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后不可能这么傻》 第一章 近来天气好得真是不像话,我眯了眯眼,如是的想。 天际遥遥的浮起一线白,后又金光熠熠,洒在未央宫里的梧桐树叶上,升起融融暖。一方天井将天地割成小块,我出不去,旁人也休想进来。我坐在清晨微凉的石凳上,手扶着被无数次摩挲过微微带着些暖意的紫砂陶,惬意的勾了勾唇角。“不见。”声音落地时如珠如玉,碎一地的清脆悦耳,保证谁都捡不回来。初阳晨晖撒金般,镀在我白色外裳上,就像当日大婚披上的霞帔一样明晃耀眼。 玉奴站在我身后,声音略带迟疑的响起:“可是皇上已经来了三次了。” 我起身轻轻用涂满牡丹色丹寇的指甲戳了下我的脑袋,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你呀……都死了多久了,还是没长脑子!他来了三次,我也回绝了三次。礼数上早就做全了,何必管那么多事!” 玉奴嘟了嘟嘴,像要说什么,但是没一会儿就把到嘴边的话吞了进去。她咬了咬下嘴唇,小心翼翼的看看我,像是我脸上写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毕竟姑爷他……他毕竟是皇帝呀。” 我于是笑得更开心了,“他是人间的帝王罢了,又不是阎王。管不到咱们头上,咱们怕他做甚?何况……”我的神色懵忡起来。 何况他要杀我的时候可没一点儿不忍心。 我们现在的情形,也只不过是应了一句老话:不如不见。我握着茶盏取暖,指尖已用力到发白,几乎要在茶盏上按下一个个拇指印。 玉奴瞄了瞄我,犯了愁,好看的娥眉轻轻蹙起:“可是娘娘,咱们的香烛钱纸都没有了,要是不见皇上,今晚可就要闹饥荒了。”她神神秘秘地说,“小鬼难缠啊!” 我抖了两抖。小鬼着实长得有些毁坏宫容,也不知道生前是做什么的,死后怨气大得冲天,整日绷着一张脸不说,不给纸钱不肯给个笑脸。跟被镇压了几百年似的。若不是穿着本朝服饰,还以为是多少年前的厉鬼呢。 自幼在家赵宝臻便是吃穿不愁的嫡小姐,嫁人也嫁得好,命格好,兼旺夫。五岁时爹带我去看庙会,算命先生将我描述成有明月之相,宜伴帝星,十年后果真嫁入皇家。然而——爹娘为何只给我算了姻缘呢?命格好到天理不容的人,果然阳芒就那么不尽如人意了!难道皇后就一定“千岁千岁千千岁”了吗? 也有可能我的好命格都用去旺夫了,给自己剩下的着实不多。莫哀其是。 做了鬼尚为五斗米折腰,也许是个更大的悲哀。但一想到那素日来打扫卫生的小鬼的臭脸,我也就捏着鼻子忍了吧。 你说你没见过这么穷的皇后? ——看官啊!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有古人云:钱财如粪土…… 好吧,实话告诉你罢,我入主中宫后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整个天下都是我和皇帝的共同财产。也实在没想到自己薨后会穷成这样啊! 可以按照我的心意随意处置,而死后呢?统统归于国有,过不久皇帝也许就会封了我的宫殿,珍奇古玩造册了锁进内库,又可以打赏新进的美人们了。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论起资源的重复利用,没有谁比皇家的人做得更出色的了。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朱颜与珠宝。 论起叫人心寒的速度,也没有谁比皇家的人做得刚让你叹为观止的了。生在皇家,又想不被前浪后浪谋杀在沙滩上,就注定得是个厚黑学资深学者,不光得有理论支撑,还得与实际相结合,脚踏实地,须知妃嫔这职业,失业的也很多啊。更有甚者命绝紫禁城。然而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就丧命如我者,却是只手可数。毕竟一般的妃嫔想要斗死皇后还是有难度的。能死得这么惨,究其根源也不过是因为失了母族庇佑,失了宠爱,令皇帝子嗣不丰,最后终于失了圣心。 若有来世,不复入皇家尔!我依旧记得自己死的那一霎那,绝望像是浪一样打在我的身上,我瞪大了眼,在绣满云凰瑞凤的帐子里,简直无法呼吸。不再去深思他的举动背后的含义、不再去想此事做得周不周全、临死的这一刻竟是我嫁给他后最轻松的一刻。时间是一种解药,如果此毒无药可医,它便能抹杀掉一切。 说到底,赵宝臻现在就是一个死鬼,还是穷得抠脚的那种。 经济基础决定待人态度,玉奴看见我松口了,也松了一大口气,喜庆的圆脸上一双眼睛都要笑成腰果了,欢欢喜喜的抱了好些衣裳出来,要与我换衣服。低头一看,她兴高采烈地捧着的是一套朱红牡丹花穿百蝶衣,不禁柳眉一竖杏目一瞪:“我干嘛要换衣服?!” 小丫头嗔道:“皇上能进门来一次不容易,咱们就好生打扮一下,这样虽死犹荣啊!” 我甩个白眼给她,这丫头,死了还对皇帝主子那么忠心,何不如当时就别跟着我一起死啊! 何况他哪里会把自己放在心里呢?皇宫里三个月后又将选秀,一场热闹之后,没有人会记得我的死,在嫁给他三年余,未曾有后的情况下,自然,也没人为我守孝。依照皇帝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定然也不会将一个他的子嗣记在恨的女人名下。我即使死了,苍天怜我让我既有意识,猖狂一回为自己着白衣也算凭寄哀思。 少年夫妻老来伴,赵宝臻去得早不幸没能和他白头到老。短短的一世,缘分到了做了夫妻,缘分不够就做了怨侣。现在想来,这一世情缘,皆是我处处委曲求全,伏小避让。忍气吞声了一辈子,最后也就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于他而言,置一个皇后,大约也就和在御书房摆一个漂亮的花瓶几乎仿佛吧。他又可曾想过,那就是我的一生呢?活着不能说的天赐的巨大的福分,过得艰难与死相较却也不是什么太难过的事。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多活一段时间,哪怕世事无常呢,多活一会儿总是好的……到时洒脱的放开这不属于我的泼天富贵,还有注定不属于我的人,潇洒了此狂生。 如有余生,无论是否做了别人手中的棋子,都将好好珍惜。到那时,阎王殿上见了鬼神,也好说道说道自己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出去人只笑我痴。 我若重活一次,定要做个恶人,需知人强我弱,我弱人进,进则我退,退无可退,那些怪物才会停下来哩! 如能早日投胎,甘愿饮三杯孟婆汤,往生宁静无虞,宁许种田翁,不嫁万户侯。此生来生,勿复为皇家人尔! 叶辰朝如今到这里装模作样来溜达一圈,看着院中凋零的花花草草,寄托一下对先皇后的哀思,回去就会做个梦,第二天当着众大臣的面,涕泪满裳的说昨晚梦见先皇后,叫他不由想起潜邸时我为他做过的荷包下过的面,他为我画过的小像描过的眉,先皇后当真真温柔娴静德容恭淑,后人真是鞭马难及,…… 大臣们看到皇帝涕泪满裳肯定也一脸恳切的劝他保重龙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请皇帝务必早日另立新后。先皇后也不想看到他因为自己颓唐下去。子民们还在等着他,圣上对先皇后的惦念我如泉下有知,一定会因为皇帝的深情惭愧到坐立不安,连胎都不想投了。皇上就切莫伤心过度,让先皇后走得不安心了。再者另立的新后也一定会礼敬逝者,兼抚育皇子公主,做一个称职的天下之母。 皇帝一定会对月长吁,说些他“怎么舍得当日里我二人的情谊呢”之类叫人肉酸的话?自然是不肯的,紧接着大臣们也痛哭流涕表示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如是者三,今年参与选秀的女子肯定激增。也不知道延辉宫里住得下不。 利用人到这种齿冷程度的,也只有他叶辰朝了。 如若不知,还会以为他待我这个先皇后多情深意重。 到那时候我赵宝臻又算得了什么?能不能和他并肩躺进皇陵还不一定——都怪我死太早,叶辰朝刚登基没多少年,皇陵刚选好址我就没了。 还不是自愿的。 以上,我若重活一世,又何必再做一柄他的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最终我仍是不愿意换衣服,而且较真起来还难得硬气地拒绝了叶辰朝的亲临。 太监小鬼的臭脸看看也不会少块肉,叶辰朝的臭脸我看第一眼恐怕会无立锥之地,第二眼五雷轰顶,第三眼魂飞魄散,遑论转世投胎了。 虽然是个已死之人,但是能让自己过得舒心一点就舒心一点吧。何必自找不痛快。黑白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像得过且过,住在这华美无贰的宫殿,我还没有失去以往的记忆,一时之间只觉得事事舒心,连身形都比往日轻快了些许,像是要飘起来了。我捧着暖壶,秋风渐起,有些凉了,我便将额头抵在暖壶上,然后将暖壶在脸上滚来滚去。一只手从我手中抽走暖壶,我还以为是玉奴。却听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在耳畔:“怎么不回榻上睡?”睁开眼才发现我已被罩在一个阴影里。男子穿着黑色的常服,袖口纹了一圈姿态昂扬的龙,活灵活现的。手腕处还带着三百六十颗佛珠,莫名有些眼熟,丹凤眸,长眉高挑入鬓,端的是龙姿凤章。 他语音很温和,像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那些争吵与互相折磨的岁月,他茶色的眼珠映着夕阳,像是宝石那样闪着光。这个人是谁,我怎么觉得陌生呢。 皇帝叶辰朝?还是当年地位卑微的不受重视的辰哥儿? 他将我扶起来:“别常日里这么坐着,时常也要起来走走,”接着又问玉奴:“娘娘今日可有用食?” 玉奴道:“未曾。” 他有些消瘦了,嗓音低哑地问我,像是很难过:“臻娘,你怎么不吃饭呢?” 我张张嘴,想说我已经死了,不用吃饭浪费粮食的了。突然却醒过来了,我已经死了,他怎么还看得见我?一瞬间,我毛骨悚然了起来。 莫不是他施了术法,将我困在此处,不得转世投胎?! 我用力推开他,他却固执地牵着我的手,我挣得手都发红了,依稀有痛感。无论怎么挣,他的手都紧紧拽住我的指尖。我们俩的袖子均是贡缎所制,手放下来,袖子也垂坠下来,遮住了被他握住的我的指尖。像是有多恩爱似的。 我心已凉了一半,还是冷静发问道,“你能看见我?” 他冷哼道:“为什么看不见你,你可是先帝指给朕的皇后!你可真厉害——古往今来,让皇帝爬墙进宫的皇后你是头一个!”他的眼光扫过我的肚子,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点怪异的温柔,甚至带着一点浅浅的、不露声色的笑来:“赵宝臻,你又嘲讽朕有眼无珠了。” 我不用看也猜得到,自己的表情已经是僵了。他表现得这么平静,让我越发狐疑,却只从鼻子里呵呵了两声:“也没见哪个皇帝跟你似的贱非要往墙上爬啊。” 他揉揉额角:“宝臻,今天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道:“那你是来听我对你感恩戴德的吗?” 他不理我,又转过头问玉奴:“娘娘今日的药喝了没?”尽使唤我的陪嫁丫头!我不可抑制地开始生气。 玉奴低垂着头,很怕他发怒。头轻微的摇了摇。 他背对着我,骤然拔高了身姿,像是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声音稍稍平静点了:“药还有吗?端来。” 我道:“玉奴,不许去!谁知道他要给我吃什么药!” 他的眼神将我定在原地,我虽死了,却不是不怕的。好歹也是有过青梅竹马的情谊,——对于他的所有细微的表情我全记得入骨,当初我多么爱他敬他,现在就有多怕他恨他。 玉奴不敢抬头看我,我壮了壮胆,鼓起勇气和他对视。最后的眼睁睁看着他修长的手接过玉奴跪着捧过头顶的药碗。药还在丝丝的冒着热气,他吹了会儿,端起碗来尝了尝,然后皱着眉头:“赵宝臻,过来喝药!” 那是什么药?泛着苦腥的味道。我一个已死之人需要喝什么药?!什么药才会让他看得到我,触摸到我?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叶辰朝恨我至此,怎么会有一天这般和颜悦色对我说喝药? 定是镇魂的药!我怎会乖乖喝下?呵呵……我冷笑两声。 他脸色变了变,威胁道:“赵宝臻你真要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瞧,他连威胁的声音都那么慢条斯理。我恨恨地看着他正要答话,却不知从哪里蹿出十数个宫女,三下两下我被大力的宫女按在椅子上,她们小心地避开我的肚子,却将我的四肢都固定了。“乖,张开嘴,把药喝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掰开我的嘴,拿着药碗就要往我嘴里倒。我甩着头呜呜的叫着,药苦得要死,我想把药抵出去,却猝不及防地呛住了,眼泪顺着鬓边流,他不管不顾,一边往我嘴里倒着药,一边给我顺着,说道:“不苦不苦,臻娘乖,一会儿喂你吃糖。” ——他还当我是当初那个一心爱慕他的女孩。可惜嫁了他这么久,我早就不会被他一时甜言蜜语哄住了。! 数十个大力宫女将我固定在椅子上,我拼死的挣扎,药倒有半碗泼在衣服上,药汁浸湿了前襟,药味厚重且苦,我自喉咙深处泛起了恶心,难受得直干呕。 叶辰朝皱眉说:“谁叫你们那么用力的!皇后难受看不见吗?” 我一边哭一边说:“叶宸朝我恨你!为什么你始终不肯放过我!”我嘶吼着,泪水砸在手上,痛到了心里。 他一抬脚就踹在一个宫女身上,将那宫女踹得老远,我只觉得少一个人按着我要轻松一些了,又开始挣扎起来。 他看着我,眼睛像是古井一样幽深可怖,望一眼就冰冷彻骨:“你刚刚说什么?!放过你?” 他气得脸色发青,道:“除非我死!” “不……我死都不会放过你!血债,血偿。” “有时候,朕真想杀了你,活着,带在我身边,死了,就躺在我旁边。” …… 夕阳走到了尽头,天边只剩下了烧红的晚霞,他高大的身躯罩在我面前,我简直像是活在他的阴影里,穿堂风一过,我浑身瑟瑟的发凉。 “赵宝臻,让我放过你,别做梦了。”他轻声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我与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倒叫他连“血债血偿”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却是不知道了。 夜里极是安静,玉奴还如生时那样,躺在小隔间里睡着,我闭着眼,翻了个身,却始终睡不着。 我第一次看到叶辰朝是五岁。被身为德妃的姑姑召进宫作伴。 我本是有个表妹的,却没能养大,三岁夭折了,姑姑白日里要侍君,不敢露半点愁容,只敢在无人的时候,落两滴泪。爹知道后很是心疼他的阿姊,便和娘去书房商议。我与丫鬟捉迷藏时藏在爹书房外,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柱子遮住身形,一边没能忍住好奇,将耳朵凑到门上去听爹娘到底在说些什么。 爹愁容满面:“德妃娘娘第一个孩子没保住,我们一家的恩荫全靠着阿姊。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没了依她的性子定会憋在心里。你去陪阿姊说说话,千万别提咱们家。皇上孩子本就少,明日你想法子递个牌子进去,陪娘娘坐些会儿子。把臻娘也带去,若娘娘看中臻娘,臻娘便留下来替我们对娘娘尽些孝心也是好的。”这番话显然是爹爹深思熟虑的结果,他说话间有些犹豫,声音放得很低,我恍惚觉得爹爹这几年老得比较快,整个人看起来如四十出头了。 娘给爹递了一杯茶,爹抬手就放在桌上。娘站到爹身后去,手指平稳的缓缓的为他揉着太阳穴,话却有些颤抖:“我知道你素日担忧阿姊,但是臻娘是你我头一个孩子,你真心舍得她?” 爹沉吟道:“女儿都是要嫁出去的……闺中住在皇家,一则能显示我们这儿圣恩浩荡,二则宫规严谨,臻娘如今还小,对她本身也好,也冲撞不了皇子们。” 娘不知怎的眼泪就下来了:“可是咱们臻娘……算命的早在我怀她的时候就说她有凤命。咱们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妃了,还要把我的女儿也送进去吗?” 爹怒斥道:“如果臻娘有幸入宫,那也是她的福气!” 事关自己,我被勾起了好奇心,娘小声的啜泣着,我趴到门边上,把眼睛凑近缝隙细细的瞧,却见爹将娘揽入怀里——他们素来相敬如宾,这般亲密的时刻是断然没有的。爹柔声劝慰:“我们与宫里的联系不能断了。阿姊在宫里过得苦,我还不如你知道得清楚?然而前朝与后宫始终得相通啊……我们赵家,屹立官场百年了,走得多艰难?世家,也有世家的苦哇。这也是各自的缘法……” 虽然爹娘的话我大都不明白,但叫我说的话,我愿意的。姑姑是皇帝的德妃,是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娘娘。逢年过节,总有精致的贡缎、绢花、梅瓶赐下来,爹说,这都是在宫里的娘娘时刻惦念着我们,特意赏回来的。 我们一家没有几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站出来撑住场面,荣光全系在了女子的身上。泼天的富贵也是注定长久不了的,这满门的荣耀,就像是风吹来的。 都说一个家族,在宫里有一个得宠的娘娘,便能保三世富贵。德妃娘娘在宫里如履薄冰,连女儿新丧还要咽泪装欢地侍奉帝王,可见也是十分不易的。 若能再有三世富贵,为赵家争取培养出可依仗的儿郎的时间……让我们一个开始逐渐没落的世家重新步履稳健做朝廷栋梁,这样的愿望一直盘亘在爹爹心中,终究成了执念。 若说我能为府里做些什么,像我姑姑那样,我也愿意。 娘前些日子刚给我生了个弟弟,现在还没长开,老闭着眼,怎么逗他他都不理睬我。但是我还是喜欢他,每天去数他的头发。他掉了一根头发我都跟他奶娘急,生怕他们克扣了我的小弟弟。 弟弟的奶娘会提着气儿跟我轻声的说话:“大小姐,别打扰弟弟睡觉!”我认真地回答道:“二弟老睡觉!睡多了不好。”尽管二弟早上不起床,晚上也不见着醒,时不时还会趁我逗他的时候吮我的手,或者是吐我一手娟的奶沫子,搞得我必须回去换衣裳。他每天睁眼的时间都不多,除了吃奶就是撒尿,连玩鼓的力气都没有。 我临走前把我小时用过的、至今还心爱的牛皮小鼓送给他玩,可他连小鼓的握把都握不住,遑论摇起来叮咚叮咚的响。却还是把着我给他的牛皮小鼓,不许旁人动。——那上面已经沾满了他的口水。他抱着它湿淋淋的入睡,睡梦里也很开心。 你瞧,他还什么都不懂,就已经那么喜欢我了。 我也喜欢我二弟。我们是血脉相连的,我握住他藕节似的小手,觉得我们的心跳都是一样的。姑姑当初为什么进宫,如今为什么这么辛苦,我想原因再明了不过。 那时候已是盛夏了,娘娘的宫殿里用白玉盘摆了两盘冰山,殿宇深深,凉意袭人。娘娘亲热的将我揽在身畔,另有大宫女上前来为我剥荔枝吃。我只吃了一个便不敢再吃了。娘娘这里的东西都很金贵,这荔枝听说是从岭南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我亲眼所见,娘娘也不过只用了一个。不过这个摆在玉盘里,红艳艳的真漂亮。娘娘见我喜欢,递给我一颗荔枝把玩,我娘在一旁陪坐。 我透过打开的窗看过去——外面明黄琉璃瓦晃得人眼睛疼,阳光将地面晒得焦黄,这时候放个鸡蛋在外面立着,也许不一会就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正神思不属,姑姑和我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部分我都听不懂。我小鹌鹑似的坐在姑姑身畔,仍能闻到外面炽烈的阳光与尘土的味道。 娘眉眼处云山雾罩,真心实意地为娘娘担忧着,声音压得很低:“容铮也是担忧娘娘……” 德妃声音更是低得像是叹息:“我哪里会不知道我那个傻弟弟的心。”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这句话说完她就红了眼眶,干脆拿着茶碗遮挡。我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滴落在微微倾斜的茶碗里。好久都没有将茶碗剩下。她用茶碗挡着脸,声音甚至不细察,都听不出一点儿颤音。“我如今,只当蔚儿是观音座下的玉女儿,来人世走一遭就是为了宽慰我这个做娘的……她可懂事哩。如今见我都好,她就放心了,回观音娘娘身边去了。我如今,看着臻娘,就像看到了我的蔚儿。”姑姑拍拍我的手,笑我:“你怎么也哭了?在哭蔚儿妹妹吗?” 我觉得这样的姑姑很可怜,连在亲人面前也不敢肆意的哭。我张开手臂抱住姑姑的腰,在她的宫缎上蹭了蹭。 娘眼睛也红了,道:“瞧你,在娘娘面前越发没规矩了!都把娘娘衣服给揉皱了。” 德妃拍拍我的背,道:“真是个娇娇……”眼眶却有些红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娘娘笑话我……” “云姑啊,”德妃唤我娘的闺名,“你和云铮若真担忧我……不如把臻娘送进宫来,陪我住些时日。”她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旋即就去拿搁在榻上矮几上的茶碗,手细微地颤抖着,不留神将碗盖扫到矮几上,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殿里极安静,我娘不敢看我的眼睛,低着头,半晌没有答话。 我看着娘的反应,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汗湿了,我捏住衣角,从榻上蹦下来,跑到我娘身边,拽着她的袖子摇啊摇,娇声笑道:“娘,娘,我想跟姑姑住!我要跟姑姑一起住!” 娘呆呆愣愣地看着我,又慌乱地看了一眼高坐的德妃,“这个孩子,在府里可从没这么活泼,看来也是跟娘娘投缘吶!”她执着手绢遮住了嘴,微微的笑起来,眼中却微微闪着泪光,“宫里可不是随便能进的!若能陪娘娘住些时日,也是这孩子的福气!” 德妃的眼睛渐渐瞪大,神色渐由尴尬转变为欣喜,又变为不可置信。宫规教出来的女子哪怕是小小一个宫女,都是不敢喜形于色的,可娘娘声调竟提高的八度:“你真的愿意送臻娘进宫来陪我……?”她不再掩饰,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滚出一串泪珠来:“多,多谢你……” 我开心的在殿里转起圈来,裙裾轻得像是要飞起来。心里只想着我襁褓中的小弟弟。往后要住宫里了,可就看不见他了,他可还会记得他的阿姊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宫里的生活并不如旁观者想像中那么好,至少德妃娘娘的处境我是到了宫里才深有体会的。 皇上子嗣单薄,如今年已而立,现在还立着的,却只有两位皇子三位公主。长公主已经十三岁,不久后便要出深闺,自是与我玩不到一起,二公主与我一般大小,却自幼是个体弱多病的,奶娘管着,不叫她出来玩,三公主还小,在学走路。 加之宫中不许随便走动,怕冲撞了帝后、皇子、妃嫔们。我在宫里住了些时日,也只日日侍奉娘娘罢了。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每日我都回去给娘娘请安。娘娘身边总立着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却比寻常宫女略显丰满。大家都叫她“桐姑娘”,为人很和善。我对她略略一笑。她有些害羞似的,却笑得很好看,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一日我只听娘娘对她嘱咐:“最近天有些热了,辰哥儿的夏装做了没?你去从我的份例里挑两匹颜色鲜亮点儿的给他穿。现在天气好,穿些颜色亮点儿讨人喜欢。皇上那一日不就说了大皇子穿碧色竹衫好看吗?”那宫女只点头,抿嘴笑道:“还是娘娘疼哥儿。” 娘娘道:“你是辰哥儿亲娘,你去做我才放心。你尽管找我针线房里的人做也好,自己做也好。要合辰哥儿身,要衬着精神。我准你五天假,这五天你也不必来请安,专心忙这个就好。” 宫女一福:“那我就代辰哥儿谢谢娘娘美意了!我想想,还是我给辰哥儿做衣裳吧。皇上今年新赐的缎子、纱子不少,想来是想尽快看到您上身,针线房说不定正忙着抽不出人手。我给辰哥儿做也便宜。” 这宫女模样只能算清秀,说话的嗓音倒也温柔,如水一般,柔柔流淌在你心间,没想到二皇子竟是由她所出。却是个心思缜密的好娘亲。她说完也退下了。不多日,就见到了传说中的二皇子穿着碧色的竹衫来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其实叶辰朝做皇帝之前,并不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相反,他作为一个被如今的太后当年的德妃收养的庶子,笑起来当真如暖阳一般。赵宝臻之所以有这样的一天,都活该我是个颜控。 “娘娘。”年幼的叶辰朝身量高削,标挺如一竿碧竹,捧着一束同心花穿过薄薄晨曦向我走来,捧着的同心花散发出清新炽烈的香气,雪白柔软的花瓣上还挂着晨露,直教人忍不住亲上去。他走到德妃娘娘榻前,不失礼节地鞠了个躬,“宸朝来给您请安!” 娘娘身体些微前倾,对他笑道:“辰哥儿来了?快坐到我跟前来。你额娘给你做的衣衫就是好看,针脚也密。”她一手揽过叶辰朝,叶辰朝也乖乖任她揽着,笑眯眯地,娘娘也是一脸笑容地一手抱着他,一手抱着我。一边又吩咐着宫女摆果盘。 叶辰朝怀里抱着还有露水的同心花,黑幽幽的瞳眸,如镇在一汪白水银里的黑曜石,炎炎夏日里看着他的眼睛就叫人顿生好感。他对我一笑。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对我笑,我不由得脸烧起红云。我们都年纪尚小,没有不同席之理,但还是有些羞怯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这个妹妹真好看,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从娘娘身边走下来,然后走到我的跟前,我忙也不妥的从榻上跳下来,对他行礼,他侧过身去,只受了半礼。娘娘饶有兴趣地看我们见礼。 其实那时候的羞怯,未必是因为一眼就喜欢他了,只不过是对长得好的人莫名的不敢对视罢了。前些日子我见过他的母亲,并没有多国色天香,而他却生得这般好看,尽管是宫女所出,浑身气度却浑然不似寻常庶子。——到底是皇子。许是因为他自幼便长在娘娘宫里,时时受到娘娘关拂的关系。我并没有多抗拒,看他也一如兄长那般可亲。 “妹妹生得粉雕玉琢的,这些花正衬你,”他笑眯眯的将一捧同心花送入我的怀中,“宝剑赠英雄,鲜花送美人,这些花送给你。”他面带笑意,似乎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我低头嗅花,不料低头太狠,一脸扎进花里,抬起头来一脸露水。娘娘笑得指着我俩直道:“哎呀呀我的两个小祖宗,真真有缘。头一回见面就有眼缘!” “娘娘,”我害羞得装起了鹌鹑,窝在德妃怀里吃着西瓜,用冰水镇过的西瓜吃进嘴里沁凉沁凉的,德妃娘娘温柔的用手给我梳了梳头发,“羞什么?都是一家人。”我拿眼轻轻地瞟了叶宸朝一眼,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可我蓦然觉得他心里定是难过的。 娘娘不拿他当外人,固然是好事,而于他而言,却像是要和生母隔开一层似的。终不是美事。 没多久他便告辞了,娘娘看我因为害羞而吃个不停,向来矜持的她竟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拿手帕遮着,眼看着她眼角都笑出了泪,我不好意思道:“姑姑~你笑半天口干了吧,来,喝茶!”我从宫女端来的盘子中给她递了杯茶。娘娘接过来,摸了摸杯底的温度,然后笑弯了眉眼地说:“你呀你,来给姑姑尝一下好不好喝?” 长者赐,不敢辞。我就着娘娘的杯子喝了一小口。 娘娘看我喝了,将茶盏放到一旁的矮几上,手指轻点着我的眉心,自己笑得前俯后仰:“拿了我家的同心花,吃了我家的茶,还不快给我家做媳妇!”香气沁人的同心花现在还被我抱在怀里,那香味都像是逼人得紧,我羞得脸都红煞了,只敢小声小气地说:“姑姑就知道打趣我……” 德妃娘娘笑得根本停不下来:“还说是我打趣你,本宫怎么会无中生有呢?瞧瞧你,这么热的天儿,还巴巴地抱着这束花儿,也不怕它焉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呆呆愣愣的,倒被姑姑玩笑了一回。不由得低下头把玩同心花的叶子,又怕真如娘娘所说,花被抱在人的怀里久了就焉了,不妥地叫来宫女去取细颈白玉瓶,将同心花小心的□□去。许是太过认真,又被娘娘玩笑了一回。 这次进宫,原本就是想陪着姑姑给她解闷的,我也就理所当然的彩衣娱亲了。 第一次见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却是没有指望见他第二回的。毕竟宫规森严,他自四岁便开蒙,如今已跟着上书房念书了,娘娘为了他的课业着想,素来是免了他的请安的。 但凡他来,就是他的孝心。娘娘都为他备着水果和点心。可他年纪不大,课业不少,又素来是个勤勉的,往往三更天就去上书房坐着温书了,因此我并没想到和他第二次见面会那么快到来。 也就三五天左右,突然有个宫女急匆匆来报:“娘娘,桐姑娘不行了。” 桐岚姑娘,便是叶辰朝的娘,原本是德妃娘娘宫里伺候花鸟的小丫鬟,一朝入了帝王的眼,得幸一晚就诞下二皇子的那个和善的宫女。虽然没有位分,但是也是在主子们心里挂了名的,为了与别的宫女区分,于是都管她叫姑娘。 她素来身体强健,又是做粗使丫鬟出身,怎么会突然间就不行了?德妃娘娘心下突然很不安,轻轻握住我的手,她手心里全是冷汗:“臻娘,臻娘别怕。” 我却是不怕的,但是娘娘怕。可是娘娘怕,却不能叫别人知道她怕。 宫中险恶,仅皇后和这个卑微的宫女有子,宫中已许久未闻喜讯,先是德妃娘娘丧女,又是一个小答应有喜自己不知,被皇上翻了绿头牌,许是玩得狠了,当场血洒龙床,皇帝再没召她过。丧事连连,德妃娘娘的栖梧宫现如今还着素。宫女们鬓边连颜色鲜艳的珠翠都不敢带,而娘娘是长辈,又是皇帝的妃嫔,虽心里难过不与外人道,却为了我们一族人,不敢不往仔细里打扮了。 想想看,这一系列的丧事都是由表妹而起,娘娘虽清白,而不定有心思恶毒之人想嫁祸于她、说她心思恶毒,嫉妒旁人有子呢? 越想越觉得慎得慌,我的手快要和娘娘的一样冰了。 她的确是要不行了,整个人躺在床上,虚弱得喘气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像一个呼哧呼哧喘息的破风箱。看到娘娘来了,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挥开了前来帮忙照料她的小宫女,从榻上翻滚下来,面如金纸,用尽力气般匍匐着,曾经健康丰满的她,病了不过几日,就变成了一个塞满破棉絮的布偶娃娃,她跪在德妃娘娘脚下,干涸的眼里流不出泪,像是烧着火一样,治病了几日就枯萎。她努力高高昂起头来,然后重重地敲击在冰冷实罄的地上,击出沉闷的声响。她已无力,却仍用血肉在叩首。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用炭烤过,不复温柔妥帖,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慕:“娘娘……奴婢福薄。恐怕……看不到二皇子长大了……看在,看在他自小在娘娘的宫里长大……求娘娘收留这个没娘的孩子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她眼睛亮得惊人,娘娘却执意不受,道:“你诞下皇上现今仅有的两位皇子之一,是个大功臣,怎么会福薄呢?你若福薄,那我便无处容身了!你别怕,我已经吩咐过太医院的人快来了。你的病啊,只怕是染了厉害一点的风寒,养养就能好了!辰哥儿这孩子啊,一看就有大造化,未来母凭子贵,等辰哥儿长成了,再怎么也是一个平安王爷,若圣上开恩,许他接母妃出去住,你的好日子就来了!啊?听到了吗?自己好生活着,也别叫二皇子伤心!” 桐岚见娘娘不许,垂死之人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竟硬是打起精神来磕头,速度慢而坚定,似乎娘娘不应允她就打定主意不起来。她跪得东倒西歪,双手放在身侧撑着地,绵软得跟面条一样。她沉默不语地磕头,我看到娘娘的眼里已有泪珠,她用力咬着唇,素玉一般的贝齿竟在朱唇上咬出珊瑚珠似的血滴子来。她语气平平:“你这是逼我啊……桐岚。” “求娘娘……求娘娘看顾一下辰儿吧……娘娘!”她的哭声中似乎啼着血,带着低喘,一切声音都是从肺腑中硬挤出来的,我姑姑扬起美丽的头颅,终于不忍,眼泪顺着眼角纹路滑进黑压压的鬓中,那一刻仿佛她所有簪在头上的珠翠都失了颜色。 “你起来吧。我同意了。”她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道,“御医马上就来,你先回去好好养病。” 然后带着我匆匆的走了。 没有三日,这位饱经命运不公,岁月折磨的女子,病丧一个最不起眼的、许久不曾住人的偏房里。宫女们早起为她煎药时才发现。 她也是怕死过人的房间晦气,自己找了个干净地,安安静静的去了。 后来,这个桐太妃的事迹我才从旁人口中听闻,发觉这真是个奇女子。当年扛着五个月大的肚子还要在德妃身边立规矩,八个月时一个人默默在答应们住的殿里诞下叶辰朝,痛得半生不死之际还不忘剪断孩子脐带,打了热水给孩子洗个澡,换上襁褓。 足以见得这个女子多么坚韧。生完孩子的第二天还干脆利落地抱着孩子给德妃磕头。 姑姑曾对我感叹:其实她并不是那么不容人的性子,怀着孕还挺那么大肚子站在她身后立规矩她压力也大得很,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流掉了。千方百计想些法子让桐太妃能偷空略坐坐。万幸叶辰朝是个能抗的,她娘作为一个粗使丫头也有很好的身体底子,才有惊无险地生了出来。 先皇记不起这个宫女,但是还记得她的肚子,因为德妃无子,仅一枚公主,如今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却三岁早夭了。 ——他想让这个孩子记在我姑姑名下。 桐太妃就像一株误入御花园的蒲公英,周遭均是名贵的花草但她依旧活了下来。 这样的女子除了她自己愿意死别人是无论如何奈何不了她的。 而她的死,没有什么阴谋,最大的阴谋就是在她作为一个母亲为孩子的将来的盘算。她生了风寒的情况下,喝生水,还夜夜偷偷泡在白日里打的在深宫里镇了一天的冰冷井水里。终于病上加病,倒下了。 宫女在宫中命就如草芥般不值钱,而她就只是稍稍比普通宫女贵重了一点儿。在宫里拿着嫔的月钱又能怎样,正经的嫔妃都多着呢,不差你一个没名没分的。多拿些月钱不过是妃主子体谅罢了。我姑姑还仁慈,时不时赏她些布料首饰,还想方设法多给她空子,叫她好为二皇子多做打算。 她死得看上去冤,可是我姑姑才是最冤的那个。这苦果,别人听了还不信。 姑姑的不接受,还有别的隐情……只要叶辰朝记名在她德妃名下。娘娘就再也不可能有别的小孩了。 皇帝运筹帷幄,连自己的后宫都要斤斤计较,生怕失了衡。身居高位的妃嫔想要一个孩子,简直难如登天。通常是妃嫔在前朝无依无靠,方才多子多福,因为她们唯一能靠的只有皇帝的宠爱,像我姑姑,虽然深得圣宠,却已贵为德妃,传统四妃,贵德贤淑,我姑姑已为四妃之首,位份早已晋无可晋。桐太妃带着二皇子在我姑姑的殿里住着实属应当,她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宫女,去哪里都好,在德妃宫里住着,自然有德妃的庇佑。而这也是皇帝对于我姑姑的一点宽慰。叫她多个依傍。同时,也是对皇后嫡系的一种平衡。 我姑姑素来喜欢二皇子叶宸朝,毕竟自小看着他长大,哪怕是养的一条狗,也该有感情了,何况是个活生生的,日日喊你“娘娘”的人呢?“娘娘”可比“娘”还多了一个“娘”呢。桐太妃一死,二皇子只能记名到德妃名下,在惊涛暗涌的宫里,娘娘未来想要有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公主……都不太可能了。 如若我姑姑面对桐太妃苦苦哀求仍无动于衷,二皇子定是也要归于德妃养的,毕竟是在德妃宫里,德妃看着长大。他定知道德妃失去一个公主意味着什么,出于补偿,他也会给娘娘一个孩子。而娘娘自己开口的话,皇上出于平衡的考虑,恐怕娘娘就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桐太妃多好的打算,拼却自己一死,也要将娘娘说动,辰哥儿从此不再受她身份卑微的牵连,转瞬由“德妃娘娘的宫女所出的二皇子”变成了“德妃娘娘的二皇子”,将来,娘娘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定会更看重辰哥儿,因为辰哥儿才会是娘娘的倚靠。 而桐太妃要好的几位大宫女,在桐太妃死的第二天就带着叶辰朝来给娘娘请安了。娘娘看着叶辰朝,用和以前一样的语气对他说:“你娘不在了,可你放心,她将你托付给我,我定会对你尽心。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用拘束。”转头对那几个大宫女说:“你们素来与他娘要好,我如今拨你们到二皇子身边去,尽心伺候着,如有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终是较以前少了一份亲热。想来娘娘也明白,无论待他亲热与否,他如今都和我们赵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用那么亲热的维系,他也离不开赵家了。 ——赵家若想屹立前朝不倒,可不只是倚靠未来的闲散王爷能做到的。 我将手递给他,甜甜笑道:“二哥哥,我们走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我与他携手走出娘娘的宫殿,向一旁的偏殿走去。我们俩的房间隔得很近,索性一道了。炎炎夏日,刚从凉意满满的宫殿里走出来,像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不由眼睛眯成一道缝儿,脚步也跟着顿了顿。等我适应了外面的阳光,就发现他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黑眸在阳光下有些流光溢彩的意思,我看得有些眩晕。 事实上我也有些眩晕,哪怕我还没有起床,我觉得若不是秋被压着我,我都要飘起来了一样。周遭所有的东西都是浮的,感受不到一点踏实感。所有的声音都远远近近的听不清。我努力睁开眼,却只能看到满目的白,遥遥地能感受到门在哪个方向,我隐隐约约觉得那里间或有几个人影一般的东西在走动。 真难看……我想。嘴干得厉害,我想叫玉奴来,却只能发出加重的呼吸声。这样张着嘴,只觉得嘴巴跟干渴了,索性闭上了嘴。 我闭上了眼,头痛欲裂。心跳快得厉害,我索性用手压着心脏,叫它不至于因跳得太快而蹦出来,手就化作了我的耳朵,心跳声如擂鼓一样放大,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咚——咚——咚——”。 不光是心跳……我甚至能听到更远的声音。房门被推开“吱——呀——”,有人走过来,脚步声轻而缓,一步一顿,像是有些迟疑,那人走到我的床沿,却没有开口说话。我心里疑惑着,一只温热的手指就顺着我的脸颊轻轻抚摸,带起一连串战栗感,我甚至能感觉到双臂冒出无数鸡皮疙瘩。想要用温度去抚平。那人伸出手,手指一点点描述我的五官,最后留在我的嘴边,顺着我的唇形细细描绘。最后这个人蹲下神来,将他的脸紧紧贴在我冷掉的面颊上,我皱紧了眉头,他道:“臻娘,你怎么这么冷。” 我想要出言呛他,可是没能开口。许是我已离魂了。身魂分离,倒是已死之人最好的归宿。我倒是渐渐释然了,心一宽,眉头也就舒展了。迷迷糊糊间,在扇我巴掌,一下接一下:“臻娘,你醒醒!” 我了个去!合着扇的不是你的脸,你不知道疼是不是啊! “玉奴,”他开口唤道,“……” 接下来我就听不见了。朦胧中只感觉一道热流顺着我的唇舌,流到喉中,顿时浑身都暖了起来。我缓了一会儿睁开眼。嘴里淡淡的甜味。我含在嘴里咂摸一会儿,似乎是蜂蜜的味道。 有人将我扶起来,背后垫了个垫子,我靠在上面歪着,用手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在我的眼前简直像是个白影子,没有五官,我腾出了一只手撑着额头,只觉得像冰一样。“你是谁。白无常吗?”声音低得像是在叹息,反正我自己是听不清的。 那人弹了我一个脑瓜崩。他的声音也像是飘渺的,如在耳畔,如隔云端。触手可及,触摸不到。“我怎么会是白无常。臻娘你乖乖吃饭好不好?”噢,是他。 他又喂我喝了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有药香。我喝完后方觉得耳鸣心跳加快等症状好些了,但嘴里苦得我直干呕,从胃里不停涌上来酸水。 他一边说着,我一边吐着。污秽吐到他的龙袍上,我做了皇宫的当家主母那么多年,一时有些心疼那袍子,转念一想,看样子今天他没法早朝了,我这皇后失了贤德,做得真失职。 现实与虚幻交织,我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我是怎么了?活着,还是死了?又好像这些都是浮光掠影的一瞥,与回忆里的一瞬间有着惊人的相似。 “你如果再这样不吃饭不吃药……就真得带着朕的孩子去见白无常了!”那个声音隐隐含着怒气,“赵宝臻,有了孩子你怎么还能这样任性?!” 我撑了许久,又是耳鸣又是心跳加快的,外界所有的声音都只是从我脑海里掠过,所有外界的信息都不过心,我终于不幸又晕过去。在世界重归于黑暗之前疑惑地喃喃:“我不是死了么?” 醒来之后我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棉袍,我虚弱地裹在里面,嘴里奇葩的味道让我觉得我都要枯萎了。陌生的药味,又带着一点点阿胶的甜。我闭着眼回味了一会儿,确认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又有人灌了我一碗药。 这人是得多恨我!连睡个觉都让我不安生! 我愤愤的在塌上将自己裹成个粽子,又觉得太热了,将毯子蹬开。屏风外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什么,我皱着眉头侧耳听着。不过半盏茶时间,有个人正宽着袍子往我榻上来了。他一边解外头黑色的常服,一边问我:“怎么不再睡一会儿?陪朕睡一会儿。” 他一下子就抱住了我,然后将毯子盖在我俩的身上,“朕守着你都一天两夜了,你好不容易才醒,朕却是许久没睡了。陪朕睡一会儿,乖。”我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冷冷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允许你进来了吗。” “朕的宫殿,朕的后妃。朕想睡哪里就睡哪里。今天,朕睡你睡定了。”他笑嘻嘻的道。恍惚有了点当初辰哥儿的样子。可是明显沧桑憔悴了许多,下巴都有青茬子冒出来了,他将头放在我颈窝,隔着层中衣我还觉得扎肉。 我许久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一眼了,我许久没有和他好好说一场话了。这一刻来得那么珍贵,我分明知道我的死跟面前的人关联甚多,却在这珍贵的片刻里说不出任何一句伤人的话。 岁月辗转过,而你是年轮。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我的年轮许久了啊。 哪怕时光辗转将所有曾经碾成粉末,也无法阻挡年轮刻在树的身体里。除非我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他睡了也不过两个时辰,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样,蓦然睁开眼。清醒得利索,眼中有神,半点看不出来片刻前还在沉睡。他笑着拧了一下我的脸,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看着朕做什么,你个捣蛋鬼,晕了一回又一回,以为可怜巴巴地看着朕就能把前边的事一笔勾销了吗?朕的记性素来好,先生都夸过。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这么干脆的说前缘“一笔勾销”? 一定是他睡魔障了。 我清清喉咙,看着他狐疑道:“你说前边的事一笔勾销?怎么能一笔勾销呢?” 他道:“你还想怎样。” 我笑出了泪来:“我都死了,要勾销,早就勾销了。叶辰朝,这一辈子你这样对我,估摸是我上辈子欠你良多。我赵宝臻认了。待到来日我投胎转世,碧落黄泉咱们就两不相欠恩断义绝,说白了,孟婆汤一碗下去了谁还记得谁啊。”我看着他可怕的眼神,咽下好大一口唾沫才鼓起勇气继而说:“我是认真的。我只是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你不要喂我吃药了,哪怕是镇魂药,也是药师尽心熬的,苦得很,我不想喝。我这边死干净了,你才方便立继后嘛,我都懂的。以后我也不会巴着你不放,有事没事入你梦来什么的。说实话,半夜吓醒你了,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我这里没有什么你能吃的东西,就不招待你了。你若有空,不妨给我烧些钱纸来,须知下面和人间是一样的,狗眼看人低,我手里没些银钱走得也寒碜,黄泉路都买不到一盏亮的灯。没有去投胎的日子,可能还要麻烦你多给点香烛。”我摸摸肚子,补充道,“我饿得有些狠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赵宝臻,谁跟你讲,你死了?” 他见我被吓到了不答话,干脆将我揽下来,枕在他的手臂上,只可惜这么一个温情的姿势,早就不适合我们了。 他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斥着万般的情愫。 像是哀伤彻骨。 他那样的眼神,就像爱上我了一样。 一定是我还没醒来,这是多么美的一个梦。如果他爱我,多么好的一个梦啊。 娘娘待辰哥儿的态度依旧是亲热里带了一丝疏离。这疏离恰是桐太妃所赐。娘娘因她失去了再次拥有一个带着自己血脉的孩子的机会,能不恨她都是娘娘宽容大度了。恨一个已死之人是个极没有意思的事儿,何况人家儿子都来你宫里养着了,和你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没有了可能有的子嗣,就只能为他牟利。孩子总是无辜的。 二皇子母亲虽然身份卑微,却仍是长辈。他如今记在我姑姑名下,是管我姑姑叫娘的了,桐太妃在我姑姑跟前也不过是个伺候的丫头,因此他不能披麻戴孝,否则这叫个什么事儿?他也只能尽力穿的素净点儿,如月白、荼白、水绿,而这些袍子做得却都是相仿的,一水儿一模一样的月白、荼白、水绿他若真胆敢穿出去,恐怕真叫人贻笑大方。只能在现有基础上改改。可是近来正逢六月六花灯会,各宫主子都忙着做新衣。尽管宫里的主子是不能出去的,但逢年过节做衣裳都仿佛成了一种惯例。那一日皇后将在坤宁宫摆宴,近来也命人封了御花园,说是要与民同乐才好,命人好生装扮着,以贺花灯会。 往日里御花园也不是宫女子随意能步入的,没有品级和宠爱出去逛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后偷偷的笑你呢。像皇后啊,我的姑姑德妃啊,或者是别的已经封妃的女子才有资格去逛逛。而且贵主子、贵人们要逛御花园都得先清一下院子的,于是寻常的嫔啊答应啊,连逛花园的自由都是没有的。她们不能踏足别的宫殿,只能和自己一宫的女子交好,而这些女子又恰恰是她们晋级的强敌。 因此,宫女子是最可怜的一群人——不只是宫女,包括地位稍低的答应、嫔、贵人,或者是不受宠的妃子。她们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是只和皇帝在一起,而是和皇帝其他的女人在一起生活。她们精神上穷困潦倒,只剩下打扮自己和别人比这一条爱好。可比又比不过,不是更丢人? 皇后娘娘都说要摆宴了,宴会上没有新衣服新首饰装饰台面多丢人?是以各宫妃嫔都把自己往花枝招展上面打扮了,没钱打扮的也打肿脸充胖子,绝不甘居人下。一车一车的衣料不要钱似的进了尚衣局。想来尚衣局的人此刻正忙得手软,没空帮二皇子。 宫里面小道消息最是不缺,你给个嘴舌伶俐的小宫女两钱银子,她能不歇气的跟你说上三五个时辰!哪个娘娘如今是陛下新宠,哪个娘娘侍寝完了次日皇上就赏下了一碗避子汤,哪个娘娘又去皇帝跟前刷存在感送汤送夜宵,不过都被皇帝命人泼出去了,…… 谁受宠谁不受宠,都不用看衣着打扮。你正午在御花园受了气,不到一个时辰就都知道了,有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宫里可多的是女子和比小人还要小人的阉人呢。 就跟你在宫里苦难的日子没人知道似的。怎么可能呢。 打扮好了,不受宠的,皇帝依旧不会看你一眼。不过是宫女子的执念罢了,哪怕明知道皇上不会看你一眼,但不等到尚寝司的太监大唱一声:“xx宫,x氏”就是不死心。 我是明知道最近尚衣局忙得腾不开手的,也是明知道二皇子叶辰朝最近急着找人帮忙的。他身边有几个大宫女,往常都是做扫地、洗衣服这样的粗活的,不过是因为和已去的桐岚有几分交情,娘娘也希望她们能念旧情,对二皇子尽忠,方拨到二皇子身边做大宫女。 其实二皇子身边并没有什么事能使得上她们,他身边的所有事务都被娘娘身边的宫女们包圆了,给他这么几个大宫女,一是他身边羽翼未全,虽然这几个女子都不堪大任,但是自小培养起来伺候班子能力是其次,忠心倒是首位的,有能力的奴才可以慢慢的给,要是等他自己收服一些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倒是最好的了;二是,娘娘给他的人,他未必用着放心,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娘娘再怎么大度不计较,也不能保证他也是如娘娘那般想。 娘娘舐犊情深是好事,但如果人家不领情,也未必是美事一桩了。 我毕竟是宫里的外来客,对于宫中暗涌的玄机参悟得并不清楚,何况我当初年纪小,只是单纯的想要多结一段善缘。 我第一眼看他的时候便如他所言,是“极眼熟的”,仿佛是早已认识了许多年的好友。在这个时候,想要帮他一帮。因此,我是故意在那个时候去找叶辰朝的。说故意也不尽然,我没有缘由的想要与他套近乎……真是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想来我后来吃到的苦果,都是幼年看脸的代价…… “见过二哥哥。”我笑眯眯的给他行礼。他坐在书桌旁,这些天他正在将家从一个不知名的偏殿搬到东五间来,寝殿和书房已经布置好了,别处都是兵荒马乱的一片。这也看出娘娘的先见之明了,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原本是促使丫头的大宫女如今正好大显身手,一个个手脚麻利得很。他如今只在书房里躲清闲。 我进宫不过三五天,这些日子全赖娘娘疼惜,都是在娘娘寝宫和娘娘一起睡的。 因为娘娘新丧女的缘故,皇上许是担心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早夭的女儿,因此一直没有翻娘娘的绿头牌。不过叶辰朝来了这里居住的话,我自然也不好继续在娘娘寝宫赖下去了,索性与他一道搬进了东五间。我们俩都还小,没什么男女大防。他对我也尤其宽厚,初次见面就送我一捧……同心花。所以对于娘娘的这个决定,我心里其实是很窃喜的。 “你怎么来了?”他有些拘束,放下书站起来,眼睛瞟了瞟外面,“他们都在收拾我的东西,有些乱,让你见笑了。” 我眼睛笑成两弯新月:“不打紧的,我那边也在收拾。二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啊?” “《孙子兵法》……”他说完又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意犹未尽的闭上嘴,看了看我的反应,然后悄悄加上几句话,“先生不让我这么早看的。” 我心有戚戚的点点头……深切的明白他此刻的感受。就像在家,我娘天天都要限制我吃点心的数量,就是担心我吃多了肚子里会积食一个道理。我严肃的道:“二哥哥,既然先生都说过看这些杂书不好,你就不要看了。” 他错愕的看着我。我大步走上去,停在他书架前,找出一本《论语》来,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完整的书皮来,又三下两下撕了孙子兵法的书皮。然后找来浆糊,给两本书换上彼此的皮,将它们工工整整地摆在叶辰朝面前,正儿八经地递给他披着论语皮的孙子兵法:“圣人言论,读多少遍都不为过,二哥哥还是多看看《论语》好!” 这二皇子果然上道,不肖片刻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对我赞许的眯着眼笑了,颔首道:“受教!” 我们俩携手相望,眼中情绪谨藏,唇角却都忍不住挂上一点心照不宣,不为人知的笑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今日上书房的先生生病了,破例给了叶辰朝一天的假。叶辰朝早早地推开我的房门,我在他推门的那时候方才醒了,一看外面的天色都还是黑的。足以见得平时这位皇子多用功,到了三更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起床了。我一边打呵欠一边爬起床,玉奴用手给我顺了顺鬓边压得不成形的头发,心疼道:“寻常姑娘都没这么早起来呢。” 我道:“没关系的,二哥哥你等等我。”他白玉般的脸庞显得分外迷人,唇角勾起的一点笑,晨光中有些灼人。他缓缓道:“不急,妹妹慢慢来。” 我睡眼惺忪的点着头,他忍着笑走上前来揉揉我脑袋,“怎么像小鸡啄米似的。”我强打起精神来,玉奴伺候着我穿上衣裳,然后拉着我坐在梳妆镜前给我梳头发。辰哥儿却也未曾离开,玉奴在他身后嘴翕动几次,似乎是想叫他出去我好梳头发,我笑嘻嘻看着玉奴,玉奴仿佛觉得不好意思,赧然地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给我我俩都小,还没到娘说的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地步呢。玉奴局促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最后无声地洗下头去给我梳头发。这一切叶辰朝都不知道,他背过身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转过身来时,手上就多了一对珠花,他笑盈盈地走过来,“妹妹,我觉得这对珠花很衬你呢。”我一看——却不是我素日戴的那些,抬头看玉奴,玉奴也很惊讶,“二皇子……这,这似乎不是我们小姐的东西?” 这一对珠花确实比我素日戴的看起来精致了不少,然而我的东西都是娘娘赐下来的,比往日在府里戴的又不同。他手上的这几支我看起来都眼生,没有看到宫里有谁戴过。用细小的红珍珠做的花蕊,花不知是用贝壳还是象牙雕出来的,红的红,白的白,倒像是冬日里下了一场无垠的大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忽然起了风,风吹落几多红梅,红梅仰躺在雪上,好似养在深闺中的小姐,风微微拂动,她也随之伸个懒腰。 “小物件,希望妹妹不要嫌弃。”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成一道缝,看起来温柔得像漆黑夜空的弦月。我们隔得又近,只觉得他身上的热度都要传到我脸上来了。 我突然低头——也不知道是想遮掩什么,低下头来,东摸西摸,扯下系在腰间的一个荷包,不舍地看了好几眼,终于狠下心递给他:“二哥哥,这个给你!” 自觉声如珠玉,掷地有声。 叶辰朝怔怔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都以为是我脸上开出花儿来了,他方才笑出声来:“珠花我拿来也无用,你不用……” 我干脆道:“回礼!” 他没明白,歪着头看了我好一会儿,扑哧的笑了。 我最终还是没能狠得下心……“二哥哥你把它收好,我往后是要赎回来的!”我低下头对手指道,“二哥哥送我珠花,而臻娘却没有准备……臻娘孤身来此,所穿之衣,所用之物,均是宫中物,没有一样是臻娘的。唯有这个荷包,是我自家里带来的……二哥哥好生收好,等臻娘给你做一个新的,你再把它还我可好?” 大概是我太认真的缘故,他也郑重地点点头:“嗯,我等着。” 我方才微笑起来。 说话间,玉奴已为我梳好了头发。头顶上一左一右两个小小的圆髻,余下的头发披下来也只到肩头。黄铜镜里我嘴角扬起,笑得开心,叶辰朝慢慢踱到我身后,将珠花别进我的头发里。他抿着嘴似乎很用力,手里的动作却是轻之又轻。他一松手,珠花就掉在我肩头,跟我的头发绞在一块儿。玉奴跟着我一起长大,胆子不小,笑道:“二皇子,还是奴婢来吧。”话虽如此,她却并没有冒失地走上前来拿走叶辰朝手中的珠花。 叶辰朝沉着缓慢地摇摇头,面容严峻如同商讨国事:“妹妹,二哥哥给你梳头发好不好?” 我严肃的一点头:“好!” 刚被叶辰朝别进去的另一朵珠花也掉了。 不过叶辰朝一点都不沮丧,像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玩具一样,我也任他玩耍,时不时出一下主意把珠花别在哪里更好。玉奴悄悄地走掉了,我只听她的声音遥远的传来,像是在吩咐小丫头:“去厨房买点点心过来,就说二皇子也在,嘴甜点儿,一定要他们的大厨师做。这五钱银子你收好,最后莫忘了给大师傅,就说咱们小姐请他喝一壶茶。” 好容易将珠花别在了叶辰朝喜欢的位置,我蹦蹦跳跳地起身,笑得见牙不见眼,问道:“二哥哥,我们去哪儿?” 他走路还是很严谨的,一边轻轻的勾着我的手,一边笑得神神秘秘的。他的手干净温暖,握着我的指尖。我突然有点害羞,悄悄拿眼看他,他却将眼睛看向了另一边,我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嘟了嘟嘴,可是很快又高兴起来。他道:“妹妹小心一点,别摔倒了。” 我笑眯眯的将他望着:“不会的!我又不是只有三岁!” 他道:“磕着碰着也是不好的……” 我哈哈的笑起来:“二,二哥哥……你真像老妈妈!” 他无奈的笑着,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趁势抱住了他的腰。我们俩笑做了一团。 皇宫的大道全是用青砖砌成,有马蹄声踏破初熹的晨光而来,车辙声,脚步声,唯独没有说话声。 我们俩原本笑着闹着,现在也不太好打闹了,我们两相对视,有些莫名,双双安静下来,看着大道中央。因为一路走来没有遇到清道的宫人,不知是哪个贵人路过,现在也没地儿躲,只能安安静静地立在这里,等贵人路过再走。 ——我是臣女,无论是见了宫里的哪位主位,我都需要见礼,而叶辰朝乃是宫女所出的皇子,虽然住在皇宫里,是最尊贵的一群人之一,同样也是主子,但是在自己家里也跟我这个客人似的,见到别的主子照样需要毕恭毕敬。因此我们俩默默的低头站在路边,就像两株坚毅的、可怜巴巴的狗尾巴草。 因为我们都低着头,所以并没有看见那所谓的“马车”——是着东珠串成的珠帘,明黄的帘帐,连车轴都有精美的纹路的御辇。 “路边的两个小孩是谁?李福,你下去看看。”一个低沉好听的中年男声传来,声音不乏上位者的威严。 一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御辇,大概是遥遥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爬上了车,我和叶辰朝疑惑地对视了一下,仍是不敢抬头。窸窸窣窣的一阵响,我感觉到叶辰朝牵着我的手都有些冒汗了,我也好不到那里去。我们俩牵在一起的手握得越来越近,掌心潮潮的,热热的。却没有一个人放开。 “哦,原来是赵丞相家中的小丫头。”那个男声笑得爽朗肆意,说到“赵丞相”的时候没有半点惶然,我想大概是哪位王爷,脑子里不停思索,哪个王爷如今还住在京城、有权来上朝,还未等我思考出个所以然,就听叶辰朝声线紧张,像是突然拔高了好多,撕得我都为他的嗓子疼:“儿臣见过父皇!” …… 我居然见到了皇帝! 我小心翼翼的抬头,这个明黄色的身影几乎完全将我罩住了,身后的太阳突然拨开了晨曦放出明亮的光线,我看着明黄色的帝王,又看了看他身后初升的太阳,咽了咽口水……皇帝真是高贵啊……他一来,太阳也来了呢。 “唔。”对于叶辰朝的紧张,我的皇帝姑父……不对,也许不能称姑父,我的姑姑并不是他的妻子——皇帝回应自己这个不受重视的小儿子有些心不在焉,反倒是看着我,有些哀伤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臣女赵宝臻。爹娘寻常叫我臻娘,或者宝宝。” “……宝宝。”皇上忍不住笑了,“嗯,不错,是个好名字。” 我信以为真,却看见叶辰朝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或羡或慕地微笑看着我,——逗乐了皇上,毕竟也是我的本事。 皇上轻了两下嗓子,却半晌没有开口。我偷偷看了看他,他蹙眉,似乎在想些什么,李福凑到皇上耳边,抬起左手拢着嘴,但我素来耳尖,竟听到他道:“皇上,二皇子还在等着呢……” 我本以为皇上会说什么,没想到四周都静默了半晌,皇上依旧没有说话。天子之威不可小觑,我和叶辰朝双双紧张得手心冒汗。 周遭一静谧,稍微有一点声音就分外明显,何况我初次面圣,耳朵巴不得竖起来聆听圣训。天气炎热,可皇上说出的话就如一桶冰水,铺头盖脸而来:“臻娘初来乍到,二皇子带她多逛逛。” 我听到叶辰朝的声音黯淡了许多,他低声回“是”的音调快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皇上叫臣女是直呼小名,自己的儿子倒是叫“二皇子”,不得不说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他这个父亲,对于自己的儿子仿佛十分生疏。 我不由做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皇上他……不会是忘记二皇子叫什么了吧? “朕还有些事,晚一点来看你母妃。”皇上慈爱地说完,身边的大太监李福便道,“起驾。” 我与叶辰朝纷纷行礼,“恭送陛下。”“恭送父皇。” 回去的路上,叶辰朝情绪很低落。眉目间有些阴霾,我不好与他说话,快要走回娘娘的昭仁宫时,叶辰朝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不快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皇上一言九鼎,果真晚间来娘娘宫中了。 “臻娘,挑食可要不得。这苦瓜有清热下火的功效,你前些日子不是上火得牙疼吗?”德妃娘娘对我半哄半骗,要将苦瓜炒蛋喂到我嘴里。 我被苦得一张脸皱的跟个核桃似的,叶辰朝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边将我最喜欢的西湖醋鱼叨去大半。我向娘娘控诉道:“姑姑,二哥哥都快将我爱吃的醋鱼吃光了!您也不管管!” 德妃娘娘说道:“挑食本来就不对。啊——”娘娘叨起一块苦瓜炒蛋示意我张嘴。 我眼含热泪吃了下去。 “在干什么呢,笑这么开心。”皇上走了进来,原来是没有令人通报。 德妃娘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丫头素来挑食,上火了牙疼得紧,又不肯吃苦瓜炒蛋,臣妾也是为了她好。万万没想到辰朝也坏的,当着臻娘的面儿将她爱吃的西湖醋鱼吃个一干二净!” 一番言语下来,将皇上逗得哈哈大笑。他笑得一只手指着叶辰朝:“你啊你,真是坏。还不对妹妹赔礼。” 我们都福至心灵地再皇上面前演了一出真情实意的戏。叶辰朝抿嘴一笑,一撩袖子,对我拱手弯腰,连声道:“好妹妹,饶了我!” 我转过头去不理他。 他又跑到另一侧来对我鞠躬道歉:“好妹妹,明日起,我分例里的鱼都归你!从红烧到清蒸到水煮,你爱怎么吃怎么吃!” 我勉勉强强原谅了他。 皇上看着一出母慈子爱,兄友妹恭的戏看得很满足,对着德妃道:“这两个孩子很好,你好好教。” “臣妾领命。” 叶辰朝牵着我的手上前去:“儿臣领训,一定尊敬母亲,尊重兄长,爱护弟妹。” “好!”皇上龙颜大悦,“李福,你派人,将御书房朕新得的那盏砚台送到二皇子处。”并对叶辰朝道:“好好跟着先生做文章,朕过段时间要抽查你功课!” 叶辰朝:“是。” 德妃娘娘掩口笑:“天色不早了,辰朝带着臻娘下去吧。莫要百~万\小!说到太晚,费眼睛的。” 我与叶辰朝告退后依稀听到德妃娘娘对皇上道:“辰朝这孩子,很喜欢百~万\小!说,总是看得很晚。臣妾派人每日发放分例中的灯油,好令他不要看太久书。” “孩子百~万\小!说是好事啊,当年朕也是这么过来的……皇家子嗣单薄,两位皇子还是太少了……” 次日。 我还在熟睡,突然感觉鼻尖有点痒,我伸手挠了挠,哼唧一声想要继续睡去,却听叶辰朝的声音:“小懒虫,别睡了。” “让我再睡一会儿……”我嘟囔着。他道:“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玉奴。” “不对!” 好像是哪里不对……这明明是男声! 我勉强睁开一个眼睛来:“二哥哥……是你?” 他嘿嘿笑着,搓搓手:“快起来,你起来二哥哥就不弄你。” 我还想撒娇,一下子钻进了薄薄的夏毯里。尽管是夏天了,可我天生喜暖畏寒。睡眼惺忪感觉还能再睡个回笼觉的样子,干脆像只鱼一样游进了被子里。一躲进被子我就浑然忘了要撒娇这回事儿,脑子一个迷糊就睡着了。 他果然没有动静了,我心满意足的睡去。 等到我睡醒了,才发现他仍旧在。 “二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我歪在美人靠上,揉揉眼睛,觉得自己看到的只是个幻觉。 叶辰朝:“……” 他无力地看着我,我一脸茫然地回望他。 ……鸡同鸭讲应如是也。 他走过来,坐在我的床沿,捏了捏我的脸,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无可奈何的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双玉玦。 这一对玉玦恰是两条锦鲤的形状,奇就奇在两块玉玦相拼,恰好就是一块完整的玉佩。 我看得啧啧称奇,他笑得很满足,眼里像是盛满了星光:“今天父皇派李福来接我去御书房,见我功课背得好,便赏了我一对玉。我想着你应该也喜欢,于是得到了就过来了。” 我的眼睛都快粘那双玉玦上了。几乎是用眼神一点一点舔过去的,“果真好玉!” 他打了个哈欠,道:“还不快拿去。” 送……送我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几乎没有前奏啊。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笑将起来,给我取来了外衣,我配合的伸手,他轻笑了一声,开始为我穿衣服。裤子我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代劳,他抿嘴笑了。待我穿好衣裳之后,他牵着我到了梳妆镜那里坐下,我乖乖的一动不动任他收拾,他将锦鲤玉佩系在我的腰间。他的肤色白皙,手指几乎和玉同色。 我想,看样子,他大概是把我当成了某种大型宠物……几乎可以预料到未来在皇宫里寄居的混吃等死的日子了呢。 就在这时,玉奴突然推门进来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突然又把门关上了。 紧接着又推门进来。 ——玉奴别挣扎了,你开门方式没有错。 二皇子确实在给我梳辫子,还帮我穿了衣服。 =w= 我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年炎炎的夏季,他有着碧竹的身量,脸色苍白的握着我的手,看着面前那个……甚至不记得他名字的,父皇。渐渐地,他长大了,我却仿佛还留在那个地方,看着他越来越远,越来越高,最后仿佛他坐在云端,我跪在泥土里面,并且即将被泥浆劈头盖脸的淹没。而他高坐在黄金台上。 梦醒时分,我又该吃药了。 腥苦的药一入喉灌下来,我都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 又是一碗不知道什么糊糊的,灌得我呼吸都困难。我跟一条死鱼一样瘫倒在床上——不是我不想起来做幽魂的日常,比如巡视领地啦,比如吓唬以前我讨厌的嫔妃啦——可是我没力气去做了,大概是我灵力不足,快要消散的缘故吧。 意识朦胧起来,我的心却很宁静,什么能比死更糟?我连死都经历过了。 最近总喜欢回忆小时候,还是连续的。叶宸朝送我那一双玉,后来才知道,是皇上赏叶辰朝的,说是他书念得好。 我颠儿颠儿地跑去找他:“二哥哥,这是皇上赏的!” 叶辰朝笑得很温柔,像春日的太阳,好看却不灼人:“御赐的东西才配得上妹妹。” 我抿抿唇:“可是……玉袂约荷包,有云泥之区。”他道:“可是在我心里,妹妹做的荷包,比父皇的玉佩还要来得珍贵。”他眼里很坚毅,有什么我却也说不上来。像是……与放在皇上面前哪个胆怯小心的二皇子不同了一样。 “二哥哥,你若是喜欢,我再多做几个送你也无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赵宝臻,谁跟你讲,你死了?” 他见我被吓到了不答话,干脆将我揽下来,枕在他的手臂上,只可惜这么一个温情的姿势,早就不适合我们了。 他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斥着万般的情愫。 像是哀伤彻骨。 他那样的眼神,就像爱上我了一样。 一定是我还没醒来,这是多么美的一个梦。如果他爱我,多么好的一个梦啊。 为什么晨光与夜晚在我眼里竟然没有了界限,周围全是苍白的,我感觉正飘在半空中,冷冷的看着躺在他怀里的自己。他拍了拍我的脸,吓得脸都发白了,眉间紧皱,眼里含着怒气。数年身居帝位让他眉眼带煞,“太医呢!”我一直在回想叶辰朝说的,“赵宝臻,谁跟你讲,你死了?” 我没死。 可是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个个纸一样白的人影。我溺水一样抓住身边人的衣袖,冠冕上的刺绣被我深深的攥进掌心,却只是感觉掌心渗出汗,要从他的衣袖上滑下来。 像是要溺水了一样。 我小时候是落过水的,只是为了一个荷包。 “臻娘,乖,吃药了。” 辰哥儿又在叫我了,我捂住耳朵,想要鱼一样钻进被子里。却被人扯住耳朵揪出来。 ……不对,是只有耳朵露出来了。我能听到别人说话,却不知道究竟是御医还是我娘。 “……娘娘这病,病根深重,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心思郁结于心……” “朕养你们何用?”一个声音暴怒道。 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娘娘怀胎四月,合该有孕吐等症状,如今胎也坐稳了,不过娘娘依旧不肯进食,这依臣之见,应该针灸。娘娘只有醒过来,自己开始进食,才是对皇子最好的。” “庸医!”他薄唇轻轻吐出这几个字来:“悬丝诊脉也能诊出皇后腹内是皇子还是公主?” 太医不也是想讨皇帝欢心吗。这些话,他们大抵也是言不由衷的。 听着听着,我的神思便又渺茫了起来。 那是在我去接叶辰朝下早课归来的路上。 “这是你送我的荷包!我定会将它看得比父皇赏赐的玉袂还要珍重!”言犹在耳,我看着辰哥儿笑得如新月一样的眸子不觉也眉眼弯弯起来,我蹦蹦跳跳地道:“二哥哥你把荷包扔给我!” “小祖宗哟,”我们身后跟着的太监不妥地跟着,愁眉不展,“二位小祖宗,下面可是玉澄湖!小心点别栽下去了!奴才们掉了脑袋事小,二位出了什么事儿,那才是大呢!” 辰哥儿冲我眨了眨眼睛,故意站在玉澄湖边上做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来。“啊~啊——” 第一声“啊”还是在逗那太监,第二声啊就是实实在在的了,他手中挥着的荷包“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叶辰朝愣了一会儿,甚至没来得及看我一眼,他脚下踩着的土一滑,整个人都掉下去了。 我吓得连尖叫都不会。叶辰朝在下面一个劲扑腾。 太监吓得腿都软了,挣足了老命在喊:“救命啊二皇子落水了救命啊——” 我却是曾习过游泳的,不光游泳,我还跟着姨娘出的大弟习过弓箭。我一咬唇,看了看左陡峭的滑坡,腿弯着有点打颤,我绕到斜坡那里,扶着周遭树木小心的一点一点挪下去。 然后“扑腾”一声跳进了初春冰凉的水里。 太监一直在张皇地喊救命,眼光未曾扫过我,直到“噗通”声响起,他的声音颤成波浪了:“来人!救二皇子和赵姑娘!!来人呐!” 我使了老鼻子劲儿游向叶辰朝,幸好初春我刚换了轻薄的襦裙,被水浸湿后并不十分沉重,我缓缓的游向他,他扑腾得快没有力气了,我趁机拉着他的手要往回游。 万不曾想到,溺水后挣扎到已经没什么力气的他像把着救命的浮木那样双手扒拉着我,我拖着一个比我还重的人能勉强保持不下沉就不错了,可他因溺水一直闭着眼,整个人都在河打起了摆子,一个劲儿要往上冲,他箍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水不断灌进我的鼻子嘴巴,我咕噜噜吐着水泡,想要说话让他清醒一点可是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深层的恐惧中一点话都听不见,我难受极了,感觉自己身子越来越重,好像开始下沉。意识朦胧中我听到了扑通扑通下饺子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床上。 “我怎么了?”做了太久的梦,我甚至不知道究竟哪里是真实。我头痛欲裂,听得耳边似乎有人说话:“……” 我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却不是我的未央宫,倒像是我七八岁时住的姑姑的偏殿。 “赵夫人这里有台阶,您小心点儿走。”这个是我在宫里的丫鬟碧如的声音。 好像是回到了我七八岁时落水之后的时候了。 ……让我想想,我落水后,我娘蒙娘娘召入宫中,娘娘命人过来跟我说他在念经,让我陪我娘先去我住的偏殿坐会儿。 我很感激娘娘这一番心意。她未必是在念经,不过为了让我和我娘能放松点儿说话。这好意不得不心领。 娘看着我,眼泪有些包不住,也是许久未曾见了,她拉着我走到榻前,一笑,一滴眼泪就落下来打在我的手背上:“皇宫里的水就是养人,看我们乖囡,”她素来保养得当的手摸着我的脸颊,柔软得像云朵一样,她微微的笑起来,我忍不住将头埋进她的怀里。二弟断奶不久,娘一直希望自己哺育二弟,奶娘们都是备着,防着二弟晚上饿,需要加餐,因此她身上还有一股奶腥味,淡淡的。“娘,二弟在家还好吗,听话吗?” “嗯,他现在已经会说阿姊了,天天都会问一遍:‘阿姊?’他奶娘知道那是在问你去哪儿了,都告诉他‘阿姊去给弟弟买小弓去了’,他就乖乖地去接奶娘手上的小皮鼓,舔两下,然后抱着睡了。”娘说得忍俊不禁。 我也忍不住笑了,二弟喜欢什么都会用抱着舔。我觉得那面小牛皮鼓肯定都被他舔得惶恐了,生怕自个儿一不小心就被他舔化了。 垂下眼眸看着桌上摆的叶辰朝每日都会送来的同心花,道:“他也该长牙了吧?现在正是调皮的时候。” 娘没有接话,许久揽着我,道:“你在宫里,是委屈了你。”我抬手拥抱住她,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叹息一样响在我的耳畔:“可是爹娘没有办法。” “娘,我都知道,我愿意留在这里,”我认真的道:“姑姑一个人,也寂寞。”宫里,可是有无数的狼呢。 “可是娘心疼你啊!”娘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一把揽住我,又像是怕勒到我一样,松松地揽着我的肩,我鼻尖还残留着溺水后氤氲的水汽,却因为闻到娘亲身上熟悉的馨香而感觉好了许多。“你感染了风寒,娘亲也不能在你身边。” 可是……我也心疼姑姑、心疼叶辰朝啊。 我强颜欢笑道:“娘亲别担心我,娘娘和二皇子对我都可好了。” “你毕竟是为二皇子落的水……” “是因为他为了抓住我送他的荷包!才不小心落水了!”哪怕鼻腔里溺水的不适感还是那么严重,我心里却是酸酸甜甜乱作一团,忍不住急忙替叶辰朝分辨。“娘……”我已语带恳求,求让她别再说下去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娘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人,娘也不好说你什么……你与二皇子交好,也是该的,他如今记在娘娘的名下,不过也切莫冷落大皇子。” 我默默咀嚼了一下娘的话,有所思的点点头。 二皇子如今和我们在一条船上,而往后若是大皇子登极,我家必没有好果子吃。二皇子性情坚毅,为人又聪慧,日后未必没有与大皇子一争之力的。我与大皇子交好的话,哪怕姑姑陷进未来不见血的战争时,我们也能摘出来的。 我听懂了娘话中的话,心里却愈发酸楚。 弃车保帅,向来是世家最拿手的把戏。 娘临走时交给我不少家中珍贵的玉器,叫我宫中打点时用。我倚着斜栏,看着娘远去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了朱墙外,突然觉得天地之大,没有一处是我家。我要这么孤苦地在皇家长大,却仿佛一粒微尘。 我身子有些发虚,好像快要晕倒过去。有一个人从旁伸出一双手,将我扶住了。 这双手,指尖修长,虎口和手掌都有老茧,说明他习武多年。这双手带着淡淡的墨香,衣袂仿佛是黄金色,绣有精致龙纹,风微微的浮动,有淡淡龙涎香。这双手那我很熟悉,仿佛它曾在我身上游弋过。 我一看,却是皇帝叶辰朝。 他扶着我,又是满脸哀愁:“臻娘,你略微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总不能不管腹中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才三个月大,你忍心,将他饿死在胎中吗?” 我听着他的话,脑中嗡了一声,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小腹上。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他会说,胎死腹中? 我试探着问:“我的孩子?” 他说:“我们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臻娘,自从你被太医诊断出有身孕后,就不吃不喝,身子怎么受得了?我命人每日给你灌燕窝汤、安胎药,可那又有什么用。你还是这么日渐消瘦下去,时不时念叨着故人名姓,说些甚胡话。我很担忧你。我知道你恨我处置了你姑姑,但是她手伸得太长了!我是皇帝,不是她手中的棋子!” “我也不是你手中的棋子!”我听到自己厉声说道,“我的家人,也不是你晋升的阶梯!” “臻娘,”他要分辨。 我之前脑子里像是蒙了层东西,这一刻又突然恢复了清明。 “叶辰朝,有时候我觉得我死了,比活着要好。”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滚吧。” 他掌权业已三年,龙威日盛,我清晰的记忆里,倒是许久未见过他这么颓废了。 “臻娘,”他哀伤地道,“你信我,我真没有要你去死的意思。这些时日你总是半昏迷半清醒,记忆时有错乱……我也曾想过,某一天你清醒过来,哪怕是冲我发火,也比终日迷糊要好得多。” 他命身边的太监总管纪谷端上来温热的燕窝粥。纪谷在我面前跪下,叩首,背拱得像座桥:“娘娘,您先用点燕窝粥,垫垫肚子。”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我闭上眼,“你们都走。” 原来是这样。 叶辰朝每每命人灌我喝药,都是放入了燕窝等料的安胎药。而我前些日子和叶辰朝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以绝食相对。他担心我死了会对他产生更大的威胁,所以派太医来为我诊治。太医把出我有喜脉,他便每日都来看我、命人给我灌汤药。因为我以为我死了,总是说胡话,玉奴为了让我好歹吃点东西,便总哄着我。皇帝每天都看看我有没有死,我还不能死,因为我腹中还有胎儿。 三个多月的胎儿,过不久就会动弹了呢。 我怎么会舍得他呢?他可是我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啊。 当年我入宫,打的就是陪伴姑姑的旗号,后来因为和叶辰朝朝夕相对,心有灵犀,先皇便将我许配给了叶辰朝。我家扶持叶辰朝上位,他渐渐开始不满我家里人手伸太长,因此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他都对我不假辞色。 哪有我这样的皇后,卑微到了尘埃里。 而为了我腹中的孩儿,我仍然要继续忍下去。 叶辰朝要做一个没有制肘的君王,他要说一不二,也要忠心不贰的臣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我赵家,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把刀。还正好不好,在他手中越来越快。快得要伤手的时候,他就要毁掉它,然后普天之下,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也没有他使唤不动的人。 他就要成为这样一个,千古一帝。 我坐在微微沁凉的紫檀木椅上,感觉到阳光罩在我头顶。我不该躲起来,不该将自己置入险境中。在我当“鬼”的时候,我曾对自己许诺,我若重活一次,又何必做叶辰朝的刀。 如今,我可不正是“重活一次”吗? 我心头一紧。 我有了孩子,我正青春少艾。尽管父母双亡,但我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姑姑。 我要自己立起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我摇了摇宫铃,唤玉奴进来。 “娘娘。”玉奴进来就跪下了。 毕竟是陪我一道长大的丫鬟,多么熟悉。她这声音一听就是哭过了。 “我病了那么久,一宫上下,辛苦你了。”我长叹一声,扶她起来。 “如今宫里使唤的都是哪些人?”原本我身边是有四个大丫鬟的,不过我自小来宫里就只带了玉奴一个,别的丫鬟都是内务府拨给我的。多年相处,情分是有的,但是自然逊玉奴一等。 “诗情司衣、碧霄司帐,晴空看茶,排云司环。太监们我都交给了一鹤,管不到咱们内院的事。如今宫里只知道娘娘害喜厉害不见外人,并不知道娘娘病了一场。” “辛苦你和一鹤了。往后,我不会那么糊涂了。叫膳吧。” 玉奴的肩膀有些微的颤抖,她的声音破碎的说了一声:“是。”逃也是的走了,关门之后,从影子的动作看来,她仿佛是在擦拭眼角的泪水。 我怎么会怪她呢,她承担了多少压力,联合一鹤,把着一宫,瞒着太后和众宫妃。就我所知,叶辰朝后宫的女人们,可没几个好相与的。 若是叶辰朝身边有一两个嘴碎的,皇后闭门锁院,逼得皇上跳墙相见的轶事就要传得天下尽知了。 我歪在贵妃榻上,自小腹下搭了一条薄毯,盘算着,用过早膳后,我就去见太后娘娘。 一鹤的声音在门外响了。 玉奴道:“怎么来这么晚,娘娘都饿了。” 一鹤道:“娘娘好容易叫了御膳房的早膳,我还不得盯着御膳房多做点大补的?姐姐可别气。” 两人声音很小,不过我心一静下来,却能听个分明。 二人开门,一鹤进来利落地磕头,身后跟了一连串提膳太监:“娘娘身体大好了,奴才真是高兴得不得了。盯着御膳房的张爷爷做了娘娘最爱吃的菜。”他一挥手,提膳小太监们鱼似得滑了进来。 我定睛看了看一鹤。 一鹤是我未央宫中的太监主管,内务府出身,对我的陪嫁玉奴,总有种要压玉奴一头的感觉。太监子孙根都断掉了,所谋所图不过是主子的信重,巴不得主子身边只用他一人。是我成为皇后之后,他才来到我身边,一步一步做到我这宫里的太监总管的。我却不太爱用他,皆因我与玉奴从小一起来到宫中,情深意重之故。 没想到我这恍惚一场,他二人竟携手,将我生病的消息瞒得滴水不漏。 “一鹤,”我用过早膳,端着一盏明前龙井清清口道:“我用着今儿的早膳不错,赏。” 一鹤身量颇高,长相清秀,只怕说出去是准备应考的秀才也有人信得,面白无须,笑起来特别亲和:“娘娘今天用得好,就是张公公的福气了。” 随着早膳端过来的还有御膳厨房新制的松仁糖,用糯米纸包着,极小巧,一口便是一个,看起来可爱极了。我道:“这糖可是他们新制得?我用着好,叫他们再进些来,我一会儿去向太后请安,带两盘这个。” 一鹤领命下去,诗情、排云进来为我梳妆。 我许久没有好好用膳,加之没有见阳光,肤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也幸好曾经我也是和皇子们一起被教习师傅训练过骑马射箭的,底子还在,因而孩子倒是无碍。 排云为我梳了灵蛇髻,红宝石顶心足有鸽子蛋般大,不知道什么技术,将它打磨得晶莹剔透,又为我上了花钿和胭脂,遮掩住了苍白的唇色,整个人许久没有这般精神过了。 诗情笑道:“可巧了,前些日子送来的儒裙娘娘还没上过身,朱红的上儒,月白的下裙,娘娘上身一定好看。” 我也笑道:“还不快拿来试试。” 果真好看,蜀锦中掺着金线,做成的裙子也流光溢彩的,配极了今日的红宝石顶心。 慈宁宫我许久未来了,太后娘娘这些日子不知过得可好。我下了轿子,抬头看着门上的牌匾,回过神来,太后娘娘身边的岁霜嬷嬷已不知福身多久了。 “嬷嬷请起,”我将手放在嬷嬷的手上,一边向里面走,一边问她,“这些日子,太后娘娘可好?” 岁霜嬷嬷在宫里当值已经二十八年了,向来为姑姑所信重,我幼时住在宫中,也多亏她照料,在我心里,她也是家中老人了。她对我笑一笑:“多亏皇后娘娘惦记,太后娘娘一向都好,就是不太放心您,前些日子您身边的人来报,说您害喜得厉害,太后娘娘自那时起便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您母子平安。” 我坐下,岁霜嬷嬷安排上过茶,不出一刻,我姑姑便从旁边的小佛堂出来了,看到姑姑的一霎,我突然喉头一紧。 当日的德妃娘娘,如今的太后娘娘,也不过十多年,可是姑姑却老得厉害了。两年前叶辰朝登基,尊她为太后,我为皇后,我赵家风光一时。那时的姑姑看上去真真美艳,明艳动人。如今短短两年,姑姑的鬓角却添霜意了。 “臻娘来了?快坐下,让我看看你。”姑姑笑容满面地看着我,有些话在宫里无法言明,姑侄二人相视一笑,却有些悲意。“听你身边的人说,你害喜得厉害,今日一看,果真有些纤细了。” “姑姑也清减了许多。”我苦涩地道。 我们姑侄二人都在这深宫里,我虽有孕是好事,但是父母双亡,母族无人可以帮忙,双亲唯有一根独苗,还在皇帝的监狱里。无宠的皇后阿姊,皇帝不喜的太后娘娘……我赵家难道要这样衰败下去了吗? 在人吃人的紫禁城,我唯一的弟弟,在监狱会受到怎样的搓磨我都不敢想。何况姑姑,我生病的这些日子里,她更是如瞎子聋子一般,无怪乎会老了。 “人到岁数了,有时候不得不听天命啊。”姑姑抿嘴一笑,似乎毫不在意岁月的流逝。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我二人都知道,皇帝对我们有戒心,不愿他的后宫成为赵氏的一言堂,因此处处扶人起来做我制肘,我和姑姑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位女子,却在后宫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他的后宫,如今四妃俱全,六个贵人,十数个嫔。妃子们都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得,各个站起来要与我这皇后打擂台。可不是笑死个人。 我父母双亡,弟弟在监牢,于是有了一个孩子。 可笑我还以为我与他的姻缘是两情相悦,到此刻才知道,唯有我身边空无一人,他才会放心枕边人。 我赵家,就像是他的仇人一样。 可是当年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慢慢步入这般田地了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我今日来探望姑姑,一来是想叫姑姑知道,我一切都好,二来想叫后宫里蠢蠢欲动的众嫔妃知道,我赵宝臻并不是叫皇帝私底下禁足了,我只是“害喜”多日。 午膳是在太后娘娘这边用的,提膳太监前脚刚走,一会儿又绕了回来,口中道:“奴才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忧心皇后娘娘食欲不佳,特意赏菜过来。” 我用手绢擦擦嘴角,心中冷笑了一下。然而既然叶辰朝与我做面子,我便收下罢。“赏。”我对玉奴道,玉奴对身边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太后娘娘温和地看着着提膳太监,笑眯眯地说:“皇儿真是的,片刻都离不得你。”她的手握住了我的,对我道:“可该好好逗逗他,不妨在我宫中住下得了。” 宫女们都捧场地笑了起来,我道:“既然母后舍不得我,少不得我就依了母后!母后可别嫌弃我才是。” 小宫女笑眯眯地塞给提膳太监一个装着银角子的小荷包,提膳太监摆好膳后磕头退下不表。 太后娘娘看着赏下来的御菜,都是些酸甜口便笑了起来,半天停不下来:“当年我怀着庄宁时爱吃辣,先皇记得我的口味,赏过我麻辣鹌鹑、麻辣牛肉汤锅,就差命人给我做麻辣味的山楂条了。都说酸儿辣女,看来臻娘要为本宫添一个龙孙了。”太后仅有一女,蔚儿,三岁时夭折了,并无序齿,我便是那时候进宫来与太后作伴,和当年桐太妃之皇二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年方十六时,我便嫁给了皇二子叶辰朝。他登基后,追封蔚儿为固伦庄宁公主,也算是全了太后的念想,就这,我和太后都感激他。 说起往事来,娘娘眼中泛起光辉,那时候的先皇,也是真心宠爱过娘娘的。否则也不会把唯二的皇子之一给娘娘抚养。 我害羞地笑了笑,然后侍奉太后用膳。我确实怀孕后用着酸甜口的更舒心,却不知道叶辰朝是怎么知道的。不光偏爱酸甜口,还愈发喜欢用新鲜时蔬了,曾经我可是无肉不欢。 不去想叶辰朝,日子大抵还是开心的,今日的午膳我就用了不少,然后在太后娘娘身边,做点给肚子里的孩子的针线。 我许久没有做过针线了,小时候在宫里,倒是给皇子们做过一些荷包之类的小物件,后来嫁为人妻后,反而没有辰光让我做做针线女工,再说了宫中针线房的宫女们一个个都比我手巧,我做出来自觉都拿不出手…… 小孩子的东西简单,小衣裳都是阵线房里裁剪好的布,我只管缝上就好,小孩子皮肤娇嫩,不能有线头,缝好的小衣裳再让针线房的人揉搓些日子,然后洗干净后放置起来,这样小衣裳才会柔软。其实大人贴身的里衣做小孩的衣裳更好呢。我一边缝着衣服一边思绪飘远了,不一会儿,听到通报声:“皇上驾到。” 叶辰朝?他怎么来了? 我与太后对视一眼,都颇多疑惑。 我放下手里缝了一半的小衣裳,叶辰朝就已经进来了,他笑着对太后娘娘请安:“见过母后。” 太后也笑着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免礼。” 我等也依次向他请安。“臻娘如今身子愈发重了,”他将我扶起来,“这些日子不用对朕行礼了。” 他将我扶到一边坐着,看到位置上做的小衣裳,笑得傻不愣登的。 我对玉奴一使眼色,玉奴马上就懂了,正要去把小衣裳都收起来,叶辰朝坐下,拿着缝了一半的小衣裳翻来翻去地看。 “臻娘做的?” 我僵硬地笑着点点头,眼神粘在了小衣服上面,希望叶辰朝不要太过分。 然而叶辰朝已不再是那个时时刻刻需要揣度别人心思的不受宠的皇子了,他看到小衣裳就笑开了:“臻娘的手艺,朕可是怀念得紧。最近一次送朕荷包,还是几年前我们大婚时节吧?” 我被说得无地自容。 好像也没错,之后我和叶辰朝虽然甜蜜了几年,但是那都是他潜邸时候的事了,从他登基后,我们的感情也渐渐毁了。 叶辰朝得罪了我,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每年宫中都进了新人,却没有一个有子。我没有对她们动手脚,是她们福薄留不住孩子,可是说出来谁信呢? “皇上就不要挤兑我了,臻娘都快无立锥之地了,”我开玩笑地道,大家都笑起来,“我的手艺见不得人,难不成还指望我给皇上绣件龙袍出来啊?” 叶辰朝也一本正经地说着骚话:“你若真敢给朕绣龙袍,朕就穿。” 我抿嘴笑,话谁不会说,没事给自己找事,谁爱上杆子干谁干去。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是再也不做了。 “皇上别打趣臣妾了,把小衣裳还给臣妾吧。” 我上前去讨要,叶辰朝顺势抓住我的手。 这人怎么那么讨厌。我内心深深地白了他一眼。儒裙的袖子宽大,掺了金线的蜀锦又偏厚,他握住我的手,就藏进了袖子里,十指交叉,小衣裳就在他和我的手里,我去抢,他非不给我。 “给你可以,不过一物换一物,皇后不如也给朕做件衣裳吧。” 我又气又急,面子都要掉光了。索性答应。 大概叶辰朝也发现不能把我逼得太紧。 毕竟我可是被逼太紧会变成神经病的人。 太后打着圆场,哄一哄皇帝,又哄一哄我:“皇儿你就爱逗她!臻娘过来,母后疼你。” 在太后面前,我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要姑姑哄哄抱抱才肯起来。 “来人,去我库房里挑几匹新进上来的苏绣,给皇后送去。” “谢母后,”我对太后福了福。 “都这个辰光了,皇儿不如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是,纪谷,你去御膳厨房,叫张宝林上一道八宝鸡,一道冰糖山楂,一道烤全羊上来,燕窝汤女子用了好,让他也进两碗吧,放些红枣。就说朕与皇后就在母后这边罢。” “是。”纪谷是个嘴巴严的人,皇上身边的人嘴巴都严,他却是个宫中难得的闷葫芦。难为他怎么年纪轻轻就跟在叶辰朝身边做了一把手的。 叶辰朝不愧是在太后宫中养大的,对我和太后的口味了解得一清二楚,哪怕他现在已贵为天下之主,无须再讨好谁,当年小心翼翼记下的东西到现在也没有抛下。 太后看起来也很多感慨。 我与叶辰朝打官司,最难为的,就是我的姑母了吧。我心理不由得浮起几分愧疚,叶辰朝的娘桐太妃死的时候我也在宫里了。叶辰朝都八岁了,怎会不记得生母,他一登基,首先就把他娘封为桐太妃,真是给了我姑姑好大一个耳刮子。接着就尊德妃为太后,太后所处的公主也追封固伦庄宁公主,方是圆了回来。 姑姑和他也难处得很,原本桐太妃在时,姑姑也好好照拂他们母子二人,但是谁料桐太妃撒手人寰,托孤给德妃娘娘,之后,姑姑再没有了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可能,和叶辰朝的母子情份本就是面子情。后来我嫁给叶辰朝,叶辰朝登基,我家出了大力气,那时候叶辰朝和我赵家也亲近,和姑母也像是亲生母子一般仿佛。可是他到底心中是有怨气的,觉得是我们逼死了桐太妃。可是我赵家的人,虽然从我进宫起开始败落,没有成才的男子能在朝中做忠良,却也是士族,没傲气也有几分傲骨,我们哪里会做那样的龌龊事? 偏生叶辰朝想做一代明君,却看不懂这些道理。 从叶辰朝那边论,太后是母亲,从我这边论,太后是姑母。关系这么亲近,却那么生分。 姑姑还要为了我,和叶辰朝做出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样,是我的错啊。 为了赵家,我也该顺着毛捋。当务之急是救出我弟弟赵宥,一个不及弱冠的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让叶辰朝厌弃他,将他关入监牢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太后留我一晚,我既然答应了,玉奴等人便回我未央宫去收拾衣裳。我趁着太后与皇上相叙甚欢的时候一口气把未来儿子的小衣裳做好了。 天已默默黑,叶辰朝告退后,我与太后借着要梳洗的名义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了。我姑侄二人总算不必外道了。可总担心隔墙有耳,于是乎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姑姑,宥儿到底犯了什么错?我镇日总担心他……” “他能犯什么错?能犯什么错本宫都能压下去,”太后娘娘也不复人前的笑模样,她笑了一辈子,心里有多苦,脸上的笑就有多甜。“宫中的允妃前些日子很得陛下青眼,一月翻她的绿头牌就要翻十几二十次。她哥哥张允和掌着工部,事修缮之职。有个弟弟叫张允之,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宥儿是个心里容不得半点藏污纳垢之事的人,允妃家原本也不是士族,是她哥哥孙允和从寒门一路爬起来,然后将她送到万岁的枕边的,万万没想到这些日子竟是她得了陛下青眼……” 我弟弟赵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个与众不同的纨绔。 我家里连个痰盂几乎都是宫里赐下去的,无一凡品,有个当姑姑的太后,有个当皇后的姐姐,他若是想像个螃蟹一样横着走都没问题,少时又被父母如珠如宝相待,导致这孩子从小就敬爱姑母,敬爱姐姐,孝顺父母。没什么坏心,但是若有人诋毁他的亲人,他倔脾气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弟弟在父母培养栋梁的教育方式下没有长歪,只是在人傻钱多上面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总的来说,我弟弟虽然是个纨绔,但是三观极正,性格刚直。这么一来,得罪正在受宠的皇妃亲戚也不是不可能。 作为正儿八经的皇帝小舅子,揍一揍皇帝的便宜小舅子,讲道理也没有严重到要被皇帝关监狱的。 就连我不高兴了,让允妃站着伺候我,捶捶腿啊唱个曲儿啊紧紧皮子教教规矩什么的——规矩还不是上位者写的,只要不出格,就没人能说我的不是。 问题就在于我弟弟一时气愤,把张允之给废了——张允之逛青楼,请小花魁唱唱曲儿喝喝酒也没大错,可他万万不该散布谣言说我已经失宠,不日被废。就这样和我弟弟起了争执。两个纨绔相遇,更虎的那个旗开得胜。我弟弟一个人就带了两个侍卫,把带足了十八个家丁的张允之暴揍一番,还人为地制造了阉人出来。 没错,张允之被暴躁的我弟打爆了子孙根,我弟弟在纨绔圈中一战成名。 张允和上奏万岁,求万岁主持公道。当着数百朝臣,张允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也很理解他这种父母双亡,一手将弟妹二人拉扯大的心酸。 但是这也不是他家散布谣言的理由,于是皇帝将两个纨绔都关进了监狱。 我弟弟身上挨了挣扎中的张允之两下子,而张允之却是被我弟给阉了,太医都没请到,就被先来一步的御前带刀侍卫给关进了牢里。 两个纨绔的监狱也很接近,面对面的。 没人敢妨碍皇帝教育小舅子,又不能让皇亲国戚死在牢里,刑部唯恐吃挂落,将二位纨绔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过牢里始终不如外面,每天有小狱卒去伺候两位大爷洗澡,怕皇帝哪天提审,小舅子二人组却长了虱子。 我弟弟年轻力壮倒还好,张允之却惨了去,没有郎中为他治病,只有狱卒每日用盐水帮他洗澡。被爆掉的子孙根也不能长回来,形容有损自然也不能入朝为官,但是他如果想进宫做个宦官,我和他姐姐都能助他一臂之力。 听着太后娓娓道来,我复杂地想:我弟弟真是做武将的料! 不过,我和张家的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听完弟弟进监狱的始末,我也不如之前那般火烧眉头了。 弟弟已经这么虎了,谁还治得了他? 次日我向太后请安后,便回未央宫去了,宫中小道消息传起来向来是快的,想来今日就该有不少嫔妃过来请安了。 宫里的人情冷暖淡泊得很,我之前“害喜”,足不出户,后来弟弟被皇上亲自打下监牢,尽管对外都是说我害喜,没有人知道是生病,但是总有不怀好意的人会猜测我是否已失了圣眷。别的不说,四妃定是蠢蠢欲动了。 一鹤那边已经安排了早膳,我前脚刚到,后脚提膳太监就来了。 黄得流油的咸鸭蛋,配上熬了许久的白粥,一口米油下肚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白切的酱牛肉薄如蝉翼,能透光,清香扑鼻。就着几个小菜,我足足用了三碗粥。整个人暖暖的捧着一盏茶,小口小口抿了一刻钟,觉得歇够了,准备去见一见叶辰朝的小妾们。 看看外面天色正好,约莫巳时了,玉奴轻声对我汇报:“娘娘,慧妃娘娘、明妃娘娘辰时就到了,茶已经用过两轮了,六位贵人都早早地到了。贤妃娘娘和允妃娘娘大约有事耽搁了,现在都还没有来。” 在宫里会传话也是本事,贤妃和允妃大概是不会来了。 我心里早已有了盘算。昨晚叶辰朝也是翻的允妃牌子,看来这允妃是叶辰朝现在的心头好啊,进宫不过才一年,寸功未建,就已位列妃位。我弟弟废了她弟弟,她还不知道怎么跟叶辰朝灌枕边风呢。 可是债多了不愁,我家就我弟弟一根独苗了,别的都是旁支,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允妃素来恃宠而娇,我曾经也是暗中吃过她的亏的。 叶辰朝若真喜欢这样的枕边人,那我也只能说自己对他情根深种是因为当时年纪小,是人是狗分不清了。 贤妃倒是和我之间有过误会。她原本是贵人,好端端地怀着龙胎,近临盆却产下一枚死胎,还是一个男孩儿。叶辰朝当时正陷入快当爹的喜悦当中,却听闻此噩耗。 反而怪起了我,没有好好梳理后宫的人口,叫人害了他的孩子。 可是苍天怜我,那时我也初次做皇后,内务府的奴才把持着宫中上下,好容易收服了,当时的明贵人却早产下一枚死胎。 我可是天天派太医去询问,回回都和我说明贵人身体康健,能够顺利生产。 生得顺利是没错,可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的,叶辰朝怪起了我,罚我吃了一个月禁闭。 一个月禁闭后,就听闻我父下了地牢。之后我派人去查找证据,为我父洗刷冤屈,却来不及了。父亲去世后,母亲也不愿独活,下去陪父亲了。 所有人都说我已失了圣眷。 与此同时,叶辰朝的后宫也乱成一窝粥,明贵人年纪轻轻产下死胎,叶辰朝可怜她,给她晋了妃位,后来又有两个小贵人无故流产。 因此他继位两年余,竟仍然无子,直到今日,我怀胎三月余,是这宫里唯一的喜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我觉得叶辰朝可怜得紧。明摆着害他子嗣的是他后宫里的人,他的枕边人们一个赛一个的聪敏,工于心计,倒叫他一个子嗣都留不下来。 我也可怜,白白蒙受这许多冤屈。不过既然无人能为我撑腰,我便活得更好,让那些见不得我好的人恨我恨得牙痒痒,还拿我没办法。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之前受过的苦难不算什么了,叶辰朝的后宫没一个简单人,我早就知道了,在深宫里的人能有几个单纯有如白莲花的?背地里不知道多少阴司呢。我也当多多提防。好在我是皇后,要害我的人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我刚落座,这些嫔妃们齐声问好。 我微笑道:“许久未见,各位一切都好?” 慧妃是个爽快人,一向默认是四妃之首,叶辰朝当年登基封妃跟大批发似得,慧妃潜邸时就跟在叶辰朝身后了,因此也得了个妃位,与我是有些旧日交情的,自然也见识过我与叶辰朝当日联手发狗粮。 虽然只有贤妃是传统四妃之一,然而论宠爱她不如允妃,叙旧情又比不上慧妃、明妃,因此她渐渐已成了四妃中的隐形人。 慧妃心直口快地道:“一切都好,就是娘娘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给娘娘请安呢。” “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多谢你惦记着。”我也含笑道,“前些日子我害喜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倒是让三宫都跟着担忧了。”我说的三宫自然是皇帝的乾清宫、太后的慈宁宫、我的未央宫。 “今日见着娘娘是有些清减了。”明妃道,“这些日子里我日夜为娘娘祈福,抄了二十卷心经,只盼娘娘顺利诞下龙子,求菩萨保佑我大齐国祚绵长。” 明妃自从没了孩子之后,整个人也纤细了。才二十岁,就整日整夜的念经。她睡不着。 我心里也很复杂,虽然不是我害的她,但是看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在眼前慢慢枯萎,也不是什么美事。她沉寂了下来,整个心都扑在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身上。 她身边一顶一的大丫鬟町兰身后跟着数个丫鬟,搬了二十卷手抄心经来,我瞧着都坠手,也谢过她的好意。“这二十卷心经搬上来,我觉得未央宫都有了若有若无的佛香,”我夸赞道,“妹妹是一宫之主,更是皇帝的妃嫔,年纪轻轻也别太约束自己,多出来走走,没事叫你兄弟媳妇递牌子进来也使得,我都准了。” “谢娘娘关心。”明妃安静地笑了笑,之后都再没有说过话。 有这两人表忠心,余下的小贵人还有谁敢打擂台。 昨日我去太后宫里了一整天,叶辰朝也与我做面子,我“害喜”的日子时时探看,昨日也来太后宫里一起用膳,待了一下午,太后的慈宁宫一片祥和,宫中的谣言也该破了。 “贤妃娘娘和允妃娘娘到了。”玉奴突然俯下身跟我耳语道。 现在才来?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拜见的话一句就够,我抿了一口手中捧着的养胎茶,有心想要晾一晾这二位。 贤妃一身素白,袖口领口别出心裁地绣着水波纹,简单易得,小巧好看。 允妃却是一身百蝶穿花裙,气色好到要溢出来,不愧是现在宠冠六宫的妃嫔。 “再有三个月,就要选秀女了。”我转而说起了正事,也忘了叫起,就由这二妃在那儿蹲福。 听到我说宫里快要进新人,大家巴不得耳朵竖起来听。我也能理解。 这是新皇继位后第一次选秀,在座无人有子,就说允妃有宠也是这半年的事,到现在也没有喜信,她才是最应该急的那个。 慧妃、明妃是当今皇上潜邸时就跟着伺候的老人了,见识也多一点,再说都是妃位上的人了,再往上就是贵妃、皇贵妃了。现在看来二人都没什么宠爱,贵妃之位也不是那么好晋的。本朝有皇后的情况下还没有过皇贵妃,因此大家也都可以省省了。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绝不会容忍一个皇贵妃站在我边上。大不了鱼死网破。 但允妃不同,她没有经过选秀,直接就抬进了宫里,最近又极为受宠,宫里宫外的人都捧着她家。她受到的最不公平的待遇,想必就是我弟弟踢爆了她弟弟的子孙根罢…… 现在和贤妃两个人还在那儿福着呢,我看她的腿已经有点抖了。 几个贵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乱。毕竟她们的位份不高,被皇上想起的次数也不多,上有皇后皇妃,下有数十个嫔,新进来的秀女,万一有受宠的,直接就提拔了,可不就是反压她们一头了吗。 “以往秀女都是安排在延辉宫,今朝也照旧吧。我身子渐渐重了,秀女入宫的事宜,”我顿了顿,看了看众人神色,慧妃含笑,明妃眼观鼻鼻观心,最是不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允妃和贤妃还在下首蹲福,表情很是忍耐,贤妃已经泫然欲泣了。 可是泫然欲泣又有什么用呢,皇上又不在这里。 羽贵人神色颇有期待,她跟着万岁爷挺久了,先前流产过一次,说来也是有宠之人;思贵人不言不语,拧着手绢很紧张;陈贵人往慧妃方向看了一眼,慧妃笑得更开心了;荷贵人只低着头,她和允妃是一宫的,允妃是延淳宫一宫之主,她居西配殿,地位尴尬,只好不说话;年纪最小的朦贵人,还是个孩子呢。 “不如交给明妃吧。”我笑看明妃,“你也是自陛下潜邸时就开始伺候起的老人了,选秀女一事由你负责,皇上与我都放心的。” 明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慧妃嘴角的笑收敛了不少,化作一个祝福的微笑:“哎呀,妹妹可要受累啦!” 明妃别扭地看了一眼慧妃,拒道:“娘娘,明心年纪小,怕是担不起如此重任呐。” “选秀这种事,我也没操办过,”我嘴上说着大实话,“外头的事情都有礼部打点好了,你就看着点摊子就好了,不用担心得罪人,我还在呢,保准谁都欺负不了你。若是忙不过来,这不是还有慧妃妹妹嘛。” 慧妃直嚷嚷:“亏你还是皇后娘娘呢,就知道使唤我们!” “来来来,玉奴,开我库房给这二位娘娘选点礼物去,免得她们说我抠门。”我喝了口养胎茶,与慧妃凑趣。 “这还差不多,”慧妃得意洋洋的,整个人充满干劲。 “明心遵旨。” “哎呀,说着正事呢,没注意到你们进来了。允妃,明妃,起来吧。玉奴,给这二位娘娘看座,上茶。” “谢娘娘。” 我觉得允妃心里肯定在对我飞小刀。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是皇后嘛,我怀着龙胎,不能生气哒,但谁让你弟弟嘴贱说上位者是非呢? 就只能你恃宠而娇,我就不能有点上位者的小骄傲吗? “时辰不早了,本宫也有些累了,就不留你们了,”遛了一圈人,我现在心情愉悦,还把看顾秀女的活儿安排了出去,善哉善哉,我要回去养胎了,大家就散了吧。 “恭送娘娘。” 怎么看都觉得允妃和贤妃的脸色有点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午膳后,我唤来一鹤,问道:“你可知道我弟弟,赵宥?能不能安排让我私底下去探望他?” 一鹤面色有些为难:“赵公子如今在刑部的地盘,要去探望必先出宫,要出宫又得用您的牌子,您一出去,皇上定会知道了。” 我思索一会儿我与叶辰朝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决定先暂时作罢。 一鹤仍弓着身子等我回话,我问他:“你们不当差的时候,都爱往哪里去?” “奴才如今司未央宫太监总管之职,要盯着下头的小的们做事,哪儿都去不得,奴才小时候,不当差倒是爱换一身衣服出去外面茶馆酒馆的喝上两蛊,听说书先生讲讲故事。” “我也进宫很久了,想出去透风而不得,不如你安排两个能说会道的小太监,去外面听听风声,回来学给我听听?” 能混成太监总管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一鹤听懂我的言下之意,拱拱手:“奴才一定让他们仔细听好好学,等到成才了,也叫他们出去说两段儿,看看能不能成角儿。” “好,做好了我大大有赏!”我笑眯眯地道。 赵宥没有生命之忧,我虽然心疼他,但是张允和是当朝告的御状,我堂堂皇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却不能出面保赵宥,毕竟众口铄金,我一出手,全天下都会知道他们有一个跋扈的皇后,兄弟错做事,不加以教导反而为虎作伥。我身居后位理应爱民如子,却一心护着自己的亲人,是为不慈。我弟弟三观正直,但如因我之故叫他背上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反而会毁了他。 因为一个做了错事的人,如果再加以心虚的自述辩驳,不巧还有一个身居高位的姐姐,这种套路,茶馆里说书的能够讲一整天。故事流传出去,经过众人口口相传,就变成了传言,在传言中的他会是一个暴躁、易怒、杀人如麻的人,这个人在经过别人口中的添油加醋后变得活灵活现,好像真的有这么个恶霸,一言不合就要踢爆人的子孙根一样。 要毁掉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让天下人唾骂他,让他在何处都无立锥之地,在哪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在流传。 也有另外的情况,传言没能毁了他,他却打传言一巴掌。 这件事情,该如何找补回来,真真让人头疼。 我让一鹤派人出去学故事回来听,正是想知道,张允和有没有先下手。 “害喜”这几个月来,我对外头的动向一概不知。实在是被动得很。 我按着鬓角,揉了揉,玉奴关切地问道:“娘娘身体不适?可要唤御医来看看?” 我拉着玉奴的手,让她来我身边坐,玉奴抽了个小马扎出来就坐在我的下首,笑得眉眼弯弯地道:“我的娘娘诶,先别忙撒娇,您稍微说话软乎点我都害怕。” 我赏了个白眼给她,“这样的您看起来熟悉亲切多了。” “说正经的,我有事要交给你做,”我严肃脸,玉奴看了看四周,左右伺候的宫女们都有眼色地退下了,还把门给带上了。 “你是跟着我进宫的,家里人都认识你,明日你代我回一趟赵家,从宫里赐点东西给张家,但是得用赵家的名义送,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玉奴点头:“若是张家不收怎么办?” “张家不收是张家的事,”我的脸色冷了下来:“张允之的事情没那么好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允和若是想私了,早就派人进宫求见我了,他在御前提出来,逼得皇上为他做主,满朝文武都看着。此事就定不可能善终。” 听我说了,玉奴眉头已经皱起来了,“赵家送礼物给张家,哪怕被赶出来了,谁都不能挑出赵家的错。礼数要全,姿态要到位,送礼的声势越大越好,叫所有人都看到。” “是。” “别只让家下奴才去办此事,也得有个主子过去才是。你回家就看看哪位兄嫂愿意去吧,这一趟肯定扫面子的,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事后安排他们进来见我。赵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他们别有其他心思。敲打敲打他们。” “皇上驾到!” 万万没料到,叶辰朝竟然这时候来了我宫里。 玉奴亲自去开了门,对宫女们道:“进去伺候吧。晴空,司茶。” 有个眼尖的小太监听到通报后瞄了晴空一眼,看着是要去茶水间,一路无声地小跑过来,冲玉奴打了个千儿:“玉奴姐姐,小的去御膳厨房提点茶果来吧?” 玉奴笑骂他一句:“就你机灵,小心别让你一鹤哥哥看见了,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鹤哥哥今天忙着呢,可没空管我。”他笑得贼精,然后溜着墙根跑掉了。 “你怎么又来了?”我没什么好气地问他,“没事多去抱抱你小老婆,方能多子多福。” 叶辰朝笑笑:“你现在怎么脾气那么大。孕妇都这样吗?” 我甜笑着道:“我不知道啊,我第一次当孕妇,恐怕皇上知道得比我多吧?” 此话一出,叶辰朝的脸果真就冷了下来。 我小时候嘴还没这么欠,进宫两年多,想说的话都憋在心里,直到不久前被逼到崩溃,渐渐就刻薄得跟刀子似得了。 我看着叶辰朝气得脸都要发白了,心里又是得意又是难过的。 空气沉寂了不知多久,玉奴端着两盏碧螺春和好些茶果进来,安静得不置一词。 我捧起一杯热茶才发现自己手凉得像冰一样了。 叶辰朝喝了口茶顺了顺气,就当没有听到我刚才冒犯的话似的,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在桌上敲出缓慢而有节奏的声音,好像这样他就能好受一点了。 “臻娘,若是换一个人这般说话,朕就已经走了。” 我不可否置地点点头,看着我的样子,叶辰朝又默默生了一盏茶的气。 未央宫现在安静得快要结冰了。 “你是不是仗着,朕心中对你仍有情谊,所以这么胡作非为?”叶辰朝瞪我一眼,“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换做六年前的我,叶辰朝说我能仗着他对我有情谊,可以胡作非为,我约莫会暗地里雀跃不已;换做两年前的我听到此话大约会想,是啊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又娶了我,是我的丈夫,我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啊!我定会好好待他不负深情! 而如今我听到此话,竟然有些想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诚然,我们青梅竹马在一起长大,是最好的玩伴,兄妹,也是最好的朋友。 可我赵宝臻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了叶辰朝。 如果我出宫去,凭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谊,叶辰朝必会看我的面子上对我母族加以庇佑,我因得皇上青眼,必能许一个好的人家,而不是和叶辰朝做一世相爱相杀的夫妻。 “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我怎么不记得了。”我喝了口茶,觉得现在的自己真是帅呆了。可见人是要不断跌破自己的下线的。我以往从来不会和叶辰朝打擂台,因为……我小时候虽然是为了进宫陪伴太后和与潜邸中的皇子们培养感情来的,却渐渐的和二皇子愈发合得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又对碧竹般身量的二皇子暗许芳心。但是叶辰朝看起来是个没有脾气的人,长期相处下来才会发现,此人并非没有脾气,他的脾气只是藏得很深很深,轻易看不出来。 如今我却开始肆无忌惮地要怼着他,在我地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是皇宫里无数冤魂中的一缕时,刚开始是惊怒交加,潜意识告诉我,叶辰朝要杀我。可是我心中不解的也是叶辰朝为什么要杀我? 脑海中时常浮现出叶辰朝凶神恶煞地掐我脖子的场景,我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的病状许久前可能就已有端倪,我完全不记得生病时那段时期的事。只记得那时的我有多痛苦,心里的惊惧,和假装的若无其事。 而病好起来,也是突然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好起来了。 “你就不能软乎点儿……求人的时候要软乎点,你忘记了吗?” 我有些怔忡。 “求人的时候要软乎点”,这句话是小时候,大皇子教我们的。 叶辰朝……也想皇兄了吗? 先皇子嗣单薄,仅有两子三女,大皇子长叶辰朝两岁,收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却极受先皇青睐。叶辰朝生母在他八岁那一年撒手人寰,好歹也是见过生母的,大皇子却是他生母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的。被皇后娘娘养大后,他就只认皇后娘娘为母。 那时候得叶辰朝还只是宫里一个小透明,大皇兄却已经长成了宫中一道风景了,春心萌动的小宫女时常会在大皇兄路过的地方偷偷看他,然后羞红了脸颊。他是宫中难得自在之人。 宫里小孩子也不多,因此大皇兄总爱来逗我们,我和叶辰朝要好,时常午睡都在一宫里,我睡碧纱橱,他睡床上,两人中间隔着层屏风。大皇兄干过趁我们午睡,进来把我偷走藏起来的事情。 因大皇兄很受宠,宫女嬷嬷们都阻止不了他。 那时候大公主已经快出阁了,二公主虽然与我同岁,但是身体很弱,向来不和我们一起玩的。三公主又太小,和我们玩不到一起。 放眼宫中,年纪差不多的,就大皇子,二皇子,还有我了。 那次我睡醒了懵懂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碧纱橱里了,呆呆地爬起来,看到亭里站着伺候的玉奴,正执壶为大皇兄斟酒。大皇兄特别好心地让玉奴给我盖了被子,我醒过来时,大皇兄兴之所至对睡眼朦胧的我道:“何处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问:“此刻是什么时辰啦?” “子时,”大皇兄含笑道,“臻娘你真真嗜睡,辰哥儿都醒了三个时辰了,到处在找你。” 我好奇地问:“我和辰哥儿不都是在德妃娘娘宫里午歇吗?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皇兄道:“我昨夜观星象,今日大晴,预兆晚有明星,料想妹妹你白天睡够了,晚上正好与我一道赏星,来,喝杯竹叶青暖暖身子。” ……大皇兄大大喇喇把我偷走了,叶辰朝来找我时把我东藏藏西藏藏,满宫里溜着叶辰朝。我竟也没醒,于是得以和大皇兄看了半夜的星星结束。大皇兄喝得醉醺醺的,叫人抬回了先皇后的未央宫,而叶辰朝在天亮之前总算找到了我,看到我时,他的脸气得有些发黑。 后来连着好几次没给大皇兄好脸色看。 也不知道叶辰朝哪里来的勇气,敢和大皇兄作对。 在我心里,大皇兄是个风华绝代之人,皇宫的人,难得有像大皇兄这般洒脱的。 因为大皇兄养在皇后膝下,因此一直是默认的身份比二皇子叶辰朝高一些,他可以禀告皇后娘娘要出宫去,几乎从来不被拦住。 我和叶辰朝长在宫里,也很向往宫外的生活。于是我们就溜去找大皇兄,想让他下次出门前带上我们,我们一道出宫去玩。 叶辰朝的脸还是黑不溜秋的,大皇兄看着他就笑开了,一边悄悄对我说:“臻娘,你看,辰哥儿还在一个人生着气。像不像大黄?” 大黄是先皇养的一只很威风的猎犬,但是它的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仿佛在严肃地思考狗生,本名疾风,大皇兄硬是给它起了个外号,非要叫它大黄不可。 所以,疾风就这么成为了大黄。 我在冲大皇兄撒娇时,叶辰朝黑着脸硬邦邦地对大皇兄说:“皇兄,听闻您要出宫,可以带上我和臻娘吗?” “求人的时候要软乎点啊,”大皇兄偏爱逗叶辰朝,因为他看起来比我严肃,“叫声好哥哥听听,好听我就带你去。” 我看叶辰朝一个人在那里别扭得半死,索性问:“我代他说吧!” 大皇兄笑吟吟地拒绝了我。 叶辰朝最终还是叫了一声硬邦邦的好哥哥,被我好一通挠笑了。 大皇兄满足地道:“别老气横秋的,你才多大啊。国家大事有父皇他们操心着呢,我们还是孩子呢!” 我还是御封宝宝呢!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奉旨玩乐的本钱。 有大皇兄在的皇宫,似乎空气都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我总是想到大皇兄和我们一起玩耍的夏天,一想到大皇兄,就能想到他炙热的情感——对先皇、皇后、弟妹,对大齐的山川和河流。 他是一个好兄长。 也是大齐的好皇子。 他最后长眠在了他所热爱的土地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朕也并非要将他们关到圣寿节,但这两个小子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一点。”叶辰朝无意识地扣打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叩、叩”的声音。长睫毛倒影打在脸上,看起来这个登基两年许现已颇有些威严的人有些孩子气。“张家那个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皇后失宠,也未免胆子太大了,宫闱之事竟也到处张扬,别说赵宥了,朕都想废了他。” 叶辰朝说到“废了他”的时候,眉宇间带出些戾气来。 “但赵宥又脾气太爆了点,跟个炮仗似的,朕想用他又不敢用他。不好好磋磨一番,以后派他出去做事,难不成他脾气一上来就要杀人?”叶辰朝摇摇头,“你弟弟太锋利了,不够能忍啊。” 叶辰朝明确说了要用赵宥,和我心中所想无二。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叶辰朝笑着睨我一眼,“你自己可想明白了如何做?” 我淡淡笑道:“我都听皇上的,难不成你还会害我不成。”哪怕你要害我,我也躲不过啊。 叶辰朝果然开心了许多,“求人的时候要软乎点啊”简直是一句充满智慧的话。 “这是家事,朕会让朝臣的嘴都闭上的。”叶辰朝安慰地拍拍我的手。 “明日我安排玉奴去我家里,带些赏赐,借赵家的手,送去张府,权当赔礼;安排御医去为张允之诊治送药,你看……”我将打算告诉了叶辰朝。叶辰朝看着我,笑了,感慨万千地说:“你长大了。” “这件事,你自行处理吧。” “你是朕的皇后,不用这么害怕朕的。” 我摸着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对他笑了笑。 他往我坐的地方挪了一步,我强撑着没有退后,也没有颤抖,看着他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放在我的肚子上。 好在他也紧张得有些手抖,没有发现我细小的战栗。 “你太瘦了,要多用点膳啊,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朕,朕安排人给你做。”他道,“御膳厨房你若是吃厌了,想吃什么口味,朕让他们去学。” “皇上,已经戌时了,您该就寝了。明日还要早起批折子呢!”纪谷前来提醒叶辰朝时辰不早了。明日不是休沐,大臣们寅时就要来宫门处候着了,叶辰朝五更要上朝去,折子多的时候,更是要早起。 想来今日叶辰朝也只是过来看看我,无论如何,我还是感念他突发的好心的。 叶辰朝起身,纪谷捧来一件薄披风,为他更衣。 四月天,草长莺飞,然而夜里更深露重,也是有些凉意的。 我站起来,看纪谷伺候叶辰朝,只盼着他早些走,今日很是忙碌,我有些累了。 ——是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然后从骨子里泛出松散的感觉。 “臻娘,再叫我一声二哥哥吧,”叶辰朝走到门口了,突然顿住了,背对着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唯我宫中通亮,他只身走到门口,看起来形单影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就是孤家寡人吗? 我本以为我是能陪他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但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眼泪却忍不住要涌出来了。 二哥哥,多久远的称呼啊,远到我以为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二……哥哥。”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低沉得像是要压到泥里一半。不知道叶辰朝有没有听到,他缓缓走出了我的未央宫。 纪谷清朗的声音响起:“起驾——回乾清宫。” 灯火连成一条长龙,送叶辰朝离开。 次日清晨,玉奴领我的旨意,带着赔礼去了赵家。 我宣了御医,让一鹤拿着我“出入平安”的腰牌,领着御医去了刑部,为张允之看诊。 自己则从库房挑了匹细棉布,要为叶辰朝做里衣。 无论这些年我们夫妻关系恶化成什么样子,叶辰朝帮我一场,我也该做身衣裳谢谢他。 倒是一鹤午时刚过就回来了。 “奴才拜见娘娘。” 我放下为叶辰朝做的里衣,揉了揉已经有些僵硬的肩膀,碧霄道:“娘娘,唤人来给您捶捶背吧?” 我点点头:“可。一鹤,你起来回话吧。” 碧霄带进来的俨然是昨日那个眼睛贼尖去御膳厨房端茶果的小太监,上来干净利落地打个千儿:“娘娘吉祥,奴才元宝给您请安。” “起来吧。” 这小太监笑起来很甜,站在我身后用小锤子替我敲背。节奏有张有弛,力度也适宜,这一手功夫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 一鹤站起来,半弓着身子,道:“今日黄御医去刑部,为张公子看诊,张公子并无大碍了,刑部的人将赵公子与张公子的两间牢房都有打扫过,干净清爽,稻草都是新换的,赵公子那边的窗还能透点阳光。牢头日日都安排了二位公子沐浴的,张公子因为有伤在身所以一直用的盐水。黄太医赞赏了牢头此举,盐水净身伤口才不会溃烂。黄太医列了张药方出来,奴才也誊抄了一份。”他呈上来给我过目,然后接着道:“赵公子看到娘娘没去,颇有些失望,找奴才偷偷询问了许久娘娘身体状况呢,他还说都是他不好,等他出去了,再向陛下和娘娘请罪。” “你做得很好,既然太医已经开了房子,你安排人去盯着太医院日日煎药,咱们宫里信得过的人送去刑部。御膳厨房也记得日日赏两道补身子的菜下去给张公子。” “那赵公子呢?” “赵宥别管他,他劲儿多了没地使又要闯祸,就再让他吃几天牢饭吧!”我狠狠往里衣上扎了一针道:“他身上可好?” “黄太医一望就知赵公子身强力壮无一不妥,听闻狱卒说赵公子每日起床还要打两套拳呢,把监狱当演武场了,可见是身体无虞的。” 我一听都有些忍不住想笑。 一鹤凑趣道:“奴才临走前,牢头拉着奴才说了几句话——希望娘娘在陛下面前为他们刑部美言几句,今年他们预计要维护一下围栏,恐怕围栏命不久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本宫……从未想过,赵宥还有拆监狱之能啊,看来是小看他了。”我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连针都握不住了,伏在一旁的几上笑道:“去找玉奴支五千两银子,送去刑部。赵宥是皇上关起来的,本宫也没办法捞他出来。只能请刑部各位大人担待一下,这五千两银子,权做本宫私自补贴他们的,让他们加固一下监狱吧。” 随后我派人去向太后报讯,宥儿一切都好,望她放心。 “娘娘,皇上派御医前来请平安脉了。” “请。” 四位御医见我便齐问好,这几位专精妇幼科的太医,在太医院中已经闲置了许久。先皇在时,子嗣不丰,除了几位公主会用上太医之外,两位皇子的身体都是倍儿健康。到了这一朝,叶辰朝还一个子嗣都没有呢…… 据说他们在太医院当值期间,反复研习谈允贤的《女医杂言》、曾伯渊的《女学篇》《医学篇·二卷》等,几位时常论辩,彼此都觉得收货颇丰,又有了修书的想法。 太医院的妇幼科如今书香四溢。 作为如今皇宫中唯一的孕妇,我因此受到了几位太医极高的热情。 “娘娘近来身体可有不适?” “骤然起身会有些晕眩,其它倒没有什么。”我摸着已经渐渐鼓起来的小腹道:“时常感觉到它在动。” “这是正常的,”徐太医笑眯眯地道,“四月余龙胎已成型,母体需要供给充足的养分,娘娘如今用膳,最好多加餐饭,胎动也是正常的,如果娘娘什么时候感觉胎动微弱或者太过剧烈,需速速命人来太医院。臣等一直都是轮班的。” “辛苦你们了。”我点头道。几位御医望闻问切之后,几位太医去了耳房探讨平安方的配法,我叮嘱司茶的晴空去安排茶点,我继续缝叶辰朝的里衣。 耳房探讨的声音压得很轻,我还是听到了晴空在对太医们描述我最近身体的一些变化:“娘娘近日胃口渐好了……” 这些太医想来也是我“害喜”的知情人了…… 既然叶辰朝拍他们来为我请平安脉,必是相信他们的。 毕竟皇后无德他才好废皇后。而一个生了病的皇后若是被废弃的话,这个皇帝未免太过薄情。 叶辰朝还年轻,心中尚有不灭的热血和守卫国土的雄心,在他有生之年,他要做盛世之君,也梦想为子孙后代留下更广阔的领土……这是他的雄心,也是大齐的雄心。 一统天下!万里河山! 他想做千古一帝,不会容忍自己身上出现这样的污点的。 就这么说来,我的地位还是很安全的。 太久没做针线活,生疏倒是正常的,昨日我仅缝了两个衣袖,今日将身子得部位缝得差不多了。 司茶的晴空出来了,面有喜色地道:“今日天色晴好,娘娘要不要去御花园里逛一逛?” “好啊。”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放下叶辰朝的衣裳,一旁的诗情将我掺起,为我披上一件薄披风,上好的云锦,衣角袖边都是缠绵的青碧枝蔓,间或有芳菲桃李的花朵从枝蔓中探出,在披风的裙摆处有几片粉色的花瓣,一看便是出自苏州绣娘之手,别有一番巧思,走起路来,莲步生风。 “衣裳做得不错,”我赞道,“颇配这春日辰光,赏这绣娘。” 比起我的女工来,这绣娘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道叶辰朝是如何想不通,要我这孕妇给他做衣裳。 想了想我针脚有些乱的里衣,真是让我做女工比管家还累。 御花园一派姹紫嫣红。 我已是许久未曾来逛过这院子了,自我五岁起入宫养在太后膝下,来逛院子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刚入宫时还有新鲜感,以及对皇家天然的崇拜——看,这汪活泉仅一颗夜明珠那么大,但是源源不断的冒出清甜的泉水来,工匠修了一个精巧的莲池,活泉叮咚的打落在莲池中,楚楚盈盈的莲花沐浴在清晨的芬芳和活泉水里,绽放得脉脉动人。 我初初进宫时,见惯了庄子里大开大合的湖水连天碧,也难免被皇宫中精巧的思绪所迷。 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从叶辰朝封地回来之后得封太子,我做为太子妃时心里也颇多感慨,那时来看看御花园,也感慨物是人非。过了那阵子之后,也不太来了。毕竟皇宫也就这么大,我在这里住了十五年许,该赏玩的也都赏玩过了。 我还是想念作为王妃的那段日子,在封地上多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见谁只能召进宫来,想出去约莫也只能等我生产完毕,再去园子、皇庄上逛逛吧。 我看着草长莺飞的御花园,晒着久违的阳光——本宫先前只道自己已经死了,害怕一切光亮,总担心一不留神就魂飞魄散了。在宫殿里不见天光的日子,让我的肤色显得格外的白,如今被这暖阳一晒,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舒畅地深吸一口气。 我扶着四个多月的肚子,在一块晒得暖暖呼呼的巨石上坐着。 这块巨石是先皇在世时,地方呈上来的“天石”,受了百姓的不少香火,据说送往京城来时,村民们洒泪相送,一边抹泪一边祈求天石保佑圣上身体安康,佑我大齐万载千秋。先皇龙颜大悦,免了那个村子一年的赋税。 抬进御花园后,它也不过是块可以供人休憩一会儿的温润巨石罢。 尽管一旁也有矮几与秋千椅,我却独爱它。 但也许是寄予了民心,这块巨石冬暖夏凉,枕起来格外舒适。我半躺在上面,半眯着眼。右手往巨石身侧摸了摸,不出所料,摸到了一处凹陷,凹陷是巨石本身有的,而上面那些刻痕则是叶辰朝握着我的手,在上面刻的。 是了,我与叶辰朝青梅竹马的印记,还留在巨石上。 只是……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好罢……随你去吧。”我一擦眼泪,他笑了,“姐姐别哭了,万一我小外甥一生出来就是个和母亲一样的小哭包可怎么办!” “还不都怪你!”我和玉奴走到屏风里面,我坐在绣凳上,微微扬起头,玉奴在我脸上轻轻扑粉,遮住泪痕。“用过早膳了吗?” “还没有呢,一早就去辞别了太后娘娘再来的。也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醒,于是就在茶水间用着茶点等。” “岂不是饿坏了!”我心疼道。 “还好还好,我用了些点心,垫了底。” 我还是有一些埋怨的:“你就在那里干等着?” “我也没早到多久,”他笑得像只狗狗,只一个表情就把我逗笑了。 “梳个简单的一窝丝吧。别个简单点儿的簪子就可以了。”以后能见赵宥的时间只会越发的少。等他从华南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想到他连弱冠礼都不能在姐姐身边过,我就更难过。 我现在就要相看起他未来的媳妇了,等他回来就能成亲,以后就是个大人了。 “是皇上安排你来的吧?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话?” “陛下说,让我去华南历练历练,跟着华南将军我能学到很多。还说千金之子不作垂堂,遇到危难时刻,要先保全将军和自己,再缓缓图谋。” “是的,他说得没错……你在前线,千万要保重自己,姐姐没多少亲人了,你若去了,我将来有何脸面去见爹娘?你要记着,姐姐,还有你侄儿,还有咱们姑姑,都盼着你回来。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 “是……姐姐,皇上还要召我觐见,我先告退了。” “儿去也,莫伤感,努力加餐饭。” 赵宥走了我又略略伤感了两刻钟,玉奴道:“皇爷有心了,赶在小公子去华南前,还让他进宫来见一面。” 我略点点头,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华南将军回京述职的话,那位是不是也要回来呀?”玉奴打量着我的神色,欲宽慰我。说的“那位”,自然就是皇嫂了。 因大皇兄去世时,没有得封太子,也不是一方王候,他的发妻该如何称呼就成了一个难题。 叶辰朝追封大皇兄为甘王,他活着的时候,万事顺遂,得一个“甘”字也恰当,也愿他来生无忧,人生百味只取“甘甜”一味。 没有封地,大皇嫂应为甘王妃,却归家,跟着孟将军守卫华南去了。 叶辰朝赐下封号“孝毅”给甘王妃,以后,可以叫她“孝毅王妃”了。 “是呀,以后可以叫她孝毅王妃了。华南将军又为我大齐攻下两座城池,皇嫂一道,也挣了不少功劳。皇上不便封她王侯将相,只能为她加一个封号,一些食邑罢了。” “这可是大好事!” “是啊。皇上也是想,赵宥出去挣些军功回来,可是我……”我委屈道,“我就想给他扯后腿。” 玉奴:“噗……” 晴空从我手中接过有些凉了的茶,不一会儿换了杯新泡的上来,“今儿不知怎么的,允妃宫里的贴身伺候的一个小丫鬟叫花琼的,脸上好大一个耳刮子,指印都印在脸上,哭兮兮的找个角落蹲着,我们去提水时发现的,装作没看见她就走了。不知道允妃什么事儿发这么大的火,连贴身宫女都打了出来。” 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听这家长里短、后宫八卦也好打发时间,玉奴看我神色便抿嘴笑了一下,让一鹤进来了。 一鹤对我请安,我笑着免了他的礼,问道:“今儿允妃心情像是不太好,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闻弦知雅意,一鹤听我说了开头,就道:“连您都知道啦?允妃娘娘是该心情不好了。”他含蓄地笑了一下:“娘娘还记得咱们公里那几个住在城西的小公公吗?” “城西”是我的地盘儿,前些日子,被派出宫去学舌的小太监就住在那里。他们从宫外学舌学得好,我便让他们也出去说说故事。 是故,一鹤提起城西我便知道是何缘故了。 “娘娘交代了之后,他们当晚就回了城西,这些日子倒也时时跟宫里报备。娘娘赏了张公子太医,命人好好伺候的事情,大家都赞娘娘大公无私!赵家送张家礼,却被主人将礼全扔了出来的事,也好生热闹!前些日子您派我去刑部门口,赏咱们公子二十板子的事情,好多人还说娘娘不该为了一个诋毁您的人杖杀自己亲兄弟呢!况且,皇上昨日下旨,让小公子去边疆戴罪立功之事……民间已有耳闻。张公子回府时,还有些人觉得他不配为皇帝子民,对着他轿子吐唾液呢,好些护院护着他才进了府,好不狼狈!” ——至于民间为什么会耳闻得这么快,自然是有这些住在城西的小公公们推波助澜的缘故。 有自己的耳目,才觉得自己不是瞎子聋子啊。 “张家得两位公子,也递了牌子进来,但是皇上没令他们进宫谢娘娘,允妃见咱们小公子都进宫来了,她却见不到自家兄弟,自然该憋气了,听说今儿还失手摔碎了两个梅瓶呢。” 至于是真“失手”还是假“失手”就不知道了。 按照晴空所见,贴身伺候的小宫女都挨了耳刮子,只怕允妃心中的气不小吧。 秉持着“允妃难受,我宫就该欢欢喜喜过好日子”的念头,我道:“皇上派宥儿去华南,跟着孟将军挣前程,是好事。咱们宫里每人发半贯钱,你们几个,都各去领一贯钱。等小公子平安回来了,我更是有赏!” “哎呀,这下小丫头们该高兴坏了,只怕每日吃斋念佛,愿小公子赶紧归来呢!”晴空笑眯眯地道,对我轻轻巧巧一福身,“奴婢先谢过娘娘赏!”便自觉地下去传话去了。 玉奴打量我神色,觉得我的高兴不似作伪,似乎也放下心,走路的步子都有些雀跃。 我怎会不知,这是叶辰朝在与我做脸。 断没有人傻到,皇帝与你做面子,你还甩脸色看的。 我要高高兴兴地接下这个赏。 叫那些笑看我“失宠”的人打脸去吧。 ——我与叶辰朝夫妻感情不睦,却不代表我们连亲人都做不了。 尽管我自觉心中有怨气,但是失去圣意代表着什么,我再了解不过。待我生产完毕,定要将当年我父之事彻查清楚。 到那时,若生下的是皇长子,未来便无虞。若生下的是个女儿,我可能就只有她了…… “娘娘,明日休沐,可要召赵李氏入宫?” 赵李氏是我二堂嫂,前些日子带着我的赏赐去张家,送礼的人刚走出张府,张家下人就奉着主人命,将礼物都摔了出来。 气煞吾家人。 “要召,听说她有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是两个男孩呢。” “都叫进来吧,宫里镇日里都冷清得很,叫孩子们进来玩儿,也热闹热闹。”我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明日是、你去接她吧,先带她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再带过来说话。替我和太后娘娘告个假,身子渐渐沉重了,没什么精神,就不去请安了。” “奴婢省得。” 赵李氏来我宫中时,我正好用完早膳,捧着肚子百~万\小!说。 “来啦。”我笑道,“全都免礼吧。” 赵李氏是个温婉中带着一些精明的妇人,入门六年,已有两子,各个都好,站住了,大的那个四岁,刚到一鹤膝盖那么高,据说已经开始念书启蒙了。小的那个才两岁,由赵李氏抱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也不怕生,到了我宫里,安安静静的,也不哭,只一双眼东看看西瞧瞧,看模样乖得不得了。 “谢娘娘,”赵李氏脸盘圆圆的,肤色也白,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梨窝,“早就想来给娘娘请安了,却一直不得空,要坐月子带孩子,竟是闲不下来。” “当娘了可不就是这样吗?”赵李氏是个有趣的人,我与叶辰朝刚去封地那会儿她与我二堂兄成亲,我无缘参加他们昏礼,入门两年,诞下一子,叶辰朝登基时,她身上无诰命,又还在坐月子,不曾进宫过,往日来我宫里坐坐,说说家里事情的人都是大堂嫂。 给张家送礼之事,若由当家人过去被扫面子,还不如去个二把手,于是这倒显出二堂嫂来了。 她是自己求的这个差事,愿意为堂弟赵宥打扫残局。 据说带去的礼被张家扔回来时,她面不改色,命家人收拾了,家去。 换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不动怒。 她在自己家也是主子呢。 就看她能为赵宥,把脸送上去给人打一下,我也挺感动。能看懂时局,我这个堂嫂也不是吃素的。 我家数年前情形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家中男儿也不过伯父家有三子,还一个不如一个,我弟弟当时年纪小还不明事理,因此,家中长辈为子嗣择妻,都是擦亮了眼好好选的,若来个不明理的主妇,我赵家铁定在当年就全家覆没了。 虽然我几位堂兄都无甚才能,却是能过日子之人,也守得住家,两位堂嫂子,二堂嫂能开源,大堂嫂能节流。我倒也不怕家中落败。 眼前这两个孩子,就是赵家的未来。 看模样也是聪明孩子,倒叫我颇为喜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楷儿,枢儿,快来见过娘娘。” 大的那个孩子叫楷儿,听到说起自己名字时,过来对我行礼:“楷儿见过皇后姑姑。” 小的那个才两岁还不太会说话,听到母亲说到自己了,一双眼睛就咕噜噜的转,然后挥了一下藕节似的手臂,一直说:“娘……娘……” 玉奴她们都忍不住了,小孩子憨态可掬的叫娘娘的样子真是招人疼。 “娘娘别见怪,枢儿刚学会喊娘这个字,一叫起来就停不住。”赵李氏抱着孩子,也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枢儿真乖!”我也被他给逗笑了,说道,“你们也都坐下吧,自家人呢。” “宥儿也多亏你们帮我看着,我在宫里,想要照看家里,实在有些不便。” “一笔写不出两个赵。三叔虽有时候莽了一点,但是心却是极好的。我这两个孩子啊,都特别喜欢去找他们三叔玩儿。” “三叔?”大的那个孩子原本乖乖地站在母亲身边,听到三叔的名字就探着小脑袋,不怕生的道:“三叔昨日还教我打了一套拳,说下次他回来,要检查呢!” 我倒是想不出来,赵宥居然还有逼着小孩子要教人家打拳的爱好,伸出手,对他道:“你三叔还说什么啦?” 小朋友很乖地倚靠过来,很小心的没有碰到我的肚子,只小脑袋一偏,微微靠了一下我的肩膀:“三叔说他要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他回来,我要打这套拳给他看,还教我多盯着四叔,让他别再出去赌了。” 我伯父三子中的老幺,在赵家排行老四,是个庶出的幺儿,那时候伯母已经去世了,伯父也没有续娶,只是宠了几朵小花,没想到就有了个老来子。兄长们都不太爱带着他玩。没想到赵宥竟然还挺关心老四的。想来,也是这两孩子年岁相近的缘故吧。 “那你练得怎么样啦?” “楷儿现在只会开头一点,但是三叔留下来一本小册子,说我忘记了可以对照着小册子练,等枢儿大了,我往后还要带着枢儿一起练呢!”赵楷挺起了男子汉的小胸脯,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弟弟,小弟弟赵枢还听不太懂这么高深的话,见哥哥看向自己了,忙挥了挥手。 “真是乖孩子。”我笑着揉了揉他两个总角。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拿眼睛去瞟他们母亲。 “好了,楷儿,不要烦皇后娘娘了。带着你弟弟出去玩怎么样啊?” “是。”赵楷乖乖地对我行礼,“楷儿、枢儿告退。” 枢儿自不必他来抱,他们府里的奶娘也来了,只没有进来的资格。也不可能让四岁的楷儿把弟弟抱着就走,万一摔了可怎么办呢? 但是楷儿枢儿都很乖,安安静静的。 “诗情你去陪着楷儿枢儿吧,别拘着他们。”我吩咐道。 “是。” “谢娘娘,娘娘的安排再周到不过了。”赵李氏微微一笑,很和气。 “今日召你入宫,也是为了宥儿的事。”我说起了正事:“皇上已经下旨,让宥儿跟着回京述职的华南将军,去华南边疆了。一来,是华南将军又攻下两个城池,眼见华南遍地是军功,咱们家的人先去占着位置,总比之后连一口汤都分不到的好。不好的一点是皇上是打折‘发配边疆,将功赎罪’的名号将宥儿送去的。外面大概都已经传遍了吧?我们家不是失了圣心,这点你们知道就行。” “娘娘放心,我们家不是多事的人。”赵李氏肃容领训,“我们家没有轻狂人,有了实惠更要小心做事。” “这点你说得很对。咱们家眼看就指着宥儿,还有底下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了。你们也多多努力,我爹和伯父,若泉下有知,看到家里人丁兴旺的,不知有多开心呢!”我感慨道,“咱们家出了一个太后,一个皇后,已经是上天眷顾了,何况如今,咱们兄弟一共只四个。说到底还是人太少了。”我们家原本士族,依附过来的远亲不知道多少呢,哪里知道门前冷落车马稀几个字怎么写。 可是自从我父亲死后,以前那些硬扒拉上来的,不知道有多少是只能在家谱上找到的远房表亲,都与我家断了来往。其实如今,也不过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罢了。看着仍然是世家,正经主子也只有数人而已。只待下一代长成,赵家才能枝繁叶茂啊。 “因此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很有必要。要、做、忠、臣、呐。” 我一字一顿地说着。 叶辰朝想做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又忌惮老臣权重。而今我家被他削了一头,到目前家里剩下的,全是年轻人。最年长的大堂兄,今年才而立之年,最小的老四,今年快十六了。在政事上,我哪怕勾结娘家人,叶辰朝也无须害怕。因为我的娘家人在朝中根本说不上话。 朝中大臣,谁放着一个年轻力壮、励当图治的帝王不管,会理一个娘娘? “我们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做忠臣。”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继续讨好叶辰朝。 装作以前的伤害都没有,忘记父亲的死,继续对叶辰朝好,假装爱他。 反正,我不都演习惯了吗? 忠臣就是,做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钝一点就好,不要伤到皇上的手。 一柄伤手的刀,是用不久的。 幸而,我家的兄弟们,都不太聪明。 “二来,将家里大部分银钱去买地,做祭祀用。咱们家的孩子自小都要去学着怎么务农。定期去,也不要耽误了功课。”本朝哪怕是抄家,都会留下祭祀用的土地,我也很担心我一不小心什么时候戳到了叶辰朝的逆鳞,他肝火一旺命将我家抄家怎么办?还是屯田比较保险。 “臣妇省得,”赵李氏道,“正好公公他们的坟要修一修,我让二哥带些人去修缮,然后在那边置办些地产吧。” “甚好,家里辛苦你们了。” “都是臣妇们该做的,”她对我一福身,“娘娘在宫里也请保重,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万事都好着呢,娘娘不用担心。咱们总归能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是啊,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晚间,排云、碧霄为我卸去脂粉、钗环,诗情和我说起白天的趣事。 “娘娘您是不知道,这两位小郎真的很懂事,大的那个出去后就乖乖和我一起打双陆,小的那个也不捣乱,两岁的孩子,会说一点点话,看打双陆太入神,一不小心还会吓一跳。他眼睛睁得可大了,瞳孔黑白分明,看什么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看一眼你下的棋,再看一眼你。如果他哥哥打赢了,小家伙就咯咯咯咯的笑,像块棉花似的。” “枢儿真的乖,也不哭不闹,就东张西望看看你。”我也笑起来,“这些孩子,眼睛可大可亮了呢。都说宫里有孩子才有点热闹气儿,还真是的。你看咱们宫里,今天连洒扫庭除的小太监小宫女都人人带着笑——还不是看着小孩子好玩儿?” “咱们是好玩儿了,有的宫里看着看着实眼热了呢。”诗情继续道:“今日延淳宫那边的天都好像黑了,一大早的就打小宫女,现在底下人那边都传遍了,那个小宫女到处找干爹干娘救她,说她不要呆在延淳宫了,娘娘迟早要杀了她。” 我惊了一下:“怎会有这样的事!允妃怎敢那么大胆?好坏是一条人命啊!” 一旁的排云无奈地看了一眼诗情,诗情赶紧下跪道:“娘娘,都是诗情嘴里没个把门的,不该说这话,惊着您了就是奴婢的不是了!请娘娘勿往心里去。” “我没受惊。”我道,“执掌后宫这些年,我竟然不知道伺候妃主子这么难?一不留神就要被仗杀不成?” 诗情无助地看了排云一眼,排云面不改色上前来,跪下禀道:“娘娘,诗情不太会说话。这延淳宫的小宫女没规矩,按道理,教导嬷嬷该好好教她规矩,没教好不敢送出来伺候主子们的。受了一点气,就捂着脸出来偷偷哭,这说得不好听就是把屎盆子往她们主子头上扣,不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时候,在宫里拉帮结派,寻人帮忙,将她从主子身边换走——做奴婢的伺候妃主子,哪能这么做?只有主子不要她伺候的,她是哪个位份上的人,想自己挑主子?!何况,咱们宫里受宠的娘娘就这么几位,她还要去到哪里?叫诗情知道了,难道是想借诗情这个不把门儿的嘴,教唆诗情把她捞到咱们宫里来?” “你说得是,”我道,“我和你们看得不一样,你们既然在我身边伺候,就要为我看清这后宫。允妃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个妾,和你们也没什么区别。宫女们进宫服役,十年是可以放归的!允妃若要戗杀宫女,是打算在哪里漫天过海?” 也许是我说话语气太严厉,几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都跪下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娘娘,动怒伤身啊……”此起彼伏传来劝我息怒的声音。我喝了口茶,平息了一下,环视了一下跪着一地的贴身伺候我的人。“谁来说?” “你们都下去,把门窗关好,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玉奴赶紧让小宫女们都下去,然后她亲自检查过门窗有无关好。 排云对我磕了个头。 ——我身边除了玉奴外的四个内务府出身的大宫女,隐隐以她为先。 “宫里住的都是主子,太后皇上、您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各位妃主儿、贵主儿,小主们也是主子,内务府谁都不敢开嘴。如果得罪了哪位能通天的主子,他们内务府少不得要被削一顿——这延淳宫的花琼,奴婢也认识,模样挺可人的,又是当初内务府送到允妃娘娘宫中的。”她的语气很平静:“模样好的宫女,在宫里都活不长,尤其是在特别受宠的主子身边。要么找由头被发配到浣衣局去,再也不见天颜,要么被主子、太监磋磨得没个人样。” “而虽然她是内务府出身,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内务府也不能还她公道。她伺候了妃主子,惹眼就是她的错。若是主子气急了,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内务府也只好帮忙遮掩。在主子跟前儿,讨个香火情。” “若是允妃,戗杀宫女,内务府也只会报该女子暴病身亡是吗?” 几位在我跟前很有脸面的大宫女,一概对我磕头不已,却没有说话。事从诗情嘴里勾出来的,她一直没有抬头。 因为规矩是,不能在主子面前露出不雅的容态。 她前襟有几点褐色的泪痕,心里想必很惶恐吧。 “这件事,你们是希望我不要插手是吗?” “娘娘是主子,想做什么,我们必然都是跟娘娘一条心的!只是花琼闹得太大了,若是允妃娘娘知道自己身边伺候的宫女背主,不论她动不动手,花琼都是百死无生的结局;内务府若是知道了,也会调走花琼,背地里做出什么事来,谁都不知道……求娘娘不要想着将她捞到您身边来伺候,这样的人,骨子里就只顾自己,背主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我们也是为了您啊!”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让她来我身边伺候。——如果做了错事,还能来我身边伺候,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又该置于何地呢?花琼做了错事,但是我认为罪不致死。”我摸了摸肚子,“本宫自小在里面长大,太后娘娘将本宫护得很好,本宫不曾见过这些阴司。如今既然是本宫当家,我看不惯的,就要铲除它。宫女也是人,所以先孝庄端静皇后,下恩旨,令宫女十年即可放归。若是叫人白白填在宫廷里——不知者无谓,知道了,我必然会管这件事。” “那花琼,就道她是惊扰本宫,罚她去皇庄上做事吧。” 皇庄上没有主子,不用伺候人,只要把庄稼伺候好就行。相对于宫里,皇庄才是被我攥得紧紧的那个。她在那里,会过得苦一点,但至少不会枉死。 “以后咱们兴个规矩,宫里哪里人没了,都分宫别册,记录下来原因,若是生病,也要医婆看了,才能移出去。寻常的病,病好了仍是回来伺候,会传染的大病,就挪到一处,派几名医婆照料着。后宫不兴私刑,若我知道哪里有私刑,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严肃地道,“你们在我身边伺候,我也信重你们,该做的不该做的,你们也要铭刻在五脏六腑才是。” “请娘娘放心!”几个大丫头都对我保证了。 我便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去,自己想呆一会儿。 几名大宫女都低声应下。 作为一个一向有些包子的皇后来讲,手段强硬些其实很挑战自我,不知这未来后宫局势因我这一手,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继而我安慰自己,反正未来已不可辨,不妨按照自己本心来——反正我这条命,也像是捡回来的似的。 华南将军还有四五日就要入城了 ,尽管内务府会操办宴席,但作为皇后我也不能着实放手。还是需要过问的,于是命一鹤去将内务府那边领事的人叫过来问话。却没想到一鹤直接带着纪谷过来了。 我原本歪在贵妃榻上,此刻惊讶地撑起身,“纪公公怎么过来了?” 皇上身边的一等一的大太监,一向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见我询问,对我鞠躬行礼道:“娘娘千岁,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叫奴才过来,给您汇报几日后宴席的事儿。” “皇上日理万机,连后宫小宴的事情都安排好啦?”我不咸不淡地问候了一句。 纪谷拱拱手道:“万岁爷让奴才跟娘娘好好说道,您现在好好养身子,外头的事,都有皇爷在呢。皇爷说了,将军回京述职,庆功宴都是外面的大臣们的事,到时候他去外面就好,后宫就开一台家宴,宴请孟将军的妻子与孝毅王妃,到时再将几位京城里的公主请回来,叫一台戏,就齐活。娘娘也不必操劳,内务府那边奴才都已经敲打过了,菜单也由皇爷定好了。” “辛苦你张罗了,原本我看时间也有些捉襟见肘了,也有些心急了。”我微微笑着颔首。 “皇上还差奴才问您身子可好?” “万事都好,辛苦皇上惦记。” “那奴才就先退下了,还要去皇上处当差。” “公公慢走。” 世上也许再难找比我们更生疏的夫妻了罢?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 华南将军回京啦!还得了两座城池呢! 这一好消息似春风一样吹遍大齐河山。就连宫里都是喜气洋洋的,华南将军回到进京,头等大事便是来见皇上。军队驻扎在京城外,孟将军的家眷都随着孟将军一起进京。管家率人带着行礼先行回府。将军虽然不常回府,但是府中也总是有下人和护院的,管家先派人前去安置。 因一回京城就要前来面圣,万事多有不便,孟将军、孟夫人、皇嫂都是常服进宫的。 我约莫寅时就起来,被诗情排云收拾打扮。有身孕后我也变得嗜睡了,任由她们几个替我收拾,自己却半眯着眼还与周公叙话。 玉奴端来燕窝粥并一些山楂糕,对我道:“娘娘们都到咱们宫里来了,准备跟着您一起去向太后请安呢。” “有谁该到没到的吗?” “无。” 今日是跟着我要去正经婆母处请安,没有人敢使小性子,太后虽然不是皇帝生母,皇帝却是一直在太后身边长大的,这些无子可依,无宠爱可凭的妃嫔,如宫里的浮萍一样,也挺可怜的。有妃位在身的几位还好,六位贵人位份摆在那里,是贵主儿,却还没有到太后都要高看她们一眼的地步,据说很早就过来候着了,她们如果伺候皇上得不多,多多伺候婆母也会有因孝晋位的可能性…… 眼看我这边有身孕,不能时时造访打扰我安静养胎,往太后身边使劲儿也是合该的,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赵,我和太后,是亲人呐。 我虽没什么胃口却也用了些糕点,燕窝粥只喝了几口就道:“咱们去看看她们吧。”一边用手撑着桌子。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我行动也有些不便了,以往做的衣服都有些近了,尤其是上围,激增到我已有些害羞。 幸而天气暖和,都已渐渐从春装过渡到夏装了,我素日最好清凉,爱穿一些儒裙,因而肚子还能藏得住,只身形有些丰腴了。 “嫔妾见过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叶辰朝的嫔妾们都挺年轻的,听着声音也如莺歌般,我扶着肚子对她们道:“人都到齐啦?那咱们就出发罢。” 我宫里到太后宫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走路走得快时约莫要一刻钟,皇后有凤辇,而其余妃妾们是需步行过去的,我见着她们似乎都比平日高了一截,心中还有些疑惑,却只见玉奴嘴上挂了一丝微笑,心想这丫头铁定知道些什么,于是趁她扶我时轻轻捏了下她的手。 我上了凤辇之后,玉奴站在边上道:“起。” 然后我坐得稳稳的,开始明目张胆地打起了瞌睡——毕竟如今我最高,谁都看不见皇后失仪,好说也能睡个一刻钟呢。对于一个孕妇,不能要求太高。 凤辇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我依靠在座位上,跟着凤辇晃晃悠悠,不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打得难舍难分,神思也飞得很远,飞进了一处温柔乡里。只一会儿我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似乎在梦里,凤辇停了下来。 “皇后?”我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到朕的御辇上来罢。” ——我的凤辇停了下来。然后轻轻被搁到了地上。 凤辇落地发出金石之声,我一下惊醒了。 四处环视发现众妃均在行礼,然后我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叶辰朝已打扮得很妥当,极具帝王之气、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 现在四处有些沉默了……我也不知道她们沉默多久了…… 这种情况,就很尴尬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臣妾见过皇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我还是下了凤辇,对叶辰朝轻轻一福。 叶辰朝着明黄燕服,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龙口叼着夜明珠,又有日月、山川、河流、华虫章纹,头戴玉冠,南浦珠簪住黑鸦鸦的发,显得很有精神。年轻的皇帝长身玉立,龙章凤姿,一双笑眼将我望着,真真眉目含情,说他不爱我,我都不相信…… 都是好兆头…… 我胡乱这样想着,就听他用低沉好听的嗓音说道:“梓童过来。” 他从未叫过我梓童,这么一笑、一叫,竟然叫我老脸一红。也不知道为何,今日见到他的模样,与往日格外的不一样…… 他的妃妾们都深深的福身,不敢抬头看。我们身边跪着一众人等,唯我二人站着。 我莲步轻移,缓缓走到他的身畔,与他并肩。 “起身罢。”他对行礼的众人道,“梓童与朕坐一部辇。” “是。”我略略抬了下肚子,答道。 他搀着我,走上他的御辇。 “起——”纪谷叫道。 御辇晃悠悠地走起来了。 “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能睡着。”叶辰朝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头,笑嘻嘻地说道,我耳边都是他呼吸打出来的热气,痒得很。 “我寻思着,应该没人能看到我在上头打瞌睡,却不曾想,竟然碰上了你。”今日是皇嫂回来的好日子,我也好脾气的和他说着话。 叶辰朝今日眼神竟难得的多情,被他一看,我有些半羞半恼,“朕端庄贤淑为天下表的皇后,竟然偷偷睡觉,啧啧。” 我歪头假装看外面风景,不搭理他。 “最近在忙什么呢?”叶辰朝难得的关心起来他的后宫。 “养胎,吃药膳,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和你的妃妾们一起商量往宫里补充秀女的事儿,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逗弄一下你的宠妃。心疼吗?” “心疼啊,心疼你啊。”叶辰朝笑道。 我心头一动,硬生生将心潮按捺下去。 ——不要信他的话啊,臻娘。信他的话,你当真就是犯傻了。 他有他的天下苍生要管,怎么会心疼我呢?我算什么?不过是先皇赐婚难以拒绝的一个包袱罢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 人要有自知之明。 人…… 可我的心是肉长的啊,又怎么会不痛呢?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我对叶辰朝怨如此深重,也无非是因为我有缘一入相思门,他却是个槛外人罢。 向太后请过安,大家便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哀家听说,皇上为老大媳妇赐封号啦?”太后笑吟吟地问,“是,儿子给皇嫂追封号,‘孝毅’,并在江南岸,赐下三百倾好地。儿臣以为勇毅如皇嫂,这个封号再合适不过。” “哀家也觉得好,许久都未见她了,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一个女人,偏在前线。保家卫国的事,怎么让她一个女子家去做呐。”太后有些埋怨的语气说着心疼的话。 “皇嫂将门虎女出身,最爱的不就是塞外风光吗?”庄赐大长公主道,“她这么自在的,看着我倒是羡慕呢!” 我轻轻白了她一眼。庄赐乃叶辰朝三妹,自小身子不太好,没想到连心也不太好,竟然拿皇嫂说事儿。好歹大皇兄也是她亲兄长,想像皇嫂一样,岂不是乐得当寡妇? 太后也不喜她借题发挥成这样子,神色也淡下去。庄赐好似没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叶辰朝的大姐庄禧暗中扯了一下庄赐衣角,让她别再讲了。 “不知塞外的风有没有把她吹黑,很该宫里配些脂膏送去给她用的。” 皇上指着我笑:“皇嫂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你竟要给皇嫂配脂膏?” “你不懂女人家,无论手里执枪戟还是纸笔,都是要用脂膏的。排云,你去准备些内务府新配的脂膏,一会儿皇嫂去我那儿时我再给她。”我算了算,“口脂也备着,我也不清楚华南那边气候如何。” “你啊你,”叶辰朝眼见着我和他作对,也摇摇头笑起来,“唯妻子难养也。” “所以皇上要励精图治,将我大齐治理得井井有条,成为锦绣之邦啊。否则您怎么养这么一大家子人呢?”我皮笑肉不笑。 “朕可不看好你的钗环脂膏,不如朕赐下一柄趁手的兵器,想必皇嫂会更喜欢。” “好歹还是皇上呢,难道你送了兵器,我就不能送脂膏了吗?两厢并不矛盾嘛。” “好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叶辰朝笑道,“就依梓童的。朕难道对自家人还小气不成。” 太后嗔怪道:“你们两个打擂台,还要扯上你们嫂子,真是混不吝!”然后我就蹭到太后身边撒娇去。 叶辰朝眼中似乎也有对昔年我二人唱双簧的怀恋,眼神很温柔。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寅时三刻,皇嫂才进了宫。皇兄当年追封为王,皇嫂的位份就已经抬到王妃。因此她用的是王妃的仪仗,她母亲孟夫人用的是一品诰命的仪仗。叶辰朝只在后宫略坐了片刻,就去前朝了。朝中大臣们早早就到了, 孟氏一门如今光耀极了,这姓氏将会载入史册,与大齐同寿。 “臣妇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嫂对我盈盈下拜,丧夫的哀痛、在华南数年的光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看起来仍是那样充满活力的样子。却又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她眼里有华南的风情,有和深宫女子不一样的阅历。 我下了座位,亲自去迎她:“皇嫂可算是到了,我们都等着你呐。” 皇嫂见了我也很激动,我俩牵着手,让她坐到了我的身畔。她被我扶起来,又惊又喜地看着我的肚子道:“娘娘有喜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来,你坐着,咱们慢慢聊……” “华南爱吃辣,我年少时也曾跟着父亲驻扎在华南,那边气候又湿又热的,热起来的时候,感觉汗水都黏在身上,风都赶不走。但是秋风又是极飒爽干脆的,冬天也不跟咱们这边儿似的会下雪。前几年又重回华南,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倒是新得的两座城池和华南大不相同!其实那两座城池已经是有点靠西边儿了,那边的人都住在江边,那边的人都住在江边,有高山急水,也有清流激湍,风景极好,但是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易守不易攻。人们建了吊脚楼居住。那吊脚楼说起来也奇怪呢!咱们这些地方是没见过的。因为那两座城之一,池水多平地少,人们只能住在江边,可怎么办呢?他们就想出主意来,用竹子深深插|进江水里,然后用竹子啊木头啊在上面垒房子,房子又靠着树,尽管歪歪扭扭的,却也有两三层高!我也曾上过吊脚楼,竟然很稳!另一座城池,动辄就是高山,森林参差,还有人住在树上。那些地方虽然农作物一年两三熟,那些人却不太会做农活。他们竟然爱种花草,吃野生的蘑菇。月圆夜时,他们就建起篝火,编起花环,载歌载舞烤蘑菇吃。”皇嫂絮絮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后宫里多的是自小就没能出闺阁一步的深宫妇人,她所见的奇事,我们都未曾见过。 尽管她曾离皇后之位一步之遥,但是经历的那些却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风光。我不由一时听得神往。 “那些人不通庶务,也没有文字吗?”太后奇道,“总有会说他们国家官话的人吧?” “这两座城池于我国而言,富饶,若是种上地能一年两三熟,但是他们却不懂如何种地,在他们以前的国家里,这两个地方不产盐铁,是极穷苦之地。又因地形之故,山水隔断他们与朝廷的路,因此这两座城池虽然位于燕国边境,却并未好好打理,也不过是任其自由发展罢了,倒是给了我们可趁之机。因为穷,他们学习文字、官话的都极少极少。” “还是无知害的……”太后感叹道。“所以咱们既然得了这两座城池,就该尽早派人过去,教化那些蛮夷才对。” “既然都是我国子民,自然以后就不是蛮夷了。”我道,“皇嫂跟着军队一路打过去,想必也辛苦极了。会京城的路上,都顺利吗?” “虽然说是我跟着军队一起去打仗,其实不然。我只跟着父亲在帐内看行军图,出出意见罢了。练兵等事我是不沾手的,华南那边有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将,我随着他们学了很多。再者,我抛下功夫已经许久啦,好不容易才捡起来的呢。”皇嫂笑着,她仍是一双温柔的弯弯眼,说起话来比皇兄在时少了几分任性骄傲,整个人像是被打磨过的玉石一样的温和。“回京一路都走的官道,平平整整的,驿站什么都有,如今还真有些太平盛世的雏形呢!” 我无言地握住她的手。她手背看起来还好,握上去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虎口处有很厚的茧子,显然是未曾将功夫落下的证明。手掌上还有些划痕,似乎是受过伤,又结好痂。 不知道她在边疆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她的性子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想必她看到我,也不知道我在后宫里过的什么日子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时光在她身上唯一的留下的印记,就是将她打磨成型吧,然而打磨的代价如此之大。 及至到了我宫里,她拉着我的手,问我:“娘娘神色仿佛有些郁郁,不知是何缘故?” “且要与你说呢,我弟弟赵宥在京里犯了事,把允妃的弟弟给打成了公公……”我愁眉苦脸地道。 “打成了公公……是我想的那个公公吗?”她忍俊不禁问道,一张脸像是注入了光辉,我们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一起撇下各自夫君,同聚一宫夜话的辰光。 “是啊,所以前几日才放他出来,皇上说,他这性子,该去前线,把一身力气往敌人身上使……”我皱着脸道,“此事没有出圣旨,只出了口喻,这次你们回华南,他也随军一道出发。” “我明白了,你是想我帮你看顾着是吧?” “是呢。从小当个宝贝似的宠着,结果长大了跟头蛮牛似的。”我苦笑道,“他倒不是不能吃苦……哎,你只当是一个姐姐的多心吧。我的亲人所剩无几了,宥儿去了华南,我又管不了他,只能烦你多操心了。” “和我你还这般生份。”她倒是显得很自在,“你也别绷得太紧了……我刚见你就觉得你似乎思虑过重了……” 我苦笑了一下:“你长久不在宫里,不清楚我的处境。” “当年……还不是最差的?” 我点点头。 她捏了捏我的手:“你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了,不比以往,开心起来,孩子才会好呢。” “我知道的。” “还记得辰霖当年还在时,两兄弟赛着法儿对咱们好,转眼都六七年了。”她伸出右手来,手指修长,掌心却诸多伤痕。看起来有些毛糙。“你不比我,辰霖去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一劈为二,一半已是随他去了,另一半还飘飘荡荡活在人间。若当年陛下不允我去华南,为大齐镇守边疆,我也许就追着辰霖去了。我是忍不了一直在后院里的。”她忍不住笑了。 “我还记得皇兄出去跑马没有带上你,你硬是三日没给他好脸,连门都不让他进。”大皇兄和皇嫂的趣事说个三日也说不完。 “是啊……我若是知道,我夫妻二人缘分那么浅,一定日日都粘着他。娘娘可勿要重蹈我的覆辙啊。”她以一个未亡人的诚挚眼神看着我,我突然有些绷不住想流泪。 “今日,嫂嫂不妨在我宫里住下吧。明日还要给大皇兄上香呢。若是从宫外赶来,指不定多累呢。” “也好。我不与你拘礼。” “我还想着,不知华南那边风大不大,看你的样子,却不见得被风吹黑,倒是手有些练功磨出来的茧子——早命人给你备下了些脂膏,你下次出去前记得带上……” “不愧是要做娘亲的人了,现在事事都替别人想着。” …… 大皇兄当年离京时,皇嫂和他上演十八相送,对骑着马一直追着他跑的皇嫂不厌其烦地道:“哎呀你别是想跟着我一块儿到黄河边上去吧!” “我不跟着去,怎放心啊?你若是半路上勾搭了个小姑娘回来呢?”皇嫂不依不挠,驾着轻骑,轻轻一夹马肚,马儿跑得飞快,很快就跟上了大皇兄的车马。大皇兄督粮,因此车马都不快,她很快就与大皇兄并肩而行,大皇兄笑道,“我去拐个小姑娘回来与你做伴儿难道不好吗?” “不好!呸!”皇嫂笑着呸他:“你若是找个小的回来,我日日找她练功去。看你心疼不心疼。” “人家都是娇娘,哪像你,说不过人就举拳头的……没意思,天依,真的没意思。好的我不会带小的回来。”看到皇嫂又举起了拳头,大皇兄理智地改口了。皇嫂露出满意的表情。大皇兄最后温柔地道:“天依,快回去吧,你已经送出京城五十里了,回宫天都要落千两了。” 皇嫂一步三回头地说:“可我舍不得你呐……” “快回去!”大皇兄甩了一记空鞭,他座下的马跑得更快了,登时将皇嫂甩开好长一段距离,他笑道:“等我回来,咱们生个大胖小子陪父皇玩儿。你别乱跑了,好好养身子。” “我身子可好了!倒是你,什么时候腰不疼了再说吧!”皇嫂掉头就走,临走还摔下一句铿锵的话。 “啧……我是骑马伤到了!你这小女子!竟胆大至如此地步……” 两人就此别过。从此天上人间,永不相见。 皇嫂和我说起过当年十八相送,送出京门五十里的故事,她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又仿佛笑着的只是个空壳子。 她还笑着说,如果早知是生离死别,就该死皮赖脸跟着皇兄一起走的。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但是,叶辰朝又怎能和大皇兄相比呢? 叶辰朝,哪有大皇兄对大皇嫂一般,对我用情至深? 晚间,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肚子里咕噜噜的,我将手放在肚子上,腹中孩子踢了我一脚。 我轻轻拍了拍肚子,“跟你爹似的不乖。” 肚子又“咕噜”地叫了一声。 “哟,还带反驳的?” “咕噜——” “玉奴!”我叫道。 “娘娘,怎么了?” “我突然馋牛肉面了……不知道厨房现在能做面吗?”我摸着肚子,感受着它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咕噜咕噜”,面无表情地道。 用完牛肉面,晚间却感觉不太舒服,竟是没能安睡。第二日起床一看,眼下青黑一片。 叶辰朝上完早朝来我宫里,一看我却打趣道:“怎么,皇后昨晚是被谁揍成了这样?朕要去收拾那人。” 我指了指肚子:“半夜里还不乖,咕噜噜的直叫唤,馋,想吃牛肉汤面。”又指了指眼底下的青黑,“你这孩子,以后得好好管教。” 话还没落地,叶辰朝笑眯眯地摸着我肚子:“孩子乖,多吃点长得快,想吃什么就告诉你母后,咱们家御膳厨房十二个时辰都有人。” 我顿了顿,问:“刚刚是谁说,要收拾打扰我休息的人的呢?” 皇帝温和地问身边伺候的人:“朕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皇上您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玉奴首当其冲的摇摇头。 “一定是娘娘听错了。”碧霄用了肯定的语气。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娘娘,您看这朵珠花今日用可好?又圆又润……”话题成功被排云茬过去了。 孕期的我记性尤其的不好,不一会儿就忘记方才想说的是什么了。 “珠钗不错,就用这个罢。明日我想穿得素净点儿。” “王妃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我问玉奴。 “都是妥贴人过去照顾着的,也按照您的吩咐,为王妃娘娘准备了没上过身的衣裳。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叶辰朝略坐了一会儿子,皇嫂便收拾好出来行礼了,“臣妇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她穿着一袭玉白云锦袍子,是今年宫中新制的款式,显得很素静,长发以一根玉兰簪挽起,脸上扑了一些脂粉,眼圈儿却有些红。 “嫂嫂请免礼。”面对大皇兄的遗孀,叶辰朝似乎还是多年前那个二皇子,温文和顺。“可用过早膳了?” “已经是用过了。” “那咱们一道过去罢。” 未央宫门口,停着御辇、凤辇,额外还有一两抬的小轿子,皇上对已逝皇兄的尊重,就连对他的遗孀也足够敬重。 大皇兄是葬在先皇陵墓一侧,随着先皇享些后世烟火,也是先帝怜他去得太早,又无子嗣,为方便时时探看,西边宫里也辟了一个宫殿出来,专事祭祀之事。不光大皇兄的牌位在,祖宗们的牌位都在这里。叶辰朝不说是每个休沐日都会来这边看看,也是经常一个人过来。 桐太妃因为位份太低,无法摆在这里,受龙子龙孙的祭拜,但叶辰朝也专为她开辟了个小房间,命人看护着的。这件事是我与他的小秘密,连太后都不知道。 “就是这儿了……”叶辰朝表情很苏牧。 我很少到这边来,觉得西边阳光不甚好,兼又在此地供奉各路祖宗,怕自己一时不慎得罪哪路神佛,反而引来怪罪,因此看着这个宫殿,还有些陌生。皇嫂也随我一起,打量起这座宫殿来。 形制与其它宫殿都仿佛,宫殿却显得十分冷清,人烟罕至,伺候牌位的下人们又是一个比一个的沉默……只有青烟袅袅而已。 在此处的太监宫女们都作和尚、尼姑打扮,庙宇深深,只有扫阶前黄叶声、经书声、雨打芭蕉声罢了。 我不由想起了我“做鬼”那段日子。 那可真是充满人间烟火味的“鬼生”。 袅袅云烟,是玉奴用玫瑰露熏出来的蒸汽,上的香烛一概进不了我的肚子里,偶尔小憩后有饱腹感,是玉奴趁我睡着了赶紧给我灌两口燕窝粥、养胎茶的缘故。因而时时都有溺水的感觉,甚至让我回想起记忆深处的溺水经历…… 我与腹中胎儿能活下来,全仪仗我的不省人事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皇上真是有心了,”皇嫂道,我们一起缓步走进去,“这里供奉的都是历代帝王,您不光让辰霖葬在父皇身边,还在宫里为他立牌位,时时探看……恩宠太甚了。” “朕的兄长,怎样的哀荣都不过分。”叶辰朝有些干巴巴地道,“朕不想在太庙祭祀一场,因此设了这么一个所在——开太庙祭祀,劳动的人太多了。依着兄长的性子,也未必喜欢见那些人,因此我们自家人在宫里私祭下罢了。” 叶辰朝的表情,没有什么起伏,语气却不大对。 说是哀伤,今日来上香,原本就该哀荣以对的,大皇兄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和叶辰朝幼年的感情却不见得那么深。叶辰朝并不是一个多么敬重兄长的乖弟弟,他甚至有些不耐烦兄长对他的照拂。但他幼年温和,从不曾表现出来。我作为局外人,看他两兄弟,倒像是街坊邻居那样的相处,并不曾感情好到能一起爬树捉鸟,插科打诨,肝胆相照的那种地步。 也许唯一能解释他赐下如此哀荣的原因,就是血浓于水吧。 ——失去了才知道有个兄长的可贵,每次回忆起那些点滴就不由自主想要多赐些好处于他。 两人年岁相差就三两岁,大皇兄在我们面前也着实没有当哥哥的样子。我私心里一直觉得大皇兄不太适合做一个皇帝,我甚至觉得叶辰朝也是这么想的。大皇兄更适合浪荡人间,他想必会更快乐。但是当初叶辰朝封王,离京时,他也未曾表现出对皇位有一星半点儿的热爱,相反,我们去封地的行程匆匆,巴不得快些去往无人管束的封地,像是身后有恶犬追似的。 皇上唯有二子,一子被打发去了封地,另一子岂不就是无冕太子了? 京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烈火烹油……在叶辰朝离京时,大皇兄几乎是被烈火架起来烤。立他为太子的呼声绵绵不绝。 父皇都连着发了几次火,才稍稍解了这个局。但是太子未立,诸方人马都心头攒动。 唯有大皇兄以风为马的情怀不曾变过,任他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 叶辰朝也用冷静地面对那些或遗憾或热切的面孔。 两兄弟没有因为皇位起矛盾,兄有兄样,弟守弟规,比起兄弟相残的历朝历代,这兄弟二人可谓是一股清流了。 我没来得及多想,是哪里不对,就跟着他进入了正殿。正殿里供奉的就是先祖们。进入偏殿,才供奉着皇兄的牌位。 甘王叶辰霖。 一个人,从出生,就鲜活的不得了,他热爱生命,热爱山川湖海,有爱人。 现在却化作碑牌一块,活在亲人的记忆中。亲人何时忘记他,他就是真的死了。 “辰霖啊,”皇嫂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微笑,“依着他的性子,只怕觉得牌位也无需立,找块荒郊野岭,让他看看不一样的景色风光,他才高兴呢。” 皇嫂上了三柱香,将香烛插上去的时候,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那块碑牌,玉白的指尖勾勒着碑牌上的名号,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皇兄一直都将臻娘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似的疼,”叶辰朝道,“不知道臻娘你还记不记得?” 我闷闷地道,“是极。大皇兄无论是对二姐姐还是三妹妹,都不曾如对我一般。”我与大皇兄的关系很亲近,甚过大皇兄与叶辰朝。 ——毕竟,对着一个时时刻刻都温文尔雅、端着架子的弟弟,哪有对着会说会笑的小美人儿开心? “此处有玉楼春吗?”皇嫂突然问。 玉楼春乃是名酿,滋味醇厚,喝一口唇齿留香。 “王妃稍等。”纪谷鞠了一躬,对下头的小的们传达命令去了。 “我原是不知道的,辰霖好酒,酒后爱读诗书,醉里看什么书都只是点头,我有次忍无可忍了,去他前头看,没想到他竟是睡着了。还跟鸡啄米似的呢。” 酒很快就来了。 皇嫂斟了四杯酒,两杯摆在我夫妻二人面前,两杯她自领了去,走到大皇兄牌位处,将两杯酒互相碰了一下杯,然后执着一杯酒慢慢地在大皇兄牌匾周围倒了一圈儿,一边絮絮说道,“这是你最爱的玉楼春了,再陪你喝这一蛊,我就要家去了……刚从华南回来呢,我父又为大齐打下两座城池,我只希望我也能如此……马革裹尸也不怕,你都在下面等我呢,我还能怕什么呢……”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轻得要飘走。 我与叶辰朝,对视了一瞬,就移开了目光。我啜饮了几口玉楼春,就见叶辰朝对纪谷吩咐道:“可有别的酒?娘娘月份渐渐大了,也不好喝这么烈的酒了。” “还有御膳厨房用陈年封好的雪水、今年的新桃制成的桃花酿,奴才方也一道带来了。” 桃花酿粉红粉红的,用一袖珍的白瓷瓶盛着,相辉相映,人还未饮酒,已经醉三分。 皇嫂还在絮絮和皇兄说着话,此刻我真希望如果人死能够复生,抑或是人死后还能听到亲人对他的思念之语,该有多好。皇嫂兀自轻声说着这些日子她过得如何,没有人回应,只有穿堂风轻轻拂来,像是熟悉的枕边人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为她拂去颈边碎发。皇嫂拿着手绢拭泪,眼中已无第二人。 叶辰朝面上浮现几分恻然。他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袖子,对我压低声音道:“皇嫂这般模样我们还是暂避的好。” 我点点头,于是扶着还不甚明显的肚子,和叶辰朝一起起身去了此殿后院,过门槛时玉奴她们格外小心地搀了一下我。 我低头看了看肚子,越来越大了,过了四个月之后的每一日肚子都在长大,似乎睡一觉起来就大一圈儿,导致我行动也越发不灵活。 这个宫殿原本是留着预防皇上兴致所至留朝臣夜谈,给大臣们备下的,因而自成一体,和别的宫殿形制都不太一样。因为先皇和叶辰朝的妃子都不太多,因此西宫用到的时候极少。 此宫虽已改做私祭之用,但也常年安排人在此处撒扫庭除,何况这里也有些“尼姑”“和尚”,倒是把后院整理得欣欣向荣。 此处有绿竹漪漪,汉白玉石桌石凳。纪谷殷勤地在我落座前帮我铺了一层毛毯在石凳上,我承他的情,对他一笑。 玉奴她们上前来斟酒,御膳厨房的小太监没多久也送来了一些陪酒的小菜。卤牛肉,切成透亮的薄片,撒点白芝麻和香芹,清清白白的看起来格外有食欲,酸辣牛肉也上了一碟,各色时蔬小菜都备了来,还有些往日爱用的糕点。层层叠叠摆了二十几盘。俨然不只是为我们准备一点配酒的菜品,而是正经的一顿餐食的模样。 “来,陪朕喝两蛊。”叶辰朝道,“不必你们在这儿伺候了,都下去罢。” “是。”一时之间,走的走,退的退,没一会儿就见不着一个人影了。 不知为啥,我看着叶辰朝打定主意要不醉不归的样子有点害怕,正想让玉奴留下,叶辰朝就开口道:“玉奴,你也下去。” 我只好把快到嗓子眼里的话安静地吞了下去。 触目可及的地方都没有第二个人了,也不知道他们都退到哪里去了,我左右环视着,也不知道怎么和叶辰朝单独相处了。 明明小时候,我都渴望着支开所有人,和叶辰朝单独相处的啊。 “朕许久未来看皇兄了,”他抬眼看我,手指捏着酒樽,“你可知道为何?” 我想也不想地问:“为何?” “因为你被逼疯了啊。”叶辰朝饮尽一樽酒,对我道。他声音很轻,带着玉楼春的酒气,淡淡地跟我说,因为我疯了,所以他很久没有来这里。 我两眼茫然地看着他。 “朕有时候想过,是不是朕对你不好,朕对你不公平,朕宠妾灭妻,可是,朕未曾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为什么,会那么恨朕?恨到你都以为死了——难不成,朕活在这世上,你连人世间都憎恨了吗?” 叶辰朝的问话,让我血都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樽酒,仰起头,干脆地喝了个干净。 据我所知,叶辰朝酒量不该有这么好的…… 果真这一杯下去,他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水光。 “你怕朕?”他稍微往我的方向倾了一点儿,我被他的模样吓到了,他靠过来的时候,我差点跳起来。“我以为……这世上谁都可能怕朕,只有你不会怕我。”他眼中失望溢于言表,“我在人前,处处给你尊荣;在人后,也未曾对你刀剑相向口诛笔伐。臻娘,你为什么怕我呢?你能不能告诉我?” 做皇帝那么久了,叶辰朝,只怕再没用这么低三下气的语气求过谁罢。我如是想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我定定看着斟满了桃花酿的酒樽不做声。洁白的杯盏映着泛红的桃花酿,像是少年人的心事一般清澈见底。 “你的确优待于我。我承认没有哪个皇后像我一样懦弱,却仍活得好好的过。”我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自从叶辰朝登基后,我总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对他,我从来没有被教导过如何做一名皇后,在接手内务府后茫然无措的时那个阶段,叶辰朝亦是在前朝为案牍所劳形。 我们俩同时忙得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那时却传来了明妃流产的消息。我觉得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似的。 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叶辰朝没有说什么,我们都只当是明妃的确福薄,没留住孩子,那时我虽可怜她,却更加心疼叶辰朝,同时懊恼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怀孕。朝廷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后来思贵人羽贵人接连流产,叶辰朝听到妃嫔有喜时有多开心,得知他们流产的消息,面上就有多冷。朝臣都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对着后宫施压,允妃便是那时候入的宫。 我虽然并没有做任何对不住他的事情,更没有加害于他的子嗣,却在面对他冷硬的眼光时有些怯怯。总觉得她们流产是我照顾不周引起的。 叶辰朝迫切的需要一个孩子来稳固民心,但是孩子却没一个能留住的。 ——说出去不是我干的缺德事都没人信。 皇帝气盛,皇后气短。这后宫平衡不在,宠妃就爬到皇后头上作威作福,允妃前几年进宫时,排场是所有嫔妃里最大的,她以此作为倚仗,暗中已为众妃首。如此恃貌傲物,也亏得叶辰朝为了子嗣能宠得下去。 而我,作为一个难见圣容的皇后,真真硬气不起来。 叶辰朝,似乎很早前就对我有心结。 我也只不说出来罢了。 当初他指着我鼻子骂我:“至玉者宝,至坚者臻,尔有何宝,尔有何坚?”都是背着外人骂的。 我大概也是知道他在怒我不争。 叶辰朝人前对我都很好,却用手段将我的自尊心都踩入了泥里。 摇尾乞怜确实可怜,我宁可被自己逼疯,也不能容忍自己再退下去了。 “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之间成了这个样子。皇上圣明,能告诉我吗?” 他给自己倒酒的模样,显得特别可怜。 我诚挚地看着他,想要求一个答案。他眼帘微垂,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点出来,想来是有些微醺,他颤抖地拿龙袍去擦桌上的酒渍。 我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没怎么用力地推开他,然后掏出手绢擦去酒渍,要坐下时,他拉住我的手,有些委屈地环住我的腰。 长睫毛的倒影打在眼睛下方,很明显能看到眼下熬夜熬出来的青色。 我惊讶大过惊惧,没能躲开。 皇帝不好当。叶辰朝本不必这么操劳的。 他抱住我的腰,头靠着我有些挺起来的肚子,头歪着,眉头微微蹙起,呢喃道:“朕不想的……自私也罢,狂妄也罢,朕真的不欲和你离心。……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桐太妃娘娘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朕心里发过誓,长大以后,一定让她享清福。” “朕很清楚,太后娘娘对于太妃娘娘的恩情。但是太妃娘娘,过得太苦了……” “她很年幼的时候就进宫里来了,规矩都学得很严谨,有了我之后她也照样干活,直到被德妃娘娘发现她有了身孕。她一点都不自得、她将自己的地位看得很清楚,不该得的,她也一点都不沾。在宫里的花销得多大?何况她到死都没能得到先帝的垂青,得到一点儿位份,她一直以来都是宫女分例……后来太后娘娘从她的分例中拨了些给太妃,就这也让太妃娘娘感激不尽了。她总是竭尽所能给我她能提供的最好的。我本来以为,等我大了,封了王侯,可以找娘娘们说说情,让我携母上任——后来就没机会了。” “他们将桐太妃从我身边夺走,换回来一个你。” 他苦笑着说。 “他们”就我知道的而言,根本不存在这么样的人。 所以叶辰朝说的,大概就是命运吧。 我将他推开,抱着肚子默然不语,这些话,叶辰朝也憋了很多很多年罢。 他除了和我说起,还能和谁说呢? 没有了。 皇帝是一份孤家寡人的职业。 桃花酿真香,细细品来,有一丝苦涩。 恍如人生。 “当初父皇降旨,我心中很欣喜——我甚至觉得,你的心情与我的是一样的。”他明明已经有了醉意,却还举起了杯,“我很早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和我的姊妹不同、和先皇后赐下来教导人事的宫女不同……和所有人都不同。你是独一无二的。” 而我关心的重点在于——叶辰朝原来有教导宫女啊…… “我为何不知道你有教导宫女这回事……?” 我看他已然醉醺醺的了,假装很自然的问起。 他眼睛看着我,又好像看的不是我,眼睛里光亮灼人,脸上都泛起害羞的红晕,他手撑着下巴,露出一个笑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因为我没有收用。我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我总算知道新婚之夜我们折腾那么久始终不得其法的原因了…… “你是独一无二的啊。”他的手似乎撑不住歪着的头了,破罐子破摔地换成歪头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的造型。 先是看着我笑,后来眼泪却流了出来。 “你不要怕我啊。我不害你。我舍不得的……” 我万万想不到,摇尾乞怜的,变成了叶辰朝。 喝醉酒的他,像是一个小孩。 笨拙的记着很早以前想要报复的事,后来等他登基,却发现当年想要报复的命运,现在早已被他攥在手里。想要回报的,却已经等不到他了。 他就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从刚登基时的茫然无措,到现在怀着一颗励精图治的壮志雄心,叶辰朝渐渐变得我都不熟悉了。可是现在,他无能为力的样子,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我只是不熟悉那个运筹帷幄的他。 我最熟悉的是对很多事情都束手无策的他。 而这正好是他想要摆脱的,却又不舍得舍弃的一部分。 少女情怀总是诗,面对叶辰朝英俊的面孔、温文的气质,十二三岁的我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他的身上,而我却得不到相等的回馈。我当年,是暗中许了芳心,而他约莫没有。 感情这种事,是极难说的。 皇嫂和皇兄,是感情来得正正好,他们是相爱的。 而我与叶辰朝当年,只是我暗恋他。那时候我们俩年纪都还小,先皇赐下圣旨,我是求得其索,他约莫是……不舍同甘共苦的小伙伴离去罢。 我越发觉得悲哀。 承认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很难的事情。连这我都敢于承认了,还有什么难事会困住我赵宝臻的呢? 到现在,我都不肯定,叶辰朝是爱着我的。 我对他的爱,也在这几年的功夫消磨殆尽,看来我与他终究只能有缘无份啦。 不知道为什么,想通了这一节的我,还有点轻松。 历代皇后史,都有教如何做好一个皇后,却没有一本书能够告诉我,怎么做叶辰朝的妻子。 我只能照本宣科地爱他。 这样也很好。 这样够好了。 帝后之间不止是夫妻,也是君臣。 皇后之位,高于众妃嫔,是妻,却也是臣。 是臣,偶尔也会有不臣之心。 做你想做的,儿女情长这种事…… 我看了一眼醉酒中的叶辰朝。 ——儿女情长这种事,也该搁浅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叶辰朝枕着桃花香,却好似睡着了。 我与他贴得极近,他呵出的热气,打在我的酒樽上。微微泛红的桃花酿,被他的气息带起涟漪。 这里极静,我与他方才的对话好像都不曾存在过。我似乎还能听见时间流动的声音。 我悄悄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还在安睡。他生气时会皱得连在一起的眉头现在舒展开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微眯,长长的睫毛偶尔有一点颤动,不知道是不是有风拨动了他的睫毛。看起来俨然安稳地小憩了。高挺的鼻梁,往下是开心的时候笑起来有梨涡的脸颊——他总是担心梨涡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皇帝的威严,所以常常强忍笑意化作嘴角一个淡淡的微笑;再往下是上薄下厚的唇,笑起来是极标致的。 我伸出手去拿着他手里握着的酒樽,微微抿了一口他饮过的玉楼春。 酒味醇厚,绵绵的涌上来,后劲却源源不断。只一口就让我浑身发热——这是大皇兄最爱的酒,我和叶辰朝是两个渣渣,大皇兄一日能饮两壶,叶辰朝只能饮两杯半。 我一口足以。 还是桃花酿好喝。我晕晕的将叶辰朝的酒樽放下,又喝了一口桃花酿。登时浑身就暖和起来了,我微微闭上眼,一只手稍微撑一撑额头,在暖风中还有些微醺。想起什么似的,我欲将叶辰朝的酒樽重新塞入他的手中,打算营造出一种我与他不相干的假象,刚触碰到他的手,就被他一下子捉住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将酒樽拂了下去,发出哐当的响声—— 与我十指相扣。 他竟是没有睡着,眼神有些迷蒙,执起我的手,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醉后有些茫然。却觉得体温有一点升高,头晕晕的,像是枕在晒透阳光的棉花上,不觉也要歪在他身旁,他半睁眼眸将我望着,然后对我露出一个极亲近的笑来,“臻娘。” “嗯?”我懒洋洋地回道,他勾唇笑。“我们去看星星好不好?” “看星星?” 一句简单的话就将我震醒。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莫说星月,连云都没有。 “你喝醉了,来人呐,纪谷——” “我没醉!”他瞪大眼,委屈道,“你都跟皇兄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怎么不和我一起赏花赏月赏晚星?” “可是……”这是白天呐。 “没有可是!”叶辰朝道,“一会儿就晚上了!来人!” 刚刚打断我叫人来的是他,现在叫人来的也是他。 皇帝心,海底针。 皇上叫人来,伺候的人赶紧有条不紊地走了上来。也不知道他们先前都藏身哪里的,玉奴也乖乖巧巧地站到我身边来了。 看着叶辰朝不同往日的模样,她对我露出了一个笑,我悄悄咪咪地扯过她来,哭笑不得的道:“他喝醉了,现在跟小时候似的,吵着要看星星看月亮……” 玉奴听了简直想笑,赶紧低下头去。 “纪谷,架梯子。朕要和皇后上屋顶去!”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叶辰朝现在的模样极具欺骗性,他走路一没有跌跌撞撞,二是说话思路还很清晰,三是喝酒也不上脸,现在就和日常吩咐是一样的。 我觉得有必要阻止一下,毕竟我是个孕妇,上屋顶这种活动太不适合一个孕妇的设定了。 “皇上,”我扶着肚子,特意做出腰很累的模样,“妾身有些不方便呢。” 万没想到他定定看了会儿我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个羞赧的微笑,一点都不像小时候那个温和的辰哥儿,也不是平日里威压的皇帝,他害羞地一把抄起我,打横抱起,吓得我赶紧抱住他的脖子,万一摔下去可不得了! 他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对纪□□,“还在等什么呢?” 纪谷赶紧命人去找梯子,我急了道:“你放我下来!大白天的这像什么样子?若是叫大臣们知道,可就贻笑大方了!纪——”谷字还没出口,纪谷就跑得消失不见了。这群太监!帝后有争执时恨不得自己脚下踩着风火轮,能跑多远是多远。也不想想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平时是多威风的人,这种苦力活的小事,哪里劳动得了他? 叶辰朝温柔地笑道:“不要怕我,朕不会伤害你的。” 不是伤不伤害我的问题……君子不入危堂,不坐垂檐。我正要相劝,却看到他眼神格外的坚定,已然不是我能劝的了,再说,我劝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用力抱住他,一只手将快蹦到嗓子眼的心按了回去,他笑得胸腔跟着震动,我鼻翼间都是他惯爱的沉香味道。 几个小太监扛着梯子飞快地搭好,纪谷跟在他们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倒像是他也忙了一场似的。 叶辰朝的心跳“嘭、嘭、嘭”,年轻有力的皇帝每走出一步我的心都是悬着的。 先有小太监一溜儿爬上屋顶铺好毯子,免得污了皇帝的衣袂,接着有太监扶好梯子,叶辰朝大亨抱着我,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爬上了屋顶。地下一圈儿人站着,紧张地看着我们上了屋顶。 往前走了一些,叶辰朝将我放下,好在起伏不是很大,我手都有些出汗了,叶辰朝笑着执着我的手,他的手干燥且温暖,握住我有些濡湿的手。 “朕就稍微放肆放肆……”他解释道,“臻娘你不要太紧张了……朕牵着你的手,不会掉下去的。来——这边走。” 我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叶辰朝知道我有些恐高的。 如果他对我没安好心,此时没什么人,他大可以放开手让我自己走,可是他却握着我的手,帮我提拉着裙摆,以皇帝之躯,做着再卑微不过的事情,带着我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中央。然后走到我的侧边,一手托着我腰,一手拉着我的,服侍我坐下,自己也干脆坐在我旁边。 “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也没什么吧?”他简直再贴心不过地问。我咬着唇,有些小生气地看着他,他笑嘻嘻地双手捧住我的脸,“看你,脸都吓白了。朕在你身边,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的眼神再真挚不过,喝了些酒的他,却显得比平日更加温和了——我仍记得我病中,他一脚踹开一个宫女的事情,叶辰朝本不是那么残暴的人,却没想到这么下得去狠手、也那么能放狠话。 “这么高——太危险了。”我好容易才缓过来,对他的行为很不满意。 “朕想着,你一直都在未央宫——很久很久没有带你出去过了,小小一个宫殿,你怎么住得开呢?肯定憋很久了罢……”他好脾气地说,“以前,朕还能带你去封地上跑马。如今我们都各有各的不便——这西宫平日也没什么人来,风景倒是好的。你喜欢吗?” 叶辰朝所言非虚,然而这并不是带着皇后爬楼顶,大白天就要耍赖看星星的理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蜗居在未央宫里,怕是看不到这般好风景罢!你看,那边是朕的养心殿,你的未央宫,两宫形制都是仿佛的。遥相呼应。那边是御花园,朕小时候最喜欢去御花园里摘一些花,回来给……”他瞥了我一眼,话锋一转:“给父皇、娘娘看的。” 虚伪! 明明是摘回来给我的。 只不过后来被先皇夸赞有兄妹之爱,所以就时常摘花回来罢了。 我撇撇嘴,没说什么,却瞥见他眼角的笑意。 玉奴利索的带着一件鹤氅披风爬上来,叶辰朝搂着我笑她:“怎么,这都春末夏初了,你还怕你们主子受凉?”玉奴道:“毕竟是要看星星的,更深露重,有备无患。” 叶辰朝赞道:“你看,自小跟着咱们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背地里翻了个白眼,不和喝醉酒的人说话。他自有他的逻辑,现在已经说不通了。 今天看样子,叶辰朝是开启了回顾往昔的按钮。叶辰朝醉酒的模样我见得不多,他也就高兴的时候喝喝酒罢了。 我上次见他醉酒,还是我们大婚时候呢。那时候大皇兄还在,先皇同时赐婚给两个儿子,但礼成是按序齿来的。大皇兄成亲后约莫半年,才轮到叶辰朝与我。 虽然当朝二皇子身份贵重,但架不住头顶还有个爱整蛊、整日没个正形的大哥,叶辰朝被大皇兄带头灌酒灌到走不动路,入洞房都是纪谷背进来的。 他见了我还自顾自的嘿嘿嘿,自己笑得高兴,然后用称挑起我的红盖头。彼时我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听他笑声更是心跳加快,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我喜欢的人,连醉酒都那么好看。 喝了交杯酒,伺候的人帮我卸下头冠,然后就都退了下去,我穿着大红衣冠坐得端端正正,他往我身上一倒,却歪在我的身侧。我低头含羞,他一下子将我也带倒,一揽入怀——微微的酒气打在我的脸上,我方才也饮了交杯酒,他像是追根溯源一样,吻上我的唇…… 他的手在我胸前摩|挲,却对盘扣不得其法、无可奈何。我整个人都酥了过去,想要躲开他的吻。头一歪,他便吻上我的脖颈,我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其滋味更胜接吻百倍。渐渐衣衫半退,灯火摇曳,一室春|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你可还记得,大皇兄当年,偷溜去外面,买了无数的蛐蛐儿回来的事儿?” “当然记得。” “自打本朝建制以来,就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的皇子——咱们小时候,还跟他说好话,让他带咱们出去玩儿,可是朕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才知道!皇子是不许私自出宫的!大皇兄都是背着父皇偷溜出去的,难怪不怎么带我们出宫门,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哪里管得上我们!”叶辰朝说得笑了起来,“有一年,他不是偷偷出宫去找好的蛐蛐儿吗?他告诉皇后娘娘说要午睡,然后向夫子告假,说父皇找他,夫子放了他假,他跟着禁卫军说是奉皇上的口喻要出宫办事——他时常跟着父皇去巡视,和禁卫军都相熟,因此禁卫军没怎么盘查就放他出宫去了,完了他一个人带了二十多个蛐蛐篓子回来,蛐蛐声险些把屋顶都掀翻了——后来还送的咱们宫里来了。但我们都没有他养蛐蛐儿的好手艺,没多时就死了一片。” 叶辰朝说起往事来我也忍不住要笑:“那时是夏天,正是蛐蛐儿多的时候呢,大皇兄还买那么多蛐蛐儿篓子回来。宫里人那么多,何不如让他们捉去?再说,篓子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宫里巧手的宫女多了去,我身边好几个都是会编花篮、篓子的能手……” 可是那时候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只是一个被召入宫的臣女,叶辰朝也只是一个不太受宠的庶子罢了,我们身边伺候的人哪有现在的多? 何况,大皇兄出宫,在那个年纪,显得特别像英雄,因为他是和规则背道而驰的。宫规不许我们出去,但是他偏偏却出去了,回来之后皇后娘娘竟也没能发现——有时候发现了,气得脑仁儿一阵儿一阵儿的疼,想揍,又想到膝下又只这一子,自小就如珠似宝的疼着,终归还是舍不得揍。说与先皇听罢,先皇又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再说,大皇兄也算是有勇有谋了,总比无能来得好。 在我眼里看来天大的事儿,在大皇兄眼里就像芝麻那么点儿大,他永远都散发着天老大,地老二,我父皇老三,我老四的气息,倒叫人哭笑不得。 叶辰朝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眼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感情。 我心知他是在后悔了。 后悔大皇兄在的时候,为什么没能好好培养兄弟情。他们的感情确实不甚亲厚,但叶辰朝其实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他一般记挂在心上的,便会百般体贴。大皇兄走后,我才知道叶辰朝的向往——生在皇家,他想要和兄弟和睦相处,但是作为先皇有且仅有的两子,在他们成年之后,总有不同的力量想要让他们站在对立面,叶辰朝不乐见那样的情况出现,因此先帝给他封王后,他带着我兴冲冲、急匆匆地就赶往封地去了,他正是怕有人忍不住要对他们兄弟二人中的一个下手。 事实上,叶辰朝很为自己有个兄长而骄傲的,虽然大皇兄放浪不羁,然而叶辰朝不知为何,对他很放心。哪怕叶辰朝只做一届臣子,他都会很知足、也信大皇兄会将国家治理得国泰民安。所以当初离开京城时,走得那么干脆利落。 “冷不冷?”他忽然回过神来,捏了捏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蛋。在屋顶上吹着风,又是午时的样子,怎会感觉到冷?风拂过,都是暖暖的。我的鼻尖虽然有些凉,但是身上却是极暖和的。叶辰朝倒是喝了酒,有些醉意,浑身燥|热得紧,和我自然有些温差。他一摸到我的脸有些冷,就皱起了眉头。 “我不冷的,”我解释道,“今日暖和,喏,你看,阳光都出来了呢。晒着很舒服。” 正是,今日出门的时候,天还看不见阳光呢,倒是天空青碧,宛如碧玉一汪,唯独没有太阳,现在太阳却渐渐地出来了,不知先前是躲哪里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玉奴想过来搀着我,叶辰朝已对她挥了挥手,让她别动,玉奴脸上别提多焦急了,估计是见叶辰朝和我两人都是喝了酒的,万一闹将起来,又是在屋顶,没有谁能讨得到好。 叶辰朝扶着我站了起来。 太阳一出来,就给这宫里的朱墙绿瓦镀上一层金光,阳光渐渐驱散阴影与深宫的冷寂,显得生机勃勃。叶辰朝今日穿的衣服虽简朴,但是龙袍哪怕是常服,也是绣着五爪金龙的,能朴素到哪里去? 立在我身边,简直金光闪闪。 我见着金乌一寸一寸升至中空,驱散阴暗,忍不住站起来,极目远眺。——整个紫禁城仿佛都在我们的脚下,我虽是个孕妇,却也涌动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豪情来。说来也奇怪,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什么都觉得渺小了。 天无极,地无极,唯我与众生一般小——我虽已尊为皇后,但是世间万物都是一样的渺小,万物俱在金乌之下蓬勃向上。我在金乌下,叶辰朝亦然。 我虽然对他口呼万岁,却从未觉得,我是在他之下的。 我与他一起长大,我陪他走过他所有的窘境,现在,我是他的妻子。我对他没有对皇帝的那种仰慕,因为一开始,我就和他是一样的。 如今,我更是坚定了我的想法。 极其壮观。 我日日生活的皇宫,原本已经住了十来年,已经有些乏陈可善了,但在此刻,站在殿宇之上,换一个角度看,却又与众不同起来。 看着如此壮丽的景色,我的心胸都好似开阔了一般。 叶辰朝执着我的手,从我身后抱着我,笑道:“方才邀你上来看景色你是不要不要的,现在却又入迷得紧。你看……”他将我大拇指、中指捏成一个形状,金乌甚远,他带着我的手,对着金乌瞄了一瞄,竟然像是将金乌捏在手上了一般。 “金乌在你手,”叶辰朝笑道,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晃,然后带着我的手握住他的手,朗声道:“天下尽在你手。” ——天下尽在我手! 说了许久的话,晒着暖暖的太阳,我却是又开始犯困了。 先前饮酒,倒是配了许多小菜,我与叶辰朝已是用得尽兴了,我便开始窝在叶辰朝的怀里打着瞌睡。 “皇上,您这样身子会麻的……奴婢把娘娘唤醒罢。”似乎有人在说话。 “无妨,过会儿再叫她。纪谷,你去把朕的奏章拿些过来。” …… 我醒时,已是傍晚,天色擦黑,我裹在厚厚的鹤氅里被叶辰朝抱着,暖和得都要冒汗了。 天边一轮月,模模糊糊的悬着。叶辰朝与我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很。 “孝毅王妃已经和朕告退,回将军府去了,”良久,叶辰朝才道。 我无端有些悲伤,“嗯。” “别难过——朕过些日子再召她进来陪你可好?往日,你们就是要好的。” 我也不知这悲伤从哪里来。 想到她就会想到大皇兄,于大皇兄而言,真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而叶辰朝—— 这错落别致的宫殿,每一处,都住有他的妃嫔。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底下最美最好最正当芳华的女子,都会源源不断地送往他的后宫里来。 我苦笑了一下,想什么呢。 怎么,吃的亏还不够,又想把自己的心赔出去吗? “不知何时才能见归人呢……”我呢喃了一句。 叶辰朝抱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约莫是想到了谁是我所说的那个“归人”。 “明妃宫里熄灯了。”我指着某处道,“她倒是吃斋念佛许多年了,也是可怜人。” “在你眼里谁不可怜?”叶辰朝笑道,“独守空闺的都可怜的话,天底下可怜人多了去了。” “所以皇上才要做明君啊。百姓生活的平安喜乐,全寄在你我身上呢。” “是啊,责任重大,路遥而远。”叶辰朝的眼睛亮了一亮,显然我说的话便是他的心里话。“路再长,梓童也会陪着朕的,是不是?” 他难得叫我梓童,最近却有些反复。 星光下他的眼眸格外的深情,我险些溺死在他眼睛里,慌乱地点了下头,权做回答。 “梓童。” 他轻笑。 “朕真想与你白头偕老,”他道。“别再担忧,朕会对你好,会一直对你和孩子好下去的。……前尘往事,我们都一笔勾销好不好?” “若你诞下朕的嫡长子,朕就把这天下都给他好不好?” 我却不答。 白头偕老…… 皇上,白头偕老的誓言,您又和哪些枕边人说过呢? 我的目光依次飘过延禧宫、延和宫、延淳宫、延寿宫,还有未来即将装满的延辉宫……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一连串的红灯笼从西宫蜿蜒走向未央宫。 我与叶辰朝同坐一架辇,他仍旧将我揽着,我们都没有说话,他把玩着我的一缕头发,跟我打商量:“朕……今晚歇在未央宫,皇后以为如何?” “随您。”我有些乏了,也就对他听之由之。 叶辰朝露出一个快活的笑来——我是不知道他为何精力如此充沛,四更就被纪谷唤醒,五更出早朝,又和我们一起去给大皇兄上香,完了还带着皇后爬上高高的殿宇,颇有闲情逸致地观星赏月。 也许皇帝这个职业,就是需要他们这种睡眠不重要的工作狂罢。 一夜好眠,次日叶辰朝没有惊动我,上朝去了。 转眼就到了炎热的夏天。 宫里用冰的份例一早就下来了,我今年特别的怕热,而我因为肚子里还揣了一个,所以我不太敢用冰,正午时也仅仅只着薄薄的两层纱衣,不过一个时辰,俱又都汗湿了。 原本一到夏日,冰山就该摆出来了,可是立夏前后的时候,叶辰朝一日来过后,就彻底断绝我用冰山的念头。 那日他下了朝,惯例来我宫里瞧上一瞧,彼时玉奴刚将盛冰山的冰鉴拿出来清洗完毕,我已是眼馋得要命——孕妇怕热,贪凉。 我从上午开始,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清洗冰鉴,下午时去地窖取冰,心里暗中盘算多少时辰后我就能清凉地坐在冰山旁边看话本儿,望眼欲穿地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满心欢喜地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在宫里先享受着穿堂风,等待他们将冰山摆在我的面前——尽管穿堂风吹来的也是暖风。 玉奴看见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拿了把扇子,隔着冰山为我扇风。 正凉爽了不多时,叶辰朝下早朝了,顺道过来看看我。 “你这边这么早就摆上冰山了?”他道,“御医说过没有,可不可以摆冰山?” 我妄想瞒天过海,顾左右而言他:“御医只说,不能吃冰的。” 他表情严肃地走到冰山边上,站了半晌,也不知他在做什么,然后他盯着我的纱衣看了看。 我有些羞耻地转过身去——有孕后,我胸围激增,以前的纱衣穿上,竟显得格外轻透。我穿着粉色肚兜,隔近了也是能看出来的。他的手轻轻放在我腰上,带起一阵鸡皮疙瘩。 “冰山最好也别摆在这儿罢……忽冷忽热的最是容易得风寒。你又是有双身子的人,御医说最好少吃药。你如今都没有喝养胎茶了,不知道为什么吗?”叶辰朝许久没有这般苦口婆心了,做皇帝的人哪有那么多功夫何人多费口舌?但听声音,有些发紧。想来他说这话,也很难开口的吧。 我的神色一下子就萎顿下去了,御医说过,我这身子有些虚,皆因三个月的样子时闹了一场病,不曾好好用膳,体弱不胜药力,刚痊愈时逼不得已要喝些养胎茶,到现在我的身子已好了许多,所以最好是食补,徐徐地用药膳滋养着。 然而实在是太热了,又挺着个大肚子,干什么都不方便,往往笨拙地走个几步,就又出一身汗。闷热,体虚,我经常都觉得有些闷得喘不上气,眼睛看什么都觉得自带一圈儿光。已经不太出门走走了。都是妃嫔们来请安,我得空了就见一见,不得空就玉奴出面,请她们喝盏茶罢了。 叶辰朝见我实在可怜,吩咐御膳厨房煮消暑的酸梅汤来,然则这酸梅汤冰凉的喝着最舒服,医嘱又是不能吃冰凉的食物,只能让御膳厨房的人将酸梅汤晾凉,放在井水里镇一会儿再送过来。 我宫里去取膳的小太监是一鹤精挑细选的腿脚快的,年纪才十五六,一□□毛腿跑得要想多块有多快,我为贪一口凉,专门赏了他一双透气的靴子,好叫他走快一点儿。——说是贪凉,实则不然。皇帝有令,御膳厨房岂有不遵从的道理?井水里镇一镇酸梅汤,是热的时候就镇着,满打满算也就半刻钟,我喝到过的酸梅汤,最凉的也就是个不烫嘴的程度罢。 我看着冰鉴简直伤心欲绝,对玉奴道:“拿走罢拿走罢,这个物件儿摆在这里,我看着心里难过!” “今年看样子是摆不上了。”玉奴有些惋惜,这个冰鉴从我得到开始,还没使过呢,明年说不定又有新的晋上来了。“罢了罢了,把这个冰鉴给皇上抬养心殿去吧!” “可要传什么话?”一鹤恭敬地问道。 我惆怅地看了看冰鉴:“就跟陛下说,这个冰鉴生得可怜,入宫这么久都未曾见过宫里的风光,一直在库房里呆着。既然皇上觉得本宫现在不能在殿内摆冰,就先在养心殿摆着,叫这冰鉴也感受下吾皇威武。等陛下觉得本宫什么时候能使了,再送回来吧。” 玉奴听了,笑得止都止不住,我缓缓转头,幽怨地瞥了她一眼,“真是太热了……把宫殿的门窗都打开吧,也叫风不要忘记我未央宫,时时来探看啊。” 其它宫都有用冰的分例,现在都一个个的半掩殿门,只开一点窗透透气,想必殿内也是放着冰山,恐被阳光晒化了吧。 本宫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 一鹤任务做完后来我旁边回话,手里还捧着一方尺素:“皇上谢娘娘赏的冰鉴,还说,想和娘娘说的话,俱在这尺素中。” 莫不是他拟了一个我可以用冰山的日期? 我难掩内心激动,晴空她们相互之间也是传递着喜悦的眼神,可怜她们这种位份的宫女,跟在主子身边忙上忙下的,原是可以跟着主子享享福,靠着点儿冰山的,今夏却是得耐耐热了。这么个希望摆在眼前,想来她们也高兴不已罢。 我从一鹤手里接过这方天蚕丝织的尺素,三尺见方的尺素,透着墨香,我轻轻地打开它,就见皇上端正地写着两个字:明年。 下方还有他的私印签章。 正可谓,还君冰鉴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孕时。 手捧御旨,我热泪千行。 我的贵妃榻已经换上了草编的凉席,刚躺上去时是有些凉爽的,然而静静的躺一会儿又会出一身汗,翻一个身,风如果能吹到里面的话,又会降下点儿温度来。然而和日渐上升的温度相比,这点凉意根本无济于事。又差不多是叶辰朝下早朝的时候了,我从草席上慢慢将自己撑了起来,“衣裳又湿透了,贴在身上太不雅了,再换一套罢。” 晴空她们方又打水来为我擦拭身体,换一套干净的衣裳。 刚换好一身衣裳,叶辰朝就大步走进来了,这些日子他时常来,我都已经习惯了。 他先是搂着我的腰,然后摸了摸我的背,笑着说:“没有冰山,你的小日子也不错嘛,都没有出汗。” 我微笑着:“是的,臣妾玉为肌骨雪为肤,夏天是不会出汗的。这些换下来的衣裳,都是雪被晒化了的液体。” 叶辰朝没能绷住,一下子笑出了声:“你可真够促狭的。” “今日您来得正好,正有事找呢。”我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肚子太沉了,忍不住双手抱球似的抱着肚子,乌龟似的慢慢挪着步子,叶辰朝走一步,我足足得走三步才赶得上。“我有孕不方便管家,所以将秀女入宫的事宜都交给了贤妃和慧妃。今儿早上,两妃来见我,她俩个倒是把此事都安排得仅仅有条的。已经派人将延辉宫打扫完毕,秀女的服饰也已都安排妥当,还统筹出了一本花名册——每个秀女的姓名籍贯、年龄、兴趣爱好都在花名册上,还让画师将秀女们的模样都画在上面,方便咱们审阅。这就带皇上去看看今儿进上来的本届秀女花名册。” “也是难得的巧思了。” “正是,这些时日,她们也费心颇多,等选好秀女之后,您再赏她们吧。”我忽略心底一丝隐秘的不舒服,说了句公道话。 叶辰朝笑着觑我:“没见过这么大度的皇后,往后宫里进了新人,皇后可要好好教她们啊。” “皇上这是要为妃妾谋福利呀——可是臻娘愚钝,向来,不知道皇上喜欢哪一口,拿什么去教导妹妹们呢?不如皇上得空了,自己去延辉宫,看看哪些好,咱们就留中,臣妾这边就知道要教导她们品德,别的都无需管。” 叶辰朝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想要说话来哄哄我。 “皇后说什么呢。朕喜欢什么样的,整个后宫恐怕没人比皇后更清楚的了吧。”他的眼睛看着我,有一丝嗔怪的意味。 皇上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平日里也威严得紧,此时见我有些生气,竟然也学会了嗔怪,好打消我的怒火。 真真人不可貌相。 “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我道:“花名册我放在西配殿了,皇上,这边走。” “先不急着花名册的事。”他牵住我的手,“臻娘——你难道不知道朕的心意吗?” “臻娘以为,允妃必定更清楚一点皇上的心意罢。”我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允妃……”叶辰朝勾了勾唇角,一双眼睛像是定在我身上了似的:“你竟是这样想的?” 我昧着良心,因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道:“允妃妹妹,正是青春好年华,皇上喜欢也是该的。又颇通琴韵,想来是皇上的知音人。” “嗯……允妃通琴韵是真,然则朕不通琴韵啊。”叶辰朝道,“朕以为,每日批奏章,和朝臣们论辩已经很费心神了,来后宫走一遭,就是为着散心而来。听听琴曲,打发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难不成,皇后连一缕琴音都要醋一醋嘛。”他唇角勾起,不经意间偷偷瞄了我一眼,却被我逮个正着。 “谁不知道允妃妹妹颇得圣心……臻娘若真是连后宫里一缕琴音都容不下,怎堪做一个皇后?”我冲着他笑,脸上的笑假得都能撕下来当面具了,壮了壮胆子,昂起头,对上叶辰朝探究的眼睛,我的笑容也越来越大,看起来约莫真了几分罢,但叶辰朝只是看着我,没说话,场面一度非常安静。 我说的也不全是胡诌,我是大齐的皇后,当以贤德服人——当然,我也可以用拳头服人,然而我仅仅一个亲生弟兄,还被发配到华南去了。若我身边还有个把能用的人,我也不至于此。 伺候的人尤其善解人意,用得着他们解语的时候,他们能脱口侃侃而谈个把时辰,但当这种尴尬的场景出现时,哪怕他们就站在你的身边,也跟没有似的。全都只拿自己当墙上的一幅画儿,实在不行……殿里的桌子凳子椅子腿儿。总归一个个儿都跟锯嘴的葫芦似的。 “皇后这句话,说得可真与朕见外。”叶辰朝转头吩咐:“你们都下去吧,看着心烦。” 得他一话,我宫里的人都跟潮水似的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 叶辰朝眉宇间浮起一丝戾气,别说伺候的人了,我背后都有些冒白毛汗。我仍然记得他在我病时,命人给我灌药的事情……他踹开宫人的力道,足以看出他如今心有多狠。 “臻娘怎会与皇上见外?”我忖度着他的心思道,“要见外也是与别人啊。”然后又露出一个讨好似的笑来,心里却仿佛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冷冷地说话:“我只有一个夫君,你却有许多其他人……现在却怪我与你见外了。” 叶辰朝皱着眉头,牵着我的手松开了,我从眼角余光撇撇他,指尖动了动,还是没去牵他的手继续和他说好话。 诚然,我是怕叶辰朝的。君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怕我把他气急了,赶明儿有了前线什么消息,他一时激愤上脑,把怒火发泄在前线可怎么了得——我兄弟可还在前线呢。 “正是。”他语气仍然很严肃,“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和别人当然不同。臻娘,你在我这里,也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又有多不一样? 他仿佛看穿我的想法,徐徐道:“她们是外人,你是内人。” “都是皇上的枕边人,与陛下都有同床共枕的情分,您这话,若是被别人听见了,指不定后宫会乱成什么样呢。”他方才的话,说没往心里去,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却已不是当年那个二皇子看一眼心都噗咚噗咚跳半晌的小姑娘了,说感动,也就一瞬罢,又恢复了理智。 “皇后大度。”叶辰朝阴阳怪调地道,“看来是朕不重要,朕还以为,朕抢手得很呢,没想到,在皇后这里,依旧是要坐冷板凳啊。” “难不成您是觉得有一个爱吃醋的皇后,见着宠妃就喊打喊杀,闹得后宫不得安宁更好?” “如果是前朝那些把着皇帝的皇后,朕以为都是母老虎,善妒,但如果是你……”他道,“你都没有试过,又怎知朕不会甘之如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梓童。” “可是皇后也终究会老去……宫里却年年都要进新人。暮去朝来颜色故,我也有老去的一日,难不成,皇上真不嫌弃?” “当你老了的时候,朕该比你还老了,那时候我们也该儿孙绕膝了吧。”他温暖的手再度握住我的,他离我很近,近到我能听见他的长叹声,“臻娘,自你五岁进宫以来,已经十七年了——你陪着朕,已经是第十七年整了,比你跟在你爹娘身边的时间还多了十几年。我们几乎一日也未曾分离,合该是最亲的亲人啊。你怎么能自甘与朕的嫔妃相提并论呢?她们就如后宫里的一花一草,你却是长在朕心上的啊!怎能与朕离心呢?” “皇上——您想要一个怎样的皇后呢?”我道,“历朝皇后史,我已让人给我准备了一份,打算通读一遍,学习做一个好皇后。您给个示例,臻娘一定学以致用。” “……朕看,皇后是想气死朕,”叶辰朝气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么专挑难听的话说给朕听?” “皇上走吧,再说下去,我们又要吵架了。”我甩开他的手,往西配殿走去。 作为一个孕妇,我自然是走不快的。 叶辰朝两步就追了上来——“你是吃辣椒了吗?说话这般冲!朕不想要一个照本宣科的皇后——臻娘,你难道不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吗?” “臻娘愚钝。” “朕不过是,想要和你好好过日子罢了!想要前尘都一笔勾销,不要执着于过去——这很难吗?” 我转过头去,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充满惊讶,两只手握住我的肩膀,将我转了过来。他柔声问:“你怎么哭了?”一边说,一边笨拙地想要帮我擦去眼泪。 我哭了吗? 我不知道。 龙袍擦在脸上,真是实打实的疼。 “皇上说得很是,如果我真要铁下心来做一个好皇后,是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但是,午夜梦回,父母的音容笑貌实在不敢忘。” “唉……”他叹道,“你母亲的事,实在是朕难以预料的。她确是无辜被牵连。” 我如遭当头一棒,脑子里嗡了一下,竟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这么多年来,他首次明确提起当年的事。 “你可知本朝最怕什么?”叶辰朝将我搂进怀里,问道。我说不出来话,只摇摇头。“本朝最怕外戚之祸。” 炎炎夏日,叶辰朝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泼在我身上,我的手凉得像冰块。“我、我家难道仗势欺人,蚕食民脂民膏?” 我离家太早,只知道小时候衣食无忧。然而一个丞相,一年的俸禄是多少我也并不知道。我家又有经世积累,孩子又少,过得稍微富裕一点,也属应该。 我实在想不出,赵家遭到如此待遇的根由。 果然,叶辰朝摇摇头。 “难道、难道我父是皇上防患于未然……”我话迟疑地说到一半,打量着叶辰朝的神色,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这个可能。 我心乱得很,我一直恨着叶辰朝,为什么对我家那么残忍。他是我家破人亡的主要原因,原本我父也差不多到了年纪,该致仕了,却不料,殒命在了监牢,成了他一生的污点,到死也没能翻案,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是什么罪名入狱的! 叶辰朝的心那么狠,竟然连这件事都足足瞒了我月余。 我自认为我家一直都很对得住他,早年也是坚定的二皇子党,到两个皇子都长大之后,叶辰朝本人并无夺嫡之志,我父亲也没有说什么。 我不信我父是做了什么滔天恶事,叫叶辰朝捉住把柄;更情愿觉得叶辰朝恨我家,所以我父亲稍稍做了一点不干净的事,就被他翻手按进泥里。 也许是因为,他认为太后占了桐太妃的儿子,霸占了原本桐太妃该有的尊容与地位;也许是因为叶辰朝临朝之初,太后指手画脚过多引起他的逆反心理;抑或是叶辰朝根本不愿意有我这么个皇后,他憎恶将赵家捆绑皇家,谋三世富贵的一切手段…… 我为我恨他,找了无数个理由。 “如果你父没有做什么事,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会扒冠敕爵一点情面不留直接将他下狱吗?”叶辰朝理直气壮的话让我的血冷了一半。我觉得自己似乎都不在人间了。我的魂儿好似是飘着的,从上往下俯视着我和叶辰朝…… 我茫然地看着叶辰朝,眼睛却愣愣地对不上焦,世界在我眼里都忽远忽近,我闭上了眼,心想,果然当年有事是瞒着我的。 身子越来越重,我使唤不动了,眼缝渗出泪来,我就没有知觉了。 如果事情的真相,并不是我所以为的那样。 那我对叶辰朝的恨何以为继。 我应该怎么办呢? “臻娘——臻娘,你醒醒?” 是叶辰朝在唤我…… 可是我不想醒过来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臻娘,臻娘。”有人一声一声地唤着我,声音很熟悉,但是隔得很远,传到我耳边的,只是一些余音罢了。 我的梦境里也同时出现了一个光源,声音从光亮处发来。 我迟疑地往发出光的地方走了两步,那边的声音也更清楚了,“臻娘,你睡了好久了,该醒了,来吃点东西。” ——怎么在哄我吃东西?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我向来不敢吃来历不明的东西的。 嘴里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呸呸呸。”我小口小口地吐了出去。 “她怎么都吐出来了?御医呢——”那个声音焦急地道,“吃不进东西……是怎么回事?” 这回换了个熟悉的女声,声音温柔:“小姐,我是玉奴啊,晌午了,快起来吧,该吃饭了。” 玉奴……哦,玉奴。 她拿着勺子,挨着我的嘴唇,一口一口地喂我吃东西。 甜丝丝的汤渗入我嘴里,回味很清甜。 我咂摸了一下,觉得味道不错,心里想着——原来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不然为什么我一边走着,一边还有食物喂到我嘴里呢? ……走着? 我回味过来了。 我竟然不知不觉间离那光源更近了,玉奴的声音也更清楚了。“您都睡了一整天了,该醒来了,您不在,御膳厨房也不摆膳,玉奴也没吃的……” 她说得有些委屈,但是喂我的动作不停。我这还没死呢,御膳厨房就亏待我的人,眼中还有没有我了? 我生气道:“我还没死呢。御膳厨房就敢不上菜了??狗仗人势的东西……” “你终于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晌午的光亮猝不及防地入我眼帘,我赶紧又闭上。 被御膳厨房狗仗人势的叶辰朝和无意间让御膳厨房背锅了的玉奴守在我旁边,叶辰朝胡子茬都跑了出来,还穿着我晕倒前穿的衣裳,显得有些皱巴巴的。两人的眼睛都红红肿肿的,玉奴眼下还有泪痕。 “可算是醒了……”叶辰朝直了直身子,伸了个懒腰。“睡得好吗?” “似乎有点头晕。”我扶着脑袋,肚子似乎也咕噜噜地叫得厉害。 “朕看你是睡久了。”我们俩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我晕倒前发生的事,“这是什么时辰了啊?”我睡得迷迷糊糊。“巳时三刻了,”叶辰朝道,“朕得先走了,今日朝臣们都赶来宫里早朝,朕守着你,你又一直没醒,朕就干脆罢了早朝。孰料现在还有几位大臣在御书房候着要见朕一面。” “倒是我的不是了。”玉奴仍是用银汤匙一口一口喂我喝燕窝粥,糖分的补充让我身子迅速回温,被子里的汤婆子还是烫烫的,我都被捂出汗来了。整个人窝在被子里,想必是越发的圆了。听闻此话,我赶紧道:“皇上快去吧,我这里有玉奴照顾呢。” 闻言,叶辰朝不善地看了一眼玉奴,玉奴手里端着个盛了燕窝的白瓷盏,有些心虚的样子。我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中间不明所以地流转了一下。叶辰朝道:“呵呵。朕喂皇后喝燕窝汤,皇后就一口一口地吐出来。玉奴喂,皇后方才进食……皇后是担心,朕会喂你吃□□吗?” 我偷偷瞄了一眼玉奴,玉奴不敢抬头,看样子已经准备要放下碗跪下请罪了。 “我不知道啊……”我佯装那时候自己睡意深沉,“等我稍微有意识时,就发现自己在进食了。我竟然吃吐了吗?有弄脏衣物吗?玉奴你帮我看看要不要换衣裳啊……” 叶辰朝一甩袖子,“罢了,朕先去御书房,晚些再过来看你。你先好生歇着,别东想西想了。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时候,会自己送上门来的告诉你的。” “恭送皇上。”我一点儿恭送的模样都没有来得及做出来,叶辰朝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不知最近他都在忙些什么呢。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 “皇上这些日子好像很忙?”我用完一碗燕窝汤,已是感觉有些饱了,歪在床上,靠着荞麦枕头,和玉奴说着话。诗情匆匆地出去看御膳厨房的膳何时到,我身边仅玉奴和排云二人。 “朝中大事我们后宫自是管不到……不过,我如今都睡得早,不知道皇上这些日子都是叫是哪位妃嫔相陪?” 往昔叶辰朝晚上宿在允妃处,允妃就会来讨赏,名为讨赏,事实上就跟昭告三宫她又被幸了似的,轻浮得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许久没有妃嫔搞事情,我还有些不习惯,担心这平静的下头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排云道:“自从二月起,陛下就甚少来后宫了,似乎前朝事很忙。皇上来后宫,一概是来咱们宫里,看望看望娘娘。” 二月,我愣住。差不多就是御医诊出我有孕后了。从那时起,叶辰朝就没有翻过嫔妃的绿头牌? “皇上也没翻绿头牌?那有没有私下里幸了宫女?”我关切地问。 跟在妃主儿身边的宫女,有的心思比较浮动,若有缘,跟皇上一度春宵后,被看上了要晋位,妃主子会帮她开脸铺宫,象征她已是妇人了。 我这一问正是为了方便管理。 皇帝的子嗣不容有污,所以尚仪局都会跟着皇上,记录皇上幸妃子的时间、次数。若妃嫔有孕,需得和尚仪局记录的日期对得上才行。 本朝的宫女进宫服役十年可归,若是被皇上幸了的话,自然是不能放出去的了。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一会儿娘娘可要唤尚仪局的嬷嬷们过来问话?” “嗯,你去安排吧。” 从二月到六月,已经四个月了,叶辰朝得多醉心前朝才能一个妃子都不召啊? 尚仪局的人很快就到了,我在玉奴的搀扶下,起了身。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来人是尚仪局胡嬷嬷。是个老熟人了。 “嬷嬷请起,玉奴,给胡嬷嬷看座。” “谢娘娘,”胡嬷嬷给我施了一礼,她长得倒像个慈和人。“许久没见胡嬷嬷了,嬷嬷一切都好?” 这也是个旧人啊,原是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后来去了尚仪局,但看她能过来回话,便可知她在尚仪局混得不赖。果见她露出一个微笑来,“托娘娘、老娘娘的福,奴婢一切都好,现在嬷嬷们都是奴婢在管。” “嬷嬷是个能耐人。”我也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来,“我如今身子重,也许久未曾问过皇上的起居了.今日唤嬷嬷过来,就是想看看皇上这几个月的起居注。” “老奴都带来了。从今年开头儿到昨日的起居注,都在这里了。”她恭敬地奉上一本薄薄的册子,我接过来,笑道:“辛苦嬷嬷跑这一趟了,晴空,带嬷嬷下去吃茶,稍事歇息。” 我翻阅了一下一月的起居注,发现叶辰朝也一般是在前边养心殿歇的时间比较多,一月还召允妃去过几回,奇怪的是允妃并没有来找我要赏赐。 一月叶辰朝歇在我这边八次,召允妃去养心殿三次,还召过思贵人和羽贵人各一次,召去养心殿的妃嫔都没有留宿,起居注上也没有细致得连皇上泄身几次都要记录,然而备注了下,没有叫水。 二月起,叶辰朝来我这边的次数越发多。 从二月到四月,除了允妃外的妃嫔,真真儿叫做不见天颜。 玉奴凑过来,悄悄对我说:“允妃娘娘一月间被召去养心殿,咱们这边的人有看见了,据说是人刚过去没多久,就派人回来取了琴呢。” “就你们知道得多!”我一根指头点了点她额头,她佯装一歪,眼睛弯弯的,笑得跟个小猫似的。“哎呀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奴婢去看看那些个小的去提膳了没有。”一边笑她一边溜走了。 “别那么快,小心跌到。胡嬷嬷那边你去回掉吧,起居注晚些我派人给她送过去。” 其实我内心,并不如我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玉奴刚走出去,我的眼光就粘在那起居注上拔都拔不下来。 起居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叶辰朝没有召一个人侍寝,他要么在前朝,兢兢业业治理国家,要么就来我这里,看望一下我。 我当年心悦他时,未必不希望夫君只有我一人,后来我们成亲后,皇后娘娘赏了些人下来——便是现在的慧妃、明妃等人了,那时我与叶辰朝情深日笃,万万没想到,后来他会做了皇帝。当年我还只是王妃时,有几个姐妹在后院里陪我,日子似乎也过得挺好的,叶辰朝也不兴宠谁,因为他谁也不宠。整日就爱泡在书房里,亦或是带着我去跑马。就明妃、慧妃的性子,也是不争的,总体来说我们关系都极为和睦。我与叶辰朝留在王爷府的时间都不多,因此也没觉得后院里人太多。 他登基之初,我还没有一种宫里会进新的妃嫔的觉悟,直到叶辰朝迫于前朝压力,来陪我的时间日益减少,开始雨露均沾。宫里的妃子一个接一个的怀孕,听玉奴说,那两年我的笑都少了好多。后来几位妃子频频流产,前朝的压力转移到后宫里,我如坐针毡。我虽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渴求永远不会实现了,心里难免不好受的。 我不知道叶辰朝今天还来不来。 从我昏迷到现在已经有十来个时辰了,天色渐晚,叶辰朝还没有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臻娘今日可大好了?”我等得有些百无聊赖了,于是又继续做着孩子的小衣裳打发时间。突然一个阴影罩了下来,叶辰朝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我仰头看去。“天都黑了,虽然屋子里点了灯也别做针线了,害眼睛。” 他今日走时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展眼又换了件龙袍,连胡子拉碴都刮掉了,倒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用过晚膳了吗?” “没有,玉奴叫人去提膳去了。” 他眉头又是一皱。看起来颇有杀气,“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有摆膳?” 我心道自己并不饿,但是叶辰朝如今颇有帝王威严,他凶起来,是人都会心里抖上三抖。我宫里人都整整齐齐的跪下了。我自是挺身而出说着心虚的话:“皇上不是说晚点要来吗,本宫就想着一道用膳,因此没有让他们摆。” “你本就身子不好,怎么不知道早些用。”叶辰朝的火顿时下去了大半,仍是皱着眉头,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下午的时候有用过点心了,也不饿。皇上可用过晚膳了?”我却是在问纪谷。 “回娘娘的话,皇上和大人们今日畅聊至申时三刻,说完国家大事后赶紧就过来了,也未曾用过膳呢。”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辰朝,叶辰朝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晚膳呢?提过来了吗?” “提来了提来了。”我指着宫外,一行正在疾驰而来的身影。叶辰朝这边催膳催得急,纯粹也只是个由头罢了,我和他此刻谁都难以面对谁。幸好这御膳厨房的膳也差不多准备好了,否则正触在霉头上指不定多惨。 倒是可怜了那些提膳太监,宫里明确规定过,在主子面前不可失仪,不可奔跑,恐惊了主子。我和叶辰朝现在无话可说,只能龙目凤眼地盯着他们瞧。一边是宫规森严,一边是皇上的怒火,这群小太监走得比跑得还快,脚下一个个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若是晚膳里有汤面,还不能洒了,真真为难他们。 等道了我们跟前儿,更是一丝不苟地请安、摆膳,我瞧着他们一个个儿头顶都要冒出白烟了,一个个地看着挺可怜的。我对玉奴使了个眼色,手按了按荷包。玉奴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唤了一个小宫女,去取些装着碎银的荷包来打赏这群小公公。 叶辰朝许是真饿了,伺膳太监给他夹的菜都用了一干二净,“臻娘,我尝着这道菜酸,你看看可能入口?”叶辰朝被酸得直掉眼泪,鼻头都有些泛红了。我似信非信地也尝了尝,觉得极开胃。 “将这道菜摆皇后跟前吧。”他眼含热泪的道。 我一边美美地用膳,一边思索着,这么酸的菜,御厨们都是怎么研制出来的?我用着是刚刚好,试菜的人还不知道如何呢? 茶足饭饱后,我慢慢地挪到专属贵妃榻上,捧着肚子歪着。 贵妃榻旁还摆着我做了一半的小衣裳,还有皇帝起居注。叶辰朝也跟我一块儿,丝毫不客气地将龙臀放在我的贵妃榻一角。 他伸手就拿起了触目可及的皇帝起居注,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我。 我歪在一旁跟尊佛似的,他好笑地拿着皇帝起居注在我眼前晃了晃。 “皇后这是在……”他玩味地道,“暗中观察朕?” 我顿觉老脸一红。“为皇上管理后宫,这本是皇后的职责,臻娘前些日子因为身体不好,因而疏忽了,现在也是时候重新管理起来了。免得皇上有了宠爱之人,我这个做皇后的都不知道,可不就委屈了人吗。” “皇后眼里,朕就那么饥|渴?”他又在我面前晃悠着那本起居注,修长的指尖略微翻开两页看了看。我的脸开始有些烧,叶辰朝压低了声音笑道:“那皇后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我本想严词道:“皇上应该雨露均沾才是,为咱们宫里多添几个小娃娃是正经的。” 可是这番违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着我嚅嗫的样子似乎也很怀念,他一手执着书卷,一边往我身边凑了凑,用手一一划过皇帝起居注上我的名字,问道:“皇后欢喜吗?” 我唇角微微勾了一点儿,不一会儿又塌了下去。忍了片刻后,仍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宫里除了孕中的皇后,再没有人有宠,也就不会有另外的人有子。”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笑容已经收了大半,眼眸里也尽是凉意,唇角讽刺地勾起,像是出鞘的剑刃,“无宠无子、地位也远远不如皇后,能动的手脚也就有限。妃嫔们巴着你还来不及,怎敢害你和孩子?朕早将你身边的人都清理过一遍了,这个孩子,该是能好好地生下来的。” “当年的事,难为你还记挂那么久。”我苦涩地道。“辰哥,我没有害过你一个子嗣。” “朕知道,”他的手拍了拍我的手,“你不会那么做的,你胆子太小了。宫里另有其人,谋害了朕的子嗣。朕绝不会让你也遭他们的毒手。医婆、奶口朕都会亲自挑人,你只管养好身子,多出去散散心,朕听太医们说,母亲多出去走走,于胎儿有益,也好生产。” “嗯。”我低低应道,心情已和下午天差地别。我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起我晕倒前的正事来,“说起来,秀女之事,我们昨日还未挑选——玉奴,你带人去将花名册抱过来。” “秀女们入宫后就能入住延辉宫,宫中制式的衣裳、钗钿都已配齐,这一册,是上上等的秀女,人品、性情、才学都是顶好的,嬷嬷们已经筛过一遍,都是大家出身的闺秀。这两册基本上都是官员之女,小家碧玉,性情都比较温和。或是绝色。来人,给皇上准备些朱砂墨来——”我虽也不愿宫中进新人,但是天下人都盯着皇帝的后宫呢,在我还没有产下嫡子前,子嗣势必是天下人关心的重中之重。一个孩子也不够稳妥,先皇时就遭遇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境地,幸而还有次子叶辰朝,才能保国札绵长——否则这大齐,该是要改个姓了。 皇家的孩子,多多益善,又不是养不起。 叶辰朝也没有拒绝,他仍是和我一起坐在贵妃榻上,一边翻阅上上等的秀女名册,一边和我说着话,“臻娘,你觉得这林氏女如何呀?” “林氏女貌美,善音韵,想来和允妃妹妹能聊得来。” “允妃……允妃善妒,”叶辰朝思索了一下,给他的宠妃下了个定义,“林氏女好颜色,又性情温和,还是不要让她进宫了。” “她差不多算这一拨里人品最好的了,”我道,“皇上怎么不留中?” “正是因为她好,而朕给不了她想要的,所以不留。” “皇上何出此言,你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么会给不了她想要的?” 叶辰朝缓缓转头看我。 他笑问:“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朕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没错,可是朕依然给不了她们想要的——朕只能给她家里想要的,她想要的,朕恐怕一辈子都给不出了。” “因为皇后之位已经许了臻娘了。” 我似笑非笑道:“若有的姑娘想入宫,并不是为了正宫之位呢?” “那必是谋财补贴娘家的。”叶辰朝斩钉截铁地道。 “……臻娘以为不然,”我道,“若她们谋的是心呢?” “真心朕也只有一颗,怕也是许不了旁人了。这些女子,都正当芳华,进了宫,也不过是填在深宫里罢了。朕还是不要祸害人家的好姑娘了。为她们指了门当户对的儿郎,才是造福千秋的好事呢。” “原来,在宫里的都不是什么好姑娘……此话一出,后宫三千佳丽的心又要碎成一片了。”我一边咬着小衣裳上的线头,一边笑。“破锅配破盖,想来我们都是不够好的,才进了宫。” “就你会瞎说。”叶辰朝道,“皇后可是先皇御旨赐婚,‘奉慈令,京都赵氏,赵丞相之好女也。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誉重宫闱,德光兰芷,正当韶华,圣情鉴悉,赐皇二子,可以为妻。皇后爱重,常得侍从,珍之爱之,弗离朝夕。宜令所司,择日册命。’”他脱口而出便是当年先皇赐婚的诏书,竟然一字不差。 随口提及便能倒背如流——一道长大,我竟不知道辰哥儿有这本领。 “召你进宫的是先皇后、太后娘娘,谁不是视你如女?连先皇都说了,要朕对你珍之爱之,朝夕不离,你怎么还自命菲薄起来?”他一双眸子将我望着,衬着将宫里照得通明的灯火,显得眸子格外黑亮,竟有些摄人心魄的意味。 “皇上与自己辩论,倒是颇有意思呢。”我顶嘴道。 “非也,”叶辰朝在林氏女那一页小楷备注:指给宗亲。 又翻到下一页,是个形容窈窕的好女子,明眸善睐,腰如柳枝,善吹|箫与胡舞。 “这名女子太美了,艳压后宫所有女子。”我看到时也颇为惊讶,叶辰朝瞟了我一眼,“这就绝色了?你是没见过胡地女子,一个个肤白貌美,腿长腰细。” “这位薛氏女,已是难得的佳人了!”我道。 “皇后也说过,艳压后宫佳丽。此女太艳丽,后宫留不住她的,反倒是因为颜色好,朕担心会让伺候朕的老人们心理难受。因此女坏了后宫和谐的氛围可是大不妙。我看济南王自来喜爱美人,想必赐一个绝色丽人给他做王妃也是极好的。” 叶辰朝就这么自顾自地定下了秀女的去处,我有些瞠目结舌,竟难得看见有不好新颜色的男子,还是皇帝,我的夫君。 哪怕我不乐见这些女子入宫来,也不得不站出来为她们说一句公道话了:“皇上,赐来赐去的,就没有什么佳人可选了。” “哪里没有佳人?”叶辰朝严词道,“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吗?”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半晌没说话。 叶辰朝放下御批的朱砂笔,笑得春暖花开——神气极了,倒是极肖数年前在封地时候的他。 “皇后不要心烦,”他眉眼弯弯,“如今你有孕了,前朝的事,朕会搞定。你不乐见新人进宫,朕就一个一个赐给未婚的宗亲——不会叫人抓住把柄。” “皇上,这、这话可不能乱讲的。” “与你关系其实也不是很大,”叶辰朝改口道。“朕也不想要新人进宫,又是当下这个敏感的时段。好歹也要皇后先诞下嫡子,才让秀女入宫。” 原本秀女入宫在即,尚仪局将万事都准备好了。明妃、慧妃打点好宫中,教导嬷嬷也都物色好人选了,只等秀女入宫,见见真人,然后帝后去挑选新人,赐下位份…… 叶辰朝今日这些决定,竟是将尚仪局和明妃、慧妃这几月的辛劳化为乌有。 ——秀女不用进宫了,朕怕打扰皇后养胎。嫡子比秀女重要多了,得等皇后诞下嫡子做好月子再安排秀女进来吧!秀女年纪也渐渐大了,朕也觉得多留两年不太好,谁让朕爱民如子呢?朕已经给几位秀女选好了人家——宗亲!朕的堂兄弟们人品也不错,封地俸禄都有了,就缺个媳妇了。你家女儿不错,朕要许给诸侯王做正妃,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可以想象,皇上的这个决定有成熟的拖延计划,以及公关技巧,必然可以成功不让秀女进宫。 “皇后觉得这个安排如何啊?”叶辰朝问道。他眼神发亮的看着我,像是看着一块肉骨头的小狼狗。 我咽了咽口水。 皇帝亲自把快要入门的小老婆推到外面去,可不是皇后伺肚行凶。 叶辰朝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朕不想秀女入宫,但是过阵子,皇后压力可能会不小……” “臻娘在未央宫里一心养胎,也听不见什么流言蜚语的。只是听皇上的这一番话,觉得皇上也很辛劳,操心国家大事,忙得连秀女进宫这等大事都无法拨晤……只能延后秀女入宫的时间,不让皇上为此事烦忧,也算臻娘尽了心了。”我反手握住叶辰朝的手,陈恳得不能在陈恳地道。 叶辰朝很满意我的上道,我也很满意叶辰朝的这个决定。我们彼此双方都心满意足。 这是一个成功的会晤。 之前心事重重的拒绝和难堪,我都小心地把它们掩藏起来,叶辰朝今日也没有提及我的伤疤。 我也颇多感悟。 叶辰朝将手中的花名册往边上一扔,往我贵妃榻上一躺,占据它半壁江山。我堂堂孕妇,不得已捧着肚子爬起来唤人,吩咐道:“来人,你们收拾收拾这些花名册吧,明日,玉奴与排云,你二人去明妃、慧妃宫里,告知她们此事,让她们手里的活儿都缓一缓吧,记得带上些礼物。一鹤,你辛苦跑一趟,去尚仪局,将起居注还给胡嬷嬷造册,另外通知她们,秀女之事先放一放。” 叶辰朝也很满意,拉着我的手,笑了。 等尘埃落定,辰光也已经很晚了。 叶辰朝自然是在我宫中歇下,他欲揽着我,我却把他推开了。 “怎么?”他皱皱眉头,很不开心地问道。 ——皇上,麻烦您让一让,臻娘吃多了,现在不想被搂着,只想安静地消消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一夜安睡,叶辰朝寅时被纪谷叫起,我朦朦胧胧中抱住了他。 他低声笑着,无奈道:“放朕起来,早朝了。” 我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叶辰朝又笑了起来。 笑声似乎是从胸腔里出来的,低沉而有磁性。 他将我的手拨开,我僵了一会儿,又陷入了熟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入未央宫,将我唤醒。 “玉奴?”我嗓子有点喑哑,在床上略略躺了一会儿,玉奴推门笑着进来了,身后跟着司衣的诗情,司帐碧霄,司环的排云。 “娘娘起来了?”玉奴到我身边来陪着我,“外面天已经很好了呢,今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唔。皇上走了多久啦?”我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皇上寅时三刻就上朝去了,”玉奴道,“怕打扰您睡觉,早膳都去了西配殿呢。” “他有心了。”我拥着锦被,神思有些不属。 诗情抱着我的衣裳过来道:“娘娘起身吧,衣裳已经提前烘了一阵儿了,现在上身不会凉着。” 肚子越来越滚圆,我坐在床沿,皱着眉看着它好一会儿,问她们道:“我这身子也就四五个月罢,怎么会这么大?”几个心腹宫女都未曾婚嫁,我怔忡笑道,“是了,我怎么问起你们来了。今儿御医几时来啊?” “回娘娘话,今儿当值的是黄太医,约莫两刻钟后就过来了。”回答我的是排云。 趁诗情给我换衣裳的时候,排云已经将钗环脂粉都排列得仅仅有条,排云拿着皇上刚赐下来的鸽子蛋大小的南浦珠新制的钗在我头上比了比,“今日给娘娘用这支钗好不好呀?再点一些胭脂气色也好。” 我于妆扮上是不太上心的,“今儿事情可多呢,我也不欲打扮得太复杂。许久没有见太后娘娘了,用过早膳后,就让太医进来吧,然后叫一鹤过来见我。” “娘娘且放心,您如今身子康健着呢,之前底子有些弱,现在已经都养回来了,”黄太医捋捋胡子,笑得很温和,“日常饮食还是照常,用些滋补的食材便好。” “我们娘娘前些日子还晕倒了……不知是何缘故?” “孕中,母体要将营养供给孩子,因此娘娘才显得有些不足。只需静养就好——孕中不便用太多药,以免影响胎儿。” “是,奴婢们会注意的,谢黄太医,”排云道,“御膳厨房的张公公在外面等着呢,带来了一些滋补的食谱,黄太医您不妨一道过去看看,可有什么禁用的?” 黄太医收拾收拾医药箱,药童背起药箱,亦步亦趋跟在黄太医和排云身后去了西配殿的花厅,。 一鹤见着排云带走了黄太医,没一会儿就进来跟我请安了。 “奴才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尽管一鹤是我宫里的人。但是宫里规定太监见到每位主子的第一面都要行大礼的。 我抬抬手,“免礼。” “谢娘娘。”他甩了甩袖子,正要行礼,被我一声给拦住,现在袖手听候指示。 我看了看殿里的人,又看了眼玉奴,她马上就懂了,替我清场,整个宫里便只有玉奴、我、一鹤。 我捧着热茶,看着一鹤,问道,“一鹤,你来我身边几年了?” “回娘娘的话,奴才在您身边伺候了三年了。” “嗯……你也是见过了我渐渐失宠的情形的,”我苦笑了下,询问地看向他,“我失宠的时候,你们都是怎么想我的?” “主子怎样是主子的事儿,我们只要将主子伺候好就行了,这才是一个奴才应尽之责。”他垂首道,“更何况您是皇后娘娘,天字底下第二号尊贵的人物,在奴才这儿,您永远都是主子,是未央宫的天。” “你们怕我失宠吗?” “回娘娘,不怕。” “不怕就好,”我启唇笑道,“我之前糊涂……有人害我都不知道啊,像个瞎子聋子。前些日子皇爷说,他知道宫里前几个胎儿没留住,不是我做的坏事。但是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做幕后推手,害一个还不收手,竟然前面的都没能留住。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宫里不干净,外面的一点东西我是一点都不放心了,如今我才四五个月,还有几个月的日子呢,我就把未央宫上下交给你二人了。咱们别着了外人的道儿。” “奴婢们肯定把未央宫守得固若金汤!”一鹤和玉奴向我□□道,“还有一事——我在宫里竟然什么都不清楚。”我看着一鹤,一字一顿道,“我父亲赵容铮,几年前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叫皇上忌惮至如此地步——我父若有冤屈,有什么冤屈告诉我;若真不无辜,好歹也要告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一鹤,这个事就交到你手里了。这两件事都要慢慢来,莫要打草惊蛇。” “娘娘请放心,奴才省得。” “我调查我父当年之事,有可能会导致皇上厌弃我,”我抿嘴笑笑,心中却有些凄凉,“皇上一直瞒着我,本宫竟然像个木偶似的,也任由他瞒着。不过,厌弃就厌弃吧,我若没地方可去了,好歹还能去陪我爹娘的呢……” 玉奴惊慌得手里端着的木盘都坠到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她震惊地看着我,然后直挺挺跪下,道:“娘娘!” 我摆摆手:“别请罪了。不是什么大事。” 玉奴眼泪滚珠似的掉了下来。“娘娘别想不通!有什么事,和皇上说开不就好了吗?是何缘故,竟说着要去见老爷和夫人呢……” “本宫要知道当年父亲做了什么事,哪怕谁都瞒着咱们,但是我还是得知道,如果有对不起谁,本宫去偿还好了。”我面无表情的道,“若是我父做错了事情,那少不得本宫要大义灭亲,做个不孝之女,未来一家人地府相聚,再去向爹娘请罪了——” “奴才领命。”一鹤磕了个响头,抬起头来,又道,“奴才听下头小的说——” 张允之虽然被爆了子孙根,又被皇上关了些日子,却也没受到搓磨,又有本宫赏赐下去的御医和上好的药品,身子不日便好了。他又是个闲不住的,在家里养身体也是逼不得已,现下好了,自然是家里留不住的。 他又不欲与昔日交好的狐朋狗友们相见,毕竟他这事儿已经是众人皆知了,说出去也只能是他嘴贱犯下的错,如今还失去了男人的骄傲——再去与一群真男人相聚难免气短。他也是熟知他那些狐朋狗友的为人,也不敢相聚。因而他偷溜出府,只是为了去秦楼楚馆喝口花酒。 我派出出宫去学舌的小太监们住在城西,年纪轻少不得贪玩儿,在秦楼楚馆门口就遇见了张家这位大少。他虽然不如之前嚣张好认了,但我手底下这些人对于张大少的容貌熟悉程度可谓是与日俱增,几乎每一个出宫去的小太监都能将张二少的容貌特征背出来,不仅如此,这些不通文墨的小太监们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机灵,能被选上能出宫去成为“学舌太监”的初步考试便是画画。 不画别的,专画张二少。 我猜度着他们是觉得我与允妃有着深仇大恨,作为未央宫里出去的人,得牢记哪些是仇家。倒也无伤大雅,我便随他们去了。没想到这些不通文墨的小太监,一个个画起张二少来如有神助,各个都很传神。 本宫心情很复杂。 这一次,这位尽给张家、允妃拖后腿的二少,酒喝多了又开始与不甚相识的客人打赌。 都说京官多如狗,宗亲满地走,他张二少看得上的秦楼楚馆也就那些,京城能有多大?在高消费的地儿喝酒碰上认识他哥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张二少这种纨绔,有钱,事儿,秦楼楚馆的妈妈们早就对这尊大佛小意奉承着了,哪怕他现在已经是个阉人了,这些妈妈也不敢得罪他。在不常去的秦楼楚馆里的张二少觉得自己分外安心,那些妈妈们似乎也不认识他,喝口花酒都找了两个绝色动人的女子相陪。 其实京城里的纨绔啊这些精明的老鸨早就相熟了,各个都请了个画像在家里呢,自己看,姐儿们也看,只是观张二少的形状,不想被认出,于是都假装自己是头一回见他罢了,都就怕着张二少觉得自己受了屈辱。 在这个地界儿,真能不被谁认出,那只能是一无所有的贫民了。 ——谁知道张允之要自己作死? 张允之出生时脑子进的水,现在都要化成泪了。 他喝了几口酒就气盛地要与其它客人打赌,赌注是一万雪花银。 他家起身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他兄长的俸禄也差不多就这么个数目,是什么给一个家中幺儿底气,叫他以倾家之财打一个不起眼的赌? 当时和他打赌的宗亲都惊呆了,彼此你看我我看你的——没想到这小子不长脑子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地不长脑子啊。 他哥哥又是工部这么敏感的职位,要贪污只要伸伸手把账做平就好了,然而也不敢做出乍然富贵的模样,大家都只道张允和家里很清廉。 如今张允和苦心经营的形象就被他弟弟轻而易举地毁于一旦了。 更别提还有御史洋洋洒洒写了十页奏章呈给皇上,里面全是拐弯抹角骂张允和的话。 一鹤她们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便赶紧来和我汇报了。 “张允之……”我无意识地模仿着叶辰朝的动作,手虚握,指节轻叩轻叩桌面,无所谓地道:“他不成器成这般模样,该着急生气的是张大人与允妃。若这是我家兄弟,都能让我恨死过去。连御史都京东了,这半个月,张大人不知道得头疼成什么样子。” “有咱们宥哥儿衬着,张二公子此番作为也实在落了下乘了。”玉奴也眉眼弯弯地笑道。 “嗯……不知道宥儿行囊都收拾好了没有……”我道,“有堂嫂他们看着,应该也没什么。玉奴你找个时间出宫回去一趟,赏些治跌打损伤、防蚊虫叮咬的药给宥儿,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事事那么顺心都有人为他做好。” “玉奴省得。”玉奴领命下去拿药不表。 我正欲躺下歇会儿,没想到叶辰朝来了。整顿衣裳起敛容,他便闲庭漫步似的走了进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不必起来了。”他见我已经好不容易半躺在床上,肚子挺得老高,起身又难过得紧,忙出声道。 我于是从善如流地躺倒,然后半歪着看他:“皇上怎么来了?” “今儿没什么事,倒是出了个闹剧。”叶辰朝将腰间的玉钩撤下来,递给排云,晴空赶紧泡了茶端上来,叶辰朝接过茶盏暖着手,扯过一张凳子在我身边坐下。“允妃不是有个弟弟么,朕往常都没觉得他这么多事过,才从牢里面出来了几天?就这么不安稳!” 我听了这半截子话,心里便明白了大半。“看来,晴空得给皇上换一杯菊花茶了,消消火。” 任谁知道自己的小老婆家里不安生心里都不太舒畅——我也能理解。娶小老婆就是为了妻妾和美,结果一家人被小老婆折腾死了,说起来,这还是皇家呢。 “之前宥儿揍他小子一顿也是该的,实在是欠揍。”叶辰朝道,“工部油水丰厚,换谁其实都是要揩一把油的,张允和为人只不过没有其他人那般嚣张,说起来也算是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这话一出,我便从床上翻身下来,将他手中热气腾腾的明前龙井一把夺过,热茶都溅到我手上了,我一把就将玉白的茶盏掷到地上,高声问到:“他张家,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 叶辰朝愣住了,满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愣住了。 未央宫里鸦雀无声。 我冷笑地看着叶辰朝,叶辰朝看了看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一口没来得及喝的茶,突然笑道:“臻娘,脾气见长。” 说完便欲牵住我的手。修长干净的指尖刚碰到我的手背,我便想也没想便甩开他,挑起眉怒道:“他们姓张我姓赵,我和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不是那种和你后宫妃嫔称姐道妹的皇后,皇上要与这样的人做亲戚我管不了。但我也绝不会自甘堕落到与这张二公子为伍。我儿生下来便要认妃妾的兄弟做舅舅,我是不服!你若是觉得,张家是你亲戚,那就请皇上自去吧!” “是朕说错了,梓童莫生气。”叶辰朝好声好气地冲我道歉,晴空小心翼翼地端了盏菊花茶上来。叶辰朝接过来喝了一口,哄道:“看,朕已经喝了菊花茶了,别促狭了。” 我自觉自己的模样现在应该很是吓人,伺候我们的人都噤若寒蝉,然而叶辰朝表情还是微微含笑的样子,眉宇纹丝不动,似乎我只是在委婉地和他商讨一样。 “那张允和,虽也不清廉,但是个能做事的,所以朕才派他去了工部,多少人看他不顺眼,不都是朕保下来的吗?这次他弟弟非要去献眼,是个扶不上墙的。他只知道张家如今起来了,家有万贯余财,却不知道多少人眼看他张家起高楼,眼看他家楼榻了——人家可巴不得把他哥哥给扳倒呢。这张允之,别是他兄长对手派去张家的奸细吧?” 叶辰朝“啧”了一声,倒是差点儿要把我给逗笑了。 “堂堂一个皇帝,非要去说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我道,“别人家”几个字我咬得特别准,一字一顿的,叶辰朝只拿一双眼睛盯着我笑。“允妃心里恐怕不得劲儿得很吧。皇上不去劝劝她?” 叶辰朝转着茶盏的杯盖,跟个少年似的,我忍不住道:“别再把杯子给碎了。” “皇后现在知道可惜杯子了?”他弯着眉目,“朕只道皇后喜欢听碎杯子的声音呢。” 我不接他的话茬儿,“想来皇上是来打听我的意思的?张家的事,本宫不会插手,你尽管放心。” “不是。”他摆摆手道,“朕就是想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说一遭坊间趣事——本以为你心里对张家人有火气,说张允之倒霉的事皇后会高兴呢。” 我真是纳了个闷儿,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张家倒霉我会高兴? 天可怜见,我只要看到允妃倒霉就够知足了,张允和张允之与我并无什么关系,我并不在乎的。 尽管张允之嘴贱,引发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让我弟弟赵宥背了一个“将功赎罪”的名去了华南边疆,然而赵宥原本就更适合边疆。倒是张允之,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说起来,他反而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害了自己一生。 我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转而说起其它的话头:“今儿怎么下早朝那么快?” 叶辰朝噗嗤一下笑了:“这些日子都比较太平,朕本来想在朝会上说起将早朝改为一周一次,御史们却围着张允和要将他怼进泥里,害得朕都没能将更改早朝次数的话说出口,打了半天太极,好不容易溜了出来。” “原来皇上是想包庇张家人。”我点点头,“允妃吹的枕边风?” “看你,吃醋了?”叶辰朝笑,“允妃哪敢跟朕吹什么东西南北风的。” “允妃小意温存,臻娘的确学不会。延淳宫出门左转不送,皇上请便吧。”我陈恳地道。叶辰朝拊掌大笑:“臻娘啊臻娘,你现在脾性越来越大了嘛!” 我不做声,转过身去不理会他。说心里不难过是假的。 我这么一个皇后,之前受过的气,都窝在心里,时间久了,就凝聚成了实体,像剑刃一样戳进心窝子里,潺潺地流着血,干涸后就变成了冷硬的伤疤。我与外界,隔着那一层厚厚的伤疤,遇到不如意,就窝囊得恨不得自己当场死去。 后来我就真觉得我死了,看什么都像是雾里看花。当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被困在未央宫里的幽灵时,我的心情反而格外的轻松,因为我是皇城里最大的输家,做一个“鬼”,拥有无尽的“死”,时间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哪怕是作为一个不为人知的“鬼”,旁观着与我有关的人们的生活。这也让我感觉无比的安全。 终于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我了。 那时我就打定主意,若能重活一次,一定不把自己逼那么狠,要肆意、光芒四射地活着,不做任何人手里的刀。 我并没有真的死去,可自打我清醒以来,的确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叶辰朝缓缓走到我的身畔,仍是固执地牵我的手:“看到你这样,有脾气,活力四射的样子,真好。哪怕你不给朕好脸色,也是极好的。” “终于等到你,有底气,能对朕发脾气的时候了。” “憋着肯定很难受吧?” 我猛然感觉到羞愧。 不再给叶辰朝的宠妃好脸色,也不因张家人做下的冒犯我的蠢事大动肝火,不满叶辰朝包庇他们而将心事郁结。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只有自己,与我在乎的人了。 却没想到,以自己为先,就真的能越来越好。 当一个人放下一切、没有什么能让他挂心时,他在这个世间就已经势不可挡了。 无知无畏,无欲为刚。 这些道理,我活了二十几年,竟然快要成为一个母亲时才明白。 我对不起自己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原因,不让自己羞愧的呢。 叶辰朝澄澈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恍惚还有一丝笑意。我反而觉得很羞愧,回首作为皇后的这三年,就像是梦一场。十来岁与叶辰朝青梅竹马,相守相护的时光,就像是上辈子一样了。我都忘记,我还有曾经脾气大的时候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叶辰朝道:“皇上先前说什么?一周一次早朝?” 他握着我的手,强忍住笑,对我道:“是啊,可惜今日没能提出来。” “朝会制度若由皇上提出,少不得又要和大臣们辩论费一番口舌了。祖宗规章制度,是极难更改的,皇上想清楚了吗?” 叶辰朝正色道:“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每次早朝,明明都没什么事,可以无事退朝了——朕不也说给你听了,连张允之的破落事都恨不得拿出来奏禀半个时辰,朕这些御史,也是没事找事了。”他说得轻巧,这本不像是他的风格。我奇怪地打量了一下他。 “皇上看样子,格外欣赏张允和张大人?”我挑眉问道。 “他倒是个能办事的,朕交代什么都能漂漂亮亮地完成。贪墨一点儿就贪墨一点儿罢了,反正允妃那用度,也大都是靠他这个兄长在外奔波换来的。皇后也就宽容些罢。” 我点点头:“原来皇上近来和他交好啊——但似乎皇上,并不过分偏袒允妃?” 允妃被撂在御花园一刻钟,最后叫允妃上来奏了一曲,只赏了几匹布匹的情形,我还历历在目。若说叶辰朝当着我面儿偏袒允妃,却是没有的事了。皇后加上嫡子的分量,必然是比后宫的小花来得重要,叶辰朝也不是傻子。 但是他这般偏袒张家,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这张允和到底给叶辰朝灌了什么迷魂药? “允妃就像个小姑娘一样,”叶辰朝提起允妃来不禁揉揉额角。神色颇有些冷淡,我觉着允妃赖以生存的皇帝的宠爱,似乎已经到头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连张允和都未曾为他弟弟开脱半句,允妃竟然派身边心腹给朕送夜宵,说自己病了,求朕去她延淳宫看一眼。”叶辰朝冷笑道,“没有宠爱,她渐渐觉得后宫的日子难过了。” 我和叶辰朝说起允妃,就像是在讨论旁人的事一样冷静无情。“皇上此言未免叫人齿寒——允妃也是常伴帝王左右的,一等一的好颜色,往常也不见皇上这么刻薄的。” 我淡淡地说道,“早知帝王心易变,何必当初曾相识,人家好好的花团锦簇的小姑娘,为何要让她进宫来呢?” 叶辰朝道:“站久了会不会不舒服?我扶你先坐下慢慢说罢。” 我先前泼了他一杯茶,地上都是茶叶和碎瓷片。“来人,收拾一下。” 叶辰朝担忧地看了看我的鞋底,突然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我惊恐地腾空了,“抱住朕啊,”叶辰朝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我道,“难不成让你在碎瓷片上跳舞?” 诚然,要让本宫在碎瓷片上翩翩起舞还是有些难度的,我勉为其难地抱住了他,他似乎毫不费力地就将我抱去了偏殿。 一路上,我都很紧张。 好在,叶辰朝身强力壮正当时。 我胆战心惊地被他放到偏殿的凳子上,他额头一点汗意都未曾有。 “允妃不是朕硬要抬进宫的,”叶辰朝对我解释道:“允妃是自愿要进宫的,朕也是为了给允和一个面子,在抬允妃进宫时,多让内务府抬了几件嫁妆。” 皇室娶亲都是由内务府准备嫁妆聘礼,叶辰朝刚登基时,张家还没有起来,连女子的嫁妆都凑不满十抬,因此,叶辰朝赐下五十台嫁妆给张允季,只为了给张允和凑脸。 我觉得我看向叶辰朝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杀气。 失落一笑,我道:“我以为辰哥无所不能,竟没想到,一个女子想要进宫,辰哥哪怕心中不愿意,也愿意赐下好大一个脸面,赏她几条街的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地抬进宫来,数年宠爱于一身。更未曾想到,原来我与辰哥都不如一个小女子,靠胁迫能得来五十台嫁妆和一宫妃位。” 叶辰朝观我神色似乎真的动了肝火,不由得道:“张允和起于微时,和朕一样,允妃与其弟张允之,并非张允和的同母弟妹,与其兄长相比,真是云泥之区!允妃进宫到现在,朕已经给了很多了,却还贪图更多的荣光。往后,朕定然不会这么宠着她了。” “皇上究竟明不明白臻娘在说什么?”我道,“妃子们只是正当好时候的花,任君采颉么?允妃没有人逼您抬进宫来,为何又罔顾自己的心意将她抬进来呢?强迫自己给她数年的宠爱,辰哥,你多跟自己过意不去啊?” 叶辰朝的脸僵了一僵:“朕的意思是,允妃当年不肯嫁人,只愿只身进宫做一名伺候朕的小女子时,她就注定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朕当时也是想用张允和,不想他过多为家事烦忧。反正这皇宫大,抬个女子进来又无妨……而且,前朝后宫相通,多给允妃几分面子,便是多给允和几分面子。” 我冷冷道:“辰哥!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是你吗?你忘记桐太妃了吗?没有谁比你更清楚,后宫风霜有多冷酷罢?为什么还要明知道后宫残酷,还要拖无辜人下来?难道,就是为了张允和张大人和你有一样的遭遇,由此及彼,怜惜自身吗?” 我从椅子上起身,快步从旁边拿来一面镜子:“辰哥,你看看你,你还认识镜子里的这个人吗?你冷静想想,为何要抬允妃入宫,为何要护着张家?为何朝中所有人,都在说张家的不是,而你还看!不!见!?” “你不喜允妃,却抬她入宫,跟先帝不喜桐太妃,却和桐太妃有了你,有什么差别?” “你说你要用张允和,为何将他一直放在工部的位置上,任由他贪墨?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张允和或许一开始进入宦途时,和皇上有一样的远大报复,但是在工部这许多年,贪墨的公家款项,足以将一个人腐蚀了罢?皇上要不要看看,这个皇位将你腐蚀成了什么样子?” 我苦笑道:“这些日子,皇上觉得高兴吗?我们虚与委蛇、温情脉脉、相敬如宾。可是我总是觉得,我们之间,早就变了,辰哥——我们俩都变了,怎么回得去呢?说穿了,我们都在演罢了。今日,趁着彼此要撕破脸,不如好好地说开了罢。” 叶辰朝被我的一番话震惊到了,我大抵也是知道,我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然则,这些话就像是自己长了腿,只是借着我的口,说了出来罢了。 偏殿里没什么人,唯纪谷、玉奴、排云四人在伺候。 叶辰朝换上了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声音冷漠得像是从万丈寒川中传出来,带着森森凉意:“今日我与皇后的话,若是有人不小心传了出去,一族人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方才朕与皇后说什么了,你们可知道?” 殿内伺候的几人都冷汗沉沉地跪下,没有自陈——无人敢说话。 做了皇帝的辰哥,真的是越来越威武了啊。我笑。 “皇后——心里怨着朕。”他用的肯定的语气。 我道:“是啊,怨着皇上。怨皇上为什么要将前朝的事扯到后宫来,怨皇上为什么不由分说抬几房妃妾上来,怨皇上为何对我未央、慈宁二宫恨意深重,怨皇上何不与我相决绝。辰哥——我真的累了。”我疲惫地一笑:“我觉得我已像是走到了人生尽头。我已经爱不动你了。” 气氛突然悲凉,叶辰朝看着我的眼神沁出水来。 “辰哥,祖宗制度,不要改了。”我劝道,“这张允和……臻娘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话已到此,信不信便听由皇上罢。”我失落地笑:“反正除了赵家人,皇上哪个姓都觉着好、都用着好。这万里锦绣江山啊,都是皇上的,您高兴就好。臻娘往后,就只想好好带大孩子,平安顺遂也就够了。” “只是这后宫,终归是皇上的后宫,若是喜欢,就再抬几位妃子好了,臻娘实在力不从心了。不若从今日起,就与君相决绝罢。” “朕一句话没有说,皇后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话——”叶辰朝眼睛黑得发亮,方才抱我到偏殿来的那股子劲儿好像卸掉了,鬓角和鼻尖竟然出汗了。他用许久未曾有过的专注眼神紧紧盯着我:“你我二人相识相知相守,好不容易成龙成凰——你怎么会舍得朕呢。” “辰哥啊,万事怎么能如此笃定呢?臻娘,可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啊。”我慨然大笑,双眸与他对视,心中悲凉一片,却觉得轻松了不少,只觉这一天终于来了。 和辰哥站在两条不同的道上,彼此打量,都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人了,这种对峙的感受,就像是将我一分为二。 “普天之下,我只有天遥地远的一个弟弟,近在咫尺的您的母后,我的姑姑,还有一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和我相依相存。别的族人好坏与我没什么干系——托您的福,”我眉眼弯弯,“臻娘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这一辈子,若是这么死去,也没什么关系的。”我道,“只是蝼蚁尚且求生,臻娘虽渺小,也是想好好过完这一生的。我既然打定主意要与你说开,便不惧怕未来的一切可能性。” “臻娘说的乃是肺腑之言,皇上若一意孤行——” “朕若一意孤行,怎样?”叶辰朝鼻尖的汗越来越大颗,和他对视,我手心也在不断冒出冷汗—— “这江山是皇上的,是大齐的,这个朝廷,也是皇上的。臻娘所言,若皇上以为只是一届妇道人家危言耸听,大可以不听。” “你明知道,朕可以不听天下人的话,却不能无视你的声音。” “那便是了——若您不是皇上,还会娶这么多妾回来吗?” “朕是为了权衡——” “不是权衡!”我尖声与他争吵,“你本不是这样的人!权衡之道——呵呵,皇上不是觉得,如今是太平盛世,哪里用得上权衡之术?小小一个后宫,尽在皇上的一手掌握之中,哪里用得了你那些帝王心术……有这么多妃嫔伺候着,皇上心中很舒畅?连那张允和,都将皇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辰哥,你现在,坐拥天下,再没有天能遮挡住你的眼——你是不是……” 我话音未落,叶辰朝甩了我一巴掌:“不要再说了!” 叶辰朝,从未动过我一根手指头,掉根头发他都会心疼许久。 这么一个人,我的丈夫,方才当着伺候的人,打了我一巴掌。 我竟然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我手颤抖着抚上被他甩了一巴掌的右脸颊。 指尖发冷,脸发麻。叶辰朝眼里竟然盛满了眼泪,他一边对着我的右脸颊吹着风,一边掉泪掉得比我还要凶:“臻娘……臻娘,痛不痛?你说话?臻娘,是朕不好,对不起……” 我木然地捂着刺刺疼痛的右脸颊,突然心都好像死掉了。 不过是依着本心,和叶辰朝说说话,却没想到,他暴戾到这种程度。 呵呵,说出去,我们有十多年的感情,该是没有人相信的罢。 实不相瞒,我也不信。 “皇上,”我听到自己干喇喇的声音,像是嗓子被刮坏了似的,又像是喉咙里堵着一块尖厉的石头,稍微一说话,就血流如注。 “臻娘自请离去。” “请离?”叶辰朝咀嚼着我的话,似乎是听不懂的样子。竟然苍凉地笑问:“臻娘,朕却是不懂了……请离是什么意思?” “罪臣之女赵宝臻,不堪皇后之位,请皇上准宝臻辞去皇后之位。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脑子还没有嘴快,话说出来片刻后,脑子才接受这个话已出口的事实。 然而我不后悔。 就像是重活一世,为自己过好这一生。 别去为赵家考虑,反正我在乎的人,都只会过得比我好;这不就够了吗? “朕——决不允许。”叶辰朝的话,像是从血里挤出来的一样,“朕决不允许你离开朕。何况你还怀着朕的孩子。” “若有什么不满之处,皇后大可以说,只是不准离开我。” “不准……离开。” 我从未见过叶辰朝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自小被家里人捧在掌心,入宫后,又被叶辰朝捧在掌心。 今日发生的事,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叶辰朝宠爱允妃,是因为想给允妃兄长在前朝地位,我畅所欲言,被叶辰朝一巴掌打得看清自我。叶辰朝变得暴戾,前朝的事也惫懒了。 这些种种,都超乎我的意料。 我摸了摸还在作痛的脸颊,清了清嗓子道:“给我一杯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叶辰朝小心翼翼地接过晴空泡好的茶,摸了摸试探热度,声音放得很轻,讨好地说道:“臻娘,喝茶。”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伸手接他的茶。 “晴空!” 晴空像受到了惊吓,咬着唇看了看叶辰朝手里的茶盏,硬着头皮又去茶水间泡了一盏茶来。 叶辰朝的表情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我都以为他总算要走了,接过晴空手里的暖茶,成了我唯一的暖意。我就木着表情,灵魂像是脱去累赘沉重的躯壳一样。我像是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叶辰朝。 这场架吵得人身心俱疲。 “臻娘,是朕说错话了。”叶辰朝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朕也不该……对你动手。” 我仍是没有答话。自顾自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干哑的喉咙,热茶一路下去,身子倒是暖和不少,却怎么也暖不到心。他的手慢慢挪过来,要牵我的手,却被我的手冰得打了个寒战。 “怎么这么冷?”他皱眉道,“还不快去给你们主子煎点暖身子的药。” 我未曾感觉到冷,只是觉得茶太暖。直到我察觉到自己将杯盖放回茶盏上,两相碰触发出颤抖的声音,我才发现自己在打抖。 叶辰朝,毕竟是我心中的二哥哥,我曾喜欢了许久的人呐。 我从不知道,这么喜欢的人,在你身边,还会让你觉得那么冷。 我不与他说话,满殿里伺候的人也噤若寒蝉,粗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叶辰朝在殿内走来走去,像一头困兽,时不时担忧地、无奈地悄悄看我一眼。 原来,做了皇帝,他也有害怕失去的。 是啊,因为他现在拥有天下,三千佳丽。他的理想后宫盛不下,盛世才盛得下。 他坐拥一切,所以才害怕失去。 而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辰哥已经不在了,家里人也都在下面等我了。弟弟与姑姑,俱不是受人揉搓的性格,孩子…… 中宫嫡子,还这么小。叶辰朝难道会坐看他和我的孩子死在宫斗里吗? 如果叶辰朝真能看着孩子去死,我哪怕还在,又岂能护住他半点? 我放在肚子上的手紧了紧。 孩子,别怪娘狠心。 要是后宫风雨严相逼,咱娘俩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 纪谷小心翼翼地从殿外走进来,在满是静寂的未央宫中斟酌着开口道:“皇上,工部李大人、御史章大人上书房求见。” “工部李大人?”叶辰朝皱眉道。“张允和的副手?” “正是。” 叶辰朝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道:“请二位大人回罢……” 我清清嗓子,对皇上道:“皇上不必如此,本宫不是那等不识事的无知妇人,李大人、张大人定是有要事,下朝后还迟迟不肯离去。” 距离下朝也有两个时辰了,二人前来求见,只怕是有什么大事。何况纪谷这些奴才,若是小事定然就压着不让主子知道了,若是因这些一叶障目的奴才令朝堂的肱骨之臣久候,这国家迟早要衰亡的。 叶辰朝若是任由这些霸着主子的奴才遮住他的眼,就离他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都不必权衡,自然是面见大臣更为重要。 叶辰朝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我半点不心虚地回看他。 “那臻娘……你等等朕。没多久朕便回来。”他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迟迟不愿松开。玄黑的眼盯着我,眼神里有一丝请求。 “皇上去罢,别让大臣久等。”我道。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未央宫。 他走之后,我也有些累地靠在靠枕上,觉得小腹有些坠坠的。 六个月大的胎儿,似乎已经懂得看父母眼色,可能是打从在我肚子里起,我这个做娘的就太糊涂,任由它发展,也糊涂到绝食,发疯,幸而孩子打小就乖巧,也不闹腾,就连太医说过的胎动,都是轻轻地踢我一下,像是生怕我不要它一样。 方才我与叶辰朝吵得那么凶,它也不敢动,也不闹腾。叶辰朝走后,我喝了点热水,它才乖乖地动了一动。 已然夏日了,纱衣是极薄的。越发衬着这个肚子大。 我将手放在肚子上,兴许是母子心绪相连,我竟也能感觉到,它的血脉流动、它轻轻的心跳…… 我搂着肚子,缓缓舒了口气。 这深宫的辰光,真的难熬啊。 “走,我们也去外面走走。”我抱着肚子起身,“今日辰光好,我觉着肚子里这个也想去御花园里看看了。” 玉奴排云对视一眼,有些犹豫,玉奴道:“主子,外面阳光还有些余热呢……您往日不都觉得夏天太热了吗?咱们冰鉴也都收拾好了存放起来了,今夏都不打算再用的。若是想走走,咱们就在殿里走动走动罢?” 我怅然地道:“咱们殿里好是好,却总觉得太冷。” 叶辰朝吩咐煎暖身子的茶,晴空自打那时候开始就忙得不可开交,到现在也急忙忙地端上来一盏红糖姜茶,玉奴上前来探了探我的手,冰凉,倒是吓了她一跳。“怎、怎么这么凉?来人啊,叫太医过来请脉罢!大夏天的,娘娘手冷得都冻冰了!” “许是给我灌个汤婆子就好了呢。”我温和地道,“别去费哪些事儿了,找太医来,又难免惊动太后那边儿。虽然手冰是冰了点儿,但是也不至于对胎儿有妨碍。” 玉奴看着我,神色有些哀伤,眼圈都委屈得红了。 我拍拍她攥紧的我的手,她自小就跟在我身边的,我何曾不懂她是想分给我些许暖意呢。 “再煮点姜茶带上,玉奴排云跟着我罢,我们一起去御花园里走走。”我道,“多走动也有益生产呢。趁着外面天色还没暗下去,又有些暖意,也透透气。整日里在咱们宫里窝着也难免会倦。” 我看了看我的大肚子,想到生育不由得有些脑仁疼。 喝光手里的姜茶,我身子渐渐回暖,玉奴才放下心来,一擦眼泪,服侍我起身。 这时候是夏日里最舒服的时候。 天还亮着,温度也正适宜。 我与叶辰朝的争吵仿佛已是过去很久的事了。经历被自己心事压弯了腰,被逼得以为自己死去这一遭,我也渐渐越发想得开了,生活,怎样过不是过呢? “娘娘,您别哭了,这儿是御花园,不是咱们宫里……人多耳杂的,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玉奴和排云。排云聚精会神地听了一耳朵,当下用口型示意我:“允妃娘娘。” 眼下看来,失意人也不止我一个嘛。 我示意玉奴和排云别做声,我们就躲在御花园一隅,悄悄咪咪地听一边传来的哭声。 允妃是该难过的,她自诩为叶辰朝的宠妃,却在此刻家里大哥遭受弹劾、小弟眼见惹下众怒的情况下,却见皇上一面都难。 她在宫里唯一的仪仗就是叶辰朝了。 谁能说,允妃她也不是个可怜人呢? 我思极这一点,就觉得偷听有些索然无趣起来。 “这个辰光,皇后娘娘怕热,从来没有过来御花园,别的人,更加不会来的。”透过林中间隙,我看到她满目凄惶。“我身为一宫之妃主,就连逛逛御花园的特权都没有吗?不白天过来难不成还晚上过来?黑漆漆的见鬼呢……” “娘娘要自个儿珍重啊,张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就凭家里深受皇上恩宠……皇上定然会护着大人的。您别担心了。”宽慰她的小宫女看起来也像是个不会说话的。 这也没什么能劝的。当初叶辰朝在对待张允之和我弟弟赵宥的事情上,并没有明显的偏向谁。允妃与我不同,她进宫来,就是做皇上的小老婆的,她所能仪仗的一个是宫外的娘家,一个是皇上的宠爱。没有皇上的偏心,她心里也定然有些慌的。 所以脾气暴躁如她也忍不住来御花园里发脾气,但这样也好,比对着小宫女发脾气好。 这深宫,实在不需要填进去人命了。已经够冷了。 “你不必劝我,我都知道的。”允妃的声音冷下去了,“皇后娘娘要紧,皇上才不好来看我们。再见天颜,恐怕得皇后娘娘生完孩子后了。” 她倒是聪明,人在局中,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地位。 叶辰朝就是这样想的,觉得这样他的后宫就能风调雨顺,再没有什么能兴风作浪的因素了。 我对着玉奴排云使个眼色,趁着她又低声呜咽的时候静静地走了。 那块巨石已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中有一点凹陷的模样,正好能容人躺上去。玉奴笑着将我扶上去,微风轻轻拂过,带着融融暖意。总算是缓解了我与叶辰朝争吵后心底的冰凉。 我手指间无意识地划过巨石一侧,上面有深深的划痕。 逐字逐句摸过去,是一句诗。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待我回到未央宫时,已近落霞时分,叶辰朝还没回来,却见一鹤表情严肃地站在未央宫门口侯着我。我的心思竟是自己都不太懂,我明明与叶辰朝在神思清明的情况下大吵了一架,心里却像是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一样的踏实。 大概是一早就知道这结果吧。 与他粉饰太平一样的相处,无时无刻不像是钝刀子割肉,我做着皇后,做着他的妻子,却无法敬他、爱他,我的爱情似乎在几年前就死去了,然后被糊上一层又一层的浆子,到现在,只有模糊的一个影子,挣脱不出桎梏,也无法得到平静。我的笑和哭,都隔着那层浆子,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我嘴角带着一丝平静的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它已经这么大了,曾经我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但是它来得也不太是时候。 但是终归是好的。无论在哪里,娘都会爱你。 我慢慢走进灯火通明的未央宫,将暗夜抛在身后。 “你先看看水都烧好没有,咱们早些伺候娘娘梳洗,水要烫一点,泡一泡主子一晚上才能暖和,还有汤婆子、姜茶都备好。”玉奴低声对排云道。 然后她去门口巴望着,看叶辰朝有没有过来。 一鹤跟着我进了殿内,轻声细气说着他找前边伺候的太监们打听到的事。 “今个儿工部李大人、御史章大人下朝后,就去了御史台,拟了一份奏折,去上书房外等候皇上召见。皇上那会儿都来了咱们宫里,纪公公硬生生晾了二位大人一个时辰,见着实在瞒不过,才过来通禀。”一鹤眉目低垂,语气也不带一丝起伏,像是陈述一件尤其普通的事,但是我却心头一震。 前朝和后宫本身就能算作两个系统了。妃嫔们不能私|通外臣,哪怕自家兄弟在朝为官,也少有能面见的时候。如我,如允妃。我们都有兄弟在朝围观,但是却不能召亲人入宫觐见,毕竟若是冲撞了别的妃嫔可怎生是好?要么则是地位不够。再者,本朝立纲之初就严令后宫手伸到前朝去。 但是太监,就是这个宫里的不定因素。 伺候在皇帝和妃嫔,大太监们也都是会识文断字的,可不能因为他们是宦官就小瞧。跟在皇上身边的太监,多有能人。 许多叶辰朝身边的人是有妻有子后才净身入宫的。原因是前朝竞争激烈,从太监中晋身,比前朝甚至更快。同样是给皇上做事,哪怕身有残缺又如何?休沐日出宫去,照样也是有妻有子。 我身边的太监,却能不动神色打通叶辰朝身边的路子,是我始料未及的。 “皇上进去的时候,神情倒是冷冰冰的,与二位大人密谈半小时后,倒是看了许久的奏章。”一鹤将声音压得很低,“皇上一个人在上书房里发了会儿火,不知道一会儿还会不会来咱们宫里呢。” 我道:“他爱来便来罢,这宫里终究是他的地盘。”我定睛看了看一鹤,问他:“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娘娘话,奴才八九岁时就进宫了,最开始是在尚仪局学规矩,后来被调到主子们身边伺候,迄今已经十五年了。” 我勾唇角笑:“那是挺久的了,宫里这些伺候的,都是你徒子徒孙了吧。” 一鹤露出一个矜持的笑。 宫里头的辈分,都是按照职位来叫的,一鹤作为皇后宫中的太监总管,前来主动伺候他,认他做爸爸、爷爷的人定不在少数。 “这些事儿都暗中做,别叫皇上知道了。”我轻声叮嘱他,“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外头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日后咱们宫里添丁,你也多多看顾吧。本宫没那个劲头了。” “娘娘尽管吩咐。一鹤在所不辞。” 我打量着呆了三年的未央宫,觉得这里实在大得有些空旷。 作为一个不贪心的皇后,我也许又太贪心了一点。 玉奴她们前来服侍我梳洗后,叶辰朝还是来了。“见过皇上。”我领头对他屈膝行礼。他脸上的笑,像是糊上去的,见我那般动作形态,虽然勉强勾起了笑,嘴角却耷拉下去,眼教也是愁苦地吊着,上前来要扶我,道:“你不必这样的。”我却已经撑着慢慢起来了,他一把将我抱在怀里。 六个多月大的肚子,隔在我与他之间。我将他推开,一手扶着腰,一手放在肚子下捧着,道:“皇上,医婆、奶口都选好了吗?” 他随着我一道往里走,道:“俱已安排好,你且放心。” 紧接着,又像报备似的说道:“皇后先前说的果真不错,今儿李大人和章御史,一同呈上来一篇弹劾张允和的奏章……” 我打断道:“那我宫里也要安排起生产的屋子了,好在是夏天,一应事物只需清洗,醋水蒸煮,去去晦气,每日安排人去开窗透风便好。” 叶辰朝皱着一张脸,喉咙跟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我与他眼神对视半晌,先一步移开了视线。叶辰朝有点哑的嗓音从我头顶上传来,“皇后说得对,再安排些和皇后属性契合的人住进去,暖屋。住产房暖屋的人,每人赏两倍月钱。” 他一番话,说得似有些神思不属。修长的指尖犹豫地伸出来,想要勾住我的手,我却将扶住一旁的玉奴。他的手尴尬的收了回去。 “臻娘……”声音似乎带着些哀求,我的心颤了颤,却狠狠心,辗转化作一个客套的笑。 他伸出的手,渐渐化作一个攥紧的拳头。 天色渐晚,叶辰朝却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我却是要赶他走了。 “皇上,时辰不早了。本宫有孕在身,伺候多有不便,不忍扰到皇上休憩,还请皇上移驾罢。” “朕不走。”他坐在黄花梨木桌前,桌上摆着一堆纪谷方才扛过来的奏折,“皇后睡罢,朕再批会儿奏章。”灯火昏黄,叶辰朝灯下看起来也柔和了许多。原本帝王的锐气也被昏黄的灯光衬出些亲切和温和。 我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坐在梳妆镜前,诗情来为我宽|衣,叶辰朝虽然一手捧着奏章,一手提着毛笔,眼神却是看像我这边的。 我没有半点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着。晴空为我端来一盏红枣燕窝汤,我用小银匙在洁白的汤盏中搅拌了一会儿,待冷却少许再入口。 叶辰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我的身后。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哀伤,我手中还捧着红枣燕窝,愣愣地看着镜中他难得泄露的真实情绪。排云,诗情,碧霄,都束手站在一边儿,显然是被他从我身边赶开了。他自失地一笑,对我道:“朕小时候,还给臻娘梳过头发,臻娘可还记得?” 他提起小时候我们之间的事,我竟然没有办法拒绝、也无法躲避。 若我们是两个泥人儿,互相推搡碎在一起。 就着血泪,再重塑一个他,重塑一个我,我血肉有他,他血肉中有我。 就能再不分离。 我自小就进了宫,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不及和他在一起的四分之一。哪怕我们不相爱,也是彼此的亲人。彼此伤害,彼此推搡,彼此……爱恨交织。 “朕给臻娘再梳一个小时候的头发好不好?” 叶辰朝轻轻摘取我发上的顶心,镜中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也许是烛光在抖。他声音似乎也在抖,也许只是被风吹乱。 镜中他笑得很温和,像是我的辰哥一直都在从未离开。我竟也没有开口,怪他胡闹,只是在烛灯下轻垂眉目,低头看自己的指尖。 他从没伺候过人,哪怕是小时候呢,有我姑姑的照拂,也不会有人不长眼地欺负到他头上。 排云适时递上一把乌木梳,叶辰朝将我头上的首饰纷纷摘下,青丝三千如瀑垂下,他用乌木梳一点点轻轻梳理我的头发。 “宫外的老人说啊,娶结发妻子的时候,要五福俱全的老人给新嫁娘梳头,一边梳,一边要对姑娘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姑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恩爱到白头。’”他握不住我的长发如许,青丝一点点从他指缝中溜走,他静静看着镜中的我道,“真遗憾父皇赐婚后,我没有请一位老夫人来给你梳头,求她也说一下我们姻缘和顺。” “朕如果现在请个老妇人来,咱们再假装拜个堂,你说……” 我看着他不答话。我们俩的视线在镜中交织,叶辰朝只好自失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来。“是朕失态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我生完孩子就力竭睡去,依稀知道生了一儿一女。整个人跟从水里趟出来的似的,衣裳都没有一处干的,甚至没力气睁眼看看玉奴抱过来的两个孩子。 生完孩子肚皮空下来了,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是生孩子实在太累了,我生了不知多久,每一秒都感觉极漫长……生完孩子,猛然眼前一黑,一觉坠入黑甜,梦里竟察觉不到产子后的痛。整个人都是无意识地被搬来搬去。次日我醒来,就看见床边一个陌生的男人,胡子拉碴抱着孩子,穿着里衣。竟然是叶辰朝,皇帝的模样是半点没有的,看上去倒是和街上胡子拉碴卖猪肉的大伯有得一拼。 兴许是怀着双胞胎,没能足月的关系,两个孩子都挺小的。叶辰朝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半点不觉吃力。 我揉揉眼,还有些从睡梦中醒来的懵懂,撑起身来,只觉得浑身都软,玉奴他们都在殿外,听闻我醒了就打开了门走进来。推窗的推窗,透透屋子里的血腥味,各个都是喜气洋洋,我也忍不住对她们一笑,空气中都弥漫着欢喜的味道。我见着自己已经没有在产房了,回到了我日常起居的地方,料想定是他们将我挪过来的。又看着叶辰朝的样子像是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因而好奇问道:“怎么带着孩子来这儿了?血腥味那么重,你出去罢。别惹了一身血的味道还要去上朝,不吉利。” “有什么不吉利的,”叶辰朝笑吟吟地轻声道,想是怕惊扰了孩子休息。小婴儿刚出生时还不太会睁眼睛,只是眯着一条缝儿。好歹要养些日子才能睁开眼视物呢。“皇后为朕诞下一儿一女,是大齐的好事!朕自昨日便发下敕令,大赦天下,让子民与朕同喜。你昨日累倒了,玉奴抱着孩子过来给你看,你眼睛眨了两下竟睡着了。来看看我们的孩子。”他声音放得很柔软,像是怕惊扰了两个小孩子休息,声音里有一丝难掩的父亲的柔情。 他走到我身边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榻边上,怕惊扰到孩子睡觉。孩子不足月,真的小,我闻着他们身上干干净净的奶香味,突然鼻尖有点酸。 我在这世上又多了两个亲人了呢…… 两个孩子俱是比叶辰朝手掌大不了多少,一个裹在粉色的襁褓里,一个裹在绿色的襁褓里,长得可真像,我竟分不清楚哪个是男孩儿哪个是女孩儿。因着身上还虚弱着,玉奴找了个靠枕来我靠着,我略略抬了抬手指,指向粉色襁褓,虚弱地靠着垫子问道:“这是我生的小姑娘罢?是姐姐还是妹妹啊?” “她倒是会讨巧,先弟弟一步出来,长得也比弟弟壮实。”叶辰朝好笑道,“你睡过去后,奶娘已经过来喂了一次奶,两个小婴儿,吃个奶都要谦让似的。你是没瞧见,咱们的儿子硬是等姐姐吃完第一口奶,自己才吃的。肯定是在娘胎里也被姐姐管着了。”叶辰朝说得心疼巴巴的,一边说着一边给老大掖了掖襁褓。 “你看老大,眼睛眯眯的,好像在笑啊。”我扒拉着她襁褓的一角,怕惊扰到她睡觉,只敢用眼光轻轻的拂过她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来,小孩子皮肤太嫩了,像水豆腐似的,生怕一碰就碎了,我都不敢碰。 “咱儿子就比女儿沉稳多了,你看看他,”儿子还在睡觉,看起来比他姐姐还小了一点儿,看着这么小个人儿,是觉得可怜巴巴的。 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怀上双生子……难怪我肚子会那么大,怀他们的时候那么累。如今看着两个孩子睡得沉稳,我觉得孕期为他们吃的苦都值了。 轻轻用手摸了一下儿子的小脸蛋儿,新生儿的温度比成.人还要高,因此需要格外注意他们的温度。小孩子倏地睁开眼,眼睛似乎很困很困,一边眯着,一边勾着唇角嘿嘿的笑似的。——好像是生来就知道我是他的母亲一般。 “都说酸儿辣女,我觉得咱们儿子精得很,我孕期喜酸,想来肯定是他爱吃酸。”我摸了摸儿子的小手手,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道理。叶辰朝笑了笑,看着我的脸,似乎要凑上来亲我。我警觉地往旁边一闪。他尴尬地道:“你躲什么啊。”然后委屈巴巴地把脸埋进孩子的襁褓里,深嗅一鼻子奶香,轻声细语地道:“看你娘嫌弃你爹呢。”老大理都不理他,兀自睡得香极了。 “皇上怎么穿着里衣?刚起身么?”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呢?看起来不哭也不闹,乖极了。 “昨儿你睡过去了,产房全是血腥味,产婆她们建议,把寝殿烧得暖烘烘的,把你挪进来。”我接过他怀里的女儿,她长得像小猴子似的,皮肤很嫩很薄,在暖暖的襁褓里睡得正香。儿子在顾怀远怀里睡得一点头一点头的,我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朕想着,你没见着孩子,肯定是不放心的,于是就抱着孩子在你边上,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奶娘、产婆他们将孩子安顿好了,孩子就一点一点的像是打瞌睡一样。朕就抱着他们,靠在床脚陪着你。又怕你半夜醒来饿,让灶上一直给你煲着鸡汤呢。没想到你一觉睡了那么久。”我一看床脚,似乎有人靠着的痕迹。 叶辰朝本不必这么陪着我,约莫是第一次做父亲,有些过于激动了,抱着两个孩子不肯撒手。哄着孩子睡了,自己却窝在床脚。看他抱孩子的动作挺熟稔,想必奶娘已经教过他了。 只不过他不说我还不觉得,确实饿得有些狠了。 玉奴过来给我裹了件初春才穿的夹子衣裳,怕我受了风难受,又打了热水来给我净手擦脸,几位奶娘也早在边上候着了,一见玉奴要伺候我了,就接过孩子去。 两个孩子都乖,睡得安静极了。几位奶娘将两个孩子抱去暖阁里面睡觉。 我不便起身,连膳约莫都要在床上用了。叶辰朝倒也不嫌弃着一屋子的血腥、药味,我一边洗漱完毕,一边看叶辰朝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听叶辰朝无所事事,像是对我解释一般道:“朕的常服太硬了,怕硌着孩子,所以换了里衣,还好屋里算暖和。” “皇上就这么守了一夜,该是很困罢?”我净了净手。都说抱孙不抱子,他这个应为天下表率的皇帝,竟是一夜未眠抱着孩子守在我边上。“一会儿去暖阁里休息休息罢。孩子们也在。” 御膳厨房的早膳也差不多到了。排云等人早先就准备好了能放在床上的桌子,给我各色菜都上了。叶辰朝见我在床上吃得很满足,也脱了鞋,一只腿盘了上来,伸手从玉奴手里接过来一个粥碗,和我一道用起早膳来。 “没想到居然是龙凤双生,”叶辰朝笑容满面地道,“臻娘你辛苦了。”他面有惭愧。“母后昨日便派人过来,一直在产房外等消息,兴许这几日你休息好了也是要过来看看你的呢。” 宫里的长辈轻易不会去小辈宫里,向来都是小辈去长辈宫里请安的。姑姑想来也是担忧得紧了。 “吃饭吧。”我给他夹了些菜在碗里。 用完早膳后我又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修养,一阵墨香袭来,叶辰朝兴冲冲地拿着一封写好的信冲到我面前,我瞄他一眼,他好声好气跟我说道:“两个孩子看到他们舅舅的来信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想来是粘舅舅的,朕给赵宥写个信,百里加急送过去,叫他也听听宫里的好消息。” “这会儿知道孩子舅舅是赵宥啦?”我靠在靠枕上,笑着睨了他一眼,意指之前。叶辰朝讪讪笑了两声,将信递了过来,我看了看,满篇尽是他对着小舅子炫耀自己有了一子一女的话语,快到末尾时,说了句,大意是“你姐看到你的信,孩子就迫不及待的出来了。朕听孟将军夸你了,你再努力努力,朕就召你回来。虽然你现在隔得远,没办法看见你的小外甥、小外甥女,朕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给你看看他们俩的小脚丫吧。”然后信的末尾赫然是朱砂的两双小脚印。 看得我好笑不已。 宫里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将宫中事务一应分给□□二妃,替我分发妃嫔们的份例、赏赐罢了。宫女子与太监们的份例均有内务府管理,每月来我这里盖个章即可。等我出了月子才好慢慢的管起来。 因中宫喜得龙凤,是以本月宫女太监们的份例银子都翻倍,所以一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我看着大家忙忙碌碌又喜笑颜开的模样,也觉得这时候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暖阁里我的两个孩子,就像是拴住我脚的线,却不觉束缚,而是觉得有了根。 尽管我才是他们的娘。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你说,孩子叫什么好?”许是第一次当爹,叶辰朝整个人兴奋得像是要上头了似的。扎根在了我中宫不说,整个人也好脾气到不行,让端茶端茶,让送水送水。在我面前还是有些气短,时常带着些讨好意味。 我心知一皇一后不能总相敬如冰,真真枉费我们半生情谊,却又无法对他放开心防,他的示好我也只做不知罢了。 真是悲哀。 我抱着女儿,她长漂亮了一点儿,喝奶的时候眼睛咕噜噜地转。奶娘都说她日后定是个小美人胚子,她虽然还那么小,却仍认识哪个是娘,尽管奶娘喂她喝奶,她却不亲奶娘,饿的时候才会到处找奶娘,喝完奶又要我抱抱。幸而还小,我未出月子,也只能在床上抱抱她,然后将她放在我枕边,兴许是娘的味道围绕着她,她开始还会努力瞪着眼睛四处找人,渐渐的眼睛就看入神了,然后上下眼皮一搭,很快地睡着了。 儿子不黏叶辰朝,不黏我,甚至也不黏奶娘,他黏他姐姐。姐姐在哪儿他在哪儿,姐姐吃啥他看啥,姐姐睡哪儿,他也要睡哪儿。 有时候两个孩子摆在一处,小姐姐还会伸出手去抓弟弟,弟弟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对姐姐嘿嘿然后流哈喇子。 活像个粘人的小京巴。 我逗弄着两个孩子,叶辰朝就在一旁用锦屏隔出来的一侧批阅奏折,看看闲书。 此刻才知道,也并非什么闲书,他在书里找一些有美好寓意的词,想给来之不易的一儿一女起名字。 我闲闲地将他望着道,“现在也不必起什么大名,孩子都还小呢,不若先起了小名叫着。现在都老大老二的叫,也不合时宜。” 叶辰朝严肃地点点头,“此话在理,”然后又都弄一下熟睡的大女儿,大女儿手往虚空中抓了抓,什么也没能抓到,一张小脸严肃极了,手在半空中举着举着,然后沉沉睡过去,忘记放下来的小手一点一点地砸下来,一下子锤到一旁的弟弟身上,然后弟弟醒了,见姐姐、娘和他的父皇都在身边,于是也不哭闹,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在找谁是干扰他睡觉的王八蛋。叶辰朝笑得都快绷不住了,被我一瞪,半点皇帝尊严没有的跑了。 玉奴每日只拿我当个汤罐子似的,每天从御膳厨房里端来这补汤那补汤的,我竟比怀孕时看上去还要丰满了一圈儿。 揣着这姐弟俩时,我这不想吃那不想吃的,时不时口味还要打个架,今儿吃了这个,明儿再吃就吃不下,百变的口味,倒白白搓磨了御膳厨房的大师傅们十个月。谁知道是这两个小家伙口味不合,起了内部矛盾呢? 我摸了摸儿子的头,啧,真可怜,是个小秃头。 再看一眼女儿,啧,也是个小秃子。 摸着两个小秃子,我母爱满满。 “女儿小名就叫安宁,儿子叫阿鲁,皇上觉得怎么样?”我都弄着两个孩子,对叶辰朝解释道,“惟愿舞儿鲁且莽,无灾无难到公卿……咱们家的孩子,自然是生而尊贵,我只愿他啊,平平安安的就好。” 对于赵宥,我也是如是想的,怎料他自己却要往那等险地去搏自己的前程呢?也并非不好,只是出于我的一些妇人之仁,舍不得罢了。 “我儿怎能鲁且钝,”叶辰朝却不赞成,“这大齐的江山,终归是要交到他的手里的,怎能又鲁且钝?”他顿了顿,又笑道,“女儿最好似你,古灵精怪的,儿子最好聪敏些……朕才能放心将这大齐交给他啊。”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古灵精怪?那是何时的事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如今颇为沉稳呢。 “真么这么看着朕……”他伸出手来顺着我长发摸了摸,“儿子……不聪敏也不过是我们累点罢了。罢了罢了,阿鲁便阿鲁吧。你喜欢就最好了。” “嗯,那便这么定了,玉奴,你去告诉下母后,孩子们的小名定下了,公主叫安宁,皇子叫阿鲁。”我笑吟吟地摸了摸女儿的小手,她握着小拳头,还未及我手掌的四分之一大,软软的,有奶香味。我俯下身去亲了亲她的手,都有些怕惊扰她的睡眠。“天色有些晚了,皇上您该回养心殿休息了。” 我看着外边天色,已经有些擦黑。纪谷隔叶辰朝与我约莫二十尺的距离。作为皇上身边一等一的大太监,这个距离是非常惊人的——纪谷都退居皇上身侧二十尺外的地方,便再没有别人胆敢靠近皇上一分。 这些太监啊眼神精得很,像是眼底有尺子似的。 叶辰朝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儿子,怎么看怎么爱似的,装作听不见我说话。 “皇上,臣妾这里可是不敢留您啦,”我笑吟吟的道。“孩子在这儿,怎么都会乱糟糟的,晚间哭起来还影响您休息,您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我说得客客气气,倒是把台阶都给叶辰朝摆好了,端看他顺不顺着台阶踩下去。 叶辰朝脸上有一丝不情愿,我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打出来了,叶辰朝方起身,道:“你早些带着孩子休息吧,你还没出月子呢……朕,朕明儿再来看你和孩子。” 我微笑着坐在床榻上,并未起身相送。 叶辰朝犹豫了一下,俯下身来,距离我的脸很近很近。 我不知他要做甚,奇怪地将他看着。 他倏地轻啄了我的唇一口,然后直起身来,道:“朕走了。别起身了,莫要着了凉。” 叶辰朝走后,我反而舒了口气。 无论如何,都不会没有心结的,诚然我会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来安慰自己,可是在我心里,当年喜欢的辰哥儿和我的丈夫叶辰朝,已经俨然是两个人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能与辰哥说,却不能再与叶辰朝说。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在他登基前,我们也是夫妻。在他登基后,难道我们就不再是夫妻了,而是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不断争吵,不断意见不合,然后不依不挠,不死不休? 这样也太可怕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日子眼见着眼见着就过了,我总算出了月子,好好地梳洗起来。 自我有孕后将一应事务分给了明妃慧妃,之后后宫的妃嫔一应不见,只专心养胎。 叶辰朝也不踏入其它宫室半步,前朝-未央宫-慈宁宫三点一线,要多清心寡欲就多清心寡欲。 前几次妃嫔小产,都未能找到根由,能入选后宫的都是聪明人,秀女们进宫又被叶辰朝与我联手共同延缓,没有不识趣的人。我闭宫不见人,其它妃嫔也都停了互相走动串门。 因此,这大半年里,后宫格外的宁静。 今儿算是要解禁了。 沉寂了大半年的皇宫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浑身泛着金灿灿的光,被张罗着披红挂彩,打了个呵欠,活泛起来。 这次第一应妃嫔到得可真齐整,我还在梳妆,就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玉奴在前面招呼着,排云伺候我梳头,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 “笑什么,”我好笑的指着她道,“你个小蹄子,有什么可得意的,不都是正常的觐见嘛。” 排云素来干净利落,答话也是先笑再答,一双狐狸眼笑得可弯:“可不该高兴?不只为您,也为皇子公主第一次人前露面啊。” 说到两个孩子,我不由也露出一个笑意。 整个宫里,我也就看我生的两个孩子顺眼,看叶辰朝都不太顺眼。 可是再不顺眼能怎么办呢?他毕竟是皇宫的男主人。 两个小家伙穿着大红的小衣裳在我床上滚,几个奶娘在边上看得胆战心惊,我却是无妨的。为了方便孩子们玩,我特意让工匠将我的床、他们的窗都加了一圈儿栏,栏杆也打磨得光光滑滑的,给皇家做事的岂有不妥当的人?工匠那边打磨好之后,我身边这些仔细人都会挨着摸一边——哪怕有一点毛茬,无数人一遍一遍检查下来,都能给它摸光滑咯。 排云将拿起一只万鸟朝凤金钗,对着我的鬓角比了比,含笑道:“娘娘,今儿不如用这支钗吧?” 我用手轻轻戳了下她脑袋,笑嗔道:“我这未央宫啊,就你,真真嫉恶如仇!” 排云矜持地笑着,道:“怎么会呢,娘娘想错排云了,今儿这个好日子,合该用万鸟朝凤的钗~中宫喜得双生子,不光是满宫妃嫔来参拜娘娘,万国都要来贺呢!” “万国来贺可是大事儿,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 本宫所言非虚,有时候并不是你国家强大了,就会有万国来贺的。外国派来使相贺,一来山高路远,要很早就准备起,二来两国相交,好不容易来一趟,定会准备周全,首先是来贺的船只或者马队,一应都要花重金打造,再来,作为贺礼的各式珠宝,绸缎锦绣等等……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筹备着。 我虽是深宫妇人,却好歹是皇后,不至于对我国政治一无所知。 叶辰朝如今对我而言是个自我的皇帝,却不至于昏聩。他虽然能够容忍臣子贪污,却不能容忍他们无政绩还贪污。 幸而他后来所为,不至于让天下学子寒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我站起身来,排云为我整整衣冠,两个奶娘也将安宁、阿鲁给抱了起来,安宁养着养着眼睛越发大了,像两汪黑水印,都说小孩的眼睛是最干净的,她挥着藕节似的手臂,看见我就咧着嘴,露出一个无齿的笑来。 我走过去,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还不合上嘴,一会儿堂堂公主,要‘无齿’‘下流’了。”她自然是听不懂我说话的,见到娘亲就要扑到娘亲身上来。我从奶娘怀里接过她来,她对我身上的一应事物都很好奇,因我身上穿的是常服,上面也是绣着正经的龙凤成祥的,哪怕绣工再好,对孩子娇嫩的脸蛋来说到底是有些硬的。我也担心线在她脸上印出痕迹来,因此小心地抱着她。 及至走到外面,我才让奶娘接过她去。 “今儿大家来得真早。”我环视了一下殿内,无一虚席。 叶辰朝这些妃嫔,我也不是经常见到的。大都是进宫时来跟我请安,后来我就不耐烦看到她们。尽管位份低点的妃嫔都三日来请个安,我也不见,总推玉奴出来留她们喝一盏茶也就罢了。这么满堂小老婆坐着,眼见着都是指望叶辰朝临幸的,叫我看了心里是得有多堵。距离上次大家“欢聚一堂”,也有半年有余了。 允妃我也不爱见。常在我跟前晃悠是要提醒我,皇后做得太失败,已失圣心吗?那我是多跟自己过意不去啊。 叶辰朝因我有孕,也不曾踏足任何一人的宫殿,因此这些妃妾见着我,都跟鹌鹑似的卖乖。 这“重活”一遭,虽然我也未曾以势欺人,却也不曾让人踩在我头上过。日子可不就是这样,满满经营着才能好好过下去的吗。 “见过皇后娘娘,恭贺娘娘喜得龙凤双生子。”众嫔妃对我行礼,我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妃嫔,今儿是个好日子,大家打扮得也都很喜庆,连明妃这般淡泊的性子,都穿了水红的上儒,雪白下裙,腰间乃是一条胭脂红的披帛。这般穿着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年轻起来。 其实原本也是双十年华的女子,能老到哪里去?只自落胎后,她便心静如水,越发显得沉静罢了。 “明妃,你穿这身衣裳是极好看的,日后多穿穿这种颜色鲜亮的衣服,你和慧妃前些日子替我打点整个后宫,也是有苦劳的,一会儿从本宫私藏里挑两件好看的,多多的打扮起来才是。”我脸上挂着一个叫微笑的表情,缓缓扫过堂前的妃嫔们。 看到鲜活的她们,我却替她们感到悲凉。叶辰朝醉心前朝不是一日两日,我这儿大抵还能多见他几次,这后宫,尽管我与他不睦已久,但他到底拿我当个人看的。 至尊之位坐得久了,难免会觉得后宫像是游乐场。他的盛世宏愿,也唯有前朝得满朝文武能为他达成。 可后宫这些女子,那个不是风华正好,容貌轶丽? 我一面为她们悲哀不值,一面又因自己是皇后,天生与她们立场向左,为自己悲哀不值。 “今儿是咱们宫里的大好日子,”我定了定心神,微笑着眼神拂过众人,“皇上的意思也是大家都聚一聚,见见咱们宫里的两个小人儿。” 两个抱着孩子的奶娘走上前来,安宁忽闪着大眼睛一点不惧生,阿鲁只拿眼睛看一眼众人,又趴回了他奶娘的怀里。 羽贵人笑道:“看咱们长公主,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看样子就聪明得不得了。”她半年未见,自个儿窝在她延淳宫西配殿里,竟然养得不错,脸上气色很好,看样子她宫里的主位允妃也没有搓磨她。允妃倒是清减了不少,下巴都尖了,穿着以往的衣裳,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听闻羽贵人的话,也没有搭腔,淡淡地看了一眼安宁,眼底像是被刺痛了似的匆匆低下头去。 安宁看起来也对长相和善,笑眼盈盈的羽贵人极有好感,弯着眼,对好看的贵人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到底有孩子在,大家都新鲜,互相道:“看,长公主对咱们笑呢。”“长得真像皇上。” 慧妃掩着嘴笑,她座次离我最近,次来是明妃。允贤二妃却是居于其后了。 在慧明二妃管家之前,却是允妃却是居于慧妃之后,凭宠晋位,无宠自然就该退后一射之地了。 允妃近来日子过的不算如意,皇上对她娘家翻脸的事情闹得京师都知道了,她在深深后宫也不过是只能自保而已,哪里还顾得上照顾周转娘家。不过哪怕她在这宫里再难熬,份例里该做的鲜亮衣裳还是该做起来,再者言之,眼下这么个好日子里,穿着一身旧衣裳,难免有恃怜邀宠的意味。 “长公主明事理着呢,小孩子的眼睛是最干净的,最是见不得脏东西,你们呀,可要好生注意了。”慧妃笑意盈盈的说着,话里不乏敲打之意。 我只含笑逗孩子。安宁扑到我怀里来,笑嘻嘻的要够我发髻上的顶心,但是她手太短了,只是挥挥就罢了。 阿鲁闲闲地看了一眼姐姐,又看了一眼众妃嫔,小模样像是觉得没意思似的。 “皇后阿姊,我可以和长公主玩吗?”难得看到个小孩子,檬贵人咚咚咚地跑上前来, 檬贵人年纪最小,养到现在也不过才十三岁,梳个总角也合适,她本是外族头人的女儿,被父亲送进宫来,叶辰朝也笑纳了,嘱咐我只当个妹妹养着。 安宁自檬贵人出现在她眼前边不错眼地看着,檬贵人打扮得也和别的贵人不同,她喜爱一些绿松石的饰物,挂在脖子上叮铃叮铃地作响,安宁一眨不眨地看着檬贵人,檬贵人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安宁,两个小人就旁若无人地玩了起来。 “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门口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却是叶辰朝。 穿着金色龙袍,十二琉的冠冕还没摘下,想来是才下早朝。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叶辰朝快步走进来,左右看了看,道:“今儿众妃都在,不如一道去和母后省安吧。” 檬贵人见着叶辰朝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急慌慌扯了个绿松石的手链塞给安宁,趁着众人请安的时候一溜烟跑回她的座次上。然则大厅之上所有人都安静如鸡,就她一个上蹿下跳跑来跑去,不惹人瞩目才怪。 檬贵人小跑回自己的座位上,颔首犹如小鹌鹑。安宁拿着新得的玩意儿玩得乐开怀。见到她父皇,更是开心的一抬胳膊。檬贵人塞给她的小玩意儿,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公之于众。 叶辰朝却是看起来心情很好。走到我跟前,蹲下身子,亲了亲安宁额头,又从奶娘怀里接过阿鲁,阿鲁被摇晃的十二琉晃花了眼,一爪子撩开,把小脑袋搁在叶辰朝的肩膀上。 我抱着安宁,“那就走吧。” 我与叶辰朝并肩而行,阿鲁因为姐姐又在身边了活泼了不少,路过允妃身边时,我瞥到一眼,她眼圈微红,仿佛泫然欲泣。 叶辰朝却心情极好,眼中似乎没有这许多爱妾。 羽贵人神色中还有期待,她曾有孕过,却没能保得住。眼下看到中宫已有嫡子嫡女,不由期许也是人之常情。 我与叶辰朝一道坐御辇前往太后宫里,四妃也有自己的辇,其余妃嫔便没这么好的福气,在大太阳下,还步行跟在御辇之后。 岁霜嬷嬷许久不见,仍是精神奕奕,笑吟吟站在慈宁宫下面的阶梯下等我们。 “老奴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岁霜嬷嬷免礼。”皇上开口道。 “许久没能来给母后请安了,不知母后一切还好?”我问。 “都好,都好。就是思念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生产,太后一直在祈福,却不敢前来探望,怕孩子小,受不住。”岁霜嬷嬷慈爱地看着我和皇帝怀里抱着的孩子,“幸而上天保佑,两个孩子都很康健。” “嬷嬷且与母后宽心,我们上下也都好,今儿带着孩子过来,给母后请安呢,叫她也看看。我生产之日,听玉奴说您也来了,辛苦您跑一趟。” “帮太后办事,哪能说辛苦?都是份内的事儿。” 边说边走,便已到了厅内。岁霜嬷嬷张罗着上茶。我们且先坐下稍事休息。 距离我上次来慈宁宫,已是半年了,慈宁宫上下的时间好像是凝固了一样,与半年前仍无变化。 安宁在我怀里乖乖的,我转头看了看阿鲁,叶辰朝将他打横放在膝盖上,孩子两只腿蜷起来,尚自和冠冕玩着。 叶辰朝的脸色是极难分辨的——在慈宁宫中,他越发像是带着一张长在脸上的面具,我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在太后宫里不假辞色,就连眼色都藏得好好的。 兴许……和冷落我的时间是仿佛的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哟,都来啦。”岁霜嬷嬷去小佛堂迎了太后娘娘出来,太后娘娘装束一如往日,见着我与叶辰朝好歹是一起来的,慢慢绽出一个微笑。 “今儿到得齐整,都赐坐吧。小丫头们都好看得像花儿一样,我可舍不得晒着她们。”太后娘娘开了个玩笑,大家都捧场的笑起来,位份低的嫔妃都谢过太后的恩典。“这便是安宁和阿鲁吧?看起来真精神。”我抱着安宁往太后跟前一凑,安宁虽然小,可是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地看着太后娘娘,“安宁,这是皇祖母。咱们跟皇祖母请安了!”我一只手将她的两个小爪子并在一起,冲太后敷衍地作了两个揖,太后乐不可支,安宁看着太后娘娘,也咯咯的笑,力气不够,只能将笑眼弯成勾月,发出“呵呵”的气声。小孩子浑身都软得棉花,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点到她皇祖母的身上。 “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太后慈爱地摸摸安宁的小脑袋瓜子,她头顶光光的,只有些许几根胎毛,看起来可笑极了。阿鲁看到姐姐毫无防备卖萌的样子,气得呵了两声。 “阿鲁,这是皇祖母啊。”我使唤道,“皇上,将阿鲁抱过来点吧,他黏姐姐呢。” “两个孩子都好,都好,”太后看着这两个孩子,高兴得眼睛快要溢出水来。我姑姑这两年老得很快。当年蔚儿妹妹去后,她尚不至于绝望,因为以先帝待她的感情,定也能再有一个孩子,只是后来桐太妃去世,遗留一子,临走前求我姑姑收养她的孩子。及至叶辰朝归我姑姑膝下,姑姑那一瞬间就沉寂下去了。及至到叶辰朝登基,我姑姑算得上是最高兴的人了。 到底,我和叶辰朝都在她膝下长大,不论血缘,也是有极深厚的情分在的,孰料叶辰朝登基数年后渐生反骨,与我们越行越远呢?若论起血缘来,这世上除了我和宥儿,也没有谁跟太后更亲了,如今又添上了我的两个孩子。 “安宁和阿鲁的眼睛长得活脱脱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太后赞不绝口,鬓边渐生银丝,可眼下她笑着的模样是极美的,她微笑地看叶辰朝的样子,隐隐像是有种隐秘的骄傲和窃喜,看向我的时候又满满的都是慈爱。 我笑道:“没见过这么变着法夸孙子像自己的。先皇不就曾说过,臻娘这一双眸子恰得娘娘三分传神嘛。”孩子抱得我手臂有些累了,安宁的乳母走上前来接过孩子。 “啧,显出你记性好来了,真会哄人。岁霜,去把我给皇后和两个孩子准备的小匣子拿出来。”太后拉着我的手道,“辛苦你了,一下子给辰哥儿添了双喜临门。真是上天保佑。”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几句佛。 叶辰朝也看向我,剑目星眉亦是含笑,说道:“确是辛苦皇后了。”我与他对视,他的眼里好像是有温度的。 “皇后顺利诞下长公主,皇子,于国于家,都是好事。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管好了自己的人,没让哀家失望,哀家也不偏心,人人都有赏!”太后笑道,“岁霜,去开我的库房,有位分的,都赏一个金钏子并两对红玛瑙珠串,妃主子们额外赏四匹苏锦,十匹宫缎,大家也都松快松快。” “哟,岁霜姑姑,劳烦给我三个金钏子,六对红玛瑙珠串,四匹苏锦,十匹宫缎,现如今我宫里可是有三位主子了,偏了母后的好东西……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搬不走呀,母后拨两个人给我,帮我抬回我宫里去。来安宁阿鲁,咱们先谢过皇阿奶。”我装模作样的冲太后行礼,安宁和阿鲁的奶娘也抱着两个孩子对着太后娘娘行礼,逗得姑姑笑得前俯后仰,大殿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臻娘啊,臻娘,你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古灵精怪的?”太后手里握着手绢,笑的时候掩住嘴,一头珠翠轻摇,徐娘半老的美态一下子就出来了。若说之前我家遭逢大难,我姑姑看上去整个儿老了十岁,现如今双生子已瓜熟蒂落,两个孩子看起来都健健康康的,姑姑许是心中大石头落地,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年轻光彩。 “今个也是孩子们满月的好日子,我可要留你们下来用膳,可不准嫌弃我老朽。咱们皇上节俭,再者小孩子也不能太过重爱,”她微微叹了口气,眉梢眼角耷拉下来,“等他们满岁时再叫上文武百官一起庆贺吧。” “母后说得是。朕也是这个意思。再说了现在大肆相庆,孩子舅舅也不在身边,难免一个人在南方落得孤苦伶仃的,等他舅舅回来了再召进宫来,岂不是阖家团圆,满城欢喜。” “那臣妾就提前谢过陛下美意了。”我微微笑道。 用过午膳,我与太后又一道逗弄了一下两个孩子,叶辰朝借母后乏了我们先行告退之辞,携了我们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回了我未央宫。我打发走了他的妃嫔们,却见他已然换好了睡觉时的衣裳躺在我的塌上了。 安宁和阿鲁已睡沉了过去,由乳母轻轻地抱下去了。我吩咐好左右后回到正殿,见叶辰朝懒于回他的养心殿,微微蹙眉,让玉奴为我拿来针线,和之前做了一半的虎头鞋,径自坐在能透过屋外阳光的一处小几上做起了女红。 “梓童?”屏风内传来叶辰朝的声音,“嗯?”我一边绣着小老虎的眼睛,一边问道。 却见叶辰朝绕过屏风,走到我跟前来:“针线什么的交给针线房去做就行了,你是堂堂皇后,何必做这些呢,小孩子又穿不了多久就要长大了。” “奴婢们都想好了,日后长公主、皇子殿下若是穿不了了,奴婢们就专程收拾出一个箱奁,放娘娘给他们做的物什,等他们长大了看看,多有意思呐。”玉奴温和的笑道。 “我尽管是皇后,,却也是他们的母亲,我的孩子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都是奴才们做的,那我这个母亲,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我咬断一根丝线,“你给了他们生命啊。”叶辰朝的声音放得温柔。 “他们生命力很强——我当初那般折腾,他们俩都挣扎着活了下来。细数过来,到底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是。我当时若知道我腹中有孩子了,想必也不会……” 叶辰朝突然打断我道:“若你知道你当初有了和朕的孩子,你该当如何?” 我沉思了片刻道:“想来我会好好遵循医嘱,不会什么都不吃,哪怕是为了我多点至亲,我再痛苦都会努力将他们带来世上——我这个做娘的对不住两个孩子。” “你可知我当时几乎以为,我要失去你了。”叶辰朝往我的方向又走进两步,几乎挡住我的所有视线。他突然抱住了我。 我的针还在手上,赶紧往边上一放。 “臻娘,朕,安宁和阿鲁才是一家。”他在我耳边沉沉地说道,“我们四个人才是一家,别人都无足挂齿。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朕的心。” 叶辰朝的话,惊出我一身冷汗。 我警觉地发现,他与太后中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而这显然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陪朕歇会儿吧,孩子的虎头鞋晚些再做。”叶辰朝执起我的右手,将我拉起身来,我一只手还拿着虎头鞋,就被他带上了床榻。 他从身后抱着我,沉声道:“我们一家人要好好在一起,若有谁胆敢将我们分开——休怪朕无情。” “皇上乃天字底下第一号,谁会与你过不去,谁也太没眼色了吧。”叶辰朝霸气满满的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却仿佛是在警告我。我的心冷得都要掉冰渣子了,然而多年的修养让我习惯性地放慢语速,俏皮得很的跟叶辰朝开着玩笑。心思已百转。 我让底下的人去民间散布消息的事情是否能瞒得过叶辰朝? 叶辰朝兴许也并不在意妻妾互啄,他此番话听来也未曾有对我的触手有警示。 我素来不爱用太监总管,心想着若是未央宫的太监总管一鹤在我跟前消失一阵子也不会有人注目——我派一鹤出宫去调查我父死因的事情,宫里头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人,国事繁忙,叶辰朝合该不会注意到才对。 那他又是为什么话里话外的仿佛是在敲打我呢? “臻娘的意思……可是永远不会和朕分开,永远都在朕的身边?……既然你不说话,那朕,权当你答应了。” 我睁着眼,感受他的手臂将我紧紧的箍在怀里,不言一辞。手里握着给孩子做了一半的虎头鞋,钦出冷汗。 ……当年的真相,难道真的不是我所想那般,叶辰朝负我赵家,逼死我爹娘? 万一…… 我不敢想下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城西有个太监弄,一整条街都住着公里头出去公干的太监。这些太监为人活溜热心肠,一个个穿着整齐,一色皇后赏的青大褂,长得白净,又知礼数,休沐日穿着寻常的衣裳,简直像是谁家的公子似的。 这些太监们都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搁皇后娘娘身边儿的人物,是见过天颜的,可是见着了街坊邻居,小伙子们都是未语先笑,一口一个“大娘辛苦了,昨儿您蒸的包子真香!”“香得像梦里我娘做的似的!” 惹得大叔大娘好一阵为小伙子伤心,好好一个孩子,硬是进宫断了子孙根才有了造化——出身自多穷困的人家才舍得把好生生的亲儿子送进宫里去的啊。 太监弄的太监不弄权,专在民间干好事,回去要学给皇后娘娘听外头的趣事儿呢。久而久之大家伙都知道,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都好得不得了,亲近得就像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那谁和那谁似的,公公们也并不是一手撑天,不妨听到茶馆里有人说太监不好,他们比自己儿子被骂了还气,脾气冲的还会当场对骂。有时候亲近的人托着太监们的关系还能吃到皇后娘娘赏下的糕点呢。 一鹤就近来就常住在太监弄里。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鹤这些日子常常出宫去,因而算下来我竟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他就像是一块绵花,将他放归于民间这汪大海中,他便以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 “免礼,起身。”我略略抬手,令他起来,“这许多日子没见你了,竟觉得你更沉静了,以往就跟个据了嘴的闷葫芦似的,如今看你啊,只怕是心里比谁都透亮着呢。你说吧,这几个月,你都调查出什么结果了?” 一鹤方才站起来,听闻此话又跪下来,对我磕头,恭敬道:“请娘娘屏退左右。” 玉奴看我一眼,我本想她会留下,她却带领着其余宫女一齐告罪了。 “你说吧。” “皓历二十五年春,您大婚之年。”一鹤徐徐开口。 “大婚那日,赵丞相很高兴,喝得很醉了,差点醉倒在酒席上。您大婚的嫁妆赵丞相命人足足打了七十二抬樟木箱子,据是气派得很,摆了十里长街。世人都说,寻常诸侯国嫁公主,也不过如此了。赵丞相独独说,‘我此生唯有这一女,自小送进宫里来,我与她母亲都不曾为她费过什么心,而今与二皇子大婚,自然要以倾家之力为送亲。’” 我竟从来不知一鹤也有如此说书的才能,他以往在我宫里像极了个不会说话的木头桩子,出去没多久,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一般,说的字眼都像有灵一般,每每让人想哭。 “您大婚后,丞相与丞相夫人见您与当初的二皇子情投意合,也享了几年天伦。然则后来,先皇年事渐高,却没有立太子,朝臣们各有心思,各自站队,跟随自己认定的天命潜龙。朝中形式不甚明朗。先大皇子与咱皇爷向来交好,均无争斗之心,然而朝臣们的站队,硬生生要将两弟兄足下划下一道天堑,先皇何等人,岂会让他们如愿?天子一怒便将两兄弟分开。甘王仍是住在宫中,当今圣上得封一地王侯,您也随夫去了封地。” 我预感到那段故事我一直迷惑的部分快要来了,多年的谜团像是雾一样遮住我的眼帘,我赵宝臻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不敢伸手拂走眼前的迷雾,只敢自欺欺人骗自己是叶辰朝故人心易变。 “赵丞相因您嫁给了当初的二皇子,因而一向是众人眼中的二皇子党。”一鹤声音毫无波澜,“站队本不是赵丞相初心,然而这局势瞬息万变,身后的众人之志远超丞相一人的意志。” “皓历二十七年,您辞别父母,与皇爷一起去了封地。丞相牵着您的马,依依不舍。” 我听着一鹤清淡的声音,却仿佛看到了那个冬日,父亲拉着缰绳扶我上马的场景。叶辰朝也在与大皇子、满朝同僚话别,我父母围在我身畔,我父问我:“臻娘啊,你缺什么,就尽管写信传回京城来,咱们家不是小门小户,想吃什么咱们家都能做了派人送来,缺工匠、人手,也尽管告诉我们,别委屈了自己。若有什么想要的,都告诉爹。爹拼了这身官皮也要给臻娘弄来。”爹爹笑得和蔼慈祥,我只道是他在与我开玩笑,也道:“女儿想要的都在身边了,什么都不缺。爹,娘,长路迢迢,女儿告辞了。” 爹爹抚着美髯,道:“我女儿真乖。往后啊,就是王妃了,切记不可欢笑太甚,失了王妃的尊严。” “是,”我应道。 “王妃,该启程了。”叶辰朝轻轻抖了抖缰绳,驱使着黑色的骏马向我走来。他年轻又英俊,正是我爱的人的模样,我见着他就忍不住微笑。“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等到举国欢庆的节日,父皇召我回来,我便带着王妃回来看望您二老。告辞。” 直至我们走出去很远,我爷娘都仍然在远处,渐渐、渐渐缩成两个黑点儿。 “您与皇爷当初去往封地,做一方诸侯与王妃时,又怎会知晓朝廷并未因二皇子被遣去封地就停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鹤肃色道,“皇爷去了封地无异于虎添翼,先大皇子坐镇宫中却如幼子,日日去国子监上课,弱冠年纪尚不得插手国政。多年前的二皇子党在皇爷去往封地后还有人认为,二皇子不过是去封地学习如何治理一方的大小事务的,哪怕皇爷当时已处江湖之远,远离夺嫡的风口子。” 我也犹记刚到封地的那些日子,叶辰朝时时收到京城的书信,每每收到书信后,他便会愁眉紧缩好几日,然后整日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让进,除了我。 恐怕都是那些押宝在他身上的老臣们写来的信函吧。 我曾夜深了去书房劝他早些休息,却见他一个人对着火盆出神,旁边一匣子信件,拆都没有拆开,就被他一封一封地掷入火里。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火光明灭,影子打在他的脸上,好像有些难过。我便倚靠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把书信烧完。烧得满室墨香,烧得灯火通明,烧掉某些人的梦想。 那时候我便依稀觉得,很多人是没有放弃掉想让叶辰朝夺嫡的想法的,只是叶辰朝也并无此意。于是只能把一封封寄予重望的信件投入火里。看也不能看,看了若是被打动了,朝廷就没有宁日了。也不能将这事儿交给他人做,这些胆大包天的话若是不留神走漏了风声,无意就加深横在大皇兄与叶辰朝中间的沟壑。 远离政事中心,叶辰朝和我就像是被放逐的闲云野鹤,尽管我们都自得其乐,可是很多人却因为叶辰朝的事寝食难安,日夜谋划。 烧完信件后,他便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来,悲伤转瞬即逝,我静静倚靠在他身边,亲吻他的眉眼,唇角,给他安慰。他也回吻我,倏忽间就被压倒在书房的榻上,司王妃之职,尽癫鸾倒凤之事。 “那时候往来信件最频繁的,便是赵丞相与几个之前就对皇爷投诚过的几个小将领了。” 叶辰朝善骑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做皇子时就已经是这样子了。大皇兄善文,憧憬魏晋风骨,叶辰朝一方面不欲与大皇兄争高下,另一方面他与大皇兄相比更沉默,习武也更对他的胃口。 当年他还只是皇子时,就常与教习师父一起去城东的演武场,和一些将士们有私交也不足为奇。 只是我很惊讶,没想到叶辰朝在军中人气那么高,竟然去封地后还有将领写信给他。——寻常人家出身的将士们普遍不会写字,读书都很少。能写字的也大都出身世家豪门。 “其实……”一鹤有些犹豫地看着我,缓缓道:“请主子恕奴才无罪。” “恕你无罪,你将至今为止知道的,通通都说出来。”我身子前倾,手里握着一张手绢,掌心热得很,手绢好像已经湿了。 一鹤磕了个头,继续道:“其实当年甘王前去黄河治理水域,安抚流民,却遭遇流匪,最后青年殒命,确有其因果。” 我心头像是坠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这么多年来,大皇兄的死在我眼里都是一个不幸的巧合。也同皇嫂一起惋惜,当年如果不是黄河水患,流民生不如死,大皇兄请命去督办黄河难民一事,现在说不定他们孩子都满院子跑了。 只是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有另一面。 大皇兄去世了,叶辰朝不顾王侯无召不得擅离封地的祖命,带着三千壮士一道去杀逆贼为兄报仇,我因一己之愿,不想他涉足险境,所以抱着他的腿苦苦相劝却被他推开。之后他斩杀逆贼于黄河之畔,回宫请罪,先皇将我一道召回京城。先皇去后,叶辰朝登基。 在世人眼里,大皇兄之死,只有一个人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便是叶辰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奴才亲自去查了当年与二皇子交好的几位小有来头的将领。” “……皇上的旧友们可还安好?” “恰恰相反,事实上……娘娘,奴才并没有找到当年和皇爷交好的几位在军营里小有名气的将领。” 我正想问他们去哪里了,却突然哑口无言。 “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喃喃自语道,“那他们去哪里了?” “奴才命底下的人去打听,一直追踪到五位将士的老家去,出人意料的是,几位将士的家族都对他们的名自讳忌甚深。暗中寻访多日,方才发现,他们妻小都在老家,他们,却都消失了。” 为什么一心一意和叶辰朝交好的将领们,反而在叶辰朝登基之后销声匿迹了,一家老小都搬回了原籍呢?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家族都不敢提起分毫? 我原本觉得眼前的谜团快要揭开真相了,不料探访之下又出现了新的谜团。 唯有他们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才可能被当作家族的隐形人,而他们的妻小又好好的,说明只是他们做了错事,事情不至于牵连到家族。所以他们才会从人间蒸发,像是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我心思如电,转瞬便想过了一轮。 难不成…… 我的心突然狠狠抽搐了一下,瞬间疼得我几乎晕过去。 “当年和皇爷书信频繁的人,都死了。” “甘王督办黄河水难,回京路上遇到的劫匪,不是匪患真的守在那儿正好劫了他们,不巧还要了甘王性命,他们是专程扮成匪患,守在那儿等甘王的……” “我大齐忠心耿耿的将领们,将自己扮成了匪患……滑天下之大稽,大皇兄……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我无力地瘫倒在贵妃榻上,“将领本该为国效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就罢了,国家也不会忘记他们,照样给他们封妻荫子。怎么能、怎么能做出那样的蠢事来!家族呢?荣誉呢?他们为何什么都弃之不顾了?” 我一边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干涸了很久的眼睛突然涌上眼泪,停都停不住。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一鹤抬起头看着我,眼睛充血。“您命奴才前去探查,之所以花费这么长时间才有结果,是因为有人改了这些将领的当值的日子。” “……是不是我爹做的?”我声音有些颤抖,我看着一鹤的眼睛,突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猜想。顾不得掩饰什么,我直接问了出来。 我怕极了真相,可到了这一刻,多年来的委屈、难过、愤懑、孤独都凝聚在了这一问上。我也许是个懦夫,真相就在我旁边,我却不敢看它。 也从来不敢往我父亲悖逆上想,仿佛这么一猜想,我就大逆不道了一样。 可是,是我命一鹤去彻查真相的,哪怕这个答案,我难以接受,我也必须要接受。 因为真相是不容篡改的,也许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论怎么掩盖都没有用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若真是我父亲当年犯下什么不可饶恕之错,我这做女儿的,也该一力承担后果。 “或许……我应该问,我爹当年,在那件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赵丞相帮那些将士们改了当值日期,安排了替身,将他们的家小送回老家,又将替身们一个个打发到‘边疆’。赵丞相没有组织什么,也没有安排将士们不顾一切去送死,是这些将士们赔上了自己毕生的荣誉,家族的数十年的前程,自愿去的。到如今……也算得上得偿所愿。若死而有灵,看见陛下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慰的,娘娘您且宽心。当年赵丞相并不是暗地里组织谋划的人,只是他没有劝阻那些以死逐梦之人,并且帮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我仰着头,靠在软垫上,一边流泪,一边道:“我倒宁愿是他无作为也好。他帮有不臣之心的人解决了后顾之忧,哪怕当年的事不是他统筹策划的,他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若是当年他只冷眼旁观着,许多将士或许会顾忌到自己军人的荣耀,子孙的前程也会裹足不前!不会去参加那么一场叛逆的谋杀!若是当年他跟我透露些许风声,也许我会和叶辰朝商量出对策来,哪怕是告诉大皇兄,让他注意防范也好!可是他……偏偏什么都没透露。他和叶辰朝写了那么多书信,他都……”没有透露。 说到书信,我愣住了。 将士们和我父亲的确是给叶辰朝写了许多许多书信。 我都曾见过,装在一个木头匣子里。 在封地的那些夜里,我陪着叶辰朝一封一封地烧掉,他一封都没有看,连拆都没有拆。 我想叶辰朝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否则他不会在我抱着他腿,求他不要去黄河边与逆贼相博时,甩开我的手。 我难以想象当年他到了黄河边,见到那些昔日相熟的旧面孔却不得不拔刀相向的时候心里都是怎么想的,他们曾经不管贫穷富贵在演武场上一道习武练功,互相拿彼此当做异姓兄弟。那些将士们为了将叶辰朝托起来,直至送到青云直上,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家族的未来。而叶辰朝能赠与他们的只是收割他们的性命,以及……不伤及他们无辜的家人。 ……而我父亲还自请去助叶辰朝剿匪…… 难怪当年叶辰朝入宫后对我十分冷淡,我曾以为是他嫌弃我妇人之仁,连帮大皇兄报仇的血性都没有…… 若是我得知,自己一步一步走上青云之巅,趟过兄弟血流成的河,站在万人之上时,鞋履之上却全是自己兄弟的血,我也会憎恨上苍为什么要让我成为孤家寡人。 我想我明白了,以辰哥儿那样内敛的性子,回到皇宫时越发沉默得不愿说话的缘由。也明白为何他不愿见我。 因为我啊—— 就像是曾经的他自己啊。 他难以面对曾经孤高的自己,也难以面对我。 我父亲做下的事情,他不能不罚,于是更难面对我了。 “天下知道真相的,也许从此之后只有您和皇爷了。”一鹤对我连连磕头,“奴才告退。” 我终于回过神来,对一鹤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也多谢你让我得知了真相。你下去好好歇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歇够了,再回到我身边来伺候。” 次日便听闻一鹤吃完饭用刀剔牙,不小心割断了自己舌头的传闻。 “他不必如此的。”我对玉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然是相信他不会说出去。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刚烈。” 玉奴脸上也写满了悲伤,或许是思及自身,她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娘娘不要忧心,他们做太监进宫,原本就是被割了一刀才能进来的,出了宫他们也没什么去处,又无人养老送终,下场凄凉,您以往不爱用太监,奴才也就不说什么了。一鹤是个知趣的人,他原本私未央宫太监总管一职,再升就要升到养心殿去了。他这是在跟您表忠心呢。自己割了自己舌头,往后便只能在咱们未央宫了,您这么心肠软的人,看在他为了娘家事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绝不会不用他。这是在为他的徒子徒孙做打算呢。娘娘往后多用用他们太监,他那条舌头便是不要,也值当了。” “我要是用太监,你不吃醋啊?” “奴才有什么可吃醋的?”她好赖是露出了一个笑来,“我一个人把着您身边不让人近?可不得忙死我!再者,他们太监也是命苦的人。我跟着娘娘,早已享了不知多少福气了。” “好好好,你都帮他们说话了也是难得。听你的便是,往后也让小太监进来伺候。” “以前我对内务府的人不苟言笑,还不是因为他们对您不够恭敬?现在既然他都这么表忠心了,可不是认定您做主子,既然大家都是一条心了,何必内里打仗让宫里不得安宁呢?” “你也是巧舌如簧。”我用手指点了一下玉奴的脑袋,“把安宁和阿鲁给我抱进来吧,他们睡醒了吗?” “长公主已经醒了,在玩儿弟弟呢。”玉奴笑得眉眼弯弯。“着龙凤胎啊感情就是不一样,瞧咱们阿鲁粘姐姐的样子。” 我摇摇头,“倒未必是粘姐姐,你看阿鲁,小模样可沉稳呢,时时刻刻要姐姐就在自己身边,就像是担心别人要对他姐姐不好,得放在自己身边才安心一样。真真人小鬼大。安宁虽然是姐姐,但是笑模笑样倒是没心肝得很。” “往后啊有她弟弟为她操心呢,咱们家两个孩子未来无可限量,娘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若我不知道当年的事还好,我现在既然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皇位在我眼里就像是一个修罗场一样可怖。 我从乳母怀里接过已经醒过来的安宁,没有说话,只逗着孩子玩。 安宁一双眼睛黑亮,看见娘后开心的流下了一汪垂涎的口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阿鲁一觉醒来不见姐姐,急得都哭了,朕刚进门就听见了,赶紧抱了他来找姐姐……就猜安宁在你这儿。”叶辰朝大踏步走进来,怀里多了个哭唧唧的阿鲁挂件。 他身上还穿着常服,想来是刚下了朝便来了后宫。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近午时了。“皇上今儿白天怎么也到后宫来啦?莫不是今儿前朝事儿少,好赖能偷个闲?” “可不是,想你和孩子们得紧。今儿干脆在你这儿批奏章吧。纪谷——” “奴才在。” “去养心殿把今日呈上来的奏章抬过来,今日朕就在皇后这儿用膳了。” 我也对排云使了个眼色,她对我点头,于是闪身出去提膳了。 自打昨日知道了往事起,我精神头便有些不济,得知了当年的事儿,我自觉是我父亲做错了,叶辰朝当年也是遭了诛心之痛,今日便有些刻意的想要缓和与他的关系。 我父亲如今再也开不了口了,我便替我父亲,为他道歉了。 ——也向那些将士们。 他们的死,没有荣誉,没人知晓,妻儿也无法受其庇佑,更因他们一己的梦想毁了下一代入仕的希望。不知道他们后不后悔呢? 如果他们还活着,也得隐姓埋名过完此生,与妻儿恍若生死相隔。 毕竟—— 叶辰朝虽然曾与他们好如异姓兄弟,但他们可是直接害死亲哥的人啊。恐怕他们也知道,他们死了比活着更好。 所以就在当年黄河交战的那时起,就永远的“死去”了。 “后宫不得干政,你又整日带孩子,兴许不知道,华南将军再为朕攻下一城池,而你弟弟作为先锋军,有所向披靡之勇,朕不赏他都不成了——华南将军也是个惜才爱才之人,本次回京述职,他也会将宥儿回来。 “什么?宥儿去做先锋军?”皇上可从来没给我透露一丝风声!我惊讶地问道,有些晚来的心有余悸。 “依着宥儿的性子来,做先锋军怎么不合适了?”叶辰朝微微皱起眉头,阿鲁在爹怀里察觉不太对,威胁似的挥了挥肉嘟嘟的小拳头。 我咬咬唇,没说话。 先锋军可谓极其凶险的,宥儿上前线我便很是担忧了,何况是做先锋军?在战乱年间,都是死刑犯人充当先锋,先耗尽敌人的力气,再换将士来收割敌人性命。往往都是有了难以攻克的险境,先锋军上;有偷袭任务,先锋军冲;万一敌人设下重重陷阱,先锋军岂不就是陷在里面了吗? 我想着想着就红了眼眶,却没敢说,皇上将宥儿调回京之类的话。 宥儿的志向远大,我这个长姐又能说什么?免不了时时刻刻看着他高飞的模样暗地里悬着心罢了。 何况,别家儿郎都能去前线做将士,独独我家的不行吗? “罢了,宥儿也不曾写信来诉苦,想来他很高兴能一展宏图吧。”我怅然道。“先用膳吧。” 安宁像是能听懂我说的话似的,先我一步抓住了筷子,我忍俊不禁:“安宁啊,你的午膳可不是在这儿用的……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用这些了。”安宁只拿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将我看着。 可是那又怎么样,娘亲的良心又不会痛的。我将以前做的小老虎放在她手里,将她放到她奶娘的怀里。 奶娘笑嘻嘻地将安宁和阿鲁抱下去喝奶,安宁别着个小脑袋想回头看看我们,却在奶娘怀里扭也扭不过来。显得可怜又可爱。我一下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你这么做娘亲的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在嘲笑咱孩子。” 我笑嘻嘻道:“吃菜吃菜。” 用完膳后,叶辰朝在殿里走来走去的消食儿。 我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有什么话就说呀,你我夫妻多年,何以如此见外?”却是叶辰朝先憋不住了。 “皇上向来忍得住,今儿怎么催促起我来了。”我打着太极问。 叶辰朝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我一眼,“皇后很久没给过朕好脸色了。朕难道不该反省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令皇后对朕‘另眼相看’?” “皇上也很清楚嘛,”我微微颔首,“难得我们这么相看两相厌还能做夫妻的。” “朕,可是没有厌过你丝毫啊臻娘……”叶辰朝叹息道。 “那权当是臻娘错了。”我对他一福身子。 换之前,我哪会这般容易改口认错?我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向四五年前的事情跟他致歉罢了。 叶辰朝仿佛是很满意我这样的率先低头,不是跟在他身后做个小跟屁虫,也不是因为备受冷落而将委屈都藏起来,活成个包子模样。他是……哪怕我与他争论不休也能软下 身子示好、我冷脸待人他也能找到机会和好,哪怕只是面子上好看一点……他是能放得下架子心中装着一个盛世的皇帝。却也是我青梅竹马变幻无常的夫君。 说着他变幻无常,我又何尝不是呢? 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自小就住在宫里,和公主待遇相差仿佛的“堂妹”,一朝成为他的妻子与他恩爱情浓,他成了皇帝后,妻子却恍如变了一个人。对他冷面、叱责、疯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一样。 我心中很难过,明明我以为多年来备受折磨的人是我,可是走到现在,真相却告诉我,令我备受折磨的,不是叶辰朝的情到浓时情转薄,一切的根由是夺嫡之争…… 我处身漩涡之中,却从未有过,当年是在“夺嫡”这样的想法。一来是因为叶辰朝不似一个去抢兄长位置的人。二来,我与他都不曾有那么强烈的野心。 然而……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却迟钝到现在才怅然若失地明白当年失去的是什么。 大皇兄的死,我父亲罪无可恕,三千将……不,三千逆贼死的死,伤的伤,隐姓的埋名的不知其数。他们都能拿前程、性命做赌,在世人眼里他们都已经死了。对于以马革裹尸为荣耀的军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呢?所以当年看似是我家失去圣心,实际上……许多人付出了不止生命的代价。 只不过我不知道,而叶辰朝,想来是当年迁怒了我父罢。 我屏退左右,亲自关上了门。 叶辰朝一拢袍子,冲我暧昧笑道:“今日,臻娘是想留我?” 我与他奉上一盏新茶,关上了门窗,殿内很清凉,好像渺无人烟的远山里只有我与他两人。 “这是今年新茶,皇上给品一品,臻娘手艺如何?” “倒是好茶,无事献殷勤,臻娘,你我夫妻一体,为何如此生疏了。”叶辰朝品了一口,放下了茶盏,盖碗掷在桌上,好大一声响。 我为自己也斟了一盏茶,春滋味叮叮咚咚的打在盖碗杯壁,发出清凌凌的响声。 我斟酌了许久字句,迟疑地开口道:“我亦知晓一会儿要说的话,已是犯了忌讳。然而不说又宛如梗在心口,怕是憋不了一辈子……你要是说我懦弱也好,说我沉不住气也罢。我没办法将秘密一道带入棺材里,所以叫左右都退下,想跟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我垂首捻眉,手捧着茶碗。明明是还有暖意的初秋,我却觉得是极冷的,捧着碗茶还能汲取些暖意。 “朕想……臻娘要说的话,恐怕和你这太监总管失手断了自己舌头的事儿有关吧。” “是。” “你说来听听。” 我想,普天之下也再难有这么难堪的事情了吧……我堂堂一个皇后,竟然如此气短。 叶辰朝坐在榻上,我席地坐在踏板上,凤袍萎顿在地,俯于龙袍之下。 “皓历二十七年,朝臣们关于立太子有不同的声音,咱们去封地,给朝中形势降降温。” 一听到我这开头,叶辰朝的脸色就慢慢变了原本还在说笑,此刻却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膛,严肃起来。 那几年是朝廷频繁有大事发生的日子,叶辰朝想必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们去到封地后,也频繁有人给你写信……不过,你都烧了。看都没看。那些人,是我的父亲,和你往常要好的演武场将士。” “没错。” 叶辰朝的声音似乎忽远忽近了,短短两个字,我听起来像是过了一年。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沁出来了。 “大皇兄遇害,是阴谋不是?” “是阴谋。” “得知大皇兄去了,你震怒,一意孤行去剿匪时,是不是已经猜到那是一个阴谋,那些人害了大皇兄,他们不会伤害你……即使你率我们府里的家丁过去也去杀得三千匪患片甲不留,因此不顾我劝阻也不与我说清楚原委就走?” “臻娘,你竟然是这么想我的……”叶辰朝苦笑了一下。“我怎么能神机妙算到如此地步,就能猜到这是个阴谋,是某些人想推我上太子之位而害了我兄长的阴谋?我若真是知道,这是一个阴谋,我为何不去阻止?难道皇位,在当时的我眼里,就那么珍贵吗?不,不是的。” “我若是知道,这是个阴谋,我定然会阻止他们的。” “你知道,那些匪患不是真的匪患,而是曾与你并肩作战的演武堂栋梁是什么时候?”我问道。 “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呀。”叶辰朝苦涩一笑,伸手在我的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很难过吧?” “我带兵剿匪,直到我到了黄河边上,方才发现,与‘匪患’们的一招一式都像是演武场上的喂招,人人都带着黑面罩只露着眼睛,我便心中存疑,这些‘匪患’,都极有侠士风范,绝不与我车轮战,并且交手时处处都是破绽,我带兵出去时,已经和将士们说过不破匪患终不还,还以血祭刀……我的亲兵们都杀红了眼,而‘匪患’们都不怎么还手,轻易就被打败了……我不敢猜下去。夜里扎营在不远处,我的百夫长去偷偷割了个头颅回来,摘掉了面罩,却是我认识的人。” “臻娘,那三千匪患是我杀的,你父亲,也是因此被杀……你如此冰雪聪明,却直到现在才去安排人调查当年的事。”叶辰朝晦暗不明的笑了,“恐怕也是有疑心了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我坦坦荡荡地道:“臻娘确实派人去察当年的事了。辰哥儿,你若真的想瞒我一辈子,恐怕就不会弄得如此破绽百出了吧。” “朕原本以为,你很久以前就会着手去调查真相。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我因父母惨死,又失去了圣宠,身为皇后,竟然将自己逼疯了。直到现在都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才幡然醒悟。用情至深的我浑然不觉是‘夺嫡’才是一应事务的根由……我本以为,是你有了新欢,将我抛之脑后,所以……” “你后悔了吗?当初对朕用情至深。”叶辰朝脱口而出这句话,我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我微笑地看着叶辰朝,他坦然地看向我,笑容里充满苦涩。 “情不重不生婆娑。辰哥儿。”我以手撑地,站了起来,“当年的事情,真真切切就是有人谋划了,要置大皇兄于死地吗?” 叶辰朝皱眉。 “当年……你并没有看那些信件。若是……”我紧张得说话竟狠狠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若是当年……他们在信件里写过这样的谋划呢……辰哥儿,当年我们烧掉的,会不会是他们的密谋,因为没有见到你的回复,默认为你同意了他们的计划……?” 这个可怕的猜测,我对谁都没有开口过。 若真是如此,又该怎么算清楚前面的账? 叶辰朝与我四目相对,我们都从彼此眼里读出了些什么。 我咽了咽唾沫,嗓子干到发疼,却觉得咽下去的都是血腥味。 “……臻娘。”叶辰朝怔忡了半刻,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眼神像是有些迷茫。 “臻娘……你说,死是不是很疼。朕当年满腔都是愤怒,杀人如砍瓜,他们没真的反抗……” “他们是不是以为这是朕的计谋,默许他们去杀了皇兄,再去,杀了他们,好往自己身上揽功劳?”他松开我的手,我的手无处安放,一下子沉了下去。 “辰哥……”我讷讷道,“没有证据……当初的书信,我们都烧掉了,那些只是我的臆想……” “你说,他们不还手,是不是都在等着那一刀呢?”叶辰朝喃喃自语,“他们是不是就站在那儿等朕给他们脖子上去一刀呢?这些小子……”叶辰朝念叨着,怔忡地看着虚空。 我咬咬唇,竟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皓历三十三年,我贵为皇后,却怎么都追不回皓历二十七年的真相,再如何也追不回真相了。 也罢。 叶辰朝突然抬步往外走。 “你去哪儿?”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朕的手脏了,不碰你,不碰你。”他用手肘将我的手别开。声音低落,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索。“纪谷,走了,回养心殿。”他的声音沉沉地传来,径自走到门口,开了门,纪谷在外面跪着,低声诺了一声。兴许他也疑惑今儿怎么我与皇上密谈了这么久吧——我已许久许久不曾和叶辰朝说这么多话了。 叶辰朝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殿内。 过了一阵子,玉奴才进来,她身后也没跟着别人。 “孩子们在做什么呢?”我沉默地看着地上,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玉奴从善如流:“方才长公主睡着了,阿鲁在喝奶。” “走,咱们看看他们去。”我起身,走出满是阴霾的未央宫正殿,身后呼啦啦跟了好些人。一鹤、排云、诗情、晴空、碧霄…… 我好笑道,“不过是去看看孩子,怎么这么多人跟着。” “都散了吧,玉奴和一鹤跟着我就够了。” 一鹤在我的要求下,没有离开未央宫。我还挺担心他因为舌头断了被人排挤,他却一如往日,看起来仍旧萧萧簌簌,像一个民间的读书郎一样,失语好似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因为他平素都是以一种沉默的姿态站在我的身后。 我还特意跟玉奴关照过,让她也顺带着照看一下太监那边的,没想到一鹤不能说话了之后仍然能够将一众贼精的太监压得服服贴贴。他好像并没有因为不能说话而不方便,我终是不忍的,让玉奴安排着,每日给他都安排些好克化的食物。 太监们依旧对他十分尊重,他现在虽然不能说话了,但是城西的太监弄依旧由他主管。虽然一人失语,但城西的太监们都是他的声音。 “阿鲁,阿鲁。”我进到厢房里,正巧奶娘正在用拨浪鼓逗他玩。我坐下,阿鲁便也不伸手去够那拨浪鼓。看着阿鲁骨碌碌的眼睛,只觉得心都快软化了。阿鲁是个很不爱说话的孩子,他用于表露感情的,就是一双眉眼。高兴了就弯弯眉眼,眼睛咕噜噜的转,不高兴了就别过头不理人,小眼神看起来好似还有些酷似他父亲的冷酷。 阿鲁穿着他奶娘缝的小肚兜,上面绣着三爪小龙,身子小脑袋倒是挺大,看起来颇有几分阿鲁的□□。特制的小床里躺着我做给孩子的玩偶娃娃。阿鲁一见我,虽然不像安宁一样欢快的扑过来,但是看到娘亲的那一眼,他的眼睛像是突然一亮般,然后朝我爬过来。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奶娘李氏对我行礼,我略抬一抬手:“起来吧。” 阿鲁已经快爬到床边上了,一身小奶膘还未褪去,不像安宁那样爱哭爱笑,他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很安静,生气了他就皱眉表示不高兴,极少有哭的时候。 我想要拿东西逗逗他,身上却只有手绢儿。我掏出手绢来冲他挥挥,他抬起一只手去捉,第一次没能捉住,他神情顿时变得很专注。抓了好几次,他小身子软软的努力往上抬,最后终于抓住了为娘的手。 阿鲁眼中终于有了点欢喜,他拉着我的手指不肯放,我将他一下子抱了起来,亲了他一口。 “阿鲁啊阿鲁,你喜欢姐姐吗?”我逗他。 孩子虽然才半岁,但是已经会咿咿呀呀的表达一些自己的看法了,“姐姐”这个词汇像是天生就长在阿鲁的脑子里的,无需任何人提醒,他就知道那是安宁。 阿鲁弯了弯眉眼,嘿嘿了两声。 “你喜欢阿娘吗?” 阿鲁肉呼呼的小手抓着我的手,开始玩起来。 “你喜欢父皇吗?” 阿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想理会我。 我抱着散发着奶味的阿鲁,觉得这世界其实很小,小到只有我和孩子们,连叶辰朝这个父亲尚要退一射之地。 而叶辰朝,我们纠缠了这么久,我对他又恨又爱了那么多年,伤心也伤心了那么多年,作为皇后,伏小做低,唯唯诺诺……自己都看不上自己曾经的模样。 我幼年时,也曾被先帝夸奖冰雪聪明,去开蒙,功课也还算优秀,只不过嫁人之后,竟然越发不像自己。 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叶辰朝当初一句话让我心神俱骇:“至玉者宝,至坚者臻,尔有何宝,尔有何坚?”此话无非是说我所作所为配不上我的名字……像一声惊雷,震裂心肺。诚然啊,叶辰朝与我相知相伴那么多年,竟然能说出那么诛心的话,也着实很对不住我们之间的情分。 我当初的一场疯病,分明是卑微到了尘埃里,连尘埃也不得,才发疯的。 一场上天安排的好姻缘,活生生走到了这个地步。再继续下去又能如何呢,不过是相看两相厌罢了。 我摸了摸阿鲁的胎毛,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我,我含笑对他乳母道:“阿鲁这胎毛……” 乳母自然地接话道:“皇子殿下的头发长得真好,很浓密,奴婢从没见过小孩胎毛长这么好的。” “嗯,剃了吧,”我微笑道,“安宁整天和阿鲁待在一块儿,堂堂一个女儿家,还是个小秃子。阿鲁胎毛就长这么好,可不是要摧毁姐姐自尊心吗?再说了,小孩子的胎毛一般都要剃掉的,以后的头发才会长更好。” 阿鲁萌萌地捉住我的手,一手抓住栏杆,仿佛是要撑着爬起来。 我连忙把他摁了回去,半岁的小孩子,身子骨还没发育好,站起来恐伤到哪里。不如晚些学站立和走路的好。 安宁也醒了,我陪着两个孩子们用奶,都渐渐犯困了才走。 玉奴和一鹤陪在我身边,天色渐渐泛起红霞,我道:“玉奴啊,你陪了我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心仪的人?要不要我去请皇上下旨帮你赐婚?” “娘娘怎么想到这茬啦?” “毕竟你也不小了,皇后娘娘身边最得用之人,只要这个消息放出去,不少官员都想求娶你信不信?”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娘娘看来是嫌弃玉奴唠叨,想将玉奴赶出去了。” “在宫里有什么好?”我道,“我半辈子都在深宫里,不过才二十多岁,就感觉人都要熬干了。你趁着出宫,生几个大胖小子再回来,每日下了轮值你又家去,岂不比在宫里要强过许多?” 玉奴道:“那怎么行呢,我不在娘娘身边,不安心的。” “这宫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自小便在皇宫内长大的……再说了,你看看如今我有两个孩子傍身,皇上不说对我言听计从,但是也未曾有人敢爬到我头顶上去作妖……你此时出宫去嫁人,倒是个好时机了。” 玉奴犹豫了半晌:“听凭娘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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