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不贤》 1|做鬼 人老了总喜欢回头看,做鬼做久了,也不免喜欢回望前生。 宜生做鬼时间不算长,五年而已,比不得话本子里动辄百年千年的老鬼,可她最近总时不时想起生前旧事,把那些事儿揣在肚子里反复咂摸,别说,还真咂摸出了点东西。 这排在最前头的一条,就是她娘可真给她取了个好名字。 姓渠,叫宜生,渠宜生,屈一生,她可不就是憋屈了一生?最后还把自己生生憋屈死了。 虽做鬼后自觉已经通透不少,可每每想起这个,宜生还是忍不住想给生前的自己比个中指:个没出息的! 不过,若按世人眼光,她那一生其实算不得憋屈,说不定还有许多人歆羡不已。 可不是么,出身高贵,嫁得夫君虽不算最好,当年却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中途出了点儿差错,受了点儿磋磨,可后期夫君宠爱,子女争气又孝顺,即便最后倒霉催地挂了,那也是心甘情愿为闺女挡刀。 生前被夸贤良淑德,死后大约也是慈母典范。 相比芸芸众生,她已经算得上幸运,再抱怨似乎实属不该。 然而,终究意难平。 回望前生,她为父母活,为子女活,却独独没为自己活过。即便心中有岩浆翻滚,面上却从来云淡风轻,温婉柔顺。即便那从来不是她所求。 不过,生前事生前了,如今做鬼的宜生也就比比中指感慨一下,大多时候,她的鬼生还是很愉快的,没那么多功夫伤春悲秋。 可最近,宜生很不愉快。 不愉快的原因,在于最近生活质量日益下降。 宜生不知道别的鬼怎么过日子的,也没见过别的鬼,但她觉着自个儿情况应该挺特殊:哪家的鬼像她一样,整天泡网上看小说过日子? 这事儿说来奇怪,她搞不明白为何死了没进阴曹地府,反而来了这么个叫做“晋江文学城”的地方,然后她别的什么也不能干,就只能看看这个城里的话本子——当然,后来她知道了,这个“城”不是真的城,这个“城”里的人也不管话本子叫话本子。 闲言少叙,总之,她成了一只飘荡在晋江的鬼。 飘在晋江,能做的事自然只有看文,而在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将整个“晋江文学城”摸索完毕后,宜生也彻底沦为一只沉迷话本子的鬼。 这着实有些不应该。 宜生生前也是看过话本子的。虽然只是在做姑娘时偷偷看过一次,虽然看过那一次后,她被罚抄了十遍《女诫》。但不管怎样,她也是看过话本子的鬼,死时又已是将近四十“高龄”,本不应对话本子这种小姑娘感兴趣的东西着迷。 然而,晋江上的话本子却与她看过的全然不同。 那是一个个新世界。 是生前的渠家嫡长女、威远伯少夫人渠宜生最隐秘的肖想、却从未敢真正细想和窥视的世界。那些世界里,子女不必对父母事事顺从,妻子不必对夫君俯首帖耳,什么三纲五常,什么君臣父子,俱已化作一抔黄土,新的准则取而代之,世界变成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若是换个别的古代鬼来,说不得会对着这些话本子怒叱:“伤风败俗!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烧了烧了,全都烧了!” 宜生起初也是惶恐的。 就像当初看话本子被发现,被责罚,被说那不是大家闺秀该看的东西后,她就再也没看过话本子。哪怕后来成了婚,生了子,可以随意看话本子了,她也自觉地不再触碰。 而这个晋江文学城里的“文”,比之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又离经叛道了何止十倍! 不过,做了鬼就这点好处:再没人对她说,你应该怎样做,不应该怎样做云云。 于是宜生也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最初的震惊和惶恐之后,她像饥渴了数日的乞丐陡然看到满眼美食,无法自持地扑上去,然后夜以继日地沉浸在那些世界,接触着那些从未接触过的新鲜道理。 许是因为,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是比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更令她心向往之的世界。她彻底沉迷了进去。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晋江文都合胃口。宜生摸索了许久,发觉只要避开“古代”这个标签,就能淘到许多合胃口的文,无论是那些读者作者口中的近代现代还是星际未来,都对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古代鬼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至于那些古代文?——曾经在真正的古代生活了三十九年,宜生实在不怎么想回味。 于是,做鬼的这五年,宜生几乎把晋江的现代文翻了个遍。 问题就出在“翻了个遍”。 晋江文多,可再多,也挡不住一只鬼没日没夜,又不用担心近视眼地看。尤其看得多了,宜生也挑剔起来,再不像开始那般来者不拒。文笔、剧情、节奏缺一不可,从网文菜鸟晋升为老白的宜生口味愈发挑剔,在晋江的现代频道溜溜达达半天,愣是没找着一本能入口的新文。 这事儿可大发了。 用个从晋江读者口中学来的词说:宜生文荒了。 对于一个只能看文消遣的鬼,文荒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人食五谷杂粮,鬼也得有精神食粮,如今精神食粮断了,宜生顿时就恹恹了。 再次翻了一遍现代频道也没找着能入口的文后,宜生盯着古言频道瞅了五分钟,最后,抱着神农尝百草的悲壮心情点了进去 又五分钟后,宜生看着一篇名为《富贵荣华》的文愣了神。 这是篇典型的宅斗文。 女主是名穿越人士,穿越前叫沈琪,是名普普通通的小职工,一朝穿越,变成大梁朝威远伯府嫡女沈七月。沈七月虽是伯府嫡女,处境却算不得风光:一来威远伯府早已没落,沈七月的祖父虽然袭了爵,她父亲还能不能袭爵却很悬,再加上沈家没什么出色的男丁。只有一个爵位的名头,而且眼看还要不保,这样的威远伯府,在权贵云集的京城根本排不上号。 二来,伯府内上有偏心的祖母亲爹,下有恶毒的姨娘庶姐,偏偏沈七月的亲娘威远伯少夫人性子别扭,既狠不下心收拾庶女姨娘,又放不下身段讨好夫君婆母,偏还没个亲儿子傍身,身份不上不下地,尴尬地紧。 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原来的沈七月不仅生日不太吉利——恰恰生在鬼节节,还是个傻子! 因为威远伯少夫人护着,沈七月的处境不至于凄惨,但想要多风光却是不行,而且看着那些姨娘庶姐蹦跶,也闹心不是? 当然,这一切在沈琪变成沈七月后都不再是问题。 指点亲母拉拢渣爹,智斗姨娘踩死庶姐,宅斗技能满点的沈琪处境日益改善。而在位高权重的镇国公世子,即男主同志出场后,沈琪的宅斗之路更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终于,沈琪以一没落伯府小姐之身嫁得位高权重的男主,使得书里书外众人羡慕嫉妒恨。不过这还不是结束,生命不息,宅斗不止,从娘家到夫家,对沈姑娘来说不过是换个副本继续刷。 于是继续砍瓜切菜般地斗,斗公婆斗表妹斗不长眼的小妾通房,最终,沈琪稳坐镇国公府当家主母位置,与男主的爱情更是历经考验,打败所有情敌,成为男主唯一挚爱。最后女主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又与男主恩爱情深,几乎是书中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 全书完。 这其实是篇几年前的老文,按理来说宜生不应该一眼看到,但千不该万不该,就在宜生点进古言频道的时候,作者从第一章开始全文大修了。 于是,习惯从更新榜上找文的宜生就这么点了进去。 宜生看着配角栏里一个名字出了神。 那是女主沈七月的母亲,在沈琪前期宅斗中占据重要戏份的威远伯少夫人。 按书里描述,威远伯少夫人出身清贵之家,然而为人行事在女主眼中却是大写的不及格。其缺点有数条: 其一、天真、幼稚、不成熟,一把年纪了还对爱情抱有幻想,奢望丈夫只她一个女人。发现后愿望无法达成后,因为自幼的教养没有做太出格的举动,却从此冷心冷面,专爱跟丈夫拧着来,以致丈夫与其愈行愈远,反而与姨娘更亲近了。 其二、对婆婆一味愚孝忍让,对姨娘庶子女心慈手软,只求面子过得去,从不下狠手整治。 因为这两条,沈琪最开始对亲娘是怒其不争的,不过,正是这样才有她的用武之地嘛! 于是,穿越过来的沈琪开始了改造天真包子娘亲之路,帮娘亲拉拢回亲爹,整治死姨娘,威远伯府终于成为母女俩的天下。最终,威远伯府不仅没没落,反而因为男主的帮扶而愈加显赫,女主爹成功袭了爵,女主娘从威远伯少夫人变成威远伯夫人。 是以,女主娘的一生虽比不上女儿,却也颇为人称羡。 只是,在全书接近尾声时,威远伯夫人却死了,死时年仅三十九岁。 这是全书最后一个小**,原来之前被沈琪整死的庶姐并没有死,而是在男主表妹,也就是女主情敌的帮助下改换容貌活了下来,又在沈琪回娘家这天混进了伯府。本来想刺死沈琪,结果,威远伯夫人为救女儿挡了刀。 威远伯夫人最终伤重不愈死去,彻底闭眼前,有一会儿的回光返照时间,威远伯夫人定定地看着沈琪,艰难地说了两个字:“你……是……” 人都说,这是威远伯夫人放心不下爱女。 出了这事儿,沈琪和男主大怒,下令彻查,最后查出这事儿居然跟男主表妹有关,于是新一轮的打脸扒皮开始,小白花表妹和心机婊庶姐自然下场凄惨,男女主的感情也因此被催化升华。 男主对女配表妹彻底寒心,对女主又愧又爱,从此一颗心全部拴在了女主身上,再不看其他女人一眼。 结尾处,威远伯夫人被风光大葬,男女主历经重重阻碍后,深感幸福来之不易,相拥着相视一笑,从此富贵荣华,厮守到老。 整本书里,威远伯少夫人都没有出现名字,如书中其他所有中年女性一样,威远伯少夫人同样只有一个代号一样的称呼——渠氏。 沟渠的渠,渠宜生的渠。 一生何似,渠中泥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新文啦,求收藏求评论么么哒~(づ ̄ 3 ̄)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七月 菱花铜镜里映出一张脸,螓首蛾眉,皓齿朱唇,是张不折不扣的美人脸。只是飞扬的眉被青黛描弯,张扬的眼温顺地微敛,高挺的鼻沉入阴影,又兼铜镜模糊,整张轮廓都柔和起来,便只显得镜中的脸孔温婉动人,端庄娴雅。 宜生恍惚了片刻,看着铜镜里的人,又看桌椅,看屋内摆设,看海棠纹槅窗外两个影影绰绰一红一绿的身影,心下才终于确定。 居然……又活过来了。 即便看了那么多重生文穿越文,宜生也从未想过,这种事竟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重重帷幕与槅窗外,日光正好,蝉鸣噪耳,她醒来时躺在绣榻上,绣榻根儿上放置冰盆,没有丫头打扇,但红绡绿袖都稳稳地站在不远处,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自打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她的身子就有些虚,午间必得小憩两刻。但她睡觉时不惯有人在跟前伺候,虽然午睡,却不像大多富贵人家的女眷那般喜欢令丫鬟在一旁打扇,而只是用冰盆消暑降温。 可是,她生性虽不奢侈,却从不肯委屈自己的身体,这样燥热的天气,屋内四角非得全摆上冰盆不可,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在绣榻旁摆了一个。 她一生富贵,这样连冰盆都只能用一个的“凄惨”光景,似乎只有那几年的时光。 那几年…… “红绡,绿袖!”她唤槅窗外两个丫头,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说话,嗓子竟然干涩发紧地厉害。 “少夫人,您醒了。” 红绡绿玉赶忙进来,红绡服侍着宜生穿衣,绿袖端着一盆清水,正要伺候宜生洗漱。宜生却止住了两个丫头的动作,脸上带了急色:“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 两个丫头脸上都露出惊诧的神色,宜生看出两人诧异,却丝毫没有理会,只紧张地等待答案。 “少夫人,如今是承庆元年,六月十五啊,您昨儿不是还说快到姑娘生辰了,要奴婢准备么?”红绡素来稳重,即便心中诧异,也老老实实地回答。 承庆元年,六月十五! 宜生抓紧了胸前衣襟,目光焦急而迅速地在卧室内外扫视了一圈,没看到想要找的人后,眼中几乎泛出泪来,又咬唇,将泪意硬生生憋回去,稳了稳声音,对红绡道:“姑娘在哪儿?快去将姑娘找来!” 红绡应声去找,绿袖留下来,继续伺候宜生洗漱。 宜生任由绿袖伺候着穿上外衣,洗手,净面,梳拢因午睡而散掉的发髻。她看着绿袖,那是张圆润的、充满了朝气和喜悦的少女的脸,而不是记忆中,那个终日畏缩惶恐,最终又惨死的妇人。 又看向镜中,那熟悉的眉眼,的确不是她死时的样子,而是年轻了许多。 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承庆元年! 红绡很快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女娃七八岁的样子,低着头窝在红绡怀里,即便进了屋也没有抬起头,只专心地玩着手中的九连环。那九连环是白玉制的,玉色温润,十分精巧,女娃白嫩嫩的小手也如白玉一般,只是比白玉胖了不少。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像还不会玩儿的三岁娃娃,那九连环在她手里颠来倒去,叮当乱响。 宜生眼眶又是一热,快步上前,将女孩儿紧紧抱进怀里,低低地唤了声:“七月!” 沈七月依旧不抬头,像是没听到母亲的唤声一样,目光执着地盯在那九连环上,没有看宜生一眼。 沈七月生下来就有些不足,即便后来仔细调养,身子却也比寻常孩子弱许多。此时虽然看着才七八岁,但其实已经整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十岁已经是大孩子,该懂的也都懂了,这样的不理不睬的应对,实在有些失礼,也让做娘的心寒。 绿袖年纪小,伺候宜生时候也不长,见沈七月这样,怕宜生不悦,忙解释:“少夫人别见怪,姑娘刚得了这九连环,这会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红绡不禁扶额,赶紧忙拉了绿袖一把,心道这丫头实在是实在,可也太实在了,实在地都有点傻了! 难道她还怕少夫人对姑娘生气么?这整个威远伯府,谁都可能会对姑娘生气,唯独少夫人不会。 宜生也被绿袖的傻话弄地一愣怔,随即失笑地摇摇头,从方才便紧绷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些许。 她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只觉得胸口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七月?”她又叫了一声。 沈七月依旧没有回应。 绿袖在一旁看着着急。她是最近才调到少夫人身边,之前听人说姑娘是个小傻子,可见了姑娘几次后,绿袖却觉得,即便姑娘真是小傻子,那也是天底下最好看、最可人疼的小傻子! 府里人对姑娘少有善意,少夫人更是因为姑娘的缘故遭受不少非难,最近尤其如是,几乎可以称得上步履维艰。无端遭受这样的冷遇,即便是亲女儿,也不免会迁怒吧……就像她娘一样。 所以即便红绡拉了她一把,绿袖还是忍不住想为姑娘说话。 不过,当她看到少夫人的眼睛时,却蓦然止住了脚步。那样小心翼翼、饱含期待,像看着世间最珍贵宝贝一样的眼神…… 宜生没有注意小丫头的心思,她抱着七月,又轻轻唤了一声,然后便紧张地等待七月的反应。 沈七月依旧在玩九连环。 白胖的小手已不似方才那样笨拙,反而越来越灵活。一根根小胖指头穿花蝶儿般,在白玉小环与环柄间来回穿梭,那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快得让人几乎分不清玉和手。 “哗啦”一声,九个白玉小环和环柄完美分开,再无一丝勾连。 绿袖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七月,不由脱口道:“姑娘真聪明!” “阿娘。” 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沈七月手上还抓着九连环,头却终于抬了起来,小脑袋朝宜生怀里蹭了蹭,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那抬起的面孔精致无比,唇如涂朱,齿若编贝,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沉静如深泉,清晰地倒映出宜生的身影。虽还年幼,却不难看出长成后将会是何等的绝色。 宜生生得美,闺中时便名满京华,而她的夫君沈承宣,论皮相也是一等一的好,虽不至掷果盈车,却也是不少闺中少女的梦里人。两好合一好,沈七月的相貌便更是青出于蓝。 看着熟悉的小脸,听着熟悉的嗓音,尤其那声平平淡淡,似乎不够甜,却没有一丝刻意的“阿娘”,宜生瞬间眼眶酸痛,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红绡和绿袖惶然对视,不知如何是好。 “少夫人……”红绡担忧地唤了声。 宜生摆手,流着泪的脸忽又绽出笑来,“无事,我……我是高兴的……我很高兴……很高兴……”说罢伸手要抹脸上的泪水,却被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挡住。 宜生与丫头说话的时候,七月软趴趴的身子伸直了些,歪着脑袋,看着娘亲脸上的水珠,忽然凑近宜生的脸,伸出小脑袋,用温软的脸颊靠近,一点点蹭起那些泪珠。 温暖柔滑的感觉让宜生身子一僵,直到七月将她脸上的泪珠蹭完,身子才恢复松软。只是,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意,却似乎又要倾盆而出。 七月蹭完泪珠,脑袋又埋到宜生怀里,拱了两下,便不再动了。很快,宜生胸前便响起了小呼噜。 “姑娘睡了。”绿袖笑着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松快。夫人这样子,哪里会是迁怒姑娘的样子。果然,娘和娘是不一样的。 宜生摆摆手,示意两人下去。 红绡绿袖便安静地退出内室。 宜生抱着怀里的七月,走到绣榻旁,却没有将七月放到绣榻上,而是依旧自己抱着,贪婪地看着怀中的睡颜,仿佛数年未见一般。 可不是数年未见。 算上做鬼的日子,已经整整十五年。 即便是一样的脸,即便一样叫着“阿娘”,可一个母亲,又怎么可能会对女儿的变化毫无察觉。 人都说威远伯府嫡长女沈七月是个傻子,十岁了还只会叫一声阿娘,又是个鬼节出生的鬼孩子,看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要惹她不高兴了,保不准还会挠你一爪子。 这样的孩子,长得再美也不讨人喜欢。 谁知,沈七月十岁生辰前半个月,不小心从假山上跌落,再醒来,傻病却慢慢好了!不仅病好了,还聪明灵巧地让人惊叹! 沈七月的爹沈承宣大喜,自此对沈七月热络不少,连带着对夫人渠氏也多了些耐心。 即便是一向不喜欢这个孙女的威远伯夫人谭氏,也对此表示了欣喜——家里有个傻姑娘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不仅带累府里其他姑娘,说不得对宝贝孙子们的婚事也有妨碍。 所以,沈七月傻病一好,除了少数人外,真真是皆大欢喜。 宜生起初也是欢喜的,比任何人都更欢喜,欢喜地甚至忽略了很多东西。 可是,逐渐的,这欢喜变了味儿。变成一颗怀疑的种子,在内心深处萌发、生长,绞缠着心肺,啃噬着脏腑。她想要将之拔除,却又不敢,因为拔除之后,很可能将是剜心之痛。 她的七月话不多,十岁了还只会叫阿娘。但她的七月的每一声“阿娘”都是出自自然,没有半分生疏或刻意。 她的七月喜怒摆在脸上,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而不会用无辜的脸孔做出迷惑人的假笑。 她的七月不喜欢理人,不喜欢叫人,却绝不是傻子,她知道谁是真正对她好,她解九连环的速度谁也比不上。 她的七月…… 她的七月纵有千般不好,也是她揣在心口,含在舌尖,疼了整整十年的七月。 那个七月再好,也不是她的七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对了,相比上篇文,这篇文节奏可能会比较慢哦,有点慢热。然后,有男主,不过出场一如既往地晚2333 谢谢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筱霓正面up作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28 15:57:22 筱霓正面up作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28 15:53:31 另外感谢给《虐死那帮死渣男!》投雷的小伙伴们,那边完结了于是贴在这边xd 阳阳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1-12 16:18:54 九零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11 21:16:02 东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11 19:02:57 东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11 19:00:51 岁月静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11 10:03:54 岁月静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11 10:03:44 岁月静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11 10:02:36 刘铁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10 14:33:41 刘铁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09 17:47:41 提刀日行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6-01-07 22:53:36 阿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07 08:27:04 桃之夭夭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06 15:16:49 翎欣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05 13:33:27 blue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05 12:35:58 胜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05 11:05:18 sociopath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1-03 09:45:21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请安 虽然是伯府少夫人,但宜生自有自个儿的院子,而不是与丈夫沈承宣住在一块儿。当然,起初并非这样,不过在她生了七月,且下/身恶露不止,惹得婆婆嫌恶后,婆婆谭氏以让她养病为由,另拨了一个景色清幽,位置却有些偏的小院子给她住。 她前脚刚搬出去,后脚紧跟着,谭氏就给儿子塞了两个如花似玉的通房。 从那之后,宜生与沈承宣便愈行愈远。 那时心灰意冷,黯然神伤,这时想起来,却只觉得,幸好幸好。 七月倒是与宜生一起住的。小时候,宜生搂着她睡,七岁后,七月开始一个人睡,不过依旧在宜生卧室旁,中间只用格子窗做了隔断。 重生后的第一个晚上,沈承宣没有来。 两个丫头背着人说悄悄话,红绡拧着帕子,面带忧愁:“少爷已经快整月未踏进少夫人的院子了,这样下去,少夫人的处境定然更糟。那起子小人,各个跟红的性子,万一什么时候给少夫人惹了祸,那她才是后悔不迭。于是,瞪过之后,又把绿袖好好训斥教导了一番。 绿袖老老实实地听着红绡的教导,其实心里还有点儿委屈:她又没说错,少爷可不是没长眼,那苏姨娘,还有什么柳姨娘方姨娘的,哪一个比得上少夫人! 红绡未尝不知道她的心思,正是知道,所以训斥地并不怎么严厉。训斥她不是因为她说错话,而是因为她把实话给说出来了。主子再不好,也不是下人可以妄议的。 再说,少爷也不是没长眼。 正是因为长了眼,日日对着一张脸,再美也看腻了,所以想找些新鲜吧。 只是这些,绿袖定是不懂的。红绡悠悠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调/教小丫头之路,任重而道远。 宜生自然不知道两个丫头的心思,沈承宣不来,却是正合她意。夜□□下来,宜生和七月一起在自个儿小院子里用了晚饭,饭后又陪七月玩了会儿,便到了睡觉的时候。 宜生没有让七月再在隔壁睡,而是将七月抱到自己的床上,搂在怀里,摸着柔软的发,闻着香甜的气息,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一夜安稳。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宜生便起了身,在梳妆台前坐定,想跟姐姐玩儿呢,可惜大姑娘平时不出门,霜儿都见不到她姐姐的面。”苏姨娘掩唇笑着,看向宜生怀里的七月,眼里笑意更深,又转头对谭氏道,“夫人,您看,大姑娘来给您请安来了。” 谭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哼。 谭氏不待见七月,尤其七月长到十岁,竟还是只会喊阿娘,其余祖父祖母乃至父亲,都是一律不会叫的。跟其他嘴甜会说话的孙辈比,可不就是个小傻子! 一个连叫人都不会的小傻子,会请什么安,施什么礼?尤其谭氏斜眼一瞥,就瞥见那孩子还在她娘怀里睡着香,别说要请安了,这是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所以,苏姨娘这话一说,轻轻巧巧地就把谭氏的火给挑起来了。 “得了得了,我看我这辈子都听不着咱大姑娘请安了,我啊,就没那个福分!”谭氏说着,褶皱下垂的眼皮颤动着,浑浊的眼珠狠狠夹了宜生一眼。 这儿媳虽然不讨喜,可也好收拾,往常只要这么一瞪,她立马就得认错赔礼。所以,谭氏瞪过后,就端着身子等宜生诚惶诚恐地跟她认错。 可是,没有意料中的认错赔礼。 那人依旧站着,即便怀里抱着孩子,身条儿也窈窕直立如春柳,看着柔软动人,却又似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刚直意味。 便听那人说道: “正要跟娘说呢,七月最近身子不大舒服,许是热地厉害,苦夏,夜里都睡不好,媳妇也被折腾地不轻。”说罢,那人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眼下。 众人定睛去看,就看到她眼底青黑一片,显是没睡好所致。 “所以,今儿想跟娘请示,免了儿媳最近的请安,也省地媳妇这幅样子,让娘看了心疼。”她笑盈盈说着,表情真挚,话语舒缓,仿佛真的是怕婆婆心疼一般。 谭氏捂住了胸口。 心疼? 她心疼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沈承宣不是男主:-d 谢谢的手榴弹,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交锋 媳妇不事公婆固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婆婆苛待媳妇,这名声却也好听不到哪儿去。虽然当婆婆的有权任性,你要倚老卖老撒泼打滚,世人碍着你身份年纪也没辙,但谭氏觉得,那是粗鄙的乡下老婆子才有的做法,她自诩出身高贵,自然不可能做出这样丢份儿的事。 所以谭氏虽不喜宜生,经常给宜生添堵,但起码在大面儿上,却从不给人把柄,因她还要名声,还想让人夸她慈祥和蔼。所以她不明着克扣媳妇的生活用度,比如这热天用冰问题。 宜生怕热,这种天气,屋子里只摆一个冰盆是远远不够的,但前世的宜生,却过了好几年夏天冰不够用的日子。原因么,则是谭氏说府里开支大,进项少,府里挖的冰窖存冰不足,外头的冰价又太贵,是以全府上下都省着用冰。而且,就连谭氏自己也只用一个冰盆,所以宜生这当媳妇的,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多。 谭氏的确是只用一个冰盆,但这却不是因为她真的节省,要以身作则给媳妇做表率,而是她有老寒腿,怕冰盆摆多了会犯病。 就是这么一戳就破的把戏,但前世的宜生却忍受了几年。不是愚笨地看不破把戏,而是被名为“孝”和“贤”的两座大山压得不敢说破。 现在想想,宜生只觉得上辈子的自己是个傻逼。 宜生的话一落,屋子里静了一瞬,谭氏捂着胸口,怒极反笑:“不想来自然可以不来,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也用不着人跟前伺候。嫌热就多用些冰,咱伯府家底儿虽薄,可也不能委屈着媳妇不是?就算掏光了家底儿,也得让你用上冰!” 虽然允了请求,但任是谁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话,都很难坦然受之。 以往时候,宜生也不是没提出过要求,谭氏也是这般,说是应允了,但那应允的话,却能直接让人主动打退堂鼓,还得再陪着小心哄她。 而且,以前谭氏的话还没这次难听,宜生每每听到都羞耻地主动不再提起,而这次,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这媳妇该马上认错了吧? 谭氏面色阴沉,心里却很笃定。 许是谭氏的话声有些尖锐高亢,七月不舒服地在宜生怀里扭了扭,宜生轻轻拍了拍,看七月再度安稳地睡着,才面向谭氏柔声道: “娘这话说的不吉利。上次哥哥让张太医给您请平安脉,不是说您老身子骨好着呢么?”她微微笑着,“半截身子入土什么的……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哪能自个儿咒自个儿呢?” 这里说的哥哥,是宜生娘家,渠家的哥哥。 威远伯府虽是伯府,府里却没一个掌实权的,想要请太医给府里人看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但渠家不同,渠家世代翰林,虽也不算有多大权,却也比威远伯府强得多。起码,宜生的哥哥能给谭氏请来太医,沈承宣却不行。 宜生说这话,是故意膈应老太太呢。 你觉着你伯府勋贵人家出身高贵,可请个太医,竟还得靠你瞧不起的儿媳妇娘家。 你觉着你的儿子是块宝,可他却连你儿媳的娘家哥哥都比不上。 果然,一听这话,谭氏眼珠子立即瞪起来了。 可是,宜生还没说完。 “不过,不知是谁蒙蔽了娘,竟会让娘觉得,买些冰就能掏光咱们伯府的家底儿。” “如今外头冰价十两银子一筐,媳妇再怎么用,也只十来筐,百多两银子便尽够了。”宜生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谭氏身前的梳妆台上,浅笑道,“娘眼前这闻馥阁的百花头油,一小盒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谭氏一张老脸登时涨红,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宜生。 似乎没看到谭氏的眼神,宜生话锋一转:“当然,娘是长辈,又是伯夫人,用多少两银子的头油都是应当的。” 说罢,却又将目光转向苏姨娘,“不过,我瞧着,苏姨娘用的这面脂和胭脂,是天香楼的吧?天香楼的胭脂水粉可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一盒至少至少,也得四五十两,多的上百两也不出奇。对吧,苏姨娘?” 谭氏指责宜生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但有一点却没说错:威远伯府家底的确不厚。 谭氏的确用着五十两银子的头油,但她是当家主母,又是长辈,出去代表的是伯府的脸面,是以宜生说她用得应当,也不全然是挖苦。而且,这话恰恰说到了谭氏心坎儿里。 在谭氏心里,她自然应当是这阖府上下的女人里,样样最好的一个。就算伯府家底儿薄,供她奢侈一下还是应当的。 可是,一个姨娘而已,居然用上百两一小盒的胭脂水粉? 威远伯府可没那么多钱。苏姨娘自己,也不该有那么多钱。 苏姨娘原本是谭氏的梳头丫鬟,说起来算是女承母业,因苏姨娘的娘,便是谭氏原本的陪嫁丫鬟之一,专门负责给谭氏梳头的。而苏姨娘的爹,则是谭氏奶娘的儿子。 是以,苏姨娘一家子,可以说都是谭氏倚重的心腹。 然而,再怎么是心腹,再怎么倚重,也不过是奴才罢了。 一个奴才,穿用居然越过了主子?! 即便心知宜生说这话是挑拨,谭氏却还是朝苏姨娘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挑拨是挑拨,她自然不会放过宜生,但是,若她说的属真,那么苏姨娘也别想好过! 苏姨娘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笑盈盈地道:“少夫人真是好眼力,想来是天香楼常客了。妾命贱福薄,因着夫人怜惜,才攒了些银两,前些日子第一次踏进天香楼的门,只是想着府里快有喜事了,妾也得好好收拾收拾,省得丢了咱伯府的脸面。只是,一盒胭脂就要五十两,妾身可是肉疼了许久,接下来都要吃糠咽菜了,夫人您可要再疼疼我。”说到最后,已经歪到谭氏身上,做出小女儿的撒娇举动了。 抵赖不认自然可以,但谭氏信不信就是两说了。所以,还不如干脆承认,自退一步。 但是,退不是认输,而是哀兵之策,是顺便给对手上眼药。 一个出身下贱靠谭氏生存的姨娘,和一个出身高贵还会跟谭氏顶嘴的儿媳,在谭氏的逻辑里,后者显然更可恶。 果然,苏姨娘这话一说,谭氏的脸色变好了些。 不管苏姨娘怎么样,到底是自己的人,就算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不迟。现在,她得好好看看她这个好儿媳。 才一天不见而已,原本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居然也敢顶嘴,敢挑拨,敢下她的脸? 谭氏目光阴沉,朝苏姨娘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过是盒天香楼的胭脂而已。学学咱们少夫人,说起天香楼头头是道,想来是没少去吧?” 宜生笑笑。 “娘说笑了,媳妇不过是记性好罢了。不过天香楼啊……以前做姑娘时,倒的确是常去的。” 做姑娘时常去,对应的自然是嫁人后不常去。 渠家清贵,家底也不厚,但姑娘跟媳妇的待遇到底不一样,宜生又是嫡长女,做姑娘时父母兄弟宠爱,因此的确是娇养出来的。 可是到了伯府,境遇便立即变了。 这话说的,就只差直接说伯府穷酸,比不上亲家了。 谭氏心头一口血涌上来。 宜生却不等她发难,将话头又绕了回来。 “娘您看,不过是买些冰,天香楼的两盒胭脂罢了,哪里会到把伯府家底儿败光的地步。您怜惜苏姨娘,也怜惜怜惜我和七月吧。” 她笑嘻嘻地说着,那模样,竟浑似个无赖。 以往的威远伯府少夫人,哪里会做出说出这这等无赖话! 谭氏又捂住了胸口。 在以往跟儿媳的较量中,谭氏可以说是无往不胜。但那不是因为谭氏口舌多厉害,而是宜生完全不反抗,谭氏连锻炼口舌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宜生今儿猛不迭地来了这么一出,谭氏除了目瞪口呆和捂胸口,一时之间竟是想不出话反驳。 不仅想不出话反驳,还臊地老脸通红。 那些话,句句都在打她的脸! 谭氏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夫人,老爷、少爷,和小主子姨娘们来了!”恰在这时,外头守门的小丫头叫了起来。谭氏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立时转怒为喜,当即迈着小脚,由丫头们扶着赶紧出去了。 宜生与谭氏一来一往的交锋间,时间已经过去许久,甚至过了谭氏往常的早饭时间,只是小丫头们不敢打扰,直到人来了,才敢出声提醒。 外间的饭桌上,小丫头们已经开始布膳,而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也进来了许多人,看到谭氏出来,一群女人和孩子便立即亲热地请安。 唯二没有向谭氏请安的,是两个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男人。 一个是威远伯沈问知。他看上去五十来岁,凤目高鼻,白面微须,身着玉带蟒袍,脚蹬黑缎朝靴,颇有几分威仪。 而沈问知身边的年轻人,则更是令人眼前一亮。他有着同沈问知如出一辙的凤目高鼻,五官却又比沈问知更深刻精致,且身形高大,如崖上青松直立,伟岸却不粗糙,端的一副好皮囊。这年轻人,正是威远伯唯一的儿子沈承宣。 沈承宣身着常服,沈问知却是穿的朝服,一看便知是刚上朝回来。 只是,以沈问知的官职,上朝却还轮不着他。他能上朝,凭借的不是自身的官职,而是威远伯这个爵位。 谭氏原本还沉着脸,出来一见丈夫儿子,当下不顾得找宜生的茬,也没搭理姨娘们的请安,只一边吩咐着丫头摆饭,一边面带急切地朝父子俩迎了上去。 “老爷,怎样了?”她伺候着威远伯脱下朝服外衣,脸上带着些焦急地问道。 威远伯笑着摸了摸颔下短须:“折子已经呈上去了,八/九不离十。”沈承宣脸上也带着笑,那笑衬得他越发显得俊眉朗目。 谭氏大喜,双手合拢,朝北拜了三拜。 北边,是皇宫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狱同学留言说了个问题,一不小心回复了很多,想了下,在这儿贴一下吧,也方便你们排雷。 首先,这篇文不是反宅斗文,真不是,看标签,这文有宅斗标签哪。很多姑娘应该都是从《虐渣》跟来的,看完《虐渣》全文以及后记的话,应该知道《虐渣》本质以及我的初衷其实不是反种马文(虽然很多人的确把它当反种马看,没事儿,你们高兴就好:-d),而是反不平等,这篇文其实也是类似的。 宅斗是个题材,是个框架,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可是一本书的性质和思想不是由题材和框架决定,而是由书的具体内容具体表述决定的,很多宅斗文的确有非常想让人吐槽的地方,但同样有很多宅斗文非常精彩,表达的思想也很让人赞同,我不讨厌宅斗文,反而还挺爱看宅斗,所以我真的找不出反“宅斗”这个题材的理由,顶多顶多,是反部分宅斗文里的部分观念,而不是一言以蔽之地说是反宅斗。非要说反什么的话,这本书其实是反封建→_→虽然觉得现在这社会还要特意写本书反封建其实挺讽刺的,但因为一些事情,一些现象,我有了这个欲/望,于是这本书就出现了。不过笔力和智商所限,我不确定能否写出想要的效果,也不确定整本书写完后,你们能否正确而完整地接收到我想表达的东西,不过,你们造我有这个心就好,只许表扬不许踩脸23333 所以小狱说的“反宅斗却陷入宅斗怪圈”的现象,这篇文不会出现,不是因为这篇文不宅斗,而是因为它本来就不是反宅斗的xd 明白点儿说,就是这篇文会有宅斗部分,甚至还会占很大比重,尤其是前期,因为我给女主设定的起始点就在宅院,不管想做什么,都得先跳出去再说,不然总不能马上拳打渣男脚踢坏蛋蹬上风火轮奔向新天地吧?我答应哪吒还不答应呢╭(╯^╰)╮ 而且宅院部分有我想表达、想描写的东西,所以这部分是不能省略的,如果有姑娘实在不喜欢宅斗,就只能挥手帕再见了qaq。 留下来的同学慢慢看,我会把想要说的都写在文里,当然,最重要的是故事精彩,读者看着高兴,这一点我尽力,至于能不能做到,现在的我也不知道233 唔……总感觉……看完上面这堆话,你们最多的反应会是——“求推好看的宅斗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爵位 宜生抱着七月,看着三人喜不自禁的样子,终于想起他们为何欢喜,也明白了方才苏姨娘说的“喜事”是什么。 现在是承庆元年,也就是说,正是新皇登基这年。新皇登基,心情好,也少不得要施恩与天下,大赦囚犯、封赏朝臣等都是惯例。是以,威远伯便也趁着这个好时候,给儿子沈承宣请封世子。 虽然沈承宣已经二十多岁,虽然沈承宣的儿子都已经开蒙,但他却还不是威远伯府世子,而只是威远伯府大少爷。 威远伯府根基不深,第一代威远伯沈振英出身贫寒,以军功起家,半个出色靠谱的族人也无。沈振英娶了两个夫人,一是贫寒时的糟糠之妻,二是发达后攀附沈振英的小官之女,因此沈振英既无母族可靠,又无妻族可依,整个威远侯府,全凭沈振英撑着。 于是,沈振英一去世,威远侯府便哗啦啦如大厦将倾。 沈振英去世后,长子沈问知成功袭了爵。可是,到了第三代沈承宣这儿,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沈问知袭爵时,沈承宣就已经十几岁,按理说沈承宣被封世子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从沈问知袭爵开始,请封沈承宣为世子的折子几乎是年年上呈,却年年都没有回音。 开始沈问知和谭氏还以为是有人搞鬼,请封的折子没能上达天听,后来花重金收买了宫里人,才知道折子早就呈上去了,先皇没理而已。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而威远伯府,却是眼看连三世都撑不下去了。 京城的人多鬼,一看这架势,立刻明白威远伯府要没落。 老威远伯沈振英是军功起家,儿孙却都是习文,习文也就罢了,偏偏没一个出息的。沈问知学问平平,蒙父荫在礼部领个闲职,半点实权也无。沈承宣倒是有些才华,当年也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可谭氏不舍得儿子被外放做官,托了许多的人情,花了许多的银子,才让沈承宣留在京城任职。 沈承宣是锦绣堆里养出的纨绔,吟诗作对,纸上谈兵可以,真要他干实事儿,那是半点也指望不上的。因此,蹉跎了几年,沈承宣官没升几级,吟诗作对的名气倒比为官的名声还大。 这样的父子俩,若再没爵位傍身,威远伯府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 偏偏此时先皇驾崩,新帝即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不待见威远伯府,新帝却说不定。 先帝重务实,所以不待见沈问知父子俩,可新帝却是个众所周知的颜控。新帝做太子时便喜欢与文人士子结交,尤喜诗文做得好,人也长得俊的风流人物。而这两条,沈承宣一个不落地,全中。 于是,威远伯府便又看到了希望。沈问知一大早便上朝递折子为儿子请封,看他那表情,显然是听了宫里什么消息,以为这次胜券在握了。 看着欢喜的三人,宜生讽刺地笑。 上辈子,沈承宣的袭爵之路可谓坎坷,最终还是靠女婿帮忙,才终于成功袭爵。所以自然地,这次也没能成功。 不过…… 宜生皱起了眉头。 这辈子……可没一个沈琪捣乱。 而且,她都重生了,难道别的事也会一成不变么? 宜生的心微微热了起来:不怕变,就怕不变! 那边三人喜不自禁,人人簇拥。宜生这边,却也有人靠了过来。 “母亲。”半大的小少年满脸严肃,恭谨地叫着宜生。小少年身后,一个身着素色罗衣,面相温柔的年轻女子也朝宜生施礼:“少夫人。” 小少年叫沈文定,是沈承宣的长子,而他身后的,则是沈文定的生母方姨娘。除沈文定外,沈承宣还有一子,名叫沈文密,沈文密与沈文定今年均是十岁半,两人生日只差了几个时辰,只是这几个时辰,便决定了长子与次子的差别。 沈文密的生母是苏姨娘,而除了沈文密,苏姨娘还有一个女儿沈琼霜,今年七岁,是沈承宣最小的孩子,嘴甜人美,颇得府中长辈喜爱。 所以,苏姨娘行事张扬一些也正常。 她是唯一一个有两个孩子的,而且,她还有儿子。 宜生也有过儿子,可刚生下来,没活过一天便夭折了。后来只生了七月一个女儿,直至如今,沈承宣和宜生都已年近三十,膝下却依旧无子。 所以,如今的威远伯府,正面临着有长子无嫡子的尴尬局面。 按谭氏的想法,休了宜生,给儿子再娶个才是最好。可偏偏京城人都知道,威远伯府少夫人怀第一个孩子时,老威远伯病重,少夫人贤良孝顺,一直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伺候。后来老威远伯去世,也多亏了少夫人里里外外地操办丧事。许是因为伺候病人操办丧事太过劳累,老威远伯头七前一天,少夫人早产,生下一个不足三斤的男婴,只活了半天,断气时,正好是老威远伯头七。 这样一个贤良孝顺的媳妇,因为伺候长辈丢了孩子,还坏了身子,虽然无子,却也让人十分同情。 若威远伯府休妻,少不得要被人背后指点。 所以,即便谭氏不喜宜生,却也只得忍着。 更何况,当初宜生贤良孝顺的名声还是伯府主动传扬出去的。 那是谭氏逢人便说,说是儿媳太孝顺,所以才累倒早产,又说那早夭的孙子是被曾祖父喜爱,所以才在头七那天一起带走。又说他们威远伯府是仁义人家,感念宜生恩德,必然会善待她。如此云云。 前头已然做出这幅样子,后脚再因为人家坏了身子生不出儿子而休妻,那岂不是太打脸? 只是,那时的谭氏可没料到,宜生自那次坏了身子便再也没能生下儿子,因此对宜生的厌恶还不算剧烈。若是谭氏能重生到那时,她指定得给当时的自己两耳刮子。 那段日子,是谭氏对宜生最亲切的日子。 呵。 她当然亲切 想起往事,宜生摇了摇头,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过去的事,多想无益。 沈文定和方姨娘请过安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而另外几个姨娘和孩子,却是在沈承宣三人身边凑够了热闹,才挪步向宜生请安。 除了带着两个孩子的苏姨娘外,还有一个柳姨娘。柳姨娘是教坊出身,论出身,是三位姨娘里最低的。原配宜生,妾室苏氏、方氏、柳氏,这便是沈承宣所有有名分的女人。当然,沈承宣的女人不止这几个,但是通房丫头之类的,却是连向正室请安的资格都没有的。 苏姨娘带着两个孩子先向宜生请安,动作,言语,通通符合礼仪,端庄地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只是两个孩子毕竟还小,功力没那么深。 沈文密低下头请安,起身的时候,眼睛便骨碌碌地转,目光从宜生,到宜生怀里的七月,最后溜到宜生身旁的沈文定身上时,不禁嘴角上翘,眼角微抬,带着隐秘的欢喜和俯视。宜生一向不喜这孩子的眼神,前生不喜欢,今生也未改变,只是前生她忍着自己的不喜欢,按下不耐做出一副贤良主母的样子,今生,她却是不想忍了。 是以,见他又这样打量人,宜生面上便淡淡的,与方才面对沈文定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苏姨娘漂亮的杏眼快速抖动了一下。 双方均不喜对方,这是彼此心知的事,但以往的宜生不会表现出来,可今天…… 沈琼霜年纪小,也更直接。 见宜生对自己哥哥那样态度,脸上便立刻现出怒容。不过,她虽小,却也知道一个庶女直接挑战嫡母的权威是多么愚蠢的事。眼珠子一转,就转到了宜生怀里的七月身上。 即便四周热闹喧哗,七月却依旧睡得很熟。 “姐姐怎么还在睡呀?祖母说小孩子不能偷懒,偷懒长不高的!”她睁大眼睛,满脸天真地道,随即又委屈地抱怨,“平日去找姐姐,姐姐便总在睡觉,要么就是自己对着堵墙发呆,都不理霜儿,也不跟霜儿说话,霜儿好想跟姐姐玩。” 小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那边犹自沉浸在喜悦中的三人也不禁看了过来。 看着宜生怀里睡得安稳的七月,三人正在高处的兴致陡然降了一降。 沈琼霜年幼不知事,只以为姐姐爱睡觉不爱说话,可在他们,在世人眼中,一个整天睡觉,除了“阿娘”再没喊出过第三个字的孩子,可不就是傻子!封世子一事板上钉钉,这是喜事。可一看到那孩子,这喜悦便立即被冲淡了。堂堂威远伯府,居然出了个傻孩子!这是整个威远伯府的耻辱。 “今儿怎么把她抱来了?”沈承宣终于对宜生说了第一句话,眉头微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惹(捂脸) 谢谢的手榴弹,的地雷,还有给虐渣投雷的,谢谢么么哒(*  ̄3)(e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忆情 沈承宣长相俊美,即便皱着眉,也无法让人觉得他面目可憎。 “夫君这话说的,”宜生淡淡一笑,又拍了拍七月的背好让她睡得更安稳,“七月是伯府嫡长女,我为何不能抱她来?夫君总不去我的院子,七月见不着爹爹,我只好抱她来见爹爹,也让她爹爹见见她,以免忘记自己女儿的样子。” “我……”沈承宣喉咙一堵,面色却突然软和下来。 他看向熟睡的七月。 白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粉色樱唇微张,小鼻头因为趴着的缘故被压得有些扁,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合拢着,长长的睫毛如羽扇,偶尔扇动一下,便让人不禁放轻了呼吸,生怕扰了她清梦。 只这样看着,倒真是个漂亮得惊人的孩子。 沈承宣的目光又转向宜生。 虽然身边美人环绕,但若真论起容颜仪态,这个跟他结螭十余载的发妻,其实远超其余妾室通房。沈承宣还记得当年成功抱得美人归的得意,也还记得最初那段浓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日子。只是那段时间太短,不到一年而已,身边不断有新鲜的面孔,宜生的性子又越来越拧,人前与他相敬如冰,人后却对他冷面冷心,他心里恼怒,自然也就淡了和好的心思。 可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表面上是呛了他,讽刺他不关心妻子女儿,可是――呛声也好,讽刺也好,归根结底,还是在乎他。这对宜生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要知道,最近几年两人闹了别扭,都是沈承宣先找由头和解,宜生绝不会主动抱怨,就像块冷硬的石头,捂不热,揉不软。你对她好,她表面也会变热,但沈承宣知道,渠宜生的心就像那石头,外面温热了,里面却还冰凉着。 妻子不爱抱怨固然好,可是,冷落了她,却连一丝丝抱怨都没有,那他这个夫君在她心里又算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么? 现在,她终于抱怨了。即便是用那样讽刺的语气,沈承宣却不仅没发怒,反而有一丝窃喜爬上心头。以宜生一向的作风,这样的抱怨不是示威,而是服软。 她对他,终于有了依赖和在意了么? 想到这里,沈承宣的目光变得柔软,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若不是你跟我拧,我又怎么会赌气一个月不去看你?七月――”他停顿了一下,“七月的生辰不是快到了么?最近我出去都留意着呢,搜罗了许多东西,七月指定喜欢。” 说罢便探向腰间的荷包,摸出一条青色发带,“看,七月戴这发带肯定好看。” 那发带用的是上好的绸缎,颜色青翠可人,带子上缀着珠玉,一颗颗攒成紫葡萄,还有碧绿宝石雕刻而成的葡萄叶。珠玉用的都是些边角料,但胜在做工精细,造型可爱,正适合年纪小的女孩子。 一见沈承宣拿出那发带,原本挽着谭氏胳膊撒娇的沈琼霜立即瞪大了眼睛,挽着谭氏的那只手也猛然抽出。 苏姨娘站在谭氏身后,见状忙死死拉住沈琼霜的手。沈琼霜脸上现出痛色,双手复又老老实实垂下来。 可双手老实了,双眼里的情绪却更加掩藏不住。 狠狠地、愤恨地瞪着宜生怀里的七月。 宜生微微一笑接过发带:“夫君有心了。” 似乎没看到沈琼霜的异常。 最近几年,宜生已经很久没有对沈承宣笑过了,即便是笑,也是在外人面前,故意做作的笑。而这次,宜生冲着沈承宣微微一笑,那笑其实并不灿烂,也不甜美,反而淡淡的,只嘴角微翘,眼中带了一些笑意罢了。但是,起码里面没有嘲讽,没有冷硬,而是二月春风一般,柔柔地吹过沈承宣的心头。 沈承宣不禁心旌一荡。 “宜――” “食不言寝不语,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一道年老沙哑的厉喝倏然打断了沈承宣,与此同时,还伴随竹箸拍到桌满的声音。 说话间,小丫头们已经布好饭食,众人纷纷落座,只是还没开始用饭。眼见沈承宣柔声与妻子说话,谭氏一脸阴沉,刚从小丫头手里接过筷子,立马便拍在了桌上,吓得小丫头浑身一哆嗦。 谭氏打断的是沈承宣的话,那刀子似的眼神,却是紧紧黏在宜生身上。 沈承宣一脸无奈:“娘,咱们自家人,哪有那么多规矩。再说,这不还没用饭呢么?” 谭氏的眼皮快速翻动了两下,视线从宜生转到沈承宣身上,脸色立刻柔和下来。“轩儿,你都要封世子了,不能像以往那样。家里怎么了?家里更得守规矩。”她说地语重心长,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眼宜生,却又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早饭,还算是平安无事地渡过。 中间七月醒了,依旧是只叫了一声阿娘,对满座其他的人视若无睹。谭氏黑了脸,却不知为何没有发作,一直到一顿饭吃完,都风平浪静地没再起什么波澜。 吃过早饭,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宜生抱着七月离开,正要沿着抄手游廊回自己的院子,身后便传来急促的唤声。 “宜生!” 沈承宣俊俏的脸上带笑,那一声“宜生”叫地很是温柔缱绻,仿佛之前一个月的冷战全然不存在,他们还是那对初初结为夫妻的少年少女。 “我不是有意冷落你,只是密哥儿近日学问上有些吃不准,要请教我,我才多去莞儿那坐了几回。”苏姨娘芳名苏莞儿。 “再说,上次若不是你赶我出去,我又何至于一月不去找你?你看,但凡你稍微服软,我都不会再计较了。”沈承宣继续道。 宜生抱着七月,微微低下了头,以致沈承宣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是一时别不开脸吧……相处十多年,沈承宣也算了解宜生,知道她外表柔顺,其实最是刚强,今天那样状似怨妇的抱怨,可以说已经是她的极限。 所以,他不能着急,不能逼太紧,要给她些缓冲…… 沈承宣想着,脸上又露出温柔的笑:“你先回去,今晚我――” “少爷,夫人唤您进来,说是有重要的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沈承宣的话。 沈承宣转头,就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翠缕俏生生地立在门前,一边唤着他,一边指着屋内。 沈承宣无奈,转头匆匆对宜生撂下一句话:“今晚等我!”说罢便回转,跟着翠缕进屋见谭氏。 宜生抬起头,轻舒一口气。 ***** “少夫人、少夫人!”刚走进自个儿院子,红绡就憋不住叫了起来,“少爷说今晚会来!”不仅说会来,还那么温柔地对少夫人说话,还送姑娘发带,还为了少夫人跟夫人争辩!红绡跟了宜生五年,可从未见过沈承宣这副样子。 少夫人做了什么呢? 不过是语带讽刺地说了几句话而已!这说明什么?说明少爷对少夫人并非没有感情,相反的,少爷对少夫人其实很看重吧?红绡高兴极了,以致失了平素的稳重,刚一进院子便忍不住激动地叫了出来。 进到屋里,留守的绿袖迎上来,没听见红绡院子里说的那句话,只见红绡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便好奇地戳戳红绡肩膀,“红绡姐姐,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红绡看了宜生一眼,见宜生没反对,便绘声绘色的将一早上的事儿都跟绿袖说了。 除了少爷的改变,早上呛夫人和苏姨娘那一幕,也是大快人心啊! 红绡觉得,跟了夫人五年,再没有哪一刻如今天早上那般畅快。 绿袖听得一愣一愣地,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去瞅少夫人。 少夫人不是最软和不过的么?对她们这些小丫头都和颜悦色,极少跟人红脸,人人都说少夫人性子好,最柔顺不过。这样的少夫人,居然跟夫人针锋相对地呛声,还把夫人逼得说不出话来? 绿袖觉得自己有点懵。 很快,红袖便讲到饭桌上,以及离开上房时那一幕。 “真的?”绿袖瞪大眼睛,“少爷真那样说呀?” “当然!”红绡笃定地点头,“少爷说了,今晚要过来,而且少爷还送了姑娘一根发带,说是为姑娘的生辰准备的!” 绿袖眨巴着眼:“可是……姑娘的生辰不还有一个月么?少爷这么早就送了呀?” 红绡猛然梗住了。她想起了当时情景。 当时不觉,这会儿想起来,却怎么想怎么觉得,少爷就是随便从荷包里摸了个东西呢? 红绡想不明白。 不过,不明白不要紧,要紧的是,少爷今晚真的要来了。 而且看少爷的态度,是想跟少夫人重修于好?红绡没当上宜生的贴身丫鬟时之前,听院子里的老人说过,少爷少夫人曾经可不是这幅模样。曾经的威远伯府少爷和少夫人,那可是一对儿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恩爱夫妻呢。 再说,就算真是临时找的东西充数,却也代表了少爷的态度。要知道,少爷可几乎从没送过姑娘东西。 而且,最重要的是,少爷今晚要来! 少爷和少夫人要和好了! “快收拾收拾屋子,少爷喜欢玉蕤香,我记得还有二两,拿出来――” “不必麻烦。”一个平稳的声音打断了红绡。 “少夫人?”红绡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宜生。 宜生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菱花铜镜,用软布蘸水,轻轻擦拭着眼底的青黑,那青黑色一沾水便融化,沾在软布上,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 “我说,不必收拾屋子,也不必准备熏香,”眼底青黑色全部被擦掉,宜生放下软布,对着两个愣怔的小丫头道,“不必那么麻烦。” “少爷今晚,不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更一章,想求下营养液=ww= 跟过上篇文的应该都知道怎么回事xd没错这文也会参加晋江征文,接下来两个月都需要投票,票分两种,一瓶营养液=四票,一个地雷=一票,营养液是不要钱哒,所以想求下营养液。 只要订阅了一篇文(任何晋江v文都可以,长短不限,半价全价不限)的所有v章,或者三十万字的v章,晋江都会送一瓶营养液,所以有订阅过晋江文的读者应该都有几瓶,我不怕撑,都给我都可以的233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所求 苏姨娘将一朵崭新的珠花插到沈琼霜发上,退后打量一下,便故作轻松地笑道:“看,这珠花多漂亮,霜儿别气,娘给你买首饰,买好多首饰,绝对比那条发带好看。” 沈琼霜却遽然将珠花扯下,双手用力撕扯,一边撕扯一边愤怒地大喊。 “我才不要什么珠花!我就要发带!那明明是我的发带!爹爹居然给了那个傻子!呜哇……”她哭了起来,是实实在在地伤心,仿佛沈承宣给出去的不是一条发带,而是她的命一般。 苏姨娘呼吸急促,快速出去将房门关上,回来便训斥道:“霜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叫大姑娘傻子!” 沈琼霜正哭着,被苏姨娘这一喝,登时打了个嗝儿,愣怔怔地看着苏姨娘。 “哎呦你这是干嘛,咋能训霜儿呢?那丫头不就是个傻子?说实话还有错了啊?”一个身材削瘦双眼浑浊,身上还带着酒气的妇人冲苏姨娘一瞪眼,又一把搂住沈琼霜,“乖乖不哭不哭,那破发带给她就给她了,反正你爹疼你,下次你再缠缠你爹,指定有更好的,一根发带算什么?就当施舍路边的叫花子!” “娘!”苏姨娘跺了脚,“那话是她该说的么?咱们自个儿悄悄地说没问题,可霜儿年纪小,万一她不小心在外面说漏嘴怎么办?” 苏姨娘的娘刘婆子撇了撇嘴。 “说漏了又怎么样?本来就是个傻子,还不兴人说啊?夫人都说她是傻子了,姑爷也嫌弃她,就你还把个傻子当回事儿。”说罢又扭头抱着沈琼霜,干皱的老脸笑成菊花,“乖乖啊,下次跟你爹要东西,可别再要那不值钱的珠花啊发带啊,要金的,银的,玉的!那才是好东西啊,姥姥以前有个大金镯子记得不?那叫一个好看啊,可惜没喽,唉……”她一脸肉疼和遗憾的表情,一边说一边瞅苏姨娘。 “莞儿啊,你看我这头上手上都光秃秃的,像什么样子?出去也丢你的人不是?” 苏姨娘拧眉,定睛一看,果然刘婆子头上手上一件首饰都没有。 苏姨娘呼吸一窒,“娘,你又去赌了!”用的是肯定的与其而不是疑问。 “大惊小怪做什么?小赌一把而已。”刘婆子翻了翻白眼,“我这么大年纪,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就这么点子乐趣,你还不知道孝敬,不孝女!” 苏姨娘按了按太阳**,只觉得那里突突地疼。她不是不孝敬,可她哪里来那么多钱去孝敬?而且今儿就被少夫人挑了错处,接下来更得谨小慎微,不能再出半点差错,不然夫人一狠起来……她猛然打了个哆嗦。 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苏姨娘赶紧去开门,就见外面站了个没留头的小丫头。 小丫头低头小声说道:“翠缕姐姐让我跟姨娘说,少爷本来去追少夫人了,夫人又把少爷喊回去说话了。翠缕姐姐说,姨娘不用担心。” “哎呦,我就知道咱们夫人有手段!”刘婆子一拍大腿笑道。 苏姨娘太阳**又是一突,几个铜板打发了小丫头,也顾不上说刘婆子,只细细思索着小丫头的话。今儿少夫人的举动很反常,不仅会反驳夫人了,还把夫人逼地差点下不来台,早饭时又跟少爷那样说话,引得少爷服软…… 表面上看起来,少夫人出气了,少爷心软主动跟少夫人和解了,只有她和夫人吃了瘪。 可是,在苏姨娘看来,少夫人今儿实在有些不明智。 夫人是什么样儿,少爷又是什么样儿,苏姨娘再清楚不过。 少夫人敢让夫人吃瘪,夫人就绝对不会让少夫人好过。让人不好过,最好的莫过于打击其所在意,所求的东西,让她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恰恰少夫人又做出挽回少爷的举动,那么,接下来夫人会做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少爷? 呵,男人的话要能信,她苏莞儿三个字倒过来写! ***** “所以,夫人恼怒少夫人,会在少爷跟前说少夫人坏话,不让少爷过来?”绿袖瞪大眼睛说道。她正研着墨,这一激动,墨汁都弄到袖口上了。 “不一定是坏话。”宜生温声解释道,“但一定是让少爷不想再来的话。” 说她坏话,这种招数谭氏用了不止一次了,但正因用得多,沈承宣现在已经基本免疫了,可谭氏的招数却远不止背后说坏话这一招。 至于具体什么招,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她只要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她能过上安静日子就行。 “夫人怎么这样!”小丫头愤愤不平,“少爷和少夫人和和美美地不好么?干嘛非得搞破坏?哪有这样做婆婆的?” 红绡扯绿袖的袖子,瞪了她一眼。绿袖吐吐舌头,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宜生笑笑,面上没一点不平的样子。 求仁得仁,有什么好不平呢? 从重生回来,她最强烈的愿望,最迫切的渴望,不过只一个而已。至于什么少爷,什么夫人,她通通不想搭理。可是,身在牢笼,想要清静也不容易。于是,就有了早上那么一出。 不再看两个小丫头的反应,宜生摊开雪白的宣纸,在紫檀案前坐定,拿笔蘸墨,在宣纸上认真勾划着。 红绡嫌弃绿袖墨磨得不好,索性将绿袖赶去一边,自己上阵研磨。一边磨墨一边好奇地看着宜生写在宣纸上的东西。 看了半天,“少夫人,这是什么啊?” 跟大多数丫鬟不同,红绡是识字的,不过识得不多,也没看过几本书,只勉强认得一些常见字罢了。 “这个啊……”,宜生又落下一划,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嗯……应该是算术吧。”红绡看着纸上的字,似懂非懂,“算术?学不用算盘么?” 宜生笑笑,“这个不用的。” 这个,也算是做鬼那几年的收获之一吧。 仅仅是从故事里的只言片语,宜生也已经发觉,那个世界的人们有着远超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尤其是格致数理方面,有时作者只是在文中随意提起,好像是常识的东西,她却要花费好长时间才能理解。苹果落地是因为地心引力?天圆地方是错的,人们脚下所踩的土地是一个球?数学三大猜想是什么?如此等等。 当然,这只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很多时候即便不理解,也不妨碍整个故事,但是,宜生却不由自主地关注起这些细枝末节。 只因为,她经常想起生前那三十九年,想起女儿“傻病变好”之前,似乎对这些格外感兴趣,且富有天分。而病好后的“女儿”,却最是厌烦计算。 于是,她格外注意文中这些东西,从故事中找出零零碎碎的信息,然后像初开蒙又无人教导的幼童一般,努力而艰难地理解吸收着那些对她来说像是天书一样的知识。 那时候辛苦,可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幸运。 虽然比起那个时代的人,她依旧是缺乏常识的,但是,总算学到了一些东西,学到了些可以教给七月的东西——虽然很可能,这些东西对七月来根本没有用处。 将脑中记得的东西一一誊在纸上,宜生又拿出一本这个时代的数算书,细细温习起来。 因为默认七月是傻子,伯府并没有为七月请先生。宜生只好自己教七月认字。没有人觉得一个傻子能够认字,即便宜生再怎么说也不信,因为七月从来都拒绝交流。可是,宜生觉得七月学会了,只是她从不念出、不写出而已,所以宜生一直坚信七月并不傻,她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不过,也只是教认字而已,数理之术,却是几乎完全没教过的。 既然可以认字,那么,格物数理应该也没问题吧…… 虽然学这些似乎没有用处,但也许,能让七月封闭的世界开阔一些,哪怕是无法与别人沟通的内心世界。只要这样,就是值得。 ***** 当天晚上,沈承宣果然没有来。红绡绿袖愤愤不平,只不过一个埋在心里,一个表现在脸上。 宜生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事一样,用过晚饭后,便拿着算术书,教七月背九九歌。九九歌本是基础,但因为七月没有上蒙学,以往宜生也只教她认些字,因此即便是这样基础的东西,七月也是第一次接触。 宜生指着书上的九九歌,一遍遍地轻声念着,又仔细解释加乘法的意义,七月安静地窝在宜生怀里,似乎在仔细聆听,但若让外人来看,恐怕倒会觉得她是在发呆。 念了约五六遍九九歌诀,宜生握着七月的小手摇了摇,“七月,告诉阿娘,三三得几呀?” 七月漂亮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唇翕动,最终却还是没说出什么。 宜生不以为意,将手里的算术书放在桌上,看着七月,笑眼弯弯,“没关系,七月最聪明了,阿娘知道七月其实什么都知道的,不想告诉阿娘就不说,当做七月的小秘密,好不好?” 七月将脑袋埋进宜生怀里,蹭了蹭后抬起头,扭头去看放在桌子上的书。 “七月想看书么?”宜生将书拿到七月面前。 七月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准确地指在书上某一点。 宜生看过去,便见那根白玉似的指头盖住了一个字,而那个字前面,是“叁叁得”。 ——七月,告诉阿娘,三三得几呀? ——三三得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明天继续一更,更新时间调整一下,下午七点吧,入v前不出意外都是下午七点更:-d 谢谢胜邪、小夜、剑胆琴心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以下姑娘们的营养液,么么哒,非常感谢! 读者“小包子”,灌溉营养液2016-02-01 20:30:28 读者“小包子”,灌溉营养液2016-02-01 20:30:25 读者“小包子”,灌溉营养液2016-02-01 20:30:21 读者“小包子”,灌溉营养液2016-02-01 20:29:58 读者“留念”,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6:59:40 读者“留念”,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6:59:34 读者“留念”,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6:56:00 读者“pipi”,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2:34:38 读者“任岚酱”,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2:31:41 读者“小呀小玥鸣”,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1:57:58 读者“小呀小玥鸣”,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1:57:56 读者“阳阳”,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1:01:26 读者“阳阳”,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1:01:24 读者“阳阳”,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1:01:21 读者“阳阳”,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1:01:17 读者“阿凉”,灌溉营养液2016-02-01 10: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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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37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守护 不用每日早起请安伺候,也没人上门打扰清净,威远伯府少夫人的院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沈承宣没有再来,伯府其他人也选择性忽视了少夫人的存在。 绿袖觉得,最近少夫人很奇怪。 不说前些天在上房弄的那一岀,就说少夫人最近对待姑娘的态度,也让绿袖觉得奇怪。 少夫人好像……太看重姑娘了? 无论做什么事,少夫人都一定要让姑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姑娘在院子里看蚂蚁,少夫人就在旁边兴致勃勃地陪着姑娘一起看;姑娘在屋子里玩九连环,少夫人就坐在姑娘旁边看书;晚上睡觉时,夫人不再让姑娘一个人睡,反而日日搂着…… 这两天更是离谱——连姑娘出恭,少夫人都要在外面等着! 以往少夫人当然也疼爱姑娘,可那也就是普通母亲对女儿的疼爱,可现在,少夫人整个人都紧绷着,时时刻刻守在姑娘身边,就好像……就好像是怕如果一刻不在姑娘身边,就会永远失去姑娘似的…… 虽然姑娘身子有些弱,但也算健健康康的,完全不用那么紧张啊。 绿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虽然少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少爷来不来,但内心肯定深受打击,进而对少爷彻底死心,转而把所有感情都转移到姑娘身上来,把姑娘看成最后的依靠,所以才会把姑娘看得那么重要! 嗯,一定是这样。绿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宜生等在恭房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甚至如果不是考虑到七月已经十岁,应该**地完成一些日常活动,她甚至想陪着七月一起进入恭房。 她看到绿袖惊诧的眼神,却没有解释,也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以掩饰自己的异常。 她的确紧张七月,紧张地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骼都严阵以待,因为,时间不多了。 距离记忆中七月摔下假山,然后被取而代之的时间,仅仅只剩一天而已。明天,就是在明天,记忆中她的七月就会消失不见,变成另外一个有手段有心机,人人称赞的七月,变成穿越女沈琪。 她不恨沈琪,毕竟曾经母女一样相处了十年,甚至最后还为沈琪挡了刀,哪怕那时她早已起了怀疑。可是,不恨不代表期待,她只希望,这辈子永远不要再出现沈琪! 她只要七月。 所以她紧张,无措,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守护住七月。故意跟谭氏闹一场,目的其实很简单,真的只是想要免去早上的请安,然后让沈承宣继续“冷落”自己而已。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清清静静地,无人打扰地,时时刻刻守着七月。 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慌了。 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放松。 即便她守住了七月不让她去爬假山,可是,被穿越一定要摔下假山么?她都重生了,剧情还会跟前世一样么? 她不敢赌。 所以她只能守着,一刻都不敢离开,哪怕显得举动怪异。 难捱的一日过去,明天就是记忆中的日子。 到了晚上,宜生照旧将七月搂在怀里睡,轻轻拍着七月的后背,看着七月闭上眼睛熟睡过去,夜也越来越深,可是,她却一直无法睡去。哪怕强迫自己睡去,也丝毫没有睡意,就怕一觉睡过去,怀里的人还在,内里却换了个芯儿。 卧室的灯一夜未熄,宜生也一夜未睡。 她眼睁睁地看着纱帘外的光线由昏黄的灯光变为明亮的自然光,听着外间的红绡绿袖发出轻微的声响,最后,怀里的七月微微动了一动,睁开眼睛,叫了一声,“阿娘。” 明明一夜未睡,宜生却丝毫不感觉疲惫。 宜生记得清楚,上辈子,就是在这一日的午后时分,她照旧午睡,睡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被摇醒,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七月摔下假山的消息,急匆匆请了大夫,大夫说是脑袋磕了,其余倒无大碍。 当时府中人纷纷议论,说大姑娘脑子本就不好,这再一磕,可不就更傻了。 她不信,守了一夜,第二日,七月醒来,没有如旁人说的那样变得更傻,但却已经不再是她的七月。 就在这一天。 这次,她绝不再午睡了。 她要好好看着七月,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再侵占七月的身体。 宜生斗志昂扬。 她陪着七月待了一上午,拉着七月的手,没有片刻松开过。很快,中午来临,主仆几人简单用了午餐,红绡绿袖吩咐小丫头收拾碗盘,宜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走几圈然后去午睡,而是依旧陪着七月。 她看着围墙日影从长变短,又渐渐从短变长,心也像那日影一般,长长短短,无法自控。 当日影遮住围墙下的芭蕉时,院门陡然被拍响。 宜生的心脏猛然一跳。 绿袖去开门。 “我们姑娘想跟大姑娘一块儿玩儿呢,这亲姐妹的,都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叫外人听了也不像样子不是?”门外传来妇人虚假的笑声,带着丝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 宜生抱着七月,绷着脸,吩咐红绡,“让她滚。” 红绡吃惊地看着她。 因为自小的教养关系,即便再怎么生气窘迫,少夫人也从未说过这样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俗的话。 “我说,”宜生握紧拳头,又重复了一遍,“让她滚!” “不论是谁,都让她滚!”声音里已经带上明显的怒气。 明明是听惯了的、最是温柔悦耳不过的声音,却平白让红绡觉得不寒而栗。红绡浑身打了个激灵,急忙跑了出去。 绝不能让她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惹,我以为今天能早点码好早点发,于是说了晚上七点更,结果上午因为一些破事儿浪费了时间,下午正想码字呢,被我妈拉去包了一下午包子(我家每年过年都要很多包子,各种馅儿的)!又问了我妈,明天还要大扫除/(tot)/~~所以固定时间更新什么的……就算惹,快过年了不稳定因素太多。不过,日更还是会保持的! 谢谢投营养液的小伙伴,么么哒~ 读者“安碎”,灌溉营养液2016-02-02 23:24:45 读者“何必弦上声”,灌溉营养液2016-02-02 21:55:39 读者“秋刀鱼在不在。”,灌溉营养液2016-02-02 20:05:34 读者“秋刀鱼在不在。”,灌溉营养液2016-02-02 20:05:28 读者“阳阳”,灌溉营养液2016-02-02 10:11:39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毒妇 红绡跑出来,就看见院门处,瘦瘦小小的绿袖面前站着两个婆子,并没有二姑娘沈琼霜的身影。扭着腰正跟绿袖说话的,是个腰圆体壮,穿着普通的粗使婆子,红绡眯着眼,隐约想起似乎在苏姨娘院子里见过。 而另一个婆子,却穿着银红洒金杭绸褙子,脸上敷了厚厚的粉,发上还插了只赤金的小凤钗,显然不是一般的粗使婆子。这个人,红绡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苏姨娘的母亲刘婆子。 刘婆子原是伯夫人谭氏的梳头丫鬟,二十岁时被放出府,配了谭氏的奶娘之子苏柱儿。苏柱儿跛了一只脚,长得也寒碜,但耐不住有个疼他的娘,临死时把伺候人一辈子的积蓄,换成两百亩地并一座宽敞的农家大宅,还雇了长工短工,什么都打理妥帖了,又求谭氏给苏柱儿指个媳妇儿,最后看着儿子跟貌美如花的儿媳拜了堂,才终于了无遗憾地咽了气。 刘婆子就是这样被配给了苏柱儿。当然,那时的刘婆子还不叫刘婆子,也不是现在这幅形容粗鄙的模样。 苏柱儿虽然虽然人磕碜,但有那两百亩地,按理说刘婆子也能跟着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可谁料到,在苏姨娘八岁时,刘婆子带着女儿投奔伯府,说苏柱儿烂赌把家产输得精光,后来又得病死了,家里没了钱也没了男人,母女俩孤苦无依,想起老主子,就投奔伯府来了,要主动卖身为奴。 于是,转了一圈,本来已成自由身的刘婆子和她的女儿苏莞儿,就又成了奴仆之身。当时许多人都同情母女俩,觉得两人命不好。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苏莞儿成了沈承宣的姨娘,因为有两个孩子傍身,不说最得宠,但地位却是最稳固的,再加上还有伯夫人谭氏的支持,正牌少夫人又没亲生儿子,种种原因综合之下,现在的苏姨娘可以说是风光无限。 而刘婆子,自然也母凭女贵,从一个潦倒破落户,成了现在伯府内院婆子们的头头。 此时,刘婆子两手抄在袖子里,也不跟绿袖说话,只状似不经意地往院门内瞅。那样子,就像在打量院子里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好让她搜刮似的。 红绡心中不悦,眉头微皱,但转眼却又笑颜如花,迎了上去。 “刘妈妈,实在不凑巧,我们姑娘正午睡呢,劳烦您回去告诉二姑娘一声,说改日再请二姑娘来玩。” 刘婆子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你这小丫头,还学会诓我了?我都听见大姑娘的声音了。二姑娘要找大姑娘玩,这是姐妹情深,你这贱蹄子故意拦着大姑娘不让见妹妹,是什么居心?啊?咱们少夫人最是贤良淑德,也是乐见两位姑娘姐妹情深的,你赶紧去通秉,就说二姑娘找大姑娘玩儿,说不定还能见着姑爷呢!快去快去,少夫人指定让大姑娘出来。” 她掐着腰,声音粗哑,嗓门却不小,就是屋子里的宜生,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红绡似乎又跟刘婆子说了什么,刘婆子执意不依,推推搡搡间就要硬闯进来。 “你做什么?刘妈妈!少夫人和姑娘在休息!”红绡的尖叫声传来。 “哎呦,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休息个啥,小孩子就是要多跑跑跳跳才能长得好嘛,你看我们霜儿,长得多好,大姑娘就是要跟着霜儿多玩玩,才不会跟个老鼠仔儿似的……”刘婆子喋喋不休的话从远及近,似乎已经走到了院中。 红绡和绿袖竭力拦着,院子里其他下人却没一人敢上前。 宜生抱着七月,站起身,推开窗户。 窗前摆着紫檀桌案,上面陈列着笔架、一叠宣纸,几本宜生教七月用的数算书,以及一方砚台,一条乌木镇纸。 院中,刘婆子脸上现出惊喜:“哎呦,我就说嘛,看看看看,少夫人这不醒着呢么?还诓我,是瞧不起老婆子我怎么的?红绡你这黑心烂肺的小蹄子,真该早早发卖了出去……”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红绡脸涨地通红,却依旧上前想要拦住刘婆子。绿袖早已在先前的推搡中就被推倒在地,见红绡的动作,正要爬起来帮忙。除红绡绿袖外,整个院子里,其余的下人都躲得远远的。 “红绡,让开。”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红绡愣怔怔地停住动作,眼看着刘婆子满脸带笑地又往前走。 宜生将七月放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站着,一只手揽着七月脑后柔软的发,将其埋进自己怀里,一边拿起书案上的乌木镇纸。 “七月,捂耳朵。” 七月大眼睛里有些迷茫,但什么都没有问,只乖乖地抬起两只白胖胖的手,捂住小耳朵。 “七月乖。”宜生柔声夸赞,甩了甩手腕。 “啊――!” 杀猪般的惨嚎响彻小院上空。 乌木镇纸从窗内飞出,不偏不倚正正砸中刘婆子额头。砸中额头后,镇纸行进受阻,偏了方向后又飞了几米,这才力尽落地。 “啊啊啊啊――”刘婆子额头上血流如注,她愣愣地抹了一把,看见那满眼的鲜红,惨嚎才脱口而出。 刚开始是真的因为疼而嚎,但逐渐地,“……杀人了!少夫人杀人了!”刘婆子高亢的叫声传出小院,几乎传遍整个威远伯府。 “红绡。”宜生叫了声已经愣住的红绡。 红绡双眼发亮,“少夫人!” “掌嘴。”宜生道。 刘婆子的哭嚎顿时哑在嗓子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内的人。 红绡也顿住了,但随即就俐落地上前,趁着刘婆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扬起手掌,狠狠扇了下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 “啊!”刘婆子的惨嚎声。 红绡右臂微抖,只觉得手心发麻,心里却有种畅快之感。 这刘婆子,仗着自己女儿成了姨娘,平日里可没少欺负她们这些小丫头,跟了夫人后还好些,以往还没伺候夫人的时候,刘婆子简直是掌握小丫头们生杀大权的阎王,得罪她后被发卖的小丫头就有好几个。 “杀少夫人你行行好饶了老婆子吧,老婆子给你下跪,给你磕头,我不该来找大姑娘啊!我不知道少夫人不喜欢姑娘们一起玩啊!老婆子只以为少夫人宽容大度又心慈,肯定乐见姑娘们姐妹情深,这才冲撞了少夫人,我该死啊!只是斗胆求求少夫人,看在老婆子伺候了夫人十几年的份儿上,饶我一命啊,老婆子给你磕头了啊……” 又一声惨嚎过后,刘婆子捂着额头,反应过来后正要上前扑打红绡,眼珠一转,忽然又干嚎起来,声音甚至比之前更大。一边嚎着,又一边作势要跪下磕头 “红绡。” 相比刘婆子响亮的嗓门,宜生的声音很轻,但红绡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为止。” 红绡甩甩发麻的手,快速上前,对准正弯着腰似乎要磕头的刘婆子,再次狠狠扇了下去! 红绡虽然是女子,身材又苗条,但到底正当青年,这一掌使出全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刘婆子又弯着腰,身子不稳,是以一掌下去,刘婆子就跟不倒翁似的,原地晃了三晃,才终于站稳了身子。 但是,刚刚站稳,耳边就又听见清脆的耳光声,随即,已经肿起的脸颊更加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啪!” “饶、饶命啊!” “啪!” “别打了老婆子认错了,少夫人您――” “啪!” “发发慈悲――” “啪!” “啪啪!” 红绡的手臂已经麻木不堪,眼睛里看不到别的,也听不到别的,只记得少夫人的那句话,“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为止。”可是刘婆子还在叫,那就继续打。 刘婆子终于明白撒泼使计没用,想要反抗,但是,已经晚了。 额头的伤并不算太重,不然她也不会有力气哭嚎卖惨顺带耍心眼子,仅仅额头上的伤还不算什么,但还有紧接着的一个个耳光,刘婆子上了年纪,身体又几乎被酒精掏空,受伤又失了先机之后,即便有心,也完全无法再反抗红绡。 她开始哭嚎叫骂着让一起来的婆子帮忙。 那婆子踌躇了下,想起苏姨娘,正要上前,眼睛往窗户一瞅,便见站在窗前面色沉静的少夫人,以及少夫人手里的那方沉甸甸的砚台。 镇纸是木头的,砸到什么了。 耳中似乎还有那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啪啪声,声声响在耳边,然而,比耳光声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温和,却恐怖之极的声音。她温柔地让女儿捂上耳朵,随之便是用着镇纸狠狠砸向她的额头;她温柔地吩咐丫鬟,却是让丫鬟打自己;即便已经在话语里设下陷阱指桑骂槐,她却依旧用着那样温和的声音,像吩咐丫鬟捶腿打扇一般,说出“继续打,打到叫不出来为止。”的话。 哪里是众人口中贤良软弱的少夫人,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恶魔!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刘婆子浑身一哆嗦,颤抖着睁开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身前。 那个女人,那个她从来都以为软弱可欺,从来都以为终究会被自己女儿取代的女人,正站在自己身前,身着雪青色素纱中衣,发髻松松挽就,眼眸沉静如秋水,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连怀里抱着的女孩儿都干净漂亮地不似尘世之人。 越发衬托出她的卑微和狼狈。 她嗫嚅着:“我错了、我错了,少夫人饶了我吧……错了错了……” “错在哪里?”然而那人却不依不饶。 “错在不该来打扰少夫人和小姐,错在不该强闯院子,错在――” “――娘!” 伴随着一道悲切凄厉的女声,小院的宁静被打破。 苏姨娘提着裙子,满脸泪珠地跑到刘婆子身边,抱着满身狼狈的刘婆子痛哭,而在苏姨娘身后,还有许多人。 苏姨娘的儿女沈文密沈琼霜,以及威远伯夫人谭氏是一波,这波人之后,还有一群人,却是从西边赶来的西府二夫人聂氏,二少夫人李氏。 老威远伯沈振英有三子,长子沈问知袭了爵,居东府,次子沈问章居西府,两府本是一个宅院,不过因分家,区别了叫法而已,若论空间,其实还是在一个大宅院里住着。宜生的院子偏离东府上房,离西府倒不远,刘婆子之前的哭嚎,想来是既传到了东府上房,也传到了西府。 两拨人,主子下人加一起,足有十几号人,瞬间就将原本空荡荡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沈文密沈琼霜紧随苏姨娘其后,看到刘婆子的惨状,沈琼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刘婆子身边,跟苏姨娘抱在一起哭。沈文密却脚步一顿,先四下瞅了瞅,看到身后谭氏脸上现出怒容后,才加快脚步,跑上前跟母亲妹妹一起哭。 “渠氏!你这是做什么?在自个儿家里喊打喊杀的,你能耐了啊你?自个儿留不住丈夫的心,就拿妾室的老娘出气,你可真是渠家教养出的好女儿!”谭氏也被丫鬟搀扶着进来,伸着手指指着宜生怒骂。 “大嫂,这苏姨娘的老娘,不是您以前的梳头丫鬟吗?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咱们少夫人怎么把您的狗给打成这样儿了?”西府二夫人聂氏捏着手帕,故作惊讶地道。 “呵呵,想来是不怎么把狗主人放在眼里吧。”二少夫人顺畅地接着婆婆的话。 谭氏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又看向宜生,张口道: “枉你平日做出个贤良大度的模样,背地里竟然如此狠毒,对一个老婆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要不是刘婆子惨叫让人听见通报了我,你是不是就准备打死她了啊?毒妇,我们威远伯府可容不下你这阴狠善妒的毒妇!” “咦,大嫂这是要给大少爷休妻?这可不太好吧?少夫人好歹伺候咱爹过世,又因此没了孩子,休妻实在不厚道啊。”聂氏又捏着帕子似笑非笑道。 “怎么处置儿媳是我的事儿,就不劳弟妹费心了。”谭氏不咸不淡地回道。 转眼又朝宜生冷冷一笑:“你于伯府有恩是不错,可你今日行事实在太过刻毒,只因嫉恨就这般毒打妾室的老娘,谁知道你还干了什么?这样的媳妇儿,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更得晚,但这章很肥,发现了么? 熬夜写的,可能会有虫,白天起来再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尊卑 伯府容不下……阴狠善妒……行事刻毒…… 婆母用这样的话指责儿媳,几乎等同于要休妻的意思了。而且,休妻的同时,还狠狠泼了一盆脏水。若是少夫人真的错了话,您别跟她小孩子计较。” “怎么?欺负了老的再来欺负小的?霜儿是我们伯府的二小姐,即便你是她嫡母,也不能任意欺凌她!”谭氏赶忙上前为沈琼霜撑腰。 宜生摇了摇头,没说话,只又上前一步,看着沈琼霜,直接对上她还含着泪的眼睛。 沈琼霜到底年纪小,被宜生这么看着,就有点儿顶不住,但偏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谭氏,复又挺起了胸膛。 “霜儿,你要跟姐姐一起玩么?”宜生指了指怀里的七月。 七月抬头看了看宜生,又一脑袋扎进宜生怀里,连个正脸都没给沈琼霜。显然,这是不待见沈琼霜。 沈琼霜当然也不待见七月。 她满脸嫌恶:“谁要跟个傻子玩儿!” “霜儿!” 苏姨娘脸色惨白,扬起手掌就要去打沈琼霜,但是,如同翠缕一般,手臂被宜生抓住。 苏姨娘愣愣地看着宜生。 宜生继续看着沈琼霜道:“可是,方才不是你让你姥姥来,找七月跟你玩的么?” 刘婆子忽然挣扎着要起来,嘴里发出呼喝之声,“霜――” 然而,没等她叫全沈琼霜的名字,沈琼霜便已瞪大了眼睛,愤怒地大喊:“我没找她!我才不找个傻子呢!我刚刚跟姨娘在一起呢,干嘛要找她!” 小孩子不是不会说谎,但此刻沈琼霜的语气表情,却显然不在“会说谎”之列。况且,这个谎,她说了没好处,坏处倒是大大的有。沈琼霜年纪小不明白,周围的一圈儿大人可明白地很。 既然沈琼霜没吩咐,那刘婆子所谓的“二姑娘想跟大姑娘玩,所以来请大姑娘”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儿? 就算沈七月是个傻子,那也是伯府的嫡小姐,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刘婆子是苏姨娘的亲娘,但她依旧是下人。一个下人,没主子的吩咐,假传命令,擅自要带走伯府嫡小姐,往好了说,可以说刘婆子想让两姐妹培养感情,因此自作主张了;但若往坏了说……那真是什么都可以说。 若是死掐着不放,甚至能给刘婆子扣上个谋害主子的罪名。 围观许久的二夫人聂氏团扇掩唇,脸上故作惊奇之色:“咦?这么说来,二姑娘没让刘婆子来?那刘婆子是来干嘛的?作甚要让大姑娘出去?这是准备带去哪儿,做什么?” 说着往七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七月是个傻子,这是阖府皆知的事,但这个傻子有人疼,全身上下穿的用的,无一不是好的。金的,银的,玉的,沈琼霜的穿戴竟不及她十分之一。 若说刘婆子诓七月出去是要让她跟沈琼霜培养姐妹感情,在场众人自然没一个会信。但若不是,她目的到底为何? 众人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刘婆子。 苏姨娘也愣住了,看了看瘫软在地的刘婆子,像是想到什么,忽地俏脸一白。 这边,宜生在招呼绿袖,“绿袖,方才刘婆子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巨细无遗地,给夫人们说一说。” 绿袖性子憨直莽撞,但却不笨,尤其听觉记忆非常好,如这般刚发生过的事,她能一字不落地给复述出来。而且,更绝的是,她扮演能力一流,一个小丫头,能把老妪扮演地惟妙惟肖。 听得宜生吩咐,绿袖当下便把方才刘婆子的一言一行全都复述了出来,言语加动作,直把刘婆子的行为学了个十成十。 而随着绿袖的复述,一圈儿人的脸色也是各有不同。 西府的二夫人聂氏和二少夫人李氏,就跟那茶馆里听说书的看客似的,兴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乱,在绿袖演到好处时,不顾谭氏的脸色,捧哏儿似的引着绿袖继续说。 绿袖讲到,刘婆子说是沈琼霜想找七月玩儿。 “咦,二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啊,难不成刘妈妈年纪大脑子糊涂,记错了?”二夫人聂氏道。 绿袖讲到,刘婆子让她们通报少夫人,说若大姑娘去跟二姑娘玩儿,说不定还能见着姑爷。 “姑爷?这是什么称呼?”聂氏脸上笑得灿烂,语气却是十分疑惑的样子,“刘妈妈又不是渠家的奴才,怎么叫承宣姑爷?这是哪跟哪儿啊?难不成,是觉着自个儿闺女跟了承宣,承宣就是她姑爷了?!” 苏姨娘脸色惨白,听到此言,却还是急急忙忙打断聂氏,“二夫人,定是绿袖听错或是记错了!” 绿袖委屈地瞪眼,“我才没听错记错呢!刘妈妈说地可清楚了!她还说自己是少爷的岳母,我们敢怠慢她,她就把我们发卖了呢!” 谭氏的脸从阴狠到铁青,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厉声啐道:“都给我闭嘴!” 绿袖和苏姨娘立刻噤声。 “娘,方才绿袖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您不信,大可问问这院子里,和这院子附近的人,刘婆子身体康健,嗓门不小,她喊的那些话,想来听到的人不少。”宜生说道。 “媳妇跟七月正在午睡,刘婆子闯上门来,说是要带七月去跟妹妹玩,丫头们阻拦,她便硬闯,惊扰了媳妇和七月午睡。” “若真是代霜儿找姐姐玩,听到七月在午睡,也该回去回禀,哪能做出这般强闯的行径,这哪里是下仆,这分明是强盗!” 宜生看着众人,“她是仆,我是主,主子教训一个不懂规矩侵扰主人的下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跟善不善妒、刻不刻毒有什么相干?娘,您说是不是?” “贵贱有别,尊卑有序,我从来都记得,不过,娘似乎不记得了,不然又怎会因为儿媳处罚一个犯了错的下人,便说儿媳阴狠善妒,行事刻毒呢?” 院子里阒然无声。 聂氏拍手大笑:“哎呦,可不是这个理儿!处罚个下人而已,大嫂怎么就给儿媳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难不成还要为个下人休弃儿媳?这要传出去,满京城人笑掉大牙不说,也堕了大嫂你威远伯夫人的名头啊!” 谭氏面色铁青,也不用丫鬟搀扶,上前几步,抬脚便要往刘婆子身上踹去,一边抬脚一边骂:“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老了老了还把脸扔地上给人踩,你怎么不寻根绳子自个儿吊死!” “娘!”苏姨娘喊了一声,也不知是喊谭氏,还是喊刘婆子,只喊过后,便挡在刘婆子身前,谭氏那一脚,便正正揣到了苏姨娘的心窝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慕少蓉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央歌、nohee、gemstone的营养液,么么哒(づ ̄ 3 ̄)づ 读者“gemstone”,灌溉营养液2016-02-04 19:58:21 读者“gemstone”,灌溉营养液2016-02-04 19:58:14 读者“gemstone”,灌溉营养液2016-02-04 19:58:05 读者“gemstone”,灌溉营养液2016-02-04 19:57:59 读者“gemstone”,灌溉营养液2016-02-04 19:57:46 读者“nohee”,灌溉营养液2016-02-04 10:33:22 读者“nohee”,灌溉营养液2016-02-04 10:33:19 读者“nohee”,灌溉营养液2016-02-04 10:33:16 读者“央歌”,灌溉营养液2016-02-04 09:17:04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输赢 谭氏那一脚是下了大力气的,苏姨娘被踢得闷哼一声,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 沈琼霜“哇”地一声哭出来,沈文密也红了眼睛,两人扑到苏姨娘身上,就连原本躺在地上,似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刘婆子,也挣扎着爬到女儿身边,“闺女啊我苦命的闺女啊”地叫着。 谭氏有点下不来脸。 那一脚本就是她气急之下才踢出去的,一来是觉得刘婆子丢了她的脸,二来也是先发制人,省地宜生借着教训刘婆子含沙射影,指责起她这个做主子的,所以才自己先动手教训了,那样宜生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是,唯一没料到的,是苏姨娘竟然替刘婆子挡了那一脚。 她可不会为苏姨娘的孝心感动,她只觉得,苏姨娘坏了她的计划,还拦着她处罚下人,哪怕这个下人是苏姨娘的亲娘,那也是不该。 看着苏姨娘晕过去,谭氏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过,现在这场面也不算坏。 苏姨娘都晕倒了,刘婆子的事儿也好混过去了。刘婆子行事有错,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恶劣后果,反而刘婆子母女俩一个伤一个晕,再不依不饶的,多少会显得宜生得理不饶人。而且,苏姨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宜生若是继续纠缠,不论事实如何,外人看到的,很可能就只是“大妇偏狭善妒,容不下妾室”。毕竟很多时候,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所以,如果她这个儿媳还想要贤良的名声,就该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最好。 不然的话,她可不介意败坏败坏自个儿儿媳的名声。 想到这里,谭氏就立刻吩咐起来,让去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 完全没有询问宜生的意思。 然而,即便宜生不出声,也有人不想让她这么顺利地带走苏姨娘母女俩。 “哎,这怎么就走了啊?刘婆子的事儿可还没完呢。这刘婆子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打着二姑娘的名头诓大姑娘出来,她一个奴才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看啊,指不定是后面有什么人指使!不行,得审出这个人,不然我可安不了心!”二夫人聂氏拧着眉,一脸担忧地说道。 谭氏心中恼怒不已,勉强压抑住怒气道:“弟妹多想了,刘婆子就是脑子犯浑,能有什么人指使!” 聂氏噗嗤一笑:“我可没多想,倒是大嫂,想必是多想了。不管背后有没有人,审审不就知道了?大嫂何必气恼?” 这话,分明是在说刘婆子是谭氏指使的! 谭氏当即摔了脸子。 她哪里知道刘婆子干嘛诓那小傻子出来?她讨厌那小傻子不假,可要是她想整治那小傻子,还用得着派个奴才扯谎诓骗?她堂堂威远伯夫人,还不屑做这种事儿!聂氏这是明摆着给她找不痛快! “我气恼?我哪里气恼了?我一辈子行得端坐得正!要审刘婆子是吧?那就审!我倒要看能审出个什么来!” 说罢,就让人将刘婆子绑起来。 这时,宜生却突然说话了。 “娘,刘婆子交给儿媳处置吧。” 她抱着七月,许是因为一夜未睡,声音有些虚弱沙哑,而眼底处,却是真真切切地染上了一层青黑。如此形容,倒让人想起一些她以前的柔弱样子。 “虽然侥幸没有出事,可刘婆子意图对七月不轨是真的,若是不审出个什么来,儿媳实在无法安心。”她的话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是以往一贯的温柔如水,仿佛方才用镇纸砸人、名令丫鬟打人,甚至公然给谭氏吃瘪的不是她一样。 配上那虚弱沙哑的声音和眼底的青黑,只让人觉得是个柔弱但却想保护女儿的母亲。 刘婆子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对七月不轨,这一点之前没有人点出,但是,现在有人点出了,点出之人还是疑似受害者的母亲。 人们喜欢津津乐道大妇欺压妾室的戏码,但同样相信为母则强。 聂氏立即帮腔:“是啊是啊,我看这事儿交给轩哥儿媳妇最好,保准能审出个一二三四来。” 威远伯府东西二府不和,聂氏和谭氏这对妯娌更是别了几十年苗头,如今有机会下谭氏的脸,聂氏自然不遗余力。 可是,她这帮腔却无异于火上浇油。若是谭氏原本还有点可能会将刘婆子交给宜生处置,聂氏这么一说,就算是为了跟聂氏别苗头,谭氏也不会让宜生如愿了。而且,谭氏固然知道自己没指使刘婆子做什么,但她自个儿知道还不行,以己度人,她觉得若是把刘婆子交给了宜生,那就是给了宜生屈打成招的机会。 所以,绝对不能把刘婆子交出去! “呵呵,我自个儿的奴才我自个儿管教,就不劳弟妹费心了。刘婆子犯了大错,死不足惜,只要审清楚了,打杀还是发卖,我绝无二话!” 说罢,也不管其余人的反应,径自带着一群丫鬟仆妇浩浩荡荡而去,自然,是带着苏姨娘母女的。沈文密和沈琼霜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沈文密只用袖子掩面,似乎在小声呜咽,沈琼霜却是在临走时,回头狠狠瞪了宜生一眼。 “唉,真是没趣儿!”聂氏一甩帕子,满脸不屑。 说罢,有些奇怪地瞅了宜生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轩哥儿媳妇今儿倒是有些不一样了。要我说,你以前的性子也太软和了,怪不得连刘婆子那种货色都敢蹬鼻子上脸,居然敢来你院子里撒泼。以后啊――就得这样。” 她自然是希望宜生以后都这样。以往的威远伯府少夫人太过温和顺从,对婆母的刁难更是以忍让为先,让聂氏根本找不着机会看笑话。可今天,这个软和地面团儿似的人,居然敢明里暗里地,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呢。但现在看来,少夫人是真的变了。不再是任人**的面团,而是令人不敢再轻易招惹的母老虎! 小丫头又激动又澎湃的感觉。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 宜生闭了闭眼,摇头,只觉得全身疲累。 “这算什么厉害……” 只是跟些内宅妇人打嘴仗而已。赢了没什么厉害,输了也不见得就怎样。不过,身在这个宅院里,不打嘴仗就得被人欺辱,所以,还是赢了比较好。 但是―― “真累啊……” 这种日子,真累啊。 偏偏,她还不得不继续忍受这种日子。 她抱紧了怀中的安静的孩子,目光却看向了威远伯府的重重飞檐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发完这一章就去吃年夜饭啦xd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可笑 威远伯府毕竟曾经显赫过,伯府的宅子还是先皇钦赐,工部建造,整个宅子建地十分整齐气派。不过老威远伯沈振英去世后,沈振英的三个儿子分了家,威远伯府便分成了东西二府,再加一个致远斋。 东府是现任威远伯沈问知及家眷住着,西府是二爷沈问章及家眷,最后一个致远斋,则住了沈三爷沈问秋。 东西二府加上致远斋,整个威远伯府占地极广,从宅子最东头走到最西头,起码也得半刻钟。但是,再大的宅子,再高的院墙,也挡不住流言飞散。 刘婆子是苏姨娘的亲娘,又是夫人跟前的得意人,如今居然吃了个大亏,更重要的是,这个亏,是在人人都觉得性子绵软的少夫人那里吃的。 未到掌灯时分,下午少夫人院子里闹的这一岀,就飞快地在伯府各院之间传播开来。 有人惊讶,有人狐疑,有人警惕,但无论如何,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少夫人不是任人**的面团儿,想放肆,想谄媚,想蹬鼻子上脸的,最好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 相比下人,谭氏对这一点体会地更深。 一次苏姨娘最得谭氏欢心,别说别的姨娘丫头,甚至正牌夫人渠氏,更甚至那几个谭氏的亲生女儿,都不一定有苏姨娘在谭氏面前得脸。 所以,沈琼霜不假思索地便点了头。 苏姨娘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傻孩子。有些笑,不一定是真的笑,有些好,也不一定是真的好。你得看清楚这点,以后姨娘才能放心……” 沈琼霜满脸懵懂。 苏姨娘摇摇头,话又说得更明白了些:“霜儿,夫人若是真顾忌我,也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地,就让人重罚你姥姥了。” 一颗好用的棋子罢了,谁会顾忌棋子的想法?谭氏不会,从来不会,早在被送给沈承宣做妾时,苏姨娘就深深地知晓了。 所以,求也无用,甚至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让谭氏更恼火,然后让娘受更大的罪。 所以,她不能去求。 沈琼霜还是不太懂,但她听懂了一点:姨娘不能去求祖母,求也没用。 “那……”小姑娘鼓起勇气,“那我去求祖母!祖母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实在不行还有哥哥!”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沈文密,“哥哥,我们去求祖母好不好?让祖母不要再打姥姥了。” 沈文密目光闪烁,“霜儿别胡闹,姥姥的确犯了错,祖母罚她是应该的。” 沈琼霜瞪大眼睛,“哥哥,你怎么这么说!”姥姥最疼她们兄妹了,甚至比姨娘还疼他们,哥哥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沈文密脸色一沉,训斥道:“你懂什么?姥姥虽然是咱们的姥姥,可她还是伯府的下人,下人犯了错,受罚天经地义。霜儿你记着,咱们是主子,姥姥是下人,咱们地位不一样的。还有,以后在外面别叫姥姥,那不合规矩!” 见沈琼霜懵懵的模样,他脸色又和缓下来,柔声道:“当然,我不是不想为姥姥求情。可是,霜儿你要知道,祖母并不是能听人劝的性子,尤其今天西府那边挤兑祖母,祖母正窝着火儿呢,我们去求她,反而很可能会火上浇油。到时祖母更生气,姥姥也受更多的罪。” 说罢又看向苏姨娘,“娘,您说是不是?祖母的脾气您最清楚了。” 苏姨娘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沈文密一眼,却还是点点头。 沈文密说的,确实是没错的。 于规矩于道理,都没错。 可是,世间的事又怎能全用规矩道理来衡量。 想到老娘这把年纪还要遭毒打,苏姨娘心里便像针扎似的痛。 像是回到了幼年,那个被她叫做爹的男人,喝了酒或赌输了之后,虽然矮小,瘦弱,又跛着腿,却像座无法反抗的大山,拳脚雨点似地,毫不顾忌地挥向自己的妻女,她吓得瑟瑟发抖,娘就抱着她,任那些重重的拳脚全落在自己身上。她想反抗,想保护娘,却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只能退缩。 明明已经是众人羡慕的伯府姨娘,明明已经不是那个弱小的小女孩,却还是那么弱,还是保护不了娘…… 苏姨娘握紧了双手,保养良好的指甲陷进肉里。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沈文密又说道,“姥姥到底为什么要去那院子?还诓那小傻子出来……难道是……”他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就变得很难看。 苏姨娘原本惨白的脸色泛起了红。 不是羞涩的红,而是羞耻的红。 ***** “对了夫人,”绿袖满脸好奇,“刘妈妈到底为什么要诓小姐出去啊?” 一夜未睡,又经过方才那场闹哄哄的戏码,宜生身心俱疲,只紧紧抱着七月,脸上连表情都懒得做,但听到绿袖的这句话,她脸上却立刻现出极度讽刺的笑。 “很可笑的原因。” 绿袖眨眨眼。 宜生看着七月,或者说看着七月的一身穿戴和手中的玩物。 发上是上好南珠攒成的发簪,颈间是纯金足赤的项圈,手腕上玉镯叮咚作响,腰间佩玉水色温润,就连手上正在把玩的那白玉九连环,也是没一百两银子下不来的东西。 无论伯府还是渠家,都算不得豪奢之家,但是,谁让威远伯少夫人只有一个女儿,且把这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呢?又因为这个女儿不言不语,一来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她好,二来怀着弥补歉疚的心理,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穿戴都给她最好的。 更何况,除了亲娘,伯府里还有一个疼七月、愿意为她花钱的。偏偏那人又是个有钱且舍得花钱的主。 所以,虽然七月在父亲祖母跟前不受宠,穿戴却比沈琼霜好上不知多少倍。 满身金玉,却又偏偏是个不受宠不被待见的孩子,那么,趁着无人的时候,让那孩子身上少些东西也没事儿吧?人缺钱缺疯了的时候,胆子总会大一些,更何况,这孩子的母亲软弱好拿捏,且粗心大意,又清高地视金钱为粪土,自个儿女儿身上少了几样东西,只当是贪玩弄丢了,:  过年期间更新时间不定,不过总体上来看还是日更的~ 以及,这章有个角色隐形出场了,发现没? 谢谢投雷和灌营养液的姑娘(づ ̄ 3 ̄)づ 墨十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8 19:45:46 小夜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7 20:42:08 阿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7 19:36:10 晨风微询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6 22:55:41 晨风微询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6 22:55:30 读者“留念”,灌溉营养液2016-02-05 21:45:21 读者“留念”,灌溉营养液2016-02-05 21:45:18 读者“留念”,灌溉营养液2016-02-05 21:45:09 读者“snow”,灌溉营养液2016-02-05 18:42:40 读者“lota0c”,灌溉营养液2016-02-05 09:47:05 读者“慕少蓉”,灌溉营养液2016-02-05 09:05:5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改变 刘婆子好赌,这并不是件十分隐秘的事,起码威远伯府的下人中,有脸面的管事妈妈们,几乎都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起码在这时,伯府的主子们都还不知道。 宜生原本应该也是不知道的,但她重活了一次。 上辈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是发现七月跌落假山真相的时候。 起初谁都以为,七月摔下假山不过是个意外,又因为这个意外,有名的傻子居然变聪明了,因此便更无人在意七月为何会摔下假山。 但这并不是意外。 那一世的这一天,依旧与刘婆子有关。只不过,那一次宜生没有看好七月,所以刘婆子也不用费心诓骗七月出门。只是借故引开丫头,然后,便毫无顾忌地,完全将七月当成一个真正的傻子,抢走了她的珍珠发簪和玉佩。 可是,七月当然不是真傻,所以她反抗了。 惊讶意外之下,刘婆子推了七月一把。七月跌倒,头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成了沈琪。 当七月被发现摔倒在假山时,刘婆子根本不在现场,自然也无人怀疑到她的身上。于是这事就此被尘封,人人都以为是七月贪玩才不慎摔下,甚至连宜生都这样以为。 只有沈琪和刘婆子知道不是。 沈琪起初并未说出真相,而是在跟苏姨娘斗地白热化的时候,才忽然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并借此将苏姨娘和刘婆子的老底儿全部揭开。 伯府的主子们这才发现,刘婆子竟然有着烂赌、酗酒、偷盗、勒索、以权谋私等种种恶习。身为刘婆子的主子,谭氏顿觉脸面受挫,勃然大怒,下令将刘婆子打得半死不活,对苏姨娘也许久没有好脸,之后的一连串事件,更是直接将苏姨娘及刘婆子,甚至沈琼霜、沈文密都打入地狱。沈琪大获全胜。。 也是直到那时,伯府的主子们才知道刘婆子嫁人后的那段往事。 当初刘婆子投奔伯府,说法是丈夫病逝,家里的钱也因为丈夫的病而全填了药罐子。然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事情还得从刘婆子与苏柱儿结亲说起。 刘婆子年轻时也是个美人,不然也生不出苏姨娘这样的女儿。而她的丈夫苏柱儿,若单论人才相貌,就是搁在伯府的小厮里,也是最不出挑的那一拨。像刘婆子这样得宠的大丫头,平日里,就是看苏柱儿一眼,恐怕都嫌埋汰。 但是,苏柱儿也有他的优点。 一来苏柱儿脱了奴籍,乃是自由身,若是跟他结合,生的孩子就不必再当奴仆伺候人;二来,自然就是苏柱儿的娘为儿子留下的身家财产。 虽然丑,虽然跛,但就冲上面两点,苏柱儿勉强也可算得上良人。 再说,那时刘婆子也没得多少挑头。 她不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而是被主子收用过的。 这个主子,自然就是如今的威远伯沈问知。沈问知如今上了年纪,于女色上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显得后院清净了些,但在年轻的时候,却也是个风流惯了的,那时他后院的女人数量,比其子沈承宣,完全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室妾室不说,通房也有好些个,而刘婆子,则连通房也算不上――不过是沈问知兴致一来,临时拉了泻火的罢了。 身为谭氏的梳头丫鬟,刘婆子其实看得很明白:谭氏心狠手辣容不下人,沈问知又太过风流,所以,与其自己受骗,说自个儿娶了刘婆子这个被玩儿过的烂货是倒了大霉,打她是应当,刘婆子若敢顶嘴,则只会打得更厉害。 对此,刘婆子忍着。 乡下汉子打婆娘并不少见,苏柱儿不是唯一打的,也不是打地最狠的,日子还能过,吃喝还凑合,所以刘婆子安慰自己,觉着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么,就继续忍着,过着吧。 可是,隐忍换来的从不是收敛,而是变本加厉。 手头有钱,无人管束,再加上闲汉二流子引诱,苏柱儿很快就吃喝嫖赌四字全沾。 尤其是喝和赌。 喝醉了打刘婆子,赌输了还是打刘婆子,后来有了苏姨娘,拳脚也不会特意避开还是孩子的苏姨娘――他是她老子,生了她养了她,无意中踹到几脚算什么? 吃喝嫖赌打妻女,这样舒服惬意的日子,苏柱儿过了三四年。 三四年后,妻女还能打,吃喝嫖赌却只能想想了。 一座农家大宅,两百亩良田,再加上刘婆子当丫鬟时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几年的功夫,就被苏柱儿败了个干干净净。没了钱财,以前捧着苏柱儿的狐朋狗友,立即也是散了个一干二净。以往笑脸相迎的赌场青楼,也瞬间变得面目狰狞。没了钱财,没人瞧得起苏柱儿。 有些人,愈是困顿,愈是斗志昂扬,还有一些人,愈是困顿,却愈卑劣。被比自己强大的人羞辱压迫,他们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只能在心里发酵,然后千百倍地作用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 苏柱儿显然是后者。 宜生还记得,上一世,当刘婆子的劣迹被翻出,谭氏大怒要处置刘婆子时,苏姨娘涕泪满面地为刘婆子求情,甚至不顾众多丫鬟仆妇看着,掀开刘婆子的衣服,露出那即便已经过了许多年,却依旧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刘婆子和苏姨娘的过去并非她们以往说的那样平静,苏柱儿也不是病死,而是被赌场追债的人打死。 若不是刘婆子和苏姨娘跑地快,下场可能比被打死的苏柱儿还要惨。 这些事,宜生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从苏姨娘的哭诉,以及刘婆子身上的伤痕中大致推测而来。 刘婆子的遭遇的确让人同情,但是,想起刘婆子的那些作为,宜生却着实同情不起来。 明明饱受苏柱儿酗酒烂赌之苦,但当苏柱儿死去,母女俩脱离苦海,甚至因苏莞儿成功当上姨娘,而有了份十分光明的前途时,刘婆子却走上了苏柱儿的老路。 女儿是姨娘,自己又是得脸的妈妈,若是不作妖,刘婆子满可以相对舒服地安度晚年。可是,吃喝嫖赌四个字,除了嫖没沾,剩下三项,刘婆子几乎是完全循着苏柱儿的轨迹,一步步愈陷愈深。 刘婆子还算有几分理智,虽有勒索丫头以权谋私等举动,却也注意着分寸,但既要注意分寸,自然就敛不来多少钱。哪怕有苏姨娘时时孝敬,刘婆子也总是缺钱。 于是,就盯上了七月。 傻子不会告状,傻子的娘还是个软柿子,只是顺走几件首饰而已,只要行事谨慎些,就不会有人发现。 刘婆子是这样想的,于是她做了。 上辈子,不用她来诓,七月自个儿就在外面,所以她轻易得手,还把七月推倒,以致沈七月变成沈琪。 这辈子,宜生寸步不离地守着七月,本以为不会再有这一出,可谁想到,七月不出门,刘婆子就主动找上了门。 宜生有些愤怒,但比愤怒更强烈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惶恐。 她重生了,她变了,可是,剧情也变了。 即便她把七月看得牢牢地,上辈子的事却还是发生了,且是以更加激烈、更加无可抵挡的姿态。 这是否意味着,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前世的悲剧,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当然不会是悲剧:-d 谢谢投雷和灌营养液的姑娘~ 筱霓正面up作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9 21:02:38 胜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9 16:16:58 肖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9 16:12:33 肖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9 16:12:30 小包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9 12:51:53 阿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9 08:20:29 猫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9 04:29:50 读者“桃花”,灌溉营养液2016-02-11 16:21:38 读者“洛琴”,灌溉营养液2016-02-11 16:21:23 读者“洛琴”,灌溉营养液2016-02-11 16:20:54 读者“乘客”,灌溉营养液2016-02-10 11:37:31 读者“书虫”,灌溉营养液2016-02-09 20:54:43 读者“小夜”,灌溉营养液2016-02-09 20:36:54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知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宜生很紧张。 院子里粗使的丫鬟婆子很有自觉地不靠近主屋,只有红绡绿袖在宜生跟前伺候,但是,她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无事可做。 简单跟两个丫头说了几句刘婆子的事儿后,宜生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卧室,不休息,不看书,只紧紧盯着七月,目光没有片刻转移。 七月不好动,没人管她的话,她可以全程保持一个姿势,然后一动不动地玩上半天。绿袖曾经很好奇,觉得长久不变换姿势,身体肯定很累,但七月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就算盘腿坐上两个时辰,起来时也没一点腿酸腰麻的迹象。 要知道,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累了! 不过,现在绿袖知道七月为什么能坐得住了——显然是随了母亲。 七月姿势不动,宜生的目光身体就也不动,专注地、紧绷地,像拉满的弓弦。虽然少夫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绿袖却直觉地没有多说话以免打扰到少夫人。 因为,总感觉贸然打扰地话,少夫人就会像崩地过紧的弓弦一样断掉。 宜生以前就不是个多事的人,今天就更是省事儿地紧,红绡绿袖是不用干粗活的,只要伺候好宜生和七月就行,可今日,她俩却颇有些使不上劲儿的感觉。 一直到晚饭时分,少夫人依旧是那种紧绷的状态,晚饭只用了少少一些,红绡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有心劝她多用些,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或许是因为刘婆子闹的那一岀,少夫人才会格外紧张吧……两个丫头悄悄讨论,对少夫人今日的反常做出如此推测。 很快,夜幕降临,各院吹灯落锁,宜生的院子也不例外,红绡和绿袖伺候着宜生和七月梳洗过,就如往常一般去隔壁的耳房休息。 有些富贵人家会让丫头睡在床下的小榻上,好方便伺候主人起夜,但宜生没这个习惯,因此红绡绿袖夜里是睡在隔壁的,除非大声呼喊,两人并不会知道夜间宜生房里发生何事。 所以,她们也没看到,这一夜,少夫人房里的灯依旧一夜未熄。 但是,当翌日清晨,两人起来伺候宜生洗漱时,便是绿袖这样有些粗心的,都很快发现了不妥。 “少夫人,您……”绿袖的声音有点大,圆圆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宜生黑发披散,面孔有些苍白,眼下的青黑却更加严重,可这一次,两个丫头都知道,这绝不是少夫人用眉笔故意画了骗人的。比憔悴的面色更让人心惊的,是少夫人的眼神。 眼角有些无力地下垂,双眼却依旧勉力大张着,只是里面空洞洞的,看着人的时候,似乎落不到实处——虽然少夫人几乎没怎么看她们两人,而是依旧如昨日一般,目光紧紧地黏在姑娘身上。 绿袖隐约想起,昨日清晨,她和红绡来伺候少夫人起早时,少夫人似乎就已经睁着眼睛在床上等她们了。今日,也是如此。 红绡更细心,她瞅了瞅床边的灯台。 灯台里的灯油,比往常少了很多。 “无事。”看出丫头们的狐疑和担忧,宜生开了口。 只是那声音,却带着明显至极的沙哑和疲惫。 好丫头不该过问主人的事,主子说什么,只要照做就是。这是红绡所受的教育。所以,她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将疑问咽下,并且拦住了又要说话的绿袖。 少夫人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洗漱后吃过早饭,宜生依旧安静地待在卧室,看着七月玩耍。 日头慢慢升上来,又一天开始,六月远去,七月到来,窗外还有蝉鸣,然经过一个夏天的疯狂喧嚣,鸣声变得有气无力,有一声没一声的,不像盛夏时那么热烈。 少夫人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吩咐,红绡绿袖做好日常的活计,甚至把院子里的小丫头和婆子们耳提面命训斥了一番,旋即却又没了事儿做。 绿袖小孩子心性,当即提议去粘知了。 “少夫人脸色不好,都不让咱们在跟前伺候,这知了叫地扰人清静,少夫人肯定不喜欢。红绡姐姐,咱们去寻根杆子粘了吧。”理由倒是说地光明磊落。 “粘了烤了吃!可惜都老了,刚从土里爬出来的知了猴才好吃。”不待红绡回答,绿袖就又说道,说着还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红绡嘴角抽抽,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想吃就直说,说什么怕扰了夫人清净。” 旋即又忍不住有些好奇:“那知了……烤了会好吃?” 绿袖先是被红绡说地脸一红,听到后一句,顿时又兴高采烈起来,重重地点头,“当然好吃!就是不好粘,手得快,还得稳,又要找蜘蛛丝,黏在杆子头上,桃胶也行,就是不太粘,得找软的,刚流出来的,不然知了容易飞掉。我哥最会粘知了了,有一次我想吃肉,家里没有,我哥就带我去粘知了,十几只呢,全烤了给我吃了。还有家雀儿、泥鳅、蚂蚱,烤了也好吃的……”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绿袖一脸兴奋地说个不停,红绡也睁大眼睛听着。 绿袖不是家生子,而是出身普通农家,十二岁那年家乡糟灾,才卖身做了丫鬟,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对过往的记忆自然熟稔于心。 红绡却是家生子,虽做着伺候人的活儿,但也是长在宅院里,对那些个乡村野物自然不会熟悉,因此也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就跟着绿袖去寻起了杆子。 长杆很快寻到,不过蜘蛛丝却不好找,桃胶更是无处寻,两个小丫头便犯了难。 院子里的下人刚被两人训斥过,都自觉地躲地远远的。只有管着小厨房的婆子,有心讨好两人,见两人一脸郁闷,问清缘由后,脸上笑出一道道深深的褶皱,随即便抓了一把面粉给两人看。面粉能做面筋,面筋的粘性可比蜘蛛丝更好。 红绡醒悟地点点头,正要吩咐那婆子做面筋,绿袖却扯住了她的袖子。 “红绡姐姐……好好的白面,拿来粘知了多糟蹋啊。”绿袖一脸心疼的样子。 用白面洗出的面筋粘知了,这在绿袖眼中,真是实打实的糟蹋东西,进伯府之前,她只知道白面长什么样子,却连什么味道都没尝过。经历过饥荒,绿袖对食物有种虔诚的敬畏,即便在伯府不愁吃喝,她却从不浪费食物。 旁边的婆子悄悄撇了嘴。 红绡愣了愣,旋即无奈地道:“那怎么办?” 粘知了粘知了,总得找着东西粘,可蛛丝寻不到,面粉又怕糟蹋,虽然还可以用鰾胶,但那东西,也只用木匠那儿备着,她们更寻不着。 绿袖皱着眉,最后还是可怜兮兮地道:“那就不粘了吧……” 于是,最终还是没能粘成知了。 两个无事可做的丫头在外间做起了针线,一边做,一边说着话儿,多是绿袖在说,红绡在听。 因为怕扰到宜生,她们声音放地很低,但是,人在疲惫且紧张地时候,五感似乎格外灵敏,即便两人已经压低了声音,宜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宜生侧耳听着,窗外蝉鸣依旧。 虽然鸣声嘶哑微弱,却还好好活着。 即便过了那么久,依旧觉得这一幕熟悉至极。 上一世的这时,她没有两夜未睡,但七月却出事晕了过去,她担忧又烦心,守着七月,没有让两个丫头伺候。依稀记得,也是绿袖提议要粘知了,忘记是因为什么,但是,最后却也是不了了之。 很多事已经改变,很多却还是未变。 绿袖还是提出了粘知了,最终却还是没有粘成。 那些知了,还好好地活着。 聒噪,喧嚣,不知疲倦,日复一日,虽然一生短暂,却完整地从生走到死,若无人相扰,便不虞夭折。 可是,上一世,她的七月却夭折了。 “红绡,绿袖。”她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个小丫头的悄悄话。 红绡立刻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放下针线赶紧跑进屋,绿袖紧随其后。 “少夫人,要看书么?还是想用些小点?或者喝水?您喉咙有些哑,喝点蜂蜜水最好不过了……”不等宜生吩咐,红绡便叽叽喳喳说开了,简直像个啰嗦的老妈子。 当然,红绡自个儿可不这么觉得。 她是少夫人的大丫头,可从昨天到现在,少夫人居然没吩咐她一句话! 这让一向勤快的红绡觉得有点儿不大适应。 是以,宜生一叫,她便迫不及待地问了。 “别忙。”宜生打断了红绡的迭声问询,又将目光转向绿袖。 “绿袖,去粘知了吧。”她说道。 红绡话音卡在喉咙里,有点摸不着头脑。 粘知了? 少夫人唤她们进来,就是为了让她们粘知了? 难道是真的觉得知了叫地烦心? 不过,不管为什么,少夫人吩咐了,那就去做吧。 红绡立刻转身,准备去洗面筋粘知了。 绿袖张了张嘴。 她还是觉得用面筋粘知了太糟蹋东西。 绿袖年纪小,并不太会掩饰脸上的表情。 宜生立刻就看出了绿袖的欲言又止。 “绿袖。”她温声唤着,声音虽然有些嘶哑,却很温柔,又沉稳,似乎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糟蹋东西当然不对。”她肯定了绿袖的观念,“但是,若是能得到更大的回报,适当牺牲一些也是值得的。” “见过打猎么?为了引诱猎物,猎人会先放出诱饵,一根骨头,一块肉,看起来糟蹋了,但猎人所获的,却是一整只猎物。” “一小团面筋就可以粘十几只知了,你能吃到烤知了,我也得了清净。”她微微笑着,“所以你看,这买卖很划算。” 绿袖双眼一亮,狠狠点了点头。 原来,少夫人真的觉得知了吵啊! 既然不是单单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那就值得了。 两个小丫头立刻去粘知了。 见两人去而又回,小厨房的婆子有些惊诧,问明缘由,得知是少夫人亲自吩咐的,便更加热心,抢着洗了面筋。 这婆子是个聪明的。 昨天少夫人跟刘婆子发生冲突时,她也躲在了一边,那时,她觉得少夫人砸了刘婆子只是偶然为之,就像咬人的兔子,被惹急了会咬人,但是,再怎么咬,不还是兔子? 所以她躲了起来。 但是,后来少夫人的表现,却让她改观了。 她怀疑自己以前看错了。也许,少夫人真不是兔子。 做奴才的最要紧的是跟准主子,自个儿都保护不了的主子,自然也没必要跟。可若这主子又能保护自己,甚至反击敌人了呢? 那自然是赶紧表忠心,抱大腿。 ***** 有了长杆,有了面筋,知了似乎手到擒来,但是,红绡绿袖的粘知了大业却并不怎么顺利。 红绡是完全没经验的,绿袖说得多,但也只是会说罢了,真动起手来,杆子还没靠近,知了就“扑棱棱”地飞走了。 忙活半天,居然一只也没粘到。 宜生打开了窗户,目光虽未看着外面,耳朵却一直听着。 即便她亲自吩咐,即便绿袖红绡按她的吩咐去做,却还是无法改变么? 抱着七月的手臂越来越紧。 “阿娘……”七月忍不住叫了一声。 宜生恍然,看着一脸懵懂的七月,心里微微好受一些。 起码,现在还好好的…… 一道略显粗俗的声音打断了宜生的思绪。 “哎呦,姑娘们,这知了可不能这么粘。来来来,看老婆子我的!”小厨房的婆子——她男人姓曹,人称曹婆子——挽起袖子,上前对红绡绿袖说道。 长杆很快转到曹婆子手里。 而曹婆子也没有辜负红绡绿袖的期望。 半个时辰后,绿袖捏着两只知了,献宝似地给宜生看。 那知了还活着,在绿袖的手中挣扎鸣叫。 虽然被束缚住,但依旧活着。 “只捉了两只?”宜生接过一只知了,问道。 绿袖摆摆手,“不是不是,还有十几只呢!曹妈妈好厉害!剩下的被曹妈妈拿去小厨房了,说要帮我们炸了,炸了更好吃。少夫人你要吃么?” 宜生摇摇头,脸上带了笑,“不了,你们吃吧。” 说罢将手里的知了递了过去,又让绿袖出去。 绿袖接过知了,兴冲冲地跑出去。 跑到小厨房门口,突然停住脚步,抬起一只手看了看。 手里是那只递给少夫人,又被递过来的知了。 原本还在挣扎鸣叫,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当然不是知了突然知道挣扎无用,所以才偃旗息鼓,而是死了。绿袖松开捏着知了的手指,那知了却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掌心。 真死了啊。 许是不小心用力太大,捏死了吧。 绿袖歪着脑袋想着,又蹦蹦跳跳地进了小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起一句话:如果你是那只知了,你还笑得出来么?【虽然宜生没笑233333 为本文第一只炮灰——知了君,点[蜡烛][蜡烛][蜡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出府 最终,那十几只倒霉的知了果然进了油锅。清亮亮的滚烫荤油里过一遭,炸地略泛金黄,撒了细盐胡椒,一只只头朝里尾朝外,整整齐齐摆在白瓷盘子里。 曹婆子有心讨好,觉着光是黑乎乎的炸知了不好看,就又切了细细的葱花和芫荽,均匀地洒在炸知了上。 白的瓷盘,黑的知了,绿的葱花和芫荽,如此折腾一番,本是上不得台面的乡村野物,倒被整治出什么佳肴珍馐的范儿。 看着卖相极好的炸知了,绿袖倒有些不知所措。本还准备直接像记忆中那样下手抓着吃,曹婆子这么一捯饬,她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拿了筷子夹了一只塞嘴里,也不狼吞虎咽,而是斯文地慢慢嚼着,闺阁小姐似的。 红绡没吃过知了,好奇地紧,但看着知了那样子,最终还是没敢下嘴。 “真奇怪……明明记得很好吃的,怎么刚刚吃着,就觉着也不是那么好吃呢?”离了小厨房,绿袖捧着茶杯漱口,一边漱口一边皱着小眉头说着。 足足十几只知了,红绡不敢吃,曹婆子也不吃,绿袖只得自己全吃了,于是,一盘子炸知了都进了绿袖的肚子里。可吃到最后,绿袖甚至觉得油腻地反胃。若不是想着不能浪费,恐怕还真吃不完那么些。 明明奢侈地又是用油炸,又是用各种料调味,可是,吃起来却全然没有记忆里那样美味呢。 红绡笑:“你如今平日里吃的都是什么?以前吃的又是什么?好吃的吃多了罢了。” 她虽没吃那知了,但只是看着,就觉着那肉又干又柴。若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哪里会觉得老知了好吃? 在伯府讨生活虽有种种难处,但在吃上,机缘巧合混成大丫头的绿袖,吃的肯定比之前的贫穷农家女绿袖强数倍。 绿袖想了想,觉着很有道理。 可是,似乎哪里还有些不对。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红绡姐姐比她懂地说,红绡姐姐既然那么说,应该就是那样吧。 小丫头立刻心大地把难吃的炸知了抛到脑后。 “去看少夫人吧!”小丫头放下茶杯,蹦蹦跳跳地道,“院子里的知了都粘了,这下少夫人能睡个好觉了吧?” ***** 来到卧室,两个丫头满以为又会看到少夫人静坐不动的样子,谁知却惊讶地发现:少夫人居然睡了。 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做工精致的千工拔步床上,床前只挂了薄薄一层帘幕,红绡掀开帘幕,就看到少夫人睡得沉沉的脸,以及少夫人怀里同样睡着的姑娘。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又轻轻放下帘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守在外间。 “果然是因为那知了太吵了吧。”绿袖扬着下巴笑眯眯地道。 红绡摇头笑笑,伸出手指点了点绿袖脑门儿。 当然不是因为知了。 一日不午睡可能是因为知了,连续两宿没睡又怎么说? 最近少夫人好像变了,似乎就是从半个月前,有日少夫人午睡醒来,突然让她们去找姑娘开始。从那以后,就变了。 变得对姑娘更着紧,变得不再对夫人事事顺从,变得做出很多以往都不会做的事,变得……甚至让红绡有点儿不敢认。 红绡心里犯了嘀咕。 就像原本娇柔婀娜的草花,突然长出扎人的刺、长出直立坚硬的枝干一样。 但是,说实话,这变化不坏。 只要少夫人别再像这两日一样折磨自己就行。其余的,就不是她该管的了。 叹了一口气,红绡如此想着。 ***** 宜生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长。 长长的一觉没有做任何梦,身心都陷入沉眠。是以即便之前两宿未睡,这一觉醒来后,宜生也觉着浑身精力充沛。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眼底还有一丝痕迹的青黑,她甚至带了些玩笑地对红绡绿袖道:“以后若是我再耍性子不睡觉,你们可得劝着我。女人熬夜不好,老得快。” 二十九岁,用做鬼时学到的词儿说,她可是奔三的女人了呢。 不再青春鲜嫩,却依旧年轻着,好好地活,还能活很长。 即便不准备以颜色侍人,也不能糟蹋自己的容貌和身体,不为给别人看,也得活得漂漂亮亮地给自己看。 不悦人,便悦己。 两个小丫头又对视了一眼。 少夫人说话也越来越奇怪了…… 不过,下次少夫人若在折腾自己,她们就可以劝慰了呢。这样也不错。 而且重要的是,少夫人居然说笑了?!那么,是不是代表少夫人的心情终于好转了?红绡绿袖暗暗高兴。 宜生没有让两个丫头白高兴。 那一觉像是补足了她缺失的所有精力和自信,焦躁和不安也渐渐远去,日子似乎回到之前的样子。她依旧不敢放松对七月的看管,但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分一秒都不离开。 之前最紧张的时候,她甚至想让七月变得小小的,可以捧在掌心,藏在袖口,好让她在自己的羽翼和保护下一世安稳无忧。 但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除非两人一起死,否则她不可能为七月遮挡住人生所有的风雨;除非七月是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玩偶,否则她也无权擅自将七月藏在自己掌心,从而不给她成长和见识外界风雨的机会。 七月不是傻子,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但七月又的确是个特殊的、需要保护的孩子。 所以,她依旧会尽自己所能保护七月,保护七月不受无端的伤害,保护七月不被狂风暴雨摧折。但是,她不该是七月一生的全部意义,七月也不该是她重活一世的全部意义。 日子又平静无波澜地过去几天,这几天中,七月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没有突然变得“聪明”,没有突然语出惊人,没有突然用那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的阿娘。 距离上一世沈琪穿过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五天,七月还是原来的七月,沈琪毫无影踪。 宜生的心便益发松快了。 只是宅院里的日子单调又无趣,若不跟其余女眷交往玩耍,就更是无聊至极。平日里除了教导七月,宜生也就只能看看书,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棋。 可一个人下棋终究无趣,而她能看的书,其实也不多。 渠家是书香世家,女儿的嫁妆里除了寻常的陪嫁物事,必然还会有一箱子书,但是,那书多是圣贤经典,了不起便是些杂谈游记。以往宜生无事做时便爱看书,而作为没有管家权,又被夫君冷落的伯府少夫人,宜生大部分时候都是无事可做的。于是,经年日久地,那些书她几乎已经能够背诵。至于坊间那些情节曲折离奇,却尽是情情**、妖魔鬼怪的话本子之类的,自然是不可能有的。 将一本已经被翻地边角起皱的游记放回书架,宜生叹了口气,终于唤了人。 “绿袖,吩咐曹升准备马车,我要出府。”曹升便是曹婆子的男人,是伯府的马车夫。往常宜生出府走亲访友,便多是曹升赶车。 绿袖应了声便跑出去,宜生又吩咐红绡准备东西,多是七月玩的吃的用的。 红绡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少夫人,您要去哪儿啊?回渠府么?” 红绡的印象中,少夫人不是个爱热闹的,除了一些必要的宴会应酬,几乎很少出府,就是要买什么,也多是让人带了东西来府上挑选。 因此除了那些个交际应酬,少夫人唯一去地多的,就是娘家渠府了。 虽然同居京城,但伯府和渠家离得不算太近,乘马车得大半个时辰,且少夫人是出嫁的女儿,便是娘家就在隔壁,也没有频繁回娘家的理儿。 因此少夫人回娘家的频率很固定,差不多是半月一次。算算日子,似乎正该到了。 听到渠府二字,宜生愣了愣,旋即轻轻摇头。 “不,先不去渠府。”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宜生出府干什么xd? 年过完啦,明天作者君要在车上渡过惹,不过更新还是会有哒!【虽然依旧会很晚就是了23333 谢谢投雷和灌营养液的姑娘,么么哒(づ ̄ 3 ̄)づ 慕少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1 22:41:31 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1 22:05:46 剑胆琴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1 22:04:09 读者“蘑菇仔”,灌溉营养液2016-02-13 10:10:56 读者“蘑菇仔”,灌溉营养液2016-02-13 10:10:47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书铺 相比做姑娘,为人妇有一点好处,便是出入相对自由。 虽然没有主持伯府中馈的权利,但身为伯府少夫人,出府这样的小事,还是不必向伯夫人谭氏请示的。虽然即便不请示,谭氏也会知道地一清二楚。 宜生自然没有向谭氏请示。 来到二门处,曹婆子已经点头哈腰地在门口候着。 宜生看了曹婆子一眼。 她只吩咐绿袖去唤曹升,却没唤曹婆子。但此刻曹婆子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可不符合曹婆子一贯的作风。当然,那日讨好红绡绿袖,帮着粘知了的举动同样反常。 从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稀,曹婆子在伯府混了大半辈子,当然不会是雪中送炭的人,倒是见风使舵的本事使得炉火纯青,忠心那种东西更是绝对没有。不过还好,曹婆子虽没雪中送炭,但也没落井下石。 上辈子,宜生觉得仆人忠诚于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尤其若主子没有不仁之举,下人不忠便是没良心,是品性有问题。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上位者都是这样想。他们赞扬忠仆,鄙弃背主,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是主。 但是,死去又拥有了那样一段奇异诡谲的经历后,许多宜生原本深信不疑的信念逐渐被动摇,日复一日地,最终彻底崩塌。 现在的她,不会再理所当然地认为下人就该忠于主人。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理所当然。 世上有忠心耿耿,哪怕主子坎坷落难也不离不弃的忠仆,但忠仆难求,也不必刻意去求。指望下人的忠心,不如指望利益的捆绑。 很快来到马车前。 曹升正站在马车前候着,见到宜生,立刻拿了个绣墩,放在马车前让宜生踩着上车。 跟曹婆子的油滑世故不同,曹升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比如此刻,见到宜生只会默不作声地拿出绣墩,却连句“少夫人请上车”都不会说。 宜生抱着七月上了车,红绡绿袖也跟着,马车从伯府驶出,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与冷清的伯府小院不同,马车一驶到街上,洋溢着烟火气儿的喧嚣和吵闹便一股脑儿地挤进眼睛和耳朵。 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是天下最为繁华富庶之地。 京城坊市分明,民众居住之坊与买卖交易之市并不在一处,宜生让曹升驾车前往的,便是一处距离伯府不远的街市。从最为喧嚣热闹的酒楼布庄等铺子前驶过,马车驶到一条相对冷清些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叫做归翰斋的文房铺子前。 左右俱是翰墨飘香,纸漾风流,却是一条专营文房之物的街道。 归翰斋主营中低档的笔墨纸砚,也卖一些圣贤经典,名家著作,没什么特色,铺子又不大,在这条街上就是最普通的一家铺子,因此生意也就寥寥。偶尔有几个读书人进来,大部分时候,掌柜跟伙计都闲地打苍蝇。 宜生抱着七月,后头又跟着两个丫头,一进店里,伙计立马打起精神,热情地上前招呼。 宜生却制止了伙计滔滔不绝的推销。 “赵掌柜可在?”她问道。 伙计不知其意,但见眼前一行人的穿着打扮,聪明地什么都没问,转身去内室叫掌柜的出来。 “少夫人,您认识这家铺子的掌柜啊?”绿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好奇地道。 宜生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微微点头,“认得。” 当然认得,因为,这归翰斋本就是她的嫁妆。 赵掌柜很快出来,见到宜生,先是迷茫了一下,直到宜生开口,这才认出人来。 “少夫人怎么突然有空来了?”赵掌柜擦着汗,有些紧张地笑道。 他自然是见过宜生的。 宜生是渠家的嫡长女,出嫁时的嫁妆没有十里红妆,但也算得上十分体面。嫁妆里除了一应物事,还有铺子和田产,而作为陪嫁铺子的掌柜,赵掌柜和其余几个田庄的管事,都是在宜生出嫁前就跟宜生见过面的。 宜生是个不爱打理庶务的,婚后亦是如此,平日对书铺和田庄的经营管理都不会插手,因此赵掌柜只需在每年年底的时候,将铺子的收益和账本送到宜生跟前过过目就行。 一年只见一次,关键是宜生平日里几乎从不亲自到铺子里,所以赵掌柜才一时没认出来。 可是,平日从不踏足书铺的主子,今日突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登门,这是什么意思? 赵掌柜有些忐忑。 归翰斋的生意算不上好,一年下来,交到宜生手里的纯收益也就一二百两银子,但是这份收益很稳定,年年上下浮动不超过三十两。 这也不怪赵掌柜没能力或不思进取。 京城里经营文房书铺生意的人家很多,渠家就是其中一家。渠家书香门第,别的生意不屑做,但文房书铺却还是可以做一做的,尤其渠家满门翰林,这生意不做简直是浪费。 渠家父子在官场上虽没什么实权,但在文坛却小有名气,且不是沈承宣那种酒场宴会里吟诗作对得来的文名,而是靠正经的经义文章出名,因此渠家父子的文集颇受读书人追捧。 偏偏渠家父子的文集只给自家书铺刊印,再加上渠家父子有许多当朝的同窗文友,也因为交情把文集交给渠家书铺,于是渠家书铺的东西虽不算最全最好,但也算是有优势有特色,在京城里若是弄个几大书铺排名,渠家的书铺可以排进前五。 归翰斋是渠家嫡长女的陪嫁,却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老铺子,而是渠家在准备陪嫁的时候,出银子出人,在距威远伯府不远的街市上新开的铺子。 铺子里的伙计掌柜都是从原来的渠家书铺里调过去的,能力不说没有,但也称不上多出色,也就是中不溜的水平,比如赵掌柜。 赵掌柜原本是渠家书铺的伙计,但一直不怎么得意,混了七八年才混成小管事,后来渠家嫡长女陪嫁的新铺子要选掌柜,能力差的自然不行,祸害闺女;但能力太好的也不行,渠家不舍得。 于是看上去有点能力,但整体又平庸的赵掌柜就这么入选,当上了归翰斋的新掌柜。原因不是渠家的主子觉得他够好,而是觉得他不够好。渠家不指望他把新铺子弄地多红火,只求他不出什么差错,每年给渠家大小姐添些稳定的进项。 赵掌柜当时憋着一股气儿,有心想干出点儿什么证明自己。 归翰斋店面小,没根基,远远比不上渠家书铺,但在这里,赵掌柜却是一把手,上面没人制约,新主子又是个不插手日常管理的,赵掌柜有心大干一场。但是,努力经营了几年,赵掌柜的壮志雄心终究被逐渐消磨。 文房用具和书,这些东西的需求是非常固定的,因此书铺生意想要出头,也没有多少捷径可走。 想要出头,一般就两个方法。一是像渠家书铺那样,有名人效应又有独家书籍;二来嘛,则是把店铺撒下大把银子,把铺子做大做全,自然也就能吸引最多的客户。 但显然,以上两点归翰斋一点都不具备。 归翰斋虽出自渠家书铺,但同样拿不到渠家父子及其文友们的文集刊印权,只能卖些普通的文房四宝和圣贤经典。没有渠家的名头,店面小,资金少,赵掌柜再怎么努力没,归翰斋也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文房铺子。 饿不死,撑不着,每年能有两百两银子进项便是的无非就是上面那一套。 文房用具需求固定,归翰斋没名气没规模,他能力再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巴拉巴拉…… 宜生静静听着,待得赵掌柜停口时才道:“我自然信得过赵掌柜的能力。” 说罢,目光透过内室的薄纱帘子,看向了归翰斋门前的街道。 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身着长衫的读书人,他们追求仕途经济,他们熟读圣人典籍,他们最喜欢买的书是当朝重臣,尤其是科举主考官们的文集和经典注本。 但是,这街道上也并非全是读书人。 除了读书人,这条街上的还有许多下人,丫头小厮,婆子管事,或者一些虽不是下人,但也明显不是士子的人。 大部分读书人买书买笔墨是为求前程,但另一些人,买书却是为了求乐子。 归翰斋主营文房用具兼营卖书,而卖的书,则与渠家书铺如出一辙,左不过四书五经及其名家注本、名人文集以及医书农书等等。许多书铺也如归翰斋一般,这是最正统也最挣钱的经营方式。 但是,除了这般“正统”的书坊外,还有一些似乎不那么正统的。 归翰斋的对面就有一家。 奇趣书堂,光是听名字,就跟归翰斋不像一个路数。 奇趣书堂的生意可比归翰斋好多了,仅仅宜生看的这一会儿工夫,就见三人出五人进,与归翰斋这边的冷清相比,对面几乎可以称得上热火朝天。 不过,进出奇趣书堂的多是奴仆和普通人,读书人却不多。 这并不奇怪,因为奇趣书堂虽然也卖文房用具和圣贤典籍,但让它出名乃至生意红火的,却是坊间话本。 就是宜生做姑娘时偷偷地看,不幸被父母发现,最后被罚抄十遍《女诫》的话本子。 也是宜生做鬼后经常看的东西。 虽然故事内容和行文用词都相去甚远,但本质上,她做鬼后每日看的那些,与奇趣书堂的话本子都是一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没更居然也没催更的……我是该高兴还是痛哭tvt 感谢时间~ 谢谢阿凉给这篇文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给虐渣投雷的姑娘们,么么哒(づ ̄ 3 ̄)づ 安轩紫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5 13:46:49 安轩紫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5 13:45:11 乐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3 14:05:37 六一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2-02 20:34:13 小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2 14:28:26 小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02 14:20:27 还有给侏罗纪投雷的凤钗摇曳姑娘(づ ̄ 3 ̄)づ【存稿居然也能收到投雷刷后台看到的时候我简直整个人都懵圈了2333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上门 看过帐后,宜生就没在归翰斋待多久,而是起身去了对面的奇趣书堂,在伙计的热情推荐下,买了五六本据说最近最受欢迎的话本子,然后便坐车回府。 马车上,宜生随手翻开一本。 是个老套但也算经典的故事。 有才有貌唯独没财的穷书生,偶遇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奈何小姐父母嫌弃书生穷,冷酷无情棒打鸳鸯,期间又有小姐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出来扮黑脸,小姐与书生的情路一波三折,幸而书生争气,重重阻碍下仍然金榜题名,最终抱得美人归。 以宜生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故事实在有些老套。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恐怕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对抑郁不得志的穷书生们来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故事一下就圆了他们两个梦。而对于困在樊笼里的闺阁女儿来说,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的夫君,哪怕可能自己挑的还不如父母挑的。 又翻了几本,却没第一本这么老套了。 妖鬼仙神,诡异离奇,篇幅都不长,但一个个小故事却都算引人入胜,也怪不得能够畅销。 不过,终究还是局限了些。 而且,看惯了晋江的长文,再看这”,因为绝大多数丫鬟都不识字。 绿袖也是不识字的,但红绡却略识得一些,深奥的圣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几如白话的话本子,却没多大问题。红绡之前也不知道话本是什么,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话本,讲的是个痴情公子为无缘的爱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么的,她就着了魔,将那个小故事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后来,又偶然得知了奇趣书堂的存在。红绡做了几年大丫头,买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于是便开始偷偷让相熟的丫鬟帮着带话本子,有时候有空了,自己也会去亲自挑选,日积月累之下,居然积攒了满满一箱子的话本。 但是,这事只有几个相熟的丫鬟知晓,比如绿袖,比如绿袖之前的绿绫。因为绿袖绿绫同样看话本,她们是“同党”,所以不必害怕会被对方嘲笑,所以可以把这小秘密与对方分享。 可是,现在居然被少夫人知晓了! 少夫人性子好,当然不会因此罚她,但是,就算,就算是拿这事儿打趣,她也难为情啊…… 红绡捂着脸,两颊烧地通红。 宜生笑笑,似乎没有看到红绡的羞窘,只回答绿袖:“看啊,挺有意思的。” 红绡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边绿袖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巴拉巴拉地讲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宜生被逗地笑了起来,就连七月似乎都有所感应,倚在宜生怀里,黑琉璃似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绿袖 宜生不经意间看到七月的模样,心里一动,忽然起了个心思。 马车辘辘前行,车里笑声不断,红绡也逐渐忘了方才的羞窘,在绿袖换了一个故事,讲起那个最初让她迷上话本的痴情公子故事时,也不禁入迷地听着。 这是她最喜欢的故事,哪怕后来看了更多更曲折更好看的故事,最喜欢的,却仍旧是这一个。绿袖演地活灵活现,车里也不会有人嘲笑打趣她,她开始还故意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听到痴情公子爱慕的小姐别嫁,公子骤然得闻噩耗那一段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也装不出不在意的样子。 终于,痴情公子的故事讲完,因为是个悲剧,车厢里难得地静了片刻,然后,红绡便听少夫人评价,“这样的人,挺好。只是,太少了,终其一生也难遇到。” 绿袖不懂装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又兴高采烈地讲起下一个故事,却是个欢欢喜喜的喜剧。 红绡却无心听下去了。 她在心里回应着少夫人: 才不是呢。 她就遇到了。 ***** 归翰斋距伯府不远,绿袖才讲完那个欢欢喜喜的故事,马车就已经来到了伯府大门前。 曹升本准备赶着马车从侧门进去,可是,看到大门前那一幕,他手里已经甩起的鞭子便停在半空落不下来了。 “怎么不走了?”红绡掀开车帘一角冲曹升道。 “姑、姑姑……”曹升结结巴巴地说着,实在说不出来,索性挪开身子,马鞭一指前方,让红绡自己看。 其实,不用他指,红绡也看到了。 威远伯府的大门前,站着两个女子。 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看着像是母女俩。母女俩都身着寒酸,像是母亲的中年妇人更是形容凄惨,满面风霜。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妇人扯着伯府大管家沈全福的衣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四周还围了一群人。 那妇人嗓音尖利,即便马车离大门还有几乎百米距离,红绡依旧可以隐约听到她的哭诉声。 “叶儿真是宣少爷的亲生女儿啊!我要是说瞎话,让我遭天打雷劈!” 妇人突然扯着嗓子凄惨地嚎了一声,隔了那么远,红绡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回头,一脸苍白地看向车内的少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感谢的时候居然只感谢了投雷的姑娘忘记感谢灌营养液的”sylvia?j?m”姑娘!猛虎落地式求原谅!蠢作者老年痴呆tat 谢谢suki和慕少蓉的地雷,么么哒(*  ̄3)(e ̄ *) suk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7 00:14:51 suk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7 00:13:19 suk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7 00:12:48 慕少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5 22:48:5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青叶 沈琪,不,现在应该叫沈青叶了。 沈青叶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的思绪其实还有些混乱,总是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瘦弱的躯体,发黄的皮肤,干巴巴鸡爪一样的双手,当然还有那虽然已经浆洗干净,却依旧透露出寒酸与破旧的衣衫。 眼前没镜子,但她心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脸:五官秀美,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脸颊凹陷,神情畏缩却惹人怜爱,一副小可怜儿样。 那是沈青叶的脸,是她现在的脸。 “各位老爷太太看看啊!”妇人又大喊了一声,一把拉住了沈青叶,拨开她的头发,让她的脸完完整整暴露在众人面前,“看看,叶儿长得跟宣少爷一模一样啊!” 十来岁的小女孩,虽还未完全长开,但也已依稀可以看出长大后的样子。而这张暴露在众人面前的脸,那眉,那眼,那鼻梁,那嘴唇……周围的民众立即喧嚷起来。 “真像啊!宣少爷要是女的,估计也就长这样!” “我见过宣少爷,真跟这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真的是宣少爷的种了,嘻嘻,宣少爷可真是风流人儿……” …… “你胡吣些什么!”管家沈全福急得满头汗,却也偷偷瞅了一眼那小姑娘,瞅清楚后,却又恨不得自己压根没瞅。 任他如何否认,那张脸简直就是铁证。宣少爷四个儿女,却没一个能像这小姑娘似的,简直把宣少爷像了个十成十! 可是,再像又怎样?难道要承认这孩子是宣少爷的种?男人风流不是大事儿,可风流到在外面弄出孩子,还让孩子跟孩子他娘闹上门来――伯府的脸都给丢尽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厌恶地又看了那孩子一眼――这孩子,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沈青叶抬头,恰好对上沈管家的目光。、 她的身子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一是因为妇人突然用力地将她往前拉扯,尖利的指甲几乎将她的皮肤划破;二来,则是因为沈管家的目光。 厌恶、不屑,像在看一滩路边的烂泥,本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烂泥,偏偏,那烂泥沾上了他的脚…… 沈青叶很熟悉沈全福,却不熟悉用着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的沈全福。 沈全福的目光从沈青叶身上移走,虽然心里发虚,却依旧挺起胸膛,对那妇人道:“是与不是,还得禀报了主子们才知道,可不是凭你一张嘴随便说的!” 说罢,便让小厮去府里禀报,又让母女俩进茶房等候。 不管最终怎样,可不能再在大门口这么杵着了。被闹上门已经够丢人的了,再杵在大门口让路人看完全场,他这个大管家也别想再干下去了。 沈全福这样想着,便招呼其余几个小厮,要将母女俩弄到茶房。 可他注定不能如愿。 见小厮们涌上来,那妇人的脸瞬间白了,像是看到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一样,“蹬蹬蹬”连退几步,因为手里一直抓着沈青叶,是以她一退,沈青叶便也不由自主地被拽着,瘦小的身子连打几个趔趄,差点没趴到地上。 “不去!我不去茶房,我哪儿都不去!”妇人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尖锐甚至带着疯狂的声音引来了更多人围观,伯府大门大门前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都在看着这场闹剧议论纷纷。 沈全福没有料到她竟是这副反应,不觉愣了一下。 那妇人却又继续叫嚷起来。 “我知道你们不想认!你们就想把我们娘儿俩诓进去,然后要了那我们娘儿俩的命!这事儿不当面掰扯清楚,我绝不进伯府的门!” 四周瞬间大哗。 沈全福又惊又怒。 闹上门不就是为了让伯府承认么?不该小心讨好伯府么?可这妇人说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把人诓进去要了她们的命?说得好像伯府是什么龙潭虎**似的!私生女和私生女的娘闹上门,这是让人笑话的事儿,但也只是笑话,可这妇人却污蔑伯府要害她性命!更关键的是,那神情和语气……竟完全不似作伪。 “闭嘴!”沈全福高声怒喝,瞬间压过四周的声浪。 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一些,但仍旧密密麻麻的,蚊蚋一般。妇人被喝声一吓,倒是没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眼珠一转,转眼换上一副凄凄惨惨的表情。 “我也是没办法了啊,要不是为了青儿,我也不会腆着脸求上门啊……”她抹了一把泪,又把沈青叶拽到跟前,“当初我是宣少爷的侍妾,可是少爷的客人看中了我,少爷便把我送给了那客人,我虽不愿,但我一个弱女子,除了顺从又能怎样呢?”说完这句话,两只眼睛里又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来。 她衣袖掩面,虽然哭地凄惨,但却也没弄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似的狼狈,衬着那瘦弱的身子,倒让一些人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仔细看来,这妇人的长相竟也是不错的,只是面容太过沧桑,装扮也太过寒酸,才让人一眼只看到了落魄。 而她这话,则更引得众人好奇。 原本都以为是伯府少爷在外头的风流债,没想到,竟然是原来的姨娘? 那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马上就有人问了出来,“那你怎么又有了宣少爷的孩子?” 妇人觑了沈全福一眼。 沈全福眉头紧锁,但却没有任何制止妇人的举动。 他还纳闷着呢。 沈全福已经做了伯府整整十年的管家,说短不短,但说长却也不长,起码,以眼前这孩子的年龄看,这桩事儿是发生在他当上伯府管家之前。 沈全福是伯府家生子,对伯府的事儿几乎件件熟悉,但唯独有几年,却是他不太熟悉的。那就是他当上管家之前的那几年。那几年,他在伯府的铺子里做管事,正干得好好地,不知怎么,原来的老管家被撤,他这个在外面的人却被提拔当了大管家, 看这孩子的年龄,却恰好是生在他不在伯府的那几年。 宣少爷的侍妾通房不少,前前后后的加起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确实不知道这妇人是不是大少爷的侍妾。可是,既然她敢这么说,应该不至于扯谎吧?毕竟这样的谎很容易被戳破。 原本他也以为这妇人是少爷在外头的风流债,所以他才震怒,想要让妇人先进了门再说,就算丢丑也是在自个儿院子里丢。但是,如果她原本是少爷的侍妾,那这事儿……可就不一样了。 见沈全福没有制止的意思,妇人心下便了然了,她又抹着泪哭诉起来。 “我当时年轻,才十六岁,哪里知道些什么,少爷把我给了人,我也就只能跟着,那客人要了我就去岭南上任了,我连包袱都没放下,就上了车跟着去岭南。谁知一上车就又晕又吐地厉害,我还当是自己身子不争气,怕客人知晓了嫌我晦气把我扔下,只得竭力隐瞒,直到肚子大起来,我才知道竟然怀了少爷的孩子!” “那后来呢?那客人发现了是什么反应?”周围又有人问道。 “那位客人也是好心,得知真相后不仅没责难我,还说要派人送我回伯府,可那时已经离京城太远了,大夫说我身子受不了长途颠簸,还不如先去岭南,安顿下生了孩子再回京城,于是我只好先随那客人去岭南。”妇人又抹着泪道,“可是我生下叶儿后身子一直不好,就一直拖了下去,正想求那客人给京城去信说这事儿,那客人竟然遭了难!” 这话立刻又勾起众人的好奇心:“遭难?遭什么难?那客人不是去岭南当官儿的么?怎么会遭难?” 妇人哭了起来,是真真切切地哭,“你们不知道,岭南那地儿穷山恶水,无法无天啊!刁民冲进府衙,把孙大人一家都杀了啊!” 这次却有个人站出来,问道,“你说的可是五年前的广州知府孙义庆灭门案?” 妇人忙点头。 人群再次哗然。 在场的虽多是平民,但却有不少跟官家沾关系的,比如那问话的男人,就是一个吏部的小书吏,妇人一点头,便有人向他询问,他也得意洋洋地开始炫耀自己的听闻。 灭门案并不常见,再说又是个知府,因此即便是吏部最底层的书吏,也略略知道一些。 不过,眼前要紧的不是灭门案,而是灭门案证明了妇人的话是真的。 但是,“不是灭门么?怎么唯独你逃了出来?”就有人问道。 那妇人哭着,“孙大人高风亮节,虽然看上了我,但却从没碰过我,说我既怀了宣少爷的孩子,那就是宣少爷的人,以后终归还是要回去的,他不能污了我清白。是以一到广州,孙大人便将我安排在城里的一处宅院,又请人照看我,只等我养好了病,青叶也大一些时再送回京城,哪里知道……”她又痛哭起来,“孙大人是我们娘俩儿的恩人啊!” 人群又嘈杂起来。 这么说来,那女孩就不是私生女,反倒是正经的伯府血脉,而且那妇人既不曾委身孙义庆,那就还是宣少爷的侍妾,回伯府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况且,这其中又牵扯到一位高风亮节却惨遭灭门的孙大人。 原本以为是伯府的丑闻,这样看来,若伯府能重新接纳妇人,反倒会成为一桩韵事也说不定啊…… 人们纷纷议论着。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一直觉得这文只有旧文的老读者捧场在看,没有几个新读者的样子,请一定告诉我这是个错觉qaq 谢谢灌营养液的mm和刀口逃生的填鸭包包,谢谢谢谢。 读者“mm”,灌溉营养液2016-02-18 00:06:53 读者“mm”,灌溉营养液2016-02-18 00:04:57 读者“mm”,灌溉营养液2016-02-18 00:04:00 读者“刀口逃生的填鸭包包”,灌溉营养液2016-02-17 21:57:44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作戏 沈全福大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幸好是这样…… 松口气之后,立刻又喊了个小厮,如此云云吩咐一番,那小厮便飞快地向伯府奔去。 人群却突然又起了喧哗。 “咦,那不是伯府的马车?不知道是府里的哪位?”有人叫道,人群便齐齐往那儿看去。人群外围,一辆马车正向大门驶来。已有熟悉伯府的人认出,赶车的正是伯府的马夫。 “少夫人,怎么办?”红绡脸色苍白地问着。 那妇人似乎想让四周的人都听清似的,声音极大,她们即便不在跟前,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少爷的孩子……不管是私生女还是以前的侍妾所生,对少夫人来说,都闹心。 宜生没有说话。 她居然忘了。 居然忘了还有这一出,忘了还有这些人。 马车的帘幕很厚,她看不到那些人,但却听得到声音,那个女人的声音。 虚张声势,仿佛末路穷途,事实上也的确是末路穷途,所以用这样最难看的方式逼得伯府认下这个女儿。然而即便拼命圆谎,却还是漏洞百出。 孙义庆一家五年前被灭门,可那孩子却已经十一二岁了。那么,孙义庆死之前的起码五六年,为何不给伯府送信,告知母女俩的存在? 如今众人粗粗听着,未及细想,所以才能让她糊弄过去,但只要人一引导,或者回去稍加思索,就会反应过来。 不过,或许这也正是那个女人的目的。 留下漏洞,未尝不是给自己留下后路。 不过,那跟她都没关系了。 “不用管,回府吧。”她稍稍掀起车帘,对着帘外的曹升道。 “哎!”曹升应了声,可看到门前那一堆堆的人,却又犯了难。 伯府有几个门,大门旁边有个小小的角门,供门房和下人出入,只是又矮又小,只容一两人通过,马车是过不去的。东西两边还有侧门,却也是只供人出入,车辆过不去的。所以平常府里主子们出府坐车坐轿都是走正门。可如今,正门被堵住了。 宜生自然也看到门前的光景。 ”走后门。”她说道。 后门倒是宽敞,容得下马车通过,但是,后门一般是瓜果蔬菜日常所需的大宗采买进出,甚至收夜香的,也一向是在后门等候。 让少夫人走后门,似乎有些委屈。 ”无妨,就走后门。”曹升正想着,就听马车里又传来声音。 闻言,曹升便也不再纠结,挥起马鞭便要将车往后门赶。 这边厢众人还在猜着马车里的人,却只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掀开车帘,看不到面容,只露出衣衫一角,似乎是个年轻女子。她吩咐了马夫一句,然后那马夫就要把车往后门赶,竟像是没看到门口这茬儿似的。 虽说不论什么身份,年轻女子的确不好管这茬事儿,但这样淡定地毫不关心的模样,似乎也有点儿奇怪。 而且,走了后门,他们也就少看了一场热闹,很无趣啊。 “该不会是少夫人吧?”人群中便有人开玩笑似地道。 有人啐那人,哪来的那么巧。 不过,即便不是少夫人,应该也是府中几个少爷的内眷吧,那似乎也很好玩……趁着马车还未走远,人群便都伸长了脖子,想看车里人是谁。 正在此时,人群忽然又发出一声大喝,“大门开了!伯夫人出来了!” 伯府的大门徐徐打开,谭氏正被一群人簇拥而来。 曹升扬起的马鞭又放下了。 伯夫人都出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走,似乎不太好。 “少、少夫人……”他期期艾艾地喊了声。 然后,曹升便听车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等等吧。” 等着这些人把戏演完。 她也想看看,这一世,这场戏是否会有不同。 这一点,她很快便知道了。 ”少夫人,夫人让您先别进府,稍等一下。”谭氏走出来,站在大门前没动,身边的大丫头翠缕倒是小跑着来到马车跟前,趾高气昂地吩咐道。 宜生笑。 前世这时她没出府,自然也没这一出。 这是想让她也陪着作戏的意思? ”既然娘这样说,那就先等着吧。”她温声道。 *** 谭氏拄着龙头拐杖,还被丫鬟们扶着,一副老人家的作态,但她走路的速度和气势可半点也不像老人家。 虎虎生风,气势汹汹,几乎可称得上健步如飞,几个裹了小脚的丫头甚至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只得苦着脸竭力跟上。 谭氏却没空注意丫头们的感受。她心里正窝着一团火。 若是那贱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拎起拐杖打死她! 不是死了么?不是死了么! 居然回来了,还闹到跟前了!是想干嘛?威胁她?呵,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谭氏阴沉着脸,两只小脚迈地飞快,很快就过了二门,直冲大门而去。这时,却又有个小厮急冲冲地跑过来。 看到谭氏一行人,小厮大喜,“夫人!夫人!”他大呼小叫地喊着,也没施礼,见着谭氏就要往前冲。 谭氏心头正怒,见小厮这么没规矩的样子,当即扬起拐杖就要打下去。 打不了那贱人,还打不得这没规矩的奴才么! 然而,那小厮似乎没发现谭氏的怒火,在谭氏的拐杖扬起时,就噼里啪啦几乎不带喘气儿地说了一大通话。 宣少爷的侍妾……跟宣少爷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岭南孙大人……那妇人在门口说的那些话,小厮通通照说了一遍,又加以路人的议论。 谭氏半扬起的拐杖忽地落下。 她嘴角扯起一抹笑,嘴唇蠕动,看着那小厮,似乎在说小厮,又似乎不是:“倒是还有些聪明……” 谭氏突然放慢了步伐,恢复了贵妇人的徐缓从容。 不过,此时离大门也没几步路了,即便放慢步伐,大门也是转眼便到。 大门一开,谭氏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马车。 从曹升准备马车开始,便有下人将少夫人要出府的事儿禀报了上来。平心而论,儿媳妇出府而已,并非必须向她请示,但是,她就是不爽。 以往的渠宜生可是无论大小都先向她请示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从那次早饭时竟敢公然顶撞她,就大大地不一样了。 谭氏本来被压下的火猛地又窜了起来。 她冷笑着,侧身吩咐了翠缕几句。 翠缕跑向了马车,她才将视线转向人群聚集之处,也不上前,就那样站在门前。 她是伯府夫人,出来已是给了那贱人天大的脸面,还想让她主动迎上去? 便是做戏,也没门儿! *** 自人群中爆发出那一声喊,沈管家和那妇人的目光便立即转向了大门。 沈管家自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小跑着上前,低声在谭氏身旁耳语了一番。谭氏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边,那妇人也拖着沈青叶走了过来,走到离谭氏约十步远的地方,蓦地爆发出一声哭喊:“夫人啊,我是素素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留言居然超过20了!猴多潜水党冒泡!请答应我,继续保持好么! 于是这章是作者菌被激励到然后催生出的加更君,晚上还有一章︿(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来了 谭氏的眼皮狠狠跳动了几下,转眼换上一脸慈祥和蔼的表情。 “真是素素啊。”她作势向前走几步,那叫素素的妇人立即几大步跨到谭氏跟前,让谭氏挽住她的手,“好孩子,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抱头痛哭,一边互相问候着,一边说起双方这些年的情况。而围观的群众也从两人的话中确认,这素素原来还真是沈承宣的侍妾,孙义庆向沈承宣讨要素素的事也确实属实。 这样说来,这素素闹上门倒也不算什么丑闻了。人们纷纷议论着。 耳尖地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谭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没有耐心再跟素素作戏,作势哭累了便跟素素分开,分开后,忽地想起什么,又低头去看素素身边的那孩子。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虽然方才就听小厮说,这孩子跟沈承宣长得像,但耳闻毕竟不如眼见。 自己儿子的长相,谭氏是再清楚不过的,而这孩子,五官几乎全随了沈承宣,竟是半点不像素素。若是说谭氏之前还有些怀疑素素用野孩子冒充他们伯府的血脉,但在看到这孩子的那一刻,这怀疑便立刻随风消散了。 像,太像了。 谭氏心硬如铁,四个孙子孙女,只有沈琼霜和沈文密嘴甜会说话,比较讨她喜欢,但,也只是比较之下罢了。 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对孙子孙女又能有几分真心。 唯一被她放在心尖尖的,只有沈承宣。 而这孩子,像极了沈承宣。 谭氏本就做出了一副慈祥模样,看到沈青叶的脸后,那故作的慈祥倒有了三分真诚。 “好孩子,受苦了吧?”算起来这孩子应该已经十三岁了,但看起来却跟七月差不多,要知道七月本来就长得比同龄人小些,而这孩子比七月还大了三岁。 还有身上的穿着。 谭氏看着那寒酸的衣服,再看着那张脸,就好像看到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儿子穿得那么破烂般。 一想到那场景,她就心酸地几乎落下泪来,再看沈青叶的穿着,也就更加无法忍受。 接下来,围在伯府前的民众们便免费观赏了一场血亲相认,祖母慈爱的戏码。 谭氏柔声细语地询问着沈青叶的情况,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读过书,针黹女红如何……即便很多东西都已经从小厮口中得知,却还是挨个儿地问了一遍。 既要演给人看,自然要演的全乎些,才不浪费眼前这众多的观众。 *** 谭氏演地动情又投入,沈青叶心里却有些复杂。 她低着头,看着像是怕生不好意思,却也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谭氏的柔声问询一声声落在耳朵里,她却听地恍如梦中。 谭氏这个人,她还是十分了解的。 哪些是做戏,哪些是真心,她也多少听得出来。 而现在,谭氏虽是在演戏,却也的确有着几分真心。而这真心,却是她以前身为沈七月的时候,得不到,也不屑得到的东西。 没想到,换了个壳子,居然能得到谭氏这样的温柔。 还真是讽刺。 可是,再怎么讽刺,她也得陪着演下去。 如今的谭氏,是她的救命稻草。 是沉沦谷底的沈青叶不得不抓住的救命稻草。 一如前世那般。 前世那个沈青叶是怎么做的呢?撒娇?装傻?她不知道,但她相信她能做得更好。 心思绕了一圈又一圈,她终于抬头,将那张酷似沈承宣的脸完全露出来,看着谭氏,弱弱地道: “你……是我奶奶么?” 小小的孩子仰起头,语气里带着点期冀,带着点害怕,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孺慕。而那嘴角翘起的弧度、眉头拢起的模样,更是几乎跟沈承宣一模一样。 谭氏只觉得,心好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任她如何把沈承宣疼爱入骨,那个小小的娃儿也已经长大,不会再用软软的声音唤她,不会再用孺慕的目光看她。反而甚至会为了别的女人而反抗她、着:她来了。 她来了。 沈琪来了,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 ̄︶ ̄)︿ 吃了我的二更就不许再潜水!不然……哼哼╭(╯^╰)╮ 谢谢投雷和灌营养液的小伙伴,么么哒(づ ̄ 3 ̄)づ 小包子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2-19 16:32:28 慕少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9 12:21:43 小包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8 21:00:27 小包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8 18:07:37 留念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8 17:54:16 读者“mm”,灌溉营养液2016-02-18 23:01:58 读者“dania”,灌溉营养液2016-02-18 20:57:06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母女 沈青叶叫出这一声母亲,谭氏和秦素素都很满意。 多懂事,多乖巧的孩子啊,遭遇又那么可怜,任谁也无法对这样一个孩子冷面相对吧。何况是贤名在外的伯府少夫人,自然更得笑脸以对。 宜生没有让她们失望。 “既然回来了,就是伯府的孩子。”她温声说着,话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愤怒和勉强。 谭氏嘴角微挑,露出胜利后洋洋得意的笑容。秦素素的表情也愈发惹人怜爱了。 然而,说罢那句话,宜生没去看沈青叶,而是转头看向秦素素,“还有秦姨娘,既然千辛万苦回来了,先前又为何不愿进府,非得在大门口闹了这一出。只要你的经历属实,又为何要怕伯府呢?” 她这句话声音很低,只有靠的近的几人听到,外围的人群是听不到的。 秦素素的表情有瞬间的僵滞。 谭氏瞪起了眼。 宜生又抬高了声音,语调依旧温和从容:“秦姨娘这一路北上吃了不少苦吧?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伯府自是不会亏待于你。还有青叶,在外面十几年啊……也委屈她了。” 转眼又调低了声音,看着谭氏,对她说道:“十三年了呢,青叶都十三岁了,娘,您说是不是?” 谭氏绷紧的面皮止不住地跳动,却还是竭力压低了声音:“你胡说什么!这孩子今年十一岁!” 普通民众不知道,但熟知孙义庆灭门案的,大多也同时知道,孙义庆是十一年前去的岭南。秦素素又是在跟着去岭南的路上才发现自个儿怀了孕,那么到如今,这孩子自然最多也就十一岁。 宜生笑了笑,向前迈了一步,用几乎像是耳语般的声音对谭氏道:“娘,有些事你知我知,说出来,就不大好了。”又转头看了看秦素素,“对了,还有秦姨娘也知道。” 秦素素的脸刷地白了。 然而宜生却没再管两人的反应,而是又说了一番大方得体,贤良大度的漂亮场面话。 她抬高了声音,哪怕脸被幕蓠遮挡住,人们依旧可以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她的情绪很平和,甚至有些喜悦,完全没有一般大妇遇见这种事儿时的闹心模样。 真是个不妒不争宽容大度的贤妻啊……人们纷纷感叹着。 谭氏的脸却已经有些扭曲。 “回府!”在脸上的表情彻底失控之前,她咬牙吐出了这一句。 *** 正主都走了,看热闹的民众们却还在议论纷纷,威远伯府大门前闹的这一出,也以飞一般的速度被宣扬开来。 当然,这事儿颇有些蹊跷之处,但民众们并不是很在意。本就是与己无关的事儿,看看热闹也就过去了,谁会费心探究真相呢?尤其是那样触摸不到的高门大户。 不过是闲来时说一嘴罢了。 但是,普通民众可以不在意,伯府却不能。 回到府中,没了外人在场,谭氏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 “渠氏,你说那话什么意思!”她大声叱问,但声音再大,也掩饰不了她的色厉内荏。 宜生看着她,看着她的色厉内荏,忽地笑了出来。 “娘,”宜生笑着,“我说的很明白了。有些话,摊开了说不好看。不过,我虽不好看,您却只会更不好看。所以,何必逼人太甚呢?” 被宜生的笑刺激,谭氏的眼皮狠狠抽动了几下,最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而是拂袖而去。 甚至忘了交代下人安顿秦素素和沈青叶母女。 秦素素愣了下,随即便迈着小脚追赶谭氏,却又不敢靠地太近,而是一直保持着落后十余步的距离。 而沈青叶,则顿了顿脚步,看向宜生。 “母、母亲……”她叫着,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期许。 宜生也看着她,幕蓠后的面容上也泛起一丝复杂。 “嗯。”她轻声应着,声音里没有慈爱,但也没有厌恶,就像对待一个普普通通、不喜不恶的孩子。 沈青叶握紧了拳头。 宜生却又转头吩咐下人:“以后青叶就是伯府的姑娘了,仔细伺候着,不可怠慢。” 下人们应声。 少夫人说话虽没夫人那么管用,但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在不违背夫人命令的情况下,少夫人的话自然也要听。少夫人特意交代好好伺候这位凭空冒出的小姐,他们自然得听从。 沈青叶咬了咬唇,弯腰向宜生施了一礼,动作标准而娴熟。 “母亲,女儿告退了。” “嗯。”宜生又应了一声,依旧不咸不淡地。 沈青叶双拳握地更紧,她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宜生怀里安静熟睡的七月,终究什么也没说。 又施了一礼,转身,飞奔着去追前方的谭氏和秦素素。 看着那飞奔离去的身影,宜生叹了一口气,也转身向自己的小院而去。 在上辈子为她挡刀而死的那一刻,两人的母女缘分便断了,若有缘或许还可再续,但是,两人如今的身份,却如一道鸿沟般阻隔着她们。 她不介意再续前缘,但是,首先她要确定沈琪――现在应该说沈青叶了――她要先确定沈青叶是可以信赖的。 *** 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被人闹上门来,哪怕最终扯了块看似漂亮的遮羞布,但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真相是多么丑陋。尤其,这块遮羞布并不能遮住太多羞,不过是暂时圆过去罢了,人们的怀疑都还藏在心里,如果不及时打补丁,这怀疑终究会发酵。 伯府可以不在意普通民众的闲话,但是,这事儿可不止是会传到普通民众耳中。 这半天的功夫,满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家,该知道的可都知道了。 本来谭氏还想着过几天去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坐坐呢,这事儿若没对好口径,她可不敢出门。 谭氏带着秦素素和沈青叶回了住处没多久,威远伯沈问知和沈承宣也先后回了府,一回府便直奔谭氏住处,摒退下人,一家三口密谈了许久,期间房内传出威远伯的怒吼,以及伯夫人凄凄的哭声。 再出来,三人的神色都恢复如初,而谭氏则吩咐下人收拾了一个小院出来,好安置秦素素母女。那院子跟方姨娘和柳姨娘合住的院子毗邻,说是院子,但其实占地很小,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原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因此房间也又小又旧。 但是,再小,好歹是单独的院子,满伯府的妾室中,也只有苏姨娘这个有了两个孩子的,才有这份待遇。 伯府的下人们个个都瞅着,见这安排,心里都不由泛起了嘀咕。 单独拨了个院子,看上去是给了脸面。可偏偏,这个院子又小又寒碜…… 所以,伯夫人这到底是待见秦姨娘,还是不待见呢?下人们拿捏不定。 而宜生这边,自回了院子,外边的事也就基本听不到了。 红绡爱操心,倒是特意打听了下,但也只打听到谭氏将秦素素母女安顿到一个又小又破的院子,其他更多的,却是打听不出来了。 红绡说着打听来的情报,宜生一边听,一边教七月玩鲁班锁。 奇趣书堂不仅仅卖书,还卖一些奇技**巧的东西,就比如这鲁班锁,当时宜生挑了几本书,看到旁边还有鲁班锁,便也买了一个来。 鲁班锁跟九连环一般,都是这时代最为常见的益智类玩具,不过,九连环的原理是数学中的拓扑原理,鲁班锁却是来源于建筑中的榫卯结构,说起来都是益智玩具,细究原理却大不相同,玩得转九连环,却未必能玩好鲁班锁。 宜生也并没有抱什么指望,她只是觉得,要让七月什么都试一试。 鲁班锁易拆难装,七月很快将原本浑然一体的鲁班锁拆分开来,但在重新拼装的时候,却愣愣地看了半晌。 她看着那一堆零散的小木块,拿起一个又放下,又拿起一个,又放下,似乎拿不定主意。 见状,宜生正想着是安慰还是鼓励,却见七月又拿起一个木块,没有放下,然后又拿起一个。 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再被放下,而是快速而精准地在七月手中搭建成一个整体,一个逐渐有了雏形的整体。 随着最后一个木块嵌入,鲁班锁恢复如初。 而此时,红绡的声音也正传来: “少夫人,夫人唤您去前头用晚饭。” 这个前头,自然是指威远伯和威远伯夫人所在的正房。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卡地□□…… 谢谢阿凉和小云,么么哒(づ ̄ 3 ̄)づ 阿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9 23:04:36 小云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19 22:21:42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条件 晚饭时分,正房从屋里到院里都灯火通明,丫鬟仆妇们来往穿梭不绝,大厨房里更是煎炒烹炸好似过年一般。 宜生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这次她没有带七月,而是留下稳重的红绡看着七月,自己只带了绿袖来。跟正房热闹的景象相比,她这样只带一个丫头的,竟然显出几分冷清来。 正看着,翠缕便到了跟前,脸上笑地谄媚,“少夫人,怎么不进去?夫人正等着您说话呢。” 绿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翠缕这么谄媚呢。不,准确地说,是第一次对少夫人这么谄媚。 宜生已经抬脚进了谭氏所在的屋子。 绿袖顾不上多想,赶忙跟了上去。 到得门口,绿袖却被拦住,“夫人只让少夫人进去。”翠缕的下巴抬的高高的,像只打鸣的公鸡。 绿袖瞪了眼正要说什么,宜生摆摆手制止,一掀帘子,径自进了内室。翠缕跟着进去,绿袖跺跺脚,还是留在了外面。 屋里的人有点少。 谭氏,外加沈承宣,别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可不符合谭氏的做派。往常每次见儿媳,谭氏可都是被左右拥簇着的,众星捧月,她就是被捧着的那轮月。 “宜生。”沈承宣先开了口,声音里有一丝讨好,“你别生气,今日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若是我知道,万万不会让她就这么闹上门来。” 谭氏抬起手,示意沈承宣别再说话,她努力放柔了脸色,“今日都是我的不对。” 宜生对沈承宣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却看了谭氏一眼。 谭氏有些不自在——自然是不自在的,向人服软认错,且还是向自己的儿媳,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事儿了。 然而,想到书房里沈问知说的那些话,谭氏还是柔声说道:“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都是伯府的血脉,今后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齐心协力才是正道。不管是谁,一出了这个府,人家看的都是伯府的脸面,伯府不好看,府里的人谁又能好看?”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您有话直说,说多了,我听不懂。” 谭氏只觉胸口一闷,几乎控制不住脸色,但看了看身旁的沈承宣,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过,竭力放柔的脸色却是消失了。 她硬邦邦地道:“过些天就是七月整十岁的生辰,我的意思是请些京里交好的夫人小姐,好好为七月过个生日。” “这不好吧,七月人小,以往也没做过生日,再说又是中元节,日子不好,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宜生敛眉低首。 谭氏几乎气了个仰倒。 这话听着很熟悉,因为这本就是谭氏以往的说辞。 但想到有所求,谭氏还是按下怒气,甚至还扬起了笑。 “以往是以往,”她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可不同的,如今,七月都十岁了。” 宜生静静地看着她。 “十岁也不是孩子了。”谭氏悠悠地道,“十岁啊,都可以寻摸婚事了,何况七月这孩子又是那么个情况,更该早点——” “砰!” “啊!” 翠缕递到宜生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碎瓷和茶水瞬间在地面绽开,翠缕的惊叫声和茶盏落地声同时响起。 “翠缕姑娘在娘跟前那么久,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呢?”宜生拿帕子擦了擦溅到身上的几滴茶水,淡淡地道。 翠缕瞪大眼睛,“我——” “翠缕!”谭氏的呵斥声打断了翠缕,“还不下去!没我吩咐不准进来,没眼色的东西!” 翠缕不敢置信地看向谭氏,却只看到谭氏阴沉沉的脸,无奈,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 屋内只剩下三人,母子,夫妻,婆媳,世间再亲近不过的关系,气氛却僵滞冷硬如斯。 不过,没了外人,连最后一丝掩饰也不必掩饰了。 谭氏索性也敞开了,“做生日不过是幌子,你也该知道,府上多了个姑娘,外面都好奇着呢。总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过个明路,素素本就是宣儿的侍妾,这没什么好说的,还有,她是十一年前跟孙大人去的岭南,青叶如今也是十一岁,而不是……十三岁。”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蓦地小了许多,沈承宣也不自在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谭氏接着又道,“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伯府的知交们见见青叶。当然,七月也的确该寻摸人家了,不然她那情况——”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 “您说的,我都明白。”她轻笑着,但那笑却是讽刺的,“您的意思,不就是说要借着七月的生日,好把秦姨娘的来历给圆上,顺便再让青叶在众人面前露露面么?” 谭氏只觉得那笑笑地她极不舒服,但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宜生却摇头,直视谭氏的眼睛:“可是,我为什么要同意?” 谭氏当即就要发怒。 “娘,您先别急。”宜生又道,止住了谭氏的动作,“一荣俱荣的道理我自然明白,我当然也想伯府好,但是,我有个条件。” 她看着谭氏,又看向沈承宣,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道: “七月的婚事,只能由我做主,其余任何人,”她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人,不得干涉。” 沈承宣先皱起了眉,“宜生,七月情形特殊——”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宜生道,又看向谭氏,脸上笑盈盈地,“娘,今日公公又去打探袭爵的事儿了吧?这时候,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沈承宣皱眉:“宜生,你什么意思?”那话听着像是威胁,可是,他有点儿不敢置信。 宜生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谭氏。 虽然没特意打听,但府里人都知道,这些日子沈问知为了袭爵的事儿跑的很勤,谭氏甚至还去几个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沈承宣顺利袭爵。 如今,爵位是谭氏三人最为放在心上的,祈求了那么多年的事,丝毫不容人破坏。 恐怕,这也是谭氏之所以接纳秦素素的一个重要原因。 伯府当然可以不认秦素素,不认沈青叶,一口咬定两人是胡乱攀扯,但是,秦素素先发制人,先在大门口闹开,让无数路人看到了沈青叶那酷似沈承宣的脸,即便伯府再怎么否认,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伯府可以把秦素素打出去,但除非当场弄死她,不然,万一她乱说话呢?万一她把真相抖落出来呢?已经渴求了二十几年爵位的三人,绝对不会容许这时候出任何岔子。 所以谭氏只得演戏,只得接纳秦素素,只为了暂时堵住秦素素的嘴。 而现在,谭氏还得堵住宜生的嘴。 谭氏眯起了眼,“好,我答应你。七月的婚事你做主,其余人不得插手。” 宜生笑,不过那笑却未达眼底。 *** 门外丫鬟说人已经来齐,询问谭氏是否开饭。谭氏吩咐了开饭,便由沈承宣扶着,看也没看宜生一眼,率先走出了内室。 人果然已经来齐了。 除了东府这一支,还有西府的人也全来了,二爷沈问章,二夫人聂氏,西府的大少爷沈承武,大少夫人李氏,小少爷沈承斌,以及沈承武的几个庶子庶女,光是西府的人,便满满当当挤了满屋子。 相比之下,东府倒还显得人少了一些。此时在外间坐着的,除了威远伯沈问知,以及沈琼霜沈文密和沈文定外,就是威远伯府的老夫人王氏。 如今伯府管家的是谭氏,但谭氏却不是辈分最高的。 谭氏上面,还有个王氏。 王氏是老威远伯沈振英的原配夫人,原本不过一乡野妇人,与当时还叫沈大石的沈振英成婚没多久,沈振英便上了战场,之后十几年无音信。十八年后,王氏带着已经十七岁的沈问知上京寻夫,才发现沈大石变成了沈振英,飞黄腾达成了烜赫一时的威远伯不说,身边还又有了娇妻美妾。 据说,沈振英是听了以讹传讹的消息,以为王氏已死,所以才另娶新妻。 王氏找上门时,新妻子才刚娶了一天——王氏正是听人谈论起威远伯的婚事,又发现此威远伯原来就是自己的丈夫沈大石。可娶了一天也是娶,总不能把人新娘子退回去,于是,沈振英奏请皇帝,开权贵先例,将原配王氏与新妻齐氏列为平妻,先皇御笔亲许。 于是,威远伯府变成了满京城大户人家里唯一一户有平妻的人家。 于是沈振英膝下三子虽然皆出自不同的母亲,但王氏所出的沈问知,和齐氏所出的三子沈问秋却都是嫡子,唯有二子沈问章,是沈振英在刚开始打仗那几年纳的妾所生,所以是庶子。 当年沈问知成功袭爵也是经过了一番角力的,不过如今早已尘埃落定,更何况,老一辈的沈振英、齐氏,和沈问章的生母皆已作古,只有王氏还健在,因此那些往事也就没有多少人提起了。 今日,除了已经死去的,以及在外经商的三爷沈问秋,整个威远伯府的主子们来的是齐齐整整,一个不落。 为了什么,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安静的小身影上。 ——沈青叶。 沈青叶正一脸乖巧地偎在谭氏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聚会了,更新晚了些,明天应该不会这么晚了。 谢谢慕少蓉的地雷,么么哒(づ ̄ 3 ̄)づ 慕少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20 22:00:23 慕少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20 22:00:17 慕少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20 22:00:09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众人 沈青叶已经梳洗干净,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缃色袄裙,细软的头发也挽了双髻,面上还抹了一层薄薄的膏脂,整个人虽仍显得枯瘦,却已有了几分小女孩的明媚灵动。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到她的脸时瞬间愣了神:太像了,太像沈承宣了。 沈承宣坐在父亲威远伯的下首,时不时地打量那女孩子一眼。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孩子,同样被吓了一跳。他听人说这孩子跟自己长得像,但万万没想到竟会这么像。 似乎发现沈承宣在打量自己,那孩子忽然望过来,正对上沈承宣的眼睛,沈承宣一愣,正感尴尬,便见那孩子又迅速地收回目光,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小脸紧绷,正襟危坐,眼神再不敢乱飘。 看着几乎是缩小版的自己做出那样的动作,沈承宣心里忽然一动。 这是他的血脉,他生命的延续……心里忽然涌上这么一句话。 这边父女俩眉眼交汇时,众人也已经纷纷落座。 坐在首座的是老威远伯夫人王氏,她年过古稀,满头银发,精神倒是矍铄,坐在那儿不言不语的,是个挺有气派的老太太。 王氏左手边坐的是东府沈问知一支,右手边则是西府沈问章一支,依序按长幼尊卑坐好,两边都是长长的一排人,倒显得伯府人丁颇为兴旺。 秦素素自然也来了,不过姨娘没资格上席,她便跟其他的姨娘一般,只站在坐席的人身后,不过,今日她站的,是谭氏身后。 往常时候,那可是苏姨娘的位置。 除了谭氏身后,谭氏怀里的位置也换了人。 以往沈琼霜爱腻着谭氏,尤其吃饭的时候,喜欢赖在谭氏怀里以显示谭氏对她的宠溺,但是今日,谭氏怀里的人变成了沈青叶。 沈琼霜与哥哥沈文密坐在一处,眼睛像抹了胶水,紧紧地盯着谭氏怀里的沈青叶。 沈青叶恍如未觉——或许也是因为,有太多目光在盯着她了。 当宜生走出内室,盯着沈青叶的目光霎时有一半转移到她身上。好奇、怜悯、冷漠、幸灾乐祸…… 宜生话的?往日教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什么野孩子?青叶是伯府的血脉,是你的亲姐姐!” 沈琼霜一愣,哭得更厉害了,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地哽咽着。 “夫人!”见状,后头的苏姨娘慌忙扑通一声跪倒,“霜儿年幼无知,定是听了哪个碎嘴的下人说话,才学的那些混账话,妾回去定会查明,求您念在霜儿年幼的份儿上,饶过她这一回!” 沈文密左右瞅了瞅,也作势跪倒:“祖母,请您原谅妹妹这一次。” 谭氏皱眉,扶起沈文密,并没有让他跪倒。 沈文密跪自己没事儿,但自己身边还有个沈青叶,身后还有个秦姨娘,沈文密可不能给这两个人跪。 扶起沈文密,又看了看四周众人,尤其是聂氏惊诧的脸色后,谭氏心里暗暗点头,这才让苏姨娘起来,又让她把沈琼霜带下去,表示这事儿不再追究了。 苏姨娘带着哭哭啼啼的沈琼霜下去了,沈青叶的认亲见礼也到了尾声,又跟西府的几个小萝卜头认过,见礼便算结束了。 沈青叶回到谭氏怀里窝着,谭氏扬头看了众人一眼,慢声说出中元节给七月做生日的事儿。 在沈青叶见礼之后说这事儿,这个生日的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众人一半的眼光投向沈青叶,另一半却又转到了宜生身上。 不过,两位被关注的对象都不动如钟。 这时,威远伯沈问知却清清嗓子开了口: “今日我入宫,张公公说了,再过不到两月便是中秋佳节,届时圣上有意施下恩典,大行封赏,朝中不少大人都为亲眷请了封,消息应是无误。”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反应不一。 席中的主子大多做出一副高兴模样,只是显然都已知晓,并不怎么惊喜的样子,倒是伺候的下人们,却有不少是实实在在地高兴。 这是沈问知第一次在人前说起这事儿,虽未明说沈承宣将在受封之列,但在场的众人却都听明白了。若无十全的把握,沈问知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炫耀,即便只是在家宴这样的场合。 只是,说完这话,沈问知却又重重叹了口气:“说句败兴的话,咱们威远伯府,可远不如以前风光了,要想不把父亲挣下的基业败了,起码,这威远伯的名头就绝不能丢!” 他扫了席中众人一眼,目光在对面西府几人身上停留的时间尤为久,“所以,如今这档口,咱们伯府更要拧成一股绳,万不能出一点岔子,要是让我听到有谁在外扯伯府的后腿,坏伯府的事儿,就别怪我动用家法!” 威远伯府军功起家,所谓的家法,便是打军棍,且不是让内院的丫鬟婆子打,而是让府里当过兵的护院打,几棍出血、几棍断几根骨头都有规定,完全杜绝了放水。 被沈问知的目光重点关注了一下,对面西府的几人顿时现出不满的神色。 其中尤以沈问章和沈承武为甚。 跟长相斯文俊秀,自幼习文的沈问知父子不同,沈问章出生在军中,自幼跟在沈振英身边长大,十来岁就从了军,两个儿子也是走的武官一途。 不知是否是经历所致,沈问章父子的外形十分符合武人形象,身材魁梧,长相也更粗犷一些,此刻两人皆是面色涨红,睁着一双喷火的眸子瞪视沈问知,若是胆子小些,还真顶不住这阵势。 不过,沈问知自然不会害怕。他悠悠地端起茶盏,“怎么,二弟和承武对我的话有异议?父亲去世时虽然让咱们三兄弟分了家,可却没让你们搬出威远伯府这宅子,父亲还吩咐我们,要兄友弟恭,齐心协力,不可兄弟阋墙,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威远伯府的名头。怎么,二弟是忘了父亲的话了?说来也是遗憾,二弟自幼跟随父亲从军,到如今却只是个正五品的骁骑尉,该不会,就是没把父亲的教诲放在心上的缘故吧?” 沈问章满脸赤红,眼珠子一瞪正要说话,却被妻子聂氏拦了下来。 聂氏笑盈盈地,“大伯说的哪里话,您又不是不知道,二爷和承武喝两口酒就上头。大伯的话说的在理,我们自然是没异议的,别说您了,就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要是听到外头有什么编排咱伯府的,也得维护伯府清誉不是?更别说自家人扯自家人后腿了,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谭氏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聂氏脸上笑容不变,只当没听到。 沈问知抿茶一笑:“那就好。” “无事就散了吧。”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却是坐在最上首的王氏,她双目望天,声音像是一条绷直的线,没有丝毫起伏波动,“该到念经时间了。” 众人无奈一笑。 王氏笃信佛道,虽未出家,每日早晚课却是雷打不动,据说就是当时老威远伯去世,王氏也是照旧不耽误早晚念经,实在是虔诚至极。 “晚了佛祖该怪罪了。”王氏又嘟囔了一句,便让丫鬟扶着走了。 其余人也只好散去。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该敲打的都敲打了,该探听的也探听到了,各自得偿所愿,又还有什么理由再待在一起呢。 宜生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红绡正陪七月玩地高兴,宜生亲了亲七月的小脸蛋,正想抱着她一起洗漱,闻了闻身上,便吩咐红绡继续照看七月,自己先行洗漱去了。 去了这一趟,只觉得浑身都油腻浑浊了一般。 刚刚洗漱好,正要让红绡把七月抱过来给七月洗澡,就见室内站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宜生。” 沈承宣叫着,眼中有着不容错辨的惊艳。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么么哒(*  ̄3)(e ̄ *) 普天同庆的日子咱们来发红包吧o(≧v≦)o,今天在这一章留言的都有,红包很小,图个开心,别介意么么哒!(红包诱导留言算刷分所以打零分打零分打零分不听话的宝宝吃汤圆没有馅儿o(╯□╰)o) 然后这样的日子不求作收太浪费了,自从开了这文作收几乎就停滞了我会说qaq 新读者泥萌是有多懒!必须甩链接求作收o(╯□╰)o! app党点页面的右上角进入专栏点击收藏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2.23 沈承宣在席间喝了两杯酒,虽未上头,思绪却已经微醺,出得正房,正想着要不要去秦姨娘院子里看看,冷风一吹,忽地想起晚饭前与谭氏宜生三人密谈时,宜生那句威胁的话来。 那是威胁吧……沈承宣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向来贤淑大度地菩萨一般的宜生,会威胁丈夫和婆母?他有些不确定。但想起宜生威胁的事由,忽又觉得自己窥到了真相。 是吃醋了吧? 虽然已经是陈年往事,但那终究是他做得不对,何况本来以为已经消失的人居然又回来了,还带了个孩子,宜生着恼也是正常。 想通这点,他又满心欢喜了。 又想起已经许久未踏足宜生的院子,脚尖便不由自主地转了个方向。 果然,来对了。 沈承宣倚在窗前,看着出水芙蓉般的妻子,如此想道 她身上还泛着氤氲的水汽,身着纤薄的月白中衣,身段玲珑有致,手腕脖颈等处露出的一小片肤欺霜赛雪,灯下竟如玉般莹然生辉。顺着雪白的脖颈往上看,便是那张让他一见便倾了心的脸。 没有繁琐的发髻,没有华丽的钗环,没有油腻的脂粉,灯光下是一张清清爽爽却动人心魄的脸,一如初见时那个花灯下的少女。 满市花灯如昼,美人如云,他却一眼就看到她抬头看花灯的样子,温婉贞静,纯如稚子,瞬间撞入他猝不及防的心里,彼时方知什么叫做一见倾心,什么叫做牵肠挂肚。 于是软磨硬泡缠得母亲为他求娶,又使出诸般花样儿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婚后,两个皆是风流俊俏的人,自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好似缠颈鸳鸯般片刻不想分离,一时竟是羡煞旁人。 想起旧日的缠绵欢爱,再看看眼前刚出浴的美人,沈承宣的心陡然火热起来。 “宜生!”他噙笑喊着,俊俏的脸颊微红,竟如少年般。只是,行动上却不如少年时那般谨慎青涩,叫了那一声,他便大步向前,三两步便走到宜生跟前,伸手欲将美人揽进怀里。 美人却连退几步,使得他的手臂落空。 “宜生?”他皱起了眉。 宜生平复下因惊吓而急促的呼吸,又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道:“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秦姨娘刚回来,爷应当去看看。” 沈承宣露出了然的表情。 “宜生,你知道,我对素素没什么的,若不是她使了手段……”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不自在,便转了话题,“青叶是伯府的孩子,稚子无辜,我自然会接纳她,但素素不过一个侍妾,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在我心里,她连你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声音像是含在唇齿间般暧昧。 说着,他陡然又上前,捉住了宜生的一只手。 他动作突然,宜生躲闪不及,竟被他捉住。 “放手!”宜生压抑地低叫,手腕使力,骤然挣脱。 沈承宣始料未及,一转眼手中便空了,他看向宜生,面带怒色:“宜生,别闹了!” 他可以把适当的拒绝和推辞当做她吃醋后耍的小心机,当做增加趣味的手段,但这样明晃晃挣脱他的手,几乎是避他如蛇蝎的态度,却让他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就好像回到了之前一样。 宜生没有理他,只迅速扯了一件搭在屏风上的外衣,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冷笑着看着那人道:“这话应该我说。” 沈承宣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那些相敬如冰的日子。 与宜生成婚后的前半年,两人恩爱如神仙眷侣,但是很快,宜生有了身孕,两人只得分房而睡。随即,母亲送了两个丫头伺候他。 起初他对那俩丫头也没什么心思,但他少年人初尝情/事,偏偏宜生又不能伺候他,日子一久,他难免就有些想,恰巧那日吃了鹿肉喝了些酒,那两个丫头又主动勾引,他便顺势将其收用了。 没想到,宜生知道后竟然大发雷霆。 平日总是温温柔柔的笑脸变得如坚冰,甚至抗拒他的接近,以往那些柔情蜜意也全部不见,他哄了许久,又说起她腹中的孩子,才终于磨得她软化,再次对他露出笑脸。只是,从那以后,两人之间似乎就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然后就发生了秦素素的事。 秦素素的事后,宜生直接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让他碰。别说床笫之欢,便是日常亲近,也是避他如蛇蝎,好像他是什么毒虫猛兽一般,虽然在外依旧给他面子装作恩爱的模样,但只有两人相处时,却完全不给他好脸色。 他憋闷又气恼,索性宠爱起谭氏塞进来的几个丫头,其中就包括如今的苏姨娘和方姨娘。没想到,苏姨娘和方姨娘居然接连有孕。 她这才有了些慌张的意思,后来回了几次娘家,许是被劝明白了,态度终于软化了一些,两人这才又开始同房,后来便是七月出生。 然后,几乎是相似的历程重复上演。母亲又往他房里塞了两个人,宜生索性搬去偏远的小院,而这一次,他再没能哄得宜生回心转意。 两人见面经常不是冷战便是吵架,难得有握手言欢的时候。每次关系一有缓和,就总会出些事将两人推地离彼此更远,以致七月出生后的这十年,两人同房次数不过寥寥数十次。别说跟受宠的苏姨娘柳姨娘比,就是老实木讷不解风情的方姨娘那儿,他去的次数似乎也比来宜生院子的次数多。 到如今,距离两人最近一次同床共枕,似乎已经有小半年时间。 想到这里,再看看眼前满脸冰霜的美人,沈承宣虽还有些恼怒,却终究又有些心软。 若是还能回到最初多好啊。 于是他又放软了语气,放下了身段。 “宜生,我知道你恼,那的确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可这都过去十多年了,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多少恼恨也该散了。” 宜生沉着脸不发一言。 沈承宣斟酌了下,便又道,“还有娘……我也听下人说了,今日娘做的的确有些不对。不该让你在大门前下车,给那一群粗人看了去,也不该进门后大声质问于你,让你在下人,尤其是在青叶母女面前失了面子。但是,娘也是出于好意,是想维护伯府脸面,你想想,若是换了你,不也是要这么处理?娘就是做的有些过了,没想到过犹不及,才伤了你的心……” 宜生看着眼前这个不停念叨着的男人,只觉得一刻也无法再忍受。 如今想想,上辈子后面的那十几年,她是怎么忍住跟他和好如初恩爱齐眉的呢? 明明心里早就有了无法消除的隔阂,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原谅他,接纳他,将他身边的一个个女人赶走、除掉,让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成为世人严重的恩爱夫妻,并骗自己说自己很幸福,相比那些根本得不到夫君分毫宠爱的正室来说,她应该很满足,不该再有不满。 可是,终究意难平。 以致生前那么风光的日子不觉得多快活,哪怕已经怀疑七月不再是七月,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挡了刀,其中固然有相处十余年的情分的缘故,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心生厌倦。 死后成了孤魂野鬼,还困在那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却觉得是比生前畅快百倍。 不用再为了家族声誉而故作贤良,不用再为了女儿的未来压抑本心,不用再操心再顾忌一切,随心所欲,无所拘束。 那真的是有生以来最畅快的日子。 如今重生,反倒不如死了畅快。 可是,好不容易重生,当然不能再去死。 不能死,那总得过得比上辈子畅快。起码,想拒绝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不必再因种种顾虑而屈从,而是直接拒绝。 “红绡。”宜生朝窗外唤道,“带七月进来洗澡。”竟像是完全没听到沈承宣那番推心置腹的话一般。 窗外,红绡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沈承宣皱眉,随即朝窗外吼了一声,“不许进来!带姑娘去厢房!” 窗外寂静无声。 宜生板起了脸,“夫君,夜深了,您该回去了。” 沈承宣气恼,“你还知道我是你夫君?夜深了我为何要回去?不正该与娘子你行敦伦之礼么?”说罢便要上前。 宜生不住后退,脸上好似结霜了一般:“沈承宣,你别逼我!” 听了这话,沈承宣却瞬间双眼发红,“我逼你?我哪里逼过你?我对你从来温柔小心,你说不想伺候便不伺候,你说不想同房便不同房,我什么不顺着你?可你呢?对我不是冷若冰霜便是敷衍应付,几乎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哪家的娘子这样对待自己的夫君?渠宜生,你说,到底是谁逼谁?” 说着,他猛然上前攫住宜生的腰肢,入手的香软娇躯让他心神一荡,怒火稍降,另一股火却陡然从下腹窜起,瞬间灼烧掉心头残存的理智。 他自诩谦谦君子,最不屑的便是对女子用强,哪怕对自己的妻妾,若对方表现出任何不满,他便不会勉强,以往数次求欢,宜生也经常拒绝,他虽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自己忍下,大不了找别的妾室泻火。 可是,现在他却不想忍了。 为何要忍?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来的妻子,想跟自己的妻子欢好有什么错,为何要忍? 他这次偏偏不忍! “哗啦!”纤薄的白色寝衣倏然被撕裂,大片白生生的肌肤跃然进入眼底,如同窗外的月光般熠熠生辉,刺激地沈承宣眼底更加灼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明天就要入v啦,不出意外的话早上九点多就会更新,其他不多说,想走的留不住,只感谢愿意留下来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开坑凭的是热情,坚持下来却是因为有人愿意在盗文满天飞的世界还花钱看文,所以,爱你们,么么哒=3= 然后我必须得说!昨天求了作收,效果是有的,一天过去涨了仨→_→所以说好的很多新读者呢(╯‵□′)╯︵┻━┻!必须再甩一发链接!再不收藏,信不信我顺着网线爬过去亲你们→_→ app党请点文章详情界面的右上角进入专栏点收藏么么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25.1 打发走红绡绿袖,关上房门,宜生才想起还没给七月洗澡。浴房里洗过的水还没倒,若要再洗,便需得下人提水来,她自己可没那个本事提那么重的水桶。 “七月,”她蹲下身,平视着七月,歉疚地道,“阿娘不舒服,七月今天不洗澡了好不好?” 七月眨了眨眼,忽然叫了声,“阿娘。” 叫过这一声,便扑倒宜生怀里,却不是让她抱,而是凑近她的脸,嘟着红润润的小嘴巴亲起了宜生。她亲地没有一点章法,小鸡啄米般,一下一下地胡乱落在宜生脸上,触感温温软软如同热乎乎的糯米团子。 “阿娘、阿娘……”七月一边亲着,一边又叫了几声,声调却不大平稳,像是有几分急切,又有几分愤怒。 宜生的泪忽然“唰”地流了下来。 “七月,娘没事,娘没事,七月不用担心……”她张口,眼泪流地更加汹涌。 七月只会叫阿娘,但她不傻,她会心疼阿娘,会因为阿娘被欺负而愤怒,她只是说不出来。但没关系,她懂,她能听懂她没有说出的那些话、那些心疼和那些愤怒。 这样的七月,让她怎么舍弃。 她总想活得畅快,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可前世不能,是为了七月;今生亦不能,还是为了七月。 只要活着,就无法像死了那样畅快,就总有无数的束缚和牵绊,且根本无法割舍。可是,纵然无法像死后那样畅快,也不能再像前世一般。 起码,不能再像这次一样,软弱无力,任人掌控,完全无法反抗。 如果无法甩掉束缚,那就砍断它。 七月还在没头没脑地亲着,宜生却已经破涕为笑,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又拿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七月因为亲她而沾染上水迹的脸,然后便牵着她去睡觉。 脱衣睡觉时,却发现七月手里拿着个东西。 是一只船。一只小巧玲珑,只巴掌大小,七月一手便可抓握的船,或者说船的模型。船模由上百个**白色木质小块拼成,木块还泛着淡淡的香气,似乎是某种香料制成,而那些木块之间并不是用鰾胶相粘连,而是完全借助木块之间的结构差异拼凑而成。 船模虽小,构造却不简单,反而是一艘构造颇为复杂的双层楼船,不仅有仓有室,更有飞庐、雀室、女墙等,巴掌大的东西上汇聚了楼船上的所有重要部位,最小的木块部件几乎只有米粒大小,端的是巧夺天工。 见宜生注意到手中的船模,七月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她朝屋里瞅了瞅,便利索地爬下床,蹬蹬蹬跑到放了茶水的桌案前。宜生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下床走到她身边。 七月翻起一个较大的瓷杯,抱起水壶,往那瓷杯里到了大半杯水,倒完又仰着头看了看宜生。 宜生此时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便笑着,鼓励性地摸了摸她的头。 七月便又高高兴兴地将目光转到茶杯上,她小心地拿着那只船模,将船模放在茶杯上方,然后轻轻将其落在茶杯中。 茶杯虽不大,但却恰好能容纳下船模,还能余下一些空隙,而那玩具一样的船模落了水,居然也不沉,就那么飘在水面上。 见船模成功浮水,七月脸上高兴的神色便更深了,她看向宜生,两只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看,它浮起来了! 宜生读懂她眼神中的意思,双眼也弯成了月牙,她回道:“嗯,是呀,船浮起来了。” 幼稚无比的对答,母女俩却玩地兴起。 七月生在威远伯府,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京城外的静潭寺,没见过江河湖海,也没见过桅帆楼船,甚至因为她的特殊,宜生把她保护地太过严密,以至于她连园子里的池塘都未曾靠近过,以至于连船浮水面这种最寻常不过的景象都未见过。 她整天都在玩,整天玩的却几乎都是同样的东西。 小院几乎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宜生突然觉得心头酸涩。 她的世界其实并不比七月大多少,从娘家到伯府,前世今生都只在这两个大大的院子里辗转盘桓,见到的人,遇到的事,也无非是内宅所能见到的那些。 但她还见识过更大更宽广的世界,虽然只是在书中,虽然是在死后。 她想让七月也见识那样的世界。 向阿娘展示过船浮水面,目的达成的七月又小心地将船模从茶杯中拿出,用小手帕珍惜地擦净船底,然后又兴冲冲地将楼船的零件一个个拆下来,似乎想要给宜生看一遍那楼船是怎样拼接的。 但这船模不同于鲁班锁和九连环,虽然也是分拆和复原,但船模复原不光考验脑子,更考验动手能力,还需要熟练度。而且七月手还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指捏起米粒大的木块,那木块便陷进软肉里看不到踪影了,这给七月的复原工作带来很大困扰。 七月努力了两刻钟,也没能把整个楼船复原,反而快把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整成斗鸡眼——木块太小,灯光太昏暗。 但她没有沮丧,依旧聚精会神地继续试图复原,小脸板起来,一脸严肃的样子。 七月不在乎,宜生却不能不在乎,看着女儿向斗鸡眼趋势发展的双眼,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当下制止了七月继续玩船模——光线不好的场景下用眼可是会得近视眼的,真要那样,她可找不到眼镜给七月。 游戏被制止,七月显得有些怏怏,不过宜生的话很快又把她的注意力转移了。 “七月,你知道船为什么会浮起来么?因为水有浮力,当船本身的重力小于浮力时,船就会浮起来……重力是什么?就是让苹果落地的力量……在一个叫做大英的国家,有个人叫牛顿,他发现了重力……” “呃,具体重力是什么,是怎么产生的,阿娘也不太明白,七月以后若是明白了,再告诉阿娘好不好?” “……说回到船上,最简单的船仅需要几根木头,比如竹筏木筏,还有独木舟,乌篷船……当然还有这种楼船,这是打仗用的,所以有飞庐雀室和女墙……” “还有铁做的船、不需要划桨就能前行的船、潜在水底的船……不,阿娘没见过,但阿娘听说过,那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我们一生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 这一晚,宜生说了很多,从船说到浮力,从浮力说到重力,从重力说到牛顿,从牛顿说到英吉利……很多时候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所说的东西,只能描述出一个大概的轮廓给七月。 她只是尽量地在将自己见识过的那些瑰丽的、不可思议地、让人茅塞顿开的知识、见闻一一展现给七月,以试图让七月内心的小世界更大一些,更丰富一些,而不是仅仅局限于伯府的这个小小院落。 *** 昨晚说了太多太入神,以致到了翌日清晨,看到摆在梳妆台上的船模时,宜生才蓦地想起来:居然忘了问七月这船模是哪儿来的。 虽然其实她心底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 梳头的时候,宜生还是问了红绡。 “是三爷让靛蓝小哥送来的。”红绡笑着道,又多说了几句,“三爷对姑娘可好了,还让靛蓝小哥问姑娘平日起居,问姑娘最近喜欢玩什么……除了那船,还有好几个好玩儿的物件儿呢,不过姑娘最喜欢那艘船,一抓住就不放手了。靛蓝小哥说,姑娘喜欢船好办,下次再给姑娘带个更大更漂亮的船,三爷去广州那边儿,什么船都见过,什么人都见过……” 小姑娘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以致宜生不得不打断了她,仔细询问起昨日的事情经过来。 红绡当即说了一遍,只是,在说到宜生与沈承宣在屋内争吵那段儿时,却隐去靛蓝听到的事,只说靛蓝来给七月送过礼物后本就是要去寻沈承宣的,发现沈承宣也在便顺道请了沈承宣去致远斋。 红绡觉着,少夫人肯定不希望她跟少爷争吵的事被下人听到,因此便隐去了那一段,将事实稍稍改了一下。 “这样啊……”听完红绡的叙述,宜生点点头,“对了,去库房里挑十册道典,要青云观刻印的,寻个好盒子装上,待会儿送去致远斋。” 一是为船模的回礼,二是为谢其无意中解了她的围。 红绡双眼一亮,脆生生地应了声,当下十指翻飞,麻利地给宜生梳好了头,就去库房挑道典去了。 别的不送,独独送道典,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沈问秋每次外出经商,归来时都会为家人捎些手信土仪,全家一个不落,就是宜生也有一份。 但只要细心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虽都是礼物,用心程度却是截然不同的。 有些是完全程式化的礼物,比如给西府那几个的;有些虽然用了些心思,但也是中规中矩不出挑的,比如给东府众人,包括给宜生的。 而最用心的,便是给老夫人王氏和七月的。 且若单论用心程度,给七月的更甚于给王氏的。 整个威远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三爷对对谁都亲切,却也对谁都不亲近,独独最是疼爱那个连叫人都不会叫的傻侄孙女,也是让人啧啧称奇。 不过,沈问秋本就是怪人一个。他年少习文,还颇有文名,但却深信佛道,整日与些和尚道士交游。后来更是离谱,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居然走南闯北做起了低买高卖的勾当,自降身份做了个商户。 这样一个怪人,喜好奇怪些似乎也不怎么奇怪。 于是众人,尤其是伯府众人,也就比较自然地接受了他偏偏疼爱一个傻孩子的事实。 但是,接受不代表不嫉妒。 沈问秋经常给七月带各种礼物,吃穿住用玩,用在七月身上的钱没有上万两也有几千两,这些银子对于已经衰败的伯府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见沈问秋为一个傻孩子花那么多钱,少不得要说些小话儿。 不过,沈问秋却毫无所觉,依旧我行我素,照样疼爱七月,照样为七月花大把的钱,气地一些人背地里拍桌子摔帕子却丝毫无计可施。 人花自己的钱,疼自己想疼的孩子,干卿底事? 若是没分家还可以管上一管,但老威远伯高瞻远瞩,早早就让三兄弟分了家,以致到了这个时候,沈问秋变成了没人能管的混世魔王——谁让人辈分儿高又单门独户呢? 想管的不能管,能管的不想管,沈问秋便成了伯府最最自在逍遥的人。 不过,他自在逍遥我行我素可以,宜生却不行。 沈问秋给七月送了那么多东西,宜生自然也得回礼,同等价值的回礼送不起也不必送,但起码得表示表示。 只是沈问秋辈分虽然年纪却轻,只比侄子沈承宣大了两个月,宜生别的不好送,也只能送些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但沈问秋弃文已久,倒是依旧信佛信道,因此宜生便让红绡挑几本道典送去。虽说沈问秋肯定不缺道典。 早饭后,红绡去了致远斋,七月又玩起了船模,宜生站在房檐下,看着空荡荡的小院。 小院的确小,但因为空旷,没什么东西,一眼望去倒也显得挺大——起码能跑圈。 宜生回屋换了身旧衣,用剪刀把拖曳的、妨碍动作的边角都剪去,又用针线缝缝补补一番,将衣服改成胡服那样贴身不累赘的样式。 *** 红绡一路带着笑从致远斋回来,一回来就见自家少夫人穿着身灰扑扑破烂烂的衣服,正一圈一圈地在院子里跑圈儿! “少、少夫人……”红绡结结巴巴地叫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跑圈儿? 平日最是注重仪态行动如风拂杨柳的少夫人在跑圈儿? 红绡揉了揉眼睛,然后就见少夫人朝自己道:“多运动,身体好。” 语气很正经的样子。 红绡又揉了揉眼睛。 一刻钟后,红绡不用揉眼睛了,因为她也被带进了跑圈儿大军。 宜生绕着小院小跑了几圈儿,觉得感觉不错,虽然有失仪表,虽然看上去不那么优雅翩翩,但随着身体的奔跑,心中的浊气似乎也一点点被释放出来,那种感觉,非常好。 而且,她真的需要运动啊。 起码,要有拿起刀剑的力气。 试跑几圈感觉不错,宜生便又拉了红绡绿袖以及七月一起跑。 红绡绿袖虽然惊诧,但身份的缘故使得她们没说什么便服从了,七月倒还有些难办。 七月好玩,但不好动,跑圈儿自然算是动。 尤其被迫停止玩有趣的船模,反而要去傻兮兮地绕着院子跑圈儿,七月一得知这个消息,小眉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了起来。 她眨巴着眼,虽然外人看来仍旧是一张面瘫脸,但宜生却立刻看出了她眼神里的控诉:不想跑圈儿! 当然,还有一丝可怜巴巴的祈求。 被那可怜的小眼神儿看着,宜生几乎心软,但理智很快让她摆脱了这份心软。 多运动,身体好,这是她在无数篇晋/江文中看到过的观点,尤其她还看到,那个时候的小孩子每天都要上学,上学还要做早操、要跑步,据说这样才能健康成长。 她不知道那“操”怎么做,但跑步还是会的。 她要健健康康,要有力气,七月也一样。她不希望七月长成跟她一样娇弱无力的花儿,面对风雨摧折时毫无反抗之力。 而且七月身子虚,总是嗜睡,适当的运动对她有益无害。 想到这里,宜生笑了笑,蹲下来与七月的视线平齐:“七月,跑跑才能身体好,才能有更多时间玩,而不是总是睡觉。” 七月昂着小脖子,坚决不为所动。 宜生叹气,“唉……阿娘还想着让七月保护阿娘呢。七月跑圈才能长力气,才能打跑坏蛋保护阿娘,不过既然七月不愿意,那就算了,阿娘自己跑……” 七月眨巴着眼听着,忽然一跺脚,皱着小鼻子绕着院子跑了起来! 宜生在后面看,捂着嘴笑地一脸无良。 最终,红绡绿袖以及七月每人都被带着跑了十圈,虽说院子小十圈不算多,但第一次做这种事儿,还被满院子的下人看着,耻度实在有点儿高。 七月和绿袖两个没觉着,红绡脸皮薄,十圈跑完,了解了宜生的意图后,红绡当即跟宜生抗议换个锻炼方法,比如打打拳什么的都比跑圈儿好啊。 跑圈儿实在太傻了。 宜生点头,表示可以考虑。 虽然她不觉得跑圈儿哪里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五千字!我居然完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28.1 对于沈问秋选择经商的事,伯府的人态度不一,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他们认为沈问秋好好的前程不要跑去经商,这是自降身份、自甘堕落。樂文小说| 事实上不止是伯府的人这样想,恐怕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想。 没有人理解沈问秋的选择。 这样的沈问秋是孤独的,像踽踽独行的旅人,一路前行却从无知音,如果此时有人对他表示理解并支持他的选择呢? 沈青叶觉得,这就是自己的突破点。 她的身份使得她不能像前世一样轻而易举地获得三叔爷的宠爱,所以只能兵行险招,投其所好。 说兵行险招,自然是因为这样做有可能引起谭氏不满,以及显得自己特立独行:没人会觉得一个女孩子理解一个商人是值得称颂的事。 她也想寻找更好的机会,但以她的身份,其实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三叔爷。而且,这种事做的越早越好。 不久之后,伯府的人就该知道三叔爷的身家有多丰厚了,那时候,讨好奉承三叔爷的人会多如过江之鲫,她再怎么表示理解,恐怕也无法在三叔爷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所以这次她求谭氏带她来致远斋,所以她不顾谭氏和苏姨娘的眼光,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跟三叔爷攀谈。 然而,沈问秋的反应让她有些受挫。 “也没什么好说的,经商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一堆臭男人斤斤计较锱铢必较而已。”他笑着说着,沈青叶却觉察出他的敷衍。 虽然失望受挫,但也不算多大的打击,三叔爷本就是这样不好亲近的性子。 正要再说,谭氏却终于心满意足地挑好了头面——那匣子里有四副头面,四副各有特色,谭氏自然不好意思说都要了,是而犹豫了半天才选中两副。 目的达到,还白捞了两副头面,谭氏心满意足,自然不肯再多待,就说起了告辞的话,以致沈青叶没了机会再开口。 临行前,谭氏满脸带笑地道:“……你既然心里有数,大嫂也就放心了,今儿晚上我让厨房好好准备,咱们一家人亲热亲热,也是给你接风洗尘。” 说罢再寒暄两句,便带着苏姨娘和两个孙女儿,以及一众下人们浩浩荡荡地走了。 从早上到如今半下午,致远斋就马不停蹄地来人,到如今才终于有了几分清净。 靛蓝收拾着空了一半的首饰匣子,方才一直带笑的脸上现出愤愤之色,他撇着嘴,朝沈问秋道:“爷,您也太惯着这些人了。您辛辛苦苦地挣钱,他们倒好,平日里舒舒服服在伯府里当自己的老爷太太,还瞧不上您,结果您一回来,就明里暗里地打秋风,偏偏您还纵着他们!” 虽然那些头面布匹不值多少,跟爷的身家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可就是一根毛,也不能便宜了那些白眼儿狼啊! 若是给七月小姐那样乖巧可人疼的孩子,或是知恩图报的人也就罢了,但一边拿着他家爷的东西,一边还瞧不起他家爷,这算什么啊?白眼儿狼! 靛蓝在一边儿看着,都觉得自己快被气死了。 沈问秋喝着茶,瞥了靛蓝一眼:“皇帝不急太监急。” 一边儿的靛青当即面无表情地道:“蓝哥,爷说你是太监。” 靛蓝白眼猛翻,又做出西子捧心状,就差学谭氏捏着个小手帕抹泪了:“爷啊,我这还不是为您着想?咱有那个钱干什么不行?哪怕扔地上,那还能听个响儿呢!” 给那些人呢?当面给你笑脸,背后说你满身铜臭。 沈问秋被他那怪样子逗乐,笑着道:“得了,得了,你这模样,不去登台唱戏还真是屈才了。” 饮尽杯中的茶,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漫不经心地道:“那些东西又不算什么,他们想要便给了,权当买个耳根清净。只要别过分,就随他们去吧。” 给不给,给多少,这个决定权在他手中。 惹他不高兴了,他一个铜板儿也不给。 *** 因为沈问秋的归来,晚上的时候,伯府再度开了家宴。许是刚从沈问秋那儿得了不少好处,谭氏准备地很是上心,傍晚的时候便打发下人通知各院子的人,让人都来齐全,连宜生都被特意嘱咐了一声,说要带上七月。 沈问秋疼七月,这在伯府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对此,谭氏是又高兴又恼怒。 高兴的是,好歹沈问秋疼的是她的孙女儿,而不是西府的;恼怒的是,沈问秋有那么多钱洒给一个傻孩子,还不如直接孝敬她和沈问知,或是给他侄儿也行啊。 一个小孩子,还是个傻的,穿戴的那么好做什么。 但无论心里怎么复杂,今儿刚从沈问秋那儿得了好处,谭氏也不介意做做好人。 反正再怎么着,还不是她孙女。 *** 这次是整个伯府的人全来了,甚至庶子女和有脸面的姨娘也都来齐,当然,姨娘不能上桌,但能在边儿上看着也是荣耀了。 饭前,威远伯沈问知说了番为沈问秋接风洗尘的话,一大家子人各个带笑地寒暄一场,猛一看倒也显得热闹亲近。 很快,晚饭开席,各色菜肴流水似的上来,却比昨晚丰盛许多,还有许多京城不常见的食材,譬如一些海货,显然是沈问秋从广州带回来的。 “三弟这次去广州发了大财吧?这些鲍参翅肚的,在外边儿估计是天天吃吧?人都说山珍海味,你二哥我空长这么多年,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尤其前些年在西北大营,那地儿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的,别说海味儿了,连条鱼都吃不着,更别说鲍参翅肚了,比不上大哥和三弟有福哟。”沈问章夹了一筷子白雪黄鱼肚,一边稀里呼噜地嚼着,一边粗着嗓子道。 沈问知当即皱了眉,道:“二弟,注意仪表,圣人言食不言寝不语,二弟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却也该知道些基本的道理。” 沈问章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大大咧咧地道:“哪来那么多穷规矩,一家子吃饭还不能说话了啊?这话你搁咱爹在的时候说说试试?我是读书不多,咱爹读的也不多,怎么,你还看不起咱爹了啊?” “你!”,沈问知大怒,“你别胡搅蛮缠,我可没那意思!” 谭氏见状,忙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兄弟俩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吵起来让人笑话。” 说罢,又朝沈问秋笑:“倒是三弟真是能耐了,京城干货行里,这些个海货可都不便宜啊。” 这话一说,沈问知和沈问章的眼神儿便又都飘到沈问秋身上了。 沈问秋微笑,“大嫂说笑了,这些东西在京城贵,在广州那边儿却很是寻常。”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毕竟是席间,谭氏也就没再多说,不过沈问章却是依然故我,吃地唏哩呼噜不说,还不时跟沈问秋说话,又要劝酒,搞得今日的晚饭比昨日热闹了许多。 沈问知虽不满,却也没再发作。 宜生带了七月来,按规矩坐在自己的位子,从头到尾不多说一句话,只边吃饭边看顾着七月,好在今日幺蛾子没闹到她头上,还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忽然,她发现七月的目光有些不对。 顺着七月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隔了一桌子杯盘碟盏的沈问秋。 七月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沈问秋,朝他挤了挤左眼,沈问秋也看着七月,然后趁人不注意,朝七月挤了挤左眼。收到回应,七月高兴地小脸粉扑扑的,又朝沈问秋挤了挤右眼,不一会儿,沈问秋也挤了右眼…… 宜生:…… 毕竟是人这样多的家宴场合,沈问秋虽疼七月,却基本没机会跟七月交流感情。宜生带着七月,本以为而已。 宜生立刻便发现了七月的变化。 心倏地沉了下去,面容转冷,宜生看向沈承宣,眸子里乌沉沉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30.1 晚宴是为沈问秋接风洗尘的,结果正主先行离席,宴席自然也很快散了。=西府一家子也不管沈问知的脸色,吃饱喝足后抬脚就走。 宜生也在西府众人之后离席。 问过屋外等候的绿袖,得知七月跟沈问秋去了致远斋,便没有回小院,而是直接去了致远斋接七月。 致远斋同宜生的小院一样,同在伯府的偏僻角落,不过致远斋可比小院大得多。当年老威远伯沈振英缠绵病榻,心知自个儿三个儿子三条心,怕已经成家立业的长子二子亏待幼子,便一心为幼子筹谋。 生前做主让三兄弟分了家不说,还撒了大把银子,请了能工巧匠,把沈问秋原先居住的致远斋扩建重修,弄成了伯府内景色最好的一处,说要留给沈问秋以后娶媳妇儿。 宜生到致远斋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越过矮墙,便见院中廊下挂起了一排排灯笼,朦朦胧胧的光线自灯笼中泄出,映照地整个院子也朦胧了起来。 满园花树不见白日芳景,只有花枝树影在一院朦胧的灯光中轻轻摇曳,显得静谧又温柔。 侧耳倾听,却能从风中听出隐隐传的笑闹声,那声音并不刺耳,反而与这夜色,这花枝树影恰到好处的融合。 守门的小厮飞快地跑进院子里通报,宜生便在茶房里等,倚在窗边,听着院中的笑闹声,隐约听出似乎有男子爽朗的大笑,似乎还有女童兴奋的尖叫。 他们在玩什么呢? 宜生有了些好奇。 七月一向安静,除了跟她在一起时会说话,面对外人几乎完全不曾开口。而即便是跟她在一起时,似乎也不曾这样兴奋地尖叫过。 所以,究竟在玩什么呢? 玩的什么,竟然能让七月发出那样高兴的声音? 又或者,让七月这样兴奋尖叫的不是玩的游戏,而是陪着玩游戏的人? 宜生一直知道这个三叔跟七月关系好,却不知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好。她的记忆大多还停留在前世,前世的沈三爷疼爱沈七月,经常出手相帮,但似乎从未这样与七月亲密无间地玩闹过。 “宣少夫人,我们爷请您进去稍等,七月小姐正玩得高兴,您进去先等会儿?” 思绪忽然被打断,却是先前进去通报的小厮回转,满脸带笑着朝她道。 宜生顿了顿。 若是在前世,她定是不会同意的。 她会一直在茶房等,而不是深夜孤身进入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的院子――哪怕她还带着丫鬟,哪怕这个男子是她丈夫的小叔,哪怕她是去接女儿。 前世的渠宜生被教养地规规矩矩,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哪怕被刁难,哪怕自己受点苦,也不肯有丝毫持身不正。 可是,今日她却不想那么规规矩矩谨小慎微了。 心里没鬼,又有何惧之? 当别人想诋毁你的时候,无论你做地再好,也总能找到诋毁的地方。可有些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诋毁也无用。 再说,真的想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游戏啊…… “带路吧。”宜生对那小厮说道。 “哎!”小厮响亮地应了一声。 进了致远斋,便是一面高大遮挡住全院景色的影壁,绕过影壁后,小厮没有带着宜生走抄手游廊,而是径直走向了园子里的一条石子小径,而随着逐渐走进,那笑闹声便越来越清晰。 原来实在园子里玩啊,怪不得在茶房都能听到。 宜生心下恍然。 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子小径,绕过一丛长得茂盛的青竹后,便看见灯光下那两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是沈问秋,小的是七月。 两人都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大脑袋对着小脑袋,中间是一只大木盆,盆里有水,而水面上,则漂浮着各色物件儿。 有木碗,有树叶,有树枝,有树枝绑成的微型小木筏,还有纸折成的船,更有一只占了半个木盆的船。 这船自然还是船模,不过跟七月收到的那只楼船不同,这只是商船,上有三层,舱室较多,还有一根高高的桅杆突出,尖尖的杆话,却是又施了一礼。 *** 宜生很快便带着七月走了,且由于七月渴望的眼神儿太过明显,走时还带走了那条惹事的大船船模。不过,等宜生回到小院,打开那装船模的匣子时,发现那桅杆出上面那些话来。 “挖、挖池子?”靛青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句。 “对,挖池子。”沈问秋眯着眼道。 手掌轻轻摩挲着那似乎仍旧在隐隐作痛的额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38.1 坐上马车,回到伯府,宜生没有歇着,当即就让人找了归翰斋的赵掌柜来,交给他一个装订好了的册子,又交代他找些穷书生写话本子。 赵掌柜翻了翻那写满簪花小楷的册子,脸上表情很是精彩。 他只知道这位渠家大小姐、伯府少夫人温婉贞静少有才名,但可从来不知道,这位姑奶奶居然还喜欢写话本子?! 赵掌柜是渠家伙计出身,耳濡目染地听说过一些渠家的家规,其中有一条,便是未成年的小姐少爷们不能看话本子。违者女抄十遍《女诫》,男抄十遍《论语》。 可眼前这小册子,虽然没仔细翻,但只粗粗瞄了一眼,便可以看出上面写的尽是些神仙妖怪,显然不是什么正经文章,而是坊间最为流行的话本子。而那手簪花小楷,赵掌柜很确认,就是出自眼前端庄温婉的伯府少夫人,他的主子之手。 难道少夫人是之前做姑娘时压抑地狠了,现在没人管着,于是就释放天性放飞自我了?赵掌柜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真相。 宜生自然不知道赵掌柜所想,她吩咐道:“找人写话本的事尽快去做,就找那些生计艰难,脑子灵活不迂腐的读书人,写的故事文采不用多好,关键故事要有趣,能吸引人读下去。可以让他们选择两种结算方式,一种是买断,即一次性付给他们一定款项,之后买卖盈利所得与他们无关。另一种是分红,即按照卖出的数量给予一定比例的分红,故事卖得好,他们的所得自然也就越多……” 宜生将自己这些日子所想的一些东西梳理后一一说给赵掌柜,这其中许多点子都是受死后那段经历所见而启发。她不知道这些法子在这个世界能否依旧行得通,但起码得试一试。 最后,看了一眼赵掌柜,宜生指了指他手中的册子:“这个,要保密。对任何人都要保密,哪怕是……我的父亲和哥哥。” 赵掌柜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高门大户的贵妇看看话本子不算什么,但亲自写话本子,还以这些话本子牟利,说出去的确有些不大好听。尤其少夫人又一向有着端庄贤淑的名声,还出身渠家。 所以,少夫人不想被人知道,的确是再正常不过了。至于要连渠府的老爷和少爷也瞒着,赵掌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渠府关心的是他能不能给少夫人挣钱,至于其他的,只要少夫人做的事不伤害到自身,他自然也没必要向渠府汇报。更何况,如今捏着他身契的,是少夫人。 于是,赵掌柜十分上道地点点头,眼睛一咪,笑地像只狐狸:“少夫人放心,这故事是一个穷书生所作,少夫人只是出钱向书生买了故事,其余再没什么关系。” 宜生点点头,对赵掌柜的上道也觉得十分省力。 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写话本子,有**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有种强烈的直觉:不能让人知道。 哪怕她并不打算写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哪怕只是些引人入胜的故事,但那是她另一个精神世界,是脱离了皮囊的存在。不被人知晓,她才能大胆地展露出这个存在。 吩咐完事情,宜生便让赵掌柜走了,只是,在赵掌柜说“少夫人,那小的就告辞了”的时候,她忽然说了一句话。 “以后,别再叫我少夫人了,你也不是伯府的下人,没必要这么称呼。以后,就唤我东家吧。” 赵掌柜有点惊讶:叫了这么多年少夫人,怎么突然要改口?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于是赵掌柜没有提出异议。 打发走了赵掌柜,还没歇上一刻,便有丫鬟告诉宜生:英国公府派人送了东西来,指名要送给七月小姐。 这自然是林焕送的葡萄到了。 待丫鬟引着送东西的小厮进来,宜生打开装饰精美的礼盒,便见里面果然整整齐齐摆着几串紫嘟嘟的葡萄,个头儿比渠莹院子里的葡萄大地多,颜色也更深,看上去颇为诱人。 “……是西域那边进贡的,滋味极好,只是皮薄易破,一路用冰镇着,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最后完好无损地也只有百余串,我们公主也只得了十余串……”送葡萄的英国公府小厮笑着道。 宜生看了看装葡萄的盒子,里面不多不少正好十串。林焕这是把家里的葡萄全拿来了啊…… 宜生让红绡拿了红封给小厮,又说了些替她向宁音公主和国公府诸人问好的话,便将那小厮打发走了。这边小厮刚一走,宜生便发觉身边多了个软乎乎的小东西。 七月原本趴在床榻上玩船模,宜生打开盒子,清清甜甜的葡萄味儿散发出来,她的眼睛便蹭地亮了起来。 她装作不经意似地下了床榻,一路磨磨蹭蹭,直到那小厮走了,才终于蹭到宜生跟前,也不出声,也不自己动手去拿盒子里的葡萄,只眼巴巴地瞅着宜生。 宜生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今天吃地太多了,再吃就要肚子痛了,阿娘给你留着,明日再吃可好?” 七月很纠结。 她看看葡萄,再看看宜生,目光在两者之间逡巡了好几个来回,最后举起右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继续渴求地看着宜生。 宜生几乎瞬间就忍不住投降,但看着七月那期盼的模样,她心里忽然一动。 她故意说道:“一?什么一?七月是想吃一串葡萄么?那可不行,你今天吃地太多了。” 七月呆了呆,又执着地举起那根竖起的手指,还在宜生眼前晃了晃。 宜生心里忍不住想笑,脸上却依旧做出一副坚决的模样,她摇头:“不行,说什么都不行,一串太多了,再吃会拉肚子的。” 七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盒子里晶莹剔透饱满诱人的大葡萄,神情忍不住有些沮丧,她几次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看着七月的嘴开开合合,宜生的心情也从好笑、期待,最后变成满满的心疼。心肝脾肺似乎都搅在一处,然后被一只大手撕扯**着。 她赶紧把头扭到一边,飞快地擦掉夺眶而出的眼泪。 转过身,也没心思再继续逗七月,她打开盒子,对七月笑着道:“阿娘突然想起来,七月是想说再吃一颗吧?” 七月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宜生一边将盒子送到七月跟前,示意她摘葡萄,一边笑着道:“再吃一颗当然可以,但是,下次七月要努力说出自己要的是什么,像这次,万一阿娘最后还是没有猜出你想说什么,你不就吃不到葡萄了?” 七月伸出小手,几乎是以虔诚的姿态摘了一颗葡萄,然后小心地放入口中,吞咽,吐皮,动作一如既往地认真而专注,虽然只是在吃一颗葡萄。 宜生的话落下,她也恰好咽下葡萄,听到这话,她的两只小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双眼看向宜生。 她再次张了张口。 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出来。 宜生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她摸了摸七月的头发,又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没关系,没关系的七月,我们慢慢来,阿娘陪你……其实说话很简单的,你看,一颗,一颗,一颗葡萄,七月要吃一颗葡萄……就像你叫阿娘一样,葡萄很好吃,葡萄也不会伤害你,就像阿娘一样……” 七月也拿额头蹭了蹭宜生,依旧没说话,嘴巴却跟着宜生的动作微微张合。 一颗,一颗,一颗葡萄,七月要吃一颗葡萄…… *** 马上就是中元节,也就是七月的生辰,府里明显热闹忙碌了起来。之前派出去的帖子有了回音,不少人家都已经确定要来,光是这些已经确定了的,数量就已经很是可观,再加上那些虽没回音但到时应该会来的。可以想见,届时威远伯府定是宾客如云。 作为主持宴会的一把手,谭氏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可即便如此忙碌,她也没放过府中任何一点异动。 “英国公府?”她乜斜着眼,不轻不重地问了句。 “是,门房说那小厮拿着英国公府的帖子,本来门房想要报给夫人您的,但那小厮说只是给七月小姐送些东西,就不用劳烦您了。后来少夫人把那小厮叫去,待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婆子恭敬地答道。 “给七月送东西?”一个惊讶地女声响起,婆子悄悄抬眼去看,便看到了站在谭氏身后,跟着小丫鬟似的为谭氏捶肩的沈青叶。谭氏毕竟上了年纪,亲自操持一个大型宴会,难免会觉得腰酸背头,需要人为她捶捶筋骨。 谭氏也回头看了眼,“怎么,羡慕她?” 沈青叶立刻摇头,脸上还带着乖巧的笑容:“当然不是。叶儿只是好奇,妹妹怎么跟英国公府扯上了关系,英国公府还派人送东西给妹妹?没听祖母说起咱们家跟英国公府有交情啊……” 虽然都是勋贵,但威远伯府跟英国公府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根基不同,底蕴不同,又完全没什么姻亲交集,因此两家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既没冤仇也没交情。 这样的情况下,英国公府突然派人给伯府的小姐送东西,的确有些奇怪。 听了沈青叶的话,谭氏哼了一声。 沈青叶好奇,她还好奇呢。 不过,想起之前的传言,她不禁眯起了眼。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稍晚还有一更,不一定能赶在12点前,早睡的姑娘不要等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41.1 一个十岁小姑娘的生日宴而已,若不是因为那第一美人之争,在座的许多太太小姐根本都不会来。 但即便来了,也只是想看看这传说中比云霓郡主还漂亮的小傻子究竟长什么样子而已,没有一个人想到――云霓郡主也会来。 一个十岁小姑娘的生日宴,还是个没落伯府的孩子的生日宴,这样的宴会,能让镇国公老夫人出席就足够让人惊讶,宁音公主的到来更是让人跌破眼球,但鉴于那句惹出这一切的话是宁音公主的儿子说的,那宁音公主来倒也算事出有因。 可是,云霓郡主也来了! 以云霓郡主的身份,跟一个没落伯府的傻小姐比美,不管结果是输是赢,对云霓来说恐怕都是输,因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所以,若是云霓聪明,就该自持身份,装作完全不知道有比美这回事儿,彻底无视沈七月,而不是巴巴地跑来,让一众闲得无聊的太太小姐们看热闹。 可是她偏偏就这么不聪明地跑来了。 众位太太小姐脸上难掩兴奋之色,纷纷伸长了脖子向外看。 宾客们兴奋,谭氏可一点儿不兴奋。 她心里只有恐慌。 云霓郡主来了?云霓郡主来干嘛?而且还是在快要开席的时候?难道是生气了?来警告伯府? 谭氏心里像是有几百只老鼠一样又抓又挠。 她不禁狠狠地瞪了七月一眼。 惹事精! 若不是这惹事精,她何至于这么心焦! 察觉到谭氏的眼神,宜生眉头一皱,将七月的脑袋揽到怀里,挡住谭氏的视线,不咸不淡地对谭氏说了句:“娘,云霓郡主马上来了,您不去迎接一下么?” 听着这话,谭氏不禁又怒,可宜生说得对,云霓郡主马上来了。 于是她顾不上生气,赶紧撑着拐杖站起来,小脚一颠一颠地走了两步,又回头朝宜生低声恶狠狠地道:“跟我一起去,你可别享清闲!” 宜生心里嗤笑,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情的样子,她站起身,还拉着七月,跟上谭氏,微笑着说道:“娘让我去,我便去。” 谭氏愣了愣,随即又怒:“你带着她做什么?不怕――” 不怕云霓郡主生气? 宜生依旧没有放开拉着七月的手,一脸无辜地看着谭氏:“怕什么?我又没做坏事。” 谭氏当即气了个仰倒。 不做坏事就不怕了?这什么逻辑?!再说,没做坏事所以不怕,但她怕,所以她做坏事了? 要不是身后一群宾客看着,前头还有云霓郡主,谭氏恨不得当即就翻脸。 可如今,她也只能气冲冲地黑着脸,小脚走地飞快,恨不得把身后那人赶紧甩了。 宜生不紧不慢地走在谭氏身后,心里却不像表现出的那么无所畏惧。 怕?她当然也怕,但她怕的跟谭氏怕的却不一样。 前世,云霓郡主便是出人意表地来了七月的生日宴,今生她依旧来了,且目前看来,来的原因应该也是相同的。 而这个原因,跟众人猜测的所谓比美可没一点关系,跟现在的七月更没关系。 所以,她自然不怕带着七月去见她。 但她依旧怕,她怕七月依旧像前世一样跟云霓郡主变成那样狗血的敌对关系。虽然云霓的下场必定不会好,但在那之前却还有一段得势的日子。只要云霓还像前世一样敌视七月,那么云霓失势之前,七月就注定不会好过。 前世,沈琪那般聪明灵巧,都几次在云霓手底下吃了亏,次次都要等她的爱郎来搭救来反转打脸。今生七月还是七月,不会害人亦不会躲避伤害,若云霓还如前世一般,七月怎么可能避过那些伤害? 所以她怕。 但是,再怕也无用,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所以还不如主动迎上去,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一味避让。 谭氏跟宜生并没有走多远,很快便碰上迎面而来的云霓郡主。 她一身红衣,腰身扎地极细,走动处袍袖翻飞,像在风中飞旋的落红,有种凄厉的艳色。她走在最前方,被丫鬟仆妇簇拥着,头颅高高昂起,容色艳丽摄人,像一只高昂着脖颈的白天鹅,目光只看向云端,根本不屑去看地上的微尘。 与其美丽柔软的名字不同,云霓郡主自然是美的,只是她的美张扬肆意,如同烈酒,如同她身上的红衣,唯独不像她的名字。 不过,跟谦逊平和的宁音公主相比,云霓郡主这般作态,似乎才符合人们心中对皇家子女的印象。 目中无人,骄横跋扈,让人羡慕嫉妒却又畏惧厌恶。 云霓郡主以美貌闻名,但在上层圈子里,与她的美貌一样出名的,还有她暴烈的脾气。 据说,云霓郡主曾活生生打死贴身丫鬟。 也无怪乎谭氏怕她。 “你就是威远伯夫人?”看到急匆匆而来的谭氏,云霓只稍稍停下脚步,眉眼斜睨着说道。 谭氏愣了一愣。 虽然她惧怕云霓郡主威势,虽然她有心讨好,但她却未料到,云霓竟这般不客气。 她的身份不及云霓,但她是长辈,是个五十多岁快到六十岁的老人家,身上还有诰命,而云霓只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这般说话,实在是太不客气,太不尊老。 所以谭氏愣了。 谭氏愣的这一瞬间,云霓却又已经看向了谭氏身后的宜生,以及宜生牵着的七月。 哪怕被打扮成年画娃娃,七月的容貌依旧如明珠般瞩目。 “看来是了。”云霓轻轻一笑,嘴角翘起些微弧度,“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不多见,就是今天的小寿星吧。” 旋即,她坦然至极地道:“可惜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备礼物。” 这是明白告诉所有人,她来伯府只是临时起意,甚至根本没有为伯府的傻小姐庆生的意思。可是,不是为庆生,那是为什么呢? 谭氏心里琢磨着,越想越战战兢兢,只是这次不再愣怔,听到云霓那话,急忙接道:“郡主能来便是伯府的荣幸了,还准备什么礼物。再说她一个小孩子,福气太过受不起。” 云霓瞥了谭氏一眼,没有应答,只对身后的丫鬟道:“小刀,把早上皇祖母赏的八音盒拿来。” 那丫鬟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便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小的绸布裹着的盒子,上前躬身行礼,将礼盒举到身前。 谭氏慌忙推拒:“这、这可如何使得!皇太后赐下的东西,郡主好好收着,她一个毛孩子,哪里配用这好东西……” 云霓脸上现出一丝不耐,挥挥手:“好了好了,皇祖母每日赏我的东西没十件也有八件,赏给我就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说罢又看向宜生:“你是她儿媳?你婆婆不收,你收吧。” 宜生眼神闪动,却弯身福了一福:“那我就代七月谢过郡主了。”说罢便示意红绡收下那盒子。 红绡将盒子接过,那叫小刀的丫鬟才又面无表情地退下去。 云霓脸上露出笑:“这才痛快。” 又看了眼七月,“叫七月?是因为生在七月?这名字取地也太简单,怎么想着就这么叫了?” 谭氏的脸色有些不好。 宜生怀七月时,谭氏一心盼着是个男胎,请来的大夫和有经验的产婆也都为讨她欢心说定会是个男胎。谭氏便喜不自禁,跟沈问知沈承宣把孙子名字都定下了,结果生下来却是个女娃,还是个先天不足,瘦巴巴跟个小耗子似的女娃。 谭氏大为扫兴,便对七月不闻不问,权当没这个孙女一般。 谭氏不当回事儿,七月的爷爷和父亲也没当回事儿,直到周岁,也没一人提起给七月起大名的事儿。 宜生本就因孕中时沈承宣宠幸姨娘通房而生气,见此情景就更是生气,索性也不提醒,只叫着自己按出生月份取的小名儿,之后也一直未提醒,于是七月这个名字就这么叫了下来。 沈问知三人后来自然想起还没给七月起大名,但一个女孩子,大名叫什么又有什么要紧?有个小名叫着也就尽够了。 于是,七月就一直叫七月。 只是,这番缘故却不好说出口,所以谭氏脸色有些难看。 幸好,没等谭氏回答,云霓便自说自话起来:“……不过倒也有趣,照这样我不是要叫十二月?十二月,十二月郡主,哈哈哈……”她兀自念叨着,然后便因为十二月这自个儿臆想的名字笑地乐不可支。 谭氏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敬畏,只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云霓郡主,美则美矣,却骄横跋扈地厉害,又不尊老,又不淑女,莫名其妙地厉害。 真是不讨喜。 可是,谁让人命好,投胎皇家还深受宠爱呢? 谭氏叹了一口气,面上神色更恭敬,笑着迎着云霓进了待女客的院子。 走到院门前,云霓才从“十二月郡主”的笑话中回过神来,她忽地整容,甚至带着些紧张地朝谭氏问道:“镇国公老夫人也来了是吧?” 虽是问句,但那语气却十分笃定。问谭氏,不过是再次证实罢了。 谭氏愣了愣。 镇国公老夫人? 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来了来了,镇国公老夫人,还有宁音公主,勇毅侯老夫人,都在厅里坐着呢。” 云霓便笑了笑,又整了整容,敛去方才那稍显轻浮的笑,艳丽的面容竭力做出端庄的模样,她说:“那就好,来了就好。” 声音里甚至有着一丝紧张和忐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43.1 听了那小官夫人的话,镇国公老夫人自然不痛快,好在勇毅侯老夫人打了圆场,其余人又一阵附和,才让镇国公老夫人的心里好受了点儿。只是却再没了方才的兴致,整个人都有些没精打采。 云霓郡主看着镇国公老夫人,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坐了下来,愣愣地看着远处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青叶四下一打量,便又退到谭氏身后,没有再出头。 眼看终于没事儿了,谭氏松了一口气,忙吩咐下人上菜。 一顿饭顺顺利利吃完,无论是沉稳持重的夫人们还是活泼好动的小姐们,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了席,由伯府的下人引着去逛园子赏花。 当然,一半是为赏花,另一半却是为赏人。 男客那边也已经停杯搁箸,此刻同样朝园子里走来。 伯府的花园子很是宽敞,男客和女客们活动的范围之间有一大片木芙蓉隐约隔开。大胆些的小姑娘可以在女伴长辈们的陪同下越过那丛芙蓉,矜持些的亦可以留在芙蓉花丛后面,让芙蓉半遮掩住自己的容颜。 太太小姐们便分散开来,各自寻了交好的,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散落在园子各处,柔软鲜亮的颜色衬得整个园子都花团锦簇起来,芙蓉花映芙蓉面,端的美妙之极。 而园中最漂亮的一朵芙蓉,自然莫过于云霓郡主。 不知怎么,男客那边也得知了云霓郡主到来的消息,便不时有年轻的公子往女客这边溜溜达达,祈盼着能见佳人一面。只是云霓郡主实在不解风情,早早寻了个无人的亭子,怏怏地趴在那儿谁也不理,周围还站了一圈儿的丫鬟婆子,使得人想亲近佳人也无法。 看不到云霓郡主,年轻人们自然失望,但还好,不是还有个据说比云霓郡主更漂亮的小傻子么? 今儿来伯府的男客们,有些是真心陪母亲姐妹来赴宴,但更多的,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伯府不过是想看看传说中比云霓还漂亮的傻子究竟长什么模样而已。 好不容易捱过了无聊的酒席,此时自然该见见佳人芳容了。 此刻芙蓉花丛的另一边,几个公子哥儿就在笑闹着。 “承斌,快带我们去见你那小侄女,让我们也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一个年轻公子说道。 “就是就是,这传言我都听了大半年了,却愣是没见着正主,简直比留香阁的楚楚姑娘都难见!”另一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吊儿郎当地接口。 同伴立即啐他:“陈二,你拿人家伯府小姐当什么了?居然跟窑子里的姐儿比?也不怕承斌跟你生气?” 那陈二瞟了沈承斌一眼,便笑嘻嘻地道:“哎呦,承斌你可别误会,你可是知道我的,就是说话不带把门儿,其实没坏心。你不会生气吧?你要是生气,哥哥跟你赔礼了,你想要什么玩儿什么,尽管跟哥哥说,包在哥哥身上!”他说着,把胸膛拍地啪啪响。 沈承斌原本的确有些动怒。 虽然跟那堂侄女不怎么亲近,但好歹都姓沈,都是威远伯府的人,陈二说那话是羞辱七月,又何尝不是变相羞辱了他? 不过,陈二这般赔礼道歉一番后,他心里也就好受了不少。再说,陈二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但他背靠大树又睚眦必报,实在没必要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跟他翻脸。 所以,心里衡量一番后,沈承斌也就脸色稍霁,不再说什么了。 他不说什么,其余的公子哥儿却还催着他,要他带他们去见那傻小姐。 沈承斌平时在这一班子年轻人中并不出挑,无论家世容貌还是自身才学武功,都没有什么让人羡慕的地方,如今却因为一个堂侄女而备受瞩目,他心里有些别扭,但更多的却是得意。 他看了看芙蓉花后的女客们,假意推辞了一番,便带着众位公子哥越过了芙蓉花丛,去找七月。 沈承斌是伯府的主人,下人们自然不敢拦,而那些女客们一看这一大帮年轻公子走过来,也都自觉地掩面避让,沈承宣便一路畅通地找到了七月的所在。 七月自然是由宜生带着,而宜生则正跟娘家人在一起。 渠家这次来了四个人,宜生的继母崔氏,大嫂梁氏,侄女儿渠莹,以及侄子渠偲。 席间时,崔氏和梁氏以及渠莹的位子离宜生有些远,便没找着机会说话,来到园子里后,宜生跟娘家人汇合,几个人坐在荷花池边上的亭子里,一边说话一边赏花。 林焕原也想凑上来,却被宁音公主拉着去跟一帮子夫人应酬问好去了。至于渠偲,虽跟林焕同样年纪,但因为脸皮没林焕厚,因此坐席时是在男客那边,此时也还在男客那儿没回来。 没有外人在场姑嫂婆媳三人便也能说些私密话了。 梁氏正说着云霓郡主,脸上带着满意的笑:“……这云霓郡主我以往见过,那时许是小,小姑娘有些骄横,后来又听人说了些闲话,说云霓郡主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但今日一见,才知是听了小人编排的坏话。郡主虽有些娇气,但比起小时候可好多了,也没人说得那样目中无人骄横无礼。想来是流言害人,我就说嘛,文郡王那般文质彬彬,他的同胞妹妹怎么会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呢?” 崔氏没说什么,只附和着点了点头。 宜生原本神色还平静,一听到梁氏最后一句提到“文郡王”三字,立刻看向梁氏,皱着眉道:“大嫂,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你可听进去了?那文郡王虽然看着文质彬彬,但毕竟是天家子弟,实在不适合……”说道这里,想起旁边还有渠莹在,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宜生虽没明说,渠莹的脸却悄悄地红了一些,未免被发现,她赶紧低下了头。 还好,宜生正紧紧盯着梁氏,并未注意到她的脸色。 渠莹悄悄松了一口气。 被宜生这么一说,梁氏脸上的笑便有些僵硬了,她甩了甩帕子,掩唇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罢了。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多。” 宜生看着她的脸,还有些不放心,但渠莹在这里,她也不好继续多说,只能勉强应声。 正说着,就见沈承斌带着一大帮年轻公子哥儿向他们走来。 渠莹抬头看了一眼便脸红了,忙躲在母亲梁氏身边,垂下头不去看那些年轻人。 而宜生和梁氏则皱起了眉头。 不等宜生站起身,沈承斌便先发制人地道:“堂嫂,今儿是七月的生辰,虽说是一家人,但我这个做堂叔的也该表示表示嘛,这不,我准备了礼物,特意来送给七月呢!” 说着,他便从袖子里掏出个绒布盒子,一打开,便露出里面几朵精致的宫花。 他身后那些公子哥便纷纷往亭子里看去,目光在亭子里几人身上打量一圈,最后落在七月身上,但因为七月面朝里窝在宜生怀里,是以他们根本看不到七月的脸。 陈二便赶紧捣了捣沈承斌的腰眼。 沈承斌便将那装着宫花的绒布盒子举到前方,笑容可掬地朝窝在宜生怀里的七月道:“七月,快来看,小堂叔给你买了漂亮的宫花。” 七月窝在宜生怀里一动不动。 宜生看着面前一群公子哥,还有已经快把脑袋低到地上的渠莹,眉头不禁深深蹙了起来。 她将七月的小脑袋按到自己怀里,让那些公子哥看不到七月半分面容,然后便吩咐身后的红绡去接礼物,又对沈承斌到:“多谢斌哥儿了。你陪几位公子在园子里逛逛,我就不送你了。” 这话压根没提七月,却是明明白白不打算让这些公子哥儿们一见佳人芳容了。 虽然见了七月的背影后便发现这个“美人”似乎还只是个小孩子,但都为她专程来一趟了,若是不看着脸,这些公子哥儿却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陈二急得拧了沈承斌一把。 沈承斌却没那么厚脸皮,他嗫嚅了两声,便红着脸想要退下。 陈二暗啐了一口,索性将沈承斌拉到身后,上前一步,腆着脸道:“这位姐姐,您怀里的就是今天的小寿星?我们哥几个可是专程为给小寿星祝寿来的,可却到现在还没见着小寿星长什么样子呢?您就让我们见见呗~” 亭子里几个女人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什么公子哥儿,这分明是个二流子! 宜生也有些动怒,她瞪向陈二身后的沈承斌,却还是得按下性子对陈二道:“小女吃饱了闹觉,这会儿正困着呢。几位公子还是自便去吧。” 陈二如何能干休,他索性又上前了两步,腆着脸继续纠缠起来。 宜生隐忍的怒气终于抑制不住,正要发作,不远处忽然起了喧哗。 “……镇国公世子!” 隐隐有兴奋而又好奇的少女声音说出这五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46.1 宜生想带着七月回自己的小院,不过,最终却还是没能顺利成行。 眼看着已经离陆澹和镇国公老夫人一行人远远地,突然一个声音喊住了她。 “宣少夫人!”是年轻男孩子洋溢着热情的声音。 宜生回头,便看到一个长着张讨喜娃娃脸的小厮,正是沈问秋身边的小厮靛蓝。 宜生心里一松,牵了七月走到靛蓝身前:“靛蓝小哥有什么事?” 靛蓝脸上带着笑,看了看宜生,又看了看宜生牵着的七月,挠挠头道:“宣少夫人,我家爷请――请七月小姐过去。” “三叔?”宜生疑惑地道。 靛蓝点头:“今儿不是七月小姐生日嘛,我家爷准备了些小玩意儿……” “三爷果然最疼姑娘了。”宜生身后的红绡高兴地插了句嘴。 靛蓝嘿嘿直笑,既不肯定也不反驳。 宜生心里一暖,点点头:“既是如此,那我带着七月去一趟吧。” 如红绡所言,沈问秋一向疼爱七月,将七月交给沈问秋,宜生没有丝毫担忧。不过,既然此时无事,她自然要陪着七月一起去。 而且……她也有些好奇,沈问秋准备了什么礼物给七月。 说起来她似乎应该惭愧。 今天是七月的生日,而身为七月的亲娘,她却依旧是像往年一样,只早起为七月煮一碗长寿面,别的也没想过特意送什么东西。 倒是沈问秋,之前从广州回来就送了许多合七月心意的东西不说,今儿还特意准备了礼物。沈问秋只是七月的叔爷爷,真论起来也算不上多亲近的关系,一对比起来,她这个当娘的似乎都有些比不上了。 不过,宜生并没有怎么沮丧或自责。 她心里很清楚,她爱七月,如果有能力,她愿意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七月跟前,而她也正尽力在这样做着。只不过,跟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新鲜玩意儿的沈问秋相比,只局限于伯府,局限于京城的她,能给七月的很有限。 就连准备礼物,无论是去京城哪个铺子里挑选,又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况且七月的特殊使得她不像一般的小姑娘,她喜欢的很少,很多一般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所以,宜生没有特意准备礼物,只依旧像往年那样,下一碗长寿面,看着她的小姑娘吃完,然后亲亲她,祝她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所以她不沮丧自责,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不能像沈问秋一样,见识那么广阔的世界,搜寻那么多新奇好玩儿的东西,好逗她的小姑娘开心。 红绡正叽叽喳喳地跟靛蓝说着话,无意中扭头,便看到宜生脸上那有些复杂的表情。 那表情,像是她年幼时,错失了一件漂亮花裙子,以后再也寻不着同样的,以致怅然若失,渐成执念;又像是她长大后,逛街时看到一件漂亮的首饰,她想买,无奈囊中羞涩,于是依旧只能错失。 一个是懵懵懂懂无意中错失,一个是明知不可得而无奈放弃。 当然,少夫人不可能像她一样买不起裙子首饰,身为渠家的嫡小姐,威远伯府的少夫人,她不说要什么有什么,但跟她这样的小丫头比起来,自然要顺遂如意地多。 那么,少夫人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于是,红绡忍不住脱口而出:“少夫人,您在想什么?” 靛蓝也望过来。 晃神的思绪回归现实,宜生看着两人,笑笑说:“没什么,只是在想,不知道三叔准备了什么礼物给七月,有些好奇。” 这样么?红绡还有些疑惑,却没有再追问,只笑眯了眼道:“肯定是姑娘喜欢的,三爷在这事上从没失过手,姑娘最喜欢的几样东西,可都是这几年三爷陆陆续续搜寻来的呢!三爷一定是十分用心地为姑娘挑选了礼物,”她又转头,对靛蓝道,“是吧,靛蓝小哥?” 靛蓝猛点头,娃娃脸顿时灿烂无比,好像红绡在夸他似的。 红绡见他这模样,不由嗔了他一眼。 靛蓝顿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宜生没注意两人的互动,只点点头:“三叔的确有心。” 红绡点头附和,又扭头笑着套靛蓝的话:“靛蓝小哥,三爷这次究竟准备了什么礼物啊?你肯定知道,先跟我们透透呗?” 靛蓝又挠了挠头,嘴巴却像蚌壳似的崩地死紧,嘿嘿笑道:“到了就知道了。” 任凭红绡再怎么软磨硬泡也不多说一句。 好在,说话间,致远斋已经在望了。 到致远斋的最后一段路,正好经过伯府的校场。威远伯府是军功起家,早年的老威远伯沈振英每日都要捶打身体,因此自然少不了校场,此时沈振英虽不在了,二爷沈问章一支却还习着武,虽然没能像沈振英那般做出一番功绩,但好歹校场还是保留下来了。 此时,正逐渐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向校场聚集。 聚集的人群多是男客,他们有的高声喧哗,有的窃窃私语,但无论喧哗还是私语,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神色。 “这是在做什么?”绿袖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兴许是比武?”红绡不怎么感兴趣地道,“二房的几位爷不是最喜欢这个,今儿来了些男客,还有不少勋贵武将家出身的,说不定便是二爷和两位少爷又起了兴致,想跟人切磋切磋呢,不过,这切磋结果――” 说到这里,她噗嗤笑了一声,随即看了宜生一眼,便自觉地掩唇不再说话了。 不过,在场的除了绿袖,其余人都听懂了她为何笑。 沈问章一支有着老威远伯的余荫却依旧不成器,原因自然不只是老威远伯铁面无私不特意提携自己儿孙的缘故,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沈问章和沈承武沈承斌太扶不上墙。 空长了一身肌肉,脑子却空空如稻草,偏长了肌肉也只是长蛮力,真论武艺,也就是稀松平常,跟真正的好手一比就是个渣。 往常二房的人就爱设擂台,跟京里其他的武将勋贵之后比试,可是,结果嘛……除非遇到的是一直待在京里的纨绔,那还能说是稳操胜券;可一旦遇到真上过军营战场历练过的,几乎都是输多胜少。 于是渐渐的,二房便也不怎么爱玩儿这比武的游戏了。 只是不知今儿怎么突然又起了兴致。 红绡觉着背后说主子话不好,于是不再说了,靛蓝却似乎没这顾忌似的,笑嘻嘻地瞟了校场边儿一眼,道:“我方才瞧了眼,今儿来的公子哥儿们没几个是上过战场的,上了战场的几乎都跟着陆将军呢,几天后才能回京。” 红绡恍然大悟,又觉着自己配合着靛蓝这样不好,因此赶紧又做出一副端庄的模样,惹得靛蓝嘻嘻地笑。 绿袖却还不大明白这其中缘故,缠着红绡要她讲。 丫头小厮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眼看就要转过一个弯儿,再看不到校场的踪影。 一直没对这事说任何话的宜生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往校场望了一眼。 “少夫人,怎么了?” 见宜生停住,红绡也停住,不解地问了句。靛蓝和绿袖也看着她。 宜生看着那人声逐渐鼎沸的校场,又迈开了脚步,道:“无事。” 红绡绿袖和靛蓝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跟上。 宜生走在前面,耳朵里却还是隐约能够听到校场传来的声音。 事实上,当然不是像她说的一样无事,她停下,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看到那校场,听到红绡靛蓝提起二房,才突然想起的事。 前世,她错过了校场上的那场热闹,也错过了那个人,后来再听到那人时,已经是尘埃落定,只留叹息。而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她跟那个世人惧怕、厌恶又惋惜的人,居然曾经离得如此之近,就在她女儿十岁的生日宴上。 她在温暖日光下陪太太小姐们微笑聊天,而他却在同样温暖的日光下殊死搏斗。相距不过两个院子,百十余米。 不过,想起也没什么。 无论怎样都与她无关,前世错过,今生也没必要特意去看。 所以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无事。 *** 很快来到致远斋,沈问秋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 而致远斋的院子,却赫然已经跟宜生十来天前来时比变了模样。 原本种着一大丛繁盛花草的地方,花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池子,一个直径长约七八米的圆形池子。 池底铺了各色的鹅卵石,池中注满了清水,水里有游鱼,鱼在水草中穿行,水草中间杂着数盆开得正好的碗莲。 池子虽不算大,但干净可爱,尤其伯府中一直没有池塘,便更令人耳目一新。 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才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居然就凭空多了这么大一个池子,还整治地这么干净漂亮? 宜生和两个小丫头都愣了一愣。 倒是七月,她完全没愣,只在看到池子的时候两眼放光,看到池子旁边朝她招手的沈问秋后,双眼更是亮到不行,抬头看了看宜生,得到她的允许后,便笑眼弯弯地朝沈问秋奔跑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48.1 翠缕进来时,便看到院子里或坐或站的三人。 七月小姐站在少夫人跟前,少夫人拿着张帕子,给她擦身上脸上不知怎么溅上的水珠。不远处,三爷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微倾,安静地看着母女二人。 不知怎么,翠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不过,目光扫到三爷斯文俊秀又温柔的脸时,那感觉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让脸颊灼热发烫的心悸。 她是谭氏最为倚重的大丫头,心里对于自己的未来不是没想法的。丫头的未来,自然不外乎三条路,要么出府配个寻常人家的寻常男子,要么配府里同样身份的小厮管事,再要么……便是给府里的爷儿哥儿们当姨娘通房。 以翠缕的身份,前面两条路满可以走地顺顺当当,无论是出府嫁人还是留在府里,未来的夫婿都会比一般的丫头好上不少。但是,走前两条路,翠绿不甘心,她有些别的想法――她想走第三条路。 无论是嫁给外头的平民百姓还是府里的小厮管事,再怎么好,又怎么好得过当主子?若是府里的爷儿们都像二房几位爷那般举止粗鲁长相一般也就算了,但长房却有宣少爷和三爷这两位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单是那俊秀远超常人的长相便让人心动,更何况还有数不尽的富贵,若是能成了这两位爷的人,岂不比嫁个寻常庸人好上百倍?就像那苏姨娘,因为得了宣少爷和夫人的青眼,日子过得简直羡煞旁人,将来她若是能过成苏姨娘这般的人物,那才叫不枉富贵窝里走一遭。 只是,宣少爷好归好,后院的女人却太多了,又已经有儿有女,再加上夫人这个难伺候的,所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三爷不一样。 三爷长得更加斯文俊秀,这次出去又挣了偌大身家,哪怕没有官身,跟了他也是一辈子吃喝不尽。此外,三爷平日也最是好脾气,从没听说过苛待下人的传闻。当然,更重要的是,三爷的后院空无一人。 只要能成了三爷的人,那就是头一份儿。 若是能生下一子半女,则更是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翠缕的心都不由滚烫滚烫地。她笑意盈盈地走到沈问秋跟前,行了一礼,娇嫩嫩的声音婉转如黄鹂:“三爷好,奴婢翠缕,奉夫人的命来请少夫人。” 沈问秋看也没看她,只伸手掩住口鼻:“离我远些。” 翠缕一愣。 站在沈问秋身后的靛青忍不住肩膀抖动,噗嗤偷笑。 沈问秋斜了靛青一眼,靛青立马捂住嘴不再笑,只是脸上那憋得通红的脸色,还是泄露了他的内心。 沈问秋懒得再管他,只继续掩着鼻,还作势挥了挥,不悦地蹙眉:“你熏着我了。” 离我远些,你熏着我了。 将沈问秋的两句话连在一起在心中念一遍,翠缕的脸唰地一下通红,红地像是傍晚的火烧云。只是这次却不是羞涩的红,而是羞耻的红。 “三……”她一脸盈盈欲泣的模样,期期艾艾地叫了声。 沈问秋不悦地皱眉,手掌直接捂住了口鼻。 翠缕的心都要碎了。 靛蓝忙上前打圆场,他挡在翠缕跟沈问秋之间,又笑着指了指宜生:“翠缕姐姐,宣少夫人在这里,您不是奉大夫人的命来请宣少夫人的么?” 翠缕脸还通红着,听了这话,却还是赶紧就着台阶下了台,又走到宜生跟前,施了礼。 宜生将七月身上的水珠全部擦干净,看了翠缕一眼,道:“娘有事唤我?” 毕竟是谭氏跟前得脸的大丫头,翠缕很快抑制住情绪。她看向宜生,心里却又莫名冒出一股火。 伯府里有她这般心思的丫头不在少数,可却至今没有一个丫鬟成功,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之一,便是致远斋压根就没一个丫鬟,除了干粗活的婆子,平日里致远斋根本就见不着女人的踪影。 再加上三爷总是外出经商,在府里的时间少之又少,以至于府里的丫头们绝少有机会能凑到三爷跟前。 而致远斋之所以没有丫头,则是因为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言:威远伯府的三爷厌恶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人。至于为什么厌恶女人――自然是有特殊的癖好。 ――要不怎么沈三爷身边的小厮个,那事儿之后三爷恶心地都吐了,还让人把屋子里的摆设什么的全都换了新的。恰好,翠缕认识那个爬床的小厮,后来听那小厮具体描述过经过,翠缕虽没见过真有那龙阳之好的是什么模样,却直觉地觉得,绝对不会是三爷那样。 至于不用丫鬟不近女色,翠缕和伯府的很多下人都一致认为:这是因为三爷笃信佛道,信奉清心寡欲,远离女色。 可是,方才沈问秋的表现,却让翠缕有一瞬间的动摇。 难道三爷真的是厌恶女人? 但是,看到宜生的那一刻,这念头便立刻被她抛掉了。 她是女人,少夫人难道不是女人?嫌她离得近熏着了,难道少夫人就不会熏着? 翠缕愤愤不平。 当然,心里再怎么不平,脸上也不会带出来。相反地,翠缕扬起了笑脸:“少夫人,今儿是姑娘的生辰宴呀,这么多贵客来祝贺姑娘生日,少夫人带着姑娘提前离场,这……多失礼呀?您说是不是,少夫人?” 宜生也笑:“怎么,翠缕姑娘这是要教我规矩?” 她虽笑着,但任谁看了她的眼神也不会觉得那笑代表着愉悦。 翠缕唬了一跳,陡然想起了被砸地满脸血的刘婆子。 她莫名有些心虚,但一想到夫人方才的话,顿时又挺直了身板,恢复了勇气。 “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奴婢哪里敢教少夫人规矩,是夫人说,您是伯府的少夫人,今儿又是姑娘的生日宴,那么多宾客在园子里,之前您只跟娘家人说话也就算了,现在还干脆缺席,这可就……”翠缕捂嘴笑道。 事实上,在看到少夫人跟娘家人在一旁躲清静的时候,夫人就已经有些不悦了,后来得知少夫人带小姐去致远斋,夫人的脸色更是沉地吓人,要不是还招呼着客人,恐怕当场就要发作。 然后,夫人便当着客人们的面,让她来寻少夫人。 所有翠缕不惧。 身为伯府的少夫人,少夫人提前离席本来就不像话,这事儿说出去怎么都是夫人占理,少夫人若是聪明,就该乖乖跟她回去向夫人覆命。 若是少夫人不聪明……那更好。 这次可是无数宾客看到少夫人提前离场,也有不少人看到少夫人带着大姑娘来了致远斋,夫人让她来唤少夫人的事儿更是被好几位夫人亲眼所见,若是少夫人脑子犯浑不跟她回去…… 贤名能成亦能毁,因为老国公去世时的辛苦侍奉上下操劳,少夫人赚足了孝顺贤良的名头,但如今,若是少夫人公然违抗夫人的命令,还是相当合理的命令,那么,这孝名贤名自然也能毁去。 少夫人最近行事有点儿让人看不懂,但显然,她比以前胆大了,敢违抗夫人,敢当着无数下人的面跟夫人呛声,敢下夫人的面子。 那么,这次呢? 这次会不会也违抗夫人的命令呢? 想到这里,翠缕不仅没收敛,反而更加放肆:“少夫人,您别怪婢子多嘴,您在这儿优哉游哉地,夫人一个人招呼客人,累地嗓子都哑了,您不心疼夫人,我都心疼了。再说,虽说三爷是长辈,但您也该知道避嫌,这年纪相当地――” “既然知道多嘴还说,看来是规矩没学好。”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让翠缕接下来的话顿时就哽在了喉咙里。她望过去,就见三爷冷冷地看着她,俊秀的面容并没有怒色,却也再没有方才那般闲适惬意的姿态。 他双眼微微眯起,看着她的目光像看着一件死物。 翠缕突然打了个寒颤:“三、三爷……” “话说完了就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儿!”沈问秋又冷冷吐出一句,而他这话刚落下,不远处廊下两个站着的彪形大汉便同时上前,走到翠缕跟前,那架势,竟像是要将翠缕架出去。 翠缕的脸登时火辣辣地。 身为谭氏身边最得脸的大丫头,她还从没遇到过这种待遇! 都说三爷最不会怜香惜玉,都说三爷身边乃至院子里伺候的全是小厮没一个婢女,是因为三爷厌恶女人……她以前总不信,可现在,却忍不住有些信了。 三爷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 眼看那俩彪形大汉就要上前架住翠缕,宜生却突然站了起来。 “走吧,不是说娘唤我么。”她淡淡地对翠缕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50.1 宜生从擂台的一侧看过去,正好对上男人的正面。 他身上的衣物几乎成了破布,一条条地半挂在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只能看出一片片深浅不一的黑红□□块。破布般地衣物下,是瘦地露出肋骨的身躯,而比瘦更触目惊心的,是身躯上重重叠叠、一层摞一层的伤疤。 抓痕、烧痕、利器砍刺、铁烙灼烧……几乎能够想象的一切伤痕都能在那具身体上找到,有些伤痕已经痊愈只剩下伤疤,有些伤口却还流着脓水,有些伤口皮肉翻卷着,血已经不流了,却露出白生生的肉和骨头来。 若不是还站着,任谁都不会以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活着。 可他偏偏站着。 不仅站着,还站地小姐还要瘦弱,却灵活地仿佛一只鹞子,双腿弹地,身子便轻飘飘似的弹起,落在老虎的脊背上。 “吼!”老虎大吼。 “砰!”男人挥动拳头,猛地砸向虎头。 “押虎奴!押虎奴!没想到这小子看上去风一吹就倒,居然这么勇猛!”形势陡然倒转,于是立刻又有人兴奋地叫起来,掏出荷包里的银子便往桌子上撒。 见这人做法,又有几人跟风下注。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个跟在陈二身边的公子哥嘿嘿笑道,“这虎奴都在二哥家待了五年了,打死的老虎没百只也有八十只,要不怎么叫虎奴呢?”说罢,还不屑地看了方才那男人一眼。 陈家虎奴的存在在京城不算秘密,但亲眼见过的却不算多,尤其今日来伯府的宾客中,许多以前都跟陈二没交情,也攀不上陈家这棵大树,因此自然对虎奴不大了解。 那公子哥儿一说,立刻引起众人的好奇,纷纷要他仔细说来。 那公子哥儿得意地晃着脑袋,又看了眼擂台上的情形,见虎奴打了那一拳后便丝毫未停,一拳又一拳地往老虎头上招呼去,不出片刻,那老虎便被打地蔫头耷脑,似乎全无反抗之力。 几个之前就见过虎奴搏斗的人便唾沫横飞地讲了起来,从虎奴的来历,到其战绩,到其曾经数次九死一生的惊险局面,说起来简直如数家珍。 随着几人的讲解,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有一阵的惊呼,连矜持的夫人们都不由被吸引,小声议论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3.20 “说起来,这虎奴跟今儿伯府那位新小姐还能扯上些关系呢!”宜生听到一位夫人大着嗓门说着,其余不知情的夫人纷纷好奇起来,忙追问那位夫人。 那夫人带着些得意地道:“不是说那位青叶小姐正是多亏了孙义庆孙大人的照拂么,这虎奴啊,就跟孙大人有关系……当年那些海匪屠了孙大人满门,先皇雷霆震怒,下令陈玄朗将军彻底剿了海匪老巢,为孙大人满门上下四十七口人报仇。陈将军虽不如陆将军名声响亮,但也是难得的骁勇猛将,陈将军一出马,海匪就被剿灭地七七八八,几乎没有一人生还。” 陈玄朗,乃是当朝武将中除西北大将军陆临沧外的第一人,同时也是陈二和睿王妃的父亲。 相比镇国公府陆家,陈家可以说是后起之秀,根基底蕴都不如陆家,但陈家出了个睿王妃,跟皇家攀上了亲,陈玄朗也越来越受圣上器重宠爱,因此真论起来,陈家也不差陆家多少。 这也是沈承斌巴结陈二的原因。沈承斌不想去西北大营苦熬资历,便只能在京城下工夫,而在京城,京畿守备乃至御林军都可以说是陈家的势力范围。 听到那夫人说起陈玄朗,陈二那边的公子哥儿也接话儿似的说了起来。 “……陈将军抄了海匪老巢,将海匪全部诛灭,谁知道千算万算,居然还是剩下条漏网之鱼,后来陈将军班师回朝,这条漏网之鱼居然跟着到了京城,意图刺杀陈将军!”说到最后一句,那公子哥儿拔高了声音,说书似的,让人心跳陡然一紧。 “难不成,这虎奴就是那条漏网之鱼?”立刻便有人接道。 “可不是。”公子哥儿笑着点头,“当时他乔装混进陈府做了马夫,然后趁机刺杀,幸好陈将军功夫高强反应灵敏,才躲过了这贼子的一刀。陈将军擒了这贼子,启禀圣上,圣上震怒不已,本打算剐了他,还是陈将军请求饶他一命,让他为陈府为奴为仆好洗刷罪孽,皇上这才应允,还特意说了,这奴才不同一般的奴才,陈家人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奴仆命贱,但当朝律令不可罔夺人命,就是奴仆的命也一样,虽然大多时候主杀仆都不会有什么事儿,,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谁知道叫什么!”立刻便有人嗤笑道。 “一个玩意儿,还管他叫什么?” 人群顿时轰然大笑。 *** 台下的哄笑声一阵又一阵,海浪似的连绵起伏,但虎奴充耳未闻,哪怕台下说起他的过往,哪怕有人问起他的名字。 他只专心地应对着身下这只猛虎,这只他面对过的不知道第几十只猛虎。 他的力气几乎枯竭,身上无数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哪怕跳上了虎背,哪怕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拳头狠狠砸向虎头,但力气依旧迅速地流失。 甚至连举起拳头的力气都快没有。 可身下的老虎还没死。 老虎没死,他就不能停。 因为一旦停下,就是死亡。 他不能死。 “砰!”又一拳狠狠地砸向虎头。 然而,在他意识中的狠狠一拳,对老虎来说却是软弱无力的。 “吼!”老虎猛然怒吼,突然将男人从脊背上甩落。 “哐啷!”男人的身体狠狠撞上铁笼,又被反弹回来落地。 无数伤口裂开,溅出一蓬蓬血花,向铁笼四周喷洒,甚至有些溅到了围观的公子哥儿们身上脸上。 然而没有人因为被溅到血而生气,血腥味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 “咬死他!老子可是押了二百两银子!”他们面红耳赤,如同喝醉的赌徒般疯狂呐喊。 方才被制住的疼痛,摆脱敌人后的欣喜,四处弥漫的血腥味,以及台下震天的呐喊,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初占上风的老虎更加战意勃发。 “吼!”它怒吼着,尾巴高高翘起如铁棍,硕大的身躯直扑向那落到地上又努力爬起的男人。 男人还未爬起,又被猛虎扑倒。 锋利的虎爪携着几百斤的重量和加速度,一起重重落在他的胸前。 “咯啪、咯啪……” 仿佛有什么清脆的声音密集地响起,胸口传来麻木般地痛。他立刻知道,胸骨断了。 眼前已经模糊了。 可是,不能死,不能死啊! “呵呵,加油啊!”台下忽然传来陈二的声音。“虎奴,今儿你要赢了,爷就饶你一条命,放你出去,以往的事儿爷既往不咎!” 虎奴恍惚了一瞬。 这声音似近还远,像是耳边又像是在梦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话,事实上,这话他已经听了不下几十遍。 每当几乎撑不下去时,陈家人便会拿这样的话诱惑他,让他一次又一次撑下去,战胜本以为不可战胜的对手,一直撑过这漫长的五年。 可是,哪怕他赢再多次,那些话也一次都没有兑现过。 哪怕已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哪怕觉得他就是一只蝼蚁,却依旧要戏弄,依旧要给他希望再一次次打破。 所以,陈二的话根本就是放屁。 可是,即便是屁话,他也要听。 “啊――” 男人的喉咙里忽地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在老虎的利爪大口再一次扑来,想要将他的胸膛开个洞时,他伸出双拳,猛地挥向虎头。 人虎正面相对,拳头直直打在老虎脆弱的鼻头和眼睛上。 老虎痛苦地嘶吼起来。 男人的双拳却雨点似地落下来。 一拳又一拳,精准地落在老虎面部最脆弱的地方,原本就被打地头晕的老虎开始口鼻流血。男人最后一拳落下来,老虎庞大的身躯忽地软软一歪,随即,砰然倒地。 台下沸腾起来! “赢了!虎奴赢了!我赢了哈哈!” “艹,没想到这老虎这么中看不中用!” 输的,赢的,欢笑的,怒骂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完全掩盖住台上男人粗重的**。 又赢了。 又活下来了。 真好。 他躺在台上,眼前完全模糊一片地,心里这样想着。 “咦,镇国公世子来了!”忽然有人大声喊道。 “是陆澹,真的是陆澹啊!” “还有老虎,又一只老虎,怎么回事?” 然后陈二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哟,陆大才子,真是稀客稀客啊,不过你能来真好,今儿这场戏没了你,可是失色不少啊!” 校场外,一身甲胄的陆澹踏步而来,他面容端肃,丝毫没有因为陈二暗含讽刺的话而动容失色。他只淡淡地看了陈二一眼,满身的英气和气度便将陈二比地渣渣都不剩。 “不是你唤我来的么?”他长眉一挑,微微讽刺地看着陈二道,又看了看随着他进来,被关在一只小号铁笼子里的另一只老虎,“还有这只老虎,不也是陈二公子特意为陆某准备的么?” 陈二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陆兄果然聪明!兄弟今儿有个新玩儿法,就想邀陆兄玩一玩儿呢,怎么,敢不敢玩儿?” 陆澹淡然笑之:“有何不敢?” 陈二一拍大腿:“痛快!” 随即便唤人将那装着老虎的小号铁笼子抬到擂台上,然后对陆澹道:“方才我家奴才刚打死了一只老虎,陆兄在西北几年,武艺定然长进不少,想来定比我家这不成器的奴才强上百倍吧?不如,就跟这头老虎切磋切磋?” “哦,对了,我家那奴才可是满身伤的情况下打死了一只老虎的,陆兄这没病没伤的,即便是同样打死了一只虎,怕是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如――”陈二拉长了音调,看了看大铁笼子里已经慢慢站起来的男人,脸上露出笑来。 “――不如,陆兄一对二,一人对战猛虎,再加上我家那奴才如何?这才能显出陆兄的英勇嘛!”陈二慢悠悠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3.22 无论镇国公老夫人和云霓怎样劝说,陆澹依旧坚持要继续。 陈二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心里却挺高兴。 许是因为肩膀的伤,陆澹的动作不如之前灵敏,原本被压制的老虎终于夺回一些优势,阵阵虎啸中频频进攻。 看着陆澹狼狈地招架着,陈二愉快极了,但是,看到那个同在铁笼中,却极力躲避陆澹和老虎的身影时,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贱胚子! 他在心里狠狠骂道。 心里却也知道虎奴为何不听话。 他只求保命,命在的情况下,他总是会做出对自己伤害最小的选择。至于用自由诱惑,这个饵陈家人用了太多次,虎奴不傻,只有生命真的受威胁的情况下,才会心甘情愿的吞饵。但当有别的更好选择的时候,这诱饵就是个笑话。因为陈家人的信用早就破产。 陈二一时竟无计可施。 他烦躁地看着台上,突然眼睛一亮,大声朝陆澹道:“陆兄,之前我们赌的可是生死,你这场自然也不能例外,想要赢得话,你可得把这老虎和虎奴一块儿打死了才算!” 台下一片哗然。 杀人啊……真可怕。 不少夫人小姐不忍地捂住了双眼。 陈二算盘打得好,奈何陆澹并不接招。 上一场是上一场,事先又未说明,他为何要遵守上一场的规矩? 虽然那虎奴看上去几乎要死的样子,但能打死老虎的人,肯定有些真功夫。当然,他不是怕虎奴,可若再加个虎奴,虽然他仍旧有自信笑到最后,但恐怕无法避免地会受些伤。 其他时候还好,但如今祖母还在台下,若是他受伤,祖母定然承受不住。 更何况,既然有更轻松的取胜方法,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用最轻松却省力的方法达成目的,这是他的原则,哪怕是这样一场玩乐似的搏斗,他也依旧坚持这个原则。 所以,任凭陈二如何叫嚣,陆澹都只当作耳旁风。 而这时,台下的镇国公老夫人和云霓也恶狠狠地看着陈二,那目光,简直像是恨不得把陈二扔进铁笼子里喂老虎似的。 陈二被瞪得心里发憷,无法,只得小声骂了几句孬种便作罢。 然而,看着虎奴消极躲避的模样,他的火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可他又不好当着那么多人,尤其是云霓和镇国公老夫人的面,直接威胁虎奴加把劲儿揍死陆澹。 眼珠转了转,终于又想出个主意。 陈二笑着,朝陆澹道:“既然陆兄不愿杀了这**,我陈二自然也不会逼你,可是,比试总得有个输赢,不如就定个规矩,陆兄若是能把老虎打死,再把虎奴双腿打断,自然就是你赢了,反之亦然。” “当然,”看了眼云霓和镇国公老夫人的脸色,他赶紧又加了一句,“陆兄若是不敌,直接认输便可。”说罢,便不怀好意地看着陆澹。 因为来地晚,镇国公老夫人并不知道陆澹与陈二之间还有赌注,此时一听,立刻便道:“澹儿,咱们认输,咱们认输吧!” 陆澹瞥了陈二一眼,也没提醒祖母,只在又一次躲过老虎的袭击后笑了笑,英俊的面容引得台下许多小姑娘不自觉地红了脸,他却没注意小姑娘们的反应,只冲着台下一脸担忧的老夫人道:“祖母,您放心,我不会输。” 又扫了那虎奴一眼,转头朝陈二道:“如你所愿,不过,若是我赢了,你可别忘了上台前说的话。” 虽然身体还在狼狈地躲避,但陆澹的声音十分轻松,姿态也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上去就让人莫名觉得:他会赢,一定会赢! 然而,就在陆澹的话刚刚落下,甚至目光还停留在陈二身上未收回时,原本一直消极躲避的虎奴却忽然暴起! 他躲在老虎巨大的身躯后,从陆澹的视线死角跃进,眨眼间便落到陆澹身后,然后从后面勒住了陆澹的脖子。 陆澹身前,猛虎也咆哮着奔来,而身体被缚的陆澹,看似完全无法躲避这一击。 “澹儿!”镇国公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喊道。 陈二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不能明着威胁教唆虎奴对陆澹下死手,但他可以来暗的。 虎奴以前是陈玄朗的专属奴隶,但没过两年,陈玄朗就玩腻了,于是随手将虎奴送给了一直眼馋虎奴的幼子。刚得到虎奴时,陈二很是高兴了一阵,怕他死太早以后没得玩,每次搏斗后都会给他好好治疗,所以虎奴身上的疤痕虽然一层摞一层,却一直顽强地活了下来。 但是,如今,陈二也腻了。 该看的戏码都看过了,哪怕虎奴浑身流血,哪怕人虎互相撕咬两败俱伤,都不怎么能激起陈二的兴趣了。若不是还能拿出来显摆显摆,虎奴在陈二那里的价值已经约等于无。 况且,过了整整五年的非人生活,虎奴的身体上留下太多暗伤,普通的大夫根本治不好,每次都得请太医才能保住他的命。以往陈玄朗和陈二以他取乐,需要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因此也不嫌麻烦地为他一个奴隶请太医。但如今腻了,自然不会再上心。 最近的三个月里,虎奴平均每个月要跟各种各样的野兽斗上十来场,虽然每次都能赢,但每次下来时都多多少少会受些伤。 但是,陈二却只随便叫了个大夫给他包扎伤口,至于内里的暗伤,却是丝毫没有处理。 所以今日上台前,虎奴身上还带着昨天新添的伤口,连外伤都没有来得及包扎。 既然玩儿腻了,自然也就无所谓生死。 今日若是虎奴被打断了双腿,陈二不会再去请太医,甚至连普通大夫都不会请。 陈二看惯了一头头野兽被虎奴以各种方式杀死,却还没亲眼见过野兽吃人。 若是虎奴的腿断了,陈二不介意再看最后一场虎吃人的游戏。 没了双腿,虎奴身手再好,意志力再顽强,也只有被老虎吞吃入腹这一个下场。 这一点,陈二知道,虎奴也知道。 伤了陆澹,他可能会死;不伤陆澹,他必死无疑。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 台上凶险万分,台下乱成一团。 镇国公老夫人叫了一声,再没能捱过,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谭氏、宁音公主公主等人连忙扶住她,连声打发下人去唤大夫。 云霓凄厉地大喊:“开锁!开锁!” 一边喊,一边向那一直守在铁笼子下,拿着铁笼钥匙的壮汉奔去――竟是要夺了钥匙自己去开铁笼。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陆澹在劫难逃。 众人脸上皆是一片惶惶,便显得面容冷静的宜生格外突兀起来。 宜生自然冷静。 因为她知道,陆澹不会有事,有事的是虎奴。 她看向擂台。 台下的人群也都看向了擂台。 因为台上场景赫然已经转换。 就在台下一片惶惶时,台上的陆澹不知怎地摆脱了虎奴的钳制。他有些发怒。因为自己的大意,更因为这大意竟被虎奴抓住,以致将祖母吓晕。 他面色冷厉,不再隐藏分毫。 台下惊呼起来。 因为陆澹仿佛变了一个人。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干净,以最快地速度逆转形势占据上风,哪怕虎奴频频利用老虎做做助攻,也丝毫无法伤到他。 更何况,老虎可分不清谁是自己的敌人,若不是方才陆澹主动进攻,两人在它眼里都是一样的。虎奴能够利用老虎对付陆澹,陆澹自然也能。 于是,人们只看到陆澹越来越占上风,浑身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势,将对面的一人一虎压制地死死地,而之前给陆澹造成致命威胁的虎奴,却狼狈不堪,左支右绌。 “好!不愧是陆将军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台下已经有人赞叹了起来。少年们激动崇拜地看着陆澹,少女们羞涩憧憬地看着陆澹,所有目光集聚在他身上,好像在看一个英雄。 大概只有宜生一人没在看陆澹。 宜生在看虎奴。 从来到校场,大部分时间,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似的黏在了他身上。 那个众人眼中狼狈不堪,像条丧家狗一样无力地躲避着陆澹的男人。 他很瘦,褴褛的衣衫中露出肮脏又丑陋的皮肤,还有似乎风一吹就折断的身体。他还流着血,是第一场搏斗新添的伤口,本来血液已经凝固,在他猛然袭击陆澹的那一刻,伤口瞬间又迸裂开来,鲜血淋淋漓漓地洒满了擂台。 他一次次被打倒,却又一次次站起来。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但当陆澹想要废了他的双腿时,他还是会尽力躲闪,尽量让自己受的伤少一些。 最让宜生关注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美丽的,却仿佛被黑雾笼罩住的眼睛。自始至终,那双眼睛几乎一直冰冷、毫无感情,但当他向敌人发出致命一击时,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光彩几乎灼痛宜生的双眼。 那一刻,她甚至觉得她懂得这个男人的目光。 不甘,不屈,不折。 哪怕已经被踩入泥底,依然不屑地看着那个将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尽最大的努力,争取一丝微弱的生机,逃出生天后,再把那些丑陋的、肮脏的、令人作呕的世界搅得地覆天翻。 腐朽的就应该摧毁,肮脏的就应该清洗,不公的就应该推翻。 而不是沉默着接受,屈服着顺从,苟且一隅,委曲求全,然后安慰自己这就是最聪明最妥善的选择。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所以当初的渔家少年才会成为海匪,所以五年前已经逃掉的海匪才会成为囚徒,所以今日的囚徒才会成为日后让京中贵人闻风丧胆、让儒林咬牙攻讦的罗阎王。 明明有更平坦安全的路,他却偏偏总是选择最艰难的一条。 那里荆棘丛生,那里刀剑拦路,他一路走一路流血,脚底磨破,体无完肤,面容毁伤,却依然执拗地向前走――直至倒下。 就像前世。 毁了容,断了腿,满身伤病日日折磨,最后,万箭穿心而死。 人群陡然再度鼓噪起来。 “世子爷赢了!” 宜生双拳紧握,朝台上看去。 那头看上去威猛无比的猛虎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虎头处溢出大量的鲜血,将擂台染地殷红。而陆澹也已经不再管那头老虎。 老虎解决了,就剩下一个虎奴了。 结果似乎是毫无悬念的。 虎奴一次又一次爬起来,陆澹一次又一次将其击倒,直到虎奴再也爬不起来,像那只老虎一样安静地躺在擂台上,死了一样。 陆澹一脚踩在虎奴的胸前,面无表情,嘴角却分明带着浓浓的讽刺,目光看向台下的陈二。 “说吧,陈兄想让这腿怎么断?在哪里断?断多狠?” 陈二一脸苍白。 陆澹轻轻一笑,踩在虎奴胸前的脚抬起,目光却依旧在陈二身上――且从面部移到了双腿。 “既然陈兄不说,那我可就自作主张了。”他说着,右脚向后,脚尖正正对准虎奴的膝盖――目光却是盯着陈二的膝盖,“先是膝盖。” 他将将右腿弯曲,微微蓄力―― “住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3.25 人都陆陆续续走光,校场长只剩下陈二和他的狐朋狗友,还有几个陈家的家丁和小厮。 陈二狠狠啐了口:“娘的,今儿真特么晦气!” 没见到想见的美人儿,还差点被陆澹反整一把。陈二心里窝着一把火。 狐朋狗友们自然知道他为何着恼,纷纷出着馊点子给他排忧解难。 ”……方才那个拦下陆澹的,不就是小美人儿的美人娘么?”一个公子哥儿忽然嘿嘿笑道。 陈二瞥了他一眼,示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公子哥儿挤了挤眼睛:“若不是她拦着,咱们不早就见到小美人儿了,我可看得清楚,她没带着小美人儿,方才又跟着威远伯夫人一起走了,二哥,这不正是咱们的机会么?” 陈二的目光立刻亮起来。 “走,找小美人儿去!”整不到陆澹,总得看看美人儿找找补。没了那护崽儿的少夫人挡着,他就不信还见不着美人的面! 一众公子哥儿自是笑嘻嘻地应和。 几人抬脚就要走人。 “二少爷!”一直守在铁笼子旁边,拿着铁笼钥匙的壮汉连忙凑上前拦住了陈二,道:“这虎奴怎么处置?他伤太重,不赶紧找大夫,恐怕――” 陈二的脸立刻耷拉下来,瞥了眼没有丝毫动静的虎奴,恶狠狠地道:“处置?能怎么处置?这**,方才竟然敢不听话,若不是他一开始当缩头乌龟,爷哪里会输?” “不许找大夫,也不许包扎!就让他这么躺着,熬不过去就去死!熬过去了,等爷看了美人儿回来,自有一千种法子让他死!”抛下这句话,陈二便扬长而去。 这是今天就要弄死虎奴的意思?壮汉揣摩着陈二的意思,事不关己地剔了剔牙。 不过,就算二少爷不弄死他,他也挺不过去吧?那伤口,看着还真挺唬人的。 他走到笼子前,将笼子踢得咣咣响:“喂喂,死了没?” 笼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壮汉无趣地撇了撇嘴,从腰间掏出一个骰盅,招呼着另外几个家丁:“哥几个,玩儿两把?” 家丁们均眉开眼笑地凑到他跟前。 得亏带了骰盅,不然守着这半死人,不得无趣死。 *** 宜生与谭氏等众女眷一起去了客房。 作为伯府女主人,谭氏忙前忙后地,赶紧让丫头们收拾好一间房,让人把陆澹扶进去,大夫也被火急火燎地赶鸭子似的赶到房里诊治。镇国公老夫人眼泪流个不停,被勇毅侯老夫人搀扶着,一起进了房。 云霓走在身侧,也要进去。 镇国公老夫人停住脚步:“云霓郡主,你且在外间歇着,我陪着澹儿就好。” 云霓长眉紧缩,红唇抿成了一条线:“我也要进去,我――”她顿了顿,“我担心他。” 镇国公老夫人面露不悦,用着几乎可以说是厌恶的语气,低声道:“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陆澹的伤要包扎,必然要脱掉上衣,她和勇毅侯老夫人这样的长辈进去还行,可云霓―― 一个年轻女子,算什么样子! 有姑娘爱慕自家孙子自然是好事,但那得是教养良好的姑娘,嚣张蛮横、不矜持不检点、仗着出身盛气凌人……这样的孙媳妇,身份再高她也不喜欢。 听到镇国公老夫人的话,云霓的脸白了一白,还有几乎抑制不住的暴躁和愤怒。 她抿着唇,又说了一遍:“我想进去。” “你!”镇国公老夫人瞪大了眼,像是没想到云霓竟会这么不要脸。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勇毅侯老夫人赶忙拉着她进屋:“哎呦老姐姐,咱们还是赶紧看去看澹儿吧,澹儿的伤势要紧。”说着,又赶紧给云霓身后的宁音公主使眼色。、 宁音公主便上前拉住了云霓,声音温柔和蔼,舒缓着云霓的焦躁:“你别担心,世子的伤是在肩上,只是皮肉伤,不要紧的。咱们先在外边等着,反正只隔着一堵墙,哪怕有事了,你还担心来不及么?” 谭氏有些心惊胆战,但见宁音说话,况且云霓也的确不适合进去,便赶紧在旁边帮着劝说。 云霓沉默,又看了屋里一眼,便转头去外间等候。 宁音轻轻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到了外间,伯府的女眷和几位身份高的女客都在,众人坐着等待,说着些关心和祈祷的话。唯有云霓一言不发,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既不紧张也不担心,但她的双拳始终紧握着,目光微微倾斜,朝向内间的方向。 见状,谭氏犹豫了片刻,便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招呼翠缕道:“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翠缕,你去看看陆世子什么情况了,看了赶紧来报,也好安安我的心。” 闻言,云霓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谭氏便朝她露出讨好的笑。 云霓目光又移开,却看向了翠缕。 翠缕赶紧应了声,迈着小碎步急急奔向内室。 翠缕进去的时候,陆澹的上衣被全部脱掉,露出健壮的胸膛。许是在西北大营待地久了,他的皮肤不像一般公子哥儿那样苍白,身条也不是白斩鸡似的瘦弱,而是恰到好处的健美。 大夫正为陆澹清理肩上的伤口,陆澹闭着眼,没有叫痛,脸颊和身上却有滚滚汗珠顺着皮肤的肌理滑下来,最后滑到他深色的裤子里,化作一点点湿痕。 猝不及防看到这场景,翠缕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陆澹却已经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那掀开帘子,满脸羞红地看着自己的俏丫鬟。 他懒懒一笑。 仿佛打盹儿的雄兽悠悠醒转,朝雌兽释放出骚动的气息。 翠缕的脸更红了。 不仅脸红,心也猛地跳了起来。 镇国公老夫人却也已经看见了翠缕,见她一脸通红的模样,顿时不悦地皱了皱眉。但记着这似乎是谭氏身边的丫头,到底压下了不悦,冲着还呆呆的翠缕道:“你来做什么?” 翠缕这才猛地醒过来,忙进来施礼,又说了谭氏吩咐的话。 镇国公老夫人不耐地挥手:“大夫正包扎呢,添什么乱,赶紧出去!”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翠缕有些无措。 镇国公老夫人可以这样说,她却不能这么回,总得说些什么才好交差。 于是她看向陆澹的肩膀,准备看清楚伤势。 目光一扫,又瞥见那赤/裸精壮的上身,和那俊俏的、懒洋洋带着笑的脸。 *** 回到外间禀告谭氏的时候,翠缕脸上的红晕都还未退,唇间吐出“世子爷”三个字时,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春情。 她正对着谭氏禀报,但一边的宁音公主和云霓,也能将她的面色看得清清楚楚。 宁音一见,不由蹙了蹙眉头。 下意识地往身旁的云霓脸上看,而此时,云霓的俏脸已经结冰。 “你脸红什么?”她低声问道,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翠缕。 翠缕愣了愣,但到底是谭氏身边的大丫头,吓了一跳后忙打起笑脸道:“想是内间太热了,婢子心里又急,这才脸红了。” 云霓冷笑一声。 翠缕脸上还带着笑,但却已经有些勉强。 云霓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瞪着翠缕,直瞪地她脸上的红晕一丝丝消退,变成一片惨白。 谭氏唬了一跳,顿时恶声训斥:“还不跪下给郡主赔罪!” 翠缕“扑通”一声跪下,颤着声:“婢子知错,婢子知错了,求郡主大人有大量,绕过婢子这一回!” 云霓皱眉:“谁让――” 话声刚起,内间便走出人来。先出来的是大夫,然后就是镇国公老夫人、陆澹,以及勇毅侯老夫人。 陆澹的伤势显然已经处理好了,肩膀微微隆起,脖颈出露出一截包扎的白布。他卸去了甲胄,换上了一套宝蓝色茧绸直缀,浑身便少了些边关的风沙和肃杀,多了几分贵公子的风流和肆意,嘴唇微挑似笑不笑,便是阅人无数的花魁见了怕是也心动。 “跪下做什么?”他也不向前走,只倚在门边,看着跪在地下的翠缕问道。声音低沉,如两块儿上好的桐木相击。 翠缕看着他的模样,眼泪唰地一下掉下来,话音里带着难掩的委屈和惊惧:“奴、奴婢惹得郡主不高兴了,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打……” 陆澹看向了云霓。 云霓也看向陆澹。 “三年了……”陆澹面色沉沉,“云霓,三年了,你还是那么……让人失望。” 云霓猛地站起来。 “你是为了这贱婢指责我么?”她声音尖利,俏容生怒,烈烈的红衣衬着两颊因愤怒升起的红晕,像是一朵火焰上的红莲。“一个勾引你的贱婢而已,今日我就是打死了她,你又能怎样?还像上一次?再跑到西北三年?” 陆澹冷冷地看着她:“郡主,你想多了。我去西北是想见识见识西域美人和美酒,跟你可没关系。” 云霓面色顿时煞白。 顿了半晌,她猛然一扯腰间,红影闪过,“啪”地一声,整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一条鲜艳如蛇信的鞭子陡然从云霓腰间旋出,鞭影闪过,在空气中爆开一个空响,如同急促爆炸的爆竹。 镇国公老夫人捂着胸口后退一步,随即脸色沉沉,怒声喝道:“够了!郡主是看我老婆子碍眼,想多吓我几次,好让我早点儿死么!” 云霓脸色顿时煞白。 陆澹一看祖母的模样,看向云霓的目光更加冷淡。 “别闹了。”他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冰冷如刀。 云霓胸口剧烈起伏,忽地提起裙角,风一般地冲到外面! 留下的或冷漠或不悦或惊呆或疑惑的一众人,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3.31 上房的柴房就在厨房边儿上,里面堆满了柴薪和各种杂物,而最让沈琼霜崩溃的,是时不时从柴堆里冒出来又钻进去的老鼠。 她的嘴巴被堵上,双手被捆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整个人狼狈极了。 相比之下,沈青叶要镇定地多。 她的双手也被绑着,但因为之前没有大吼大叫,因此嘴巴没有被堵住。 可是,她也不是不怕的。 哪怕芯子是个活了几十年的灵魂,她也依旧怕蛇虫鼠蚁这些东西,哪个女孩儿不怕呢?上辈子,她就曾经被陆澹身边的女人陷害了一次,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与爬虫老鼠为伴。 那是她至今都挥之不去的恐怖记忆,但幸运的是,上辈子陆澹来了,发现了那女人的真面目,对那女人彻底失望,逐出伯府不说,连她生的孩子也不闻不问起来。 而她虽然受了创伤,但在陆澹的温柔抚慰下,也终于慢慢走出了阴影。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要重新经历一次这样的噩梦。 而比被关在肮脏杂乱老鼠横行的柴房更让沈青叶绝望的,是刚刚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沈琼霜,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刻骨恨意。 都是她,都是沈琼霜这个损人不利己的蠢货! 她担心陆澹不会如前世一般去假山跟云霓摊牌,她担心这世的七月会先于她出现在陆澹面前,她担心……她担心的那么多最终都没有发生,可偏偏,最终是她从没放在眼里的沈琼霜,因为嫉妒而坏了她的大事,把她打入这再糟糕不过的境地。 她哪里会想到,沈琼霜居然会因为嫉妒而一直注意她的行踪,然后在她和陆澹刚刚四目相对时,跳出来将她一路跟踪、提前埋伏的事儿全都抖落出来,甚至还嚷嚷着把几位女客引了过来。 她其实不在意那些女客怎么想。 事关伯府两位小姐,最重要的是还牵扯到云霓郡主和陆澹的名声,不论是伯府还是镇国公府,都会想尽办法把这事儿遮掩过去。那几个女客除了渠家的女人,没有一个身份高的,这自然就让事情更加好办。 所以,对于这一点,沈青叶并不担心。 可是,她依旧恨极了沈琼霜。 她可以不在乎谭氏怎么处置她,可以不在乎那些女眷怎么想,但是,她不能不在乎陆澹。 四目相对那一刻,她看到了陆澹眼中的惊讶,还有一丝兴味,虽然没有前世的惊艳,但起码也算不错的开头。 可是,在沈琼霜跳出来,将她一路跟踪事先躲藏的事儿全揭出来后,陆澹的目光就变了。 变得让沈青叶胆寒。 他并没有怎么生气的样子,只是眼里却再没了一点真诚,而是满满的轻佻和玩味,轻佻玩味的后面,是他掩藏起来的讥诮和不屑。 庸脂俗粉。 她仿佛看出陆澹那目光中的四个字。 她很熟悉这样的陆澹。 对于那些别有用心投怀送抱的女人,陆澹一直是这样的态度,表面上乐呵呵地接受了,心里却鄙夷之极。陆澹身边有好几个这样的通房,大多是自个儿投怀送抱,或者同僚们送的,他也不拒绝,一副色中饿鬼地模样照单全收。但是,他只是把那些女人当作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别说真正走到他心里,他对那些女人的看重,还比不上一个用久了的物件儿。 所以以前的她从未在意过这些女人。 连个物件儿都不如,她要是在意这些女人才是笑话,更何况,跟她成婚后,陆澹便把这些女人全都打发了。 但是,现在她成为了陆澹眼中那样的女人!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泛上一阵阵绝望。 她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看着沈琼霜的目光也愈发深沉。 沈琼霜忍不住瑟缩了下,但随即便也瞪过来,圆溜溜的杏核眼睁得大大的,倔强地与沈青叶对视。但是,到底年纪小,她连半刻钟都没撑住,便在沈青叶的瞪视中落下阵来,狼狈地移开视线,然后又没出息地小声呜呜起来。 沈青叶双拳握紧,闭着眼睛不再看沈琼霜。 正在这时,柴房外传来脚步声。 沈青叶睁开眼,便看到被人群簇拥着进来的谭氏,苏姨娘、秦姨娘,还有―― “母亲!”她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对着面前这群人,泪眼朦胧地喊道。 “啪!” 秦姨娘突然冲上前,狠狠甩了沈青叶一巴掌。 “你个死丫头瞎叫些什么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债的,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啊,竟给我惹事儿!快,快给夫人少夫人赔罪认错,说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不小心了,你个没脑子的,听了哪个杀千刀的蛊惑啊,哪里不好非去假山玩儿!”打了那一巴掌,秦姨娘便一边捶着沈青叶的胸口,一边就抹着眼泪哭嚎起来。 沈青叶的目光被秦姨娘挡住,脸上火辣辣地疼,胸口也被捶得难受欲呕,她目光冰冷,没有向秦姨娘解释那声母亲叫的不是她。 “秦姨娘你做什么!” 忽然,一道带着薄怒的女声响起,然后便有人将秦姨娘便拉走,雨点似的捶打消失,沈青叶面前也恢复了光亮。 她看向了眼前的人。 那人衣饰整洁,妆容得体,面貌比她记忆中年轻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 可是,这人却再也不是她的阿娘,她再也不能叫她阿娘,而是只能叫一句恭谨有余亲近不足的“母亲”! 沈青叶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母亲……”她又喃喃地唤了一声,声音却极轻极轻。 众人的耳朵却已经被谭氏的大声训斥占据,根本没人听到她那一声轻喊。 “……我好心好意接纳了你们,结果呢?今儿这出,你们是嫌我这张老脸,嫌伯府的脸太干净了,想要往上边儿撒把灰是吧?啊?怨不得之前有人跟我说,外头养大的野孩子终究上不得台面,我还不服气,我还说你们的好话……我真是瞎了眼!” “还有你!”谭氏又将目光对准了沈琼霜,目光更加凶狠。 “我白疼了你这么多年啊!为了跟自己的姐妹斗气,居然在外人的面前下伯府的面子,毁伯府的声誉,沈琼霜,你好啊,你好样儿的!”她又指了指苏姨娘,“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孩子!” 苏姨娘眼眶含泪,背部几乎佝偻成煮熟的虾子,唯唯诺诺不敢反驳一句。 这时候,没有人敢反驳谭氏。 不让她骂爽了,不让她把气儿撒了,别人就只会更倒霉。 所以,整个柴房便都只充斥着谭氏的控诉、责骂、咆哮…… 直到宜生突然冷冷地开口。 “娘,您气儿顺了么?若是还没顺,就再大声些骂,最好骂地整个伯府,整个京城都知道今儿出了什么事儿。” 谭氏正指着沈青叶的鼻子,骂她小小年纪就心思**,一天这话,嘴里剩下的辱骂便噎回了肚子里。 “你什么意思!”她怒气冲冲地朝宜生道。 “没什么意思。”宜生语气淡淡的,“娘,您自己也该知道,若是为了伯府好,这时候该做的就不是指着鼻子骂人。” 谭氏还指着沈青叶的手指颤抖着收不回来。 “况且,青――”宜生停顿了下,“青叶不是解释了,说不是故意躲在假山后面的,琼霜误会了而已。不过是一场误会,误会解开了不就好了。可娘您这么大动干戈地,会让外人也误会的。” 沈琼霜瞪大了眼,但却意外地没有试图想说什么反驳。 苏姨娘也哭着说了话:“夫人,我不是为霜儿说话,她的确没脑子,做错了事儿,但请您看在疼了她这么些年的份儿上,暂且饶过她这一回。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伯府的声誉也好啊!” 秦姨娘也连忙诺诺地应着。 三个本该为了同一个男人斗地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却出奇地意见一致了起来。 谭氏脸上依旧还有怒色,但看着眼前三个立场一致的女人,又看了看缩头缩脑的下人们,到底还是暂时按捺下了怒气。 她也不是没脑子。 哪怕沈青叶说地好听,把一切都归结于误会,但亲眼见到当时场景和沈青叶表情的,却都多多少少猜到了真相。而谭氏之前一直跟沈青叶在一起,等沈青叶找借口离开,到沈琼霜说发现沈青叶悄悄跟踪陆澹,时间恰好对得上。 所以,哪怕沈青叶说地再好听,哪怕苏姨娘也配合着沈青叶说谎,谭氏却早已认定了她所认定的事实。 所以她才生气。 这个孙女,长了一张跟儿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她才心存怜惜。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她本来已经给予了几分疼爱的孙女,居然会做出这样恬不知耻给伯府抹黑的事情! 做就做了,还被发现,被当着外人的面揭了出来! 谭氏气得心跳都有些不稳了。 所以,她一气之下让人将两个孙女都关了柴房,所以送走了客人后她憋不住狠狠地骂她们。 但是,骂有什么用?关有什么用? 如今这关头,想要不引人注意,恰恰不能惩罚这两个臭丫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4.21 那折扇不大,小小巧巧的,合起来便能放在袖子里,可若不碰到机关,很难想到里面竟藏着那样锋利的刀片。阿杏演示了一番,见七月眼里满是好奇,便将扇子递给七月。 七月拿着扇子,左摸摸又摸摸,很快便摸索出控制机关的方法,然后,她就抱着扇子不舍得撒手了。 阿杏伸手想要将扇子拿回来,就对上七月睁得圆滚滚的眼睛。 阿杏:“……” “送给你。”她道。 七月笑眼弯弯。 阿杏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很生涩,像是平时不习惯笑似的。 虽然七月似乎摸索出折扇的用法,但毕竟是危险的利器,阿杏便打开折扇,仔细地为七月讲解扇子的功能结构,甚至还三两下便把整把扇子拆分开来,又迅速地还原成扇子的模样。 七月的眼睛顿时睁大。 阿杏将扇子又递给七月,示意她按照自己方才的步骤照做一遍。 七月接过扇子,只微微迟疑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照做起来。 折扇的结构很简单,虽然扇骨是用刀片做成,相比其他机关也算是简单的了,因此七月没遇到什么困难,很快就将折扇拆开又复原,每一个步骤都与阿杏方才的动作丝毫不差。 阿杏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很聪明。”阿杏说道。 只是她似乎并不怎么夸人,这话说出来也硬邦邦的感觉。不过,七月并不在意就是了。她依旧兴致勃勃地探索着阿杏箱子里的其他小玩意儿,虽不说话,却用眼神缠着阿杏为她一一解说。 阿杏倒是好耐性,不厌其烦地通通解释了一遍,又说起那些小机关是怎样制成,有什么诀窍,是什么原理……只听得七月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简直把阿杏当神仙一样来看了。 被她这样看着,阿杏有些不好意思,俊俏的脸微红,却依旧温声讲解着。待讲完那些现成的小机关,阿杏又拿出箱子里的各种工具,向七月讲解它们各自的用法,甚至当场便用那些工具,三两下就做出一只能隐藏匕首的首饰匣子来。 七月当下就要学,阿杏也不藏私,细细地教导起来。 看着两人相处融洽,宜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阿杏教七月的东西虽然多且杂,且有不少虽精巧却无害的机关,比如那些船模,但毕竟还有不少利器,比如那内里藏着锋利刀刃的折扇,而这类机关,似乎并不太适合一个闺阁小姐学习。若是换了别的母亲,恐怕就会阻止了。只是宜生却没有阻止。 那些利器虽凶险,但七月没有害人之心,利器可害人,也可护人,七月若能学会用那些利器保护自己,宜生求之不得,因此自然也不会阻止。 所以她对阿杏的作为视而不见。 只是,如此一来,她倒对阿杏的师门来历更加好奇了。 那些精巧绝伦的机关可不是普通的木匠铁匠能打出来的,也不像是话本子中常提的江湖门派。 后来,等关系更熟了些,宜生又跟阿杏提起,才隐约摸到一点儿门道。 阿杏的师门的确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而是居然跟墨家有些渊源。墨家起于战国,曾经同儒道两家分庭抗礼,并称显学。墨子之后,墨分三家,即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相里氏之墨。邓陵氏多游侠,相夫氏重辩论,而相里氏,则更注重科技研究。 其时三家皆自谓正宗,互相倾轧,只是如今整个墨家都已没落,三家之争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了。 到了战国后期,三家又合三为二,一派多为游侠,一派则是以学科研究为主的墨家后学。 而到了秦汉时期,秦皇崇法,汉武尊儒,与法儒两家理念有着根本分歧的墨家便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再加上自身固有的缺陷,墨家逐渐式微,典籍传人俱已零落,乃至根基断绝,许多人甚至以为世上不再有墨者。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墨家的确已经没落,却也不是全无传人。 阿杏的师门,可算是相里墨这一支,她的师傅相里青,便是战国时秦墨钜子相里勤的后人。 原本宜生以为阿杏的师门是什么世外高门,门派中人自然也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听阿杏说了跟墨家的渊源后,才知道自己错地厉害。 阿杏说的不多,但只从阿杏透露的那一言半语,加上记忆中各家典籍的记载,宜生也大致明白了阿杏的师门是什么情形。 墨家从来不是远离世俗、高高在上的孤高形象,相反地,自墨翟始,墨家弟子便多为社会下层人员,有农夫工匠,也有贩夫走卒,甚至连墨子本人便曾经做过舆人,即造车的工匠,因此还被当时的人称为“贱人”。 数百年过去,如今的墨家与最初的墨家自然不尽相同,但有些特质却保留了下来,比如成员的来源。直至如今,墨家依旧主要由社会底层人士构成。 据阿杏说,她的师门里有技艺精妙的车船工匠,更有精于格致数理之道的学问家。阿杏自九岁起便入了师门,方方面面都学了些,机关术略通,天文地理略懂,但她最擅长的却还是武艺,在满门数理学家和能工巧匠的师门里也算是另类了,不像是相里氏墨者,倒偏向游侠一些。 不过阿杏性子内向沉稳,虽重然诺,却不会意气上头便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性格,自然再适合做护卫不过。 宜生越发觉得沈问秋是有预谋地拐了阿杏给七月做护卫,于是也就越发地对阿杏愧疚起来。 阿杏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说就算沈问秋没有找来,等学成出师,她估计也是要寻个武馆或镖局落户,靠一身武艺过活。 说罢,阿杏便又绷着脸指导七月扎马步。 被逼着扎马步的七月眼泪汪汪。 阿杏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仙子和大魔王的综合体。 与阿杏相反,七月喜欢机关术也喜欢格致数理,却唯独对一切运动深恶痛绝,其中自然也包括武艺。 不过,有大魔王阿杏压着,七月再怎么对学武深恶痛绝,也只得每天乖乖地起床跑圈打拳扎马步。 这样坚持了一个月,七月毫无武艺天分的事实便暴露出来,虽然拳法套路全学会了,但实战中,她依旧被比她还小了两岁的孩子,也就是厨房曹婆子的女儿小环虐成渣渣。不过,虽然练不成武林高手,身体却真的好了许多,再不像以前那样嗜睡了。 这让宜生高兴不已。 此外,与毫无成就的武艺相比,七月在机关和数理上的进步却是飞速的。 阿杏在这点上比任何人体会地都更深。 开始她只以为七月是个比较聪明的孩子,但现在,她觉得七月何止是聪明,简直就是妖孽。 阿杏虽说在武学上更有天分,但这并不代表她脑子就笨,相反,阿杏很聪明。论起在机关术和数理学问上的造诣,阿杏的水平在师门中可以称得上中流,这自然不算什么,但她才只有十五岁,而她的那些师兄弟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是成年人,浸**机关术和数理学问数十年,自然不是才十五岁的她可比的。所以,阿杏绝对不笨,甚至可以算是相当聪明的那一拨。 可是,跟七月比起来,阿杏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算。 七月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阿杏传授给她的知识,毫无消化不良的迹象。 阿杏顿时有了紧迫感。 于是,某天,宜生偶然发现阿杏托人从师门带来了一大箱子书,里面都是师门最近的各种研究成果,还有一些阿杏本就该学,却因为被沈问秋拐来当护卫而中断了学习的书籍。 “阿杏真用功啊。”宜生带着赞叹和欣赏感叹了一句,“离了师门也不忘继续学习。” 阿杏俊俏的脸顿时有些泛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5.06 盘点过账册,赵掌柜告辞离去,宜生推开窗户,便看到七月面无表情地扎着马步,只是虽然看上去是面无表情,眼珠子却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周围。 而这个周围,重点则是阿杏。 一旦阿杏的目光稍稍远离,她就趁隙放松下绷紧的身子,而在阿杏的目光转过来之前,又迅速摆正姿势,一副十分认真听话的样子。阿杏的目光并不经常离开七月,即便离开也只是片刻,但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七月硬是能争分夺秒地抠出那点儿时间偷懒,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天赋。 宜生在窗边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正在七月又一次趁着阿杏不在意时偷懒,宜生思索着要不要出面教育教育的时候,阿杏忽然将目光转回来了! “今日加练三炷香!” 阿杏如冰雪般冷酷的声音响起。 七月瘪着嘴欲哭无泪。 于是,到沈琼霜和沈青叶一前一后来小院报道时,七月依旧在院子里苦逼地练功,旁边还站着面罩寒霜,目光片刻也不离七月身上的阿杏。 平时沈琼霜和沈青叶来小院时,七月都已经晨练结束,宜生也有意让三人错开不相见,因此,这竟是自来小院上课以来,沈青叶和沈琼霜第一次正面碰上七月。 “那是什么?”沈琼霜看着七月手中的折扇,疑惑地叫道。 沈青叶恰好也来到,听到这话便走到沈琼霜身边,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树叶金黄的李树下,穿着缃黄色衣裙的小少女手持折扇起舞,落下的黄叶随之而舞,衬着少女出尘脱俗的面貌,一时间竟让人恍惚以为不在尘世。 真美…… 这念头瞬间撞入脑海,沈青叶神情暗了一暗,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扇子里有刀!”尖锐的女声打断了沈青叶的思绪,她回过神,沈琼霜带着惊讶和厌恶鄙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吓人,这小傻……她怎么玩这种危险的东西!” 沈青叶定睛再去看,才发现方才没发现的东西。 沈七月手中所持的并非普通折扇,而是一把内里藏着无数雪白刀刃的折扇。沈七月也不是在跳普通的扇舞,而是在用那把折扇练习招式。 沈七月在学武? 这念头让沈青叶愣了一瞬。 待看到沈七月旁边身材修长高挑、面庞冰冷俊秀的少女时,她的目光更添疑惑。 这少女,有些眼熟…… 只是,没等她的疑惑解开,阿杏便发现了这边两人的目光。 她皱皱眉,立刻提着七月换了地方。 眼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一丛修竹后,沈青叶才缓缓收回目光,喃喃自语似的道:“二妹身边那丫鬟是谁?以前好似没见过?” 沈琼霜这才发现,沈青叶竟然站在自己身边,她“呀”地一声,猛然向后退了好几步,像看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看着沈青叶。 “你没见过的多的去了,你才来几天呀!”她趾高气昂地撂下这一句,转身就雄赳赳地往院子里走,走时却又训斥了句跟在身边的小丫鬟,“金桔,以后看着点,别让什么脏东西都凑到你姑娘身边来,尤其那些丫鬟生的,不懂一点儿规矩,得了点儿脸就要上天似的,哼,也不拿张镜子照照自个儿!” 虽然已经一起学习了不短的日子,但沈琼霜对沈青叶的敌意却没怎么变过,尤其最近沈青叶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让谭氏重新对她宠爱有加,以致冷落了沈琼霜。这自然使得沈琼霜对沈青叶更加看不顺眼。 听了自家姑娘的话,沈琼霜的小丫头一愣,有心想说姑娘您也是丫鬟生的,但到底还有些眼色,因此只诺诺应着。 待走地远了些,沈琼霜似乎也想到自己方才话中的漏洞,瞅了瞅身边,便有些不自在,却又强装自然地道:“哼,别以为现在都叫姨娘,她娘就跟我娘一样了。我娘是祖母做主给父亲抬的姨娘,名正言顺,她娘呢?一个爬床的贱蹄子罢了,哪里能跟我娘比?哼!” 小丫头金桔忙不迭点头,“是是,姑娘说地是。”只是心里却嘀咕开了:当年是秦姨娘主动爬的少爷的床?不是说也是老夫人做主给抬的姨娘么? 主仆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沈青叶的耳中。 跟在沈青叶旁边的丫头面貌普通,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看向低着头的沈青叶,心里有些愤愤,又担心沈青叶年纪小经不起刺激,便小声地道:“姑娘,您不必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如今老夫人宠爱您,老爷也常去姨娘的院子,这可比口舌上占占便宜好多了。” 以她的容貌和资历,本来是当不上姑娘们身边的大丫鬟的,只是前些日子青叶小姐的大丫鬟犯了错,恰好被少夫人看到,于是那丫鬟便被降职成了粗使丫鬟,而她则被青叶小姐挑中,一跃成为大丫鬟,羡煞昔日姐妹。 她本来很是忐忑,谁知青叶小姐却是个性子柔软又善良的小姑娘,得知她老娘常年卧病在床,便经常允她经常出府看望老娘,甚至还拿出本就没多少的月钱,让她给老娘抓药。为此,蓝绫感激极了,原本的七分忐忑便成了十二分的真心,故而菜处处提点关照沈青叶。 沈青叶握紧的拳头松开,朝丫鬟绽放出甜甜糯糯的笑容,“嗯,我知道,蓝绫姐姐不必担心。” 说罢,便小女孩儿似的拉着蓝绫的手进了院子。 只是,心里却并非面上那么平静。 从沈七月变成沈青叶,她失去的何止是美貌,更有嫡女的天然正义身份,出身高贵的母亲、身家万贯的叔爷、书香门第的外家……乃至忠心得力的奴仆。 作为沈七月时,无论红绡还是绿袖,都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的忠仆,但沈青叶呢?沈青叶身边,要么是蠢笨不堪用的,要么就是看她年纪小不受宠爱而欺负她的,比如她那个已经被贬去做粗使丫鬟的前大丫鬟。 赶走那丫鬟是她有意为之,但最终能成却是靠了渠氏,她前世的母亲。 不知怎么,她竟然恰巧看到那丫鬟薄待羞辱自己的场景,于是一向公正的她便罚了那丫鬟,又让她自己挑选新的丫鬟。 虽然也许是巧合,但无论如何,渠氏帮了她大忙。 踢走了那个贱丫头,她赶紧挑了蓝绫,这个上辈子就因为沈青叶给她生病的老娘请了大夫,就把命给了沈青叶的傻丫头。 虽然傻,但就是傻她才敢用,相比之前那个捧高踩低的丫头,身边的大丫鬟换成忠心又可靠的蓝绫,无疑是帮了她的大忙。 而这样的“忙”,渠氏还帮了她不止一次。 沈七月的生日宴后,因为谭氏的不喜,她在伯府的待遇直线下降,那些跟红顶白的奴才们也是看人下菜碟儿,对她多有薄待,甚至过分到连吃穿上都敢明目张胆地克扣,再加上秦姨娘也不是个温柔的娘亲,那段日子沈青叶的日子很是难过。 那时她这才明白,上辈子的沈青叶为何越来越偏狭极端。 那样艰难的处境,对一个小女孩儿来说的确是残忍了些。 但她可不是没经历过风雨的小女孩,更何况,这辈子她的遭遇要好很多。 她有重生的优势,对谭氏和沈承宣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虽说一时失了宠爱,但只要用心,想要重新获得两人的宠爱也不算太难,甚至她还能顺便给秦姨娘出几招,让沈承宣对秦姨娘重新恢复热情。 只不过,这到底需要些时间,而在这之前,她还得熬过一段不受宠爱人人可欺的艰难日子。 不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比她预期的短了很多,而这,则全是因为渠氏。 身为伯府少夫人,即便是个不当家的,她的一句话也能让沈青叶这个小小庶女的日子好过许多。 她重罚了那个羞辱沈青叶的丫鬟,以致其他的下人不敢再对沈青叶太过过分;她看到沈青叶入秋了还穿着夏日的薄衫,因此训斥了掌管分发姑娘们衣物的婆子;她…… 她似乎对沈青叶并没有什么另眼相待的地方,只是做了一个宽容大度的嫡母所应该做的,但这一切却让沈青叶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沈青叶对此并不疑惑。 渠氏就是这样的人,对该讨好的人从来不讨好,比如丈夫沈承宣;却又对不该讨好的人宽容大度,比如姨娘和庶子女。 上辈子她觉得渠氏简直傻透了,但这辈子,她不禁有些庆幸渠氏这样傻。 只是,这样傻的渠氏,若还是她的母亲该多好,那个爬床的秦素素……想到那女人,沈青叶厌恶的皱起了眉。 为什么她偏偏穿成了沈青叶,一个爬床丫鬟生的庶女! 不过,再过不久……算了算日子,沈青叶突然停下了脚步。 再过不久,秦素素就要…… 她咬住了唇,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秦素素虽然不怎么温柔,又出身下贱贪慕虚荣,但对沈青叶这个女儿其实还行,起码在目前的伯府里,对她最真心的就是这个便宜娘亲了。 但是…… 似乎想到什么,沈青叶忽地坚定了决心。 她握住了手,近似无声地呢喃道:“我尽力帮你,若是不行,你也别怪我……” “姑娘,你说什么?”蓝绫疑惑地问了句。 “没什么,没说什么。”沈青叶转过头笑眯眯地回道。 宜生并不知晓院中的这一场小波折,她按部就班地教导两个庶女技艺,表面上对两人并不苛责也不爱护,只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老师。 教导两个庶女并不怎么费时间和心力,除了教导两人意外,宜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写书或者陪七月玩。 以往,因为怕七月被异样眼光和言语伤害的缘故,宜生一直把七月藏地严严实实,生怕她受到外界的伤害,但如今她的观念有了改变。何况,现在还有阿杏这个得力保镖,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了。因此宜生有空便带着七月出府游玩,准备把京城好玩能玩的地方都慢慢玩个遍,平日里也不再只让七月待在小院,而是带着她满伯府的玩。 不知是不是错觉,宜生觉得七月的性子慢慢开朗了起来,这让她很受鼓舞,因此更不把七月拘在小院里了。 而且,随着一日日不间断的锻炼,七月的身体也逐渐好转,起码白日里不再像以前那般嗜睡,面色也从无血色的雪白变得白里透红。 宜生便更欣喜了。 归翰斋的生意蒸也蒸蒸日上,虽还有不顺心的丈夫婆母,但好在都不在她跟前,一时之间,宜生觉得日子过得很是舒心,甚至觉得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好。 只是,随着日子临近,沈青叶想到的事情,她同样也想到了。 秦姨娘……宜生只皱眉想了片刻,便抛开这事不再想了。 她其实不恨秦姨娘。 虽然是秦姨娘导致了她和沈承宣感情的彻底破裂,但她心底其实真的不恨秦姨娘。 很多正妻乃至母亲都不喜欢这样勾引自己丈夫/儿子的丫鬟,宜生也不喜,但也仅仅是不喜,顶多加上些厌恶,至于恨,却谈不上有多少。 她跟沈承宣的感情彻底破裂是因为秦素素,但秦素素说到底不过是个普通的爬床丫鬟,就算没有秦素素,也还有李素素王素素,重要的不是秦素素爬了沈承宣的床,而是沈承宣不没有绝秦素素的爬床。 所以,哪怕是在前世,宜生也只恨沈承宣,对秦素素却只有厌恶。 到了今生,无论恨还是厌恶,都更加淡了。 只是,虽然不恨,她也不会那么好心地帮秦素素就是了。 所以,虽然想起前世那事,宜生却也没想着怎么提醒秦素素,这事儿便只在她脑子里转了一个圈儿,随之便被抛之脑后。 她继续过着自己的悠哉日子,看着七月一日比一日开朗,归翰斋的话本生意也一日比一日火爆,她便觉得自己的日子其实也挺不错。 可是,重生以来似乎一切都变了,哪怕宜生已经尽量避着伯府里那些麻烦人物,却还是难免遇上兵发生冲突。 而这次,遇上的好巧不巧正是秦姨娘。 与秦姨娘发生冲突的,却是七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5.06 因为宜生不再拘着七月,这段日子里,七月便跟撒了绳的小狗儿似的,满伯府地乱钻。 宜生自然不能时时跟着,但因为有阿杏在一旁,她便也不担心什么,只叮嘱阿杏看好七月,然后最好不要让七月去谭氏、沈承宣,以及几个姨娘的院子里去。阿杏点头应了。 这一天,七月摸到了伯府的东北角,一个从外面看上去有点儿破旧,但隐约可见往昔精致模样的园子。 进园子前,阿杏抬头看了看门,发现这园子叫柳园。 不是谭氏和沈承宣的院子,姨娘们住的地方也没有叫柳园的。 阿杏便不拦着七月,跟在她后面进了柳园。 柳园没有辜负七月的期望,是个非常好玩儿的地方。 柳园不大,但构造的十分精巧,不像京城常见的建筑风格,倒像是苏杭一带的园林,小小的园子被影壁回廊和矮墙分割成好几处空间。 时值深秋,草木大多都已凋零,如宜生的那个小院,就已经看不到一丝绿色。但此时的柳园,却因为种着许多耐寒的松柏而依旧郁郁葱葱,甚至还有不少花盛开。这显然是造园时就设计过的,好让草木凋零的秋冬也不至无景可赏。 只是,设计虽精巧,园子却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理了。 花木没有经过修剪,几年下来便长得支楞八叉毫无美感,许多花树长得比人还高,野草更是疯长,原本是估计是假山流水的位置还被挖了一个大坑,碎落的假山石凌乱地散落坑中,光秃秃地丑陋无比。而那些原本华彩奕奕的影壁亭台和回廊上,更有不少刀斧挥砍的痕迹,让这草木森森的园子更添了一分诡异。 但是,这样的地方,对小孩子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碎石堆,野草丛,小树林……没有人迹践踏过的地方,便是孩子最好的寻宝乐园。 七月很快就玩儿疯了。 她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摘了许多野果子,还掐了一大把花花草草,小脸被草叶划出浅浅的红痕,衣服也脏了乱了,活像只泥猴儿。 阿杏拍掉她身上的草叶等物,检查了那些野果,发现都能吃后,便用随身带的水壶洗了,喂给七月。 七月很快就吃饱了,倦意升上来,趴着阿杏的腿沉沉睡去。 阿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就拿着她摘的那一大把花草,双手上下翻飞地编了起来。 正编着,不远处突然传来声音。 “不瞒妹妹说,看着这园子,姐姐心里真是羡慕。”不远处的亭子里,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女子,怀里抱着只皮毛雪白的猫,正捂嘴对身旁的面容如冰似玉的清冷女子笑盈盈地道。 两人身后还远远站着两个丫鬟。 不认识。阿杏扫了一眼,心里迅速做出判断。 对方跟自己和七月之间隔着一丛茂密的花树,应该是看不到自己。所以阿杏便没动,低下头,继续编花儿。 最好快点儿走,别吵醒了七月。他想着。 只是,她这个愿望落空了,两人并没有走,反而一直说了下去。 阿杏便听那看上去清冷的女子问道:“这……便是柳园?” “妹妹进府也有两年了吧?竟然连这里都没来过么?”先前的女子便吃吃笑了起来。 清冷女子也不恼,只道:“听过名字,来倒没来过。这是柳老夫人的故居,老夫人又在隔壁住着,一向又不喜人打扰,我一个姨娘,平白无故地来这里做什么。” 听着有些自怜自伤的话,她说起来却没什么情绪。 先前的女子又道:“妹妹这话说的。虽说是柳老夫人的故居,可又没人说不许人进,要不然门口也不会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不是?只是当年柳老夫人刚去时,三爷太过悲痛,看着母亲昔日居所睹物思人,一时入了魔,又是挖假山又是砍树的,把大家吓得不轻,才把这园子锁了段时间。后来三爷好了,这园子也不锁着了,只是怕三爷再入魔,才没有重新修整,以至于逐渐荒废。” “至于隔壁的。”她嘻嘻笑了,“这就更不用担心了。” “那位呀,就是个泥捏的菩萨。” 两人一直说着话,声音虽低,但阿杏是习武之人,耳力非常好,因此一字不落地都听在了耳里。 虽然不在意,却也从两人的话里得知了许多东西。 这两人,竟是沈承宣的两个姨娘,秦姨娘和柳姨娘。 阿杏虽没见过这两人,却也知道有这两号人物在。 而这个柳园,则是老威远伯沈振英的妻子柳氏,也就是伯府三爷沈问秋的亲娘生前居住之所。 据说,柳园是老威远伯沈振英专门为爱妻柳氏造的园子。 柳氏为人十分风流雅致,喜好与大老粗的沈振英和村姑出身的原配刘氏截然不同。沈振英宠爱柳氏,生怕她不习惯伯府粗狂的风格,便特地在伯府的西北角拨出一块儿地,建造了柳园。 据说当年沈振英特意从苏杭请了造园名匠,不惜花下重金,在园中遍植垂柳,种上名花异草,造假山流水,建亭廊相接,可谓五步一景,精巧非凡。 只是,那都是曾经了。十几年过去,园子主人和建造的人都已经不在,而柳氏死后,沈问秋许是伤心过度,看着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一时无法承受,便发了疯似的让人挖了园子里的假山流水,又自己拿着斧子,在园子里见树就砍,见景便破坏,宛如疯子一般。 伯府的人被吓坏了,等沈问秋累及倒下后,便赶紧让人锁了园子,不许任何人进入。 后来沈问秋再没来过柳园,但许是怕再刺激到沈问秋,柳园的门锁虽打开了,却再没有人住进去,也没有修整,久而久之便荒废了。 至于秦姨娘和柳姨娘口中的“隔壁”,则是柳园隔壁的留园,留园如今还住着人,正是沈承宣的亲祖母,沈振英的另一位妻子刘氏,如今在府里被称为老夫人的。 阿杏听过这个人,据说是个一心礼佛的老太太。许是因为太虔诚了,平日连儿孙都不怎么见,也完全不管府中事物,因此虽然在府里地位辈分最高,却跟个透明人似的,没什么存在感,平日不提根本不会有人想起似的。 阿杏正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亭子里又传来说话声。 “妹妹来得晚兴许不知道,我就是府里长大的,当年柳夫人和老伯爷还在世时,有幸见过两人。老伯爷对柳老夫人呀,那可真是没得说,虽说柳老夫人比隔壁――”秦姨娘指了指与柳园一墙之隔的园子,“比隔壁那位进门晚,平白低了一头似的,但这点儿身份上的差距算什么?说句不该说的话……” 她突然把声音放地很低,“论在老伯爷心里头的地位,十个隔壁加起来,恐怕也比不过一个柳老夫人。” “就像柳妹妹你,”秦姨娘捂着嘴咯咯笑起来,“虽说你进门最晚,但论在少爷心里的地位,我和苏姨娘方姨娘,甚至还有少夫人,我们几个绑一块儿都比不过你呀!” 清冷女子,即柳姨娘脸上稍稍有些不自在,她低下了头,声音如冷玉相击,清冷中却还掺杂着隐隐的火热:“姐姐说笑了,这话……万万不可再说了。” 秦姨娘又捂住嘴笑了起来。 “妹妹怕什么?”她笑着说,“这儿没旁人,我说的又都是实话,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知道呀,当年还有个笑话呢。”她指了指隔壁园子,声音更低了一些。 那园子与柳园仅一墙之隔,不远处的园门上用红漆写着两个大字:留园。许是年日久了,红漆有些剥落,衬着同样遭受数年风吹雨打的木门,便显得有些寒酸寥落。 刘氏不仅不爱见儿孙,还不喜铺张,或者说节俭到了极致,平日清粥咸菜地坚持茹素就算了,连住的地方也丝毫不讲究。沈振英走了十多年,留园便十多年都没修正过,据说沈问知曾提出把留园翻修翻修,起码把门窗的漆重新上一遍,也省得让客人看了笑话,谁成想却遭到了刘氏的断然拒绝。 沈问知气恼,便也不提这事儿了。至于谭氏,更是乐得节省一笔开支。 于是留园便成了如今这副看上去有些寥落的模样。 不过,留园之所以显得寥落,没翻修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没人气。 偌大一个院子,据说只住了刘氏一个,外加一个仆妇,连个丫鬟都没有。 而这,也是刘氏自己要求的。 的确有点儿怪啊……阿杏想着,手中的花环已经初具雏形。 “你也知道,咱们这位老夫人,是实打实的乡野农妇,大字不识一箩筐,若非老伯爷飞黄腾达,她一辈子也就是个寻寻常常的农妇,哪里享得了这般富贵?结果老伯爷发达了,她也跟着享福了,可享福是享福,骨子里,却还是个粗俗不堪的农妇,跟老伯爷又能有什么话好说?”秦姨娘略显尖利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 “所以,也怪不得老伯爷偏爱柳老夫人。你是不知道,当年这柳园刚修好,咱们这位老夫人便缠着老伯爷,说她也要个园子,老伯爷应了,给她拨出柳园旁边儿这地儿,还让那些能工巧匠听她的吩咐,她想修成什么样儿就修成什么样儿,结果,你猜猜怎么着?”秦姨娘抑制不住地笑着问。 柳姨娘有些好奇,便顺着问道:“怎样?” 秦姨娘长叹一声,说书先生似的拍了拍大腿:“咱们这位老夫人呀,那可真是个利索人!” 她在“利索”两字上重读,“只花了三天,就把园子修好了!” 柳姨娘瞪大眼睛:“这、这怎么可能?”三天修一个园子,这也太赶了,三天能修出什么来? “怎么不可能?”秦姨娘笑着道,“咱们这位老夫人呀,她让人在园子里挖了口井,然后让人将整个园子都翻了土,全翻成了田垄!” 柳姨娘小嘴微张,说不出话来。 “你说可笑不可笑?”秦姨娘捂着嘴笑个不停,“老夫人在乡下时是做惯了农活的,据说是到了伯府不干活反而不习惯,看着那园子地儿挺大,种上花啊树啊什么的太浪费,所以就全给整成了田,在园子里种上了粮食和瓜菜!” 种些瓜菜也就算了,居然还真种起了粮食,而且还是当家夫人自个儿整天亲自下地,拔草浇水施肥……真跟个农妇没什么两样。 若刘氏是个老太太也还好说,但是,那时的刘氏可才刚满四十,虽说也不年轻了,但有个年轻貌美的“妹妹”在一边儿衬着,她不想着怎么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儿,反而当起了农妇,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再说,那时她可是当家主母。 堂堂一个伯府的当家主母,每日不修边幅跟个农妇似的下地干活,还是在伯府里开辟出的“地”,在京城上层圈子里,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就是不说这些,柳园建地那般精巧风雅,隔壁却偏偏是留园。 到了盛夏,留园的瓜果蔬菜都长得繁茂起来,被一道矮墙隔开的两个园子便登时相映成趣:一边是匠心独运的风雅庭园,一边是田垄整齐瓜果飘香的农家大院。 就像一个沐浴焚香后正欲弹琴的雅士旁边站了个不断打喷嚏的泥巴腿子似的! “还有更离谱的呢!”秦姨娘捂着嘴笑道。 “据说有次柳老夫人请了些女眷办赏花会,正在园子里赏花饮茶呢,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恶臭,妹妹,你猜是怎样?” 柳姨娘一想那画面,便不由皱起了眉头,也不愿深想,只摇了摇头。 秦姨娘:“客人们被熏得纷纷掩鼻避走,柳老夫人便派了小丫鬟去隔壁看,还有几个客人不知怎么想的,也跟去看,结果――原来老夫人收集了整个伯府的夜香,正用夜香沤粪,好给自己的瓜菜上肥呢!” 秦姨娘笑地花枝乱颤。 柳姨娘不由捂了胸口,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向上翻涌。 “姐姐,快别说这些事了……”她脸色有些苍白的道。 秦姨娘收敛了笑,道:“好好好,不说不说,咱们看花,妹妹你看,这茶花开得多好,要不是昨儿听丫头说这里有丛秋茶开的好,我也不会想起邀妹妹来这儿来。” 柳姨娘闻言,便强压下因方才那事儿泛起的恶心,向身前的花丛看去。 两人身前,正是一大片开得热闹的秋茶,洁白如玉的底色,几缕殷红飘于其上,在这花草大多凋零的深秋,确是难得的景致。 柳姨娘看着茶花,脸上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多谢姐姐相邀,这花开得的确好。”她轻轻摸了摸眼前一朵茶花上的红丝,眼中露出怀念。 似这般白底上有红丝的茶花有个名目,叫做抓破美人脸,可算是难得的名种,昔年她家未遭难时,家中也有这样一株,她甚是喜爱,谁知,转眼就……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 当年看这花,只觉花好看,名儿有趣,如今再看,才觉出这名字有多恰当。那白色花瓣上的缕缕殷红,可不就是美人脸上殷红的血泪? 本该一尘不染,孰料沦落风尘。 就如她一般。 秦姨娘察言观色,见柳姨娘面露忧容,便知她又在感伤身世了。 她心里划过一丝不屑。 这柳姨娘出身官宦世家,后来柳父犯了事儿,革职身死,妻女籍没为奴,柳姨娘便入了教坊,成了一名乐姬。只是,柳姨娘运气比较好,在教坊待了不到半年,还没被磋磨地失去天真,就遇上了沈承宣。 沈承宣爱她品貌出众,更爱她那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因此入府以来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甚至比宠爱苏姨娘更甚。苏姨娘是朵解语花,可已经在他身边待了十来年,又生过两个孩子,哪里比得上正新鲜,又年轻貌美还能诗能文的柳姨娘? 而这位柳姨娘,偏偏又将一颗芳心牢牢地拴在了沈承宣身上。 他让她脱离了教坊,从此不用倚栏卖笑,用昔日为了怡情养性讨夫君欢喜而学的琴艺来讨好无数个男人。他对她宠爱有加,甚至冷落了正妻,遗忘了旧爱,仿佛她是他命定之人。 这让她如何不心系于他。 这满府里,除了谭氏外,对沈承宣最真心的女人,或许就是这个柳姨娘了。 秦素素看着柳姨娘,有些冷冷地想着。 回到伯府没多久,她便把几个姨娘的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 她回来,可不是想像只丧家犬一样摇尾乞怜的,谭氏想把她冷在一边自生自灭,门儿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对柳姨娘笑地更真心了。 眼前这个虽蠢,但蠢有蠢的好处呀。 “……再说,这园子虽荒废了些,却自有一股天然野趣,置身其中,未尝不能畅神怡情。”柳姨娘只伤感了一瞬,很快便打起精神又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竟也觉得这院子不错了。”秦姨娘笑,“妹妹真真是个雅人,怪不得少爷那么喜欢你。”她极真心地道,旋即眼珠一转,又道,“说起来,妹妹跟柳老夫人都姓柳,连品貌性子都极相似,想来少爷也是肖了他祖父,就是爱妹妹这样风风雅雅的人物,就跟老伯爷爱柳老夫人一般。” 柳姨娘粉白的俏脸上泛出一抹喜色,旋即却又黯然,轻声道:“姐姐莫要说了,我如何能与柳老夫人比,我……不过一个姨娘罢了……” 柳老夫人是小官之女,虽然按说也算是高攀了伯府,但人家最起码出身清清白白,不像她,一个罪官之女,还是教坊出来的,如今也不过是几个姨娘中的一个,与柳老夫人怎能相提并论。 秦姨娘嘴角讥诮地一挑,绽出一丝冷笑。 “妹妹,这可就是你不对了,你读书比我多,该知道一个词,叫做‘妄自菲薄’。” 柳姨娘抬头看她。 秦姨娘悠悠地道:“姨娘怎么了?姨娘就该畏畏缩缩谨小慎微,把大妇当成天半点不敢逾越么?像方姨娘那样,活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柳姨娘猛地睁大眼,惊诧地看着秦姨娘。 秦姨娘瞟了她一眼,又继续道:“妹妹,你问问自己的心,你甘不甘心?都是一样的人,为何有的人生下来就高贵,能享锦衣玉食,能得万千宠爱,还能理所当然地嫁得如意郎君,瞧不起姨娘妾室?难道做姨娘妾室使我们甘愿的么?你若非遭难,我若非自幼家贫被卖,又何至于沦为奴仆?为了脱离苦海,为了不再受难,选择当姨娘有错么?再说……”她冷笑一下,“有时候,当不当可不是我们说了算。” “据说柳老夫人是庶出,当年还是被家人逼迫才嫁了老伯爷,可谁能想到,老伯爷虽出身行伍,却也能铁汉柔情,对比柳老夫人嫡出姐妹们嫁的人家,柳夫人嫁给老伯爷,得了老伯爷宠爱,虽然不是原配,但却比那些是原配,夫君也年纪相当相貌英俊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留园那位先进门又如何?是原配又如何?那般粗俗的农妇根本配不上老伯爷,老伯爷真心爱的是柳老夫人,就跟少爷一样,相比那位,你才是少爷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就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她凭什么要比咱们高贵?就凭她投了个好胎?就凭她是正室咱们是姨娘?” “可是,她是正室又怎样?少爷如今看都不看她一眼,只能一个人缩在个小院子里自怨自艾,就跟留园那位似的,得不到丈夫的宠爱,正室原配又算什么?” 柳姨娘猛地站起来,满脸煞白:“秦姐姐,莫要说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秦姨娘也不急,悠悠地说了一句:“妹妹,你且问问你自己的心。” “你,甘心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5.06 女人略显尖利的逼问声清晰地落在阿杏耳中,她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只专心地编着手里的花环。有些花枝上生长着小刺,她仔细地将小刺一个个剔除,然后才编进花环。 秦姨娘的话问出,柳姨娘并没有接话,她转过了头。 “妹妹,你不知道姐姐有多羡慕你。”秦姨娘又幽幽地说了一句。 柳姨娘看向她。 “你年轻美貌,又有才情,但最难得的,是少爷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柳姨娘咬紧了唇。 秦姨娘:“咱们女人一辈子靠什么?还不是男人?所以最要紧的,就是抓住男人的心。只要抓住了男人的心,其他又有什么要紧?什么出身,什么身份,什么外人的言说指点,都是虚的。” “就像那柳老夫人,不是原配又如何?在老伯爷眼里,她比原配强上百倍千倍,她过的日子,她生的儿子,哪样不比刘老夫人强?当年柳老夫人意外去世,老伯爷伤心过度犯了心疾,没多久就跟着去了,就跟那鸳鸯鸟似的,一个死了,另一个便绝不独活。死前还一心一意为三爷谋划,生怕死后三爷遭了欺负。” “刘老夫人虽是原配,却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三人里,刘老夫人就是那两只鸳鸯后面多出的一只野鸭子。” “妹妹,难道你不想像柳老夫人一样?” 秦姨娘的话滚雷一般一句句砸在柳姨娘心头。 她面色苍白,心跳如擂鼓,一边怕有人听到秦姨娘那大逆不道的话,一边心里又隐隐地有丝雀跃,有丝期盼…… 是啊,像柳老夫人那样……纵使晚进门,纵使身份比不得正室原配,但温柔美貌有才情,所以才能虏获老伯爷的心,两人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 可是…… “可是,少夫人很美,又出身渠家……”她不禁喃喃出声。 她当然想像柳老夫人那样,但是,少夫人却不是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面貌普通,大字不识,为人又那般粗俗,老伯爷不喜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少夫人跟刘老夫人一样,她自然无需担忧。可是,少夫人却不一样…… 更何况,依她的观察,少爷心里未尝没有少夫人。 哪怕少夫人对他不假辞色,哪怕少夫人生了个傻孩子害他被人耻笑,他心底,却还是有少夫人啊。 一想到这里,柳姨娘的心脏就像被丝线绞了一样的痛。 谁知,秦姨娘一听她喃喃的话,顿时嗤笑出声:“噗,我还当你担心什么呢!” “妹妹,你还不明白么?你的对手不是少夫人,你的对手,是苏姨娘。”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柳姨娘有些茫然地看着秦姨娘。 秦姨娘:“除了你那里,少爷最常去的是哪儿?一有了烦心事儿,少爷最爱去找谁?谁给少爷生的孩子最多?谁最得伯爷夫人看重?” “这可不是少夫人,这是苏莞儿。”秦姨娘冷笑着道。 柳姨娘皱眉,轻声道:“苏姐姐……人挺好的,很和气。” 秦姨娘嗤笑:“傻妹妹哟,你真当那姓苏的是什么好的?姐姐告诉你,越是表面和气的人,骨子里越是阴险。你不知道吧?少爷身边前前后后有过五六个女人,怀过孩子的也不只是她和方姨娘,但是,在你之前,能一直平平安安留在伯府的,除了木头似的方姨娘――只有她苏莞儿一个。不仅留了下来,还备受宠爱,尤其是居然能让夫人另眼相看――夫人是怎么样一个人,我不说,你也清楚。” “你以为,苏莞儿能有今天的位置,是因为她善良和气么?别傻了!” 柳姨娘低下头,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苏莞儿内里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其实并不太关心。 她只知道,自从她入了府,苏莞儿就再不是最受宠的那个,论在少爷心中的位置,她完全比得过苏莞儿。至于身份,两人都是姨娘,虽然苏莞儿更受夫人器重,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秦姨娘说的,最重要的是男人的心。 至于苏莞儿是不是笑里藏刀内里阴险,她看不出来,但起码,入门两年间,苏莞儿没对她下过什么绊子。 柳姨娘这不在乎的模样让秦姨娘有些着急。 但她面上未显,只叹了一口气道:“你啊,还是太年轻……” 柳姨娘不语。 秦姨娘继续叹气。 “妹妹,你难道没有想过,将来有了孩子要如何?” 柳姨娘一愣,随即摸上了小腹。 秦姨娘:“你如今只一个人,想事情难免不周全。可是我不同,我有女儿,我想的比你多。你可曾想过,将来若你有了孩子,你想让你的孩子遭人欺侮么?你想让你的孩子明明生在伯府却什么也捞不到,就像二老爷那样?” 秦姨娘一句句地问,柳姨娘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秦姨娘心中暗笑,嘴上还在说着。 “当然,少爷宠爱你,若你有了孩子,定然会疼爱有加,可是妹妹,你得清楚一点:少爷跟他祖父可不一样。” “老伯爷满心满眼都是柳老夫人,想当年,就因为柳老夫人不喜,老伯爷就把当初在边关收的几个侍妾全打发了,只剩一个生养了二爷的,也跟摆设没什么两样了。而对刘老夫人,更是只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就是因为老伯爷爱极了柳老夫人,去世前才百般为三爷谋划,不然你以为三爷能有如今的逍遥日子过?伯爷和二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而妹妹你呢?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实话――虽说少爷也宠爱你,但他同样宠苏莞儿,对渠氏也并非全没了情分。” 柳姨娘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秦姨娘似乎没看到她的脸色,只笑着继续道:“当然,那两个都比不得妹妹你,可就算比不过,也是在少爷心里占了个位置吧?少爷对你,跟当年老伯爷对柳老夫人,还是差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如今少爷可不想当年的老伯爷那样说一不二。” “那时候老伯爷就是整个伯府最大的,他说什么没人敢反抗,可是少爷呢?”秦姨娘说着,声音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只是她掩藏的极好,很快就将这情绪隐去。 “如今的伯府不同以往,少爷也不像老伯爷那般强势,妹妹你又不如柳老夫人受宠,身份又是姨娘而不是平妻,所以,你觉得,你若生下孩子,是会像三爷那样,还是像二爷?” 秦姨娘悠悠地说完。 柳姨娘的面色已经十分不好看。 在秦姨娘将一项项事实挑明前,她的确觉得自己的孩子会像沈问秋一样,成为沈承宣最宠爱的孩子,哪怕身为庶出,也不会遭受什么磨难。 可是,秦姨娘的话将她的幻想狠狠地地打碎了。 “更何况,”秦姨娘又开口了,“少爷可不缺孩子,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苏莞儿更是有一儿一女,且都颇得少爷喜爱。” “你觉得你将来生的孩子,会比沈文密沈琼霜更受宠爱?” …… 花丛后,阿杏抖了抖耳朵,只觉得满耳嗡嗡作响,像被糊了一耳朵油膏似的。 早知道,他肯定带着七月马上溜走,省得耳朵还得受这样的荼毒。 正想着,“荼毒”就又来了。 “……渠氏?担心她做什么?抓了那么一手好牌,却生生被自己打烂了,那性子说好听是菩萨,说难听就是个废物,想当初我……总之,你不必担心她,担心她还不如担心苏莞儿。” “可是……少爷心里还有她啊……”柳姨娘喃喃着。 秦姨娘不屑地嗤笑:“心里有她又怎样?她如今公婆不喜,丈夫不爱,少爷对她是还有些情分,却也只剩一些了,这样一个人,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也不看看她如今的处境,整日带着她那傻子闺女躲在个破院子里,你别看她表面上不在乎少爷的样子,估计每天夜里都以泪洗面,悔地肠子都青了呢!我要是她呀,都恨不得一头撞死!”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鄙夷,还有意思掩藏不住的得意。 阿杏觉得腿上有什么蠕动了下,低头一看,就见七月缓缓直起身子,眼睛透过花丛的空隙,定定地看着花丛后滔滔不绝的女人。 她的目光乌沉沉的,像雷雨之前的乌云。 阿杏正欲将花环戴到七月头上的手顿了一下。 七月已经站了起来。 阿杏想了想,将花环小心地放在一边,跟着也起了身,跟在七月身后。 七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只要跟在她身后,保护她不被人欺负就好。 至于七月欺负别人,那她可管不了。 那边的两人背对着七月和阿杏,此刻显然还没发现有人正在靠近,秦姨娘还在继续说着:“……不过,她倒是挺会收买人心的,我的叶儿在她那儿待了才多久啊,居然就处处偏向她了!上次我不过说了她一句,叶儿居然就对我甩脸色!”声音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当年要不是她勾引少爷,少爷会死活缠着夫人娶了她?如今居然连我的叶儿也不放过。装得一副清高模样,骨子里呀,就是个婊/子!” 阿杏皱起了眉,只觉得最后一句话刺耳至极。 而七月已经拿出了腰间的折扇。 阿杏愣了下,却也没有阻拦,只道:“注意分寸,吓吓就好。” 七月轻轻点头,折扇“刷”地打开,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向了秦姨娘。 秦姨娘正说着,忽然瞥见一道小身影正迅速朝自己靠近,而那身影手中像是折扇的东西,却赫然闪烁着金属的银光。 “啊!” 秦姨娘惊叫一声,慌不迭地后退,手中的白色波斯猫尖叫着被扔上了天。 “喵!”波斯猫惨叫着在空中翻滚,旋即正正落在慌乱后退的柳姨娘头上。 利爪扒着头发,划到脸颊,划出长长一道血印,柳姨娘大痛,双手一边挥打着波斯猫,一边捂着脸慌不择路地向后退。 没退两步,脚底便没跑几步便被绊倒在地,身子一晃,身子猝不及防地倒下,肚子正对着一块山石突出的角。 “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5.06 柳园出了事儿。 去柳园赏花的秦姨娘和柳姨娘碰上大小姐,大小姐二话不说冲上去,把柳姨娘撞倒,又拿着内藏刀片的折扇冲向秦姨娘,秦姨娘惊吓之下没抱紧手中的猫,猫把柳姨娘的脸抓花了。 秦姨娘身边的丫头一路大呼小叫着跑出去请大夫,一路就将这消息传遍了伯府。 宜生很快得知了消息。 等她赶到柳姨娘的院子,丫头请的大夫还没到,听到消息赶来的其他人却已经到了不少。 ―― 室内,秦姨娘在床前站着,一脸苍白,身前就是躺在床上,一手捂着腹部,一口捂着脸,口中不停哀哀□□的柳姨娘。 柳姨娘的大半张脸都被挡住,看不到眼睛,只看到殷红的血顺着雪白的脸颊流下,如数条溪流,触目惊心。 柳姨娘的丫头和秦姨娘都一脸担忧和惊惶地守着柳姨娘。 此外,还有闻讯赶来的几个人,住得近的方姨娘和苏姨娘都来了,只是方氏没带着沈文定,苏氏却带着沈文密和沈琼霜。 沈承宣是跟苏姨娘一块儿来的,此时正一脸焦急地站在柳姨娘身边,探下身想要看她的伤势。 柳姨娘死活捂着脸不让看,□□啜泣着,眼泪合着鲜血汩汩地流。 沈承宣试了几次都被拒绝,终于没了耐性,站起身往屋外走,站在门檐下来回踱着步,不时向外张望,似乎在等大夫。 只是,还没等到大夫,就先等来了宜生。 宜生进了院门,走到檐下,没有看沈承宣。抬脚就要往里走。 一晃眼,身前站了一人,却是沈承宣。 “见到夫君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么?渠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他咬着牙低声道,脸上微带薄怒。 这些日子,他一直为了袭爵的事儿四处奔走,为了爵位违心讨好奉承,做了无数以前不屑做也根本不会做的事,他满心疲累,回到伯府只想有个人陪着他,陪他好好说说话。 后院的几个女人中,方氏是个木头,若不是还有个儿子,沈承宣甚至经常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姨娘。柳姨娘柳丝晴年轻貌美又能诗能文,他最宠爱她,但柳丝晴性子清冷,在他面前甚至还生出些骄纵,虽然对他倾心,平日两人相处却多是沈承宣顺着她。平日里沈承宣还就喜欢她这骄纵清冷劲儿,但这时候,他自己都需要人顺着,哪还有心思去哄她。 秦素素更是不用考虑。当年就没多喜欢她,不过是一时冲动才让她钻了空子。如今秦素素回来,他倒是不像谭氏那般对她那般不满。但是,在外漂泊了十余年,秦素素也成了个中年妇人,全没记忆中娇媚。沈承宣自然对她提不起什么热情。 剩下就是苏氏了。 苏莞儿是朵解语花,平日最能为他解闷,但事关爵位官场,这些事情是苏莞儿根本无法触及的,自然也说不了什么开解他的话。 于是他便想起了妻子。 他的妻子出身翰林世家,虽不像男子那般读书入仕,但自小的耳濡目染也让她的眼界与丫鬟侍妾们截然不同。 在两人感情还好的那几年里,沈承宣常常将仕途上遇到的烦恼说给妻子听,而妻子也总能提出很好的建议,或者恰到好处地开解他。 想起往日种种,他又起了和好的心思,主动登了妻子的院门。 可是,上了几次门,就吃了几次闭门羹。 他甚至连妻子的面都没见到。 这让他如何不憋气? 今日又是在外奔波一天,爵位究竟如何却还是悬而未决,他装了一肚子牢骚回来,刚到苏姨娘的院子里坐下,想放松享受片刻,转眼就得知消息,他的长女撞倒了他宠爱的柳姨娘,柳姨娘的脸还被猫爪子抓花了。 沈承宣一听就有些动怒。 等赶到现场,看到满脸血的柳姨娘和即使他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的七月,心里的怒火就更蹭蹭蹭地往上冒。 女儿对他视而不见,如今妻子来了,同样对他视而不见。 再想想前段时间的龃龉,他又怎么可能不怒。 他带着质问和愤怒地话出了口,宜生脚步微顿,抬眼看了他一眼,利落地屈身行礼:“见过夫君。” 沈承宣一愣,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宜生说罢,转身就进了屋子。 许是因为忙乱,屋内门口连个守门的小丫头都没有,宜生自己打了帘子,走入屋内。 一进去,就看到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阿杏和七月。 阿杏眉心微皱,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身子将七月遮挡地严严实实,宜生的角度看过去,只能两人紧握的手,以及七月略显迷惘的侧脸。 两人没有说话,但其他人,无论是秦姨娘还是苏姨娘、沈琼霜、沈文密,下人们,都时不时地看向两人,那目光里或明或暗地带着些恐惧和厌恶 宜生抬脚就朝两人走去。 像是感应到她的到来,七月猛地扭过头来,灿烂的小脸正对着她,瞬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宜生仔仔细细地看了,见她身上似乎没什么伤痕,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疾步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吓到了没?”她柔声问。 “哼!她有什么好吓的?倒是她姨娘,差点被她给害死!”沈承宣也跟着进了屋,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宜生背后响起。 宜生没有理会他,只转头问阿杏:“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阿杏还未回答,沈承宣就怒气冲冲地抢道。 “你养的好女儿,莫名其妙疯子一样,撞倒了丝晴,又拿着凶器对素素喊打喊杀,害得丝晴遭这么大的罪!若不是躲得快,指不定连命都没了!” 说着,他瞟了七月一眼。 七月倚在宜生怀里,眸子幽幽地看着柳姨娘和秦姨娘,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是,内疚和后怕肯定是没有的。 他的怒气便更盛了。 “你就是这样教她的?不高兴就可以杀人,姨娘的命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浑身戾气,哪里像个伯府小姐!” 沈承宣近乎咆哮地朝宜生吼着,目光瞟到七月时,眸子里满是厌恶。 “爷,您别气,您别气。”秦姨娘期期艾艾地开口。 “……大小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是妾和柳妹妹,不知怎么惹了大小姐不高兴,大小姐才想教训教训妾,妾实在没用,没及时拉住柳妹妹,一见那明晃晃的刀片又慌了神,没抱紧雪球,这才连累了柳妹妹……都是妾的错,若是妾不带着雪球,若是妾胆子大一些抱紧了雪球……我对不起柳妹妹,更对不起爷……” 说着说着,她捂脸啜泣起来,身子也颤抖起来,衬着细弱的身骨,颇有些弱不禁风之感。 床上的柳姨娘的呻/吟却突然停顿了片刻。 片刻后,她又痛苦地呻/吟起来,只是声音低了些许。 没人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 “这怎么是你的错。”沈承宣怒气未减,“不高兴就可以去撞姨娘,拿凶器想杀姨娘?这么小就如此凶狠,等长大了,那还了得?!” 门外,一个小丫头正引着一个老大夫急慌慌地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秦姨娘啜泣声更大,嘴里不断地说着:“是我的错,是我惹恼了大小姐,是我没护住柳妹妹,是我胆子太小没抓住雪球,是我害了柳妹妹……” 宜生对沈承宣的咆哮和秦姨娘的啜泣听而不闻,只看着阿杏,再次问道:“阿杏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阿杏嘴唇紧抿,面上仿佛罩着一层寒霜,漆黑的眸子在秦姨娘和躺在床上的柳姨娘身上转了个圈儿。 秦姨娘不禁打了个颤。 不知怎么,当被那丫头的的眼神扫到,她就感觉仿佛寒冰迫近,巨石压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原本想抢着说话的,也被这眼神压得说不出口。 “七月没推她。”阿杏指着床上的柳姨娘。 又指向秦姨娘:“人是你推的,猫也是你扔在她脸上的。” 秦姨娘立刻哭着喊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5.06 一方指控,一方喊冤,双方均是空口无凭。 阿杏说了那句话后边没再出声,静静地立在一旁,与不停啜泣辩解暗戳戳把责任全推给七月的秦姨娘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承宣对秦姨娘不停的哭诉有些不耐。 秦姨娘年轻时长相也只可称得上清秀,当初若不是被她勾引地一时鬼迷心窍,他也不会与她做出那等糊涂事,毕竟,身边比她好看的丫头不少,他也没那么饥不择食。所以事后他百般后悔,谭氏要处理她,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惋惜的。 但如今她又回来了。 若不是再见面,沈承宣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所以,要说情分和宠爱,沈承宣对秦素素还真没多少,因此也不至于一听她的话就偏向她。 但是,不信秦素素,也不代表就信了另一方。 沈承宣看向阿杏。 他没有见过这个丫鬟,但却知道她的来历——他的好三叔,像是堂堂伯府还缺个丫头似的,巴巴地从外头找了个丫头给自己的侄媳妇。 当然,对外的说法当然不是给侄媳妇,而是给侄孙女儿。 可是,若不是在意孩子娘,会那么疼孩子? 爱屋及乌,由来如此。 一想到阿杏的来历,沈承宣看向她的目光就带了些厌恶,哪怕阿杏长相颇为标致俊美,气质又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凛冽。 “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若是胡乱污蔑,伯府的家法可不是吃素的!”他看着阿杏,沉着脸道。 阿杏眼神奇怪地瞟了他一眼,道:“没有证据。” 还不等沈承宣接话,又继续道:“她也没有证据。”指着秦姨娘。 而且,“我不是伯府的人,伯府家法管不了我。” 沈承宣一时气结。 “大夫、大夫来了!”还好,恰在此时,丫头的喊叫声响起,大夫终于姗姗来迟。沈承宣再也顾不上阿杏,一脸担忧焦急地跟着大夫去看柳姨娘。 沈承宣走后,宜生遣退身边的丫鬟,找了个僻静地方,又问起阿杏事情具体经过。 阿杏一板一眼地将过程全说了,说到秦姨娘那些羞辱之词时只含糊带过,但宜生又如何听不出来。不过,她只笑笑,没半点生气的样子。 只是,听到七月拿着那把折扇冲上去时,脸色才赫然沉了下来。 “太莽撞了!”她瞪着七月,表情严肃。 七月耸耸鼻头,双眼倔强地与宜生对视。 宜生心微微一软,但想到当时的场景,依旧沉着脸教训:“我知道你是为了娘,但是,七月你要记住,在娘心里,什么都比不过你的安危。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对方夺了折扇,将刀刃对准了你怎么办?” “还有你,阿杏。”宜生又对准了阿杏,“你是觉得你能护住七月,不让对方伤到七月,所以才没有阻拦,甚至鼓励她,对不对?” 阿杏的表情有一丝龟裂,面无表情地点头。 “可是,”宜生微微叹了一口气,“世上很多事不是打赢了就算赢的,尤其是在后院中。” 后院的战斗从不是力气和武力的较量,打赢了未必有好处,反而是被打的一方,可以趁机卖惨,可以将自己置于弱者的地位尽可能地博取同情,无论事件起因为何,打人的一方将处于“非正义”的地位。 阿杏冷着脸又点了点头。 宜生又道:“再说,被说几句算得了什么?又不会少块肉。她们说就说了。” 七月面色未变,眼睛里却现出显而易见的郁闷。 宜生看着她笑:“当然,不在意不代表就可以任由他人侮辱,更不代表逆来顺受,有气就受着。” 七月眸光一亮。 宜生伸出手,在她白嫩的脑门上弹了个爆栗:“出气的方式有很多,当面冲上去将人撞翻固然解气,但却授人以柄。出气可以,但一定要先确保不会危及己身。比如这次,你完全可以让阿杏偷偷用石子击打秦姨娘的**道,让她在床上瘫软几天,可不比你直接冲上去将人撞翻还授人以柄强?” 被点名的阿杏:“……少夫人,打**可使人麻痹,但至多不过一柱香功夫。”点个**就让人躺在床上几天下不来什么的,那是只存在于话本子里的东西。现实中,那不是点**,是把人揍了一顿。 宜生:“……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旋即又语重心长地教导两人:“重要的是精神,精神懂么?为人处事固然要固守君子之道,可直取不可曲求,但遇上如今天这种事,对待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法子,可曲求便不用直取。懂了么?” 七月两眼迷茫。 阿杏:“……懂了。” 意思就是:打人不能直接冲上去打,要找个没人的地儿套上麻袋打,还不能让人发现是自己打的。 阿杏嘴角抽抽。 其实他还是觉得直接冲上去打一顿比较爽。 显然,七月跟阿杏的想法是一样的。 受了气不能当面打回去,还得绕个圈儿,虽然好像也很解气,但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当面打回去更爽。 宜生看出了两人眼中的意思。 她微微蹙眉,胸口也陡然有些憋闷。 她当然知道直接打回去好,若凡事皆可直中取,她又何必曲中求?但是,力量不足够碾压对手的时候,就必须采取更迂回的手段。 尤其是在后宅。 哪怕私底下早已撕破脸皮,表面上却还要维持和睦的假象,假装亲热,假装毫无矛盾,然后私底下见不得光的暗招不断。 的确不爽,但若想生存,就只能如此。 宜生的脸色微微暗淡下来。 阿杏误会,以为她在担心这次的事,问道:“这次的事很麻烦?” 她小小年纪就入了师门,对世俗的规矩并不太清楚,但她知道妾通买卖,姨娘对正室所出的嫡子女也算不上什么长辈,所以才没有阻拦七月,因为她衡量过,觉得就算秦姨娘被吓到然后告状,结果也是能够承受的。 但是,现在事情出现意外。 后果超出了原本的预料,而沈承宣的态度,更是与她以为的大大不同。 所以,她有点担心,也很自责。 宜生回过神,摇头道:“不用担心。会有点麻烦,但不是不能解决。” 双方均是口说无凭,除非身份地位悬殊,又哪能定得了一方的罪?沈承宣就算再偏心,只要脑子没坏,就不会为此大动肝火处罚七月,就算他脑子真的坏了,这府里还有其他脑子没坏的人在。 最糟不过会落些处罚,训斥、冷落、禁足,或者克扣月钱供给之类的。 但是,那是在最糟的情况下:秦姨娘、柳姨娘口径一致,将责任全推到七月身上。 当时在场的人有六个,阿杏七月,秦柳,以及秦柳的丫鬟。但现在,开口的只有阿杏和秦姨娘以及秦姨娘的丫鬟,受到伤害最大的柳姨娘却还未开口,所有对七月不利的说辞都是出自秦姨娘之口。 这并不具备多少说服力。 但是,若柳姨娘也开了口…… 宜生皱起了眉头。 印象中,柳姨娘是个相当清高的人。 而清高之人,一般都不会违背内心,做出冤枉他人之事。 不过,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最蠢的事,宜生只略微想了一想,就将柳姨娘的态度抛到一边。 无论柳姨娘态度如何,她都要做好迎接最糟结果的准备,再对应结果设计出对七月伤害最小的方案。 宜生以为自己已经想到最糟的情况,然而,真正的结果却比她预想地更加糟糕。 过了不知多久,宜生突然听到内室传来一道痛苦的哀嚎:“不!大夫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宜生脸色一变。 —— “是大小姐……我和秦姐姐正在赏花,大小姐不知怎么突然冲上来,恶狠狠地瞪着我们,然后就上来将我撞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若是知道,就是撞破了头也会把肚子护住的,护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呜呜……” 柳姨娘被搀扶着坐在厅中,面色惨白,巴掌大的瓜子脸被白布缠住一半,几乎只露出嘴巴和眼睛,模样看上去有些瘆人。 而除了柳姨娘,此时花厅里的人数已经比之前多了将近一半。 谭氏、沈青叶、西府的婆媳俩,通通都挤在了花厅,全都看着嘤嘤啜泣的柳姨娘。 他们早就得到柳姨娘受伤的消息,但当时柳姨娘被抬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们身为主子,又是长辈,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地去一个姨娘的院子探望,因此不过是遣了丫头来问一句。 谁知,丫鬟回来就带回个消息:柳姨娘怀孕了,但因被大小姐推倒,又流掉了。 事关伯府子嗣,谭氏也顾不上摆架子,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身边跟着之前正为她按摩的沈青叶。 至于西府的两人,更是看(东府的)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于是,刚刚包扎完毕,身子还虚弱不已的柳姨娘便坐在了花厅里——这可是谭氏破例给出的殊荣,照理说,这种真正的主子和长辈俱在的场合,姨娘是不能落座的。 柳姨娘断断续续地说完,事情似乎顿时一目了然。 秦姨娘顺着就接上话:“妹妹节哀,要小心身子啊,如今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你还年轻,跟这个孩子无缘,以后总还会有的。” 听了她这话,柳姨娘却哭地更加伤心了。 以后再生,谈何容易! 她身子不好,体虚宫寒,最是不易受孕的体质,跟了沈承宣两年,虽说要跟好几个女人争宠,沈承宣却最爱在她那里过夜。可是,就是这样,她日盼夜盼,却也一直没盼来一个孩子。 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已被告知噩耗。 她的孩子,她盼了整整两年的孩子啊……她怎能不恨! 她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孩子,又想起她的母亲,心中的酸涩和愤怒就更盛。 虽然不是那孩子直接将她撞倒,但是,罪魁祸首就是她! 柳姨娘无声地流泪。 沈承宣顿时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安慰,看着七月,心火顿时又层层上窜。这时,秦姨娘又在一旁火上浇油。 “妾知道自己笨嘴拙舌讨人嫌,又是刚回到伯府,大小姐对我不喜也是正常。可柳妹妹性子这么好,一向与人无争的,不知道怎么也惹了大小姐……”她一脸伤心地啜泣着。 沈承宣的怒火便更盛,看着七月的眼里满是嫌恶。 谭氏也冷冷一笑,满脸乌云地看着七月。 “我还不知道,咱们伯府的大姑娘居然这么有脾气,不喜姨娘就对姨娘喊打喊杀,不喜姨娘就害死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自己的亲手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5.06 谭氏不喜柳姨娘,但更不喜的却是儿媳,尤其前阵子跟吃错药似的,突然不怕她了,甚至还完那通话,看着儿媳咬着唇,脸上浮现出隐隐怒气,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 她并非想要拿那小傻子怎样。再怎么生气,她也还没失去理智,那小傻子是伯府嫡长女,若是传出伯府嫡长女谋害弟妹的丑闻,那丢脸的可不只是儿媳和那小傻子,整个伯府都得跟着一起受罪。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 一家人盼了几个月,盼过中秋,盼过重阳,到如今,沈承宣的爵位似乎终于有了着落。 沈问知已经从礼部的官员口中得到确切消息,下月初将会有一批封赏,其中就包括封沈承宣为伯府世子的诏令。 这个紧要关头,伯府是一点丑闻都不能出的。 所以,虽然面上气势汹汹,其实谭氏早就吩咐好了,今日这事儿半点不会传出,如今不过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 但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 不然还怎么吓唬敲打儿媳呢? 看着儿媳的脸色,谭氏嘴角扬起了笑。 宜生的脸色的确有些难看。 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孩子被扣上杀害手足的罪名。 所以她面色冷了下来,看着谭氏嘴角得意的笑,冷冷地道:“娘似乎还没问过七月,只是听信一面之词,就要给自己孙女定罪了么?” 谭氏嘴角的笑意一僵,有些恼羞成怒:“问她?她一个……不会说话的,我问她,她还能说出什么不成?” 宜生:“所以娘的意思――不会说话就活该被定罪?” 谭氏怒:“胡说!我何时这么说过!” 宜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秦素素见势不妙,顿时白着脸,一脸坚决地道:“少夫人是怀疑妾说谎么?可妾说的每一句话都千真万确,但凡有一句虚言,就叫妾――”她咬了咬牙,狠狠心道,“就让妾不得好死!” 最后四个字咬地格外重,映着她惨白的脸色,厅内胆子小一些的丫鬟不禁打了个寒颤。 柳姨娘没有说话,头颅微微低了下去。 谭氏却满意了,似乎打了胜仗一般扬着下巴看向宜生。 宜生面色淡淡:“发誓谁不会。” 宜生话声刚落,阿杏平板无波的声音立刻响起来:“七月没有推柳姨娘,猫是秦姨娘自己扔出去砸到柳姨娘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千真万确,但凡有一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 二夫人聂氏噗嗤一声笑出来。 众人纷纷侧目。 聂氏掩着唇笑:“抱歉抱歉,这小丫头说话实在好笑,一时没忍住,噗――” 除了对事实的描述,后面发誓的部分一模一样,且是在宜生话声刚落就立马接上,对应着秦姨娘发的誓和谭氏得意的脸,真是相映成趣。 厅内一些事不关己的人也心里暗暗发笑。 是啊,发誓谁不会。 虽说人们对因果鬼神之事大多有些忌讳,但事非临头不知惧,拿发誓当吃饭喝水一般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这这种双方都没有证据的情形下,还真不是谁发毒誓谁就能占了上风了,尤其现在双方都发了誓。 谭氏不悦地瞪了聂氏一眼,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乜斜着眼睛恶狠狠看向阿杏:“让你开口了么?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没规矩的东西!” 宜生轻嗤一声:“娘,阿杏是三叔请来保护七月的,并非伯府奴仆。” 不是伯府奴仆,自然也不必遵守什么劳什子规矩。 谭氏又被噎了一下,想出的气儿一点没出,反而越来越憋火,顿时没了耐性。 “秦姨娘的话不可信,柳姨娘的话还不可信么?”她冷笑道,“难不成她还能为了诬赖你女儿弄花自己的脸,还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 柳姨娘是这次最大的受害者,女人最重要的脸被抓伤,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也没了,此时她最恨的无疑就是害她如此的人,万不可能包庇对方。 双方都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受害者的说辞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所以,谭氏这话一说出来,厅内便静默了片刻。 柳姨娘凄凄悲咽,呜咽声令闻者落泪。 她半张脸都被白布裹着,但露出的部分仍旧白皙俏丽,又着了一身素服,此时低头凄凄呜咽的样子便格外弱不胜衣,引人怜爱。 沈承宣看着,眼里便有些心疼,看向七月的眼神便更加恼火,也不管正在你来我往的宜生和谭氏,看着七月,满脸厌恶和失望。 “你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我沈承宣怎会有你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儿?” 这是根本不管宜生跟谭氏方才那通扯皮,直接将事件定了性。 听了沈承宣这话,谭氏顿时得了支持似的,也不跟宜生再说下去了,径自道:“以往是我太放心渠家女儿的教女本事,才从不插手七月的教养,还把琼霜青叶也送过去,但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 她看着宜生,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晃晃的残忍意味:“以后琼霜青叶还是回各自姨娘身边吧。” 苏姨娘秦姨娘顿时面露喜色,沈琼霜沈青叶却都犹豫地看向了宜生。 宜生没有看两人,而是皱着眉低头看向了七月,面色虽未变,却明显紧绷了些。 谭氏继续道:“至于七月――还是由我这把老骨头亲自教养好了。” 宜生猛地抬头。 厅内也顿时停滞了片刻。 府里众人皆知,谭氏不喜欢痴傻的大姑娘,每见必皱眉。 一个痴痴傻傻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子,被一个讨厌她的祖母教养,能得什么好? “不行!”宜生断然开口,语气十分冷硬,“七月离不开我。” 谭氏笑了:“果然,渠家就是这般的家教?教导女儿这样对婆母说话?看来七月真不能在你身边待了,即便脑子不好,也还是我们伯府的姑娘,教养上可不能有疏忽,若不然,以后丢地可是伯府的脸面。” 沈承宣的目光从柳姨娘身上移开,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也开口:“娘这话不错,以后,七月就待在娘身边,由娘教导好了。” 说罢,又对着宜生意味不明地笑:“你若是想七月了,大可以去娘那里探望。” 谭氏笑,对儿子的帮腔感到十分快活。 宜生握紧双拳,胸口闷闷地疼。 “不。”她低声,但口齿十分清楚地吐出一个字。 “七月不能离开我。” 她看着谭氏,看着沈承宣,看着厅内各怀心思的每一个人,身形柔弱,神情却坚毅地如同面对千军万马的主将。 很多事都可以退,很多亏都可以忍,但是,关乎七月的,绝不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5.06 宜生的口气太强硬,谭氏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沈承宣的面色也乌沉沉的,就连一直悠哉悠哉,仿佛置身事外的沈问知,也不悦地皱起了眉。 几个姨娘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不语,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就连一直啜泣的柳姨娘都没了声音。 几个孩子中,方姨娘所出的沈文定一脸木然,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所绝。沈文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看看谭氏这边儿,一会儿看看宜生那边儿,不知道具体在想什么。 而沈青叶和沈琼霜,则均是皱紧了眉头。 沈青叶看着宜生的目光有些失落。 谭氏说出让她和沈琼霜回自己姨娘身边的时候,宜生没有丝毫反应,但是,说到七月,却犹如逆鳞被触,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一面是姨娘的女儿,一面是自己的亲女儿,宜生这反应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沈青叶还是抑制不住的失落。 以致当秦姨娘因为听到好消息,而忍不住用力抓了把她的手臂时,她不耐烦地将秦姨娘的手臂甩开。 秦姨娘眼神黯了黯,却也没说什么。 整个客厅里,只有二房的几人满脸兴味。 谭氏狠狠拍了桌子:“渠家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讲话的?!” 旋即又看了七月一眼,皮笑肉不笑:“怎么,我教导自己的孙女还不行了?是觉得老婆子我粗鄙没教养教不了你闺女,还是觉得我这个做祖母的会害自己亲孙女?啊?” 她这话说地无赖,可众人明知她无赖,却也无法也不会反驳她。 除非撕破脸皮,可要真那样,这事儿可就真闹得难看了,照渠氏的脾气,应不会这么不管不顾吧……众人这般想着,都忍不住看向了宜生。 宜生笔直地站着。 早在谭氏说出要把七月夺走自己教养的时候,她就站了起来。七月也站着,被她护在了身后,只露出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阿杏站在两人身后,犹如一棵笔直矗立的树。 整个客厅,只有他们三人是一起的。 除了她们自己,没有人会帮她们。 宜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即使重新得到一次生命,即使因为接受了那些颠覆性的现代观点,很多东西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 心向自由,身在樊笼,然而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前世整整将近四十年的樊笼生涯,也已经让她习惯了这种生活。 再怎么不满,却还是缺乏打破樊笼的勇气。 因为心知打破樊笼会让自己头破血流,更因为对樊笼外未知世界的恐惧。若是只有自己,或许还有勇气闯一闯,但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七月,所以她顾虑重重,选择了未必最遵从自心,但却是自认最稳妥的做法。 只要能在这小小的樊笼里偏安一隅,在自己的小院里得到自由,偶尔能出去放放风,似乎就已经满足了。 可是,若整个笼子都握在别人手里,又谈何稳妥、遑论自由? 宜生握紧了七月的手。 “娘,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她看着谭氏,眼神平静无波。 谭氏嗤笑:“有什么话不能不单独说,难不成还不能见人?” 宜生笑了:“娘说得对,的确不能见人呢……” 谭氏心头猛一跳。沈承宣也蓦地看向宜生。 看着几人脸色,聂氏揣摩着话里的意思,越揣摩心里越痒痒。 她早就觉得大嫂根本这个侄媳之间有秘密,侄媳应该是有大嫂什么把柄,可是之前两人和和睦睦从没露出过什么马脚,但最近侄媳妇的表现。却让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她将事情前前后后串联起来,最终的猜测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可是,若猜测是真的,那大房可就再也翻不了身了!说不定,当今还会夺了大房的爵位,他们趁机好好表现,爵位说不定还能落到二房头上! 聂氏越想心里越是火热。 所以,眼见两人话里有话的模样,聂氏就忍不住了。 “是啊,承宣媳妇,大嫂说得对,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宜生笑盈盈地,看了眼谭氏,道:“娘,我是不在意的,既然二婶这么说了,那我就在这里说了,十三――” “住口!”谭氏厉喝出声。 “跟我来!” *** 无论聂氏再怎么言语相激,谭氏都不为所动,坚持带走了宜生单独谈话。 沈承宣和沈问知也跟了上去,其他人想跟,但都被谭氏轰走了,就连苏姨娘和秦姨娘也不例外。聂氏只得悻悻而归,但是,想到宜生说出口的“十三”那两字,她的双眼又亮了起来。拉着二房的几个人。不远不近地缀在了谭氏和宜生一群人身后。 这边,谭氏和宜生几人走出柳姨娘的院子,谭氏走在前面,踢踢踏踏仿佛跟路有仇似的,沈承宣和沈问知跟在后面,一脸阴沉不悦。 宜生牵着七月慢慢走在后面,也没有说话,整个队伍很是沉默。 但是,走到岔路口时,宜生开口唤住了前面闷头走的三人。 “娘,您走错了,走这边。”她指着一条路,是通向她的小院的路。 谭氏猛地转头,险些没跌个趔趄:“你说什么?”她怒气冲冲。 “我说,走这边。”宜生淡淡地道,继续指着通向自己小院的那条路,“要不然。在这路上说也行。” 谭氏看了眼身后缀着的二房一行人,咬牙走上了通向宜生院子的路,并让手下丫鬟留下来拦着二房一行人。 很快,几人终于到得宜生的院子,进屋前,谭氏将所有下人都打发了,只自己和丈夫儿子进了屋,扭头一看,宜生不仅带了七月,还让那叫阿杏的丫头进了屋。 “让她给我出去!”她怒气冲冲地指着阿杏。 宜生没理她,吩咐阿杏关上门。 阿杏点头,走到门口。想了想,扬手向空中一挥,袖间有什么光亮的东西在空中一闪而逝。 等阿杏关上门回到宜生和七月身边时,双方的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宜生更是说出一句让阿杏也有些意外的话。 “我要和离,七月归我。” 她语气平平无波地说出这句话,却像一颗巨石投入湖中,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宜生!” 沈承宣满脸不敢置信。 沈问知眉头紧皱。 谭氏“霍地”站起来:“休想!你是想陷伯府于不义么?!” 宜生看着几人。 “十三年的事,我不用多说,你们自己最清楚。”她轻轻地笑,眼里带了鄙夷,“你们以为,我会永远守口如瓶,永远为你们遮掩么?” 几人的脸色猛地苍白起来。 谭氏色厉内荏:“你、你敢!说出去你有什么好处!” “娘大可看我敢不敢。”宜生淡淡道。 “说出去,我顶多丢些脸,可伯府,要担心的可不就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 “没弄错的话,夫君册封世子的诏令快要下来了吧?”她笑盈盈地看着沈承宣,她口中的夫君。 “还有公公,”她又看向沈问知,“当年公公成功袭爵,除了因为是嫡长子,相比起三叔,已有子嗣也是一个原因吧?” “可是,若世人,乃至圣上知道,您的儿子在他祖父灵堂之上――” “住口!”沈承宣陡然起身,暴怒地大喊。 “这事不是早就过去了么?”他血红着一双眼看着宜生,“我也是受害者啊!若不是喝了酒,若不是秦素素在那酒里放了**的东西,我会做出那等事么!” 他嘶哑着嗓子低吼着,眼里面上俱是满满的受伤和难堪。 谭氏心疼地拍了拍沈承宣的胸口,扶着他让他坐下。 沈承宣却执拗地不肯坐下。 宜生看着他,眼神很冷,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酒后乱性,以前的她还天真地相信这个说辞,如今,却只觉得这说辞再恶心不过。 真醉了什么都干不了,还能乱性的,不过是假借醉酒之名,做了平日想做而不敢做的罢了。至于催/情/药,不过是令人略微提高性致,让人热血上涌罢了,只需稍微有些自制力,便可以控制住自己,那种中了催/情/药不交/合就怎样怎样的情节,仅仅存在于话本子中,作者创造出来方便服务情节罢了。 那件事之前,哪怕伤心失望过无数次,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曾经真心喜欢的男人竟然是这样没自制力、没责任感、敢做不敢认,把所有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的怂包。 所以,那次之后,她就对这个男人几乎完全死心了。 如今,再听他说出那样推卸责任把自己完全摘干净的话,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失望。 会失望是因为有期望,但对这个身份是她夫君的男人,她却已经完全不抱任何期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7.01 宜生没有理会沈承宣,她只看着谭氏和沈问知,嘴角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如利箭,扎向谭氏三人心口: “一生忠勇的威远伯去世,长孙却在其灵堂上与丫鬟白日宣**,甚至使丫鬟受孕,生下一女,这般的丑事,若是被世人知道,不知会如何评断?” “住口!” 三道不同高低不同音色的话音一齐发出来,正正地合成了一股,虽则话音高低有不同,却俱是一般的气急败坏。 这三道气急败坏的喊声甚至盖过了宜生的声音,但是,就站在宜生身后的阿杏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睁大眼睛,颇有些惊讶地看了沈承宣一眼。 就算再不知世事,也知道这事儿着实有些荒唐离谱。 堂堂威远伯沈振英,沙场征战一生,深受先皇器重,还挣下威远伯府这样一份响当当的家业,结果尸骨还没寒呢,他的嫡长孙,如无疑问将来定会继承他家业的人,居然在祖父灵堂上跟丫鬟鬼混?! 啧。 阿杏轻轻啧了一声。 那厢的三个人却顾不得理会阿杏的反应,他们满心怒火,满眼血红,愤怒又恼怒地看着宜生。 谭氏瞪着宜生,像是要吃掉她一般,“住口!” 生怕宜生抖落出更多东西来,她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宜生:“你满嘴胡吣什么!发癔症么!和离?宣儿再不对,也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我们伯府还未嫌弃你十几年下不出一个蛋来,你倒是先拿捏上了,呵!” 宜生似乎没听到谭氏的话,唇角含笑,却是讥讽的笑。 沈问知看着那笑,狠狠扯了扯妻子袖子。 看儿媳这模样似乎是下了大决心,这时候就得先说好话把她安抚下来,谭氏说这些话不是火上浇油么。 无论怎样,这事儿绝不能抖落出去。 这不然,别说儿子能不能成功封世子了,就是他的爵位,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被丈夫一拉,谭氏也有些清醒过来,看向宜生的脸色,她猛地打个激灵。 对,现在不能刺激她,要安抚,安抚住,不能让她说出去…… 她面皮抖动,半晌才勉强收敛了脸上的怒色,又试图做出苦口婆心的慈母模样。 只是这也太违心,她努力了一番,面容扭曲的厉害,却还是做不出慈祥的神色,最终只装出良言苦口的模样,瓮声瓮气道: “你也别嫌我话难听,娘说这话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当和离是什么好的呢?和离说着好听,仿佛比被休弃好上多少似的,可外人看了,还不是夫家不要的女人?哪个大户人家会要你?便是那死了老婆要续弦的,也要找个黄花闺女,哪个要你?宣儿虽有不是,可却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又是伯府嫡长公子,你放眼京城看看,有几个男子比得上宣儿?!离了宣儿,你上哪儿找比宣儿更好的男人?!” 说到这里,谭氏简直愤愤不平了。 她的宣儿长得好,又风流俊雅,还凭着自己本事考科举,虽然时运不济暂时没能袭爵,但除此之外,简直再完美无缺不过了! 而渠氏,此时居然嫌弃她完美无缺的宣儿,要跟宣儿和离?! 自己视若珍宝的却被别人当做烂瓦砾,而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儿媳,理应仰视自己和儿子的儿媳!谭氏觉得自己被深深地羞辱了。 宜生不语,看着谭氏的嘴一张一合地唾沫横飞声情并茂,心里却没多少波动,只当做在看一场并不精彩的、即将落幕的戏。 心意已决,旁人说什么又怎能轻易动摇? 且让她说罢,说完了,就该她说了。 谭氏继续说,努力一番后语气终于又柔和了一番:“宣儿有不是,可却没犯下什么大错,起码没像有些人家那般宠妾灭妻吧?虽说这些年有些冷待你,可这也不怪宣儿啊,起先宣儿对你多热乎,当初还是他千般万般地求我向渠府提亲,可你呢?没一点儿容人之量,为几个丫头姨娘就给宣儿甩脸子,长久下来,再热的心也给你伤透了,变凉了。十三年前……那也是宣儿着了素素那贱蹄子的道儿,事后他不也后悔不已么?我还把那贱蹄子远远地打发了,谁知道她竟好命地攀上高枝儿,如今又腆着脸回来要名分,我知道你憋得慌,我也憋得慌哪,可还不是为了伯府的名声,为了宣儿的前程,才暂且容下她,你放心,等宣儿袭爵的事儿定了,那贱蹄子也就是那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想到秦素素,谭氏脸上露出一丝阴狠。 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抚渠氏,却也几乎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尤其那个害得儿子有了污点的丫头,待儿子成功袭了爵,定然饶不了她! 宜生依旧不说话。 谭氏的话果然还没完。 为儿子开脱完毕,她又一副真心为宜生着想的苦口婆心样:“你呀,还是太年轻,做事瞻前不顾后的。为了一时之气和离,爽是爽了,和离之后呢?难不成你要待在渠家一辈子?娘跟你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这人哪,什么都是远的香,近的臭,你如今能跟娘家相处愉快,可若日日住一块儿呢?更何况——”她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道,“如今渠府当家的,可不是耿夫人。无论是姓崔的还是姓梁的,那可都是外姓人哪……” 耿夫人是宜生已经去世的生母。 血脉相连的生母去世,当家的女主人是继母和大嫂。 一个和离的女子回到家族,没了生母疼爱庇护,反而要在继母和大嫂手底下讨生活,多多少少,要受些磨折。 谭氏觉得自己说地十分有道理,若不是场合不对,几乎要忍不住为自己鼓掌。 “出了嫁的女人,娘家就是她的退路,可若和离了、被休了,这退路就没了。这条路一堵上,你还能上哪儿去?再寻户人家改嫁?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般年纪大、嫁过人,又带着个拖油瓶的女人,也只有死了老婆的平头百姓或是商贾才要。寻常有权有钱的男人,哪怕再小的官儿,找续弦不也喜欢找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姑娘?”说到这里,谭氏到底没忍住,话里露出丝丝刻薄来。 嫌弃我儿子?和离之后我倒要看你能找着什么好的! 她的话有些言过其实,却也不算危言耸听。 和离后,倘若想再嫁,几乎绝无可能嫁给一个条件比沈承宣好的男人。 而沈承宣,和离后却依旧是京城婚姻市场上抢手的香饽饽。凭着他的皮相,凭着伯府的名头,虽然可能娶不到正经的高门贵女了,但是,却大可以在次一等的人家里挑挑拣拣。 “还有,”谭氏又意味深长地道,“就算不为自己想,你这做母亲的,也该为七月想想啊。你要和离,还要带走七月,那你想过七月的处境没?离开伯府,她就不再是出身高贵的伯府孙小姐,而是一个拖油瓶。“ “伯府孙小姐沈七月,和离了伯府的沈七月,境遇可是云泥之别。”她看着宜生,话里有无数的未尽之意。 对于女孩子来说,出身便是她最初的依仗,父亲便是她第一片天,离了出身,没了父亲的女孩子,无疑相当于天塌了。无论宜生和离后是待在娘家还是再嫁人,七月的位置都会很尴尬,将来长大议亲,将会非常被动。 宜生突地笑了起来。 谭氏被这笑弄地有点儿懵。 这是戳中她痛脚,被气疯了么?谭氏瞪大眼睛看她。 宜生自然不是被气疯了。 她只是忽地想起,做鬼那段日子看过的许多文中,有一种叫做“弃妇文”的。这种文里,女主被极品夫家休弃,亦或好一点和离了,却总会机缘巧合地找到一个比前夫好上百倍千倍的男人,让女主扬眉吐气,将曾经被打过的脸,一巴掌不漏地全还回去,多半还要再踩上几脚。若是有儿女的,儿女也并不会因此遭受什么噩运,顶多一时受气,最终必然气运恒通,成为人中龙凤,人人称羡。 然而许多文故事不严谨,细节处经不得推敲,看在宜生这个深深了解古代桎梏有多深重的人眼里,这些文便显得有些异想天开似的天真。 那些故事里的女主,哪怕被人踩到泥里,也会一路畅通无阻地重返高处,甚至直上云端,这期间,自然少不了无数的巧合,以及无数的运气。 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又哪来那么多幸运。 然而宜生并没有笑话这些异想天开似的文,反而有段日子还看得兴致勃勃。 无巧不成书,若要事事贴合现实,还看故事做什么?故事的迷人之处,就在于能将现实里的种种不可能化为可能。 市井俗人,可不就爱看个欢喜热闹,哪怕这欢喜热闹是故事里的。 所以人们爱看善恶有报的故事,所以她爱看弃妇逆袭的俗文。 不过,故事终究是故事,她不会将自己看做故事里气运逆天的女主角,不会也不敢期望女主角的运气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和离后的种种艰难,她早早想过无数遍,谭氏说的,没说的,她都反复斟酌考虑过,正是因为知道谭氏说的都是现实,所以裹足不前,所以一直龟缩,想着就这样在伯府偏安一隅,守着七月安安静静地老死一生也好,总好过出去后面对陌生世界的惊涛骇浪。 可是,这次的事将她狠狠一巴掌打醒了。 伯府不是可以让她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而是锁住她双足翅膀的黄金笼子,只要在这笼子里一天,她和七月就像那笼子里的鸟儿任人**。 飞出笼子有可能会遭遇暴风雨,有可能因习惯了被圈养的生活而无法适应笼子外的世界,但是,谁又能说,不会一飞冲天? 何况,她也不求一飞冲天。 她只求出去后七月能好好地,不用成为什么人中龙凤,也不用人人称羡,只要七月平安顺遂,她就满足。 这要求,应该比弃妇逆袭需要的运气少多了吧。 宜生微笑,看着谭氏一张一合又在说什么的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道: “我要和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7.01 天还没亮,宣少夫人要跟宣少爷和离的消息便传遍了威远伯府,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想知道的却也都知道了。 “和……离?”柳园旁边的刘园里,刘老夫人用着早餐,一碗白米粥加一小碟酸豆角,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向跟随多年的老仆确认。 老仆点点头:“是啊,看来这次是真把少夫人惹急了,竟连和离都提出来了,唉,少夫人多和气的人哪。” “不过,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差这一次么?和离之后可怎么办哪,听说还要带走孙小姐,不说老爷和夫人放不放,真要带走了。带着个有……的姑娘,再想嫁人都不好嫁哪……” “还是太年轻,做事欠考虑,太冲动了些……” 老仆用一句感叹结束了对事件的评论。 末了,还寻求主人的支持:“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刘老夫人微微点头:“是啊,太年轻……” 外面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天灾**,兵荒马乱,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伯府后宅里再多不如意,起码吃得饱穿得暖,也不用担心时刻有无妄之灾降临到头上。 所以,再不如意,也要在这儿待着。 得到主人的支持,老仆更有底气,信誓旦旦地道:“所以我看哪,这次准离不成!”说罢又看向刘老夫人,“您说是吧?” 刘老夫人却没看着老仆,她眼神怔怔地看向前方,低声喃喃:“不过,起码有勇气……比我强。” 老仆没听清:“老夫人,您说什么?” 刘老夫人却没说话,她低下头,夹起碟子里最后一根酸豆角吃下去。如此,碗碟便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剩了。 苦日子里过过来,哪怕如今日子过好了,也做不来糟蹋粮食这种该天打雷劈的事。 酸豆角咽下肚,她道:“我说,该做早课了。晚了,佛祖该怪罪了。” 老仆哎了一声,忙伺候着刘老夫人去做早课。 阖府皆知,老夫人潜心礼佛,最是虔诚。 *** 距离京城百里外城镇的一间客栈里,沈问秋也在用早餐,靛蓝急匆匆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细细的竹筒。 “爷,府里的信!” 沈问秋纹丝不动,照旧用着早餐。 靛青瞪靛蓝:“爷还在吃饭呢!”就不能等吃完饭再拿来? 为了一笔大生意,沈问秋最近几日忙地几乎脚不沾地,饭食也不能按时用,今儿好不容易得了闲,能坐下好好吃顿饭,靛蓝又拿事情来烦爷。 府里,府里能有啥事儿?不过是太太老爷们又要这要那,要他说,就不该搭理他们!一群填不饱的白眼儿狼。 靛蓝不理靛青,只笑着朝沈问秋道:“爷,阿幸来的信。” “拿来。”沈问秋放下碗筷,伸出手。 小竹筒里只放了薄薄的一卷纸,纸上内容不多,是以沈问秋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后,他眉头狠狠一皱,将纸卷握在手心。 “靛蓝备马,”他霍然起身,“回府!” “哎……唉?”靛青呆愣地应了一声,“爷,这儿的生意还没完呢!” 虽说已经基本谈好,但还没签下契约,现在走了,不就功亏一篑了吗?那可是几万两的生意啊! 靛青想抓住靛蓝不让他去备马,可靛蓝早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靛青只抓到空气。 再转眼,他家爷也不见了踪影。 所以只留下他收拾摊子么?几万两的生意啊! 我的亲娘老子喂~ *** 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回伯府时已是晚霞满天,沈承宣正红着眼睛写下和离书最后一个字。 一夜又一天的争执、吵闹,完全是他们单方面的纠缠,而对方的态度,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和离。 坚决,强硬,大有你们不同意就鱼死网破的意味。 谭氏和沈问知其实早就已经屈服。不屈服又怎么办呢?为了儿子的前程,那件事必须捂死了,为了捂死这事儿,他们忍了秦素素,如今,自然也得忍渠宜生。 反正和离了只是走个不讨喜的媳妇,伯府和沈承宣并不损失什么。 唯一需要扯皮的是七月的去留。 媳妇是外人,但孙女却是伯府的血脉。除非那不讲究规矩礼法的破落户,哪怕是乡下土地主,也没有儿媳和离带走孙女的道理。 那样外人会怎么看伯府啊?伯府的人又不是都死绝了! 所以,你渠宜生可以走,但沈七月得留下! 谭氏和沈问知便为此一直扯皮。 沈承宣在意的却不是七月的离去会不会折了伯府的面子。从昨晚到现在,他的心从愤怒火热到冰凉一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要他了。 真的不要了。 毫不留情,不屑一顾,看一眼都嫌费力气。 不是欲擒故纵,不是以退为进,不是内心在乎表面却装作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承宣便顾不上愤怒了。他有些慌了。哪怕那次被用剪刀威胁着拒绝求欢,他也没有恐慌过。可现在他真的有些慌了。 他还记得初见时的场景。 人潮涌涌,花灯如昼,小叔设下的连环灯谜始终未有人解出,他和伙伴们坐在暗处,笑看众多不自量力的挑战者一一败退而去,直到又见一小娘子踱步而来。 蒙着面纱,身形纤弱,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 “哎呦,是个小姑娘,猜不出可别哭鼻子啊!” 小姑娘却已经在纸上写出第一道谜底。 伙计将谜底递给暗处的他们,旋即向外喜庆地喊着,“中!” 暗处的沈家子弟依旧嬉笑着。 连环谜,上谜谜底即下谜谜面,环环相扣,周而复始,最终谜面之谜底需为初始之谜面,成一圆环,故称连环谜。 连环谜之难在于环环相扣,而不在其中一环,因此,猜出第一道不算什么,因为后面还有无数道,其中任何一道猜错,便无法将环接下去。 而沈问秋出的这一连环谜,足有一百八十八道。 连环谜常见,足足一百八十八道的连环谜,不说后无来者,却绝对是前无古人。 要解出这一百八十八道谜,除了需要文思敏捷外,还得与出谜之人思路相合,不然一个想东一个想西,便怎么也扣不到下一环。 沈承宣试着解了一下,才解到三十道便被卡住,其他的沈家子弟比他还不如,多半在止步于二十道之前。 灯市开始一个时辰,无数才子大儒在伯府灯楼前驻足过,就是此时,也还有数人苦思冥想,但最多也只解到五十三道,那是一位国子监博士,平素善谜,如今便站在那小姑娘身边,苦思第五十三道的谜底。 所以,解出第一道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这么小的小姑娘,能解出第一道也不错了。沈承宣想着。就是不知道会止于哪一步,三步?抑或五步? 然而很快,那小姑娘又解出了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第五道 第六道 …… 一道又一道,似乎不过片刻,便追上旁边那位国子监博士,然后五十三道、五十四道、五十五道…… 伙计喊了一声又一声的“中!”,人群拍手惊叹。 那位国子监博士干脆不再苦思,专心盯着那小姑娘。 沈承宣也在盯着小姑娘。 或者说沈家灯楼周遭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小姑娘。 国子监博士在看,沈承宣在看,沈问秋自然也在看。 有人想看这纤纤稚龄的小姑娘能否解出这一百八十八道连环谜,有人想看这小姑娘面纱下遮住的究竟是怎样的面容,抑或有人两者都想看。 半个时辰后,小姑娘递给伙计最后一张纸。 伙计将纸向沈家子弟展开。 沈问秋点头。 “中!” 伙计嘹亮喜庆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条街。 小姑娘笑起来,即便蒙着面纱,也掩不去眼里的小得意。 恰好一阵风吹来,掀起面纱一角。 沈承宣只觉得眼前万千烟花绽放,绚烂地再也看不见任何外物。 “小姐小姐!”一个慌慌张张的丫头跑来,拉着小姑娘就要跑,“夫人找您呢!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让奴婢一顿好找!” 小姑娘眼里的得意褪去,也慌慌张张就要走。 那一刹那,沈承宣做出他一生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冲出昏暗的灯棚,冲到那小姑娘身前。 小姑娘惊讶地看着他。 “我叫沈承宣,威远伯嫡长孙。”他话声颤颤,语速飞快,指着身后还挂着那一百八十八道连环谜的灯楼道,“这座灯楼,我家的。” 话声颤是因为紧张,语速快是因为怕说慢了她就走了。 从未如此过啊,心跳如擂鼓,手心都在冒汗,毛头小子似的紧张忐忑视死如归。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事后想想,真是丢死人了。 好在,她没有笑话他。 她用那又黑又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小刷子似的上下扇动。 然后便被那不解风情的丫头急慌慌地拉走。 沈承宣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一颗心似乎也跟着她远走了。 元宵后第二日,他听说小叔在打听那小姑娘的来历。 他惶惶不可抑,找上母亲谭氏。谭氏立刻借故让小叔办事,将小叔打发出京城。 然后便是辛苦打听,终于打听到那时渠翰林家的掌上明珠,渠宜生,年方十五,才貌双绝,因家教甚严,养在深闺人未识。 于是他磨着母亲提亲,磨着渠翰林应许,使出百般手段,千辛万苦终于抱得美人归。 洞房之夜,看着惦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小姑娘披着嫁衣,成为他的妻,他像是追着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子终于要到了糖,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终于把这糖含在了嘴里,谁来也抢不走。 小叔回来了也抢不走。 小叔抢侄子的女人,要脸么?世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他! 可是,现在,这颗糖狠狠地敲着他的牙,要自己飞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7.14 谭氏并没有晕过去太久,掐人中拍胸口后,她就幽幽地醒转过来了。刚一醒来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神儿都是迷茫的,但一看到不远处做着的张之鹤,立马一脸急切地挣扎着上前。 “张公公,张公公,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啊?不是、不是要册封……怎么是册封郡主呢?!”谭氏急急地挪到张之鹤跟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一心想从他的面目表情里看出什么自己想看的东西来。 张之鹤却在悠悠地喝茶,方才谭氏晕倒,他只略挑了挑眉,见人都围到谭氏身边,他也不用人招呼,径自坐下喝茶。 此时听了谭氏的话,他仍旧挑了挑眉。 “伯夫人,”他拉长了腔调叫道,“皇上今年五十又三,太医都说了,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且耳聪目明没一点儿毛病。” “至于咱家我,今年才不过廿四,腆着脸说一句:更是年轻着呢。”说着这后一句,他捂着嘴笑了起来。 谭氏一脸茫然,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宜生在一边看着,却立刻反应过来。 圣旨这么重要的事儿哪会搞错,除非老糊涂了。 张之鹤这是在说,他这个传旨的,和皇帝那个下旨的,都没老糊涂呢! 当然,宜生看出来了,也没提醒的意思。 她的脑子还懵懵的。 那边,谭氏还没琢磨出来,见惯官场人弯弯绕绕说话的沈承宣和沈问知却很快懂了,懂了之后,便只得憋下心里的苦,陪着小心奉承张之鹤。 谭氏说话虽不妥当,但他们两人又何尝不想这么问呢?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不是应该册封沈承宣为世子么? 就算不是册封世子,封七月为郡主又是个什么意思? 七月不是皇亲国戚,也没进宫见过哪位贵人,不存在得了贵人眼缘的可能性,更不是那极少数因做出有功社稷的大事儿,而被封郡主的奇女子。七月就是个普普通通勋贵家的女孩子,威远伯府虽说辉煌过,老威远伯沈振英虽说的确有过战功,但那都是过去了,若皇上真是感念沈振英功绩,就不会拖着不册封沈承宣,更不会越过沈承宣封他的女儿为郡主! 所以说,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一股奇怪。 只是,现在伯府众人还没空仔细琢磨。 不管怎么着,先把张之鹤这尊大神送走了再说。 虽然心里苦地胆汁挤出来似的,沈问知还是不得不殷勤地邀请张之鹤留下用饭。但张之鹤却摆了摆手:“用饭就不必了。”他抿着嘴笑道,“皇上身边儿离不了我,出来这一趟,不知道皇上又怎么念叨呢,我要再耽搁,皇上该发火儿了。” 沈问知只得干笑两声。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再强留就不合适了,但是,从张之鹤方才的话却可以听出:张之鹤是真的很得圣宠。 一个皇上身边边儿上的人,说话恐怕比等闲高官还好用,尤其今上又是个信赖宦官的。 沈问知脑子一转,便下定了主意。 虽说不再强留张之鹤在伯府用饭,但套亲近的话却说得一堆堆,明里暗里透露着让张之鹤在皇上跟前为沈承宣美言引见的意思。 宜生暗地里摇了摇头。 沈问知身为一等伯,以这样可以称上谄媚的态度对待一个宦官,细想起来,其实有点儿可怜。 但凡有点儿傲气的勋贵人家,哪怕知道张之鹤得圣宠而恭维他,却也不会这般低三下四,活生生把自己当做奴才似的。 就像沈承宣。 沈问知是半路成的勋贵,或许就是因此,他骨子里更多的还是将自己当成个小人物,因此奉承讨好起张之鹤来丝毫没有负担。但沈承宣却不同,他衔着金汤匙出生,打小就养的傲气十足,骨子里又有股读书人的清高傲慢,对宦官这种人十分看不起。因此自然无法像他父亲那般谄媚,甚至看着父亲的做派,他打心眼儿里觉得羞耻。 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却也只能顺着沈问知,竭力在张之鹤跟前表现着,就为了张之鹤回去能给他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 袭爵,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执念,尤其又发生了今天这一出。 他的女儿被封为郡主了! 这听起来似乎是好事儿,子女受封,父母也有脸不是?女儿是郡主,那他不就是王爷了? 但是,他不是王爷,甚至根本没有爵位,连伯府世子都不是! 除了威远伯嫡长子的身份,他只有一个礼部的闲职在身。所以,若认真说起来,如今他见了七月——是要行礼的。 七月是郡主,哪怕原本跟皇家没关系,郡主这名号一定,那便成了半个皇家人,而他这个没有爵位的礼部小官,见了皇亲自然是要行礼的,就好像那些女儿嫁进皇家的官员,外人面前,也要对自个儿女儿口称娘娘、王妃。 对七月行礼? 只是想想那场景,沈承宣就堵心地不得了。 而且,女儿都被封郡主了,从圣旨上看还是因为蒙了祖荫而受封,但他这个当爹的却没被封,这让世人怎么看他? 宁愿封曾孙女都不封孙子,难道孙子有什么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沈承宣甚至生出冲到皇宫质问皇帝为什么这么给他难堪的念头。 但是,理智回笼后,他知道现在要做的不是发疯质问,而是牢牢抓住张之鹤这条线,务必让袭爵的事儿赶紧落实。 所以,哪怕内心觉得羞耻,他还是违心地顺着沈问知讨好起张之鹤。 对于父子俩的奉承,张之鹤显然很是受用,只是话却说得虚虚实实地,并不应承父子俩什么。 沈问知无法,咬咬牙,悄悄往张之鹤袖子里塞了包东西。 张之鹤一愣,上手捏了捏,然后脸上的笑容便真心了许多。 不是硬硬的金银,倒像是厚厚的一沓纸。 沈问章腆着脸笑着:“知道公公不差什么,只是这也是咱的一点儿心意,公公切莫推辞。” 张之鹤拱手,笑眯眯地道:“伯爷客气了,如此,咱家也就却之不恭了。” 沈问知顿时松下一口气,同时还有些肉疼。 伯府可不宽裕啊…… 不过,打量着地上那一抬抬的御赐之物,他不禁又动了心思。 张之鹤却看到了他的眼神,刚收了人家好处,便咳了声提点道:“伯爷,皇上可特意说了,这些赏下来的东西——”他指了指地上的赏赐,“是给舜华郡主做嫁妆用的,毕竟,郡主以后算是半个皇家人了,皇上这就算是提前为小辈准备贺礼了。” 沈问知猛地打个激灵,顿时明白了张之鹤的意思。 郡主的嫁妆,自然不是随便能动的,尤其这是皇上“为小辈准备的贺礼”。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谁还有胆子动那些东西? 不过,把册封郡主时御赐的东西当成送嫁妆,这意思是等真出嫁时就不再送了? 虽然好像不应该,但沈问知却还是忍不住暗暗觉得,皇上这样……好像有点儿不要脸啊。 一国之君也这么抠。 但不管怎么说,沈问知是不敢再打那些东西的主意了。 一想到这,他还是有些郁闷的。 这次赐下来的东西可不少呢! 金银珠宝就不说了,还有庄子有店铺,那可都是能生钱的钱啊,而且还有每月的俸禄,那也是不小一笔钱,可如今,只能干看着不能动? 沈问知有些牙疼。 谭氏也牙疼,不仅牙疼,心更疼,还憋闷。 好不容易等张之鹤走了,她看着七月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冒火。 她儿子没成世子,这丫头片子到成了劳什子郡主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蹬蹬走上前正要发火,宜生却已经拉着七月转身,并吩咐阿杏招人将御赐的东西抬走。 沈问知拉了拉谭氏的袖子。 宜生不耐烦再跟谭氏纠缠,是以先走为上,只是,走到一半,步子却越来越慢。 她还在消化七月成为郡主这个消息。 怎么会这样呢? 前世这时候可没有这一出啊…… 而且,这个册封简直太没有理由,虽然圣旨上说是因为老威远伯的功勋,但稍微有脑子都不会把那当真,真正原因肯定不是这个。 那真正原因又是什么呢? 宜生一句句思索起圣旨内容。 除了那些套路话,那些夸赞老威远伯的话,涉及到七月的,似乎只有……宜生猛地停下脚步。 柔嘉居质,婉嫕有仪——这没什么问题,也是夸奖女子品德礼仪的套话,基本上可以套到任何一个闺秀身上,虽然用来形容七月这个有傻名在外的孩子似乎有点儿滑稽,但没人会计较这些。 但是,下一句却是颜如舜华,而且,封号也是舜华。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形容女子容貌姣好如木槿花,舜华便是木槿花的意思。 这可不是什么套话。甚至,册封女眷的圣旨并不经常夸奖容貌,而是重点提德行,但是,这封圣旨里却偏偏提了,还用到诗经里的句子,还赐七月舜华为号。 宜生想起一个传闻。 据说,当今最爱美人,身边服侍的无一不是美人不说,便是朝廷官员,也对皮相好的更加偏爱,反之,则对容貌不佳者多有嫌恶。 关于这喜好,他做过最出名的一件事,便是因厌恶前吏部侍郎李容膺长相丑陋,而将其降职到岭南做知府,转眼却将李容膺的副手——一个政绩平平但容貌上佳的美髯公——任命为新的吏部侍郎。 当然,对外的理由自然不能说是因为长相,可朝臣们都长了眼睛,皇帝也没费心掩饰,因此很多人都内里真相。 用现代的话来说,当今圣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而且,还是非常没品的颜控。 所以,皇帝难道是因为听到七月的美名,才册封这个公主的么? 宜生皱起了眉头。 “三爷!”红绡忽然欢快地叫出声。 宜生抬头,便看到沈问秋站在自己前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9.18 “还走吗?”他问。 “……不走了。”她答。 答后微微欠身颔首,一步步远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沈问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微皱,旋即却又松开。 然后大踏步地离去。 “少夫人……您跟三爷在打什么哑谜呀?”红绡神色里难掩失望,走远了才疑惑地问宜生。 宜生苦笑,轻轻喟叹:“红绡,我们不能离开伯府了啊……” 三叔问她还走吗,她答不走了,但哪里是不走了,是不能走啊。 这道圣旨颁下之前,她自然可以利用手中的筹码跟伯府尽情博弈,而事实上也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只差一步,她就要达成心中所愿,离开伯府,自此海阔天空。 但是,就是这一步,这一道圣旨。 皇帝前脚颁下圣旨封伯府嫡孙女为郡主,后脚郡主父母就要和离? 这不是打皇帝的脸么! 更何况,不论这道册封圣旨到底因何而来,起码表面上,是因为老威远伯沈振英的功勋惠及了子孙。因为七月是沈振英的重孙女,所以才被册封为舜华郡主,但如果舜华郡主的娘要跟她爹和离,还要把舜华郡主带离威远伯府呢? 寻常无论休妻还是和离,子女皆是归父族所有,但有些不受重视的女孩子也不是没可能跟着母亲离开,只要两族同意,旁人也没什么说的。 可是,这道圣旨一下,七月就再也不是寻常的、可以跟着母亲离开的女孩子。 承了沈家前人的恩荫得以受封郡主,就别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执意带走七月,等同于将皇帝的脸面扯下来放脚底踩。 那结果不是宜生,甚至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承受的。 所以,不走了。 因为不能走。 *** 七月被册封为郡主的消息很快传开,宜生的娘家,渠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册封的翌日,宜生的嫂子梁氏便带着渠偲上门了。 打发了渠偲和七月去玩,姑嫂俩便在一起说话。 梁氏满脸喜气,不住声地恭喜宜生。“……这可是大好事儿,七月成了郡主,以后这威远伯府还有谁敢小看你们娘儿俩?我看你也该硬起腰杆子,让那起子贱人好好看看,你如今的身份可不同了!” 宜生却始终面上淡淡的。 梁氏这才看出她似乎兴致不高,有些疑惑,便问了。 宜生苦笑:“嫂子不觉得这册封太过蹊跷么?臣子有功,恩荫子孙,这面儿上的理由似乎说得过去,但是——老伯爷已经去世十余年了。而且,若真想恩荫子孙,准了沈承宣请封世子的折子岂不是比这好?越过孙子却去封重孙女,哪里有这样的事……” 所以,真正的理由绝对不是圣旨上所说的那样。 “哎呦,你怎么直接叫起姑爷的名字了?”不想,梁氏首先关注的竟是这点。 宜生垂眸,没有解释。 梁氏也知道小姑子跟姑爷感情不好,所以见她不解释,只得叹叹气,摇摇头,没有再追问。 再仔细一想宜生的话,她也皱起眉头,不过想了半晌,还是拍手笑道:“这事儿确是有些蹊跷,但咱们管那么许多做什么?反正如今这情形对你有好处,就算是上头那位——”她小声道,手向天一指,“上头那位脑子中邪,只要不是坏事儿,咱就只管接着。”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不接着又能怎样?不管什么原因,圣旨已下,除了接受,除了往好的方面想,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然难不成还能抗旨? 宜生笑笑,心里却依旧没有放下。 说罢七月的事儿,两人又聊起别的问题。宜生犹豫再三,终究没有说起圣旨来前她正要跟沈承宣和离的事儿。 现在事情没成,以后希望也是渺茫,说出来,不过是多添是非。 而这事儿她若不说,相信伯府的人也绝不会主动往外传。 所以两人说来说去便又说到了渠莹的婚事 宜生暂时抛了烦恼,打起精神道:“莹姐儿的婚事怎样了?可有再相看人家?我前些日子听说御史台刘御史家的小儿子最近也在寻亲,那孩子我见过,很是知礼,学问也不错,去岁才中了进士,他母亲人很和善,跟大儿媳相处便很是融洽……” 宜生对渠莹的婚事很上心,之前跟梁氏说过文郡王并非良配后,便一直关注京中适婚的青年才俊,最后挑来选去,觉得这个刘御史家的小儿子再好不过,若不是有和离的事,说不定她已经去渠府找梁氏说这事儿了。 梁氏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应道:“刘御史家的啊……好是好,可这个刘御史脾气也太犟了,上次为了皇上令江南道选美人的事,竟然在朝会上就跟皇上吵了起来,如今还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呢。而且……那刘家儿子,容貌也是一般。虽说咱们莹儿也不是什么大美人,可……”梁氏掩了嘴不好意思说。 毕竟这样直白的挑剔人家容貌,且也心知自家女儿并非美人。 宜生愣了愣,想想还是道:“嫂子放心,刘御史的事,如此正说明刘家家风清正。而且刘御史也有分寸的,要不然如今也不会是只在家中闭门思过。只要他懂得分寸,不会殃及家人,这样的人家未必不是良配。” “至于容貌——”她苦笑,“嫂子,咱们这般年纪,难道还看不透这些皮肉表象的东西么?夫妻两人相处久了,皮相变成了次要的东西,最要紧的,还是性情人品。” 沈承宣皮相足够出色,可人又如何呢?性情人品不合,皮相再好又有什么用。 “当然,同等条件下,长相俊俏的自然更佳,不过刘家儿子除了长相不出挑外,别的都是上佳,嫂子可以先比较比较,若是没有别的更适合的人选,不妨仔细考虑下那孩子。”宜生又说道。 她是真的很看好刘家儿子,长相不说,就说刘御史跟皇帝吵架那事儿,她也听了一嘴,但她却对刘御史的做法很是赞同。 事情起因是皇帝要令江南道甄选美人入宫,但如今并非大选之年,皇帝又刚登基不久,甚至严格来说还属于要为先帝守孝的时期,所以,这个时候甄选美人显然是不妥当的,虽然皇帝用的是选宫女的理由,可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打的什么心思。 于是御史台自然不干,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这个刘御史。 不过刘御史给皇帝留足了面子,半点不提皇帝的小心思,也不提先皇的孝期,只从选秀靡费国力说起,算得上深谙进谏的艺术。 可皇帝不甘心,当时竟在朝会上跟刘御史争论起来,然而最后争论结果是皇帝落败,皇帝怏怏地打消选美人的主意,也没斥责刘御史,像是没生气似的。 可转眼没过两天,刘御史一个本家子侄与人打架毁民财物的弹劾折子就递上了皇帝案头。刘御史因“治家不严”而被勒令停职一月,在家闭门思过。 皇帝这作风,让宜生瞬间就想起沈承宣。 连带着看刘御史顺眼许多。 而且正如她所说,刘御史虽耿直敢谏,但也不是没分寸的愣头青,事实上当做御史的又哪有真正的愣头青?所以,她还是很看好渠莹嫁入刘家。 而且,她了解自己的父亲,刘御史这样的清流最是合渠易崧的胃口,长相一般更不是什么问题,而且刘家儿子又不是长相丑陋,只是普普通通不出色罢了。 所以,只要刘家那边也有意愿,这亲事就没有不成的。 听了宜生的话,梁氏拧着帕子想了想,“这么说来刘家倒也是个好选择……”旋即又抬头对宜生笑,“不过,不怕妹妹笑话,这毕竟是莹儿自个儿的婚事,所以我我寻思着,还是得莹儿满意。” 宜生也笑:“这是自然,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当事人不愿,说不得便成了一对怨偶。只是——” 只是,想起渠莹上一世的表现和自己,她顿了顿,还是道,“只是,孩子毕竟还小,只隔着帘子远远见上一两面,又哪里能分得出对方是好是坏、对不对自己脾性?所以,莹儿的意见固然重要,咱们却也得好好帮她把关,就比如——” 她忍不住旧话重提,“就比如那文郡王,虽然位高权重一表人才,但到底齐大非偶,且他后院里也早已有了几房美貌姬妾,相比起来,朝中几个清流世家,都是有着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这样的人家岂不比什么郡王侯爷好得多?刘家虽没这样的家规,但刘御史本人就无妾侍,其长子如今也只妻子一人,料想次子也不会差。可惜那几个清流世家如今都没适婚的公子,不然在那几家里找是再好不过的。” 梁氏拧着帕子听宜生说,待听到她提起文郡王时,手中的帕子不由绞地更紧。 待宜生说完,她拧着帕子笑笑道:“妹妹说的是,我回去自然会再好好寻思寻思。” 话音刚落,门外冲进一股小旋风似的人影,“娘,姑姑!妹妹刚才对我笑啦!” 渠偲拉着七月,阿杏跟在两人身后,渠偲冲到宜生两人跟前,献宝似的举着七月的手,满脸傻笑。 “哟,七月笑了?”梁氏一脸惊喜地看着七月。 七月笑不稀奇,可对着除宜生沈三以外的人笑却很稀奇,就连渠偲这个最喜欢她的小表哥,也很少见到她的笑容,更何况是特意对着他笑。 所以渠偲激动,梁氏惊喜。 宜生也欣喜地看着七月。最近,七月的表现越来越好,经常做出让她吃惊的举动,好在,都是好的方面。 七月对着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丝微小的弧度,白净的脸蛋便像是微微开放的花蕾,甜美地让人心醉。 一点也看不出呆傻的样子。 “真笑了真笑了!”梁氏拍手叫道。 七月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似的,那尚未绽开的笑容凝在了嘴边。 梁氏连忙搂住七月,“看我这咋咋呼呼的,别吓着咱们七月,七月啊,多笑笑,笑笑多好看啊……” 宜生也鼓励地看着七月。 七月扭了扭头,半晌,那微微的笑才又出现在嘴边。 宜生、梁氏、渠偲,甚至阿杏都高兴地围着七月,不断地逗七月笑,一室笑声不断。 傍晚时分送走梁氏母子,宜生和阿杏继续兴致勃勃地进行逗七月笑的事业,其中又以阿杏为主力,毕竟宜生逗起来难度太小。所以,阿杏便只能嘴角抽抽,听着宜生的指令,做出一个又一个幼稚的动作,只为逗七月发笑。 好在,七月很给面子,对着阿杏笑了好几次。 于是,这天直到睡觉,宜生的心情都是愉悦的。 虽然和离未成,虽然莫名其妙来了个圣旨,但起码,还是有值得高兴的事。 只是,没过几天,梁氏再度登门,告诉了宜生两个消息,这两个消息,却让宜生瞬间高兴不起来。 梁氏是带着满脸喜色和少许忐忑登门的。 因为她带给宜生的两个消息,其中一个便是——渠莹跟文郡王已经交换了婚贴,算是正式订婚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赐婚圣旨马上就到。 至于第二个消息,梁氏却是带着邀功的心理说给宜生听的。 “我知道妹妹你不看好文郡王,可我觉得郡王还是不错的,虽说后院有姬妾,可他是郡王啊,当今的亲孙子,又深受宠爱,以他的身份,若没姬妾才叫不正常呢!再说身份,齐大非偶是没错,可……咱们渠家也不算差啊,再说这婚事可是郡王主动求的莹儿,又怎么会看低莹儿的出身?若非郡王主动求,我也不会动心,咱们又不是那些攀龙附凤主动凑上去的人家。”说这些,多少是为解释为什么还是给渠莹定了这门亲事。 “而且,妹妹我跟你说,郡王可真是个有心人啊。”旋即,梁氏捂着嘴神秘地看着宜生。 “你道七月为什么被册封郡主?这其中的确有蹊跷,这蹊跷啊,就是这个郡主,是郡王特意在皇上面前,为七月求来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10.14 三日前。 “徐先生,渠家还未允婚?”文郡王扔了手中的书,揉揉颈间,问着王府幕僚。 “是。”徐先生微微颔首。 文郡王英气的眉顿时皱了起来,“一个翰林之女,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长得还不如王府的丫头,居然还拿乔起来了?” 徐先生不赞同地道:“郡王切莫这样想。” “渠小姐可不仅仅是一个翰林之女,她的哥哥,她的祖父,甚至曾祖,都是翰林。累世翰林,门生遍布,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翰林能比的。清流之中,渠家虽不是最当权,却是名声最好的,文人士子中更是名声斐然。如今王爷和郡王深受陛下宠幸,只是朝臣多有非议,与名声好声望高的渠家结亲,实在是上上之选。况且――”说着,徐先生神秘一笑。 “况且,那渠小姐相貌平平才好,如此才更显得郡王重贤不重色。” 文郡王的爹四王爷是个喜欢美人儿的,娇妻美妾几乎挤满王府后院,年轻时甚至还做出为美人与人相争的荒唐事儿,如今虽然收敛了,但却依旧本性不改,也因此为不少朝臣诟病。而其子文郡王,虽然还没做什么荒唐事儿,但收的几个侍妾也是个出于她而言最恶毒的话: “一看到她那张脸就倒胃口,要不是看上渠家的名声,本王何必委屈自己娶这么个无盐女。” 渠莹嫁给文郡王第五年,四王爷篡位未成反被杀,文郡王死在乱刀之下,云霓郡主被送去北方鞑靼和亲,嫁给了足以当自己父亲的鞑靼首领。 而作为镇压四王爷谋反和拥护新君上位的主力,镇国公世子陆澹圣眷加身,恩宠不绝,从此成为京中最为赤手可热的人物,荣耀最盛时,他迎娶威远伯府嫡女沈七月,邀她一起共享这份荣辉。 除了少数几人,世人都不知道,四王爷党的计划之所以如此迅速的被识破镇压,是因为文郡王妃向表妹传递了消息。 所以,四王爷坏事后满王府的女眷或被囚禁或被发落,唯有文郡王妃得以全身而退。 但全身而退的文郡王妃并没有重返繁华,而是落发为尼,从此一生常伴青灯古佛。 这就是渠莹前世的人生轨迹。 这一世,宜生一回来就阻挠两人婚事,可是……两人还是定亲了。 而且,多出册封七月为郡主这个变数。 册封郡主真像梁氏说地那般轻而易举么?文郡王几句话就哄地皇帝做出这般不着调的册封? 梁氏喜气洋洋,丝毫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可是,宜生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不会,不会那么简单的。 前世,因为父亲阻挠,文郡王便从渠莹处下手,让渠家内部挑起纷争。而这世,阻挠的人变成了她,所以,招数就变了么? 而面对阻挠自己计划的人,文郡王真会那么好心,求个郡主的册封只为改善她和七月处境? *** 水面涟漪荡起,却终究会被时间抚平,一如七月被册封一事。 不过一个月,这次册封引起的风波便似乎全都平息了。 直到有一天,沈问秋带着满身寒气踏入宜生的小院,皱着眉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鞑靼老首领去世,新首领即位,向□□递送国书,请求娶一位美丽的□□公主为妻,而皇帝,打算在宗室女中选一女充为公主。 宜生猛然瞪大了眼睛。 这位鞑靼首领,正是前世娶了云霓的那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1.14 渠易崧刚从翰林院回来,大氅都还没来得及脱下,就被宜生堵在了书房里。 “爹,嫂子将莹儿许配给了文郡王,您可知晓?”一见了父亲,没有行礼没有问候,宜生正颜问道。渠易崧是个非常注重礼节的人,见女儿上来就这般抢白,眉头瞬间皱起,但听到女儿的话,不禁沉默半晌。见他这反应,宜生便知道答案了。 她深吸一口气,“爹,文郡王居心不良。” “不可胡说!”渠易崧斥道。 “怎么是胡说呢?”宜生冷笑,“您一世英明,难道看不出文郡王打的什么主意?他为何会求娶莹儿,还不是为了借您和渠家的名声?身为皇孙,他如此做倒也无可厚非,但您不是一向不参与皇位之争么?将莹儿嫁给文郡王,不论您怎么说,在皇上眼里,在百官眼里,您就是四皇子一党。” 更何况,为了求娶渠莹,文郡王居然还曲线救国,为她这个已出嫁的渠家女的女儿求了个郡主封赏?若是前世的宜生,指不定就信了梁氏说的那番话,但如今,她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这是前世并没有发生的事,因为前世的宜生并没有对渠莹的婚事施加任何影响。但今生,宜生一直向梁氏灌输“文郡王并非良配”的信息。在渠莹的婚事上,宜生是唯一的变量。 结果,文郡王就在宜生这个唯一变量上下了功夫。 渠易崧沉默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可叹梁氏无知愚妇,一心贪图富贵,不与我相商便允了婚,如今木已成舟,皇家的脸面打不得,为父又能如何!你哥哥的这个媳妇,娶错了,娶错了啊……” 宜生面色沉沉,但依然道:“不,木未成舟——不是还没下定么?现在,还不晚。” 闻言,渠易崧瞪大眼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梁氏的允婚的确打了宜生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许是为了炫耀,又许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刚刚允了婚,梁氏便去侯府将这消息说给了宜生。所以,虽然如今渠家与四皇子府已两相默契,外面许多人家也已经知晓,但实际上,这门婚事却还未正式过礼,所以,虽然情况很糟糕,却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爹,这婚事必须拒。” *** 皇家的婚事不好拒,更何况已经允了婚。 换成普通人家,文郡王根本不必顾及什么,一句戏弄皇室就能把渠家整死。但渠家并非普通人家,哪怕是文郡王甚至四皇子,都不可能轻易整垮渠家,所以在还没有交换婚书的时候,若是渠家执意反悔也不是不行,四皇子府再恼怒,也不可能把渠家人砍了。 但那样无疑是非常愚蠢的——堂堂皇子皇孙,即便砍不了渠家人,但让渠家受些罪还是很容易的。况且,直接出尔反尔拒婚的话,对渠家的名声也是一大打击。 所以当宜生离开渠府时,并未完全达成自己的目的。 渠易崧也想退了这门亲事,但前提是最好无损于渠莹的名声,以及最重要的,必须无损于渠家的利益和名声,尤其绝不能让“出尔反尔”、“背信毁诺”印象玷污渠家的名声。 若非顾忌这点,不用宜生说,渠易崧自己就上四皇子府把婚事退了。 三天后,四皇子府便要遣媒人过礼。 若是这三天里宜生想不出什么妥帖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她这趟也就白走了,渠莹依旧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嫁给文郡王,而那是宜生绝不愿看到的。 去渠府前,她满心踌躇,抱着即便渠府受些损害也要阻止这事的决心,然而那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想走到那一步。 所以,带着满腹愁绪,宜生回到了伯府。她饭都未吃,就枯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绞尽脑汁。 既要毁诺退婚,又要不损害渠家,这个问题实在太难解决,不然渠易崧也不会无奈接受了。宜生脑子里冒出许多想法,她甚至想起做鬼时看的那些后宅争斗话本,试图从那些女主的斗争经历中找出什么解决之道来,但仔细理理便发现,大多都是听上去可行,实际施行起来却漏洞百出,有些靠谱地却又根本难以施行。 直坐到玉兔东升,都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察觉腹中饥肠辘辘,宜生才站起身,习惯性先找七月,却没找着。“姑娘被三爷带去致远斋玩儿了,阿杏和红绡姐姐跟着呢。”绿袖忙道。 宜生便去致远斋找七月。 夜露降下,玉兔高起,夜晚的威远伯府有些冷寂,宜生一路走来,落了一身霜寒,直到迈入致远斋,笑声灯火扑面而来,瞬间如以汤沃雪,融化了她一身的寒气。 致远斋大开着院门,屋檐下通明的灯火甚至照耀了院外,宜生迈入院门,过了照壁,便见交织着月辉和灯影的院中,大大小小的几个人正笑闹着做游戏。 七月、红绡和沈问秋一组,靛青靛蓝和阿杏一组,六个人就着月色灯火踢起了蹴鞠。不过场面上明显七月这组落下风——没办法,红绡态度很积极,然而裹了小脚想跑也跑不动,而七月则明显消极怠工,一见没人注意,就偷摸慢吞吞地跑步如走路。沈问秋带着这俩大累赘还能勉强抗衡阿杏三人,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乍一看简直有种一夫当关的气概。 看到这场景,宜生不禁莞尔,满心的愁绪暂时褪去。她缓缓走向玩闹的六人。 沈问秋很快发现了宜生。 他表情微怔,旋即又恢复正常,一个跨步迈到正低头数蚂蚁似的七月跟前,拍蹴鞠似的拍着她脑袋,指着宜生来的方向:“看,谁来了?” 七月一抬头看见宜生,小脸顿时亮了,迈起小短腿就要往宜生怀里扑。 ——然而却被沈问秋扯住了后领。 “呔,方才那么偷懒,当你叔爷爷我没看到啊?咱们怎么说的?偷懒的人要受惩罚哦——去,一百下蛤/蟆跳!” 七月眼睛瞪地大大的,张嘴似乎想反驳,然而,瘪了几下嘴,最终还是走到一边,双手背后,弯腰曲腿,慢慢地往前——蹦跶。 她下盘还不稳,肉肉小小的身子往前一蹦一蹦,还真像只小蛤/蟆,还是只哭丧着脸的小蛤/蟆。 无良的靛青靛蓝顿时就噗嗤笑了出来,阿杏也罕见地弯了嘴角,红绡则一边捂着嘴笑一边迅速来到宜生身前。 沈问秋也走向宜生,在离她足有三米远的位置停下。 “不介意吧?”他指着正蛤/蟆跳的七月,似乎在认真征询,但配上那笑盈盈的桃花眼,话里的诚意立时就打了折扣。 宜生摇头,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端庄:“三叔说笑了,我知道,您是为七月好。”七月别的都好,就是太懒地运动,虽然最近在她和阿杏的刻意引导下好了很多,但还是喜欢在运动的时候偷懒,沈问秋能疼爱她却又不事事纵着她,宜生是真心感激。 沈问秋笑笑,便又扯起别的闲话。 可宜生的心思却不在对话上。渠莹的事又漫上心头。 只剩三天了三天之内,她必须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退婚,又不损害渠府…… 于是,即便正在跟沈问秋谈话,她还是不自禁地走神了,眉宇间的浅愁藏也藏不住。 两人聊起了沈问秋在外经商的事,主要是沈问秋说,宜生只是不时点点头,或“啊……然后呢……很辛苦吧……”,这样时不时应和一下,也是这样,她才能分神去想渠莹的事。 沈问秋似乎没发现她的异常,一直很有耐心地讲着行商时的趣事。 直到他说起行商时经常会路过一些偏僻的地方,见识一些稀奇古怪的风土人物:某种奇葩的吃食、怪异的风俗、奇特的草药——宜生猛然抬头! 沈问秋的话被她这突兀的动作打断,戛然而止。 但他似乎并没有很吃惊,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宜生察觉到自己失态,扯起嘴角尴尬地想解释一下。 但一张口,就看到沈问秋平静的眼眸。 沈问秋长了双桃花眼,这样的眼睛容易给人风流之感,但宜生看着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眼神温和,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突兀举动被吓到或恼怒,反而似乎还很……温柔?如一汪湖水,沉静包容,让人忍不住想沉浸其中……宜生与他的目光对视,愣了片刻,才忽然察觉到不妥,赶紧移开目光。 那汪湖水登时便消失了。 不知为何,宜生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清清嗓子,看着已经只剩最后几蹦的七月,想将话题扯到七月身上。 然而,心底忽然又冒出那湖水一样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本不想问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三叔在外行商,可见过什么奇特的方子?” “方子?”沈问秋低声反问。 他的目光依旧湖水一样。 “对,方子。”宜生又不自觉地张口。 “能够……让人看上去像是重病,但其实无事的……方子。”(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1.16 怎样才能在不损害渠家的前提下拒婚?宜生想了很多法子,而想的最多的,就是让渠莹装病。 身为备受宠爱的皇孙,甚至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孙,就算文郡王为了显示自己信守承诺,甘心娶个病歪歪眼看马上就要一命归阴的妻子,皇帝还不愿意呢。届时渠家再以渠莹命薄无福,不敢耽搁皇孙的理由主动退婚,不仅不会被非议背信毁诺,反而显得忠心耿耿为皇家着想。 如此一来,婚也退了,渠家的名声也不会受到任何损害。唯一受到影响的就是渠莹,重病会让渠莹在婚姻市场上的价值大打折扣,甚至无人问津,但只要渠莹“病愈”,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了。渠莹如今十六岁,哪怕再过两年也才十八岁,所以她起码有两年的时间用来向人们证明她已经完全“病愈”,到时,凭借渠家的名声,渠莹依旧不愁嫁。 然而,这个法子唯一的问题是实际操作的可行性。 以文郡王势在必得的架势,渠莹若敢装病,他就绝对敢请太医验病,除非渠家手眼通天把整个太医院,甚至民间的大夫都买通了,不然就极有可能露馅。而一旦露馅,后果恐怕比直接悔婚更严重。 所以,这个法子也只是看上去很好,实际操作起来,可行性几乎为零。 但是,听着沈问秋讲述行商时的趣事,宜生忍不住心里一动。 在她看过的后院争斗话本中,装病,甚至装死,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桥段,而这些桥段中,往往少不了一些奇特的药物或偏方,而这些药物偏方往往来自偏僻的民间,太医们长居京城,对医书上的病自然熟悉,对奇症怪症却往往束手无策。 民间的确可能有什么能让人看上去重病,但实际无碍,或者服下解药后无碍的偏方,但同样长居京城,甚至连后院都不出的宜生根本接触不到。 可是,沈问秋却不一样。 从未及弱冠到如今年过而立,十几年来他的足迹几乎遍布天下,若说宜生认识的人中谁接触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多,毫无疑问就是沈问秋。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宜生便问了出来。 可是,刚一问出,她就有些后悔。 太大意了…… 虽然沈问秋一贯表现地谦谦君子,她也相信他不是会背后告密的人,但这种关乎渠家利益甚至安危的事,自然最好捂在自己心里,除了父亲,甚至连梁氏都最好不说。 可是,方才不知怎么,看着他的眼神……她竟然觉得不论什么,都是可以对他坦白的,他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真是――见了鬼了! 宜生不禁一脸懊恼。 沈问秋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个――”他低声道,“倒是未曾耳闻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宜生收敛了懊恼,竭力将神情恢复正常,强笑道:“不、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沈问秋没有再追问下去。 宜生松了一口气。 待七月终于跳完一百个蛤/蟆跳,可怜兮兮地撒娇要宜生抱的时候,宜生也顾不得教育七月,顺从地抱起她,然后便跟沈问秋告辞,随后匆匆离去。 宜生一行人走去,致远斋依旧灯火辉煌,但却似乎忽然冷清了下来。 沈问秋背手立在院中,一动不动,目光似乎指向了冥冥夜空。 “爷?”靛青不解地问。 沈问秋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夜空,似乎落在那个他看不到的地方。 “去查查今日三少夫人的踪迹,见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巨细无遗,一一查明。”他低声吩咐。 靛青眼皮一抬,却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同样低声应道:“是。” *** 三天的时间,无论如何也算不得长,在宜生越来越焦急的心情中,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而宜生却依然没什么好办法。 用过晚饭,红绡绿袖带了七月去洗漱,宜生枯坐书房,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若实在无法,便只能用那些下下策了……可能渠家会受些损害,但只要尽力将损害降到最低,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比眼睁睁看着渠莹入火坑强些。 此时,书房门帘外忽然传来绿袖的声音。 “少夫人,靛青小哥来了,要求见您。” 宜生有些惊讶,以为是沈问秋又要找七月,便一边让绿袖去找七月,一边召见靛青。 不过,靛青却不是来找七月的。 “三少夫人。”靛青笑眯眯地,随即袖子里抖出个黑漆漆的木匣子来,双手捧着,呈给宜生。 “这是――”宜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们爷送给三少夫人的一份小小礼物,是我们爷早年在东胡收皮毛药材时偶然发现的,不是值钱的东西,但胜在稀罕有趣。不是小的吹,天下能认出这东西的,除了我们爷,也就东胡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外面的人,哪怕是皇宫里的太医们,也绝认不出……” 东胡在天/朝之北,聚居了乌桓、鲜卑等北方少数民族,本朝开国曾与东胡大兴兵戈,双方有输有赢,最后天/朝才稍占上风,使得东胡各部落臣服。但如今战事平息已久,最近的大规模战事还是老威远伯沈振英那时候的事儿了,如今的西北大将军陆临沧虽然常驻北地,但威慑作用大于实际作用,以致近些年胡人颇有些蠢蠢欲动,与天/朝的关系也时好时坏,一般人根本不敢去东胡走动,生怕一去就回不来了,也因此民间交流几近于无,尤其京城的人们,胡地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而沈问秋居然还去过东胡收皮毛药材,也不知是真有门路,还是要钱不要命……要知道,商队可是胡人最喜欢劫掠的对象,不知多少商人把钱财和小命都葬送在了胡地。 不过从结果看来,沈问秋显然全身而退了,而且生意还做地风生水起。 宜生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靛青已经一口气说完了,脸上还笑眯眯地。宜生心中一动,看看那木匣子,再看靛青脸上的笑,就总觉得他的笑别有深意。 但一想到那个可能,她便顾不上想靛青的笑容有没有什么深意了。 她接过了那木匣子。 靛青走后,宜生便打开了匣子。匣子很轻,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玉,也不是什么人参灵芝,而是一把草――一把看上去跟花园里的杂草没有任何区别的草。除了这把草之外,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宜生抽出纸,一打开,入目便是数行俊逸至极的行书。 她仔仔细细将每一个字都看了,看完后,再看向那把貌不惊人的“杂草”时,目光却已变得炙热。 这草并不是什么希世奇珍,在胡地,它也的确是杂草,但因生长条件较为奇特――只长在寒冷的火山喷发之地,因此数量十分稀少,就连胡地也很少有人见过,而即便见过,也没几人清楚它的作用。 其实说是杂草,倒不如说是毒草――它的草叶挤出的汁液,或晒干后研磨的粉末加水,接触皮肤后,片刻间便能让皮肤上生出一个个红肿如豆的疙瘩,十分丑陋可怖。这些疙瘩不痒不疼,但若不管不问,便会盘踞在皮肤上长达一月之久才会慢慢自行消除。神奇的是,若要快速消去这些疙瘩,唯一的方法,就是用这种草的根部的汁液涂抹皮肤,然后最多两个时辰,疙瘩便会全消,否则就只能硬捱时间。 但对此时的宜生来说,这毒草却比什么仙丹灵药都要珍贵。 她数了数匣子里的草,足足有几十棵,颜色还带着青绿,显然是刚从土里拔出不久,绝不会是放置很久的存货。但是,若这草只长在胡地,又是怎么在短短两日内到达京城的? 从胡地到京城,快马加鞭一路不停,也得起码一日的功夫,再加上去信通知、寻草……两日的时间只勉强够用,且每一环节都要动用人力,每一环节都不能耽搁,尤其从胡地到京城,虽然理论上快马加鞭一日便到,但这一路上有无数关卡,每个关卡都会对来往行人进行盘查,所以除了手眼通天者,想要一路不停地奔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宜生握着匣子,想起前世听说的有关沈问秋的那些传闻,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小看了这个男人。除了用不完的财富,他拥有的,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多…… 而这样一个人,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送上这木匣,恰恰解了她的困境。 是巧合么? 宜生想起那晚她鬼使神差突然说出的那句话。难道,只是因为她一句话?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呢?宜生下意识地摇头,可心里的思绪却翻滚不停,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冒出来质问她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做?仅仅因为她是侄媳妇?还是因为七月?为什么他对她这么……好? 这些疑问搅地她有些心绪不宁。 但没多久,宜生就摇摇头将脑海里的杂念抛开。 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最重要的,是渠莹的事似乎有了解决之法。 不过……这草的效用是真是假? 她看着那草,半晌,揪下几片草叶,将汁液揉出,抹在光裸的手臂上。(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1.17 打心底里,宜生其实是相信沈问秋的。 她不知道这种信任是何时开始又因何而根深蒂固,或许是因为他对七月的疼爱,或许是一次次的接触下逐渐累积的影响,但不可否认,她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和七月不利。 但这一次,如果他真的只是单纯想帮她,他的帮助却让宜生觉得太重,重到有些承受不起。 不说在短短两天内弄到这匣子草需要耗费多少钱财,宜生深知沈问秋身家,知道这对他来说其实不值一提,所以这不是真正让她在意的。真正让她在意的,是他做出这件事的意义。 是要下套子让她钻?还是单纯只是关心她,想帮助她? 若是下套,她又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呢?无冤无仇,又没有利益,就算她真的中了套,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以宜生两世对他的了解,他根本没有动机这样做。 否定了这一条,剩下的一个原因却让她更想不通。 沈问秋的确一直对她很好,但那种好就是对待普通后辈的好,可能还掺杂了些七月的原因,但无论如何,那都是正常的,淡淡的,有距离的好。他对她好,是像对伯府每一个人那样的好,即便因为七月可能对她更好些,但整体还在一个范畴内。 可是,这种好足以让他因为她一句话就去调查她,进而大费周章帮她解决问题么? 宜生有些想不通。 她想了半晌,最后,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兴许人家真的只是出于好心,又或者只是因为喜欢七月,所以爱屋及乌,更何况对她来说大费周章的事,对他来说可能只是随手为之。 想到这里,宜生终于舒了口气。 一定是这样的。 想通后,宜生看着匣子里的草,只犹豫了片刻,便揪下一片草叶,碾碎,待汁液全碾出后,深吸一口气,将汁液涂抹到左臂的一小块儿皮肤上。 她的手臂光滑白皙,朦胧的灯光下恍如一截白玉,没有分毫瑕疵,草汁抹上去后,一小片皮肤被染成了绿色,然皮肤还是光滑的。 但是,几乎就在片刻之后,被染成绿色的那一块儿皮肤开始发痒,发烫。 宜生咬着唇,盯着那处皮肤,眼睛一眨不眨。 一刻钟后,原本光洁白皙的手臂上凭空多了一片丑陋的疙瘩。 用手帕擦去绿色的草汁后,露出的皮肤已经红通通一片,一个个米粒大的红疙瘩挤挤挨挨着,让人看了不禁头皮发麻。哪怕已经做好准备,宜生还是被这景象吓了一跳。这还是在手臂上,若是长在脸上…… 惊吓过后,宜生心里却升起兴奋。想要成功退婚,自然是越恐怖越好。 草叶的效果已经试验了,那么草根呢?如果这丑陋吓人的疙瘩褪不去,那她就不是救渠莹,而是毁了她。 宜生咬着唇,开始研磨草根。 疙瘩起得快,褪的却慢,按沈问秋纸上所写,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消去,宜生抹了草根汁液后没有苦等,而是合衣睡了。 翌日,天还蒙蒙亮,宜生就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就着熹微的晨光看自己的手臂。 晨光有些模糊,但宜生还是清楚地看到,她的手臂光洁无一物。她呆呆地看着,又有些不敢置信似地,伸出手指摸了摸——触感也是一样的,光滑,柔软,没有任何凸起。 沈问秋没骗她。 *** 天光乍亮,致远斋里已经开始忙碌。 沈问秋正在用早饭,靛青满脸带笑地从外面跑进来,一直跑到沈问秋身边,弯下腰捂着嘴朝沈问秋耳语道:“爷,方才三少夫人出府了,说是要回渠府!” 沈问秋喝下一口粥,瞄了靛青一眼,“你这是什么做派,偷偷摸摸地做贼不成?” 靛青顿时委屈地瘪了瘪嘴,为自己叫屈:“爷,小的还不是为了您?”说罢,又捂着嘴小声说了句:“爷,三少夫人回渠府了呀!” “听到了,不用重复一遍。”沈问秋擦了擦嘴,站起,转身,“三少夫人出府怎么了,跟你家爷有何相干?” 靛青瞪大眼,有心怼他一句死鸭子嘴硬,终究只是撇撇嘴,翻白眼。 白眼正翻地欢,忽听到头。” 渠莹疑惑地看着她。 宜生也看着她,心里却在猜着渠莹如今跟文郡王到了哪个阶段。 之前梁氏透露,睿王妃邀请梁氏和渠莹参加了王府的小宴,就是在这次宴会上,梁氏得知了文郡王为求娶渠莹竟为七月请封郡主的事儿,进而脑袋一热,将渠莹许配给了文郡王。 这是梁氏的角度。而渠莹呢?渠莹去睿王府赴宴,会没有与文郡王来个“偶遇”么? 要知道,前世的文郡王便是凭着一次次的“偶遇”,才将渠莹的心抓地死死的,以致非他不嫁。 但现在呢? “莹儿,你可知道,你母亲已应允了睿王妃,要将你许配给文郡王?”斟酌片刻,宜生问道。 渠莹竭力保持镇定,但面上却浮出一抹无法抑制的羞红。 不用回答,宜生便知道她的答案了。“那你心底愿意这门婚事么?你可了解文郡王,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渠莹低头,双颊更红了,“姑姑……” 宜生心底叹气。看渠莹的模样,文郡王多半已经出手了。这样一来,渠莹难免会伤心。但好在还未情根深种,现在断了她的念想,比拖到最后强。 转念想完这些,宜生吸了一口气,看着渠莹道:“莹儿,文郡王非良配,这桩婚事要退。” 渠莹猛然抬头,整个人怔住了。 *** 渠莹其实是个很聪慧的女孩子。 她少识明经,能诗能文,才学在京城同龄的闺秀中是拔尖儿的。且她并不是死读书的呆子,亦非只会伤春悲秋,渠眀夷和渠佚讨论一般朝事时也不回特意避着她,因此相比相比普通闺秀,她对朝中局势还算是比较了解了。 “……睿王深得今上宠幸,然其性好奢靡,沉迷女色,在朝臣中名声不佳,认为他难堪大任。文郡王如今还未开府,却已有许多其父的影子。” “……其实这不是睿王府第一次提亲,几个月前,睿王府就透露出要跟渠府结亲的意思,但全被你祖父婉拒了。” “莹儿,你知道是为何么?” “知道。”少女低着头,声音如氤氲在阴湿的黄梅天里,“因为,祖父不愿掺和皇位之争。”(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1.18 渠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所以根本不用宜生继续讲下去。 “因为,祖父不愿掺和皇位之争。”她说道,脸颊上的羞红早已没了踪影。 她低着头,似乎在细细思索。宜生没有开口打扰。 再抬起头时,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所以,睿王府提亲,不过是看上了祖父的名声和人脉,想将渠家拉入睿王一党,以壮其势。”她慢慢地道出睿王府提亲的动机,话语间显得十分冷静。 她一边冷静地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想起了初次见到文郡王的场景――睿王妃的小宴上,她被冒失的丫头泼湿了衣裳,被王府丫鬟的引导着去换衣,却在游廊转角一头撞入一个男子怀里。 她抬头,就看到一张俊美耀眼的脸。 除了父亲哥哥,她从未跟这么好看的异性离得这么近过。她的脸立刻红了。 他嘴上连声说着抱歉,看着她的眼神,却直白地让她暗暗着恼又心乱如麻。 她想快些离开,但他颀长的身子歪倚在廊柱上,长腿似是无意地一伸,便将她的去路堵死了。 他熟稔地逗她说话,像是遇上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似的,直把她逗地面红耳赤。在他面前,她简直像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手足无措,任他摆布。她恼他,却又不自觉被他吸引。 最后,他说自己是文郡王,问她是哪家小姐。 她自然没有回答。 但若他真想知道她是谁,又有什么难的呢? 谁成想,当日晚上母亲便告诉她,睿王妃有意让自己做她的儿媳,而母亲已经应了。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他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竟冒出一丝窃喜。 ――他知不知道,白天走廊来偶遇的那个少女已成为他的未婚妻了呢? 他会不会也像无数凡夫俗子一样,看女人只看相貌? 少女的心思如同白纸,些许尘埃沾染,便留下显眼深刻的痕迹,于渠莹来说,文郡王就是无意落入她心房的那一缕尘埃,显眼地无法忽视。 可现在,必须要亲手抹去这缕尘埃了。 什么一见钟情,什么缘分巧合,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做戏而已罢,只是因为她是渠家的女儿,因为她是渠易崧的孙女,而不是什么他看透了她平凡表象下的内心……只是她太蠢,被幻想冲昏头脑,才失去了素日的冷静。 好在,尘埃刚刚落下,要拂去也容易。 “姑姑,谢谢您特意来告诉我,不过,其实也不用如此,这种事祖父做主就好,我都没关系的。”她微笑着对宜生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早她就知道,未来会嫁什么人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父母和祖父自会给她把关,所以当得知母亲将自己许配给文郡王时,她便将他当做自己未来的丈夫看待。 如今,因为朝堂的原因,这桩婚事不能成了,那么她自然也会接受。她知道,姑姑特意来这一趟,是想跟她说明白,不想让她心里有疙瘩。但其实,即便没有人告诉她,她依旧会接受的,不管是当初被允婚,还是如今要退婚,她都会听从长辈们的安排。 渠莹说地很安静乖巧,但宜生听地却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抚摸着侄女乌黑柔亮的发,“怎么不用呢?傻孩子,这是你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就没有人有资格强迫你。无论是我,你父亲母亲,还是你祖父,都不可以。” 渠莹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话,她以前可从未听到过。 作为渠家的女儿,她幼承庭训,熟读诗书,还有长辈们的言传身教,在所有这些的影响下,才教养出现在的渠莹。而无论书里还是长辈的教导里,都在教导她女孩子应该听话,温顺,顾大局,舍小我。 宜生的话,是她以前从未听过的。 宜生看着渠莹,恍惚间像是看到过去的自己。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果没有意外,她们两人的人生本都应该按照早已设计好的脚本走下去。前世的宜生勉强可以算是按照脚本走,但重生后,她试图走上另外一条路,她想背叛既定的道路,成为一个反叛者。 而若单论前世的话,渠莹其实是比宜生更符合“反叛者”的身份的。 同样遭遇了不如意的婚姻,前世的宜生先是愤怒挣扎,然后心如死灰,但最终却还是在“女儿”的“帮助撮合”下与丈夫重归于好,开始的挣扎就像是砧板上活鱼的无畏反抗,最终还是按照既定脚本走上无数人曾走上的那条路。 但渠莹却不一样。 这个给人印象总是安静乖巧的姑娘,面对痛苦无望的婚姻时,没有选择无奈妥协,而是孤注一掷,给自己的丈夫送上致命一击,但却也将自己送上绝路。 所以宜生知道,她看上去安静乖巧的外表下,心中却埋藏着炽热的岩浆。 世俗的教导将岩浆包裹上坚硬的岩石躯壳,但重压之下,岩浆就会迸裂而出,烧尽身边的人,却也将自己毁灭,就像前世的渠莹。 这一世,知晓了前世剧情的宜生就是要阻止这种事情。 将她心底的岩浆慢慢疏导出来,总好过猛然喷发后的彻底毁灭。 之前她一直专心于七月,对这个侄女的命运其实是多有疏忽的。难得有时间,时机又恰当,她想尽力让渠莹改变。 “对姑姑的话感到很惊讶吧?”宜生笑了笑,“其实我以前跟你也是一样的。但后来才知道,书不可尽信,教导也不可尽信,唯一要相信的,是自己的内心。长辈可以给你提供意见,但不能代替你的人生,归根结底,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不过,在文郡王这桩亲事上,姑姑还是建议你退婚。”鸡汤灌了一堆,宜生也没忘记她这次的目的,万一渠莹心底其实还是喜欢文郡王不想退婚,听了她的话准备来个“顺心而为”,那就搞笑了。 “因为有时候,心会被眼睛蒙蔽。”宜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然后――科普了文郡王的一堆黑料…… 于是,一个时辰后,渠莹脸上已经没有丝毫不甘和幽怨了。听了文郡王的那些黑料――而且是宜生添油加醋过后的黑料,她现在只觉得之前的自己简直瞎了眼。 初次蠢动的少女情怀什么的……就当喂狗了吧。 于是现在她对退婚的事倒变得无比积极了,而且马上便想到实际问题,开始忧虑怎样退婚才能不得罪睿王府不损害渠府。 宜生这才真正进入正题,将那匣子草拿出来。 听了宜生所说的这草的效用,渠莹的脸色瞬间变的有点儿白。虽然现在她也想退婚,但……要让脸上长满恶心下人的红疙瘩,这实在有点儿超出她的心理承受范围……最重要的是,万一疙瘩长起来最后却下不去怎么办?想到那场景,渠莹就不寒而栗。 她本来就没什么姿色,再长一脸疙瘩…… 宜生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哪个女孩子会不怕呢?但她没有再次向渠莹保证什么,而是揪下一片叶子,准备故技重施。说不如做,好在现在还有时间,她还能亲自用事实让渠莹安心。 看宜生将草叶碾碎,渠莹还以为现在就要开始,脸色不禁更白了。 但谁知,她却看到――宜生却将草汁抹在了自己脸上。 “姑姑!”渠莹顿时惊呼。 宜生笑笑,安慰她,“别怕,姑姑昨天已经试过了,待会儿抹上解药,再等两个时辰就好了。”不过她没说昨天她试的是手臂,今天试的却是脸。她也想做最终的确认,脸上的皮肤比手臂娇嫩,万一手臂上的疙瘩能消脸上的却不能消,她自然也不会让渠莹毁容。 脸上的皮肤果然比手臂娇嫩,宜生话声刚落,脸上便有了熟悉的感觉。而渠莹则看到,她那一向以美貌著称的姑姑,年近三十却仍旧白皙美丽的脸上迅速浮现一片红色,然后一个个米粒大的疙瘩争先恐后地鼓起,娇美的脸庞多出一片吓人的疙瘩。 “姑姑!”渠莹一把抱住了宜生。 宜生拍了拍她的头,“做什么,还撒娇啊?” 渠莹摇头,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下来,“姑姑,不用试了,现在就给我用药吧。” 宜生诧异。 渠莹钻到宜生怀里,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在她怀里蹭了蹭:“不用试,姑姑,我相信您。” 宜生一愣,随即笑了,心里暖暖的,有些窝心。 被信任的感觉,真的是很好啊…… *** 梁氏听下人说小姑子来了,又听说小姑子径直去找了老爷子,她心里就有点儿不得劲儿。 她知道小姑子不喜欢她给渠莹定的这门亲事,估计心里还觉得自己攀龙附凤,但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渠莹,为了渠家? 况且文郡王居然还给七月求了个郡主,这是多大的脸面,多大的恩情啊!就这样宜生还跟头犟牛似的,着实让梁氏觉得她不识抬举。 所以现在她也生气了,宜生不来找她,她也不会犯贱地主动凑上去,就当自己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似的,该干嘛还是干嘛。 又听到说宜生去了渠莹院子,梁氏就有些担心渠莹被她的花言巧语说动,思虑再三,还是放下赌气的心思,去看两人在干什么。 万一渠莹真被她说地动了心思想退婚,她上哪儿找地儿哭去啊。 梁氏一路风风火火地到了渠莹的院子,走到院门前,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拦住了。 “夫人,”小丫头为难地道,“姑娘和姑奶奶吩咐,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梁氏目瞪口呆,指着自己:“连我也拦?” 小丫头没敢点头,不过看那畏畏缩缩的神色,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梁氏快气炸了! 在自己的家,进自己女儿的院子,居然被拦下了?她被气地手都哆嗦了,指着院子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一跺脚,转身走了。 不管她渠宜生给渠莹灌了多少*汤,她都绝对会让渠莹顺顺利利嫁到睿王府的! 嫁出去的女儿还瞎搀和娘家的事儿,她以前居然还为这个小姑子操心,真是瞎了眼! 梁氏带着一肚子气回去了,到了要准备午饭时,按理宜生来了应该吩咐厨房将饭菜做地丰盛些,不过梁氏还气着,不仅没让厨房额外准备,还特地吩咐今天吃素,且分量也是按照平时的来。 她就是存心膈应宜生。 不是不来打招呼么?不是把我拒在门外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来了,没准备你的饭啊。 成熟世故的渠大奶奶第一次做这种幼稚小心眼的事儿,心里却觉得爽快极了。 *** 然而很快,梁氏便爽快不起来了。 不仅不爽快,反而还快吓死了。 “夫、夫人!”渠莹身边的小丫头哭哭啼啼地跑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姑娘脸上长了好多疙瘩!好吓人!”梁氏手一抖,手里的茶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梁氏很快就见到了渠莹。 渠莹背身坐在床榻上,撒下了帘子,一动不动。一群丫鬟站在外边不敢吭声。梁氏心一凉,快步走上去,掀开帘子,掰着渠莹的肩膀让她转过了头,“莹儿怎么了?让娘看――” “啊――!” 梁氏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了渠府上空。 夜幕渐临,京城几家出名的医馆正要关门,却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京中几乎所有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到了渠府,随着夜色深重,一个个大夫又摇着头陆续走出来。 有人好奇地询问,大夫们皆是摆摆手不说。 每一个大夫临走前,渠府都会送上些银子,并请求大夫们不要讲渠莹的病情说出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十六岁的花龄少女脸上却长满了吓人的疙瘩,换谁家愿意抖落出去啊?所以大夫们都很配合地保守秘密。 但是,大夫们不说,这事儿却也瞒不下去了。 因为没有一个大夫能看好渠莹的脸。 “请太医,快去请太医!一定要把莹儿的脸治好!”梁氏跺跺脚,咬牙喊道。 刚开始渠易崧和渠明夷就想请太医了,但梁氏却不肯,因为她知道,一请太医,渠莹脸上长满疙瘩的事儿就瞒不住了,就算以后治好了,万一睿王府怕复发,或者怕渠莹身体有什么问题,因而要退婚,那又怎么办? 所以她拦住了公公和丈夫,派下人到各个医馆请大夫。 但现在,不请太医不行了。所有的大夫看到渠莹的脸后都摇摇头叹气,束手无策。 梁氏将这些京城名医们通通骂做了庸医,然后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太医身上。 因此,太医也很快被请来了。 这位太医姓王,是跟渠府比较相熟的一位,因此梁氏第一反应便是请他来。一方面是自然是想凭他的精湛医术治好渠莹,另一方面,却是希望凭借两家的关系让他能保密,最好他能今天就治好了渠莹,然后出去不泄露一个字,这样渠莹脸上曾经长满吓人疙瘩的事儿就跟没发生一样,杜绝任何不好的影响。 可是,梁氏还是失望了。 “这个……惭愧,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症状,看上去像是少年人火气郁积滋生痤疮,但仔细看来却又完全不同,谨慎起见,老夫也不敢给夫人保证什么,只是可以开些温和无害的清火方子,今日先喝药试试,待明日再看效果。”王太医皱着眉头说道。 梁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温和清火的药,莹儿已经喝过了呀……”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王大夫的说辞与之前的大夫们几乎一模一样,温和清火的方子自然也早开了,药也早熬了喝下去了,但如今几个时辰过去了,渠莹的脸却还是那样,根本没半点变化。 王太医叹息,要了之前大夫开过的方子,看过之后点头――这方子跟他要开的是一样的。其实也是因为渠家请的都是名医,名医们为了自己的名声,自然不敢乱开方,再说渠家可不是什么普通百姓,万一乱开方子把人姑娘的脸治地更烂,他们承受不起后果。 王太医也是基于如此原因才实话实说。 王太医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劝梁氏再等等,说不定现在药效还没到,最好等到明早看情形再做决定。 梁氏无法,也只能听了。几乎一夜没阖眼地熬过一夜,凌晨时,梁氏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梁氏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已经是平常用早饭的时间。 梁氏草草梳洗过后便急急忙忙跑到渠莹的院子。 然而结果却注定让她失望。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梁氏抱着渠莹痛哭,旋即又擦干眼泪吩咐,“去,再去请其他太医!实在不行请院使大人,请所有太医!” 仆人们听了吩咐忙拿着帖子出去了。 然而去请太医的仆人们正要出门,就撞上了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 睿王府来提亲了……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不仅有穿红着绿的媒人,有衣着整齐簇新、抬着一箱箱聘礼的下人,有骑马开道的王府卫士,还有……睿王妃。(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1.20 女儿患上恶疾,到手的皇孙女婿也跑了,梁氏最近的心情不可谓不郁卒。人不高兴了就想让别人也不高兴,梁氏也是这样,看着女儿依旧没好转迹象的脸,她牢骚满腹,将一腔怨言全都倾泻在了小姑子身上。 文郡王的赐婚圣旨一下,梁氏辗转反侧了一夜,咬着耳朵跟丈夫抱怨了宜生几句,却立刻被打断了,“说什么胡话?这事儿跟妹妹有什么关系?”渠明夷跟宜生兄妹关系很好,一听妻子说起妹妹的不是,心下顿时不悦。 梁氏一肚子的话只得憋着。 可她也只憋了这么一夜,第二天,她便请了一位平日相熟投契的翰林夫人上门,冲着那位夫人大倒苦水。 “怎么就那么巧,她一走莹儿脸上就生了东西?在那之前莹儿可是好好地!那天也蹊跷,我这个当家夫人要进自己女儿的院子,居然被拦下了?莹儿是我女儿怎么会拦我?定然是她搞得鬼!可怜莹儿还拿她当好人!你说说,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坑害自己亲侄女的姑姑?”梁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翰林夫人诉着苦,把在渠府时憋在心里不能说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 她就是一门心思地认定了,渠莹的脸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定然是小姑子渠宜生害得。至于为什么渠莹自个儿矢口否认这一说法,她只觉得是渠莹傻,是渠宜生手段高超,才骗得自己的傻女儿被人害了还帮人说话。 “……这个,倒不好说。你也说了,哪有亲姑姑故意害自己侄女的呢?莫不是你多心了吧?”翰林夫人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嘴上却还劝着梁氏。 梁氏拽紧了帕子:“我哪里知道!我就是觉着她不对劲,睿王府来提亲前一天,她一大早就来找老爷子,出来招呼也不跟我打一声,就直奔莹儿的院子,我想进去还被拦住了!结果等她一走,莹儿的脸就变成那样子了!莹儿那傻孩子还道是自己在园子里玩时招惹了什么虫螯,什么虫蝥能那般厉害?莹儿这傻孩子,就是不愿把人往坏里想,我苦命的莹儿……”梁氏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唉,你也别多想了。事已至此,还是多寻寻名医,想法治好侄女的病才是最要紧的。”翰林夫人劝慰着,将早就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眼里却兴致盎然,跟看了场大戏似的。 *** 梁氏为了痛失黄金婿而懊恼,“黄金婿”本人文郡王其实也不大高兴。 虽说他不喜欢渠莹,尤其渠莹现在的模样让他想起来都恶心,但他心里也知道,若娶了渠莹,他得到的好处将会比娶现在这位赐婚的小姐多得多。 更重要的是,他辛苦谋划了几个月,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勾引渠莹,就为了促成这桩婚事,但最后却没办成?虽然没成的原因看上去像是意外,但文郡王还是很不爽。 更何况,他很快就得知一个消息——渠莹得病前一天,唯一的不寻常之处就是渠家姑奶奶渠宜生的到访。联想到之前,听说这位渠家姑奶奶非常不愿意让侄女嫁给自己,文郡王就不能不多想。 他跟梁氏一样,怀疑了是渠宜生暗地里搞鬼,才搅和了这门婚事。况且,没过两天,幕僚就给他带来了新的消息——王府提亲前那一天,渠宜生曾与渠莹单独待在一起好几个时辰。 本就疑心的文郡王,顿时就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了。 *** 为了阻止孙儿娶个夜叉女回来,皇帝不仅急慌慌地把婚给赐了,还顺便让钦天监算好了良辰吉日,将成亲的日子也算好了,而这个日子则就在三个月后,对一个皇孙来说,用这点儿时间准备大婚,算的上仓促了。 这也是让文郡王以及睿王、睿王妃不满的一点,只是这日子是皇帝定的,他们再不满也没办法。 但对于渠莹来说,这却是件好事儿。三个月后文郡王成亲,她的脸也可以慢慢“痊愈”了。虽然渠莹一天都不想再盯着这张恐怖的脸,但她知道轻重,若是婚事一退她的脸立马就好,不说惹不惹人怀疑,说不定就有那无聊之人嚼舌她夫妻宫不顺,以后注定婚姻不顺没福气呢。 所以,她也只能慢慢等待。不过,也没等太久。一个月后,渠莹还想着再多装些时间,但宜生却不忍她再受罪,反正现在婚约已解,文郡王又马上要新婚,渠莹的脸自然可以变好了。 不然的话,拖得越久,渠莹受到的影响越大——如今整个京城的官宦人家都知道渠翰林家的姑娘长了张疙瘩脸,只要还想给渠莹再找婆家,这时候自然要及时止损。 所以,在宜生的劝说下,渠莹开始使用解药,而她的脸也终于开始逐渐“康复”。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将先只抹极小量的解药,先让疙瘩褪去一点点,然后每天都褪去一点点,又半个月之后,她的脸完全恢复了。 屋外阳光正好,透过槅窗射入渠莹的闺房。渠莹坐在梳妆台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之前这三个多月里,她知道自己的脸变得有多么恐怖,因此平时已经刻意养成了不照镜子的习惯,但再怎么刻意,她还是看到了几次镜中的自己。 那才是真正的恐怖又丑陋。 习惯了那张恐怖丑陋的脸,渠莹现在忽然觉得,她本来的脸……其实……也挺好的嘛。 固然不像姑姑表妹那样美地动人心魄,但五官端正,身姿娴雅,稍微收拾下,就无论如何也算不得丑。 只是不那么漂亮罢了。 可是,这世上漂亮的人本就是少数,更多的人却是不美也不丑,她就是在那“更多的人”之中。或许,她应该庆幸自己起码不算丑。 想到这里,渠莹笑了笑。她抿起唇,指尖挑起一抹口脂,动作轻柔地在唇上细细抹匀。 口脂抹罢,她那平淡无奇的脸孔上,便陡然多了些鲜活之色,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些。 抹过口脂,她又取出眉笔朱砂,珠玉钗钿,慢慢装扮起自己。 良久妆成,渠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嫣然一笑,然后走出了门。 这次,她没有将好不容易做好的妆容再毁去大半。 以前,她是为未来的夫君涂朱描黛,所以生怕妆容不妥,哪怕喜欢浓眉红唇的自己,却又怕这样的自己失之沉稳,显得轻浮,让人看不起。 但如今,她却不必再为了取悦谁而装扮自己——除非是要取悦她自己。 以往为悦己者容,如今,只为悦己容。 *** 渠莹的脸恢复原貌,最高兴的莫过于梁氏和渠明夷,尤其是梁氏,之前她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谁知最后它竟慢慢好了起来?梁氏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而渠易崧和宜生早就知道结果,因此反应倒是淡定多了。 有人欣喜,有人淡定,却还有人恨地牙痒痒。 文郡王此时就十分不爽。 他这才退了亲一个多月,渠家那丑女的脸就好了,那岂不是说,只要睿王府这边再多等一个多月,这门婚事就不会告吹? 但是,如果睿王府真的多等一个多月,渠莹的脸还会好么? 文郡王得知,就在半个月前,渠家那位姑奶奶渠宜生又回了趟娘家。 而渠莹的脸,也是在半个月之前才开始慢慢好转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也不需要证据,文郡王心里早已认定,现在不过又多一佐证。 ——就是那个该死的渠宜生坏了他的好事儿。 有仇不报非君子,而文郡王一向自诩君子。 *** 渠莹的事有惊无险地解决了,这让宜生的心情持续愉悦了一段时间。 渠莹的脸彻底恢复的那天,回到伯府后,宜生特地去了趟致远斋,亲自送上一份礼,说是为了感谢沈问秋一直以来对七月的照顾。 但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感谢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宜生走后,沈问秋让靛青将刚收的礼匣拿过来。 他在礼匣光滑的表面上抚摸着,看着礼匣的大小,猜测着里面的东西。 这次是什么呢?分量不重,看来不是文房四宝,难不成是佛经? 因为外出经商回来时常常给府里的人带礼物,沈问秋也收到了不少回礼,谭氏和二房那边不用想,回礼多半是直接从库房拿出来的普通布料茶叶等物,价值还不及他送出去的东西的零头。但不管那些人送什么,沈问秋其实都不在乎,他又不缺那些小钱,他们爱占便宜就占吧,毕竟是伯府的人。 而宜生的回礼则很简单——要么是佛家之物,要么是文房四宝。但宜生不会像谭氏等人拿普通货色糊弄人,她送的文房四宝不说最好,也是上等的,而佛家之物也都是请护国寺的大师加持开光过的——宜生不信这个,但据说沈问秋信佛,所以她每次送的佛物都是开光过的。 以前的无数次,宜生回的谢礼无一例外不是文房四宝就是佛家之物,所以,这次沈问秋也做好了再收一本或几本经书的准备——虽然他早已不信佛了,但她送的佛家之物,他都好好保存着。 这次,又会是经书么?是《法华经》、《楞伽经》、《药师经》……还是《维摩诘经》、《六祖坛经》、《妙法莲华经》? 沈问秋轻轻打开了礼匣。 然后他便愣住了。 入目的不是任何一本经书,而是一件衣裳,一件衣领袖口滚了银边的玄色披风。 披风用料很好,针脚也还算细腻,但跟专业的绣娘比却还是差了点儿,一看便知并非绣娘或成衣坊的作品。 倒像是深闺女眷自己做的。(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1.22 沈问秋楞了一下,双手托着披风,目光在上面缓慢移动着,脑子里无数个念头滚来滚去。 以至于在他几乎将披风上每一个花纹纹路都印在脑子里之后,才发现礼匣底部还有一张茜色花笺。 茜草汁将纸张染成浅浅的红色,笺眉随意压着几朵茉莉,小小一张,却香气盈鼻。花笺之上,是一行秀气的簪花小楷: “……承蒙深恩,无以言谢,思及自入伯府未尝为叔动针黹,实乃不孝,遂制披风,期为叔稍御风寒……侄媳渠氏敬上。” 沈问秋拿着花笺,目光几乎粘在上面,笺上的每一字,都深深刻入他脑海中。 出嫁的媳妇为长辈缝制衣物是很正常的事,普通百姓家男人的衣物都是家中女眷缝制,如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自然不需要女眷们辛苦地操心一家子男人的衣物,平民男子一年可能就三四套新衣裳,但贵族男子却可能三四十套都不止,女眷们再勤快也满足不了。所以这种人家一般都会专门养些做衣裳的绣娘,家中无论男女主仆的衣物基本都是由绣房所制。 但一般针线好的女眷每年也会动动针线,为家中男人亲手缝制一件衣物,不为省钱,只为表达对亲人的关切。 宜生的针线活很好,能绣花也能裁衣,虽比不上专业的绣娘,但在女眷中也算不错的了。刚嫁入伯府那一年,她就给沈承宣以及沈问知、谭氏和老国公——那时老国公还在世——都亲手制了衣裳,但后来跟沈承宣关系冷淡,她便不再为沈承宣制衣,只每年为其他长辈做件衣裳,虽然跟谭氏关系紧张,但也从没落下她的,因为这是宜生从小受的教育。 宜生嫁过来第一年老国公就去世了,后来又跟沈承宣关系冷淡,因此后来几年,宜生也只是给沈问知和谭氏做衣裳,倒是很轻松。 而二房那边毕竟隔了一房,再说两房人向来不合,因此宜生也没想过自讨没趣儿地给二房长辈做衣服。 至于沈问秋,一来同样隔了房,没必要,二来则是为了避嫌。毕竟虽然名义上是叔叔和侄媳,但却是一般年纪,衣裳这种贴身之物,还是要尽量避避嫌的。 所以,宜生从未给沈问秋做过衣裳。 沈问秋每次外出回来给各房送礼,宜生回的也多是文房四宝和佛经佛珠,同样是为避嫌。 但这次,她却送了亲手做的披风。 沈问秋已经很久没穿过家人亲手做的衣裳了。 他的亲生母亲柳氏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女子,又好像总是忧郁着,日日哀缠多病躯,夜夜愁挂罥烟眉,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柳氏虽然疼爱沈问秋,但却从未为他做过衣裳,一来她不会做,二来……沈问秋也想象不出母亲安静贤淑地做针线的样子。 后来柳氏去世了,就更没有人为沈问秋做衣裳了。 唯一一件“家人”为他做的衣裳,却是老夫人刘氏所做。 那是柳氏去世的第二年,也是沈问秋弃文从商的第一年,他第一次离开伯府,像个普通的行脚商人一样,去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低价收取货物,再跋涉千里到繁华之地转手高价卖出,赚的其实就是辛苦钱。 第一趟买卖做成回到伯府时,他下巴长了胡子,皮肤变黑便粗,身上的衣裳也破旧地不成样子,除了依旧挺拔的身姿,几乎没了半点往日伯府三少爷的翩翩少年的影子。 他为伯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带了礼物,他们嘴上说着感谢、夸奖的话,然后送来几乎没半分诚意的回礼。 左不过茶叶布匹之类,还都是普通不值钱的货色。 只有两件回礼不一样。 一件是宜生的。宜生得知他信佛,因此特地去护国寺请了个平安符,又请方丈加持开光,然后将这平安符作为回礼送来。 在外行商之人,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赚多少银子,而是能否平安归来。这份回礼是用了心的。 而另一份不同的回礼,则是来自老夫人刘氏。 那时刘氏早已搬入刘园,她像个隐形人一样,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老伯爷去世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表现出多悲伤的模样,她深居简出,每日在她的刘园里种瓜种菜,甚至还种起了庄稼,劳作后就虔诚的诵经礼佛,专注地不问世事。 按理说,沈问秋应该不喜刘氏的。 若没有刘氏,他的母亲柳氏就是威远伯府唯一的、毫无争议的女主人,而他也将是伯府唯一的嫡出少爷,沈振英百年之后,这伯府和爵位都将是他的。 但因为刘氏的到来,柳氏成了“平妻”,沈问秋也从嫡长子变成嫡次子——甚至在某些人眼里,论先来后到,刘氏才是无可争议的原配嫡妻,沈问知才是真正的嫡子,而柳氏和沈问秋,论地位都要低刘氏和沈问知一等。 这样看来,伯府两位夫人以及她们所出子女之间似乎应该是势同水火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刘氏在伯府的存在感很低,当年她以那样轰动京城的方式回归,最后皇帝亲自出面,令刘柳二人不分尊卑,皆为平妻,这才结束了一场闹剧。虽然貌似和平收场,但京城的闲人们满以为以后能看到伯府两位夫人斗地你死我活的场面,但事实上两人却几乎不怎么见面。 刘氏从一个农妇摇身变成伯府女主人,但她的心思却似乎并不在重夺丈夫的心上,她常年吃斋念佛,从不主动到沈振英跟前来。而柳氏更是贤惠,她甚至常常规劝沈振英多去刘氏房里。 两位夫人见了面,虽不至于姐姐妹妹地叫,但却能相互礼让尊重。 为此,不知多少男人羡慕沈振英。 也因为刘氏和柳氏特殊的相处方式,所以沈问秋不仅不敌视刘氏,相反还一直很尊重。第一次外出经商归来,给伯府众人的礼物中,刘氏的礼物是最贵重的。 而刘氏的回礼,论价值简直连谭氏等人的回礼还不如——她送了一件自己做的粗布棉袄。 布是平常百姓很喜欢的一种粗布,价格便宜,但结实耐磨,比娇贵的丝绸绫罗耐用多了,刘氏还用了整整三层布,论结实耐磨是绝对够的。棉花是当年新弹的,量很足,以致棉袄显得很厚实,甚至有些臃肿,再加上粗布的外罩,这棉袄简直土不可言,就像农村老爷们儿冬天裹着的老棉袄似的,跟沈问秋翩翩公子的形象委实差地有点儿大。 据说,当时已成为袭爵的新威远伯沈问知得知这事儿后,还特地跑到刘园,跟母亲抱怨了一番,嫌她送的东西太拿不出手,让人笑话。 府里有些下人私下议论也多有嘲笑,说刘氏虽然当上尊贵的伯府夫人,也脱不掉浑身的土腥气儿。 但沈问秋却很喜欢这份礼物。 第一次去外面行商,他到底经验不足,要带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尤其去北边那些苦寒之地时,冷风刮地人骨头缝子跟刀割似的,他带的那些华贵衣物通通中看不中用,虽有皮毛大氅,却不贴身,若是那时他有这么件粗布棉袄,就能少受不少罪。回来后,跟伯府的人说起在北地的遭遇时,他也说起了北地的苦寒和自己准备的不足,但只有刘氏送了他一件棉衣。 而且,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别人亲自做的衣裳。 从幼时起,他身上的衣物全部都是出自伯府的丫鬟、绣娘之手。 所以沈问秋特地去刘园郑重谢了刘氏,并对她更尊敬了。 而这次,是他第二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衣裳。 他看着手中的披风,目光复杂难言。 她是出于什么心思送出这件披风的呢? 她以前一向注意避嫌,为什么这次却不注意了呢? 是不是……他最近的所为,让她动了什么心思? 沈问秋的手缓缓攥紧。 披风光滑的布料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 *** 为什么送沈问秋披风? 宜生想的其实很简单。一来的确是为感谢,二来除了衣裳,她也实在想不出送别的什么了。 文房佛物送了十几年,但这其实是最寻常不过的礼物,不仅宜生送,寻常人情往来也有很多人送。 所以宜生估计,这种东西沈问秋那儿估计都快堆地放不下了。 但她这次是真的想好好谢谢沈问秋,自然不想再像往常一样,那样总是有些敷衍。但别的东西也实在不好选,沈问秋身家不菲,又走南闯北地见多识广,京城什么新奇巧妙的东西估计都入不了他的眼。 宜生思来想去,最后想到自从沈问秋去外面闯荡后,身上穿的衣服就几乎都是从成衣坊买来,全身上下没一件亲人做的衣裳。 所以她就想着亲手做件衣裳。 以前不送衣物是为了避嫌,以防谭氏沈承宣等人多想,但如今她跟沈承宣谭氏等人已经撕破脸,她再也懒得管他们的想法,只要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况且无论沈问秋再怎么年轻,他也是叔叔,为长辈缝衣天经地义,只要不带龌龊心思去想,这事儿就无可指摘。 所以宜生就做了这件披风。 礼物送出后,她就不再想这事了,所以当沈问秋托人送来一个锦盒时,她还有些莫名其妙。 她好奇地打开锦盒,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和一本书。 纸上是沈问秋的笔迹,大意是让她以后不要再送他衣物,两人年纪相当,应该避嫌。 而那本书,却是《女戒》 宜生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身子也微微发抖。 ——是气的。(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1.23 靛青觉得他家爷有点儿不对劲儿。 自从让他送了个锦盒给三少夫人后,他家爷就一直坐着一动不动,不仅身体没动,甚至连表情、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简直就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而且,他的坐姿并不是很放松的姿势,相反,他正襟危坐,背脊挺直,这样的坐姿时间一长就让人难以保持,更何况保持这样坐姿的同时,还要全身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外面,就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而他紧绷的坐姿,也很难让人相信他此刻不紧张。 于是,靛青得出一个结论:他家爷现在很紧张,他家爷正在等一个人。 等谁呢? 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需要问,刚刚送过锦盒的靛青理所当然的想到了答案。 从小就跟在沈问秋身边,靛青与沈问秋之间早就不是普通的主仆关系,沈问秋将他和靛蓝当朋友、兄弟、家人,而靛青靛蓝则将沈问秋当做自己一辈子誓死效忠的人。 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秘密,沈问秋有什么事都会交给他们做,所以靛青靛蓝都多多少少察觉出……他们爷似乎对伯府的三少夫人有些不一样。 当然,这个不一样并不代表他们爷就对自己的侄媳有什么非分之想――这是个惊人的结论,若是传出去,那么毫无疑问将是一桩丑闻――靛青只是觉得,自家爷对三少夫人很欣赏,或许还有七月小姐的原因,因此爱屋及乌了一些。 至于更深的,靛青没想,也不敢想。 那是挑战世人容忍底线,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啊。 即便拥有再多权势财富,只要触碰这个底线,就会招来世人的唾骂抨击。 靛青可不想自家爷被那些不相干的人骂,而三少夫人……那个温柔美丽养在深闺的女子,恐怕更是无法承受那排山倒海般的巨大非议,而且她还出身渠家,届时恐怕不用世人非议,渠家的愤怒就足以杀死这个女人。 所以,靛青只是潜意识里这样想过,但事实上,他从不认为自家爷会有什么越轨的举动,这只是一对关系良好,互相关系的叔叔和侄媳,除此之外,不应该再有别的什么了。 靛青的信心来源于沈问秋。 沈问秋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就像一个真正的长辈一样与宜生相处,而且他总是会主动避嫌,务必让人找不到什么发作的由头。 但今天很奇怪。 靛青不知道锦盒里是什么,但当他从沈问秋手里接过锦盒时,他发现沈问秋的表情难得的有一丝犹豫和挣扎。 这对沈问秋来说是极不常见的,常年的经商生涯让沈问秋炼成了坚决果断的性格,他总是能很快地拿定主意,而主意拿定后,他也绝不会再犹豫挣扎,而是按照已定的选择一直朝前走下去,是对是错,也要走到尽头才能见分晓,而在那之前,他并不会回头。 可是这一次,沈问秋眼神中的挣扎很明显,靛青接过锦盒时,甚至还感觉到沈问秋攥了锦盒一下,以致靛青第一次竟然没有成功将锦盒接过。 但很快,沈问秋松开了手。 而送了锦盒回来,靛青就看到他家爷正坐中堂,浑身紧绷,身姿笔直――好像接下来要面对千军万马的冲击似的。 靛青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哂笑了一下。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靛青,准备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端坐了许久之后,沈问秋终于变换了姿势,他站了起来,然后吩咐靛青道。 靛青有些傻眼:“出去?爷,去哪儿啊?” 今天的行程并没有出门一项。 沈问秋脚步一顿。 “去――离京城最远的地方。” “快点,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我们就要出发。” 这下靛青是真的傻眼的。突然出远门,还是去“离京城最远的地方”,一刻钟时间来得及准备什么啊?! 这哪里是出门,简直像是后面有追兵,而他们在逃跑一样! *** “――混蛋!” 站在人去院空的致远斋门前,宜生再也忍不住,爆出一句完全不符合她平日形象的粗口。 看到锦盒里的东西后,她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往脑袋上涌去一般,“轰隆”一声,将她的理智炸个粉碎。她来不及多想沈问秋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想,因为事实上意思很明显,唯一还值得质疑的是沈问秋为什么会这么做。 宜生可从未想过,只是送出一件披风,就要蒙受这样的羞辱――是的,她认为这是羞辱。 她一心赤诚坦荡,将他当做值得相交、信赖的朋友甚至家人,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他会以那样龌龊的心思去想她。 一张纸,一本《女戒》,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让她恪守妇道,莫忘了《女戒》上的教诲。 愤怒之极的宜生完全顾不得再想什么,热血上涌,她一把撕了那张纸,却并没有扔掉,而是拿着那些撕碎的纸和那本《女戒》,她只想将这些东西扔到沈问秋脸上! 但一路走过来,热血褪去,宜生的理智稍稍回归,她想着自己可能不会再把书纸扔到沈问秋脸上了,但是,她一定要质问他。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了致远斋要怎样开口,怎样让他为自己龌龊心思而感到羞愧,怎样让自己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散发出去,而面对她的质问,沈问秋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但是,她想了一路,却没想到自己会扑空。 “宣少夫人,真不巧,三爷刚刚离开。”致远斋空无一人,只有茶房留下个老头守门,他咧着嘴粗声粗气地道。 “离开?去哪里?”宜生一愣,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老茶房的嘴咧地更大了,“这个小的就不晓得咯,说是去南边?还是北边?反正够远的,说是这趟要做个大买卖,没几个月回不来哟……” “――混蛋!” 宜生再也控制不住,骂了出来。 *** 沈问秋的突然离开并没有对伯府产生什么影响,伯府的人早就习惯了他的来来去去。刚开始时,每次沈问秋离家,谭氏等人还会假惺惺地送别,后来次数多了,谭氏等人似乎觉得没有必要了,便连表面功夫都不怎么做了,有时沈问秋都离开一两天了,主院那边才得知消息。 不过这没关系,谭氏不在乎沈问秋什么时候走的,她只在乎他什么时候来――因为他来时总会带来丰厚的礼品。 所以,沈问秋的离去唯一影响到的,或许只有宜生的。 哦,还有七月。三叔公的离开让她很不高兴。 最近七月的进步很大,她的情绪越来越丰富,心智似乎也跟常人相差无几了,除了依旧不爱说话,经常两眼呆滞地盯着空中,其他方面,她已经越来越接近普通人。比如沈问秋的离开,以往沈问秋也经常离开,但那却不会让七月的心情有什么起伏,或许是有起伏的,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这次,她明确地表现出不高兴的情绪,这事实上是一种进步,因为她不再把自己的情绪锁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外面的人终于也可以一探究竟,与她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以往的她就像个行为无法自主的婴儿,但现在的她,却逐渐显露出一点符合她年纪的气质――她已经十一周岁,不再是孩子,而是个小少女了。 所以虽然对沈问秋的逃跑行为愤怒不已,但看到七月的反应,宜生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现在她可不希望七月太依赖信任沈问秋,所以她想尽办法转移七月的注意力,想让七月尽快把那个该死的男人忘掉。 可能还是年纪小,如宜生所愿,没过两天,七月的忧郁就过去了,在宜生和其他人的耐心陪伴下,她像一株春天的小树,身条儿拔高的同时,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丰富,有时甚至对着红绡绿袖都会蹦出几个字来,更不用说对最亲近的宜生,以及时刻陪伴着她的阿杏。 因此宜生最近的心情很不错。 这期间文郡王成婚了。虽然只有三个月的筹备时间,但这场婚礼却办地声势浩大,煊煊赫赫,迎亲的队伍绕遍全程,鼓乐喧天中,王府家人沿路遍撒铜钱,一路下来,不知撒出去几万钱。 而到了王府,满座权贵不说,皇帝更是亲临为新人主婚,荣宠圣爱一时无两。 无数家有女儿的人家,都羡慕那个嫁给文郡王的女子,恨不得让自己的女儿以身代之。同时还有无数人提起渠家,或惋惜或同情或嘲笑或打趣……都认为渠家错过了一桩大好事。 但是渠家自己却并不那样认为。 文郡王终于成婚,这让宜生和渠家父子皆松了一口气。梁氏自然还是不满的,文郡王的婚礼越盛大,她的心就越酸,如今看见宜生就只差没甩白眼儿了。但好在,如今渠莹的脸好了,梁氏便有了更重要的事儿要忙,就是为了渠莹重新寻一门可心的亲事。 就算再找不到文郡王那样的佳婿,也得找个差不多的嘛。 梁氏一门心思扑在找女婿上,宜生便解脱了,每次回渠府也不用担心受白眼了。 无论娘家还是伯府,宜生的生活都又重归平静,除了依旧要留在伯府不能跟沈承宣和离这一点外,她的生活就没有别的什么烦恼了。 直到文郡王成婚后的一个月,北边传来消息:东胡老乌桓王去世,新乌桓王即位。 而新乌桓王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立刻便派了使臣谒京。(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1.25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刚送走乌桓使者和户部尚书等一众官员,承庆帝松弛衰老的脸皮便瞬间垮了下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镶金嵌玉的龙椅上。 张之鹤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太平猴魁,呈到承庆帝手上,“皇上,先用茶,说了那么会子话,该口干了”。 承庆帝接过茶盏,啜了一口,不冷不热的温度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拍了拍张之鹤的手:“唉,还是鹤郎你贴心。” 张之鹤抿唇一笑,“皇上这话说的,这不都是奴婢该做的么。” 承庆帝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很难得了。多少人都做不好自己该做的事,要我说,这满朝文武……”他鼻子里冷嗤一声,“这满朝文武——能像鹤郎你这般做好分内之事的,只怕都没几个。” 张之鹤握住承庆帝的手,“皇上,可是乌桓使者有什么非分之求?您跟我说说,也好让我给您分分忧。” 承庆帝摇摇头:“倒也不算什么非分之求,都是惯例了。乌桓新王即位,按惯例咱们大梁是该例行赏赐的,只是那使者说,乌桓去岁遭了雪灾,域内泰半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朕就寻思着,这次的赏赐就该比往常更丰厚些,不然这乌桓使者恐怕不好打发。” 大梁立国时曾与东胡各部落交战数年,最终才使得东胡各部投降称臣,但说是称臣,东胡各部却并不归大梁管辖,除了名头上的臣服,便再没别的关系了,近些年大梁与胡地关系有些紧张,普通百姓甚至不敢越过边线,因为一旦越过边线去到胡地,就很有可能一去不能回。 大梁作为东胡各部名义上的“首领”,自然也是要尽一些义务的,比如每逢各部落首领更替,或遇上天灾*的时候,大梁总要赐下大笔赏赐,一来安抚东胡各部,二来宣扬天/朝强盛国威。 这笔赏赐的数目本就不小,若是要更丰厚些,哪怕倾大梁全国之力,也绝不是蚊子吸血的程度。 “只是——”承庆帝皱起了眉头,“户部那些官员,一听朕要赏赐,就装穷叫苦,就差直说朕的国库已经穷地叮当响了。”承庆帝眉头死死皱着,一想起这事儿就气闷不已。 他觉着自己也够悲催的,在太子的位子上苦苦熬了二十多年,终于从太子熬成皇帝,这还没享受两年呢,户部居然就跟他叫穷,说先皇在时落下多少多少亏空,他登基后造园选秀建行宫又花费了多少多少银子,只听户部官员们的那些话,他这个天下之主的九五之尊,竟然穷地叮当响了。 苦恼的事还不止这一桩,“除了例行的赏赐,乌桓使者此次前来,还想要为乌桓王求娶一位大梁公主。”说到这里,承庆帝的眉头皱地更紧了。 张之鹤觑着承庆帝的脸色,心里盘算了一圈,有些明白承庆帝为何为此苦恼。 承庆帝子嗣不丰,直至如今,也只四子三女,三个女儿中,最小的宁音公主也早就出嫁生子,儿子林焕都十几岁了。因此,承庆帝绝没有真正的“公主”可以嫁给乌桓王。但这也不是事儿,没有皇帝的女儿,也可以是皇帝的孙女、外孙女,届时封个公主的名号,乌桓王难道还能跟承庆帝较这个真儿?可问题就出在这儿,承庆帝不仅没适龄的女儿,就是孙女、外孙女,也实在没几个人选。 张之鹤在脑子里快速过了遍几位王爷公主的子女,赫然发现,适龄的女孩子竟然寥寥无几,而最适合的,竟然就是睿王之女——云霓郡主。 “按理说云霓那丫头是最适合的,可睿王和睿王妃,还有太后,都把她疼地如眼珠子一般,断然不舍得送她去那蛮夷之地受苦。唉……别说睿王他们了,就是朕,看着这孩子打小儿在跟前长大,若非不得已,也是万万不想让她受罪的。” “我原打算从宗室中随便选个女孩子封做公主送去乌桓,可那乌桓使者还特地说要美人,那意思,恐怕寻常的姿色他们还看不上,可姿色上佳的女子,哪个不是各家父母捧在手心上的。再说,近些年已从宗室中选了好些女孩子去东胡各部和亲,结果大多音讯渺渺,如今但凡势大一些的宗室,都不愿把女儿送去和亲,更何况是姿色上佳的女儿。”除了那实在败落的破落户,恐怕没几个皇亲想把女儿送去和亲的,一来大多父母疼女儿,二来,女儿留在大梁,寻一门可靠的高门贵亲,所得好处可比一锤子买卖的和亲多多了。 承庆帝絮絮叨叨地跟张之鹤倾诉着心里的苦恼,浑然没有半分防人之心。 张之鹤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依旧不急不缓地伺候着承庆帝,听他说完了心里苦恼,便扯些俏皮话儿牵动他注意力,没一会儿就把承庆帝哄得眉开眼笑。 “还是鹤郎懂朕……”承庆帝握着张之鹤的手,脸上的褶子因为笑容而重重叠叠摞在了一起。 张之鹤清秀苍白的脸上露出温顺的笑。 是夜,睿王府迎来了一位遮遮掩掩的客人。 “和亲?” “……可有人选了?” “云霓?哼……” “……父王,我这里倒有个好人选。” 客人来了又走了,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又悄无声息地回到暮色深重的深宫。 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夜访,让无数人的命运——地覆天翻。 *** 翌日清晨,文郡王难得地起了个大早,他很是梳洗打扮了一番,直至镜中的青年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瑕疵,才志得意满地坐上马车,朝着皇宫而去。 与此同时,宜生带着七月去了渠家。 恰巧林焕也在,一见七月,登时就跟见了肉包子的狗似的,死缠烂打地跟在七月身边不挪地儿了。自诩称职好哥哥的渠偲自然也得一步不离地守在两人身边,生怕七月妹妹被林焕臭小子欺负了。 宜生对林焕的感觉不错,见状便让几个孩子去玩了,只吩咐阿杏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身边没了一群吵吵嚷嚷的熊孩子,宜生便去找渠易淞,这一去,就听到一个大消息:老乌桓王去世,新乌桓王即位,新王使者昨日已抵京面圣,如今户部正为了给新乌桓王的赏赐而苦恼不已。 渠易淞和渠明夷就正在讨论这事儿。 “乌桓鲜卑等部皆是狼子野心之徒,如今大梁以民之膏粱饲狼,虽能得一时安稳,但长久以往,无疑是养虎为患。”渠明夷有些忧心忡忡。 “这也是不得已。”渠易淞长叹一声,“先帝初登位时,也曾大兴兵戈北伐蛮夷,可僵持数十年,损耗人力物力无数,也才勉强使东胡再度称臣,协议不再每年侵扰边境,南下威胁京师。而如今国库更是空虚,西北大营的军士数量都一减再减,军饷年年拖欠,大梁兵力十不存一,若此时再兴战事,以大梁如今国力……实难承受。” 渠易淞忽然狠狠拍了下书案:“可恨那些贪官污吏,一个个的国之蠹虫!若不是他们个个罔顾大局,只趋私利,国库何愁不丰,国力何愁不强?陛下此时也不必为一个小小乌桓而愁眉不展了。” 渠明夷挑了挑眉,张口道:“贪官污吏固然可恨,只是……先皇和当今也——”实在不是什么明君。 只是他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渠易淞瞪了回去。 渠明夷耸了耸肩。 有一个如此忠君爱国的父亲,也是压力山大呀。 宜生到时,父子俩正在讨论,见她来了,也没有特意避着她,因此宜生才得知了乌桓使者进京的消息。 听着父亲和兄长的讨论,宜生的注意力却不在他们的话题上。 靠“赏赐”得来的安稳必然不会长久,她觉得这甚至根本不需要讨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满朝文武没几个眼瞎的,自然也都看得出来,但看得出来跟能够解决是两码事儿,若不痛定思痛下定决心,讨论再多也是纸上谈兵于事无益。至于先帝和当今是否明君……哪怕渠易淞竭力为皇帝保全面子,从宜生的角度来看,这两位还真像兄长说的那样。 一个穷兵黩武好大喜功,靡费无数财力人力最后却只得来一个虚假的安稳;一个胸无大志喜好享乐,登基以来政事上无一建树,宫殿倒是一座接一座地建,未见选拔出什么能臣,御前百官的颜值却蹭蹭地往上涨。 于黎民百姓来说,这两位的确都算不上什么明君。 不然的话,前世也不会有那样一场几乎倾覆了大梁的起义出现。 经历过一世的宜生对这些看得很清楚,但是,看得清楚却也无法改变,以她的身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已是不易,更何况是整个皇朝的命运? 所以,她并没有对此思索太多,听到乌桓使者的消息,她只是想到另一件事,一件渠易淞和渠明夷没有讨论的事。 前世,乌桓使者也是在这时候来京,也是这般讨要赏赐,以及——求娶公主。 宜生记得清楚,最终乌桓使者的确带走了一位“公主”,但这“公主”原本并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郡主甚至县主,而是一个与当今皇帝出了五服的破落宗亲之女。皇亲国戚说起来风光,但也分亲疏远近,如睿王这般的帝王之子自然是第一档的,但还有那些数代下来血缘越来越远的,他们说起来与皇帝是一家,是尊贵的皇亲,但许多人过得甚至还不如普通京城小官。大梁自建国至今以泱泱两百余年,偏远的皇亲数不胜数,这些人如今也就占着个皇亲的名头,每月或许还能从宗人府领些粟米,但若自身不上进,说不定日子过得还不如普通百姓。 上一世,那个最终去了乌桓的女孩子就是出自这样一个宗亲之家。 皇帝不舍得自己的亲孙女亲外孙女儿,便在宗亲里寻摸和亲人选,但但凡还有些脸面的宗亲,都不想把女儿嫁到乌桓那样的地方,所以皇帝只能在败落的宗亲中寻人,最后就找到了这个女孩子。 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但生母早逝,父亲和继母一心想用她的亲事大赚一笔,若能靠她的亲事重返上层圈子则更是求之不得。因此,宗人府的人一找到他们,一透口风,这对夫妻便忙不迭地应了。 和亲不是什么好事儿,但要看对谁而言。 对没钱没势没人看得起的破落宗亲来说,女儿能被封为公主去和亲,这简直是天下掉馅饼儿的好事。 于是,这对夫妻欢欢喜喜地送女儿上了花轿,花轿里的女孩子走过千里和亲路,嫁给了从未蒙面,年龄足以当她父亲的乌桓王。 对于京中的贵人们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女孩子嫁去乌桓后,便再没有人关注她的消息。 直到五年后,女孩子病殁的消息传来,乌桓王再次派遣使者,想要再次求娶一位大梁公主。 这一次,皇帝不必再在破落宗亲里寻找合适的女孩子了。 因为那时的龙椅已经换了人坐,承庆帝驾崩,太子即位,睿王篡位失败,睿王府一脉男丁死得死,关得关。 而女眷中,还未嫁人的云霓郡主则成了绝佳的和亲人选。 云霓踏上和亲之路时,正是陆澹和沈七月(沈琪)大婚之日。 那时,作为新娘母亲的宜生坐在高位,看着两位新人向自己拜来,有一瞬间,她脑海中却闪过云霓的模样。 身为母亲,她不喜欢为了争夺陆澹而伤害自己女儿的云霓,但身为女子,她却也有些同情身不由己被送去和亲的云霓。 和亲啊……对女人来说,这是一个血淋淋的字眼。 但是,对大多数男人来说,不过是不得已时必选之策。 宜生看着讨论地正酣的父亲兄长,忽然感到索然无味,甚至一刻都不想多待下去。 她打断两人的讨论,言说突然想起伯府还有事要处理,便要告辞。 渠易淞立刻点头,挥挥手让她路上小心,又嘱咐她事事要以伯府为重,毕竟她现在是出嫁女,伯府才是她的家,平日没事就不要总往娘家跑,伯府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他还不知道宜生已经跟伯府撕破了脸。渠明夷倒是笑眯眯地让她有空多回娘家,然后获得渠易淞白眼一枚。 不管他们说什么,宜生都一一应了,然后屈膝告退。 留下父子两人继续忧国忧民。 *** 威远伯府自然没有什么事需要宜生处理,如今她就像是一个租客般,除了还住在伯府里,平日跟谭氏等人已经完全没了交集。她不再晨昏定省地请安问候,路上碰到也只做做最表面的功夫。为此谭氏气得不轻,但把柄还在宜生手里握着,她再气也无法,索性也当宜生不存在,甚至连月例银子都扣了下来,什么都不再往宜生的院子里送,几乎是任凭她自生自灭了。 她以为长久这样下去,等宜生的那点儿嫁妆花完了,迟早会向自己屈服,却不知宜生如今生财有道,不依赖伯府也能过得好好的,因此任凭谭氏断了所有供应,宜生依旧不忙不慌。 这次回来,宜生依旧没去谭氏的院子打招呼,而是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但才刚坐下没多久,谭氏身边的大丫头翠缕便来了。 “夫人让你快些去前院。”翠缕仰着头,话说地硬邦邦的,像是吩咐下人似的。她身后跟的一帮小丫头也是一般无二的倨傲表情——也不知道她们在倨傲什么。 宜生早习惯了她们这狗仗人势的模样,倒没为此生气,只是有些奇怪谭氏这又是弄得哪一出,是想出什么法子整治她了么? 不过——宜生摇了摇头——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告诉夫人,我不去。”她面色淡淡的对翠缕道。 一般而言,这时候传话丫头应该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后借着谭氏的威势向她施压,讽刺或是挑衅,威胁或是强迫,左不过这些招数,宜生都见惯了。 但是,这一次,翠缕的反应却出乎了宜生的预料。 她嘴角露出不屑的笑。 “少夫人,您驳了夫人的面子没关系,可不能连当今皇上的面子也驳了吧?”她仰着头,颇有些得意洋洋。 宜生心里一跳,问道:“皇上?” 翠缕重重地点头,“少夫人,这次可不是夫人找您。” “这次可是皇上找您呢,您可真是有胆量,连皇上的召见也敢不去?” *** 宜生很快来到正院。 只听翠缕的话,估计会以为皇帝御驾降临威远伯府要召见宜生了呢,但事实上皇帝当然没来,不过——也差不多了。 皇帝没来,皇帝最宠幸的内侍张之鹤张公公却来了。 一看到那张苍白阴柔的脸,宜生的记忆便瞬间复苏。 上一次他来到伯府,带来了七月被册封郡主的消息,那么,这一次呢? 张之鹤与沈问知沈承宣正相谈甚欢。 自从上次传圣旨时见了张之鹤一面,沈问知父子便一直想走张之鹤的路子,好搞定沈承宣的爵位问题,但张之鹤这人着实有些滑不留手,而且胃口颇大,收了伯府不少好处,爵位的事却一直模棱两可地不给个确切回复。平常时候沈问知父子也见不到张之鹤,此时逮到真人,自然是想方设法地套话。 而且,他们也很好奇,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张公公,怎么又登了威远伯府的门?上次是册封七月为郡主,这次呢? 他们心里忐忑,百般询问,好在张之鹤笑眯眯地总算给了个准话,“威远伯和公子请放心,这次绝对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说完这话,他便问起威远伯府中孩子们的婚事,“——灼华郡主可曾许配了人家?” 沈问知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灼华郡主”说的是他那个傻孙女沈七月。反应过来后,自然是连忙摇头否认。 那傻孩子,能许配给什么人家?再说他那儿媳把那小傻子护地跟什么似的,他们想把那小傻子许配人,也是有心无力啊。 一听他这话,张之鹤阴柔的脸上立时露出一丝笑来。 “那就好,那就好。”他说道。 沈问知不明所以,只能陪着傻笑。 沈承宣却比他爹聪明些,一听这话,便知张之鹤此行恐怕是为七月的婚事而来。 听张之鹤的口风,说不定皇上要给他那傻女儿指门好亲事? 能让张之鹤用“天大好事”形容的,总不会太差吧? 沈承宣心里也不禁涌起了期待。 不过,想起宜生对七月婚事的看重,他连忙跟张之鹤道:“张公公,我那内人脑筋有些不清楚,若是待会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您多担待。” “就说七月的婚事,以前我们也为七月寻摸过,偏偏七月她娘脑筋不清,觉着谁都不安好心,谁都配不上七月。可这不是耽误孩子么?所以我就想,以后若是碰上好的姻缘,坚决不能再让她搅和了,七月父亲和祖父母俱在,她的婚事,有我们做主就好,七月她娘若是胡搅蛮缠,我也只得振一振夫纲。” 闻言,张之鹤挑了挑眉,随即朝沈承宣露出一个足可称为和善的笑。 沈承宣一见,心中一喜。 他赌对了。(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2.06 宜生想了无数可能,却也没料到结果竟然会是如此。 “……乌桓王求娶大梁公主为王妃,皇上闻说舜华郡主形貌昳丽,温婉贞顺,遂收郡主为义女,赐公主衔,舜华公主可上皇室宗谱,享皇族香火……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以往和亲的公主们可没几个有这福气的……如此一来,贵伯府可也是皇亲了,这满京城的哪个敢不给您面子,想办什么事儿,还不是信手拈来……皇上还说了,舜华公主出嫁时,皇上会亲自封赏,届时诸位顺滑公主的至亲——,”张之鹤笑眯眯地瞅了身边一圈儿,“爵位诰命可都少不了……”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到沈承宣身上,似乎意有所指。 沈承宣被张之鹤前面一段话砸地晕乎乎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又听到最后这话。 看着张之鹤意有所指的笑容,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爵位…… 沈承宣眼中露出狂喜的光芒。 与他一般反应的还有沈问知和谭氏。 唯有宜生——如坠冰窟。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冻住了,完全无法思考。 为什么皇帝会想起七月?为什么和亲的人不再是那个没落宗室家的女孩子而是七月?宗室女那么多为什么皇帝偏偏选毫无皇家血脉而且才只十一岁的七月?! 无数个为什么涌进她脑海,而她却几乎无法思考。被她牵着手的七月似乎还没有明白张之鹤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目光时而游移时而发呆,直到握着自己的手越握越紧,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阿娘。 张之鹤则拿出圣旨,准备宣读圣旨了——封七月为公主的圣旨,至于和亲的圣旨,则要在朝会上由皇帝亲口御赐,到时七月也不必到场,只要乌桓使者在就行了。 所以,张之鹤这一次不过是来通知伯府,以及顺便封七月为公主的。 张之鹤拿出了圣旨,谭氏等人以及下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唯有宜生和她牵着的七月还站着。 谭氏急了,正想过去把母女俩拽着跪下,就见宜生“腾”地走到张之鹤跟前。 “张公公”她开口,声音像无鞘的利刃,冰冷锋利没有一丝温度,但她的表情却很冷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惊慌失措,看上去像是要好好跟张之鹤谈话一样,因此张之鹤没有退后,任凭她走到自己跟前。 “封小女为公主和亲,这恐怕不妥。”她说道。 谭氏等人顿时吸了一口冷气,谭氏几乎想站起来捂住她的嘴。 宜生似乎没听到那抽气声,她的目光直视张之鹤,模样看上去甚至很是诚恳,“一来,和亲公主向来是选取宗室之女,而小女虽有郡主封号,却毫无皇家血脉。” “二来,小女如今周岁不过十一,还远远未成人,即便嫁到乌桓,只怕也无甚用处。” 张之鹤听完宜生的话,脸上的表情分毫未变。宜生心下一沉,闭着眼说出最后一句,“最后,小女当年因故早产,生来便……心智不全,此事京中尽人皆知。因此臣妇以为,从大局计,封小女为公主北去乌桓,实乃有害无益。” 谭氏等人张着嘴巴看向了她。 张之鹤也微微收敛了表情,两眼微微眯起,苍白的脸上像是溶入模糊不清的阴影里。 “你、你在胡吣些什么!”谭氏再也顾不得什么,“腾”地半起身,伸手一把抓住宜生衣裳下摆。 宜生冷不防被拽地一个趔趄,但她最终还是维持住了平衡,没有跌倒。 站稳后,她没有看拽自己的谭氏一眼,而是稳住气息继续对张之鹤道:“张公公,臣妇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小女能得天恩眷顾,臣妇感激涕零。但小女的情形殊为不同,圣上想来是受了小人蒙蔽,一时不察,但和亲之事兹事体大,圣上不察,臣妇却不能不报,否则无异于欺君。因此还请公公务必禀明皇上。” 张之鹤阴柔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柔和:“夫人,您这话跟咱家说有什么用呢。圣上金口玉言,岂能轻易更改?今儿咱家就是来传旨的,别的——可是丁点儿都管不着。” 说罢,他拿起明黄的圣旨,尖尖的嗓子拉地长长的,“宣旨——” 那尖利的声音如雪亮铁刃,“哗啦”划破宁静。 *** 大运河南起余杭,从京城到余杭,最便捷的方式便是乘船沿运河南下。沈问秋乘船南下,扬帆顺水,不过一日便到了杭州。从杭州再往南便须得弃舟换马,一行人下了船,在惯去的客栈下榻,休整一晚,明日重整出发。 晚饭时分,却有客人拜访。 “若不是下头小的说起,我还不知道你来了,怎么,看不起我顾三呀?”女子大步飒踏而来,鲜红的裙裾像飞扬的烈火,似乎瞬间便让客栈冷清的客舍火热起来。 女子身后是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身姿如松,面容冷峻,紧紧跟在女子一丈之内。 沈问秋瞥了眼那青年男子,只随意地拱手为揖,笑道:“三娘又开玩笑。这次是借道而行,稍事休整下,明早便走,便想着不叨扰你了,谁知还讨了嫌。” 顾三笑笑,不用人招呼便自行落了座,显然方才的确是开玩笑。 “不是刚回了京城,怎么又要往哪里去?”坐下后,顾三便问道。 “去南边逛逛,许久没去了。”沈问秋道,“京城……也没什么意思。”他低头饮了一口茶。 顾三挑了挑眉,“天下最最堂皇富丽的地儿,在你嘴里竟成了没意思,你可真是个怪人!” 沈问秋笑:“彼此彼此。你不也是,放着好好的杭州城不待,十天里倒有八天在船上风吹日晒的。” “这怎么一样。”顾三挥挥手,“吃的这碗饭,不辛苦怎么行?若是可以,你当我不想像城里那些太太小姐们似的养尊处优衣食不愁呀。”她叹了叹气,状似忧伤的样子。 沈问秋哂笑:“怎么不可以?你如今也是万贯家财了,就算就此金盆洗手,相夫教子,在这杭州城里不也一样养尊处优衣食不愁?” 顾三顿时噗嗤一笑。 “相夫教子?你倒是说说,哪来的夫?哪来的子呀?我倒是有过三个夫君,不过——”她耸耸鼻子,不屑一顾的样子,“都死了呀。” 说着这样的话,她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样子,反而很是满不在乎,“要不我顾三的名头怎么那么响?我可不像你一样家中排行第三。” 沈问秋沉默,又看了眼顾三娘身后的年轻男子,不禁轻叹一口气:“三娘,为什么不找个人好好嫁了呢……如今这般,终归不是正途,也授人以柄,落人口舌。” 顾三娘子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她看着沈问秋,艳丽的嘴角带了一丝嘲讽。 “沈三啊沈三,认识那么久,看来你还是没变,还是当年那个迂腐的臭书生。” 沈问秋苦笑,并不反驳解释。 “我要是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也就不是今日的顾三了。” “授人以柄如何?落人口舌又如何?反正他们奈何不了我,能让他们痛心疾首地骂我恨我,我倒觉得很是荣幸呢。” 她高昂着头,像平日站在船首掌舵时一般,风来,雨来,她都不惧,明明是个女子,却充满了悍勇无畏和顽石一般的坚韧。 “沈三,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挨的那顿揍了?”她扬着眉,笑地很有些得意。 沈问秋并未在意她的态度,只是想起当年,不禁摇头一笑。 那时他刚刚出来闯荡,虽赚了些钱,但于人情世故上依旧没什么长进,还在用着在伯府学的那一套与人相交,加上脸嫩面白,浑身掩不住的书卷气,顾三唤他书生倒是贴切。 而他挨地那顿打,如今想来倒是不冤。 那时,他也是乘船从京城南下余杭,泛泛地听说船主人顾三娘子德行有亏,红杏出墙气死了三任丈夫,没做任何了解,他便觉得有污耳目,愤愤地说了几句泄愤的话。 谁知却早被顾三娘子的人听到,于是半夜里被人绑了一顿痛揍,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那时也没想到,结果竟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如今虽算不上多交心的知己,却也是关系极好的伙伴和朋友。 “人人说我顾三**无耻克夫克子,那些装模作样的正人君子就差指着我脑门儿骂,可那干我屁事!干不过老娘,就他娘地统统给我闭嘴。”顾三冷笑一声,虽然身穿绫罗绸缎,却陡然一身匪气,一把刀似的,仅是刀锋掠过,便生生刮地人脸疼。 这时候,再没人一眼看到她想:这是个女人。 而只会想:这是个狠人。 这一点也不奇怪。 作为把控着运河上近乎九成船工的人,不这样狠,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好!”沈问秋抚掌叫好,端起手中茶,“三娘当世奇女子,方才是我的不是,且以茶代酒,敬三娘一杯!” 一碗凉茶,一口饮罢。 *** 顾三没待多时便走了,临走时,她还不忘反将一军:“你别老操心我的事儿了,你可也老大不小的了,又不像我似的名声坏透,怎么也不见你张罗着娶妻生子?难不成,嘿嘿……真应了那些江湖传言?” 说罢,像是生怕他找她麻烦似的,不待他回答便扭头就走。 沈问秋也没找她麻烦的意思,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笑笑便过。 然而脑海里却不停回荡着顾三的话。 顾三说他没变,但他当然变了,相比数年前的他,如今的他几乎已经脱胎换骨,看人看事与以往几乎截然不同。 但是,变化再大,有些东西是埋在骨髓深处的,若非经过敲骨吸髓的痛,又怎能轻易去除? 他能与顾三自在相交,而不再在意她身为女人的污点,反而相当欣赏她,归根究底是因为两人并不亲近。有些东西,人们往往对亲近的人更严苛,却对外人宽容以待。 沈问秋便是如此。 可是……他这样做真的对么? 他望着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漆黑的来路自然看不到什么,但他心里却抑不住在想: 她如今在做什么呢?恐怕……还在生着他的气吧。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不做那么混蛋伤人心的事儿。(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2.08 晋/江/文/学/城/首/发,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来到二门处,曹婆子已经点头哈腰地在门口候着。 宜生看了曹婆子一眼。 她只吩咐绿袖去唤曹升,却没唤曹婆子。但此刻曹婆子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可不符合曹婆子一贯的作风。当然,那日讨好红绡绿袖,帮着粘知了的举动同样反常。 从来锦上添者众,雪中送炭者稀,曹婆子在伯府混了大半辈子,当然不会是雪中送炭的人,倒是见风使舵的本事使得炉火纯青,忠心那种东西更是绝对没有。不过还好,曹婆子虽没雪中送炭,但也没落井下石。 上辈子,宜生觉得仆人忠诚于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尤其若主子没有不仁之举,下人不忠便是没良心,是品性有问题。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上位者都是这样想。他们赞扬忠仆,鄙弃背主,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是主。 但是,死去又拥有了那样一段奇异诡谲的经历后,许多宜生原本深信不疑的信念逐渐被动摇,日复一日地,最终彻底崩塌。 现在的她,不会再理所当然地认为下人就该忠于主人。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理所当然。 世上有忠心耿耿,哪怕主子坎坷落难也不离不弃的忠仆,但忠仆难求,也不必刻意去求。指望下人的忠心,不如指望利益的捆绑。 很快来到马车前。 曹升正站在马车前候着,见到宜生,立刻拿了个绣墩,放在马车前让宜生踩着上车。 跟曹婆子的油滑世故不同,曹升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比如此刻,见到宜生只会默不作声地拿出绣墩,却连句“少夫人请上车”都不会说。 宜生抱着七月上了车,红绡绿袖也跟着,马车从伯府驶出,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与冷清的伯府小院不同,马车一驶到街上,洋溢着烟火气儿的喧嚣和吵闹便一股脑儿地挤进眼睛和耳朵。 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是天下最为繁华富庶之地。 京城坊市分明,民众居住之坊与买卖交易之市并不在一处,宜生让曹升驾车前往的,便是一处距离伯府不远的街市。从最为喧嚣热闹的酒楼布庄等铺子前驶过,马车驶到一条相对冷清些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叫做归翰斋的文房铺子前。 左右俱是翰墨飘香,纸漾风流,却是一条专营文房之物的街道。 归翰斋主营中低档的笔墨纸砚,也卖一些圣贤经典,名家著作,没什么特色,铺子又不大,在这条街上就是最普通的一家铺子,因此生意也就寥寥。偶尔有几个读书人进来,大部分时候,掌柜跟伙计都闲地打苍蝇。 宜生抱着七月,后头又跟着两个丫头,一进店里,伙计立马打起精神,热情地上前招呼。 宜生却制止了伙计滔滔不绝的推销。 “赵掌柜可在?”她问道。 伙计不知其意,但见眼前一行人的穿着打扮,聪明地什么都没问,转身去内室叫掌柜的出来。 “少夫人,您认识这家铺子的掌柜啊?”绿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好奇地道。 宜生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微微点头,“认得。” 当然认得,因为,这归翰斋本就是她的嫁妆。 赵掌柜很快出来,见到宜生,先是迷茫了一下,直到宜生开口,这才认出人来。 “少夫人怎么突然有空来了?”赵掌柜擦着汗,有些紧张地笑道。 他自然是见过宜生的。 宜生是渠家的嫡长女,出嫁时的嫁妆没有十里红妆,但也算得上十分体面。嫁妆里除了一应物事,还有铺子和田产,而作为陪嫁铺子的掌柜,赵掌柜和其余几个田庄的管事,都是在宜生出嫁前就跟宜生见过面的。 宜生是个不爱打理庶务的,婚后亦是如此,平日对书铺和田庄的经营管理都不会插手,因此赵掌柜只需在每年年底的时候,将铺子的收益和账本送到宜生跟前过过目就行。 一年只见一次,关键是宜生平日里几乎从不亲自到铺子里,所以赵掌柜才一时没认出来。 可是,平日从不踏足书铺的主子,今日突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登门,这是什么意思? 赵掌柜有些忐忑。 归翰斋的生意算不上好,一年下来,交到宜生手里的纯收益也就一二百两银子,但是这份收益很稳定,年年上下浮动不超过三十两。 这也不怪赵掌柜没能力或不思进取。 京城里经营文房书铺生意的人家很多,渠家就是其中一家。渠家书香门第,别的生意不屑做,但文房书铺却还是可以做一做的,尤其渠家满门翰林,这生意不做简直是浪费。 渠家父子在官场上虽没什么实权,但在文坛却小有名气,且不是沈承宣那种酒场宴会里吟诗作对得来的文名,而是靠正经的经义文章出名,因此渠家父子的文集颇受读书人追捧。 偏偏渠家父子的文集只给自家书铺刊印,再加上渠家父子有许多当朝的同窗文友,也因为交情把文集交给渠家书铺,于是渠家书铺的东西虽不算最全最好,但也算是有优势有特色,在京城里若是弄个几大书铺排名,渠家的书铺可以排进前五。 归翰斋是渠家嫡长女的陪嫁,却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老铺子,而是渠家在准备陪嫁的时候,出银子出人,在距威远伯府不远的街市上新开的铺子。 铺子里的伙计掌柜都是从原来的渠家书铺里调过去的,能力不说没有,但也称不上多出色,也就是中不溜的水平,比如赵掌柜。 赵掌柜原本是渠家书铺的伙计,但一直不怎么得意,混了七八年才混成小管事,后来渠家嫡长女陪嫁的新铺子要选掌柜,能力差的自然不行,祸害闺女;但能力太好的也不行,渠家不舍得。 于是看上去有点能力,但整体又平庸的赵掌柜就这么入选,当上了归翰斋的新掌柜。原因不是渠家的主子觉得他够好,而是觉得他不够好。渠家不指望他把新铺子弄地多红火,只求他不出什么差错,每年给渠家大小姐添些稳定的进项。 赵掌柜当时憋着一股气儿,有心想干出点儿什么证明自己。 归翰斋店面小,没根基,远远比不上渠家书铺,但在这里,赵掌柜却是一把手,上面没人制约,新主子又是个不插手日常管理的,赵掌柜有心大干一场。但是,努力经营了几年,赵掌柜的壮志雄心终究被逐渐消磨。 文房用具和书,这些东西的需求是非常固定的,因此书铺生意想要出头,也没有多少捷径可走。 想要出头,一般就两个方法。一是像渠家书铺那样,有名人效应又有独家书籍;二来嘛,则是把店铺撒下大把银子,把铺子做大做全,自然也就能吸引最多的客户。 但显然,以上两点归翰斋一点都不具备。 归翰斋虽出自渠家书铺,但同样拿不到渠家父子及其文友们的文集刊印权,只能卖些普通的文房四宝和圣贤经典。没有渠家的名头,店面小,资金少,赵掌柜再怎么努力没,归翰斋也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文房铺子。 饿不死,撑不着,每年能有两百两银子进项便是的无非就是上面那一套。 文房用具需求固定,归翰斋没名气没规模,他能力再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巴拉巴拉…… 宜生静静听着,待得赵掌柜停口时才道:“我自然信得过赵掌柜的能力。” 说罢,目光透过内室的薄纱帘子,看向了归翰斋门前的街道。 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身着长衫的读书人,他们追求仕途经济,他们熟读圣人典籍,他们最喜欢买的书是当朝重臣,尤其是科举主考官们的文集和经典注本。 但是,这街道上也并非全是读书人。 除了读书人,这条街上的还有许多下人,丫头小厮,婆子管事,或者一些虽不是下人,但也明显不是士子的人。 大部分读书人买书买笔墨是为求前程,但另一些人,买书却是为了求乐子。 归翰斋主营文房用具兼营卖书,而卖的书,则与渠家书铺如出一辙,左不过四书五经及其名家注本、名人文集以及医书农书等等。许多书铺也如归翰斋一般,这是最正统也最挣钱的经营方式。 但是,除了这般“正统”的书坊外,还有一些似乎不那么正统的。 归翰斋的对面就有一家。 奇趣书堂,光是听名字,就跟归翰斋不像一个路数。 奇趣书堂的生意可比归翰斋好多了,仅仅宜生看的这一会儿工夫,就见三人出五人进,与归翰斋这边的冷清相比,对面几乎可以称得上热火朝天。 不过,进出奇趣书堂的多是奴仆和普通人,读书人却不多。 这并不奇怪,因为奇趣书堂虽然也卖文房用具和圣贤典籍,但让它出名乃至生意红火的,却是坊间话本。 就是宜生做姑娘时偷偷地看,不幸被父母发现,最后被罚抄十遍《女诫》的话本子。 也是宜生做鬼后经常看的东西。 虽然故事内容和行文用词都相去甚远,但本质上,她做鬼后每日看的那些,与奇趣书堂的话本子都是一个东西。 宜生抱着七月,看着三人喜不自禁的样子,终于想起他们为何欢喜,也明白了方才苏姨娘说的“喜事”是什么。 现在是承庆元年,也就是说,正是新皇登基这年。新皇登基,心情好,也少不得要施恩与天下,大赦囚犯、封赏朝臣等都是惯例。更何况,当今圣上可是在太子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多年,直熬到五十多岁才登上那把椅子,心情自然更好。于是,威远伯便也趁着这个好时候,给儿子沈承宣请封世子。 虽然沈承宣已经二十多岁,虽然沈承宣的儿子都已经开蒙,但他却还不是威远伯府世子,而只是威远伯府大少爷。 威远伯府根基不深,第一代威远伯沈振英出身贫寒,以军功起家,半个出色靠谱的族人也无。沈振英娶了两个夫人,一是贫寒时的糟糠之妻,二是发达后攀附沈振英的小官之女,因此沈振英既无母族可靠,又无妻族可依,整个威远侯府,全凭沈振英撑着。 于是,沈振英一去世,威远侯府便哗啦啦如大厦将倾。 沈振英去世后,长子沈问知成功袭了爵。可是,到了第三代沈承宣这儿,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沈问知袭爵时,沈承宣就已经十几岁,按理说沈承宣被封世子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从沈问知袭爵开始,请封沈承宣为世子的折子几乎是年年上呈,却年年都没有回音。(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4.04 晋/江/文/学/城/首/发,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于是, 沈振英一去世, 威远侯府便哗啦啦如大厦将倾。 沈振英去世后,长子沈问知成功袭了爵。可是, 到了第三代沈承宣这儿, 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沈问知袭爵时,沈承宣就已经十几岁, 按理说沈承宣被封世子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从沈问知袭爵开始, 请封沈承宣为世子的折子几乎是年年上呈,却年年都没有回音。 开始沈问知和谭氏还以为是有人搞鬼,请封的折子没能上达天听, 后来重金收买了宫里人, 才知道折子早就呈上去了,先皇没理而已。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而威远伯府, 却是眼看连三世都撑不下去了。 京城的人多鬼,一看这架势,立刻明白威远伯府要没落。 老威远伯沈振英是军功起家, 儿孙却都是习文,习文也就罢了, 偏偏没一个出息的。沈问知学问平平, 蒙父荫在礼部领个闲职, 半点实权也无。沈承宣倒是有些才华,当年也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可谭氏不舍得儿子被外放做官,托了许多的人情,了许多的银子,才让沈承宣留在京城任职。 沈承宣是锦绣堆里养出的纨绔,吟诗作对,纸上谈兵可以,真要他干实事儿,那是半点也指望不上的。因此,蹉跎了几年,沈承宣官没升几级,吟诗作对的名气倒比为官的名声还大。 这样的父子俩,若再没爵位傍身,威远伯府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 偏偏此时先皇驾崩,新帝即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不待见威远伯府,新帝却说不定。 先帝重务实,所以不待见沈问知父子俩,可新帝却是个众所周知的颜控。新帝做太子时便喜欢与文人士子结交,尤喜诗文做得好,人也长得俊的风流人物。而这两条,沈承宣一个不落地,全中。 于是,威远伯府便又看到了希望。沈问知一大早便上朝递折子为儿子请封,看他那表情,显然是听了宫里什么消息,以为这次胜券在握了。 看着欢喜的三人,宜生讽刺地笑。 上辈子,沈承宣的袭爵之路可谓坎坷,最终还是靠女婿帮忙,才终于成功袭爵。所以自然地,这次也没能成功。 不过…… 宜生皱起了眉头。 这辈子……可没一个沈琪捣乱。 而且,她都重生了,难道别的事也会一成不变么? 宜生的心微微热了起来:不怕变,就怕不变! 那边三人喜不自禁,人人簇拥。宜生这边,却也有人靠了过来。 “母亲。”半大的小少年满脸严肃,恭谨地叫着宜生。小少年身后,一个身着素色罗衣,面相温柔的年轻女子也朝宜生施礼:“少夫人。” 小少年叫沈文定,是沈承宣的长子,而他身后的,则是沈文定的生母方姨娘。除沈文定外,沈承宣还有一子,名叫沈文密,沈文密与沈文定今年均是十岁半,两人生日只差了几个时辰,只是这几个时辰,便决定了长子与次子的差别。 沈文密的生母是苏姨娘,而除了沈文密,苏姨娘还有一个女儿沈琼霜,今年七岁,是沈承宣最小的孩子,嘴甜人美,颇得府中长辈喜爱。 所以,苏姨娘行事张扬一些也正常。 她是唯一一个有两个孩子的,而且,她还有儿子。 宜生也有过儿子,可刚生下来,没活过一天便夭折了。后来只生了七月一个女儿,直至如今,沈承宣和宜生都已年近三十,膝下却依旧无子。 所以,如今的威远伯府,正面临着有长子无嫡子的尴尬局面。 按谭氏的想法,休了宜生,给儿子再娶个才是最好。可偏偏京城人都知道,威远伯府少夫人怀第一个孩子时,老威远伯病重,少夫人贤良孝顺,一直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伺候。后来老威远伯去世,也多亏了少夫人里里外外地操办丧事。许是因为伺候病人操办丧事太过劳累,老威远伯头七前一天,少夫人早产,生下一个不足三斤的男婴,只活了半天,断气时,正好是老威远伯头七。 这样一个贤良孝顺的媳妇,因为伺候长辈丢了孩子,还坏了身子,虽然无子,却也让人十分同情。 若威远伯府休妻,少不得要被人背后指点。 所以,即便谭氏不喜宜生,却也只得忍着。 更何况,当初宜生贤良孝顺的名声还是伯府主动传扬出去的。 那时谭氏逢人便说,说儿媳太孝顺,所以才累倒早产,又说那早夭的孙子是被曾祖父喜爱,所以才在头七那天一起带走。又说他们威远伯府是仁义人家,感念宜生恩德,必然会善待她。如此云云。 前头已然做出这副样子,后脚再因为人家坏了身子生不出儿子而休妻,那岂不是太打脸? 只是,那时的谭氏可没料到,宜生自那次坏了身子便再也没能生下儿子,因此对宜生的厌恶还不算剧烈。若是谭氏能重生到那时,她指定得给当时的自己两耳刮子。 那段日子,是谭氏对宜生最亲切的日子。 呵。 她当然亲切 想起往事,宜生摇了摇头,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过去的事,多想无益。 沈文定和方姨娘请过安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而另外几个姨娘和孩子,却是在沈承宣三人身边凑够了热闹,才挪步向宜生请安。 除了带着两个孩子的苏姨娘外,还有一个柳姨娘。柳姨娘是教坊出身,论出身,是三位姨娘里最低的。原配宜生,妾室苏氏、方氏、柳氏,这便是沈承宣所有有名分的女人。当然,沈承宣的女人不止这几个,但是通房丫头之类的,却是连向正室请安的资格都没有的。 苏姨娘带着两个孩子先向宜生请安,动作,言语,通通符合礼仪,端庄地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只是两个孩子毕竟还小,功力没那么深。 沈文密低下头请安,起身的时候,眼睛便骨碌碌地转,目光从宜生,到宜生怀里的七月,最后溜到宜生身旁的沈文定身上时,不禁嘴角上翘,眼角微抬,带着隐秘的欢喜和俯视。宜生一向不喜这孩子的眼神,前生不喜欢,今生也未改变,只是前生她忍着自己的不喜欢,按下不耐做出一副贤良主母的样子,今生,她却是不想忍了。 是以,见他又这样打量人,宜生面上便淡淡的,与方才面对沈文定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苏姨娘漂亮的杏眼快速抖动了一下。 双方均不喜对方,这是彼此心知的事,但以往的宜生不会表现出来,可今天…… 沈琼霜年纪小,也更直接。 见宜生对自己哥哥那样态度,脸上便立刻现出怒容。不过,她虽小,却也知道一个庶女直接挑战嫡母的权威是多么愚蠢的事。眼珠子一转,就转到了宜生怀里的七月身上。 即便四周热闹喧哗,七月却依旧睡得很熟。 “姐姐怎么还在睡呀?祖母说小孩子不能偷懒,偷懒长不高的!”她睁大眼睛,满脸天真地道,随即又委屈地抱怨,“平日去找姐姐,姐姐便总在睡觉,要么就是自己对着堵墙发呆,都不理霜儿,也不跟霜儿说话,霜儿好想跟姐姐玩。” 小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那边犹自沉浸在喜悦中的三人也不禁看了过来。 看着宜生怀里睡得安稳的七月,三人正在高处的兴致陡然降了一降。 沈琼霜年幼不知事,只以为姐姐爱睡觉不爱说话,可在他们,在世人眼中,一个整天睡觉,除了“阿娘”再没喊出过第三个字的孩子,可不就是傻子!封世子一事板上钉钉,这是喜事。可一看到那孩子,这喜悦便立即被冲淡了。堂堂威远伯府,居然出了个傻孩子!这是整个威远伯府的耻辱。 “今儿怎么把她带来了?”沈承宣终于对宜生说了第一句话,眉头微皱。(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4.08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这排在最前头的一条, 就是她娘可真给她取了个好名字。 姓渠,叫宜生, 渠宜生,屈一生, 她可不就是憋屈了一生?最后还把自己生生憋屈死了。 虽做鬼后自觉已经通透不少, 可每每想起这个,宜生还是忍不住想给生前的自己比个中指:个没出息的! 不过, 若按世人眼光,她那一生其实算不得憋屈, 说不定还有许多人歆羡不已。 可不是么,出身高贵,嫁得夫君虽不算最好,当年却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中途出了点儿差错, 受了点儿磋磨,可后期夫君宠爱, 子女争气又孝顺, 即便最后倒霉催地挂了,那也是心甘情愿为闺女挡刀。 生前被夸贤良淑德,死后大约也是慈母典范。 相比芸芸众生, 她已经算得上幸运, 再抱怨似乎实属不该。 然而, 终究意难平。 回望前生, 她为父母活, 为子女活,却独独没为自己活过。即便心中有岩浆翻滚,面上却从来云淡风轻,温婉柔顺。即便那从来不是她所求。 不过,生前事生前了,如今做鬼的宜生也就比比中指感慨一下,大多时候,她的鬼生还是很愉快的,没那么多功夫伤春悲秋。 可最近,宜生很不愉快。 不愉快的原因,在于最近生活质量日益下降。 宜生不知道别的鬼怎么过日子的,也没见过别的鬼,但她觉着自个儿情况应该挺特殊:哪家的鬼像她一样,整天泡网上看小说过日子? 这事儿说来奇怪,她搞不明白为何死了没进阴曹地府,反而来了这么个叫做“晋江文学城”的地方,然后她别的什么也不能干,就只能看看这个城里的话本子——当然,后来她知道了,这个“城”不是真的城,这个“城”里的人也不管话本子叫话本子。 闲言少叙,总之,她成了一只飘荡在晋江的鬼。 飘在晋江,能做的事自然只有看文,而在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将整个“晋江文学城”摸索完毕后,宜生也彻底沦为一只沉迷话本子的鬼。 这着实有些不应该。 宜生生前也是看过话本子的。虽然只是在做姑娘时偷偷看过一次,虽然看过那一次后,她被罚抄了十遍《女诫》。但不管怎样,她也是看过话本子的鬼,死时又已是将近四十“高龄”,本不应对话本子这种小姑娘感兴趣的东西着迷。 然而,晋江上的话本子却与她看过的全然不同。 那是一个个新世界。 是生前的渠家嫡长女、威远伯少夫人渠宜生最隐秘的肖想、却从未敢真正细想和窥视的世界。那些世界里,子女不必对父母事事顺从,妻子不必对夫君俯首帖耳,什么三纲五常,什么君臣父子,俱已化作一抔黄土,新的准则取而代之,世界变成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若是换个别的古代鬼来,说不得会对着这些话本子怒叱:“伤风败俗!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烧了烧了,全都烧了!” 宜生起初也是惶恐的。 就像当初看话本子被发现,被责罚,被说那不是大家闺秀该看的东西后,她就再也没看过话本子。哪怕后来成了婚,生了子,可以随意看话本子了,她也自觉地不再触碰。 而这个晋江文学城里的“文”,比之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又离经叛道了何止十倍! 不过,做了鬼就这点好处:再没人对她说,你应该怎样做,不应该怎样做云云。 于是宜生也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最初的震惊和惶恐之后,她像饥渴了数日的乞丐陡然看到满眼美食,无法自持地扑上去,然后夜以继日地沉浸在那些世界,接触着那些从未接触过的新鲜道理。 许是因为,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是比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更令她心向往之的世界。她彻底沉迷了进去。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晋江文都合胃口。宜生摸索了许久,发觉只要避开“古代”这个标签,就能淘到许多合胃口的文,无论是那些读者作者口中的近代现代还是星际未来,都对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古代鬼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至于那些古代文?——曾经在真正的古代生活了三十九年,宜生实在不怎么想回味。 于是,做鬼的这五年,宜生几乎把晋江的现代文翻了个遍。 问题就出在“翻了个遍”。 晋江文多,可再多,也挡不住一只鬼没日没夜,又不用担心近视眼地看。尤其看得多了,宜生也挑剔起来,再不像开始那般来者不拒。文笔、剧情、节奏缺一不可,从网文菜鸟晋升为老白的宜生口味愈发挑剔,在晋江的现代频道溜溜达达半天,愣是没找着一本能入口的新文。 这事儿可大发了。 用个从晋江读者口中学来的词说:宜生文荒了。 对于一个只能看文消遣的鬼,文荒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人食五谷杂粮,鬼也得有精神食粮,如今精神食粮断了,宜生顿时就恹恹了。 再次翻了一遍现代频道也没找着能入口的文后,宜生盯着古言频道瞅了五分钟,最后,抱着神农尝百草的悲壮心情点了进去 又五分钟后,宜生看着一篇名为《富贵荣华》的文愣了神。 这是篇典型的宅斗文。 女主是名穿越人士,穿越前叫沈琪,是名普普通通的小职工,一朝穿越,变成大梁朝威远伯府嫡女沈七月。沈七月虽是伯府嫡女,处境却算不得风光:一来威远伯府早已没落,沈七月的祖父虽然袭了爵,她父亲还能不能袭爵却很悬,再加上沈家没什么出色的男丁。只有一个爵位的名头,而且眼看还要不保,这样的威远伯府,在权贵云集的京城根本排不上号。 二来,伯府内上有偏心的祖母亲爹,下有恶毒的姨娘庶姐,偏偏沈七月的亲娘威远伯少夫人性子别扭,既狠不下心收拾庶女姨娘,又放不下身段讨好夫君婆母,偏还没个亲儿子傍身,身份不上不下地,尴尬地紧。 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原来的沈七月不仅生日不太吉利——恰恰生在鬼节节,还是个傻子! 因为威远伯少夫人护着,沈七月的处境不至于凄惨,但想要多风光却是不行,而且看着那些姨娘庶姐蹦跶,也闹心不是? 当然,这一切在沈琪变成沈七月后都不再是问题。 指点亲母拉拢渣爹,智斗姨娘踩死庶姐,宅斗技能满点的沈琪处境日益改善。而在位高权重的镇国公世子,即男主同志出场后,沈琪的宅斗之路更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终于,沈琪以一没落伯府小姐之身嫁得位高权重的男主,使得书里书外众人羡慕嫉妒恨。不过这还不是结束,生命不息,宅斗不止,从娘家到夫家,对沈姑娘来说不过是换个副本继续刷。 于是继续砍瓜切菜般地斗,斗公婆斗表妹斗不长眼的小妾通房,最终,沈琪稳坐镇国公府当家主母位置,与男主的爱情更是历经考验,打败所有情敌,成为男主唯一挚爱。最后女主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又与男主恩爱情深,几乎是书中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 全书完。 这其实是篇几年前的老文,按理来说宜生不应该一眼看到,但千不该万不该,就在宜生点进古言频道的时候,作者从第一章开始全文大修了。 于是,习惯从更新榜上找文的宜生就这么点了进去。 宜生看着配角栏里一个名字出了神。 那是女主沈七月的母亲,在沈琪前期宅斗中占据重要戏份的威远伯少夫人。 按书里描述,威远伯少夫人出身清贵之家,然而为人行事在女主眼中却是大写的不及格。其缺点有数条: 其一、天真、幼稚、不成熟,一把年纪了还对爱情抱有幻想,奢望丈夫只她一个女人。发现后愿望无法达成后,因为自幼的教养没有做太出格的举动,却从此冷心冷面,专爱跟丈夫拧着来,以致丈夫与其愈行愈远,反而与姨娘更亲近了。 其二、对婆婆一味愚孝忍让,对姨娘庶子女心慈手软,只求面子过得去,从不下狠手整治。 因为这两条,沈琪最开始对亲娘是怒其不争的,不过,正是这样才有她的用武之地嘛! 于是,穿越过来的沈琪开始了改造天真包子娘亲之路,帮娘亲拉拢回亲爹,整治死姨娘,威远伯府终于成为母女俩的天下。最终,威远伯府不仅没没落,反而因为男主的帮扶而愈加显赫,女主爹成功袭了爵,女主娘从威远伯少夫人变成威远伯夫人。 是以,女主娘的一生虽比不上女儿,却也颇为人称羡。 只是,在全书接近尾声时,威远伯夫人却死了,死时年仅三十九岁。 这是全书最后一个小**,原来之前被沈琪整死的庶姐并没有死,而是在男主表妹,也就是女主情敌的帮助下改换容貌活了下来,又在沈琪回娘家这天混进了伯府。本来想刺死沈琪,结果,威远伯夫人为救女儿挡了刀。 威远伯夫人最终伤重不愈死去,彻底闭眼前,有一会儿的回光返照时间,威远伯夫人定定地看着沈琪,艰难地说了两个字:“你……是……” 人都说,这是威远伯夫人放心不下爱女。 出了这事儿,沈琪和男主大怒,下令彻查,最后查出这事儿居然跟男主表妹有关,于是新一轮的打脸扒皮开始,小白表妹和心机婊庶姐自然下场凄惨,男女主的感情也因此被催化升华。(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4.09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绿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翠缕这么谄媚呢。不, 准确地说, 是第一次对少夫人这么谄媚。 宜生已经抬脚进了谭氏所在的屋子。 绿袖顾不上多想,赶忙跟了上去。 到得门口,绿袖却被拦住,“夫人只让少夫人进去。”翠缕的下巴抬的高高的, 像只打鸣的公鸡。 绿袖瞪了眼正要说什么, 宜生摆摆手制止,一掀帘子,径自进了内室。翠缕跟着进去, 绿袖跺跺脚,还是留在了外面。 屋里的人有点少。 谭氏,外加沈承宣, 别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可不符合谭氏的做派。往常每次见儿媳,谭氏可都是被左右拥簇着的, 众星捧月, 她就是被捧着的那轮月。 “宜生。”沈承宣先开了口, 声音里有一丝讨好, “你别生气,今日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若是我知道, 万万不会让她就这么闹上门来。” 谭氏抬起手, 示意沈承宣别再说话, 她努力放柔了脸色, “今日都是我的不对。” 宜生对沈承宣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却看了谭氏一眼。 谭氏有些不自在——自然是不自在的,向人服软认错,且还是向自己的儿媳,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事儿了。 然而,想到书房里沈问知说的那些话,谭氏还是柔声说道:“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都是伯府的血脉,今后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齐心协力才是正道。不管是谁,一出了这个府,人家看的都是伯府的脸面,伯府不好看,府里的人谁又能好看?”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您有话直说,说多了,我听不懂。” 谭氏只觉胸口一闷,几乎控制不住脸色,但看了看身旁的沈承宣,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过,竭力放柔的脸色却是消失了。 她硬邦邦地道:“过些天就是七月整十岁的生辰,我的意思是请些京里交好的夫人小姐,好好为七月过个生日。” “这不好吧,七月人小,以往也没做过生日,再说又是中元节,日子不好,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宜生敛眉低首。 谭氏几乎气了个仰倒。 这话听着很熟悉,因为这本就是谭氏以往的说辞。 但想到有所求,谭氏还是按下怒气,甚至还扬起了笑。 “以往是以往,”她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可不同的,如今,七月都十岁了。” 宜生静静地看着她。 “十岁也不是孩子了。”谭氏悠悠地道,“十岁啊,都可以寻摸婚事了,何况七月这孩子又是那么个情况,更该早点——” “砰!” “啊!” 翠缕递到宜生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碎瓷和茶水瞬间在地面绽开,翠缕的惊叫声和茶盏落地声同时响起。 “翠缕姑娘在娘跟前那么久,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呢?”宜生拿帕子擦了擦溅到身上的几滴茶水,淡淡地道。 翠缕瞪大眼睛,“我——” “翠缕!”谭氏的呵斥声打断了翠缕,“还不下去!没我吩咐不准进来,没眼色的东西!” 翠缕不敢置信地看向谭氏,却只看到谭氏阴沉沉的脸,无奈,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 屋内只剩下三人,母子,夫妻,婆媳,世间再亲近不过的关系,气氛却僵滞冷硬如斯。 不过,没了外人,连最后一丝掩饰也不必掩饰了。 谭氏索性也敞开了,“做生日不过是幌子,你也该知道,府上多了个姑娘,外面都好奇着呢。总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过个明路,素素本就是宣儿的侍妾,这没什么好说的,还有,她是十一年前跟孙大人去的岭南,青叶如今也是十一岁,而不是……十三岁。”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蓦地小了许多,沈承宣也不自在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谭氏接着又道,“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伯府的知交们见见青叶。当然,七月也的确该寻摸人家了,不然她那情况——”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 “您说的,我都明白。”她轻笑着,但那笑却是讽刺的,“您的意思,不就是说要借着七月的生日,好把秦姨娘的来历给圆上,顺便再让青叶在众人面前露露面么?” 谭氏只觉得那笑笑地她极不舒服,但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宜生却摇头,直视谭氏的眼睛:“可是,我为什么要同意?” 谭氏当即就要发怒。 “娘,您先别急。”宜生又道,止住了谭氏的动作,“一荣俱荣的道理我自然明白,我当然也想伯府好,但是,我有个条件。” 她看着谭氏,又看向沈承宣,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道: “七月的婚事,只能由我做主,其余任何人,”她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人,不得干涉。” 沈承宣先皱起了眉,“宜生,七月情形特殊——”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宜生道,又看向谭氏,脸上笑盈盈地,“娘,今日公公又去打探袭爵的事儿了吧?这时候,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沈承宣皱眉:“宜生,你什么意思?”那话听着像是威胁,可是,他有点儿不敢置信。 宜生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谭氏。 虽然没特意打听,但府里人都知道,这些日子沈问知为了袭爵的事儿跑的很勤,谭氏甚至还去几个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沈承宣顺利袭爵。 如今,爵位是谭氏三人最为放在心上的,祈求了那么多年的事,丝毫不容人破坏。 恐怕,这也是谭氏之所以接纳秦素素的一个重要原因。 伯府当然可以不认秦素素,不认沈青叶,一口咬定两人是胡乱攀扯,但是,秦素素先发制人,先在大门口闹开,让无数路人看到了沈青叶那酷似沈承宣的脸,即便伯府再怎么否认,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伯府可以把秦素素打出去,但除非当场弄死她,不然,万一她乱说话呢?万一她把真相抖落出来呢?已经渴求了二十几年爵位的三人,绝对不会容许这时候出任何岔子。 所以谭氏只得演戏,只得接纳秦素素,只为了暂时堵住秦素素的嘴。 而现在,谭氏还得堵住宜生的嘴。 谭氏眯起了眼,“好,我答应你。七月的婚事你做主,其余人不得插手。” 宜生笑,不过那笑却未达眼底。 *** 门外丫鬟说人已经来齐,询问谭氏是否开饭。谭氏吩咐了开饭,便由沈承宣扶着,看也没看宜生一眼,率先走出了内室。 人果然已经来齐了。 除了东府这一支,还有西府的人也全来了,二爷沈问章,二夫人聂氏,西府的大少爷沈承武,大少夫人李氏,小少爷沈承斌,以及沈承武的几个庶子庶女,光是西府的人,便满满当当挤了满屋子。 相比之下,东府倒还显得人少了一些。此时在外间坐着的,除了威远伯沈问知,以及沈琼霜沈文密和沈文定外,就是威远伯府的老夫人王氏。 如今伯府管家的是谭氏,但谭氏却不是辈分最高的。 谭氏上面,还有个王氏。 王氏是老威远伯沈振英的原配夫人,原本不过一乡野妇人,与当时还叫沈大石的沈振英成婚没多久,沈振英便上了战场,之后十几年无音信。十八年后,王氏带着已经十七岁的沈问知上京寻夫,才发现沈大石变成了沈振英,飞黄腾达成了烜赫一时的威远伯不说,身边还又有了娇妻美妾。 据说,沈振英是听了以讹传讹的消息,以为王氏已死,所以才另娶新妻。 王氏找上门时,新妻子才刚娶了一天——王氏正是听人谈论起威远伯的婚事,又发现此威远伯原来就是自己的丈夫沈大石。可娶了一天也是娶,总不能把人新娘子退回去,于是,沈振英奏请皇帝,开权贵先例,将原配王氏与新妻齐氏列为平妻,先皇御笔亲许。 于是,威远伯府变成了满京城大户人家里唯一一户有平妻的人家。 于是沈振英膝下三子虽然皆出自不同的母亲,但王氏所出的沈问知,和齐氏所出的三子沈问秋却都是嫡子,唯有二子沈问章,是沈振英在刚开始打仗那几年纳的妾所生,所以是庶子。 当年沈问知成功袭爵也是经过了一番角力的,不过如今早已尘埃落定,更何况,老一辈的沈振英、齐氏,和沈问章的生母皆已作古,只有王氏还健在,因此那些往事也就没有多少人提起了。 今日,除了已经死去的,以及在外经商的三爷沈问秋,整个威远伯府的主子们来的是齐齐整整,一个不落。(83中文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 4.17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正看着,翠缕便到了跟前,脸上笑地谄媚, “少夫人, 怎么不进去?夫人正等着您说话呢。” 绿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翠缕这么谄媚呢。不,准确地说,是第一次对少夫人这么谄媚。 宜生已经抬脚进了谭氏所在的屋子。 绿袖顾不上多想, 赶忙跟了上去。 到得门口,绿袖却被拦住, “夫人只让少夫人进去。”翠缕的下巴抬的高高的, 像只打鸣的公鸡。 绿袖瞪了眼正要说什么,宜生摆摆手制止,一掀帘子, 径自进了内室。翠缕跟着进去,绿袖跺跺脚,还是留在了外面。 屋里的人有点少。 谭氏,外加沈承宣, 别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可不符合谭氏的做派。往常每次见儿媳,谭氏可都是被左右拥簇着的,众星捧月, 她就是被捧着的那轮月。 “宜生。”沈承宣先开了口,声音里有一丝讨好, “你别生气, 今日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若是我知道,万万不会让她就这么闹上门来。” 谭氏抬起手,示意沈承宣别再说话,她努力放柔了脸色,“今日都是我的不对。” 宜生对沈承宣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却看了谭氏一眼。 谭氏有些不自在——自然是不自在的,向人服软认错,且还是向自己的儿媳,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事儿了。 然而,想到书房里沈问知说的那些话,谭氏还是柔声说道:“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都是伯府的血脉,今后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齐心协力才是正道。不管是谁,一出了这个府,人家看的都是伯府的脸面,伯府不好看,府里的人谁又能好看?”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您有话直说,说多了,我听不懂。” 谭氏只觉胸口一闷,几乎控制不住脸色,但看了看身旁的沈承宣,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过,竭力放柔的脸色却是消失了。 她硬邦邦地道:“过些天就是七月整十岁的生辰,我的意思是请些京里交好的夫人小姐,好好为七月过个生日。” “这不好吧,七月人小,以往也没做过生日,再说又是中元节,日子不好,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宜生敛眉低首。 谭氏几乎气了个仰倒。 这话听着很熟悉,因为这本就是谭氏以往的说辞。 但想到有所求,谭氏还是按下怒气,甚至还扬起了笑。 “以往是以往,”她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可不同的,如今,七月都十岁了。” 宜生静静地看着她。 “十岁也不是孩子了。”谭氏悠悠地道,“十岁啊,都可以寻摸婚事了,何况七月这孩子又是那么个情况,更该早点——” “砰!” “啊!” 翠缕递到宜生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碎瓷和茶水瞬间在地面绽开,翠缕的惊叫声和茶盏落地声同时响起。 “翠缕姑娘在娘跟前那么久,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呢?”宜生拿帕子擦了擦溅到身上的几滴茶水,淡淡地道。 翠缕瞪大眼睛,“我——” “翠缕!”谭氏的呵斥声打断了翠缕,“还不下去!没我吩咐不准进来,没眼色的东西!” 翠缕不敢置信地看向谭氏,却只看到谭氏阴沉沉的脸,无奈,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 屋内只剩下三人,母子,夫妻,婆媳,世间再亲近不过的关系,气氛却僵滞冷硬如斯。 不过,没了外人,连最后一丝掩饰也不必掩饰了。 谭氏索性也敞开了,“做生日不过是幌子,你也该知道,府上多了个姑娘,外面都好奇着呢。总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过个明路,素素本就是宣儿的侍妾,这没什么好说的,还有,她是十一年前跟孙大人去的岭南,青叶如今也是十一岁,而不是……十三岁。”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蓦地小了许多,沈承宣也不自在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谭氏接着又道,“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伯府的知交们见见青叶。当然,七月也的确该寻摸人家了,不然她那情况——”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 “您说的,我都明白。”她轻笑着,但那笑却是讽刺的,“您的意思,不就是说要借着七月的生日,好把秦姨娘的来历给圆上,顺便再让青叶在众人面前露露面么?” 谭氏只觉得那笑笑地她极不舒服,但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宜生却摇头,直视谭氏的眼睛:“可是,我为什么要同意?” 谭氏当即就要发怒。 “娘,您先别急。”宜生又道,止住了谭氏的动作,“一荣俱荣的道理我自然明白,我当然也想伯府好,但是,我有个条件。” 她看着谭氏,又看向沈承宣,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道: “七月的婚事,只能由我做主,其余任何人,”她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人,不得干涉。” 沈承宣先皱起了眉,“宜生,七月情形特殊——”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宜生道,又看向谭氏,脸上笑盈盈地,“娘,今日公公又去打探袭爵的事儿了吧?这时候,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沈承宣皱眉:“宜生,你什么意思?”那话听着像是威胁,可是,他有点儿不敢置信。 宜生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谭氏。 虽然没特意打听,但府里人都知道,这些日子沈问知为了袭爵的事儿跑的很勤,谭氏甚至还去几个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沈承宣顺利袭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 7.10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宜生怕热,这种天气, 屋子里只摆一个冰盆是远远不够的, 但前世的宜生, 却过了好几年夏天冰不够用的日子。原因么, 则是谭氏说府里开支大, 进项少,府里挖的冰窖存冰不足,外头的冰价又太贵, 是以全府上下都省着用冰。而且, 就连谭氏自己也只用一个冰盆, 所以宜生这当媳妇的, 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多。 谭氏的确是只用一个冰盆,但这却不是因为她真的节省, 要以身作则给媳妇做表率, 而是她有老寒腿,怕冰盆摆多了会犯病。 就是这么一戳就破的把戏,但前世的宜生却忍受了几年。不是愚笨地看不破把戏, 而是被名为“孝”和“贤”的两座大山压得不敢说破。 现在想想, 宜生只觉得上辈子的自己是个傻逼。 宜生的话一落,屋子里静了一瞬, 谭氏捂着胸口, 怒极反笑:“不想来自然可以不来, 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 也用不着人跟前伺候。嫌热就多用些冰,咱伯府家底儿虽薄,可也不能委屈着媳妇不是?就算掏光了家底儿,也得让你用上冰!” 虽然允了请求,但任是谁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话,都很难坦然受之。 以往时候,宜生也不是没提出过要求,谭氏也是这般,说是应允了,但那应允的话,却能直接让人主动打退堂鼓,还得再陪着小心哄她。 而且,以前谭氏的话还没这次难听,宜生每每听到都羞耻地主动不再提起,而这次,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这媳妇该马上认错了吧? 谭氏面色阴沉,心里却很笃定。 许是谭氏的话声有些尖锐高亢,七月不舒服地在宜生怀里扭了扭,宜生轻轻拍了拍,看七月再度安稳地睡着,才面向谭氏柔声道: “娘这话说的不吉利。上次哥哥让张太医给您请平安脉,不是说您老身子骨好着呢么?”她微微笑着,“半截身子入土什么的……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哪能自个儿咒自个儿呢?” 这里说的哥哥,是宜生娘家,渠家的哥哥。 威远伯府虽是伯府,府里却没一个掌实权的,想要请太医给府里人看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但渠家不同,渠家世代翰林,虽也不算有多大权,却也比威远伯府强得多。起码,宜生的哥哥能给谭氏请来太医,沈承宣却不行。 宜生说这话,是故意膈应老太太呢。 你觉着你伯府勋贵人家出身高贵,可请个太医,竟还得靠你瞧不起的儿媳妇娘家。 你觉着你的儿子是块宝,可他却连你儿媳的娘家哥哥都比不上。 果然,一听这话,谭氏眼珠子立即瞪起来了。 可是,宜生还没说完。 “不过,不知是谁蒙蔽了娘,竟会让娘觉得,买些冰就能掏光咱们伯府的家底儿。” “如今外头冰价十两银子一筐,马上又要入秋,媳妇再怎么用,也只十来筐,百多两银子便尽够了。”宜生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谭氏身前的梳妆台上,浅笑道,“娘眼前这闻馥阁的百花头油,一小盒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谭氏一张老脸登时涨红,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宜生。 似乎没看到谭氏的眼神,宜生话锋一转:“当然,娘是长辈,又是伯夫人,用多少两银子的头油都是应当的。” 说罢,却又将目光转向苏姨娘,“不过,我瞧着,苏姨娘用的这面脂和胭脂,是天香楼的吧?天香楼的胭脂水粉可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一盒至少至少,也得四五十两,多的上百两也不出奇。对吧,苏姨娘?” 谭氏指责宜生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但有一点却没说错:威远伯府家底的确不厚。 谭氏的确用着五十两银子的头油,但她是当家主母,又是长辈,出去代表的是伯府的脸面,是以宜生说她用得应当,也不全然是挖苦。而且,这话恰恰说到了谭氏心坎儿里。 在谭氏心里,她自然应当是这阖府上下的女人里,样样最好的一个。就算伯府家底儿薄,供她奢侈一下还是应当的。 可是,一个姨娘而已,居然用上百两一小盒的胭脂水粉? 威远伯府可没那么多钱。苏姨娘自己,也不该有那么多钱。 苏姨娘原本是谭氏的梳头丫鬟,说起来算是女承母业,因苏姨娘的娘,便是谭氏原本的陪嫁丫鬟之一,专门负责给谭氏梳头的。而苏姨娘的爹,则是谭氏奶娘的儿子。 是以,苏姨娘一家子,可以说都是谭氏倚重的心腹。 然而,再怎么是心腹,再怎么倚重,也不过是奴才罢了。 一个奴才,穿用居然越过了主子?! 即便心知宜生说这话是挑拨,谭氏却还是朝苏姨娘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挑拨是挑拨,她自然不会放过宜生,但是,若她说的属真,那么苏姨娘也别想好过! 苏姨娘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笑盈盈地道:“少夫人真是好眼力,想来是天香楼常客了。妾命贱福薄,因着夫人怜惜,才攒了些银两,前些日子第一次踏进天香楼的门,只是想着府里快有喜事了,妾也得好好收拾收拾,省得丢了咱伯府的脸面。只是,一盒胭脂就要五十两,妾身可是肉疼了许久,接下来都要吃糠咽菜了,夫人您可要再疼疼我。”说到最后,已经歪到谭氏身上,做出小女儿的撒娇举动了。 抵赖不认自然可以,但谭氏信不信就是两说了。所以,还不如干脆承认,自退一步。 但是,退不是认输,而是哀兵之策,是顺便给对手上眼药。 一个出身下贱靠谭氏生存的姨娘,和一个出身高贵还会跟谭氏”,因为绝大多数丫鬟都不识字。 绿袖也是不识字的,但红绡却略识得一些,深奥的圣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几如白话的话本子,却没多大问题。红绡之前也不知道话本是什么,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话本,讲的是个痴情公子为无缘的爱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么的,她就着了魔,将那个小故事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后来,又偶然得知了奇趣书堂的存在。红绡做了几年大丫头,买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于是便开始偷偷让相熟的丫鬟帮着带话本子,有时候有空了,自己也会去亲自挑选,日积月累之下,居然积攒了满满一箱子的话本。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宜生怕热,这种天气, 屋子里只摆一个冰盆是远远不够的, 但前世的宜生, 却过了好几年夏天冰不够用的日子。原因么, 则是谭氏说府里开支大, 进项少,府里挖的冰窖存冰不足,外头的冰价又太贵, 是以全府上下都省着用冰。而且, 就连谭氏自己也只用一个冰盆, 所以宜生这当媳妇的, 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多。 谭氏的确是只用一个冰盆,但这却不是因为她真的节省, 要以身作则给媳妇做表率, 而是她有老寒腿,怕冰盆摆多了会犯病。 就是这么一戳就破的把戏,但前世的宜生却忍受了几年。不是愚笨地看不破把戏, 而是被名为“孝”和“贤”的两座大山压得不敢说破。 现在想想, 宜生只觉得上辈子的自己是个傻逼。 宜生的话一落,屋子里静了一瞬, 谭氏捂着胸口, 怒极反笑:“不想来自然可以不来, 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 也用不着人跟前伺候。嫌热就多用些冰,咱伯府家底儿虽薄,可也不能委屈着媳妇不是?就算掏光了家底儿,也得让你用上冰!” 虽然允了请求,但任是谁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话,都很难坦然受之。 以往时候,宜生也不是没提出过要求,谭氏也是这般,说是应允了,但那应允的话,却能直接让人主动打退堂鼓,还得再陪着小心哄她。 而且,以前谭氏的话还没这次难听,宜生每每听到都羞耻地主动不再提起,而这次,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这媳妇该马上认错了吧? 谭氏面色阴沉,心里却很笃定。 许是谭氏的话声有些尖锐高亢,七月不舒服地在宜生怀里扭了扭,宜生轻轻拍了拍,看七月再度安稳地睡着,才面向谭氏柔声道: “娘这话说的不吉利。上次哥哥让张太医给您请平安脉,不是说您老身子骨好着呢么?”她微微笑着,“半截身子入土什么的……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哪能自个儿咒自个儿呢?” 这里说的哥哥,是宜生娘家,渠家的哥哥。 威远伯府虽是伯府,府里却没一个掌实权的,想要请太医给府里人看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但渠家不同,渠家世代翰林,虽也不算有多大权,却也比威远伯府强得多。起码,宜生的哥哥能给谭氏请来太医,沈承宣却不行。 宜生说这话,是故意膈应老太太呢。 你觉着你伯府勋贵人家出身高贵,可请个太医,竟还得靠你瞧不起的儿媳妇娘家。 你觉着你的儿子是块宝,可他却连你儿媳的娘家哥哥都比不上。 果然,一听这话,谭氏眼珠子立即瞪起来了。 可是,宜生还没说完。 “不过,不知是谁蒙蔽了娘,竟会让娘觉得,买些冰就能掏光咱们伯府的家底儿。” “如今外头冰价十两银子一筐,马上又要入秋,媳妇再怎么用,也只十来筐,百多两银子便尽够了。”宜生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谭氏身前的梳妆台上,浅笑道,“娘眼前这闻馥阁的百花头油,一小盒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谭氏一张老脸登时涨红,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宜生。 似乎没看到谭氏的眼神,宜生话锋一转:“当然,娘是长辈,又是伯夫人,用多少两银子的头油都是应当的。” 说罢,却又将目光转向苏姨娘,“不过,我瞧着,苏姨娘用的这面脂和胭脂,是天香楼的吧?天香楼的胭脂水粉可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一盒至少至少,也得四五十两,多的上百两也不出奇。对吧,苏姨娘?” 谭氏指责宜生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但有一点却没说错:威远伯府家底的确不厚。 谭氏的确用着五十两银子的头油,但她是当家主母,又是长辈,出去代表的是伯府的脸面,是以宜生说她用得应当,也不全然是挖苦。而且,这话恰恰说到了谭氏心坎儿里。 在谭氏心里,她自然应当是这阖府上下的女人里,样样最好的一个。就算伯府家底儿薄,供她奢侈一下还是应当的。 可是,一个姨娘而已,居然用上百两一小盒的胭脂水粉? 威远伯府可没那么多钱。苏姨娘自己,也不该有那么多钱。 苏姨娘原本是谭氏的梳头丫鬟,说起来算是女承母业,因苏姨娘的娘,便是谭氏原本的陪嫁丫鬟之一,专门负责给谭氏梳头的。而苏姨娘的爹,则是谭氏奶娘的儿子。 是以,苏姨娘一家子,可以说都是谭氏倚重的心腹。 然而,再怎么是心腹,再怎么倚重,也不过是奴才罢了。 一个奴才,穿用居然越过了主子?! 即便心知宜生说这话是挑拨,谭氏却还是朝苏姨娘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挑拨是挑拨,她自然不会放过宜生,但是,若她说的属真,那么苏姨娘也别想好过! 苏姨娘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笑盈盈地道:“少夫人真是好眼力,想来是天香楼常客了。妾命贱福薄,因着夫人怜惜,才攒了些银两,前些日子第一次踏进天香楼的门,只是想着府里快有喜事了,妾也得好好收拾收拾,省得丢了咱伯府的脸面。只是,一盒胭脂就要五十两,妾身可是肉疼了许久,接下来都要吃糠咽菜了,夫人您可要再疼疼我。”说到最后,已经歪到谭氏身上,做出小女儿的撒娇举动了。 抵赖不认自然可以,但谭氏信不信就是两说了。所以,还不如干脆承认,自退一步。 但是,退不是认输,而是哀兵之策,是顺便给对手上眼药。 一个出身下贱靠谭氏生存的姨娘,和一个出身高贵还会跟谭氏”,因为绝大多数丫鬟都不识字。 绿袖也是不识字的,但红绡却略识得一些,深奥的圣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几如白话的话本子,却没多大问题。红绡之前也不知道话本是什么,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话本,讲的是个痴情公子为无缘的爱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么的,她就着了魔,将那个小故事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后来,又偶然得知了奇趣书堂的存在。红绡做了几年大丫头,买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于是便开始偷偷让相熟的丫鬟帮着带话本子,有时候有空了,自己也会去亲自挑选,日积月累之下,居然积攒了满满一箱子的话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 7.12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所以谭氏虽不喜宜生,经常给宜生添堵,但起码在大面儿上,却从不给人把柄, 因她还要名声, 还想让人夸她慈祥和蔼。所以她不明着克扣媳妇的生活用度,比如这热天用冰问题。 宜生怕热,这种天气, 屋子里只摆一个冰盆是远远不够的,但前世的宜生,却过了好几年夏天冰不够用的日子。原因么, 则是谭氏说府里开支大,进项少, 府里挖的冰窖存冰不足,外头的冰价又太贵,是以全府上下都省着用冰。而且, 就连谭氏自己也只用一个冰盆,所以宜生这当媳妇的,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多。 谭氏的确是只用一个冰盆, 但这却不是因为她真的节省, 要以身作则给媳妇做表率,而是她有老寒腿, 怕冰盆摆多了会犯病。 就是这么一戳就破的把戏, 但前世的宜生却忍受了几年。不是愚笨地看不破把戏, 而是被名为“孝”和“贤”的两座大山压得不敢说破。 现在想想,宜生只觉得上辈子的自己是个傻逼。 宜生的话一落,屋子里静了一瞬,谭氏捂着胸口,怒极反笑:“不想来自然可以不来,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也用不着人跟前伺候。嫌热就多用些冰,咱伯府家底儿虽薄,可也不能委屈着媳妇不是?就算掏光了家底儿,也得让你用上冰!” 虽然允了请求,但任是谁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话,都很难坦然受之。 以往时候,宜生也不是没提出过要求,谭氏也是这般,说是应允了,但那应允的话,却能直接让人主动打退堂鼓,还得再陪着小心哄她。 而且,以前谭氏的话还没这次难听,宜生每每听到都羞耻地主动不再提起,而这次,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这媳妇该马上认错了吧? 谭氏面色阴沉,心里却很笃定。 许是谭氏的话声有些尖锐高亢,七月不舒服地在宜生怀里扭了扭,宜生轻轻拍了拍,看七月再度安稳地睡着,才面向谭氏柔声道: “娘这话说的不吉利。上次哥哥让张太医给您请平安脉,不是说您老身子骨好着呢么?”她微微笑着,“半截身子入土什么的……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哪能自个儿咒自个儿呢?” 这里说的哥哥,是宜生娘家,渠家的哥哥。 威远伯府虽是伯府,府里却没一个掌实权的,想要请太医给府里人看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但渠家不同,渠家世代翰林,虽也不算有多大权,却也比威远伯府强得多。起码,宜生的哥哥能给谭氏请来太医,沈承宣却不行。 宜生说这话,是故意膈应老太太呢。 你觉着你伯府勋贵人家出身高贵,可请个太医,竟还得靠你瞧不起的儿媳妇娘家。 你觉着你的儿子是块宝,可他却连你儿媳的娘家哥哥都比不上。 果然,一听这话,谭氏眼珠子立即瞪起来了。 可是,宜生还没说完。 “不过,不知是谁蒙蔽了娘,竟会让娘觉得,买些冰就能掏光咱们伯府的家底儿。” “如今外头冰价十两银子一筐,马上又要入秋,媳妇再怎么用,也只十来筐,百多两银子便尽够了。”宜生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谭氏身前的梳妆台上,浅笑道,“娘眼前这闻馥阁的百花头油,一小盒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谭氏一张老脸登时涨红,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宜生。 似乎没看到谭氏的眼神,宜生话锋一转:“当然,娘是长辈,又是伯夫人,用多少两银子的头油都是应当的。” 说罢,却又将目光转向苏姨娘,“不过,我瞧着,苏姨娘用的这面脂和胭脂,是天香楼的吧?天香楼的胭脂水粉可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一盒至少至少,也得四五十两,多的上百两也不出奇。对吧,苏姨娘?” 谭氏指责宜生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但有一点却没说错:威远伯府家底的确不厚。 谭氏的确用着五十两银子的头油,但她是当家主母,又是长辈,出去代表的是伯府的脸面,是以宜生说她用得应当,也不全然是挖苦。而且,这话恰恰说到了谭氏心坎儿里。 在谭氏心里,她自然应当是这阖府上下的女人里,样样最好的一个。就算伯府家底儿薄,供她奢侈一下还是应当的。 可是,一个姨娘而已,居然用上百两一小盒的胭脂水粉? 威远伯府可没那么多钱。苏姨娘自己,也不该有那么多钱。 苏姨娘原本是谭氏的梳头丫鬟,说起来算是女承母业,因苏姨娘的娘,便是谭氏原本的陪嫁丫鬟之一,专门负责给谭氏梳头的。而苏姨娘的爹,则是谭氏奶娘的儿子。 是以,苏姨娘一家子,可以说都是谭氏倚重的心腹。 然而,再怎么是心腹,再怎么倚重,也不过是奴才罢了。 一个奴才,穿用居然越过了主子?! 即便心知宜生说这话是挑拨,谭氏却还是朝苏姨娘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挑拨是挑拨,她自然不会放过宜生,但是,若她说的属真,那么苏姨娘也别想好过! 苏姨娘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笑盈盈地道:“少夫人真是好眼力,想来是天香楼常客了。妾命贱福薄,因着夫人怜惜,才攒了些银两,前些日子第一次踏进天香楼的门,只是想着府里快有喜事了,妾也得好好收拾收拾,省得丢了咱伯府的脸面。只是,一盒胭脂就要五十两,妾身可是肉疼了许久,接下来都要吃糠咽菜了,夫人您可要再疼疼我。”说到最后,已经歪到谭氏身上,做出小女儿的撒娇举动了。 抵赖不认自然可以,但谭氏信不信就是两说了。所以,还不如干脆承认,自退一步。 但是,退不是认输,而是哀兵之策,是顺便给对手上眼药。 一个出身下贱靠谭氏生存的姨娘,和一个出身高贵还会跟谭氏顶嘴的儿媳,在谭氏的逻辑里,后者显然更可恶。 果然,苏姨娘这话一说,谭氏的脸色变好了些。 不管苏姨娘怎么样,到底是自己的人,就算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不迟。现在,她得好好看看她这个好儿媳。 才一天不见而已,原本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居然也敢顶嘴,敢挑拨,敢下她的脸? 谭氏目光阴沉,朝苏姨娘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过是盒天香楼的胭脂而已。学学咱们少夫人,说起天香楼头头是道,想来是没少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 7.21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幸好是这样…… 松口气之后,立刻又喊了个小厮,如此云云吩咐一番,那小厮便飞快地向伯府奔去。 人群却突然又起了喧哗。 “咦, 那不是伯府的马车?不知道是府里的哪位?”有人叫道, 人群便齐齐往那儿看去。人群外围, 一辆马车正向大门驶来。已有熟悉伯府的人认出,赶车的正是伯府的马夫。 “少夫人, 怎么办?”红绡脸色苍白地问着。 那妇人似乎想让四周的人都听清似的,声音极大,她们即便不在跟前, 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少爷的孩子……不管是私生女还是以前的侍妾所生, 对少夫人来说,都闹心。 宜生没有说话。 她居然忘了。 居然忘了还有这一出, 忘了还有这些人。 马车的帘幕很厚, 她看不到那些人,但却听得到声音, 那个女人的声音。 虚张声势,仿佛末路穷途, 事实上也的确是末路穷途, 所以用这样最难看的方式逼得伯府认下这个女儿。然而即便拼命圆谎,却还是漏洞百出。 孙义庆一家五年前被灭门, 可那孩子却已经十一二岁了。那么, 孙义庆死之前的起码五六年, 为何不给伯府送信,告知母女俩的存在? 如今众人粗粗听着,未及细想,所以才能让她糊弄过去,但只要人一引导,或者回去稍加思索,就会反应过来。 不过,或许这也正是那个女人的目的。 留下漏洞,未尝不是给自己留下后路。 不过,那跟她都没关系了。 “不用管,回府吧。”她稍稍掀起车帘,对着帘外的曹升道。 “哎!”曹升应了声,可看到门前那一堆堆的人,却又犯了难。 伯府有几个门,大门旁边有个小小的角门,供门房和下人出入,只是又矮又小,只容一两人通过,马车是过不去的。东西两边还有侧门,却也是只供人出入,车辆过不去的。所以平常府里主子们出府坐车坐轿都是走正门。可如今,正门被堵住了。 宜生自然也看到门前的光景。 ”走后门。”她说道。 后门倒是宽敞,容得下马车通过,但是,后门一般是瓜果蔬菜日常所需的大宗采买进出,甚至收夜香的,也一向是在后门等候。 让少夫人走后门,似乎有些委屈。 ”无妨,就走后门。”曹升正想着,就听马车里又传来声音。 闻言,曹升便也不再纠结,挥起马鞭便要将车往后门赶。 这边厢众人还在猜着马车里的人,却只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掀开车帘,看不到面容,只露出衣衫一角,似乎是个年轻女子。她吩咐了马夫一句,然后那马夫就要把车往后门赶,竟像是没看到门口这茬儿似的。 虽说不论什么身份,年轻女子的确不好管这茬事儿,但这样淡定地毫不关心的模样,似乎也有点儿奇怪。 而且,走了后门,他们也就少看了一场热闹,很无趣啊。 “该不会是少夫人吧?”人群中便有人开玩笑似地道。 有人啐那人,哪来的那么巧。 不过,即便不是少夫人,应该也是府中几个少爷的内眷吧,那似乎也很好玩……趁着马车还未走远,人群便都伸长了脖子,想看车里人是谁。 正在此时,人群忽然又发出一声大喝,“大门开了!伯夫人出来了!” 伯府的大门徐徐打开,谭氏正被一群人簇拥而来。 曹升扬起的马鞭又放下了。 伯夫人都出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走,似乎不太好。 “少、少夫人……”他期期艾艾地喊了声。 然后,曹升便听车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等等吧。” 等着这些人把戏演完。 她也想看看,这一世,这场戏是否会有不同。 这一点,她很快便知道了。 ”少夫人,夫人让您先别进府,稍等一下。”谭氏走出来,站在大门前没动,身边的大丫头翠缕倒是小跑着来到马车跟前,趾高气昂地吩咐道。 宜生笑。 前世这时她没出府,自然也没这一出。 这是想让她也陪着作戏的意思? ”既然娘这样说,那就先等着吧。”她温声道。 *** 谭氏拄着龙头拐杖,还被丫鬟们扶着,一副老人家的作态,但她走路的速度和气势可半点也不像老人家。 虎虎生风,气势汹汹,几乎可称得上健步如飞,几个裹了小脚的丫头甚至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只得苦着脸竭力跟上。 谭氏却没空注意丫头们的感受。她心里正窝着一团火。 若是那贱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拎起拐杖打死她! 不是死了么?不是死了么! 居然回来了,还闹到跟前了!是想干嘛?威胁她?呵,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谭氏阴沉着脸,两只小脚迈地飞快,很快就过了二门,直冲大门而去。这时,却又有个小厮急冲冲地跑过来。 看到谭氏一行人,小厮大喜,“夫人!夫人!”他大呼小叫地喊着,也没施礼,见着谭氏就要往前冲。 谭氏心头正怒,见小厮这么没规矩的样子,当即扬起拐杖就要打下去。 打不了那贱人,还打不得这没规矩的奴才么! 然而,那小厮似乎没发现谭氏的怒火,在谭氏的拐杖扬起时,就噼里啪啦几乎不带喘气儿地说了一大通话。 宣少爷的侍妾……跟宣少爷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岭南孙大人……那妇人在门口说的那些话,小厮通通照说了一遍,又加以路人的议论。 谭氏半扬起的拐杖忽地落下。 她嘴角扯起一抹笑,嘴唇蠕动,看着那小厮,似乎在说小厮,又似乎不是:“倒是还有些聪明……” 谭氏突然放慢了步伐,恢复了贵妇人的徐缓从容。 不过,此时离大门也没几步路了,即便放慢步伐,大门也是转眼便到。 大门一开,谭氏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马车。 从曹升准备马车开始,便有下人将少夫人要出府的事儿禀报了上来。平心而论,儿媳妇出府而已,并非必须向她请示,但是,她就是不爽。 以往的渠宜生可是无论大小都先向她请示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从那次早饭时竟敢公然的是谁,素素的身子有一瞬间的瑟缩,但随即却又昂首挺胸起来。而沈青叶,则快速扫了四周一眼。 她很快看到那辆马车。 谭氏可不会顾及别人什么反应,说过那句话,她便已经牵着沈青叶的手,往马车前走去。丫头们十分有眼色,见状赶紧赶在谭氏之前跑到马车前,通知车里的人下车。 路边围观的人群见状,也纷纷涌了过来。 伯夫人居然让儿媳在当庭广众之下下车?而且还是在人家夫君旧日小妾带着孩子找上门来的场合?是当真不忌讳还是有别的缘故?不过不管怎样,对他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来说,伯夫人谭氏让儿媳下车,就是个不容错过的围观机会。 大户人家的女眷啊,平时可是难得一见的。而且这伯府少夫人年轻时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如今虽然快三十了,但应该也还不错吧? 想到这里,民众们的围观热情就更足了,纷纷涌向马车周围,而谭氏,却似乎并没有看到这情形,或者说看到了也并不当一回事儿。 那边厢,车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车帘便被掀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 7.26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沈青叶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的思绪其实还有些混乱,总是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瘦弱的躯体,发黄的皮肤, 干巴巴鸡爪一样的双手, 当然还有那虽然已经浆洗干净, 却依旧透露出寒酸与破旧的衣衫。 眼前没镜子,但她心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脸:五官秀美, 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脸颊凹陷, 神情畏缩却惹人怜爱,一副小可怜儿样。 那是沈青叶的脸,是她现在的脸。 “各位老爷太太看看啊!”妇人又大喊了一声,一把拉住了沈青叶,拨开她的头发,让她的脸完完整整暴露在众人面前,“看看, 叶儿长得跟宣少爷一模一样啊!” 十来岁的小女孩,虽还未完全长开,但也已依稀可以看出长大后的样子。而这张暴露在众人面前的脸,那眉,那眼,那鼻梁, 那嘴唇……周围的民众立即喧嚷起来。 “真像啊!宣少爷要是女的, 估计也就长这样!” “我见过宣少爷, 真跟这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真的是宣少爷的种了, 嘻嘻,宣少爷可真是风流人儿……” …… “你胡吣些什么!”管家沈全福急得满头汗,却也偷偷瞅了一眼那小姑娘,瞅清楚后,却又恨不得自己压根没瞅。 任他如何否认,那张脸简直就是铁证。宣少爷四个儿女,却没一个能像这小姑娘似的,简直把宣少爷像了个十成十! 可是,再像又怎样?难道要承认这孩子是宣少爷的种?男人风流不是大事儿,可风流到在外面弄出孩子,还让孩子跟孩子他娘闹上门来——伯府的脸都给丢尽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厌恶地又看了那孩子一眼——这孩子,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沈青叶抬头,恰好对上沈管家的目光。、 她的身子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一是因为妇人突然用力地将她往前拉扯,尖利的指甲几乎将她的皮肤划破;二来,则是因为沈管家的目光。 厌恶、不屑,像在看一滩路边的烂泥,本来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烂泥,偏偏,那烂泥沾上了他的脚…… 沈青叶很熟悉沈全福,却不熟悉用着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的沈全福。 沈全福的目光从沈青叶身上移走,虽然心里发虚,却依旧挺起胸膛,对那妇人道:“是与不是,还得禀报了主子们才知道,可不是凭你一张嘴随便说的!” 说罢,便让小厮去府里禀报,又让母女俩进茶房等候。 不管最终怎样,可不能再在大门口这么杵着了。被闹上门已经够丢人的了,再杵在大门口让路人看完全场,他这个大管家也别想再干下去了。 沈全福这样想着,便招呼其余几个小厮,要将母女俩弄到茶房。 可他注定不能如愿。 见小厮们涌上来,那妇人的脸瞬间白了,像是看到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一样,“蹬蹬蹬”连退几步,因为手里一直抓着沈青叶,是以她一退,沈青叶便也不由自主地被拽着,瘦小的身子连打几个趔趄,差点没趴到地上。 “不去!我不去茶房,我哪儿都不去!”妇人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尖锐甚至带着疯狂的声音引来了更多人围观,伯府大门大门前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都在看着这场闹剧议论纷纷。 沈全福没有料到她竟是这副反应,不觉愣了一下。 那妇人却又继续叫嚷起来。 “我知道你们不想认!你们就想把我们娘儿俩诓进去,然后要了那我们娘儿俩的命!这事儿不当面掰扯清楚,我绝不进伯府的门!” 四周瞬间大哗。 沈全福又惊又怒。 闹上门不就是为了让伯府承认么?不该小心讨好伯府么?可这妇人说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把人诓进去要了她们的命?说得好像伯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私生女和私生女的娘闹上门,这是让人笑话的事儿,但也只是笑话,可这妇人却污蔑伯府要害她性命!更关键的是,那神情和语气……竟完全不似作伪。 “闭嘴!”沈全福高声怒喝,瞬间压过四周的声浪。 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一些,但仍旧密密麻麻的,蚊蚋一般。妇人被喝声一吓,倒是没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眼珠一转,转眼换上一副凄凄惨惨的表情。 “我也是没办法了啊,要不是为了青儿,我也不会腆着脸求上门啊……”她抹了一把泪,又把沈青叶拽到跟前,“当初我是宣少爷的侍妾,可是少爷的客人看中了我,少爷便把我送给了那客人,我虽不愿,但我一个弱女子,除了顺从又能怎样呢?”说完这句话,两只眼睛里又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来。 她衣袖掩面,虽然哭地凄惨,但却也没弄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似的狼狈,衬着那瘦弱的身子,倒让一些人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仔细看来,这妇人的长相竟也是不错的,只是面容太过沧桑,装扮也太过寒酸,才让人一眼只看到了落魄。 而她这话,则更引得众人好奇。 原本都以为是伯府少爷在外头的风流债,没想到,竟然是原来的姨娘? 那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马上就有人问了出来,“那你怎么又有了宣少爷的孩子?” 妇人觑了沈全福一眼。 沈全福眉头紧锁,但却没有任何制止妇人的举动。 他还纳闷着呢。 沈全福已经做了伯府整整十年的管家,说短不短,但说长却也不长,起码,以眼前这孩子的年龄看,这桩事儿是发生在他当上伯府管家之前。 沈全福是伯府家生子,对伯府的事儿几乎件件熟悉,但唯独有几年,却是他不太熟悉的。那就是他当上管家之前的那几年。那几年,他在伯府的铺子里做管事,正干得好好地,不知怎么,原来的老管家被撤,他这个在外面的人却被提拔当了大管家, 看这孩子的年龄,却恰好是生在他不在伯府的那几年。 宣少爷的侍妾通房不少,前前后后的加起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确实不知道这妇人是不是大少爷的侍妾。可是,既然她敢这么说,应该不至于扯谎吧?毕竟这样的谎很容易被戳破。 原本他也以为这妇人是少爷在外头的风流债,所以他才震怒,想要让妇人先进了门再说,就算丢丑也是在自个儿院子里丢。但是,如果她原本是少爷的侍妾,那这事儿……可就不一样了。 见沈全福没有制止的意思,妇人心下便了然了,她又抹着泪哭诉起来。 “我当时年轻,才十六岁,哪里知道些什么,少爷把我给了人,我也就只能跟着,那客人要了我就去岭南上任了,我连包袱都没放下,就上了车跟着去岭南。谁知一上车就又晕又吐地厉害,我还当是自己身子不争气,怕客人知晓了嫌我晦气把我扔下,只得竭力隐瞒,直到肚子大起来,我才知道竟然怀了少爷的孩子!” “那后来呢?那客人发现了是什么反应?”周围又有人问道。 “那位客人也是好心,得知真相后不仅没责难我,还说要派人送我回伯府,可那时已经离京城太远了,大夫说我身子受不了长途颠簸,还不如先去岭南,安顿下生了孩子再回京城,于是我只好先随那客人去岭南。”妇人又抹着泪道,“可是我生下叶儿后身子一直不好,就一直拖了下去,正想求那客人给京城去信说这事儿,那客人竟然遭了难!” 这话立刻又勾起众人的好奇心:“遭难?遭什么难?那客人不是去岭南当官儿的么?怎么会遭难?” 妇人哭了起来,是真真切切地哭,“你们不知道,岭南那地儿穷山恶水,无法无天啊!刁民冲进府衙,把孙大人一家都杀了啊!” 这次却有个人站出来,问道,“你说的可是五年前的广州知府孙义庆灭门案?” 妇人忙点头。 人群再次哗然。 在场的虽多是平民,但却有不少跟官家沾关系的,比如那问话的男人,就是一个吏部的小书吏,妇人一点头,便有人向他询问,他也得意洋洋地开始炫耀自己的听闻。 灭门案并不常见,再说又是个知府,因此即便是吏部最底层的书吏,也略略知道一些。 不过,眼前要紧的不是灭门案,而是灭门案证明了妇人的话是真的。 但是,“不是灭门么?怎么唯独你逃了出来?”就有人问道。 那妇人哭着,“孙大人高风亮节,虽然看上了我,但却从没碰过我,说我既怀了宣少爷的孩子,那就是宣少爷的人,以后终归还是要回去的,他不能污了我清白。是以一到广州,孙大人便将我安排在城里的一处宅院,又请人照看我,只等我养好了病,青叶也大一些时再送回京城,哪里知道……”她又痛哭起来,“孙大人是我们娘俩儿的恩人啊!” 人群又嘈杂起来。 这么说来,那女孩就不是私生女,反倒是正经的伯府血脉,而且那妇人既不曾委身孙义庆,那就还是宣少爷的侍妾,回伯府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况且,这其中又牵扯到一位高风亮节却惨遭灭门的孙大人。 原本以为是伯府的丑闻,这样看来,若伯府能重新接纳妇人,反倒会成为一桩韵事也说不定啊…… 人们纷纷议论着。 威远伯府根基不深,第一代威远伯沈振英出身贫寒,以军功起家,半个出色靠谱的族人也无。沈振英娶了两个夫人,一是贫寒时的糟糠之妻,二是发达后攀附沈振英的小官之女,因此沈振英既无母族可靠,又无妻族可依,整个威远侯府,全凭沈振英撑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 8.01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谭氏嘴角微挑, 露出胜利后洋洋得意的笑容。秦素素的表情也愈发惹人怜爱了。 然而, 说罢那句话, 宜生没去看沈青叶, 而是转头看向秦素素, “还有秦姨娘, 既然千辛万苦回来了, 先前又为何不愿进府, 非得在大门口闹了这一出。只要你的经历属实,又为何要怕伯府呢?” 她这句话声音很低, 只有靠的近的几人听到, 外围的人群是听不到的。 秦素素的表情有瞬间的僵滞。 谭氏瞪起了眼。 宜生又抬高了声音,语调依旧温和从容:“秦姨娘这一路北上吃了不少苦吧?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伯府自是不会亏待于你。还有青叶, 在外面十几年啊……也委屈她了。” 转眼又调低了声音,看着谭氏, 对她说道:“十三年了呢,青叶都十三岁了,娘,您说是不是?” 谭氏绷紧的面皮止不住地跳动,却还是竭力压低了声音:“你胡说什么!这孩子今年十一岁!” 普通民众不知道, 但熟知孙义庆灭门案的, 大多也同时知道, 孙义庆是十一年前去的岭南。秦素素又是在跟着去岭南的路上才发现自个儿怀了孕, 那么到如今,这孩子自然最多也就十一岁。 宜生笑了笑,向前迈了一步,用几乎像是耳语般的声音对谭氏道:“娘,有些事你知我知,说出来,就不大好了。”又转头看了看秦素素,“对了,还有秦姨娘也知道。” 秦素素的脸刷地白了。 然而宜生却没再管两人的反应,而是又说了一番大方得体,贤良大度的漂亮场面话。 她抬高了声音,哪怕脸被幕蓠遮挡住,人们依旧可以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她的情绪很平和,甚至有些喜悦,完全没有一般大妇遇见这种事儿时的闹心模样。 真是个不妒不争宽容大度的贤妻啊……人们纷纷感叹着。 谭氏的脸却已经有些扭曲。 “回府!”在脸上的表情彻底失控之前,她咬牙吐出了这一句。 *** 正主都走了,看热闹的民众们却还在议论纷纷,威远伯府大门前闹的这一出,也以飞一般的速度被宣扬开来。 当然,这事儿颇有些蹊跷之处,但民众们并不是很在意。本就是与己无关的事儿,看看热闹也就过去了,谁会费心探究真相呢?尤其是那样触摸不到的高门大户。 不过是闲来时说一嘴罢了。 但是,普通民众可以不在意,伯府却不能。 回到府中,没了外人在场,谭氏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 “渠氏,你说那话什么意思!”她大声叱问,但声音再大,也掩饰不了她的色厉内荏。 宜生看着她,看着她的色厉内荏,忽地笑了出来。 “娘,”宜生笑着,“我说的很明白了。有些话,摊开了说不好看。不过,我虽不好看,您却只会更不好看。所以,何必逼人太甚呢?” 被宜生的笑刺激,谭氏的眼皮狠狠抽动了几下,最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而是拂袖而去。 甚至忘了交代下人安顿秦素素和沈青叶母女。 秦素素愣了下,随即便迈着小脚追赶谭氏,却又不敢靠地太近,而是一直保持着落后十余步的距离。 而沈青叶,则顿了顿脚步,看向宜生。 “母、母亲……”她叫着,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期许。 宜生也看着她,幕蓠后的面容上也泛起一丝复杂。 “嗯。”她轻声应着,声音里没有慈爱,但也没有厌恶,就像对待一个普普通通、不喜不恶的孩子。 沈青叶握紧了拳头。 宜生却又转头吩咐下人:“以后青叶就是伯府的姑娘了,仔细伺候着,不可怠慢。” 下人们应声。 少夫人说话虽没夫人那么管用,但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在不违背夫人命令的情况下,少夫人的话自然也要听。少夫人特意交代好好伺候这位凭空冒出的小姐,他们自然得听从。 沈青叶咬了咬唇,弯腰向宜生施了一礼,动作标准而娴熟。 “母亲,女儿告退了。” “嗯。”宜生又应了一声,依旧不咸不淡地。 沈青叶双拳握地更紧,她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宜生怀里安静熟睡的七月,终究什么也没说。 又施了一礼,转身,飞奔着去追前方的谭氏和秦素素。 看着那飞奔离去的身影,宜生叹了一口气,也转身向自己的小院而去。 在上辈子为她挡刀而死的那一刻,两人的母女缘分便断了,若有缘或许还可再续,但是,两人如今的身份,却如一道鸿沟般阻隔着她们。 她不介意再续前缘,但是,首先她要确定沈琪——现在应该说沈青叶了——她要先确定沈青叶是可以信赖的。 *** 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被人闹上门来,哪怕最终扯了块看似漂亮的遮羞布,但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真相是多么丑陋。尤其,这块遮羞布并不能遮住太多羞,不过是暂时圆过去罢了,人们的怀疑都还藏在心里,如果不及时打补丁,这怀疑终究会发酵。 伯府可以不在意普通民众的闲话,但是,这事儿可不止是会传到普通民众耳中。 这半天的功夫,满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家,该知道的可都知道了。 本来谭氏还想着过几天去英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坐坐呢,这事儿若没对好口径,她可不敢出门。 谭氏带着秦素素和沈青叶回了住处没多久,威远伯沈问知和沈承宣也先后回了府,一回府便直奔谭氏住处,摒退下人,一家三口密谈了许久,期间房内传出威远伯的怒吼,以及伯夫人凄凄的哭声。 再出来,三人的神色都恢复如初,而谭氏则吩咐下人收拾了一个小院出来,好安置秦素素母女。那院子跟方姨娘和柳姨娘合住的院子毗邻,说是院子,但其实占地很小,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原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因此房间也又小又旧。 但是,再小,好歹是单独的院子,满伯府的妾室中,也只有苏姨娘这个有了两个孩子的,才有这份待遇。 伯府的下人们个个都瞅着,见这安排,心里都不由泛起了嘀咕。 单独拨了个院子,看上去是给了脸面。可偏偏,这个院子又小又寒碜…… 所以,伯夫人这到底是待见秦姨娘,还是不待见呢?下人们拿捏不定。 而宜生这边,自回了院子,外边的事也就基本听不到了。 红绡爱操心,倒是特意打听了下,但也只打听到谭氏将秦素素母女安顿到一个又小又破的院子,其他更多的,却是打听不出来了。 红绡说着打听来的情报,宜生一边听,一边教七月玩鲁班锁。 奇趣书堂不仅仅卖书,还卖一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就比如这鲁班锁,当时宜生挑了几本书,看到旁边还有鲁班锁,便也买了一个来。 鲁班锁跟九连环一般,都是这时代最为常见的益智类玩具,不过,九连环的原理是数学中的拓扑原理,鲁班锁却是来源于建筑中的榫卯结构,说起来都是益智玩具,细究原理却大不相同,玩得转九连环,却未必能玩好鲁班锁。 宜生也并没有抱什么指望,她只是觉得,要让七月什么都试一试。 鲁班锁易拆难装,七月很快将原本浑然一体的鲁班锁拆分开来,但在重新拼装的时候,却愣愣地看了半晌。 她看着那一堆零散的小木块,拿起一个又放下,又拿起一个,又放下,似乎拿不定主意。 见状,宜生正想着是安慰还是鼓励,却见七月又拿起一个木块,没有放下,然后又拿起一个。 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再被放下,而是快速而精准地在七月手中搭建成一个整体,一个逐渐有了雏形的整体。 随着最后一个木块嵌入,鲁班锁恢复如初。 而此时,红绡的声音也正传来: “少夫人,夫人唤您去前头用晚饭。” 这个前头,自然是指威远伯和威远伯夫人所在的正房。 虽然沈承宣已经二十多岁,虽然沈承宣的儿子都已经开蒙,但他却还不是威远伯府世子,而只是威远伯府大少爷。 威远伯府根基不深,第一代威远伯沈振英出身贫寒,以军功起家,半个出色靠谱的族人也无。沈振英娶了两个夫人,一是贫寒时的糟糠之妻,二是发达后攀附沈振英的小官之女,因此沈振英既无母族可靠,又无妻族可依,整个威远侯府,全凭沈振英撑着。 于是,沈振英一去世,威远侯府便哗啦啦如大厦将倾。 沈振英去世后,长子沈问知成功袭了爵。可是,到了第三代沈承宣这儿,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4 8.01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幸好是这样…… 松口气之后,立刻又喊了个小厮, 如此云云吩咐一番, 那小厮便飞快地向伯府奔去。 人群却突然又起了喧哗。 “咦, 那不是伯府的马车?不知道是府里的哪位?”有人叫道,人群便齐齐往那儿看去。人群外围,一辆马车正向大门驶来。已有熟悉伯府的人认出, 赶车的正是伯府的马夫。 “少夫人, 怎么办?”红绡脸色苍白地问着。 那妇人似乎想让四周的人都听清似的, 声音极大,她们即便不在跟前, 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少爷的孩子……不管是私生女还是以前的侍妾所生,对少夫人来说, 都闹心。 宜生没有说话。 她居然忘了。 居然忘了还有这一出,忘了还有这些人。 马车的帘幕很厚,她看不到那些人, 但却听得到声音,那个女人的声音。 虚张声势,仿佛末路穷途, 事实上也的确是末路穷途,所以用这样最难看的方式逼得伯府认下这个女儿。然而即便拼命圆谎, 却还是漏洞百出。 孙义庆一家五年前被灭门, 可那孩子却已经十一二岁了。那么, 孙义庆死之前的起码五六年, 为何不给伯府送信,告知母女俩的存在? 如今众人粗粗听着,未及细想,所以才能让她糊弄过去,但只要人一引导,或者回去稍加思索,就会反应过来。 不过,或许这也正是那个女人的目的。 留下漏洞,未尝不是给自己留下后路。 不过,那跟她都没关系了。 “不用管,回府吧。”她稍稍掀起车帘,对着帘外的曹升道。 “哎!”曹升应了声,可看到门前那一堆堆的人,却又犯了难。 伯府有几个门,大门旁边有个小小的角门,供门房和下人出入,只是又矮又小,只容一两人通过,马车是过不去的。东西两边还有侧门,却也是只供人出入,车辆过不去的。所以平常府里主子们出府坐车坐轿都是走正门。可如今,正门被堵住了。 宜生自然也看到门前的光景。 ”走后门。”她说道。 后门倒是宽敞,容得下马车通过,但是,后门一般是瓜果蔬菜日常所需的大宗采买进出,甚至收夜香的,也一向是在后门等候。 让少夫人走后门,似乎有些委屈。 ”无妨,就走后门。”曹升正想着,就听马车里又传来声音。 闻言,曹升便也不再纠结,挥起马鞭便要将车往后门赶。 这边厢众人还在猜着马车里的人,却只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掀开车帘,看不到面容,只露出衣衫一角,似乎是个年轻女子。她吩咐了马夫一句,然后那马夫就要把车往后门赶,竟像是没看到门口这茬儿似的。 虽说不论什么身份,年轻女子的确不好管这茬事儿,但这样淡定地毫不关心的模样,似乎也有点儿奇怪。 而且,走了后门,他们也就少看了一场热闹,很无趣啊。 “该不会是少夫人吧?”人群中便有人开玩笑似地道。 有人啐那人,哪来的那么巧。 不过,即便不是少夫人,应该也是府中几个少爷的内眷吧,那似乎也很好玩……趁着马车还未走远,人群便都伸长了脖子,想看车里人是谁。 正在此时,人群忽然又发出一声大喝,“大门开了!伯夫人出来了!” 伯府的大门徐徐打开,谭氏正被一群人簇拥而来。 曹升扬起的马鞭又放下了。 伯夫人都出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走,似乎不太好。 “少、少夫人……”他期期艾艾地喊了声。 然后,曹升便听车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等等吧。” 等着这些人把戏演完。 她也想看看,这一世,这场戏是否会有不同。 这一点,她很快便知道了。 ”少夫人,夫人让您先别进府,稍等一下。”谭氏走出来,站在大门前没动,身边的大丫头翠缕倒是小跑着来到马车跟前,趾高气昂地吩咐道。 宜生笑。 前世这时她没出府,自然也没这一出。 这是想让她也陪着作戏的意思? ”既然娘这样说,那就先等着吧。”她温声道。 *** 谭氏拄着龙头拐杖,还被丫鬟们扶着,一副老人家的作态,但她走路的速度和气势可半点也不像老人家。 虎虎生风,气势汹汹,几乎可称得上健步如飞,几个裹了小脚的丫头甚至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只得苦着脸竭力跟上。 谭氏却没空注意丫头们的感受。她心里正窝着一团火。 若是那贱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拎起拐杖打死她! 不是死了么?不是死了么! 居然回来了,还闹到跟前了!是想干嘛?威胁她?呵,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谭氏阴沉着脸,两只小脚迈地飞快,很快就过了二门,直冲大门而去。这时,却又有个小厮急冲冲地跑过来。 看到谭氏一行人,小厮大喜,“夫人!夫人!”他大呼小叫地喊着,也没施礼,见着谭氏就要往前冲。 谭氏心头正怒,见小厮这么没规矩的样子,当即扬起拐杖就要打下去。 打不了那贱人,还打不得这没规矩的奴才么! 然而,那小厮似乎没发现谭氏的怒火,在谭氏的拐杖扬起时,就噼里啪啦几乎不带喘气儿地说了一大通话。 宣少爷的侍妾……跟宣少爷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岭南孙大人……那妇人在门口说的那些话,小厮通通照说了一遍,又加以路人的议论。 谭氏半扬起的拐杖忽地落下。 她嘴角扯起一抹笑,嘴唇蠕动,看着那小厮,似乎在说小厮,又似乎不是:“倒是还有些聪明……” 谭氏突然放慢了步伐,恢复了贵妇人的徐缓从容。 不过,此时离大门也没几步路了,即便放慢步伐,大门也是转眼便到。 大门一开,谭氏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马车。 从曹升准备马车开始,便有下人将少夫人要出府的事儿禀报了上来。平心而论,儿媳妇出府而已,并非必须向她请示,但是,她就是不爽。 以往的渠宜生可是无论大小都先向她请示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从那次早饭时竟敢公然顶撞她,就大大地不一样了。 谭氏本来被压下的火猛地又窜了起来。 她冷笑着,侧身吩咐了翠缕几句。 翠缕跑向了马车,她才将视线转向人群聚集之处,也不上前,就那样站在门前。 她是伯府夫人,出来已是给了那贱人天大的脸面,还想让她主动迎上去? 便是做戏,也没门儿! *** 自人群中爆发出那一声喊,沈管家和那妇人的目光便立即转向了大门。 沈管家自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小跑着上前,低声在谭氏身旁耳语了一番。谭氏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边,那妇人也拖着沈青叶走了过来,走到离谭氏约十步远的地方,蓦地爆发出一声哭喊:“夫人啊,我是素素啊!” 虽然沈承宣已经二十多岁,虽然沈承宣的儿子都已经开蒙,但他却还不是威远伯府世子,而只是威远伯府大少爷。 威远伯府根基不深,第一代威远伯沈振英出身贫寒,以军功起家,半个出色靠谱的族人也无。沈振英娶了两个夫人,一是贫寒时的糟糠之妻,二是发达后攀附沈振英的小官之女,因此沈振英既无母族可靠,又无妻族可依,整个威远侯府,全凭沈振英撑着。 于是,沈振英一去世,威远侯府便哗啦啦如大厦将倾。 沈振英去世后,长子沈问知成功袭了爵。可是,到了第三代沈承宣这儿,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沈问知袭爵时,沈承宣就已经十几岁,按理说沈承宣被封世子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从沈问知袭爵开始,请封沈承宣为世子的折子几乎是年年上呈,却年年都没有回音。 开始沈问知和谭氏还以为是有人搞鬼,请封的折子没能上达天听,后来花重金收买了宫里人,才知道折子早就呈上去了,先皇没理而已。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而威远伯府,却是眼看连三世都撑不下去了。 京城的人多鬼,一看这架势,立刻明白威远伯府要没落。 老威远伯沈振英是军功起家,儿孙却都是习文,习文也就罢了,偏偏没一个出息的。沈问知学问平平,蒙父荫在礼部领个闲职,半点实权也无。沈承宣倒是有些才华,当年也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可谭氏不舍得儿子被外放做官,托了许多的人情,花了许多的银子,才让沈承宣留在京城任职。 沈承宣是锦绣堆里养出的纨绔,吟诗作对,纸上谈兵可以,真要他干实事儿,那是半点也指望不上的。因此,蹉跎了几年,沈承宣官没升几级,吟诗作对的名气倒比为官的名声还大。 这样的父子俩,若再没爵位傍身,威远伯府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 偏偏此时先皇驾崩,新帝即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不待见威远伯府,新帝却说不定。 先帝重务实,所以不待见沈问知父子俩,可新帝却是个众所周知的颜控。新帝做太子时便喜欢与文人士子结交,尤喜诗文做得好,人也长得俊的风流人物。而这两条,沈承宣一个不落地,全中。 于是,威远伯府便又看到了希望。沈问知一大早便上朝递折子为儿子请封,看他那表情,显然是听了宫里什么消息,以为这次胜券在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5 8.01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少夫人好像……太看重姑娘了? 无论做什么事,少夫人都一定要让姑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姑娘在院子里看蚂蚁,少夫人就在旁边兴致勃勃地陪着姑娘一起看;姑娘在屋子里玩九连环,少夫人就坐在姑娘旁边看书;晚上睡觉时, 夫人不再让姑娘一个人睡,反而日日搂着…… 这两天更是离谱——连姑娘出恭,少夫人都要在外面等着! 以往少夫人当然也疼爱姑娘,可那也就是普通母亲对女儿的疼爱, 可现在, 少夫人整个人都紧绷着, 时时刻刻守在姑娘身边, 就好像……就好像是怕如果一刻不在姑娘身边,就会永远失去姑娘似的…… 虽然姑娘身子有些弱,但也算健健康康的,完全不用那么紧张啊。 绿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虽然少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少爷来不来,但内心肯定深受打击,进而对少爷彻底死心, 转而把所有感情都转移到姑娘身上来,把姑娘看成最后的依靠, 所以才会把姑娘看得那么重要! 嗯, 一定是这样。绿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宜生等在恭房外, 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甚至如果不是考虑到七月已经十岁, 应该独立地完成一些日常活动,她甚至想陪着七月一起进入恭房。 她看到绿袖惊诧的眼神,却没有解释,也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以掩饰自己的异常。 她的确紧张七月,紧张地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骼都严阵以待,因为,时间不多了。 距离记忆中七月摔下假山,然后被取而代之的时间,仅仅只剩一天而已。明天,就是在明天,记忆中她的七月就会消失不见,变成另外一个有手段有心机,人人称赞的七月,变成穿越女沈琪。 她不恨沈琪,毕竟曾经母女一样相处了十年,甚至最后还为沈琪挡了刀,哪怕那时她早已起了怀疑。可是,不恨不代表期待,她只希望,这辈子永远不要再出现沈琪! 她只要七月。 所以她紧张,无措,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守护住七月。故意跟谭氏闹一场,目的其实很简单,真的只是想要免去早上的请安,然后让沈承宣继续“冷落”自己而已。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清清静静地,无人打扰地,时时刻刻守着七月。 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慌了。 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放松。 即便她守住了七月不让她去爬假山,可是,被穿越一定要摔下假山么?她都重生了,剧情还会跟前世一样么? 她不敢赌。 所以她只能守着,一刻都不敢离开,哪怕显得举动怪异。 难捱的一日过去,明天就是记忆中的日子。 到了晚上,宜生照旧将七月搂在怀里睡,轻轻拍着七月的后背,看着七月闭上眼睛熟睡过去,夜也越来越深,可是,她却一直无法睡去。哪怕强迫自己睡去,也丝毫没有睡意,就怕一觉睡过去,怀里的人还在,内里却换了个芯儿。 卧室的灯一夜未熄,宜生也一夜未睡。 她眼睁睁地看着纱帘外的光线由昏黄的灯光变为明亮的自然光,听着外间的红绡绿袖发出轻微的声响,最后,怀里的七月微微动了一动,睁开眼睛,叫了一声,“阿娘。” 明明一夜未睡,宜生却丝毫不感觉疲惫。 宜生记得清楚,上辈子,就是在这一日的午后时分,她像往常一样午睡,睡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被摇醒,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七月摔下假山的消息,急匆匆请了大夫,大夫说是脑袋磕了,其余倒无大碍。 当时府中人纷纷议论,说大姑娘脑子本就不好,这再一磕,可不就更傻了。 她不信,守了一夜,第二日,七月醒来,没有如旁人说的那样变得更傻,但却已经不再是她的七月。 就在这一天。 这次,她绝不再午睡了。 她要好好看着七月,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再侵占七月的身体。 她握紧了双手,斗志昂扬。 她陪着七月待了一上午,拉着七月的手,没有片刻松开过。很快,中午来临,主仆几人简单用了午餐,红绡绿袖吩咐小丫头收拾碗盘,宜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走几圈然后去午睡,而是依旧陪着七月。 她看着围墙日影从长变短,又渐渐从短变长,心也像那日影一般,长长短短,无法自控。 当日影遮住围墙下的芭蕉时,院门陡然被拍响。 宜生的心脏猛然一跳。 绿袖去开门。 “我们姑娘想跟大姑娘一块儿玩儿呢,这亲姐妹的,都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叫外人听了也不像样子不是?”门外传来妇人虚假的笑声,带着丝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 宜生抱着七月,绷着脸,吩咐红绡,“让她滚。” 红绡吃惊地看着她。 因为自小的教养关系,即便再怎么生气窘迫,少夫人也从未说过这样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俗的话。 “我说,”宜生握紧拳头,又重复了一遍,“让她滚!” “不论是谁,都让她滚!”声音里已经带上明显的怒气。 明明是听惯了的、最是温柔悦耳不过的声音,却平白让红绡觉得不寒而栗。红绡浑身打了个激灵,急忙跑了出去。 绝不能让她们进来! 看过帐后,宜生就没在归翰斋待多久,而是起身去了对面的奇趣书堂,在伙计的热情推荐下,买了五六本据说最近最受欢迎的话本子,然后便坐车回府。 马车上,宜生随手翻开一本。 是个老套但也算经典的故事。 有才有貌唯独没财的穷书生,偶遇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奈何小姐父母嫌弃书生穷,冷酷无情棒打鸳鸯,期间又有小姐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出来扮黑脸,小姐与书生的情路一波三折,幸而书生争气,重重阻碍下仍然金榜题名,最终抱得美人归。 以宜生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故事实在有些老套。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恐怕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尤其是对抑郁不得志的穷书生们来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故事一下就圆了他们两个梦。而对于困在樊笼里的闺阁女儿来说,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的夫君,哪怕可能自己挑的还不如父母挑的。 又翻了几本,却没第一本这么老套了。 妖鬼仙神,诡异离奇,篇幅都不长,但一个个小故事却都算引人入胜,也怪不得能够畅销。 不过,终究还是局限了些。 而且,看惯了晋江的长文,再看这顶多几万字一篇的话本,宜生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如今的话本只能算做是短篇,最多不过三五万字,故事固然精炼轻巧,却因篇幅所限,影响力终究还是不如长篇。而且,宜生看了看手中几册薄薄的书,从纸张质地和印刻水平来看,这些话本子明显是比较廉价的麻沙本。 麻沙乃是福建一镇,以盛行刻书闻名,京城坊间几乎有一半书册都是出自麻沙。然而多不代表好,麻沙本所用竹纸质地薄脆易损,刊印也多有错漏之处,因此麻沙本几乎是廉价和低质的代名词。 有钱人自然对麻沙本不屑,但对手头不宽绰的人来说,麻沙本却是个好东西。 就比如这奇趣堂的话本子。 薄薄的一册,售价最多不过几十文,最便宜的一二十文便可得,与动辄几百文甚至几贯的正经书相比,可以说相当便宜,普通人也买得起。 “少夫人,您也看话本子呀?”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宜生的思绪。 她抬头,就见到绿袖满脸掩不住的好奇和激动。 事实上,自从见她买了话本子,红绡和绿袖的脸上就带着蠢蠢欲动的表情,估计原来没摸准她买了话本子做什么,因此也没敢问。此时她翻完了一本,连上也没有明显愠色,于是,一向性子急又好冲动的绿袖便开了口。 但这话说的,虽然把宜生拉到自己的同一战壕,却也直接把自己,或者说把自己和红绡都给暴露了。 也看,那不就是说自己也看?可绿袖不识字,想看也只能靠红绡给她念。 所以,这俩丫头估计私底下都偷偷看过话本子。 话本子不算禁物,除非是描写太过露骨的风月艳情,普通话本子也就是讲故事,因此一般主家都不会明令禁止丫头们看话本子,所以奇趣书堂里常见丫头小厮们的身影。这些丫头小厮有的是为少爷小姐们买书,却也有些是买了自己看的。 可虽说不算禁物,但话本子多是讲些情情爱爱的戏码,又经常有比较出格的情节,在道德居士面前,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因此,也有家教比较严格的人家,严令禁止家中女眷和丫头们看话本子,比如渠家。 不过渠家终究是特例,大部分人家还是不太讲究的,顶多也就约束下未出嫁的小姐,对妇人和下人却不怎么做约束,威远伯府便是如此。 但是,即便主子没有约束,看话本被发现,似乎也是件极为羞耻的事。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好奇憧憬着话本中的浪漫瑰丽的爱情,但世情教导她,不可淫邪,不可妄念,好女子应端庄自矜,纯真如白纸,直到嫁人那一刻,才能由其夫君将白纸染上颜色,在此之前,她最好什么都不懂。 还没嫁人的小姑娘看话本子,幻想爱情,幻想男人,被人发现了,好一点被嘲笑思春,坏一点,被说没脸没皮没羞没臊都有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6 8.02 晋/江/文/学/城/首/发,请来晋/江支持作者绿袖终于忍不住:“夫人, 不是这样的!少夫人她——” 谭氏阴狠的眼神从绿袖身上绕了一圈, 嘴角刻薄地抿起:“让你说话了吗?不知上下尊卑的混账, 翠缕,给我掌嘴!”站在谭氏身旁的翠缕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看着翠缕气势汹汹的样子,绿袖瞬间吓傻了。 翠缕扬起手—— “慢着。”宜生出言喝止。 翠缕却看都没看宜生一眼,扬起的手只顿了一顿便要继续往下落,然而,这一掌却是怎么也落不下来。 “我说慢着。”宜生再度开口,同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翠缕扬起的手臂。 翠缕一愣, 看向谭氏。 “渠氏, 你做什么!”谭氏恼火地道。 “娘, ”宜生一手钳住翠缕, 一面转身温声对谭氏道, “敢问,您为何处罚绿袖?” 谭氏眉毛一挑,“这还用问?贵贱有别,尊卑有序,主人说话, 一个丫头不经允许就插嘴, 我处罚她还亏了她了?渠家连这都没教你?也配称书香世家!” 绿袖身子一抖, 又要说话辨别, 却被看见的红绡赶忙制止住, 又往后一拉。 “贵贱有别,尊卑有序,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见绿袖已经退后,宜生便放下擒住翠缕的那只手,对谭氏道,“只是,我还以为娘忘了呢。” “我忘了?”谭氏高声重复。 宜生点头,“自然是娘忘了。” 说罢,不带谭氏回答,便走到抱成一团的苏姨娘一家面前。 宜生与谭氏说话间,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但刘婆子却依旧躺在地上,连伤口都没处理一下,只苏姨娘用帕子捂住了刘婆子额头上的伤口,然后母子三人便围着刘婆子哭。 见宜生靠近,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不是苏姨娘也不是沈文密,而是沈琼霜,她跳出来,挡在刘婆子身前,“你做什么!还要打我姥姥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个子小小,还是个娃娃,满脸泪痕,但站在那里,却像是有着一夫当关的气势似的。 “霜儿!”苏姨娘慌忙上前搂住沈琼霜,对宜生道,“少夫人别介意,霜儿年纪小不懂事儿,您别跟她小孩子计较。” “怎么?欺负了老的再来欺负小的?霜儿是我们伯府的二小姐,即便你是她嫡母,也不能任意欺凌她!”谭氏赶忙上前为沈琼霜撑腰。 宜生摇了摇头,没说话,只又上前一步,看着沈琼霜,直接对上她还含着泪的眼睛。 沈琼霜到底年纪小,被宜生这么看着,就有点儿顶不住,但偏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谭氏,复又挺起了胸膛。 “霜儿,你要跟姐姐一起玩么?”宜生指了指怀里的七月。 七月抬头看了看宜生,又一脑袋扎进宜生怀里,连个正脸都没给沈琼霜。显然,这是不待见沈琼霜。 沈琼霜当然也不待见七月。 她满脸嫌恶:“谁要跟个傻子玩儿!” “霜儿!” 苏姨娘脸色惨白,扬起手掌就要去打沈琼霜,但是,如同翠缕一般,手臂被宜生抓住。 苏姨娘愣愣地看着宜生。 宜生继续看着沈琼霜道:“可是,方才不是你让你姥姥来,找七月跟你玩的么?” 刘婆子忽然挣扎着要起来,嘴里发出呼喝之声,“霜——” 然而,没等她叫全沈琼霜的名字,沈琼霜便已瞪大了眼睛,愤怒地大喊:“我没找她!我才不找个傻子呢!我刚刚跟姨娘在一起呢,干嘛要找她!” 小孩子不是不会说谎,但此刻沈琼霜的语气表情,却显然不在“会说谎”之列。况且,这个谎,她说了没好处,坏处倒是大大的有。沈琼霜年纪小不明白,周围的一圈儿大人可明白地很。 既然沈琼霜没吩咐,那刘婆子所谓的“二姑娘想跟大姑娘玩,所以来请大姑娘”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儿? 就算沈七月是个傻子,那也是伯府的嫡小姐,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刘婆子是苏姨娘的亲娘,但她依旧是下人。一个下人,没主子的吩咐,假传命令,擅自要带走伯府嫡小姐,往好了说,可以说刘婆子想让两姐妹培养感情,因此自作主张了;但若往坏了说……那真是什么都可以说。 若是死掐着不放,甚至能给刘婆子扣上个谋害主子的罪名。 围观许久的二夫人聂氏团扇掩唇,脸上故作惊奇之色:“咦?这么说来,二姑娘没让刘婆子来?那刘婆子是来干嘛的?作甚要让大姑娘出去?这是准备带去哪儿,做什么?” 说着往七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七月是个傻子,这是阖府皆知的事,但这个傻子有人疼,全身上下穿的用的,无一不是好的。金的,银的,玉的,沈琼霜的穿戴恐怕还不及她十分之一。 若说刘婆子诓七月出去是要让她跟沈琼霜培养姐妹感情,在场众人自然没一个会信。但若不是,她目的到底为何? 众人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地上的刘婆子。 苏姨娘也愣住了,看了看瘫软在地的刘婆子,像是想到什么,忽地俏脸一白。 这边,宜生在招呼绿袖,“绿袖,方才刘婆子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巨细无遗地,给夫人们说一说。” 绿袖性子憨直莽撞,但却不笨,尤其听觉记忆非常好,如这般刚发生过的事,她能一字不落地给复述出来。而且,更绝的是,她扮演能力一流,一个小丫头,能把老妪扮演地惟妙惟肖。 听得宜生吩咐,绿袖当下便把方才刘婆子的一言一行全都复述了出来,言语加动作,直把刘婆子的行为学了个十成十。 而随着绿袖的复述,一圈儿人的脸色也是各有不同。 西府的二夫人聂氏和二少夫人李氏,就跟那茶馆里听说书的看客似的,兴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乱,在绿袖演到好处时,不顾谭氏的脸色,捧哏儿似的引着绿袖继续说。 绿袖讲到,刘婆子说是沈琼霜想找七月玩儿。 “咦,二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啊,难不成刘妈妈年纪大脑子糊涂,记错了?”二夫人聂氏道。 绿袖讲到,刘婆子让她们通报少夫人,说若大姑娘去跟二姑娘玩儿,说不定还能见着姑爷。 “姑爷?这是什么称呼?”聂氏脸上笑得灿烂,语气却是十分疑惑的样子,“刘妈妈又不是渠家的奴才,怎么叫承宣姑爷?这是哪跟哪儿啊?难不成,是觉着自个儿闺女跟了承宣,承宣就是她姑爷了?!” 苏姨娘脸色惨白,听到此言,却还是急急忙忙打断聂氏,“二夫人,定是绿袖听错或是记错了!” 绿袖委屈地瞪眼,“我才没听错记错呢!刘妈妈说地可清楚了!她还说自己是少爷的岳母,我们敢怠慢她,她就把我们发卖了呢!” 谭氏的脸从阴狠到铁青,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厉声啐道:“都给我闭嘴!” 绿袖和苏姨娘立刻噤声。 “娘,方才绿袖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您不信,大可问问这院子里,和这院子附近的人,刘婆子身体康健,嗓门不小,她喊的那些话,想来听到的人不少。”宜生说道。 “媳妇跟七月正在午睡,刘婆子闯上门来,说是要带七月去跟妹妹玩,丫头们阻拦,她便硬闯,惊扰了媳妇和七月午睡。” “若真是代霜儿找七月玩,听到七月在午睡,也该回去回禀,哪能做出这般强闯的行径,这哪里是下仆——这分明是强盗!” 宜生看着众人,“她是仆,我是主,主子教训一个不懂规矩侵扰主人的下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跟善不善妒、刻不刻毒有什么相干?娘,您说是不是?” “贵贱有别,尊卑有序,我从来都记得,不过,娘似乎不记得了,不然又怎会因为儿媳处罚一个犯了错的下人,便说儿媳阴狠善妒,行事刻毒呢?” 院子里阒然无声。 聂氏拍手大笑:“哎呦,可不是这个理儿!处罚个下人而已,大嫂怎么就给儿媳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难不成还要为个下人休弃儿媳?这要传出去,满京城人笑掉大牙不说,也堕了大嫂你威远伯夫人的名头啊!” 谭氏面色铁青,也不用丫鬟搀扶,上前几步,抬脚便要往刘婆子身上踹去,一边抬脚一边骂:“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老了老了还把脸扔地上给人踩,你怎么不寻根绳子自个儿吊死!” “娘!”苏姨娘喊了一声,也不知是喊谭氏,还是喊刘婆子,只喊过后,便挡在刘婆子身前,谭氏那一脚,便正正揣到了苏姨娘的心窝上。 起初谁都以为,七月摔下假山不过是个意外,又因为这个意外,有名的傻子居然变聪明了,因此便更无人在意七月为何会摔下假山。 但这并不是意外。 那一世的这一天,依旧与刘婆子有关。只不过,那一次宜生没有看好七月,所以刘婆子也不用费心诓骗七月出门。只是借故引开丫头,然后,便毫无顾忌地,完全将七月当成一个真正的傻子,抢走了她的珍珠发簪和玉佩。 可是,七月当然不是真傻,所以她反抗了。 惊讶意外之下,刘婆子推了七月一把。七月跌倒,头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成了沈琪。 当七月被发现摔倒在假山时,刘婆子根本不在现场,自然也无人怀疑到她的身上。于是这事就此被尘封,人人都以为是七月贪玩才不慎摔下,甚至连宜生都这样以为。 只有沈琪和刘婆子知道不是。 沈琪起初并未说出真相,而是在跟苏姨娘斗地白热化的时候,才忽然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并借此将苏姨娘和刘婆子的老底儿全部揭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7 8.02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白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粉色樱唇微张,小鼻头因为趴着的缘故被压得有些扁,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合拢着,长长的睫毛如羽扇,偶尔扇动一下, 便让人不禁放轻了呼吸, 生怕扰了她清梦。 只这样看着,倒真是个漂亮得惊人的孩子。 沈承宣的目光又转向宜生。 虽然身边美人环绕, 但若真论起容颜仪态, 这个跟他结螭十余载的发妻,其实远超其余妾室通房。沈承宣还记得当年成功抱得美人归的得意,也还记得最初那段浓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日子。只是那段时间太短,不到一年而已,身边不断有新鲜的面孔,宜生的性子又越来越拧, 人前与他相敬如冰,人后却对他冷面冷心, 他心里恼怒, 自然也就淡了和好的心思。 可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表面上是呛了他, 讽刺他不关心妻子女儿, 可是——呛声也好, 讽刺也好, 归根结底, 还是在乎他。这对宜生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要知道,最近几年两人闹了别扭,都是沈承宣先找由头和解,宜生绝不会主动抱怨,就像块冷硬的石头,捂不热,揉不软。你对她好,她表面也会变热,但沈承宣知道,渠宜生的心就像那石头,外面温热了,里面却还冰凉着。 妻子不爱抱怨固然好,可是,冷落了她,却连一丝丝抱怨都没有,那他这个夫君在她心里又算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么? 现在,她终于抱怨了。即便是用那样讽刺的语气,沈承宣却不仅没发怒,反而有一丝窃喜爬上心头。以宜生一向的作风,这样的抱怨不是示威,而是服软。 她对他,终于有了依赖和在意了么? 想到这里,沈承宣的目光变得柔软,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若不是你跟我拧,我又怎么会赌气一个月不去看你?七月——”他停顿了一下,“七月的生辰不是快到了么?最近我出去都留意着呢,搜罗了许多东西,七月指定喜欢。” 说罢便探向腰间的荷包,摸出一条青色发带,“看,七月戴这发带肯定好看。” 那发带用的是上好的绸缎,颜色青翠可人,带子上缀着珠玉,一颗颗攒成紫葡萄,还有碧绿宝石雕刻而成的葡萄叶。珠玉用的都是些边角料,但胜在做工精细,造型可爱,正适合年纪小的女孩子。 一见沈承宣拿出那发带,原本挽着谭氏胳膊撒娇的沈琼霜立即瞪大了眼睛,挽着谭氏的那只手也猛然抽出。 苏姨娘站在谭氏身后,见状忙死死拉住沈琼霜的手。沈琼霜脸上现出痛色,双手复又老老实实垂下来。 可双手老实了,双眼里的情绪却更加掩藏不住。 狠狠地、愤恨地瞪着宜生怀里的七月。 宜生微微一笑接过发带:“夫君有心了。” 似乎没看到沈琼霜的异常。 最近几年,宜生已经很久没有对沈承宣笑过了,即便是笑,也是在外人面前,故意做作的笑。而这次,宜生冲着沈承宣微微一笑,那笑其实并不灿烂,也不甜美,反而淡淡的,只嘴角微翘,眼中带了一些笑意罢了。但是,起码里面没有嘲讽,没有冷硬,而是二月春风一般,柔柔地吹过沈承宣的心头。 沈承宣不禁心旌一荡。 “宜——” “食不言寝不语,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一道苍老沙哑的厉喝倏然打断了沈承宣,与此同时,还伴随竹箸拍到桌面的声音。 说话间,小丫头们已经布好饭食,众人纷纷落座,只是还没开始用饭。眼见沈承宣柔声与妻子说话,谭氏一脸阴沉,刚从小丫头手里接过筷子,立马便拍在了桌上,吓得小丫头浑身一哆嗦。 谭氏打断的是沈承宣的话,那刀子似的眼神,却是紧紧黏在宜生身上。 沈承宣一脸无奈:“娘,咱们自家人,哪有那么多规矩。再说,这不还没用饭呢么?” 谭氏的眼皮快速翻动了两下,视线从宜生转到沈承宣身上,脸色立刻柔和下来。“轩儿,你都要封世子了,不能像以往那样。家里怎么了?家里更得守规矩。”她说地语重心长,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眼宜生,却又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早饭,还算是平安无事地渡过。 中间七月醒了,依旧是只叫了一声阿娘,对满座其他的人视若无睹。谭氏黑了脸,却不知为何没有发作,一直到一顿饭吃完,都风平浪静地没再起什么波澜。 吃过早饭,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宜生抱着七月离开,正要沿着抄手游廊回自己的院子,身后便传来急促的唤声。 “宜生!” 沈承宣俊俏的脸上带笑,那一声“宜生”叫地很是温柔缱绻,仿佛之前一个月的冷战全然不存在,他们还是那对初初结为夫妻的少年少女。 “我不是有意冷落你,只是密哥儿近日学问上有些吃不准,要请教我,我才多去莞儿那坐了几回。”苏姨娘芳名苏莞儿。 “再说,上次若不是你赶我出去,我又何至于一月不去找你?你看,但凡你稍微服软,我都不会再计较了。”沈承宣继续道。 宜生抱着七月,微微低下了头,以致沈承宣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是一时别不开脸吧……相处十多年,沈承宣也算了解宜生,知道她外表柔顺,其实最是刚强,今天那样状似怨妇的抱怨,可以说已经是她的极限。 所以,他不能着急,不能逼太紧,要给她些缓冲…… 沈承宣想着,脸上又露出温柔的笑:“你先回去,今晚我——” “少爷,夫人唤您进来,说是有重要的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沈承宣的话。 沈承宣转头,就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翠缕俏生生地立在门前,一边唤着他,一边指着屋内。 沈承宣无奈,转头匆匆对宜生撂下一句话:“今晚等我!”说罢便回转,跟着翠缕进屋见谭氏。 宜生抬起头,轻舒一口气。 ***** “少夫人、少夫人!”刚走进自个儿院子,红绡就憋不住高兴地叫了起来,“少爷说今晚会来!”不仅说会来,还那么温柔地对少夫人说话,还送姑娘发带,还为了少夫人跟夫人争辩!红绡跟了宜生五年,可从未见过沈承宣这副样子。 少夫人做了什么呢? 不过是语带讽刺地说了几句话而已!这说明什么?说明少爷对少夫人并非没有感情,相反的,少爷对少夫人其实很看重吧?红绡高兴极了,以致失了平素的稳重,刚一进院子便忍不住激动地叫了出来。 进到屋里,留守的绿袖迎上来,没听见红绡院子里说的那句话,只见红绡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便好奇地戳戳红绡肩膀,“红绡姐姐,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红绡看了宜生一眼,见宜生没反对,便绘声绘色的将一早上的事儿都跟绿袖说了。 除了少爷的改变,早上呛夫人和苏姨娘那一幕,也是大快人心啊! 红绡觉得,跟了夫人五年,再没有哪一刻如今天早上那般畅快。 绿袖听得一愣一愣地,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去瞅少夫人。 少夫人不是最软和不过的么?对她们这些小丫头都和颜悦色,极少跟人红脸,人人都说少夫人性子好,最柔顺不过。这样的少夫人,居然跟夫人针锋相对地呛声,还把夫人逼得说不出话来? 绿袖觉得自己有点懵。 很快,红袖便讲到饭桌上,以及离开上房时那一幕。 “真的?”绿袖瞪大眼睛,“少爷真那样说呀?” “当然!”红绡笃定地点头,“少爷说了,今晚要过来,而且少爷还送了姑娘一根发带,说是为姑娘的生辰准备的!” 绿袖眨巴着眼:“可是……姑娘的生辰不还有一个月么?少爷这么早就送了呀?” 红绡猛然梗住了。她想起了当时情景。 当时不觉,这会儿想起来,却怎么想怎么觉得:少爷好像就是随便从荷包里摸了个东西? 红绡想不明白。 不过,不明白不要紧,要紧的是,少爷今晚真的要来了。 而且看少爷的态度,是想跟少夫人重修于好?红绡没当上宜生的贴身丫鬟时之前,听院子里的老人说过,少爷少夫人曾经可不是这幅模样。曾经的威远伯府少爷和少夫人,那可是一对儿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恩爱夫妻呢。 再说,就算真是临时找的东西充数,却也代表了少爷的态度。要知道,少爷可几乎从没送过姑娘东西。 而且,最重要的是,少爷今晚要来! 少爷和少夫人要和好了! “快收拾收拾屋子,少爷喜欢玉蕤香,我记得还有二两,拿出来——” “不用麻烦。”一个平稳的声音打断了红绡。 “少夫人?”红绡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宜生。 宜生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菱花铜镜,用软布蘸水,轻轻擦拭着眼底的青黑,那青黑色一沾水便融化,沾在软布上,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 “我说,不必收拾屋子,也不必准备熏香,”眼底青黑色全部被擦掉,宜生放下软布,对着两个愣怔的小丫头道,“不必那么麻烦。” “少爷今晚不会来。”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 沈琼霜“哇”地一声哭出来,沈文密也红了眼睛,两人扑到苏姨娘身上,就连原本躺在地上,似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刘婆子,也挣扎着爬到女儿身边,“闺女啊我苦命的闺女啊”地叫着。 谭氏有点下不来脸。 那一脚本就是她气急之下才踢出去的,一来是觉得刘婆子丢了她的脸,二来也是先发制人,省地宜生借着教训刘婆子含沙射影,指责起她这个做主子的,所以才自己先动手教训了,那样宜生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是,唯一没料到的,是苏姨娘竟然替刘婆子挡了那一脚。 她可不会为苏姨娘的孝心感动,她只觉得,苏姨娘坏了她的计划,还拦着她处罚下人,哪怕这个下人是苏姨娘的亲娘,那也是不该。 看着苏姨娘晕过去,谭氏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过,现在这场面也不算坏。 苏姨娘都晕倒了,刘婆子的事儿也好混过去了。刘婆子行事有错,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恶劣后果,反而刘婆子母女俩一个伤一个晕,再不依不饶的,多少会显得宜生得理不饶人。而且,苏姨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宜生若是继续纠缠,不论事实如何,外人看到的,很可能就只是“大妇偏狭善妒,容不下妾室”。毕竟很多时候,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所以,如果她这个儿媳还想要贤良的名声,就该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最好。 不然的话,她可不介意败坏败坏自个儿儿媳的名声。 想到这里,谭氏就立刻吩咐起来,让去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 完全没有询问宜生的意思。 然而,即便宜生不出声,也有人不想让她这么顺利地带走苏姨娘母女俩。 “哎,这怎么就走了啊?刘婆子的事儿可还没完呢。这刘婆子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打着二姑娘的名头诓大姑娘出来,她一个奴才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看啊,指不定是后面有什么人指使!不行,得审出这个人,不然我可安不了心!”二夫人聂氏拧着眉,一脸担忧地说道。 谭氏心中恼怒不已,勉强压抑住怒气道:“弟妹多想了,刘婆子就是脑子犯浑,能有什么人指使!” 聂氏噗嗤一笑:“我可没多想,倒是大嫂,想必是多想了。不管背后有没有人,审审不就知道了?大嫂何必气恼?” 这话,分明是在说刘婆子是谭氏指使的! 谭氏当即摔了脸子。 她哪里知道刘婆子干嘛诓那小傻子出来?她讨厌那小傻子不假,可要是她想整治那小傻子,还用得着派个奴才扯谎诓骗?她堂堂威远伯夫人,还不屑做这种事儿!聂氏这是明摆着给她找不痛快! “我气恼?我哪里气恼了?我一辈子行得端坐得正!要审刘婆子是吧?那就审!我倒要看能审出个什么来!” 说罢,就让人将刘婆子绑起来。 这时,宜生却突然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8 8.02 钱帛美人城池到手, 胡人终于退了兵, 退回的路上仍旧免不了烧杀抢掠, 北地数个州县遭难,胡人过处,民生凋敝。为避胡害, 不少百姓举家南迁,京城附近流民日众。 但这些小事已经不会让朝堂上的大人物们烦心了。 胡人退兵,朝廷就能腾出手来专心收拾红巾军了。 之前新帝忙着夺位,忙着固权,对于红巾军, 虽也派了兵围剿, 但彼时陈玄朗、陆临沧这大梁最大两个武官派系的交兵□□都正白热化, 新帝不敢用陈玄朗一派的人, 同样不敢动陆临沧一派, 就怕因此在与陈玄朗的斗争中落了下风,因此领兵围剿红巾军的将领并不是什么名将,兵力也不充足, 如此一来, 就没能成功阻击红巾军。 但如今不同了,虽说陆临沧已经带了西北军回去镇守西北,但陆澹还在。 很快, 皇帝颁下圣旨, 封镇国公世子陆澹为大将军, 领十万兵马剿匪, 地方守军全力配合大将军行事,务必剿灭红巾贼。 *** 广州。 碧蓝的海水之上,大大小小样式各异的船只星子般停泊着,港口上人来人往,船坞栈道纵横交错,无数的货物吞吐着,北地的皮毛,江南的鱼米,还有海外的奇珍异宝,天南海北的货物都在此集散运输,场面如火如荼。 红巾军的占领似乎没有对这个繁荣的港口造成任何影响,一切都还像以前那样繁华,甚至更甚,因为红巾军整顿了港口,对以前的一些乱象大力整改,港口愈加井然有序,船队和商家都能各得其所。 然而,有些事却是整改也无法阻止的。 “昨天只有一艘北边来的货船,今天却连一艘都没有了听说北边朝廷已经下了令,禁止北地的货商再来南边买卖货物,不过,就算北边朝廷不禁,也没人敢在这当口跑来广州吧……” 港口,几个商人打扮的人愁眉苦脸地交谈着,却是因为战事阻绝,南北货物不通,如今广州港已经很少有北边的商船停泊,北地货物便紧缺了起来。 别的还好,像瓷器茶绢一类,却向来是海上贸易的大头,广州港汇聚了众多海商,许多都是专门在广州港收了江南和北地贩来的瓷器茶绢等物,再乘海船贩运到南洋诸国,只要不遇上海盗和大风浪,就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是,广州忽然被占领了! 红巾军动作太过迅速,根本就是早早策划好的,广州城里不知多少地方都已经被安插了他们的人,所以从红巾军举旗起事到广州城被占,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绝大多数海商都没来得及逃出去,只能滞留在广州。 海商们顿时人人自危,缩在寓所或客栈不敢出门——这时候别说做生意了,有命赚还没命花呢!因此广州港很是沉寂了几天。 然而,很快,海商们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的好很多。 红巾军占领广州后,火速接管了广州的方方面面,除了杀了一些官吏,对普通百姓几乎可以说是秋毫无犯,尤其是他们这些颇有身家的商户,之前人人都以为红巾军定会“劫富济贫”,首先拿他们开刀,但红巾军却只是拿几个确有欺行霸市行为的不法商人杀鸡儆猴,对普通商人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慈眉善目,尤其广州府的官吏被红巾军整个更新换代后,新上任的市舶司主管还鼓励海商贸易。 商人最是趋利,一看没有性命之忧,赚钱的心思自然就冒了出来。 可虽然表面看港口贸易并没有太受影响,实际上却不可能不影响,尤其是北地和江南的货物都不可避免地紧缺起来。 往日广州港吞吐着大梁全国各地的货物,北地和运河两岸的货物多是经由运河运到杭州,再由杭州经海上到达广州,商人们直接在港口收货,或是直接贩运到两广各地,或是贩到南洋。 然而如今,北边几乎已经不来船了。 这几个愁眉苦脸的都是准备去南洋跑海船的商人,如今船就要开了,他们却还没凑齐货物,是以才这般发愁。 他们几个是敢拼的,如今形势虽然特殊,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有利可图。现在许多海商不敢再出海,南洋那边对大梁的货物必然紧缺,所以他们就想趁着这时候干一笔。 可是,没有货物,他们想干也干不了啊。 几人眼巴巴地看着人来船往的港口,望夫石似的,就盼着能看到艘北边来的大船。 忽地有人喊。 “来了来了!来了艘北边的船!大船!” 港口顿时热闹起来。 船果然是从北边来的,据说是搜罗了北地各种特色货物,再从杭州走海上直接过来,船吃□□,货舱里满满的都是货物,且还都是在南洋各地畅销的。 几个海商欣喜不已。 当然,这时候冒着风险运来广州,货物价格自然比往日贵了许多,但无妨,运到南洋后,无论贵多少都直接在成本里加,他们依旧稳赚不赔。 几个商人就欢欢喜喜急急忙忙地跟船上主事谈收购货物的事。 船上主事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谈起生意来游刃有余,显然是做惯了的,一方想买一方想卖,只在具体价格上稍微撕扯一下,双方很快达成买卖,你好我好相视甚欢。 做成买卖的都是朋友,是朋友,自然就能打探些别的事。 推杯换盏间,双方交流了信息,海商们知道了这艘船是解春商会的,不由恍然大悟,直道难怪。 解春商会在商户间十分有名气。 这商会涉及领域很广,衣食住行,几乎什么买卖都能插上一手,背后的主事人手眼通天,渠道宽广,而且据说跟运河上的漕帮关系密切,所以这当口别的船都过不来,解春商会却还能顶风狠赚一笔。 能跟解春商会的人攀上关系,哪怕只是一艘货船的主事,那也是不错的事,几个海商顿时更加热情了。 席间除了那个小胡子中年人主事,其实还有一个黑衣青年,生的一张玉面,端地是俊俏无双,可惜这俊俏青年不言不语,连酒都不喝,整个人跟块儿冰似的。海商们看人眼色,碰了几次壁自然不再自找没趣,只是看着那小胡子主事对青年很是恭敬,便不由猜测青年的身份。 酒吃到一半,就在海商们以为那青年准备不吭不响一直坐到散席时,青年忽然开口了。 “广州最漂亮的年轻女子是谁?” 这一开口,就让海商们长大了嘴巴。 这是什么问题? 看这青年的气度,他们还以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呢,敢情——却是个真正贪花好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9 8.03 送走了海商, 小胡子中年人和黑衣年轻人也没乘车, 并排走回了货船。 年轻人面容冷肃, 真如冰块儿一般,小胡子走在他旁边,甚至觉得有丝丝寒气从他身上冒出来, 想起方才那几个海商刚听青年开口时那大张着嘴巴的蠢样子,不由吐槽道:“也不怪人家,哪有你这样打听消息的?正常人一听你要找最漂亮的女人,不说青楼花魁说什么?” 那几个海商一听说要找广州最漂亮的女人,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一脸“原来兄弟你也是同道中人”的眼神, 兴致勃勃地跟年轻人推荐起了广州各家花楼的头牌姑娘, 说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如数家珍。 然后他就看着年轻人脸色越来越冰, 越来越冰, 坐在一旁的他不由地心惊肉跳,想起这个年轻人曾经一个人单枪匹马独挑匪巢的事迹,连忙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才让那几个海商免了一场可能的危险。 年轻人大步前行, 眼神都没给小胡子一个。 小胡子浑然不觉,继续道: “再说了,这女人啊, 美丑也是各人眼里的, 你觉得最美, 人家指不定不这么认为呢?你看我家那婆娘, 旁人都说她算不上美人儿,可我就是看她顺眼,旁人再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她最好。” 年轻人终于斜了小胡子一眼,突然道: “她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这话简直说地理直气壮,斩钉截铁,仿佛什么颠扑不破的真理一般,把小胡子听得一愣,随即失笑,又想起那位小姐“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倒也很快释然了。 他没亲眼见过那位小姐,既然有第一美人的名头,那想必的确是漂亮的,但若说这世上就没人比她更好看,他却是不信的。就像他觉得自家婆娘顺眼,却也知道外面比他婆娘好看的美人多了去了,他觉得顺眼,不过是移情之故。 而这年轻人…… 想起年轻人这几年坚持不懈地寻找,若说只是因为给那小姐当过几个月的护卫,嘿,打死他都不信。 小胡子悠哉悠哉地想着。只是一看身边年轻人依旧散发冷气生人勿近的模样,他这么悠哉似乎有些没心没肺了。不由摸了摸鼻子,安慰道:“你别急,只要消息没错,人总能找到的。” 年轻人点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小胡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这次的消息应该不会错,那人是孟老大心腹,他亲口说人是一个疤脸的姓罗的带走的,疤脸,姓罗,可不都跟那罗阎——罗将军对上了?所以,夫人和小姐即便不在广州,也跑不出两广地界儿,不然过去几年也不会翻遍了漠北也找不着人影儿,这漠北跟广州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谁能想到会跑到这儿来?” 年轻人沉默不语,忽地问:“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问罗钰?” 小胡子又摸了摸鼻子。 ——他总不能说三爷已经找上门儿去了吧? 刚一得到消息,说人有极大可能在红巾军首领罗钰手里,三爷立马安排人马,她八成已经遭了不幸,说他只是受命保护她一段时间而已,那样的情况谁也没有办法,他不需要为此内疚…… 可是,他不甘心。 他只记得离开师门下山那天,三爷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让他保护一个女孩子,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受伤害,不要让她被欺辱。 那是他第一次被郑重其事地托付一件事情,那时他还有些不太明白,直到他看到那个漂亮地不像话,却又安静地过分的小姑娘,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的全是他的影子,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三爷的话。 保护她,免她受伤害,免她流离失所,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甘心情愿。 远处,楼船已全部入水,船工们解了锚索,张开风帆,巨船顺着风势一点点驶离船坞,开始试航。 甲板上的人影更加小了。 *** “我琢磨着啊,等找人的事一了,要不也跟三爷说说,咱也弄个这样威风的大船,据说过了南洋还有更多国家,现在可还没有人去过呢,咱们要也弄个这样的船,出海把南洋,和南洋以西所有的地儿全逛一遍,那才叫长见识呢!” 小胡子念念叨叨着,忽地,身边衣衫一动,他只觉着一阵风从身边掠过,一转眼——身边的年轻人不见了! 顿时慌忙陀螺似的转了一圈,一圈儿没转完,就看到那个离弦箭一样奔向楼船的身影。 “我的祖宗!”他急得大喊。 “什么人?!” 楼船上的人也在大喊。 楼船试水成功,正要试航,船工们都正欢呼雀跃着,忽然有人惊呼起来,就见码头上飞快奔来一个黑衣人影,身形烟雾似的轻忽缥缈,又像箭矢一样迅捷无比,纵身一跃便是数丈,不过片刻间,便离楼船只剩数十米。 楼船已经稍稍驶离了船坞,中间隔了十来米的水面,且这水面距离还在扩大,等那黑色人影跑到船坞时,距离楼船甲板恰有二十多米的距离。 这距离,除非长了翅膀,不然谁也过不来。 所以船上人虽有些慌,不知这忽然冒出的人影是什么来头,但也并不太担心。 可是,只在一眨眼间,那黑色人影腕中弹出一条细丝,挟着破空之声,尾端直直钉在了楼船船身上! “拦下他!” 船上人惊慌地大叫! 岸上也一片哗然。 小胡子已经捂着脸欲哭无泪了。 无数人的惊呼中,那黑影鬼魅一样跃到了甲板上! 他冲向甲板上人群中那个灰扑扑的瘦小身影。没有人能阻挡得住他。 当怀中感受到切实的温度,当看到那张眉毛被描粗,皮肤被抹黑,脸颊点了密密麻麻的雀斑,却依然熟悉无比的脸时,他躁动许久的心忽然落定了 。 他艰难地张口,想喊她的名字,却怎么都喊不出来。 怀里的人睁大眼睛看着他,大大的瞳仁里倒映的全是他的影子。 她忽然眉眼弯弯,糯糯地喊: “阿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0 8.03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红绡跑出来, 就看见院门处, 瘦瘦小小的绿袖面前站着两个婆子,并没有二姑娘沈琼霜的身影。扭着腰正跟绿袖说话的,是个腰圆体壮, 穿着普通的粗使婆子,红绡眯着眼,隐约想起似乎在苏姨娘院子里见过。 而另一个婆子,却穿着银红洒金杭绸褙子,脸上敷了厚厚的粉, 发上还插了只赤金的小凤钗, 显然不是一般的粗使婆子。这个人, 红绡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苏姨娘的母亲刘婆子。 刘婆子原是伯夫人谭氏的梳头丫鬟, 二十岁时被放出府, 配了谭氏的奶娘之子苏柱儿。苏柱儿跛了一只脚,长得也寒碜,但耐不住有个疼他的娘, 临死时把伺候人一辈子的积蓄, 换成两百亩地并一座宽敞的农家大宅,还雇了长工短工,什么都打理妥帖了, 又求谭氏给苏柱儿指个媳妇儿, 最后看着儿子跟貌美如花的儿媳拜了堂, 才终于了无遗憾地咽了气。 刘婆子就是这样被配给了苏柱儿。当然, 那时的刘婆子还不叫刘婆子,也不是现在这幅形容粗鄙的模样。 苏柱儿虽然虽然人磕碜,但有那两百亩地,按理说刘婆子也能跟着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可谁料到,在苏姨娘八岁时,刘婆子带着女儿投奔伯府,说苏柱儿烂赌把家产输得精光,后来又得病死了,家里没了钱也没了男人,母女俩孤苦无依,想起老主子,就投奔伯府来了,要主动卖身为奴。 于是,转了一圈,本来已成自由身的刘婆子和她的女儿苏莞儿,就又成了奴仆之身。当时许多人都同情母女俩,觉得两人命不好。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苏莞儿成了沈承宣的姨娘,因为有两个孩子傍身,不说最得宠,但地位却是最稳固的,再加上还有伯夫人谭氏的支持,正牌少夫人又没亲生儿子,种种原因综合之下,现在的苏姨娘可以说是风光无限。 而刘婆子,自然也母凭女贵,从一个潦倒破落户,成了现在伯府内院婆子们的头头。 此时,刘婆子两手抄在袖子里,也不跟绿袖说话,只状似不经意地往院门内瞅。那样子,就像在打量院子里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好让她搜刮似的。 红绡心中不悦,眉头微皱,但转眼却又笑颜如花,迎了上去。 “刘妈妈,实在不凑巧,我们姑娘正午睡呢,劳烦您回去告诉二姑娘一声,说改日再请二姑娘来玩。” 刘婆子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你这小丫头,还学会诓我了?我都听见大姑娘的声音了。二姑娘要找大姑娘玩,这是姐妹情深,你这贱蹄子故意拦着大姑娘不让见妹妹,是什么居心?啊?咱们少夫人最是贤良淑德,也是乐见两位姑娘姐妹情深的,你赶紧去通禀,就说二姑娘找大姑娘玩儿,说不定还能见着姑爷呢!快去快去,少夫人指定让大姑娘出来。” 她掐着腰,声音粗哑如破漏的风箱,嗓门却不小,就是屋子里的宜生,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红绡似乎又跟刘婆子说了什么,刘婆子执意不依,推推搡搡间就要硬闯进来。 “你做什么?刘妈妈!少夫人和姑娘在休息!”红绡的尖叫声传来。 “哎呦,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休息个啥,小孩子就是要多跑跑跳跳才能长得好嘛,你看我们霜儿,长得多好,大姑娘就是要跟着霜儿多玩玩,才不会跟个老鼠崽儿似的……”刘婆子喋喋不休的话从远及近,似乎已经走到了院中。 红绡和绿袖竭力拦着,院子里其他下人却没一人敢上前。 宜生牵着七月,站起身,推开窗户。 窗前摆着紫檀桌案,上面陈列着笔架、一叠宣纸,几本宜生教七月用的数算书,以及一方砚台,一条乌木镇纸。 院中,刘婆子脸上现出惊喜:“哎呦,我就说嘛,看看看看,少夫人这不醒着呢么?还诓我,是瞧不起老婆子我怎么的?红绡你这黑心烂肺的小蹄子,真该早早发卖了出去……”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红绡脸涨地通红,却依旧上前想要拦住刘婆子。绿袖早已在先前的推搡中就被推倒在地,见红绡的动作,正要爬起来帮忙。除红绡绿袖外,整个院子里,其余的下人都躲得远远的。 “红绡,让开。”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红绡愣怔怔地停住动作,眼看着刘婆子满脸带笑地又往前走。 宜生将七月放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站着,一只手揽着七月脑后柔软的发,将其面向自己埋进自己怀里,一边拿起书案上的乌木镇纸。 “七月,捂耳朵。” 七月大眼睛里有些迷茫,但什么都没有问,只乖乖地抬起两只白胖胖的手,捂住小耳朵。 “七月乖。”宜生柔声夸赞,甩了甩手腕。 “啊——!” 杀猪般的惨嚎响彻小院上空。 乌木镇纸从窗内飞出,不偏不倚正正砸中刘婆子额头。砸中额头后,镇纸行进受阻,偏了方向后又飞了几米,这才力尽落地。 “啊啊啊啊——”刘婆子额头上血流如注,她愣愣地抹了一把,看见那满眼的鲜红,惨嚎才脱口而出。 刚开始是真的因为疼而嚎,但逐渐地,“……杀人了!少夫人杀人了!”刘婆子高亢的叫声传出小院,几乎传遍整个威远伯府。 “红绡。”宜生叫了声已经愣住的红绡。 红绡双眼发亮,“少夫人!” “掌嘴。”宜生道。 刘婆子的哭嚎顿时哑在嗓子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内的人。 红绡也顿住了,但随即就俐落地上前,趁着刘婆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扬起手掌,狠狠扇了下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 “啊!”刘婆子的惨嚎声。 红绡右臂微抖,只觉得手心发麻,心里却有种畅快之感。 这刘婆子,仗着自己女儿成了姨娘,平日里可没少欺负她们这些小丫头,跟了夫人后还好些,以往还没伺候夫人的时候,刘婆子简直是掌握小丫头们生杀大权的阎王,得罪她后被发卖的小丫头就有好几个。 “少夫人你行行好饶了老婆子吧,老婆子给你下跪,给你磕头,我不该来找大姑娘啊!我不知道少夫人不喜欢姑娘们一起玩啊!老婆子只以为少夫人宽容大度又心慈,肯定乐见姑娘们姐妹情深,这才冲撞了少夫人,我该死啊!只是斗胆求求少夫人,看在老婆子伺候了夫人十几年的份儿上,饶我一命啊,老婆子给你磕头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1 8.03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来到二门处, 曹婆子已经点头哈腰地在门口候着。 宜生看了曹婆子一眼。 她只吩咐绿袖去唤曹升, 却没唤曹婆子。但此刻曹婆子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可不符合曹婆子一贯的作风。当然,那日讨好红绡绿袖,帮着粘知了的举动同样反常。 从来锦上添花者众, 雪中送炭者稀, 曹婆子在伯府混了大半辈子, 当然不会是雪中送炭的人,倒是见风使舵的本事使得炉火纯青,忠心那种东西更是绝对没有。不过还好, 曹婆子虽没雪中送炭, 但也没落井下石。 上辈子,宜生觉得仆人忠诚于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尤其若主子没有不仁之举,下人不忠便是没良心, 是品性有问题。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上位者都是这样想。他们赞扬忠仆,鄙弃背主,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是主。 但是,死去又拥有了那样一段奇异诡谲的经历后, 许多宜生原本深信不疑的信念逐渐被动摇,日复一日地, 最终彻底崩塌。 现在的她, 不会再理所当然地认为下人就该忠于主人。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理所当然。 世上有忠心耿耿, 哪怕主子坎坷落难也不离不弃的忠仆,但忠仆难求,也不必刻意去求。指望下人的忠心,不如指望利益的捆绑。 很快来到马车前。 曹升正站在马车前候着,见到宜生,立刻拿了个绣墩,放在马车前让宜生踩着上车。 跟曹婆子的油滑世故不同,曹升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比如此刻,见到宜生只会默不作声地拿出绣墩,却连句“少夫人请上车”都不会说。 宜生抱着七月上了车,红绡绿袖也跟着,马车从伯府驶出,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与冷清的伯府小院不同,马车一驶到街上,洋溢着烟火气儿的喧嚣和吵闹便一股脑儿地挤进眼睛和耳朵。 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是天下最为繁华富庶之地。 京城坊市分明,民众居住之坊与买卖交易之市并不在一处,宜生让曹升驾车前往的,便是一处距离伯府不远的街市。从最为喧嚣热闹的酒楼布庄等铺子前驶过,马车驶到一条相对冷清些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叫做归翰斋的文房铺子前。 左右俱是翰墨飘香,纸漾风流,却是一条专营文房之物的街道。 归翰斋主营中低档的女儿来说,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的夫君,哪怕可能自己挑的还不如父母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2 8.04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又翻了几本,却没第一本这么老套了。 妖鬼仙神,诡异离奇, 篇幅都不长, 但一个个小故事却都算引人入胜, 也怪不得能够畅销。 不过,终究还是局限了些。 而且, 看惯了晋江的长文, 再看这”,因为绝大多数丫鬟都不识字。 绿袖也是不识字的,但红绡却略识得一些,深奥的圣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几如白话的话本子,却没多大问题。红绡之前也不知道话本是什么,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话本,讲的是个痴情公子为无缘的爱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么的,她就着了魔,将那个小故事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后来,又偶然得知了奇趣书堂的存在。红绡做了几年大丫头,买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于是便开始偷偷让相熟的丫鬟帮着带话本子,有时候有空了,自己也会去亲自挑选,日积月累之下,居然积攒了满满一箱子的话本。 但是,这事只有几个相熟的丫鬟知晓,比如绿袖,比如绿袖之前的绿绫。因为绿袖绿绫同样看话本,她们是“同党”,所以不必害怕会被对方嘲笑,所以可以把这小秘密与对方分享。 可是,现在居然被少夫人知晓了! 少夫人性子好,当然不会因此罚她,但是,就算,就算是拿这事儿打趣,她也难为情啊…… 红绡捂着脸,两颊烧地通红。 宜生笑笑,似乎没有看到红绡的羞窘,只回答绿袖:“看啊,挺有意思的。” 红绡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边绿袖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巴拉巴拉地讲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宜生被逗地笑了起来,就连七月似乎都有所感应,倚在宜生怀里,黑琉璃似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绿袖 宜生不经意间看到七月的模样,心里一动,忽然起了个心思。 马车辘辘前行,车里笑声不断,红绡也逐渐忘了方才的羞窘,在绿袖换了一个故事,讲起那个最初让她迷上话本的痴情公子故事时,也不禁入迷地听着。 这是她最喜欢的故事,哪怕后来看了更多更曲折更好看的故事,最喜欢的,却仍旧是这一个。绿袖演地活灵活现,车里也不会有人嘲笑打趣她,她开始还故意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听到痴情公子爱慕的小姐别嫁,公子骤然得闻噩耗那一段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也装不出不在意的样子。 终于,痴情公子的故事讲完,因为是个悲剧,车厢里难得地静了片刻,然后,红绡便听少夫人评价,“这样的人,挺好。只是,太少了,终其一生也难遇到。” 绿袖不懂装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又兴高采烈地讲起下一个故事,却是个欢欢喜喜的喜剧。 红绡却无心听下去了。 她在心里回应着少夫人: 才不是呢。 她就遇到了。 ***** 归翰斋距伯府不远,绿袖才讲完那个欢欢喜喜的故事,马车就已经来到了伯府大门前。 曹升本准备赶着马车从侧门进去,可是,看到大门前那一幕,他手里已经甩起的鞭子便停在半空落不下来了。 “怎么不走了?”红绡掀开车帘一角冲曹升道。 “姑、姑姑……”曹升结结巴巴地说着,实在说不出来,索性挪开身子,马鞭一指前方,让红绡自己看。 其实,不用他指,红绡也看到了。 威远伯府的大门前,站着两个女子。 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看着像是母女俩。母女俩都身着寒酸,像是母亲的中年妇人更是形容凄惨,满面风霜。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妇人扯着伯府大管家沈全福的衣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四周还围了一群人。 那妇人嗓音尖利,即便马车离大门还有几乎百米距离,红绡依旧可以隐约听到她的哭诉声。 “叶儿真是宣少爷的亲生女儿啊!我要是说瞎话,让我遭天打雷劈!” 妇人突然扯着嗓子凄惨地嚎了一声,隔了那么远,红绡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回头,一脸苍白地看向车内的少夫人。 虽然沈承宣已经二十多岁,虽然沈承宣的儿子都已经开蒙,但他却还不是威远伯府世子,而只是威远伯府大少爷。 威远伯府根基不深,第一代威远伯沈振英出身贫寒,以军功起家,半个出色靠谱的族人也无。沈振英娶了两个夫人,一是贫寒时的糟糠之妻,二是发达后攀附沈振英的小官之女,因此沈振英既无母族可靠,又无妻族可依,整个威远侯府,全凭沈振英撑着。 于是,沈振英一去世,威远侯府便哗啦啦如大厦将倾。 沈振英去世后,长子沈问知成功袭了爵。可是,到了第三代沈承宣这儿,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3 8.04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沈振英去世后,长子沈问知成功袭了爵。可是,到了第三代沈承宣这儿,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沈问知袭爵时,沈承宣就已经十几岁, 按理说沈承宣被封世子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 从沈问知袭爵开始,请封沈承宣为世子的折子几乎是年年上呈,却年年都没有回音。 开始沈问知和谭氏还以为是有人搞鬼,请封的折子没能上达天听,后来花重金收买了宫里人,才知道折子早就呈上去了,先皇没理而已。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君子之泽, 三世而斩, 而威远伯府, 却是眼看连三世都撑不下去了。 京城的人多鬼, 一看这架势,立刻明白威远伯府要没落。 老威远伯沈振英是军功起家, 儿孙却都是习文,习文也就罢了,偏偏没一个出息的。沈问知学问平平, 蒙父荫在礼部领个闲职, 半点实权也无。沈承宣倒是有些才华, 当年也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 可谭氏不舍得儿子被外放做官,托了许多的人情,花了许多的银子,才让沈承宣留在京城任职。 沈承宣是锦绣堆里养出的纨绔,吟诗作对,纸上谈兵可以,真要他干实事儿,那是半点也指望不上的。因此,蹉跎了几年,沈承宣官没升几级,吟诗作对的名气倒比为官的名声还大。 这样的父子俩,若再没爵位傍身,威远伯府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 偏偏此时先皇驾崩,新帝即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不待见威远伯府,新帝却说不定。 先帝重务实,所以不待见沈问知父子俩,可新帝却是个众所周知的颜控。新帝做太子时便喜欢与文人士子结交,尤喜诗文做得好,人也长得俊的风流人物。而这两条,沈承宣一个不落地,全中。 于是,威远伯府便又看到了希望。沈问知一大早便上朝递折子为儿子请封,看他那表情,显然是听了宫里什么消息,以为这次胜券在握了。 看着欢喜的三人,宜生讽刺地笑。 上辈子,沈承宣的袭爵之路可谓坎坷,最终还是靠女婿帮忙,才终于成功袭爵。所以自然地,这次也没能成功。 不过…… 宜生皱起了眉头。 这辈子……可没一个沈琪捣乱。 而且,她都重生了,难道别的事也会一成不变么? 宜生的心微微热了起来:不怕变,就怕不变! 那边三人喜不自禁,人人簇拥。宜生这边,却也有人靠了过来。 “母亲。”半大的小少年满脸严肃,恭谨地叫着宜生。小少年身后,一个身着素色罗衣,面相温柔的年轻女子也朝宜生施礼:“少夫人。” 小少年叫沈文定,是沈承宣的长子,而他身后的,则是沈文定的生母方姨娘。除沈文定外,沈承宣还有一子,名叫沈文密,沈文密与沈文定今年均是十岁半,两人生日只差了几个时辰,只是这几个时辰,便决定了长子与次子的差别。 沈文密的生母是苏姨娘,而除了沈文密,苏姨娘还有一个女儿沈琼霜,今年七岁,是沈承宣最小的孩子,嘴甜人美,颇得府中长辈喜爱。 所以,苏姨娘行事张扬一些也正常。 她是唯一一个有两个孩子的,而且,她还有儿子。 宜生也有过儿子,可刚生下来,没活过一天便夭折了。后来只生了七月一个女儿,直至如今,沈承宣和宜生都已年近三十,膝下却依旧无子。 所以,如今的威远伯府,正面临着有长子无嫡子的尴尬局面。 按谭氏的想法,休了宜生,给儿子再娶个才是最好。可偏偏京城人都知道,威远伯府少夫人怀第一个孩子时,老威远伯病重,少夫人贤良孝顺,一直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伺候。后来老威远伯去世,也多亏了少夫人里里外外地操办丧事。许是因为伺候病人操办丧事太过劳累,老威远伯头七前一天,少夫人早产,生下一个不足三斤的男婴,只活了半天,断气时,正好是老威远伯头七。 这样一个贤良孝顺的媳妇,因为伺候长辈丢了孩子,还坏了身子,虽然无子,却也让人十分同情。 若威远伯府休妻,少不得要被人背后指点。 所以,即便谭氏不喜宜生,却也只得忍着。 更何况,当初宜生贤良孝顺的名声还是伯府主动传扬出去的。 那时谭氏逢人便说,说儿媳太孝顺,所以才累倒早产,又说那早夭的孙子是被曾祖父喜爱,所以才在头七那天一起带走。又说他们威远伯府是仁义人家,感念宜生恩德,必然会善待她。如此云云。 前头已然做出这副样子,后脚再因为人家坏了身子生不出儿子而休妻,那岂不是太打脸? 只是,那时的谭氏可没料到,宜生自那次坏了身子便再也没能生下儿子,因此对宜生的厌恶还不算剧烈。若是谭氏能重生到那时,她指定得给当时的自己两耳刮子。 那段日子,是谭氏对宜生最亲切的日子。 呵。 她当然亲切. 想起往事,宜生摇了摇头,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过去的事,多想无益。 沈文定和方姨娘请过安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而另外几个姨娘和孩子,却是在沈承宣三人身边凑够了热闹,才挪步向宜生请安。 除了带着两个孩子的苏姨娘外,还有一个柳姨娘。柳姨娘是教坊出身,论出身,是三位姨娘里最低的。原配宜生,妾室苏氏、方氏、柳氏,这便是沈承宣所有有名分的女人。当然,沈承宣的女人不止这几个,但是通房丫头之类的,却是连向正室请安的资格都没有的。 苏姨娘带着两个孩子先向宜生请安,动作,言语,通通符合礼仪,端庄地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只是两个孩子毕竟还小,功力没那么深。 沈文密低下头请安,起身的时候,眼睛便骨碌碌地转,目光从宜生,到宜生怀里的七月,最后溜到宜生身旁的沈文定身上时,不禁嘴角上翘,眼角微抬,带着隐秘的欢喜和俯视。宜生一向不喜这孩子的眼神,前生不喜欢,今生也未改变,只是前生她忍着自己的不喜欢,按下不耐做出一副贤良主母的样子,今生,她却是不想忍了。 是以,见他又这样打量人,宜生面上便淡淡的,与方才面对沈文定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苏姨娘漂亮的杏眼快速抖动了一下。 双方均不喜对方,这是彼此心知的事,但以往的宜生不会表现出来,可今天…… 沈琼霜年纪小,也更直接。 见宜生对自己哥哥那样态度,脸上便立刻现出怒容。不过,她虽小,却也知道一个庶女直接挑战嫡母的权威是多么愚蠢的事。眼珠子一转,就转到了宜生怀里的七月身上。 即便四周热闹喧哗,七月却依旧睡得很熟。 “姐姐怎么还在睡呀?祖母说小孩子不能偷懒,偷懒长不高的!”她睁大眼睛,满脸天真地道,随即又委屈地抱怨,“平日去找姐姐,姐姐便总在睡觉,要么就是自己对着堵墙发呆,都不理霜儿,也不跟霜儿说话,霜儿好想跟姐姐玩。” 小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那边犹自沉浸在喜悦中的三人也不禁看了过来。 看着宜生怀里睡得安稳的七月,三人正在高处的兴致陡然降了一降。 沈琼霜年幼不知事,只以为姐姐爱睡觉不爱说话,可在他们,在世人眼中,一个整天睡觉,除了“阿娘”再没喊出过第三个字的孩子,可不就是傻子!封世子一事板上钉钉,这是喜事。可一看到那孩子,这喜悦便立即被冲淡了。堂堂威远伯府,居然出了个傻孩子!这是整个威远伯府的耻辱。 “今儿怎么把她带来了?”沈承宣终于对宜生说了第一句话,眉头微皱。 虽然没有主持伯府中馈的权利,但身为伯府少夫人,出府这样的小事,还是不必向伯夫人谭氏请示的。虽然即便不请示,谭氏也会知道地一清二楚。 宜生自然没有向谭氏请示。 来到二门处,曹婆子已经点头哈腰地在门口候着。 宜生看了曹婆子一眼。 她只吩咐绿袖去唤曹升,却没唤曹婆子。但此刻曹婆子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可不符合曹婆子一贯的作风。当然,那日讨好红绡绿袖,帮着粘知了的举动同样反常。 从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稀,曹婆子在伯府混了大半辈子,当然不会是雪中送炭的人,倒是见风使舵的本事使得炉火纯青,忠心那种东西更是绝对没有。不过还好,曹婆子虽没雪中送炭,但也没落井下石。 上辈子,宜生觉得仆人忠诚于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尤其若主子没有不仁之举,下人不忠便是没良心,是品性有问题。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上位者都是这样想。他们赞扬忠仆,鄙弃背主,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是主。 但是,死去又拥有了那样一段奇异诡谲的经历后,许多宜生原本深信不疑的信念逐渐被动摇,日复一日地,最终彻底崩塌。 现在的她,不会再理所当然地认为下人就该忠于主人。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理所当然。 世上有忠心耿耿,哪怕主子坎坷落难也不离不弃的忠仆,但忠仆难求,也不必刻意去求。指望下人的忠心,不如指望利益的捆绑。 很快来到马车前。 曹升正站在马车前候着,见到宜生,立刻拿了个绣墩,放在马车前让宜生踩着上车。 跟曹婆子的油滑世故不同,曹升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比如此刻,见到宜生只会默不作声地拿出绣墩,却连句“少夫人请上车”都不会说。 宜生抱着七月上了车,红绡绿袖也跟着,马车从伯府驶出,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人流熙攘的大街上。 与冷清的伯府小院不同,马车一驶到街上,洋溢着烟火气儿的喧嚣和吵闹便一股脑儿地挤进眼睛和耳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4 8.04 晋/江/文/学/城/首/发,请来晋/江支持作者上辈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正是发现七月跌落假山真相的时候。 起初谁都以为, 七月摔下假山不过是个意外,又因为这个意外, 有名的傻子居然变聪明了, 因此便更无人在意七月为何会摔下假山。 但这并不是意外。 那一世的这一天,依旧与刘婆子有关。只不过,那一次宜生没有看好七月, 所以刘婆子也不用费心诓骗七月出门。只是借故引开丫头,然后, 便毫无顾忌地, 完全将七月当成一个真正的傻子, 抢走了她的珍珠发簪和玉佩。 可是, 七月当然不是真傻, 所以她反抗了。 惊讶意外之下, 刘婆子推了七月一把。七月跌倒,头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 就成了沈琪。 当七月被发现摔倒在假山时,刘婆子根本不在现场,自然也无人怀疑到她的身上。于是这事就此被尘封,人人都以为是七月贪玩才不慎摔下, 甚至连宜生都这样以为。 只有沈琪和刘婆子知道不是。 沈琪起初并未说出真相, 而是在跟苏姨娘斗地白热化的时候, 才忽然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并借此将苏姨娘和刘婆子的老底儿全部揭开。 伯府的主子们这才发现,刘婆子竟然有着烂赌、酗酒、偷盗、勒索、以权谋私等种种恶习。身为刘婆子的主子,谭氏顿觉脸面受挫,勃然大怒,下令将刘婆子打得半死不活,对苏姨娘也许久没有好脸,之后的一连串事件,更是直接将苏姨娘及刘婆子,甚至沈琼霜、沈文密都打入地狱。沈琪大获全胜。。 也是直到那时,伯府的主子们才知道刘婆子嫁人后的那段往事。 当初刘婆子投奔伯府,说法是丈夫病逝,家里的钱也因为丈夫的病而全填了药罐子。然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事情还得从刘婆子与苏柱儿结亲说起。 刘婆子年轻时也是个美人,不然也生不出苏姨娘这样的女儿。而她的丈夫苏柱儿,若单论人才相貌,就是搁在伯府的小厮里,也是最不出挑的那一拨。像刘婆子这样得宠的大丫头,平日里,就是看苏柱儿一眼,恐怕都嫌埋汰。 但是,苏柱儿也有他的优点。 一来苏柱儿脱了奴籍,乃是自由身,若是跟他结合,生的孩子就不必再当奴仆伺候人;二来,自然就是苏柱儿的娘为儿子留下的身家财产。 虽然丑,虽然跛,但就冲上面两点,苏柱儿勉强也可算得上良人。 再说,那时刘婆子也没得多少挑头。 她不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而是被主子收用过的。 这个主子,自然就是如今的威远伯沈问知。沈问知如今上了年纪,于女色上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显得后院清净了些,但在年轻的时候,却也是个风流惯了的,那时他后院的女人数量,比其子沈承宣,完全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室妾室不说,通房也有好些个,而刘婆子,则连通房也算不上——不过是沈问知兴致一来,临时拉了泻火的罢了。 身为谭氏的梳头丫鬟,刘婆子其实看得很明白:谭氏心狠手辣容不下人,沈问知又太过风流,所以,与其自己受骗,说自个儿娶了刘婆子这个被玩儿过的烂货是倒了大霉,打她是应当,刘婆子若敢顶嘴,则只会打得更厉害。 对此,刘婆子忍着。 乡下汉子打婆娘并不少见,苏柱儿不是唯一打的,也不是打地最狠的,日子还能过,吃喝还凑合,所以刘婆子安慰自己,觉着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么,就继续忍着,过着吧。 可是,隐忍换来的从不是收敛,而是变本加厉。 手头有钱,无人管束,再加上闲汉二流子引诱,苏柱儿很快就吃喝嫖赌四字全沾。 尤其是喝和赌。 喝醉了打刘婆子,赌输了还是打刘婆子,后来有了苏姨娘,拳脚也不会特意避开还是孩子的苏姨娘——他是她老子,生了她养了她,无意中踹到几脚算什么? 吃喝嫖赌打妻女,这样舒服惬意的日子,苏柱儿过了三四年。 三四年后,妻女还能打,吃喝嫖赌却只能想想了。 一座农家大宅,两百亩良田,再加上刘婆子当丫鬟时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几年的功夫,就被苏柱儿败了个干干净净。没了钱财,以前捧着苏柱儿的狐朋狗友,立即也是散了个一干二净。以往笑脸相迎的赌场青楼,也瞬间变得面目狰狞。没了钱财,没人瞧得起苏柱儿。 有些人,愈是困顿,愈是斗志昂扬,还有一些人,愈是困顿,却愈卑劣。被比自己强大的人羞辱压迫,他们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只能在心里发酵,然后千百倍地作用在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身上。 苏柱儿显然是后者。 宜生还记得,上一世,当刘婆子的劣迹被翻出,谭氏大怒要处置刘婆子时,苏姨娘涕泪满面地为刘婆子求情,甚至不顾众多丫鬟仆妇看着,掀开刘婆子的衣服,露出那即便已经过了许多年,却依旧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刘婆子和苏姨娘的过去并非她们以往说的那样平静,苏柱儿也不是病死,而是被赌场追债的人打死。 若不是刘婆子和苏姨娘跑地快,下场可能比被打死的苏柱儿还要惨。 这些事,宜生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从苏姨娘的哭诉,以及刘婆子身上的伤痕中大致推测而来。 刘婆子的遭遇的确让人同情,但是,想起刘婆子的那些作为,宜生却着实同情不起来。 明明饱受苏柱儿酗酒烂赌之苦,但当苏柱儿死去,母女俩脱离苦海,甚至因苏莞儿成功当上姨娘,而有了份十分光明的前途时,刘婆子却走上了苏柱儿的老路。 女儿是姨娘,自己又是得脸的妈妈,若是不作妖,刘婆子满可以相对舒服地安度晚年。可是,吃喝嫖赌四个字,除了嫖没沾,剩下三项,刘婆子几乎是完全循着苏柱儿的轨迹,一步步愈陷愈深。 刘婆子还算有几分理智,虽有勒索丫头以权谋私等举动,却也注意着分寸,但既要注意分寸,自然就敛不来多少钱。哪怕有苏姨娘时时孝敬,刘婆子也总是缺钱。 于是,就盯上了七月。 傻子不会告状,傻子的娘还是个软柿子,只是顺走几件首饰而已,只要行事谨慎些,就不会有人发现。 刘婆子是这样想的,于是她做了。 上辈子,不用她来诓,七月自个儿就在外面,所以她轻易得手,还把七月推倒,以致沈七月变成沈琪。 这辈子,宜生寸步不离地守着七月,本以为不会再有这一出,可谁想到,七月不出门,刘婆子就主动找上了门。 宜生有些愤怒,但比愤怒更强烈的,却是抑制不住的惶恐。 她重生了,她变了,可是,剧情也变了。 即便她把七月看得牢牢地,上辈子的事却还是发生了,且是以更加激烈、更加无可抵挡的姿态。 这是否意味着,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前世的悲剧,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 多懂事,多乖巧的孩子啊,遭遇又那么可怜,任谁也无法对这样一个孩子冷面相对吧。何况是贤名在外的伯府少夫人,自然更得笑脸以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5 8.05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是个老套但也算经典的故事。 有才有貌唯独没财的穷书生,偶遇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奈何小姐父母嫌弃书生穷,冷酷无情棒打鸳鸯,期间又有小姐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出来扮黑脸,小姐与书生的情路一波三折,幸而书生争气, 重重阻碍下仍然金榜题名, 最终抱得美人归。 以宜生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故事实在有些老套。但是,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恐怕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尤其是对抑郁不得志的穷书生们来说,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这故事一下就圆了他们两个梦。而对于困在樊笼里的闺阁女儿来说,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的夫君, 哪怕可能自己挑的还不如父母挑的。 又翻了几本,却没第一本这么老套了。 妖鬼仙神, 诡异离奇, 篇幅都不长, 但一个个小故事却都算引人入胜, 也怪不得能够畅销。 不过,终究还是局限了些。 而且,看惯了晋江的长文,再看这”,因为绝大多数丫鬟都不识字。 绿袖也是不识字的,但红绡却略识得一些,深奥的圣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几如白话的话本子,却没多大问题。红绡之前也不知道话本是什么,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话本,讲的是个痴情公子为无缘的爱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么的,她就着了魔,将那个小故事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后来,又偶然得知了奇趣书堂的存在。红绡做了几年大丫头,买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于是便开始偷偷让相熟的丫鬟帮着带话本子,有时候有空了,自己也会去亲自挑选,日积月累之下,居然积攒了满满一箱子的话本。 但是,这事只有几个相熟的丫鬟知晓,比如绿袖,比如绿袖之前的绿绫。因为绿袖绿绫同样看话本,她们是“同党”,所以不必害怕会被对方嘲笑,所以可以把这小秘密与对方分享。 可是,现在居然被少夫人知晓了! 少夫人性子好,当然不会因此罚她,但是,就算,就算是拿这事儿打趣,她也难为情啊…… 红绡捂着脸,两颊烧地通红。 宜生笑笑,似乎没有看到红绡的羞窘,只回答绿袖:“看啊,挺有意思的。” 红绡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边绿袖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巴拉巴拉地讲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宜生被逗地笑了起来,就连七月似乎都有所感应,倚在宜生怀里,黑琉璃似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绿袖 宜生不经意间看到七月的模样,心里一动,忽然起了个心思。 马车辘辘前行,车里笑声不断,红绡也逐渐忘了方才的羞窘,在绿袖换了一个故事,讲起那个最初让她迷上话本的痴情公子故事时,也不禁入迷地听着。 这是她最喜欢的故事,哪怕后来看了更多更曲折更好看的故事,最喜欢的,却仍旧是这一个。绿袖演地活灵活现,车里也不会有人嘲笑打趣她,她开始还故意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听到痴情公子爱慕的小姐别嫁,公子骤然得闻噩耗那一段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也装不出不在意的样子。 终于,痴情公子的故事讲完,因为是个悲剧,车厢里难得地静了片刻,然后,红绡便听少夫人评价,“这样的人,挺好。只是,太少了,终其一生也难遇到。” 绿袖不懂装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又兴高采烈地讲起下一个故事,却是个欢欢喜喜的喜剧。 红绡却无心听下去了。 她在心里回应着少夫人: 才不是呢。 她就遇到了。 ***** 归翰斋距伯府不远,绿袖才讲完那个欢欢喜喜的故事,马车就已经来到了伯府大门前。 曹升本准备赶着马车从侧门进去,可是,看到大门前那一幕,他手里已经甩起的鞭子便停在半空落不下来了。 “怎么不走了?”红绡掀开车帘一角冲曹升道。 “姑、姑姑……”曹升结结巴巴地说着,实在说不出来,索性挪开身子,马鞭一指前方,让红绡自己看。 其实,不用他指,红绡也看到了。 威远伯府的大门前,站着两个女子。 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看着像是母女俩。母女俩都身着寒酸,像是母亲的中年妇人更是形容凄惨,满面风霜。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妇人扯着伯府大管家沈全福的衣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四周还围了一群人。 那妇人嗓音尖利,即便马车离大门还有几乎百米距离,红绡依旧可以隐约听到她的哭诉声。 “叶儿真是宣少爷的亲生女儿啊!我要是说瞎话,让我遭天打雷劈!” 妇人突然扯着嗓子凄惨地嚎了一声,隔了那么远,红绡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回头,一脸苍白地看向车内的少夫人。 但是,唯一没料到的,是苏姨娘竟然替刘婆子挡了那一脚。 她可不会为苏姨娘的孝心感动,她只觉得,苏姨娘坏了她的计划,还拦着她处罚下人,哪怕这个下人是苏姨娘的亲娘,那也是不该。 看着苏姨娘晕过去,谭氏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过,现在这场面也不算坏。 苏姨娘都晕倒了,刘婆子的事儿也好混过去了。刘婆子行事有错,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恶劣后果,反而刘婆子母女俩一个伤一个晕,再不依不饶的,多少会显得宜生得理不饶人。而且,苏姨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宜生若是继续纠缠,不论事实如何,外人看到的,很可能就只是“大妇偏狭善妒,容不下妾室”。毕竟很多时候,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所以,如果她这个儿媳还想要贤良的名声,就该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最好。 不然的话,她可不介意败坏败坏自个儿儿媳的名声。 想到这里,谭氏就立刻吩咐起来,让去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6 8.05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就是这么一戳就破的把戏, 但前世的宜生却忍受了几年。不是愚笨地看不破把戏,而是被名为“孝”和“贤”的两座大山压得不敢说破。 现在想想, 宜生只觉得上辈子的自己是个傻逼。 宜生的话一落,屋子里静了一瞬, 谭氏捂着胸口,怒极反笑:“不想来自然可以不来,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也用不着人跟前伺候。嫌热就多用些冰,咱伯府家底儿虽薄,可也不能委屈着媳妇不是?就算掏光了家底儿,也得让你用上冰!” 虽然允了请求,但任是谁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话,都很难坦然受之。 以往时候, 宜生也不是没提出过要求,谭氏也是这般, 说是应允了, 但那应允的话, 却能直接让人主动打退堂鼓,还得再陪着小心哄她。 而且, 以前谭氏的话还没这次难听, 宜生每每听到都羞耻地主动不再提起, 而这次,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她这媳妇该马上认错了吧? 谭氏面色阴沉,心里却很笃定。 许是谭氏的话声有些尖锐高亢,七月不舒服地在宜生怀里扭了扭,宜生轻轻拍了拍,看七月再度安稳地睡着,才面向谭氏柔声道: “娘这话说的不吉利。上次哥哥让张太医给您请平安脉,不是说您老身子骨好着呢么?”她微微笑着,“半截身子入土什么的……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哪能自个儿咒自个儿呢?” 这里说的哥哥,是宜生娘家,渠家的哥哥。 威远伯府虽是伯府,府里却没一个掌实权的,想要请太医给府里人看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但渠家不同,渠家世代翰林,虽也不算有多大权,却也比威远伯府强得多。起码,宜生的哥哥能给谭氏请来太医,沈承宣却不行。 宜生说这话,是故意膈应老太太呢。 你觉着你伯府勋贵人家出身高贵,可请个太医,竟还得靠你瞧不起的儿媳妇娘家。 你觉着你的儿子是块宝,可他却连你儿媳的娘家哥哥都比不上。 果然,一听这话,谭氏眼珠子立即瞪起来了。 可是,宜生还没说完。 “不过,不知是谁蒙蔽了娘,竟会让娘觉得,买些冰就能掏光咱们伯府的家底儿。” “如今外头冰价十两银子一筐,马上又要入秋,媳妇再怎么用,也只十来筐,百多两银子便尽够了。”宜生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谭氏身前的梳妆台上,浅笑道,“娘眼前这闻馥阁的百花头油,一小盒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谭氏一张老脸登时涨红,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宜生。 似乎没看到谭氏的眼神,宜生话锋一转:“当然,娘是长辈,又是伯夫人,用多少两银子的头油都是应当的。” 说罢,却又将目光转向苏姨娘,“不过,我瞧着,苏姨娘用的这面脂和胭脂,是天香楼的吧?天香楼的胭脂水粉可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一盒至少至少,也得四五十两,多的上百两也不出奇。对吧,苏姨娘?” 谭氏指责宜生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但有一点却没说错:威远伯府家底的确不厚。 谭氏的确用着五十两银子的头油,但她是当家主母,又是长辈,出去代表的是伯府的脸面,是以宜生说她用得应当,也不全然是挖苦。而且,这话恰恰说到了谭氏心坎儿里。 在谭氏心里,她自然应当是这阖府上下的女人里,样样最好的一个。就算伯府家底儿薄,供她奢侈一下还是应当的。 可是,一个姨娘而已,居然用上百两一小盒的胭脂水粉? 威远伯府可没那么多钱。苏姨娘自己,也不该有那么多钱。 苏姨娘原本是谭氏的梳头丫鬟,说起来算是女承母业,因苏姨娘的娘,便是谭氏原本的陪嫁丫鬟之一,专门负责给谭氏梳头的。而苏姨娘的爹,则是谭氏奶娘的儿子。 是以,苏姨娘一家子,可以说都是谭氏倚重的心腹。 然而,再怎么是心腹,再怎么倚重,也不过是奴才罢了。 一个奴才,穿用居然越过了主子?! 即便心知宜生说这话是挑拨,谭氏却还是朝苏姨娘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挑拨是挑拨,她自然不会放过宜生,但是,若她说的属真,那么苏姨娘也别想好过! 苏姨娘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笑盈盈地道:“少夫人真是好眼力,想来是天香楼常客了。妾命贱福薄,因着夫人怜惜,才攒了些银两,前些日子第一次踏进天香楼的门,只是想着府里快有喜事了,妾也得好好收拾收拾,省得丢了咱伯府的脸面。只是,一盒胭脂就要五十两,妾身可是肉疼了许久,接下来都要吃糠咽菜了,夫人您可要再疼疼我。”说到最后,已经歪到谭氏身上,做出小女儿的撒娇举动了。 抵赖不认自然可以,但谭氏信不信就是两说了。所以,还不如干脆承认,自退一步。 但是,退不是认输,而是哀兵之策,是顺便给对手上眼药。 一个出身下贱靠谭氏生存的姨娘,和一个出身高贵还会跟谭氏顶嘴的儿媳,在谭氏的逻辑里,后者显然更可恶。 果然,苏姨娘这话一说,谭氏的脸色变好了些。 不管苏姨娘怎么样,到底是自己的人,就算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不迟。现在,她得好好看看她这个好儿媳。 才一天不见而已,原本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居然也敢顶嘴,敢挑拨,敢下她的脸? 谭氏目光阴沉,朝苏姨娘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过是盒天香楼的胭脂而已。学学咱们少夫人,说起天香楼头头是道,想来是没少去吧?” 宜生笑笑。 “娘说笑了,媳妇不过是记性好罢了。不过天香楼啊……以前做姑娘时,倒的确是常去的。” 做姑娘时常去,对应的自然是嫁人后不常去。 渠家清贵,家底也不厚,但姑娘跟媳妇的待遇到底不一样,宜生又是嫡长女,做姑娘时父母兄弟宠爱,因此的确是娇养出来的。 可是到了伯府,境遇便立即变了。 这话说的,就只差直接说伯府穷酸,比不上亲家了。 谭氏心头一口血涌上来。 宜生却不等她发难,将话头又绕了回来。 “娘您看,不过是买些冰,天香楼的两盒胭脂罢了,哪里会到把伯府家底儿败光的地步。您怜惜苏姨娘,也怜惜怜惜我和七月吧。” 她笑嘻嘻地说着,那模样,竟浑似个无赖。 以往的威远伯府少夫人,哪里会做出说出这这等无赖话! 谭氏又捂住了胸口。 在以往跟儿媳的较量中,谭氏可以说是无往不胜。但那不是因为谭氏口舌多厉害,而是宜生完全不反抗,谭氏连锻炼口舌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宜生今儿猛不迭地来了这么一出,谭氏除了目瞪口呆和捂胸口,一时之间竟是想不出话反驳。 不仅想不出话反驳,还臊地老脸通红。 那些话,句句都在打她的脸! 谭氏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夫人,老爷、少爷,和小主子姨娘们来了!”恰在这时,外头守门的小丫头叫了起来。谭氏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立时转怒为喜,当即迈着小脚,由丫头们扶着赶紧出去了。 宜生与谭氏一来一往的交锋间,时间已经过去许久,甚至过了谭氏往常的早饭时间,只是小丫头们不敢打扰,直到人来了,才敢出声提醒。 外间的饭桌上,小丫头们已经开始布膳,而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也进来了许多人,看到谭氏出来,一群女人和孩子便立即亲热地请安。 唯二没有向谭氏请安的,是两个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男人。 一个是威远伯沈问知。他看上去五十来岁,凤目高鼻,白面微须,身着玉带蟒袍,脚蹬黑缎朝靴,颇有几分威仪。 而沈问知身边的年轻人,则更是令人眼前一亮。他有着同沈问知如出一辙的凤目高鼻,五官却又比沈问知更深刻精致,且身形高大,如崖上青松直立,伟岸却不粗糙,端的一副好皮囊。这年轻人,正是威远伯唯一的儿子沈承宣。 沈承宣身着常服,沈问知却是穿的朝服,一看便知是刚上朝回来。 只是,以沈问知的官职,上朝却还轮不着他。他能上朝,凭借的不是自身的官职,而是威远伯这个爵位。 谭氏原本还沉着脸,出来一见丈夫儿子,当下不顾得找宜生的茬,也没搭理姨娘们的请安,只一边吩咐着丫头摆饭,一边面带急切地朝父子俩迎了上去。 “老爷,怎样了?”她伺候着威远伯脱下朝服外衣,脸上带着些焦急地问道。 威远伯笑着摸了摸颔下短须:“折子已经呈上去了,八/九不离十。”沈承宣脸上也带着笑,那笑衬得他越发显得俊眉朗目。 谭氏大喜,双手合拢,朝北拜了三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7 8.05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宜生已经抬脚进了谭氏所在的屋子。 绿袖顾不上多想,赶忙跟了上去。 到得门口, 绿袖却被拦住, “夫人只让少夫人进去。”翠缕的下巴抬的高高的, 像只打鸣的公鸡。 绿袖瞪了眼正要说什么,宜生摆摆手制止,一掀帘子,径自进了内室。翠缕跟着进去, 绿袖跺跺脚,还是留在了外面。 屋里的人有点少。 谭氏, 外加沈承宣, 别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可不符合谭氏的做派。往常每次见儿媳, 谭氏可都是被左右拥簇着的,众星捧月,她就是被捧着的那轮月。 “宜生。”沈承宣先开了口, 声音里有一丝讨好,“你别生气, 今日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若是我知道,万万不会让她就这么闹上门来。” 谭氏抬起手,示意沈承宣别再说话,她努力放柔了脸色, “今日都是我的不对。” 宜生对沈承宣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却看了谭氏一眼。 谭氏有些不自在——自然是不自在的, 向人服软认错,且还是向自己的儿媳,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事儿了。 然而,想到书房里沈问知说的那些话,谭氏还是柔声说道:“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都是伯府的血脉,今后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齐心协力才是正道。不管是谁,一出了这个府,人家看的都是伯府的脸面,伯府不好看,府里的人谁又能好看?”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您有话直说,说多了,我听不懂。” 谭氏只觉胸口一闷,几乎控制不住脸色,但看了看身旁的沈承宣,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过,竭力放柔的脸色却是消失了。 她硬邦邦地道:“过些天就是七月整十岁的生辰,我的意思是请些京里交好的夫人小姐,好好为七月过个生日。” “这不好吧,七月人小,以往也没做过生日,再说又是中元节,日子不好,还是不要兴师动众了。”宜生敛眉低首。 谭氏几乎气了个仰倒。 这话听着很熟悉,因为这本就是谭氏以往的说辞。 但想到有所求,谭氏还是按下怒气,甚至还扬起了笑。 “以往是以往,”她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可不同的,如今,七月都十岁了。” 宜生静静地看着她。 “十岁也不是孩子了。”谭氏悠悠地道,“十岁啊,都可以寻摸婚事了,何况七月这孩子又是那么个情况,更该早点——” “砰!” “啊!” 翠缕递到宜生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碎瓷和茶水瞬间在地面绽开,翠缕的惊叫声和茶盏落地声同时响起。 “翠缕姑娘在娘跟前那么久,怎么还毛手毛脚的呢?”宜生拿帕子擦了擦溅到身上的几滴茶水,淡淡地道。 翠缕瞪大眼睛,“我——” “翠缕!”谭氏的呵斥声打断了翠缕,“还不下去!没我吩咐不准进来,没眼色的东西!” 翠缕不敢置信地看向谭氏,却只看到谭氏阴沉沉的脸,无奈,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 屋内只剩下三人,母子,夫妻,婆媳,世间再亲近不过的关系,气氛却僵滞冷硬如斯。 不过,没了外人,连最后一丝掩饰也不必掩饰了。 谭氏索性也敞开了,“做生日不过是幌子,你也该知道,府上多了个姑娘,外面都好奇着呢。总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过个明路,素素本就是宣儿的侍妾,这没什么好说的,还有,她是十一年前跟孙大人去的岭南,青叶如今也是十一岁,而不是……十三岁。”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蓦地小了许多,沈承宣也不自在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谭氏接着又道,“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伯府的知交们见见青叶。当然,七月也的确该寻摸人家了,不然她那情况——” “娘。”宜生打断了谭氏。 “您说的,我都明白。”她轻笑着,但那笑却是讽刺的,“您的意思,不就是说要借着七月的生日,好把秦姨娘的来历给圆上,顺便再让青叶在众人面前露露面么?” 谭氏只觉得那笑笑地她极不舒服,但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宜生却摇头,直视谭氏的眼睛:“可是,我为什么要同意?” 谭氏当即就要发怒。 “娘,您先别急。”宜生又道,止住了谭氏的动作,“一荣俱荣的道理我自然明白,我当然也想伯府好,但是,我有个条件。” 她看着谭氏,又看向沈承宣,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道: “七月的婚事,只能由我做主,其余任何人,”她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人,不得干涉。” 沈承宣先皱起了眉,“宜生,七月情形特殊——”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宜生道,又看向谭氏,脸上笑盈盈地,“娘,今日公公又去打探袭爵的事儿了吧?这时候,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沈承宣皱眉:“宜生,你什么意思?”那话听着像是威胁,可是,他有点儿不敢置信。 宜生笑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谭氏。 虽然没特意打听,但府里人都知道,这些日子沈问知为了袭爵的事儿跑的很勤,谭氏甚至还去几个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沈承宣顺利袭爵。 如今,爵位是谭氏三人最为放在心上的,祈求了那么多年的事,丝毫不容人破坏。 恐怕,这也是谭氏之所以接纳秦素素的一个重要原因。 伯府当然可以不认秦素素,不认沈青叶,一口咬定两人是胡乱攀扯,但是,秦素素先发制人,先在大门口闹开,让无数路人看到了沈青叶那酷似沈承宣的脸,即便伯府再怎么否认,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伯府可以把秦素素打出去,但除非当场弄死她,不然,万一她乱说话呢?万一她把真相抖落出来呢?已经渴求了二十几年爵位的三人,绝对不会容许这时候出任何岔子。 所以谭氏只得演戏,只得接纳秦素素,只为了暂时堵住秦素素的嘴。 而现在,谭氏还得堵住宜生的嘴。 谭氏眯起了眼,“好,我答应你。七月的婚事你做主,其余人不得插手。” 宜生笑,不过那笑却未达眼底。 *** 门外丫鬟说人已经来齐,询问谭氏是否开饭。谭氏吩咐了开饭,便由沈承宣扶着,看也没看宜生一眼,率先走出了内室。 人果然已经来齐了。 除了东府这一支,还有西府的人也全来了,二爷沈问章,二夫人聂氏,西府的大少爷沈承武,大少夫人李氏,小少爷沈承斌,以及沈承武的几个庶子庶女,光是西府的人,便满满当当挤了满屋子。 相比之下,东府倒还显得人少了一些。此时在外间坐着的,除了威远伯沈问知,以及沈琼霜沈文密和沈文定外,就是威远伯府的老夫人王氏。 如今伯府管家的是谭氏,但谭氏却不是辈分最高的。 谭氏上面,还有个王氏。 王氏是老威远伯沈振英的原配夫人,原本不过一乡野妇人,与当时还叫沈大石的沈振英成婚没多久,沈振英便上了战场,之后十几年无音信。十八年后,王氏带着已经十七岁的沈问知上京寻夫,才发现沈大石变成了沈振英,飞黄腾达成了烜赫一时的威远伯不说,身边还又有了娇妻美妾。 据说,沈振英是听了以讹传讹的消息,以为王氏已死,所以才另娶新妻。 王氏找上门时,新妻子才刚娶了一天——王氏正是听人谈论起威远伯的婚事,又发现此威远伯原来就是自己的丈夫沈大石。可娶了一天也是娶,总不能把人新娘子退回去,于是,沈振英奏请皇帝,开权贵先例,将原配王氏与新妻齐氏列为平妻,先皇御笔亲许。 于是,威远伯府变成了满京城大户人家里唯一一户有平妻的人家。 于是沈振英膝下三子虽然皆出自不同的母亲,但王氏所出的沈问知,和齐氏所出的三子沈问秋却都是嫡子,唯有二子沈问章,是沈振英在刚开始打仗那几年纳的妾所生,所以是庶子。 当年沈问知成功袭爵也是经过了一番角力的,不过如今早已尘埃落定,更何况,老一辈的沈振英、齐氏,和沈问章的生母皆已作古,只有王氏还健在,因此那些往事也就没有多少人提起了。 今日,除了已经死去的,以及在外经商的三爷沈问秋,整个威远伯府的主子们来的是齐齐整整,一个不落。 为了什么,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安静的小身影上。 ——沈青叶。 沈青叶正一脸乖巧地偎在谭氏身旁。 虽做鬼后自觉已经通透不少,可每每想起这个,宜生还是忍不住想给生前的自己比个中指:个没出息的! 不过,若按世人眼光,她那一生其实算不得憋屈,说不定还有许多人歆羡不已。 可不是么,出身高贵,嫁得夫君虽不算最好,当年却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中途出了点儿差错,受了点儿磋磨,可后期夫君宠爱,子女争气又孝顺,即便最后倒霉催地挂了,那也是心甘情愿为闺女挡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8 8.06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未到掌灯时分, 下午少夫人院子里闹的这一岀, 就飞快地在伯府各院之间传播开来。 m. 有人惊讶,有人狐疑, 有人警惕,但无论如何,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少夫人不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儿, 想放肆,想谄媚, 想蹬鼻子上脸的, 最好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 相比下人,谭氏对这一点体会地更深。 一次苏姨娘最得谭氏欢心,别说别的姨娘丫头,甚至正牌夫人渠宜生,更甚至那几个谭氏的亲生女儿,都不一定有苏姨娘在谭氏面前得脸。 所以,沈琼霜不假思索地便点了头。 苏姨娘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傻孩子。有些笑,不一定是真的笑,有些好,也不一定是真的好。你得看清楚这点,以后姨娘才能放心……” 沈琼霜一脸懵懂。 苏姨娘摇摇头,话又说得更明白了些:“霜儿,夫人若是真顾忌我,也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地,就让人重罚你姥姥了。” 一颗好用的棋子罢了,谁会顾忌棋子的想法?谭氏不会,从来不会,早在被送给沈承宣做妾时,苏姨娘就深深地知晓这一点。 所以,求也无用,甚至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让谭氏更恼火,然后让娘受更大的罪。 所以,她不能去求。 沈琼霜还是不太懂,但她听懂了一点:姨娘不能去求祖母,求也没用。 “那……”小姑娘鼓起勇气,“那我去求祖母!祖母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实在不行还有哥哥!”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沈文密,“哥哥,我们去求祖母好不好?让祖母不要再打姥姥了。” 沈文密目光闪烁,“霜儿别胡闹,姥姥的确犯了错,祖母罚她是应该的。” 沈琼霜瞪大眼睛,满脸不解和惊讶,还有一些愤怒:“哥哥!”姥姥最疼她们兄妹,甚至比姨娘还疼他们,哥哥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沈文密脸色一沉,训斥道:“你懂什么?姥姥虽然是咱们的姥姥,可她还是伯府的下人,下人犯了错,受罚天经地义。霜儿你记着,咱们是主子,姥姥是下人,咱们地位不一样的。还有,以后在外面别叫姥姥,那不合规矩!” 见沈琼霜懵懵的模样,他脸色又和缓下来,柔声道:“当然,我不是不想为姥姥求情。可是,霜儿你要知道,祖母并不是能听人劝的性子,尤其今天西府那边挤兑祖母,祖母正窝着火儿呢,我们去求她,反而很可能会火上浇油。到时祖母更生气,姥姥也受更多的罪。” 说罢又看向苏姨娘,“娘,您说是不是?祖母的脾气您最清楚了。” 苏姨娘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沈文密一眼,却还是点点头。 沈文密说的,确实是没错的。 于规矩于道理,都没错。 可是,世间的事又怎能全用规矩道理来衡量。 想到老娘这把年纪还要遭毒打,苏姨娘心里便像针扎似的痛。 像是回到了幼年,那个被她叫做爹的男人,喝了酒或赌输了之后,虽然矮小,瘦弱,又跛着腿,却像座无法反抗的大山,拳脚雨点似地,毫不顾忌地挥向自己的妻女,她吓得瑟瑟发抖,娘就抱着她,任那些重重的拳脚全落在自己身上。她想反抗,想保护娘,却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只能退缩。 明明已经是众人羡慕的伯府姨娘,明明已经不是那个弱小的小女孩,却还是那么弱,还是保护不了娘…… 苏姨娘握紧了双手,保养良好的指甲陷进肉里。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沈文密又说道,“姥姥到底为什么要去那院子?还诓那小傻子出来……难道是……”他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就变得很难看。 苏姨娘原本惨白的脸色泛起了红。 不是羞涩的红,而是羞耻的红。 ***** “对了夫人,”绿袖满脸好奇,“刘妈妈到底为什么要诓小姐出去啊?” 一夜未睡,又经过方才那场闹哄哄的戏码,宜生身心俱疲,只紧紧抱着七月,脸上连表情都懒得做,但听到绿袖的这句话,她脸上却立刻现出极度讽刺的笑。 “很可笑的原因。” 绿袖眨眨眼。 宜生看着七月,或者说看着七月的一身穿戴和手中的玩物。 发上是上好南珠攒成的发簪,颈间是纯金足赤的项圈,手腕上玉镯叮咚作响,腰间佩玉水色温润,就连手上正在把玩的那白玉九连环,也是没一百两银子下不来的东西。 无论伯府还是渠家,都算不得豪奢之家,但是,谁让威远伯少夫人只有一个女儿,且把这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呢?又因为这个女儿不言不语,一来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她好,二来怀着弥补歉疚的心理,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穿戴都给她最好的。 更何况,除了亲娘,伯府里还有一个疼七月、愿意为她花钱的。偏偏那人又是个有钱且舍得花钱的主。 所以,虽然七月在父亲祖母跟前不受宠,穿戴却比沈琼霜好上不知多少倍。 满身金玉,却又偏偏是个不受宠不被待见的孩子,那么,趁着无人的时候,让那孩子身上少些东西也没事儿吧?人缺钱缺疯了的时候,胆子总会大一些,更何况,这孩子的母亲软弱好拿捏,且粗心大意,又清高地视金钱为粪土,自个儿女儿身上少了几样东西,只当是贪玩弄丢了,慢着。”宜生再度开口,同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翠缕扬起的手臂。 翠缕一愣,看向谭氏。 “渠氏,你做什么!”谭氏恼火地道。 “娘,”宜生一手钳住翠缕,一面转身温声对谭氏道,“敢问,您为何处罚绿袖?” 谭氏眉毛一挑,“这还用问?贵贱有别,尊卑有序,主人说话,一个丫头不经允许就插嘴,我处罚她还亏了她了?渠家连这都没教你?也配称书香世家!”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未到掌灯时分, 下午少夫人院子里闹的这一岀, 就飞快地在伯府各院之间传播开来。 m. 有人惊讶,有人狐疑, 有人警惕,但无论如何,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少夫人不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儿, 想放肆,想谄媚, 想蹬鼻子上脸的, 最好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 相比下人,谭氏对这一点体会地更深。 一次苏姨娘最得谭氏欢心,别说别的姨娘丫头,甚至正牌夫人渠宜生,更甚至那几个谭氏的亲生女儿,都不一定有苏姨娘在谭氏面前得脸。 所以,沈琼霜不假思索地便点了头。 苏姨娘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傻孩子。有些笑,不一定是真的笑,有些好,也不一定是真的好。你得看清楚这点,以后姨娘才能放心……” 沈琼霜一脸懵懂。 苏姨娘摇摇头,话又说得更明白了些:“霜儿,夫人若是真顾忌我,也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地,就让人重罚你姥姥了。” 一颗好用的棋子罢了,谁会顾忌棋子的想法?谭氏不会,从来不会,早在被送给沈承宣做妾时,苏姨娘就深深地知晓这一点。 所以,求也无用,甚至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让谭氏更恼火,然后让娘受更大的罪。 所以,她不能去求。 沈琼霜还是不太懂,但她听懂了一点:姨娘不能去求祖母,求也没用。 “那……”小姑娘鼓起勇气,“那我去求祖母!祖母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实在不行还有哥哥!”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沈文密,“哥哥,我们去求祖母好不好?让祖母不要再打姥姥了。” 沈文密目光闪烁,“霜儿别胡闹,姥姥的确犯了错,祖母罚她是应该的。” 沈琼霜瞪大眼睛,满脸不解和惊讶,还有一些愤怒:“哥哥!”姥姥最疼她们兄妹,甚至比姨娘还疼他们,哥哥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沈文密脸色一沉,训斥道:“你懂什么?姥姥虽然是咱们的姥姥,可她还是伯府的下人,下人犯了错,受罚天经地义。霜儿你记着,咱们是主子,姥姥是下人,咱们地位不一样的。还有,以后在外面别叫姥姥,那不合规矩!” 见沈琼霜懵懵的模样,他脸色又和缓下来,柔声道:“当然,我不是不想为姥姥求情。可是,霜儿你要知道,祖母并不是能听人劝的性子,尤其今天西府那边挤兑祖母,祖母正窝着火儿呢,我们去求她,反而很可能会火上浇油。到时祖母更生气,姥姥也受更多的罪。” 说罢又看向苏姨娘,“娘,您说是不是?祖母的脾气您最清楚了。” 苏姨娘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沈文密一眼,却还是点点头。 沈文密说的,确实是没错的。 于规矩于道理,都没错。 可是,世间的事又怎能全用规矩道理来衡量。 想到老娘这把年纪还要遭毒打,苏姨娘心里便像针扎似的痛。 像是回到了幼年,那个被她叫做爹的男人,喝了酒或赌输了之后,虽然矮小,瘦弱,又跛着腿,却像座无法反抗的大山,拳脚雨点似地,毫不顾忌地挥向自己的妻女,她吓得瑟瑟发抖,娘就抱着她,任那些重重的拳脚全落在自己身上。她想反抗,想保护娘,却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只能退缩。 明明已经是众人羡慕的伯府姨娘,明明已经不是那个弱小的小女孩,却还是那么弱,还是保护不了娘…… 苏姨娘握紧了双手,保养良好的指甲陷进肉里。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沈文密又说道,“姥姥到底为什么要去那院子?还诓那小傻子出来……难道是……”他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就变得很难看。 苏姨娘原本惨白的脸色泛起了红。 不是羞涩的红,而是羞耻的红。 ***** “对了夫人,”绿袖满脸好奇,“刘妈妈到底为什么要诓小姐出去啊?” 一夜未睡,又经过方才那场闹哄哄的戏码,宜生身心俱疲,只紧紧抱着七月,脸上连表情都懒得做,但听到绿袖的这句话,她脸上却立刻现出极度讽刺的笑。 “很可笑的原因。” 绿袖眨眨眼。 宜生看着七月,或者说看着七月的一身穿戴和手中的玩物。 发上是上好南珠攒成的发簪,颈间是纯金足赤的项圈,手腕上玉镯叮咚作响,腰间佩玉水色温润,就连手上正在把玩的那白玉九连环,也是没一百两银子下不来的东西。 无论伯府还是渠家,都算不得豪奢之家,但是,谁让威远伯少夫人只有一个女儿,且把这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呢?又因为这个女儿不言不语,一来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她好,二来怀着弥补歉疚的心理,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穿戴都给她最好的。 更何况,除了亲娘,伯府里还有一个疼七月、愿意为她花钱的。偏偏那人又是个有钱且舍得花钱的主。 所以,虽然七月在父亲祖母跟前不受宠,穿戴却比沈琼霜好上不知多少倍。 满身金玉,却又偏偏是个不受宠不被待见的孩子,那么,趁着无人的时候,让那孩子身上少些东西也没事儿吧?人缺钱缺疯了的时候,胆子总会大一些,更何况,这孩子的母亲软弱好拿捏,且粗心大意,又清高地视金钱为粪土,自个儿女儿身上少了几样东西,只当是贪玩弄丢了,慢着。”宜生再度开口,同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翠缕扬起的手臂。 翠缕一愣,看向谭氏。 “渠氏,你做什么!”谭氏恼火地道。 “娘,”宜生一手钳住翠缕,一面转身温声对谭氏道,“敢问,您为何处罚绿袖?” 谭氏眉毛一挑,“这还用问?贵贱有别,尊卑有序,主人说话,一个丫头不经允许就插嘴,我处罚她还亏了她了?渠家连这都没教你?也配称书香世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9 8.07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是个老套但也算经典的故事。 m. 有才有貌唯独没财的穷书生, 偶遇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奈何小姐父母嫌弃书生穷,冷酷无情棒打鸳鸯,期间又有小姐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出来扮黑脸, 小姐与书生的情路一波三折, 幸而书生争气, 重重阻碍下仍然金榜题名,最终抱得美人归。 以宜生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故事实在有些老套。但是,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 恐怕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尤其是对抑郁不得志的穷书生们来说,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 这故事一下就圆了他们两个梦。而对于困在樊笼里的闺阁女儿来说,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的夫君, 哪怕可能自己挑的还不如父母挑的。 又翻了几本,却没第一本这么老套了。 妖鬼仙神,诡异离奇, 篇幅都不长, 但一个个小故事却都算引人入胜, 也怪不得能够畅销。 不过,终究还是局限了些。 而且,看惯了晋江的长文,再看这”,因为绝大多数丫鬟都不识字。 绿袖也是不识字的,但红绡却略识得一些,深奥的圣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几如白话的话本子,却没多大问题。红绡之前也不知道话本是什么,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话本,讲的是个痴情公子为无缘的爱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么的,她就着了魔,将那个小故事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后来,又偶然得知了奇趣书堂的存在。红绡做了几年大丫头,买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于是便开始偷偷让相熟的丫鬟帮着带话本子,有时候有空了,自己也会去亲自挑选,日积月累之下,居然积攒了满满一箱子的话本。 但是,这事只有几个相熟的丫鬟知晓,比如绿袖,比如绿袖之前的绿绫。因为绿袖绿绫同样看话本,她们是“同党”,所以不必害怕会被对方嘲笑,所以可以把这小秘密与对方分享。 可是,现在居然被少夫人知晓了! 少夫人性子好,当然不会因此罚她,但是,就算,就算是拿这事儿打趣,她也难为情啊…… 红绡捂着脸,两颊烧地通红。 宜生笑笑,似乎没有看到红绡的羞窘,只回答绿袖:“看啊,挺有意思的。” 红绡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边绿袖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巴拉巴拉地讲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宜生被逗地笑了起来,就连七月似乎都有所感应,倚在宜生怀里,黑琉璃似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绿袖 宜生不经意间看到七月的模样,心里一动,忽然起了个心思。 马车辘辘前行,车里笑声不断,红绡也逐渐忘了方才的羞窘,在绿袖换了一个故事,讲起那个最初让她迷上话本的痴情公子故事时,也不禁入迷地听着。 这是她最喜欢的故事,哪怕后来看了更多更曲折更好看的故事,最喜欢的,却仍旧是这一个。绿袖演地活灵活现,车里也不会有人嘲笑打趣她,她开始还故意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听到痴情公子爱慕的小姐别嫁,公子骤然得闻噩耗那一段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也装不出不在意的样子。 终于,痴情公子的故事讲完,因为是个悲剧,车厢里难得地静了片刻,然后,红绡便听少夫人评价,“这样的人,挺好。只是,太少了,终其一生也难遇到。” 绿袖不懂装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又兴高采烈地讲起下一个故事,却是个欢欢喜喜的喜剧。 红绡却无心听下去了。 她在心里回应着少夫人: 才不是呢。 她就遇到了。 ***** 归翰斋距伯府不远,绿袖才讲完那个欢欢喜喜的故事,马车就已经来到了伯府大门前。 曹升本准备赶着马车从侧门进去,可是,看到大门前那一幕,他手里已经甩起的鞭子便停在半空落不下来了。 “怎么不走了?”红绡掀开车帘一角冲曹升道。 “姑、姑姑……”曹升结结巴巴地说着,实在说不出来,索性挪开身子,马鞭一指前方,让红绡自己看。 其实,不用他指,红绡也看到了。 威远伯府的大门前,站着两个女子。 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看着像是母女俩。母女俩都身着寒酸,像是母亲的中年妇人更是形容凄惨,满面风霜。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妇人扯着伯府大管家沈全福的衣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四周还围了一群人。 那妇人嗓音尖利,即便马车离大门还有几乎百米距离,红绡依旧可以隐约听到她的哭诉声。 “叶儿真是宣少爷的亲生女儿啊!我要是说瞎话,让我遭天打雷劈!” 妇人突然扯着嗓子凄惨地嚎了一声,隔了那么远,红绡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回头,一脸苍白地看向车内的少夫人。 不过,若按世人眼光,她那一生其实算不得憋屈,说不定还有许多人歆羡不已。 可不是么,出身高贵,嫁得夫君虽不算最好,当年却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中途出了点儿差错,受了点儿磋磨,可后期夫君宠爱,子女争气又孝顺,即便最后倒霉催地挂了,那也是心甘情愿为闺女挡刀。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是个老套但也算经典的故事。 m. 有才有貌唯独没财的穷书生, 偶遇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奈何小姐父母嫌弃书生穷,冷酷无情棒打鸳鸯,期间又有小姐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出来扮黑脸, 小姐与书生的情路一波三折, 幸而书生争气, 重重阻碍下仍然金榜题名,最终抱得美人归。 以宜生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故事实在有些老套。但是,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 恐怕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尤其是对抑郁不得志的穷书生们来说,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 这故事一下就圆了他们两个梦。而对于困在樊笼里的闺阁女儿来说,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的夫君, 哪怕可能自己挑的还不如父母挑的。 又翻了几本,却没第一本这么老套了。 妖鬼仙神,诡异离奇, 篇幅都不长, 但一个个小故事却都算引人入胜, 也怪不得能够畅销。 不过,终究还是局限了些。 而且,看惯了晋江的长文,再看这”,因为绝大多数丫鬟都不识字。 绿袖也是不识字的,但红绡却略识得一些,深奥的圣人典籍看不了,但看看几如白话的话本子,却没多大问题。红绡之前也不知道话本是什么,直到偶然之下看到一本话本,讲的是个痴情公子为无缘的爱人孤守一生的故事。 不知怎么的,她就着了魔,将那个小故事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后来,又偶然得知了奇趣书堂的存在。红绡做了几年大丫头,买话本子的钱还是有的。于是便开始偷偷让相熟的丫鬟帮着带话本子,有时候有空了,自己也会去亲自挑选,日积月累之下,居然积攒了满满一箱子的话本。 但是,这事只有几个相熟的丫鬟知晓,比如绿袖,比如绿袖之前的绿绫。因为绿袖绿绫同样看话本,她们是“同党”,所以不必害怕会被对方嘲笑,所以可以把这小秘密与对方分享。 可是,现在居然被少夫人知晓了! 少夫人性子好,当然不会因此罚她,但是,就算,就算是拿这事儿打趣,她也难为情啊…… 红绡捂着脸,两颊烧地通红。 宜生笑笑,似乎没有看到红绡的羞窘,只回答绿袖:“看啊,挺有意思的。” 红绡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边绿袖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巴拉巴拉地讲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手舞足蹈,惟妙惟肖,宜生被逗地笑了起来,就连七月似乎都有所感应,倚在宜生怀里,黑琉璃似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绿袖 宜生不经意间看到七月的模样,心里一动,忽然起了个心思。 马车辘辘前行,车里笑声不断,红绡也逐渐忘了方才的羞窘,在绿袖换了一个故事,讲起那个最初让她迷上话本的痴情公子故事时,也不禁入迷地听着。 这是她最喜欢的故事,哪怕后来看了更多更曲折更好看的故事,最喜欢的,却仍旧是这一个。绿袖演地活灵活现,车里也不会有人嘲笑打趣她,她开始还故意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听到痴情公子爱慕的小姐别嫁,公子骤然得闻噩耗那一段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也装不出不在意的样子。 终于,痴情公子的故事讲完,因为是个悲剧,车厢里难得地静了片刻,然后,红绡便听少夫人评价,“这样的人,挺好。只是,太少了,终其一生也难遇到。” 绿袖不懂装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又兴高采烈地讲起下一个故事,却是个欢欢喜喜的喜剧。 红绡却无心听下去了。 她在心里回应着少夫人: 才不是呢。 她就遇到了。 ***** 归翰斋距伯府不远,绿袖才讲完那个欢欢喜喜的故事,马车就已经来到了伯府大门前。 曹升本准备赶着马车从侧门进去,可是,看到大门前那一幕,他手里已经甩起的鞭子便停在半空落不下来了。 “怎么不走了?”红绡掀开车帘一角冲曹升道。 “姑、姑姑……”曹升结结巴巴地说着,实在说不出来,索性挪开身子,马鞭一指前方,让红绡自己看。 其实,不用他指,红绡也看到了。 威远伯府的大门前,站着两个女子。 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看着像是母女俩。母女俩都身着寒酸,像是母亲的中年妇人更是形容凄惨,满面风霜。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妇人扯着伯府大管家沈全福的衣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四周还围了一群人。 那妇人嗓音尖利,即便马车离大门还有几乎百米距离,红绡依旧可以隐约听到她的哭诉声。 “叶儿真是宣少爷的亲生女儿啊!我要是说瞎话,让我遭天打雷劈!” 妇人突然扯着嗓子凄惨地嚎了一声,隔了那么远,红绡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回头,一脸苍白地看向车内的少夫人。 不过,若按世人眼光,她那一生其实算不得憋屈,说不定还有许多人歆羡不已。 可不是么,出身高贵,嫁得夫君虽不算最好,当年却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中途出了点儿差错,受了点儿磋磨,可后期夫君宠爱,子女争气又孝顺,即便最后倒霉催地挂了,那也是心甘情愿为闺女挡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0 8.07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人群却突然又起了喧哗。 “咦,那不是伯府的马车?不知道是府里的哪位?”有人叫道,人群便齐齐往那儿看去。人群外围,一辆马车正向大门驶来。已有熟悉伯府的人认出, 赶车的正是伯府的马夫。 “少夫人, 怎么办?”红绡脸色苍白地问着。 那妇人似乎想让四周的人都听清似的, 声音极大,她们即便不在跟前,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少爷的孩子……不管是私生女还是以前的侍妾所生,对少夫人来说, 都闹心。 宜生没有说话。 她居然忘了。 居然忘了还有这一出,忘了还有这些人。 马车的帘幕很厚, 她看不到那些人,但却听得到声音,那个女人的声音。 虚张声势,仿佛末路穷途,事实上也的确是末路穷途,所以用这样最难看的方式逼得伯府认下这个女儿。然而即便拼命圆谎,却还是漏洞百出。 孙义庆一家五年前被灭门, 可那孩子却已经十一二岁了。那么, 孙义庆死之前的起码五六年, 为何不给伯府送信, 告知母女俩的存在? 如今众人粗粗听着, 未及细想, 所以才能让她糊弄过去,但只要人一引导,或者回去稍加思索,就会反应过来。 不过,或许这也正是那个女人的目的。 留下漏洞,未尝不是给自己留下后路。 不过,那跟她都没关系了。 “不用管,回府吧。”她稍稍掀起车帘,对着帘外的曹升道。 “哎!”曹升应了声,可看到门前那一堆堆的人,却又犯了难。 伯府有几个门,大门旁边有个小小的角门,供门房和下人出入,只是又矮又小,只容一两人通过,马车是过不去的。东西两边还有侧门,却也是只供人出入,车辆过不去的。所以平常府里主子们出府坐车坐轿都是走正门。可如今,正门被堵住了。 宜生自然也看到门前的光景。 ”走后门。”她说道。 后门倒是宽敞,容得下马车通过,但是,后门一般是瓜果蔬菜日常所需的大宗采买进出,甚至收夜香的,也一向是在后门等候。 让少夫人走后门,似乎有些委屈。 ”无妨,就走后门。”曹升正想着,就听马车里又传来声音。 闻言,曹升便也不再纠结,挥起马鞭便要将车往后门赶。 这边厢众人还在猜着马车里的人,却只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掀开车帘,看不到面容,只露出衣衫一角,似乎是个年轻女子。她吩咐了马夫一句,然后那马夫就要把车往后门赶,竟像是没看到门口这茬儿似的。 虽说不论什么身份,年轻女子的确不好管这茬事儿,但这样淡定地毫不关心的模样,似乎也有点儿奇怪。 而且,走了后门,他们也就少看了一场热闹,很无趣啊。 “该不会是少夫人吧?”人群中便有人开玩笑似地道。 有人啐那人,哪来的那么巧。 不过,即便不是少夫人,应该也是府中几个少爷的内眷吧,那似乎也很好玩……趁着马车还未走远,人群便都伸长了脖子,想看车里人是谁。 正在此时,人群忽然又发出一声大喝,“大门开了!伯夫人出来了!” 伯府的大门徐徐打开,谭氏正被一群人簇拥而来。 曹升扬起的马鞭又放下了。 伯夫人都出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走,似乎不太好。 “少、少夫人……”他期期艾艾地喊了声。 然后,曹升便听车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等等吧。” 等着这些人把戏演完。 她也想看看,这一世,这场戏是否会有不同。 这一点,她很快便知道了。 ”少夫人,夫人让您先别进府,稍等一下。”谭氏走出来,站在大门前没动,身边的大丫头翠缕倒是小跑着来到马车跟前,趾高气昂地吩咐道。 宜生笑。 前世这时她没出府,自然也没这一出。 这是想让她也陪着作戏的意思? ”既然娘这样说,那就先等着吧。”她温声道。 *** 谭氏拄着龙头拐杖,还被丫鬟们扶着,一副老人家的作态,但她走路的速度和气势可半点也不像老人家。 虎虎生风,气势汹汹,几乎可称得上健步如飞,几个裹了小脚的丫头甚至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只得苦着脸竭力跟上。 谭氏却没空注意丫头们的感受。她心里正窝着一团火。 若是那贱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拎起拐杖打死她! 不是死了么?不是死了么! 居然回来了,还闹到跟前了!是想干嘛?威胁她?呵,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谭氏阴沉着脸,两只小脚迈地飞快,很快就过了二门,直冲大门而去。这时,却又有个小厮急冲冲地跑过来。 看到谭氏一行人,小厮大喜,“夫人!夫人!”他大呼小叫地喊着,也没施礼,见着谭氏就要往前冲。 谭氏心头正怒,见小厮这么没规矩的样子,当即扬起拐杖就要打下去。 打不了那贱人,还打不得这没规矩的奴才么! 然而,那小厮似乎没发现谭氏的怒火,在谭氏的拐杖扬起时,就噼里啪啦几乎不带喘气儿地说了一大通话。 宣少爷的侍妾……跟宣少爷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岭南孙大人……那妇人在门口说的那些话,小厮通通照说了一遍,又加以路人的议论。 谭氏半扬起的拐杖忽地落下。 她嘴角扯起一抹笑,嘴唇蠕动,看着那小厮,似乎在说小厮,又似乎不是:“倒是还有些聪明……” 谭氏突然放慢了步伐,恢复了贵妇人的徐缓从容。 不过,此时离大门也没几步路了,即便放慢步伐,大门也是转眼便到。 大门一开,谭氏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马车。 从曹升准备马车开始,便有下人将少夫人要出府的事儿禀报了上来。平心而论,儿媳妇出府而已,并非必须向她请示,但是,她就是不爽。 以往的渠宜生可是无论大小都先向她请示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从那次早饭时竟敢公然顶撞她,就大大地不一样了。 谭氏本来被压下的火猛地又窜了起来。 她冷笑着,侧身吩咐了翠缕几句。 翠缕跑向了马车,她才将视线转向人群聚集之处,也不上前,就那样站在门前。 她是伯府夫人,出来已是给了那贱人天大的脸面,还想让她主动迎上去? 便是做戏,也没门儿! *** 自人群中爆发出那一声喊,沈管家和那妇人的目光便立即转向了大门。 沈管家自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小跑着上前,低声在谭氏身旁耳语了一番。谭氏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边,那妇人也拖着沈青叶走了过来,走到离谭氏约十步远的地方,蓦地爆发出一声哭喊:“夫人啊,我是素素啊!” 但这并不是意外。 那一世的这一天,依旧与刘婆子有关。只不过,那一次宜生没有看好七月,所以刘婆子也不用费心诓骗七月出门。只是借故引开丫头,然后,便毫无顾忌地,完全将七月当成一个真正的傻子,抢走了她的珍珠发簪和玉佩。 可是,七月当然不是真傻,所以她反抗了。 惊讶意外之下,刘婆子推了七月一把。七月跌倒,头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成了沈琪。 当七月被发现摔倒在假山时,刘婆子根本不在现场,自然也无人怀疑到她的身上。于是这事就此被尘封,人人都以为是七月贪玩才不慎摔下,甚至连宜生都这样以为。 只有沈琪和刘婆子知道不是。 沈琪起初并未说出真相,而是在跟苏姨娘斗地白热化的时候,才忽然翻出这桩陈年旧事,并借此将苏姨娘和刘婆子的老底儿全部揭开。 伯府的主子们这才发现,刘婆子竟然有着烂赌、酗酒、偷盗、勒索、以权谋私等种种恶习。身为刘婆子的主子,谭氏顿觉脸面受挫,勃然大怒,下令将刘婆子打得半死不活,对苏姨娘也许久没有好脸,之后的一连串事件,更是直接将苏姨娘及刘婆子,甚至沈琼霜、沈文密都打入地狱。沈琪大获全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1 8.08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虽然已经是陈年往事, 但那终究是他做得不对,何况本来以为已经消失的人居然又回来了,还带了个孩子, 宜生着恼也是正常。 想通这点, 他又满心欢喜了。 又想起已经许久未踏足宜生的院子, 脚尖便不由自主地转了个方向。 果然,来对了。 沈承宣倚在窗前,看着出水芙蓉般的妻子, 如此想道 她身上还泛着氤氲的水汽, 身着纤薄的月白中衣,身段玲珑有致, 手腕脖颈等处露出的一小片肤欺霜赛雪, 灯下竟如玉般莹然生辉。顺着雪白的脖颈往上看, 便是那张让他一见便倾了心的脸。 没有繁琐的发髻, 没有华丽的钗环,没有油腻的脂粉,灯光下是一张清清爽爽却动人心魄的脸, 一如初见时那个花灯下的少女。 满市花灯如昼, 美人如云,他却一眼就看到她抬头看花灯的样子,温婉贞静, 纯如稚子, 瞬间撞入他猝不及防的心里, 彼时方知什么叫做一见倾心,什么叫做牵肠挂肚。 于是软磨硬泡缠得母亲为他求娶,又使出诸般花样儿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婚后,两个皆是风流俊俏的人,自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好似缠颈鸳鸯般片刻不想分离,一时竟是羡煞旁人。 想起旧日的缠绵欢爱,再看看眼前刚出浴的美人,沈承宣的心陡然火热起来。 “宜生!”他噙笑喊着,俊俏的脸颊微红,竟如少年般。只是,行动上却不如少年时那般谨慎青涩,叫了那一声,他便大步向前,三两步便走到宜生跟前,伸手欲将美人揽进怀里。 美人却连退几步,使得他的手臂落空。 “宜生?”他皱起了眉。 宜生平复下因惊吓而急促的呼吸,又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道:“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秦姨娘刚回来,爷应当去看看。” 沈承宣露出了然的表情。 “宜生,你知道,我对素素没什么的,若不是她使了手段……”说到这里,他也有些不自在,便转了话题,“青叶是伯府的孩子,稚子无辜,我自然会接纳她,但素素不过一个侍妾,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你去,在我心里,她连你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声音像是含在唇齿间般暧昧。 说着,他陡然又上前,捉住了宜生的一只手。 他动作突然,宜生躲闪不及,竟被他捉住。 “放手!”宜生压抑地低叫,手腕使力,骤然挣脱。 沈承宣始料未及,一转眼手中便空了,他看向宜生,面带怒色:“宜生,别闹了!” 他可以把适当的拒绝和推辞当做她吃醋后耍的小心机,当做增加趣味的手段,但这样明晃晃挣脱他的手,几乎是避他如蛇蝎的态度,却让他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就好像回到了之前一样。 宜生没有理他,只迅速扯了一件搭在屏风上的外衣,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冷笑着看着那人道:“这话应该我说。” 沈承宣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那些相敬如冰的日子。 与宜生成婚后的前半年,两人恩爱如神仙眷侣,但是很快,宜生有了身孕,两人只得分房而睡。随即,母亲送了两个丫头伺候他。 起初他对那俩丫头也没什么心思,但他少年人初尝情/事,偏偏宜生又不能伺候他,日子一久,他难免就有些想,恰巧那日吃了鹿肉喝了些酒,那两个丫头又主动勾引,他便顺势将其收用了。 没想到,宜生知道后竟然大发雷霆。 平日总是温温柔柔的笑脸变得如坚冰,甚至抗拒他的接近,以往那些柔情蜜意也全部不见,他哄了许久,又说起她腹中的孩子,才终于磨得她软化,再次对他露出笑脸。只是,从那以后,两人之间似乎就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然后就发生了秦素素的事。 秦素素的事后,宜生直接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让他碰。别说床笫之欢,便是日常亲近,也是避他如蛇蝎,好像他是什么毒虫猛兽一般,虽然在外依旧给他面子装作恩爱的模样,但只有两人相处时,却完全不给他好脸色。 他憋闷又气恼,索性宠爱起谭氏塞进来的几个丫头,其中就包括如今的苏姨娘和方姨娘。没想到,苏姨娘和方姨娘居然接连有孕。 她这才有了些慌张的意思,后来回了几次娘家,许是被劝明白了,态度终于软化了一些,两人这才又开始同房,后来便是七月出生。 然后,几乎是相似的历程重复上演。母亲又往他房里塞了两个人,宜生索性搬去偏远的小院,而这一次,他再没能哄得宜生回心转意。 两人见面经常不是冷战便是吵架,难得有握手言欢的时候。每次关系一有缓和,就总会出些事将两人推地离彼此更远,以致七月出生后的这十年,两人同房次数不过寥寥数十次。别说跟受宠的苏姨娘柳姨娘比,就是老实木讷不解风情的方姨娘那儿,他去的次数似乎也比来宜生院子的次数多。 到如今,距离两人最近一次同床共枕,似乎已经有小半年时间。 想到这里,再看看眼前满脸冰霜的美人,沈承宣虽还有些恼怒,却终究又有些心软。 若是还能回到最初多好啊。 于是他又放软了语气,放下了身段。 “宜生,我知道你恼,那的确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可这都过去十多年了,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多少恼恨也该散了。” 宜生沉着脸不发一言。 沈承宣斟酌了下,便又道,“还有娘……我也听下人说了,今日娘做的的确有些不对。不该让你在大门前下车,给那一群粗人看了去,也不该进门后大声质问于你,让你在下人,尤其是在青叶母女面前失了面子。但是,娘也是出于好意,是想维护伯府脸面,你想想,若是换了你,不也是要这么处理?娘就是做的有些过了,没想到过犹不及,才伤了你的心……” 宜生看着眼前这个不停念叨着的男人,只觉得一刻也无法再忍受。 如今想想,上辈子后面的那十几年,她是怎么忍住跟他和好如初恩爱齐眉的呢? 明明心里早就有了无法消除的隔阂,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原谅他,接纳他,将他身边的一个个女人赶走、除掉,让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成为世人严重的恩爱夫妻,并骗自己说自己很幸福,相比那些根本得不到夫君分毫宠爱的正室来说,她应该很满足,不该再有不满。 可是,终究意难平。 以致生前那么风光的日子不觉得多快活,哪怕已经怀疑七月不再是七月,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挡了刀,其中固然有相处十余年的情分的缘故,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心生厌倦。 死后成了孤魂野鬼,还困在那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却觉得是比生前畅快百倍。 不用再为了家族声誉而故作贤良,不用再为了女儿的未来压抑本心,不用再操心再顾忌一切,随心所欲,无所拘束。 那真的是有生以来最畅快的日子。 如今重生,反倒不如死了畅快。 可是,好不容易重生,当然不能再去死。 不能死,那总得过得比上辈子畅快。起码,想拒绝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不必再因种种顾虑而屈从,而是直接拒绝。 “红绡。”宜生朝窗外唤道,“带七月进来洗澡。”竟像是完全没听到沈承宣那番推心置腹的话一般。 窗外,红绡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沈承宣皱眉,随即朝窗外吼了一声,“不许进来!带姑娘去厢房!” 窗外寂静无声。 宜生板起了脸,“夫君,夜深了,您该回去了。” 沈承宣气恼,“你还知道我是你夫君?夜深了我为何要回去?不正该与娘子你行敦伦之礼么?”说罢便要上前。 宜生不住后退,脸上好似结霜了一般:“沈承宣,你别逼我!” 听了这话,沈承宣却瞬间双眼发红,“我逼你?我哪里逼过你?我对你从来温柔小心,你说不想伺候便不伺候,你说不想同房便不同房,我什么不顺着你?可你呢?对我不是冷若冰霜便是敷衍应付,几乎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哪家的娘子这样对待自己的夫君?渠宜生,你说,到底是谁逼谁?” 说着,他猛然上前攫住宜生的腰肢,入手的香软娇躯让他心神一荡,怒火稍降,另一股火却陡然从下腹窜起,瞬间灼烧掉心头残存的理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2 8.08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无论做什么事,少夫人都一定要让姑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m.姑娘在院子里看蚂蚁, 少夫人就在旁边兴致勃勃地陪着姑娘一起看;姑娘在屋子里玩九连环,少夫人就坐在姑娘旁边看书;晚上睡觉时, 夫人不再让姑娘一个人睡,反而日日搂着…… 这两天更是离谱——连姑娘出恭, 少夫人都要在外面等着! 以往少夫人当然也疼爱姑娘,可那也就是普通母亲对女儿的疼爱,可现在, 少夫人整个人都紧绷着,时时刻刻守在姑娘身边, 就好像……就好像是怕如果一刻不在姑娘身边,就会永远失去姑娘似的…… 虽然姑娘身子有些弱, 但也算健健康康的, 完全不用那么紧张啊。 绿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虽然少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少爷来不来, 但内心肯定深受打击,进而对少爷彻底死心,转而把所有感情都转移到姑娘身上来, 把姑娘看成最后的依靠,所以才会把姑娘看得那么重要! 嗯,一定是这样。绿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宜生等在恭房外, 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甚至如果不是考虑到七月已经十岁, 应该独立地完成一些日常活动,她甚至想陪着七月一起进入恭房。 她看到绿袖惊诧的眼神,却没有解释,也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以掩饰自己的异常。 她的确紧张七月,紧张地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骼都严阵以待,因为,时间不多了。 距离记忆中七月摔下假山,然后被取而代之的时间,仅仅只剩一天而已。明天,就是在明天,记忆中她的七月就会消失不见,变成另外一个有手段有心机,人人称赞的七月,变成穿越女沈琪。 她不恨沈琪,毕竟曾经母女一样相处了十年,甚至最后还为沈琪挡了刀,哪怕那时她早已起了怀疑。可是,不恨不代表期待,她只希望,这辈子永远不要再出现沈琪! 她只要七月。 所以她紧张,无措,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守护住七月。故意跟谭氏闹一场,目的其实很简单,真的只是想要免去早上的请安,然后让沈承宣继续“冷落”自己而已。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清清静静地,无人打扰地,时时刻刻守着七月。 m. 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慌了。 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放松。 即便她守住了七月不让她去爬假山,可是,被穿越一定要摔下假山么?她都重生了,剧情还会跟前世一样么? 她不敢赌。 所以她只能守着,一刻都不敢离开,哪怕显得举动怪异。 难捱的一日过去,明天就是记忆中的日子。 到了晚上,宜生照旧将七月搂在怀里睡,轻轻拍着七月的后背,看着七月闭上眼睛熟睡过去,夜也越来越深,可是,她却一直无法睡去。哪怕强迫自己睡去,也丝毫没有睡意,就怕一觉睡过去,怀里的人还在,内里却换了个芯儿。 卧室的灯一夜未熄,宜生也一夜未睡。 她眼睁睁地看着纱帘外的光线由昏黄的灯光变为明亮的自然光,听着外间的红绡绿袖发出轻微的声响,最后,怀里的七月微微动了一动,睁开眼睛,叫了一声,“阿娘。” 明明一夜未睡,宜生却丝毫不感觉疲惫。 宜生记得清楚,上辈子,就是在这一日的午后时分,她像往常一样午睡,睡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被摇醒,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七月摔下假山的消息,急匆匆请了大夫,大夫说是脑袋磕了,其余倒无大碍。 当时府中人纷纷议论,说大姑娘脑子本就不好,这再一磕,可不就更傻了。 她不信,守了一夜,第二日,七月醒来,没有如旁人说的那样变得更傻,但却已经不再是她的七月。 就在这一天。 这次,她绝不再午睡了。 她要好好看着七月,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再侵占七月的身体。 她握紧了双手,斗志昂扬。 她陪着七月待了一上午,拉着七月的手,没有片刻松开过。很快,中午来临,主仆几人简单用了午餐,红绡绿袖吩咐小丫头收拾碗盘,宜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走几圈然后去午睡,而是依旧陪着七月。 她看着围墙日影从长变短,又渐渐从短变长,心也像那日影一般,长长短短,无法自控。 当日影遮住围墙下的芭蕉时,院门陡然被拍响。 宜生的心脏猛然一跳。 绿袖去开门。 “我们姑娘想跟大姑娘一块儿玩儿呢,这亲姐妹的,都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叫外人听了也不像样子不是?”门外传来妇人虚假的笑声,带着丝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 宜生抱着七月,绷着脸,吩咐红绡,“让她滚。” 红绡吃惊地看着她。 因为自小的教养关系,即便再怎么生气窘迫,少夫人也从未说过这样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俗的话。 “我说,”宜生握紧拳头,又重复了一遍,“让她滚!” “不论是谁,都让她滚!”声音里已经带上明显的怒气。 明明是听惯了的、最是温柔悦耳不过的声音,却平白让红绡觉得不寒而栗。红绡浑身打了个激灵,急忙跑了出去。 绝不能让她们进来! 居然……又活过来了。 即便看了那么多重生文穿越文,宜生也从未想过,这种事竟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重重帷幕与槅窗外,日光正好,蝉鸣噪耳,她醒来时躺在绣榻上,绣榻根儿上放置冰盆,没有丫头打扇,但红绡绿袖都稳稳地站在不远处,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自打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她的身子就有些虚,午间必得小憩两刻。但她睡觉时不惯有人在跟前伺候,虽然午睡,却不像大多富贵人家的女眷那般喜欢令丫鬟在一旁打扇,而只是用冰盆消暑降温。 可是,她生性虽不奢侈,却从不肯委屈自己的身体,这样燥热的天气,屋内四角非得全摆上冰盆不可,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在绣榻旁摆了一个。 她一生富贵,这样连冰盆都只能用一个的“凄惨”光景,似乎只有那几年的时光。 那几年…… “红绡,绿袖!”她唤槅窗外两个丫头,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说话,嗓子竟然干涩发紧地厉害。 “少夫人,您醒了。” 红绡绿玉赶忙进来,红绡服侍着宜生穿衣,绿袖端着一盆清水,正要伺候宜生洗漱。宜生却止住了两个丫头的动作,脸上带了急色:“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 两个丫头脸上都露出惊诧的神色,宜生看出两人诧异,却丝毫没有理会,只紧张地等待答案。 “少夫人,如今是承庆元年,六月十五啊,您昨儿不是还说快到姑娘生辰了,要奴婢准备么?”红绡素来稳重,即便心中诧异,也老老实实地回答。 承庆元年,六月十五! 宜生抓紧了胸前衣襟,目光焦急而迅速地在卧室内外扫视了一圈,没看到想要找的人后,眼中几乎泛出泪来,又咬唇,将泪意硬生生憋回去,稳了稳声音,对红绡道:“姑娘在哪儿?快去将姑娘找来!” 红绡应声去找,绿袖留下来,继续伺候宜生洗漱。 宜生任由绿袖伺候着穿上外衣,洗手,净面,梳拢因午睡而散掉的发髻。她看着绿袖,那是张圆润的、充满了朝气和喜悦的少女的脸,而不是记忆中,那个终日畏缩惶恐,最终又惨死的妇人。 又看向镜中,那熟悉的眉眼,的确不是她死时的样子,而是年轻了许多。 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承庆元年! 红绡很快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女娃七八岁的样子,低着头窝在红绡怀里,即便进了屋也没有抬起头,只专心地玩着手中的九连环。那九连环是白玉制的,玉色温润,十分精巧,女娃白嫩嫩的小手也如白玉一般,只是比白玉胖了不少。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像还不会玩儿的三岁娃娃,那九连环在她手里颠来倒去,叮当乱响。 宜生眼眶又是一热,快步上前,将女孩儿紧紧抱进怀里,低低地唤了声:“七月!” 沈七月依旧不抬头,像是没听到母亲的唤声一样,目光执着地盯在那九连环上,没有看宜生一眼。 沈七月生下来就有些不足,即便后来仔细调养,身子却也比寻常孩子弱许多。此时虽然看着才七八岁,但其实已经整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十岁已经是大孩子,该懂的也都懂了,这样的不理不睬的应对,实在有些失礼,也让做娘的心寒。 绿袖年纪小,伺候宜生时候也不长,见沈七月这样,怕宜生不悦,忙解释:“少夫人别见怪,姑娘刚得了这九连环,这会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无论做什么事,少夫人都一定要让姑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m.姑娘在院子里看蚂蚁, 少夫人就在旁边兴致勃勃地陪着姑娘一起看;姑娘在屋子里玩九连环,少夫人就坐在姑娘旁边看书;晚上睡觉时, 夫人不再让姑娘一个人睡,反而日日搂着…… 这两天更是离谱——连姑娘出恭, 少夫人都要在外面等着! 以往少夫人当然也疼爱姑娘,可那也就是普通母亲对女儿的疼爱,可现在, 少夫人整个人都紧绷着,时时刻刻守在姑娘身边, 就好像……就好像是怕如果一刻不在姑娘身边,就会永远失去姑娘似的…… 虽然姑娘身子有些弱, 但也算健健康康的, 完全不用那么紧张啊。 绿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虽然少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少爷来不来, 但内心肯定深受打击,进而对少爷彻底死心,转而把所有感情都转移到姑娘身上来, 把姑娘看成最后的依靠,所以才会把姑娘看得那么重要! 嗯,一定是这样。绿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宜生等在恭房外, 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甚至如果不是考虑到七月已经十岁, 应该独立地完成一些日常活动,她甚至想陪着七月一起进入恭房。 她看到绿袖惊诧的眼神,却没有解释,也没有想要改变什么以掩饰自己的异常。 她的确紧张七月,紧张地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骼都严阵以待,因为,时间不多了。 距离记忆中七月摔下假山,然后被取而代之的时间,仅仅只剩一天而已。明天,就是在明天,记忆中她的七月就会消失不见,变成另外一个有手段有心机,人人称赞的七月,变成穿越女沈琪。 她不恨沈琪,毕竟曾经母女一样相处了十年,甚至最后还为沈琪挡了刀,哪怕那时她早已起了怀疑。可是,不恨不代表期待,她只希望,这辈子永远不要再出现沈琪! 她只要七月。 所以她紧张,无措,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守护住七月。故意跟谭氏闹一场,目的其实很简单,真的只是想要免去早上的请安,然后让沈承宣继续“冷落”自己而已。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清清静静地,无人打扰地,时时刻刻守着七月。 m. 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慌了。 神经紧绷,不敢有一刻放松。 即便她守住了七月不让她去爬假山,可是,被穿越一定要摔下假山么?她都重生了,剧情还会跟前世一样么? 她不敢赌。 所以她只能守着,一刻都不敢离开,哪怕显得举动怪异。 难捱的一日过去,明天就是记忆中的日子。 到了晚上,宜生照旧将七月搂在怀里睡,轻轻拍着七月的后背,看着七月闭上眼睛熟睡过去,夜也越来越深,可是,她却一直无法睡去。哪怕强迫自己睡去,也丝毫没有睡意,就怕一觉睡过去,怀里的人还在,内里却换了个芯儿。 卧室的灯一夜未熄,宜生也一夜未睡。 她眼睁睁地看着纱帘外的光线由昏黄的灯光变为明亮的自然光,听着外间的红绡绿袖发出轻微的声响,最后,怀里的七月微微动了一动,睁开眼睛,叫了一声,“阿娘。” 明明一夜未睡,宜生却丝毫不感觉疲惫。 宜生记得清楚,上辈子,就是在这一日的午后时分,她像往常一样午睡,睡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被摇醒,从下人口中得知了七月摔下假山的消息,急匆匆请了大夫,大夫说是脑袋磕了,其余倒无大碍。 当时府中人纷纷议论,说大姑娘脑子本就不好,这再一磕,可不就更傻了。 她不信,守了一夜,第二日,七月醒来,没有如旁人说的那样变得更傻,但却已经不再是她的七月。 就在这一天。 这次,她绝不再午睡了。 她要好好看着七月,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再侵占七月的身体。 她握紧了双手,斗志昂扬。 她陪着七月待了一上午,拉着七月的手,没有片刻松开过。很快,中午来临,主仆几人简单用了午餐,红绡绿袖吩咐小丫头收拾碗盘,宜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走几圈然后去午睡,而是依旧陪着七月。 她看着围墙日影从长变短,又渐渐从短变长,心也像那日影一般,长长短短,无法自控。 当日影遮住围墙下的芭蕉时,院门陡然被拍响。 宜生的心脏猛然一跳。 绿袖去开门。 “我们姑娘想跟大姑娘一块儿玩儿呢,这亲姐妹的,都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叫外人听了也不像样子不是?”门外传来妇人虚假的笑声,带着丝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 宜生抱着七月,绷着脸,吩咐红绡,“让她滚。” 红绡吃惊地看着她。 因为自小的教养关系,即便再怎么生气窘迫,少夫人也从未说过这样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俗的话。 “我说,”宜生握紧拳头,又重复了一遍,“让她滚!” “不论是谁,都让她滚!”声音里已经带上明显的怒气。 明明是听惯了的、最是温柔悦耳不过的声音,却平白让红绡觉得不寒而栗。红绡浑身打了个激灵,急忙跑了出去。 绝不能让她们进来! 居然……又活过来了。 即便看了那么多重生文穿越文,宜生也从未想过,这种事竟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重重帷幕与槅窗外,日光正好,蝉鸣噪耳,她醒来时躺在绣榻上,绣榻根儿上放置冰盆,没有丫头打扇,但红绡绿袖都稳稳地站在不远处,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自打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她的身子就有些虚,午间必得小憩两刻。但她睡觉时不惯有人在跟前伺候,虽然午睡,却不像大多富贵人家的女眷那般喜欢令丫鬟在一旁打扇,而只是用冰盆消暑降温。 可是,她生性虽不奢侈,却从不肯委屈自己的身体,这样燥热的天气,屋内四角非得全摆上冰盆不可,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在绣榻旁摆了一个。 她一生富贵,这样连冰盆都只能用一个的“凄惨”光景,似乎只有那几年的时光。 那几年…… “红绡,绿袖!”她唤槅窗外两个丫头,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说话,嗓子竟然干涩发紧地厉害。 “少夫人,您醒了。” 红绡绿玉赶忙进来,红绡服侍着宜生穿衣,绿袖端着一盆清水,正要伺候宜生洗漱。宜生却止住了两个丫头的动作,脸上带了急色:“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 两个丫头脸上都露出惊诧的神色,宜生看出两人诧异,却丝毫没有理会,只紧张地等待答案。 “少夫人,如今是承庆元年,六月十五啊,您昨儿不是还说快到姑娘生辰了,要奴婢准备么?”红绡素来稳重,即便心中诧异,也老老实实地回答。 承庆元年,六月十五! 宜生抓紧了胸前衣襟,目光焦急而迅速地在卧室内外扫视了一圈,没看到想要找的人后,眼中几乎泛出泪来,又咬唇,将泪意硬生生憋回去,稳了稳声音,对红绡道:“姑娘在哪儿?快去将姑娘找来!” 红绡应声去找,绿袖留下来,继续伺候宜生洗漱。 宜生任由绿袖伺候着穿上外衣,洗手,净面,梳拢因午睡而散掉的发髻。她看着绿袖,那是张圆润的、充满了朝气和喜悦的少女的脸,而不是记忆中,那个终日畏缩惶恐,最终又惨死的妇人。 又看向镜中,那熟悉的眉眼,的确不是她死时的样子,而是年轻了许多。 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承庆元年! 红绡很快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 女娃七八岁的样子,低着头窝在红绡怀里,即便进了屋也没有抬起头,只专心地玩着手中的九连环。那九连环是白玉制的,玉色温润,十分精巧,女娃白嫩嫩的小手也如白玉一般,只是比白玉胖了不少。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像还不会玩儿的三岁娃娃,那九连环在她手里颠来倒去,叮当乱响。 宜生眼眶又是一热,快步上前,将女孩儿紧紧抱进怀里,低低地唤了声:“七月!” 沈七月依旧不抬头,像是没听到母亲的唤声一样,目光执着地盯在那九连环上,没有看宜生一眼。 沈七月生下来就有些不足,即便后来仔细调养,身子却也比寻常孩子弱许多。此时虽然看着才七八岁,但其实已经整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十岁已经是大孩子,该懂的也都懂了,这样的不理不睬的应对,实在有些失礼,也让做娘的心寒。 绿袖年纪小,伺候宜生时候也不长,见沈七月这样,怕宜生不悦,忙解释:“少夫人别见怪,姑娘刚得了这九连环,这会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3 8.09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这排在最前头的一条, 就是她娘可真给她取了个好名字。 姓渠,叫宜生, 渠宜生,屈一生, 她可不就是憋屈了一生?最后还把自己生生憋屈死了。 虽做鬼后自觉已经通透不少,可每每想起这个, 宜生还是忍不住想给生前的自己比个中指:个没出息的! 不过,若按世人眼光, 她那一生其实算不得憋屈, 说不定还有许多人歆羡不已。 可不是么, 出身高贵, 嫁得夫君虽不算最好, 当年却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中途出了点儿差错, 受了点儿磋磨, 可后期夫君宠爱,子女争气又孝顺,即便最后倒霉催地挂了,那也是心甘情愿为闺女挡刀。 生前被夸贤良淑德,死后大约也是慈母典范。 相比芸芸众生,她已经算得上幸运,再抱怨似乎实属不该。 然而, 终究意难平。 回望前生, 她为父母活, 为子女活,却独独没为自己活过。即便心中有岩浆翻滚,面上却从来云淡风轻,温婉柔顺。即便那从来不是她所求。 不过,生前事生前了,如今做鬼的宜生也就比比中指感慨一下,大多时候,她的鬼生还是很愉快的,没那么多功夫伤春悲秋。 可最近,宜生很不愉快。 不愉快的原因,在于最近生活质量日益下降。 宜生不知道别的鬼怎么过日子的,也没见过别的鬼,但她觉着自个儿情况应该挺特殊:哪家的鬼像她一样,整天泡网上过日子? 这事儿说来奇怪,她搞不明白为何死了没进阴曹地府,反而来了这么个叫做“晋江文学城”的地方,然后她别的什么也不能干,就只能看看这个城里的话本子——当然,后来她知道了,这个“城”不是真的城,这个“城”里的人也不管话本子叫话本子。 闲言少叙,总之,她成了一只飘荡在晋江的鬼。 飘在晋江,能做的事自然只有看文,而在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将整个“晋江文学城”摸索完毕后,宜生也彻底沦为一只沉迷话本子的鬼。 这着实有些不应该。 宜生生前也是看过话本子的。虽然只是在做姑娘时偷偷看过一次,虽然看过那一次后,她被罚抄了十遍《女诫》。但不管怎样,她也是看过话本子的鬼,死时又已是将近四十“高龄”,本不应对话本子这种小姑娘感兴趣的东西着迷。 然而,晋江上的话本子却与她看过的全然不同。 那是一个个新世界。 是生前的渠家嫡长女、威远伯少夫人渠宜生最隐秘的肖想、却从未敢真正细想和窥视的世界。那些世界里,子女不必对父母事事顺从,妻子不必对夫君俯首帖耳,什么三纲五常,什么君臣父子,俱已化作一抔黄土,新的准则取而代之,世界变成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若是换个别的古代鬼来,说不得会对着这些话本子怒叱:“伤风败俗!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烧了烧了,全都烧了!” 宜生起初也是惶恐的。 就像当初看话本子被发现,被责罚,被说那不是大家闺秀该看的东西后,她就再也没看过话本子。哪怕后来成了婚,生了子,可以随意看话本子了,她也自觉地不再触碰。 而这个晋江文学城里的“文”,比之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又离经叛道了何止十倍! 不过,做了鬼就这点好处:再没人对她说,你应该怎样做,不应该怎样做云云。 于是宜生也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最初的震惊和惶恐之后,她像饥渴了数日的乞丐陡然看到满眼美食,无法自持地扑上去,然后夜以继日地沉浸在那些世界,接触着那些从未接触过的新鲜道理。 许是因为,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是比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更令她心向往之的世界。她彻底沉迷了进去。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晋江文都合胃口。宜生摸索了许久,发觉只要避开“古代”这个标签,就能淘到许多合胃口的文,无论是那些读者作者口中的近代现代还是星际未来,都对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古代鬼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至于那些古代文?——曾经在真正的古代生活了三十九年,宜生实在不怎么想回味。 于是,做鬼的这五年,宜生几乎把晋江的现代文翻了个遍。 问题就出在“翻了个遍”。 晋江文多,可再多,也挡不住一只鬼没日没夜,又不用担心近视眼地看。尤其看得多了,宜生也挑剔起来,再不像开始那般来者不拒。文笔、剧情、节奏缺一不可,从网文菜鸟晋升为老白的宜生口味愈发挑剔,在晋江的现代频道溜溜达达半天,愣是没找着一本能入口的新文。 这事儿可大发了。 用个从晋江读者口中学来的词说:宜生文荒了。 对于一个只能看文消遣的鬼,文荒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人食五谷杂粮,鬼也得有精神食粮,如今精神食粮断了,宜生顿时就恹恹了。 再次翻了一遍现代频道也没找着能入口的文后,宜生盯着古言频道瞅了五分钟,最后,抱着神农尝百草的悲壮心情点了进去 又五分钟后,宜生看着一篇名为《富贵荣华》的文愣了神。 这是篇典型的宅斗文。 女主是名穿越人士,穿越前叫沈琪,是名普普通通的小职工,一朝穿越,变成大梁朝威远伯府嫡女沈七月。沈七月虽是伯府嫡女,处境却算不得风光:一来威远伯府早已没落,沈七月的祖父虽然袭了爵,她父亲还能不能袭爵却很悬,再加上沈家没什么出色的男丁。只有一个爵位的名头,而且眼看还要不保,这样的威远伯府,在权贵云集的京城根本排不上号。 二来,伯府内上有偏心的祖母亲爹,下有恶毒的姨娘庶姐,偏偏沈七月的亲娘威远伯少夫人性子别扭,既狠不下心收拾庶女姨娘,又放不下身段讨好夫君婆母,偏还没个亲儿子傍身,身份不上不下地,尴尬地紧。 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原来的沈七月不仅生日不太吉利——恰恰生在鬼节节,还是个傻子! 因为威远伯少夫人护着,沈七月的处境不至于凄惨,但想要多风光却是不行,而且看着那些姨娘庶姐蹦跶,也闹心不是? 当然,这一切在沈琪变成沈七月后都不再是问题。 指点亲母拉拢渣爹,智斗姨娘踩死庶姐,宅斗技能满点的沈琪处境日益改善。而在位高权重的镇国公世子,即男主同志出场后,沈琪的宅斗之路更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终于,沈琪以一没落伯府小姐之身嫁得位高权重的男主,使得书里书外众人羡慕嫉妒恨。不过这还不是结束,生命不息,宅斗不止,从娘家到夫家,对沈姑娘来说不过是换个副本继续刷。 于是继续砍瓜切菜般地斗,斗公婆斗表妹斗不长眼的小妾通房,最终,沈琪稳坐镇国公府当家主母位置,与男主的爱情更是历经考验,打败所有情敌,成为男主唯一挚爱。最后女主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又与男主恩爱情深,几乎是书中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 全书完。 这其实是篇几年前的老文,按理来说宜生不应该一眼看到,但千不该万不该,就在宜生点进古言频道的时候,作者从第一章开始全文大修了。 于是,习惯从更新榜上找文的宜生就这么点了进去。 宜生看着配角栏里一个名字出了神。 那是女主沈七月的母亲,在沈琪前期宅斗中占据重要戏份的威远伯少夫人。 按书里描述,威远伯少夫人出身清贵之家,然而为人行事在女主眼中却是大写的不及格。其缺点有数条: 其一、天真、幼稚、不成熟,一把年纪了还对爱情抱有幻想,奢望丈夫只她一个女人。发现后愿望无法达成后,因为自幼的教养没有做太出格的举动,却从此冷心冷面,专爱跟丈夫拧着来,以致丈夫与其愈行愈远,反而与姨娘更亲近了。 其二、对婆婆一味愚孝忍让,对姨娘庶子女心慈手软,只求面子过得去,从不下狠手整治。 因为这两条,沈琪最开始对亲娘是怒其不争的,不过,正是这样才有她的用武之地嘛! 于是,穿越过来的沈琪开始了改造天真包子娘亲之路,帮娘亲拉拢回亲爹,整治死姨娘,威远伯府终于成为母女俩的天下。最终,威远伯府不仅没没落,反而因为男主的帮扶而愈加显赫,女主爹成功袭了爵,女主娘从威远伯少夫人变成威远伯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4 8.09 晋/江/文/学/城/首/发, 请来晋/江支持作者 宜生做鬼时间不算长,五年而已,比不得话本子里动辄百年千年的老鬼,可她最近总时不时想起生前旧事, 把那些事儿揣在肚子里反复咂摸,别说,还真咂摸出了点东西。 这排在最前头的一条, 就是她娘可真给她取了个好名字。 姓渠,叫宜生, 渠宜生,屈一生,她可不就是憋屈了一生?最后还把自己生生憋屈死了。 虽做鬼后自觉已经通透不少, 可每每想起这个, 宜生还是忍不住想给生前的自己比个中指:个没出息的! 不过, 若按世人眼光,她那一生其实算不得憋屈,说不定还有许多人歆羡不已。 可不是么, 出身高贵,嫁得夫君虽不算最好, 当年却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中途出了点儿差错,受了点儿磋磨,可后期夫君宠爱, 子女争气又孝顺, 即便最后倒霉催地挂了, 那也是心甘情愿为闺女挡刀。 生前被夸贤良淑德,死后大约也是慈母典范。 相比芸芸众生,她已经算得上幸运,再抱怨似乎实属不该。 然而,终究意难平。 回望前生,她为父母活,为子女活,却独独没为自己活过。即便心中有岩浆翻滚,面上却从来云淡风轻,温婉柔顺。即便那从来不是她所求。 不过,生前事生前了,如今做鬼的宜生也就比比中指感慨一下,大多时候,她的鬼生还是很愉快的,没那么多功夫伤春悲秋。 可最近,宜生很不愉快。 不愉快的原因,在于最近生活质量日益下降。 宜生不知道别的鬼怎么过日子的,也没见过别的鬼,但她觉着自个儿情况应该挺特殊:哪家的鬼像她一样,整天泡网上过日子? 这事儿说来奇怪,她搞不明白为何死了没进阴曹地府,反而来了这么个叫做“晋江文学城”的地方,然后她别的什么也不能干,就只能看看这个城里的话本子——当然,后来她知道了,这个“城”不是真的城,这个“城”里的人也不管话本子叫话本子。 闲言少叙,总之,她成了一只飘荡在晋江的鬼。 飘在晋江,能做的事自然只有看文,而在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将整个“晋江文学城”摸索完毕后,宜生也彻底沦为一只沉迷话本子的鬼。 这着实有些不应该。 宜生生前也是看过话本子的。虽然只是在做姑娘时偷偷看过一次,虽然看过那一次后,她被罚抄了十遍《女诫》。但不管怎样,她也是看过话本子的鬼,死时又已是将近四十“高龄”,本不应对话本子这种小姑娘感兴趣的东西着迷。 然而,晋江上的话本子却与她看过的全然不同。 那是一个个新世界。 是生前的渠家嫡长女、威远伯少夫人渠宜生最隐秘的肖想、却从未敢真正细想和窥视的世界。那些世界里,子女不必对父母事事顺从,妻子不必对夫君俯首帖耳,什么三纲五常,什么君臣父子,俱已化作一抔黄土,新的准则取而代之,世界变成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若是换个别的古代鬼来,说不得会对着这些话本子怒叱:“伤风败俗!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烧了烧了,全都烧了!” 宜生起初也是惶恐的。 就像当初看话本子被发现,被责罚,被说那不是大家闺秀该看的东西后,她就再也没看过话本子。哪怕后来成了婚,生了子,可以随意看话本子了,她也自觉地不再触碰。 而这个晋江文学城里的“文”,比之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又离经叛道了何止十倍! 不过,做了鬼就这点好处:再没人对她说,你应该怎样做,不应该怎样做云云。 于是宜生也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最初的震惊和惶恐之后,她像饥渴了数日的乞丐陡然看到满眼美食,无法自持地扑上去,然后夜以继日地沉浸在那些世界,接触着那些从未接触过的新鲜道理。 许是因为,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是比五柳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更令她心向往之的世界。她彻底沉迷了进去。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晋江文都合胃口。宜生摸索了许久,发觉只要避开“古代”这个标签,就能淘到许多合胃口的文,无论是那些读者作者口中的近代现代还是星际未来,都对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古代鬼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至于那些古代文?——曾经在真正的古代生活了三十九年,宜生实在不怎么想回味。 于是,做鬼的这五年,宜生几乎把晋江的现代文翻了个遍。 问题就出在“翻了个遍”。 晋江文多,可再多,也挡不住一只鬼没日没夜,又不用担心近视眼地看。尤其看得多了,宜生也挑剔起来,再不像开始那般来者不拒。文笔、剧情、节奏缺一不可,从网文菜鸟晋升为老白的宜生口味愈发挑剔,在晋江的现代频道溜溜达达半天,愣是没找着一本能入口的新文。 这事儿可大发了。 用个从晋江读者口中学来的词说:宜生文荒了。 对于一个只能看文消遣的鬼,文荒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人食五谷杂粮,鬼也得有精神食粮,如今精神食粮断了,宜生顿时就恹恹了。 再次翻了一遍现代频道也没找着能入口的文后,宜生盯着古言频道瞅了五分钟,最后,抱着神农尝百草的悲壮心情点了进去 又五分钟后,宜生看着一篇名为《富贵荣华》的文愣了神。 这是篇典型的宅斗文。 女主是名穿越人士,穿越前叫沈琪,是名普普通通的小职工,一朝穿越,变成大梁朝威远伯府嫡女沈七月。沈七月虽是伯府嫡女,处境却算不得风光:一来威远伯府早已没落,沈七月的祖父虽然袭了爵,她父亲还能不能袭爵却很悬,再加上沈家没什么出色的男丁。只有一个爵位的名头,而且眼看还要不保,这样的威远伯府,在权贵云集的京城根本排不上号。 二来,伯府内上有偏心的祖母亲爹,下有恶毒的姨娘庶姐,偏偏沈七月的亲娘威远伯少夫人性子别扭,既狠不下心收拾庶女姨娘,又放不下身段讨好夫君婆母,偏还没个亲儿子傍身,身份不上不下地,尴尬地紧。 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原来的沈七月不仅生日不太吉利——恰恰生在鬼节节,还是个傻子! 因为威远伯少夫人护着,沈七月的处境不至于凄惨,但想要多风光却是不行,而且看着那些姨娘庶姐蹦跶,也闹心不是? 当然,这一切在沈琪变成沈七月后都不再是问题。 指点亲母拉拢渣爹,智斗姨娘踩死庶姐,宅斗技能满点的沈琪处境日益改善。而在位高权重的镇国公世子,即男主同志出场后,沈琪的宅斗之路更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终于,沈琪以一没落伯府小姐之身嫁得位高权重的男主,使得书里书外众人羡慕嫉妒恨。不过这还不是结束,生命不息,宅斗不止,从娘家到夫家,对沈姑娘来说不过是换个副本继续刷。 于是继续砍瓜切菜般地斗,斗公婆斗表妹斗不长眼的小妾通房,最终,沈琪稳坐镇国公府当家主母位置,与男主的爱情更是历经考验,打败所有情敌,成为男主唯一挚爱。最后女主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又与男主恩爱情深,几乎是书中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 全书完。 这其实是篇几年前的老文,按理来说宜生不应该一眼看到,但千不该万不该,就在宜生点进古言频道的时候,作者从第一章开始全文大修了。 于是,习惯从更新榜上找文的宜生就这么点了进去。 宜生看着配角栏里一个名字出了神。 那是女主沈七月的母亲,在沈琪前期宅斗中占据重要戏份的威远伯少夫人。 按书里描述,威远伯少夫人出身清贵之家,然而为人行事在女主眼中却是大写的不及格。其缺点有数条: 其一、天真、幼稚、不成熟,一把年纪了还对爱情抱有幻想,奢望丈夫只她一个女人。发现后愿望无法达成后,因为自幼的教养没有做太出格的举动,却从此冷心冷面,专爱跟丈夫拧着来,以致丈夫与其愈行愈远,反而与姨娘更亲近了。 其二、对婆婆一味愚孝忍让,对姨娘庶子女心慈手软,只求面子过得去,从不下狠手整治。 因为这两条,沈琪最开始对亲娘是怒其不争的,不过,正是这样才有她的用武之地嘛! 于是,穿越过来的沈琪开始了改造天真包子娘亲之路,帮娘亲拉拢回亲爹,整治死姨娘,威远伯府终于成为母女俩的天下。最终,威远伯府不仅没没落,反而因为男主的帮扶而愈加显赫,女主爹成功袭了爵,女主娘从威远伯少夫人变成威远伯夫人。 是以,女主娘的一生虽比不上女儿,却也颇为人称羡。 只是,在全书接近尾声时,威远伯夫人却死了,死时年仅三十九岁。 这是全书最后一个小高/潮,原来之前被沈琪整死的庶姐并没有死,而是在男主表妹,也就是女主情敌的帮助下改换容貌活了下来,又在沈琪回娘家这天混进了伯府。本来想刺死沈琪,结果,威远伯夫人为救女儿挡了刀。 威远伯夫人最终伤重不愈死去,彻底闭眼前,有一会儿的回光返照时间,威远伯夫人定定地看着沈琪,艰难地说了两个字:“你……是……” 人都说,这是威远伯夫人放心不下爱女。 出了这事儿,沈琪和男主大怒,下令彻查,最后查出这事儿居然跟男主表妹有关,于是新一轮的打脸扒皮开始,小白花表妹和心机婊庶姐自然下场凄惨,男女主的感情也因此被催化升华。 男主对女配表妹彻底寒心,对女主又愧又爱,从此一颗心全部拴在了女主身上,再不看其他女人一眼。 结尾处,威远伯夫人被风光大葬,男女主历经重重阻碍后,深感幸福来之不易,相拥着相视一笑,从此富贵荣华,厮守到老。 整本书里,威远伯少夫人都没有出现名字,如书中其他所有中年女性一样,威远伯少夫人同样只有一个代号一样的称呼——渠氏。 沟渠的渠,渠宜生的渠。 一生何似,渠中泥淖。 宜生没有让她们失望。 “既然回来了,就是伯府的孩子。”她温声说着,话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愤怒和勉强。 谭氏嘴角微挑,露出胜利后洋洋得意的笑容。秦素素的表情也愈发惹人怜爱了。 然而,说罢那句话,宜生没去看沈青叶,而是转头看向秦素素,“还有秦姨娘,既然千辛万苦回来了,先前又为何不愿进府,非得在大门口闹了这一出。只要你的经历属实,又为何要怕伯府呢?” 她这句话声音很低,只有靠的近的几人听到,外围的人群是听不到的。 秦素素的表情有瞬间的僵滞。 谭氏瞪起了眼。 宜生又抬高了声音,语调依旧温和从容:“秦姨娘这一路北上吃了不少苦吧?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伯府自是不会亏待于你。还有青叶,在外面十几年啊……也委屈她了。” 转眼又调低了声音,看着谭氏,对她说道:“十三年了呢,青叶都十三岁了,娘,您说是不是?” 谭氏绷紧的面皮止不住地跳动,却还是竭力压低了声音:“你胡说什么!这孩子今年十一岁!” 普通民众不知道,但熟知孙义庆灭门案的,大多也同时知道,孙义庆是十一年前去的岭南。秦素素又是在跟着去岭南的路上才发现自个儿怀了孕,那么到如今,这孩子自然最多也就十一岁。 宜生笑了笑,向前迈了一步,用几乎像是耳语般的声音对谭氏道:“娘,有些事你知我知,说出来,就不大好了。”又转头看了看秦素素,“对了,还有秦姨娘也知道。” 秦素素的脸刷地白了。 然而宜生却没再管两人的反应,而是又说了一番大方得体,贤良大度的漂亮场面话。 她抬高了声音,哪怕脸被幕蓠遮挡住,人们依旧可以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她的情绪很平和,甚至有些喜悦,完全没有一般大妇遇见这种事儿时的闹心模样。 真是个不妒不争宽容大度的贤妻啊……人们纷纷感叹着。 谭氏的脸却已经有些扭曲。 “回府!”在脸上的表情彻底失控之前,她咬牙吐出了这一句。 *** 正主都走了,看热闹的民众们却还在议论纷纷,威远伯府大门前闹的这一出,也以飞一般的速度被宣扬开来。 当然,这事儿颇有些蹊跷之处,但民众们并不是很在意。本就是与己无关的事儿,看看热闹也就过去了,谁会费心探究真相呢?尤其是那样触摸不到的高门大户。 不过是闲来时说一嘴罢了。 但是,普通民众可以不在意,伯府却不能。 回到府中,没了外人在场,谭氏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