玉放下手中的明净清透的东阳青瓷茶盏,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他查吧。” “是,初晴知道了。” “还有什么事吗?”如果只是这点事,初晴不会这么急着找她。 初晴和新月两位侍女是她的左膀右臂,新月主持她身边的安全防务与宋家内部事务;初晴主外,负责联络朝臣、收集情报和一些计划的实施。 “今日阮相在宫中向皇上提议,派三皇子做监军与谢将军共同前往淳安。皇上已经同意了,可能很快就会下旨。”初晴继续说道。 “阮裕这个老狐狸!”宋怀玉闻言眉头一拧,“这才真的坏事了!” “大人的意思是……?”初晴不解。 “淳安乱民如潮,此行也非常凶险,若三皇子能死在淳安,那便是帮二皇子除掉一个竞争对手。此一。” “当然,殷尧肯定也是想着给三皇子历练的机会,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殷尧也发现自己养虎为患,也不太愿意传位给二皇子了,阮裕的提议定然顺遂了殷尧的意。此二。” “而估计殷尧还是因阿翊儿的过去对她不放心,而三皇子身为皇族自然不可能会有反叛之心,如此又能够看住阿翊儿,让殷尧安心。此三。” 宋怀玉虽在侃侃分析,但她心里却无比担忧,她站起来在书房里缓缓地踱着步。 “阮裕一举多得,不愧是当年和阮贵妃一起把殷尧哄得团团转的老狐狸。” “阮裕为二皇子筹谋倒不要紧,只是这般,阿翊儿如果真的愿意起事,也怕是要多几分坎坷了。” 宋怀玉想着,忽地又停止了踱步,她停下来,摇了摇头,笑笑,“这倒不该是我操心的事了,阿翊儿与我同样师承無园,若这点事都解决不了,倒是愧为無园之人了。” …… 宁都谢府。 “将军,该出发了。”于晟敲敲谢翊的房门,提醒道。 于晟是从北黎随谢翊回来的亲兵,谢翊身边的亲兵不多,却都是和她同生共死过的。现在她官职有所上升,能配有五百亲兵,但她也没有急于扩充,只挑了些合适的能信任的,身边还基本是那些旧人。 “好,我知道了。”谢翊已经穿好铁甲,她佩上怀玉所赠的潜渊剑,正准备出去,走到门前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回到了桌案前。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笔写下这封信。 “大人?快点儿。”于晟催促道。 谢翊性子急,当年楚烨就提过那么一两句,说她应该给自己取个字,叫“徐缓”。 她的字本就不好看,于晟这么一催,现在字迹便更潦草了些,谢翊急匆匆地写完这封信,飞快地吹了吹墨,直接装进信封里封好。 “闫啸。”谢翊拿着信出了门,疾步而行,边走边扬声唤道。 “将军,什么事?” 谢翊把信递给他,嘱托道:“这封信,交给你,请你替我送到锦林郡锦城中一个叫藏娇的青楼,给一个叫阿娇的姑娘。记住,这封信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也别让谁知道你送过这封信。送完之后,你就别回宁都了,也别来找我了,自己过安生日子吧。” 谢翊又递给他另一封信,道:“这封信是给你的,等我走了再拆。” 闫啸应下:“是,将军。闫啸一定送到。” “时间上倒是不急。”想了想谢翊又说道,语气有些怅然,“只是一封叙旧的信而已。” 闫啸看着手中的信封,信封面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的字,但他也不好奇这封给阿娇姑娘的信写的到底是什么,只仔细地把信收好。 只是谢翊说让他别再找她,谢翊有恩于他,他又曾发过誓为谢翊效力,怎能就此与谢翊别过? “将军,闫啸还能为将军效力。请将军……” “还是那日的那个问题。”谢翊说,“不管你心里有没有答案,我都不愿意让你做出选择了。因为不管你选择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什么都不要选,就此归隐,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劝告。” “将军,我……” “将军!快来不及了!”于晟的声音响起。 “你自己保重,我走了。”谢翊不再多说。 闫啸本来还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只说了一句:“将军保重!” 闫啸看着谢翊离去的背影,缓缓拆开了谢翊给他的那封信。 其实这不是一封信,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一张银票。 …… 元景二十七年,八月初三。 宁都城外,谢翊点兵整装出征,三皇子殷琮为监军,另有刘勋、蔡坤两位将军为副。 谢翊虽然根据宋怀玉的建议选了刘勋、严钧二人,但三皇子以严钧出身淳安郡恐有私心为由,把人换成了蔡坤。不只如此,三皇子也在军中安插了一批心腹。 对此,谢翊什么都没说。 “本皇子恭贺谢将军升迁之喜。”见到谢翊,三皇子殷琮迎了上来,微微躬身道。 “见过三皇子。”谢翊虽为女子,行的还是军中之礼。 “琮愚拙,此次淳安之行,还烦请谢将军多多关照。”三皇子殷琮是继阮贵妃之后深得殷尧宠爱的兰妃之子,继承了兰妃的美貌,相貌生得是极好的。十九岁的年纪,还未及冠,却凭着一副好皮囊不知俘获了宁都多少女子的芳心。 认识楚烨这么多年,谢翊可没见过比楚烨更好看的男子,所以见了三皇子谢翊倒什么感觉也没有,她淡淡道:“保护三皇子的安全是末将该做的。” 谢翊侧过头看见三皇子豪华舒适的马车和一众的随从,便知道这三皇子身娇肉贵,路上可能是少不了一番折腾了。 淳安受灾严重,安南军此行必然条件艰苦,带上这么个金贵的主儿本就是添乱,更别提三皇子背后还带着一堆事儿了。 殷尧有三个儿子,大皇子出自明淑妃,二皇子出自阮贵妃,而三皇子的生母兰妃,是三人中最没有权势的一位。 但兰妃虽没有权势,却是在殷尧开始对阮贵妃疑心之后,最宠爱的妃子,殷尧已经开始对自私骄纵的二皇子有些失望了,所以传位给这个颇受他疼爱的小儿子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三皇子这次去淳安的主要目的还是历练,为了讨殷尧欢心,赈灾平民乱这些事,他应该也会尽心尽力地做好。而他在军中安插人的目的,大概主要还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以及帮助自己立功,让自己能够在淳安有一番作为,以得到殷尧的赞赏。 谢翊清楚,只要她不反,好好平乱,三皇子的势力也阻碍不到她什么,甚至还是她平乱的助力。 只是……这次三皇子前往淳安,是丞相阮裕举荐的,阮裕是二皇子的外公,阮贵妃之父,不知道他是否对三皇子有谋害之心,是否在这军中也安插了人。 毕竟殷尧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三位皇子的夺位之争愈演愈烈,这样的情况下,阮裕想让三皇子死在淳安也是很有可能的。 此次淳安之行,因为卷入了夺位之争,变得复杂了许多。 若她真的顺遂怀玉所想,起事怕是还有些难度。 当然,谢翊对此还未做出决定,如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但淳安之惨也许会有许多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重要的还是这些灾民的安危。 谢翊一直有所预感:“淳安之行,此祸之始也。” 事在人为,但天意难料。 吉时已到,战鼓擂擂,安南军,点兵整装毕,出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东阳有楚氏 东阳郡,楚府。 竹林绿意幽幽,在微微的清风中漾起让人心绪宁静的沙沙响声,热辣的太阳微微偏西,透过竹叶缝隙洒下的点点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竹林中流水潺潺,明澈清凉的溪水在稀疏的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水光。 青竹茂密处浓荫下的一座精致的亭子里,两位公子坐而对弈。 侍女们在一旁侍候着,泉水烹茶,捧冰散暑,整座亭子茶香缭绕,凉意扑面。 亭中两位公子虽皆着白衣,气质却截然不同。 一位如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雪,冰冷而明净,遥遥而不可及,风花雪月不及他半分风雅,九天神祇不及他半分风华。 另一位却如天上来去悠悠的一片云,悠然自在,无拘洒脱,似是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快然自得。 “淳安洪灾,昀阳大旱,公子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叶秋泓看着棋盘上的死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了,于是开始转移话题。 叶秋泓笑容朗然,声线干净,语气中带着几分翩翩世家公子玩世不恭的意味。 “不急。”楚烨清楚叶秋泓的德性,知道他是被难住了,这下一子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便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白玉棋子放回乌木棋盒,淡淡提醒道,“秋泓,该你下了。” 楚烨的声音是清淡舒缓的,恰如那潺潺流淌的晶莹清泉;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却不十分分明,非常漂亮,放下棋子的动作似乎都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尊贵优雅。 “淳安爆发民乱,朝廷派出安南军镇压,这次的主帅可是公子曾经的夫人谢翊谢将军。”叶秋泓假装没听见,继续转移话题。 “我知道。”楚烨语气冷淡,不甚在意。他眼睫微垂,浓密细长的睫羽遮住了他眼睛里的神色,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叶秋泓不用窥探楚烨的神色,他也知道楚烨确实是真的不在意、不关心,他与那位叫谢翊的夫人,是真的不相爱。 而他更知道,这位出身不凡、风采卓绝的楚氏公子,其实是冷漠无情至极的一个人呐…… 他对任何人,不管是他的父亲母亲,还是他的妻女朋友,都没有感情,甚至是对他自己,也无情。 叶秋泓左看右看还是不知道怎么下,继续说道:“听闻公子也曾和夫人下过棋?” “我与她已经和离了,你不必跟我提她。”楚烨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能和公子下棋,想必夫人的棋艺非凡吧?”叶秋泓端起青花茶盏呷了一口茶,楚家的都是好东西啊,这岭中雪霁可是殷氏皇族都喝不到的茶。 “我和她下棋,只需要一刻钟。” “咳咳!”叶秋泓被茶呛到了。 转移话题失败,叶秋泓不得不硬着头皮下了一子,下完他想了想,又说道:“局势变幻莫测,处处都有机会,公子难道没有什么打算?” “有,如果你输了,就你去做。”楚烨看他落下的这步棋,摇了摇头,想也没想就落下一颗白子。 情况不妙啊……叶秋泓看这局棋自己简直是必输无疑嘛……还下什么下?公子家又苦又危险的差事他可不要去做…… “时候不早了。”叶秋泓仰头假装看看天色,再瞅瞅楚烨,舔着脸道,“该用膳了,公子我们用完膳再下吧?” “红殊。”楚烨淡淡唤了一声。 站在楚烨身后侍候的红衣侍女盈盈笑道:“回公子,现在是申时。” “红殊姑娘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哟……”叶秋泓讪讪地摸摸鼻子,左看右看,正好看见一名绿衣丫鬟匆匆从林子外走过来,他眼前一亮,继续耍赖道:“公子你看,这位姑娘该是有事找您吧?” 绿衣丫鬟被叶秋泓吓了一跳,然后低着头走过去向红殊回话,红殊认真听了,上前道:“公子,玲珑小姐身边的嬷嬷遣人来禀告公子,说玲珑小姐病了,正发烧呢。” “红殊,这些不重要的事不必告诉我,让大夫去看看,下人们好生照顾着便是。”楚烨的目光落回棋盘上,又看了一眼叶秋泓,道,“秋泓,继续。” “公子……上个月玲珑小姐生辰您就没去,您已经有大半年未曾见过小姐了……”红殊低着头福下身,目光里满是不忍。 “红殊,僭越了。”楚烨语气冷淡。 红殊还是固执地福着身不肯起来。 “那你去看看她吧。”楚烨不甚在意,随口说道。 “谢公子。”红殊感激地又行了一个礼,“红殊告退。” “啧啧,玲珑小姐真是可怜……娘不要,爹不爱的……”叶秋泓捏着棋子,摇头啧啧叹息。 楚烨冷冷睨他一眼。 叶秋泓被楚烨瞅了一眼,心里一紧,赶紧落下黑子。 楚烨低头看一眼棋局,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局中黑子便毫无生机,他淡淡道:“秋泓,你输了。” “不算不算!刚才那一步不算!”叶秋泓大呼着就要去捡自己刚才下的那步棋。 “你需要去宁都破一个十年前的案子,我会让承远把案子的卷宗给你。”楚烨直接忽略叶秋泓的耍赖。 “一个案子?”叶秋泓倒有了些兴趣,“这就是公子落子天下的第一步?” 他手肘撑在桌上,凑了过去,眼神明亮地看着楚烨,兴趣盎然地问道:“什么案子?能掀起多大风浪?” “十年前的太尉独子被杀案。”楚烨似乎是嫌弃,离叶秋泓远了些,又瞥了一眼桌上的棋局,道,“你可以赢过我的,秋泓,只要你认真。” …… 玲珑住在归去来居,“归去来居”这四个字还是谢翊夫人当年亲手写的,这里曾经是谢翊夫人的居所,在楚府中算是非常偏僻的居处。 谢翊夫人的字不好看,她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字,才写了这幅牌匾。后来公子看见了,似有疑惑,但还是只说了两个字:“难看。” 红殊到归去来居时,玲珑只穿了一件绣鹅黄小花的白色单衣,趴在案上写字,她还小,个子矮,便光着脚踩在椅子上。 “红殊姑姑。”玲珑虽有病容,精神却还是好的,看红殊来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儿。 玲珑的眼睛承了谢翊,非常的大,瞳孔黑溜溜的像晶莹的黑葡萄,满带小女孩的可爱与灵气。但鼻子和嘴唇却随了公子,鼻峰英挺,粉唇微薄,看起来却是薄情之相。 “不是说病了吗?”看玲珑还不好好休息,红殊赶紧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放到床上,摸摸她的头,担忧道,“还发着烧呢,穿这么少,又凉着了怎么办?” “大夫说了,是风热,不怕受凉的。”玲珑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担心,“玲珑已经乖乖喝过药了,很快就会好的。” 这么小的孩子,却已经这么懂事,红殊又是一阵心疼。 玲珑已经五岁了,是公子与曾经那位夫人谢翊的女儿,玲珑不是她的名,而是谢翊夫人当年给她取的小字,她甚至还没有名,她也和谢翊夫人一样,没有入楚家宗谱。 别人家的孩子,谁开口的第一个字不是爹就是娘,可是楚氏公子唯一的女儿,她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却是:“红殊姑姑。” 玲珑小姐还未懂事,谢翊夫人就与公子和离,并离开了楚府,所以玲珑小姐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而公子与谢翊夫人没有感情,也并不关心自己和她的女儿,不喜欢但也不厌恶,而是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一样。 所以一直以来玲珑小姐都是丫鬟婆子们伺候着,比同龄的孩子都懂事得早些。 “好好的,怎么受了热?”红殊皱起眉来,“来人!” 玲珑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们进来跪了满屋。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小姐的?!”红殊带着怒气地冷喝道。 虽然楚烨不关心玲珑,但在物质上却从未亏待过她;而红殊因为对谢翊有所愧疚,且是真心疼爱玲珑,一直对玲珑非常照拂,玲珑身边的下人都是她仔细挑选的,也都好好敲打过。 但红殊怕就怕这些下人拜高踩低,伺候玲珑小姐不尽心。 “回红殊姑姑,奴婢们伺候小姐不敢不尽心,只是……这两天冰库的存冰不足,冰自然是先紧着家主、家主夫人、公子他们,小姐这边只能先将就着……冰库的人不给冰,奴婢们也没有办法呀……” “红殊姑姑。”玲珑拉了拉她的袖子,声音软软糯糯的,“这些姐姐和嬷嬷们对玲珑很好的,他们都很疼玲珑,红殊姑姑你不要怪她们。” 小孩子不会说谎,谁对她好她对她坏都很清楚,玲珑肯为她们说话,看来这些下人们对玲珑还是不错的。 红殊也明白,这次这件事也不是她们的错,她们确实是没有办法,那么红殊也不会就此整治她们徒增怨气。 “行了,你们都起来吧。”红殊借此替玲珑施恩,“小姐如此维护你们,我也不好处置你们,以后要更加尽心地伺候小姐,不要辜负了小姐对你们的一片心,知道吗?” “谢谢小姐!谢谢红殊姑姑!”下人们感激涕零。 “都下去吧。” 玲珑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红殊,问道:“父亲不过来看我吗?” 红殊被她看得满心都是愧疚,却也只能哄骗道:“如今昀阳大旱、淳安洪灾,公子事务繁忙,本也想来看小姐的,却不得空。” 玲珑撇撇嘴,却已经习惯了,倒也没有多伤心,她也不在乎这个了,转而又问道:“那姑姑可以请拿父亲的帖子请太启山的先生来教导玲珑吗?上次玲珑看见父亲的老师聂先生来府中,也想要个像聂先生一样的老师……”玲珑看着红殊的脸色,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可以吗?” 红殊也不是不想答应她,但玲珑还小,不知道太启山是什么地方。公子身为楚家嫡公子、唯一的继承人,身份尊贵;家主夫人又出身白氏,和太启山有几分渊源,加之公子从小就聪慧无比。太启山的诸位大师名宿才会如此看重他,公子才能得到诸位大师的共同教导。 但是玲珑小姐未入楚家宗谱,连庶女都算不上,身份就是个问题,加之公子又不重视她,更加不可能请到太启山的大师做老师了。 红殊虽然做公子身边的大丫鬟二十年之久,也管理着楚家内宅一些事务,但说到底,她还是个奴婢。给玲珑小姐请老师的事情,还是请太启山的大师,她一个下人怎么可能做得了主? “红殊姑姑……”玲珑抱着她的手晃着撒娇。 “那姑姑替小姐问问公子吧。”虽然知道最后会失败,但红殊还是不忍心让她失望,“只是小姐要好好休息,现在还病着呢,别写字了知道吗?”红殊摸摸她的头,把她放平躺下来。 “玲珑都听姑姑的!最喜欢红殊姑姑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暴雨覆淳安 天色黑得如浓稠的墨汁,空气沉闷得没有一丝风。 压抑的黑夜里,地面隆隆震动,马蹄声轰鸣。 “谢将军,从昀阳郡开始,军队已不眠不休地疾行了两天两夜了,再不扎营休整,恐怕军士和战马,都吃不消啊。”刘勋打马上前,到谢翊的身边说道,“距淳安还有大半日的路程,现已深夜,不如先休整一番,明日再行也不迟。” 谢翊看了一眼这黑沉沉的天色,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急迫,但看着这些疲惫不堪的士兵,也深知不宜疲兵作战。 她犹豫了一下,道:“行,传令下去,扎营休整吧。” 并向亲兵吩咐道:“请三皇子、刘将军、蔡将军到我帐中议事。” 扎营完毕,三位来到主帅账中,营帐中挂着丽城传回的大堤图,谢翊站在图前,三皇子殷琮坐谢翊右侧上位,刘、蔡二位副将坐于三皇子下首左右两个位置。 “这是丽城传回的大堤图,我已经看过了,你们看看。” 谢翊指着这幅图,也不啰嗦,直接进入正题,讲解道:“丽水大堤崩塌,主要有三个缺口,第一,津县河段,此处丽水河道九曲十八弯,长年以来泥沙淤积,河床不断被抬高,故不得不一直加固加高大堤,形成了地上河。津县一带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可怕的不仅仅是洪水,长年淤积的泥沙流出泛滥,洪水可以退去,但泥沙不能,整个津县,几乎全被泥沙淹没。” “第二处与第三处缺口分别位于沧县、俣县河段,缺口较小,情况也没有津县河段复杂,这两处河堤虽然还在修整中,但相信修整的难度不大,倒也不必担心。” 谢翊的手指着重落在地图上津县的位置,指着这一处道:“乱民主要汇集在丽城周围地区,以及附近几个大县,这些乱民主要还是来自于津县及其附近几个县。”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津县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区,现在还有不少灾民受困,以及该河段大堤修补迟迟没有进展,我看淳安方向的天色,担心这几日还将降雨,造成大堤二次崩塌或者丽水的江水溢出。所以,目前看来,我们应当先前往津县地区,先救出受困灾民和帮助修筑大堤。” 蔡坤听谢翊说完,立刻表示不赞同:“谢将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主要的目的是支援被围的丽城、镇压暴民,赈灾筑堤、营救难民不是我们的事,这些自有人去做。现在谢将军要带着大军前往津县,那么被围的丽城,谁去救?延误了军机,谁负责?” 谢翊对局势看得分明,先去哪里,只是看什么在大家心目中更重要而已。是想立功,还是拯救这些灾民,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考量。 她解释道:“丽城百年来抵御了无数次东虞来犯,防御稳固,现在丽城的存粮还能撑到冬天,支援丽城并非当务之急。我们可先前往津县帮助救灾筑堤,再支援丽城也不迟。” 蔡坤不以为然,不屑道:“水患自有都水长丞李信大人治理,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女人就是见识短浅。” “在下觉得,就现在淳安郡的具体情况来看,谢将军说的确实有道理。”刘勋向谢翊微微颔首,表示支持,又看向蔡坤,道,“蔡将军不要忘了谁是主帅,还请语气放尊重些。谢将军虽是女子,也是在北黎边境立下实打实的战功的人。” 三皇子只静静听了几位的争论,淡淡提醒道:“几位将军不要忘记了父皇的圣旨,我们皇命在身,还是奉命行事地比较好。”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谢翊:“谢将军以为如何?” 可谢翊似乎毫不理解三皇子的意思,也不看三皇子的眼神,直接说道:“前往津县才是当务之急,皇命是皇命,但远在天边,具体情况还是要自己斟酌。” “谢将军。”三皇子意味深长地一唤,语气里有了些警告的意味。 “津县附近的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怎可不救?”谢翊仿佛没有听见三皇子的话,继续说道:“三皇子若是觉得津县危险,可自行先前往丽城,末将会派人护送,以保证您的安全。” “本皇子自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我们此行担负的责任才是最重要的事。”三皇子暗叹这谢翊真是个固执死板又不识趣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这样。本皇子和蔡将军先带一万人前往丽城,谢将军带另一万人前往津县支援,这样如何?” 这是要分谢翊的权啊,谢翊虽然行事固执,但心里却如明镜,不可能就这么傻傻地答应了三皇子。 “不行。”谢翊直接开口拒绝,“三皇子殿下,您贵为皇子,身份远比末将尊贵。但在这安南军中,末将才是主帅,这军队理应由末将调遣。在这如潮的乱民中,两万人本就不多,若陷入乱民潮中,便如泥牛入海,这就更不能分散了。” 这话虽然直白,并且非常得罪人,但却起到了最简单直接的拒绝效果。 “哼!”三皇子冷哼一声,这个谢翊简直是块说不通的木头!那个楚烨以前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女人?也难怪会和离。这种人以后在官场上看她不处处碰壁,回去后他第一个让人弹劾她! “前日在昀阳郡谢将军就擅作主张,将支援丽城的军粮分给那些贱民。看来谢将军是不把本皇子放在眼里。” “谢翊不敢,谢翊只是出于时局的考虑,津县百姓,不可不救。”谢翊微微鞠了一躬,道,“既然殿下不愿前往津县,津县也确实危险,那为了三皇子的安全着想,末将明日还是遣人送殿下前往丽城吧。” “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耽误了丽城军情,谢将军可不要怪本皇子没有提醒你!”三皇子可不愿意去津县凑这个热闹,况且说不定暗中还有二皇子和阮裕的人盯着他,他更不敢冒这个险了,于是带着蔡坤拂袖而去。 “刘将军,留步。”等三皇子和蔡坤二人走了,谢翊叫住走在后面的刘勋,问道:“我们谈谈?” …… 夜里没有风,谢翊和刘勋两人慢慢走着登上一处高地,但就算往高处走,也觉得空气沉闷压抑。 “刘将军,这两万将士大多来自这次受旱严重的昀阳郡吧?”谢翊一边走一边问道。 “是的,谢将军。”听谢翊说到昀阳郡,刘勋的语气似乎都有些沉痛。 “你也是吧。”二人登上高地,谢翊试图远眺,但南边的天,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是。”刘勋也感觉到了天气的不对劲,怕是真的要下雨了,他皱了皱眉。 谢翊转过头看向刘勋:“担心吗?前日你们也已经见到了昀阳郡的惨状,将士们恨不得马上回乡吧?” “是啊。可又能怎样呢?皇命在身,不得不为啊……”刘勋躬身对着谢翊长揖,“刘勋还要多谢谢将军前日拨粮救济昀阳百姓的大恩。” “但我这可是擅做主张。”谢翊伸手将刘勋扶起来,摇头苦笑道,“这是陛下拨给淳安赈灾的粮食,我私自挪用,加上这次我执意先前往津县,想必三皇子殿下和蔡将军已经准备好在陛下面前弹劾我了吧?” “是在下之过,若不是当时在下的无礼请求,也不会陷谢将军于如此境地。”刘勋言辞恳切,带着愧疚,“届时在下必定为谢将军言明!” “不,刘将军,昀阳郡之惨状,任谁都会有恻隐之心,纵然你不言,我也不可不为。”谢翊语气忧愁又真挚,“正因为见到了的惨状,我才对淳安的状况无比担忧啊,故行军之急如此。” “谢将军大义,在下佩服!”刘勋向谢翊抱拳行了一礼。 “可是你看这天,我就怕淳安再降暴雨,津县河段的大堤修整几乎还没有什么进展,如果再降雨,后果之可怕,难以想象。”谢翊叹息道,“可如果天意如此,我们又怎么能赢得过天呢?对于三皇子和蔡将军,谢翊也不说什么。只请刘将军届时对这些可怜的灾民们多几分怜悯。” “希望我们能早些赶到津县,救出灾民,修补好大堤。” “谢将军不说,刘勋也不会弃灾民们于不顾。”刘勋也是个真汉子,豪气干云道,“届时勋定然不负谢将军所托!” 次日,安南军拔营急急开往淳安郡津县方向,而一列马车带着一队护卫缓缓行向丽城。 谢翊带着军队策马奔腾,虽是清晨,南方的天空却没有一丝亮光,沉沉地压着乌云。越往南行,越觉得空气沉闷无比,整个军队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沉闷湿热的空气在谢翊耳边黏腻沉重地流过。 大半日后,军队到达淳安郡辖区内,远方乌云压顶。 暴雨,就要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锦林有阿娇 锦林郡,锦城,藏娇。 “阿娇姐。”黑衣男子单膝跪在女子身后,“属下奉云修大人的命前来保护您。” 房门外响着嘈杂的厮杀声,室内却焚着香,氛围雅致宁和,侍女跪坐在一旁,仔细地为女子的葱葱玉指的指甲涂上新制的大红凤仙花汁。 “嗯。”女子淡淡瞥他一眼,懒懒地轻嗯一声,声音让人心底酥□□痒的。她轻轻吹了吹指尖,端详着那鲜艳的色彩,“你是叫云朗吧?看起来比云尘还小上两岁。” “是的,阿娇姐。属下比云尘大人的资历要浅上一些。云尘大人主理锦林郡分部之后,云修大人就让属下来负责阿娇姐的安全。” 其实“阿娇姐”这个叫法是从云尘开始的,当年她还是个小姑娘,云修对她还不像今日这般宠爱,派来保护她的人就只有云尘一个,云尘比她还小两岁,便唤她“阿娇姐”。 廊庭上,云朗带来的护卫们正在和刺客厮杀,说是厮杀,其实不过是对刺客们单方面的屠杀。 厮杀很快就结束,唯一留下的活口被押了进来,云朗听了下属的回报,对女子说道:“阿娇姐,共有两方人马。”他紧紧皱着眉,似乎事态有些严重,“一方来自天阙,另一方……属下无能,还需要查证。” 女子轻轻瞥了一眼那个活口,那是个年轻的女人,指尖艳红,正如她指尖刚刚涂上的鲜艳的蔻丹。 女子带着几分了然,语气笃定,:“不必查了,她们来自西南的明水古族。她们指尖的那种东西,大多数人以为是蔻丹,其实叫做‘美人甲’,因为修习了一种禁忌蛊术而形成。在明水,这些人被视作叛逆。” 那明水的姑娘神色猛然一变,挣扎的动作顿了一顿,似乎是被说中了。 “阿娇姐见多识广,不愧跟在云修大人身边多年。”云朗皱着眉,“只是……当年江铁心小姐于丽城与天阙订立和平盟约之后,云间天阙便不再相戮,而明水古族,与我们素无交集。恕属下冒昧,天阙和明水族的人,为何会来刺杀阿娇姐?” “没什么冒昧的。”女子轻轻一晒,“你们又不是我的属下,我不过是云修大人的一个宠姬而已。云修大人派诸位来保护阿娇,已是阿娇的荣幸了。” 女子话虽这么说,但发号施令起来却一点儿都不客套:“你们不必担心,天阙不至于将此视作云间与天阙开战的标志,而明水族会就此收手的。这件事算就此揭过吧,保护的人也可以撤走了,你们不必过问了。” “阿娇姐,这次天阙只是将您视为藏娇的伶人,派出的杀手并不强,但如果天阙再次派出杀手,我们可能也无法抵挡,恐怕会有负云修大人所托。”云朗言语间似乎并不相信阿娇的话。 这藏娇的阿娇姑娘不过是云修大人的一个宠姬,一个女人而已,云朗自负为“云间”有潜力的新秀,被派来保护一个伶人已经令他不甘,更何况是让他听从这个伶人调遣? 女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吧,既然云朗你不放心。那把那位明水族的姑娘带过来,我跟她说两句话。” 那位明水族的姑娘被带到女子身边,女子微微俯下身去,这一举一动都姿态万千,她低头在那姑娘耳边轻声道:“姑娘,替我转告你们神女陛下,阿娇没有把那件事说出去的立场,那是楚夫人谢翊自己的事,和阿娇有什么关系?” “还有,南齐的沈大人妄自插手神女陛下的事,神女陛下也能够容忍么?” “好了,姑娘,回去吧。”话说完了,女子轻轻抬了一下手,对云朗道,“放了她。” …… 天阙,锦林郡分部据点。 赵劭与方召二人一路向密道中走着,一面谈论这今日发生的事。 “云间这群叛徒近几年真是越来越猖狂了。云间天阙,岭中桃源;殷白显赫,楚穆流芳。哼!说起来云间不过是天阙的形容词而已。”赵劭忿忿道。 天阙锦林分部已经收到了前往藏娇刺杀名伶阿娇全军覆没的消息,知道了天阙的杀手们竟全都是死在云间组织的人都手下。 “你不知道。”不似赵劭是后来加入天阙的新鲜血液,方召自幼效忠天阙,至今已经四十来年,自然对天阙的往事十分清楚。 “现在不比以前了,七年前总部的‘刺’暗杀楚烨失败,让楚烨活着回到了楚家,天阙就免不了遭受楚家的报复,若是四十多年前天阙极盛之时还好说,还能抵御一二;如今的天阙,在遭受楚家报复之后,受到了重创,连七年前都不如了……”方召长长地叹息。 “天阙不过是拿钱做事,楚家报复天阙作甚?应当去找指使者啊?”赵劭有些不解的问,两个人往密道更深处走去。 “天阙如今也不是谁的生意都敢接。天下有多少人想刺杀楚家那位公子啊?楚家对当年对天阙动手就是为了警告我们,让我们不敢再接下对他的刺杀。”方召说。 “所以如今天阙还不如云间了?”赵劭有些不太高兴。 方召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在分裂前,云间是天阙的情报机构,如今说是云间胜我们一筹,也不过是在情报方面而已。” 赵劭看已接近那间主密室,似是想起了什么,忌惮的小声提醒道:“嘘……你忘了,总部的璇玑大人今日也在呢,她可是出身云间,也是我们天阙唯一一个姓云的人。” “没事,就事论事而已,璇玑大人向来温柔宽和。”方召倒是不甚在意,“不过我们锦林分部说起来,确实比云间的锦林分部弱了些,还好有端木寂夜大人坐镇,不然呐……现在云西分部的墨玉大人调了过来,不知道会不会好些。” “说起来,这墨玉大人忽然召我们,不知所为何事?” …… “墨玉大人。”二人向坐于这个巨大的主石室中央石椅上的红衣男子微微躬身。 “听闻今日有场刺杀,天阙派遣杀手全军覆没?没想到我刚上任不久,就遇到这么有趣儿的事。”唤作墨玉的男子红衣如火,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乍一看是一位带着几分艳丽之色几分妖气的美男子,但细看之下墨玉美丽的脸庞上也有瑕疵,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细纹,皮肤也不再光洁细腻,他已经年近四十。 他懒懒地倚在石椅上,摇着扇子,“到底是什么地方,能吞噬掉我天阙的杀手?” “回大人,是锦城一个叫藏娇的青楼。”方召回答道。 他听了方召的话,一敲手中的扇子,挑眉一笑道:“你们去藏娇刺杀的那个人,不会叫阿娇吧?” “大人您怎么知道……”赵劭惊诧。 “这笔生意多少钱?” “一万两。” “一万两?你让天阙损失了十个杀手。”墨玉笑吟吟地,脸上丝毫不见怒意,“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属下知罪。”墨玉的笑容却让方召恐惧,他赶紧跪了下来,不敢再说什么。 赵劭却辩解道,“动手之前我们已经查过,这个叫阿娇的女人仅仅只是藏娇的头牌而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云间这些叛逆突然间对我们动手,造成我们全军覆没……” “不知道云间为什么对你们动手?到现在还不知道?”墨玉仍是笑着,但那笑容中却已经能看出些许寒意,“锦林郡分部的办事能力真是让我担忧啊,今日的锦林分部,确实是不比当年了……” 墨玉笑着看着赵劭,继续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到现在都还没查到这个阿娇,是云修的女人?一万两,让你们去刺杀云间首领的女人,你们还来问我为什么全军覆没?” “我现在倒要问问你们,这次刺杀的雇主是谁?!”墨玉笑眯眯的,但这笑却让人毛骨悚然。 “天阙刺杀不是不问……”赵劭已满脸惊恐,不敢再说下去。 “说是天阙不问雇主。”墨玉忍不住笑了,“你还真的不问雇主啊?” 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墨玉直接伸手赶人“现在去查!” “怎么?任务失败了?”云璇玑走了过来,刚好看见离开的两位下属,随口问了一句。但这些小事,还不需要她过问,她来,是为了她最近一力促成的那件事:“那件事情,你还是不答应吗?” 墨玉用扇柄撑着下巴看她,不说话。 她继续劝道:“寂夜现在虽然是你手下的人,但说到底,他是天阙的人。首领的意思向来不可违抗,他会问你的意思,只是因你为天阙效力多年,给你几分面子而已。” “这个墨玉自然清楚。只是墨玉不同意,自然有不同意的办法。”墨玉笑吟吟地,一点儿也不担心,似乎一切都成竹在胸。 “看来你是真想护着他?”云璇玑有些诧异,“此次同行的还有总部的‘刺’和‘刀’,他们三人同去,未必会有多危险,可是你若不让他去,他被首领盯上了,那才是真的危险,我想,你也不可能护他一辈子。” “让我想想。”墨玉太清楚那个人的性格,明白云璇玑说的确实是实话,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七年前天阙刺杀那个人就失败过一次,造成了那般严重的后果,你们确定现在还要接下这单生意?” “这次决不会失败了。”云璇玑十分肯定地说。 “为什么?”墨玉可想不出他们天阙有什么底牌能胜过那个如日中天的家族。 “因为,我们得到了一个秘密。” …… 半日后,下属前来回禀:“墨玉大人,查到了,雇主是南齐监察御史沈谨的人,沈谨有个侍妾,叫做漱月,一个月前死在了锦林郡,似乎和藏娇有关。” …… 藏娇。 雨丝密密,庭中的残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檐角的铜铃晃动着发出时有时无的叮叮声。 搁在窗台上那只无瑕的纤纤玉手,指尖蔻丹鲜红。食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窗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身后响起沉稳平缓脚步声,来人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她微微躬身,恭敬地奉上一封信封完全空白的信。 “阿娇姐,是您的信。” 美丽的手指轻轻接过那封信,优雅地撕开信封。信的内容短暂又仓促,字迹透露出一种急匆匆的潦草。 “阿芷,与雅丹之战,捷。本已归宁都,然怀玉一力促成吾往淳安郡平乱,吾虽知其意,却无法同之。吾有所觉,淳安之行,此祸之始矣。吾意虽不为,然是否处其境之时,不为仍需为之?天下将乱,人命如草,吾不知薄命能存何时。此生或得侥幸重逢,或待来世,皆未有期也。此信便作永别,珍重,勿念。” “淳安之行,此祸之始矣。”红唇轻启,流淌出温柔舒缓又带着几分怅然的声音,可以让任何男人都沉溺其中,为她忧为她愁,“也是,怀玉向来如此霸道,不顾你的感受。” 青葱的玉指夹住这封信递到灯前,火舌卷起,这封预言着一场将席卷天下的风暴的信,就这么轻轻地化为灰烬。 纸灰随着风飘落在紫檀木案上,很快被窗外飘进的雨丝润湿,慢慢软下化作点点丑陋的灰斑。 那漂亮的指甲随意地在木案敲了几下,就像是廊上屋檐上水珠低落在木质地板上顿顿的声响,她悠悠叹息:“锦林的天就是这么潮啊,我自困于藏娇这个牢笼。” “故人们呐……”柔美的声调曼曼扬起,“怕是此生再难相见了。” “阿娇。”廊上传来一个明快的女音,满是喜悦,“大人来啦,快快梳洗打扮。” 但阿娇面前的那个女子仍旧颔着首,只恭敬地等待着她进一步的吩咐,像一尊冷冰冰的木偶,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海棠,你不必对我如此恭敬。”阿娇的声音曼妙舒缓,带着真挚的亲切感,“来,给我梳妆吧。” “阿娇姐,海棠是真的敬重您。”海棠拿起精致润泽的紫檀木梳,梳理那头披在香肩丝绸般柔滑的黑发,她忍不住问道,“阿娇姐,云修大人如此厚待于您,您为何还要答应云尘公子那件事?” 娇艳的红唇抿了一口艳丽至极的口红,阿娇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在我看来,这是笑话。” “对了,送信的人呢?”阿娇有些想回信。 “那个人啊,他把信交给我就走了,好像是往淳安方向去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显赫之白氏 “新月,换个素净些的妆吧。” 摘下一支镶红宝石的金簪,宋怀玉看着镜中妆容明丽的自己,竟有几分不习惯。她摇头失笑,自己是有多久没有穿过女装了啊? 虽然她的身份特殊,是朝中女臣,但出于礼貌,宁都这些贵族少女们的聚会,主人还是会给她递帖子,而这些帖子,她向来是扔在一旁,不予理会。 但这一次……却是她搭上皇后这条线,大好的机会。 这次的宴会,是以白老夫人的名义主办的,这位白老夫人,出身百年名门穆家,是当今皇后的母亲、白氏家主靖渊侯之妻。 她举办这场宴会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她的外孙女,皇后唯一的女儿,大宁的长公主殷筠挑选驸马。 这位长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当年白皇后有意将长公主嫁给楚家的那位嫡公子楚烨联姻,楚氏的家族夫人也是白皇后嫡亲的妹妹,皇后便觉将长公主嫁到楚氏再合适不过。 然而殷尧太过忌惮楚氏,而那时楚氏的野心也初显,殷尧直接就否决了这门婚事,还将皇后呵斥了一番,也因此更加冷落皇后了。 后来长公主一直对风华绝代的楚氏公子楚烨念念不忘,少年时的一见之后,便觉得世间男人与楚烨相较都是丑陋的蠢物,挑来挑去竟一个也看不上,也就到了二十一岁的年纪还没嫁出去。 乘着马车,宋怀玉很快就到了白府,看着这座恢弘的府邸,她脑海里不禁浮现那句不知多少年前流传下来的歌谣——“云间天阙,岭中桃源;殷白显赫,楚穆流芳。” 确实如此啊,几百年来,白氏这个家族世代传承,显赫无比,不知出过多少位皇后,多少王侯将相,多少名流大儒…… 递上帖子,门口迎宾的管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今日什么风把这位从不凑这种热闹的女中另类宋大人吹来了。 这倒苦了接待的管家,虽说这宋大人身任二千石的少府,却又是一个女流之辈,视为男宾接待又有所不妥;但若是作为女宾接待,这宋大人又是陛下面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身系朝政之事,恐怕与女客们又聊不到一块儿去。 见管家为难的表情,宋怀玉向来善察言观色,倒是心思分明。她温和地微笑道:“管家不必为难,这是家宴,又无朝中要事,宋怀玉一介女流,自然没有与男子共席之理。今日只因是白老夫人之帖,而自怀玉入朝以来,一直未曾前来拜见,白老夫人德名,怀玉素来仰慕,今日便借了老夫人的东风前来凑个热闹。” “怀玉略备薄礼,望夫人不要嫌弃。”宋怀玉含笑递上礼单,倒真的一副宁都贵女做派,“既是女眷家宴,便没有朝中官职高低之言,管家称我宋小姐即可。” “宋小姐客气。”管家接过礼单,觉得这位宋大人确实会做人,也难怪左右逢源、步步高升,“宋小姐里边请!” 宋怀玉带着二位侍女,乘了白府的小轿往白府后宅中去,大致过了四进院子,约摸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停在一处花园外。 “宋小姐,到了,请下轿吧。”白府引路的侍女恭敬唤道。 宋怀玉的侍女新月将她扶下轿来,宋怀玉只见周围也停了些轿子,轿中下来的皆是宁都贵女。 贵女们在此遇见,有些相互寒暄着,有些携着手进了花园。 但宋怀玉未曾参加过此类宴会,所以不太识得这些贵女,但她却也乐得如此,便由白府的侍女引着,自己带着侍女进入园中。 此处园林极大,背靠一坐小山,园中有湖,名曰映丘,取山丘风光倒映之意。穿过影影绰绰的花廊丽景,行至映丘湖边,眼前顿时开阔,湖光山色映入眼帘,湖面凉爽的秋风吹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白府临水设宴,此处唯有女眷之席,竟也有□□十席之多。 “宋小姐,您这边请。”那白府侍女自知宋怀玉家中仅有一个子爵的爵位,在今日所邀贵女中出身并不高,但她自身的身份,却是位列九卿,受陛下重用,颇为不凡,还是引见给老夫人,让老夫人亲自斟酌最为妥当。 宋怀玉随侍女走着,只见不远处的高地,松柏掩映间,有一“松风亭”。随着侍女踏上风景雅致的青石阶,渐渐走近了,便听得亭中女子的笑语。 “外祖母莫要取笑外孙。”这应当是长公主的声音。 “筠丫头,今天外祖母啊,必得给你寻个好儿郎……”白老夫人的声音调笑中带着慈爱。 “老夫人,锦林宋家的嫡小姐来了,您要不要见一见?”侍女停在亭前,行了个福身礼,问道。 “锦林宋家的小姐?是谁?”长公主身边的一位衣着华美、神采飞扬的小姐直接脱口问道。 见亭中诸位看过来,宋怀玉微微一福身,道:“见过白夫人,愿夫人福寿安康。长公主安好,这位小姐好。” “阿婼,不得无礼!”白老夫人能稳坐白氏家主夫人的位置这么多年,而且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登上了后位,一个做了楚氏的家主夫人,智计自然不是常人能及的。 白夫人五十六岁的年纪,由于保养得极好,竟似四十之龄,一头青丝也仅是白了些许,着仙鹤福寿裙,精神焕发,姿态雍容。 白夫人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位宋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物,说不定更是连宋怀玉的心思都猜到了几分,但她也不点破宋怀玉的身份,只道:“宋小姐,进来坐吧。” “宋小姐好。”长公主微笑颔首,算是回礼。 她身着一身绛紫绣鸾凤的衣裙,华美且不失皇家威严,妆容娇艳精致,而长公主在宁都贵女中,容貌本就算一等一的,今日倒也是艳压群芳。她伴在白夫人的身边,举止端庄又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娇俏。 而伴在白夫人左边被唤作“阿婼”的少女,着一身鹅黄衣裙,年纪似比长公主小些,看起来天真活泼又骄傲无比。由于白夫人刚才的呵斥,她微微噘着嘴,不开心了。 “谢过老夫人。”宋怀玉也不客气扭捏,落落大方地在长公主的下首坐了。 “早就听闻你名,没想到竟是这般标致的人儿。”白夫人微微握了她的手,笑着打量她,称赞道。 阿婼见白夫人夸这个出身不高的小姐,愤愤地想要说什么,长公主却拍拍她的手,阻止了她。 身为长公主,虽不问朝事,但也知道一二,锦林宋家的嫡小姐,不就是朝中那位位列九卿的少府监宋怀玉宋大人么? “宋小姐想必也知道,今日啊,全是为了我这不省心的筠丫头。其余的,倒不多言,就好好赏一赏这满园秋菊,满塘湖光,好好挑一挑中意的儿郎。” “外祖母又取笑外孙。”长公主似乎带着几分娇羞。 “几个丫头,都去玩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不留你们说话啦。男宾席就在湖的对岸,可以乘了画舫在湖中相看相看,要是有看对眼的,就告诉外祖母,知道吗?外祖母请的,可是大宁最优秀的青年才俊。” “那外孙女就告退啦。”长公主落落大方地告退。 “祖母,阿婼和筠姐姐一起。” “白老夫人。”宋怀玉却未随长公主二人离去,她今日来,是有自己的目的,“怀玉有……” 白老夫人却似看透了宋怀玉的心思一般,阻止了宋怀玉将要出口的话:“宋小姐,今日只言风雅,不谈其他。” 言下之意是让她别再说下去。 在白夫人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宋怀玉也不着急,她也没自信到在白夫人这样的人物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但她相信,站在白老夫人的立场上,纵然明白她的心思,就算不会出手相助,却也不会阻止。 而她真正想要的,是皇后的助力。 “那怀玉就不叨扰了。”宋怀玉福身告退。 “宋小姐,老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看宋怀玉并没有放弃的意思,白夫人说道,“有些心思,以你现在的能力,还动不得。” “以怀玉现在的能力确实办不到。”既然白老夫人已经挑起了话头,宋怀玉在她面前也不掩饰什么,她微微一笑,直接挑明,“但皇后娘娘身份贵重,自然是办得到的。”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既然你已经说明白了你的心思,看在你母亲的面上,我还是得教导你几句。”白老夫人拿着长辈的姿态。 听白老夫人提到自己的母亲,宋怀玉面上一寒,本以为白老夫人这位身份尊贵的穆氏嫡女不知道她母亲的那桩事,没想到这位还要义正言辞地看在自己母亲的面上教导自己。 “陛下当年偏宠阮贵妃,后来因着这宠爱又让阮氏之父做了丞相,阿茵对阮氏父女的得势一直耿耿于怀。阿茵贵为皇后,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偏要跟这些狐媚子争风吃醋,这是阿茵心气儿太小。”白老夫人谈起自己贵为皇后的长女,却对她的这个尊贵的女儿颇为不满。 她以皇后之事,来表明自己对皇权对世家的看法:“区区一个丞相之位,算得了什么?阮氏这样没有根基的贵族,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但白氏不同,像白氏这样几百年的世家大族,纵然王朝更替,白氏也还是白氏。” “所以,白氏,完全不必费尽心思去做宋小姐你想做的事。” 白老夫人的这一席话无疑震慑了宋怀玉的心魂,她说的没错,纵然是丞相之位,在白氏、楚氏、穆氏眼里,也算不了什么,而她区区一个少府监,更是形同蝼蚁。白氏这样显赫的家族,也确实没有必要去做这王朝更替之事。 但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不会因此自乱阵脚,在这些世家大族面前形同蝼蚁又如何,她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足够了。 她自信,无论白氏怎么做,皇后都会和她站到一边的。而白氏,想颠覆殷氏王朝的,也大有人在。 白夫人当年就是独当一面的穆氏嫡女,后来又做了多年白氏主母,才有这样的底气,放眼天下,谁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是皇后,也不能。 看宋怀玉不说话,白老夫人以为她已经想明白了几分,便接着说道:“所以宋小姐切莫和你的母亲一样,做出些见识短浅之事。” “谢白老夫人教诲,怀玉受教了。” 既然白老夫人表明了态度,宋怀玉纵然对她这般说自己的母亲又再多不满,心里对她有再多想法,也不可能在这里表露出来一星半点儿。 多说无益,她恭敬地微笑福身道:“怀玉告退。” 从松风亭出来后时候还尚早,离开席还有些时候,女客们都乘了画舫到湖对岸去,毕竟这可是个相亲宴。 画舫仅有二三十之数,女客们大都三三两两共乘一艘。 宋怀玉只见一玄衣女子立于湖边,似乎无人愿意与她共乘。 今天这种日子,着一身玄衣,倒是奇怪。但这姑娘长身玉立,气韵不凡,玄衣倒衬得她气质爽朗、风采翩翩。 但周围的女客们,却对她指指点点,目光鄙夷。 “那就是长孙瑾瑜呀?” “听说她和长孙六爷有私情……侄女勾引叔叔,啧啧,还真是不知廉耻……” “听说六爷的夫人已经有孕了,夫人真是可怜……” “有人说当年长孙家早亡的五小姐,也是她杀的呢……所以她才被御史大人逐出了长孙家。” “天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杀!简直禽兽不如!” “还有一个关于长孙瑾瑜身世的密辛,这可是长孙家的丑闻。其实呀,这长孙瑾瑜不是长孙大人的女儿,而是长孙大人的父亲,死去的长孙家老太爷的女儿。当年这长孙瑾瑜的母亲勾引老太爷,怀上了长孙瑾瑜,所以后来把孩子一生下来,她就被杖毙了。” “新月,关于长孙瑾瑜还有一个传言,不知你听过没有?”宋怀玉听着这些宁都贵女们的议论,似笑非笑地问新月。 “新月未曾听过。” 宋怀玉看长孙瑾瑜向自己走了过来,唇角扬起,笑道:“女中诸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女中之诸葛 现在这位“女中诸葛”正向自己走来,虽然宋怀玉不知这长孙瑾瑜找上自己到底所为何事,但这个女子故事她有所耳闻,有些地方令她颇为欣赏,便就迎了上去。 “宋小姐好。”长孙瑾瑜言语爽快,毫不啰嗦,“不知可否与你们共乘一艘画舫?” 这个女子有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看起来气势凌厉,没有半分属于女子的柔弱之态。 “长孙小姐好。”宋怀玉福身回礼,只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便真如闺中密友一般携了她的手,微笑道,“荣幸之至。” 二人携手登上一艘画舫,白府划船的侍者随即跟着上船,长孙瑾瑜回眸道:“不必了,我的侍女会划船,用不着你。” 和宋怀玉的处处有礼、见谁都笑语盈盈不同,长孙瑾瑜待人更加直截了当,所以她的言语听来就不太客气了。 宋怀玉见白府的侍者面色不愉地退了回去,也没多说什么,这位女中诸葛如何接人待物与她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这长孙瑾瑜屏退了白府侍者,与她同乘,是要跟她谈什么要紧事么? 想到这位长孙家二房三小姐是御史大夫长孙敬的女儿,长孙敬最近又在查她亏空六十万两一事,长孙瑾瑜这时候找上她,许是与这事儿有关? 画舫缓缓驶离湖岸,这映丘湖中种着的莲荷已经凋谢,虽说秋色残荷也是一番景致,却比不得湖边山色倒映与这秋水之中的如画之美,此时阳光明透,晴空万里,倒映的绿叶黄叶红叶在湖中渲染开来,以天空空灵明澈的湛蓝为底,倒真如一幅多彩的水墨。 画舫中桌上摆着茶点和时令鲜果,舫后备着小炉和清水,以便侍女烧水沏茶。只单乘舫游湖、品茶赏景,也是舒心的美事一桩。 宋怀玉不疾不徐地品着这白府的好茶,赏着这湖光山色,静待长孙瑾瑜开口。 可长孙瑾瑜却不是爱打嘴上官司浪费时间的人,她直接进入正题,说道:“宋大人亏空少府六十万两,想必大人自己也知道,长孙大人已经查上您了吧?” 宋怀玉目光一凝,本该讳莫如深之事,没想到长孙瑾瑜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这位“女中诸葛”的作风确实是与众不同。 听长孙瑾瑜称自己的父亲为长孙大人,想必她与长孙敬当是隔阂甚深,联想到长孙瑾瑜儿时曲折惨痛的经历,宋怀玉猜想,长孙瑾瑜此次找她,只怕不是为了帮自己的父亲。 宋怀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扣桌面,笑道:“怀玉未曾做出此等贪污之事,自然是不怕长孙大人查的。” 画舫轻轻摇晃,阳光映照的粼粼水光映在二人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着,让人看来表情模糊,倒是看不出这二人在想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不过画舫上没有旁人,宋大人何必如此谨慎?”长孙瑾瑜心里清楚,倒不在意宋怀玉嘴里怎么说,“瑾瑜不关心宋大人做了什么,今日来,更不是要助那御史大夫长孙大人。瑾瑜只是想问宋大人一句话。” “哦?请说。”宋怀玉面上是好奇的表情,眼底却十分平静。 “宋大人想不想借此机会一举扳倒长孙敬?”长孙瑾瑜这话说得十分干脆,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我请你吃饭之类的话一样。 “不了。”宋怀玉想也没想,直接摇头拒绝。倒也不管长孙瑾瑜的目的是什么,此话是真是假。 “怀玉没有废这些心思的必要。”宋怀玉从来都清楚自己要什么,她自信自己能让长孙敬查不到她亏空的证据,何必去费尽心思扳倒长孙敬?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长孙瑾瑜的建议对她有几分吸引,但她做事向来谨慎有计划,岂会因为一时的吸引去做自己计划之外的事。 宋怀玉笑了笑,立刻反客为主,问道:“倒是长孙小姐,为何要来联合我这个外人谋害自己的父亲?” “我的母亲生下我后被长孙敬杖毙,我十岁时杀了我的五妹被赶出长孙家,这可是宁都有名的传闻。”长孙瑾瑜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况且以宋大人之能,还会不清楚这其中的真假几分么?” “传闻不可信,却也不是空穴来风。”长孙瑾瑜说到这里咬牙切齿,“我和长孙敬的仇,可比传闻深着呢……” 据宋怀玉了解,长孙瑾瑜说的确实不假,她和长孙敬的仇还真是不小。 长孙瑾瑜的母亲是长孙敬的侍妾,还是当年非常有名的美人,当年长孙敬为了讨好自己的父亲,将自己的侍妾送给了他,不料一个月后这位侍妾被诊出怀有身孕,这倒好分辨,确实是长孙敬的孩子,可长孙敬却觉得这侍妾还侍候过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干净了,认为这孩子可能不是自己的,便在其生下孩子后,将其杖毙了。 所以长孙瑾瑜这位三小姐,这个长孙家二房的庶女,一生下来就不受待见,所有人都认为其母不知廉耻,对她的身世更是诟病。 这位“不知其父”的小姐在长孙家受了许多苦,受尽了欺负。后来不知怎么,杀了她父亲最是疼爱的五妹,本该被长孙敬打死,却被赶出了长孙家。 在销声匿迹十年之后,长孙瑾瑜这位不受待见的小姐,强势回归长孙家,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人、欺辱她的人,竟一句也不敢言。长孙瑾瑜以一介女子之身掌握了长孙一族的一部分权力,撑起了逐渐开始衰败的长孙家,渐渐的,她在暗地里被人称为“女中诸葛”。 旁人不知道这十年长孙瑾瑜去了哪里,宋怀玉却知道,她是拜入了太启山的一位先生门下,说起来还是与楚烨师出同门。 “长孙小姐直言自己的过去,为人磊落,是怀玉所不能及也;小姐的往事亦是令人唏嘘,。”但宋怀玉不管长孙瑾瑜如何,自己却是不会动摇的,她叹息一声道,“只是这些都是小姐的家事,恕怀玉爱莫能助。” 这位有名的女臣宋怀玉真是会打太极,左右不过是拒绝也能说上半天。不过长孙瑾瑜虽然性情直爽,却不是急于求成之人。她饮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宋大人可以让长孙敬查不到任何东西,认为长孙敬碍不到大人什么,是宋大人的能耐。但证据一时半会儿没有,难保以后不会有,何不一劳永逸永绝后患?毕竟宋大人想做的事,长孙敬总是会碍着你的。” “这么说来,扳倒长孙敬,还是瑾瑜一个人的事么?” 长孙瑾瑜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不管哪一种做法都有它的好处,亦有它的风险。扳倒长孙敬不在宋怀玉的计划之中,而扳倒一位御史大夫需要的代价和风险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考量清楚的,还需要更多的信息和调查。 宋怀玉沉吟片刻,却不接长孙瑾瑜的话,只说:“长孙小姐是为女中诸葛,相信不必搭上怀玉,也是办得到的。” “既然如此,那宋大人先回去好好想想吧,瑾瑜恭候大人回心转意。”长孙瑾瑜倒是不在意宋怀玉的拒绝,她知道要说服宋怀玉这种人还得费一番功夫,也没指望这一时半会儿能说动她。 这一次,长孙瑾瑜只是为了在宋怀玉心底种下一颗种子,现在她只需要静待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再时不时地给它浇浇水,就不怕它不长成参天大树。 “瑾瑜还有一句不得不说。”长孙瑾瑜觉得方才她说这么多,也许还没有这最后一句管用,“宋大人长袖善舞、处处逢缘如此,一点错处都没有,就不怕你所‘效忠’的陛下疑心么?要知道,没有弱点的人,往往是最不好掌控的人。” 这时画舫已经快划到对岸,远远地听见喧哗的人声,岸上的男宾席不知在做什么颇为热闹,女客们在船上隔着帘子远远地偷偷看着。这相亲宴,其实不只是长公主一个人的相亲宴,也有让其他门当户对的宁都贵族适龄男女相亲的意思。 岸上最为抢眼的是一位着蓝衣的公子,他被宁都的青年才俊们簇拥着,处在这热闹的中心,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目光所及,宋怀玉的眉便轻轻蹙了起来,她的眉并不纤细,不似那远山黛轻轻一蹙便像拢着一层淡淡的忧和愁,她轻轻皱眉倒也看不出什么,但她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他人面前皱眉可是稀有的事。 但宋怀玉这一皱眉,长孙瑾瑜却是真的看见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宋怀玉是因她所言皱眉,还是因岸上男宾处之情形皱眉。 长孙瑾瑜最后那番话确实让宋怀玉心里有所动容不假,但还不至于让她把情绪写在脸上,她皱眉的真正原因是岸上那位蓝衣公子。 那蓝衣公子,可不就是那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叶家公子叶秋泓? 当年在無园这位就是致知院的“风云人物”,现在又以楚烨的门客自居,这个时候,他来宁都做什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叶落而知秋 长公主与白氏三房的嫡女白婼共乘在那艘最华丽舒适的画舫上,长公主矜持地静静坐着,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白婼却兴奋得不行,隔着帘子对岸上的青年才俊们看来看去。 “筠姐姐,你看那宛章郡叶氏的公子,相貌出挑,就是三皇子哥哥生的也没他俊呐!才华也是力压众人。你看,方才叶公子又赢了呢!”白婼的目光也被那叶秋泓吸引了去。 “相貌确实是一等一的,才华似乎也有几分,却只是看起来抢眼罢了,像叶家公子这般游戏人间、没个正经,成何体统。而且这叶公子到现在也没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想必也是虚有才华,装腔作势罢了。”长公主殷筠摇摇头,只淡淡扫了叶秋泓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一点也没放在眼里,“真正有才华的人,可不会这般哗众取宠。” 殷筠想,这白婼也是小女孩心性,太没见识,竟向她提了这么一个虚有其表的。白婼身为小舅舅家的嫡女,却被宠坏成这样,竟连识人都不会。 “那筠姐姐觉得哪个好?”白婼笑着问道,“天下可没人能比得上烨表哥哦。”她也是知道殷筠的心思的。 “外祖母心疼我,想让我选个心仪的,才有了这场宴会。可天下男子哪一个比得上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还能看得上谁呢?除了他,谁配做我殷筠的心仪之人?”殷筠忧愁地叹息,她觉得自己也有自己的骄傲,所以看也不看岸上的青年才俊们。 “既然不能嫁给心仪之人,那便就挑个有利于白家,有利于母后的。其实何须到这里来挑?”虽然白老夫人疼惜她,她不能嫁楚烨,也让她挑个喜欢的,但她是长公主,婚事怎么可能随意?母后操心了那么多年,她也该懂事些,这婚事还是让外祖母和母后思量思量吧。 …… 这边的画舫上,长孙瑾瑜正顺着宋怀玉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颇为抢眼的叶秋泓。 “哦?那一位不是宛章郡叶家的公子吗?”长孙瑾瑜挑眉,看着宋怀玉的表情,“叶公子和宋大人一样师承無山书院,应当是相识的吧?” 长孙瑾瑜如何知道自己师承無山书院?当年自己可是为了得到殷尧的信任,亲手将無山书院……现在殷尧可是对与楚家、与無山书院有关之人皆不用,若是这个消息流传出去,恐怕自己的仕途也就完了。 宋怀玉自信对自己的来历隐瞒得深之又深,长孙瑾瑜却如此轻巧地说了出来,想必与她师承太启山有关。当年的無山书院背后,其实是楚氏在操纵,而其中当然也有太启山的份,当年無园有几位大师,也是来自太启山的。 看宋怀玉不语,长孙瑾瑜道:“怎么?宋大人难道不知道瑾瑜的师门?”她倒是毫不掩饰。 果然如此。这样说来,长孙瑾瑜知道她出身無山书院也不稀奇。说起来两个人都清楚对方的底细,她若还是否认倒显得多余了。 她也就顺势笑道:“怀玉与叶公子虽是同书院,却非同窗,当年只听说叶公子之盛名,后来有幸说过与他两句话,相识倒说不上。” 知道宋怀玉嘴里虚虚实实,长孙瑾瑜也不深究什么,直接道:“那宋大人可知这宛章叶家的公子到宁都来做什么?” “想必是接了白家的帖子,前来做客罢。”宋怀玉往岸上看了一眼。 此时,众人的比试终于告一段落,叶秋泓好不容易从这些青年才俊中脱出身来,沿着湖边的小路往那边的供人休憩的临水小榭走去。 “是吗?”长孙瑾瑜笑了一声,也留意着叶秋泓的一举一动,“要知道这位叶公子可是为楚师叔效力,他到宁都来,宋大人心底难道没有几分想法?” “楚师叔?”宋怀玉疑惑地问了一句,长孙瑾瑜说的是楚烨吧? 叶秋泓乃至整个宛章郡叶家暗中确实是在为楚烨效力,宋怀玉想法定然是有的,楚家那位公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叶秋泓来宁都,定然是有所绸缪。 似乎也觉得这个称谓与楚烨的形象十分不符,长孙瑾瑜唇角也不自觉地含了笑意:“自然是楚师叔,瑾瑜资质鄙陋,虽说与公子同门,却也远做不了公子的师妹。” 也是,虽说长孙瑾瑜有才,但与楚烨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要说长孙瑾瑜能在太启山与楚烨同辈那才是奇怪。 “长孙小姐谦虚。”宋怀玉道,“说起这叶公子,他来宁都与怀玉有何干系?” “会有关系的。”长孙瑾瑜笑,对自己的侍女指了指正走在湖边幽静小路上的叶秋泓,道,“把船划过去。” 画舫很快就划了过去,那处偏僻,周围倒也没什么人,除了她们,也没别的画舫了。 长孙瑾瑜直接站上船头,对岸边带着小厮行走的叶秋泓遥遥呼道:“叶公子,可否上船一叙?” “哈?”叶秋泓闻声,看见缓缓靠近的画舫和船头的长孙瑾瑜,潇洒笑道,“美人相邀,怎可不从?” 画舫靠岸,将叶秋泓接上了画舫,又缓缓往山湾僻静处划去。 “哟?宋大人也在?”叶秋泓进到舱里,捏着扇子,风度翩翩地给两位美人施了一礼:“长孙小姐好,宋大人好。” 如今这男女大防也没这么讲究了,只是还有些世家贵族还端着那些礼节不肯放。这男女共处一船倒也无碍。 女子可读书、可为官、不再死守男女大防,这一点在先皇在位时就提了出来。女子的地位上升了些许,但古老的观念根深蒂固,成效并不显,到如今称得上号的女臣、女学者也不过一手之数。宋怀玉已经算是大宁以女子之身,在这男权社会里走得最高的女子了。 “叶公子请坐。”长孙瑾瑜道。 叶秋泓在桌边坐了下来,似是累着了长出了一口气,道:“这群人也真是的,非要比什么作诗。折腾这么半天也不开席。”说着拈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去。 似是被糕点噎着了,他端起宋怀玉的茶盏就咕咚灌了一口。 自己喝过的茶盏被叶秋泓用了,宋怀玉自然得说两句,正要开口:“叶公子……” 叶秋泓却立刻将宋怀玉的话堵了回去:“宋大人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他咧嘴一笑:“我这人不讲究。” 宋怀玉语塞咬牙,长孙瑾瑜笑而不语。 等叶秋泓喝完茶,长孙瑾瑜又给他斟上,道:“叶公子此次前往宁都,不知所为何事?” “这是长公主的相亲宴,叶公子许是想做驸马吧?”宋怀玉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长公主和白氏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况且秋泓看来,长公主美则美矣,却差了点味道,和那些贵女们无甚差别。倒是宋大人……”叶秋泓看向宋怀玉,狭长的眼睛轻轻眯起,带着几分揶揄道,“第一次看宋大人着女装,没想到竟如此美丽,秋泓觉得,娶长公主还不如娶宋大人。” 这简直是赤|果果的调戏啊……宋怀玉的脸色却没有变,甚至还笑道:“多谢叶公子夸赞。” “不谢,不谢。”叶秋泓懒懒地倚进椅子里,道,“别的倒没什么,秋泓来宁都,只是为了办一件苦差事。” “不知是什么样的差事?能让叶公子说苦?”长孙瑾瑜问道。 “是一件十年前的案子,而案子的关键人物,早在十年前就死了,长孙小姐说难办不难办?”叶秋泓似乎很苦恼的样子,用扇子敲着脑袋,“说起来这人还是因为贪腐,被长孙大人抓走问斩了呢。” “哦?是这样?”长孙瑾瑜挑眉,似笑非笑,“十年前的事情确实难查,不过既然有关长孙大人,瑾瑜似乎知道一二。” 宋怀玉看这二人颇有点儿一唱一和的味道。 叶秋泓是楚烨的人,而长孙瑾瑜师承太启山,说不定也和楚烨有些关系。这是楚烨要动长孙敬么?看叶秋泓的架势也不像啊?楚烨的谋略也不会那么简单。而且……长孙瑾瑜为何非要拉她上船? “只是今日不便,还是改日再与叶公子细谈吧。”长孙瑾瑜随意地说。 比起长孙瑾瑜,宋怀玉其实和叶秋泓还相熟一些,她对叶秋泓所说的案子倒是非常好奇,毕竟这代表着楚氏的动作。便向叶秋泓问道:“不知是十年前的什么案子,需要叶公子来查呢?” “宋大人想知道?”叶秋泓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宋怀玉。 “愿闻其详。” “不过秋泓现在不想告诉宋大人,到时候宋大人自然就知道了。”叶秋泓向宋怀玉一挑眉,一副欠打的表情。 宋怀玉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想必你们二人还有话要说,瑾瑜也有事,便不叨扰了。寻个偏僻之处,将瑾瑜放下便是。”长孙瑾瑜看着两个人的脸色,笑道。她可是个识趣儿的妙人。 等长孙瑾瑜下了画舫,走远了,宋怀玉立刻翻脸:“叶公子要不要到这湖中和锦鲤玩上一会儿。”说着将叶秋泓猛地一推,眼看他就要坠入湖中,宋怀玉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宋怀玉纹丝不动地站在画舫边,一只手轻松地负在背后,一只手抓着叶秋泓。叶秋泓的俊脸还差两寸就要没进湖中,束起的长发晃动着,几根头发丝已经垂进水中,触动着细微的水纹。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叶秋泓慌张地大叫着,画舫剧烈地晃动起来,“宋大人是怪我调戏你不是?!” “别装!”宋怀玉稳定着身形,眉头直跳,这下闹出动静的可不小,叶秋泓再这么夸张地折腾两下,两个人得一起掉进水里。 两个人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叶秋泓什么德性,宋怀玉岂会不知道。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我再也不敢调戏你了!”叶秋泓继续大叫。 宋怀玉嘴角一抽,心想干脆把这货直接扔水里好了。 但动静闹大了,怕是要惊动白府的人,而她也没真想把叶秋泓扔下去。况且叶秋泓知道她不会把他怎么样,才会不反抗,但实际上,她是真的没能耐把叶秋泓怎么样的。 “算了,把你扔下去我自己还麻烦。”宋怀玉将他一把拉起来,懒得理他了,转身回了舱里。 叶秋泓十分嘚瑟地在她身边坐下来,又用她的茶盏喝了口茶。 “叶秋泓你有病是不是?!”风度翩翩的宋大人终于破功,一把夺回自己的茶盏。 宋怀玉对他恶语相向,叶秋泓却愈发得意:“你看,不气你两下,你怎么肯说人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藏娇亦藏心 “哼。”宋怀玉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喂喂喂,真生气啦?”叶秋泓伸手地去扯宋怀玉的袖子,宋怀玉收回手,不理他。 “刚才逗你的啦,我是真的不能告诉你我要干嘛。不过我知道长孙瑾瑜想干嘛……”叶秋泓把手肘撑在桌上,撑着下巴,欣赏着宋怀玉的女装,“这长孙瑾瑜最近四处奔走,是想要扳倒她的父亲,我们的御史大人长孙敬。” “我知道。”宋怀玉语气冷淡。 “哦,她问过你啦?”叶秋泓点头,刚才两个人就在一起,估计长孙瑾瑜也是想来劝宋怀玉上了她那条船,她知道也不稀奇。 想了想,叶秋泓又说:“那你知道长孙瑾瑜其实真的不是长孙敬的女儿吗?” 宋怀玉心底惊了一下,长孙瑾瑜的过去果然没她想得那么简单,但她嘴上却说:“我没有兴趣知道。” “好吧,这故事长着呢,我也懒得讲。”叶秋泓摇摇扇子,“不过这次长孙瑾瑜是打定主意要长孙敬死,但凭她一个人当然做不到,所以这背后,其实还有公子的意思在。” “楚公子为何要扳倒长孙敬?”宋怀玉实在不明白一个长孙敬如何值得楚烨大费周折。 “不是公子要扳倒长孙敬,而是长孙瑾瑜要扳倒长孙敬。公子只是顺手帮一下他的小师侄的忙而已,这事,其实还是长孙瑾瑜自己的事情。公子可不会做那种赔本买卖。”叶秋泓一副“你明白吗?”的表情。 扳倒长孙敬不是楚烨的目的,但又和长孙敬有关……是了,应当是叶秋泓所说的那个案子吧,十年前的案子,关键人物被长孙敬以贪腐的罪名抓捕斩首。楚烨是想借长孙瑾瑜的手顺势揭开这件事? 宋怀玉对楚烨的计划猜到了一些,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件案子到底是什么?叶秋泓又不肯告诉她,她是不想再问他了。看来这次宴会结束后,她回去还得把这些事好好查一查。 “所以叶公子现在还想对怀玉说什么?”宋怀玉笑道,既然想清楚了、做好了打算,她便不会再被牵着鼻子走了。 “见到昔日同窗,叙叙旧不行吗?”叶秋泓挑眉。 “宋怀玉不过明心院的庸人一个,比不得你们致知院的那些天才,更比不得把無园都掌控于手心的楚公子。可不敢和楚公子的门客互称同窗。”宋怀玉语气嘲讽。 当年她们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天下英才、無园之佼佼者,却没想到,整个無园都不过是楚氏手中的工具而已。 “我知道,只有谢将军才是宋大人的同窗吧。三年前你的那封信,那句‘楚烨非良人也,何苦舍志委身。’可是让我印象深刻呢,可不正做了楚公子与谢将军和离的推手么?”宋怀玉怎么听叶秋泓的嘲讽都有种酸酸的味道,她倒不明白叶秋泓在酸什么。 “哦?”宋怀玉端得是一脸茫然,语气里带着些无所谓的意味,“什么信?我怎么不知晓呢?” “在下知道少府监宋大人谨慎,公务与私人书信从来都是用两种字体。不过你我好歹为無园昔年同窗,怎会不识宋大人字体,怎会不知宋大人与谢将军关系到底如何呢?” 虽然当年她给阿翊儿的信件被楚府的人截下来了,被楚烨看了,还闹出了一桩事。但难不成楚烨还把那信给叶秋泓看了?那可真尴尬…… 宋怀玉摸了摸鼻子,看来叶秋泓是真的知道她和阿翊儿关系匪浅,她也不装了:“那么玲珑小姐可安好?” “不幸呐……”叶秋泓似是心疼地长叹道,“爹爹不亲,祖母不爱,娘呢又丢下她去从军。如今发烧也只有大夫丫鬟照顾着。” 宋怀玉皱着眉头,思虑片刻道:“叶公子,怀玉有一事相求。” “哦?宋大人也会求人?” 宋怀玉拿出一张银票,道:“怀玉无法离开宁都,唯请叶公子前往东阳楚家时,替我为玲珑小姐打点一二,让小姐身边的侍女尽心伺候。” “宋大人随手就是一百两,真不愧是少府监呐。”叶秋泓摇着扇子,也不接那银票,“宋大人如此照拂故友之女,令人感动。只是秋泓可没有平白无故帮人的习惯。” “你想要什么,你说。”宋怀玉毫不犹豫。 “宋大人爽快!”叶秋泓的笑带着几分狡黠,“但秋泓现在也没什么想要的,就存着这个条件,等秋泓以后有需要时,宋大人再替我做一件事如何?” “好。” …… 宴会结束了,宴会上的众人心思几何,成全了几对门当户对的佳偶,也不知长公主是否挑到了心仪的男儿,但宋怀玉觉得,以白家的位置来看,长公主的婚事恐怕还没那么简单。 从这白府回到府中,宋怀玉立刻吩咐人去查有关长孙敬的罪证,既然这背后有楚烨的推动,还有长孙瑾瑜的奔走,那也费不了她多大力气,确实是可取的。虽然之前这事不在她计划之内,但现在上了长孙瑾瑜这条船也无碍。 长孙敬虽是阮派,但却颇得殷尧信重,就算翻出了罪证,但无缘无故地弹劾他太过莫名,绝对会殷尧的怀疑。 要怎么做才漂亮呢?宋怀玉眯起眼睛。 半晌,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向初晴吩咐道:“造几本账本出来,怎么说咱们也是亏空了六十万两,不给长孙敬查到点罪证怎么能行?” 长孙瑾瑜说得很对,在殷尧面前,她一直左右逢源、毫无错处,殷尧素来多疑,要这次长孙敬查她一点证据都查不到,太过虚假,恐怕殷尧才是真的要疑心她。 那她便让自己多些错处好了。毕竟有弱点有欲望的人,才会让人觉得好掌控。 …… 锦林郡,锦城,藏娇。 室内焚着一种名为“华帏凤翥”的香,香气甘甜温和,和一室飘逸旷远的铮铮琴音交织在一起,宁静安和。 “别弹了,难听。”男子的声音温和清淡,“这首《潇湘水云》的意蕴,三分都未弹出。” “大人要听的好琴,我这藏娇中的姑娘可弹不出。”阿娇行云流水地泡着茶,似是抱怨地嗔笑道。然后对那弹琴的姑娘挥了挥手,温柔道:“你先下去吧,辛苦你了。” “是,阿娇姐。” 云修轻啜一口阿娇递上的茶,随意道:“阿娇你弹。” “大人知道,这操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于尘世、对俗子、不坐、不衣冠。阿娇一呢,是未曾沐浴焚香,是为不衣冠;二呢,是心未静,是为不坐。阿娇可不愿弹来污了大人的耳。”阿娇似笑非笑。 “哦?心未静。”云修随手把乳白色的瓷杯搁在沉香案上,微微抬了眼看她,然后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云尘的心思我也知道,他还太年轻,找你,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手段了吧?” “大人心里清楚得很,何必取笑阿娇?”阿娇微微一笑,“云尘那孩子,也算是阿娇带大的,大人给阿娇面子,对云尘宽容,可是云尘却总是不让人省心。” “你不过比云尘大两岁而已,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孩子。”云修低低笑了一声,在案上伸出手,阿娇含笑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但也是个心里明白的小姑娘。” “阿娇可不是孩子啦。”她眼波流转,似嗔非嗔地看着云修,“孩子能伺候大人,与大人欢|好吗?” 云修摇头失笑,看着那掌中手指上鲜艳的蔻丹,他轻轻还是叹了一声,“也确实有所不同了,你第一次伺候我的时候,还是个怯生生的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现在呢?”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现在……”看着阿娇艳丽的妆容,云修低低地笑了两声,像一个看着孩子胡闹的长者,“我看中的,可不是你的美丽,过去今时皆是如此。阿娇,你也是太年轻了。” “不过……”他伸出手指爱怜地在阿娇的红唇上抚摸了一下,“现在这样,也是有几分可爱的。” “有几分小心思,爱漂亮,爱打扮,这才是女孩子。” “大人……”阿娇顺势软倒在云修怀里,她的衣带不知是何时散开的,这样一倒,就露出雪白的香肩。她握着云修的手,贴上她美丽精致的锁骨,再慢慢往下…… 但云修神色依旧淡然,甚至有些好笑地看着怀中这个女孩子玩闹挑逗。 他看着自己指腹沾到的口红,然后轻轻一点阿娇嫣红的唇瓣,道:“乖,洗干净再来。” …… 阿娇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刻,早上还下着小雨的天,这时候已是晴空万里,微风送来雨后初秋的凉意。云修正静静地半倚在小几上看一卷书,姿态从容悠闲,夕阳斜斜地从窗外穿进来,给云修半垂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这个男人已经四十二岁了,身上有着岁月和历经风雨沉淀下来的成熟睿智。气质上,他是温厚的长者;但在容颜上,岁月似乎十分眷顾他,纵已年过四十,仍如三十之龄,他是足以令女人沉迷的情人。 阿娇不自觉地咬着娇艳饱满的唇,她觉得害怕,这个男人,强大到可怕,他知道她的所有秘密,他也为她掩盖了她不愿面对的过去。虽然她也付出了努力,但若没有他的垂怜,她是不会有今日的。 可是她却从来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看她永远像是看一个孩子,她试图抓住他的心,可就算是在床第间,他依旧是那么冷静,眼里没有一丝迷恋,连爱抚都好像是在疼爱一只可怜的小宠物。 “醒了?”云修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坐起来的阿娇。 “嗯。”阿娇轻轻嗯了一声,随意地裹了一件丝绸袍子,洁白如玉的脚丫踏在润泽的木地板上,走向云修。虽然云修怜惜她,但她事后仍免不了腰酸腿软,一不小心就倒了下去。 云修接了个满怀,无奈地笑:“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风从窗外悠悠地吹进来,阿娇觉得冷,她像只小猫一样,蜷在云修怀里。她的袍子乱七八糟地裹着,还看得见她锁骨处粉红的吻|痕。 云修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好了……你乖一点,我要走了,腰酸我叫两个丫头进来给你揉揉?” 感受着云修的温柔,阿娇的鼻子有点酸,但她仍旧觉得冷,她犹豫着,问:“大人,您……” “笃笃笃。”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打断了阿娇的话,“大人。” 云修轻轻把阿娇放在席上,理了理衣衫,道:“阿娇,我走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大人,您是真心喜欢阿娇吗? 阿娇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敛眸,轻语:“再见,大人。” …… “笃笃笃。”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阿娇姐,您梳洗好了吗?尘公子来了。” 听见云尘的名字,阿娇低低地叹了口气,她仍旧蜷在席上,不想动弹。 屋内沉默了半晌。 “笃笃”门外的女子又试探着叩了叩门,“阿娇姐?” 阿娇闭上眼,无奈道:“让他进来吧。” 门被轻轻地推开,轻微的脚步声渐近,阿娇感觉到了身旁男子的气息。 “阿娇姐。”他的声音悠扬平缓,像极了春天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的柳絮。 阿娇依旧蜷着,不动。 “阿娇姐。”云尘拨开她散乱的青丝,露出那张干净美丽的素颜。他低头看着她脖子上的吻|痕,伸手轻抚,“阿娇姐,过着这样的日子,想必你也是不甘愿的吧……” “阿娇姐,其实你帮我,又何尝不是在帮自己呢?” “我记得我已经答应过你了。”阿娇别过脸去,语气淡淡。 “可是阿娇姐到现在什么也没做,是下不了手么?” “你太天真了,尘儿。你以为杀云修大人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么多年,‘天阙’最顶尖的杀手试过多少次都未曾成功,何况是你?” 云尘笑了一声,道:“尘儿当然知道这不简单,只是有了阿娇姐就不同了,阿娇姐可是这世上唯一能近他身的人。” 阿娇不说话。 “阿娇姐,云修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云尘低头,轻轻亲吻着她的侧脸,“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阿娇睁开眼,伸手挡住云尘的唇,语气有些冷:“我知道怎么做,我会配合你的,你回去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冥冥有天意 “李大人,这大堤修补进度如何?”谢翊一行在津县驻扎,她立刻找到负责修补大堤的都水长丞李信询问此处大堤的情况。 “谢将军。”李信眉头紧锁,根据他得到的消息,这谢翊本该前往丽城,怎的出现在了这里?李信道:“之前由于大堤附近大量泥沙淤积,工匠们难以靠近,到了这几日才开始修补,所以目前还没什么大的进展啊……” 此时正值下午未时,正是天最热的时候,整个津县空气闷热,黑云压顶,天空好似就快要被乌云压塌。所有人的脸色都和天色一样阴沉。 大多数幸存的灾民都聚集在津县东边的高地上,谢翊带来的军队也驻扎在此,这里地势高,视野比较开阔,基本能把津县县城和周围的情况收入眼底。 远处的大堤可以明显的看出还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修补的工匠们来来去去,远远看去如小小的蚂蚁。虽然现在水位下降了一些,已经不再溢出,但只要暴雨一降,水位再高个几寸,这只修补了一点的大堤也将功亏一篑。 而津县县城里,积着的水还未完全排出,加上泥沙淤积,整个津县县城现在已不能居住。在津县周围,远远地还能看见一些灾民被困在县城外的一些高地上,由于这些高地周围还积着水,被困的灾民没有船,一直难以逃脱。 谢翊看着这样的情况,立刻吩咐扎好营的士兵们带上船,前去营救。 “李大人未曾派人去营救这些灾民吗?”谢翊皱起眉头问李信。 李信回答道:“修补大堤人手都远远不够,哪里腾的出手来啊。” 谢翊没说什么,现在就快要下雨了,当务之急确实是大堤的修补。 “带我去大堤看看。”谢翊带上一队士兵,抬脚就往大堤崩塌的方向走。 都水长丞李信赶紧拉住她,道:“谢将军。您和将士们行军刚刚到津县,一路劳累,先修整一番再去吧。” 谢翊奇怪地转过头来看他,语气里充满了质疑:“马上就要降下暴雨,而这大堤修补还未有进展,李大人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谢将军……”李信神色尴尬,似乎在掩饰什么,“工匠们不知您要来视察,衣着随意,有些还打着赤膊,您是女子,怕是要污了您的眼啊……不如让工匠先准备准备?将军一会儿再去?” “大堤之事,攸关淳安百姓安危,片刻也拖延不得!”谢翊看李信遮遮掩掩的样子,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这人简直分不清轻重,便厉声道,“带路!” 李信捏着袖子擦擦头上的汗,虽然这只是个女人,但手里握着兵权他也得罪不得啊。也就不得不惶恐地引着谢翊一行人往津县西南方向的大堤行去。 还未行至大堤下,便听得皮鞭抽动的脆响和男人中气十足的叱骂:“快点!快点!想偷懒是不是?给我起来!” 谢翊听了,带着士兵们疾行着赶了过去。眼前惨烈的景象让谢翊倒抽一口凉气。 衣衫褴褛的灾民们身上鲜血淋漓,布满了鞭伤,他们或挑或背着石料沙土,踩着搭在泥沙上的木板,艰难往大堤处爬去。这些人中青年壮年很少,大多是老弱病残,大的有白发苍苍瘦骨如柴的佝偻老者,小的甚至是几岁的孩子。 而那些朝廷派来的,身强力壮的工匠们,坐在搭着的凉棚里,只拿着鞭子在沿途监工,时不时抽打着那些走不动的老人孩子。 有的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似乎已经爬不起来;有的人已经死了,工匠便叫人把他抬走,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 天气闷热,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恶臭。洪灾之后最易爆发疫病,这些灾民们被打得皮开肉绽,再这么下去,恐怕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李信在后面追着跑得气喘吁吁。他过来看到这幅画面,心道完了,他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谢翊到时这些工匠能收敛些。就是不知这个女将军是什么个脾性,也好塞点钱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揭过这件事啊。 可是谢翊完全和李信想得不一样,谢翊看李信过来了,便怒气盎然地厉声道:“李大人!谁给你的权力征发徭役?!” 李信被吓得一颤,唯唯诺诺道:“这个……这个……” “一会儿再处置你!”谢翊冷厉一瞥李信,然后疾步往前走去。 征发灾民修补大堤其实是件很正常的事嘛,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他只不过做得过了些,怎么在这个谢将军眼里就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呢?李信心里不满,想着该如何给这个莫名前来的女将军解释呢? “把那些工匠都给我拉出来!修补大堤!”谢翊立刻做下决断,大声传令道,“去再叫些人来,除了去营救灾民的和岗哨,剩下的都过来!大家立刻抓紧时间修补大堤!” 谢翊看着这些老弱病残们,内疚地叹了口气,吩咐亲兵道:“于晟,你带人把这些老人孩子送回营地,给他们治伤,再熬一些我们带来的药给他们喝下去。” 天空中闷雷隆隆作响,云层里时不时地闪过电光。 谢翊带着上万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一些自愿加入修补的灾民们,马不停蹄地修补大堤,大堤很快就被加高了一个高度。 天色越来越暗,忽地,雨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整个热烫的地面被雨水一浇,腾起久久蓄积的热气,但热气很快就消散,剩下的只有令人心惊的冰冷。 有些士兵忧心大堤将塌,想要回到扎营的高地,谢翊却毫不动摇,道:“继续!” 她亲自和士兵们一起搬动石块,神色沉稳淡然,军心渐渐稳了下来。 苍茫的雨水中,谢翊瞥到被她强制要求去修补大堤的李信想要偷偷溜走,才想起这斯,她还有问题要问他呢。 谢翊过去一把抓过李信的衣襟,把他扯着爬到大堤上,在嘈杂的雨水声和流水声中大声问道:“按照这个雨势,丽水这一河段的水,多久会漫过现在这个大堤的高度?” 雨水飞溅,李信站在这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塌掉的大堤上,周围雨水哗哗,雷电轰鸣,脚下是奔流不息的丽水,水面上腾着苍茫的雾气,他吓得双腿都在打颤。 “快说!不然现在就把你扔下去!”谢翊又把他往前推了一把。 他战战兢兢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丽水的水位,和这倾盆的暴雨,颤声道:“三个时辰,最多四个时辰,一定会涨到这个高度。” “谢将军,求你,求你让我回去!将军,我劝你也快带着将士们回去吧,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大堤又要塌了!”李信在这大堤上简直被吓破了胆,不住地哀求着。 “闭嘴!”说什么丧气话呢,谢翊给了他一巴掌,“不行!你不能走!你是都水长丞,只有你才懂这些。” “谢将军,其实我也是半懂不懂啊……你要找行家就去找许伯,他是津县的老渔民,这里大堤的加固和修补一直是他再做,他比我懂多了啊……” “既然你承认你没用,那我就把你扔下去了?”谢翊拎起李信,作势要扔。 “不要啊!谢将军,我不回去了!我不回去了!求您!”李信挣扎哀求着。 谢翊把李信扔回大堤上,李信摊在地上喘着粗气。 “许伯是哪一位?”谢翊问李信。 李信现在被谢翊吓惨了,半点也不敢忤逆谢翊,他顺从地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帮着修补大堤的老伯,道:“那,那就是许伯。” 谢翊立刻让人把许伯带了过来。 “您就是许伯吧?”谢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那位老伯微笑道。 “是草民,将军。”许伯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作势要跪下给谢翊行礼。 “您别!”谢翊赶紧扶住他。 “许伯,您现在这里的情况您怎么看?”谢翊语气真诚,虚心请教道。 许伯看面前这姑娘是个面善的,带来的军爷们对乡亲们也好,也确实在用心修补大堤。许伯认真地看着天色,想了一会儿才道:“我看这雨虽然来得大,但估计长不了。” “按照这个雨势,这水涨到现在大堤的高度大概要四个时辰左右,而我看西边的天色很亮,估计这上游河段没有下雨,只要雨停了,这处的水估计就涨不起来了。所以现在赶紧加固大堤,还有可能阻得住这水,三个时辰后大家立刻撤走,就不会有危险。之后大堤会不会塌,水会涨得多高,就看天意了。” “李大人认为呢?”谢翊转过头看李信,能做都水长丞至少也该有两把刷子吧。 “许伯说的是对的,对的。”李信立刻赞成。 “二位都确定只要在三个时辰内撤走都不会有危险?这可关乎大家的命。”谢翊再确认了一遍,若是在大家修补大堤的过程中大堤塌了,或者江水漫出,那大家都得交代在这儿。 “草民在此处打鱼六十年,基本能够肯定。”许伯思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好!大家加快速度!三个时辰之后立刻撤走!” …… 三个时辰后,在上万人的努力下,大堤又上升了一个高度,但江水也在不断上升中,雨也没有停。虽然谢翊还想让大堤砌得再高些,但按照许伯的说法,大家再留下去就危险了。 “听天由命吧。”谢翊抬头看着天,灰蒙蒙的天空中,雨水不断地坠落下来。 上天从未眷顾过她,她一生总被命运捉弄,也未曾向命运低过头。但这一次,她却无比乞求上天的眷顾。 “回营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腐朽已难补 众人回到营地已是深夜,这时候才开始生火做饭。 想到这些灾民们估计也无粮食可吃,谢翊便道:“传令下去,把粮食分一些给灾民们。” “谢将军,在昀阳我们已经分了一部分给昀阳灾民,现在再分,恐怕我们的粮草会不足啊。”现在支援丽城还未开始,粮草却已所剩无几,刘勋对谢翊此举非常忧心啊。 “刘将军,你不必担心,我已命亲兵前往淳安周围锦林、宛章、东阳几个郡购粮,我们的粮草绰绰有余。”谢翊在昀阳郡分粮之后,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动用怀玉给她的银两了,军队行军到宛章郡时,她就派出了自己的亲兵前去购粮。 灾民可怜,真正见到之后谢翊如何能不动恻隐之心,便也顾不得这银两是如何来的了,只能先解了眼前之急再说。 谢翊心里明白,如果没有怀玉,她这淳安之行恐怕是自顾不暇,更别谈救这些灾民,将粮食分给他们。现实如此残酷,她所坚持的东西,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好,如此在下就放心了。”刘勋闻言松了一口气,也识趣的没问谢翊购粮的钱是哪儿来的。 “今夜劳累,现已深夜,刘将军也快回去休息吧。”谢翊道,她也担忧着可能伴随洪灾爆发的疫病,又说,“让大家一定要把湿衣服脱下了烤干,把身上擦干再睡,千万别生病了。” “是。”看谢翊还在处理公文,刘勋也道:“谢将军也早些休息吧。” “好。”等刘勋走了,谢翊却道:“来人!请都水长丞李信大人进来。” “是。” 李信被亲兵带了进来,他颤颤巍巍地弓着腰站在下面,谢翊也不叫他坐,冷声问道:“李大人,大堤修补之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信早已被谢翊吓破了胆,对着这个女将军,他唯唯诺诺道:“征发徭役,修补大堤,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李信只是随波逐流,随波逐流罢了……” “但那些都是老人孩子,何其残忍?!”谢翊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公文都跟着一跳。 李信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解释道:“津县的青年壮年大都离开了津县,去丽城周围那些大地方抢粮去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下官实在是无人可征,才会用那些老人孩子啊……” “那些工匠呢?朝廷派他们来就是让他们来当监工欺压百姓的吗?!”谢翊冷喝。 “不不不!”李信赶紧否认,他拜了一拜,解释道,“下官也是为了大堤的修补考虑,这大堤的修补是个苦差事,工匠们人数少,却掌握着大堤修补的技术,若是他们累了伤了病了,于大堤修补也是一种损失。不如让他们指导,征灾民修补,这样就算是灾民死了也没什么损失啊。这些老弱病残的命,哪里有工匠们的命重要?” “人命同等,分什么高低贵贱?!”谢翊听完怒火中烧,“来人,把李信给我拖下去关起来!” 看谢翊的亲兵进来,李信一下急了,他慌张地呼喊着:“谢将军,您怎么不讲理啊……您听我说……您听我说……” 谢翊却毫不理会他,任由李信被亲兵拖走。 “谢将军,您虽然官职比我高,却无权处置我啊……您无权处置我啊……”李信被拖了出去,声音渐渐远了。 帐篷里静了下来,谢翊闭上眼,冷静了一会儿。李信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果那些工匠死了病了,这些灾民们如何懂得修补大堤?李信使役这些灾民,是很切实际的做法。 当年無园的琼华台论辩,她作《平等论》,被老师斥为不切实际之空谈,论辩中有人问她的出身,她只答出身寒门,那人讥她“自认与门阀世家不平等,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何以说服众人?” 后来她终于自欺欺人地说服了自己。但七年前,命运却用她自己的命,给她举了一个例子,告诉她,就算是生命也是不平等的。 她斥责李信“人命同等,分什么高低贵贱?!”,可是自己何尝又不知道其实真的是不平等的呢?在要修补大堤的情况下,恐怕谁都会说工匠的价值远高于这些老人孩子。 她的《平等论》确实没有说服自己,反倒是现实说服了她,于世间行路,愈行愈知道这世间的不平等。 但就是因为知道不平等,她才会努力去让它变得平等啊。只有世间缺少的,才会被世人渴望;如果世间真的人人平等,又何须她来作什么《平等论》? 可是殷氏王朝能给自己想要的吗?她问自己。其实答案已经很明白了,在殷氏王朝谈平等,也不怪老师斥之为不切实际之空谈。 难道真的要同怀玉一道推翻这王朝?可推翻之后又如何呢?就算是最有可能登上至尊之位的楚氏,也不是她想要的政权。 谢翊对未来忧虑无比,她叹了一口气,躺下去,和衣而眠。听着嘈杂的雨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知那匆匆修补的大堤会不会塌,能不能挡住今夜这场暴雨?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帐篷上,也砸在谢翊心里。 谢翊疲倦得不行,却没有半点睡意,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雨声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最后终于归于无声,天渐渐亮了起来。 还好,雨停了,大堤也没有塌。 谢翊多么庆幸上天眷顾,她正松下一口气去,却听得一声巨大的轰鸣,像是什么塌了! 谢翊心里咯噔一下,悚然惊得一身汗毛直竖。 亲兵在帐外惊呼:“将军!津县下游沧县河段的大堤塌了!” 谢翊立刻掀开帐帘,出去往西南方向遥遥一望,昨日他们修补的大堤确实没有塌,但津县下游沧县的大堤却塌了! 在这里的高地上也能听得那汹涌轰鸣的水声,那处的大堤破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雨后浑浊的河水疯狂地往缺口处涌去,大堤之下无数的房屋良田被瞬间淹没。 此时晨光破晓,天空湛蓝,晨光下湿漉漉的山呈现一种欲滴的翠色,暴雨过后如红色宝石的朝阳从东南升起。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李信呢?李信呢!”谢翊大呼。 亲兵立刻将李信带了过来,谢翊扯着他的衣襟,问道:“沧县的大堤为什么会塌?为什么会塌?!” “将军,昨夜下了暴雨,水位上涨,大堤承受不住,自然就塌了啊。”李信缩着肩膀,声音怯懦。 “笑话!沧县大堤就快修整完毕,水位和大堤的高度差得远呢!”看李信神色躲闪,谢翊抽出潜渊剑,往李信脸上一拍,喝道,“说实话!” 被这冷冰冰的利刃贴在脸上,李信吓得屁滚尿流,这哪里是女人,简直是个煞神,他哭丧着脸道:“别杀我!别杀我!我说!” “九年前,我奉旨修整大堤,可是陛下拨的钱也没多少,根本就没多少油水可捞,所以我就……我就用了一些比较次的材料……” 李信这么一说,谢翊一下就明白了。这个偷工减料筑成的大堤,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牢固,而是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看着那崩塌的大堤,那被摧枯拉朽毁去的家园。谢翊忽然明白,就算她修补好津县这处大堤又如何,殷氏王朝的腐朽已经难补了。纵然她今日补好了这处,那处也会塌。 清晨的凉风习习,谢翊忽然觉得心冷。 这时,连夜从丽城赶来的斥候又传来消息:“谢将军,三皇子殿下在丽城城外被暴民袭击,受了伤。殿下请您速速前往丽城!” 谢翊闻言眉头更加紧锁,她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三皇子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大碍?” “三皇子殿下已经进入丽城,只是受了轻伤,没有危及性命。” 只是受了轻伤,已经进入了丽城,其实这样看来三皇子也没什么危险了。但谢翊不知道这暴民袭击的背后,有没有二皇子和阮裕的手脚,若是三皇子真的死了,她是不反也得反。 津县这边已经没有太大危险,基本用不着他们了。虽然沧县河堤再次崩塌,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但这安南军还有军务在身,她一直带着军队去修整河堤也不是个事儿。 谢翊思虑了一下,做出决断:“让李信带着那些工匠,将功补过,立刻前往沧县,修补大堤。告诉他,若他还敢欺压百姓,我必杀他。” “安南军拔营,前往丽城!” …… 锦林郡,锦城。 “素情姑娘,最近有人在锦林郡大肆收粮,在下查过了,是安南军主帅谢翊谢将军的人。不知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抬高价格……” 素情说:“不,陈老板。先生的意思是,将粮食以尽量低的价格卖给谢将军。” “为何?”陈老板好奇地问道:“不知道这位谢将军是先生的什么人?”先生很少出手相助过谁。 “先生之事,岂是你能打探的?照做就是。”素情站起来,“我还要前往丽城,就不叨扰了。” 陈老板喝了一口茶,悠悠叹道:“先生这两年行事,是越来越霸道了。” …… 东阳郡,楚府。 “禀公子,谢翊的人最近在锦林、宛章、东阳这三个郡大肆收粮。” 楚烨淡淡一笑,道:“不要阻她,助她一二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寂寂江氏曲 锦林郡,锦城,藏娇。 夜已深,藏娇的繁华散去,阿娇对镜卸妆。镜子里映出云尘的身影。 他替阿娇摘下头上的珠翠,柔滑的青丝泠泠垂在他的指掌间,像冰凉的绸缎。 他低头凑到她鬓边,看着镜子里无比般配的两人,云尘唇角划过一丝隐秘的笑意。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柔:“阿娇姐,你越来越美了,尘儿好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好想回到那个时候,阿娇姐只是尘儿一个人的阿娇姐。” “你不会想的。”阿娇冷冷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云尘,自顾自地摘下白嫩耳垂上的紫玉耳坠,语气冷淡,“那时候你在云间身份低微,郁郁不得志,现在怕是连回首都不愿的。” “但尘儿与阿娇姐相伴多年,感情甚笃,纵然不回首,这也是抹不掉的事实。”云尘用紫檀木梳轻轻给阿娇梳理着一头秀发,“那时候尘儿也是这样给阿娇姐梳头。尘儿与阿娇姐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得云修与阿娇姐的露水之恩么?” 阿娇苦笑了一下,拨开云尘给她梳头的手,娇艳的红唇微抿:“那不一样,尘儿。” “有什么不一样?”云尘把梳子往妆台上一扔,扳过阿娇的脸,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微怒,“有什么不一样?!嗯?不都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 云尘的声音有些发狠:“你为什么还不动手?舍不得吗?!别告诉我你爱上他了!” 阿娇也恼怒无比,这还是云尘第一次对她如此无礼。云尘从十四岁就被云修派来她身边,如今已经十年,她对云尘的性格是非常了解的,知道这孩子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对她虽然不算是很好,但却还有几分尊敬在。 近来云尘主管锦林郡分部之后,却好似连这几分尊敬都没有了。 阿娇伸手一拂,冷冷道:“放开!” 云尘也对自己的举动怔了一下,顺势就被阿娇拂开了。他看着阿娇下巴上的红印子,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娇拿起云尘扔开得紫檀木梳,自顾自地梳理长发,道:“你也知道,最近云修大人一直在忙关于淳安郡的事,丽城被乱民围困,丽城的江氏曾经是‘云间’的主人,江铁心小姐亲手将‘云间’交给大人,丽城有难,大人怎会不出手相助?所以这几天大人一直未来藏娇,昨日大人又亲自带人到丽城去了,就算我想动手,也没有机会。” 云尘沉吟半晌,道:“云修素来谨慎,寻常的毒物根本入不了他的口,我给阿娇姐的香,阿娇姐用了吧?” “嗯。” 云尘道:“此次云修前往丽城,恐怕归来还要一些时日,到时候药力都散得差不多了。这样,待他回来,阿娇姐再用一回。然后,将这秋日的金菊摆在室内,在花蕊中点上引子,药引随着花香散发,引发药力,便可让他乏软无力半个时辰。届时阿娇姐点燃居室内三盏灯作为信号,以示成功,我立刻带人进来将他诛杀!” 想了想,云尘又道:“阿娇姐不会舍不得吧?”说完,云尘紧紧盯着阿娇的表情。 阿娇目光坚定,语气没有丝毫犹豫:“不,他必须死。” …… 淳安郡,丽城,江府。 三皇子昨日在丽城城外受到袭击,丽城江氏家主江铁心立刻派人出城营救,幸而她派的人去的及时,三皇子只是手臂上受了些轻伤。昨日三皇子住进了城主府里,修整一番后,今日便前往江府来拜访。 “三皇子前来,铁心这府中没有什么招待,只有粗茶淡饭,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江铁心引着三皇子往正厅走去,三皇子殷琮以为她说的是客气话,但没想到走进去一看,还真是实打实的粗茶淡饭。 三皇子走到哪里都未曾受过这样的冷遇,有些人虽然对他阳奉阴违,但面子还是做足了的,第一次遇到像江氏家主江铁心这样的,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殷琮还没吃过这么糙的东西,他嫌弃得坐也不坐,不悦道:“家主果然是罪臣之妹,也不知招待人的礼节。” 江铁心的眼里冷了几分,唇角有一丝冷笑,她道:“殿下,这城中粮食所剩无几,三皇子娇贵,不愿吃这粗茶淡饭,铁心也没有别的东西来给殿下享用。既然如此,铁心就不留殿下用午膳了。” “所剩无几?”三皇子的眼里满是不信,语气质疑,“前几天丽城传到宁都的消息还说丽城的粮食可以撑到冬天,现在才初秋,就所剩无几了?家主是在开玩笑吧?” “确实所剩无几。”江铁心道,“三皇子若是不信可以去城中粮仓看看。” 三皇子道:“不必了。本皇子只问家主,既然所剩无几,那所说的可以撑到冬天的粮食到底到哪儿去了?” “洪灾初始时,丽城曾开仓放粮救灾,城中粮仓的粮食便所剩无多。而朝廷说会拨下二十万斤的粮食赈灾,这么看来大家勒紧腰带确实可以撑到冬天,但谁知道,这二十万斤粮食,到丽城时,其实只有五万斤。前些日子又发放了一些粮给城外灾民,现在确实是所剩无多。”江铁心给他说的是实话。 “家主这么说来,还是朝廷的错了?”三皇子挑眉,“家主既非城主,也无一官半职,况且江氏又曾获罪,是罪臣之门,有何权力开仓放粮?” 三皇子想到已经派人通知谢翊前来,兵权在握,他还是有几分底气和这丽城第一大族江氏叫板的。 江铁心笑了笑,她暂时不欲得罪三皇子殷琮,故也不与他争辩什么。她道:“粮已经放了,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这围城的乱民当如何处置,三皇子可有解决之法?” 三皇子自信满满,道:“家主也知道,本皇子此次前来是做安南军的监军,而主帅谢将军因营救难民,耽搁了一些时间,本皇子已经通知她前来。想必不日便可对这些乱民进行镇压和绞杀,丽城乱民之困便迎刃而解。” 这个说法真是不靠谱的,难道能杀光所有的乱民?就算要杀光,凭这两万安南军也不可能做到。这些乱民是因为无粮可吃、快要饿死才成为亡命之徒,若不解决粮食的问题,无异于饮鸩止渴、扬汤止沸。 虽然自己的兄长是死于朝廷之手,江铁心对朝廷也有着仇恨,但她却是真心守护丽城,今日的粗茶淡饭也是对三皇子之心的一种试探,但三皇子却对灾民们毫不体谅,这个身娇肉贵的皇子显然靠不住啊……只能看看那位颇为传奇的女将军谢翊如何了。 “如此便待谢将军前来了。”江铁心一拱手,“殿下还未用午膳,若是吃不下这粗茶淡饭,铁心就不留了,殿下请便。” 送走了三皇子,江铁心一个人坐下来默默将这粗茶淡饭用了,这偌大的江家,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啊…… 用过膳,江铁心便听下人说云修来了,她立刻迎了出去,道:“阿修?你怎么来了?” 云修握住江铁心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叹道:“崇安姐姐又瘦了。” 江铁心已经四十五岁,虽还能见得几分年轻时的美貌,但更多的,还是经历岁月之后的沧桑。加上近来为丽城忧思,也瘦了些许。 云修言辞恳切:“崇安姐姐,不要忧思太多,有什么事,找阿修就是。” 江铁心笑着摇摇头,道:“江氏与‘云间’早已没有关系,阿修你这些年处处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但千万别把‘云间’再卷进来。” 云修没再说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地往祠堂走去。 祠堂中,云修上了一炷香,虔诚叩拜,礼毕才站起来目光尊敬地凝视着堂中牌位。 当年天阙分裂,天阙情报组织的首领云老大带着部下叛离天阙,成立‘云间’,歌谣中盛极一时的‘云间天阙’变为‘云间’与‘天阙’。 “天阙之乱”后,朝廷一直对天阙势力绞杀不断,分裂出去的云间也难以幸免。而天阙为清剿叛徒,和云间之间一直也处在不断的相互杀戮之中。新生的云间一直处于被两方夹击的艰难处境,疲于应对,牺牲了不少兄弟。 不久,创建云间的云老大牺牲在了与天阙的互相残杀中,丽城江氏家主江洵接手云间,后来江洵也死了,家主夫人忍痛扛起夫君的责任,再后来,家主夫人也故去了,云间被江家的大公子江钦安接手。 云间与朝廷厮杀对抗多年,朝廷对这方势力屡杀不绝,觉得再这么下去其实对朝廷也没有益处,便表示可以停止对‘云间’绞杀,但条件是丽城江氏必须交出江钦安。江钦安为了云间与江氏,从容赴死,被朝廷以乱党之名斩首,最终江氏与云间得以保全。 最后,担子就落在了江钦安孪生妹妹江崇安的身上。 那时,整个江家只剩下江崇安一个人,曾经江氏家主夫妇千娇万宠的女儿,不得不以那副柔弱的肩膀扛起整个云间和整个丽城江氏。 从此那个柔弱的小姑娘改名江铁心,希望自己心如铁石,再没有人能容忍她哭泣,再没有人能让她撒娇。她力挽狂澜,终于与天阙签下《丽城盟约》,云间天阙不再相戮,云间得以休养生息。可是谁又知道,这个和天阙签下和平盟约的女子,她的父母亲人,都已经死在了天阙的刀下。 后来人们只记得鼎鼎大名手段凌厉的江铁心,忘记了江崇安其实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啊。 云修与江钦安、江崇安,三人曾经是青梅竹马的无忧少年,云修小钦安与崇安三岁,二人一直将云修当做弟弟对待,钦安亡故之后,云修有心照顾身为女子的崇安,在云间渐渐稳定下来之后,崇安便也将云间交给了云修。 云间与江氏终是剥离开来,从此朝廷也对江氏放下心来,也不再担心天阙对江氏杀戮。这个柔弱的女子终于卸下肩上的担子,得以安眠。 江铁心看着父母兄长的排位,幽幽道:“当年钦安独自赴死,牺牲自己以保全‘云间’,他将‘云间’交到我手中,但我到底是太软弱,承担不了这样的重任,纵然给自己改名铁心,也没有丝毫用处。当年已经故去太多的人,我再不愿意让云间插手庙堂之事、朝廷纷争。只希望阿修你能带着‘云间’好好走下去,让当年‘云间天阙’的精神,传承下去。” 云修叹道:“云间已窥得楚氏之心,知晓这天下已不能粉饰太平几日了……” 他苦笑:“崇安姐姐,其实阿修也没有参与天下纷争之心啊……但天下将乱,云间若是不参与其中,岂能在这乱世中立足?” 二人正谈论着,云修忽地听见屋顶上有动静,他淡淡道:“屋顶上那位姑娘,请出来吧。” “嘻嘻。”屋顶上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云修大人不愿参与天下纷争,便来我们桃源隐居吧。我们桃源景色好,风光好,没有战乱,没有纷争,民风淳朴,隐世而居。绝对是云修大人的好去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隐世桃源谷 安南军一路疾行,途中不断见得遍野的饿殍,越是靠近丽城,灾民越是聚集。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有的人躺在破破烂烂的棚子里,但更多的是直接暴晒在热辣的阳光下,本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气,但四处却弥漫着恶臭。 大多数人饥肠辘辘、饿得奄奄一息,有些地方,灾民们为了填饱肚子,甚至出现了烹人而食的现象。 见军队到来,有的灾民在路边哀求着请军爷们施舍一些粮食,为了不阻碍行军,谢翊还是吩咐部下们将灾民驱赶到一旁。有些青年壮年远远看着,目光对军队中押运的粮草充满了渴望,但面对执着兵器利刃的士兵们,他们还是不敢做出什么。 “将军,您吩咐属下查有关丽城江氏的消息,属下已经查到了。”亲兵打马上前回报。 谢翊看着手中关于丽城江氏的信息,多少对江氏对安南军前往丽城之事的态度有了几分初步的判断。只是这信息还不够详细,能起到的作用不是很大啊…… 远远地,谢翊听见前边有些喧哗。 “什么人?!”军队前,士兵拦住了一个女子。 “妾身素情,求见安南军主帅谢将军,有要事相告,不知军爷可否行个方便?”女子下马,盈盈施了一礼,笑道。这个女子,便是从锦林郡而来的素情姑娘。 常年于行伍之中,那士兵还未曾见过如此媚态横生的女子,纵使这谢将军模样也是美的,但太过清冽强硬,不符合这些大男人的审美。大多数男人喜欢的,还是如素情这般姿态盈盈,眼波流转的娇艳美人。 大多数士兵都看直了眼,窃窃私语着,谢翊见状问道:“前边出了什么事?” 士兵向谢翊回报道:“将军,有一位素情姑娘想要见您。” 素情?谢翊可从不认识什么哪一位素情姑娘。不过人还是得见一见,才知道怎么回事,她道:“请这位姑娘过来吧。” 士兵让开一条道,素情娉婷而来,谢翊看素情的姿态,倒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妾身素情,见过谢将军。”素情对着谢翊又是一拜,这一拜中,似乎含着几分尊敬。 “素情姑娘不必多礼,不知姑娘前来有何要事?” 素情双手呈上一卷纸,道:“我家先生欲相助将军,特命素情前来为将军送上丽城江氏的消息。” 谢翊却没接,她皱眉道:“敢问素情姑娘所称的先生是何人?” 谢翊可从未见过素情,更不认识什么先生,不知素情口中的这位先生是出于何意相助,在这种时刻,为她送来丽城江氏的消息。 “一个想助谢将军的人。”素情笑着道,“听闻丽城江氏掌控着整个丽城,要解丽城之困,必得和江氏联合,所以先生才派素情前来,先生希望谢将军能顺利与丽城江氏联合,解丽城之困。先生正是因为与将军目的相同,才出手相助罢了。” 谢翊迟疑,思虑着在这样的时机下,到底是哪方势力会出手助她。 看谢翊犹豫,素情道:“只是一份消息而已,是真是假将军一看便知,难道这简简单单的一份消息中还会有什么阴谋?” 也是,正好与手中那份对比一二。谢翊接过这一卷纸,展开一看,确实和先前亲兵查到的那一份相吻合,只是这份详细得太多,也多了一些常人查不到的东西。对此次丽城之行,确实有非常大的帮助。 天上不会掉馅饼,谢翊不太相信这份消息会就这么送给她,她问道:“素情姑娘,你家先生可有什么条件?” “这就是赠与谢将军的。”素情笑着道,“将军可愿收下?” 这份消息对她对安南军,确实是助益良多啊,她舍不得不收下。谢翊下马对着素情拱手一揖,诚恳道:“请素情姑娘转告先生,谢翊替安南军及丽城众人,谢过先生相助。” “既然谢将军已经收下这份消息,那么素情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素情告辞,祝谢将军能够顺利平乱,解丽城之困。” 看着素情娉婷离去的背影,想到她是从锦林郡而来,口中的先生又不求回报地助她,难道…… …… 丽城,江府。 晏明心从屋顶上跳下来,站在祠堂门口,很识趣地没有踏进祠堂。 她一身青衣,身形高挑,黑色长发利落地高束,耳垂上戴着一对水头极好的碧玉耳珰,绣青色花纹的白色发带在风中飘扬,纤纤的柳腰间悬挂着一个布囊。阳光下,她的笑容干净明亮,像通透的晶莹清泉。 “姑娘可是桃源谷的晏明心姑娘?”云修转过身来打量她片刻,语气平静,神色了然,唇边带了淡淡的笑容。 “云修大人不愧是大宁第一情报组织的首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晏明心被云修一语道破身份,却依旧自在坦然,“云修大人觉得明心的提议如何?” 云修但笑不语。 晏明心却不追问,目光转向一旁的江崇安,抱拳道:“晚辈晏明心见过江前辈,当年江前辈力挽狂澜,江湖中人皆为前辈的风姿倾倒,明心亦是其中之一。” “过誉了。”江崇安语气淡淡,并未对晏明心的夸赞感到多高兴,她神色冷淡地打量了晏明心一番道:“晏姑娘可是宗先生的弟子?” 晏明心表情惊讶:“江前辈识得家师?” 江崇安说:“桃源有很多人我和阿修都是识得的。”这语气里似乎有几分悲伤。 桃源谷隐世不出,其中皆是归隐的世间英才。人世至苦,死比生易。有人却紧握利刃,与世间对抗;有人却选择逃避步步艰难的人世间,归隐山间。而桃源就是那些逃避者的乐土。 江崇安说桃源有许多她与云修的故人,说的又何尝不是当年云间惨烈情境下的逃避者。 “天下将乱,民不聊生。桃源是躲避人世战乱的乐土,晏姑娘这时候出谷,到丽城这样灾民围困的中心来做什么。” 晏明心坦言道:“明心此次出谷正是奉家师之命,防范洪灾后疫病爆发。” “你们桃源不是不问世事吗?宗禹既然归隐了,又何必派你来?”江崇安的话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疫病,师傅无能为力。师傅知晓洪灾之后常有疫病肆虐,此次淳安洪灾,趁疫病还没有爆发,正好防患于未然,以免造成当年的惨象。” “只有你一个人吗?”江崇安问道。 “不,丽城这边主事的是明心,还有一些桃源弟子在城中,淳安其他地区也有弟子前往。此次主事的是姜桓之先生。” “不知江前辈是否愿意行个方便,召集丽城药铺,让明心将防止疫病的方子发下去,让药铺配药发给灾民?”看江崇安神色冷淡,似乎对桃源不喜,晏明心勾起嘴角讨好地笑,生怕她不答应,“江前辈,明心银票都准备好了,这防范疫病的开支,全由桃源谷出。” “云间天阙,岭中桃源;殷白显赫,楚穆流芳。”桃源身为大宁江湖传承悠久的一大势力,归隐其中的能人异士多不胜数,钱自然也是不缺的。 说着晏明心还摸出了银票。“这也是为了淳安百姓嘛……江前辈只要帮帮忙,帮帮忙就好。” 江崇安虽然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却依旧是心怀淳安百姓,不问世事的桃源愿意出手相助,以避免疫病,已是幸事,江崇安怎么可能拒绝? 倒是这宗禹的弟子,这个叫晏明心的小姑娘甚是有趣,明明是出手相助她,却说得像是在求她帮忙一样。 想到这里,江崇安不禁对晏明心和气了几分,她微微笑道:“好,阿修,我们就和晏姑娘走一趟吧。” 江崇安正吩咐下去让下属请丽城中各药铺的老板过来,下属又传来消息说安南军已至丽城,请丽城守军开城门接应。 晏明心看了看江崇安,很是识趣地说:“药材的事还不及,请前辈先接应谢将军吧。明心也想去见识一下这女将军的风姿。” …… 丽城已经出现在安南军的视野之中,这里的灾民更加的密集,若没有驱赶,甚至没有一条道路能通往城门。 这里的灾民人多势众,加上他们已经尝到了攻陷城市,掠夺粮仓的甜头,胆子更加的大起来。见到安南军中押运的粮食,他们纠结成一小股一小股的冲击着军队,这般没有组织的袭击虽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也让军队烦不胜烦,拖慢了行军的速度。 谢翊看有些士兵被扰得烦了,直接把灾民杀于□□军刀之下,她于心不忍,道:“大家驱赶就是,别伤了灾民。” 但灾民看这安南军仅仅是驱赶,并不动手杀人,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更加肆无忌惮,越来越多灾民涌向军队。 谢翊心知这灾民人多势众,若就这般放任恐怕会一拥而起,届时就算是这到城门口这短短的一段路,军队也会被灾民冲的七零八散,甚至造成伤亡。她刚才那般心慈手软,不是为将之道啊。 要平民乱,就必定要或多或少伤害这些无辜百姓。在北黎边境,保家卫国,对敌国她绝不会心慈手软,但这些淳安百姓,也算是大宁子民的兄弟姐妹啊,她怎么忍心?此次淳安之行,果然不断扣问着她的内心。 谢翊闭了闭眼,平静了一下心绪,道:“传令下去,告诉灾民,若是再敢靠近军队,扰乱行军,立刻诛杀!” 看着不断死在刀枪下的灾民们,他们都是她下令诛杀的。她想起了当时怀玉的话:“是做殷尧的爪牙镇压那些可怜的百姓,还是借此机会揭竿而起,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 手段强势一些之后,也算是震慑住了那些灾民,在丽城守军的接应下,安南军顺利地进入了丽城。 在与江氏家主及城主略微商讨之后,谢翊立刻安排安南军修整,以备下一步的平乱计划。 谢翊亦到了一处江氏家主江铁心安排的府邸修整,但有一个漂亮清秀的青衣姑娘却一直跟着她,在城门口江铁心率人接应她时,这位姑娘就站在江铁心身边盯着她不放,谢翊倒不知她又什么目的。不过看她跟在江铁心身边,估计是江氏的人,便也什么都没说。 晏明心跟着她进了府邸,谢翊转过头来看着她,道:“这位姑娘跟着我不知有何事。” “啊,是家主大人派我来看看谢将军有没有什么需要,替谢将军打点打点。”晏明心看着谢翊的脸色,眼底充满疑惑,面上却不显。当时她在城门口看谢翊的状况就有点不对劲,有点像是…… “谢将军是难得的女将军,风采过人,令明心倾倒。”她笑眯眯过去搂住她的肩,握住她的手,迅速探向她的脉。 但习武之人岂会让人握住脉门?谢翊感觉到晏明心在探她的脉,立刻抽回了手,警惕地看着她。 “谢将军,你好像要死了!”但那一瞬间摸到的脉象足以让晏明心震惊,她道,“谢将军,你再让我把把脉。” “不了。”谢翊神色立刻冷了下来,果断拒绝。 她知道晏明心方才探她的脉,定然发现了什么,但三年前她已经做出选择,便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人知晓。 “谢将军,你真的可能要死了,明心师承当年名动天下的神医宗禹先生,说不定可以把你治好啊!” 谢翊却不理会她,径直往府邸内疾步走去:“不必了,还请姑娘不要跟着我。” 晏明心在后面呼喊:“谢将军,你真的可能要死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任其牢狱灾 宁都,皇城。 金殿之上,气氛紧张无比。 太尉魏庭请旨请殷尧再度拨款,对淳安昀阳两郡赈灾,惹得殷尧大发雷霆。 魏庭于殿中长跪不起,却挺直了腰板,毫不示弱,一张刚毅的老脸写满了坚定。 殷尧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已经从龙座上站起来,负手于玉阶之上一边踱着步,一边怒气盎然地呵骂道:“魏庭,你是不是要把朕的国库掏空才甘心?嗯?!” “一百万两银子啊,我大宁大半年的赋税收入,就这么还不够,你还要朕拨款?朕真不知道是灾民贪得无厌还是你贪得无厌,啊?!” 魏庭仰着头,望着高处的殷尧,字字真切地劝道:“陛下,您看看从昀阳、淳安两地传回的消息,惨无人寰啊陛下!多地都已经出现了吃人的现象,暴民动乱、攻占城池、抢夺粮仓,各地不断发生,而且事态还在不断扩大。再这么放任下去,恐会动摇国本啊!” “动摇国本”这四个字无疑更进一步地激怒了殷尧,他声音猛地拔高,骂道:“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妄图动摇我大宁!” 这已是诛心之言,宋怀玉看着跪在金殿中央,被殷尧骂得狗血淋头,却仍然毫不妥协的魏庭,神色复杂。 那日她与阿翊儿相聚于雁还楼,她十分肯定地对阿翊儿说,朝中绝无人再会向殷尧请旨拨款,但魏庭今日却真的这么做了,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她想到魏庭的性格,觉得虽然魏庭此举令她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宋怀玉明白魏庭确实是个一心为民、忠于大宁的忠臣,此刻也无比敬佩他的精神。但她自问自己是永远不会那样做的,也一直认为如此无比愚蠢,更是不赞同魏庭这般直接笨拙的做法。 以殷尧的性格来说,且不说此举根本就不能达到令他拨款的目的,更是会惹怒殷尧,把自己搭进去。 魏庭却仍锲而不舍地继续劝道:“陛下,臣一心为了大宁,无愧于心。臣只请陛下念着灾民们的苦……” “闭嘴!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殷尧看魏庭仍然毫不示弱、固执得不行,心里烦躁,也懒得多费唇舌继续骂他。 “陛下!”魏庭急急想要再劝。 “来人!”殷尧立刻打断他,“把魏庭给朕拖到大殿门口去,让他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陛下!陛下!陛下……” 魏庭被拖了出去,声音在这偌大的大殿中渐渐远了,烦躁不堪的殷尧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说道:“没事就退朝吧。” “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等魏庭之事无果而终,长孙敬才站了出来。 “快说!”殷尧皱起眉头,他已经不耐烦了。 长孙敬胸有成竹,慢悠悠道:“陛下,臣作为我朝监察御史,已查证少府监宋大人贪污渎职、徇私舞弊等罪证。” “什么?!”殷尧面露惊讶,“宋爱卿怎么会……?”但他皱起眉头,却说:“你说说看。” “其一,宋大人中饱私囊,私吞白银八十万余两。” “其二,徇私舞弊,滥用职权,暗中对锦林郡郡守施压,为其弟宋怀夙谋职。” 殷尧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目光转向宋怀玉,问道:“宋爱卿,长孙大人所说是否属实啊?” “这……陛下……臣……”宋怀玉似乎因为被揭开了罪证,显得慌乱无措,却仍死鸭子嘴硬一般,问道:“长孙大人指证臣这些罪状,可有证据?” 长孙敬拢着袖子站在那里,语气里自信满满:“臣向来公正,既然敢说出宋大人的罪状,证据肯定是有的。” 宋怀玉好似仍旧不死心地狡辩道:“长孙大人嘴上说有,就一定有吗?” “陛下,臣已查到少府真实的账本,这里头记载的东西,可就是宋大人贪污的罪证;至于宋大人为弟弟谋官的事情嘛,锦林郡郡守就是证人。” 宋怀玉目光惊诧又慌乱,似乎没想到长孙敬能查到这种地步,她语气支支吾吾地辩解道:“这……这……陛下,臣……只是拿了一点点……哪有长孙大人说的八十万两那么多啊……长孙大人这是诬陷……” 宋怀玉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变相的承认了。 “宋大人,你拿了多少,账本会说话的。” 殷尧虽然有心偏袒她,但闻言也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先将宋怀玉收监看押,等查证后再做处置。” 长孙敬躬身道:“陛下英明。” 宋怀玉被侍卫带出殿外,看见了跪在门前的魏庭。 魏庭目光疑惑地看着宋怀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宋怀玉也惹怒了殷尧? 他问道:“这是……” 那侍卫答道:“太尉大人,宋大人因为被长孙大人指证贪污八十万两被收监了。” “淳安昀阳民不聊生,你!你竟然!八十万两啊!”魏庭闻言怒不可遏,“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怀玉对魏庭的话似乎还颇为赞同,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然后顺从地被侍卫带走了。 …… 宁都,雁还楼。 “听闻雁还姑娘茶艺为宁都一绝,在下好不容易来一回宁都,特意请姑娘来为我们泡茶,尝一尝姑娘的手艺。”雅座中,叶秋泓与长孙瑾瑜对坐,叶秋泓笑意盈盈地对一旁服侍的雁还说道。 雁还颔首浅笑:“公子过誉了。”说着行云流水地泡起茶来。 长孙瑾瑜看了一眼雁还,对叶秋泓挑了挑眉,道:“对于此次宋大人获罪入狱一事,叶公子怎么看?” 本低着头的雁还闻言诧异地抬头看了长孙瑾瑜一眼。他们二人却自得地谈论着,似乎毫不避讳雁还。 叶秋泓笑了笑,道:“这是长孙小姐的机会。” “叶公子就不担心么?”长孙瑾瑜说,“宋大人弄权却没有实权,将命运交付于别人手中,就如在悬崖边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她敢把自己的命交给殷尧和长孙敬,胆子真是太大了。” “不是还有长孙小姐你吗?宋大人不只是将自己的命运交到殷尧和长孙敬手中,更是交到了小姐的手中。”叶秋泓神色自若地看着长孙瑾瑜,毫无担心之意,他笑道,“而在下相信小姐之能。” “哼。”长孙瑾瑜对叶秋泓的油嘴滑舌轻哼了一声,却是默认了他的话,她接着道,“淳安与昀阳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在这种时候,她因贪污之罪下狱,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她也许会因此臭名昭著。” “那是宋大人自己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叶秋泓没有说出对此的看法,只道,“长孙小姐今日约在下出来,不知所为何事?”今日其实是长孙瑾瑜约他见面的,但雁还楼这个地方是他定的。 长孙瑾瑜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带犹豫道:“叶公子,不知公子的意思……到底是……?”她顿了一下,才又道:“不知道能不能请公子手中的人……助瑾瑜一二……” “不能。”叶秋泓笑笑,非常干脆地拒绝,“公子早就说过了,这是小姐你自己的事。” 长孙瑾瑜本想提起宋怀玉的处境,让叶秋泓动容以出手相助,没想到叶秋泓拒绝得这般干脆。她听叶秋泓这么说,明白这是公子已经决定的事,那么她再求也没用。她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担忧,这样的话,她就免不了牺牲掉一些无辜的人了。 看长孙瑾瑜的表情,叶秋泓道:“若是小姐不想浪费掉自己手里的棋子,可以让清流派出来说话。” 长孙瑾瑜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气氛凝滞了片刻。 “叶公子、长孙小姐,茶泡好了。”雁还打破了雅座中的寂静,将茶给二位奉上。 长孙瑾瑜却不知在想什么,她皱着眉,也没喝茶,就站了起来,拱手躬身道:“叶公子,瑾瑜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今日打搅公子了。” “无碍。”叶秋泓起身回礼,“长孙小姐慢走。” 待长孙瑾瑜走了,叶秋泓坐下慢慢品茶,他端起小瓷杯,轻轻抿一口,立刻赞叹道:“好茶!雁还姑娘好手艺!” 说着他又可惜地摇摇头:“可惜长孙小姐走得急,错过了这么好的茶啊……” “叶公子。”雁还担忧地问道,“宋大人她……不会有事吧?” “当然不会。”叶秋泓语气肯定,他懒懒地半撑在案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道,“当年殷尧宠信的阮党不断坐大,难以制衡;楚派又刚刚肃清;当年助他登上皇位的白氏他早就不信任;像魏庭这般的清流派更是不得他意。殷尧正是无人可用之际,像你们宋大人这样的人可是正好为他所用,他怎么可能让怀玉就这么被阮党轻而易举的斗倒了?” “怀玉她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才敢放任自己下狱啊。” …… 宋怀玉已褪下九卿的黑袍紫绶,剩下一身白色的中衣。她手腕上冰冷沉重的镣铐碰撞得叮当做响,黑铁的寒意渗入骨子里,越往监牢下走,空气越是阴冷。 宋怀玉的姿态却好似在园林丽景中闲庭信步一般,这是宋怀玉第一次进牢房,但她并不担忧和慌乱,既是因为性格使然,更是因为她心里自有成算。 走过各种各样残酷可怖的刑具,以及在刑具折磨下满身鲜血淋漓不断哀嚎的人,宋怀玉被关进牢房最底层的最深处,这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光线昏暗,幽静阴森。但远离了那些哀嚎连连,不断哭喊的犯人,宋怀玉倒觉得这地方清静,正合她意。 宋怀玉随手理了理地上的稻草,把它堆得厚一些,然后慢条斯理地靠墙坐了下来。 她被关在最深处,还没开始审讯,倒是没有人理她。虽是白天,但这里没有窗户,光线暗得几乎看不清东西,牢房周围没有点灯,只有远处走廊里点着的火把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 一个人独坐几个时辰,难免枯燥无聊,又是在这样的牢房中,更是难熬。宋怀玉却神色平静、眉目舒展地闭目养神,火光映着她红润的脸色,像是涂了一层蜜。 在这幽暗的地底,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狱卒才将饭送来,一个破碗随意地搁在牢房前,然后狱卒的脚步声就渐渐远了,牢房又恢复了压抑又渗人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宋怀玉慢条斯理地端起牢房前那破了几个缺口的粗糙瓷碗,放到眼前,端详了片刻。 破瓷碗里的饭微微发黄,浸泡在蔫蔫的冬瓜的汤汁里,汤汁面上浮着一点点黄色的油,还有几点小小的肥肉,整碗饭菜带着淡淡的馊味。 宋怀玉第一次见到牢饭,似乎还觉得挺有趣的,眼里带了几丝笑,然后慢条斯理地把饭碗放下,什么也没吃。 她估量了一下时辰,大概也该睡了,便将地上的稻草铺平了躺下,虽然地上又冷又硬,铺着稻草却也能够安眠,于是她很快就睡着了。 清晨,宋怀玉自然地就醒了过来,除了地上有些硌人,她睡得还是挺好的,她头脑清醒,按照自己睡眠的习惯,估摸着这时候应该是卯时。长孙敬关了自己一夜,什么都没做,大概是想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吧。但是今天,估计正事儿就要来了。 宋怀玉安然自得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物,坐着思考了一会儿,就听见了走廊里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以及狱卒的说话声:“我说啊,这宋怀玉不过就是个女人,关她一夜,她也就怕了。” “哈哈,照你怎么说,她看着咱们的刑具还不得吓哭?” “谁知道呢?长孙大人可是交代我们好好关照她。” 两人走到了牢房前,打开了牢房门,狱卒阴测测地笑:“宋大人,请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理想之迷途 谢翊心里很焦躁。 她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出神地看着窗外,天边只有幽微的蓝光,天还没亮啊。 眼睛疲倦又干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她像是做了很多很多光怪陆离烦杂不堪的梦,但又好像不是梦,而是自己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 她的焦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她心里很着急,却又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急些什么。 家国天下,理想抱负?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些什么,不应该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但具体到每一日每一刻,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好似无能为力。而这天下,也其实永远不会因为她这一刻做了什么而又丝毫改变。 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断地告诉自己:你不能着急,你急也没有用,你要睡着,睡着了才会有精神,才会有精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睡吧,睡吧,快睡吧。 但是她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做什么才是有用的?她能做到吗?她这么想着想着,又想得远了,脑子里又开始一团乱。 她眼皮很重,也很疲倦,头脑昏昏沉沉、混沌一片,她多么想就这么沉沉睡去,在梦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知道。 但越是这么想着,她就越是焦躁。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谢翊就起床了,她这一夜几乎无眠。但听见鸡鸣的声音,她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又一个难眠的夜晚终于熬了过去。 她迅速地梳洗整理穿戴好,就佩上剑出去了。 虽然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天,但初秋时节,天拂晓的时候非常凉爽,呈现出一种澄净的深蓝色。谢翊走在行人寥寥的街巷,常常有微凉的清风拂过。而清凉的空气和微风,也让她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风从丽城的南方吹来,带着中药的气味。 谢翊第一次到这个城市来,微带好奇地打量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微微喧哗的人声在清静的早晨听来格外的清晰,谢翊走近了人声喧闹处,那是一家药铺,门口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熬着一大锅黑漆漆的中药,药水翻滚,热气腾腾,气味飘了很远。 铺子里的两个伙计各自拿了一个大勺,给平民百姓们分着汤药。 一路走一路看着,谢翊继续往城南走去,三皇子住在城南的城主府,辰时他们将在城主府商讨丽城灾民之事。 一路上,谢翊所见的药铺皆在布施汤药,尤其一个叫回春堂的大药房前格外热闹,在这时候尚早的清晨也围了些人。谢翊看见人群中间坐着看诊的人,正是昨日跟着她的那个青衣姑娘。 谢翊正准备走,人群里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谢将军!谢将军!”谢翊驻足转身,只见那个青衣姑娘快步走了过来。 晏明心笑着说:“谢将军不喝一碗汤药吗?预防灾后疫病的。”说着指了指药房门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自己是免不得和灾民们打交道的,确实得喝,谢翊也不矫情,干脆地点点头道:“好,喝一碗吧。谢谢。” 谢翊跟着晏明心走到药房门口,晏明心亲手给她用大勺舀了一碗,递给她,笑道:“滚的,小心烫啊。” 谢翊端着这个粗糙的大土陶碗,碗里冒着热气的中药热度传过厚厚的土陶壁,整个碗都变得烫了起来,她只能托着厚厚的碗底,站在药房的门边,等着药凉了再喝。 晏明心站在一边和她说话,她笑眯眯的,声音干净清脆,在这天气清爽、天空明净的清晨听来格外悦耳:“谢将军,要不要让我把把脉再喝?万一药性和你身体相冲,你不能喝呢?” 谢翊用食指轻扣着外碗壁,碗壁仍旧烫得吓人,这碗药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喝不了。谢翊目光微冷地看着她,语气有些不善:“不必了,姑娘,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好吗?” “我叫晏明心。”晏明心依旧笑眯眯的,“谢将军可以叫我明心。” 晏明心说:“将军讳疾忌医便罢,明心也不提了。但明心看将军脸色发青,眼白发黄,是肝气郁结的症状,而忧思伤肝,明心又看将军眉间郁郁,愁眉不展。不知将军为何心忧?” 不知将军为何心忧? 一个简单的问句,却让谢翊托着药碗的手掌猛地收紧了几分,她的指尖贴上了碗壁,但她却似乎都感觉不到那碗壁灼人的烫了,像是要将整个碗都攥起来。 她到底为何心忧? 让她一说起来就觉得心里难受?焦虑不堪?让她彻夜难眠? 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她手握兵权,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毫无作为之处。无论是一心平乱还是举旗造反,虽然都艰辛难行,却也不是无法去做。 但做了那又怎么样呢? 顺利平乱又如何?不过是扬汤止沸,大宁依旧是在殷氏王朝的统治之下,百姓依旧凄惨困苦。 举起反旗又如何?不过是将天下再陷于战乱之中,没有人能带给百姓一个新的世界,更不必说力量微薄的她自己。 可怕的不是路途艰险,而是没有希望啊。无论走向哪一条路,大概都将是黑暗的结局。 谁才是天下的救星?是才是天下的希望?谁能够真正改变这个时代? 大宁王朝?东阳楚氏?谁都不是,每一个权力集团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楚氏与殷氏,实际上也没有多大区别。 至于自己和这些平民百姓,那又如同蝼蚁,在那些皇族世家的权力博弈面前,不值一提。想要从强大的世家贵族手中夺得天下?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希望到底在哪里? 她……不知道。 她低着头轻声怅然低语:“到底谁才能救天下啊……” “谢将军,谢将军?”看谢翊怔怔出神,晏明心唤了两句。 刚才谢翊的那句低喃,晏明心也听见了,她觉得有些惊讶,这个女将军心里时时刻刻想的就是这些吗?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里,这个来自朝廷的女将军,却正直得与殷氏朝廷格格不入。 “谢将军,从没有谁能真真正正救天下。历史的车轮从来就无法阻挡,而每一个人,不过是被碾压在那巨大的车轮下的蝼蚁,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撼动它。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事,然后等待历史的抉择。时势造英雄,也是先有时势才有英雄不是吗?”晏明心微笑道,“你我于天下、于历史,不过天地蜉蝣、沧海一粟,力量何其微薄?将军忧心甚广矣。” 谢翊却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还是在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力量微薄是一回事,但她却连她的微薄之力该往何处尽都不知道。 她抬头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眉目安然的丽城百姓,他们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场灾难太过凄惨。 丽城中的一切依旧井井有条,不见混乱,他们过得依旧安心,似乎与往常并无两样。而从这些人的脸上,谢翊几乎没有看到灾难面前的慌乱与焦虑,他们似乎相信着,一切的问题都能够得到解决。 她忽然疑惑,是什么给了这些生长于丽城的百姓们这样的自信? 她一直在寻找并期待着一个安宁有序的世界,而丽城的样子,不就与她现象中的世界有些契合吗? “布施汤药以防范疫情,这是江铁心小姐的命令吗?”谢翊问晏明心。她知道,多年以来,丽城实际的管理者是江氏的江铁心。 “不是哦。”晏明心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其实是我们发起的,由江铁心小姐向我们提供帮助。我们来自一个叫做桃源的地方。” “云间天阙,岭中桃源?”谢翊挑眉,这个答案倒在她的意料之外。传言中桃源向来不问世事。 “嗯。”晏明心点点头,“救助这些灾民,防范疫情爆发,这其实是在我的老师,宗禹先生的推动下,我们谷主下达的命令。” 宗禹?谢翊想起,在那位素情姑娘提供的有关丽城江氏的资料里,有提到这个叫宗禹的男人。这个人倒是有些不一般,当年他是医术冠绝天下的神医,属于‘云间’组织的高层之一,也算是江铁心的至交好友。后来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宣布脱离‘云间’组织,从此后消失无踪。原来,他是去了桃源啊。 谢翊问道:“那么,桃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桃源啊……”晏明心的脸上出现了向往的神色,“隐于山中,风光秀丽,隔绝世俗,没有战乱,没有纷争,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每个人都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做着自己想做又应该做的事情。每个人,都很开心……” 谢翊失神了片刻,这样的世界原来真的存在吗?谢翊听她这样说,也觉得神往无比。如果真有这样的世界,那真是太好啦。 她问:“那么你们是为了什么呢?” “嗯?”晏明心不解地看她。 “你们出谷帮助这些灾民的目的是什么呢?”谢翊看着手里的药碗,这样的一次施药,也许就避免了一次浩大的疫病。 “不为什么呀……”晏明心低声嘀咕了一句,她略微思索,才道,“道义吧。”然后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们桃源的人大概觉得这很正常吧。” 谢翊怔了一下,她忽然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 每一个权力集团都在为自己的利益不断博弈,但天下还有这样一群人,在为了这样一种道义,为了天下百姓,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力量。 她想要的不就是像桃源那样的世界吗? 既然世间能有一个桃源那样的地方,那么为什么她不能将大宁变成一个大的‘桃源’? 谢翊的食指贴在碗壁上,温温热的,不再烫了,她内心忽然有了一些坚定的力量,好像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她利落地仰头一口将苦涩的汤药饮尽,将陶碗递还给晏明心,微笑道:“谢谢你。” 谢翊继续往城南的城主府行去,脚步却轻快了几分,这时候太阳已经高升,明亮的光芒从东南方的天空照过来,谢翊迎着那光,久久紧抿的唇终于绽开一个明亮的真正由心而发的笑容。 晏明心看着谢翊笔直如青松的背影,若有所思道:“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呢……”然后她失笑着摇摇头道:“我们与这样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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