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待嫁》 第一章 玉拾 冷风疾雨的黑幕下,惊雷伴着夜空几抹闪电横空而过,时不时乍响,十几匹骏马飞快地奔腾在黑漆漆一片的京郊官道上。 完全靠着平日里对路况的熟悉度,六匹骏马抹黑跑过一段路,为首的锦衣卫连城便将骏马驱入官道旁的一条小路,紧跟在连城马侧的林校尉大声冲他喊问道: “百户大人!你确定千户大人真的是在这附近放的信号弹么?” 千户玉拾,楚国锦衣卫辖下北镇抚司所属卫所的千户之一,正五品。 百户连城,隶属玉拾所在北镇一所中的百户,正六品。 连城一听自已手下的校尉这样问,本来就心里没什么底的他顿时便怒了: “嚷嚷什么!再往前跑跑不就知道了!” 被连城怒斥两句后的林校尉当下不敢再作声,连同他在内余下同行的四名锦衣卫也个个都听明白了,连城这会因着玉拾突然放出紧急紫星信号弹,心中焦急,心情自是万分不佳,他们还是识相地把嘴巴阖紧些为好,省得如林校尉般被莫名喝斥一顿。 自楚京城内一路策马跑到京郊,诺大的雨点将一行六人淋得尽如落汤鸡一般,雨中无法执火把,又因走得急,莫说未曾备上不怕淋湿的牛皮灯笼,六人身上更没有穿戴上防雨的蓑衣斗笠。 雨夜下的视线较之平常的夜幕更要暗上几分,伸出五指去也难以辨清,所幸连城一直紧记着他自城内看到紫星信号弹时的方向方位。 一行人骑着马儿沿着小路一直跑到一处荒郊野地,这个地方连城并不陌生,他以前曾因办案而在夜里来过,只是那时并没有冷风疾雨,且备有火把照明,他走得毫不费力。 然此时此刻却是最糟的情况。 雷鸣闪电,狂风暴雨,连城望着昏暗得难以视物的荒郊野地,心焦得快要哭了。 林校尉与余下的四人也是急得不得了,在连城猛勒缰绳让骏马停下来,并说他们的千户大人可能就在这个地方时,他们五个人随着连城四处散开,纷纷开始一起一落地呼喊起来。 然足足过了两刻钟,他们将野地周边几乎跑遍,也没找到一个人影,有的只是耳际一直响着沙沙的雨声、急促的风声,及几道闪电劈过、几声惊雷乍响。 没有火把照明,也没有月光倾洒,连城与其他五人皆只能靠着时不时劈过雨空的闪电光芒来看清楚短暂的光景。 突地一道闪电劈过,在荒郊野地边缘处一块大石块边,连城看到了背靠着大石块坐着的模糊人影。 毕竟跟在玉拾身边已约莫有一年,连城急步走向大石块,刚靠近不必蹲下仔细看,他已然认出人影便是他要找的玉拾。 连城赶紧在玉拾身前蹲下,急声唤道: “大人!大人醒醒!大人……” 听到连城唤声的其他五人也纷纷赶到连城身边,看清楚玉拾居然靠在大石上昏迷不醒,顿时皆是一惊。 连城叫了玉拾几声不见动静,便招了林校尉蹲下,两人一左一右地将玉拾搀扶起,就在连城刚想开口让人把骏马赶过来之际,他们来时的路传来一阵马车滚动车轮的轱轳声。 连城往声源望去,只见到两盏牛皮灯笼挂在马车前头,随着马车的行走而微微晃动的两抹光亮。 林校尉担心地道:“这是谁来了?不会是对头吧?” 他们北镇第一卫所的千户玉拾不明原因在这京郊荒野之地昏迷不醒,本就是诡异得让人忧心的事情,倘若这个时候还来了他们北镇一所的对头,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林校尉想到的,连城自然也想到,当下趁着马车未到他们身前的空档做了决定,沉声对林校尉道: “你带着两人将千户大人安全地送回玉府!余下两人随我上前与来人一会!” 听着连城刻意压低声音的吩咐,林校尉等人谁也没有意见,对于先将玉拾安全送回城内玉府去,他们皆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可挡来人一事林校尉却有别的想法。 林校尉一把将玉拾往连城那边推去,昏迷中的玉拾即刻往连城怀里倒去,连城未想到林校尉会有此一招,慌忙接住玉拾之际不禁怒斥道: “他娘的你在做什么!” 岂料斥了个空,连城一眼望去,只见林校尉已迅速带着两个锦衣卫跑上前去,与尚离他们约莫两丈多远的马车打了个照面。 留在连城左右两侧的两人道:“百户大人,我们还是快将千户大人先带回城吧!” 事已至此,连城也没什么好说的,看着两人中的一人骑来马儿,他赶紧动手,想将玉拾抱上马背。 然就在这个时刻,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传入连城的耳里: “放下玉拾!” 声音轻飘飘地微沉,似乎含着薄怒,随着狂风暴雨的侵袭一同传入连城、连城身侧两个锦衣卫的耳里。 还未待连城有所反应,他尚保持着要将玉拾拦腰抱起的那个动作,便觉得眼前晃来一个身影,那身影极快,不过眨眼间,他手中的玉拾便不见了。 连城自惊诧中回神,努力瞪大了被雨水冲刷得险些睁不开的双眼,讶道: “大、大人……” 那身影停住回身,玉拾被他拦腰抱在怀里,在风雨中只觉得与黑幕连成一片的披风将昏迷的玉拾包得严严实实,半点没再淋到雨。 那身影没有作声,只停住身形并半侧过脸,显然是在听到连城的唤声后特意停下步伐,看看连城还有什么话要说。 瞧出那身影的意思,连城赶紧走上前,跪下尊声道: “不知指挥使大人驾到!卑职有失远迎!请大人切莫见怪!” 锦衣卫指挥使罗恭,正三品,所有锦衣卫的最高统领,向来更是连城不敢直视的存在。 罗恭听完连城的话后仍未作声,只举步便走。 罗恭左右两侧跟着两个亲兵锦衣卫,一个为其撑着一把油布伞,一个为其提着牛皮灯笼引路。 两人沉默恭敬,正如随后跪在连城前后左右的林校尉五人。 罗恭很快抱着玉拾同上了马车,马车临起行前,连城、林校尉等六人反而听到了罗恭自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 “今夜能及时找到玉拾,本座记你一功。” 那声音轻且淡,可偏混在风大雨大的声响中,连城听得极为清楚,一字不落地钻进他的双耳,在他脑子里嗡嗡声地消化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黑衣 玉拾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睁开的第一眼便看到精绣着“游鱼戏芙渠”的帐顶,双眼再左右一瞟,玉拾终于意识到,她并不是在自已的闺房中。 倘若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曾来过几回的罗恭寝屋内室。 玉拾起身坐起,头便一阵晕眩,脑袋上缠着几圈纱布绑带,她下意识地往后脑勺疼得最厉害的地方摸去,指腹还未碰着,便让一个声音制止了: “别碰!” 玉拾抬眼寻声看去,见是罗恭,便想下了床榻,岂料她刚将欲摸上自已后脑勺的手放下,罗恭又道: “别动!” 玉拾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刚刚醒过来,他又是让她“别碰”,又是让她“别动”的,要知道他并非是她的直接上峰,中间还隔着锦衣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北镇抚使等三位大人,像这种直接命令她的机会少之又少。 这会别这个又别那个的,他是管上瘾了么? 心中如是想着,但玉拾很难得乖巧听话地呆坐在床榻边沿,一瞬不瞬地盯着罗恭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她真心觉得应该按兵不动。 何况罗恭贵为锦衣卫指挥使,玉拾则不过是南北镇抚司十卫所中的一个千户,向来他与她中间总隔着三座山,虽比不得他这座大山,但好歹也是山,他总不能攀山越岭地直接管到她。 玉拾对此表示很满意。 可这会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到京郊去追黑衣人去了么,怎么醒来便在罗府了? 似是看出了玉拾眼中的疑问,罗恭在床边一张凳子上坐下问道: “可还记得你是怎么到了京郊外那处荒郊野地的么?” 玉拾道:“当然记得。” 罗恭浅浅笑开道:“总算没磕坏脑袋,本来也就没那么聪明,再磕坏可就变得更蠢笨了,说说,你到那处荒郊野地里去做什么?” 玉拾其实在听到罗恭说她蠢笨的时候,她便想赏他一个白眼的,可最终她却只敢在心里翻了一翻,面上则如春风般和绚。 前世身为公主的修养及经验告诉她,对付罗恭这种人前淡如菊人后狡如狐的人,她应当自动过滤并蔽屏掉“蠢笨”二字。 玉拾咂巴咂巴干涸的嘴,无视等着她答案的罗恭,双眸瞥向离床榻约有十步远的桌面道: “渴了!” 罗恭连眉毛都没挑一下,顺着玉拾那眼眸淡淡瞥去的方向,起身走到内室桌旁倒了一杯水,再走回来将水杯递给玉拾。 玉拾接过便是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完,连着喝了三杯,方觉得喉咙润了些。 罗恭将空杯放回桌面,重新在床边凳子上坐下,先大概说了一下他昨夜里如何在雨夜中自连城手上接回她的经过,然后示意玉拾可以开始说道她遇袭一事。 玉拾细细听完后,也没再东拉西扯,直接道: “我收到密报,说我管辖之下的北镇一所里的杨柯杨总旗与东厂的汪净汪档头近日来往密切,这几日]我便是在查证此事,昨夜里我正在府里寝屋内室准备歇下,先前给我送来密报的那个黑衣人再次给我送来了纸条……” 那黑衣人虽身穿着黑衣,又用黑布巾将头部连带脸部整个包了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瞧着,可玉拾向来有着过目不忘的超群记忆,一眼便认出来这黑衣人便是前几日给她送来密报的那个人。 有了前车之鉴,于是这回玉拾并没有着急打开纸条细看,而是追上了趁着夜色想再次悄然而来无息遁走的黑衣人。 这一追,玉拾便追出了楚京城内,一路追到了那片连城发现她的荒郊野地。 玉拾道:“那黑衣人轻功并不在我之上,却也与我不相上下,本来我追着他,虽未追上,却也绝对跟丢不了,可就在追到你所说的那片荒郊野地的时候,突然又出来了另一个黑衣人,这后到的黑衣人趁我不备之际,也不知用了什么兵器在后头砸了我后脑勺一下!” 那一下下手极狠,又是在玉拾身后突然偷袭,所以她没能看清是什么兵器便昏死过去,再然后她便不知道了,醒过来便已躺在这陌生的房间里。 罗恭想起昨夜里他抱着玉拾归府时,玉拾后脑勺流出的血染红了他半袖子的情景,不禁皱起了眉峰道: “你的伤口我看过,应当是棍棒之类的兵器,能够一棍便将你击昏的,这后到的黑衣人力道极重,又是含着取你性命的狠劲,可连百户在找到你时,却又是在荒郊野地边缘处的一块大石头发现的你,那时你不醒人事,若是那后到的黑衣人再补上一棍……” 那她便再也没机会睁开双眼! 罗恭话未说尽,玉拾却是听明白了: “你是说,极有可能是先前给我送来密报的那个黑衣人救了我?” 罗恭沉吟道:“除此之外,我暂时想不到如今你还活着的更好解释。” 也对,那里是京郊的荒郊野地,并非繁华昌盛的楚京城内。 莫说当时还是个狂风暴雨的雨夜,就是个繁星点点的晴空月夜,京郊外的荒郊野地也是空无一人,那会除了她,便只有送密报的黑衣人及后到的黑衣人。 倘若不是送密报的黑衣人自后到的黑衣人手中救下她,那还能有谁会那么巧地在那个时候救了她? 玉拾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这给我送来密报的黑衣人在救下我之后,便将我移到大石边靠坐着,又拿了我腰间的信号弹发了信号,好让连城他们赶来救我,那么你……呢?” 罗恭莫名道:“什么我?” 玉拾微眯了双眸道:“别装糊涂!连城他们是看到紫星信号弹确定了方向方位之后,才骑马出城找到的我,那么你呢?你怎么会那般巧地坐着马车出现在京郊外的荒郊野地?” 锦衣卫分为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南镇抚司里的锦衣卫所用的信号弹是月形,而北镇抚司用的则是星形,南、北镇抚司又同样各有五个卫所。 从一到五,五个卫所的信号弹各分为紫、绿、橙、白、粉五种颜色。 也就是说,南镇一所用的是紫月形状的信号弹,北镇一所用的则是紫星形状的信号弹,以此类推,五个颜色对应南北五个卫所。 罗恭不作声,静默地与玉拾四目相对了好一会,他方缓缓道: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至于什么法子,罗恭却是闭口不谈,气得玉拾差些咬碎了一口银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救杀 玉拾在罗府过了一夜。 所幸两家是世交,同样是世袭军户。 罗恭自小被当做未来锦衣卫教养,玉拾则自小被当做男孩儿来养,以便将来接替玉将作为锦衣卫的位置,她与大她两岁的罗恭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像这种她到罗府过夜、罗恭到玉府过夜的事情,两家已习以为常。 昨夜罗恭自找到玉拾后便给玉府捎了信,说是有公务要与她彻夜长谈,翌日再回。 坐在车厢里,玉拾思绪渐渐飘忽,想起她所经历的离奇两辈子。 上辈子她是文泰公主,即是个公主,便得处处规矩,时时端庄,肩上责任太重,短短一生活得太累,生时举国同庆,死时举国同哀。 殉国后醒来,她已重生在这具身子里,距今两年,她重生过来的时候十五岁,正是刚刚子替父职初初当上锦衣卫的时候,现今她已年十七。 这辈子所幸她不再是个公主,重生后无论是个什么身份,她只想活得随意洒脱,逍遥自在,怎么快活怎么活。 可谁来告诉她,这一身飞鱼服与那一柄绣春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拾顿觉得上天一定是在玩她,方会让她上辈子是个公主,生得荣耀,也死得极早,这辈子倘若不辞官,那必也是生似体面,死得莫名奇妙! 要知道锦衣卫也就表面听着风光,实际就是皇帝的一把双刃刀,即能伤人亦能伤已。 玉拾想到这里,不禁咬牙抬腿便是一脚,踢得车厢晃了晃。 玉拾此举引得车夫不由往重重垂着的车帘看了一眼,车夫在心里念叨了两句“少爷脾气越来越大”之后,便又缓缓驱着马车向玉府驶去。 踢了一脚微微解气之后,玉拾收回伸出踢车厢的脚,半倚在车厢内的靠背坐好。 犹记得两年前忽获得新生的她,还未来得及高兴自已能重活一世,便被迫认清了这辈子呈于她眼前的事实,最后她听了这辈子的父亲玉将的话,她努力地去当好一个锦衣卫。 结果便是玉拾在两年内节节高升,自默默无名的力士到北镇抚司第一卫所的千户。 当然这其中一路升职升得这般顺利,玉拾觉得这应该与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罗恭脱不了干系! 而罗恭会这样对她的升官路如此尽心,还尽数拜玉将所赐。 到了玉府,下马车进府之后,玉拾直接往后院走去,所幸沿途府中下人连连恭声唤着“少爷”,丝毫未有发现她后脑勺的异样。 虽然磕破流血后,已让罗恭亲自细心处理过了,但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玉拾在再次处理伤口之后拒绝了罗恭想再次绑上纱布绑带的做法。 罗恭也处理得很好,伤口处不留半点痕迹令人起疑。 但回到玉府后的玉拾觉得还是要小心些为好,毕竟她这辈子除了有个爱操心的父亲,还有一个爱脱她后腿的妹妹。 一路穿院过廊,玉拾进了后院自已的朝夕院。 刚入院门,丫寰万紫便迎了上来: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昨儿夜里,你都不知道奴婢有多担心少爷!也不过是眨个眼,奴婢刚去给少爷端盆洗脚水,回来再进屋来竟然就不见了少爷的踪影,所幸没过会,奴婢就在窗台边的高几上看到了少爷留的记号,这才把提个老高的心给放了下来……” 叽叽喳喳,唠唠叨叨。 万紫是个体贴懂事的丫寰,就是有点呱噪,时常教玉拾头疼。 而万紫口中玉拾留在窗台边高几上的记号其实就是一片叶子,一片玉拾在匆忙间自高几上盆栽里随手摘下的一片叶子。 因为有时玉拾会突然外出,怕来不及与家人说道,一怕误了时机误了事,二怕家人担心她,所以她便交待了万紫,只要是见她未有交待便不见踪影,但在屋里窗台边有看到特意摘下的叶子的话,那便是她临时有急事外出了,不必担忧。 玉拾在寝屋内室床榻上坐下,软绵绵的被褥不禁令她生起疲惫之感,慢慢躺下之际,万紫的叨叨还在继续: “……少爷你都不知道,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老爷突然接到罗少爷派人送来的口信,说少爷今夜又要在罗府过夜,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与少爷秉烛夜谈,那会老爷听后足足怔了有半晌,才急匆匆往朝夕院跑,一进院门啥也没问,老爷见少爷果真不在,劈头便将奴婢给大骂了一顿,说什么少爷半夜三更出去也不告诉他一声,连使奴婢去通报一个都未曾……” 玉拾大概知道了她昨夜里突然离开玉府后的事情,揉了揉困极的眼皮道: “好了,万紫,我有点累了想睡会,你去外室守着,倘若没有天大的事情,谁也不准来扰了本少爷的好眠,可知?” 罗恭说他会到她的直接上峰北镇抚司赵沙那里说一声,替她告假一日,让她好好在家里歇息养伤。 虽一日的伤期显然不够,但聊胜于无,有一日总比完全没有的好。 万紫被玉拾打断,又听得玉拾的吩咐,这才见到玉拾眉目间极疲的倦意,不禁满面忧心,又是自责道: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光顾着说话了,都未曾看到少爷累成这般……奴婢这就到外室去守着,就是老爷来了,少爷不吭声,奴婢拼了性命也绝不放行!” 玉拾抽了抽嘴角,直接阖上双目。 对于万紫那喜欢夸大事实的言语,玉拾已听了两年,虽是听惯了,但此刻再听到,却也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万紫麻利地给玉拾盖上薄被,掖好被角,放下两边床帐,又在内室桌面上三足小铜鼎里点燃了助眠的迷迭香薰香,方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内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迷迭香的香气慢慢蔓延至整个内室。 玉拾长长舒了一口气,阖着有些疲倦的双目,一时间竟反而没了睡意,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昨夜里的那两个黑衣人。 一个是给她送密报且救了她,另一个则是尾随饲机偷袭她且差些得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乱点 经几日查证,玉拾已经可以确定杨柯确实已经背叛她,与汪净勾结破坏了她几次行动。 怪不得在前几次行动,她明明是计划周密,且不透半点风声,可她要辑拿的人却总能闻风而逃,让她扑了几次空。 先前玉拾还想不明白是在哪一面墙上透的风,这会她已是再明白不过。 既然已证实送密报的黑衣人纸条中字字是真,那么他便是在帮她,至于另一个猛下狠手欲取她性命的黑衣人,是为了她阻止查办杨柯,还是另有目的? 倘若是为了阻止她查办杨柯,那么杨柯手中必定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且这东西还是事关东厂命脉的极其重要之物。 想了一会,玉拾终于有了睡意。 朦胧之际,她满脑子又想到辞官的问题。 这个问题,玉拾在一年间已辞了不下五次,可她的直接上峰北镇抚司赵沙每回都是义正言辞地将她撵出他的办差处。 临与周公下棋之际,玉拾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道: “真是混帐……好歹考虑一下嘛……” 翌日玉拾刚起身,便听到玉将在门外轻斥她妹妹的声音,大意是“不要扰了哥哥的休息,哥哥累得很”之类的话语。 玉将的话很得玉拾的心,觉得十分烫贴。 万紫今儿个难得安静地侍候着玉拾穿衣、洗漱、梳头等,待玉拾一切准备妥当要踏出内室,万紫还是一副“我是淑女我很安静”的乖巧模样。 玉拾随意问道:“万紫,可是谁欺负你了?” 万紫没什么精神地回道:“没有,就是老爷说了,往后若少爷再在罗府过夜,而奴婢却未能紧随在少爷左右侍候的事情,便要将奴婢……将奴婢发卖出去!呜呜呜……少爷,奴婢好冤枉!” 本来安静得很反常,经玉拾这么一问给问正常了,可也同时正常地又制造了噪音。 见万紫嘤嘤哭着,小模样委屈得完全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玉拾只好抚慰道: “好了,这事我去与父亲说,没事的,父亲怎么也不会未经我的同意便将你发卖出去。” 万紫半抽泣着道:“可是、可是奴婢的卖身契是在老爷的手中啊!” 玉拾当下便表示她会去把万紫的卖身契自玉将手中要过来的。 万紫欢喜得即刻笑遂颜开,脸上还带着泪珠便又如麻雀般在玉拾耳边叽叽喳喳起来。 刚打开寝屋的门,玉拾便与玉将打了个照面,玉将身后还跟着玉枝,两人对她齐齐一笑,她无奈道: “又怎么了?这一大清早的……” 玉拾还未说完,十四岁的玉兰枝已然抢道: “哥哥!我要去参加莫姐姐的生日宴,父亲不让我去!哥哥快帮与父亲好好说说!” 玉拾听着玉枝口中的“莫姐姐”一阵莫名,丝毫没想起来这“莫姐姐”到底是哪一个人物,又想着玉将反对自有他反对的理由。 于是听完玉枝的话后,玉拾便向一脸微恼却又无奈的玉将问道: “父亲是为了什么不让小枝去参加宴席?” 玉将年岁不过三十有六,正值壮年,但自从玉拾的母亲病逝之后,他却未曾再续弦,连纳房妾室都未曾起过念头。 每每看着明明是长女,却让他与已故的夫人养成长子的玉拾,玉将便不禁心怀愧疚,先前与玉枝说话的强硬口气,这会未开口便先软化了九成,柔声温和道: “拾儿,你大概还不知道小枝口中的莫姐姐是谁吧?” 玉拾点了点头浅笑道:“确实不晓得。” 玉将闻言回头各瞪了玉枝一眼,微微气愤道: “听听!听听!你哥哥都还未晓得那莫小姐是何人,你便巴巴地赶着去做媒!不要忘了你可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这般不知羞?” 听到玉将这一番话,玉拾隐约晓得了这“莫姐姐”是个什么角色了,眉心不禁跳了几跳,当下便直接与玉将说道: “父亲,小枝的事情便由父亲作主就是,昨日告假一日,卫所里还有许多公务未处理妥当,我得速去上差了!” 玉枝本来听着玉将的训斥,一时间也是无以反驳,觉得玉将训斥得颇有几分道理,便也埋首垂目作受教状,可一听玉拾要走了,她便迅速抬起头来,即时拉住玉拾的手臂。 玉枝急道:“哥哥!莫姐姐从年前见过你一回之后,便一直对你上了心,你怎么半点也没反应呢?” 玉拾头疼道:“我连莫小姐的模样都未曾记得,至于莫少爷……那也是泛泛之交,你说的什么年前见过一回,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的,我也记不起来,小枝乖,哥哥要上差去了,你快快放手!” 玉枝睁大了一双杏眼再道:“哥哥怎么能这样?莫姐姐人长得美,心地又好,不知有多少人上门去提亲都让莫姐姐给拒了,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哥哥你!可哥哥居然说忘了莫姐姐,还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与莫姐姐相见的!哥哥,你太过份了!” 玉拾无语道:“哥哥公务繁忙,实在无心风月,只能谢过莫小姐的错爱了,你去与那莫小姐替哥哥说个明白,倘若莫小姐觅得良缘,界时若是有时间,哥哥也必定亲自登门向她贺喜!” 说完不待玉枝再道,玉拾便对玉将问道: “父亲,万紫的卖身契是在你那里吧?” 玉将点头道:“嗯,除了万紫的,还有这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卖身契都在我与你母亲的寝屋里。” 玉将的夫人姚氏病逝好几年了,虽是命短早逝,却着实嫁了个好夫君。 姚氏病逝之后,玉将仍保持着她在世时的所有物什摆放、及她生前定下的府中规矩。 玉拾闻言,想着这辈子的父亲对这辈子的母亲实是情深,本想说让玉将取万紫的卖身契出来给她的话,此刻却已然再开不了口,转而道: “昨夜里会在罗府过夜,也是事出有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父亲,我答应你,往后再不会轻易到罗府过夜了!” 玉拾向玉将做出保证之后,便迅速出了玉府,骑马到了锦衣卫衙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辞官 锦衣卫衙门不像其他亲军衙门散落于楚京的坊巷当中,而是靠近皇宫的正门,位于正门西侧,比邻五军都督府,又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位于楚国核心权力构构中心。 锦衣卫衙门共辖有三司,经历司、南镇抚司、北镇抚司。 经历司位于进入锦衣卫衙门后的正中方向,左右两侧则是南北镇司。 罗恭是锦衣卫指挥使,是整个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他的办差处位于整个锦衣卫衙门的中心点,前是经历司,后是练武场,左是南镇抚司,右是北镇抚司。 玉拾踏进锦衣卫衙门,刚沿着衙门右边走廊走入北镇抚司大院,已候在北镇一所院门前的连城便迎了上来: “大人,抚司大人刚刚派人来说,让大人一上差便到北司一趟,说是抚司大人有急事找大人商议!” 连城口中的抚司大人自然便是北镇抚司的头头赵沙,玉拾的直接上峰。 玉拾应一声便转身又出了北镇一所,进了隔壁北镇抚司院,到了赵沙的办差处北司,她入内拜见了赵沙之后,便直接问道: “不知大人唤卑职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赵沙端坐案几后圈椅中,示意玉拾在案下几旁圈椅坐下之后,他方道: “昨夜附马爷被行刺身亡!” 玉拾一愣:“附马爷被行刺身亡?” 昨夜里她被偷袭差些死了,而附马爷竟也在昨夜里被杀了? 无法想象这是何等的巧合,这让玉拾不得不细思起这两者之间可有什么关联? 玉拾蹙眉沉思间,赵沙已然又道: “指挥使大人一早便接到了皇上的御令,让指挥使大人亲自彻查此案!” 赵沙停了下来,他看着仍在思索中的玉拾。 玉拾意会到赵沙的目光,停下脑海中乱糟糟的横横竖竖,不解道: “既然有指挥使大人亲自压阵,那么抓到刺杀附马爷的刺客是指日可待,大人此番唤我前来是……” 玉拾余音未尽,尾音明显带着满满的疑问,岂料迎接她满腹疑问的是赵沙满脸的笑容。 赵沙人虽到中年,与玉将一般年岁,但身形要比玉将粗壮得多,若说玉将看起来就像是文弱书生,那他便是一熊腰虎背的糙老爷们。 这样一对比,看惯了玉将那玉式温柔笑脸的玉拾怎么也习惯不了赵沙这粗犷的糙笑容,何况他明显笑得不怀好意。 玉拾的心颤了几颤,未等赵沙将肚子的坏水倒出来,她赶紧抢先道: “大人!两日前卑职与大人提及的辞官一事,不知大人今日能否给卑职一个答案?” 赵沙脸上高高扬起的两边嘴角立马垮下,换上一脸严肃。 玉拾见状,隐隐约约已知道了赵沙接下来要义正言辞地说些什么话了。 赵沙果然是老调重弹,语重心长道: “玉拾啊,赵家与玉家世代相交,我与你父亲更是自小玩到大的知已,虽非亲兄弟却更胜兄弟啊,若非当初你父亲为了救我而致残了一条右腿,现如今你父亲在锦衣卫中的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就在玉拾行及冠礼前的两个月,玉将随着赵沙执行皇帝的一个密令,在那次秘密任务中,玉将为救赵沙,生生挨了两箭一刀,两箭所射未中要害,但那一刀却是一刀割断了玉将右腿韧带。 玉将身上的刀伤虽重,便后来也养好了,只有这右腿治好后还是落下了瘸腿的毛病。 也因着这个原因,玉将方会在仍能好好大干一番的壮年自锦衣卫衙门中退了出来,改由玉拾顶上。 赵、玉两家世代皆为锦衣卫世袭军户,都是父退子承,对于楚国每一个锦衣卫军户来说,这是一个无比光荣的荣耀,绝不能因着某种原因而失去。 后来玉枝的出生,再随之姚氏开始体弱多病,玉将渐渐庆幸起当初他与姚氏将玉拾当成男孩儿来养的决定。 当初玉将与姚氏夫妻二人会这般决定,实则也是无可奈何。 一是因着世代交好的赵家嫡长子已有两岁,玉家长辈自然盼着姚氏肚子里的第一胎能生个男孩儿承继玉家香火;二便是因着玉家是锦衣卫世代传承的军户。 玉将的父亲是锦衣卫,玉将的父亲退下后,便由玉将接力而上成了新一代锦衣卫,玉将退下后,自然得由玉将的嫡长子承袭。 玉将的父亲早在姚氏过门两年后好不容易怀上第一胎时便将话摊开,说道若是姚氏在这第一胎未能生下玉家的嫡长子,那么便要给玉将纳两户妾室进府,为便快些为玉家开枝散叶。 当时姚氏心中并未怪公爹,因着玉将担的是锦衣卫的职责,表面虽看着风光,但什么时候有个天灾人祸的,谁也说不准,所以当玉将的父亲那般与她明说之后,她含泪点头应下。 当日玉将归府听姚氏一说,当即便要寻他父亲说个明白,表明他是绝不会纳妾的,却让姚氏阻止了,说道莫急,兴许她肚子里的孩儿真是玉家的嫡长子,那般一来什么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惜事与愿违,九个多月后姚氏生下玉拾,她含泪让玉拾去纳妾吧。 玉将自是不肯,又碍于姚氏先前已应了自已父亲许他纳妾的话,他便想出了把钗环当成男孩儿来养,待到姚氏第二胎生下玉府的嫡长子后,再与他父亲自白,界时已有了嫡长孙,料想他父亲也不会太过责怪夫妻二人。 姚氏也实在不愿玉将纳妾,思虑过后,便忧心肿肿地同意玉将的提议。 岂料这一养,玉拾便以男儿身养了十七年。 如今玉府老太爷已百年归老,姚氏也因病而逝,玉拾这男儿身份也成了玉府的顶梁柱,一切荣辱俱系于她一人身上。 然玉拾更明白这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安稳地在锦衣卫中混了两年,还混得风生水起,其中除了锦衣卫最高统领罗恭的不时掩护,更离不了赵沙因着玉将两年前救他一命而致玉将腿残的愧疚,继而产生处处维护玉拾的缘由。 趁着现今还未露出破绽,更为了往后小日子过得随意滋润些,玉拾自进了锦衣卫一年便开始萌生辞官的念头,在过去一年里三番四次向赵沙请辞千户一职,可惜每回都是被赵沙毫无商量余地地打回。 这一回也不例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月破 赵沙在说了一堆与玉将往日兄弟情、及玉府荣辱尽靠玉拾一人支撑的肺脏之言后,见玉拾已是被他叨叨得神游太虚,他便停下语重心长的劝言。 重重咳了两声令玉拾回了些许心神后,赵沙回归到他唤玉拾前来北司的目的,正色传达着罗恭下达的命令: “指挥使大人让你请去协助此次附马爷被刺杀一案,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赶紧去指挥司报到吧!” 玉拾默默无言地领命,在赵沙坐回案几后看公务,连眼尾都不想再瞧她一眼之下,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北司,再走回北镇一所交待连城继续查杨柯与汪净密切来往一事。 连城道:“自昨日起,杨柯便再无到北镇一所来上差了,大人,以卑职看,杨柯大有可能知道事情败露,闻风逃了!” 玉拾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何况就算他真逃掉了,我也有法子再将他抓回来或挖出来!” 连城不明所以道:“挖出来?” 玉拾瞧了眼有时过于不知变通而显得呆头呆脑的连城,解释道: “倘若杨柯还活着,那自然是抓回来,倘若他已死,那我们找回的必将是他的尸体。” 连城明白过来了,原来玉拾所说的“挖”是指挖尸体,不过他又想到了另一点,笑着道: “若是我们的对头连给杨柯埋尸都懒得挖个坑,界时我们是连挖都不必了!” 玉拾笑道:“这会你的脑子倒是转得颇快!我听指挥使大人说,前晚幸亏你及时找到了我,否则我此刻会不会站在这里还得两说,谢谢你啊,连城!” 玉拾诚挚地表达谢意。 连城敛起脸上的笑意,认真道: “大人这话折煞卑职了,这本就是卑职份内之事,何况前晚会看到大人发出的紫星信号弹,也实在是凑巧,此乃大人自有神仙庇佑,卑职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前晚连城与多名锦衣卫出来喝小酒,喝到一半便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那会连城还与当晚随侧的林校尉调笑说,不知用不用在酒馆里过夜。 此过不久,夜渐渐深沉,雨势却半点未有收敛的意思,众人便提议还是速速归家算了,最多回家后痛快地洗一个热水澡便是。 这个提议全员通过。 就当连城与林校尉等六人打算冒雨归家之际,楚京郊外突起的一枚信号弹照亮了整个天空,那是一枚紫色的星形信号弹。 但凡是锦衣卫,皆知这紫星信号弹代表着什么,那是在所属锦衣卫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方会放上空的信号弹。 而那些紧急情况当中,性命受到威胁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种。 因着放出信号弹后会打草惊蛇,所以通常锦衣卫都不会轻易放出信号弹,皆是在性命攸关之时方会将信号弹放上天空,让同伴看到知晓方向方位,更是向同伴求救! 听着连城大概讲述了前晚他会赶到京郊荒地救了玉拾一命的经过之后,玉拾未再多言,只是再次交待连城要尽快查到杨柯的下落,及杨柯手中可能握有的紧要之物。 至于到底是什么,玉拾也说不清楚,只让连城要多加注意。 连城应下后,欢快地对玉拾说道: “大人,南北镇抚司有十个卫所,但指挥使大人便频频只让大人过去协助调查诸多案件,此次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指挥使大人亦是如此,这说明指挥使大人很是看重大人!” 玉拾对此不表任何言论。 到指挥司见到罗恭的时候,已是早上巳时初刻。 罗恭没有任何询问,似乎对于玉拾会来得这么晚未有一丝责怪,也未有一丝好奇,让玉拾在他办差的案几下左排圈椅首座坐下后,便直接说道关于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的案情。 楚国皇帝后宫虽有三千,自皇帝登位后的二十多年期间,能成功怀上龙种且平安生下龙子龙女的妃嫔却是少之又少。 皇帝朱元现今仅有三子一女,这对身为一国之主的他来说,龙嗣的稀少是他此生之憾,于是年过不惑的朱元在每年总要办上一次大型的选秀,为他充实扩大后宫。 除了浩英公主朱蓉是皇后所生之外,余下三个皇子皆非正宫所出。 大皇子朱萧是难产早逝的棋妃所出,一出生便被皇后认做嫡子,抱到坤宁宫以嫡长皇子的规格教养长大,及冠那年方被皇帝封为太子。 二皇子朱荨与三皇子朱荣皆为皇贵妃所出,同样深受皇帝宠爱,毕竟皇帝膝下也就这么四个子女。 朱蓉现今二十一岁,早在她未嫁前的十四岁那年,皇帝便让工部开始规划建造朱蓉出嫁之用的公主府。 公主府历经一年,终将在朱蓉十五岁及笄时建成,随之皇帝为朱蓉招选附马,同时在这一年,朱蓉下嫁户部尚书嫡次子钟清池。 六年间,钟清池与朱蓉育有一儿一女,夫妻二人恩爱有加,又儿女双全,本该是如神仙眷侣般白头偕老,却是忽然祸从天降。 听着罗恭说到这里,玉拾道: “什么祸从天降,这根本就是人祸!” 罗恭问:“你有头绪了?” 玉拾摇头道:“没有,但查查不就有了?” 罗恭浅笑道:“你倒是有信心。” 玉拾笑而不语。 她当然有信心,倘若没有这一股信心,她又如何能在两年内升到千户这个官职,再有罗恭与赵沙保驾护航,倘若她是块烂泥,那也绝然扶不上墙。 罗恭道:“皇上御令,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破获此案,一定得将杀害附马爷的刺客抓到,更要将策划这一起刺杀的主谋揪出来!”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说,说短却也不短。 倘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没有牵涉太多,那查起来还算不难,时间自然也就够了。 但若是其中牵扯太广的话,那一个月的时间,罗恭与玉拾在这一刻即时开始,也无疑是连半息时间都不得浪费。 罗恭没有带上他的亲兵,玉拾也没有带上平日里时刻跟在她左右的连城,两人迅速出了锦衣卫衙门,骑着马前往公主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悲恨 公主府坐落在远离楚京权力机构之外,两人到时,一下马便有公主府里的下人上前来牵马,自后门进公主府,将其牵到后院马厩里喂食。 自公主府大门前下吊着的两个大白灯笼,到公主府内到处都是白布、白幡,眼里白茫茫的一片让玉拾感受到了一股压抑悲愤的氛围。 两人先去灵堂祭拜了附马爷钟清池,便由着朱蓉领着两人到了公主府的前院正厅。 朱蓉与钟清池的一儿一女,长子五岁,幼女四岁,皆是粉雕玉琢的娃娃,朱蓉吩咐他们各自的乳娘带着他们回后院,便开始问罗恭与玉拾前来公主府,除了祭拜钟清池外,还有什么事情。 罗恭便将皇帝的御令重说了一遍,朱蓉听后点头道: “即是父皇钦定罗指挥使来亲查此案,那本公主也就放心了!在这一个月内,只要你们能抓到那刺杀清池的刺客及揪出其幕后主使者,便是三更半夜,只要是需要本公主配合的,本公主也绝无二话,一定配合你们查案!” 朱蓉神色坚定,哭得红肿的双眼含着恨意,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两人皆能理解朱蓉正当风华便丧夫的悲痛,更能理解她欲将杀害钟清池的刺客及幕后主使大卸八块的恨意。 罗恭道:“那便请公主殿下将昨夜里附马爷被刺杀的经过细说一遍。” 朱蓉点头,开始慢慢回忆徐徐而道。 昨夜里,钟清池与往常一般,陪朱蓉用完晚膳并在园子里微微散过步之后,朱蓉回院歇息,他则一头钻进了书房。 朱蓉贵为楚国唯一的浩英公主,又是正宫皇后娘娘唯一嫡出的龙女,其受皇帝、皇后的宠爱程度自然是楚国第一人,而钟清池作为朱蓉的附马,自然也从户部尚书的公子爷上升到浩英公主的附马爷,其身份更是贵不可言。 钟清池也自此不能往仕途发展,所幸他志不在官场,与朱蓉的日子倒也是大富大贵,滋润和美。 钟清池虽志不在官场,但自小受其父户部尚书钟演的影响,对银两极其感兴趣,对帐本也是自小打得一手好算盘,在未迎娶朱蓉之前便在楚京里置了一些私业。 于是每每陪着公主夫人在园子里散完步之后,钟清池便会钻进书房去算算私业的帐目。 朱蓉也往常般到了辰时三刻便歇下,直到被寝屋外的叫喊声惊醒,她方慌张起身跑到钟清池的书房,见到钟清池躺在书房书案前,已气绝多时。 在钟清池送朱蓉回院到寝屋里歇息,到朱蓉发现钟清池被刺杀身亡的期间一切正常,并未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朱蓉举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恨恨斥声道: “也不知清池在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糟到这样狠心的刺杀!那刺客也是狗胆包天,竟连一国附马爷也敢行刺!当真是反了天了!” 确实是反了天了。 倘若不是反了天,那幕后主使刺客来行刺钟清池的主使者想必也绝然想不出这种刺杀一国附马爷的事情来。 再唤来昨夜里第一个发现钟清池被杀的下人为罗恭与玉拾领路,朱蓉便面容憔悴地回到了后院,不再陪着两人到处转。 这个下人叫钟小李,是钟清池自钟家带进公主府的贴身小厮,钟清池无论在钟家还是在公主府的事情,他皆知道个一清二楚。 钟小李带着罗恭与玉拾到了钟清池的书房,玉拾未进书房所在小院之前,往隔壁的大院子望了望,问钟小李: “那大院可是住着公主殿下?” 钟小李应道:“是的,那里正是公主殿下与我家二少爷居住的‘凌秋院’!” 向来喊钟清池“二少爷”喊习惯了,住进公主府后,钟小李也一直没有改口,钟清池与朱蓉也对他十分宽容,未曾硬要他改口喊“附马爷”。 一想到凌秋院再也见不到钟清池的踪影,钟小李眼眶又红了。 钟清池的书房之所以设在凌秋院隔壁小院,而非在凌秋院里面,听钟小李说,这是钟清池的意思,说是书房设在隔壁清静小院,更能令他专注,聚精会神地算好帐目。 朱蓉对钟清池的话向来是赞同多过于反对,于是隔壁名为“倚秋院”的小院便成了钟清池专有的地方。 进了倚秋院,院内确实不大,只有一间正屋与左右两间侧屋,屋前的小院子也不大,与院门斜对着的院墙角落有一个不小的花圃,几乎占了小院子的三分之一。 令玉拾不禁多看了两眼的是,那花圃里其实说是花圃,还不如说是草圃。 钟小李是个机灵眼色极佳的小厮,一见玉拾瞥向花圃的眼神,便解释道: “那是铜钱草,旁人喜欢诧紫嫣红,二少爷偏就喜欢这绿油油的草。” 铜钱草? 户部专管楚国经济命脉,看来钟清池受钟演影响极深,耳濡目染,对钱财很是看重。 小院子除了这满圃的铜钱草,便再无他物,连设个桌子石凳之类的都没有。 因着钟清池被刺杀后,便让朱蓉连夜入宫亲自上报了朱元,朱元听后大为震怒,在朱蓉走后便令内侍总管急传了罗恭入宫受御令,于是自附马爷被刺杀一案发生之后,钟清池的书房作为案发现场,已然让朱蓉第一时间令公主府里的下人守住,既不让进也不让出。 钟清池向来不喜身边太多人侍候,向来都只有钟小李贴着跟着侍候,昨夜里钟清池被刺杀后,钟小李被吓得六神无主,哭喊了钟清池半晌后,惊觉该速去禀了朱蓉,他方连跑带爬地到了隔壁凌秋院向朱蓉禀报。 此后朱蓉下令围住倚秋院以保护案发现场,钟小李本就一人侍候钟清池在倚秋院了,朱蓉这一下令,他便让朱蓉困在了倚秋院里,直到今日罗恭与玉拾的上门,他方接到朱蓉贴身丫寰传来朱蓉的命令,他方得以踏出倚秋院为两人领路。 钟小李打开书房的门后,玉拾随在罗恭后面进了书房,听着钟小李说到这里,她不禁赞道: “没想到公主殿下竟也有如此强势果断的一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仿亡 罗恭回头瞧了眼玉拾道:“公主殿下虽是皇上与皇后娘娘仅有的嫡公主,自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但皇后娘娘出身将门,素来以铁手之腕掌管整个后宫,公主殿下是皇后娘娘亲手带大,自小的教养自是不同。” 玉拾听出来了,罗恭这是在说,朱蓉也学到了皇后雷厉风行的铁腕。 钟小李亦道:“公主殿下确实如指挥使大人所言,二少爷自与公主殿下成亲,一直醉心于楚京里的私业,对于皇亲贵胄、权贵之间的往来少有接触,皆是公主殿下亲力亲为地操持整个公主府。” 罗恭与钟小李的话让玉拾对朱蓉的印象有了个翻天覆地的改变。 在前院正厅初见朱蓉款款步入厅堂之际,她雍容高雅,即便全身素服,鬓上未有任何珠花宝钗,仍难掩她与生俱来的高贵。 那时朱蓉在玉拾眼里,大概就是一个与前世的她一般生得举国同庆,虽未与她一般年岁轻轻便殉国而亡,却也一般的命运悲苦,这般年轻便死了附马守了寡。 玉拾以为没了钟清池的朱蓉虽可以再嫁,且大概嫁得也不会差,但估摸着朱蓉必得消沉一段时日,可此刻听罗恭与钟小李说道朱蓉自小接受皇后的强势教育,这令她不由想着朱蓉或许是不会再嫁了。 至于为什么,其实理由也很简单。 在楚国里,平常软弱的女子若是死了夫君,必然得再找个依靠方好过完下半生,十成寡妇里有九成是再嫁的,无论再嫁的对象是老是丑是残还是无用至极,她们总是认为有个男人依靠才是最为妥当、安全的归宿。 玉拾没神游太久,便与罗恭开始在钟清池的书房逡巡起来,钟小李则候在一旁,随时候着两人在逡巡中的疑问。 书房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倒是布置得十分雅致,十足的书卷气,不像小院子里那一圃的铜钱草令人浮想连翩。 书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陈清池生前算帐的地方,一部分是陈清池算累了可供他歇息的小隔间,两部分中间只隔了一个招财进宝八屏屏风。 罗恭着重重点在钟清池生前的书案及书案后面、右侧的两排书架上搜查,玉拾则穿过屏风到了书案对面的小隔间细细查了起来。 越过屏风的时候,玉拾看着屏风上精绣着的招财进宝图案,心道这陈清池还真是爱财,就不知道他是取财有道,还是狂敛歪财。 小隔间里是陈清池暂做小憩之处,除了一张床榻,便是一张桌两张凳,窗台边高几上放了一个价值颇高的青花瓷瓶,瓶里水养着两支荷花,形容有些枯萎,应是水养于瓶中有些时候了。 钟小李跟着玉拾进了小隔间,就站在屏风面前,见玉拾目光落在青花瓷瓶里的荷花上,他解释道: “这荷花都有两天没换了,二少爷说小的不必天天换,可还未等小的换上新鲜的,少、少爷便……” 钟小李说到最后的声音已是哽咽着,再说不下去,只眸光随着玉拾的动作而移到离窗台不过数步远的地面上,那里有一大摊钟清池被刺了一剑后而流下的血。 见玉拾已然蹲下身去细看,钟小李伸起袖口抹了两抹脸上的泪,力镇平静地说道: “二少爷被小的发现时,就是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玉拾抬眼看钟小李道:“小李,你还记得附马爷死时是怎么躺在地上的么?” 钟小李点头道:“当然记得!” 玉拾指着钟清池身死之地道:“那好,你在血迹旁边模仿着当时附马爷死时的姿势躺下,小心别碰到还未全干的血迹。” 钟小李虽不太明白玉拾这是想做什么,但他也未有多问,应了一声后便回想着钟清池死时的姿势,又小心避过血迹在离窗台数步远的地面躺下。 钟小李的脑袋在床榻、桌椅这边,双脚则朝向窗台,因着血迹的关系,他又是在窗台侧边的地面躺下,那么换成钟清池当时的情况,应该就是钟清池正对着窗台受了刺客一剑,也说明了当时的钟清池是站在窗台正前面的。 那么当时的钟清池是无意间站到窗台正前面的,还是有谁刻意引导他的? 玉拾示意钟小李起身后问:“小李,这倚秋院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侍候着驸马爷么?” 钟小李自地上爬起身,还未拍干净青色袍服后面因躺下而沾到的灰尘,便迅速回道: “是!” 玉拾再问:“那么昨夜在这窗台边或外面的小院子里,你可曾见到或听到有何异常的动静?” 钟小李想了下摇头道:“没有……二少爷一直在书案前坐着看帐本,除了小的一直侍候着,也就厨房里在期间送过来一盅补汤,二少爷喝过补汤后不久,便说有些倦了,想在小隔间里小憩片刻……” 那会钟小李还劝着陈清池说,不然就干脆回凌秋大院歇息了吧。 可陈清池却说不行,他还有许多帐本未看,不能再拖了,还特意嘱咐了钟小李,过个两刻钟便要唤他起身。 钟小李不敢有违,只好侍候着陈清池在小隔间的床榻上歇下之后,便到屏风外面守着,等着两刻钟过去再叫唤钟清池。 玉拾道:“这么说,这期间你一直在屏风外面守着?” 钟小李道:“是……不是!” 玉拾蹙起了眉头:“到底是还是不是?” 钟小李被玉拾显然有点小不高兴的神色惊着,一慌便连连摆手道: “千户大人莫要动气!且听小的解释!” 就在钟清池小憩的两刻钟候风地动仪,钟小李在前一刻钟一直坐在书案下桌旁守着,坐着无聊之际,他便拿起书房里的鸡毛掸子清扫着书架上的灰尘。 其实书房天天有专门的丫寰来洒扫,根本也就没什么灰尘,钟小李随意扫了两下便瞥到了书案上钟清池喝剩下的半盅补汤,他也没多想,一手端起便给喝了个精光。 随后钟小李又扫了几下书架,打了几声哈欠之后,他便放下鸡毛掸子,重走回桌旁坐下,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不觉中便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再醒来一看时辰,早过了陈清池嘱咐的两刻钟,钟小李不禁慌张地跳起身往小隔间跑去,却未曾想到他看到的竟是一具尸体! 钟清池已然是气绝多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激话 玉拾问:“你可知道你大概睡了多久?” 钟小李想了一会道:“约莫有一刻多钟。” 玉拾道:“可确定?” 钟小李道:“确定!因为那会小的一醒来便往书房里的沙漏看,见早过了二少爷所吩咐的两刻钟,小的一下子便慌了,急急忙忙跑进这小隔间,这才看到二少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小的更是惊得慌了神……” 钟小李慌了神,在惊喊着钟清池几声没动静之后,他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地半跑半爬地往隔壁凌秋院跑去通报,一路上还喊着“出事了出事了”,惊了凌秋院里的好些人。 到了朱蓉与钟清池的寝屋时,还让朱蓉的贴身丫寰好生训斥了一顿,后来听钟小李哆哆嗦嗦说“附马爷出事了”,那厉声训斥钟小李的丫寰方住了嘴,赶紧进寝屋内室通报了朱蓉。 罗恭已查看完书案那边的所有东西,连书架上书本间的夹缝他都没有放过,却未曾找到什么有用的。 走到屏风后的小隔间里正好听到钟小李正回着玉拾的话,罗恭便问道: “那之后公主殿下便将你困在这倚秋院里,直到今日]我们的到访?” 钟小李应道:“是!小的自昨夜发现二少爷被刺杀,继而通报公主殿下之后,便一直待到书房里,院外一直有公主殿下的人守着,小的就是想出去也出不了。” 玉拾问:“你想出去?” 钟小李垂头丧气道:“不想,就是觉得……觉得……” 玉拾接过话头,将钟小李不敢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觉得公主殿下将你当成嫌疑人看管起来,心里不痛快了?” 钟小李没有答话,但眼神显然出卖了他。 那样的眼神告诉了玉拾与罗恭,玉拾说对了! 玉拾加把火继续道:“昨夜里只有你一人在倚秋院侍候附马爷,而附马爷也就在你侍候的这段时间里糟到刺杀身亡,公主殿下会第一个怀疑你且限制你的自由,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便是我与指挥使大人,也得好好对你做一番细致的查问!” 玉拾说的皆是事实,罗恭却也听出了她实则也是在逼钟小李说出一些钟小李原本没打算说出来的内情,便也阔步走近玉拾,与她并肩帮腔道: “虽然你说你不小心睡着之后醒来,进了这小隔间便看到了驸马爷已然被刺杀身亡,但这一些从始自终皆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并未有能证实你所言俱是实情的人,钟小李,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被玉拾、罗恭这样一语中矢的洞悉眼神齐齐盯着,又先后被两人一番骨中带刺的言语激得既委屈又恼火的钟小李索性也破灌子破摔,将自来对锦衣卫的惧怕在瞬间转化成胆儿肥,脖子一梗便脱口而出: “小的自小侍候二少爷,忠心耿耿,从来不曾懈怠,更未曾有过异心!莫说小的一家俱是钟家的家生子,小的父亲还是钟府的总管,就说小的自八岁起便跟在二少爷身边,距今十数年的感情,小的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二少爷的事情来?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一直埋汰二少爷没用,只醉心于私业经营,从来不管皇族权贵间的来往交情,二少爷尚在时,公主殿下便处处看小的不顺眼!这会二少爷遇刺身亡,公主殿下必定是连小的一眼都不愿再看到,小的在这公主府中也必定待不了几日! 倘若二少爷遇刺一事与小的有关,小的愿意五雷轰顶受上天惩戒,便是要了小的的性命,小的也半句怨言不出!” 钟小李一番感慨激昂,说得口水四喷。 这番话听到玉拾与罗恭的耳里,便不仅仅是钟小李对朱蓉长期的蔑视而产生的不愤抱怨这样的小事,而是事关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的大事。 罗恭道:“你说附马爷在生前便被公主殿下埋汰没用?” 玉拾亦道:“据你所言,公主殿下不待见附马爷,于是连带着也向来不待见你,是么?” 钟小李头脑发热一骨脑倒出来的苦水,在倒完后被罗恭与玉拾的一前一后相继明显质疑他有多大嫌疑而暴出来的心里话后,当下便白了脸色,已然意识到了他竟在激愤间说了不该说的话。 在这高门大户里是极为忌讳的,钟小李的父亲自小便教导他活多干话少说的道理,他也向来记得牢牢的,这也是为什么在钟清池搬入公主附之际,仍是只带了他随身侍候的道理。 此刻钟小李面上已露出些微的懊恼来,想着二少爷一死,他便乱了分寸,若是让他父亲晓得他这样说道公主殿下,那他必定得让他父亲扇烂了这张大嘴巴。 瞧着钟小李恨不得将自已嘴巴缝上的懊悔表情,罗恭摆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架子来,沉声道: “怎么?话说到一半就想隐瞒不说了是吧?看来你是想到本座的锦衣卫衙门走一趟?” 钟小李闻言即时便双膝跪了下去,响亮的跪地声让玉拾不禁微挑了下眉毛。 谁都知道锦衣卫衙门有自已的诏狱,诏狱里刑房的刑具及让犯人招拱的损招多不数举,他若真进了一趟锦衣卫衙门,能不能出来都不好说,钟小李即时跪地求饶: “指挥使大人!千户大人!小的求两位大人为我家二少爷做主啊!” 玉拾与罗恭对看一眼,皆未想到两人不过是一言试探,便将钟小李吓到这个地步,而且还意外地有旁的收获。 玉拾也微沉了声音道:“你老实交代,不但能洗清公主殿下对你的嫌疑,更能替附马爷揪出刺杀他的刺客,界时你便是有功,待此案一了,公主殿下见你协助我们抓拿到刺客,自然对你另眼相看,界时你想继续留于公主府中还是回钟家,还不是由着你选择?” 当跪下向罗恭与玉拾求饶的时候,钟小李便已知道了自已若再是有所吞吞吐吐的不尽不实,那锦衣卫衙门的诏狱他必定是得走一趟,且还是那种有进无出的下场。 听着玉拾状是抚慰实则是在敲打他的话,钟小李仍在懊恼着刚才怎么就那般糊涂,那么容易便中了玉拾与罗恭激将法的圈套,心中如是想着,脸上却不敢半点不恭恭敬敬回着: “千户大人教训得是!小的一定如实交代,倾尽全力为两位大人鞍前马后,争取早日抓到刺杀二少爷的刺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心异 玉拾与罗恭索性在小隔间内的桌旁坐下,刚好两只凳子,钟小李则站在一旁娓娓道出钟清池自娶了朱蓉,并搬入公主府这六年来的一切。 钟清池长相俊美,气质儒雅,当年便是在宫宴上,朱蓉对他一见钟情,继而派人细细将钟清池的一切查了个通透。 在得知钟清池尚未婚配,且在外名声极好,又是饱读诗书意不在官场,怎么看都万分符合皇族公主择附马的标准,何况朱蓉早见过钟清池,对其清俊的相貌是念念不忘。 楚国历代娶得公主后,无论是谁都再不得涉足官场,即便当时有官职在身者,也得自辞官职,无官一身轻地迎娶金枝玉叶,便自此大富大贵,此生无忧今生无扰,谁都不会轻易去招惹当朝公主的附马爷。 旁人要娶公主那都是想破了脑袋挤破了宫门,可到了钟清池身上,却是凭着一张脸便轻而易举地博得朱蓉的芳心,当年恭贺钟家攀上当朝唯一的公主与暗讽钟家不过是走了运的声音各自掺半。 钟小李道:“当年二少爷出门,无意间听到街巷中那些难听的污言秽语,二少爷还曾与老爷闹过,说不该应下这门皇亲!” 然闹归闹,钟清池岂有不知既是朱蓉看上了他,以皇帝与皇后对朱蓉的溺爱程度,除非他死,否则他成为朱蓉的附马已是成了定局。 玉拾端起茶杯一饮而空,钟小李极有眼力劲地及时添上,顺道也给罗恭添满了只剩半杯的茶水。 玉拾与罗恭道:“看来六年前的这一门皇亲,从一开始钟清池便落下了心结。” 罗恭微微点头,却未说些什么,只让钟小李继续说下去。 钟小李为两人添好茶便站直了身,继续道: “何止是心结,外间皆传二少爷与公主殿下夫妻情深,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可谁又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表象,谁又知道二少爷时常在这书房一待便是一夜!” 即便钟清池初时对朱蓉是有心结的,但在娶了朱蓉之后,朱蓉的美丽与温柔渐渐软化了钟清池的心,令钟清池与朱蓉渐行渐远的原因还是钟清池不愿与皇族权贵打交道的事情上。 玉拾听着钟小李话里话外皆在诉说着钟清池与朱蓉这多年来的面合心异,最后听到钟清池身为堂堂的男子汉,竟是不愿替朱蓉分担各种皇族权贵间礼节往来的诸多琐事,不禁道: “公主殿下是皇上与皇后娘娘唯一的公主,莫说是皇族,就是朝中各个权贵都想通过夫人或小姐来与公主殿下交好,附马爷既然娶了公主殿下,便该做好与各路皇族中人,及朝中权贵往来的准备,虽以公主殿下与附马爷的立场而言,不能太过于亲密地往来,但面子上的过得去还是要有的,这些附马爷在与公主殿下成婚前,难道就没想过么?” 玉拾上辈子为一国公主,虽与楚国的公主不太一样,她也未曾出嫁便殒命殉国,但这些基本的套路,自小在宫中她便听过许多,何况还有专门的教养妈妈教导,大概没有谁能比她更能明白朱蓉的心情。 玉拾站在朱蓉的立场为朱蓉说话,这让罗恭不由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毫不在意,只直直盯着钟小李要他解释。 钟小李听出玉拾话中也有责怪钟清池的意味,便也急了,声调不禁提高了八度: “什么没想过!可当年我家二少爷有选择么?二少爷自小便不擅长交际,所以才不想往仕途上走,否则以我家老爷是堂堂的户部尚书,二少爷岂会无一官半职在身!” 这话说得颇满,好似吏部是钟家开的。 钟小李一说完,便察觉自已又失言了,便这回他不跪下也不认错求饶,硬撑着被玉拾盯得止不住轻颤的身躯站得十分挺拔。 玉拾只盯着钟小李看,并不对钟小李提高八度反驳她的言语有所反应。 罗恭见状也不出声,只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如此过了十几息。 就这么十几息的时间,钟小李却仿佛经过了千年万年,浑身直冒冷汗。 玉拾见钟小李明明怕了,却还是为了他的主子钟清池硬扛着,不由慢慢笑了开来,和和气气地表态: “好,我信你。” 听着钟小李说完钟清池六年来在公主府中与朱蓉的各种相处,玉拾与罗恭皆愈发觉得这外间传言实在是不可尽信! 钟小李说完,两人又问了一些关于钟清池与朱蓉的各种问题,特别是钟清池平日里在书房的状况及习惯,问完两人便让钟小李到书房外候着。 罗恭与玉拾互换了下,罗恭再查看一遍小隔间,玉拾则去查看一遍书案那里的所有物什。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再次在小隔间里的桌旁坐下。 玉拾问:“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玉拾与罗恭虽是自小相伴长大,又是知根知底的两小无猜,但两人都约好了,一穿上锦衣卫的飞鱼服,两人便得公事公办,该怎么尊称就得怎么尊称,至于脱下飞鱼服后的私底下,则是随意。 罗恭道:“没什么发现,书案上的东西俱是附马爷私业的帐本,只算到了一半便搁着,钟小李说自发现附马爷被刺杀身亡之后,这倚秋院里除了他再无他人进入过,便是公主殿下进来后也未曾动过书房里的任何一物,而他向来受了附马爷的嘱咐,不得乱动附马爷书案上的任何东西,也就是说昨夜里附马爷是算帐算到了一半便进了这小隔间里小憩,直到无声无息被刺杀身亡,唯一的是那盅补汤……” 玉拾点头道:“大人说得是!这小隔间卑职一入内便也仔细看过了,这床榻上的被褥凌乱,明显昨夜里附马爷确实是在床上睡过的,刚才卑职也特意问了钟小李,附马爷每日夜里看帐本都是这样看到一半便会到小隔间里来小憩的么,可他回答不是,卑职又问他每日夜里厨房是否都会送过来一盅补汤,他回答是!” 最后她又特意补道:“钟小李的话,卑职觉得可信!” 玉拾看着罗恭,未再明说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惯左 玉拾记忆超群,几乎是过目不忘,她记得钟小李说过的每一句每一字,甚至他说话时的神态举动、穿着打扮,她皆记得一清二楚。 玉拾查案的本领是在玉将特意的教导下学得,以及当了两年锦衣卫在罗恭身边学的,凭着脑子还转得不慢,且过止不忘的本领,她把玉将与罗恭的本领学了个通透,且大为青出于蓝胜于蓝。 所以她既记得钟小李回话时的所有神态举动,及相应的每一句话,再凭着玉将与罗恭教给她辩别受审人回话时是否有说谎的法子,玉拾可以肯定钟小李对她与罗恭所说的每个字皆是真的。 在这两年间,玉拾能一路高升成为北镇一所的千户大人,绝非偶然或侥幸。 玉拾凭着超群的记忆力记下不少案件中的细枝末节,也因此让她每每能抓住旁人未有记下的东西,再结合各种学到的本事方能屡破各种案件。 罗恭听玉拾话中之意,她也是疑心到了那盅补汤上。 而钟小李确实也说过,钟清池是在喝过补汤之后才说要到小隔间里小憩一番,钟小李也是在端起书案上钟清池喝剩下的补汤喝过后,方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如此一来,答案浮跃而上,两人是想到一块去了。 罗恭点头道:“显然那补汤有问题。” 玉拾继续往下说:“最后我又问了钟小李,附马爷是不是通常都会将一些吃的喝的剩下许多,他回答是,我又问,将附马爷吃剩的补汤喝掉是不是钟小李的习惯,他也回答……是!” 罗恭淡然道:“那便不仅仅是补汤的问题了。” 没错。 补汤有问题,而能熟知钟清池有将食物用剩下至少一半,并每回让钟小李将他吃剩下的食物吃掉的习惯的那个人必定就在公主府中。 即便那个人不是刺客,也必定是做为内应的人,更是这一起刺杀案的幕后主使所渗入公主府的人! 可玉拾看着罗恭胸中自有沟渠的模样,她觉得他话中有话,显然未将所有疑点尽数倒出来: “大人的意思是?” 罗恭抬眼瞧了玉拾,极为认真地问道: “听说你向玉伯父保证,往后再不到我府里去过夜了?” 玉拾本来伸长了脖子等罗恭的答案,见他神情正色煞为认真的模样之际,她还以为他定然要说出案子最关健最新鲜出炉的发现来。 结果他却说出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玉拾不禁心中没好气之余,僵着声音提醒道: “大人!办差之时不论私事,这可是大人与卑职早就定好的规矩!” 罗恭道:“嗯,本座没忘。” 言罢,罗恭便起身走出小隔间,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给玉拾,很快速地直接走到书房外。 钟小李见罗恭已然出来,上前行了个礼道: “指挥使大人可还有吩咐?” 罗恭道:“到灵堂去,带路!” 钟小李应道:“是!” 玉拾随后走出钟清池书房,追上罗恭后问道: “大人还没回答卑职的问题呢!” 钟小李在前面带路,听到玉拾问罗恭话,他也本份地继续安静在前头领着,既未表现出好奇,也未竖起耳朵细听。 当然距离那般近,钟小李就是不特意细心地听,也能听到罗恭与玉拾的对话。 罗恭斜斜睨了眼玉拾,半会方缓缓道: “本座下属那么多,但凡谁来问本座一个问题,本座都得详细回答,那本座岂不是要忙死?” 钟小李闻言死死抿住嘴巴,将想笑又不敢笑的气努力憋着。 玉拾听后则是愣了下,随即落了罗恭两个步伐,不再与他并肩走着,继而在他背后开始默默怨念——待本姑娘辞了官,看本姑娘还侍不侍候你! 末了,玉拾还加上一个鬼脸。 这个鬼脸还是跟玉枝学的,当初玉枝对她做这个鬼脸的时候,过目不忘的玉拾不觉间便学了下来。 学了之后,面对罗恭时不时地拿身份来压她时,玉拾也将这个鬼脸用得颇为娴熟,且越来越顺手。 罗恭察觉有异,便回了下头,却见玉拾恭恭敬敬、一本正经地跟在他身后走着,并未有什么小动作。 待罗恭转回头去后,玉拾无声地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尽管这小动作用的次数越来越多,可越来越顺手也不是白顺的,每一回罗恭察觉有异回头之际,玉拾总能快他一步扳正神态动作,每一回他都得抱着疑惑转回头去。 到了钟清池灵堂,除了公主府的几个下人在,浩英公主朱蓉并不在灵堂。 见这般情景,罗恭与玉拾同时觉得颇好,朱蓉不在,两人反而好查案。 因着皇帝已下御令,要罗恭在一个月内破了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于是钟清池的尸体除了躺进灵堂棺材里之外,并未盖棺,也未准备出殓下葬。 罗恭与玉拾进了灵堂之后,钟小李便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两人走近棺材旁,玉拾看了眼躺在棺内的钟清池后道: “出殓下葬得到一个月后,可附马爷的尸身能保存到一个月么?” 罗恭道:“公主府里有地窑,地窑里有冰室,待我们查看过之后,附马爷的尸身是要移到地窑冰室中去的。” 原来这样。 看来她对公主府里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而罗恭却像是有备而来,大概在让赵沙传唤她时,便已做好了许多准备吧。 玉拾见罗恭的目光落在棺内钟清池尸体左手边上,那里有一个金元宝,她不禁道: “书房里的小隔间有个梳妆台,台上的木梳是放在左手边的,按理说,梳子通常都是放在台上右手边,因为我们都是用右手居多,拿梳子梳理头发也是用的右手,可梳子却与这金元宝一样,皆是放在左手边上!” 罗恭接着道:“这个金元宝足以说明附马爷确实爱财,而在书房里,你在梳妆台上所发现的木梳摆放位置,与本座在书案上发现的笔墨摆放位置一样,皆是在左手边,这些都足以说明附马爷习惯用左手!” 说着,罗恭看向一直沉默候在旁的钟小李。 玉拾也看向钟小李,这个结论还得让钟小李来证实一番。 钟小李也机灵,上前便回道: “二少爷是个左撇子,自小用惯了左手!” ^^求票求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镇纸 罗恭点头示意知道后,钟小李便又退至一旁静候着。 罗恭继而对玉拾说道,他方才在钟清池书房中欲言又止的疑点: “可本座在书案上却发现了一样与书案上所有东西的摆放方向完全相同的东西,而这个东西的摆放位置原本应该是与所有东西相反才对。” 玉拾当时与罗恭进钟清池的书房后,她是有到书案前走一圈的,尔后罗恭说他查百~万\小!说案书架之边,她才到小隔间那边查看。 玉拾此刻脑海里还记着书案上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回想了会道: “镇纸石!大人说的是镇纸石!” 罗恭点头道:“没错,就是镇纸石。” 与书案上所有东西一样,镇纸石竟也是放在左手边,可钟小李已确认了钟清池确实是个左撇子,那么他当时在看帐本的时候,应当是左手执笔,右手拿镇纸石。 在钟清池用完镇纸石之后,顺手也该是放在书案上的右手边才对,然而当罗恭与玉拾到案发现场时,镇纸石却是放在书案上的左手边! 又问了钟小李可曾动过书案上的东西,钟小李只差比四指对天发誓,说他自发现钟清池被刺杀身亡之后,莫说动书房内的东西,就是走动,他也不敢再随意走动。 昨夜里一整晚,钟小李就绻缩在书房门内门边坐着过了一夜,连桌凳都不敢去坐着趴着过一夜! 玉拾道:“那便说明有人进过附马爷的书房,还动过附马爷的书案,这个人……在找什么东西!” 无由来的,玉拾脑海突然浮现出杨柯背叛她的事情来,她猜测杨柯手中有重要之物,那么钟清池手中是否同样有重要之物? 倘若有,杀钟清池的刺客与找东西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 是前后到倚秋院的,还是同伙的分工协作,一人刺杀钟清池,一人则在书房里找什么东西? 罗恭也在想这个问题:“刺客与这个人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尚且有待查证,而现今首要之务,是弄清楚这个人找的是何物。” 玉拾闻言转头,劈头便问钟小李: “小李,你对附马爷书房中的一切可都了若指掌?连书案、书架上的东西都知道个一清二楚?” 钟小李再次上前两步,如实回道: “其他地方的东西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在书案、书架上的东西,二少爷从来不许小的乱碰,连平日里晒扫的丫寰都是让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切莫乱动书案、书架上的东西,便是扫尘也得轻轻地来。” 这样说来,根本就没法子查清书案、书架上的东西是否有少。 即是查证出有少,也不知少的是什么。 罗恭与玉拾仔细查看了钟清池的尸身,除了胸口心房正中一剑之外,并无其他伤口,至于那盅补汤是否被掺了药,还有待仵作来了之后,再作详细尸检方能得知。 其实那盅补汤若是有剩,倒是检验补汤便能查证出来是否有掺药,可惜补汤让贪嘴钟小李吃了个半点不剩。 而钟小李的贪嘴,显然也让人算计在内。 罗恭道:“那附马爷的帐本什么的,你可清楚个一二?” 钟小李摇头道:“这个小的就更不清楚了!” 也是,钟小李不过是个下人,钟清池再信任他,也不会将帐本这样的重要之物给他瞧。 离开了灵堂之后,两人又到朱蓉与钟清池生前经常散步的园子一观。 那个园子不是公主府真正的后花园,就是一个靠近后院主院凌秋院的小花园,里面种植着各种名贵花草,皆是朱蓉喜爱的,当然也有钟清池喜欢的,就是相较少些。 钟小李在园子前面引路,并一边解说道: “公主殿下喜爱的花草大多富贵,却也娇艳易凋零,二少爷喜欢的花草则大多坚韧耐风雨,但却……” 玉拾与罗恭并肩走在园中小径上,听到钟小李话中有迟疑,显然又是有些话难以出口,玉拾了然接下道: “但却普通俗气,与这满园的富贵华丽毫不相符,是不是?” 钟小李向玉拾一礼道:“千户大人说得是,不知大人如何晓得?” 玉拾浅浅一笑,指向前十数之外的一角草圃道: “喏!那不是与倚秋院一模一样的铜钱草么,附马爷即能在日常出入的书房外小院种了那么一大片,可见附马爷十分喜欢铜钱草,但在这园子中,却只种植了这么小小一角,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是附马爷不想多种,而是有了顾虑!” 能在公主府中让附马爷有所顾虑的,除了浩英公主朱蓉,已再无他人。 朱蓉是一国公主,品味习惯自是不低,能入她眼的自然不能普通俗气,偏偏铜钱草一流便属不起眼一类,也就爱财的钟清池喜欢了。 玉拾前世同样是公主,许多习惯她也费了两年方慢慢改了过来。 改过来之后,玉拾才发现前世的她虽是高贵无比,却也因着这一股自持高贵而失去了许多平日里该有的乐趣。 有时候换个角度看这片天地,总能看到另一片全新的天地。 不得不说,作为文泰公主的她,学到了许多官宦千金学不到的东西,作为玉拾的她,则学到了前世文泰公主学不到的东西。 罗恭亦道:“与牡丹花一比,铜钱草确实显得普通俗气多了。” 钟小李听着玉拾与罗恭前后这样说道,说法还与朱蓉一般无二致,心中不禁有些替钟清池委屈,逐反驳道: “二少爷虽是生于养于世家大族,却未曾自持高人一等,从而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铜钱草虽普通俗气,但却比牡丹花要实在多了!” 未料到钟小李竟会这般替已亡故的钟清池说话,连对罗恭这位指挥使大人的惧怕也在不觉中收了起来,满心替他的主子钟清池委屈着。 玉拾心道钟小李还真是一个忠仆,罗恭也不禁多瞧了钟小李一眼。 园子并未有什么发现,两人很快出了园子,再由着钟小李带着两人将昨夜里钟清池与朱蓉走过的路再走了一遍。 随后,两人便带着钟小李出了公主府,让钟小李带路前往钟清池在公主府外的私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隐馆 钟清池在楚京的私业之多之大,虽称不上楚京第一人,但却也不少,让罗恭与玉拾自早间跑到了下午,却是毫无所获。 让钟小李独自回公主府之后,两人牵着马儿在街道上闲走着。 经过一家酒馆时,罗恭停下步伐道: “进去陪本座喝喝酒。” 玉拾微蹙眉道:“卑职不喝酒。” 酒馆里的店小二极有眼力,一见罗恭、玉拾两人停下脚步站在酒馆,立刻出了酒馆到大门外来,满面笑容地迎向罗恭,将罗恭手中僵绳接了过去,末了又来接过玉拾手中的僵绳。 玉拾虽说着不会喝酒,但罗恭决定的事情,只要她还穿着这一身飞身服佩着绣春刀,她便只有听从的份。 将手中僵绳交给酒馆店小二之后,玉拾无奈地随在罗恭身后进了酒馆。 坐下后,罗恭看着颇为不情不愿的玉拾道: “你不喝酒,所以我才说是陪我喝酒。” 罗恭自称“我”,未再自称“本座”,是在以私交缓解玉拾心中无奈听从的闷气。 玉拾听出来了,且也想到每回她一稍微不奈或动手,他便会这样以私交来套她的心软,不禁在心中哼了一声,决定这回绝不轻易如他的意! 酒馆简陋,甚至连在二楼设个雅间都没有,大堂里也没什么客人,楼上楼下皆冷清得很。 玉拾看得有些不明白,罗恭有时虽有些肆意而为,但却总有他的目的,她在这家酒馆却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玄机。 玉拾没好气道:“大人,现今还是办差时间,无论大人是要卑职做什么,卑职照做便是,只是好歹也与卑职通通气,让卑职晓得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卑职这龙套也好跑到位,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口一个大人,一口一个卑职,罗恭是听出来了,玉拾这还生着闷气,不禁顺着她的意道: “是这个理,那本座问问你,你可知道这家酒馆的东家是谁?” 玉拾听到罗恭终于要谈正事了,不禁坐正了别扭的身姿,又再次将酒馆大堂好好看了一遍,回过头来便对着罗恭摇头道: “不知道,也瞧不出来。” 罗恭微眯了双眼道:“看来平日里,你除了锦衣卫衙门与玉府,倒是没能趁着无事时好好了解一番楚京里的一些事情。” 玉拾不服道:“哪里没有?除了我们的对头东西两厂,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的势力及朝中保持中立的官员,我也是很了解的好吧!” 罗恭啧啧道:“那只能说明你了解得不够透彻了,这更糟啊!” 罗恭明显话里有话,而这话里话必然与此刻两人身处的酒馆有关,玉拾不禁又打量起酒馆来,但转眸扫了一圈之后,她还是没发现什么能证明什么的东西。 对于锦衣卫而言,对情况了解得不够透彻,对状况无法掌握,这确实是很糟糕的事情。 罗恭年长两岁,又比玉拾先入的锦衣卫衙门,何况现今玉拾混得比罗恭差太多了,那品阶差的何止一个两个。 想到这里,玉拾前世身为公主的傲气即便在这两年间有所磨灭,但还是有剩下一些的,此刻被罗恭这样无情地一戳,顿时让她那仅余的傲气吞了又吞,彻底吞到胃里去消化掉了。 玉拾一改先前的心中不快,满面笑容甜丝丝地向罗恭请教道: “卑职自是比不上大人英明,还请大人赐教!” 罗恭无声无息地便哄好了玉拾,还扳回一筹,心情颇好地说道: “你别看这酒馆简简单单,十分简陋,它的东家来头可不小。” 玉拾不禁身子往前倾,靠着桌沿更凑近坐在对面的罗恭问道: “谁?” 罗恭这回没再卖关子,看向酒馆通往二楼的楼梯提醒道: “你去看看那楼梯底下有什么东西。” 玉拾闻言立马一个起身,快步往楼梯那边走去。 酒馆楼梯是依墙而建,供上下的楼梯口在罗恭与玉拾所坐的这一桌的这边墙壁角落,背面则建在靠近酒馆后院的小门边。 玉拾站在楼梯背面底下仔细看着,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很普通的楼梯,楼梯下是很普通的一个矮木架,木架上放着整排的小酒坛,这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玉拾想,即是罗恭让她来看的,那必然是有什么东西足以证明这家酒馆东家的身份。 玉拾慢慢由下往上再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仰着头看到了罗恭想告诉她的答案。 因着求个喜庆,又或想图个生意大红大火,酒馆楼梯被整个漆成朱红的颜色,而描绘其上的图案则是……水纹路! 玉拾快速走回罗恭所在的桌旁坐下,还不记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附马爷!” 在钟小李带着两人看遍钟清池名下的所有私业之后,无论是布庄、米铺,还是其他产业,在这些私业中的柜台上总能见到或多或少的水纹路。 而钟清池名讳中的“清”或“池”皆带着水,那么水纹路便在无形中代表着钟清池,只是这家酒馆似乎刻意将代表钟清池的水纹路换了个地方,不再描绘于重要的柜台上,改刻在楼梯背面的最上端。 罗恭点头。 玉拾诧异道:“那为什么钟小李并没有带我们来这个酒馆?他是有意隐瞒还是……不知道?” 罗恭肯定道:“他不知道。” 钟小李不知道? 倘若钟小李是不知道钟清池私业中还有这么一家酒馆,那么便是钟清池的刻意隐瞒,钟清池这样刻意的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玉拾问:“大人早就知道了钟清池的所有私业,并知道了钟小李并不知道的这家酒馆?” 罗恭道:“嗯,这些事情早就归档在本座的指挥司里了。” 听罗恭这样说道,玉拾感到十分汗颜: “大人英明!” 罗恭看了两眼开始自省的玉拾,示意玉拾倒酒后道: “你手下的百户连城也是个不错的苗子,是你很得力的臂膀,但臂膀只有一边总是不够的,倘若有合适的人选,你应当再选一个副千户,不然提拔一个试百户也是好的。” 玉拾恭敬地给罗恭已空的酒杯倒满之后,再以受教的谦和姿态应了声是,再道: “据附马爷所有私业的各个掌柜所言,每月所有帐本虽是上交附马爷,帐目也是附马爷在对,但私业每月所得盈利却皆是尽数交到公主殿下手中,那么附马爷刻意隐瞒下这家酒馆,想来应当是想自已攒些……私房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仗欺 罗恭道:“到底是不是,便得由你去证实了。” 听罗恭这口气,玉拾不由疑惑道: “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由卑职单独去查证,而大人要去查……公主殿下是否真如那些掌柜所言收了所有盈利?” 附马爷被刺杀一案,除了理清附马爷钟清池在外的所有关系,还得理清在内的所有关系,而朱蓉便属于在内关系的其中一个,还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所以玉拾才会想到罗恭让她单独去查这家酒馆,她便想到朱蓉的身上去。 当然,玉拾猜对了。 罗恭说是来喝酒,但其实也只小酌了一杯,便嫌弃这酒馆的酒实在有些差将其丢弃一旁道: “公主府里的事情便由本座来查,至于公主府外的事情,本座希望你能给本座一个漂亮的答案。” 玉拾听出了罗恭的弦外之音,所谓漂亮的答案,而非满意的答案,就是在跟她说,一定要查得真相打一场漂亮的战,而非迎和权贵令其满意的虚假表面。 玉拾道:“倘若……” 玉拾话未尽,罗恭也已然听出她迟疑的缘由,自凳子起身强调道: “本座说了,要漂亮的答案。” 罗恭在明白玉拾的意思之下,仍坚持要漂亮的答案,玉拾只能顺从地应了声是。 目送着罗恭出酒馆之后,玉拾想着罗恭对此次案子的坚持似乎与往日案子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往日里的案子无论涉不涉及命案,因着每回涉及的人皆或多或少与朝中权贵有关,甚至与皇族中人有关,所以罗恭有时也会适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回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罗恭对真正的真相明显有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坚持,玉拾心中实在无法不疑窦连连。 莫非还有她不知道的密令? 重新在桌旁坐下后,玉拾看着被罗恭剩好多的酒坛子,心想着上好的竹叶青能有多差,大概是罗恭这家伙嘴刁,挑上了。 罗恭走了,只剩玉拾一人仍在桌旁坐着,却不喝酒,只坐着发呆,店小二见状不禁过来便问: “大人,可要下酒菜?” 岂料玉拾微仰着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 “方才那位大人可有先结好帐?” 突然间想起好像没见到罗恭有走到柜台那边去,玉拾一见店小二连忙便问这个重要的问题,要知道上辈子她是个公主,出门从来无需带银两。 重生到这楚国成为玉府假少爷真小姐的玉拾之后,她几乎改掉了所有以前身为公主的傲娇习惯,唯独这个不带银两便出门的习惯,她仍时常会忘了要带上钱袋。 被玉拾这样急声问道结帐的问题,店小二反应也是极快,只是一怔便满面笑容地回道: “哪能啊!掌柜说了,能让两位大人光临本酒馆来喝喝小酒,实在是本酒馆的荣幸,哪里还能让两位大人付这区区酒钱!” 不用付钱的结论,让玉拾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堂堂锦衣卫居然喝酒不给酒钱,真真是混帐透了,又想到锦衣卫本来给人的印象便是不可招惹,她觉得还是应该要付酒钱的。 可她身无分文,这可愁坏了玉拾。 愁了一会,玉拾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便随之让店小二再上些下酒菜来。 待店小二响亮的一声“好咧!大人稍等!”,并进了后厨去吩咐之后,玉拾满面的淡定随之一垮: “希望在吃完下酒菜的时候,能来一个半个救兵,再不济便抵了这一把绣春刀……” 玉拾打算着以绣春刀抵压给酒馆之后,她回府再取了银两来赎便是。 很快店小二便端来了下酒菜,三个小菜皆是色香味俱全,光闻着便令人垂涎三尺,玉拾不禁赞道: “想不到这小小酒馆还有如此好的厨艺!” 店小二闻言即刻眉飞色舞,将酒馆里的厨师吹得好似天上有地上没的。 听了一会店小二对自家酒馆厨师的大力吹捧,玉拾打断店小二的兴致脖脖,问道: “这酒馆连个厨师都这般了得,那生意应当是不错的,怎么我看……” 玉拾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瞧了瞧冷冷清清的大堂,又扫了眼同样安静得很的二楼,那意思是明白得不得了。 店小二是个惯会看眼色的,这会哪里不明白玉拾是在说酒馆没生意,并不如他所言的酒馆那般怎么怎么的好。 店小二本还满面挂着笑,被玉拾这样一戳破,脸上的笑容没了,也怕玉拾这位锦衣卫大人会误解他在吹牛,有虚假的嫌疑,继而怪罪于他,不禁忙解释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酒馆本来生意是真的挺红火的,大人别看酒馆小且简陋,更别看二楼不曾设有雅座包间,在昨日之前,酒馆的生意都是人络不绝,昨日里的这个时辰,莫说大人这会坐的大堂,就是二楼那也早是人满为患了!大人可去打听打听,便知小的绝不没诓大人!” 玉拾作恍然大悟状,又问道: “那今日又为什么会这般冷清?” 店小二听到玉拾这般问,心中已有了警惕,不禁对玉拾敷衍地笑了笑: “这不是京里出了大事了么!” 玉拾问:“什么大事竟能影响到你家酒馆的生意?” 店小二这会干脆只笑不语了,哈着腰让玉拾多吃点,又言明酒钱与菜钱皆不收玉拾的。 玉拾正愁没理由揪住店小二不放,不禁抓住店小二话中的尾巴借题发挥,大啪桌子佯作恼怒道: “什么意思?你是瞧本大人付不起你这小小酒菜钱么!” 店小二见玉拾脸色一变,心中对锦衣卫的畏惧那是根深蒂固,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哭丧着脸求道: “大人饶命!大人恕罪啊!小的绝无此意!还请大人明鉴啊!” 玉拾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来,那是本大人冤枉了你,本大人发的一顿火还发错了?” 玉拾是锦衣卫千户,店小二一个小小酒馆跑堂的平民百姓哪里敢说玉拾错了,不禁又是连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没错!是小的错了!大人大量,求大人饶过小的吧!” 玉拾听着店小二磕的那三个响头的声音,心道比前世看她父皇罚贪官时,那些个贪官跪地磕头时的狠劲,与此刻店小二求她饶恕的力道倒是不相上下。 当下不禁有些心软,何况玉拾也是权宜之计,并非是店小二真的冒犯了她。 这般一想,玉拾愈发觉得这店小二还是无辜,就是运气不好竟在钟清池刻意隐瞒的酒馆中帮工,还运气特不好地在她想摸清酒馆底细的时候主动撞上来。 这仗势欺人的活计,今生以千户的身份倒是不曾做过,所幸前辈子身为文泰公主时,她是做过几回的,这会做起来倒也还算顺手。 ^^求票求收求各种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帐房 玉拾收起满脸装出来的怒意,声音又敛了敛冷冷的语调,颇为温和地说道: “起来吧,只要你好好回话,本大人便饶过你这一回!” 店小二立马一个磕头谢过,便站起身恭候一旁等玉拾问问题。 玉拾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说说,这酒馆的东家是谁?” 然玉拾这第一个问题便难住了店小二,一想到玉拾刚刚说过要好好回话,可他却在第一个问题便答不出来,不禁微哭丧着脸委屈道: “大人,不是小的不想说,只是小的不知道啊!” 玉拾问:“真不知道?” 店小二急声道:“真不知道!” 见玉拾还不太相信,满脸怀疑地盯着店小二,他便更急了,只差举起四指发誓。 其实店小二也不必太着急,玉拾虽摆着一脸不大相信他的神色,但她心里早有自店小二口中问不出酒馆东家的准备,所以店小二第一个问题便答不回来,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玉拾所做的位置正好是正面对着柜台,左侧是通往二楼楼梯,右侧过去则是酒馆大门,示意店小二莫急之后,她举目望去,正好看到一个男子匆匆走进酒馆,直接走到柜台掌柜面前。 掌柜本是站在柜台之内,见到那个男子进酒馆时,脸上笑意盈盈地走出柜台迎向男子,也不知掌柜与那男子说了些什么,男子很快转身大步出了酒馆。 看到这里,玉拾霍然起身走向柜台问道: “掌柜,那人是谁?” 掌柜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初时见到玉拾快步往他这边走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禁心中紧张,一听玉拾不过是问刚才那男子是何人,又松了口气,回道: “那是我家东家府中的帐房先生。” 玉拾问:“经常来么?” 掌柜道:“不常来,一年也就来个两三次最多,也不知今日是什么风,竟将他给吹来了……” 掌柜还未说完什么风,玉拾已然夺门而出。 刚快速跑出酒馆大门,便差些与刚到酒馆前的连城撞上,玉拾蹙起眉问道: “你怎么来了?” 连城也是被急匆匆跑出酒馆的玉拾吓了一小跳,正回神呢,便听到玉拾的问话,本能反应地举起手中的钱袋道: “是来送钱袋的!” 又见玉拾眉头蹙得更紧了,连城忙解释道: “并非属下跟踪大人!属下原本在追查杨柯一事,半道上遇到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大人便让属下带着钱袋过来云来酒馆,说是大人肯定又没带银两在身,让属下先来一趟云来酒馆,好给大人还上酒菜钱!” 云来酒馆便是钟清池名下私业刻意隐瞒的这家酒馆的名字。 连城一下子说了一连串,可惜玉拾这会没心情听他说话,往酒馆大门左右两个街口方向望了望,见方才那个男子早失了踪影之后,她问连城: “方才你是从哪个街口来的?” 连城指了下酒馆左边街口道:“是从千灵街那边过来的。” 玉拾问:“那你可曾见到过一个身穿藏青衣袍的男子?头戴方巾,衣袍上半身衣襟绣着暗银倒勾云纹,衣袍下半身自袍裾绣有几缕墨色青竹蜿蜒而上,直到腰际下约莫十寸处,长相普通,个子中等,大概比你矮上半个头,自身有一股书卷气,应当是个儒生!” 连城个头有五尺六,与罗恭差不多高,都是属高个的人群,矮上半个头,那便是身高五尺二左右。 玉拾说完方才她所见男子的形容,却见连城有点怔愣,不禁沉声再问一句: “你到底没有没见过?” 玉拾描述得这般详细,连城并非头一回听到,可每一回听到,他总止不住地心中暗叹玉拾记性怎么那般好,总能将周遭的人事物尽收眼底之后,又深深地记了下来,而在查案过程中这些便成了玉拾破案的关健。 旁人发现不了或记不下的东西,玉拾不但记了下来,还运用自如。 连城也只怔了两息,总算赶在玉拾发怒想揍人之前,赶紧答道: “没注意!” 玉拾听到“没注意”三个字,除了在心里默默吐了一口老血之外,她真想胖揍连城一顿,但此刻已耽搁太多时间,她硬生生咽下气道: “你往千灵街的方向去找这个人,我则往河沙街方向去找,无论找不找得到,两刻钟后在这酒馆会合!” 云来酒馆位于品涞街的中段,两边延伸而去的街口尾端叉口,便是左千灵街,右河沙街,若在这最近的三条街上找不到那个男子,那只能说明那男子早跑掉了。 连城不敢怠慢,将钱袋往酒馆大门处一丢,本见玉拾怪异行径而堵在大门口围观的掌柜与店小二连忙一接,总算一同接过连城这一丢的大钱袋。 掌柜与店小二掂着钱袋的份量,心喜之余再一个抬眼,大门前已然不见玉拾与连城的踪影。 在玉拾问掌柜话,出酒馆又险些撞到连城,再与连城描述了那男子的穿着长相身高的各种形容,玉拾虽说得很快,也表现得很急,连城自是不敢打断并牵扯其他,但终归还是浪费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 两人分头去找,依着玉拾的形容,连城找得很仔细,遇到人多的地方时,他也施以轻功跃到高处去查看,但两刻钟后依玉拾的吩咐回到云来酒馆时,还是垂头丧头地坐到大堂临街的桌旁去。 店小二极有眼力劲地快速上了好酒,并指着先前玉拾与罗恭喝酒吃菜的那一桌问道: “大人,要不要小的再给大人重新上些下酒菜?” 连城顺着店小二所指的那一桌看去,见桌上菜色基本没动过,不过是有些凉了,想到待会玉拾便会回到这酒馆来,逐道: “不用了,我坐在那桌去,你把那凉掉的三个菜撤下去,重新上几个热乎乎的菜来!” 店小二笑着又是一声高昂的“好咧!大人稍等!”。 店小二刚退下,玉拾便到了。 在桌旁坐下后,玉拾只身回来并脸色不佳的状况,连城不必问也知道是与他一样的情况。 正当连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之际,玉拾突然往柜台方向喊道: “掌柜,取纸笔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掌跪 掌柜被玉拾那么一喊一吩咐,他自然不敢怠慢,很快便取来了酒馆里最好的纸笔,放在桌面上去后,还亲自动起手来为玉拾磨墨。 磨了一会,掌柜放下墨条道: “大人,墨磨好了。” 玉拾点头:“嗯,你且在一旁候着,我有事要问你。” 掌柜中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隐约觉得与帐房先生有关,不禁心下忐忑,站在一旁有些不安起来。 玉拾看了眼墨砚,便拿起狼毫笔沾了沾墨水,见掌柜磨得十分均匀,不禁又眼了掌柜,见掌柜面上不安,不禁边提笔开始作画,边缓缓而道: “不必担心,只要你好好回话,本大人总不会吃了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掌柜即时打了个抖,颤声回道: “是!小民一定好好回话!” 前辈子身为文泰公主是,除了自小学习各种规矩礼仪之外,她连骑射都学了,琴棋书画更是不能少,其中还以丹青学得最好。 所以玉拾将那个帐房先生的画像画好之后,便拿给掌柜瞧瞧,问道: “可像?” 掌柜实在没想到玉拾见到帐房先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竟然也能将其画得翊翊如生,如同真人在跟前,怔了一息后忙点头回道: “像!真像!大人画得真像!” 接连三个像,连城不用看帐房先生的画像,便知道玉拾是画得有多好了,抿着笑十分得意地说道: “那当然!也不瞧瞧是谁画的!” 连城这一副自带沾光的模样,迎接他的便是玉拾将画作塞到他怀里去,并吩咐道: “传令下去,给我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在明日午时,给我找出来!” 连城即刻接令:“是!” 玉拾想起连城还在查杨柯与汪净勾结一事,逐又问了现今查得如何了。 连城一脸惭愧,说杨柯家早就人去楼空,其妻儿已得知是回了娘家,至于杨柯那是不知所踪,汪净那边时刻有锦衣卫暗下盯着,但至今也没什么可疑。 总之一句话,就是基本没查到什么。 玉拾想着已过了一日,这一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已然足够让一个人死上千百回,可偏偏附马爷又在这个紧要关头被刺杀身亡,这让她不禁想着,这两者可有关联? 可到底只是想,尚未有证据证实,现今也无法下定论。 玉拾对连城吩咐道:“你务必要尽快找到杨柯,除了从汪净那边入手之外,你还可以适当地找找杨柯的夫人。” 连城应道:“是!属下立刻双管齐下,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那帐房先生与杨柯!” 玉拾道:“找上杨夫人的时候,记住了,可不能伤人,杨柯再混帐,也祸不及妻儿。” 连城再次应是之后,便拿着新鲜出炉的帐房画像走了,大堂里也没了客人,真正是冷清至极。 玉拾示意掌柜在她对座坐下之后,便直接问道: “那帐房先生姓甚名谁?” 掌柜摇头道:“小民并不知晓,一直以来帐房先生都让小民以‘帐房先生’称呼他便好。” 玉拾闻言转而问道:“那你的东家是谁,你总应当晓得吧?” 能当上钟清池刻意隐瞒的这家酒馆的掌柜,想来他应当是钟清池极为信任人的。 本来玉拾已做好掌柜顽抗到底,很难撬开掌柜的口的准备,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玉拾始料未及。 掌柜只沉默了,像是在考量,也像是在挣扎,这种挣扎就是在说与不说中犹豫,只犹豫了一会他便给玉拾跪下了: “大人!一定要为小民的东家做主啊!” 玉拾听着这话觉得有点耳熟,掌柜这话让她想起了钟小李,钟小李也是这般求她与罗恭为被刺杀身亡的钟清池做主,她问道: “你的东家到底是谁?” 没在在酒馆大堂里细谈,掌柜将玉拾请进了酒馆后院,穿过天井便是整排的房间。 玉拾一眼望去,三个房间的横面正好是酒馆门面的大小。 进了最右边的房间,掌柜让玉拾在桌旁坐下后,便去给玉拾倒热水泡壶清茶,玉拾正好趁这个空档将房内的摆设看了个遍。 很简单的摆设,却可以看出这简单之中含着精致大气,就像那一幅挂在墙壁的那一幅《远山花亭》画卷。 玉拾前世身份贵重,堂堂的一国公主自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各种名画更不在话下,她自身的丹青又不俗,比起其他的皇族贵胄,她更有识画的慧眼。 所以第一眼看去,旁人大概会觉得那幅画卷并没什么特别的,但玉拾却一眼便认得出来那是名家所画,即便没有落款,也难掩其登峰造顶的画技。 这样普通的酒馆,这样普通的房间,却有这么一幅价值不凡的名画,玉拾再蠢笨也不会觉得掌柜是个简单的人物。 掌柜泡好了上好的雨前龙井,先给玉拾倒了一杯,恭敬地推在玉拾桌前,便也给他自已倒了一杯,道: “小民没什么好茶,还请大人将就着喝解解渴。” 玉拾对掌柜谦虚的言语并不做评价,倒是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幅《远山花亭》道: “茶,我便不多说了,倒是那幅画,我甚是感兴趣,不如掌柜说一说,这幅《远山花亭》是否就是你的东家送与你的?” 掌柜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玉拾会对那幅他挂了一年多的画卷感兴趣,又想着反正他已决定要向玉拾坦白,以求玉拾能帮他的东家做主,不禁点头如实道: “确是东家所赠!” 掌柜接下来承认,酒馆的东家确实就是当今附马爷钟清池。 而掌柜其实并不懂画,他只是听钟清池说过这幅画叫《远山花亭》,虽是当代名家的真迹,却未有落款。 然即是没有落款,其价值也是不菲。 掌柜起初听钟清池这样一说,还百般推辞不敢受之,最终拗不过钟清池,他方收了下来,会挂在墙壁上的这个位置也是当时钟清池当场便选定挂上去的。 掌柜说,酒馆因着地段不错,生意十分红火,每月盈利自然也多,钟清池对他也很是大方,每月给的工钱比同行掌柜的工钱要翻个双倍之外,所送之物也很是精致、用心,每每花费不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预知 钟清池不仅对掌柜不错,之前对掌柜也是有知遇救命之恩。 掌柜姓方,原来是这家酒馆的原东家,但因着他无权无势,生意虽做得红火,却免不了让有强硬背景的同行挤兑,到了最后更是屡屡被找麻烦,被陷害进了两回京兆府衙之后,他终于撑不住了。 方掌柜道:“当时若非有东家相救,小民早被冤死于府衙牢狱之中,家中妻儿老母亲现今更得流落街头,无依无靠!” 人总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坏,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钟清池对待底下的人的好,也就造就了今日被刺杀身亡之后,这些人对他的赤胆忠心。 要知道能刺杀钟清池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便是玉拾这个千户大人,查起来也是有所顾忌,虽说罗恭已下了让她必定要查得真相的命令,但也不是让她肆无忌惮,凡事还是得有分寸的。 方掌柜能冒着招来杀身之祸的危险,如实与她说道,玉拾顿觉得在做主子这个层面上,钟清池做得十分成功。 至于做公主的附马么,可以算是失败的。 方掌柜接下来所说的话,几乎与钟小李所言差不多个意思。 浩英公主朱蓉与附马爷钟清池并不像外间所传那般恩爱有加、琴瑟和鸣,朱蓉颇为嫌弃钟清池只爱财不爱与权贵皇族往来的性情。 但即便如此,朱蓉却将钟清池所有私业所得盈利攥到了手里。 玉拾问:“附马爷这么听公主殿下的话么?” 方掌柜即是个耿直忠厚、有恩必报的人,更是个聪明人,不然钟清池也不会将他唯一一家成功隐瞒了朱蓉的私业全权交给他打理,玉拾话中的意有所指,他听出来了: “大人,倘若小民说东家是真的听公主殿下的话,大人想必也不信,否则也就没这家酒馆与小民的存在了,可大人,小民方将所言字字是真,句句是实,东家便是对所有盈利交于公主殿下手中一事有异议,但公主殿下乃一国之嫡公主,东家又有什么法子?” 这话说得也对,钟清池也就是正二品户部尚书的嫡次子,身份再贵重也贵重不过堂堂一国嫡公主的身份去,即便户部尚书钟演晓得此事,大概也是没法子。 玉拾问:“附马爷可曾说过,公主殿下自附马爷这边收去的银两皆用到何处去了?” 方掌柜想了想道:“东家好似说过,那回东家半夜悄悄到酒馆里来,来时脸色十分不对,小民也不敢多问,但后来东家喝醉了酒,便喃喃说着醉话,意思大概是说,公主殿下将那些自附马爷辛苦经营私业所得的银两皆用到打点关系中去了。” 打点关系? 楚国的公主、附马皆不得参与朝政,朱蓉能打点什么关系? 玉拾再问方掌柜,方掌柜却是摇了摇头,说钟清池只含糊不清地说了那么一两句话,便彻底睡了过去,并未再说其他。 醒了酒后,钟清池更是未再说什么,还问方掌柜他醉酒时可有说什么糊话? 方掌柜素来对钟清池十分忠心,自是如实道出。 钟清池起先一惊,后又问得那会醉酒时身旁也就方掌柜一人,便又松了口气,再千叮咛万嘱咐方掌柜,说他醉酒时所说的糊话是半个字也不准往外透露。 方掌柜虽不大明白那些世家大族与皇族贵胄之间的事情,但也明白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话更是只能听进耳里,却永远不能自口中道出。 倘若钟清池并非一夜之间横死,方掌柜也不会说出这个曾经答应过钟清池绝不外传的话。 玉拾听后,只觉得方掌柜这样忠心耿耿的帮工实在难得,又肯为了横死的东家冒险向她觐言,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让她看着方掌柜的眼神都变得温和亲近许多。 玉拾喝了一口龙井,放下茶杯问道: “方掌柜可曾想过,今日你对我所言的这些事,只要我从这酒馆出去,暗中注意着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的人很有可能就会来杀你灭口?” 方掌柜显然如玉拾先前所想,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闻言也只是一笑: “大人若是能为小民的东家查出凶手,并将凶手绳之于法,小民便是此刻死了,也是无憾!” 听着方掌柜无所畏惧的话,其眼里又是满满的坚定,玉拾又问: “那么方掌柜选择将你所知的事情告知于我,又是为什么?难道方掌柜未曾想过去找户部杨尚书么?” 方掌柜摇了摇头,神色微微黯淡,颇为失望地说道: “东家在世时曾与小民说过,这家酒馆,杨尚书是不晓得的,小民的存在,杨尚书自然也是不晓得,但东家曾与杨尚书提过公主殿下所作所为,却未料杨尚书不仅不曾为东家抱不平,反而怒斥东家,说‘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实乃应当’这样的话!” 杨演此言,无非是完全同意朱蓉支配钟清池在外私业赚得的所有银两。 如此一来,钟清池确实没什么好再说的,就连这家酒馆,钟清池也没了想与父亲钟演一说的想法,于是钟清池不仅仅是隐瞒了朱蓉,也是隐瞒了钟演的。 方掌柜继续道:“至于为什么小民会选择向大人实话实说,那是因为早在一个月前,东家深夜再悄然来到酒馆,东家那会神色匆匆,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钟清池并未与方掌柜明说,只郑重地与方掌柜交待,只要他有一日突然死了,无论对外是什么缘由,他一定是被谋杀而亡,让方掌柜界时将实话与来查他忽而身亡一案的锦衣卫尽数道出。 玉拾听方掌柜说到这里,心下一惊,看来钟清池不仅早预知到他或许会被谋杀,且还料到了他被谋杀之后,皇帝朱元必定会将他被杀一案交与锦衣卫衙门彻查! 玉拾道:“附马爷除了交待你这些,便再无其他了么?” 方掌柜想了想便摇头道:“没有!” 玉拾不死心再次提醒道:“比如说,附马爷曾交给你什么东西?不一定是近来交给你的,或许在更早之前便交给你保管了,这样的东西可有?” ^^今日又发晚了,求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善否 方掌柜想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但也向玉拾保证,待他再好好想想并找找,一有消息他便会向玉拾报信。 一时之间方掌柜想不起来什么,玉拾也是没法了,只好点头应好。 临出云来酒馆之际,玉拾让方掌柜这些日子出入小心些,倘若发现有什么不妥,可即刻到锦衣卫衙门北镇抚司一所找她。 玉拾嘱咐完,又觉得是不是应该让两个锦衣卫过来,日夜轮流着护卫在方掌柜身边暗处,也好保护着他。 但方掌柜却觉得没这般严重,也是不怎么在乎自已的性命,只道倘若有一日,他真的被害身亡,求玉拾照应一下他的家人,切莫因他而使他的家人也受到伤害。 这样的请求,玉拾自是应了下来。 虽说方掌柜总说不用保护,但玉拾走在品涞街时,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回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她还特意饶了个圈回到云来酒馆,暗中观察一番云来酒馆周边并无可疑人物之后,她方安心地回到锦衣卫。 玉拾刚进北镇抚司一所大院,连城不在,但连城身边的林冲林校尉在,她还未在自已的一司案几后的圈椅里坐个热呼,林冲便进来向她禀道: “大人,指挥使大人让大人过去指挥司一趟!” 玉拾疑道:“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时间还掐得这般准,感觉就像跟在她后脚进门似的,玉拾表示疑惑。 玉拾不明所以,林冲便更不晓得了,他摇头道: “属下不知。” 玉拾边应好,边想着这罗恭不会是在她身边放了什么人吧? 两三日前夜里,罗恭能在紧急关头赶到京郊去自连城手中接玉拾回到罗府,这可不是巧合一说便能圆过去的,今儿个又是掐着点命人来叫她过去指挥司,说她身边没有他的人或他的人时刻注意着她的行动,说出来怕是连脑子颇为不灵光的林冲也不信。 林冲跟在玉拾身侧一直跟到北镇一所大院门口,玉拾瞧了眼步步紧随的林冲,奇怪道: “林校尉,你……很闲?” 林冲嘿嘿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道: “回大人,百户大人比大人早一些回来,又出去的时候刻意留下属下,说大人要是回来后再出去,属下得紧紧跟着,半步都不能跟丢!” 玉拾问:“连城可有说,让你跟着我做什么?” 林冲想了会如实道:“百户大人说,属下就安静地跟在大人左右便好,关健时刻属下能挡在大人前面,最重要的一点是,百户大人让属下务必带上钱袋!” 玉拾闻言差些让自已的口水呛着,又想着是连城的好意,何况这钱袋还真是一个问题,也好,她就当林冲是个移动的钱袋。 想着,玉拾又不禁轻笑出来道: “好,那你就跟着我,走吧,去指挥司。” 到了指挥使大院指挥司外,玉拾让林冲候在指挥司门外,自已进了指挥司,发现罗恭早摆好了好茶等她。 玉拾给罗恭行过礼后,便在罗恭所坐桌旁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大人倒是比卑职还要早些回来,还能掐准了时辰去让卑职过来候命,大人真乃神算也!” 玉拾的阴阳怪气,罗恭自是听得出来,他将泡好的洞庭碧螺春推到玉拾桌子跟前道: “也就是让人盯着北镇抚司大院门口,你回来便回来告知本座一声,哪里沾得上什么神算?” 罗恭这般坦白,玉拾反而一下子没了脾气,逐而将在云来酒馆自方掌柜那里所探得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罗恭。 罗恭听后道:“附马爷倒是个不错的主子。” 玉拾也赞道:“最主要是附马爷心善。” 罗恭却微抬眼睨了玉拾一眼,淡淡道: “也不见得全是心善。” 自小在皇宫里长大,后宫中的明争暗斗,即便玉拾从未参与过,但也知晓个七七八八,她是嫡出的公主,身为一国之母的她的母后也将她保护得很好,直到国亡家破,她继而殉国香消玉殒。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后宫女子三千,那简直就是千千万万台戏,日夜不休地轮番上演,玉拾自小看得多了,也就慢慢懂得多了,便是许多手段她未曾用过,但却是晓得的。 罗恭这话无非是想说,钟清池或许是真有几分善心,但其实到底含了几分目的在里面,谁又知道呢? 毕竟钟清池已死,而这些其实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钟清池死后有人替他喊冤,有人豁出性命也也为他向锦衣卫吐露真言,这才是钟清池这个附马爷当主子当得最成功的地方。 这些玉拾不是想不到,只是钟清池都死了,她还是更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想,轻掇了一口碧螺春后,搁下茶杯道: “只要初心是含着善意的,那么过程中或到了最后是否加了些许旁的目的,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们自小便身在高处,虽锦衣玉食,但高处不胜寒,他们想要获得寻常人家家人间的温暖,总要比平民百姓付出更多,思虑更全。” 罗恭自两年前便觉得玉拾变了,变的不是容貌表象,而是内里的所有一切,就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有时候连他都有种他从来未曾真正认识过玉拾一般。 偶尔的高贵,这种高贵还是与生俱来的无人可比,便是站在一国嫡公主的朱蓉身侧,也让人有种分不出高低的错觉,虽然那感觉只是一瞬间,但却足以令罗恭深深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偶尔的学识惊人,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骑射礼仪,但凡能说出来的学识,好似都难不倒两年前突然摔了一跤后变得有些不同了的玉拾。 玉将与玉夫人姚氏自小将玉拾当成男儿来养,罗恭是早就知道的,那还是小时候偶然得知的真相,之后被自家父母及玉家伯父、伯母告诫说,不得泄露了玉拾实为女儿身的秘密。 两年前的玉拾给罗恭的感觉就像是嫡亲的妹妹一般,但自这两年间的朝夕相处,他的心境已是悄然改变,变得他自已都不得正视这样的改变。 ^^改为每日14:15发,这样就不会老晚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帝忌 唯一没变的是过目不忘,这是玉拾自小引以为傲的能力,倘若不是这一个能力仍旧在,罗恭都要以为玉拾其实是有个双胞胎妹妹或姐姐之类的。 有一回罗恭实在是忍不住了,还悄悄问过玉将这个问题。 那会玉将也是微愣,不明白罗恭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之余,他即刻断言玉拾绝对没有什么双胞胎的姐妹。 玉将本身虽有点感觉到摔了一跤之后的玉拾有些微不同,但他想着从那般高的假山上摔下来没死,也没摔残半点,除了擦伤淤青之外,玉拾全身上下也没什么严重的伤。 玉将那会便想,这不仅仅是玉家列祖列宗的保护,更是玉拾自已的造化,大难不死之后,玉拾便是性情有些改变也在情理之中。 罗恭得到玉将肯定的答案后,便自此未再问过什么,只觉得玉拾在两年前自足有一丈之高的假山上摔下来之后,不仅将玉拾摔得脑子更聪慧,连带着为人处事也变得颇有上位者的风范,可见摔的那一跤着实万分神奇。 那原本自玉拾进锦衣卫当差,便一直与玉拾唱对台戏的连城便是后来慢慢臣服在玉拾的魅力之下,当然这种魅力并非指人外表的魅力,而是一种人格魅力,一种无法形容好似天生就该如此的气质魅力。 罗恭心中虽想得多,也回想起这两年来点点滴滴中玉拾的一些改变,但终究他从未怀疑过玉拾不是所认识的玉家长女,只是觉得玉拾在这两年间应当是瞒着他学过许多本领。 尚记得罗恭有一玉拾,那些有时连他都不知道的学识是在什么时候学的? 玉拾说,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学的,因为她想要当一个合格的锦衣卫,不求学富五车,但求用到时不会全然空白。 罗恭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赞了一声玉拾颇有上进心之后,便又问她这些学识是谁教她的? 玉拾干脆直接拽起文来,摇头晃脑地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罗恭更是满意地笑了,自此不再问这方面的问题。 罗恭不知道的是,当他在问玉拾这些问题的时候,玉拾深怕他窥得她实则是魂附于原来玉家千金的假玉拾真文泰,那会她虽答得很溜,但放在桌底下的腿还是软了一软——被吓的。 玉拾见罗恭听她说后便沉默不语,看她的眼神也似乎回到了当初她刚重生在楚国时,罗恭总时不时小试探她一番的那个时候,心下不禁一惊,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无波,只疑惑问道: “大人是不是觉得卑职说错了?” 罗恭道:“不,你说得对,在这些事情上,你总是比旁人要想得透彻些。” 对于罗恭的称赞,玉拾笑而不语,总觉得这个话题不可再说下去,当然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于是转回案情上: “无论是钟小李,还是方掌柜,两人皆异口同时直指公主殿下,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罗恭也未再想玉拾摔跤后的不同,心思转到钟清池被刺杀一案上,听玉拾说完方掌柜所言之后,他想了想道: “附马爷对公主殿下全然收了他辛苦所得的私业盈利颇为不满,却又无计可施,可钟尚书却是站在公主殿下这边……这倒是令本座着实有些惊讶。” 玉拾道:“户部里大多是太子的人,且这些人还是主管着户部运作,钟尚书身为户部之首,自然更是太子的人,这样的事实早已是人尽皆知,大人觉得这会不会与太子有关?” 罗恭早有想到这一层关系,但玉拾话中之意明显不仅仅指这一层关系,而是别有他意: “你的意思是?” 玉拾道:“先前闲着无事之际,卑职除了收集朝中文武百官的一些隐密之事外,卑职还对四位皇子公主做了一番细致的探查……当然这是私底下的,卑职做得滴水不漏,大人不必担心。” 本来说得好好的,中途见罗恭一听到她竟连楚国的四位主也做一番私下调查,不禁皱起了眉头,玉拾见状忙续口又说了保证绝然不会让那四位主发现的话。 可即便如此,罗恭还是颇为严肃地道: “我们虽名为皇上亲军,且不同于其他禁卫亲军,甚至是皇上最为倚重的右臂,但玉拾你别忘了,皇上还有东西两厂这左臂,倘若我们是皇上的右手刀,那么东西两厂便是皇上的左暗器,这暗器可伤天下人,没有谁例外,我们自然也在其中!” 玉拾微微低下头去:“卑职明白。” 罗恭看着这样的玉拾却道:“不,你不明白,指挥司里有归档附马爷的全部情报,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底里的,只要是关于附马爷的情报,本座这里没有遗漏的,但你知道为什么本座的指挥司里归档的情报能有附马爷的,甚至是关于太子妃、皇子妃的,却唯独没有那四位主的情报么?” 能让罗恭忌惮,半丝不去探查四位小主的情报,这只能说明罗恭有所顾忌,且这顾忌还不小,而能让罗恭有所顾忌的,玉拾想除了楚国的皇帝朱元,是再无他人。 玉拾上辈子虽是个才华横溢的公主,但无忧无虑的同时,她对朝政也是从不听闻,从不干预,最多也就自后宫那三千烦恼丝中听到一些蛛丝马迹,即便如此,她也从来不管,只将那些听起来很惊心动魄的闲言碎语,做一个左耳时右耳出的处理。 所以玉拾能明白皇族中对皇权的一些争斗,但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却还是了解不深,有时还需罗恭提点她,她方能转得过那条条道道的弯来。 可罗恭此刻的话已明显不是关于朝中格局的问题,而是直指楚国第一人,锦衣卫衙门的直接顶头上峰——皇帝朱元! 玉拾心中有个猜测,但却有点不明白: “皇上……不许?” 在罗恭赞许的点头之下,玉拾明白自已猜对了,而在明白的同时,她也深刻明白到自已已犯了皇帝的大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谋商 可皇帝不许锦衣卫私下暗查四位小主的缘由是什么,玉拾却想不明白,于是她又问了罗恭为什么? 罗恭为玉拾解惑道:“皇权之争,每朝每代皆有,这是身为皇族的无奈,也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悲哀,在尚相安无事之际,皇上不准锦衣卫多加深入,是为了不让事情演变到……见血的程度。” 不想见血? 可楚国虽已立了太子,公主可以略去不计,但那两位实力不差的皇子,又怎么可能略去不计? 不争不抢,和平接位,这是每朝每代君王所奢望的,可又有哪一朝哪一代的君王真正做到了这样的平衡? 玉拾突然觉得上辈子的她很是幸运,因为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她有无数姐姐妹妹,哥哥却只有一个,直到国亡家破,也没有这些为了皇权而自相残杀的惨剧发生。 然罗恭话中隐晦未尽说明的真正意思,无非是在说,一旦锦衣卫深入四位小主中间去,那便也说明事情演变之剧烈已然到了皇帝不得不介入的严重程度,也就是该见血的时候了! 如此一来,在此之前,皇帝自然不许锦衣卫私下去查哪一位皇子公主,所以罗恭的指挥司里可以有附马爷、太子妃、皇子妃们的所有归档情报,却绝对不能有半点关于那四位小主的归档情报。 而玉拾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她查了,且将四位小主都查得彻底。 玉拾虽有些心惊自已犯了皇帝的大忌,但也没怎么慌神,毕竟她查过浩英公主朱蓉与太子朱萧间的往来关系,除了她自已及连城以外,也就现今罗恭晓得,无论是连城还是罗恭,她都相信两人不会害她,所以她很快便淡定下来。 继而想到罗恭先前让她要给他一个漂亮的答案,玉拾不禁道: “这般说来,东西两厂也是与我们锦衣卫一样,不得私下暗查四位小主?” 得到罗恭点头肯定之后,玉拾又问: “但是大人,你不是要卑职就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给一个漂亮的答案么?倘若这其中真的涉及公主,甚至与太子也有关,那卑职是查还是不查?” 罗恭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查到其中的关联?” 玉拾道:“卑职倨先前所查得情报,心中大略有了关乎此案的一些关联。” 罗恭微敛了眸光,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后,便示意玉拾说说。 玉拾却没有立刻道出,而是颇有顾忌道: “卑职所推测关联十分大胆,查公主与太子时已是犯了皇上的忌讳,这会再多加揣测说出来更是……” 更是什么,玉拾没说,罗恭却听明白了,这“更是”的后面无非就是性命一条,甚至累及家人族人。 罗恭道:“这里只你我二人,只要你说得确实有理,本座自当……自当进宫亲自向皇上禀明,本座相信皇上自有定夺!” 有了罗恭这一句话,玉拾便安心许多,也不是她不信罗恭,只是罗恭时常这般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用这样的法子,她也抠不出他嘴里的想法。 虽然这想法不过是罗恭那颗复杂脑袋里的一小角所思,但能得知他这么一点点心思,玉拾便觉得底气多了一些,事情说话也便顺溜得多,当下便直言不讳: “卑职先前让连城去查过公主与太子,得知两位小主表面上往来虽与其他皇亲差不多,并不频繁密切,但除了明面上的时节过年时的过府相聚,暗下公主更是通过太子妃时常给太子传递消息,相信大人对太子妃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吧?” 罗恭点头,他确实有所了解,朱蓉与太子妃姑嫂情深,这在楚京几乎是公开的事情,谁都知道,并不稀奇,但玉拾话中所指却明显并非这一点,她的重点放在“传话”之上! 罗恭道:“太子妃未嫁入太子府之前,便是与公主私交极好的闺中密友,有了这一层掩护,倒是无往不利。” 罗恭这话已然认同了玉拾所得情报,也是因着之前他归档太子妃情报时,对太子妃与朱蓉往来密切的异状有所察觉,但因着钟清池之前尚活得好好的,更因着皇帝朱元对锦衣卫、东西两厂的限制,他也就没再加多查探。 这会听玉拾这样道来,罗恭先前对朱蓉与太子妃间的异样状况也得到了解释。 有了罗恭的认同,玉拾便也是尽数道出: “先前卑职虽查过太子,但终归能查得的情报有限,又因着卑职终归有所顾忌,所查时间不长,所以许多事情,卑职也只是摸了个大概情况,并未全然摸清,但在之前一段时间里,连城曾与卑职提过,他查到太子门客中有一个谋士在楚京暗下频频活动,所活动的对象还是楚京中无人在仕的富贵商人!” 罗恭神情一凛道:“富贵商人?” 玉拾点头道:“没错,当时连城再顺着去查这些富贵商人时,却糟到了多方阻拦,明的暗的都有,明的卑职尚知一二,都是钟尚书的人,但暗的卑职尚未能查出来,便忽而得到黑衣人给卑职送来的字条!” 再然后就是在第二次给她送字条的那个雨夜里,玉拾追赶黑衣人,却让另一个黑衣人差些要了性命之事。 第二次的字条里也没什么重要有郊的内容,大概是在重复第一次的字条内容,只是多了一句“杨柯要跑了”的话。 现今在玉拾想来,这个给她送字条揭发北一所总旗杨柯与东厂档头汪净勾结背叛她的黑衣人,其用意实在不得不令人深思。 罗恭这会想的也与玉拾差不了多少,但他想到的更多的是既然钟清池被刺杀一案已牵扯浩英公主朱蓉与太子朱萧,那么他接下来便是该入宫面圣的时候了,只是还需要一个时机,而这个时机,便是那些富贵商人! 倘若能证实太子门下的谋士频频活动那些富贵商人并非一般事情,那么罗恭便有了与皇帝朱元请命深入探查的筹码。 玉拾听完罗恭所言,不禁忧心道: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倘若皇上还是坚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让我们深入探查公主与太子,那……” ^^北一所=北镇抚司第一卫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帐异 罗恭明白玉拾的意思,声调平缓毫无波澜地接下道: “那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也就只能草草结案了,莫说皇上给出的一个月期限,就是十日也已是足够时间让我们结了这个谋杀皇亲的案子。” 玉拾又道:“可先前皇上不是坚持要查清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的真相么?” 罗恭道:“那是在皇上并不晓得附马爷之死与公主、太子有所牵扯之前,倘若皇上知道了有所牵扯,那皇上定然得重新做一番思虑。” 回答了玉拾的疑问之后,罗恭察觉到玉拾所问话中的疑点,便随之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之前皇上所坚持的?” 玉拾本来听完罗恭所给她的答案后,便在想着倘若皇上知道了案子与公主、太子有所牵扯之后,皇上会有怎样的反应? 玉拾甚至想到了上辈子自已的父皇,还没以代入之感想出个之所以然来,便听到罗恭反问她的话,逐中断了心中所想,抿嘴浅笑着回道: “大人不是与卑职说过么,要卑职绝对给大人一个漂亮的答案,当时卑职便有所顾忌,可大人还是这样坚持的强调,那会卑职便猜想着,皇上给出一个月的期限来让大人查清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的御令同时,是不是还给出了另一个密令?而这个密令便是只要事不关四位小主,皆可大查彻查的密令!” 然世事难料,皇帝朱元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可偏偏事情便发展到那个结果,虽未到最后,但其结果已然是可以想见。 罗恭对玉拾的回答很是满意,虽未亲口承认玉拾所猜想的到底对不对,但从他的神态中,玉拾已得出了答案。 玉拾知道,她又猜对了! 玉拾在探店小二与方掌柜的口风内情时,罗恭也再上了一趟公主府,这回朱蓉并没有露面,只让公主府的木管家跟在罗恭左右,又让人去喊来钟小李,也一并随在罗恭身侧以便随时应答罗恭的问题。 罗恭道:“那木管家看着唯唯喏喏,胆小不大,实则却十分精明,且本座估摸着这木管家在公主府里的威望定然不低。” 在罗恭行走于公主府内,并随意问着钟小李的一些问题时,钟小李不仅在有意无意间得看木管家的脸色,问到钟小李吞吞吐吐明显为难该如何作答时,木管家更是干脆替钟小李作了应答。 玉拾道:“这木管家看来倒是一号人物,怎么先前我们进公主府时并未见到此人?” 罗恭道:“说是先前一早亲自去通知了附马爷所有私业掌柜‘附马爷已是被害身亡’的这个消息,一是为了稳住各个掌柜莫乱了分寸,继而造出什么麻烦或损失来;二是为了让各个掌柜过两日后重新到公主府里来,当面向公主汇报各个私业上个月的盈利亏损。” 玉拾想到了书房里书案上的那些帐本:“不是有帐本么?公主不看,却让各个掌柜当面亲自汇报,这是……” 玉拾这话有着疑惑,也有着疑惑之下的猜测——帐本有异? 罗恭没有应声,只是看着玉拾轻点下头,证实她心中已然猜到却未说出来的猜测。 玉拾在罗恭点头之际,便是心中一凉。 上辈子她也是公主,却从来未想过这般复杂的事情,更从来未想过会做出这般复杂的事情来,这辈子她终于不再是诸多束缚却优越无虑的公主,身为锦衣卫千户的她不仅从公主光环中跳脱了出来,也见识到了许多身为文泰公主时看不到的各种嘴脸。 但像这样明明是同枕共眠的夫妻,是这世间除了父母最为亲近的夫妻,却仿若遥远似星辰般触不可及,玉拾想,大概到死的那一刻,钟清池也没有想到在这触不可及里,最终他会付出性命。 玉拾眸色微暗,也带着些微无法理解: “从方掌柜得知的内情中,附马爷对自已的死是早有预料,可为什么他却未做任何防范来自救?” 罗恭这时却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玉拾即刻抬眼:“此话怎讲?” 罗恭道:“附马爷不仅将一些可告知的事情告知了云来酒馆的方掌柜,更将更多的一些事情告知了钟小李!” 玉拾问:“大人再入公主府,是否发现了什么?” 先前罗恭还未有此见解,与她分开后方再进的公主府,玉拾想着罗恭此刻能反问出这样的话来,明显是在第二次进公主府时已再窥探到什么。 罗恭听玉拾这样急声相问,他却是不急,望了眼门外道: “不急,本座让冰未去公主府暗探一番,应当就快回来了。” 罗恭这么一说,玉拾才发觉平日里总跟在罗恭身侧的贴身侍从冰未竟然没在指挥司里,而在今日一大早去公主府时,身为罗恭心腹的冰未也没跟着,这其中明显大有问题,可她却到现在经罗恭提醒方注意到! 玉拾想着不禁伸手遮了自已的双眼,在五指的遮挡之下她闭了闭眼,心中暗骂自已一句——真是笨死了! 罗恭见状只笑道:“你也莫怪自已,冰未本身就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你没发现他不在本座身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能忽略得这般长的时间,也算是难得了。” 玉拾听着罗恭这明里安慰她,暗里却是再踩上两脚的话,不禁放下遮眼的手,双手抱拳咬牙对罗恭道: “卑职谢过大人的指教!” 罗恭淡淡回道:“不客气,应当的。” 罗恭这短短六个字听进玉拾的耳里,便自动解析为“做为上峰,理当偶尔教教下属如何做人处事,这是应当的,所以不用客气”,这更让她听得牙痒痒的! 就在玉拾磨牙之际,冰未回来了。 刚进指挥司,冰未向罗恭施完礼后,又对很是熟悉的玉拾抱拳尊称一声千户大人,身为罗恭身边最大助力,且是罗恭最为信任的亲兵,冰未的能力自然不差,在锦衣卫中的地位更是不低。 莫问玉拾,就是玉拾的顶头直接上峰赵沙见到冰未,也只有微笑迎合的份,可见冰未在罗恭心目中的地位不低,自然也在锦衣卫衙门中几乎也是横着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私刑 当然冰未是个低调且忠心的俊男子,长年面上没多少表情,平日里也不太爱说话,更不爱管闲事,除了事关罗恭或罗恭交代的事情,他从来都是做到耳不闻视不见,这样的做人处事作派简直是十年如一日,风雨不改。 所以玉拾对于冰未虽不大看得透,但她从来不担心冰未会做出什么对罗恭或对她不利的事情来,因为冰未忠于罗恭,而罗恭绝然不会伤害她。 但玉拾并不知道,就因着这一线牵着一线,冰未素来除了对罗恭的事情上心之外,对玉拾的事情也颇为上心,当然这也是罗恭所授的意。 但凡玉拾知道这一点,那么在那个雨夜里,罗恭能及时在京郊自连城手中安然将她接回罗府一事,她便自已能想得通了,也不必特意去问故意不告诉她的罗恭。 冰未行过礼后,也未顾忌到玉拾的在场,因为他早知道玉拾这位千户大人在罗恭心目中的位置,更已被罗恭告知没什么事情可瞒玉拾的,只要是玉拾要问的,他能如实回答便如实回答,而恰逢玉拾在场的,他也不必避讳,只管直言便是。 冰未向玉拾抱拳尊称过后,便直接向罗恭禀报他所查得的结果: “大人,钟小李在送走大人与千户大人之后回到公主府,即刻被公主府里的木管家木中虹传去问话,问的内容大都是在问钟小李带大人与千户大人到过的地方、问过什么话,其中木中虹反复问了钟小李,问大人与千户大人可有查到关于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的什么线索,钟小李对附马爷也是忠心,除了一问三不知之外,钟小李从始至终是半句也未曾说过关于大人与千户大人曾说过或问过的话。” 也就只有在回禀罗恭事情的时候,惜言如金的冰未方会如此大方,字字句句说得清清楚楚,长长的一大串好像还说不完似的。 罗恭进入锦衣卫当上指挥使不久,成为他的亲兵并竞争亲兵之首这个位置,一时间也成了众多锦衣卫争相夺取的位置,可这个时候却冒出了一匹黑马——同是世代军户承袭的冰未便成了罗恭亲兵之首! 本来什么也不是,仅仅是万千锦衣卫中平凡普通一员的冰未突然在一夕之间鱼跃龙门,成了锦衣卫衙门最高统领的亲兵,且还是亲兵之首这样显赫威风的肥差。 玉拾尚记得当时众锦衣卫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锦衣卫衙门里可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所有锦衣卫既恨自已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好运,同时也在疑惑冰未到底是凭着什么,从而让向来眼高于顶的指挥使罗恭看上,并提拔为罗恭的亲兵之首? 罗恭当时突然使出的这一招,无疑在告知整个锦衣卫衙门里的所有锦衣卫——从今往后,冰未便是他指挥使大人的心腹! 冰未也未曾辜负罗恭的赏识,他成了罗恭亲兵之首后,同时也成为了罗恭在锦衣卫衙门站稳脚根的一把锋利的明刀暗刃,为罗恭清除了不少不服罗恭或对罗恭有异心的刺头。 此后,冰未用实际行动与功绩向那些羡慕忌妨恨的众锦衣卫们证明了他的实力,让每一个锦衣卫从初时的心存不满到最后的完全服气并敬畏。 这一切冰未做得悄无声息,且大获全胜。 冰未证实了罗恭选他没有选错,罗恭也证实了自已的选择是对的。 罗恭听冰未言罢,想着再见到钟小李时的异样: “本座再见到钟小李时,见他行走不大自然,可是受过私刑了?” 冰未道:“大人猜得不错,钟小李回到公主府后的半个时辰里,皆被木中虹关在后院柴房中,受到了木中虹的严刑拷问,只是最终木中虹未曾问出什么来。” 钟小李是钟清池自小跟在身边的小厮,又跟着钟清池在公主府住了这么多年,倘若说谁能最清楚并了解这么多年来钟清池与朱蓉的婚后相处情况,那么这个人除却钟小李再无他人。 木中虹是公主府中的管家,可以说是公主府中除了朱蓉与钟清池之外第三把手,现今钟清池已被刺杀身亡,朱蓉又时常闭客不见,公主府几乎成了木中虹的天下。 玉拾问冰未:“公主可知钟小李被木中虹用了刑?” 冰未想了想道:“好似不知。” 这样的答案当然不是令人满意的答案,可毕竟冰未并非是玉拾的下属,而是罗恭身边的人,所以她就是有些不满,也未说些什么。 罗恭却是不同,显然他也对冰未的答案很是不满,皱起眉头便道: “什么叫做‘好似’?知便知,不知便不知,哪里来的‘好似’!” 罗恭这么带着轻斥的话语一落,冰未已然单膝跪了下去,却是沉默不语,既不求饶也不自请罪责。 玉拾瞧着这样的冰未,心中想起她身边的连城来,顿觉得连城那家伙时而疯颠时而跳脱还是挺不错的,脑子虽不大灵光,但至少能说会跳,时常能逗得她开怀不已。 要是如罗恭一般遇到这么个冰未,玉拾估计着她至少得短命几年。 玉拾在心中暗幸,罗恭却是习惯了这么倔强不轻易认错的冰未,也似是拿冰未没法子,只冷冷瞥了一眼后便由着冰未跪去。 后来玉拾也总算瞧明白了,这就是罗恭与冰未这一对主子下属的相处方式。 但凡冰未办事不力,结果令罗恭不满意之际,冰未便会即刻无声无息地罚自已跪地不起,罗恭也任冰未自罚跪着,直到罗恭要出门去或需要人侍候的时候,冰未便会极有眼力地起身跟着或侍候。 朱蓉的公主府里实在有太多可疑的事情,但罗恭既然说了公主府由他负责去彻查,于是玉拾还是继续公主府外的所有探查。 而首要的,便是前些日子里连城查到的太子门下谋士时常活动的那些楚京富贵商人。 罗恭如常未打理冰未,对玉拾道: “其他的事情你先搁置下,先全力追查那些被太子门下谋士活动的富贵商人,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需得与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有关,但凡与公主沾上边的,且能真切地抓到一些线索证据,本座便有了底气入宫面圣请命,界时我们查案办事便不必再束手缚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错过 玉拾应是后,罗恭又想起先前玉拾遇袭一事,逐又问道: “你北一所里的总旗杨柯可找到人了?” 玉拾道:“尚未,但快了!” 听着玉拾这样有信心的口气,又得知是玉拾最为信任的连城去查办的这件事情,于是罗恭也不再多问,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来找他帮忙,界时他可派冰未出面解决。 罗恭的好意,玉拾自是乐呵呵地应下。 谁不知道冰未是罗恭的心腹,冰未一旦出面,那代表的便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谁能不给个面子让个道的? 对罗恭的这般义气,玉拾万分感激,可感激到一半,她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 “大人是不是觉得杨柯与汪净勾结一事,或许与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有所关联?” 玉拾问这话时,罗恭正挥手示意冰未起身去为他与玉拾重新沏壶茶来,玉拾问完,冰未也已领命起身下去沏茶了。 罗恭看着玉拾道:“你心中不也有此推测么?” 玉拾看了眼冰未离去的背影,还以为冰未得再跪好久,想不到罗恭对外人那样狠辣绝情,可对自已人却是这样心软,连心腹跪一下都不舍得让其跪得太久。 罗恭意会到玉拾那另有他意的一眼,但也没解释什么,只轻扯了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玉拾回眸看到的正是罗恭浅浅淡淡笑开的一幕,罗恭本就生就貌胜潘安,但凡他一笑起来,即便是浅浅淡淡的,也是犹如在美卷上再添了一笔仙气,与其真正的性情十分不符。 玉拾记忆中虽有许许多多见过罗恭笑的印象,无论是哪一种笑,她大概都是见了个遍的,但每回见到罗恭的笑容,她还是觉得万分好看。 这种好看就形同上辈子,玉拾爱粘着她的皇兄一样。 她的皇兄且脾气温和,对玉拾又十分宠溺,向来是百依百顺,从未说过不字,所以她便觉得她的皇兄是天下间最最最好看的男子。 而这辈子,玉拾便觉得罗恭是天下间最最最好看的那种男子。 因为罗恭与她的皇兄一样十分宠溺她,虽不像她的皇兄那般对她百依百顺,但她想要的,总有九成是能得到的,剩下的一成则因着她身为女子的身份而被罗恭否决掉,且会同时狠狠地警告她,以后不准再有那种想法! 就像上回玉拾想去青楼看看,拉着连城刚踏进花街,还未选定要进哪一间青楼时,便让似是从天而降的罗恭冷着脸押回了玉府。 此后,罗恭与玉将在前院正厅里品茗闲话了两刻多钟。 再然后,就是玉拾被玉将罚进佛堂跪在亡故的姚氏面前,诚心悔过了整整一夜。 再此后足足半个月,玉拾都没给罗恭好脸色过。 连城当夜也被冰未狠狠地洗脑了一遍,其中意思都是罗恭要冰未传达的,玉拾在后来得知还有此事时,不必去问连城,她也大概知道冰未给连城传达了罗恭怎么样的意思。 连城除了对玉拾忠心不二之外,整个锦衣卫衙门里真正能令连城心服口服的也就只有罗恭了,罗恭派心腹冰未亲自传话,可见罗恭是真的动了气。 就在玉拾隔日脸色不佳到锦衣卫衙门上差之际,连城垂着脑袋向玉拾说道,往后他要是再带玉拾去那种不该去的地方,他便不能再跟在玉拾左右了。 于是言下之意,连城的意思就是在告诉玉拾,以后但凡再有这种事情,请玉拾饶过他,莫再让他带玉拾去了。 连城屈服于罗恭的权威之下,玉拾一点也不奇怪,但她当时气不顺,还是将连城训了个狗血淋头。 玉拾只觉得上辈子她有个皇兄,但没怎么管过她,这辈子她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妹妹,却居然有一个比哥哥还要哥哥的人这般管着她,她是越想心中越气。 可气过之后,玉拾又发现其实有一个像她的皇兄又不全像她的皇兄的人来管着她的同时,又时刻护着她,事事为她着想,她觉得在已有了一个只会拖她后腿的妹妹之外,再有这样一个不是哥哥却胜似哥哥的人在她身边,其实她是赚翻了,于是瞬间雨过天晴。 此后在一个月里,玉拾表现出难得的乖巧听话,实实在在将罗恭吓了一把。 再后来便是罗恭急匆匆上玉府,又与玉将在前院正厅品茗闲话两刻多钟后,玉将那一副要将玉拾瞧出个之所以然来且忧心忡忡的时候,她则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罗恭伸手晃动袖子在玉拾跟前晃了几晃,颇为感兴趣地问道: “想什么,想得这般嘴角含笑两眼发光的?” 玉拾闻言,即刻捂嘴遮眼的,这仅仅是下意识的反应,待她真正反应过来之后,她羞愤地放下捂嘴又遮眼的十指,清了清喉咙道: “大人所说的推测,卑职确实想过,也已让连城务必要在明日午时抓到杨柯!对了,大人,卑职与大人提过的那个云来酒馆的帐房先生,卑职也画了画像让连城一块找,只要这两人找到了,那么事情也该明朗一小半了!” 罗恭听着玉拾信心满满的言语,其实并不想打击她,但最终还是提醒她道: “恐怕无论是杨柯还是帐房先生,都不过是那幕后主使的过河小卒,便是知道一些事情,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玉拾也有想到这些,但怎么样也得有点信心,何况顺藤摸瓜的,总能摸到一些旁的线索,到时便是杨柯与帐房先生心中有顾虑而不肯尽言或知之甚少,她也能一个连着一个统统给揪出来。 不过罗恭说得也对,凡事无绝对,何况还有皇帝避忌这一忌讳在束她的手缚她的脚,玉拾想着想着,便更觉得富贵商人一事已然是刻不容缓,不禁起身便道: “大人说得有理,大人若是没旁的事,卑职便告退了。” 冰未早重沏了一壶茶回来,已重新给罗恭、玉拾两人各倒了足有七分满的一杯茶。 玉拾见罗恭点头同意她退下,便也端起茶杯将冰未给她倒的茶一饮而尽,随后与候在指挥司门外的林冲一同直接出了锦衣卫衙门,连北一所大院都未再踏进一步。 玉拾这会尚不知道,她与林冲直接踏出锦衣卫衙门的这一步,直接错过了方掌柜命人传来的求救讯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辜负 楚京的富贵商人除了御定的两家皇商之外,便有三大富贵商人,分别是莫家、荆家、姚家,此三家势均力敌,倒是未曾分出个高下来。 多年来三家也一直想分出个高下来,可惜至今尚未能如其中一家的愿。 这莫家便是玉枝缠着玉拾说“莫姐姐”的那个莫家,而姚家则是玉拾母亲姚氏的娘家,算起来还是玉拾的外祖家,可惜当初姚氏嫁入玉家时,姚氏的父亲、母亲,也就是现今姚家的老太爷、老太夫人的极力反对,姚氏可以说是与姚家半闹翻了嫁入的玉家。 此后,姚家虽未明言与姚氏不再有亲情往来,但自姚氏嫁入玉家那一刻起,姚家便当没姚氏这个女儿,姚氏也未曾再踏进姚家半步,当年连回门都是没有的。 姚氏为了玉将可以说是与娘家的父母反目,也失去了同族同根的兄弟姐妹的扶持,这才令玉将愈发爱惜姚氏,更让玉将即便犯下欺瞒玉家列祖列宗的大不孝之罪,也未听从当年尚且在世的玉家老太爷的话,去纳妾生子。 这些事情玉拾都是知道的,因为自姚氏病故,玉将未再娶,所有人都无法明白玉将对姚氏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时,玉将并未打理亲族的劝告,只把他与姚氏从相遇、相识到相守的缘份当成床头哄玉枝睡觉的故事,那会玉拾也是整夜整夜地在旁听着。 玉拾与林冲一同出锦衣卫衙门,玉拾便让林冲回去换套常服再出来,她自已也要回玉府去换下这身飞鱼服,然后两人再在兴荣街的金玉轩碰头。 林冲领命归家换上常服到金玉轩等了一小会,玉拾便也到了。 玉拾刚到,早到一些的林冲便指着金玉轩里的其中一个姑娘道: “大人,那位是不是大人的妹妹玉枝小姐?” 林冲不是很肯定,因为他也就见过玉枝那么一两回,倘若此刻换作是连城在,那连城便不是如林冲这样不肯定的口气,而是断定就是。 比起林冲,连城与玉拾更亲近些,身为玉拾心腹的连城自然对玉拾的家人,甚至亲族都非常了解,玉枝是玉拾唯一嫡亲的妹妹,连城更是熟悉得不得了,莫说这般近的距离,就是再远些,连城也能一眼能将玉枝认出来。 玉拾顺着林冲指的方向看去,见果然是玉枝后,她不禁上前进了金玉轩,可刚踏进金玉轩,她便有些想缩回脚了。 可刚缩回脚,后撞到林冲,前已传来玉枝惊喜的唤声: “哥哥!” 然后玉枝一个兴匆匆上前拉住玉拾的胳膊,双眼泛光地喜道: “哥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知道我与莫姐姐在这里,哥哥特意来陪我们的?” 玉拾看着玉枝那笑得一个叫做灿烂无邪的笑容,心里一阵苦笑,就是刚踏进门,她便认出了与玉枝在一同看珠花首饰的女子竟然就是莫家千金莫言心时,她才想赶紧退出金玉轩,岂料身后的林冲就是一大块木头,玉枝这会又那么眼尖,一会便认出了她且冲上前来。 如此这般,玉拾已然再退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礼道: “倒是不知莫小姐也在此!” 这话一表明了玉拾并非如玉枝所胡言那般,免得糟来莫言心的误会,但见莫言心娇羞的神色,玉拾一个头两个大,无奈还是误会了。 想到此,玉拾不由暗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玉枝。 玉枝不明所以,还嘀咕着“哥哥做什么瞪我”之类的委屈之言。 莫言心见状忙道:“玉少爷莫再怪玉枝妹妹,今日是我邀的玉枝妹妹陪同我出来随意走走。” 软言轻语的,玉拾倒是只觉得有几分尴尬,玉拾身后的林冲却是听得有些酥了骨头,看着玉拾的眼神明晃晃写着“大人真是艳福不浅”的八大字。 玉拾道:“莫小姐言重了,我并非责怪玉枝不该陪同莫小姐出来,而是我这个妹妹素来口无遮拦,总爱随口胡言乱语,实在是我这个哥哥的过失,还望莫小姐切莫当真,也切莫见怪!” 口无遮拦是指玉枝在莫言心面前所说的那些胡话,玉拾是言明了要莫言心不要把玉枝的胡话当真,十分明确地表明了倘若其中有什么误会,那便真的只是误会而已,并无其他可能。 莫言心虽只是商户之女,却是自小聪慧,凡事旁人点拔那么一两句,她便也能想通了,玉拾这番话这般明显,她便是想装作想不明白,也是欺瞒不过她自已。 玉拾话落的瞬间,莫言心一双美眸已在瞬间浮现了泪光,幸在她及时遮掩,除了她身旁的丫寰,也就玉拾有所察觉,真真正正是一介武夫的林冲与粗心大意的玉枝并未发现莫言心的异状。 莫言心很快提出身子有些不适,想归家歇息去。 玉枝不明所以,还想上前去问莫言心是哪里不舒服,却让玉拾一把拉住不让她上前去缠人,待到莫言心主仆二人离开金玉轩之后,玉拾才放开了她。 一得到自由,玉枝小嘴即刻跷个老高,埋怨玉拾道: “哥哥!你怎么这样!莫姐姐好不容易见上哥哥一面,你怎么尽说一些不着边的话呀!” 玉拾不想与玉枝在金玉轩里吵嘴,便转身直接走人,见玉枝追上来还是不依不饶地抱怨,玉拾不得不走进一家离金枝轩不远的茶楼。 三人在茶楼里坐定之后,玉拾便冷着脸道: “不是早与你说过了么,不要再将哥哥与那莫家小姐拉扯到一块去,你怎么总是不听?” 玉拾与林冲会在出锦衣卫衙门之后,便说到兴荣街的金玉轩前碰头,却不想这般巧与玉枝、莫言心撞面。 这撞面也就撞面吧,可玉枝偏偏又胡言乱语那些令人听了定然会产生误会的言语来,且那莫言心偏偏又是对玉拾有意的,随便一句话都能让莫言心以为玉拾心中也是有她的,这样天大的误会会毁了莫言心的清誉,更会危及玉拾装了十七年的男儿身份。 玉拾岂能坐视不管,当机立断之下也只好快刀斩乱麻,话虽说得伤人些,可却是最有效且最稳妥的法子,为了日后莫言心的幸福与玉拾自已,甚至牵至整个玉家的安危,玉拾只能辜负莫言心的一片真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赌坊 玉枝并不知道玉拾并非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的姐姐,玉将与玉拾未将实情告知她,也是因着她这个粗心大意、随口便来的口无遮拦,怕她守不住这个秘密,继而害得玉家因此落罪,闹得个家破人亡。 玉枝到底是自小被玉将捧着、玉拾护着的玉家小女儿,被玉拾这么冷脸微微反问训斥,她的眼中便已有了泪花在打转,那小模样是委屈得不得了。 林冲是不敢看了,他也觉得那莫言心实在是个貌美温良的千金小姐,更觉得玉枝其实就是一个操心哥哥终身幸福的可爱妹妹,可惜照着玉拾的脸色与反应来瞧,玉枝这个妹妹对哥哥的关心注定只能是付水东流了。 林冲瞧到最后也算瞧明白了,他家的千户大人根本就无意儿女私情,一]门]心]思扑在办案上头! 玉拾也是心软,冷着脸没半会便破功了,可又觉得在这个问题她不能退让,于是脸色虽暖和了些,但还是坚决不先开口。 玉枝自玉拾当上锦衣卫后,感觉玉拾虽像从前一样疼她,但也相对更严厉了,妄想玉拾像及冠之前那样哄着她,已然不可能。 玉枝想着,不禁讪讪掏出刚才在金玉轩买的玉佩递给玉拾道: “哥哥,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不听哥哥的话,这诸桃玉佩算是赔礼好不好?哥哥?” 玉拾神色似是不耐地接过玉佩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才知道玉枝是多么希望她能觅得良缘的心,装出来的脸色不禁在瞬间崩塌,指腹抚着诸红玉佩中央缕空雕刻的桃花,心中五味杂陈。 上辈子她作为文泰公主及笄之后,她的父皇、母后、皇兄也是这样地操心她的亲事,玉拾自精美桃花的重重花瓣抬眼,看向一侧委委屈屈等着她原谅的玉枝道: “是哥哥不好,哥哥让你操心了。” 玉枝随即雨过天晴,满面笑容摇着玉拾的手臂撒娇: “不,哥哥是最好的哥哥了!” 玉拾浅笑道:“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也不怕林冲笑话你!” 玉枝闻言立马瞧向坐在她对面的林冲,一副“你敢笑话我试试看”的刁蛮模样。 林冲这回反应倒是快速,即刻摆出“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的望天姿态。 玉拾接着道:“不过哥哥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以后切莫在莫家小姐面前胡乱为哥哥牵线,哥哥的亲事不急,你莫要再管,只要管好你自已,哥哥便安心了。” 玉枝心中自然不可能真的放下玉拾的终身大事,不过刚让玉拾不生她的气,这会她也不敢再捋老虎须,只乖巧地点头应好。 玉拾本就没有佩带玉佩的习惯,但好歹是玉枝特意为她挑选的心意,随意将玉佩佩戴在腰带之后一看,倒是与她今日换穿上的月牙白袍服很是相得应彰。 玉枝心满意足地瞧着玉拾佩戴上她亲手挑的诸桃玉佩之后,便开心地回玉府去了。 起先玉枝见玉拾一身常服,以为玉拾不必公干,便缠着玉拾陪她逛逛街,但在玉拾表明还有公务之后,她再看林冲确实跟在玉拾身边,而她知道林冲便是玉拾手下的锦衣卫校尉,她便也信了,只好听话地做一个乖妹妹。 玉枝走后,玉拾带着林冲来到一家赌坊。 赌坊扁牌上写着“金玉满堂”四个金色大字直晃得林冲眼睛闪了又闪,他问玉拾: “大人,我们来赌坊做什么?” 玉拾道:“自然是来赌一赌的。” 林冲结巴道:“赌、赌赌……” 林冲心眼直,听玉拾那么一说,也未想到旁的事情上,只觉得两人不是出来查案的么,怎么到赌坊来赌一赌了? 玉拾连走进赌坊,边随意解释着: “这家‘金玉满堂’赌坊的名字,你难道不觉得跟‘金玉轩’十分相似么?” 林冲立马会意过来道:“‘金玉轩’是荆家的产业,大人的意思是这‘金玉满堂’也是荆家的产业?” 总算不太笨,玉拾看着林冲满意地点头道: “待会什么都听我的,不要多嘴多舌,也不要多问,听明白了么?” 林冲哪里敢不应,自然点头如捣蒜,只觉得上回见玉拾说出这样的话,好像还是楚京里一个五品官员倒大霉的时候,心道难道这是荆家要倒大霉了? 金玉满堂赌坊两边守大门的打手十分有眼力劲,一见玉拾气度不凡,连林冲这样的随从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两个打手是哈着腰恭请着玉拾与林冲进的财坊。 玉拾一进赌坊便让震耳的喧哗声吵得不禁挖了挖耳朵,像这种不雅的动作本来她是不会的,且在上辈子作为公主的她时时得端着,哪里会有这样接地气的不雅动作,后来为了混入三教九流,她便从连城身上学到了一些小动作。 不得不说玉拾十分聪明,许多小动作她是一学便会,且做起来比连城要优雅贵气得多,明明是不雅的动作,却时常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慵懒瞥睨之感,令人在不自觉中便矮了几分。 玉拾一进门,两三眼便将整个赌坊望了个透,尔后便走到最里面的一张赌桌旁,林冲则紧跟在她身侧候命。 当玉拾在观察赌桌上的战况时,林冲则暗中掂量着他带来的钱袋,心道幸好除了他自已这个钱袋,连城还给了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防身,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现今想想,林冲愈发敬佩连城的料事如神,诚心实意觉得连城的形象十分的高大! 但其实是林冲想多了。 连城会这般细心且大方,实在是因为玉拾过去劣迹斑斑,他早已经历过被玉拾卖过好几次,再过后带着银两来赎他的情景,也是不想林冲得蹈他的覆辄,以致往后他都会未雨绸缪做如此周全的安排。 不过连城临危接受玉拾交给他的紧急且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才嘱咐林冲替他时刻跟着玉拾,再将他所备好的银票通通交给了林冲。 正当林冲在心中敬佩连城,面上却丝毫不显之际,已听得玉拾对他道: “买大!” 再然后便是林冲机灵地掏出两锭百两的银锭子往赌桌上的“大”字压去,宛如财大气粗地道: “我家少爷买大!” 这是早在进金玉满堂赌坊前,玉拾便与林冲说好的。 一旦进了赌坊,林冲便得称呼玉拾为“少爷”,而非“大人”,两人更非锦衣卫,而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带着小厮出来玩玩,顺便试试手气。 ^^今日有点忙,更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勾鱼 连赌三回,玉拾皆大获全胜,林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林冲暗下问玉拾这是为什么,玉拾瞧了眼站在她斜对面的那个小公子,不料正巧那个小公子也正在暗下瞧她,两两相对,正好对了个正着。 玉拾不慌也不忙,只点头示意。 小公子在偷瞧玉拾时突然被抓包,本就有几分尴尬,却见玉拾大大方方,还友好地打了一个招呼,怔愣的一瞬间下意识也略微点了点头,待回过神来,玉拾已然将眸光再次投在赌桌上。 林冲问玉拾后,见玉拾未理会他,反而与斜对面的小公子眉来眼去的,不禁又低声问道: “少爷,你认识那个小公子?” 玉拾道:“不算认识,但应该很快就能认识了。” 林冲奇道:“为什么?” 玉拾终于正眼瞧向林冲,没有说话,只用眼神提醒林冲在进赌坊前,她对他的要求。 林冲在前几息尚未能领会玉拾的提醒,待十息过后终于醒悟过来,他立马捂紧自已的大嘴巴,表示再不多嘴多舌多问题了。 前三回庄家摇完摋子,小公子便很快下注,但这回似是有意要晚些,看玉拾下的是大还是小。 玉拾进赌坊便奔最后这一桌来,便是看到了这个小公子,自是从始自终皆在注意着小公子,见小公子如此,她只抿嘴笑了笑便道: “买大!” 林冲一听,连忙便银两压在“大”字上面,是不敢再多言。 小公子见状似是有所迟疑,看向玉拾的目光愈发亮晶晶的。 这种亮晶晶的程度连林冲这个大老粗也感受到了不同,但因玉拾有言在先,他是憋死了也只能将大量疑问憋在心里。 小公子身边的小厮轻声提醒道:“少爷,这盘还下不下注了?” 小公子回神道:“当然!下大!” 这一盘注,玉拾无疑又赢了。 再赌了两盘,刚好凑满六盘,玉拾便带着林冲出了赌坊。 这六盘赌资不大,赢的银两不算多,金玉满堂这样大的一个赌坊,根本不将这点银两看在眼里,也是玉拾见好就收,不曾再赢下去。 玉拾这一走,小公子带着小厮也跟着出了赌坊。 小厮问:“少爷,我们这是要回府了么?” 小公子瞪了眼小厮:“怎么可能?这会还这么早,我们再到别处去逛逛!” 进一趟金玉满堂赌坊,林冲不但没有输,反而赢了个盘满钵满,他十分高兴。 玉拾心里也十分高兴,因为鱼儿上勾了,但她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无波的淡定模样。 出了赌坊,玉拾随意走在街上,林冲这回是紧闭了嘴巴,什么也没好奇只管跟着。 但后面跟了两条小尾巴,身为武将的林冲虽不大心细,这被暗下跟踪的尾巴,他还是发现了,压低声音道: “大人,有人跟踪我们!” 玉拾不动声色,也压低了声音道: “知道,这附近你可知道哪里最为僻静?” 最为僻静? 林冲虽不知道玉拾是想做什么勾当,但在玉拾愈发不满的眼神之下,他只愣了几息便反应迅速地回道: “溜儿井胡同!” 金玉满堂赌坊就在溜儿街,溜儿井胡同就在溜儿街隔壁。 倘若说溜儿街是集赌坊、武馆各种以粗暴为主的行业,那么溜儿井胡同便是龙蛇混杂的阴暗小胡同。 别看溜儿井胡同真的不大,但仅仅以不到百丈的长度范围,这里可是楚京十大问题街道之一,但凡是良家妇男妇女、少爷千金,能不到这溜儿井胡同便不进这溜儿井胡同,连边缘都不带靠近的。 玉拾在林冲的带路上,两人很快进了溜儿井胡同,跟在两人后面的小公子主仆则有些犹豫了。 小厮其实并不想进,于是劝道: “少爷,咱们还是回吧!这溜儿井胡同可是个不详之地,光在这发生的命案就有好几起呢!” 小公子心里其实也有点怕怕的,但见玉拾与林冲那般毫无顾忌便进去了,且实在是抑制不住对玉拾为何能连连猜中摋子大小的好奇,最终还是决定要跟着入内一探。 小厮急得火燎火燎的,见小公子已只身进入溜儿井胡同,除了跟着是再无他法。 主仆一进溜儿井胡同,小公子见身侧的小厮实在是紧张兮兮得过了头,不禁安慰道: “没事的,阿秋!” 小厮阿秋苦着脸,四下观望之际还不忘回道: “有事也晚了……少爷,你想知道那两人中为首的那位公子到底是如何猜中摋子大小的,让赌坊的人把他抓了一问,不就知道了么,何必这样麻烦还不安全!” 小公子瞪了阿秋一眼:“抓什么抓!你以为什么人都能抓的?” 阿秋道:“能是什么人?不就是一个运气还算不错的富家少爷么!” 小公子却是摇头道:“不对,那位公子言行举止间自有一股贵气,一定非是寻常富贵人家!” 阿秋却是不以为然:“楚京就那么几户富贵人家,除了两家皇商,也就我们荆家、莫家、姚家,莫家与姚家的少爷们,奴婢……小的都认得,那位公子根本不是,难道他是两家皇商其中一家的少爷?” 小公子横了阿秋一眼,怪阿秋说漏嘴暴露女儿身份,幸在这会胡同里也没什么人,倒是未有人听到。 见阿秋深有愧意地吐着舌头,小公子也不再瞪阿秋,接下阿秋的话道: “我看不像,两家皇商的少爷小姐,我大都见过,却从未见过这位公子!” 阿秋道:“那除了皇商及我们三家,难道还能是官宦世家的子弟不成?” 阿秋刚说完,便见小公子一脸“也许你说对了”的表情,阿秋不禁又瞪大了眼道: “不会吧?小的不过是随口一说啊!” 小公子主仆边跟着前头不远刚拐弯的玉拾与林冲,边说着话,不料跟着拐过弯来,却已不见玉拾与林冲的踪影。 主仆两人正愣神之际,一个蒙面大汉从天而降,大喊道: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性命来!” 蒙面大汉不是旁人,正是拐过弯便突然消失了踪影的玉拾与林冲中的林冲校尉是也。 还在准备未冲出来之前,林冲便问玉拾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拾理所当然地道,倘若他不怎么做,那她哪有机会当英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手势 林冲身形彪悍,那么虎虎生威地一喊,小公子主仆俱是一愣,接着便是惊怕。 阿秋倒是好样的,便是害怕到不行她也仍挡在小公子面前,努力不让抖个不停的双腿软下去,看得蓄势待发的玉拾暗中赞了她一声。 之所以用“她”,那是因为早在小公子主仆细声聊着玉拾的来历时,玉拾与林冲便已趁着小公子主仆的不注意杀了个回马枪,并听到了阿秋说漏嘴而泄露出的女儿身份。 至于小公子么,玉拾保守估计……应当是一个与她差不多的假凤真凰。 玉拾在心中为吓到两个娇弱姑娘而默默地忏悔了两息,便在适当的时机跳了出去,这个时机正是林冲持刀恶里恶气靠近小公子主仆的时候。 过程相当地顺利,既不费时也费力。 林冲完美演出,结果完美落幕,玉拾完美地成了涉世不深小公子的英雄。 当然,阿秋那带着些微怀疑的目光除外。 林冲任务完成,自然是退场,离开了溜儿井胡同,玉拾则应该按照计划与小公子正式进入主题,然世事难料。 或者说,龙蛇混杂的溜儿井胡同里变数就是要比别处大。 玉拾与小公子主仆所处的地方正好在胡同里的中段,那里有中门,出了中门便是一条小溪。 几个混混恰恰正从小溪中的船里上岸,一踏进中间便瞧见玉拾三人的不凡装扮,怎么瞧着都是非富即贵。 又因着溜儿井胡同龙蛇混杂,所以与贫困根本就是相差无几,身份贵重的人从来就不会想到这里来,富人家的少爷倒是总有那么几个到这里来雇打手。 这几个混混不由想着玉拾三人贵重的身份不大可能,倒是像来雇打手解决私人问题的富家少爷们,为首的混混上前便问: “公子到溜儿井胡同来,大概是来找人的吧?” 玉拾虽是初次到溜儿井胡同来,但溜儿井胡同的名声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她却是一清二楚的,被为首的混混这么一问,她自然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 小公子主仆则全然懵了。 为首混混也是在混混的道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代表人物之一,见玉拾三人面上的不同反应,基本已经断定玉拾便是三人中的主子,且还是个明白的主。 为首混混看着玉拾道:“这位公子有什么麻烦需要人解决的?但凡价线合适,我们都好商量!” 玉拾倒是欣赏为首混混十分有眼力,居然能瞧出三人中的不同来,且还准备无误地瞧出她才是真正能与之对话的主。 玉拾未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拾的直言让为首混混愣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他便很快恢复如常。 见玉拾并不多说什么,反而一言便反问起他的名讳来,为首混混心中起了防备之外,便是多看了玉拾几眼,似首企图瞧出点什么来。 可惜事与愿违,玉拾也不是他随便便能揣测心思的人物,为首混混晓得这一点后,不禁敛了有些放肆的巡视目光,低首道: “公子若是诚心做买卖,不防晚些再来找我,我必如实告知!” 为首混混说完也未再多言,转身便带着应是他手下的四人走了。 为首混混一行五人走远之后,玉拾便招呼着小公子主仆往回走。 溜儿井胡同是越走越危险,玉拾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显然这小公子主仆却是买一送一的大麻烦,而这大麻烦还是她主动招惹引进来的,无可厚非,她得安全地将这主仆二人再送回去才行。 小公子也是被连接而起的变故惊得连平日里的娇纵都忘了,待到终于彻底走出溜儿井胡同之后,小公子方对玉拾道: “公子认得刚才的那几个混混?” 玉拾道:“不识得。” 本来认为是绝对认得的,但听玉拾说不识得,小公子有些愣了: “也对,要是识得,公子也不必问那混混叫什么名字了……可是他临走时对公子所比的那些手势是什么意思?” 玉拾闻方即刻正眼看向小公子。 小公子能注意到为首混混转身离去时给她比的手势,这着实让玉拾小吃一惊,逐又想到金玉满堂赌坊里那负责摇摋子的赌侍,她便也没那么吃惊了。 小公子能瞧出来却瞧不出代表的意思,当然玉拾也没打算如实相告: “这位公子说笑了,我既是不认得他,又哪里懂得他比的是什么意思,何况我连他有比过手势都不知道,不知这位公子可否照着他所比的手势,比划一下给我瞧瞧?或许我看了之后能猜出个一二来?” 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如桃瓣般的脸蛋一听玉拾说不知道,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稍作迟疑,便还真的边照着为首混混比划起手势,边问道: “那混混与公子说话的时候,双手一手搭在身上衣袍衣襟上捋了两下,另一手则在腰际那里轻扯了三下腰带,公子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林冲也自溜儿井胡同出来,他并没有去跟那五个混混。 扯下一身扮成恶人的装束后,林冲便直接跟在玉拾身后出了胡同,他无时无刻记着他的主要任务是紧紧跟在玉拾左右护着,听从玉拾的命令,而非擅作主张去做旁的事情。 小公子问玉拾的问题,林冲也正好听到了,跟小公子一样,他也十分好奇为首混混做这些手势所代表的意思。 于是小公子主仆两双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玉拾,等待玉拾的答案时,林冲也不由自主地看着一脸思考状的玉拾。 其实小公子并没有完全看清楚为首混混的所有手势动作,小公子只记得个大概,却记不住其中更细更精准的细节,而这些当然难不住过目不忘的玉拾。 玉拾记住为首混混的所有手势更精准的动作,连细微的枝末都记得一清二楚。 然这些自然不能告诉小公子,玉拾也没打算解释,只略作思考状后便对小公子摇头道: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小公子被玉拾反问得怔了一下:“什么?” 玉拾道:“庄家摇摋子的赌侍每摇一盘便会事先给你比手势,告诉你每一盘将要出的点数是大还是小,而你只要仔细看清楚赌侍的手势,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每一盘点数的大小,我说的对不对?荆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顺驴 小公子闺名荆湘湘,确是荆家的小姐,可她没有想到会让玉拾当面拆穿,一时间被玉拾话最后所唤的“荆小姐”震得连反应都忘了。 阿秋机灵,荆湘湘愣着没反应过来,她连忙上前便挡在荆湘湘面前,与方才挡住林冲装扮的恶霸一般母鸡护小鸡的姿态: “你到底是谁?刻意接近我家小姐到底有什么意图?” 林冲一听阿秋这般倒打一靶的话即刻不乐意了,反驳道: “什么叫做刻意接近你家小姐?我家大人是什么人物!用得着这般费心思么!简直胡言!” 林冲这话一落,荆湘湘主仆直接又懵了,心道什么大人? 玉拾则微微扫了一眼激昂为她辩言的林冲,这一眼感动有之,无奈有之,揍人更有之。 林冲这般挺她,她心中着实感动,但一她确实是刻意接近的荆湘湘,二林冲已在话中暴露了她的身份,这让玉拾感动之余又想狠狠敲一下林冲那榆木脑袋。 林冲本自觉很该护着自家千户大人,但被玉拾这么淡淡扫一眼,他突然浑身觉得有点冷,不禁努力回想着是不是哪儿说错了? 不回想还好,一回想,林冲直接耷拉着脑袋,再不敢多说半字。 既然林冲已说漏了她的身份,玉拾干脆道: “荆小姐,我本无意相瞒,只是我这身份着实也没什么,不过既然阿秋姑娘有所疑惑,我这身份也不好再瞒着。” 荆湘湘这会早已缓过神来,将挡在她身后的阿秋拉开后道: “公子言重,要说这隐瞒身份,我何尝不是一样?” 荆湘湘的通情达理,令玉拾浅浅一笑: “在下玉拾。” 荆湘湘也道:“小女荆湘湘。” 玉拾俊俏,荆湘湘貌美,林冲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副多么美好的郎才女貌,可一见荆湘湘身侧阿秋的满身防备,他不禁冷哼一声道: “我家大人乃锦衣卫北一所的千户,什么样的女子我家大人没见过?也就头发长见识短的小丫寰敢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来,亏得我家大人肚子里能撑船,要不然……哼!” 林冲最后斜眼将阿秋上下那么一扫,狠狠的一哼,凶神恶煞得让阿秋瞬间白了脸色。 荆湘湘则在听到林冲说到“锦衣卫北一所的千户”时,便自动在脑海中转换着玉拾的身份,嘴里也念道: “北一所……北镇抚司第一卫所……阿秋!还不快些跪下给千户大人赔罪!” 荆湘湘一声娇喝,阿秋不是跪下,而是直接软了双腿跪坐在地上,磕头连连告罪道: “奴婢有眼有识泰山!奴婢口出妄言!奴婢给千户大人请罪了!求千户大人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早就听说锦衣卫衙门里除了有楚国第一美男之称的指挥使罗恭,更有人称“玉面千户”的千户玉拾,荆湘湘本就未曾见过玉拾,这是初次,然这初次也够她震憾的了。 倘若说罗恭有倾国之容,那么玉拾便是倾城之貌,罗恭俊美之中带着几分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玉拾俊俏之中却带着几分平易近人的温和贵气。 罗恭于荆湘湘而言,正如荆湘湘的父亲所说,只能远观不可靠近,否则连她是怎么死的她都不晓得。 至于玉拾,荆湘湘素来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以前她从不信一见钟情,可这会她信了,因为她卟嗵卟嗵乱跳的心已然告诉她,她已找到了她所想要的良人。 荆湘湘看着玉拾看得满面桃红,直接愣了神。 阿秋则跪地求饶,磕了不下十个头了。 玉拾道:“是林冲言重了,不是什么大事,阿秋姑娘快快起身吧!” 阿秋听到玉拾饶过她的妄言之过,欣喜之余也不敢不听玉拾的话,赶紧爬起身。 待好不容易站稳了发软的双腿,阿秋见荆湘湘一脸桃花地看着跟前的玉拾,不禁低声唤道: “小姐!小姐!” 岂料荆湘湘没被阿秋唤回神,只一直沉浸在自已的心动欢喜中。 荆湘湘会不顾矜持与危险尾随玉拾,其中不乏想知道玉拾是如何猜中摋子的点数大小,但更重要的原因,大概只有她自已清楚。 早在她与玉拾四目相接,玉拾友好地向她点头示意之际,她的心便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撞,抑制不住地在瞬间乱了起来,早被玉拾出色相貌所吸引的荆湘湘在得知玉拾的真实身份之后,心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世间,姣好的容貌再加上出色的出身,往往都是人盲目追求的目标,有时甚至让人忽略了人本身的劣根性,从而造就了多少婚后并不幸福的怨偶。 荆湘湘那样泛着春光的眼眸,玉拾不是不懂,因为早在荆湘湘之前,她便瞧见许多,最近的莫家小姐看她的眼眸何尝不是如此? 玉拾此刻虽有些懊恼不该徒惹桃花,何况这原本就非她所要造就的效果,原本她以为小公子只是荆家少爷,想与之成为好兄弟来着,这样一来便可无话不谈,套到她所想要的荆家内幕消息。 然转念一想,不是荆家少爷而是荆家小姐,还是荆家最小最得宠的荆家唯一嫡小姐荆湘湘,玉拾觉得既事已至此,她不防顺坡下驴,一探到底。 玉拾就近在溜儿街选了一家新开的小店,林冲说里面的茶点清茶倒是不错,征得荆湘湘的同意之后,一行四人进了小店。 在小店坐下之后,玉拾便与荆湘湘随意地聊着,所幸两人皆是男装,大家也只以为是大户人家的两位少爷,并未往旁的方向去想,也不至于有损荆湘湘的闺誉。 也是如此,玉拾方算聊得安心,聊到差不多之际,她状似无意地说道: “荆家、莫家、姚家素来是楚京除了两家皇商之外的富商大族,前些日子听闻荆家与人做成了一个大买卖,想来荆家成为三家之首是指日可待了。” 荆湘湘本就与玉拾随意东拉西扯地聊着,听到玉拾很自然地提及荆家的买卖,也未有防备,想了下便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想一时间获利却是不可能。” 玉拾问:“哦?这是为何?” 荆湘湘道:“我听父亲说,这买卖虽大,却是一个长远的买卖,没个三年五载,恐怕也见不到效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伎俩 太子谋士收买这些富贵商人,图的自然是钱财,而富贵商人甘心破财,想借的不过是太子朱萧的势。 太子图财,商人借势,双方各有各的打算。 倘若顺利,这样的打算可谓双赢。 可倘若不顺利,这样的打算便只能是一方利一方损。 利的自然是太子,损的自然是商人。 朱萧突然间想图这些富贵商人的财,玉拾尚不知是为了什么,但这足以说明朱萧的财况已出了大问题,不然不会图谋到商人的身上。 富贵商人则是想借朱萧的势来为自已开路,更方便盈自已的利,可这样的开路暂时却是不可声张不可见光的。 一旦见了光,不免让人如同玉拾想的那般想到朱萧的财况,而朱萧正好管的是楚国户部这样的经济命脉,皇帝朱元闻风后不可能不查。 最终查的结果是什么,又会酿造出怎样的后续灾难来,真真是令人不得不为朱萧捏一把冷汗,所以荆湘湘的父亲才会与荆湘湘说出“这买卖虽大,却是一个长远的买卖,没个三年五载,恐怕也见不到效果”这样的话来。 由此可见,荆湘湘的父亲倒是一个看得透彻的商人。 只是既然已看得透彻,那便该深知其中冒的险有多大,然朱萧是太子,即便知道这是在断头台与富贵窟两边游移的买卖,荆湘湘的父亲也没有可选的余地。 不仅荆家是,就连余下的莫家、姚家应当也如是,就是不知莫家老爷与姚家老爷是否与荆家老爷一般看得透彻了。 玉拾道:“投入多少,回报便会多少的成倍,荆家财大气粗,投入的钱财必定不少,尽管得拖个三年五载方能看到回报,但这回报一来,荆家必定更上一层楼,那么成为三家之首也不是什么难事。” 荆湘湘道:“可惜这样的买卖并不是我们荆家只一家便能吞下的,我听我哥说过,莫家与姚家也做了这样的买卖……这个千户大人应当也晓得才是。” 荆湘湘的暗喻,玉拾听明白了。 令玉拾意外的是,荆湘湘竟真的如外间传言那般,不仅参与了荆家买卖,有意在日后接管一部分产业经营,居然连她与姚家的关系也知道个一清二楚。 在楚京里做买卖,门面广是一回事,理得清楚京中各个人物间的利害关系也很重要,要如何衡量这些利害关系中的主次、避讳及打交道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玉拾看来,荆湘湘应当有接受过这一方面的教导,只不过不知是因着时日尚浅,还是天资不够,荆湘湘所了解的不过是一知半解,远远达不到心中自有计量的程度。 玉拾不禁试探道:“原来荆小姐也知道姚家是我外祖家,可荆小姐大概不知道,我自小便不曾到过外祖家,也未曾想过要去,即是连进过姚家门都不曾,又何谈晓得不晓得?” 荆湘湘一听,果然神色有些犯迷糊,还瞧了眼候在身后的阿秋,显然她得到这情报也是不久,且这情报还不尽不实。 可倘若荆湘湘真的有派人去查探玉拾与姚家的关系,情报不可能会是这样不尽不实的结果,毕竟玉拾与外祖家形同陌路这一件事在楚京算不得秘密,只要有心人一探查,皆能尽然晓得。 莫非荆湘湘并非查过她与姚家的关系,而是自荆家人中的谁听来的? 玉拾在心中猜测着,又想着倘若真是如此,那么那个荆家人应当就是荆家的少爷,而荆家少爷是特意查的她,还是早就晓得这事? 不管是特意的查,还是早就晓得,能在近来让荆湘湘听到关于玉拾的事情,那只能说明如同她在查荆家一般,荆家也在查她! 一个小小商户竟敢查她北镇抚司第一卫所的堂堂千户,荆家少爷自是还没有这个胆量,那么给他这个胆量的幕后人会是谁? 是钟演的人? 还是太子的人? 亦或还有第三方的人? 就在玉拾回答后的思忖间,荆湘湘也在努力回想着她自哥哥荆怀松那里听到的话,好似当时也有提到玉拾与外祖姚家似乎并不往来的事。 一回想清楚,荆湘湘真想咬断自已的舌头,心道玉拾既是与外祖姚家不往来,那也是因着玉拾病逝母亲之故,她却什么不提,偏偏提起玉拾心中最难过的事情来。 荆湘湘带着懊恼赔罪道:“对不起……千户大人,我只是听哥哥说过一回,刚才又嘴快……” 玉拾见荆湘湘这样诚心待她,她却是带着目的接近人,心中不禁有愧,听着荆湘湘的赔罪,心中愧意更深了,不禁道: “荆小姐无需致歉,我与外祖家从不往来一事,在楚京中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未曾想过荆少爷居然这般了解我与外祖家的事情,真乃本大人之幸!” 本是愧意满满而安慰荆湘湘的话,可毕竟跟在罗恭身边久了,近墨者黑,不自觉也跟着染黑的玉拾说到最后,还是随之射了一支暗箭直指荆家意图。 荆湘湘闻言,立马便慌了。 荆湘湘怕荆怀松私查玉拾与姚家关系一事被玉拾误会,所谓民不与官斗,玉拾若是不计较,那自然是小事,倘若玉拾要计较,那多的是法子找荆家的晦气。 荆湘湘虽在做买卖上颇有眼光,算得上荆家这一辈年轻人当中的翘楚,但因着女儿身,与外打的交道有限,并不十分懂得与人虚以委蛇、探人虚实的道理,时常被稍微狡猾一点的人一套便套得乱了方向。 此刻,便是如此。 荆湘湘除了是被玉拾引话引得没了方向,也是被玉拾的美色迷得没了主心骨,放在平日里,她虽涉世未深,却也不至于这般没用。 荆湘湘微白着脸色解释道:“哥哥也是在无意中自旁人口中得知,千户大人可千万莫要见怪!” 荆湘湘一说完,便想着今日真不该出门! 可一想过,荆湘湘又看到坐在她对桌的玉面千户对她笑得十分和气,那瞬间又让她觉得今日真是出门出对了! 荆湘湘这般纠结的心思尽落在脸上,这让玉拾不禁暗道,荆湘湘虽在买卖上有些精通,但真的如荆家老爷之愿磨练出一个荆家的出色女商人来,这大概还需一段悠长的磨练岁月。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玉拾很快便起身与荆湘湘分道扬镳,丝毫不拖泥带水,决断得宛如与荆湘湘的偶遇相识不过是一场快且及时的急雨。 玉拾的急时抽身,令荆湘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郁郁寡欢,虽然后来她终于明白,那一日的那一场美丽的偶遇不过是有些人为达目的而经常使的伎俩之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线报 与荆湘湘分道扬镳之后,林冲便问玉拾: “大人,我们要查这三家富贵商人,何不直接上门去问?属下就不相信他们敢不说!” 玉拾走在溜儿街上,她还能感受到身后荆湘湘一直盯着她这个方向,林冲所言她不是没想过,只是那样说出来的结果却还得再费一番力气去调查其真假。 时间无多,为了最快达到自已的目的,玉拾倒是不介意有时候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何况遇到荆湘湘实在是个意外。 玉拾道:“他们自然不敢不说,但说出来的话到底掺了多少水份却是个问题。” 见林冲回头看了一眼已是远得人影模糊却还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荆湘湘,玉拾再道: “至于荆湘湘么……实在是个意外,本来我是冲着荆怀松来的,不过这个意外所造就的结果,倒是比我预料的还要好。” 毕竟比起荆怀松来,荆湘湘实在是一只涉世不深的小兔子,从荆怀松嘴里套消息,玉拾虽也有信心套到,但要费的时间绝对要比荆湘湘的多,且结果未必会比现在的好。 林冲回过眸来,还想再说什么,正与玉拾双双走出溜儿街,拐角处便迎面撞上来一个人,他将嘴里要说的话吞下,转而怒骂道: “走路没长眼睛啊!要是冲撞我了家少爷,可不是尔等小民能担当得起的!” 玉拾自然也没真的被撞到,何况有林冲反应迅速地挡在她身前一阵怒骂,反倒是那撞上来的人被林冲骂得微怔,接着便是惶恐地哈腰赔罪。 那人个子小小,瘦瘦弱弱,大声哈腰赔罪之后,便随之压低声音道: “大人,莫家少爷与姚家少爷在倚香楼为了头牌香翟姑娘起了冲突。” 那人哈腰赔罪之际,林冲便退到玉拾身侧去,自然也听得到那人刻意压低声音后所说的话,心中诧异之余,只听得玉拾也压低声音道: “荆家少爷在金玉满堂赌坊的消息有误,你这个月的线银得扣一半,你可有意见?” 那人一听脸色便成了苦瓜,却也不敢驳玉拾对他的处罚,哀怨道: “小鱼不敢有异议。” 玉拾满意地点头,随后示意小鱼可以走人了。 其实小鱼也是冤枉,本来真的是荆怀松出的门到的金玉满堂赌坊,谁知道他去向玉拾通风报信之际,荆湘湘突然到金玉满堂赌坊,告诉荆怀松说荆家老爷有事找荆怀松商议。 荆怀松一走,荆湘湘便留在金玉满堂赌坊赌了几把。 荆湘湘这一赌,便遇到了她这一辈子第一朵盛开的桃花——玉拾。 自小鱼故意险些撞上玉拾到小鱼借着赔罪掩护报完消息走人,再加上林冲怒骂的那一句,来回不过四句话,实际时间不过只过了几个瞬间,然林冲却已被事情的转变之快唬得一愣一愣的。 直到小鱼走人,林冲仍一副没魂魄归位的状态,看得玉拾想起罗恭说要她提拔一两个人起来当副千户、试百户的话来,直接一个摇头否决。 她身边脑子较好使的,大概除了连城她还看得上之外,余下的没什么中用,这样的认知让玉拾着实在心中烦燥了一把。 玉拾道:“走,我们去倚香楼。” 林冲愣愣地点头跟上。 倚香楼就在千灵街,与云来酒馆所在的品涞街相邻,从溜儿街到千灵街,倒是不必经过品涞街,于是这会玉拾尚不知云来酒馆的方掌柜已然出事。 跟到了千灵街,林冲终于想起来问一下: “大人,刚才那个叫小鱼的平民是大人的线人?” 但凡是锦衣卫衙门北镇抚司里的锦衣卫,在市井当中总会有那么几个线人,所以林冲能想到这一点其实也不难。 玉拾点头道:“嗯。” 林冲又问:“那先前大人会直往金玉满堂赌坊,就是他说的线报?” 玉拾道:“嗯,中间虽出了点差错,所幸结果还算不错。” 林冲闻言只呵笑两声,心中却道——那是荆湘湘受了大人的美色所惑,否则结果哪能那般顺利! 倚香楼名字听起来像个青楼,尤其是小鱼还提到“头牌”二字,于是当林冲真正站在倚香楼前时,他再次被神转折惊愣了: “怎么……是酒楼?” 玉拾斜眼瞧着林冲道:“不是酒楼,还能是什么?” 倘若玉拾那一双斜睨于林冲的眼眸不那么明显地带着揄揶的笑意,林冲一张老实忠厚的脸也不会刷的一下子红了。 玉拾浅浅笑开,低声与明显脑袋想歪了的林冲道: “我说林校尉,你也不想想这会可是青天白日,便是想快活快活,那也得等到天黑之后不是?” 林冲涨红了脸强辩道:“那、那小鱼不是提到‘头牌’香翟姑娘么!” 玉拾坦然道:“对啊,是有香翟姑娘,但这香翟姑娘素来只卖艺不卖身,是真水阁有名的清倌,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所以小鱼所说线报的完全意思是——莫家少爷与姚家少爷重金请了真水阁的头牌香翟姑娘在倚香酒楼陪座献艺。 林冲迅速摇头道:“属下没听说过!” 玉拾诧异地将林冲瞧着,直瞧到林冲一阵寒毛坚立,她方欺近林冲小声问道: “我说林冲,你尚未娶妻,这我是知道的,但你不会连青楼都没逛过吧?” 林冲长到十八岁,虽比玉拾还要大上一岁,却素来是个单纯且易害羞的主,被玉拾这样明晃晃地一问,他整张脸皮直接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是红彤彤一片。 玉拾见林冲被她揄揶得整个人快烧成红人了,便想着放过林冲,岂料她刚打算收手不再取笑林冲,便听林冲小声地反驳道: “大、大人不是也没进过青楼么!” 玉拾一听乐了,看来罗恭不准她进青楼一事还真是传遍整个锦衣卫衙门了: “大人我那是身不由已,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言罢,玉拾也不再与林冲胡搅蛮缠,率先踏进倚香酒楼。 林冲烧着脸跟着玉拾进倚香酒楼,临进前还特意瞧了眼酒楼的扁额,看到上面四个龙飞凤舞的“倚香酒楼”描金大黑字,顿时在心里对说漏一个“酒”字的小鱼产生怨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闹剧 倚香酒楼是楚京里数一数二的酒楼,在千灵街更是头一号的大营生,能不知道楚京里有条千灵街的,但绝不能不知道楚京里的倚香酒楼。 也就因着名气大,“倚香酒楼”这块招牌被五花八门的模仿过,当然也不是全然一样,像倚禾酒楼、以香酒楼、奇香酒楼,或者干脆挂上一块“倚香楼”的招牌也是有的。 所以林冲那会一听小鱼说到倚香楼,其实他也就往诸如此类的模仿招牌去想,并未料到竟是鼎鼎有名的正牌“倚香酒楼”。 倚香酒楼面阔五间,共成三层,越往上客人的身份越贵重,而这贵重可就不是区区钱财所能衡量的了,所以大堂经常爆满,二楼富贵厢绝对满座,三楼扶摇厢则是无虚座。 玉拾跟着罗恭来过一回,不过那一回都是罗恭打头阵,她居次,冰未与连城随后,且都是飞鱼服绣春刀的全副武装,一行四人浩浩荡荡气势恢宏,直接将倚香酒楼里的客人给吓走了大半,余下的一小半则全是三楼其他厢房里闪亮着双眼打算瞧热闹的客人。 这一小半的客人皆是即富且贵的主,与罗恭、玉拾同朝为官,虽历来对锦衣卫有所忌惮,但也没到一见便畏惧至遁逃的程度。 玉拾这会一身常服,又与上回跟着罗恭来见东厂督主孟申的情形大不相同,是一脸的温和闲适,就像是大户人家里闲来无事出来尝个佳肴品个小酒的公子爷,倚香酒楼的王掌柜便是出来亲迎,也未必能认出这会的玉拾便是那会的玉面千户。 何况王掌柜正忙着,根本没空招呼平平常常踏进酒楼大门的玉拾与林冲,倒是热情的跑堂店小二立马迎了上来: “两位客倌里面请!公子是上二楼呢?还是……” 店小二是个跑堂的,跑堂跑久了自然也有几分识人的本事。 店小二一瞧玉拾与林冲,便晓得玉拾是主,林冲是从,于是一句客气话过后,便是直接看着玉拾恭恭敬敬地问话。 虽是瞧不准玉拾到底有无官职在身,店小二只觉得玉拾一身贵气,想着便是非官宦子弟,定然也至少是在二楼的富贵身份。 店小二也机灵,除了问是否上二楼,后面一句则是带着迟疑不确定却又似是任玉拾任意挑选楼层的语气,既给了玉拾面子也免去了他一个惹大人物不高兴的后患。 莫家少爷与姚家少爷请了真水阁的清倌献艺助兴,自然不可能在酒楼大堂,三楼则历来只有官宦子弟方能开厢畅饮,莫家与姚家不过是商户,自然不在此列。 玉拾道:“二楼富贵厢。” 店小二闻言立马引路,玉拾为首,林冲随后。 岂料三人刚刚转入二楼楼道,便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在玉拾所站定的位置前十步之外的富贵厢里,有一个人突然被丢了出来。 被丢之人是个男子,瞧那身着装扮富贵之气扑面,玉拾想着不是莫家少爷便是姚家少爷,不由又细想着年前她曾见过一见的莫家少爷的模样,想了一会便比照着被丢男人的模样,她可以确定这被丢男子应当是姚家少爷。 先前之所以与玉枝说已记不得莫家少爷与莫家小姐的模样,不过是玉拾不想好帮倒忙的玉枝多想,继而做出一些让她想灭了嫡亲妹妹的误人害已之事。 店小二哎哟一声,不知是替姚家少爷叫疼,还是替被毁坏的富贵厢厢门叫疼,随着哎哟一声,他人已奔至姚家少爷身侧将其扶起,嘴里还频频问着: “姚少爷没事吧?可有摔着?” 林冲低声问玉拾:“大人,那是姚家的少爷?” 玉拾道:“嗯,姚家二少爷姚世雄。” 林冲轻哦了声,再不敢问旁的,按理说这姚世雄还是玉拾嫡亲的表哥,可这会他见玉拾无动于衷,又想着玉家与姚家素来毫无亲戚间的往来亲密,玉拾这会反应倒也算正常。 姚世雄被打得丢出富贵厢外,可谓丢人丢大发了,又见其他富贵厢中有不少富贵人家的老爷夫人或少爷千金打发小厮丫寰出来瞧个究竟,那眼神皆像瞧好戏般。 这左右一瞧,姚世雄更是恼羞成怒,不禁面色黑沉沉地大声嚷道: “莫言辉!本少爷跟你没完!” 随之富贵厢里便传出来一个女子劝阻莫言辉与姚世雄莫要再打的软言轻语。 林冲道:“那女声应该就是翠翟姑娘吧?” 玉拾点头:“嗯。” 林冲又道:“这莫家大少爷与翠翟姑娘果然也都在,且还真的发生了不少的争执,看来大人的线人这回没有报错。” 玉拾道:“先前关于荆怀松的消息,小鱼也没有报错,不过是中途出了点意外,这才让结果有些偏差罢了。” 就在玉拾专心看摇摋子的赌侍给荆湘湘比手势放水的时候,她不禁瞧出了赌侍比手势所代表的点数大小,耳朵也没闲着,将另一端两个在闲话的赌侍对话也听进耳里。 那闲话中便有提到荆怀松确实到过金玉满堂赌坊,不过荆湘湘来了,说是荆家老爷正在急找荆怀松,荆怀松才提前离开金玉满堂赌坊。 那个时间,玉拾在心中暗下算了算,正好是荆怀松前脚刚离开,她与林冲后脚便到了金玉满堂赌坊,真真是不凑巧。 林冲听完玉拾简略一说完,随之讶道: “那大人为什么还要扣小鱼的半个月线银?” 玉拾挑眉道:“世间万物随时都在变化,倘若非是如此,我要线报做什么?既然我养着他们当我的眼睛与耳朵,便是要时刻掌握了解世事每一个瞬间的变化,他们若是做不到,难道不该罚么?” 林冲哑口无言,心道玉拾这淡漠的语气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想了一会,终于让林冲想起来像谁了,不就是像极了锦衣卫衙门里的指挥使大人罗恭么! 玉拾与林冲站在二楼楼道上看着听着莫言辉与姚世雄因着一个清倌而起的闹剧,店小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与里面的翠翟劝和了两位皆脾气不小架子也不小的少爷,将持续了至少得有两盏茶功夫的闹剧拉下落幕。 ^^推荐乌珑茶作品《骄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连枝 但劝和是劝和了,也不过是让莫言辉与姚世雄未再动口又动手,这一场富贵厢聚首的小会自然是不欢而散。 姚世雄先走的人,莫言辉是后出的富贵厢。 莫言辉这一出来,玉拾才知道姚世雄其实也没吃亏,因为她在莫言辉脸上也看到了一只被揍得乌青冲血的眼睛,她心下不禁舒服了些。 姚家与玉家再不相往来,那血脉终归连着,姚世雄不认得玉拾这个表亲,可玉拾却无法在明知是表亲的情况下,还眼睁睁看着算是她表哥的姚世雄被单方面欺负。 姚世雄鼻青,莫言辉眼肿,算是打和了。 姚家没赢也没输,玉拾对这个结果还是较为满意的。 两个脾气大架子大的少爷一走,闹剧一落幕,打骂声一消停,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这两位富家少爷竟是把他们请来的真水阁清倌翠翟姑娘给忘了! 玉拾在见到莫言辉出来的时候,很自然地把脸转向一旁去,避开与莫言辉正面对上。 莫言辉被打肿了一只眼睛显然也是不想见人,匆匆低头走过,算是与有一面之缘的玉拾安然擦肩而过。 虽然时间已过数月,莫言辉不见得还认得玉拾,但凡事皆怕个万一,她觉得还是避开稳妥些为好。 姚世雄与莫言辉一走,便有不少富贵厢里的老爷或少爷纷纷出来相邀翠翟,说是重金邀翠翟到他们富贵厢中献艺助兴。 店小二这会已处理好富贵厢偶尔会出现的突发状况,忙回过头来向玉拾赔罪: “让公子久等!小的给公子赔不是了!公子这边请!” 听着店小二的赔罪之语,玉拾却是看向翠翟所站的方向道: “不知在下可有幸邀得翠翟姑娘一叙?” 林冲再次愣了,店小二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林冲愣了一愣之后,看着如春风扶柳般的美人儿翠翟看得一张脸慢慢红了起来。 待在富贵厢桌旁坐下,林冲仍不敢相信玉拾竟然会邀清倌助兴,更没想到翠翟会听着谁的邀请许久也没应,却在听得玉拾开口相邀之际应得颇快。 这种感觉就像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冲想着翠翟或许正是在等玉拾相邀,于是玉拾那么一开口,不就正中翠翟的下怀了么? 如此这般一想,林冲浑身的燥红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便是警戒。 店小二呈上一壶好茶几样精致茶点之后,便很识相地退了下去。 玉拾、翠翟、林冲三人刚坐下,她便让翠翟先随意弹一首曲子,她与林冲则喝着茶吃着茶点静心听着。 也不知翠翟是有意还是无意,所弹曲子竟是有名的《凤求凰》,眉宇瞥眸间满满柔媚,琴声更是情意绵绵,弹得人的心都要醉了,骨头也要酥了。 玉拾听得嘴角含笑,面色如常。 林冲则听得思绪万千,暗道玉拾又祸害了一个好好的美人儿。 翠翟弹罢,玉拾便没再与翠翟兜圈子,想着应当聊入主题了。 翠翟也明白玉拾方才让她弹琴,不过是弹给富贵厢外那一双双竖起的耳朵听的,赶在玉拾直切入主题之前,她突然浅浅一笑,看向随侍在玉拾一旁正危襟坐于她右手边的林冲道: “看来林校尉对我有些误会。” 翠翟的声音轻且柔,无意间还透着一股媚。 但凡是男子,谁也经受不得这样美人笑眸一瞥的媚音,警惕在心头的林冲也不例外。 林冲在瞬间听得翠翟的媚音时,他的骨头不禁酥了一酥,随之又强打起精神道: “翠翟姑娘说笑了,哪里有什么误会……你认得我?!” 林冲回话回到一半便反应过来翠翟对他的称呼,一双如铜钱的大眼即刻瞪个老圆,他满眼讶异。 翠翟笑而不语,却是将一双美眸转向对座的玉拾脸上,柔柔弱弱道: “看来大人还未将小翟的真正身份告知林校尉。” 林冲也非真正蠢笨之人,不过是时常在聪慧过人的玉拾一相较之下,他方显得蠢笨无比。 玉拾只笑着还未应声,林冲已然说出翠翟的弦外之音: “大人,她也是……” 玉拾讶异于林冲这回反应倒是快之际,不忘轻点下头算是肯定林冲话中的猜测。 一见玉拾点头,林冲将铜圆大眼转回翠翟那张美丽温婉的脸上: “那莫家少爷与姚家少爷的争吵……” 翠翟笑着赞道:“林校尉果然聪明!” 翠翟如小鱼一样,也是玉拾的线人之一。 初次这样被一个美人儿直接夸聪明,林冲不禁耳根又烧个通红,十分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嘿笑两声道: “哪里哪里!都是大人教的好!” 玉拾眉毛一挑,倒是将林冲拔给她的功劳尽数收了,还收得十分坦然,点头道: “嗯,林冲慧根不错,也就比连城差了一些。” 玉拾这话一落,翠翟是捂了嘴轻笑,林冲则苦哈哈了整张脸,心道——大人您说前半句就好了,后半句能不能就别说了! 林冲可是经常听连城抱怨说,玉拾总时不时明里暗里挤兑连城的智商,连城本就差,他竟比连城还要差上一些,那他得有多差便可想而知了! 玉拾没理会林冲苦哈着的一张脸,对翠翟道: “可套到有用的线报?” 翠翟道:“尊大人所命,小翟幸不辱命!” 翠翟听了玉拾的话,刻意在今日富贵厢聚首中挑起莫言辉与姚世雄的矛盾,也如愿在莫言辉与姚世雄争执不下的言语中听到了不少线报。 莫言辉本与姚世雄就不大对路,在未共同做下那桩大买卖之前,两人时常为了谁家是三家之首的问题比较高低、争论不休,共同做下那桩大买卖之后,两人便在各自的父亲授意之下,有意重修于好,这才有了今日倚香酒楼富贵厢聚首一事。 两人本想着各自心中疙瘩仍在,便邀了翠翟这位真水阁有名的清倌来献艺助兴,也是为了缓和两人间的不和。 但莫言辉与姚世雄千算万算,也料不到翠翟会是玉拾的人,妥妥的修好聚首竟被翠翟搅局搅成了决裂小会。 玉拾道:“这般说来,莫家与姚家是有意站在同一阵线,继而同气连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恰巧 翠翟道:“不仅如此,连荆家也是有意,荆怀松今日本在金玉满堂赌坊,后被其父急召回府,便是为了商议如何与莫家、姚家连成一枝。” 显然翠翟所得的线报比小鱼的还要全,玉拾对此并不讶异,相较其他线人,翠翟素来更懂得怎么利用自已的优势为玉拾取得更准更全的线报。 林冲却听着翠翟是挑拔莫姚两家少爷起争端的罪魁祸首后,除了心中暗道“果真红颜祸水”外,还有一个疑惑: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买卖,竟能有如此大的诱惑让素来暗中较劲的莫、荆、姚三家有意连成一枝?” 翠翟是个美貌与聪慧为一体的女子,她懂得什么叫做少问多做,所以在玉拾所有线人当中,从来都是她最得玉拾青睐,她也为此而暗中窃喜。 林冲却是不同,他是锦衣卫校尉,官虽小便也是隶属锦衣卫一员,但凡锦衣卫北一所所要查的案件,他都有这个权利问上一问。 当然林冲能问,玉拾也能不答。 此刻便是这样的一个情形。 碰了一鼻暗灰的林冲再次挠了挠头,直到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身为百户的连城有幸时常跟在千户玉拾的身边,却也时常明叹暗恼的。 这人与人的差距倘若不相较,那好歹还藏在一层薄纸之下,不捅破也就无人会恼恨自已的蠢笨,倘若捅破了,那便是自找苦吃! 林冲无奈地在心中叨了两句,便很认命地淡然了,反正他知道的事少,只要玉拾吩咐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如此多办事就是了,没什么好纠结的。 玉拾不答话,只默默地喝茶吃茶点,心中思忖着莫、荆、姚三家除了与太子朱萧有钱财牵扯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三家同心协力要办的事情? 林冲与翠翟见玉拾沉默着,皆晓得玉拾是在想事情,不禁双双默契地不去打扰玉拾的思忖。 闲着无聊之际,林冲便问起了翠翟是如何令莫言辉与姚世雄争执起来的,他不明白,明明是抱着修好而来的两人怎么会轻易起了争端? 翠翟只瞧了一眼玉拾,见玉拾明明应是听到了林冲问她的问题,却还是无动于衷,当下便也明白了她不必相瞒林冲,反正闲着无事,她便与林冲说道起来。 事情也很简单。 莫言辉与姚世雄各代表着自已的家族,无论是多年来相争三家之首一荣,还是为了共同做的大买卖而不得不重修于好,说到底除了利益之外还有面子。 利益这一层,玉拾与翠翟说了,暂时是触摸不到的,仅仅是清倌的翠翟也不能触摸,那么便只能从面子下手。 而对于由面子下手从而挑起争端的这个问题,翠翟表示完全没压力没问题。 翠翟弹得一手好琴,楚京中莫说是富贵人家,就是达官贵人,也是时常重金邀她过府献艺,区区两位富家少爷在翠翟眼中,那还是挺好对付的。 翠翟在挑起争端时,言语的把握也是极有分寸,不仅不会令人起疑,连无心之过也不会有人想起。 翠翟道:“那均露楼的花魁兰慧姑娘是我的好姐妹,几日前我让人给她捎去口信,让她同时拒了莫家少爷与姚家少爷,又让兰慧的贴身丫寰在无意中将兰慧无法两全的委屈分别哭诉给莫家少爷与姚家少爷听到,让两人互相以为是因着对方的仗势欺人,继而不得不令兰慧忍痛拒了自已。” 莫言辉与姚世雄有多喜欢捧均露楼花魁兰慧的场,林冲是听说过的,听翠翟如此一说,他便立刻道: “那莫家少爷与姚家少爷各自这般以为,那还不气坏了!” 翠翟轻轻柔柔笑道:“可不是么,那怨可是积得更深了,今日邀我来此献艺小会,初初坐下时两位少爷可都是鼓着气来的。” 林冲竖起大拇指赞道:“翠翟姑娘使的好计谋,当真慧质兰心!” 翠翟睨向一声不吭的玉拾道:“不敢当,这是大人出的主意,我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 林冲一听惊讶了好一会,方转向玉拾问道: “几日前这计谋便开始了,大人是如何晓得今日]我们会因着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查到莫、荆、姚这三家富贵商人的?” 林冲这话一问完,不但翠翟奇怪地瞧着他,就连沉默着不出一言的玉拾也抬眼瞧向他,他不禁立刻反应过来他话中所言还有另一层意思,忙起身单膝跪下告罪道: “属下失言!还请大人责罚!” 林冲话中另一层意思暗喻着玉拾大有可能在几日前便晓得附马爷钟清池会被刺杀身亡一事,这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不免又得卷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对于林冲的失言,玉拾却只抿起唇浅浅笑开: “起来吧,先前是我说错了,你……并不比连城差。” 连几日前便谋划开的计策在时间上的差距,林冲仅听着翠翟所言便将这差距在瞬间给抓了出来,除了冲动未经大脑便口出失言的过错之外,玉拾此刻还真的不得不对林冲另眼相看。 玉拾不怪反赞,这让林冲起身后仍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敢大意,已不敢再在桌旁坐下,只小心站着并谦卑道: “属下哪里敢与百户大人相较,是大人缪赞了!” 玉拾见状也未再对此说些什么,只解释道: “连城在很早之前便已查得莫、荆、姚三家买卖做得有些异常,所以先前我会让小翟那样安排,并未想到恰巧会有今日。” 林冲听明白了,敢情玉拾本就有彻查三家富贵商人之意,而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显然也与这三家有着关联。 如此一想,林冲不禁觉得这三家商户当真是狗胆包天。 日渐垂暮,玉拾瞧着富贵厢窗台外的渐暗的天色,转回眸便对林冲道: “时候不早,你送小翟回真水阁,之后便回北一所大院看看有什么事情,倘若有要紧的,你便到玉府来告知于我。” 翠翟看着玉拾先行起身离开富贵厢的背影,眼里是浓浓的不舍与倾慕。 这些让林冲看在眼里,不禁又是嘿嘿一笑。 翠翟心知林冲是在笑她,她也不恼,反而大大方方地对林冲道: “我就是喜欢大人,不行么?” 这回换林冲愣了:“行,没说不行……” 翠翟闻言满意地笑了,接着轻轻对大林冲一礼道: “那便有劳校尉大人送小翟回真水阁。” 林冲道:“翠翟姑娘请!” 林冲将翠翟安然地送回垂柳街真水阁后,他便依玉拾之言回了锦衣卫衙门,进了北一所大院没多久,他又快速出了锦衣卫衙门,骑着快马奔往玉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方死 玉拾在自已的朝夕院还没待个一时半刻,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捂热,万紫便如阵急惊风似地卷进朝夕院的厅堂,向玉拾禀道: “少爷!林校尉来了!” 玉拾本想走出厅堂往寝屋的步伐一顿,让万紫去请林冲进院之后,她回身在厅堂里重新安坐下来。 林冲一踏入厅堂,万紫便下去准备茶水去了。 林冲给玉拾行礼后,玉拾便让他直接说急事。 林冲道:“大人,属下刚回北一所大院,便接到这一个字条!说是午后云来酒馆的方掌柜让人带到锦衣卫衙门的,但是那个时候大人与属下早已不在北一所大院,所以错过了!” 玉拾没有言语,直接拿过林冲双手呈上的字条。 字条不是用宣纸写的,而是用布条写的,且所用布条还是在慌乱之中自衣袍上撕下来的灰褐布缎。 手捏着灰褐色布缎条的时候,玉拾心中便已突突跳了两下,因为她清楚地记得,今日见方掌柜时,他身上的衣袍便是灰褐布缎所制成的圆领襟袍。 布条上写的讯息很简单,只两个字——救我! 即便早有慷慨赶死的准备,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危险时,还是本能地选择了自救,所以方掌柜才会在感受到危机逼近之际,选择了向玉拾求救,可惜那个时候玉拾并没有急时得知方掌柜的这个求救讯息。 玉拾站起身问:“方掌柜现在……” 来玉府之前,林冲便先将方掌柜的状况了解个清楚,这会他自然答得出来: “死了!” 玉拾闻言,五指间的布条慢慢被收紧,倘若说她心中没有愧疚,那是她自欺欺人,可她也知道,这个时候的愧疚是那么地多余。 有时间愧疚,还不如用这个时间去将杀害方掌柜的凶手抓出来! 玉拾与林冲双双踏出玉府大门的时候,正巧碰到自外面归家的玉将,玉将看着行色匆匆的玉拾与林冲,不禁问道: “怎么回事?这会天都黑了还要出去?” 玉将早没有官职在身,但玉将是玉拾的父亲,林冲最是敬佩玉拾,连带着每回见到玉将他也都会很知礼数地向玉将行礼,虽然玉将多次劝阻说不必如此,但林冲一意孤行,玉拾便也与玉将说,由着林冲去。 反正林冲是晚辈,玉将是长辈,就权当是晚辈给长辈行礼了。 玉拾这般一说,玉将便也受之坦然,林冲更是行之坦然,两厢都好。 林冲在一旁一如往常地给玉将行礼,玉拾则是直接回道: “父亲,我手上的案子出了些状况,得立刻出府查探,倘若今夜我回来晚了,父亲与小枝也不必挂心,先行歇息便是!” 说完,不待玉将反应过来嘱咐点什么,玉拾已然接过令下人自府里马厩牵出来的骏马僵绳,一个俐落翻身上马,再轻叱一声,骏马低声嘶鸣一声便快速跑了起来。 林冲连忙翻身上马跟上,徒留张着嘴含着半句话的玉将目瞪口呆地瞧着街上因策马奔腾而卷起的一阵微尘。 玉拾带着林冲赶到品涞街云来酒馆时,酒馆已被林冲派出的锦衣卫团团围住,无论是酒馆前门还是后门,皆有锦衣卫把守着,无人能进也无人能出。 云来酒馆因着京中出了钟清池被刺杀而生意寡淡,虽然店小二并未明讲,但玉拾还是能猜到定然是有人早就知道了钟清池便是云来酒馆的幕后老板,从而在钟清池被刺杀身亡之后,继而对云来酒馆下手。 只是在那个时候,云来酒馆尚达不到那人下毒手的程度,所以也未曾赶尽杀绝,不过是使了些手段阻断酒馆的财路。 但在罗恭与玉拾光临云来酒馆,且在罗恭走后,玉拾还到酒馆后院与方掌柜闭门谈话,那人已不再满足于只阻断酒馆财路,而是直接灭了方掌柜的口。 而至于为什么那人能在罗恭、玉拾找上云来酒馆之前杀了方掌柜灭口,玉拾想着,那大概是因为那人在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方掌柜会知道一些关于钟清池的事情。 玉拾问:“方掌柜的尸体在哪儿?” 林冲道:“酒馆二楼楼道楼梯口旁!” 方掌柜是趴着面向下地死亡,致命伤是由背后至胸前的一剑穿心,脚向楼道,头向楼梯口,显然方掌柜死前是想跑下二楼求救,却被凶手从后面一剑穿心,瞬间被刺杀身亡。 玉拾仔细查看着方掌柜致命的剑伤,总觉得这伤口与钟清池那致命的剑伤很相似,她对林冲道: “让仵作检尸的时候,将方掌柜致命伤口与附马爷的致命伤口作对比较。” 林冲道:“是,大人!大人是不是认为这两个一剑穿心的伤口或许是同一把剑所为?” 玉拾点头道:“嗯。” 林冲将玉拾的话吩咐下去后,方掌柜的尸体很快被随后到达的仵作仔细检验,他则随着玉拾到大堂去问店小二及酒馆里其他人的口供。 仵作的尸检结果很快出来,方掌柜尸体上除了一剑穿心的致命伤外,再没有其他伤痕,至于方掌柜的致命伤口经仵作仔细检验对比,确实如玉拾所料是再一把剑所刺。 方掌柜的死亡时间也早在午后未时二刻左右,也就是在他让人给玉拾送去求救讯息不久,他便被害了。 玉拾想了下,那个时候她与林冲正在溜儿井胡同。 店小二与酒馆里的其他帮工伙计的口供也没什么用,除了店小二有听到方掌柜最后一声惨叫外,其他人皆什么也没有听到,都是在店小二大呼大叫之后方纷纷跑上二楼。 因为那会酒馆里根本没有客人,除了店小二尚在大堂里东擦擦西抹抹之外,望着酒馆大门希望有客人上门外,其他人皆各自在后院偷着懒。 玉拾问:“酒馆里既然没有客人,那方掌柜是为什么要到二楼去?” 店小二回想道:“本来掌柜没在二楼的,小的记得那时小的正抹桌子,掌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从后院冲到大堂里来,在大堂里惊慌地东张西望之后,便匆匆上了二楼!” 那时店小二刚听酒馆里的另一个伙计说要出门去替方掌柜去送个信,转头便看到方掌柜面色慌张地上了二楼,还差点踏空险从楼梯上滚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画卷 本来店小二还想上前去扶方掌柜一把,但方掌柜却是不领情。 方掌柜大声喝斥着不许店小二上二楼,当时他虽觉得奇怪,可方掌柜的话他又不能不听,于是他也没多想,端着脏水去后院倒掉,打算换上清水再继续擦拭大堂里的桌凳。 可还没等店小二提着一桶清水回到大堂,大堂上面的二楼便传来了救命的声音。 玉拾道:“只有一声?” 店小二道:“对,小的只听到一声‘救命’,再跑回大堂跑上二楼便看到了掌柜趴在梯梯口死了!” 林冲受玉拾之命再去问了一遍酒馆里的其他人,他问完回来便道: “都说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或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 看来刺客真是个高手,钟清池是无声无息被杀的,当然也不排除当时有叫一声救命,只是无人听到,而方掌柜显然虽早有预料到自已危险,却也只来得及给她捎个字条并喊声救命,便被刺杀身亡。 玉拾道:“林冲,你带几个人去把云来酒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给查看个遍,看看有什么异常。” 林冲领命而去。 玉拾到方掌柜的房间时,店小二也随侍在旁,一副随时供问的模样。 玉拾没有理会店小二,随着店小二跟着,她开始在方掌柜房中游走,将此刻方掌柜房中的摆设物什与先前记在脑海中方掌柜的房中摆设物什做了个比较,然后发现竟是丝毫没有什么不同。 再次看着墙上挂着的《远山花亭》画卷,却再不是她与方掌柜同坐着说话的情景,而这样的变化竟在还不到一日之间。 玉拾取下《远山花亭》到桌旁坐下,将画卷铺开放在桌面上,她看得认真。 画中蓝天白云,有山有水,有花有亭——蓝天白云是一座高山,高山上有一座八角琉璃亭,亭边种着牡丹花,葱翠树木中隐隐带着娇艳夺目、色彩缤纷的牡丹花。 不知道为什么,玉拾总觉得这副钟清池特意送给方掌柜的《远山花亭》应该是有什么含义的,只是一时间她尚能抓出个头绪来。 这般想着的下一刻再细看时,玉拾终于瞧出点端倪来,嘴角止不住地扩大,她迅速将画卷卷好,起身道: “这画我带走了。” 话是说给店小二听的,也是知会一声,并没有商量或寻求意见的意思。 店小二当然明白,在旁只点了个头应了声是。 林冲带着几个锦衣卫很快查遍了整个云来酒馆,依旧毫无所获。 玉拾听着林冲的回禀,也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只觉得那样悄无声息杀人的刺客即是个高手,这样杀人杀得不留半点痕迹实在是在情理之中。 玉拾让几个锦衣卫留在酒馆处理后续问题,她则带着林冲是出了酒馆,双双翻身上马,她问林冲: “你出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可知指挥使大人还在不在?” 林冲想了想道:“属下没见着指挥使大人,倒是听洪小旗大人提过,那会冰未大人还在练武场!” 洪烈是玉拾北一所下的小旗,既然他跟林冲说冰未还在锦衣卫衙门后面的练武场里,那么便足以说明罗恭那会还未出锦衣卫衙门。 玉拾道:“回锦衣卫衙门!” 到了锦衣卫衙门,玉拾直接往指挥司而去,连北司都没瞄一眼,林冲不带疑问的,赶紧跟在后面。 指挥司与锦衣卫衙门里的其他司不同,司里并没有分成很多的大院,像北司里面就分成了五个大院,因为有五个卫所。 但指挥司却只有一个大院,一个完全属于罗恭一个人的大院。 所以严格来讲,指挥司在整个锦衣卫衙门中占地并不算大,布置构局却最为精妙,小到摆设物什、大到横梁立柱更是精致大气。 罗恭果然还在指挥司里,一进指挥司大门,玉拾便看到了坐于司内正中办差处的罗恭,她快步踏进,行礼后道: “大人怎么还没回去?” 罗恭示意林冲免礼后道:“本座觉得你会来找本座,于是本座在这里等你,如何?有没有很感动?” 玉拾还未有所反应,林冲倒是先在一旁暗笑起来,连去沏好茶回来的冰未也抑制不住抽了下嘴角。 玉拾在心里对自已说了三遍“当没听到”之后,她方在桌旁坐下,噙着笑道: “卑职特意这么晚还过来打扰大人,是想请大人看看这副从云来酒馆方掌柜房中取来的画卷!” 尽管玉拾笑得有些假,罗恭也当没看到,瞄了两眼玉拾摊开在桌面的画卷后道: “这是《远山花亭》?” 玉拾点头道:“没错,而且是真迹。” 罗恭眼眸落在画卷左下方道:“没有落款,你怎么知道是真迹?” 玉拾道:“就是知道!” 听着玉拾理所当然毫没有想稍微解释一下的话,罗恭想着倘若放在平日里,她应该会解释一番,但由于他刚说了那样暖昧不明的话,她大概是生气了。 林冲在心中为玉拾竖了个大拇指,心道他家千户大人就是好样的,放眼整个锦衣卫衙门,谁敢与指挥使大人这般说话?! 冰未贴身跟在罗恭身边久了,像玉拾有时不将罗恭放在眼里的话,他是听过一些,但罗恭这样随意说一些明显令人误解的话,他却是头一回听到,不禁也有些纳闷。 以过往的经验来看,罗恭觉得这会他就该先避其锋芒,以怀柔政策为先,于是他正经瞧起来画来: “你说这副《远山花亭》是附马爷送的?” 玉拾点头。 罗恭又道:“附马爷特意送方掌柜这样贵重的名家画作,而方掌柜显然并非识画之人,你是觉得这副画有什么含义?” 玉拾再点头。 罗恭笑了:“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来找本座也是为了告诉本座这个,说吧!” 玉拾讶道:“大人看不出来么?” 罗恭懒洋洋道:“既然你已看出来了,本座何必再去费那个神。” 好理所当然的语气,为什么玉拾会觉得有点熟悉呢? 相较于玉拾只是觉得有点熟悉,林冲与冰未却是直接想到前一刻玉拾刚刚说过“就是知道”时的那个语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典故 玉拾道:“历来牡丹品种繁多,色泽亦多,以黄、绿、肉红、深红、银红为上品,尤其黄、绿为贵,牡丹花大而香,故又有“国色天香”之称,所以卑职觉得牡丹花寓意的‘国色天香’应当是指女子。” 对于玉拾所言,罗恭没有异议,只是觉得玉拾还未能说出《远山花亭》中最关健的一点,果然玉拾随之又指着画卷上的八角琉璃亭道: “大人,可看得清这花亭叫什么名字?” 罗恭点了点头,冰未与林冲听玉拾与罗恭说画说得玄乎,不禁也上前各看了眼,冰未一眼便皱了眉,林冲却是不服输,硬是多看了几眼,心道他就不信瞧不出来了! 十几息后,林冲认输了: “这画上花亭扁额上的小得多,哪里看得清啊?” 玉拾道:“那是你看不仔细!” 花亭扁额上有三个字——牡丹亭。 林冲愣了:“牡丹亭?” 冰未听到这个答案也在心里念叨——好像有在哪儿听到一个关于牡丹亭的典故? 罗恭见玉拾果然瞧出《远山花亭》中的关健,他在看到这花亭扁额上模糊书写的竟是“牡丹亭”三字时,他与冰未一样想起一个典故: “这牡丹亭是有典故的,想来附马爷将此画送给方掌柜时,便已藏了深意。” 玉拾叹道:“可这深意却害死了方掌柜,还有我……” 罗恭淡淡道:“不管你有没有上门,方掌柜的命都留不长。” 因为这幅《远山花亭》,方掌柜的命早在钟清池送他画时便吊在半空了,随时都会殒落。 林冲听到罗恭说画卷有典故,又见玉拾与冰未皆一副了然的模样,并未有如他一般的疑问,不禁问道: “这牡丹亭还能有什么典故?难道还与方掌柜的死有关?” 林冲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他并不像玉拾聪明,也不像冰未时常跟在罗恭身边,能从罗恭的一字半句中将全须全尾给猜透了。 其实林冲也高估了冰未,他并未将罗恭提起典故的完全意思推测出来,只知道牡丹亭的典故说的是一个富贵公子爷与一个梦中女子的悲情故事。 这个故事被写在登不上大雅的话本当中,只在民间女子闺阁中或风流公子爷中流传,也有人将这牡丹亭的故事改成戏曲,偶尔搬上戏台喝上那么一两回。 林冲是个地道的大老粗爷们,既不是闲得无聊光做梦的闺阁女子,也不是流连花丛好梦幻的风流公子爷,莫说话本了,就是正经的书册,他也没看过一两本,至于唱戏的梨园,除非因着办差需要,否则他也是半步也未踏入过,更恍谈听过难得唱上一两回的牡丹亭戏曲。 玉拾瞥了眼问话的林冲,这一眼饱含了多种意思。 太多意思,林冲没尽瞧明白,只知道玉拾是心生不悦了,大概因为他是玉拾的属下,冰未是罗恭的属下,冰未能听得明白且晓得的事情,他却不明白也不晓得。 莫说他家千户大人了,就是他自已也觉得没脸,真是连皮都给输掉了! 林冲苦哈着脸垂着脑袋,正眼不敢对上玉拾那双漂亮的眼睛,心中暗下决心,待驸马爷钟清池被刺杀一案了了,他一定得好好读上那么一两本书,梨园里的戏曲也给听他个遍! 罗恭瞧着满眼盛着不满意的玉拾,又瞧了瞧快将脑袋低到地面上去的林冲,只觉得这会的玉拾挺可爱的,怎么会因着他初时随意的一句话就卯上劲跟他扛上了? 不过扛归扛,罗恭倒是挺喜欢看到这样的玉拾,而非字字句句“卑职大人,大人卑职”的,字里句外都与他撇得干干净净的玉拾。 心情一好,罗恭难得有了解释的兴致,从来他只有给玉拾解释的兴致,这会他高兴,便也不啬给林冲解释一回: “这牡丹亭的典故,本座倒是晓得一二,本座就给你说说……” 传言从前有一个富贵家的公子爷,他年过及冠,家中便频频为他物色一门好亲事,但他自已却是不上心,每每以各种理由推掉家中为他尽心尽力物色的妻子人选。 那些被他家中父母长辈选上的闺阁女子个个不是貌美如花,便是贤良淑德,十分地柔温可人,无奈公子爷并不上心,每每看着与他相看的美人儿就像看着一尊石头,而他自已也每每表现得像一块木头。 这相看的不顺久而久之,城中有适龄好姑娘的人家无论富还是贵,皆知得了公子爷的大名,都说他是看上天上的仙子了,凡间无论多美多好的女子,他都瞧不上。 这话虽说得拈酸带气,但却也不失为事实,一时间,再无媒人上门。 公子爷见状不急也不燥,反而乐得轻松,笑容也多了,日子是过得比谁都有滋有润,然他的家人却是急坏了。 一年两年过去了,城中同龄的其他公子爷皆陆续娶妻生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唯独这位公子爷仍独居一院,每日平平淡淡地过,每夜欢欢喜喜地入睡。 林冲听到这觉得怪了:“欢欢喜喜地入睡?没好姑娘嫁他,这位公子爷反而欢欢喜喜了?” 这时玉拾甚是满意地对林冲点了头,又向罗恭示威似地挑了下眉。 罗恭将玉拾的反应看在眼里,只觉得玉拾那给他挑下眉的小模样就是在说——怎么样?本千户手下的人虽非大智,但悟性还是不错的,一下子便能将关健处给抓出来! 林冲的表现也让罗恭小吃一惊,见林冲不过是小小校尉,悟性却当真不错,逐接着道: “这话你是问到点子上去了,冰未,给林校尉说说这其中的缘故。” 终究狼还是狼,即便一时半会不吃兔子肉了,也改不了狼的本性,温顺不到几息便得露出本性。 玉拾心中恨恨,耳朵恨恨地听着无形中又压她一头的罗恭这话,恨不得将罗恭那张被称之为倾国的俊脸挠几下! 冰未领命道:“是,这位公子爷之所以每夜皆欢欢喜喜地入睡,是因着他每夜里入睡后都能在梦中遇到一位姑娘,这位姑娘便如同外间传言的那般,生得如同天上的仙子……” 公子爷与梦中女子相恋了,每夜都在梦中高山上的一个花亭里相会,天明前离别。 花亭扁额上有字,但公子爷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只见花亭周边种满了牡丹花,所以他醒后作画,不仅将梦中女子画入有山有亭的画卷中,还画了一大片的牡丹花,并将亭子取名为牡丹亭。 但梦终归是梦,现实终归是现实,公子爷与梦中女子再相爱至深,也是虚得不能再虚的黄粱一梦。 林冲急问:“那后来呢?公子爷与那姑娘怎样了?” 冰未还未回答,玉拾已然起身一掌拍在林冲后脑勺上,极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那是在做梦!你说后来能怎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国色 后来……自然是没结果的。 梦中女子在连续出现于公子爷梦中的两年后,她消失了,再不入公子爷的梦。 公子爷痛苦悲伤,任他在梦中牡丹亭里怎么呼喊,梦中女子再没出现过,当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最终公子爷一生未娶,郁郁而终。 林冲被玉拾拍后脑勺拍得缩了缩脖子,人高马大的,竟然还就被尚矮他半个头的玉拾给拍得毫无男子气概。 当事人的林冲与旁观的冰未不知玉拾是个假凤,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何况官职摆在哪儿呢,玉拾教训林冲实在是平常事。 但落入罗恭眼里,他颇有几分不忍直视之感,心道这要是让玉拾强悍惯了,那他以后的日子当真是不好过。 这般一想过后,罗恭又愣了——他怎么想到他以后的日子去了?玉拾与他以后的日子能有什么干系? 怀着这样的疑问与忐忑,罗恭看着玉拾的眸光都变了味,看得玉拾拍完林冲脑袋后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在坐回桌旁时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避开诡异感觉或诡异气氛最好的法子就是转移话题,向来秉从这一法则的玉拾暗吞了吞口水,正色道: “卑职想,经钟小李与方掌柜的证词,这附马爷显然不似外间所传那般真与公主举案齐眉、夫妻情深,而这幅《远山花亭》里所画就的牡丹亭则很好地说明附马爷心中另有牵挂。” 牡丹亭的典故主要是说“襄王有梦,神女无情”这八个大字的故事,后来也有人将其用来比喻那些心中早有意中人却求而不得的痴男怨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钟清池确实有意中人,且这个意中人绝非浩英公主朱蓉。 林冲这回听懂了,也老老实实不敢再多问,怕下一刻他问完,玉拾又是一掌呼他后脑勺上,外加恨恨的眼神。 看出玉拾的不自在,罗恭心中暗笑之余也不为难她,很是配合地回眸道: “这个牵挂得找出来,不管与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有没有关系,总归是一条线索,且这个牡丹亭典故说白了就是在做梦,主要讲梦中人求而不得的故事,本座想驸马爷可能要表露的意思不止一个。” 玉拾觉得有道理,便想了想道: “做梦、求而不得……难道是说驸马爷心中所牵挂的人高不可攀,只能在梦中实现,又或者因着成了驸马爷再无纳妾可能,根本就是求而不得,那么这两者哪一种更有可能?” 罗恭长长的睫毛掀了掀,略作沉吟道: “都有可能,不过既然附马爷能在公主的眼皮底隐瞒下一间云来酒馆,那么再想金屋藏娇养一个外室,以附马爷做买卖的精明应当不难做到……这《远山花亭》,本座觉得应当还有另一层意思。” 然这一层意思是什么,罗恭一时半刻尚未琢磨出来。 玉拾赞同罗恭的说法,钟清池先是户部尚书之嫡次子,才再是浩英公主朱蓉的附马,他要是想养一个他的意中人在公主府之外不让朱蓉知道,想来应当多的是法子。 钟清池素来被人说胸无大志,更被人说不擅打理皇族权贵间的往来关系,但从他打理的所有私业当中,他的用人得当,他的精明果断,却又让玉拾不得不怀疑他一直以来公诸于众的形象之真假,这会不会是他特意展现给谁看的? 这个“谁”可以是朱蓉,可以是钟演,更可以是整个楚京所有睁大眼瞧他的皇族权贵。 至于罗恭所说的另一层意思,玉拾也暂时未能想出点什么,她只想到了一首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芍药芙蕖什么的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句“唯有牡丹真国色”,玉拾说出自已心中推侧的另一观点: “无论是画卷中牡丹亭边上的牡丹花,还是牡丹亭典故中的梦中女子,两者皆是真国色,卑职想着这夹带在公主与附马爷中间的这个人,定然也是真国色。” 听到真国色,罗恭不禁抬眼看着玉拾道: “嗯,能胜过堂堂一国嫡公主的女子,那自然是普通不了的。” 罗恭一语双关,玉拾心思没斜没歪,也没想到旁处,自然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只想着在楚京中算得上真国色的女子到底有哪几个。 其实也不必细想,楚京算得上真国色的女子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要查起底细来也不难,玉拾想了一会便很是干脆地将这个任务交给林冲去办。 林冲领命后,十分忧虑地对玉拾道: “那属下明日岂不是无法跟在大人左右了?” 玉拾道:“你非得跟在我左右做什么?哦钱袋!行了,明儿个我自已带着!” 玉拾原本对林冲略带忧心的面目感到奇了怪了,随即又灵光一现想到关健处,逐即刻做出保证来。 虽是玉拾做出保证了,可林冲早听连城说过,玉拾在钱袋这个问题上的保证那便形同放屁,诸如此类的保证连城是听了不下十次,但玉拾仍旧有十一次没带钱袋! 林冲正想再说些什么,便听罗恭缓缓道: “这点林校尉倒是可以放心,明日本座亲自跟在玉拾身边,总会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罗恭这话一说出来,在场除他之外的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冰未的了然有之,林冲的意料有之,玉拾的纳闷有之。 相较于三人的不淡定,罗恭是十分淡然、慢条斯理地反问道: “怎么?不行?” 林冲与冰未反应神速,且奇异地统一口径,即刻异口同时道: “行!” 林冲与冰未十分上道的表态,让罗恭很是满意,三人中只剩下玉拾没表态,他也不在意她表态不表态的,反正两人间办差上的事情向来是他做的主。 被忽略的玉拾倒也不在意明日身边有没有罗恭这尊大神跟着,反正她想着罗恭跟着她,大概应该是与钟清池被刺杀一案有关,也就没多想,算是默许了。 当然玉拾也深深明白,便是她不默许,在两人办差一事上,她从来也只有听从的份。 玉拾很快起身告退,毕竟时辰不早,这短短的一日又发生了太多事情,一会东一会西地奔波,疲累夹带着自责的心累,总想着她要是不找上门去,还那样大刺刺地找上门,找上门后又未坚持派锦衣卫暗中护着方掌柜,实在是她之过。 虽然罗恭说得不无道理,便是没有玉拾,钟清池所交待所告知方掌柜的话或事,只要方掌柜有忠于钟清池的心,那迟早都得曝光。 ^^四句诗出自唐代刘禹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搅局 一旦曝光,方掌柜便是性命攸关。 除非揪出幕后黑手,否则锦衣卫便是能护得方掌柜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可再这样想着,这样明白地告诉自已,玉拾还是觉得方掌柜的死,她是有责任的,因为她确实忽略了也没尽力去保方掌柜的性命。 这是事实,不容她抵赖。 玉拾告退,罗恭也表明一块走,于是两人同冰未、林冲四人从锦衣卫衙门出来的时候,罗恭是怎么样的,玉拾没注意,她只知道她自已一旦回府,准是一沾枕头便睡个天昏地暗的疲累状态。 可问题在于她尚不能回府,玉拾大大叹了口气。 打发了冰未与林冲各自下差归家后,罗恭与玉拾两人慢慢在街道上走着,都没想骑个马好快些归家。 玉拾是尚不能归家,罗恭则是见玉拾没想骑马,他便也没骑马,干脆一路跟着,反正自锦衣卫衙门回罗府、玉府都是一个方向。 顺道嘛,也就顺到底了。 见玉拾叹气,罗恭便开口问上一问,才知道玉拾今夜还得去溜儿井胡同赴一个混混头的约,他即刻皱起了眉头,颇有轻斥的意味: “那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么?” 玉拾应道:“知道啊!” 听着玉拾轻松无所谓的口气,罗恭只觉得胸又闷了一些: “知道还大半夜只身前往?” 玉拾不乐意地看向罗恭,微眯了眼道: “那混混头都向我比行内手势下约定了,莫非我还怕他不成?” 下了差,尽管罗恭身上还穿着一身官袍,玉拾还是将此时此刻的她划分为私底下的玉家少爷,将罗恭划分为罗家少爷,并非什么千户与指挥使,称谓也就随之不再是卑职与大人,而是你我了。 罗恭解释道:“我并非小瞧你,只是他同你比行内手势,你也可当做没瞧见或看不懂。” 玉拾反驳道:“我要是不懂行内手势,我进溜儿井胡同做什么?” 这是事实,然而罗恭接着便不痛不痒地指出另一个事实: “荆湘湘就不懂。” 听着罗恭凉凉加欠扁的语气,玉拾恨恨,早知道就不将所有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玉拾暗下咬牙,三步迈成两步,加快速度走到罗恭面前去,大有“本姑娘再不想与你肩并肩慢步了”的风火架势,嘴里还甚是不悦地强调道: “反正溜儿井胡同,今夜我是去定了!” 罗恭也不恼,甚至有点想笑,他依旧慢吞吞地后面走着,回了句: “行,那我也去。” 这话一落,早走到罗恭面前去至少得有十几步的玉拾立马一个定身,再迅速一个回转走回罗恭身侧: “他约的是我,你去做什么?” 罗恭挑眉:“他可有说不准你带人去?” 玉拾愣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况后,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等到玉拾回过神意识到自已太过实诚之后,已然见到罗恭满意且得意的笑容,真真是为时已晚! 玉拾深深呼吸个来回后,认清事实并退而求其次道: “好,你想跟便跟,但你得答应到了溜儿井胡同,你不能搅局!” 罗恭不咸不淡道:“总搅局的人好像不是我……” 倘若罗恭说这话的时候,不要似笑非笑、言而未尽、意有所指地将玉拾瞧着,她大概也就装个聋子混过去了,可装得聋子,经不住得再装个瞎子啊装! 玉拾愤愤地再次不想与罗恭并肩走着,她重重地踏着街道上的板石,似是泄愤般踏得富有节奏又自带响乐,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回来瞪罗恭: “我哪有总搅局?!” 罗恭凉凉道:“上回在万湖茶楼,是谁抓着说书先生的胡子不放,怒气汹汹地连喊带嚷,搅得我要等的人来了都不敢踏进茶楼门槛的?” 本来很硬气的玉拾听罗恭说起两月前的陈年旧事,两边鼓着的脸颊立刻如泄气的青蛙肚皮一下子瘪了,期期艾艾道: “那不是……我听不得旁人胡说八道么,我这叫实诚!” 罗恭挑高了一边眉毛看玉拾,见她还敢回嘴并自夸也是乐了: “那应国早亡了两百多年,应国最后一代皇族的文泰公主也早亡了两百多年,你是从哪本哪册史书里看到并证实说书先生所言就是胡说八道的?” 两百多年前应国的文泰公主在亡国之前突然亡故,至今她的死仍是一个谜,说法也是众说纷纭,各不相同,所以才有罗恭这会的质问。 面对罗恭的质问,玉拾其实是真实知道答案的,但她能说,却无法证实她所说的就是真正的答案。 就像两月前在万湖茶楼一样,听着说书人随口胡编两百年前应国文泰公主的故事,她一时气极不管不顾冲上台去揪着说书人的胡子,喝斥说书人胡说八道,但真问她凭什么这么肯定说书人就是在胡说八道,她还真回答不了。 玉拾既拿不出什么确切的证据,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吼一句——本姑娘就是两百多年前的文泰公主! 别说众目睽睽了,就是在玉将、玉枝,甚至罗恭面前,这辈子身为玉拾的她也无法这么大声地吼一句。 那样吼完的后果,玉拾想着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她成功吓死几个人,一个是她成功成为一个疯子。 不管哪一个,玉拾真心不想要这样的后果。 玉拾就像两月前在万湖酒楼被说书人反质问时一样,她沉默了半会,便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道: “反正我就知道!文泰公主是殉国而亡,而不是像那个说书老头所说的为情自杀!” 为情自杀? 开玩笑! 她堂堂文泰公主在上辈子连个芳心怎么暗许都没经历过,哪里来的为情自杀?! 罗恭瞧着愤愤又嘴硬的玉拾,总觉得她这样维护两百多年前的亡国公主,实在是没有道理,就算真喜欢那个只存在于史册中的文泰,这样的反应也实在是过激了些。 罗恭捋了捋微皱的袖口,压低了声音打趣道: “倘若我不是早知道你实则是一只真凰,就凭你对那已死了两百多年的文泰公主的维护程度,我都要以为你是喜欢上人家了。” 玉拾一听差些被自已的口水呛到,睁圆了双眼瞪着淡然口出惊言的罗恭,震惊的小嘴几乎可以装下半颗熟鸡蛋,许久她才找回自已的声音: “胡、胡……” 岂料玉拾要艰难表达出来的“胡说八道”或“胡言乱言”四个字还未说全,罗恭已然目不斜视地打断她的话: “快走吧,迟到总是不好的,何况还不知道那混混头能不能耐心等你一时半刻的,要是弄成失约那就更不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不同 混混头给玉拾比手势的时候,并未避忌谁,一是看玉拾与荆湘湘是一块的,也想着不是行内人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是比得光明正大,至于看不看得懂那就得看个人的修行了。 荆湘湘修行不到家,根本不知道溜儿井胡同的规矩,更不懂三教九流在这里汇集的道理,不是运气,也不是瞎蒙,混混也混混的行内规矩。 而混混行内规矩的首要,就是行内手势。 但凡是混在溜儿井胡同里的混混,没有是谁不会行内手势的,要与溜儿井胡同做买卖的人,更加得在进溜儿井胡同前先了解一番行内手势,不然管你官儿多大势力多猛,里头的混混也不会做你的买卖。 也有耍狠的,更有仗势的,但这样一来,想要溜儿井胡同里的混混给耍狠仗势的人做事,别说门都没有,连半个窗都别想见到。 因着这个,虽然溜儿井胡同是楚京府衙最为头疼的地方,但对于玉拾来说,却是个十分异常的存在。 说它异常,因为居于溜儿井胡同的人,根本就无善恶之念,接活更无善恶之分,不畏权不畏势,更不畏生死,但凡按它规矩办事的人,无一不满意而归,活从未分过善或恶,只分卖主所得报酬与买主所得结果的满意与否。 夜里的溜儿井胡同才真正是溜儿井胡同。 白日里的溜儿井胡同安静,没什么人晃悠,也就那么三两只睡不着觉的小猫在胡同里数街石,或刚好干完活回来的人,至于其他人则不是在自个窝里睡得正香,便是出去办事主交待的活计还未回来。 玉拾与荆湘湘遇到的那个混混头就是刚好自外面办好事情回来,从水路一上来看到便看到一身富贵的荆湘湘与气势不弱的玉拾,这才上前搭上话并做了行内手势。 混混头所比的手势,荆湘湘其实没看清楚,自然也就没记全,她只与玉拾说了——混混头在衣袍衣襟上捋了两下,另一手则在腰际那里轻扯了三下腰带。 其实不然,混混头所比的手势要比荆湘湘看到的多了几个小动作,完整的手势应该是——混混头的手先从发尾划过头顶发根处,放下手来之际又往嘴唇处摆了个噤声的动作,只一瞬,手又很快往衣袍衣襟上捋了两下,另一手则在腰际那里轻扯了三下腰带。 混混头比这些手势的时候并不算很快,可能是荆湘湘前头没注意,所以没记住前头的手势,只记住了后头的手势,而后头的手势只涵盖了一半的内容。 发尾再下便没了,代表尽,头顶发根处是源头,代表头,合起来也就是尽头,身处溜儿井胡同,自然就是溜儿井胡同的尽头,这是地点。 噤声的动作形同“嘘”,嘘与时辰里的“戌”同音,衣襟上捋了两下是二刻的意思,所以时间是戌时二刻。 像居于溜儿井胡同里的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办事的亡命之徒,只要价钱谈拢了,就是要命的活他们也接。 所以混混头最后面轻扯腰带三下的手势,意思是在跟玉拾说——他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事大小先不论,定金都得至少三锭银子。 溜儿井胡同尽头,戌时二刻,定金至少三锭银子,这才是混混头所有手势加起来要传达的意思。 玉拾与罗恭早在到溜儿井胡同之前,便各自戴上了来的路上特意去买的面具。 玉拾戴的是戏剧小生脸谱的面具,罗恭则戴了个戏剧旦角脸谱的面具,且还是个青衣。 两个面具都是玉拾选的,就在罗恭诧异着以为玉拾是想借着面具恢复一会女儿身份的时候,玉拾随手一递,将青衣面具递给了诧异心思还未尽散的罗恭。 也不管罗恭什么反应与表情,玉拾将青衣面具塞到罗恭手里后,便自个戴上小生面具悠悠然转开,直往面具店后门方向走。 罗恭低头只看了眼青衣面具,在面具店老板想着可能得换个面具的眼神下,他淡然地将青衣面具戴上,再慢吞吞地跟在玉拾后面,自面具店后门离开。 有许多避忌的买家时常会在附近的面具店里先买个面具戴上,自前门入再从后门离开,前往溜儿井胡同,是为了身份的保密,也是为了遮掩一些麻烦。 面具店除了主要卖面具,其实还供应一些衣袍,都是男子所穿的衣袍,没有女子的,因为所有在夜里前往溜儿井胡同的人,都是有什么事情想让溜儿井胡同里的混混去办的,便是女子买主,为了隐藏真实身份,也都会扮成男子前往,所以备女子衫裙根本就是蠢得多余。 其实说到底,溜儿井胡同就像是一个小小见不得光的商会,里面的混混真正的家都不在那里,胡同两旁看起来像家的民舍其实不是家,而是一间又一间的铺面。 铺里面的卖主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但凡能在溜儿井胡同里站住脚根替人办事的女混混,那都是极为不简单的。 光要不让溜儿井胡同里其他男混混瞧不上或欺侮,女混混就要有非常强悍的实力,更要有长期受得信男混混搔扰的准备,所以溜儿井胡同至今没有一个能真正站住脚根的女混混。 便是有,为了免去女儿身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大概也会女扮男装地隐在一大堆男混混里头的假男真女混混。 玉拾与罗恭各戴了面具刚踏进溜儿井胡同,便看到白日里冷清得不得了的胡同已然热闹得像一条花街,其喧喧嚷嚷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楚京有名的花街——垂柳街的灯笼高挂、莺声燕语。 这就是白日里的溜儿井胡同与夜里的溜儿井胡同的不同,更是为什么白日里来溜儿井胡同无需戴什么面具,而夜里则需要戴面具的缘由,因为夜里的溜儿井胡同才是真正的溜儿井胡同,才真正是开门做买卖的时间。 能在夜里进溜儿井胡同的,皆是带着目的来的买主,于溜儿井胡同里的混混而言,那就是金主。 两人远远望去,便见整条胡同形形色色都是戴着各色各样面具的人,有买主,也有卖主。 买主与卖主也很好区分,卖主是溜儿井胡同的混混,个个都或蹲或坐在胡同两边民舍家门大开的门槛上,而买主则随意走在胡同中间,或两两三三结伴,或独身一人。 玉拾与罗恭就是属于随意走在胡同中间的买主,刚置身其中,便有同样戴着面具的卖主上前来表示可接活,倘若没熟人可叨两句。 玉拾即刻表示已有熟人,那卖主也俐落,更是知规矩,立马回到原处蹲下,像是继续等待买卖上门般望向两人的身后,看有没有其他买主再进溜儿井胡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工六 没块板或块布都没有,但像上前来问两人的那卖主一样,这些各自候在自已家门口像是占了一席之地的混混,个个都像是摆摊似的,见到有买主进溜儿井胡同,他们便热情地招揽着买卖。 但要说热情,其实也不然。 玉拾与罗恭走到胡同中段中门那里时,也就三个人上前问过两人,问完知道已有卖主后便不再纠缠,转头便回身继续等下一个进溜儿井胡同来的买主。 快到胡同尽头的时候,早听闻但却是初次亲到夜间溜儿井胡同的玉拾了然道: “这里的买主倒是挺多,看来被列为最令京衙头疼之地也不是没有道理。” 罗恭却像不是初次来,很老道地说: “越繁华的地方,麻烦便越多,越亮的地方,阴暗的角落便越黑,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玉拾斜眼瞧着罗恭,心道他肯定早前来过了: “是不奇怪,我就好奇京衙怎么没把这个不黑不白的地方给一锅端了?” 罗恭冷笑道:“能端一早端了,不能端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 罗恭越说越玄乎,也把玉拾的好奇心尽数给勾起来了,正要问个明白,罗恭看着她左手边的民舍道: “到了。” 走着走着,竟然已走到溜儿井胡同的尽头,玉拾被打断了话,索性也不再问了,想着日后再问,先会一会混混头要紧。 敲门后,混混头很快来开了门,他往屋里瞧了瞧沙漏,再回头便请玉拾与罗恭两人进屋: “进来吧,倒是挺准时的。” 刚刚好的戌时二刻,确实很准。 屋里除了混混头,也没其他人,很明显午后在溜儿井胡同里遇到玉拾、荆湘湘的那几个混混不住这里,屋内摆设也很简单,有桌有凳,必备的物什一件没少,却也没什么的物件,单一得很。 在屋里坐下,混混头没有戴面具,玉拾与罗恭也很快摘下各自的面具,在胡同里接头需要戴面具,但一旦坐下来谈买卖,那这面具也就无需继续戴的必要。 没了面具的隔挡,无论是买主或是卖主都没了身份的遮掩,真正坦诚的时刻,也不用怕谁会出卖谁,因为谁都知道,一旦出卖,无论是买还是卖,皆会受到另一方的终生报复。 但凡来溜儿井胡同找卖主的买主,谁也理由去自找麻烦的道理,卖主更是用命在赚取他们应得的报酬,他们卖的其实就是命,同时还有守口如瓶的忠诚。 只是令玉拾没有想到的是,罗恭与她刚摘下面具,混混头便看向罗恭愣愣地唤了声: “大人?” 玉拾看看罗恭,又看看愣过后一脸不可置信的混混头,她狐疑地跟着复道: “大人?” 两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看着罗恭,罗恭迎着一道灼热一道狐疑的两道目光,淡淡地开口: “嗯。” 嗯? 玉拾不明白这个“嗯”什么意思? 倒是混混头听罗恭“嗯”了一声之后,兴高采烈地将凳子移向罗恭那边靠了靠,但只靠了几寸,便在罗恭明显不善的目光下又蔫蔫地将凳子移回原处。 玉拾看着情绪颇为低落的混混头,倘若这会她还瞧不出混混头与罗恭有奸]情,那她这两年锦衣卫真是白混了。 玉拾问罗恭:“你的线人?” 罗恭并不惊讶玉拾猜得这么准,锦衣卫么,谁都有那么几个线人的,玉拾有,他有,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他淡定地点了下头。 玉拾不满了:“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罗恭问:“什么刚才?” 玉拾道:“就是在敲门前啊!” 罗恭接过混混头毕恭毕敬双手呈上的香茗,手指微转着白瓷翠荷的茶杯道: “敲门前,我也不知道与你约好的混混头就是工六,这个地方我是初次来,以前只听冰未说工六就住在这里,并不知道工六具体住在溜儿井胡同的哪间民舍里。” 工六立马帮腔道:“是啊,大人从来不亲自到溜儿井胡同来的,每回都是冰未大人来拿的线报,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午后刚回来?” 罗恭道:“不知道。” 工六愣了:“不知道?” 那怎么会亲自来啊? 工六自觉人卑位微,丝毫没有问这句话的资格,只好默默吞回肚子里了。 罗恭看向玉拾道:“我是陪她来见人的。” 这个“她”听到工六耳里自然便成了“他”。 罗恭的话也简单明了,还一鸟二石地表明了两件事,一事先他真不知道,二他是大人,能让他陪着来见人的玉拾当然也是大人。 工六是三教九流出身,又时常在刀口舔血,这点耳力还是有的,即刻便将罗恭一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给捋顺出来,转头便对玉拾笑得像弥乐佛般和蔼: “不知这位大人可有什么需要工六去办的?” 玉拾当然也明白罗恭话里的意思,心下对罗恭很识趣的做法十分满意,被工六这么一问,她也不着急说出自已原本来此的目的,反问道: “刚才你说午后刚回来,这是刚自外面替指挥使大人办完事回来吧,不知办的是什么事?得到了什么样的线报?” 玉拾这话问得让工六为难了,但玉拾既然能毫无顾忌地在罗恭面前明问,他便也想着兴许是可以说的,所以他看向罗恭请示。 果然见罗恭微微向工六点头:“玉千户问什么,你尽管答便是。” 玉千户? 工六一听不得了,原本以为玉拾只是罗恭身边如同冰未那边的亲卫,没想到竟是一个卫所的千户啊! 工六即刻将笑脸变得越发灿烂,颇有讨好之嫌道: “原来是千户大人!工六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千户大人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来,工六知道的一定倾囊相告,不知道的也一定替千户大人找来答案!” 恭维的话太过明显,好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玉拾虽不太吃这一套,架不住她这会正想听听工六所得的线报,当下便让工六细细说来。 工六敛起刻意讨好的笑,认真对罗恭道: “大人,你让我查木中虹的底细,我查出来了,果然如大人所料,这个人有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饿狼 木中虹在京郊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奇怪的是这座宅院里并不是住着他的家人,而是仅仅住着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美则美矣,年岁却是不小,约莫有二十出头,倘若说她是一个已有几岁娃儿的少妇,那很正常,可偏偏不是,她还梳着未嫁的少女鬓,端着一股不闻世事的清灵纯真。 玉拾听着工六说到这,不禁问道: “她是木中虹还未得手一直养着的情人?” 在还未弄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之前,工六也是这样想的,可后来再查证时他推翻了这个想法: “绝对不是情人!” 女子人长得美,名儿也挺有意境,叫林烟织,这名姓让玉拾想起《菩萨蛮》的前两句来——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头一句便将林烟织的名姓尽数勾出来了,后一句描写的意境有些伤感,也不知道名姓就藏在这诗句里的林烟织最后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不觉中有些多愁善感的玉拾端起工六为她倒满的白瓷翠荷茶杯,举至唇边轻押一口,继续听着工六往下说木中虹。 木中虹每隔两日便会到京郊的宅院看望林烟织,风雨不断,数年不改,要说真是他的情人,早就上勾成了他的人,哪里还容得林烟织梳着未嫁的发鬓,何况他每每到宅院,都只是亲自给送些日常用品或稀罕吃食过去,并未在宅院中过夜。 即便遇到天灾不得已得过夜的时候,木中虹也是住自个的院,并不与林烟织住到一块去,那风度好得不像是个血气方刚仅三十一岁的男子,对林烟织的态度更是恭恭敬敬好得林烟织是他祖宗似的。 玉拾适时点评道:“嗯,是有点反常,但凡花上时间精力,还花上钱财去养着藏着一个貌美女子的男子,其目的无一不是为了色,倘若共处一室都没让他变成色中饿狼,那这个男子不是无能便是另有目的!” “噗……” 玉拾点评的时候,罗恭正好喝着茶水润润喉,全神在听着,听到玉拾说“色中饿狼”的时候,他一口茶水不上不下正好在喉咙口,一口气没能提上来,也一口也能咽下去的结果,就是将整口茶水给喷了出来。 玉拾与工六都是坐在罗恭左右两侧的凳子上,他这一喷茶,两人皆反应神速地将身体往后仰,连带着脚下踢桌以力借力地将凳子往后移开些。 但这口茶来得太过突然与迅猛,玉拾与工六还是多多少少被溅到了些许茶水,不难想象里面还有着些许口水。 玉拾嫌恶地蹙眉,工六诧异地张口,两人同时莫名奇妙地看着喷茶后还能淡定自如的罗恭,他淡定地擦擦嘴角,又淡定地示意工六继续说下去。 罗恭是知道玉拾是个女子,所以听着玉拾像说“今儿个天气真好”般彪悍地说着“色中饿狼”那会,他才会一时间没能阻止自已的失态。 但工六不同,在他眼里,在场三人皆是男子,三五成群的大老爷们谁不会偶尔说个荤段子,所以他没觉得玉拾所说的话中有什么不对劲的,他觉得不对劲的反而是素来不喜形于色的罗恭。 不过罗恭是谁啊,那是堂堂锦衣卫衙门里的指挥使大人,工六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罗恭什么,连带着别有他意的眼色也是不敢的。 于是罗恭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工六自然不也有异议,即刻回想着玉拾说的那番话。 这一回想,工六即刻如遇知音般来了精神,兴致颇高地附和道: “正如千户大人所言,就是这个理啊!你说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情况,而是长达数年不改的事情,这木中虹若非有心无力,那便是喜好不正常!” 但按工六所查得的结果是,木中虹家中有妻有妾,儿女成群,并非无能,喜好也正常,再加上他对林烟织那形同讨好主子的反常态度,这些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林烟织并非木中虹的情人,而是地位甚至要比他高的重要之人! 玉拾问工六:“可有查出这个林烟织是什么人?” 工六摇了摇头道:“没有,只知道林烟织与木中虹来往甚密,但除此之外,她几乎足不出户。” 罗恭道:“这其中一定有你忽略的地方,木中虹宅院中必有奴仆,林烟织身边也必有丫寰,你可有着手查查?” 听着罗恭肯定的言之凿凿,工六回想了下便道: “这些我都有查过,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但经大人这般一说,还真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木中虹京郊宅院确实养着不少的奴仆,其中有寻常侍候干活的下人,更有护院的打手,但奇怪的是,被木中虹几乎捧在手心里护着尊着的林烟织身边却是没一个贴身丫寰。 工六道:“林烟织所在院子除了一个洒扫的婆子之外,平日里都是林烟织一个人独处,连那洒扫的婆子听说也没在近身侍候,每每洒扫完便到回下人房去歇息,从来未曾在林烟织院中守过夜!” 便是平日里的三餐,也是那婆子准时往林烟织院里送,送完便出来,待半个时辰后再进院子收拾。 林烟织也甚少有什么事情需找宅院中下人的,因为她足不出户的,有时连着几日连院门也未踏出过。 玉拾听着奇怪:“这林烟织年岁也不大,日子怎么过得像个老婆子似的,这般无趣,她怎么受得了?” 玉拾是本着二十出头女子性情去想的,是真心诚意去想的,连工六也点头表示他同意玉拾的说法。 可罗恭也不知哪条筋不对,听后就瞥睨着玉拾道: “二十出头也不小了,且还未阁,你以为谁都像某人一样,刚刚及冠便想往青楼跑,这才年方十七呢,连‘色中饿狼’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玉拾本来也不知道罗恭先前喷什么茶,这会听罗恭这样一说,她瞬间就明白了,眨巴着眼装听不见之外,她还在心里猛翻罗恭的白眼——至于么!不就想逛个青楼说个色中饿狼么,至于这样埋汰她么! 罗恭实在是胸口闷得很,纯粹找了个话头说玉拾两句,说完却没能缓解一二,闷得他顺眼便横了眼不知所以然的工六。 工六不知根底,听着罗恭的话也听出来是矛头直指玉拾,心中纳闷加好奇之余,便收到罗恭一记甚是不满的横眼,他心下便委屈了,心说他也没说什么啊,不是让他说线报么,他也就将所查得的线报实话实说而已啊。 ^^谢谢开文以来亲们的支持,及席卷天下灬丿东邪、天涯芳草树、、寥桨桨桨苏、苏幕鹧、蓝幽若谷、桃之桃子、真小心、阿埙、勿打勿撞的打赏~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肖父 出了溜儿井胡同后,玉拾说着饿,罗恭便带着她来到隔壁溜儿街的一家面食店里,坐下点了几样美味的招牌面食之后,两人便在面食店里坐下。 罗恭一手掏出帕子,一手取了筷子擦拭: “怎么?晚膳没用就跑出来?” 玉拾道:“说得好像你就用过晚膳似的。” 罗恭噙着笑看了眼似是他肚子蛔虫似的玉拾,将擦拭好的筷子递过来,待玉拾接过又道: “你让工六去查近来有谁在打听你的事情,可是碰到什么暗钉了?” 玉拾放下擦好的筷子,往面食店西南方向望去,那是姚家府邸的方向: “荆怀松对我知之甚详,连我与外祖姚家的那点陈年旧事也翻出来叨叨,谅他荆家一介商户,还没有胆量敢来查我堂堂一所千户!” 罗恭知道玉拾眺眼望出店外的方向是冲着哪里瞧的,放下自已那比擦拭好的筷子后,他又拿起瓷制的汤勺慢慢擦拭了起来: “你在怀疑谁?” 钟演? 公主朱蓉? 还是太子朱萧? 先前玉拾尚未觉得浩英公主朱蓉可能就是她所不知道的第三方,但听工六说完木中虹在京郊宅院里娇养林烟织后,她不由自主便想到朱蓉身上去,总觉得木中虹是朱蓉的得力帮手,又是公主府里的第三把手,木中虹所作所为应与朱蓉脱不了干系。 玉拾收回望向西南方向的目光,接过罗恭递过来擦拭好的蓝花白瓷汤勺: “整个楚京无人不知我与你是在彻查驸马爷被刺杀一案,先是与我深谈的方掌柜被杀,再是我无意中得知有人将我的底细查个完整并告知了荆怀松,我想谁最不想我们查清驸马爷一案,谁就是那个彻查我底细的人,也是置方掌柜于死地的人。” 谁也没有当面将那三个嫌疑人说将出来,但玉拾与罗恭心里都清楚,这三人或许都有牵扯,也或许早就狼狈为奸。 然事实真相并非靠臆测,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目前为止,两人手中都没有确切的把握,可以坚定地揪出一个人,说这个人就是幕后主使刺杀案的主谋。 短短一日,与钟清池关系密切并知晓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的人,已被灭口了一个。 方掌柜已死,现在全只剩下钟小李了。 玉拾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到公主府去,寻个由头把钟小李要出来,要不然我怕钟小李会像方掌柜一样,很快落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 罗恭道:“木中虹只给钟小李用私刑,且还不敢用在明面上,这说明他是有顾忌的,就是不知道这顾忌是来缘于公主,还是有其他缘由。” 钟小李被木中虹用私刑,但那些刑罚而造就的伤口却不在表面上,而是统统被掩饰于重重衫袍当中,这说明了木中虹还不想撕开这一层脸皮。 玉拾想了会道:“会不会钟小李于木中虹而言,还有用处?比如说还有什么事情是钟小李知道的,但他却还未说出来,所以木中虹这才只是对他用了不致命的私刑,而不急于取他的性命?” 面食店很快上了芹菜包子、葱油饼、韭菜盒子,还有两碗汤面,一碗羊肉臊子面是罗恭的,另一碗红烧牛肉面是玉拾爱吃的。 罗恭示意玉拾开动。 其实也不用罗恭示意,玉拾一说完,见面食纷纷热气腾腾地上桌,早就伸手去拿了一个葱油饼来咬,岂料葱油饼刚出锅,用油煎出来的香气固然是香,但那煎得焦黄的皮可还微带着滚烫的热油,赤手拿多一会那可是相当地烫手。 就在玉拾刚咬一口便想撒手将烫手的葱油饼丢弃的当会,罗恭适时又取出另一条洁净的帕子来,长臂一伸,大手一捞,将在玉拾左手右手来回丢的葱油饼捞到他手中,再迅速用帕子包好递给玉拾。 似是很平常,也很习惯,玉拾眉开眼笑甚是满意地重新接过葱油饼,并赞叹道: “跟你在一起用膳就是好!比我父亲贴心多了!” 罗恭给玉拾包好葱油饼后,便拿起汤勺舀了口羊肉臊子面的汤水喝,听玉拾这么一说,一张俊美的脸不由皱成一团: “你是说……我像玉伯父?” 问话的同时,罗恭眉心止不住跳了跳,直觉得这肖父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玉拾一边优雅地咬着香气四溢的葱油饼,一边冲罗恭摆手: “不不不,你比我父亲好多了!我父亲哪里会像你这般照顾我,他从来就只会照顾玉枝,还说我什么身为男子汉,凡事都得靠自已,不能扭扭捏捏,不然显得女气!” 玉拾的解释并没有让罗恭释下一张皱得像拧布般的脸,倒是吃得正欢的玉拾注意到罗恭的不对劲,不禁往坐在她左手边的罗恭靠了靠问: “怎么了?不舒服?” 罗恭摇头道:“没有,就是在想你刚才的问题。” 玉拾了然道:“哦,那有想出什么了么?” 罗恭道:“你说得对,不管真相如何,钟小李断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得寻个由头把他从公主府里接出来。” 玉拾吃葱油饼吃得有点噎了,用汤勺往红烧牛肉面里舀了口汤水,连喝了好几口方觉得不怎么噎了,又道: “对了,你为什么不让工六继续查那个林烟织?” 林烟织明显有问是,且说不定还是钟清池被刺杀的关健,但罗恭却让工六不必再查下去,只让工六好好去查玉拾要查的那件事情,这让她有点想不明白,但她觉得罗恭应该是另有安排的。 罗恭喝了两口羊肉臊子面的汤水后,果然道: “林烟织这个女子应该不简单,就算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身后的人也必是一位来头不小的人物,工六只是个混混,拼命可以,但要真正查到大人物头上的事情,他还欠些火候,而且他的身份不够,行事自然诸多不便,所以查林烟织背后大人物的这件事情,我会交给冰未亲自去查探。” 听到是冰未亲自出马,玉拾不说话了,就像罗恭所言,冰未去查林烟织与工六去查林烟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冰未更快也更靠谱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不眠 玉拾不出声,全力吃着桌上的各种美味面食,也是饿的,很快便吃了一个葱油饼、一个芹菜包子、一个韭菜盒子。 红烧牛肉面的汤水喝着不够,玉拾又向店家要了一壶清茶,两杯下去,兀然打了个饱嗝。 本以为也就吃饱了打个饱嗝而已,哪里知道这一打便一发不可收拾,想是方才吃得太快所致,玉拾自放下茶杯,便连着打起嗝,且丝毫未有想停歇下来的趋势。 一个连着一个,打得好生火热。 嗝嗝嗝的,连玉拾自已听着都怪不好意思,拿眼瞧罗恭,发现他正放下筷子,又用干净的湿帕擦净了手,然后伸臂过来往她后背开始轻轻地拍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 “也没人跟你抢,便是饿极了也得慢慢吃,又不是你吃得快便消化得快……凡事也不必都靠自已,有事没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罗恭说完便不再多言了,只一手给玉拾轻拍着背,另一手倒了茶端到玉拾跟前,示意她喝茶把嗝压下去。 玉拾听话地端起茶杯就喝,喝着的当会,她想着罗恭说的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刚听着罗恭前面的话时,她便觉得她该反驳反驳,但听到罗恭后面的话时,她突然觉得这话是不是有点跳题了? 什么叫做“凡事也不必都靠自已,有事没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蓦地又灵光一现,玉拾想起先前她所说“凡事都得靠自已”的话,心说原来是在回她的话,随之又不禁觉得罗恭这回话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玉拾在心里抱着疑问,边打着嗝边灌着茶水,还边用眼神偷偷瞄目不斜视专心替她拍背替她倒茶的罗恭。 罗恭拍背递茶水,玉拾喝茶压嗝偷瞄,两厢各做各的,时间短倒也谁没扰到谁,时间长了,罗恭却是微皱了眉头便将手由后背转到跟前来,将玉拾频频偷瞄的一双眼给蒙上了,还郑重地单方面宣布道: “再瞄,你就嫁给我好了。” “噗……” 这回轮到玉拾喷了。 翌日一大早,玉拾还忘不了罗恭那句像是闲着无事随手拈来的玩笑话,以致于到了公主府前说好的汇合地点时,她还一副神游太虚不在状态的模样。 昨夜就是一个不眠夜。 玉拾整夜没睡好,又是比罗恭先到的公主府前,说好了在这里汇合再一同进公主府的,所以她也就在公主府一侧墙边打着哈欠,边等着罗恭。 岂料没待到罗恭,反等到了冰未。 冰未骑着马儿到玉拾面前,一个俐落翻身下马便道: “大人一大早接到圣喻,被皇上招到宫里去了,所以大人让冰未来告千户大人一声,进公主府一事便由冰未陪千户大人进去一趟。” 没等到罗恭,玉拾不知怎么地竟是松了口气,全身心有说不出来的舒坦,当下便拍了下冰未的肩膀道: “得!走吧!” 朱蓉不在,说是到京郊的半山寺上香祈福去了,顺便与自清主持说一下一个月后为驸马钟清池举行的一场大法事。 木中虹招待了玉拾与冰未,得知罗恭这回虽是没来,却派了罗恭身边的亲兵团之首冰未与玉拾同来,招待时不禁又客气了几分。 毕竟玉拾只是锦衣卫衙门里十个卫所中的一个卫所千户,冰未却是锦衣卫衙门最高统领的罗指挥使的心腹,整个楚京谁人不知,只是要冰未到场,那便形同于罗指挥使的到场。 在进公主府大门之前,玉拾便问了冰未,罗恭可有交待如何将钟小李带出公主府? 冰未回话说,罗恭什么也没交待,只让他进公主府后一切听从玉拾的命令行事。 玉拾听完便一个头两个大,昨夜里她因着罗恭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失眠,整整一夜未睡,莫说想出个什么法子将钟小李安然带出公主府,就是这会她还是硬撑着眼皮才没睡着的。 玉拾不禁心中着恼,既恼罗恭说话随意不羁,半点不负责,又恼自已太过着相,一句玩笑话而已么,她听过当阵风吹过不就好了么,多想什么啊想! 木中虹刚让人奉好茶坐定,便直接问道: “不知千户大人与冰未大人此番前来,可是还有什么要问的?” 玉拾轻押了一口茶,是至少三五年以上的普洱熟茶,色泽褐红,滋味纯和,有着独特的浓郁陈香,倒是养胃、护胃、暖胃的好茶。 玉拾早就听闻朱蓉在饮食方面口味较重,而钟清池口味偏喜清淡,可经木中虹令人奉上来的普洱熟茶来看,钟清池在公主府中的权利确实比不得朱蓉,连给过府的客人所奉的香茗都是以朱蓉口味来准备的。 虽说这不过是小小的枝末,但往往就是通过这些细节,才能真正看到事情的本质。 玉拾放下单个价值至少百两的景德富贵缠枝碎花青瓷茶杯,开门见山道: “我是带钟小李前往锦衣卫衙门走一趟的。” 木中虹暗惊,心说这钟小李要是自锦衣卫衙门走一趟,那钟小李还有命回来么?他向钟小李要的东西可怎么办? 玉拾的直接不仅打了木中虹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始料未及的冰未在面无表情的俊面上一抽。 木中虹心里不愿钟小李被玉拾带走,但面上却不能显出来,只诧异道: “可是小李犯了什么事?” 玉拾端着千户的架子,明眸微眯了眯,明显传递着她的不悦,瞥睨了一眼木中虹后,便略沉了声音道: “此乃锦衣卫衙门北镇抚司的公事,就不劳木管家操心了!” 木中虹在被玉拾瞥睨的那一眼里,便被瞥得七上八下,心知是玉拾怪他多嘴,倘若他不是皇帝最宠爱的浩英公主的人,而是随便其他权贵府里的管家,这会怕是早被玉拾的绣春刀一把架在脖子上问罪了。 锦衣卫衙门里的北镇抚司可不比衙门里的其他司,北镇抚司专掌诏狱,负责巡查缉捕,更专理皇帝朱元钦定的案件,可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的司法机构,就连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司法机构也无权过问,权势可谓极大,与其他司相较,更是地位特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通风 倘若说南镇抚司的一个卫所千户与北镇抚司的一个卫所千户对上,无论对错,南镇抚司的千户在气势上便得先弱了三分,无需闹到锦衣卫衙门最高统领的指挥使那里去,南镇抚司的镇抚使便得让自个管辖之下的闹事千户给北镇抚司的千户认个错,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揭过去。 毕竟南镇抚司只掌管锦衣卫衙门的所有刑法事务,兼理军匠,负责执掌侍卫、展列仪仗和随同皇帝出巡,在某种程度上,与传统的禁卫军并无不同。 所以相较于拥有自已诏狱的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简直就像是一个家里的妇人,只管内宅事务,不掌生杀大权。 当然身为南镇抚司里的锦衣卫也是锦衣卫,想要一个人的性命还是要比一般权贵容易得多的,只是与同在锦衣卫衙门里的北镇抚司没得比罢了。 北镇抚司又分为五个卫所,从一到五,以实力划分,越强的人所在的卫所便越靠前,可以说除了不计北镇抚使大人,北镇抚司的第一卫所就是五个卫所里的老大。 而玉拾就是北镇抚司第一卫所的千户,是五个卫所五个千户里的第一人。 要是被玉拾看不顺眼,那便形同与北镇抚司的五个卫所作对,木中虹小小庶民,不过是仗着朱蓉的信任担个公主府里的管家,玉拾便是看在朱蓉的面上,不好做得太绝直接要了他的性命,也绝对能做到让他生不如死。 于是玉拾的话一落,木中虹即刻一个哆嗦跌下下首的座椅,跪地求饶道: “千户大人恕罪!老奴这就亲自去将小李带过来!” 老奴? 才三十一岁就敢自称老奴? 哼!不过是想以个“老”字提醒她,他这个老奴在公主府里也侍候朱蓉一些年头了,让她看在朱蓉的玉面上饶他一回。 玉拾绷紧了一张脸,斜睨一眼跪得瑟瑟发抖的木中虹,淡淡道: “嗯,本大人就在此候着,等木管家将钟小李毫发无损地带过来。” 玉拾声音冷冷的,也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来,木中虹拿不准玉拾这会心情是好还是不好,更不敢抬眼去探个究竟,只哆嗦着爬起身,连杵半下的时间也没有,便迅速转身去将钟小李带到前厅来。 从进公主府,到木中虹夹着尾巴逃似地离开,冰未是一句话也没发表,连木中虹给他行礼时,他也只是点头示意木中虹免礼,那宛如冻冰的模样直接能戳人一脸。 要说有什么神色动静,那还得算玉拾直截了当向木中虹开门见山的那一句,那时冰未就抑制不住在一张冰脸上僵了一僵,连带嘴角地抽了一下。 在玉拾问他罗恭可否有什么良策让他带来之际,冰未除了摇头否定之外,也在心中想着玉拾会找出怎样的一个由头来,没想到事到临头,玉拾不闪不躲直接迎面一个痛击。 那先是理所当然后又仗势欺人的模样,当真就译成一句话——老子就看中你家的甜瓜了!怎么着吧,要瓜还是要脑袋! 当然要脑袋。 木中虹还有得选么? 身为锦衣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冰未自然也有仗过势欺过人的经历,但也不是每回都能仗势欺人,这还得分时间、地点,最重要的是还得看人。 公主府是什么地方,朱蓉是什么人啊,哪里能这般轻易就仗势欺人得了的? 可瞧瞧玉拾,先是友好地问候了朱蓉在不在,在得知朱蓉并不在公主府里后,木中虹没察觉,冰未可就站在玉拾身侧,玉拾当时那一副天助我也的神情可尽落他的眼里。 冰未料想着,那会的玉拾应当就已想到了直截了当要人的主意。 冰未正静坐思忖着,便听玉拾对他道: “冰未,你到公主府后门小巷去,倘若见到有人自后门出来,无论是谁或多少人,你都给拿下,也不必等我,你拿下后,便先行将自公主府偷溜出去的通风小老鼠们直接丢回锦衣卫衙门里去!” 冰未也没问缘由,只开口请示道: “那前院?” 玉拾气定神闲道:“木中虹没那么笨,要真这么笨,他早滚回老家耕田去了。” 冰未不问了,总觉得他再问或请示下去,他才该是那个滚回老家耕田的人,当下应了声好,便起身出了前院正厅,很快在前院晃没了身影。 木中虹一面奔往后院,一面对自他出了正厅便跟上来随在左右,与他一同三步并两步快走的外院管事道: “小李可还在后院柴房?” 外院管事姓丁,是木中虹在公主府里的得力助手,是个终日养尊处优,把自个养得胖嘟嘟的中年胖子,快走起来却是丝毫不比精瘦的木中虹慢,他立刻回禀道: “在,听你的吩咐,早从刑室里移出来了!” 木中虹道:“好!你去找八个府里最机灵的家生子,从后门走,分成八路自八个方向前往京郊半山寺,记住,一定要分成八个方向,明白么!” 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 丁管事也机灵,眨眼便将公主府后门小巷外与八个方向相应的路理了出来: “明白!” 而木中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费八个人分个方向跑八条路,丁管事觉得这不是他该管的问题,所以连问都没问,只管听令办事。 自钟清池被刺杀身亡,皇帝亲下御令让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亲查此案,公主府无论是前大门还是后小门,皆被各方各路的人盯着,其中有友有敌,更有中立的,谁都想第一时间掌握第一手的资料,想清楚知道每一小步的进展。 既然前后门都有几批人盯着,而玉拾就在前院,稍有动静都能引起这位玉面千户注意,木中虹自然没那么没傻去自找麻烦,于是只吩咐去通风报信的家奴从后门走。 至于分为八人八个方向八条路,也是知道那盯公主府梢的几批人里是互相制肘,也互不干涉,更别提合作,而每一批盯梢的人都有限,毕竟是盯梢,总不能大刺刺一队人马盯着,这人自然是越少越能隐蔽,所以便让木中虹从中取了个巧。 那几批盯梢各自的人里,除了要留下继续盯着公主府的人,再不够分开去同时跟着公主府里分成八个方向的八个家奴,这样一来,木中虹便有了真正能混水摸鱼的机会,八个家奴中真正去通风报信的人也能在其他七个家奴的掩护下,真正将情报传递出去。 木中虹见丁管事明白了,便又停下了紧赶的步伐,四下细看无人之后,他方示意丁管事附耳过来,在丁管事耳际悄声嘱咐这通风报讯行动的重中之重。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备轿 丁管事仔细听好后,便即刻与木中虹分道扬镳。 一人继续往后院柴房去,一人返回前院找可靠的家生子去。 早前钟小李在冰未到公主府探查的时候,他还只是被木中虹拘在后院柴房痛打了一顿,后来罗恭一走,他便让木中虹直接关到公主府后院私设的刑室里。 进了刑室,那与进柴房可是天壤之别。 所以木中虹到后院柴房的时候,因着事关重大,柴房隔壁的厨房早让他清空了人,反正这一处小院是朱蓉以前作为小厨房用的。 后来朱蓉另择一个离凌秋院更近一些的院子做为小厨房,这个小院便自此废弃,倒成了木中虹教训人的场所,这其中不无朱蓉的默许。 木中虹踢门进了柴房,便见到浑身是血的钟小李倒在柴房内的杂物当中,两眼紧闭,嘴唇泛白,鼻梁还流着鼻血,头发披散乱成一团,十指满满是血,细看还可看到那十指的指头尽数被拔了护肉的指甲,一片血肉模糊。 木中虹头疼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钟小李,又踢了两下,见钟小李好似晕迷了,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心道这可怎么与玉面千户交待啊? 木中虹这边来回在柴房里想着对策,那边后门已然被冰未一马当关万夫莫敌地挡住了。 冰未守在公主府后门巷子,见府里像下饺子般一个接着一个鬼鬼崇崇蹦出人来,他便也像煮饺子的大锅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给劈晕收了,看得在巷子暗处盯梢的几批人马不禁都抽了抽眼角。 待冰未将八个饺子统统下完,皱着眉头想着该如何将公主府的八个家生子运回锦衣卫衙门时,小鱼适时驾着青花油篷马车出现了。 小鱼跳下马车向着冰未一礼,低声道: “小的叫小鱼,是玉千户大人的线人,从昨夜里便一直在这里盯梢,见冰未大人到后门来下饺子,小鱼便自作主张去雇了这辆马车来,倘若小鱼做错了,还望冰未大人原谅则个!” 好机灵牙尖嘴利的线人! 即点明了是玉拾的人,更说明了来因去意,不仅机灵且处事妥当,冰未实在没有挑刺的理由,当然他也从来不会挑谁的刺,他向来不费那个功夫,而是直接以刀说话。 冰未与小鱼共驾着青花油篷马车渐行渐远之后,隐于公主府后门巷子的几批人马即刻各派出一个探子归府回禀这里的状况。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钟小李自冰冷的井水中清醒过来,入眼便是一脸黑沉沉的木中虹,他咧开嘴想笑,却在半道咧得嘴角又渗出了血丝,疼得他嘶嘶叫两声。 木中虹冷哼道:“醒了便好!来人,赶紧地给他换一身衣裳!” 这换身衣裳是说得好听并隐晦的说法,做为木中虹用得很顺手的打手,自然也就有能收拾残局以应万变的化妆能手。 待一刻钟后,木中虹再见到钟小李,已然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到前院正厅去!” 刚出后院,行至前后院中间做为隔园的小院,丁管事已然在那里等着木中虹,与木中虹四目相对时,他只对着木中虹轻点了下头。 木中虹便越发满意地笑了:“好!” 玉拾独坐在正厅里,热呼呼的普洱熟茶都喝了两盖碗,方见到木中虹操着稳健的步伐重新踏进厅里,她想着事情该是办成了,不然木中虹这老奴也不会这般有恃无恐。 果然跟在木中虹身后出现的便是钟小李,除了脸色差些,脸上一眼淤肿,嘴角隐有血丝外,倒也还算人模狗样,似是没受什么重伤。 可当玉拾目光再往下移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一身锻深蓝衫袍根本就不合钟小李的身量,那袖口长的可不是一寸半寸,足将钟小李的一双手掩盖没了,再看钟小李走路虽算正常,却是有些虚浮。 木中虹上前向玉拾行礼,钟小李也似是站不稳般,颤颤巍巍地给玉拾行了一礼。 玉拾让两人免礼后便问:“这是怎么了?小李这是还没睡醒,还是喝醉了酒?” 被玉拾这么一问,钟小李半垂下眼,唯唯诺诺地站在木中虹身后,即不敢上前一步来回话,也不敢去瞧玉拾半眼,与之前那个敢为主子说真话,道只要能为主子平冤便是丢了性命也情愿的钟小李完全不同。 玉拾想上前一步,却只半步便让木中虹侧身挡了一步道: “小李这两日得了重病,身体虚弱得很,忽忙间被老奴自病榻上挖起来,这会还有点迷迷糊糊,连给千户大人行个礼都有些站不稳,实在是失礼!老奴这就替小李赔个罪,还请千户大人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重病? 钟小李脸色极差,双眼无神,再加上走路似是打着飘的步伐,确实很像是重病未愈的模样。 但玉拾是什么啊,木中虹能以重病来糊弄得了旁人,却糊弄不了她,神色一冷,一双眸能射出寒冰来: “木管家是怪本大人来得不是时候?” 木中虹一哆嗦腿一软就差些给跪下了:“老奴不敢!” 玉拾冷哼:“最你也不敢!至于小李么……倒也无妨,反正本大人找小李也是有要事,既然他得了重病,那么……” 木中虹随着玉拾刻意拖个老长的尾音,不禁将脖子往前伸了伸,就希望能听到玉拾说——那么就改日就来带钟小李上锦衣卫衙门问话。 玉拾顿了顿继续道:“那么就有劳木管家安排一顶软轿,再派两个得力稳妥的轿夫,将钟小李抬着,跟本大人走一趟锦衣卫衙门吧!” 钟小李终于有了表情变化,他瞠目结舌地抬头,看着一脸理所当然得备软轿抬他的玉拾,但木中虹在柴房里告诫他的话一响起,他便又瞬间清醒了过来,很快再次埋下首去,垂目盯着自已的鞋脚尖。 玉拾的话也将木中虹找了个始料未及,本以为即便玉拾坚持要带走人,他也是无法,只好放人,反正他已告诫过钟小李,不怕钟小李造反出卖他,可可可……他没想到玉拾竟还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玉拾见木中虹怔立着,一双死鱼目的眼瞪个老圆,不禁绷起了一张脸,十分不悦地道: “本大人也是早上走得急,这才忘了多带两个人过来,也是想着公主殿下曾说过,一定全力配合指挥使大人早日查清驸马爷被刺杀一案的始末,本大人也就没多加在意,想着有什么事情,在公主府里请公主殿下帮着办上一办也就是了,怎么公主殿下一不在,木管家这里就有了什么为难之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撤梢 不管朱蓉对罗恭与玉拾表达这层意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说出来的话实实在在是这个意思,既然朱蓉有言在先,那么整个公主府里的人无论谁就都得全力配合,否则那就是居心叵测! 就不想帮着锦衣卫尽快查清驸马爷钟清池被刺杀一案,反而阻三阻四这一条,甚至连浩英公主发的话也不管用了,这居心足以耐心寻味。 再往大说,就凭这种态度,玉拾再将木中虹的话里话外歪曲个几分,那便是妥妥的谋杀皇亲的凶嫌。 木中虹能一路攀爬做到公主府的管家之位,并在这个位置一坐便稳稳坐了多年,又因着公主府不比旁的权贵府邸,皇帝素来对四位小主是放任的态度,但也是有底线的。 一旦触及这个底线,莫说朱蓉只是公主,就是身为太子的朱萧怕也得被皇帝毫无留情地剥一层皮下来,且还是亲手剥的。 其中利害,不必朱蓉耳提面命,木中虹也知个清清楚楚,更从未踏过线,然玉拾这一番若有似有的话,却在瞬间便将他推至底线边缘! 皇帝御令锦衣卫亲查的案件,纵是唯一持有从龙之功的殷国公也不敢有半点愈越,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公主府管家?! 木中虹方将只是哆嗦腿软,这回是骤然间便给玉拾跪下了,且比第一回跪下求饶时还要虔诚,双手、两膝和被吓得够怆的脑袋一同着地,标准地给玉拾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叩拜大礼: “老奴糊涂!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去备好软轿、轿夫!望千户大人放过老奴!老奴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千户大人的恩德!” 钟小李看着被玉拾三言两语便吓得屎]尿都要被吓出来的木中虹,心道玉拾这一番话倒是高招,不费时不费力地便将公主府中的恶霸收拾个囫囵。 玉拾揪着时间差不多了,想着冰未应当将小老鼠们装了一麻袋,看着五体投地瑟瑟发抖,终于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木中虹,状似不耐烦地摆手道: “行了!起来吧!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牛啊马的,还有劳木管家待公主殿下回府,与公主殿下说一声。” 木中虹再不敢顶嘴硬掰,更不敢有丝毫犹豫,反正这会玉拾便是让他去把八抬大轿抬过来,他也绝对不二话地照办,当下连连应是,还再磕了三个响头谢过玉拾不怪罪之恩。 出了公主府,一顶蓝布软轿已候在公主府大门外,木中虹亲送玉拾与钟小李到大门石阶下,又招手让两个轿夫来扶似是重病的钟小李坐上软轿。 钟小李不过是公主府里一个下人,便是在钟清池多受宠,到底也只是一个下人,何况自钟清池一亡,他更是什么也不是,甚至连基本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这会让他坐软轿让人抬着,他哪里敢? 正踌躇之际,玉拾一个冷眼飞来,木中虹即刻上前亲扶钟小李上软轿,钟小李也不敢再耽搁,两三下便坐上软轿。 看着轿帘顺利垂下,木中虹快跳到嗓口眼的心方慢慢落下。 这边妥妥了,玉拾便放眼往公主府大门侧面看去,正好看见满面笑容的小鱼牵着原先冰未自锦衣卫衙门骑来的高头大马,笑嘻嘻地往她这边走来。 小鱼牵着骏马近了,毕恭毕敬地行礼,又笑嘻嘻地唤了一声: “大人!” 玉拾轻点下头,便回转面对木中虹,客客气气道: “有劳木管家相送,请回吧!” 也不等木中虹的反应,玉拾便再一个转回翻身上马,嘴里轻叱一声,马儿便行走起来,因着马后还有软轿,她骑着马儿也走不快,只慢慢在前头开路走着。 走了有一段转过街角,早看到站在公主府大门前恨恨目送着一马一轿离开的木中虹,小鱼方一溜上前来,低声禀道: “大人,妥了。” 玉拾甚是满意的点头道:“好!你再在这里盯一会,待公主府前后门的那几批人马撤了,你再来回禀我一声。” 小鱼领命,正转身想回公主府的那条街去,便又听得玉拾悠然说道: “待那几批人马真不盯公主府的梢了,我便再赏你半个月的线银。” 先前情报中途事变出错,玉拾扣了小鱼半个月线银,这回小鱼也把她交待来接应冰未一事办得妥贴顺利,只待她最想看到的结果一出来,她便赏小鱼半个月的线银。 这一罚一赏,相当于还是原来的线银,没多也没少,不过这已经够小鱼高兴的了,他心情一舒畅嘴一溜便拍起玉拾的马屁来: “大人英明!大人简直就是小鱼的再生父母!” 太子府后院花园曲水湖上,太子朱萧站在建于湖中心的曲水亭中,身后站着一个他派出去的探子,听完探子回禀在公主府看到的情报后,他便摆手让探子退下。 探子退下后,朱萧看向原本就与他同站在曲水亭中赏景的谋士曹允,问道: “曹先生觉得这玉千户是在搞什么鬼?” 曹允身为太子府众多门客中的第一谋士,素来得朱萧敬重,一是因着他有真才实学,二是因着他敢于直言相谏,便是后果会惹恼朱萧而落个身死的地步,他也从未惧怕过。 泱泱大国,身怀真才实学的人何其多,但不畏个人生死荣辱敢于谏言的谋士却是少之又少,有如凤毛麟角,这第二点方是朱萧真正看中赏识曹允之处,并令太子府上上下下皆要尊称曹允一声先生,连他与后院妃妾都不例外。 曹允也不负朱萧厚爱,多次为朱萧在皇帝朱元面前博得头彩,得到朱元毫不掩饰的喝采褒奖,他为人又谦和虚让,在太子府中几乎与人人交好,从不居功为傲,独揽功绩,而是每每与太子府中其他门客同乐同庆,对上恭敬有余,对下照顾有加,整个太子府就没谁是不服曹允,或对曹允心存芥蒂的。 这些皆让朱萧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忖他果真没看错人。 方将听完探子回报,曹允已然边听边皱起了眉头,但真正待探子下去,他却又释开了眉眼一派淡然,深知探子下去后,朱萧定然会问他意见,他也早有准备。 于是几乎在朱萧的问话一落,曹允已然将心中参透所得尽数道出: “殿下,该是时候撤梢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告诫 殷国公府,书房。 殷国公汪京玉挥手让探子下去,沉吟许久,前后思虑,终于做下决定: “撤!” 殷国公府世子汪江闻言,满面难以置信: “父亲!” 好不容易在公主府盯梢盯到有点进展了,可他的父亲在说什么? 撤? 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汪京玉年过半百,自皇帝朱元还是皇子时,便极会审时度势,更懂得选定便一条道走到黑的道理,无论是谁,都容不得背叛,只有自始至终的忠心才能在所侍之主得到胜利之后,得到最妥善的安排。 他不求嘉奖,只求无功无过,安享晚年,殷国公府永保安平。 汪京玉看着因他的决定而显得万般不甘的嫡长子,他一生有多个女儿,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即是嫡子,亦是嫡长子,可汪江却令他十分失望,不够聪颖,不够细心,遇事不冷静,冒进急躁,实不堪为殷国公府的世子。 然而……他却仅有这个嫡长子! 汪京玉在心中第八百遍默叹,嘴上还是尽可能地给汪江说明其中利害: “玉千户既然能在明知公主府周遭布满数批人马耳目的情况下,还让冰未大刺刺地在各府耳目眼前,将那八个公主府的家奴一个一个给逮了,又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已的线人,好接应逮人的冰未,完完整整、大摇大摆地将八个家奴运回锦衣卫衙门,你就没有想想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汪江还真没想过,他也想不出来其中缘故,只思忖半会便面有愧色地看向汪京玉: “还请父亲告知一二!” 倘若说汪江还有什么优点的话,那么也就这个长处了,说好听点,叫不耻下问,说白点,叫厚脸皮。 正如汪江常安慰自已的一句话——人的嘴是生来做什么的?就是生来问的! 深知汪江脾性的汪京玉揉了揉太阳穴,保养得当鲜少有皱纹的脸瞬间像是徒生了几条出来,他在书案后的梨花圈椅坐下: “玉千户此举无非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诫公主府周遭盯梢的所有人马,他已经知道了有多少人马在暗中盯梢,这些人马又分别是谁,罗指挥使是奉了御令亲查驸马爷被刺杀一案,他从旁协助,整个楚京中,只要是对公主府有过份兴趣的人,都难逃嫌疑,倘若再不撤梢,那便不仅仅只是嫌疑了!” 汪江听得目瞪口呆,心说锦衣卫素来嚣张惯了,玉面千户玉拾会让冰未那般毫不遮掩地抓人,他本来已认定那是很平常的事情,可这会听汪京玉这么一解说,其中还真有几分玄乎: “那、那那……” 汪京玉听着汪江半会“那”不出个屁来,不禁又伸手揉了揉眉心: “倘若有谁再不放聪明点主动撤梢,哼!我敢肯定那人必定成为众矢之的,接下来锦衣卫必定头一个严办,便是最后查清排除嫌疑,那也足够让人臭一身的了!” 不到半日,如守株守在公主府周遭的兔子们迅速伸回爪子,连一双红眼都拿片绿叶给遮了,就怕玉面千户嫌他们撤得太慢太没配合的诚意,个个是做得又快又好。 玉拾回到锦衣卫衙门的时候,特意让人走了一趟指挥司,回来的人说罗恭还未回来,似是意料中,她并没有多惊讶,冰未也是老神在在地待在北镇抚司一所大院。 玉拾刚踏进一所大院的门,林冲便迎了上来: “大人,冰未大人在院里等候多时了!” 玉拾点头道:“嗯,知道了,让你去查楚京里的美人儿,可有收获?” 林冲边跟在玉拾身侧大步走向一所大院正中的办差处,只见办差处门槛上扁额气势磅礴地书写着“北一户”三个大字: “都查过了,可没一个‘国色’是有异常的!” 玉拾骤然停住临进北一户门槛的步伐,林冲虽只是一介小小校尉,但此等小事的调查绝对是游刃有余,不可能出什么差错,也就是说那个她与罗恭同样怀疑有异的“国色”并非楚京里的人。 这下……麻烦了。 非是楚京里的女子,那泱泱楚国之大,找起一个区区女子无疑形同大海捞针,她要到何时方能找出那个被钟清池画进《远山花亭》寓意的女子? 竭尽思虑中,突然灵光一现,玉拾不知怎么地又想到被木中虹圈养于京郊宅院中的林烟织,可她在脑海中纠结,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线灵光的重点。 跨进北一户门槛后,冰未便上前行礼道: “千户大人,公主府的八个家奴已经候在诏狱的刑室中,接下来可要严加拷问?” 玉拾上前几步直接在屋里上首圈椅坐下,接过林冲神速去沏来香茗的茶盖碗,嘴皮子轻掇一口试温,觉得还有些烫手,便又将茶盖碗搁在两张上首圈椅中的长方高几上: “当然要拷问,这事就交由林冲去办,至于你么,之前听指挥使大人说过,有意让你去查一查京郊外的林烟织?” 这是板上钉钉之事,但谁又知道罗恭临入宫前来不来得及与冰未说一说,于是便有了玉拾话尾明显的询问。 冰未在玉拾下首坐着,听后即刻回道: “是,大人本是要我一早到京郊去的,后来大人被召入宫,大人便让我先到公主府与千户大人汇合,待千户大人这边的事一了,我再去京郊。” 玉拾点头道:“那你现在便去,务必要弄清楚这个林烟织到底是什么人。” 冰未负责下饺子,林冲负责将这些饺子煮熟,至于是煮烂了还是烧焦了,玉拾没什么界限,只让林冲务必要让公主府的八个家奴老老实实地将知道的尽数吐出来。 于是冰未走后,林冲便赶紧去了诏狱刑室。 玉拾则在北一所书案后坐了下来,开始整理思考一些事情。 自从出现黑衣给玉拾半夜送来告发杨柯与汪净勾结的字条之后,先是她在追黑衣第二次送字条来时的京郊外莫名被袭,袭击她的黑衣是谁尚未查清,送字条并救她一命的黑衣也毫无线索,尔后就在她被袭差点命丧的当夜,驸马爷钟清池被刺杀。 倘若说她的遇袭与钟清池被刺杀只是一个巧合,大概连头脑简单的林冲也不会相信,身为当夜两个遇袭当事人之一的玉拾又怎么可能轻信? 接着皇帝金口御令命罗恭亲自彻查,罗恭又与往常一般找上她,让她跟着同查钟清池被刺杀一案,玉拾自然只能领命。 倘若钟清池并非是浩英公主朱蓉的附马,只是钟演这个户部尚书的嫡次子身份,大概这样的谋杀案只会落到京衙手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雅号 然事实上,钟清池不仅是钟演嫡次子,是尚主的附马爷,也是掌管不少私产的幕后东家,其中一间赚得盆满钵满所盈之利不容小觑的云来酒馆,更是外表风光实则妻管严的驸马爷的暗藏小金库。 钟清池被刺杀,到底是因着什么? 权、财、情? 在这些皇亲权贵中,情是最薄弱的,可能性最小,财的可能性大些,但在玉拾眼里,权的可能性最大,可钟清池并没什么权,他最大的权大概就是管理自已的私业……等等! 难道是…… 玉拾突然自椅中站起,她迅速跑出北一户,一直跑到诏狱刑室。 钟小李身上的伤在进了锦衣卫衙门之后,便再也掩盖不住,玉拾着人去请了大夫,待大夫给钟小李看完伤势,并包扎开方子妥当,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 玉拾下属的小旗洪烈将亲自钟小李带到北一户时,却恰恰是玉拾跑去诏狱的时候,于是扑了个空。 洪烈问了北一户外站守的锦衣卫,得知玉拾是去了诏狱,当下将钟小李带至北一户侧面的一间房里,让钟小李自个待会,又调来两个锦衣卫守在门外,他便随之赶往诏狱。 林冲早让刑室里的八个家奴统统招了,但玉拾一到,看着他们八人所抬的结果一模一样之际,却是不满意地抿紧了唇。 一个又一个的家奴被林冲用了杖刑后纷纷面朝下地趴在地上,素白的里衣沾满了不少鲜血,尤其臀]部那里,就像被各浇了一盆朝天辣般鲜红欲滴,连皮带肉地覆满了鲜血。 玉拾估摸着刑室里的锦衣卫兄弟个个都是正当壮年,又长年累月在刑室里练就了一手宜轻宜重的好手艺,林冲能让施杖刑的兄弟下这般重手,看来起先是非常不顺利啊。 林冲一见到玉拾,以为玉拾是来验收成果的,当下便回禀出道: “木中虹那老家伙颇有些手段,他让这八个人分八个方向八条路跑往京郊,到半山寺去给浩英公主报信!” 玉拾在锦衣卫抬来的圈椅中坐下,听着林冲的回禀并没有什么反应,只伸出右手去,在侧的锦衣卫即刻眼疾手快地送上高几上一并刚沏来的香茗,她接过翻了翻碗盖,吹了两下浮于茶面的细枝后,便轻呷了一口: “嗯,这明前龙井倒是不错,可惜不是今年刚刚采摘的明前茶,这该是去年清明前采摘的吧?” 给玉拾递茶盖碗的锦衣卫本就有面瘫的毛病,闻言回玉拾的话也是一副面无表情,即便他的心正因着难得这般近地侍候玉面千户,而高兴得指尾一直颤个不停: “大人英明!” 即便语调克制得十分平缓,玉拾还是发觉了这个给她沏茶递茶的锦衣卫不一样的情绪,不免侧目看了他一眼,收回眸光往下扫过之际,又见到他尾指越发抖得不停,她轻轻将茶盖碗放下: “你下去吧。” 锦衣卫也未有多言,只是出刑室的时候,面色懊恼,更是同手同脚似僵尸般踏出刑室大门。 未等林冲将目光自那同手同脚的锦衣卫身上收回,并暗自好笑之际,玉拾已然兀自走在趴在地上的家奴们跟前,并一个一个顺溜看过去,来回看了一遍之后,她的眸光落在其中一个家奴背上: “这个人留下,其他人关起来。” 林冲顺着玉拾的手指看去,是一排家奴趴着的左边第三个,毫无异议地,他即刻下令执行玉拾的命令。 不稍会,悉悉簌簌的声音随着锦衣卫们拖动趴着的家奴离开刑室,渐行渐远,直到一丝也再听不到,被遗留下的那一个家奴本来是面朝下紧闭着双眼,仿若外间诸事皆与他无关的尘外模样,可当周边寂静,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时,他蓦地睁开了双眼。 当半掀起眼皮的双眼看到左右已然空无一人,整个刑室里只剩下他一个被抓来的公主府家奴时,他半含着的双眼蓦地睁大鼓圆,眼里满满是惊慌失措,再看到上首端坐圈椅中,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玉拾,他的脸瞬间煞白。 身为木中虹最为倚重的丁管事手下的家生子,没有谁比他更熟悉眼前这位玉面千户,自皇帝御令罗指挥使彻查他家驸马爷被刺杀一案,除了熟悉罗指挥使,连这位玉面千户也是整个公主府上上下下所有忠心家奴的必需熟悉对象。 其中在两日之内了解玉拾,了解得最为透彻的人,便是他——丁五。 以前丁五不是没听过玉拾的盛名,但他却嗤之以鼻地认为,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谋了个好相貌、机遇运道都要比旁人好上百倍的官家少爷,可当他真正去了解认识玉拾,才发现玉面千户这个雅号可不是白喊的。 玉面除了表明玉拾是一个拥有倾城之姿的雅称,更是表明这个北一所千户大人的为人处事! 在楚国北方有一个古城,名叫咸城。 咸城有一种独具地方风味的特色面食,名为玉面,后来因着被列为宫中贡品,便改称为御面。 制作御面的工序共有四道——洗、炼、蒸、切。 玉拾初为锦衣卫时,对付狡猾不肯老实招供的嫌犯,手段便如这制作御面的四道工序一样。 先是洗,将上乘精粉拌匀揉成面团,再放于凉水中反复揉洗,直到洗净面筋为止——玉拾先给嫌犯洗脑,洗到嫌犯脑子里一片空白为止。 接着炼,将洗出的面水过箩沉淀,在凉快干净处沉淀一夜——玉拾并不急于审问洗脑后的嫌犯,而是将嫌犯晾段时间,至少这个时间的长短,则因事或时而异。 再是蒸,滤掉清水,把垫底的粉浆用小火在锅内提炼成团,人工搓成小块、笼蒸半个时辰后出锅,用饴络床压制成粉条状——玉拾先将嫌犯的弱点、致命点统统给抓出来细数个遍,然后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礼,彻底把嫌犯放在忠义孝悌这个大蒸笼里慢慢熬,直到时机成熟。 最后切,缓缓将粉条状的御面晾冷,用锋刃片切成极薄的片,佐以蒜泥、姜末、陈醋、精盐、香油,即可食用——玉拾面对熬得熟透的嫌犯,最后便是一刀切,把后路彻彻底底的切断,让嫌犯明白,摆在其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合作,要么生不如死。 初时,玉拾这一套对付与锦衣卫作对的人的御面做法,并不广为人知,直到后来玉拾当上北一所的千户,不知是谁将这套御面做法宣扬出去,又因着御面中的“御”字只有皇族方当得起,恰好玉拾又姓玉,于是便开始有了玉面千户的这个雅号。 丁五回想着玉面千户的由来,正恍神之际,突然听到一个悠悠然的声音传来: “你给太子殿下送什么口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重磅 莫说丁五惊了,就是林冲也彻底骇了,心说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一下子蹦哒到太子头上去了? 丁五不敢直视玉拾,只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仿若此时不是五月艳阳天,而是腊雪寒冬。 林冲骇回神后看着怕玉拾如怕一头狼的丁五,不禁暗中得意——咱家千户大人就是这么有气势,瞧瞧,光一句话就把这狗嵬子吓得屁滚尿流! 即便如此,丁五也没想要招供,他抵死咬住就是去半山寺给朱蓉送的口信,再无他人,自然也就与太子朱萧没什么干系。 林冲最是相信玉拾,玉拾的话在他耳里,那就是圣旨,当下恶狠狠喝道: “大人让你说,你就老老实实给老子交待了!狗嵬子居然还敢狡辩!他奶奶地真是嫌命长!” 林冲撸高了袖子,都挽到手肘处了,却让玉拾轻飘飘地一句话给止住了: “所有家奴当中,就你穿着的里衣料子最好,倘若你不是受了倚重,怎么可能同是出来跑腿的家奴,你却是待遇比旁人要好得多?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玉拾声音轻柔温和,没有半点仗势欺人或倚狠胁迫的语调,仿佛说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绿豆芝麻小事。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飘进丁五耳里,才最是受不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已特意裁制出来的柔软舒服的里衣,这制作里衣的布料确实是与他同出府的其他家奴所不能比的,所用布料贵的可不止一两二两银子! 平日里,丁五听足了丁管事的话,处处小心,低调行事,外面的袍子是公主府统一的家奴衫袍,其他日常用度里,他也甚少攀比独用好的,只在这最贴身的里衣做了一番功夫,也未有攀比的心思,只图个舒适而已。 倘若早知有一日会被玉面千户抓进诏狱,丁五便是嫌命长也不会自寻死路露出这么个破绽来! 等了有片刻,玉拾仍气定神闲,林冲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但玉拾未有指示,他也不敢乱来,只在心中暗忖——倘若这兔嵬子不如实招来,那等咱家千户大人走了,老子就把他揍得连他老父都不认识他! 再过一柱香的时间,玉拾终于自进来便一直端坐着的圈椅中起身,瞥了眼硬扛的丁五,再对林冲道: “给把他的家人请来,一个不漏!” 倘若说玉拾先前不过是在平静的湖面上轻点足尖,引起一阵涟漪,那么现在就是本已恢复平静的湖面突然冲天而起的擎天水柱,还是自带飙风破坏功能的那种,瞬间由山清水秀变成龙卷风过境,折损力度成倍计算。 丁五充其量不过是一座小土丘,早想到结果的玉拾不过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证实,便是没有他如实供认,她心中也自有一道沟壑。 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软肋,而很多人的软肋就是至亲的人,丁五也不例外。 林冲把满脸灰暗得似是天地即将毁灭的丁五推出锦衣卫衙门,连同先前被玉拾下令关起来的七个公主府家奴,进来八个出去也八个,统统给放了回去。 这是玉拾的意思。 林冲尚记得玉拾让他放人时,他感叹着这八个公主府家奴难得进了诏狱,居然能毫无折损地出来时,玉拾瞧他的眼神,那活像在瞧一个万年蠢蛋。 站在锦衣卫衙门大门口的林冲十分郁闷,他是怎么想也想不通,闷闷不乐地正要转身进衙门之际,罗恭骑着骏马自宫里回来了。 林冲赶紧上前行礼,行礼后他招手让守门的锦衣卫来牵罗恭的马儿,他则被罗恭难得关心一回: “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远远瞧你,便见你长吁短叹的。” 林冲十分高兴,感得实在荣幸,可一想到玉拾素来对他们这些下属颇为恨铁不成钢,他话到嘴边的郁结又给卡住了。 罗恭也是随口问的,还是看在林冲这两日都是跟在玉拾身边,他才费这个口舌问问,想着能问出一些玉拾的近况来,可见林冲这般有口难开的难言之隐,他便明白了,玉拾的这个校尉下属定然又让玉拾给严重鄙视了。 本着爱护楚国细苗的善心,罗恭未再追问,眉一挑便进了衙门,有了林冲的指路,他直接到了玉拾的北一户,一跨进北一户,所有人皆向他看来,然后纷纷行礼。 在上首坐定之后,罗恭挥手让屋里众人坐下,又看了看在座的钟小李,不由侧头看向玉拾,想知道一下进况。 玉拾会意过来,即刻将一大早与冰未同进公主府后的过程,大略给罗恭说了一遍后,直接道出结果: “丁五招了,八个家奴中确实只有他不是前往半山寺给公主送口信的,而是前往太子府,口信的内容则是——兔子嘴严,狼狗来了。” 兔子与狼狗各自指的是谁,在座无人不心知肚明。 狼狗是那些皇族权贵私下给锦衣卫的昵称,整个楚国连三岁小儿都晓得,至于兔子么,自然指的便是钟小李了。 北一户是一间自带一小间暖阁的大屋子,暖阁是玉拾平日里可供歇息片刻的地方,暖阁外的地方才是她日常办差之处。 此时北一户里坐了玉拾、罗恭、林冲、钟小李,还有后来到诏狱寻玉拾,正好与玉拾在刑室外碰头的洪烈小旗等共五人。 玉拾向来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座右铭,所以在她北一户里,一直都是毫无避忌,这才有了先前杨柯总旗叛变一事。 饶是如此,她也从未想过改变座右铭,这不仅让北一所属下的大大小小武将一阵心安,更加全心郊忠于玉拾。 而叛变的杨柯,早让这些忠厚的武将扎小人的扎小人,大口破骂的大口破骂,扬言要将杨柯碎尸万段的更是大有人在。 玉拾的耳里听过不少,但她全当没听到,只让连城全权处理,在不制造意外麻烦给锦衣卫抹黑的前提下,她是默许她这些下属的姿意而为。 连城的态度就是玉拾的态度,这些武将也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何况闹得像菜市场也没用,只有抓到那龟孙子杨柯,才能真正地出口恶气。 玉拾毫无遮掩地将“太子府”这个重磅抛出,座上的洪烈惊得自圈椅中站起,一双如细缝的眼睛更是难得睁个老大,本就生得又宽又大的嘴巴更是张得足以塞下两个生鸡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另一 在玉拾泛着寒气的瞪视之下,洪烈方惊觉自已过于失态了,定了定神后,摸着鼻子好无辜地重新在圈椅中落座。 林冲看到洪烈这般反应,心里瞬间平衡了,想到他听到丁五供认确实是去给太子送口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当时那呆样,林冲自已毫无所觉。 直到玉拾满意丁五的答案后想要吩咐他放人之际,看到他的傻样,伸手又是一个玉掌往他后脑勺呼下时,直教林冲只想找个洞钻一钻。 找洞的当会,林冲还庆幸着刑室里也没什么人,除了他,便是赏他玉掌的主人,至于丁五么,这兔嵬子倒是机灵,连半眼都不敢抬一下。 太子那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太子府就是未来皇帝的暂卧龙邸,待到登基继位,太子便是一条一飞冲天的真龙! 试问整个楚国除了那座巍娥不凡的皇宫,还有什么地方比太子府更为尊贵? 本来案子牵扯了死者驸马爷、遗孀浩英公主,已经处处制肘了,现在还来一个位高权重的太子爷,这案子还能不能让人顺利查下去了? 光用想的,林冲与洪烈便都得先摇头叹气。 不是他们胆儿小,实在是他们也不过是比平民百姓多了那么一柄绣春刀而已。 在四位小主之外,他们就是皇帝的一把利刃,可在四位小主之内,这把利刃便随时可将他们自已的脑袋割下来,纯给四位小主当球踢着玩。 皇帝朱元在诸国当中,尤其是三大鼎立的三大国中,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护犊子,何况四位小主还是朱元仅有的三子一女,那护得愈发令人发指。 换句话说,身为锦衣卫的他们可以因着办御案私下压榨四位小主的下人,但在四位小主面前,他们就得掂一掂自已的份量了。 其实不用掂,他们也知道自已的份量有如鸿毛,轻得可怜! 所以当玉拾听闻浩英公主朱蓉并不在公主府中时,那双眼一闪而过的光芒直亮瞎冰未的眼。 办事进退有度,随时都得给自已留一条后路,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对所有锦衣卫的告诫。 话既说得文绉绉,也十分符合罗恭那淡然如菊的性子,只要不去深想他那狡如狐的另一面,这告诫实在是于已谨慎万分,于人宽厚友善。 当初皇帝听闻这一句话时,还单独召了罗恭进宫一趟。 罗恭回来后,众人便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一大堆赏赐,可见他实在是对皇帝的脾胃。 后来玉拾听闻此事,料想着皇帝自登基便是个江山守成的帝君,所以不必狠,因为在当皇子时已狠过了,也不必辣,当一个守成的帝君只要百姓继续安居乐业,没什么通天的天灾人祸就好。 于是玉拾在给她北一所下属的所有武将,从连城这个百户到最下面的力士训话时,她说了一番话: “我们身为锦衣卫最重要的本领是什么呢?最重要的不是诏狱用刑的狠辣,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空子就钻,没空子我们就制造空子,反正只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我,玉面千户,允许你们用上任何手段!” 末了想了想,玉拾再添上一句: “当然,要做就得做得干净俐落,不准留半条尾巴给锦衣卫抹上半点黑,听到了没?” 当日北一所大院里,那一整喉“听到了”的高声齐喊,连罗恭那边的指挥司屋顶都给震上三震。 同日,罗恭将玉拾训下属的这一番话强制压下,外面半点风声不露。 而在当夜,罗恭便造访玉府玉家老爷,在与玉将深深聊上两刻钟的谈话后,他便起身告辞。 玉将把罗恭送到府外大门,并目送着罗恭这个好世侄离去之后,他随后转身回府,踏着重重的步伐直往朝夕院而去。 不久后,万紫便捂着双耳跑出朝夕院,围在朝夕院外的玉府众下人们还能听到一两句玉将的咆哮声: “……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那般滑头!!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流氓手段!!!咱锦衣卫是堂堂正正的皇帝亲卫军……” 玉拾捂着双耳看着围着她绕圈的玉将,在那满满教训她的咆哮声中,她其实很想告老父一声——那个真正滑头又时常暗下流氓手段的人,是您老刚刚送走的好世侄! 此后不久,丁五便被病故了。 那会的林冲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又想到玉拾瞧他像瞧万年蠢蛋的眼神,恍然大悟之后,他整个人都蔫了。 玉拾之所以没有取丁五的性命,那是因为不想脏了锦衣卫的地方,虽然诏狱已然是血迹斑驳的地方,但也没必要再随意添上几笔。 八个自公主府出来的家奴统统被请到锦衣卫衙门里绕一圈,便被整齐地放出来,其他七个家奴或许还有生机,丁五却在被冰未下饺子的时候,便已经是死人一个。 不必玉拾去做什么杀招,无论是太子府还是公主府,都不再会留丁五这个人继续活在世上,不过祸不及家人,这就是丁五最后聪明之处。 无论他招与不招,丁五已然清楚自已的下场。 不招,玉拾不会放过他与他的家人;招,至少太子府与公主府为了不让事情扩大蔓延,两府只能暗中处理掉他,却不会动他的家人。 毕竟一个公主府里的家奴病故,怎么也没理由祸及家人,最多也就将他的家人远远流放出去便是,否则以楚京里那些大人物的灵敏嗅觉,处于非常时期的公主府无疑更加打眼,而专办皇族权贵案件的锦衣卫更加有理由对公主府众家奴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彻查。 别不相信锦衣卫有没有这个能力,只有他们有这个胆量就行了,而给他们胆量的人是当今的皇帝朱元。 除了朱蓉,试问在公主府内,还有谁是他们不敢惹的? 丁五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被选为与太子府联络的工具,而当他听到玉拾命林冲去将他的家人同样带到锦衣卫衙门之后,他刹那间便想明白了。 玉拾除了想以他的家人威胁他,更是想以此让丁五明白,自他踏进锦衣卫衙门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只能是一个死人,而在不连累家人的情况下,他除了与玉拾合作,已再无他路! 北一户里除了洪烈反应过大之外,早有揣测的玉拾与罗恭面不改色,林冲早被吓过了,而钟小李算得上半个知情人,也未有过激的反应,只是震惊于玉拾竟是这般快便查到太子府了。 洪烈在玉拾的威慑下,气不敢喘地安静坐下后,罗恭便看向钟小李,玉拾见状了然道: “还未来得及说重点。” 钟小李是与玉拾交代了一些事情,但重点却还未说出来,要说的时候,罗恭刚好便到了: “倒让本座赶上了,说吧。” 钟小李不敢有违,即时将重点交代出来: “附马爷除了给方掌柜留下一幅《远山花亭》之外,还让小的保存着另一幅画!” ^^推荐乌珑茶作品《骄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火大 一个拳头忽然而至,来势汹汹,正面将刚说完话的钟小李揍没了一只眼,瞄准的恰恰是另外一只完好的眼睛。 钟小李话刚落,尚来不及将他手中的画卷藏于何处说出来,玉拾已然无声无息地抡起了拳头,将他揍得滚下圈椅去。 林冲与洪烈同时站起,瞠目结舌地看着被玉拾揍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钟小李,两人皆不由同地想道——奶奶个熊!这刚差点被木中虹那厮弄瞎一只眼,现在另一只也中招了,正好凑一对啊! 相较于林冲与洪烈的惊叹,罗恭的表情则像是“吾家有熊孩出没,请自动避让”的无奈家主,扶了扶额,又揉了揉跳得很欢的眉心,想着该说熊孩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完全变了味: “过来给本座瞧瞧,手揍疼了没?” 林冲不忍直视,洪烈嘴一抽,两人皆颇为同情的目光同时投向被揍得连爬起身都没力气的钟小李,而不敢看向说话越来越无所顾忌的罗恭,只大略在心里慢慢升起一股从所未有的忧虑,名为断袖。 洪烈对钟清池被刺杀一案了解的程度还不如林冲,本来两人是相当的知之甚少,但自林冲代替连城跟在玉拾身边之后,林冲严然知道的要比洪烈多。 于是洪烈对林冲挤眉:这货得罪咱千户大人了? 林冲回洪烈弄眼:一定是! 玉拾揍完钟小李之后,如愿地看到本就一身伤痛的钟小李被她一拳揍得在地上爬不起来,正张开揍人的拳头伸伸筋,便听到罗恭极为体贴的话,五指不禁一僵,然后继续伸筋。 这话放在私底下倒也没什么,可这样光明正大、明目张胆地说着引人无限遐想的话,玉拾拼命忍住想回头再出一拳的冲动。 边磨着牙,边伸着筋的五指再次攥成拳头,吓得钟小李又是一个缩头,看得玉拾更为火大,立马蹲下身去,欺近不敢抬眼的钟小李阴森森道: “想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丫的胆儿真肥啊!” 钟小李瑟瑟低下头去,缩肩塌腰的,整一个被土财主压榨上万年的委屈小媳妇。 当然,钟小李心里不敢委屈,面上更不敢露出半点委屈来,这会便是玉拾一刀将他杀了,他也只能认了,到了下面估计连个讨说法的地都没有,怎么着都是他不对。 玉拾见钟小李不声不响低首伏罪的模样,不禁冷哼一声,起身挥袖道: “说吧,还有什么是瞒着的,趁着现在我还不想杀生,你赶紧地全给我吐出来!” 当时钟小李求爷爷告奶奶地求玉拾与罗恭,让两人为钟清池之死做主,玉拾还挺感动的,心中直道这整一个忠心好家奴啊。 岂料时至今日,玉拾才知道这钟小李藏的可够深的,居然把这般重要的线索给隐瞒了下来。 倘若不是方掌柜死了,两人怕钟小李步方掌柜后尘,麻溜将他自公主府里移了出来,还真发现不了他竟敢给两人隐了这么一条大尾巴。 就因着这隐瞒,两人指不定得多绕多少圈,耽误多少时间,难道不知道皇帝只给两人一个月的时间么! 丫个混帐! 即便先前大夫已为钟小李失去护甲的十指敷上药,也包扎得妥妥当当,但刚才玉拾那猝不及防袭来的一拳,他受力往地面摔去之际,便是有下意识护住十指,也未能尽然护住。 十指着地,疼的又何止是噬心之痛! 钟小李忍着被尽数拔去指甲的十指之痛,他挣扎着起身向玉拾跪下: “大人!所有的事情当中,只有画卷一事是小的刻意隐瞒了下来,其他的事情,小的已尽数告知,往后但凡是大人想问的,小的也绝对不敢再隐瞒上半个字!求大人再信小的一次!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在公主府里被木中虹施以私刑的时候,钟小李便一直后悔没能将钟清池交给他保管的画卷交给玉拾与罗恭,那时想着他若真的死了,那他便无法替钟清池将有含义的画卷送到能为钟清池做主的人的手上。 他趴在柴房里,要生不生要死要死的时候,钟小李便悔得肠子都青了,然后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他瞬间清醒过来。 当听着木中虹阴着脸对他说了一番又一番威胁的时候,他便在想倘若他将画卷拿出来,木中虹真的能放过他的家人么? 倘若他早早将木中虹一直逼迫他交出来的画卷交到锦衣卫手里,木中虹放不放过他,他无所谓,反正命一条,他早豁出去了,可钟尚书府能否看在他为钟清池拼了一条性命的份上,保住他的家人? 即便钟小李没有机会到钟演面前当面问上一问,他也知道不可能,钟演不可能为了他一个小小家奴而招惹麻烦。 连钟清池不明不白死了,钟演都可以不理不睬,除了第一日来拜祭慰问走个过场之外,再无丝毫关心,亲生子都如此,又怎么苛求钟演为一个家奴出头? 痴人说梦,徒增笑话罢了! 钟小李心中苦涩,又见玉拾不为所动,便是他磕了好几个头也没能让玉拾再瞧他一眼,当下也不再有所顾忌,一股脑地将为什么会刻意隐瞒下另一画卷的缘由统统倒了出来,说完苦笑道: “自古忠孝两难全,对二少爷,小的想尽忠!可对家人,小的也想尽孝!小的家中二老尚在,却无法在旁侍奉左右,幸在还有大哥大嫂在旁,替小的承欢膝下略尽孝心……” 钟小李一家都是钟尚书府的家奴,因着父亲老实忠厚,在钟尚书府倒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管事,母亲则一直侍候于钟尚书夫人左右,算是府中十分体面的管事妈妈,大哥、大嫂更原本都是府中的家奴与丫寰,结成良缘之后又生了两个小侄子,可谓虽无富贵,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钟小李更是有幸随着钟清池入住公主府,本以为这是一个美美的差事,却未想驸马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当附马爷贴身的小厮更是难上加难,一个不小心,随时都可招来杀身之祸。 幸在这么多年,朱蓉也未为难过钟小李,甚至也嘱咐了底下的人不准给钟小李使拌子,也是看在钟清池的面份上。 然再怎么刻意维持与经营,到底经不住长年累月的矛盾激化,也是钟清池尚主的福气终归淡薄了些,不过数年便要了钟清池的性命。 与方掌柜收到钟清池那一幅《远山花亭》的时间不同,钟清池将画卷交给钟小李的时候,恰恰是钟清池被刺杀身亡的前一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灭口 当晚钟清池神色肃穆,交代钟小李事情的时候也是十分郑重,那会钟小李便在心中暗忖,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 不料还真的如钟小李心中暗忖那般,钟清池在隔日夜里便殒命,那番深切交代他的话还真成了钟清池的遗言。 自接过钟清池手中的那幅画卷之后,钟小李便不曾打开看过,他不是不好奇,而是钟清池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必须在钟清池遇到什么不测的时候,方能将画卷交给来查钟清池死因的主官。 加之木中虹不知从哪里得知钟小李手中有这么一幅重要画卷,不惜动用公主府里的刑室对他行了重刑,十指连心,生生拔去护肉的指甲之时,他何止是生不如死。 想着该尽忠的主子钟清池,又想着该尽孝的年迈父母,钟小李心中亦是倍受煎熬。 听完钟小李徐徐道来的一番肺腑之言,玉拾被钟小李刻意隐瞒线索的火气早散了,本侧着的身子也转了个正,低眼看着钟小李被包得像十根白油条的十指,又瞥了眼像木桩子杵在一旁的林冲与洪烈,清了清喉咙道: “把小李扶回圈椅坐下!” 雨过天晴。 林冲与洪烈一人一边地将钟小李自地面扶起,又颇为小心地避过他那伤痕累累的十指。 钟小李受宠若惊,本就求着玉拾别怪他就好,哪里敢受左校尉右小旗此等待遇? 不料钟小李刚开口说了个“不”的字,便被一左一右各一瞪,乖乖,吓得他的心都快要不跳了,生生将后面的“劳两位大人”五个字给吞了回去。 果然是有什么将就有什么兵! 钟小李谦卑地重新坐回圈椅,告知了玉拾与罗恭他手中画卷所在何处后,玉拾玉口一开,将便北一所大院里其中一间闲置的小房间给他当养伤之地了。 钟小李自是千恩万谢,他退下不久,连城便到了。 连城去追查杨柯与帐房先生的下落,定好今日最迟午时必须得有结果,他果不负玉拾所望,一踏入北一户,见罗恭竟然也在,行礼后便直接向玉拾禀道: “大人,杨柯死了,卑职也把帐房先生给带过来了!” 杨柯死在京郊一个无人窟里,那里是荒郊野地,平日里连野狗都没一只,荒凉得很,杨柯会死在那里,必定有什么原因。 连城也想过杨柯为什么会出现无人窟的理由,原先以为杨柯与汪净勾结,突然败露之后,杨柯便已成了丧家之犬。 而汪净却是不同,他身后可还有诺大的东厂,身份虽仅仅是东厂的一个档头,但好歹钓着杨柯这么一条锦衣卫傻鱼,成为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的桥梁,其身价不可不谓倍增。 于是连城当看到杨柯的尸体时,头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汪净,想来在这个敏感时期,可谓上一刻生下一刻死的紧要关头,能把藏得严严实实的杨柯约到这荒无人烟的无人窟,并杀人灭口的人,除了东厂档头汪净,实在不作第二人想。 但当连城继续在无人窟扫荡的时候,就在杨柯身死之地的不远处,被他扫荡到了第二具尸体,这个不作第二人想便瞬间被推翻。 连城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郁闷: “大人一定想不到是谁……” 未料玉拾挑高了一边眉毛,毫不思索地吐出一个名字来: “汪净?” 连城没想到玉拾一下子便猜中了,当下更为郁闷地点了下头。 罗恭嘴角微微上翘,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他与玉拾猜的是同一个答案。 洪烈淡定地稳坐一旁右下首,上首两位一个是整个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另一个是他们北一所的千户大人,再左下首的一个是他们的头顶上峰,这三个人齐聚议事,哪里有他们发言的份。 听,听着便可。 洪烈刚在心里自我念叨完,便见坐在他下首的二货林冲霍然站起身来,中气十足、十分欢喜,连声音都高了八度: “太好了!这个乱勾人的老妖精要是不死,我定然……” 玉拾淡淡的声音适时传入高兴得挥拳的林冲耳中,强行中断他的兴高采烈: “定然怎样?” 林冲的话被迫中断,看着玉拾平静无波的一张玉容,又听着那“定然怎样”的四个字怎么听都含着一股寒气,他收回拳头放下,立正站好,满面错愕: “没、没怎样……” 蔫蔫地回完话,林冲垂下的双眼不停地向洪烈瞟去,心道——哪儿错了?哪儿说错了?那勾得好好的杨柯总旗背叛了北一所,不是老妖精是什么? 可玉拾的脸色与语调明显召示着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着实让不知错哪儿的林冲好生郁闷。 本着同僚相亲相爱的好宗旨,他才不断以眼色示意洪烈帮忙提个醒,可洪烈那明显收到信号却又不想理会的模样,一下子便让林冲急得差些嘴生火泡泡。 林冲莫名奇妙摸不着头脑,洪烈更是压力山大。 洪烈本就被林冲突然来这么一招吓了个够怆,又感受到因着林冲对他的注目有加,连带着玉拾的一双利眸也关照到他身上来,他紧抿嘴巴,不动如山之际,默默地在心中把自已不知死活,还敢拖他下水的林冲反反复复骂了个百遍。 至于林冲作死的乱瞟与玉拾的照顾有加,洪烈已经打定主意,倘若玉拾不开口点名,他便死活赖在这张朱红梨花圈椅里不动不开口,权当透明人了!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洪烈打定主意的下一刻,玉拾如春风般的声音再次往右下首的方向吹来: “洪烈,你可是有什么想法?又或者林冲的想法便是你的想法?” 握草! 果真怕什么来什么! 洪烈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然后十分郑重地起身回话: “属下认为,汪净与杨柯一样,皆是被人设计,同时被灭口于无人窟。” 玉拾点头道:“嗯,对此你有何看法?” 洪烈道:“不排除是东厂所为。” 玉拾追问:“没有了?” 洪烈一怔,硬着头发道: “暂时想不到其他……” 玉拾略为失望,摆手示意洪烈坐下,她便直接问林冲: “林冲,你来说说,你现在的看法。” 林冲听完洪烈所说的话后,他便知道自已错了,且还错得离谱,再瞄到斜对面左首座的连城阴郁的脸色,他便更知道自已错得彻底,脑袋埋得低低地道: “杨柯与汪净一同被灭口,那我们要查是谁起头撺掇杨柯背叛北一所的线索,便同时断了。” 所幸还没蠢到外祖家,玉拾算是松了口气,虽不聪明,在点拔之下倒也能想出其中关健,再悄悄瞄了眼淡然自若的罗恭,只觉得这家伙实在不该呆在她的北一户。 有什么进展,她去指挥司找他禀报便是,偏要亲临看她笑话。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默剧 随即玉拾想到罗恭来找她,也是为了要讨论案情。 两相矛盾之下,玉拾玉手一挥,示意林冲与洪烈退下,反正他们呆着也发表不了什么新奇的建议,不是目光短浅,便是中规中矩,索性别让他们丢人了,也省得她的脸色越练越厚。 玉拾这一挥手,严如大赦,两人即刻行礼告退。 洪烈尚退得有持有度,不慌不忙,玉拾看着还算安慰,目光一转,移落到林冲身上,见其退得飞快,灰不溜秋逃难似的,她不禁默默扶额。 再瞅着指缝间的空档,玉拾恶狠狠瞪了眼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连城。 连城被瞪得如坐针毡,罗恭则是嘴角愈发上翘了些。 玉拾道:“杨柯与汪净既然都已被灭口,这事便先搁下吧。” 连城哪敢有异议,赶紧应了声是。 这时久不开口的罗恭说话了:“听你说,那帐房先生先前出现在云来酒馆,是为了收帐对帐来的,那么此人指不定就是驸马爷为自已埋下的第三条暗桩。” 玉拾点头道:“确有可能。” 让连城去将帐房先生提到北一户来的当会,玉拾问罗恭: “对于杨柯与汪净同被灭口的事情,大人有何看法?” 罗恭瞄了眼问“有何看法”问上瘾了的玉拾,玉拾被他瞄得不动如山,甚是理直气壮地道: “卑职这不是秉着诚恳好学的态度向英明神武的大人学习么!这还是当年卑职刚进北镇抚司那会,大人亲赐卑职之金玉良言!” 所以,她是听话的乖学子? 所以,他要是不赐教便是自打脸? 罗恭想着玉拾各种本领近年来倒是疯长,各种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更是日渐炉火纯青,眼角含着笑,嘴角上翘的弧度也越来越大,一副成功让玉拾夸他的话取悦了的模样: “东西两厂与我们锦衣卫不对付,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西厂么,只要我们在百姓中的行事不让西厂的狗腿子抓到把柄,他们也就算是半个御史,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至于东厂,也就孟申那只老狐狸还有点看头,像杨柯与汪净这样的小打小闹,本座瞧着也就是孟申手底下不成气候的狗腿子闹出来的幺蛾子。” 倘若说芳龄仅二十的孟申是老狐狸,那么罗恭当仁不让也是一只老狐狸! 玉拾十分赞同罗恭话中的重要观点,但在评点东厂督主孟申是一只老狐狸这件事上,她抱持中态度,她非常想提醒罗恭一句——您老今年贵庚十九,不过小您老口中的老狐狸一岁! 可能是她的眼睛亮得过了头,以致罗恭刚发表看法,便深深觉得她的眼神极为不对路,不禁往玉拾那边倾身欺近了些,隔了张高几愣了缩小将将一半距离: “你有异议?” 老狐狸的圈子她不懂,她怎么会有异议? 玉拾坚定地摇头道:“没异议!那么大人也赞同此事先搁置下?” 罗恭将身子坐下,轻呷了一口茶后,缓缓反问道: “你不是下令了么?” 玉拾:“……” 终归还是瞧出了她的口不对心,她敷衍的回答,他便原样把球仍回来。 突然很想洗白白狐狸脖子咬牙大力掐怎么办! 帐房先生姓程,名和亮,是个年岁约三十左右的儒生,犹如玉拾初见他时那般斯文,明明是一小小帐房,却非得拗出一股文豪大家的气势来,令人不禁多看他两眼。 便是深知玉拾与罗恭任意一人,只要动动嘴便能随时取他的性命,程和亮行礼后在下首座坐下,腰杆也挺得直直,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 接下来的问话十分不顺利,除了得知帐房先生的真实姓名之外,程和亮是一问三不知,问及钟清池的事情,更是嘴巴如同紧闭的蚌一样,死活撬不开一条缝来。 玉拾与罗恭对看一眼,两人瞬间决定陪这个帐房先生好好玩玩。 他不是不喜欢开口么? 行,那咱谁也别说话了。 就在上首两人一对眼一合拍的决定下,一场以寡敌众的默剧正式拉开序幕。 自程和亮被连城带到北一户,并向上首的罗恭与玉拾行过礼,表明“我就是一只死活不开口的蚌”后,时间已过了足足半刻多钟。 在这半刻多钟里,上首两人谁也没半点想开口的意思。 罗恭就像看一个难得一见又极为难驯服的番邦大美人般,固执且深沉地直盯着程和亮瞧,中途坐姿都不带换的。 玉拾却是饶有兴趣地眼珠子直转溜,东瞧瞧西瞄瞄,再喝茶,翘个腿,换个坐姿继续转黑宝石般的眼珠子。 连城则秉着上首两位不动他不动的原则,反正在搜捕到程和亮的时候,他便审问过程和亮,岂料这厮看起来似是软弱无能的儒生,骨头却是硬得很。 就像此时此刻,明明都冷汗夹背,明明掩在长袍之下的双腿已然控制不住地轻颤着,明明一双修长细嫩握笔杆子的手早已湿濡一片,却硬扛地直挺了腰,紧抿了唇,下巴更是紧紧绷得似一块坚硬的石头。 不得不说,连城虽然没对程和亮用过什么刑,最多是言语威喝,但能在罗恭这样紧迫盯人法之下存活过半刻钟的平民,他还真是头一回开了眼界。 虽端正坐着,身躯半点不敢动上分毫,但在心里,连城还是为看似软绵绵,实则是铮铮硬骨头的程和亮比起了大拇指。 一息一息的时间仍在流逝,程和亮搁在膝上的双手已然禁不住上首罗恭的注目礼,渐渐渗出冷汗来,就连强做镇定的国字脸上也慢慢裂开一条细痕。 玉拾的目光不似罗恭那般有侵略性,因为这场默剧早在两人决定开始时,便达成“恶人便让罗狐狸去当,她唱唱白脸也就够了”的协议。 真正的文豪大家,玉拾上辈子没少见,不难看出程和亮其实只是一个形似文豪的真酸儒,只是她没想到程和亮一身儒酸气中,难得还有一身让人敬佩的硬骨头。 面对生死一瞬间,居然还能坚持为钟清所生前交代的事情守口如瓶,这让玉拾不得不夸一句钟清池那极会看人的好眼光。 相较于罗恭的注目与玉拾的无视,程和亮坐在有如刀刃的椅面上,不过几息,整个人便形同被钉在墙上的木偶般定了形。 罗恭的气场太过强大,即便不出声,视线也绝对不灼热如火,更不会冷寒如冰,可偏就有一种令人处于四面楚歌之感,就像是一场寂静无声的博奕,明明该是一马平川、一眼见底的平原,却生生教罗恭弄出个十里埋伏的大起大落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恍惚 程和亮在心神恍恍惚惚之际,自钟清池被刺杀身亡之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宛如一场刺激而又惨败的梦慢慢铺卷开来。 钟清池被刺杀身亡隔日,程和亮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家门,按照钟清池生前对他的嘱咐,提前来到云来酒馆收帐对帐,可未想当他刚踏进酒馆与方掌柜说不到两句话时,身后一束灼热的视线直要将他烧出几个窟窿来。 多年的谨慎小心,已形成了程和亮稳打稳抓的保守行事,感到不妙的他即刻不与方掌柜多言,转身便出了云来酒馆,几乎是慌不择路,逃得迅速。 所幸钟清池早交待过程和亮,倘若钟清池死于非命,那么他在钟清池死后到云来酒馆难免会被人盯上,让他务必要小心,必定要先做好准备再进酒馆。 程和亮长到壮年,除了算得一手好算盘外,为人还十分忠心、谨慎、谦卑,于是钟清池对他的忠告,他是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并执行到底。 当玉拾那会追出云来酒馆,并站在大门左右张望的时候,其实程和亮并没有跑远,他不过是出了酒馆大门后,立刻便跑进了斜对门的一品居里去。 一品居是一家可以让寒门才子寄卖字画的店,也是唯一的一家,除此还专卖一些当代名家画作,也偶有一两幅绝世名画。 绕是如此,在万紫千红的楚京里,一品居算不得什么大营生。 但在经营字画的行业里,却是小有名气,这名气还得归功于一品居东家的慧眼如炬。 一品居是品涞街上,无疑是一家正宗的百年老店。 几代人经营下来,除了积聚起一群固定的老顾客,并客拉客的新顾客群之外,其间还出过几个曾在一品居寄卖过墨宝的三甲之才,其中或状元,或榜眼,或探花。 程和亮颇有才气,可惜毫无背景,于是在人财与权势济济的楚京里,有才气,却无权无势无人,注定了他在每季闱试中毫无胜算,一败涂地。 在这一点上,倒是与方掌柜的糟遇有几分相似,皆是权势害人。 同病相怜的两人,不出意外地在钟清池的牵线下成了惺惺相惜的莫逆之交。 所以当时方掌柜对玉拾所说的话其实隐瞒了一点事情,就像与钟小李隐瞒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相同,方掌柜也将程和亮这一条深藏于溪底的小肥鱼给瞒了下来。 无论是钟小李,还是方掌柜,他们都有自已的顾虑或自已想要保护的人。 钟小李是顾忌到家人,方掌柜则是以已身处境的危险出发,下意识地想要保护程和亮这位宁断头也不折腰的挚交。 程和亮听了钟清池的忠告,在决定前往云来酒馆与方掌柜一会,并探些情况后完成钟清池的交代之前,他先去了一趟一品居。 一品居东家赏识程和亮的才气,程和亮的所有字画也俱都放在一品居寄卖,得以些许银两好过小日子,可以说是相当的熟稔。 所以当程和亮一头扎入一品居的时候,一品居东家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以为程和亮又来找他谈笑风生了,后见程和亮面色有异,匆匆间像是被人追赶似的,他便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程和亮解释说在街上遇到一只恶狗,躲避不及,方借了一品居宝地避避。 一品居东家深知程和亮脾性,想着以程和亮那耿直不屈的脾气,定然又是与人争论,对方说不过程和亮了得的辨解,便仗着拳头硬动起手来,程和亮文文弱弱书生一个,自然只有逃与避一途。 想罢,一品居东家也不再多问,只带着程和亮到了一品居铺面后的居家小院去,两人开始品品香茗说说字画的风雅之事。 而后追出来的玉拾与连城两人,谁也没想到程和亮会是这般有备而来,动作也敏捷迅速,转眼便扎进一品居,连个鬼影也没给两人留。 至于品涞街上的人来人往,更是无人注意这一小小的插曲。 便是任玉拾与连城再相问,路人也是一片茫然,皆摇头说未曾见到。 后来程和亮小心翼翼自一品居后门出去,暗自打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他方真真正正吁了一口气,心道那直盯着他后背瞧的那双眼真真是吓死人了。 不料在当日,大规模搜捕他的行动便犹如一张天网撒下,执行的还是人人畏惧的锦衣卫,程和亮不得不做出立刻出楚京避避的决定。 然小鱼终归难逃大网,何况在一些人的眼中,程和亮算得上一条大鱼,虽不肥,却足够暖下胃,自然是最大的洞都容不得他钻出网外,更别说是锦衣卫鼎鼎大名的玉面千户下令,百户连城亲自带人行动,足见结果那是连个针眼小的网都没给他留! 连城找到程和亮的时候,他正背着小包袱刚踏出家门准备跑路,岂料被几路锦衣卫包抄之下,犹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凶势极猛地向他包围过来,他一时慌不择路,几经左转右拐,一个晕头便直接撞到连城的怀里。 程和亮虽早知会有这么一日,临了还是禁不住暗抹一把辛酸泪,特别是在钟清池被刺杀之后,他便一直惶惶不得终日,直到被连城抓到,心中惶恐更是到达一个极端顶点。 于是当程和亮抬起眼见到连城状似十分友好的微笑之际,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眼前更是开始天旋地转——晕了。 这一晕,直接让程和亮原本在避过风头后,再到酒馆完成钟清池所交代事情的打算,以无边无际的黑暗告终。 时间已然过去一刻钟,程和亮恍惚的心神在飘到自已一头栽到连城怀里昏死过去的时候,一个激灵清醒了过去。 只要想到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竟会被逼到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晕倒在同是男子的锦衣卫百户怀里,程和亮脸皮便止不住地烧起来,不转半下的眼珠子也开始在北一户里找起结实的柱子,想着找到了好撞上一撞——真是丢死人了! 幸在他的父母妻儿早在受了钟清池之重托后,程和亮便将一家老小统统送回老家,只他自已留在楚京继续卖卖字画赚赚小钱的日子,不然要是被他们看到,他好不容易维持的一世英明便得尽毁! 想到这里,程和亮对连城那是相当的愤恨。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条件 玉拾一路观察着程和亮的情绪,他脸上的变化从漠然到紧张,从紧张到惊慌,再从惊慌到恍惚,最后一个大转折,直接从恍惚转成羞愧欲死,末了竟还似松了一口气。 这表情转换过程可真够丰富的。 玉拾也瞧出来了,程和亮虽是个软酸儒硬骨头,便却极不会掩其心事,几乎是心里想什么面上便显现出来什么,直截了当地令她想拍掌叫好。 罗恭一直紧紧盯着程和亮,以这般青睐的程度,自然不可能会错过程和亮脸上的各种变化,甚至他了解到的要比玉拾看到的多。 在程和亮为早早送走家人而庆幸之时,罗恭便注意到了程和亮薄弱的肩膀已然扛不住,那顺着额际直达下巴再滴落于膝上衫袍的冷汗,冒出的速度已是有所缓慢,想来程和亮心中决定已有了改变,怕是要与他们谈起条件来了。 再过十几息,果然听得程和亮暗沉的声音似是含在嘴里的说道: “小民有条件!” 听完程和亮的条件之后,罗恭与玉拾的眼光同时投入连城,并在连城把脸憋成猪肝色的同时,玉拾对着程和亮轻点了下头,表示她与罗恭同意了他的条件。 连城顿时起身道:“大人!” 玉拾应道:“怎么?你也想换?” 连城即时被玉拾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堵得半个字也再说不出来,虽然身为顶头上峰实在有责任保护好一众下属,何况这祸根好像似乎还是他惹出来的,但让下属来替他承担,实在非性情耿直的连城做得出来的。 玉拾这一问直中靶心,连城确实有闪过这样的念头。 程和亮自得到玉拾与罗恭同意他条件的答案后,便表现得毫不意外,既无欣喜的神色,亦无得意的乐祸,只面色如常地安坐着。 这会见玉拾说出这个提议来,连城也有松动的痕迹,程和亮却突然再次开口: “百户大人不能参与!” 本来在连城看来,程和亮撞到他怀里的这种事情实在不值一提,堂堂男子汉有什么好计较的,居然还拿这种事情来谈条件,真是没事吃饱了撑的! 秉着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原则,连城没道理让自已下属替他受过,受的还是莫名奇妙的连坐之过,他便觉得自已不该逃避。 要丢脸是么? 行,老子陪着! 可听听,听听! 他听到了什么? 程和亮那老混帐居然限定他不能参与?! 连城怒了,彻底地怒了,他霍然转过身,如两枚大铜钉的双眸直钉在仍坐得端端正正的程和亮脸上,暴喝道: “怎么就不行了?老子乐意!” 程和亮回到之前不动如山的态度,半点没有理会连城的意思,看得连城恨得直磨牙后槽,磨得嘎吱作响。 眼见连城撸起袖子便想动手了,罗恭适合地轻咳了一声,眼却没有看连城或程和亮任意一人,而是看向懒洋洋丝毫没有想阻止一下的玉拾。 听到罗恭的一声轻咳,即便没有任何言语,连城也瞬间从暴狮回归到锦羊,乖乖地卸下全身的武力,捋到手肘的袖口也迅速重新被放下来,最后两袖一挥退回座椅里,继续端端正正地坐着待命。 从罗恭轻咳一声到连城退回座椅不过在两息之间,本来以为要被狠揍的程和亮面色终于有了龟裂,他愕然地瞧瞧连城,再瞧向上首的罗恭。 罗恭仍看着一派闲适悠然喝茶的玉拾,而后者似是之前毫无所觉,这会才反应过来的无辜模样: “大人咳嗽还未好全,卑职却要大人这般劳心劳力,实在是卑职之过!” 还没等罗恭有何反应,玉拾一双美眸已然转移阵线,投到正襟危坐的连城身上: “看来连日跑也没多累,小小百户也敢在指挥指大人面前放肆!” 一语双关啊! 百户在玉拾嘴里都成小小的了,那程和亮这个平民不就成尘埃了? 连城想到了,程和亮也不蠢。 于是在连城慌忙跪下,并自请责罚出去绕着锦衣卫衙门跑上百圈之后,程和亮也再坐不住圈椅,一撩袍裾便也朝着上首两位跪了下去: “小民愿在交待所有事情之后,接受指挥使大人与千户大人的责罚!” 程和亮交待完所有事情,便退下了。 午时三刻,连城也跑完圈回到北一户,恰巧玉拾与罗恭携同走出北一户,想着一同去用个午膳。 看着连城伸长脖子往屋里望,玉拾深知他意地道: “早安排到大院里那些空房间里去了,正好在钟小李隔壁。” 一眼被看穿的连城连忙老老实实地立正站好,岂料玉拾拍了拍他肩膀又道: “下手轻点。” 尔后,玉拾与罗恭扬长而去,连头也没回,留下反应过来后欣喜非常的连城,双眼亮晶晶地把十指伸展得嘎吱嘎吱作响,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走出北一所大院后,罗恭点评道: “你这样过河拆桥,实在是……” 玉拾不以为然,反驳道: “总不能随便让什么人都能随意笑话卑职的下属,虽然卑职着实也觉得穿上女装没什么,不过程和亮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卑职也不能便宜了他,总要给连城一个活动筋骨的机会,好泄泄愤,人呢,总不好老憋着,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罗恭淡然地接下道:“……有道理。” 虽然程和亮在罗恭紧盯迫人之下,不得不败下阵来认输,但终归意难平。 文人书生一股儒酸气,程和亮身上有,难得有的执拗在他身上亦是尽显,连提个条件也是满满的不忿,可见他对于面子有多在意。 硬骨气且死要面子的人,通常心也忒软。 于是便有了玉拾在连城卖权辱国条约下万分不甘的当会故意添油加醋,激起连城不愤而引发的意图暴行,更有了罗恭在只差临门一脚之际特决轻咳一声阻止,连城自然一下子便蔫了。 连城再愤怒,也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先前敢那般暴起想揍人,也是玉拾打钟小李那一拳的珠玉在前,而罗恭的出声,则让他明白,程和亮这个人,他暂时动不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转移 在程和亮面前,罗恭是先威后恩,也让他有了可下的台阶,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他再儒酸,心里也时刻亮堂着。 在锦衣卫衙门至高统领指挥使大人及北一所的玉面千户两人面前,程和亮能坚持那一刻钟的威压实在已是了不起,而他仗的也不过是钟清池早早托付于他的那个秘密。 程和亮更明白,这个秘密于那些大人物而言至关重要,而于他而言,却是一把悬于他头顶的利刃,随时都可落下砍掉他脑袋的大闸刀! 他能自持,却不能自持太久,否则无需头顶的大闸刀落下,他的小命也得丢了,刚过易折,程和亮看得很是透彻。 既然玉拾与罗恭已表态,并奉上最大限度的诚意,他再拿乔,那便是他自寻死路。 于是连城一出北一户自罚去,程和亮也重重跪了下去,向上首两位大人表忠心,何况这并没有违背钟清池对他的交代,反而是正中他的下怀,就是委屈了连城那个耿直的汉子了。 对此,程和亮那会对连城是有一定的愧疚之心的。 玉拾拿捏的正好是程和亮的这一点心软。 连程和亮都知道了委屈了连城,玉拾自然也十分清楚,她从不会亏待下属这一条铁律,更不会因着一个程和亮便有所改变。 便是要揍人,那也得等想要的情报到手之后,再将人揍成猪头。 罗恭十分了解玉拾的性格,早知她定然会有此后招,不然也不会那样当面责难连城,让连城自动请罚退场。 玉拾如此做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好让程和亮消掉心中最后仅余的火气,诚心实意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两人,省得有谎报或少报情报的状况发生。 这也是玉拾自钟小李与方掌柜均有所隐瞒的事上,延伸出来的一种防范手段。 结果显而易见,十分显著。 两人不仅得到了不少至关重要的情报,其中更有事关太子朱萧财况不佳的罪证。 倘若程和亮所言属实,那罪证便足够让朱萧脱一层皮的了。 连城专挑脸,把程和亮揍成一个猪头之后,再去吃饱喝足一番,便去执行玉拾交待下来的任务。 半个时辰后,在程和亮所居住的那一条街上,赫然出现了两个身材魁梧,容貌十分惊人的女子。 这两个女子一个叫洪烈,一个叫林冲。 两人穿着女子的艳丽衫裙,打扮得像是青楼里的姑娘们站在街上挥着小手帕,两目无神,四肢僵硬,那被迫执行挥挥小手帕的粗式小手像是举手投降般晃动着,丑陋的面容再配上生无可恋的神色,所经路人无不指指点点。 林冲要哭了,洪烈则是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 身为两人上峰的连城苦口婆心地解释了一通,什么为民捐躯啊,什么为国忍耐啊,反正能激励人心的话,他都通通说了一遍,直到口干舌燥,脑袋里也是一片空,词穷得再也编不出什么话来才消停。 感到无端受到无妄之灾的洪烈甚是火大,听到守在两人身侧的上峰好不容易不呱噪了,他拼命压制着火气问: “大人,为什么是属下?” 连城一愣,随之极不好意思地回道: “杨柯那混蛋死了,你不就成了我的直属下属了么?” 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校尉、力士! 洪烈在心里默默将从力士到百户的所有职位排了一整排,一个一个数下来,直教他想骂程和亮的祖宗十八代! 百户是连城,试百户一职空着,总旗杨柯已死,不就轮到他这个小旗了么! 林冲听洪烈问了缘由,他也开口向连城问了同样的问题,岂料连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了一脸快烧成炭的洪烈。 两道视线直落在洪烈脸上,洪烈瞪着不明所以的林冲恶狠狠道: “老子的直属下属不就是你么!” 林冲恍然大悟,哦了声后,本就苦瓜的脸愈发哀怨。 连城看着洪烈与林冲被迫穿上女装在程和亮家附近站了整整一日,他实在想不明白程和亮明明恼的是他,为什么却限定他不能参与? 后来连城实在想不通,便开口问了玉拾,玉拾告诉他: “你想啊,他被捕时是一头撞到你怀里去的,这样丢脸的事情在锦衣卫中及他家附近,定然得让人笑话许久,所以他才提了这么一个条件,为的便是发生更大更新的糗事来转移大家的视线,将他从众人无聊的茶余饭后的笑资中掩盖过去,从而达到以最快速度让他的糗事消声灭迹的效果。 倘若新发生的大糗事中还有你,你又是他想压制下去的那件糗事中的主角之一,众人不免在闲瑕谈论中容易联想到那件毁他一世英明的糗事,如此一来,你还觉得他撞到你怀里去还被你抱个正着的糗事,能消停得下去么?” 连城顿时了悟——那老混帐想得倒是挺透彻周全! 钟小李所藏的另一幅画卷还在公主府里,先前罗恭已与玉拾说好,公主府由他负责,于是午膳过后,他便带着几个锦衣卫去了公主府。 玉拾则是前往一品居与云来酒馆。 据程和亮所言,他当日不仅躲进了一品居逃过了玉拾的追捕,还早早地将钟清池交给他的帐本之一交由一品居的东家妥善保管,另一本帐本则一直被他藏在云来酒馆里,连方掌柜都不知道。 因为程和亮答应了钟清池,要绝对的保密,所以即使他与方掌柜可谓是无话不谈,但由于两人对钟清池的忠心,两人倒是从未与对方说过钟清池各自交代给他们的事情。 同时,钟小李先前也是不知道方掌柜与程和亮这两人的特别存在。 钟小李虽然知道钟清池私自扣下云来酒馆这家小金库,也知道钟清池找了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在管理,但因着保密,钟清池十分谨慎,从来不会在白日里到云来酒馆,更不会带上钟小李,通常都是在夜里毫无声息地来,再悄悄地走。 至于程和亮,钟小李便更不知道了,云来酒馆就摆在那里,他好歹也能猜到点什么,但程和亮却是不同,钟清池不但从未与钟小李提过,更是到死也只直接与程和亮碰过一回面。 保密程度,可谓做到滴水不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话术 程和亮领受钟清池诸多恩惠,然与钟清池却仅仅只有一面之缘,那一面是初见,更是最后一面。 在那个夜晚里,钟清池像交代后事般交代程和亮在他死后要办的事情,然后再没有出现过,直到程和亮听到他被刺杀身亡的死讯。 与钟小李一知半解的情况相同,方掌柜对于钟小李与程和亮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而程和亮对钟小李与方掌柜的事情,却是出乎意料的了如指掌。 虽然在三人之中,程和亮仅仅只真正地见过钟清池一面,但他知道的事情却是三人中最多的,更是三人中最得钟清池信任并委以重任的人。 所以那用钟清池的性命换来的两本帐册,是钟清池在意识到自已活不长久之际,亲手交到程和亮手中的。 钟清池要程和亮替他保管着两本至关重要的帐册,也要程和亮在他非正常死亡之后,将帐册交到来彻查他死因的可靠主官手中。 这是程和亮的任务,更是钟清池以性命相托的情份。 同样的,程和亮也有可能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 所以,程和亮在受了钟清池所托之后,他便安排了家人离开楚京,为了便是等到这一日的来临而可能面对的危险,不连累到他的家人。 这样的危险,程和亮与钟小李、方掌柜两人一样,他深深明白这是随时会没命的险境,也与两人一样,他只担心家人会不会受他所累,而已身性命却早已让他抛之脑后。 钟小李被打成重伤,方掌柜已付出性命,只有程和亮这会还好好的,除了被连城有技巧地揍成一个猪头,他基本安然无恙,甚至还住在锦衣卫衙门里。 这个时候,哪一方的势力想进锦衣卫衙门灭程和亮的口,都得先掂一掂自已的份量能不能与狼狗嘶杀。 玉拾问过程和亮怕不怕死? 程和亮说,他怕死,但更怕死得一文不值。 玉拾那会便笑着跟程和亮说,那他不必怕了,倘若他真死了,必然不会再是一文不值,就他替钟清池保存的那两本帐册,他的价值已是不菲。 而程和亮吞吞吐吐许久,神情十分别扭地说,他才不想死呢! 罗恭那会就站在玉拾身侧,将两人一来一往的问答听得清楚,最后看着玉拾浅淡的笑容中透着了然,他便知道她再一次逼出人心中真正所想。 她的话术从来不比他差,甚至有时候让罗恭有种错觉,她比他更懂得人心,只是还不大擅长掌握,就像是他已会独自行走,而她仅仅学会了爬。 程和亮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若是他不说实话,那么他就真的有可能一出锦衣卫衙门便得死,玉面千户那样芝兰玉树的人物,说的可不是玩笑话。 倘若他真的不怕死,那么玉拾还真的有可能给他一个死的机会,为的不过是想测试下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同时也在警告他,千万别企图说谎或糊弄跟前的玉面千户。 别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也不知道原因,就是该死地感觉到了,还无可奈何! 当程和亮看着玉拾那样浅浅一笑,淡淡地说着他的价值已不菲的时候,他便莫名奇妙地这般确定,且颇为笃定。 显然,钟清池会选了程和亮做为他最重要的暗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程和亮虽然儒酸,但在看人做事方面确实不弱,他猜中了玉拾心中所想。 罗恭也有点意外,居然除了他,还会有人看得出玉拾偶尔的恶趣味,并及时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程和亮是个聪明人,要比钟小李、方掌柜聪明得多,这一点无庸置疑。 于是在罗恭与玉拾分头去取另一幅画卷及两本帐册的道上,也注定了不会轻松。 钟小李与程和亮都给出了具体的位置,罗恭那边难在如何在朱蓉与木中虹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取出另一幅画卷,而玉拾这边则难在如何取得一品居的信任及云来酒馆的帮助。 程和亮明白地告诉玉拾,钟清池只给了他保存帐册的权利,但为了避免他因事被抓而无法重得自由,或被有心人抓获在不清醒的状况下说出帐册下落的风险,钟清池在他之后,还各设了两道关卡。 相较于另一幅画卷,钟清池几乎将两本帐册视之为命,可惜却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冰未不在,罗恭便只带他的亲兵前往公主府,玉拾则带了连城先赶往一品居。 连城道:“程和亮说,他并不知道在一品居与云来酒馆里,驸马爷各自所托的是谁,大人觉得可不可信?” 玉拾道:“你是想说,程和亮有可能说谎?” 连城点头。 玉拾斜睨着连城道:“你是觉得程和亮傻,还是驸马爷傻?” 连城一怔,他不明白玉拾这话什么意思。 一品居一如既往地不温不火。 没有骆绎不绝的买卖,也不会冷清到拍蚊子。 一进一品居,还没等从刚才的纳闷中缓过神来,玉拾带着连城假意看着字画,边低声与他说道: “外面有人跟着,你去处理下,务必干净。” 连城也早注意到了,但玉拾一直没说,他便也按兵不动,这会一听玉拾的吩咐,十指已握成拳头,一副又可以揍人的兴奋模样。 但在一转身,连城面上的兴奋便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闲晃的随意,转了两圈之后,他借着玉拾的掩护快速走进一品居前铺与后院相连的侧门。 连城一进侧门,自然就会有一品居的伙计拦住他,但他一亮锦衣卫腰牌,谁还敢拦着他,何况他不过是借个道从后门走而已。 连城是玉拾带来的人,连城一举已让机灵的伙计通告给了一品居的东家。 不消会,伙计便毕恭毕敬地向玉拾表明,他的东家想见玉拾,请玉拾到后院小坐一聚。 连城是锦衣卫,不难想象与连城同来的玉拾也是锦衣卫,但一品居的东家却没有出现,按理说,身为平民迎接锦衣卫没有不是亲自来迎的。 而一品居的东家没有,这很好说明了他有所顾忌。 这顾忌,很显然便是玉拾亲到一品居的目的。 玉拾心情颇为愉快地跟在伙计的后面,很快进了一品居的后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可以 后院天井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玉石桌,桌边仅有两张石凳,一品居的东家站在桌旁,笑意盈盈。 真是大出玉拾的意料,一品居的东家竟然没有找一个隐蔽且能放开说话的地方见她,显然要与她说的话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一品居东家姓张,名东胜,给玉拾行完礼后,他请玉拾入座,很快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端了上来,并配有两样茶点,红豆糕与橙香饼,清香的茶水配上微甜的糕点,很不错的搭配。 张东胜挥退左右,亲手给玉拾倒了一杯龙井,玉拾端起轻抿一口,与在诏狱刑室里喝到的不同,是今年最为新鲜的明前龙井。 玉拾道:“张东家早知我会来?” 随着玉拾的视线扫过玉石桌上的两样糕点,张东胜抿着笑道: “程和亮早前便曾突然钻进小民这一品居来,那时小民便想,那老小子大概又惹事了,却没想到惹的竟然是锦衣卫里的玉面千户大人。” 张东胜这番话既道明了他早有所准备的缘由,又表明他事先并不晓得来的人会是锦衣卫,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早知谁会来。 不愧是百年老年的继承者,年岁与程和亮差不多上下,除了有着程和亮的睿智之外,张东胜还有着更为沉稳的洞悉。 玉拾上辈子是公主,导致她其实也没表面上看的那么有耐心,通常遇到明知答案就在眼前,伸手却怎么也拿不到的时候,她便会采取最直接的手段。 上辈子公主的身份很好用,且随时跟着护卫,动手怎么也用不着她粉嫩的拳头,这辈子做为锦衣卫,玉拾初时还不是千户的时候,她便习惯了凡事不如靠自已。 就像给钟小李突然的拳头一样突如其来,玉拾霍然起身,直接伸手攥起了张东胜的衣襟,将他整个人自石凳上提了起来: “我没什么时间跟你玩什么信任的游戏,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你继续绕圈子,然后浪费掉最宝贵的时间,也浪费掉驸马爷对你的信任;二,你实话与我实说,痛快地交出两本帐册中的一本,我向你保证,我绝对可以找出真凶!” 张东胜衣襟被紧攥成一团,他低眼瞧了下胸前的拳头,颇为调笑道: “千户大人怎么就这么肯定小民就是大人要找的人?小民相信大人一定能找出真凶,可找到真凶之后呢?” 找到真凶之后,那就得看真凶是谁,再作定论了。 玉拾的话有意地只保证了一定可以找到真凶,而张东胜随即便指出了玉拾话中明显的漏洞,可见他虽是个商人,但对官场的一些文字游戏却颇为了解。 玉拾松开了张东胜的衣襟,还顺手替他捋了捋被她攥得折皱的衣襟: “你的回答便是最好的证实了,倘若你不是,那你便不是反问我这么一句,至于找到真凶之后么,既然张东家能与我挑明了讲,那么我也不妨与你实说,驸马爷惹到的人非是一般人,想必张东家已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般追问我找到真凶之后的事情,我无法做出任何我无法确定的保证,但我可以保证,我会尽我所能,替驸马爷讨回公道。” 张东胜相貌生得普通,就是那种随便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普通的五官,普通的圆脸,但他有一双十分特别的眼睛,当敛着的时候,半点风华不露,当完全睁开的时候,瞬间光芒万丈。 能做为钟清池完全信任并以性命交托的人,张东胜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手中确实有一本帐册,那帐册是程和亮从钟清池手中亲手接过,再交到他手里来至关重要的物证。 他跟程和亮一样,一样没有去看帐册里的内容,即便好奇得要死,两人皆深深记牢着钟清池所交待的话——当你们接过帐册,你们的性命已将不再是你们的,因为你们的性命已与帐册连在了一起,不要好奇,好奇只会让你们死得更快,也不要慌,把帐册交到你们所信任的人手里,一切便结束了。 可怎么可能结束? 帐册一旦交出去,所有利益纷争,所有生死攸关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开始吧! 张东胜不是没有想过一旦钟清池真的被谋害了,他将面对的会是什么人,会是怎样可怕恐怖的势力,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钟清池口中那个你们所信任的人会是谁,其中他想的最多最大可能的便是锦衣卫。 所以当传出皇帝御口亲令,让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亲自彻查钟清池被刺杀一案的时候,张东胜已想了千万种锦衣卫找上一品居的情景,却没有一种是眼前玉面千户单枪匹马就找上门来的情景,还是这样一点不弯不绕的开诚布公。 意外之下,沉默之中,张东胜睁开了双眼,眼中风华毕露,他敛起了所有商人都会有的保护色,正色地问了句: “我可以相信你么?” 不是小民,不是大人,只是个体的我,纯粹的你。 张东胜赌上的是他所有的全部,要求对等的是玉拾身为人的良知。 来到楚国两年,玉拾却是初次听到一个平民这样面对面地问她,要求她以良知做出保证,这一句话多么熟悉,仿佛回到了上辈子那个时候有个少年,也是这般正色地问了她一句——我可以相信你么? 明明只是一个刚刚满十二的少年,而她是应国堂堂的嫡公主,他仰着头看她,她居高临下望入他期待又徬彷的双眼,最终她弄乱了他梳得光滑端正的发鬓,跟他说——可以。 然没有等到她做到她对他的承诺,她便做为最高贵的嫡公主文泰殉国。 在闭上眼的那会,她不是没有想过,当他得到她的死讯时,他会怎样想她? 是怪她不守信用,还是骂她骗了他? 张东胜看着眼前的玉拾,看着因他一句问话而神色微异的玉面千户,他一言不发,他知道他该安静地等候着,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弄不好便会连累整个家族的大事。 玉拾慢慢自上辈子琉璃般的回忆中缓过神来,她再次在石凳上坐下,端起半凉微涩的茶水大口灌下,与玉石桌同一套的深碧玉茶杯杯底重新落在深碧色的桌面时,她说出了与上辈子一样的答案: “可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肉包 连城解决尾随的人后,刚回一品居,便见到玉拾已在张东胜的相送下出了一品居。 玉拾道:“张东家不怕么?” 张东胜道:“小民的后院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大人放心!” 玉拾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示意刚回的连城走人。 连城跟着玉拾离开一品居,一同往云来酒馆走去,走了几步,他问玉拾: “大人,方才张东胜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家后院还请了一帮打手不成?” 玉拾闻言以赞赏的目光看了连城一眼,着实让连城一愣,他也就是随便说的,还真说对了? 玉拾接下来的话证实了连城的想法:“张东胜没有在后院养一大帮打手,但却比一大帮打手的战斗力还要强上百倍。” 连城明白了:“这是重金聘高手?” 玉拾点头。 所以张东胜请玉拾进后院,就那样大刺刺地在天井里喝茶吃点心,说着至关重要的事情,他也无所顾忌,因为被他按在一品居里的暗处高手可不是吃素的。 连城道:“这么说,即便我不去料理那些尾鼠,他们也无法进一品居探消息?” 玉拾点头道:“你还是得去料理的,因为我想知道还有谁敢再派人跟踪我们的行动。” 经冰未在公主府后门巷子中,百无禁忌地下饺子,玉拾又抛出小鱼这一个线人之后,所有原本在公主府周围盯梢的人马便都撤了。 可一出锦衣卫,还是有人暗中跟了上了她与连城,玉拾很好奇,到底是谁会不怕臭一身的。 连城即时汇报结果:“二皇子的人!” 玉拾突地停下脚步:“你把他们揍一圈了?” 连城有点愣地随之站定:“啊,对……” 最后的肯定,连城答得相当犹疑,他实在吃不准玉拾是高兴他的胖揍行为,还是不高兴? 玉拾闻言很是满意,头一扬颇为得意地笑了出来: “很好!” 看着玉拾赞了他一声后便提步继续阔步向前,连城在心中庆幸玉拾是赞同他的胖揍行为的同时,也赶紧追上已走到他前面去的玉拾,迟疑地说道: “大人,二皇子这样关注驸马爷被刺杀一案,不会……” 玉拾阻断连城的话:“会不会的,暂且不知道,但若二皇子漠视驸马爷被刺杀一案,那才是真正的反常。” 而反常必有妖,二皇子朱荨并不笨,这样明显且拙迹的尾随跟踪实在不像是朱荨的行事,连城明显也想到了: “在那几批盯梢公主府的人马里,好像并没有二皇子与三皇子的人……” 一品居与云来酒馆都在品涞街上,看着不远处的云来酒馆,玉拾改变了主意: “云来酒馆那边我去便好,你去查查看,自附马爷出事后,咱们这两位小主到底在做些什么。” 连城一接到命令自然二话不说便得执行,随即掏出自已的钱袋,无声地向玉拾双手奉上。 玉拾也没废话,接过钱袋便挥手让连城离开。 云来酒馆在方掌柜没有遇刺之前,生意丝毫不受钟清池遇害所影响,毕竟外人都不知道云来酒馆真正的幕后东家是谁,外人也纷纷猜测云来酒馆的东家其实就是程和亮这个帐房先生,不管外人如何猜测,终归酒馆生意不错。 在方掌柜无端被杀之后,不但生意一落千丈,便是那些跟着方掌柜的伙计也走了好几个,也是酒馆实在冷清得很,最后只余下那个招呼过玉拾与罗恭的店小二,与另一个跟在方掌柜身边最久的老伙计。 玉拾甫一跨过云来酒馆大门,店小二便如同往常般,同样在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大人!您来了!” 玉拾被店小二的兴致高昂所染,不禁也满面笑容地应道: “是啊,本大人来了,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本大人上齐了!” 店小二高声一喊:“好咧!大人稍等!” 整个大堂只坐了玉拾一人,店小二那足以绕梁三日的余音一直延续到后厨去,一路高唱,显然为今日的第一位客人感到十分高兴。 听着熟悉的高声一喊,看着如昔的桌椅,唯独少了熙熙攘攘的气氛,只因为这里少了那个撑起云来酒馆整个门面的方掌柜。 玉拾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真是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店小二的效率很高,不过在玉拾感叹的当会,他已温好了酒,并端上三样精致美味的下酒菜——香酥糖醋里脊、油炸花生仁、麻婆豆腐。 竟然是她初次与罗恭到云来酒馆时,最后才上桌的那三样下酒菜,玉拾道: “你的记性倒是不错。” 店小二拿起温好的竹叶青殷勤地给玉拾倒满酒杯,笑嘻嘻地回道: “大人过奖!大人请慢用!” 玉拾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又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里脊丢入嘴里嚼着,见店小二还在旁候着,不禁打趣道: “是没生意闷得慌?还是想问什么?” 店小二被玉拾说中,不免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甚是正经地问道: “大人,小的就是想问问,抓到刺杀方掌柜的人了么?” 这时一个小脑袋自连接后院的小门伸了出来,一双璀灿如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满的好奇与求知欲,肉包子似的圆脸让玉拾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玉拾指着肉包子问店小二:“他是谁?” 店小二随即顺着玉拾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到整个身子掩在小门后面,但整个小脑袋却露了出来的肉包子: “他是方掌柜的小儿。” 玉拾道:“小儿?” 店小二解释道:“是,方掌柜还有一个大女儿,今日方大嫂到酒馆里来收拾一些方掌柜的遗物,大女儿留在家中照看方掌柜的母亲,小儿子便跟着方大嫂一同来了。” 原来是方掌柜的妻子与儿子。 玉拾记得就在方掌柜遇害的当晚,她便让林冲给方掌柜的家人送去了一笔丰厚的慰问金,至于安全么,她倒是不担心,幕后人的目标是方掌柜,对于方掌柜一无所知的家人倒是没有什么威胁。 玉拾起身走近肉包子,肉包子好像并不怕生,只是将睁得大大的眼睛随着她的靠近睁得更大了。 还未待她开口,肉包子已然先对玉拾问起了问题: “你就是查我父亲案子的那位大人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刀锋 没有做好保护方掌柜,让他遇害是近来玉拾心上的一块病。 自从云来酒馆出来后,玉拾脑海中浮现回响的都是肉包子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与稚嫩的声音,她袖口暗兜里已装了两本帐册。 来之前,玉拾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已会这般容易拿到两本帐册,特别是被藏于云来酒馆里的这一本。 云来酒馆里,与店小二一样仍待在酒馆的老伙计将帐册捧到玉拾面前,她看着老伙计苍老的面容,听着老伙计用恳求的语气跟她说,一定要找到杀害方掌柜的凶手,一定要替逝去的钟清池讨回个公道! 一本在一品居张东胜手里,一本在云来酒馆老伙计手里,两本帐册,玉拾都拿到了,拿到后她步不停歇地回了锦衣卫衙门,快步走进北一所大院,她将自已关进北一户。 另一幅画卷就藏在倚秋院里,钟小李怕被木中虹翻出来,将画卷埋在倚秋院里那一片铜钱草中。 木中虹带人翻遍了整个倚秋院,及钟小李的去处,甚至钟清池在世时几个常去的地方,就是没有想到院角那一片彰显着钟清池爱财之心的普通铜钱草。 罗恭带着人直接进了公主府,面见了朱蓉表明想再看看案发现场的来意后,朱蓉并无抵触,对于钟小李突然被玉拾带走一事也未有提及,只让木中虹好好替她全力协助罗恭办案。 一下午,玉拾将两本帐册看了个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钟清池会将这两本帐册藏得那么严,而要了钟清池性命的人为什么会那样焦急地灭口。 户部亏空,公款私用,这两本帐册就是铁般的物证。 一笔一笔,从何来到哪去,帐册里记录得明明白白,所牵涉官员,大大小小几乎网罗了整个户部。 倘若玉拾手中的两本帐册被公诸于众,明表上首追究的人是户部尚书钟演,实质上谁都明白真正掌户部大权的是当朝太子朱萧,真正要追究的也是这位太子爷。 倾朝上下,无一不清楚,只要帐册被摆上明面,无论帐册内容属实与否,皆足以让皇帝朱元重新考虑朱萧的太子之位! 玉拾不确实皇帝是否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她可以肯定,二皇子朱荨、三皇子朱荣却是非常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那么浩英公主朱蓉呢? 驸马爷钟清池呢? 他们夫妻二人,一个是朱萧的皇妹,一个是钟演的嫡次子,他们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朱蓉到底如何,玉拾尚且无从猜起,但钟清池的态度,她想她能料想得到。 不想掺和,但求自保,这大概就是钟清池的心态,两本帐册便是最好的证明。 钟清池拥有这两本足以致太子势力动摇,甚至瓦解的帐册,但他却一直将之深深藏起,没有任何想公诸于众的痕迹,也没有将帐册销毁的意思,他只想置身事外,保个安平。 玉拾唇际扬起一抹冷然的笑,当钟清池搜集到这两本帐册的时候,他便已经失去了置身事外的资格。 生于长于官宦之家,还娶了皇家嫡公主,已身在漩涡中的钟清池怎么还能那么单纯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不动不掺和,便能保得安平? 玉拾真不知道该赞一声钟清池的出淤泥而不染,还是该骂一句钟清池的蠢笨无救! 手里高举着一个大馅饼,却存着不会有饿狗野狼前来袭击抢食的侥幸之心,难道钟清池没有想到“怀壁其罪”这四个大字的深意么? 要么毁了,要么物其所用,自钟清池掌握着这两本帐册起,他便没有第三个选择,可他偏偏选了第三个选择,最后是他死。 然钟清池真的那么天真愚蠢么? 不! 能得到方掌柜、钟小李、程和亮、张东胜,还有老伙计等人的舍命相助,只为了在他死后能为他讨回一个公道的人,钟清池怎么可能会没有想到摆在他面前的路,并没有第三条可选。 那么又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钟清池在明知是一条死路的情况下,还是义无反顾地一条道走到黑? 什么,是值得钟清池用生命去守护的? 陷入沉思中的玉拾突然被一阵拍门声打断了思路,她抬头向门那边看去,同时听到拍门人的声音: “大人!” 玉拾霍然自案几后的圈椅中起身。 是冰未! 玉拾开门后,冰未踏入门槛的第一句话便是他所查事情的结果: “林烟织并非是木中虹圈养的外室,而是浩英公主的情人!” 公主府内在前半个时辰里还是一派详和,可当罗恭自铜钱草中翻出埋在土里的另一幅画卷,带人走出倚秋院的时候,倚秋院外已围了好几圈的人。 以木中虹为首,整个公主府的护卫都出动了,一百二十八个护卫将小小的倚秋院围成一个铁桶,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罗恭没有带冰未,仅带了四个亲兵,虽然这四个亲兵的身手仅次于冰未,但要从一百二十八个训练有素的护卫剑阵中闯出去,还是颇有难度的。 何况朱蓉就在公主府里,一旦动起手来,朱蓉必定亲临。 然不到万不得已,罗恭不能动手。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左臂右膀,更是皇帝手中的刀,这把刀除非是皇帝亲令,否则罗恭怎么也不能将刀锋指向楚国的嫡公主。 皇帝是主,罗恭是仆,朱蓉是小主,相当于罗恭的半个主子,从来就没有仆刀扑向主子的道理,除非是谋逆,是造反,是想死不得善终! 罗恭与玉拾一样,很是惜命,他不会做出这样冲动不顾后果的事情来。 罗恭站在倚秋院院门外,袖兜里放着刚刚出土的另一幅画卷,他一手握着绣春刀的刀柄,拇指缓慢而有度地摩挲着刀柄上的刻纹,锐利的双眸盯着为首的木中虹: “木管家,这是想在公主府练兵么?” 木中虹早得了朱蓉的公主令,务必让罗恭将自倚秋院里找到的画卷留下,虽屈于罗恭的威压之下,倒也难得尚能面不改色: “指挥使大人说笑了,这公主府又不比锦衣卫衙门,还能有个专门耍枪弄棒的练武场,这些护卫不过是受了公主殿下之命,前来劝大人一句。” 罗恭略扫过将他五人围个水泄不通的公主府护卫,刹那间眼风所到之处,无不刷一声齐齐后退了一步,他回眸看着木中虹突变得难看的脸色,勾起唇讥讽地浅笑着: “那么,本座便洗耳恭听了。” 木中虹不是不知道罗恭的厉害,在罗恭锐利如刀的眼风之下,连他也止不住地想要后退几步,可他知道他不能,众护卫可以胆怯的,他不可以! 木中虹壮着胆子提气,将朱蓉的意思带给罗恭: “皇上的刀,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磨镜 画卷最终被朱蓉留下了。 罗恭说明不了那是什么物证,里面的内容也确实无法与钟清池被刺杀一案扯上什么关系,即便真有,当着朱蓉的面,他也不能口无遮拦。 罗恭一路心情极度郁闷地回到锦衣卫衙门,暴风雨似地狂卷一路,差些寸草不生。 冰未本来向玉拾禀完关于林烟织的事情后,便回到了指挥司等罗恭,但见到罗恭之后,他又很快奔至北一所大院请玉拾,说指挥使大人有请。 玉拾听着冰未用“不佳”两个字形容罗恭的心情,她便觉得甚是不妙。 果然一踏进指使司,便重重低气压向人压来,越靠近罗恭,便越让人喘不过气来。 冰水端上茶,便退到一旁静候着。 玉拾行礼后,自觉地坐在罗恭下首,斟酌了几番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画卷没拿到?” 罗恭阴着脸,黑沉沉的脸色似是能滴出墨来: “拿到了,又被半路拦截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概括了罗恭带着亲兵进公主府后大败而归的惨况,玉拾听得有点心惊胆颤,偷瞄一眼杵在罗恭左侧的冰未,见冰未僵得跟块木头似的,她不禁又暗翻了半个白眼。 玉拾尽量放轻声音地哦了声。 然后想了又想,没了。 罗恭等了片刻,也不见玉拾再开口问些什么,不禁斜睨于她: “本座丢了画卷,你就不好好安慰安慰本座?” 玉拾嘴角一抽:“大人节哀顺便!” 对于玉拾的从善如流,罗恭还是颇为满意的,可听听她说的叫什么话? 真是让人不禁气打一处来! 又瞥了眼越发不贴心的冰未,罗恭甚是不满地轻哼了声: “你说林烟织是公主的情人,可确定了?” 冰未即刻道:“确定。” 罗恭薄唇一抿,紧紧地成一条线,看起来又是一副快要暴风雨的模样。 玉拾与冰未齐齐一个对眼,心道这位爷真是大受浩英公主的刺激了。 冰未问:“大人,可要搜集一些证据?” 罗恭道:“不用,搜集到了,怕也用不上。” 玉拾想着也是,那可是一国的嫡公主,林烟织要真是朱蓉的情人,那可就是磨镜啊,皇帝能让这种大损皇家颜面的事情见光么? 肯定不能。 在还未萌芽之际,大概便要先将之扼杀在土壤底下了。 玉拾突然灵光一现,她试着问罗恭: “大人,那画卷的内容,大人可有看过?” 罗恭抬眼瞧着玉拾,颇为意外的模样: “看过了。” 这模样让玉拾气有点不顺,气提得有点高: “那敢问大人,画卷里画的可是一位男子走街窜巷地给大户人家的夫人或小姐打磨镜子?” 这时连城回到锦衣卫衙门,便直接找玉拾找到指挥司里来,刚到正中的罗恭办差处高挂着的牌扁“使司”之下的大门外,正麻烦守门的锦衣卫兄弟通报一声,便隐隐听到玉拾高几个调的声音,这是在问罗恭的话。 只是连城听着不禁微愣,打磨镜子? 还未等连城想明白,守在使司门外的罗恭亲兵锦衣卫已然入内向罗恭通报。 得到罗恭首肯入内之后,连城大步跨进,向罗恭、玉拾行礼后,他便在罗恭的示意下坐到玉拾的下首去。 连城这个插曲丝毫不影响罗恭与玉拾的话题,他一坐下,便见罗恭颇为赞赏地向着玉拾点了点头,显然玉拾猜对了。 而玉拾的双眼随着罗恭这一点头,瞬间如星星般亮了,更是激动得站起身: “真是磨镜啊!” 连城听着玉拾难掩激动的神态举止,再愚钝的他也察觉出好像哪里不对? 再往冰未那边看去,见冰未素来面无表情的美脸正在一点一点龟裂,这种诚实的现象即时向连城传递了一个信息——他的感觉是对的! 罗恭看着一双星眸褶褶生辉的玉拾,刹那间总觉得有什么堵在他心口上,堵得他胸口闷得很,不禁端正了最高统领的官架子轻斥道: “身为一所千户,可你看看,你这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玉拾突然被训得很是尴尬:“呵呵!” 心里则直叫嚣着——您又不是我老父,管我看什么七七八八的书! 连城听着玉拾干巴巴的呵笑,再看罗恭好像气得牙痒痒又无奈又胸闷的神色,他却是更糊涂了,魔镜? 这是什么哑谜? 为什么他听来听去总没能听懂? 杵在罗恭左侧的冰未早查得林烟织是朱蓉的情人,所以朱蓉是磨镜,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将眼角微斜,看了看罗恭那副要吃人的神色,他不由想起之前罗恭亲自出马到花街,将即便踏进青楼大门的玉拾给抓回来时的模样,与现今的神色简直是如出一辄——嗯,大人这就是管千户大人管上瘾了。 魔镜磨镜……磨镜! 浩英公主竟然是磨镜! 待冰未瞄完罗恭的神色,那边连城也略略绕过弯,然后震惊了。 玉拾道:“大人觉得这事,是否尚不到该上禀的时候?” 上禀,指的是将朱蓉是磨镜一事禀报皇帝,让皇帝自个定夺。 罗恭轻嗯一声,又道: “皇上让我们查的是驸马爷被刺杀一案,倘若公主的事情与驸马爷之死并无干系,那便不能上禀,否则……” 否则一个弄不好,只是反惹来一身的腥。 倘若朱蓉是磨镜一事与钟清池之死毫无干系,那便只是纯粹的皇家丑闻。 人往往知道的事情越少,命便越长,像这种皇家秘辛,更是这个道理。 玉拾摸了摸微凉的脖子,随即想起另一事来,从袖兜里掏出两本帐册上前两步,递给罗恭: “大人,这是程和亮说的那两本帐册。” 罗恭接过道:“都看过了?” 玉拾道:“看过了。” 罗恭随意翻了两页便问:“如何?” 玉拾凉凉道:“足够让太子喝一壶的。” 随之,玉拾将帐册里的问题挑了较为严重,且牵涉之人官职不小的几条说了一说,听得罗恭神色渐渐凝重,连冰未与连城也听得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压抑得仿佛一个不小心便能捅了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真相 连城受命去查探二皇子朱荨、三皇子朱荣的情况,查到后禀完玉拾,便让罗恭一个挥手,连同冰未一同被他赶出使司,唯独留下他与玉拾两人。 出去时,连城与冰未很体贴地将门带上,再左右挤掉原本罗恭守在门外的两个亲兵,两人开始当起使司的守门锦衣卫。 费了一些时间,终于捋直了钟清池被刺杀一案的所有暗桩内情之后,玉拾道: “公主是磨镜,或许之前的那一幅《远山花亭》,我们没有猜错方向,但却猜错了主人公。” 罗恭不可置否:“嗯。” 玉拾接着道:“驸马爷用《远山花亭》里的公子爷来暗喻的人,其实不是他自已,而是指他的结发妻子浩英公主。” 罗恭随口再轻嗯一声。 玉拾起身走到罗恭面前:“公主让木中虹找钟小李手中的画卷,定然是知道那画卷画的正是她极力想隐藏的丑闻,公主知道了驸马爷在生前便知道了她的秘密!” 罗恭抬眼看玉拾:“同床共枕多年,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半点没察觉枕边人的异样,驸马爷会知道,只是早晚的问题。” 玉拾难以置信:“所以,在驸马爷知道后的那一刻起,公主便一直要寻找解决的法子,而这个法子到了最后难道只剩下……死么?” 罗恭起身道:“还记得《远山花亭》最后结局么?” 玉拾道:“仙子再不入梦,公子爷苦求而不……得……” 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只是一刹那,很快很闪亮的一条线忽地便从她脑海里窜过,可她有点抓不住的惘然,也有点在洞悉疯狂真相一角后的震惊。 玉拾蓦地住嘴,满面愕然,颇为花容失色的意味。 罗恭看着这样的玉拾,知道她已想通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正如你所想,这是一个没有相爱却相杀的故事,而结局大概不会有多好。” 朱蓉与钟清池没能因爱结合,最后却各自因恨相杀。 朱蓉设局杀了钟清池,钟清池则以牙还牙,反设了个套逼出朱蓉的真容,让查他案子的锦衣卫得知朱蓉的致命丑闻。 倘若生在平常百姓家,朱蓉是磨镜一事最多是让家中父母伤过难过一阵子,或更严厉的则是被族中长辈赶出家门,名讳自族谱中消失。 但朱蓉不是,她是楚国唯一的嫡公主,是皇帝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 爱之深,责之切,皇帝对朱蓉隆宠有多深,对朱蓉的期望便有多深,最后对朱蓉这样抹黑皇家颜面的惩处便有多重。 这是相对性的,也是绝对性的。 以罗恭与玉拾对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的了解,以满朝文武对朱元这一国之君的爱戴,没有谁会容忍这样的丑闻发生,更别说爆光! 那是耻辱,是不可原谅,是不可饶恕的。 皇帝再溺爱朱蓉,也不容因她一人之过让楚国蒙上一层灰暗的历史,他不会容许朱蓉这个污点爆光,因为三国鼎立的盛世,其中并不似表面上的那般平静。 成为一个把柄,成为一个笑点,让另两大国借题发挥,让周边不服的小国暗中耻笑? 不不不! 皇帝绝不能让这样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 倘若真发生了,单就御史那些迂腐守旧的老家伙的奏折,便足够在御案堆成几座小山,更足够让朱元在早朝的金銮殿上被口水淹没。 无论罗恭与玉拾最后决定是否上禀天听,朱蓉的结局已然注定不会有多好,而最好的结局是在两人不上禀的情况下,朱蓉自已去向皇帝坦白请罪。 玉拾道:“我们没有证据证实刺杀驸马爷的刺客是公主派的。” 罗恭赞同:“所以现在还不是禀报皇上的时候。” 玉拾退了几步,她重新在下首坐下: “我们可以左敲侧击,让公主明白一些事情。” 罗恭走下上首,在玉拾对座的下首圈椅坐了下来: “只要公主能明白,并做最好的选择,或许我们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见过这两本帐册。” 他的目光落在上首圈椅中间几上的那两本帐册上。 这是一场交易,也是最好的落幕。 玉拾起身走到门边,唤了一声: “连城!” 连城即刻推开而入:“大人?” 玉拾道:“去查查公主这两日的行程,仔细地查!” 连城刚查完两个皇子的行踪,现在又要去查公主,这转变实在让他有点没能绕过弯来,但还是很快领命,着手去查。 使司的门再次关上,这回只剩冰未守在外面。 玉拾坐回圈椅里,说出她的顾虑: “公主身边的护卫众多,经过画卷一事,恐怕公主也不大愿见我们。” 罗恭知道玉拾说的是事实,他却像是胜券在握: “只要是人,便会有弱点。” 玉拾想到一个人:“林烟织?” 随即又自我否决道:“不!林烟织一直被公主安排在京郊外,连宅子都是在木中虹的名下,这说明公主在极力掩盖这个丑闻,可她又舍不得林烟织,所以才会将林烟织安排在离楚京不远的的京郊!” 爱,但并未胜过于命。 这就是朱蓉对林烟织的爱,一份注定林烟织只能成为永不见天日的肉禁的扭曲的感情。 罗恭却另有一番理解,他一语中的道: “林烟织即便在驸马爷被刺杀身亡后,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转移,这说明公主对自已的布局足够自信,这其中大概还有太子的缘故,而如今只要我们还有帐册在手,那么太子已不足为虑,剩下的只是公主对林烟织的舍与不舍。” 玉拾明白了:“只要公主对林烟织还有一丁点的不舍,那么公主就必然得见我们,跟我们好好谈谈!” 当然,那个时候的谈谈,便不仅仅只是谈谈。 至于其他的事情,已然不再重要。 比如钟清池名下私业的帐本有异,甚至是所有掌柜靠向朱蓉而背叛钟清池的事情,又比如莫、姚、荆三个楚京里的富贵商人家族,私下与太子朱萧共同暗谋互利的事情。 而朱萧之所以会帮朱蓉掩盖丑闻,甚至掩盖钟清池被刺杀真相,不过是为了填补户部的那个大洞。 钟演亦如是。 各方势力,无论是钟清池的结发妻子,还是钟清池的父亲,或是钟清池一直不亲近的太子大舅爷,无一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目的而背叛了他,最后致他于死地。 即便不是亲自动手,在那样明知而默视之下,失了所有庇护的钟清池只有死路一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跑路 连城受命查过朱荨与朱荣,自钟清池被刺杀身亡之后的情况。 跟踪玉拾与连城到一品居的人虽然确实是二皇子朱荨的人,但却非朱荨所派,正如玉拾所料,朱荨并非是那种蠢到她已摆出阵仗,他还迎面撞上来的程度。 连城说,是二皇子府里的一个谋士自作聪明派的人,此后被朱荨晓得,已让朱荨赶出了二皇子府,且是大阵仗地赶出,想来是特意做给玉拾看的,让她知道并非是他派的人。 至于朱荣,向来唯朱荨的话是从。 朱荨对朱蓉这个妹妹素来漠不关心,总不能在朱蓉丧夫之后突然热情起来,这样的意图实在惹人非议,这便是公主府周围盯梢的几批人马中并无朱荨的人的缘由。 朱荨如此,朱荣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钟清池一死,除了太子府、钟尚书府,两府特意关注之外,便要数东厂了。 杨柯与汪净勾结一事,正如罗恭所言,就是东厂与锦衣卫一直以来大小阵仗中的小打小闹,实在不堪拿起来一提,他不在意,孟申同样不在意。 可当罗恭与玉拾在京郊半道成功拦截朱蓉,并促膝长谈之后,孟申已然无法不在意。 在孟申看来,所有能打击锦衣卫的机会都是天赐良机,自朱蓉与罗恭、玉拾深谈过后,他便让人紧紧盯着公主府与锦衣卫衙门,下令只要这两个地方有个风吹草动,都得第一时间禀报于他。 于是在朱蓉盛装自公主府出发,轻易不出东厂的孟申便接到了消息。 命人再去探锦衣卫衙门的动静时,孟申更加知道了朱蓉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与锦衣卫指挥使罗恭几乎在同时进的宫,就像是提前约好了似的。 孟申从不相信什么凑巧,很快地他也寻了个名目求见皇帝,然而却被司礼监掌印太监孔令保拦了下来: “公主殿下与罗指挥使正在里面觐见皇上,皇上也有吩咐下来,说谁也不准打扰!孟督主要么先等等,要么先回。” 孟申望着近在咫尺的御书房,只差上个台阶走几步便能入内,可孔令保却是连通报一声都没有,便直接让他打道回府。 他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得罪这皇宫内庭第一人。 孟申面不改色地告退,阴柔的面容连半分笑容都没有,却也丝毫不损他原有的上等相貌,斜飞入鬓的眉,细长的眼,朱润的唇,鹰勾的鼻,阴柔美丽得像个无害的女子。 即便如此,孔令保也不会被孟申这等外表迷惑,他怎么也不忘记孟申是如何以雷霆手段,在一夜之间便将前朝遗留孽党一个不留地尽数斩杀,瞬间血流成河的场面。 皇帝欣赏孟申,就像欣赏罗恭一样。 孔令保知道孟申在他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定然会心生不悦,但他也不惧。 他能做到今时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也不是全靠运气得来的,其实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与血腥,他就没少做过,何况孔令保知道,只有锦衣卫衙门在的一日,有锦衣卫指挥使罗恭在的一日,他便不会成为孟申的头一号敌人。 因为比起孟申想将孔令保取而代之,兼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锦衣卫指挥使罗恭更是孟申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只要罗恭一日不死,孔令保便一日不会与孟申正面对上。 楚京有三美,除了锦衣卫衙门被占去两美,孟申便是余下的一美。 只是相较于锦衣卫指挥使罗恭、北一所玉面千户玉拾两美,孟申身为东厂督主在令人感叹他的美貌的同时,更惋惜他竟是一个绝了根的人,成为不男不女的太监。 至于孟申为何会与罗恭水火不容地对上,成为不死不休的宿敌,孔令保只听到一些风声,却不知其真正缘由。 当然,那些风声也做不得真,两位当事人也从来拒不提起,唯一能让他们开口的皇帝却从来不感兴趣,以致于全楚京的人都对罗恭与孟申这两美不是生便是死的对抗缘由,感到万分好奇。 孟申刚出宫门,便远远看到玉拾与连城杵在离宫门最近的地方等着,想来是等着罗恭。 东厂与锦衣卫衙门的两个头再是宿敌,再也是私底下的,表面上两人身为皇帝的左臂右膀,无论是罗恭还是孟申,还是很乐意做个表面功夫的。 何况孟申素来对玉拾不但没有敌意,还三番两次摆出招揽的意思,这一回也不例外。 见到玉拾的第一时间,孟申便不管等在宫门外一侧的车驾,径自往玉拾所在街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玉拾与连城自罗恭随着朱蓉的车驾进入宫门起,两人便一直等在离宫门最近的街口,拐角处还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什么都有,小小精致的矮几上有茶有点心,还有剥好切小块的水果,本来玉拾是靠坐在马车的软垫上舒舒服服地等着的,后来守在马车外街口的连城突然对她说,东厂督主孟申也进了宫! 玉拾立马自马车上跳了出来,然后便与连城齐齐站在街口当望罗石,一直等到现在。 岂料自连城大惊失色地嚷嚷着孟申进宫门后,到现在不过两刻钟余,便见到了孟申自宫门出来,那脸色还阴得能滴出墨水来,玉拾直觉得不妙。 于是在见到孟申竟直直向她与连城所站街口快步走近时,玉拾脑海里立马显现出一道选择题——等还是跑? 连城看到孟申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别看孟申生得阴盛阳衰的模样,在楚京里也是挺受人欢迎的,区别只在于罗恭与玉拾受到的欢迎人群是以正常人居多,而孟申受到的欢迎人群则以不正常人居多。 连城悄悄往玉拾那边移了两步,很是多余地提醒道: “大人,孟督主正在快速靠近……” 连城还未完全提醒完毕,玉拾已选出最佳答案: “跑!” 玉拾这个令一下,连城已是训练有素地往马车车驾上一坐,而玉拾则早已如狂风般卷入车厢,听着车帘外连城的一声轻斥,再鞭子地重重一挥,马车即刻跑了起来,窜出街口往来时路跑得飞快。 饶是在这种每一遇孟申且罗恭不在场的当下,玉拾便得见一回跑一回的熟悉跑路上,连城还是微微吓出了一身冷汗,车厢里的玉拾则是拍着心口,暗道幸好跑得快! 尚未走近便看到马车绝尘而去的孟申停下步伐,微微勾起好看的唇淡淡地笑着。 这时孟申的车驾已赶了过来,同是千户,但却非锦衣卫,而是东厂千户的冯良走近孟申,恭恭敬敬地问: “督主,可有追一追玉千户?” 孟申道:“不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案件 朱蓉终究没有求得皇帝的原谅。 朱元震怒,即便有罗恭在场,也丝毫未给朱蓉半点颜面,严词厉色中带着雷霆万丈,怒火蹈天。 他便是千思万想,也没有想到他下御令,让锦衣卫亲查的驸马爷钟清池被刺杀一案,居然是自已唯一的嫡公主所为! 不到半个月,钟清池被刺杀一案告破,然结局却非皇帝所乐见。 两日后,朱蓉自尽于公主府中,遗留下一儿一女,并一封遗书。 遗书恳言相求皇帝念在朱蓉这个不孝女的份上,接朱蓉的一儿一女入宫,养在皇后膝下。 皇后是朱蓉的亲生母亲,痛失唯一女儿的悲伤逐以在两个外孙身上缓解,便是朱蓉没有留下这样的遗言,她也必然将朱蓉与钟清池的一儿一女纳入羽翼之下。 掌管后宫三千,身为一国之母,皇后即便不是最聪明的,也要比旁人想得多看得透。 或许有些事情,皇后并不想说破,却不代表她不知道,钟演不能成为钟清池的靠山,自然更无法让钟尚书府成为她两个亲外孙的庇护之所。 皇后能想到思虑到的,皇帝哪里会不清楚? 朱蓉自尽当日,她与钟清池的一双儿女便被孔令保亲自接入后宫,亲手将稚嫩的两个娃儿交到皇后手中。 看着年近不惑的皇后抱着两个娃儿痛哭的情景,孔令保默默退出中宫,只是在转身退下之际,他忍不住轻拭了眼角的泪光。 孔令保什么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些什么,他也权当不知道,他只知道自这一日起,浩英公主与钟驸马的一双儿女在宫中日后的一切,终将得看两个娃儿自已的造化了,皇后能庇护他们一时,终归庇护不了一世。 总有一日,这楚国得改朝换代。 自皇帝下御令,命锦衣卫指挥使罗恭彻查的那一刻起,楚京里的各方势力便都在猜测着,这一次钟清池遇害的事件中会折损哪一方的势力,却全然没有想到,到最后哪一方的势力也没有折损。 倘若真要说有,那应该就是太子府吧。 毕竟失了公主府这一笔不算小的财源,朱萧除了对皇妹离世的悲痛外,应当也有些许心疼这一小小的损失。 只是除了握有两本帐册的罗恭与玉拾晓得这个事实外,再无人晓得。 罗恭也在朱蓉自尽的隔日,亲自前往太子府,将两本帐册双手奉上还给朱萧。 朱萧虽是惊讶,脸色却也很快恢复如常,当着罗恭的面,他便将两本帐册烧成了灰烬,再对罗恭说了一句话,便让最为倚重信任的曹允亲自送罗恭出太子府。 经历多日,钟清池被刺杀一案对外终是没有任何结果,锦衣卫衙门更没有公布谁是凶手,甚至于锦衣卫衙门内部,也是一片茫然,只大概知道他们的头进了一趟宫回来,便即刻下令停止一切彻查关于钟清池被刺杀一案的所有行动,一副就这么结案的绝对姿态。 不容质疑,更不容多舌。 然罗恭能让整个锦衣卫衙门不生口舌,多生事非,锦衣卫衙门外的流言,便非他所能控制的了。 于是在同时,外间刹时飞起各种传言。 其中两种传言最盛,一为说锦衣卫无能,二为说事关皇家秘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不然堂堂浩英公主怎么会突然就自尽了呢? 不得不说,能人尽在民间。 这后一种传言几乎真相了。 就在楚京因着驸马爷钟清池遇害不到半个月,及浩英公主便自尽紧随而去的情深意切,这两件相继发生的大事而之时,罗恭与玉拾两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前头冰未与连城各骑一马开路,一行四人缓缓出京,直往北境边陲小城而去。 朱蓉自尽,为钟清池殉情的当日,罗恭再次被皇帝召入皇宫。 皇帝再次亲口御令,让罗恭带着玉拾前往北境珠莎县,彻查一件极其恶劣的案件。 晃悠在马车上的时候,玉拾一边吃着还热呼呼的粟子糕,一边对罗恭提出疑问: “大人,这珠莎县再连失三.r县官,上面不是还有知府么?再不济,再上面不是还有知州么?再再不济,这不是还可以派个钦差什么的么?怎么这案件就轮到我们锦衣卫的头上了?还得大人您亲自出马?再加上卑职这个一所千户?” 疑问中带着满满的不解,细听之下,还有点点的微词。 凭什么! 凭什么啊! 何止玉拾有微词,何止玉拾满腹抱怨。 连城也是一肚子的闷气,一想到千里迢迢饱受风霜,就只是为了一个原本不该他们锦衣卫衙门管的案件,他便一阵胸闷。 冰未也有不解,但他素来冷冰冰惯了,倒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仿佛这一路上,就连城在生着闷气似的。 至于玉拾,虽然对此有疑问,但其实便是罗恭不说,她大概也能猜出点什么来,可这一路上不是太闷了么,她便找找话,反正不问白不问,能知道得更清楚也是件好事。 罗恭给玉拾倒了杯茶后,便懒洋洋地道: “不是心知肚明么?还明知故问?” 玉拾一口吞下粟子糕,再一口喝了大半杯的茶水,嘿嘿笑了两声道: “卑职哪能像大人那般心知肚明,也就知道皇上大概是因着驸马爷一案看我们不顺眼,又没理由对我们发作,于是指名点姓地将我们发配到能多远便多远的地方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罗恭给自已也倒了一杯茶,端起抿了一口道: “驸马爷已死,公主也已自尽,虽在外博了个夫妻情深、生死相随的美名,但终归是皇上唯一的嫡公主,倘若说驸马爷之死,是让皇上痛惜不已,那么公主之死,便是皇上自登基以来最沉重的打击。” 所以,皇帝才远远打发了罗恭与玉拾,并言明了不许多带人,只准一人带一名锦衣卫在身边照应着,还不准两人在楚京再多作停留。 领了御令,一出宫门,罗恭便回到锦衣卫衙门通知玉拾,皇帝的旨意。 不到半刻钟,罗恭、玉拾、冰未、连城便出了锦衣卫衙门,各自归家简单地向家人交代一番,也收拾了简易的衣物盘缠。 然后一辆马车、两匹马,一行四人在当日便即刻起程,出发北境边陲珠莎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入衙 六月半,相当的炎热。 没有人愿意在正午或午后,阳光最盛的时候出门,街上行人稀稀疏疏,连猫啊狗的也没两三只。 一辆马车停在珠莎县县衙大门前,一行四人很快被迎进县衙。 一行四人是罗恭、玉拾、冰未与连城,早候在县衙大门前迎候的人则是县衙里的主薄张更力,将来自国都楚京的大人们迎入衙门后,很快安排了四人的歇息。 虽算不得日夜兼程,但为了尽早赶到珠莎县,罗恭与玉拾期间可没多作停留歇息,行将了一个月左右终于到了北境边陲,一入衙门确实是都有些倦意,幸在四人都是练武之人,倒也不至于疲惫不堪。 不过对于珠莎县主薄张更力的好意,罗恭从善如流,一个点头,四人便进了县衙后院知县宅,入住张更力早安排好的房间洗去风尘,略进微食,再稍作歇x县衙后院亦称内衙,主要分为三个院落,中为知县宅,左为县丞宅,右为主薄宅,都是简单明易的建造格局。 前院则在过了仪门之后,正面有大堂、二堂,二堂亦称正光堂,侧面有典史宅、吏舍、衙舍、仵作f县狱等。 而在大堂正前方有一面照壁,叫御谕碑,在御谕碑与仪门之间两旁,则设有申明亭和旌善亭,申明亭列恶,旌善亭扬善。 前院仪门之前大门之后的中间的这一段,则是收粮所、土地祠、寅宾馆,出了大门后,两侧还设有铺房。 玉拾吃了点东西,略作洗漱之后,也不觉得累,便在县衙里走了起来,算是熟悉熟悉此后得待上一段时日的地方。 此刻,她就站在过了仪门之后,那一面照壁前。 御谕碑面向仪门的这一面是照壁的正面,端端正正、正气凛然地凸刻着“圣谕”二字,照壁背面则正向大堂,正对大堂之上知县升堂断案的案座,每每知县升堂之际,皆可看到照壁背面刻有的十六个大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意思是,不可贪污、虐政害民! 楚国每一个衙门里,无论大小,皆有这么一面照壁,上面尽数刻着这十六个大字,是皇帝对每一个衙门的告诫。 这珠莎县衙有,锦衣卫衙门里也有。 看过御谕碑,玉拾想着到正光堂去看一看,岂料刚提步,连城便迎面走了过来: “大人,指挥使大人有请!” 玉拾问:“指挥使大人不是去歇息了么?” 连城道:“没有,指挥使大人说是不累,要先看看案件的卷宗,张主薄也早候在正光堂,就等着大人前去,好开始说一说珠莎县接连三任知县被害一案。” 玉拾点了下头,便领头走起: “冰未也在?” 连城显得有点诧异:“不在,大人为什么这样问?” 玉拾瞪了连城一眼:“你说我为什么要这样问!人家冰未还小你两岁呢!一到地方便晓得先去熟悉熟悉地形,再了解一番地方民情,顺便再打听打听案情,你倒好,竟当起指挥使大人的小亲兵来了!” 连城又闻到一股隐隐浓烈的恨铁不成钢,他脖子一缩,退了两步: “属下这就去!” 进了正光堂,张更力向玉拾行礼,玉拾又向罗恭行了礼,遂在罗恭下首坐下。 罗恭问:“连城被你赶出衙去了?” 玉拾面无表情道:“大人英明!” 罗恭笑笑,便未再继续连城的话题,转而对候在一旁,连坐都不敢坐的张更力道: “玉千户也到了,张主薄还是坐下好好与我们说一说,这三个月来关于铜钱知县案的始末。” 张更力唯唯诺诺应是,却不敢坐下,更不敢去瞧上首那笑意吟吟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敢去瞄一进正光堂就好像有点不快的北一所千户,早在一个月前,他便收到快马加鞭送来的文书。 文书大意是,不会再有第四任珠莎县知县到任,在破了铜钱知县案之前,不可再妄送朝廷栋梁的性命,皇帝亲下御令,派了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与北一所千户玉拾亲到珠莎县彻查此案,让珠莎县及邻近府衙,各方官员全力配合锦衣卫办案,不得有误! 文书从楚京发出,层层下传,一直传到珠莎县,费时将近半个月,只比罗恭与玉拾等人早到十数日而已。 在这十数日里,张更力不过是珠莎县衙主薄,本来珠莎县知县尽被害,该由县丞王朋主事,代知县之职处理衙中杂事,自然也包括招待这两位自楚京千里迢迢受御令而来的锦衣卫大人。 然王朋胆小怕事,竟是比张更边这个小小主薄还要不经事。 听到王朋已因着连着三任知县被杀害,而吓得卧床不起之际,玉拾不禁道: “这王县丞倒是个惜命的人。” 张更力喉咙一堵,声音一哑,一时间竟是没能接下话来,满面愁色。 他也非愚钝之人,不然也不会在王朋病倒卧床,又在衙门无首的情况下,独撑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几分真本事,哪里扛得住衙里衙外,上差下民的各方压力。 听到玉拾这话中毫不隐藏的讥讽话锋,张更力心中澎湃,见上首的罗恭又无接话的意思,只与玉拾一起等着他的回话,他在一阵翻江倒海之后,离座跪倒在罗恭面前,艰难地道: “王县丞到底身子骨弱,又怕知县大人已去,接下来凶手见无新的知县到任,会转移目标到王县丞的头上,这才惊恐万分,如此内忧外患,这病也就如排山倒海般,一来便险些要了王县丞的半条性命,下官在此替王县丞,求两位大人莫要怪罪!” 这张更力倒是个忠厚之人,知县殒命,县丞无胆,他不仅力担衙门所有杂事,竟还在玉拾与罗恭面前替王朋请罪,力求上差谅解。 玉拾对张更力的好感度,即刻刷刷往上蹭,不由看向罗恭。 罗恭笑而不语,倒也明了玉拾的意思: “张主薄不必如此,起身说话吧!” 张更力谢过起身。 玉拾随即问道:“不知王县丞现今何处?” 张更力道:“归家休养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 现任知县林昌就是在一个月前被害,这样说来,岂不是林昌一死,王朋便被吓得告病归家了么? ^^推荐乌珑茶作品《骄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壁虎 朱蓉一死,可谓是凶手伏法。 虽然不可告众,都终归是没对张东胜与方掌柜的小儿食言。 玉拾答应他们必将替钟清池与方掌柜讨回公道,真正是做到了。 临行前,行程虽然紧促,但玉拾还是特意跑了一趟方掌柜家,嘱咐方掌柜的小儿说——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已伏法,你可要好好读书,快快长大,然后就可以接管你父亲的云来酒馆,替你父亲照顾好你母亲与姐姐,这样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因为有你这个能干有担当的儿子而含笑九泉。 钟清池早就交待了从始至终固守着云来酒馆的老伙计,说是他若死了,云来酒馆便转赠方掌柜,让方掌柜好好将云来酒馆经营下去。 这一点,程和亮也是这般说道。 可惜方掌柜紧随在钟清池之后,被害了。 自然而然地,云来酒馆便理当由方掌柜的独子继承。 老伙计与店小二皆拍胸口地向玉拾保证,他们会代管着云来酒馆,直到方掌柜的小儿长大,便将云来酒馆交到小儿手上,绝不食言! 老伙计还说,到了那时,他方算是彻底完成了钟清池的遗愿。 玉拾自内衙知县宅出来前,她刚看完一封信,是一品居东家张东胜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一封感谢信。 感谢她没有食言。 临行前去了方掌柜家,却没有到一品居,那是玉拾觉得张东胜并非小儿,不必她特意去说,张东胜也会明白她已完成了对他的承诺。 这一回没有像上辈子那样食言,这让玉拾很是高兴。 可张东胜不比方掌柜的小儿,小儿只会听,便是问,她也可以不答,但张东胜不一样,他问了,她便无法不答,所以她选择了不去。 当看完了张东胜特意让人追到珠莎县给她送来的信,玉拾便知道,她没有料错。 玉拾对走在她身侧的罗恭道:“原来张东胜早就知道了凶手是谁。” 张东胜早猜到派刺客谋杀钟清池的幕后主使是朱蓉,这一点,让玉拾感到有点意外,倒是罗恭一副了然的模样,她继而讶道: “大人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张东胜已查得凶手是谁? 罗恭道:“不知道,不过以张东胜的势力,及与驸马爷形同知已的亲近关系,他会猜到、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其实并不难。” 所以,罗恭并不惊异张东胜会在朱蓉自尽之后,给玉拾送来这么一封感谢信。 即便锦衣卫衙门并没有公布凶手是谁,以张东胜的能力与势力,也能从那一副鹣鹣情深的假象中瞧出点真相来,再佐以张东胜手中的关系网,想得知其真正内幕真相,其实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甚至有可能早在罗恭与玉拾查出朱蓉就是幕后真凶之前,或许张东胜便已得知凶手便是朱蓉。 只是张东胜明白,以他一个平民的身份,即便势力再大,他也不过是一个平民,想要扳倒一国嫡公主,他尚自知不够份量。 玉拾一听,便想起了她到一品居时,后院那形如铁桶般的防卫,张东胜确实很有势力,能拥有一股势力的人,其手段往往都不简单。 玉拾想着不由喃喃道:“那日那般轻易便信了我,看来是早就对我进行了一番调查……” 罗恭睨一眼低语呢喃的玉拾,再看一眼在前头带路,却两耳不闻窗外事极是自律的张更力,逐而道: “张东胜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他既有官府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也有一些江湖上的势力,而他本身做的买卖也不仅仅只是一家百家传承的一品居。” 玉拾仰起头,眸中难掩惊讶之色: “大人的指挥司里也有张东胜的全部档案?” 罗恭道:“大部分。” 玉拾疑道:“大部分?” 罗恭点头:“嗯,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被张东胜隐藏得很深,往往刚被冰未揪出个头来,另一边的尾巴便很快断掉,其反侦察能力甚强,可见张东胜手下的人皆不是吃素的。” 冰未的侦察能力在整个锦衣卫中,可谓是除了罗恭与玉拾之外,很了不得的侦察能手。 可就在这样的侦察能手之下,张东胜的人居然还能那么快反应过来有人在查他们,且当机立断地掐掉暴露部分的联系,能做到这样干脆俐落的舍弃,并非是谁都能有的魄力。 玉拾问:“那个掐尾躲掉冰未追查的人,可知是哪方能人?” 罗恭道:“张东胜手下称得上是左臂右膀的人,真名不知道,冰未只查出来这个人的绰号叫‘壁虎’,断尾及善后的能力很是了得。” 听到壁虎二字,玉拾突然摸出被她随意兜在袖兜里的一块黑色木牌子,四四方方,不足两寸,一面边缘处有一个小孔,小孔被一根细细的黑绳串着,黑绳打着代表吉利详瑞的吉祥结。 玉拾捏着吉祥结看黑牌子的背面,是一个虎字,而正面,则是一个壁字,合起来正是壁虎! 罗恭也看到了:“看来张东胜对你的印象极佳,竟是连这样的牌子都给你了。” 玉拾不解:“这黑乎乎的牌子是放在信封里一起送过来的,他送这样的牌子给我,是什么意思?” 罗恭道:“大概是想着还你一个人情,倘若有需要的地方,你尽可拿着这个牌子去找‘壁虎’,他手下的壁虎应能替你解决掉一些麻烦。” 听罗恭这么一说,玉拾心里有点雀跃,可随即一想,又给难住了: “书信上没有说明这黑牌子的用处,更没说明去哪儿找那个叫‘壁虎’的人,倘若我真的有麻烦,也不知道怎么找他。” 罗恭笃定道:“放心,壁虎总会来找你的。” 玉拾捏着吉详结的黑绳,左右晃了几晃黑牌子,觉得既然罗恭言之凿凿,听他应是没错的。 当下玉拾也未再多想,只将黑牌子重新放进袖兜里,这回不像刚看到时那般随意,而是再三确实不会掉出来之后,她方大步跟上罗恭的步伐。 再转了个弯进了一处小院,张更力便指着前面的大屋道: “两位大人,这里便是仵作房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尸检 罗恭与玉拾跟着张更力一踏入仵作房,顿时迎面便是一股恶臭。 这股恶臭不是旁的,就是现任知县被害后陈列于仵作房里的尸体,因炎炎夏日而腐烂得极快的尸臭。 一个月前结之前,皇帝在早朝听到吏部尚书启奏,珠莎县刚到任不足两月的知县再次被害一事,龙颜大怒之余便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件极其恶劣的案件,凶手不仅是对珠莎知县的杀心甚强,更是赤]裸]裸对朝廷的藐视! 朱蓉与罗恭同同入宫当日,正是林昌这个现任珠莎知县被害的隔日。 也就是说,林昌的尸体已在珠莎县衙的仵作房里停放了一个月,再加上正逢六月炎夏,尸身的腐坏可谓一日千里。 珠莎县衙又不比公主府,更比不得楚京国都之地的繁荣,小小衙门里哪来的冰室可供冰冻林昌的尸身,于是呈现在罗恭与玉拾眼前的,就是一副恶臭、尸虫横生、尸水四流的尸体。 只几眼,罗恭与玉拾便失了再看的兴致。 实在是无法呼吸,也实在是这样的腐坏程度,已再难堪察当时被害尸体的状况,还不如直接听听珠莎县衙里的仵作说说尸检结果。 林昌的尸身会至今未有下葬,也是当初文书下来时,里面提到的一条,说是尸身先留着,等楚京里的两位上差到了,看一看尸身状况再行定守。 在林昌之前的两任被害知县,陈辉耀与方士均却是早已入土为安。 三人的尸检结果一模一样,毕竟出自一人之手,那凶手也未想有什么改变,作案手法是如此一辄的相同。 皆是一刀割的喉咙,深足一寸,几乎快将脖子给整个割断,在被割开放血的喉咙深处放有一枚铜钱,死亡时间皆是在夜深人静好梦酣睡之际的午夜时分。 罗恭问:“除此,身上再无旁的伤痕?” 珠莎县的仵作姓吴,衙门里的人都称之为老吴,三十多岁,相貌普通,身形偏矮偏胖,脸上总留着一撇八字的小胡须,在珠莎县衙当检尸的仵作已有十年余,检尸的手法极其老道,快又准,从未出错。 刚说完三任知县的尸检结果,便听自楚京里来的上差这么一问,吴仵作瞬间有点飘,脚底浮虚,有种快要站不住了的感觉。 也不怪吴仵作心里发颤,实在是在这小小的珠莎县里要见上一个大官,那机率大概一辈子也没能有几个人见上几次,就拿他来说,他来这世上三十多年,也是第一回见到除了知县之外最大的官。 而且还是不来便不来,一来便一吓死个人的那种。 锦衣卫啊! 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啊! 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啊! 素来被他奉为天的知县大人也才正七品啊! 这得跳多少级? 吴仵作在心里掰着手指,还没算出得跳几级,嘴里已然一个脱口而口,回罗恭的话: “没有,就是凶手在割喉之前,曾掐过知县大人,还有,知县大人的十指明显被凶手清洗过。” 那大力掐出来的淤痕及指印,皆能在林昌的脖子、后颈处清晰地看到,十指也被清洗得一干二净,连半点痕迹都不留,自然也就没能验出点什么线索来。 回话后,吴仵作揪空瞅了眼张更力,见张更力微垂着脑袋端正地站在一旁,那神色却是不畏不惧,只是一副恭恭敬敬侍奉一旁的模样,心道这有品的官儿就是不一样,虽说主薄只是正九品的官,但那浑身的气势就是与常人不同! 再加之林昌被害之后,一直都是张更力一人在撑着整个珠莎县衙的运作,吴仵作心中对张更力的敬佩之情,越发如同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那形容,简直就是满眼发光的星星。 这一幕,罗恭与玉拾皆看在眼中。 玉拾暗忖着,这张更力在珠莎县衙里倒是深得人心,又想到她刚到珠莎县,不也对张更力心生了好感么,可见张更力的亲和力与拢络人心的能力皆十分强大。 罗恭问:“林昌可是在被掐死后,方被割喉放血?” 吴仵作赶紧敛去满眼的星星,忏愧地低下头去: “这个……小人无法验出。” 罗恭又问:“那三任知县的尸体,可都是十指清洗过?” 吴仵作道:“是!皆是用水清洗得干干净净。” 罗恭再问:“那铜钱又是怎么回事?” 吴仵作道:“卡在喉咙里,满满是血。” 说着,吴仵作将一个木制小托盘端上,举到罗恭跟前。 托盘上放着三枚铜钱,铜钱上的血渍已干,皆不同程度地染红。 玉拾随意捏起一枚,细致地看了看,后道: “很普通的铜钱,随便一抓就一大把,毫无线索价值。” 吴仵作点头道:“正如千户大人所言,这三枚铜钱除了是凶手留在凶案现场之物,也未留下旁的线索。” 再问不出什么旁的来,罗恭与玉拾回了正光堂。 出仵作房之前,罗恭让张更力去将林昌的尸身埋了,好好安葬。 罗恭与玉拾一到正光堂坐下,便有衙役奉上茶来。 玉拾坐下便道:“那掐痕无法说明凶手是将林昌先掐死,再割喉,还是只先掐晕,再割喉,但可以说明一点,当时林昌是有挣扎过的,甚至在双手去抓凶手的时候,十指可能沾到了什么,为此,凶手在行凶之后,特意清洗了林昌的十指。” 罗恭端起描绘着风吹青竹的茶盖碗,掀了茶盖,吹了下热气腾腾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方道: “三任知县皆是如此,可见三人在凶手身上沾上的东西极其重要,可能是直指凶手是谁的证据,所以凶手才会在凶杀现场,不顾随时会被发现的危险清理了死者的十指。” 玉拾也端起茶盖碗轻掇一口,润了润喉道: “死者挣扎,以当时被凶手掐着脖子的角度猜想,死者第一反应,自然是要推开致他们于死地的凶手,而他们当时双手所及之处,大概是在凶手的脸、肩膀、脖子,或凶手的衣领、胸前衣襟、凶手两侧衣袖,还有头发。” 罗恭道:“张更力给的案件卷宗里,三起凶杀的现场,都没有发现有被撕碎的衣屑。”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平平 所以在死者与凶手的生死对抗中,死者并没能撕坏凶手的任何衣物,那么死者十指沾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恭一说,一下子便划去了玉拾话中衣物的这一项可能,而且即便十指沾到凶手衣物撕下来的衣屑,除非凶手的衣物特别到楚国独一份,否则也没到非得清洗干净不可的地步。 同理,头发也是一样。 且凶手是动用了水清洗,可见十指沾到之物只能用水方能洗净,而衣屑与头发显然非得用水清洗不可。 肩膀又穿有衣物,既然没有撕碎的衣屑,那么死者的手就根本碰触不到凶手被衣袍包裹着的肩膀。 除去肩膀,那么便只余下凶手的脸、脖子,这两样皆是人人]裸]露在外的。 玉拾疑惑:“也不知这凶手的脸与脖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罗恭道:“不知道。” 应得真是干脆。 玉拾忍不住撇过脸去,很不雅地翻了半个白眼。 随后又听得罗恭道:“但这也不失为一个线索。” 玉拾把脸转回来,认真道: “凶手特意洗去死者的十指,为的便是去掉死者留下关于凶手的任何信息,可反过来一想,凶手被死者所能触及的脸、脖子,这两处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且还是那种被抓后,容易留下证据的那种。” 脖子很简单,没什么可深究的。 但脸就不同了。 脸有五官,眼睛、鼻子、嘴巴、眉毛、耳朵,还有下巴、脸颊、额头等等这么多地方。 用手抓脖子或脸,都很容易抓破皮肉,指甲继而沾上表皮或血丝,严重一点的还可能抓下更深更骇人的血口子来,指甲里沾上的便是少许的肉屑。 可这些都很平常,根本无法自那一丁点表皮或皮肉,便即刻能证实谁是凶手,最多也就依着抓痕找找嫌凶。 然人海茫茫,珠莎县不大,却也足有数万人。 在数万人中,找一个脸上或脖子上有抓痕的人,实在难找。 何况即便有抓痕,也不足以说明那便一定是死者抓的,有多种可能可以造成脸上或脖子上的抓痕。 总归一句话,这种平常的假设完全不可能,凶手洗净十指的用意应不是因着这平常的原因。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罗恭道:“我们可以从脸上或脖子上有特殊情况的人入手,往这个方向查查,顺藤摸瓜,应该能查到一些线索。” 玉拾点头,刚还说冰未与连城怎么还未回来,便见两人连袂归来。 两人进正光堂,各向罗恭与玉拾行完礼,冰未便道: “三任知县在任时期,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恶事没有,好事没有,实属平平。” 换句话说,就是毫无作为。 这倒是与罗恭、玉拾在陈辉耀、方士均、林昌三人任期期间所看到的绩效记录吻合,未有六正,亦无六邪,这也跟三人在任时间并不长,及本人不作为有关系。 陈辉耀是第一个死者,在任期不足半年;方士均是第二个死者,在任期不足三个月;林昌更短,不过到任刚满一个月,便步了前两任知县的后尘。 连城道:“珠莎县百姓对三任知县的了解并不深,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提起知县来,谁都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只知道是珠莎县的父母官,不拍掌叫好,也未有埋怨不愤之色。” 陈辉耀在任期间最长,也办过大大小小的案子,但终归珠莎县不过是一个小城,也没什么大案。 其中有两件最大的案子。 一是,在珠莎县数得上号的两家商户发生买卖纠纷,结果闹上公堂,请陈辉耀给说个公道,最后判了个共同经营,携手合作,可谓不偏不倚;二是,一家富商正室夫人发现夫君在外养了外室,一怒之下,趁着夜色带着家奴直接冲到夫君藏娇的金屋里去,几棍下去,便将外室身上的胎给打落了,还险些闹出一尸两命来,后来陈辉耀没治谁的罪,只让那正室夫人允了她夫君抬外室过门为妾,又让她夫君勿再追究,毕竟养外室已是有错在先,先错后错,两两相抵,这事便也了了,最终也算判了个大团圆。 那会玉拾看着这两件算是最大案件的卷宗时,还嗤笑说,这陈辉耀倒是个老好人,也是个烂好人。 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倘若两家商户无法真正合法,虽碍着父母官的面子不得不表面和谐,但暗底里肯定得斗得你死我活。 还有大团圆的案件,他让外室进门,就没想过那外室早怀恨在心,还有那外室夫人,既能带着家奴险些打死人,他就不怕外室抬进门为妾,已是形同羊入虎口,再死一次? 便是外室化悲愤为力量,那男子的家中必定得成为第二个战场。 至于那有敢养外室又保不住亲子的无用男子,日夜夹在正室夫人与新抬进门的妾中间,不堪其烦之际,早晚有一日,他必得再在外面养第二个如花似玉、乖巧懂事、安静温柔的外室。 这两件案子,表面看似断得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深思下去,却是后患无穷。 当时玉拾一分析完,便见罗恭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话——真有真才实学,应当也不至于被杀。 这话耐人寻味。 细思之下,倒也甚是有理。 方士均是在陈辉耀被害后到的任,刚到任的时候,据张更力所言,他可谓雄心壮志,意气风发,誓要将谋杀了陈辉耀的凶手揖命归案,得到国法惩治。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那方士均在任的三个月里,因着前一任知县无端被杀,珠莎县的治安似乎在一夕之间更好了,整整两月余,连件小小的案子,他都没接到,整个衙门清静得连只蚊子飞过,都得招来众无聊衙役的奋起追杀。 虽有闲,也有志气,但事与愿违。 方士均查着陈辉耀被杀一案,将近三个月也没查出点关于凶手的指向来。 倒是在还剩几日便足了三个月任期的一个夜里,方士均步了前任知县陈辉耀的后尘,悄无声息地同样被割喉放血,再放上一枚有着什么象征意义的铜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皮厚 连出了两任知县被杀之后,珠莎县已形同虎狼之窝,更是知县墓冢。 何况是饱读诗书苦捱了十年春秋的学士,谁不是抱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希望,谁愿意到珠莎县赴任送死? 林昌就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上峰,不幸落马,沦为新一任珠莎县知县。 虽也是骇极,但林昌无权无势,再是不愿也只能摸着微凉脖子赴任。 张更力说,林昌到任后,那是形同大家闺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足足在内衙知县宅里藏了一个月。 也是命里该有这个死劫。 就在林昌任期满了一个月的隔日,珠莎县甚有威望的前阁老寿辰,大宴四方来客,林昌赫然在列。 于是到任珠莎知县一个月,林昌初次出了大门迈了二门,结果不幸。 走着出县衙,回来却是横着。 罗恭道:“除此之外,可还听到些什么?” 这话是在问冰未,也是在问连城。 玉拾也看着两人。 两人在罗恭与玉拾的眼神下,齐齐摇了摇头。 几乎毫无线索。 连出三条人命,且这三条人命还都是一县之父母官,但在百姓中间却听不到半点关于叹惜、怒骂的声音,或者强烈要求将穷凶极恶的凶手揖拿归案的喊声。 这有点奇怪。 不,何止是有点奇怪。 这简直就太奇怪了。 玉拾决定自已亲自出去走走,罗恭也有此意,于是两人结伴而行。 至于冰未与连城,则被罗恭指派去查脸上或脖子上有奇特的人去,张更力也一样发动衙门里的捕头、捕快、快手们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搜捕。 用过晚膳,两人走在略静的街道上,玉拾道: “这样的搜捕,大概是没用的。” 街上灯火通明,还有明亮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拖个老长。 两人皆一身常服,闲情渡步的模样。 罗恭道:“有没有用,总是要做的,做了,至少让凶手知道,我们不仅来了,还正在大规模地搜捕。” 玉拾道:“所以,你是想把凶手逼急了?” 日暮时便说好了,珠莎县不比楚京,不必总大人大人的叫。 除了在衙门外人前,还得做一些表面功夫,私底下或冰未、连城面前便不必这般拘着了,反正冰未、连城也深知两人私交甚深,没那么多讲究。 罗恭向一家街边小吃店走去,边示意玉拾跟上,边道: “衙门的膳食偏淡,也不精致,自然美味不到哪里去,你晚膳用得不多,我们到那小店里边吃边聊。” 真是体贴又善解人意。 除去管她管太严,又偶尔气她个半死之外,玉拾觉得罗恭实在不愧为她父亲的好世侄。 小吃店很小,也就面阔一间的店面,里面也不深,只左右摆了六张方桌便到底了。 罗恭与玉拾挑了临街又空着的一张方桌坐下,小吃店老板即刻迎了上来,是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肥脸大耳,一身是肉,脚步却是轻盈地很。 店里客倌不多,想是时辰还早,晚膳刚过的缘故,也就里面一张方桌有一老一少,及罗恭与玉拾这一桌。 小吃店老板问:“两位官倌想吃点什么?” 罗恭望了望小店面前小柜台那里的木制吊牌,道: “一荤一素两笼包子,一盘蒸饺,一壶清茶,一壶好酒,再来一个你们店里的招牌小吃。” 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缓缓而道,犹如冰珠入盘叮铃铃的响动。 在这炎热的六月天里,如同一道清泉涌入心田,顿时让人舒心舒肺。 玉拾是听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只在心里再一次赞叹罗恭声音的好听,实在是太过顺耳了。 倒是小吃店老板与里面一老一少的食客,三人同时看着点菜如拔弦的罗恭。 虽着常服,也难掩罗恭与玉拾的一身贵气,再听罗恭气定神闲的声音如珠落玉盘,一时间三人皆看着倾国之貌的罗恭,看得微晃了神。 罗恭与玉拾进店门时,小吃店老板正在后厨忙活着,出来时也只看到两人的侧容,远远只觉得新进店的两位客倌实在是身姿不凡,近了才发现自已还是低估了。 这人不仅长得只天上有,声音更是如同啼唱的夜莺般好听。 端详完罗恭,再看向玉拾,小吃店老板脸上的笑容不禁又黯淡了几分。 都说人比人比死人,以前他嗤之以鼻,今儿夜里,他却是再信不过了。 这随便进来两个客人,都能好看得人神共愤,还让不让他一普通人活了? 里面的一老一少只看得到罗恭的侧脸,却看不到背对着他们坐着的玉拾正面,老的对少的说: “看到没?那必定是富贵人家里的金贵少爷!” 那声音是刻意压低了说,沙沙哑哑的,好似有一口痰堵在喉咙眼。 少的也有样学样地说:“爷爷,那富贵人家的少爷,我见过不少,但没一个能与这位少爷比的!我听说隔壁容江城的知府公子就生得顶好看的……” 本来稚嫩清脆的声音就压低了声音说,说到这里的时候,少的又将声音压低了八度: “爷爷,我看啊,这一位指不定就是知府大人的公子!” 小吃店老板感叹完人生,便认命地一步两挪地滚回后厨去,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颓废。 里面的一老一少也因着猜侧着可能是知府公子,便也不敢再背后议论,只老实地继续吃着已空了一半的饺子,只两双眼睛偶尔还偷偷地瞄过来一两下,然后以为没人瞧见,迅速地又缩了回去。 罗恭与玉拾都是习武之人,耳力不错。 何况小吃店里统共就四个客人,除了两人外,就那一老一少了,安静得连挪个屁股都能听到响动,一老一少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其实还是让两人听了个全须全尾。 玉拾忍着笑:“你成了知府公子了,也成了打击人心的标榜,有没有觉得很有成就感?” 罗恭面不改色:“你也是打击人心的标榜之一,倘若我真是知府公子,那也必定是知府修了八辈子的福份。” 脸不红,气不喘。 还真没见过哪个人能自夸到这种程度,脸皮厚得能当被子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爷孙 一老一少吃好便离开。 走到快进老窝的时候,两人快速跑进一条暗巷。 那速度,堪称飞毛腿。 可惜这世上还有一种比飞毛腿还要快的本领,叫轻功。 一前一后,罗恭与玉拾分别堵在暗巷的两端,慢慢走向被两人堵在暗巷中间的一老一少。 就像撒下了网,现在就是收网的时候。 不紧不慢,不着不急,就那样缓缓渡步。 两人不急,却是急死了一老一少。 老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留着花白的山胡须,脸皱肤黑,粗衣黑巾,微佝偻着腰,步伐却是轻盈,方才突然跑将起来,罗恭与玉拾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飞快的脚步可半点不输给少的。 少的年岁不过十岁左右,是老头的孙儿,瘦瘦巴巴,一双眼睛不大,却是滴溜溜地转,精神得很,他身上衣袍短小不合身,一看便知是没钱买衫袍,身子长开了也没能够买新的,一双褐色布鞋都穿破了,直露出两个脚趾头来。 少的紧靠在老的身侧,悄声问: “爷爷,怎么办啊?” 低低的,带着如火的焦急。 老的轻拍两下少的手背,安抚道: “没事,有爷爷在呢!” 话很有胆气,声音却抖得像筛子,直接出卖了老头心头的惧意。 玉拾将一老一少的对话尽收耳里,如走在自家园子般的悠闲模样: “做什么不好?非得当贼?” 说着,还掸了两下腰际的紫玉腰带。 什么不好偷,竟然顺手牵起她的诸桃玉佩。 要知道,诸桃玉佩可是她家里那不省心的妹妹送给她的。 偷走钱袋,便也罢了,她是不会与这爷孙俩计较的。 但顺走她的诸桃玉佩,那便是他们的不对了。 当然,钱袋也不是她的,她从来不带钱袋。 也不是故意不带,就是十回总有十一回忘了带。 罗恭今晚沐浴后,便换上了一袭玄色衣袍,腰间是同样玄色系的黑宝石腰带,外罩一件黑薄外纱,翩翩然自另一端走向一老一少,月光洒在他后头,背着光,谁也没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觉得月光下,犹如嫡仙般的人物,好似突然化身为恶魔,正从十八层地狱里踏魂而来。 一身肃杀。 玉拾知道,这是罗恭特意散发出来的杀气。 其实也没真想拿一老一少怎么样,就是想给这爷孙俩一个震慑,让两人待会好老老实实地回话。 像这种时候,她很是乐意当好人。 罗恭半个字未出,却足够让自作镇定的一老一少破了功。 爷孙俩的脚步同时拼了命地往玉拾那边移,总觉得那一身白衣蓝带的玉拾要比那一身玄色衣袍的罗恭安全得多。 直到移无可移,爷孙俩苦哈着脸,满眼祈求地看着玉拾。 玉拾不觉好笑道:“拿来。” 看着眼前白白嫩嫩、指指修长的手,少的赶紧掏出怀里的宝贝往玉拾向上的掌心放。 很迅速,不带迟疑的。 虽然如此,但眼中还是满满的不舍。 玉拾收好诸桃玉佩,又掏出从罗恭那拿来的十两银子,在少的眼前晃: “倘若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不仅偷我玉佩的事情不追究了,答完之后,这十两银子还能归了你们,如何?” 少的很眼馋,但时常听爷爷说,世上没有无端的好事,所以犹豫着看向老的。 老的也是十分犹豫。 按以往偷了东西后,补抓包的情况来说,这会爷孙俩不是被打断两条腿,便得被送到衙门吃一顿板子。 但眼前这位俊极的公子却说,只要回答问题便能不追究,还能给养活爷孙俩、及家中一窝萝卜头整整三年的十两银子! 不可否认的,他心动了,心动得不得了。 可他又怕,这是一个陷阱,指不定会没命的。 他没命不要紧,但他不能让他的孙儿也跟着没命。 何况他要是死了,那他的孙儿与家里的萝卜头们该怎么办? 没了他养活他们,他们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很纠结,真的很纠结。 罗恭这会开口了:“我们说话算话,问你们的问题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只要你们如实回答,钱袋再加上这银锭子也是你们的了。” 足足一百两的银锭子。 出手真是阔绰。 玉拾不禁多看了罗恭两眼,心知他大概也是因着瞧出这一老一少的困境,又想以厚利诱人,出手方如此大方。 一老一少大概要沦陷了。 眸一转,看向一老一少,果然见爷孙俩的眼睛同时发着光,在光线暗昏的暗巷中亮得吓人。 爷孙俩对看一眼——豁出去了! 老的叫老柯,少的叫柯大。 老柯是柯大的亲爷爷,两人是亲血脉的爷孙。 柯大人小,却叫了这么个不小的名字,是因为家里还有五个萝卜头,个个都比柯大小。 玉拾听明白了,敢情柯大有这个名儿,只是因为他在家中排行老大,其余萝卜头也按大小排下去,叫柯二、柯三、柯四、柯五、柯六。 一排溜过去,从一到六,一个不少。 一个毫无劳作能力的老头要养着六个娃儿,最大的一个十二岁,最小的那个仅五岁,吃不饱穿不暖,怪不得柯大明明十二岁了,看起来却只有九、十岁的瘦弱模样。 暗巷不是说话的地方,四人移步到柯老与柯大的遮头瓦去。 黄泥土夯的矮房,屋外小院是用稀稀疏疏围成的篱笆,间隔的缝隙足够让一只大白鹅从中悠然渡步而过,高也不过腰,院门也是三五块烂木板拼凑而成的木板门,连个门闩都没有,仅用一条细长的铁丝随意勾着,在里在外都能轻易地勾出来,丝毫没有任何把门的作用。 屋里被分成两小间房,走进门便是一间,正中摆着四方桌,两张木凳,其中一张木凳还缺了个腿儿,已然坐不得。 桌上摆着一个破旧的水壶,七个缺口方位各不相同的小瓷杯,颜色图样更是五花八样,显然不是不同人施舍来的,就是前后不一捡回来洗干净用的。 再望,便没有什么旁的摆设物什,可谓家徒四壁。 另外一间房可算得上是寝屋,里面也只摆了一张黑抹抹的大板床,被褥发出一阵发霉的味道,五个小萝卜头全缩在板床上,睁大了眼怯怯地瞧着家中难得来的客人——罗恭与玉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官官 被五双明亮的眼睛齐齐看着,玉拾鼻子一酸,眼眶发热,心里的某一块突然就软成了泥。 罗恭退出寝屋后,看到柯老与柯大不好意思地站在外屋角落,满脸因着没个象样的凳子供两人坐而身子发僵,手脚不知放到何处去的模样,他心里亦是一阵不好受。 亏得他素来做事都留一手,连钱袋都比旁人多一个。 当下罗恭连另一个备用的钱袋也拿了出来,递到柯老面前: “拿着,也算报酬。” 言简意骇,却是善心满满。 柯老一双老眼一下子便红了,枯如干枝的老手互绞着,既没有伸手去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垂着头,十分不安地站着。 玉拾走近去,将罗恭手中的钱袋接过,一把塞在柯大的怀里去。 柯大猝不及防,被玉拾塞个正着,一双干瘦的小手却是紧紧抱着钱袋,犹如救命蹈草似的。 柯老见状,颤着手把先前不舍得拿出来的钱袋,自贴身的里衣兜里取了出来,双手哆哆嗦嗦地向罗恭呈上: “公子,这钱袋……” 敢情以为是一钱袋换一钱袋啊! 玉拾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大出来,心里泛着酸道: “柯老把钱袋收回去吧,我们既然没向你们要,那便是同意给你们的,即便送出去了,哪里还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罗恭也道:“嗯,收着吧。” 柯老自是千恩万谢地收下。 他是实实在在的小老百姓,看得出来罗恭与玉拾通身富贵,并非是他此等庶民能相较的。 两个钱袋或许是他一家老小的救命钱,但搁在罗恭与玉拾那里,指不定仅是两人的冰山一角。 他是务实的庄稼汉,要不是田地被恶霸抢占了去,他也不必沦落到贼偷之辈,还带歪了自家亲孙儿。 倘若能堂堂正正做人,谁又会想去当那时刻惊怕的梁上君子? 只是拿着人钱财,自然就得尽心尽力为人办事。 这一点莫说柯老懂得,就是柯大小小年纪也是懂得的。 当下四人开始一问一答的模式。 屋里仅有一张凳子可坐,自然没法齐让四人一同坐着,罗恭与玉拾索性便站着问话,柯老与柯大不好意思,也陪同站着回话。 罗恭问:“铜钱知县案,你们可听过?” 在同一个县里,发生这样惊天的大案,能没听过么? 但据之前冰未与连城探到的消息,罗恭不得不先问这么一句。 柯老显然没有想到罗恭头一个问题,便是直指这样的县中大事。 连柯大也是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像罗恭真如他所料般,真是知府公子似的。 柯大也真的出声问了一句。 罗恭道:“不是。” 听到罗恭并非知府公子之后,柯老与柯大竟是同时松了一口气,看得罗恭与玉拾都心生疑惑。 柯老道:“本来这事与我们小老百姓也没多大干系,小老儿并不想多言,但即是恩公问的,小老儿也只能如实回答了。” 听到恩公,罗恭淡定依旧,玉拾却是禁不住地微跳了眉心。 这不过是不计较被偷和花了一点银两的事情,居然就被爷孙俩从公子转换到恩公,她实在有点感叹贫富巨悬的差距。 柯老说,陈辉耀、方士均、林昌接连被杀一事,他们这些庶民并不是不知道,但知道与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分别,所以也就没那么关心。 不关心,自然也就没什么起起落落的情绪。 什么怨恨凶手,对凶手残杀父母官而恼怒,亦或力求衙门快点破案抓到凶手,好还他们珠莎县的父母官之类的愤慨,尽数都无。 柯老道:“那算什么父母官?哪有父母不管儿女死活,只管自已快活的?” 玉拾问:“可我们听说,这接连被害的三任知县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然照你这样说,却是明显他们做了什么坏事?” 柯老冷笑道:“官官相护,两位恩公没听到有什么好奇怪的?” 又问:“两位恩公是外县人吧?” 罗恭与玉拾齐齐点头。 柯大这时插嘴道:“那你们不会是外面传言的,刚到珠莎县的上差大人吧?” 声音中有点惊恐,又带着绝对不能是的期待。 玉拾抿着笑问:“倘若是呢?” 被玉拾这么一反问,柯大反而淡定了,摆起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 “不!两位恩公绝对不是!” 好义正言辞的小模样。 看得玉拾一阵无语,也听得一阵莫名。 罗恭也是来了兴趣:“哦?此话怎讲?” 这回柯大没作声,柯老摸着柯大的小脑袋道: “两位恩公人这般好,又岂是那些人模狗样的混帐乌纱能比的!” 混帐乌纱? 她要不要告诉柯老,他眼前的两位恩公正巧就是他口中人模狗样的上差大人? 虽然说先是被夸了,但后面又被骂了,罗恭与玉拾心中实在有点微妙,连脸上都浮现尴尬之色。 柯大一直注意着两人的脸色,见状不禁问道: “两位恩公不会是认识衙门里的人吧?” 玉拾立马给柯大投以一枚赞赏的目光。 此子观颜察色功夫了得,只要加以重点调教,日后必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探子! 罗恭也是被柯大的敏锐给说得微挑了眉,很是和颜悦色地对柯大说教: “衙门里的人也有好坏,就像自古总会有忠臣护君、奸臣害民之辈。” 柯老活了大半辈子,眼色看得要比柯大准得多,早就觉得罗恭与玉拾定是非富即贵的人,这会听罗恭为衙门说话,已是窥得一二,觉得这两位恩公定然是与官府脱不了干系的了。 当下,柯老便扯着柯大跪下,柯大还有点懵。 柯老道:“两位恩公切莫见怪!小老儿这孙儿就是说话没个把门,倘若无意中得罪了两位恩公,还请两位恩公莫要与黄口小儿计较!” 柯大再懵,这会也缓过劲来了,满容诧色: “你们真是官差?” 玉拾扶起柯老,再将柯大一把提起那瘦弱的身板,道: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你们也不必怕,只管老实回我们的话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阁老 据柯老所言,铜钱知县案终于有了第一条突破性的线索。 走回珠莎县衙的时候,玉拾道: “看来张更力隐瞒了许多事情。” 首要的,便是三任知县为官的品行。 罗恭道:“这个人不简单。” 玉拾讶异地瞧着罗恭:“你早看出来了?” 罗恭没否认。 但看是看出来的,许多事情却还得经张更力的手去办。 他与她人生地不熟的,别说案子的眉目,就是这珠莎县错综复杂的关系,两人就没未理得清。 隔日一早,玉拾先自个出衙门去外面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正巧罗恭在衙门前等她: “走吧,我们去拜访一下燕阁老。” 燕阁老是何方神圣,她是知道的。 但是罗恭难道不用去熟悉熟悉地形么? 罗恭说,冰未已画了整张地图,是珠莎县主要街道小巷的缩图,等从燕阁老那里回来,再交给她润润色,便可。 啊呸! 还润润色! 不就是仗着自已官儿大,不想亲自出去溜么! 当然,他也确实无需亲自出马。 只等她亲自溜一圈珠莎县,那便是前有冰未,后有她这个记忆超能的人行地图,他哪里还用得着移动那一双大长腿啊! 虽然是事实,但她心口就是有点不顺。 凭什么她起个大早去溜弯认路,他睡到自然醒往衙门口一站,便万事俱备了? 凭什么啊凭! 也是太过愤愤,以致于玉拾与罗恭同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嘴里竟是一骨脑地将她内心的叨叨尽数给倒了出来,然后抬头一看,正对上罗恭那一张如玉的俊容: “就凭我是锦衣卫指挥使,而你不过是小小一所千户。” 缓缓地,轻轻地,淡淡……地! 玉拾听得咬牙,却又不得不承认罗恭说得太过一针见血。 也是无聊得紧,她竟与他论起这种公平来了。 真是没事找事,自找气受! 想通了,头一撇,玉拾掀起窗格子厚重的帘布,往外一瞧: “这燕阁老莫非是住到县郊去了?” 这条街道,她刚刚认过,正是直往城门的阳关大街。 罗恭瞥睨了眼突然耍起别扭性子的玉拾,然后点头: “嗯,是在县郊。” 说着,他浅浅笑了下。 想着玉拾终归是个女子,即便自小被当成男儿来养,又整日整日地混在一群大老爷们之中,但骨子里的女子娇纵,她还是有一些的。 又因着他与她自小相识,是明双竹马实青梅竹马地长大,她已养成一种凡事有他的习惯。 这是一种好现象。 当然,这种好现象的渐渐养成,也是他故意为之。 起初么,他是被家中二老念得烦了,他又没有弟弟妹妹,独根独苗的,于是他便听从二老的话,将玉拾当做妹妹来疼来护。 只是自从玉拾也入了锦衣卫衙门,并一路高升成为北一所的千户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感觉已不再是哥哥与妹妹的爱护,而是另一种男子与女子间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似乎只有他一头热的趋势。 这种趋势,他一直很想掰正过来,但好像从未成功过,倒是成功地将她气了好几回。 想到这里,罗恭不禁又叹了一声。 也是她在男女感情方面足够愚钝,不然旁人都把他当成断袖来看了,怎么就她还未有半点觉醒,一副让他独自咬碎牙往肚吞的气人模样?! 燕阁老,全名燕世南,前任内阁大学士,正五品。 品阶虽不高,却颇受世人敬重。 即便年事已高,告老还乡,余望仍在。 林昌就是在燕世南高寿八十之日前往拜寿恭贺,然后又在归途路上被杀。 县郊往南百丈,便有一处庄园,叫四季庄园,是燕世南归乡后的养老之地。 马车便停在这座四季庄园大门前,冰未与连城先下了车驾,随后罗恭与玉拾也自车厢里出来。 庄园门前很是安静,连城上前去叩了两下门环。 很快有仆人来开门,问清楚罗恭与玉拾的来意后,他便去通报。 不消会,四人便被请进四季庄园。 四季庄园很大,除了前院,其他尽被分成四个大院,以四季区别命名。 燕世南年事已高,甚少出院门,于是罗恭与玉拾直接被请进后院的隐春院。 一进隐春院,冰未与连城便让引路的仆人请到一旁的花厅看茶,而罗恭与玉拾则候在正厅。 正厅与左右花厅也就一墙之隔,正厅里左右侧门都是可以通往左右花厅的。 在罗恭的示意下,冰未没有异议地跟着仆人。 冰水没异议了,连城自然也瞧懂了玉拾的眼色,跟在冰未后面,一同到花厅去。 燕世南很快巍巍颤颤地走进正厅,左右各有一名男子搀扶着,很是缓慢地走向正厅上首座。 罗恭与玉拾早在见到厅口有人入内,两人便站起身来候着。 见到燕世南虽是年老迟暮,行动不便,双目却是炯炯有神,并红光满面的模样,两人眼中更是愈发恭敬,脸上皆显出笑容来。 来之前,两人还想着,燕世南会不会因着林昌给他拜完寿后在路上被杀一事,而影响到他的健康与心情。 这会一见,看来并未有什么大的影响。 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 燕世南虽已无官职在身,但一代大儒却是实实在在的盛名。 便是正三品的罗恭也在燕世南安坐上首座之后,半点不含糊地给燕世南行了礼。 玉拾更不在话下,随后也是恭恭敬敬的,未有半点懈怠。 她倒不是看在燕世南曾为内阁大学士的威名,而是因着燕世南确确实实是楚国有名的大儒,并非估名钓誉,而是真才实料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上辈子是公主,眼光自是高的,看人亦是极刁。 活到殉国的那一刻,也没几个大儒能真真正正入得她文泰公主的眼。 重生到两百年后的楚国,这燕世南便是她此生身为玉拾,头一个打心眼里敬佩的大儒。 大半辈子在朝为官,且颇受皇帝倚重,燕世南看人的眼光也是极毒的,把罗恭与玉拾两人在眼里转了一圈之后,他心中便有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争执 自然是不怪罪的。 燕世南也巍巍颤颤地起身,想给罗恭与玉拾行礼之际,两人连忙阻止。 罗恭道:“晚辈实在不敢当燕阁老一礼!“ 玉拾亦道:“燕阁老切莫折煞了晚辈!“ 燕世南虽早卸了官职,但官威仍在,即便品阶不如罗恭,但在他眼里,罗恭与玉拾确实是他的晚辈。 当下也不再坚持。 重新坐定后,燕世南不等罗恭与玉拾开口,便直接问两人,可是为了林昌被杀害一案而来? 燕世南这般直接,两人自然无需绕圈子。 罗恭道:“正是,倒要劳烦燕阁老为晚辈解惑一二。” 燕世南手抚花白的胡须:“指挥使大人不必客气,只管问来。” 又转对左右两名燕家子孙道:“去将管家叫来。” 破案关健,在于事无巨细。 身为阁老,燕世南自然不可能会在意林昌当日在四季庄园的细节,倒是庄园管家可能知道得更多,燕世南此举倒是正中两人下怀。 客喧几句后,燕世南毕竟年事已高,久坐不得,由着左右两名燕家子孙再次搀扶出正厅,留下庄园管家在厅里,任罗恭、玉拾盘问。 庄园管家同样姓燕,单名洪,是燕世南八杆子打不着的远远远房亲戚,大概也是为了谋这一个又闲又肥的差事,这才攀关系攀到这里来。 罗恭问:“当日燕阁老寿宴,可是燕管家亲手操持?” 燕洪应是。 罗恭又问:“事无巨细,可是样样皆知?” 燕洪又应是。 罗恭道:“那好,你将寿宴当日,林昌自进四季庄园起到离开庄园的一举一动,皆细细说来。” 燕洪想了下,再次应是。 这让玉拾颇为稀奇。 燕世南寿辰当日,那可是大宴八方英豪,莫说珠莎县里的,就是邻近几个县城都有赶过来的达官贵人,在仕在商皆有,往好的说,那便是交游广阔,寒贵不忌,说得通透一些,那可谓龙蛇混杂,五花八门。 她早早的了解过,当日到四季庄园来拜寿的人近百人,不是贵便是富,都是在各行各界极有地位之人。 林昌不过是珠莎知县,占了个地头蛇的优势,不然以他不过是刚刚到任,又是被撵被贬下来的小小县官,他还真没法与其他被邀入宴席的达官贵人相较。 这样不怎么起眼,又未曾打入珠莎县上层圈子的知县,就像是水入大海,谁会注意到? 更别说会记住林昌当日在四季庄园的所有举动。 然燕洪却又应了声是,这让玉拾不禁添了一句: “燕管家可知人命关天,任何细节皆可直接关系到能否揪出凶手,更直接关系到是否会冤枉一个好人?” 燕洪虽是攀着关系进入四季庄园当的管家,但他着实也是有几斤几两重的。 玉拾的话说得十分明白,不就是怕他充大头,记不清却死撑着胡说八道一通么。 他明白的。 人命关天,他怎么能不明白? 燕洪道:“千户大人放心!小人幸而读过几年书,这记性也未曾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有所退化,当日整个宴寿的情况,小人尚能记个八成,至于小人为何能那般肯定地回指挥使大人的话,那是因为林知县在当日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原来是事出有因。 倘若当日林昌发生过不小的事情,从而引起宴席上所有人的注目,那么身为四季庄园的管家会将林昌当日一举一动记得牢靠,那便不稀奇了。 毕竟燕阁老高寿,也是图个喜庆而大办寿宴,倘若让谁闹得不愉快,那首先便是燕洪这个庄园管家的失责。 玉拾抿唇浅笑:“如此,那便请燕管家细细道来。” 五月十五,是燕世南的寿辰。 那日的客人除了官道,还有商道,其中便有珠莎县首富于克强。 于克强是一个性直的中年人,有时候还太过于口无遮拦,但他对燕世南却是万分的景仰敬重。 自燕世南辞官归乡,颐养天年,于克强便隔三差五地到四季庄园来,说要向燕世南请教学问。 还别说,于克强虽是个商人,早年却是有上过私塾,才学不比燕世南收于门下的弟子,但却也是不差的。 燕世南是个爱才的,又素来毫无门第之见,无论是商户还是庄稼人,只要是诚心向他讨教学问的,他统统不会拒之门外。 一来二去的,于克强便成了四季庄园的常客。 于克强又是珠莎县首富,家底殷实,每每上门都是一通打点,出手阔绰,庄园上上下下的仆人就没有一个未曾受到他的恩惠的。 就连燕洪,也是不例外。 燕世南人老心不老,反正他早离了官场,不过是在他的庄园中,何况于克强也未曾要求庄园仆人做些什么事,会施些小恩小惠的,也是想着能自由进出些庄园。 因为于克强这个人性急,人长到中年,又身家巨富,这点毛病还是改不了。 每每等不得人,脾气便是爆燥得不得了,就像一点就着的炮仗一样。 有了打点,于克强每回来四季庄园向燕世南讨教,庄园里的仆人都是第一时间跑到隐春院,又拿着于克强的银子央燕世南身边的老仆,早些向燕世南禀报。 如此一番,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每回皆都未曾等上多少时间,便能如愿见到燕世南。 当然,也有例外的。 倘若碰到燕世南身体微佯,庄园里的仆人收了于克强的好处,也会及时如实告知,不让他空等,也省得他等到最后把自已给点着火。 燕世南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个在四季庄园里侍奉着他的燕家嫡系子孙,也就更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他们燕家在珠莎县及邻县的买卖也得到了于克强的不少方便,往往所捞得的好处皆是不菲。 总之一句话来说,就是因着于克强敬仰燕世南,连带着燕家的所有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皆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好处。 每一个人对于克强的态度,已将近如同对待燕家人的态度。 罗恭与玉拾听到此,已能猜出燕洪能记住林昌的缘由了。 罗恭没开口,由着玉拾确认: “林昌在当日,可就是与这位珠莎县首富起了争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嘴欠 铜钱知县案,在珠莎县虽未闹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震憾。 平民百姓不会去想的事情,那些为官的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珠莎县接连三任知县的下场,哪一日会不会也成为他们的下场? 燕洪对此虽非深有体会,但身处燕世南这位盛名的前阁老庄园里,他知道比平民百姓要知道得多。 铜钱知县并不像珠莎县表面的平静假象,那般毫无影响。 于是燕洪对接下来所要说的事情十分谨慎,他斟酌着字句: “于老爷那时大概也是恼火极了,方会说出那般不顾后果的话来……” 于克强与林昌可谓是狭路相逢。 寿宴到一半的时候,林昌去解手,在途经一个园子的时候,遇到了有五分醉意的于克强。 林昌端着臭官架子,于克强仗着醉意肆无忌惮,两人便这样起了冲突。 当时园子里就他们两人,谁也不清楚是谁先起的争执,只知道互掐的两人最后是被燕洪命人强行拉开的。 罗恭沉吟道:“当时,于克强真的说了要林昌死的话?” 燕洪点头:“说了,不仅小人亲耳听到,当时在园子里的还有一些庄园里的下人,他们皆可证明小人所言句句是真!” 找来当日那些庄园仆人证实燕洪所言确实非虚,又问了一些当日寿宴旁的情况后,罗恭与玉拾很快离开了四季庄园。 没有回衙门,而是直接到了于克强家。 在于府大门前下马车,冰未与连城这回没有跟在罗恭与玉拾在右。 马车留着,连城受了玉拾之命去查一查于克强的为人处事,冰未则受了罗恭之命暗入于府,算是与两人形成一明一暗的趋势。 两人在明问于克强的话,冰未则到暗处去查一查于克强。 分好工后,四人便分成三路展开调查。 于克强年约四十上下,如燕洪所言,确实是一个豪爽的中年商人。 一听到罗恭与玉拾的来意之后,他虽显得有些惊慌,但也只是一刹那,便坦然地任两人盘问。 于克强坐在下首,待仆人为上首的罗恭与玉拾彻上香茗后,他便道: “知县大人被杀害一事,在小民归府隔日宿醉清醒之后,方得以知晓,说句大胆的,便是小民有心,只怕那会也是无力那般做,何况那会小民尚在醉酒当中,根本就不知道知县大人在归府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番话是自辨,也是在向罗恭与玉拾呈现一个事实。 至于这个事实,两人信不信,已由不得他把握。 于克强与林昌发生争执,并带着醉意怒发之言,确实并不能说明他便是凶手,但至少暂时他是洗不清嫌疑的。 毕竟那样怒极狠甩下的杀心,也是一种杀人动机。 玉拾道:“不知道不代表没做,醉酒时无力做些什么,但你可以让旁人去做,根本无需你亲自动手。” 所以,于克强这个自辨无法成立。 太过薄弱,几乎无需玉拾费什么力,便能一语戳破。 于克强有些丧气地垂下脑袋。 是了,他忘了他是珠莎县首富,他并非是那些连杀手都雇佣不起的小老百姓。 只要他一声令下,便是他醉死过去,只要有钱,谁都会替他卖命。 可……可他真的不是凶手,他真的很冤枉! 即便有了杀人动机,也是在燕世南寿宴当日那一场争执引起的。 这个时候,他很懊恼。 早知会因着那一场争执,而惹来这样解释不清的人命官司,他怎么也会压着自已的脾气,忍忍也就过去了! 于克强颓废着,垂头丧气的,再无想要辨解的模样,大概也是不知从何说起为自已辨解。 玉拾看向罗恭,罗恭想了想道: “你也无需如此,只要你是真的未曾杀人,我们总会还你一个清白,不会冤枉你的。” 这定人心的事,还得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做得够有份量。 罗恭这话一落,于克强便抬眼看向上首,一双比米粒大点的眼睛发出闪亮的光芒,对罗恭是感激得不得了,千恩万谢之际,倒是也没忘了玉拾。 玉拾心下烫贴,便逐了引导于克强一下: “你好好想想,当日与林知县起争执,到底是因着什么事情?” 于克强果然好好地想了一想,想了好一会,方想起了点: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 说到这里,他极为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 “就是知县大人一到任,便一直待在衙门内衙,半步不出的,小民那时遇到知县大人,又见园子里没旁人,便借着酒意与知县大人打了声招呼!” 于克强跟林昌打招呼,林昌却是第一回见到于克强,于克强的身份还是在寿宴上,燕洪在介绍来宾的时候,林昌方知道眼前这个粗壮的中年人竟是珠莎县首富。 在想着将来免不了要与于克强打交道的前提下,林昌颇为曲尊降贵地回于克强一声招呼。 本来两相招呼过后,便是各自从园过,再有其他交集。 便是有,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至少在那会的园子里,两人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 何况林昌那会内急,急着去解手,根本无心闲聊,而且他见于克强浑身酒气甚重,更是无心再攀谈一二。 当下招完招呼后,林昌便赶紧越过于克强想出园子解手去。 于克强说到这里,颇为扭扭捏捏,看得玉拾一阵恶寒,罗恭倒是淡定自如,只挑了下眉,眸色更是一下子冷了下来。 于克强扭捏之中见到罗恭那突然锋利如刀的眸色,一下子便坐直了腰,挺直了脊梁骨,像背书般道: “小民那会就是嘴欠,也是早在心中对知县大人那般形同乌龟的行径嗤之以鼻,于是脑子也不知怎么的,竟是如同瞬间烧坏般,对知县大人冲口而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得不说,于克强这句在烧坏脑子之下冲口而出的话,极俱威力。 当时林昌便一下子懵了,连内急一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只在原地颤了几颤后,便一个怒指于克强,大声训斥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分析 本来么,林昌是官,还是珠莎县的父母官,而于克强是民,再是与四季庄园交好,也是民。 在恼极的情况下,林昌会训斥起于克强来,实在是情理之中。 自古说,民不与官斗。 然到了于克强这里,特别是醉酒的于克强这里,那便是一句屁话。 于是一声争执扭打拉开序幕,直到燕洪的闻讯而来,方将落幕告终。 时值正午,罗恭与玉拾在转过四季庄园与于府之后回到衙门,一进内衙知县宅用完午膳,冰未与连城也回来了。 冰未说,于克强所言不虚,他找了几个于府仆人,威逼利诱了一番,所得结果与于克强自已交代给罗恭、玉拾听的内容一般无二。 连城是去查于克强在外的风评,相较于于克强这个人脾性的爆燥,他在做买卖这方面却是出奇的好人缘。 只要是与于克强有营生买卖往来的人,对于克强皆是众口归一的评价——诚信、豪爽、大方、不计较、值得相交! 总之一句话,在商界为人处事上,于克强是一面倒的好评如潮。 至于在平日里与人相处上,正如于克强对待四季庄园里的上上下下所有人一样,他也是一步步深入,逐渐收拢人心。 虽不能算是尽得人心,但也是无人会说于克强一个不好。 这大概就是于克强虽是脾性不佳、两三黄汤下肚便会胡闹,却无人会说他半点不好的成功之处。 罗恭挥手让冰未、连城下去用午膳之后,他总结道: “这于克强倒不失为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玉拾也颇有深感:“商人么,倘若真不懂得变通,性情又真是直来直往之辈,哪里真能在鱼蛇混杂的商界站得住脚?” 这样一分析,便足以说明于克强也非简单之辈,至少不是他表现出来地那般简单。 而这样不简单的人,却在燕世南寿宴当日犯了一个险些致命的浅显错误,这太矛盾。 即便以醉酒为由,也说不过去。 说险些,则是因为罗恭、玉拾还没办法确认于克强到底是不是凶手。 罗恭道:“那日寿宴,于克强会那般不顾民官之别,而与林昌对上,应当是有缘由的。” 没错,且那缘由还涉及于克强的身家性命,方让他即便面对自楚京来的上差,也冒险强杠着不吐实情。 玉拾道:“他不说,我们可以查。” 至于怎么查? 只要紧紧暗中跟着于克强,迟早总能摸出点马脚来。 这个任务,很自然地便落到了冰未的头上。 于是冰未用完午膳,便又出了衙门执行任务去了。 连城看着罗恭与玉拾,眼中询问之意明显。 玉拾想了想,对罗恭道: “你觉得是直接将张更力绑来问好,还是先让连城查一查好?” 罗恭拿着冰未刚找来的折扇摇了几摇,道: “先让连城查查吧,我们绑张更力之前,得先去会一会王县丞。” 玉拾道:“王朋?你是觉得这王朋有问题?” 罗恭点头:“就目前我们遇到的这些人,无一不是深藏不露的能人,既是如此,那又怎么能少了王朋?” 当然到底是不是,其实他也不能肯定,就是觉得该先会上一会,指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玉拾也明白了,想着一到珠莎县后的所有事情,也确实总看着是光明大道,却每每突然便是一暗,要不就干脆是一阵迷雾,她都转得有点糊涂了。 接理说,能当上一县县丞的人,怎么也不能在明知楚京上差亲临的情况下,还病卧床榻,连露个面都不曾。 这太不符合常理。 但凡在官场为官者,即便不阿虞奉承,也不该如此自毁前程。 说自毁前程,也不是夸大了说。 罗恭与玉拾虽不是那种会借此小小礼数问题发挥的人,但若换作他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但凡为楚京上差的,要弹阂捏死一个小小县丞,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玉拾道:“那张更力只有先放一放了。” 连城也领命出了衙门。 刚出知县宅,便遇到张更力。 张更力小心翼翼地问:“两位大人可在?” 连城道:“在。” 说完不待张更力再问些旁的,连城便一个快步离去。 张更力瞅着连城急忙离开的背影,眉心一股愁烟笼罩而上。 在知县宅犹疑不定之际,负责听候罗恭与玉拾差谴的衙役出来了。 衙役见到张更力顿时一喜:“张主薄!这太好了!指挥指大人正让小的去找你呢,不料张主薄便来了,真是巧得很啊!” 张更力轻声嗯了下。 思忖再三,在衙役比着请的手势之下,张更力还是先问了句: “可知指挥使大人找我何事?” 衙役稀奇地将张主薄瞧着:“张主薄,你这不是笑话小的么!小的也就在外头负责传个话递个信的小事,哪里晓得里头两位上差的什么事情?” 被衙役这么一说,张更力也是晓得自已真是急昏了头。 再不多说半字,跟着衙役进了知县宅厅堂。 衙役带人一到,便自动自发地退出厅堂,回到外面安静地守着。 行礼后,张更力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站着,连下首座都不敢擅自落座,深怕一个举止不当,就惹了杀身之祸。 特别是在罗恭与玉拾带着仅有的两名亲随到达珠莎县后,张更力方慢慢收到上面一个消息,说此次来的两位上差皆是锦衣卫,在楚京里锦衣卫衙门便素有狼狗之称。 对此,上面的人好心提醒张更力八个字——万事谨慎,小心侍候! 这两日,罗恭与玉拾自看过三起铜钱知县案的卷宗,及仵作尸检结果之后,两人便一直带着那名为冰未与连城的亲随锦衣卫进进出出的。 今日一早还去了县郊的四季庄园,那可是燕世南阁老的养老之地。 既已经查到那里,张更力便也料想到两人定然会寻上于克强的府邸去。 果然,被张更力派去探消息的人刚刚回来禀报说,两位上差在回衙门之前,正是从于府出来的,至于冰未与连城,他的人说,没跟着两位上差进于府,分头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王家 张更力当然也想知道冰未与连城分开后去了哪儿,但他的人苦着一张脸与他说,那两人的轻功极好,嗖的一声,旁人还未回过神来呢,已不见了人影。 特别是那位叫冰未的亲随,尤其厉害。 本是想自动送上门来近距离探探情况的,没想到罗恭与玉拾也让衙役请他来,这让张更力一时间的心跳直接往上窜的速度成倍增长,大有冲破天际之感。 就在张更力越想,心房越不受控制地乱呯呯呯响之际,罗恭开口了: “不知张主薄可认得前往王县丞家的路?“ 咯噔一声,张更力顿觉有些虚脱,整了整略不齐的心律后,道: “下官认得!” 哪里会不认得? 必须认得啊! 三人很快出了衙门,前往南关大街,王朋家就在那里。 一路上,罗恭与玉拾并未坐马车,反而与张更力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的南关大街。 所幸南关大街离衙门不远,也就两刻钟的路程。 当初王朋会将新宅子买在南关大街,也就是因为南关大街离衙门近,他想回家看望妻儿方便。 玉拾问:“王县丞的家人从不住在县丞宅么?” 张更力回说:“不曾住过,王县丞的夫人长年卧病在床,需要静养,所以只王县丞一人会住在内衙的县丞宅里。” 玉拾又问:“哦?不知王夫人是个什么病?” 张更力道:“具体下官也不知,只听王县丞说过,王夫人的病是自小便落下的,为王县丞生下长子之后,病便更严重了,所以至今,王县丞与王夫人膝下仅有一子。” 玉拾没再问,倒是罗恭问了句: “王县丞未曾纳妾么?” 张更力见是罗恭问的话,回得更为恭敬谦卑了: “不曾,王县丞与王夫人是自小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听说王夫人也曾提议过让王县丞纳上一房妾室,但王县丞没能同意,还说不准王夫人此后再提。” 倒真是感情深厚。 厚到连仅有一儿也不纳妾,连发妻许了也不同意,这王月倒真真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 玉拾没听到青梅竹马的字眼,只是觉得王朋实在是个不错的人,为官可能不是个好官,但做为家中的顶梁柱,王朋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七尺好男儿。 玉拾在心里给王朋赞了个通透,不免未去注意到一旁的罗恭盯着她看有好一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注意到,不禁奇怪地问道: “怎么了?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在外人面前,这礼数尊称还是要的。 她这样懂礼,好言相问,罗恭却只一个眸子转回去,然后便不曾再看她,好似方才会看她,不过是她自已的幻觉罢了。 张更力在大人物面前自做透明的本事极好,耳朵虽是有听到罗恭与玉拾两人间的暗涌,但却装着没看到没听到没发觉,装得十分成功。 这一段很快划啦过去。 因为王朋家到了。 王朋家人丁不旺,如今又有两人病倒。 一人是真病,且长年病着,另一人是真是假不知,但也确实躺在床榻上。 自然也没跟王夫人一个屋,而是躺在隔壁侧屋里。 来应门的是王家的厨夫,是个中年庄稼汉子,也是王家唯二的下人。 另一个下人,则是长年负责照顾王夫人起居的丫寰。 而王朋的长子,也是唯一的独子叫王连池。 王连池今年已然十四,明年便能行及冠之礼,人长得高大,已与张更力一般身高。 张更力笑着与罗恭、玉拾说:“上回见到连池,还没这么高呢,想来是正在长个子的身体,抽条抽得快!” 王连池长得普通,圆圆的脸没什么特色,倒是脸上总挂着和熙的笑容,徒让人心生好感。 张更力给王连池介绍了罗恭与玉拾的身份时,王连池是被吓了一跳的。 但也很快恢复镇定,不缓不慢,有礼有度地给两人行了礼后,王连池便让厨夫去沏家里最好的茶到厅里来,又有礼地请张更力替他招待下两位上差,自已则出了厅去告知王朋。 王朋得知后,差些从床榻上摔下来。 那会王夫人正在侧屋里,看得她一番忧心: “老爷!这该来的总会来,老爷可有主意了?” 王连池也皱了皱两道略粗的浓眉,让侍候他母亲的丫寰下去后,他方跟着道: “父亲,这珠莎县的问题也非一日两日了,自父亲当上这县丞,便这样日夜忧心着,实在也不是个办法,何不趁着楚京两位上差还在珠莎县,将那些事情说将出来?” 王朋却是不赞同王连池的说法,他先是轻拍了妻子的手背: “夫人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又转对王连池道:“父亲的事情,你无需忧心,只管读好你的书便是。” 王连池不似王夫人那般好糊弄,继而道: “两位上差是来查珠莎县三任知县被杀害一案来的,父亲托病避了许久,这回两位上差让张主薄带着亲自上门,父亲难道觉得还避得过去么?” 王夫人身子弱,平日事情听得少,虽知王朋是遇到很大的麻烦,方在家中以病为由,躲着不去衙门上差,可到底她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经王连池这般一说,王夫人便是再单纯,也嗅出几分危险来,不禁急了: “老爷,池儿所言可是真的?” 对于三任知县被杀的案子,因着王朋与王连池忧心王夫人的身子,所以许多细节都不曾透露给她晓得,便是她身边的丫寰也是守口如瓶,只大概说了是被恶人所害,却未曾说过别的。 于是王夫人一直也都觉得,三任知县接连被害,大概也就是形同那些愤世忌俗的匪类所为,无非便是与官府作对,图个痛快与威名。 可这会再听,却非是如此。 这让王夫人心中一下子便惊了。 王朋见王夫人眉眼中忧虑更重,不禁狠狠瞪了眼王连池。 王连池被瞪得无怨无悔,于他而言,母亲重要,父亲也重要。 可王朋那避世的法子,在王连池看来,根本就行不通。 只怕这时王朋自请辞去珠莎县丞这个官职,也难以摆脱那黑潭中的泥足深陷。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告罪 丑媳妇终归得见公婆。 再丑呢,也不能避公婆不见。 王朋本无病,是硬装出来的病,还是被接连三任知县补残忍割喉杀害而吓出来的病。 不可能是白白净净,更不可能是健步如飞,所幸为了真像,王朋是真的自装病,便一直躺在床榻上,未轻易踏出侧屋半步。 所以脸色虽是无病色,但也因着横躺了两个月,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王朋心中有牵挂,人安静地躺着,心却是日日夜夜地思虑。 久而久之,也真成了心病。 为此,两个月的期间,王朋还真病过两回,都是郁结于心的心病而引发的肺咳之症。 装着装着咳上了,咳着咳着便真吃药了,一吃药虽是病色不重,但也确实苍白削瘦了些。 一进厅堂,王朋便拂开了王连池的搀扶,毫不含糊地便向上首的罗恭、玉拾跪了下去,先是告罪,再是请罪,最终任由两位上差处罚。 本来呢,因着前头张更力对王朋的说法,玉拾总觉得王朋该是一副胆小怕事的小人模样。 但今见得王朋,方知王连池不到及冠便能长得那般高大魁梧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老子人高马大,儿子再不济也矮小不到哪儿去。 何况王连池那张脸也真是与王朋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尤其是那一双不大却极为出神的眼睛。 像是会说话般,王连池给人的感觉是少年老成、沉稳有加,王朋给人的感觉则是糟心事太多、力不从心。 都说眼睛最不会骗人,玉拾想着这王朋还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又一次让罗恭那家伙给蒙对了。 再一瞥跪在两人面前,腰板挺得直直的王朋,罗恭没说话,玉拾只好先开了口: “王县丞这是做什么?既是真病了,好好养着便是,哪里来的告罪与请罪呢?” 话中有话,话中藏刀。 把正话当成反话来讲,听的人就得把反话扳正了来听。 玉拾最是擅长这一种。 罗恭拿着架子,毕竟堂堂正三品的官员,还是自楚京下来的上差,王朋说避而不见就避而不见,他若是不说什么就放过王朋,实在是没有这个道理,也太丢份。 于是除了他,便只剩下玉拾。 玉拾这个千户官儿也不小,但官么,就跟人比人一样,官比官也得分个高低与主次。 在罗恭跟前,玉拾永远是低的那头与次的那个。 她不开口,还能有谁来打破这个僵局? 被玉拾软软绵绵地拿话敲打,王朋果然在心中将反话扳正了再听,一听一入心,他的冷汗便下来了。 在王夫人面前,王朋再装作镇定,那也是为了让妻子安心,不想妻子因他官场上的麻烦事而忧心,继而加重了长年的病症。 可在王连池面前,王朋素来不遮不掩,也束紧了不准王连池透露半句给王夫人听到,所以那会王连池那般不管不顾地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出来时,他方会那般狠狠地瞪了眼让他疼入心坎里去的唯一独子。 不然他哪里舍得啊! 就这么一根独苗,又是他心爱的妻子生出来的嫡子,又是长子,平日里连句重话都没有,更别说舍得恶狠狠地瞪上一眼了。 王连池也争气,小小年纪已懂得为父解忧。 这也是王朋在为自已安排后路,他总想着要是哪一日真轮到他了,那他不求独子成材,但至少得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代他照顾病弱的妻子,保全这个家。 而他要做的,便是拼了性命,也得保全王连池这一根王家独苗苗。 在王朋向罗恭与玉拾跪下认罪之际,王连池也从一旁候到转到王朋身旁,一并跪了下去。 这会王朋听完玉拾带刺的话后,一个响头重重磕下去,王连池也跟着重重磕下去。 一前一后,两个响声。 罗恭无动于衷,玉拾瞅着王家父子俩,又瞅了眼站在下首边上的张更力。 似是没察觉玉拾这一瞅,张更力眼露复杂地看着王朋、王连池认罪磕头。 王朋磕完头,再次挺直了腰板,既惭愧又汗颜地数落起自已的罪行: “下官身为珠莎县县丞,数来已有十一个月余,却未曾替珠莎百姓做些什么,更不曾辅助知县大人做出政绩,碌碌有为,耗度光阴,更在林知县被杀害后,下官被吓得破了胆,一病成灾,卧床两月,至两位上差到来,下官更是不曾远迎、拜见,实乃下官之过,任两位大人如何严惩,下官也毫无半句怨言!” 一字字,一句句,说得有理有据,清晰明白。 玉拾一想,还真是罪不可饶恕。 虽说不至于是死罪,但罪名还是可大可小的。 往小了说,那是罔视锦衣卫,往大了说,那便是藐视当今皇帝了! 前一条还好,后一条罪名可就大了,轻则掉乌纱,重则掉脑袋。 王朋一见到罗恭、玉拾两位上差,一不问何事,二不自辨,自一个跪下,便痛痛快快地告了罪,还请两人一定要严惩于他。 以退为进,确是一个险中求生的策略。 玉拾这回没搭话,因为该是罗恭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出马了。 罗恭无甚表情,紧抿成一线的薄唇慢慢打开来,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茶盖碗的边沿,不温不火的眸子落在王朋身上,似是真的在定夺怎么处罪王朋。 没开口,却足让下首跪着的人压抑得冷汗襟襟。 王朋是当事人,又是被罗恭紧紧盯着的人,挺直的腰板不禁慢慢微佝偻了些,低垂的双眼已没了惭愧与汗颜的色彩,而是充满棋险一招的惊心动魄。 王连池年岁毕竟还小,又是生于长于珠莎县这种小地方,便是再懂事沉稳,这会也杠不住如同千斤坠、泰山压的重量,修长的身躯很快地抖成筛子。 站在一边的张更力也不好受,说到底他虽是心里有鬼,但到底也是迫于无奈,王朋的情况,旁人或许还不了解,但他却是再了解不过。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不免有种兔死狗烹的悲感。 就在张更力想上前一步,再次跪地为王朋求多一次情的当下,罗恭略带清冷的声音如月下幽泉般潺潺而出: “都起身吧,本座又非专取人性命的阎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豁出 林昌去赴燕世南阁老的寿宴时,身边只有一个王朋。 去四季庄园的时候,路上还算热闹,有许多同路赶宴的人。 怒不可遏回衙门的时候,因为林昌是半途与醉酒的于克强闹僵而出的四季庄园。 王朋是林昌的下属,自然没有让上峰自已回去的道理。 于是那会两人同出四季庄园之际,燕世南的寿宴尚只进行到了一半,归途遇到的人也是稀少得很。 燕世南对林昌这个新到任一个月的知县没什么印象,虽未明说些什么,便他其实也不大瞧得上林昌那等躲在衙门内衙不出的行径,以至于燕洪去报林昌与于克强的争执时,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让燕洪处理便可。 燕洪能怎么处理,无非就是努力拉住借酒闹事的于克强,又百般顺着横眉怒目的林昌的脾气,最终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便是一拍两散的结果。 林昌半途退出寿宴归衙,于克强也被四季庄园下人扶到后院房中歇息醒酒。 至于寿宴中其他来赶宴的人,无论是贵还是富,皆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谁也没想多管闲事。 何况于克强虽只是商人,但他指间流下来的沙子都是金的。 而林昌虽是一县父母官,但前有陈辉耀、方士均两任知县的残死下场,众人瞧着林昌严然与瞧着一具尚能走的死尸一般。 王朋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略微斟酌道: “下官可以尽数道出,就是下官放不下连池这根独苗苗……” 犹言未尽,言下之意,在场谁都听明白了。 既然王朋肯开了先前掰死的嘴,那么罗恭自然没有再为难的道理,逐许诺道: “只要你老实交待,好好配合本座与玉千户将铜钱知县案查个水落石出,本座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王连池不会有事的。” 玉拾从王朋担忧与未尽之言中,也听出点异味来,只觉得铜钱知县案怕要牵扯出许多人与事来。 不然按理说,一县的父母官在县中,那就是一手遮天的效果。 然珠莎县的最后三任知县却与这种现象相反,就像是排在最末端的臭老鼠,不但没有父母官的威慑,反有人人喊打的趋势,连一个县中首富都敢借着醉酒欺辱堂堂一朝廷命官。 虽说只是七品小官,可官就是官,再小那也是官。 于克强敢如此嚣张行事,幕后之人定然是比一县父母官还要庞大的存在。 知府? 知州? 亦或更大的官? 罗恭一应下保王连池的性命无恙,王朋即刻喜笑颜开,连着磕头谢过。 倒是王连池绷着一张圆脸,想来正如王朋忧心于他一般,他也甚是忧心父亲王朋。 但再忧心,王连池也不敢在锦衣卫面前造次,何况上首两位还是锦衣卫衙门里的顶尖人物,更是皇帝亲派下来查案的上差,他再不懂事,也不会在这个当口说些不该说的话。 忍,便是王连池此时此刻秉从的至理。 自继罗恭表态会保王连池之后,玉拾也表明不但会保王连池,只要是能助两人早日破案的人,无论以前是黑是白还是灰,这会能醒悟过来尽心尽力助两人一臂之力的话,谁有难,她都会尽力去保,包括其家人。 张更力与王朋闻言互看一眼,对眼的时候,两人皆暗下决定——豁出去了! 被奴役了多年,被黑暗笼罩得不见天日,谁生来也都不是喜欢打洞藏着的臭老鼠,谁都想过着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人心都是肉做的,用针戳一下,哪有真不疼的时候,不过是死死忍着,使劲压着,为的只是让自已及自已的家人多呼吸一日。 倘若有一日,来了一个达官贵人,说,只要他们配合,他们便可以不用再死死忍着,不用再使劲压着,可以痛快地笑,肆意地哭,那么他们一定会动心。 也不会立刻就答应信了那达官贵人。 而是审视,从头到脚地做一番审视。 玉拾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楚京里锦衣卫衙门里头的第二号人物,除了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之外,便是玉面千户了。 虽然表面上谁都不说不提,但心里谁不是这样想的? 不仅锦衣卫衙门里的所有人这样暗中想道,便是楚京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贫的富的、贱的贵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你要能从楚京里拉出来一个真心不是这样想的人来,那谁谁谁的头都得卸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张更力只是主薄,也在晚些时候查到了关于罗恭与玉拾的少许资料。 王朋是县丞,又素来是有主见心机的,更是在罗恭与玉拾到珠莎县之前做足了功课,只差将罗恭与玉拾小时候的撒尿拉屎一日几次也给列出来。 当然这些凭王朋之力,他也是办不到的。 毕竟他身处珠莎小县,本事再通天也通不到楚京里那些权贵身上去,何况还是堪称皇帝左臂右膀的锦衣卫。 他能得到这般详细的资料,那是因为他在楚京里有一位嫁入权贵之家的姑奶奶。 他姑奶奶又素来有娘家人的心,此次铜钱知县案性质极其恶劣,又是王朋所在的地界,她是日夜忧心啊,就怕王家到了王朋、王连池这一代便要断绝。 焚心如火之际,皇帝一声令下,锦衣卫出动,这可喜坏了王家姑奶奶。 当下收集了一大堆关于罗恭、玉拾的资料,命可靠的家生子快马加鞭地送到王朋手中,并附上一封亲笔书信。 书信中反复嘱咐王朋说,倘若借病避不过,那么定要取得罗恭、玉拾两位上差的信任,一丝一毫也不能瞒,更不得掺假,这两位上差是什么人啊,那可是连皇帝的公主、附马都敢彻查的主! 也不必王家姑奶奶反复强调,王朋心如明镜,平日里因着姑奶奶的缘故,他上过几回楚京,早就晓得锦衣卫在楚京权贵,甚至皇族中的昵称——狼狗! 狼狗的特性是什么? 王朋不喜欢狗,对狗自然不熟悉,更别说狗前面还加了个狼字。 秉着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的名言,王朋初次听到的时候,还特意去请教了楚京里专门养狗的人。 那人只跟他说了七个字——性凶猛、嗅觉敏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尸处 那人还牵出一头真正的狼狗出来给王朋瞧瞧。 那只狼狗足有半人高,体型威武强劲,目光如炬,外形有点像狼,立耳垂尾,黑得发亮的毛质或柔软或坚硬,背毛油亮,四肢健壮有力。 就那么蹲着,气定神闲的。 跑起来更是不得了,不仅步姿优美,动作敏捷,体力与耐力更是非一般狗可比。 那人说,狼狗天性最护主人。 王朋转念之间,将锦衣卫与狼狗的特性一相较,真是贴切得不得了。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自已亲眼瞧瞧。 很快,罗恭、玉拾、张更力三人在王朋的带领下,来到当日林昌被劫的路上。 这是一条小路,那种分叉口极其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杂丛小路。 玉拾问:“有好好的官道不走,为什么偏偏走这条小路?” 王朋回忆道:“当时下官也是这样劝说林知县的。” 但林昌那会正在气头上,火势猛得很,王朋的话,他哪里听得入耳。 像是执拗地甩着官威,又像是憋了一个月再憋不住地喷发口,那会王朋不劝不说,林昌倒还有点小路小道易出意外的惊怕,被王朋诚恳又贴心地劝说之后,他脚尖一转,大步迈进,很快走入杂丛小路。 王朋无法,只好跟着。 罗恭蹲在小路下去,一处灌木丛中,指着其中一小片明显在近时糟受过碾压的矮灌木丛: “这是林知县受袭昏迷过去时躺的地方么?” 王朋似是心有余悸,并不怎么想靠近那一小片矮灌木丛,站在小路上点头: “是!” 林昌尸体上除了喉咙的切割伤口外,再无其他地方有伤痕。 那么在这一小片矮灌木丛受袭的时候,林昌其实没什么受多少苦。 甚至说,林昌并没有受到任何苦楚便昏迷过去。 玉拾猜测道:“应该是迷烟之类的东西。” 罗恭赞同这个说法,与玉拾一同看向王朋。 王朋一个激灵:“是!走到这一段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黑衣人,他把林知县推落小路,我看到林知县倒在那一小片矮灌木丛的时候,突然间就闻到一个带着甜味的味道,后来我便昏倒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王朋慌张地跑下小路,往昏迷前记忆中的灌木丛跑过去,想着不知道林昌还在不在那里? 林昌在的。 只是在王朋昏迷前,林昌虽也是倒在矮灌木丛中,但那时还是活的。 等到王朋昏后醒来,林昌横陈于矮灌木丛中,已是直挺着死得透透的。 矮灌木丛是一整片的沙地柏,树皮赤褐色,呈鳞片状剥落,枝茂密柔软,匍地而生,叶全为刺叶,三叶交叉轮生,叶面有两条气孔线,叶背蓝绿色,叶基下延生长,球果球形,带蓝色,内含种子两三粒。 这辈子没什么机会见到这种沙地柏,但在上辈子,教玉拾武功的师父却曾带着她出宫游历。 有一回游历途中,还是文泰公主的玉拾便指着沙地柏问她师父,说,这叫什么? 只一句话,她师父便解释得清清楚楚,她也全盘一字不落地记到现在。 偶尔忆起上辈子的师父,玉拾还是有点惆怅之感,想着她突然间死了,不知道最疼她入骨的师父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罗恭轻碰了下恍惚中的玉拾,待她回过神来,茫然地将他看着时,问: “在想什么?” 玉拾正蹲在沙地柏中,摇了摇头道: “没想什么。” 又指着跟前一株沙地柏道:“大人看,这株沙地柏下面土壤的颜色有几处不太一样,显然是被血混染出来的土,又沉淀了一个月,颜色跟黑土毫无二致。” 罗恭顺势看去,玉拾所指地方的土壤果然与别地方的土壤黑深许多,确实是被鲜血浸染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加深加黑的血的颜色。 招来王朋一问,玉拾与罗恭所蹲着的位置,正是当日林昌横尸的地方。 回答后,王朋不敢再移步回小路上,便是再胆寒也只能杵在一整片沙地柏当中,死硬撑着,就怕罗恭与玉拾见他太过惊怕死过人的地方,一个不高兴,便怪罪于他。 怪罪他也不要紧,就怕连他的家人也被他连累了。 相较于王朋的颤颤惊惊,张更力淡定多了。 自决定全身心靠向罗恭与玉拾的那一刻开始,张更力虽仍有一种如履薄冰之感,但不知是什么缘故,竟是比平日对两人露一半藏一半那会要自在得多。 大概没了遮遮掩掩,他也就没那么怕了。 张更力与王朋有一点是相同的——自已死不要紧,只要护住家人便可! 所以自从玉拾那一番坦然相告的力保之言,他不知道王朋是否还有顾虑,反正他是全然没了顾虑,只想着要怎么尽快适当地将珠莎县那一团乱麻全然呈现到两位上差面前。 堪察完林昌身死陈尸处后,罗恭与玉拾皆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毕竟时过境迁,时隔一月之久。 这期间虽是没有雨,但也风吹日晒的,未圈地封锁,即便有什么凶手徒留下来的线索,也早被又吹又晒,或经路人踩踏而过,继变得面目全非。 倘若不是林昌当时割喉的血量过多,且尽数流下掺土,大概现今连变了颜色的黑土也瞧不到。 天气晴朗,微风习习,分外清幽。 罗恭、玉拾交谈着,张更力站在小路上看着,三人谁也没有觉得这个凶杀现场有多可怕。 只有王朋,满脸惧意。 他站在离两人不远的沙地柏中,不大的双眼时刻转着,好似深怕一个眨眼,那连着残杀三任知县的凶手便会突然跳出来,瞬间将他割喉一般。 罗恭道:“林知县与王县丞吸入的气味微甜,又听王县丞昏迷时的形容,应当是江湖上常用的‘一息倒’。” 玉拾道:“是‘一息倒’没错,但却未必只有江湖上的人会用。” 这话没错。 一息倒这种迷药原本是源自应国的江湖门派,但随着应国朝延当中有那么一两个野心勃勃,处心积虑地拉拢江湖中人,后来便由着拉拢成功的江湖中人传入朝延。 渐渐地,朝延不少官员手中都握有那么一点一息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上面 倘若不是后来一息倒所用其中一味配药极其难找,几近遍寻不到,这一息倒的名气至今,应当还要更响些。 也幸在一息倒配制起来不容易,在玉拾还是文泰公主的时候,朝延中的官员便已大都无一息倒可用。 没想到距今两百年,改朝换代的,且还不在同一国中,居然能让玉拾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罗恭道:“‘一息倒’起源于两百年前未亡国的应国江湖草莽,曾有一阵子几近灭绝,后经一百多年,不知怎么地,‘一息倒’重新在楚国出现,也正如你所言,除了江湖上,朝延中也有极少人握有‘一息倒’。” 而这些极少人,他的指挥司里是有记录的。 玉拾叹气道:“两百年前的‘一息倒’还曾传入应国后宫妃嫔手中,以它害了不少宫中对头。” 她记得,那时她的母后有一回也险些中了招,差点让当时的贵妃诬陷成功。 那会贵妃趁着她母后出宫避暑,竟然早母后一步,把一个清倌先行塞到母后行宫凤榻上。 倘若那会她母后真中了招,便是事后转醒力证清白,也早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退一万步讲,便是她父王相信她母后,自此她父王心头也难免有一根隐隐的刺,早晚得爆发出来。 那时,她是忧心肿肿的。 即便后来那名贵妃被她母后寻由发落了,她也没有半点高兴的模样,总觉得那名为‘一息倒’的迷药就该灭绝才对。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偷偷跑出宫找了她师父多次。 后来有一回,她师父突然进宫,跟她说——文泰,以后你不必担心了,因为一息倒很快便连配药都寻遍不着了。 那味决定一息倒存与不存的配药到底是什么,她没有问过,她师父也没说。 于是至今活了两辈子,玉拾还是不知道两百年前,她师父所说的配药到底是什么,又是不是因着她师父做了什么手脚,所以那味配药方会那么快寻遍不着? 没有答案。 事过两百年,人事物已非,哪里还能寻到两百年前的答案? 县郊沙地柏凶杀现场完全没有什么价值,这是林昌死时的案发现场。 陈辉耀则死在一个外室家中,方士均死在青楼花魁怀里。 陈辉耀之死已过去五个月,方士均之死过去两个月,林昌之死仅过去一个月。 林昌被杀的时候,正巧是罗恭与玉拾查驸马爷被刺杀一案的尾声。 浩英公主朱蓉自尽,明面殉情,实则告罪,皇帝在痛心疾首之下,将两人发配到这里来,彻查这个案发长达五个月之久,却未曾破案,反而再赔上两任知县的恶劣铜钱知县案。 按理说,仅过去一个月的案发现场都查不到有用的线索,那么已过去两个月、五个月的案发现场还有再堪查的必要么? 答案是,有的。 意外无时无刻不在,而真相往往就藏在不经意的意外当中。 先回了趟衙门,冰未未归,连城也未归,罗恭与玉拾问清楚了陈辉耀外室家的具体地址之后,便准备让王朋自归家去,张更力也要被留在衙门里。 然后,两人独行。 在此之前,关于三起铜钱知县案,四人坐下好好聊了一聊。 基于三起案子在过去几乎未曾查上半点的原因,像王朋、张更力这样的衙门小官根本就帮不上什么,两人也坦言因着某种关系,两人皆不曾用心去查过。 连三个凶杀现场的堪查,当时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能压官者,只有更大的官了。 对此,罗恭与玉拾心神领会。 王朋、张更力自投诚也是十分实诚,皆表示只知道是上面的人,但具体是谁,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莫说人,就是连声音都未曾听到过。 每回指示,两人皆是在隔日清晨床头几上发现的。 放指示字条的人是高手,来无影去无踪,悄无声息。 倘若王朋、张更力同是高手,或许还能发现一点踪迹,可惜两人不是,皆不过是手无寸铁之力的普通官员。 玉拾听着的时候,揪出一个问题: “连面都不曾见过,声音也不曾,只是一张字条,还是那种十分普通、半点认不出会是谁的字迹,在最尾又命你们看过便得烧了,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定给你们指示字条的人会是上面派来的?” 王朋与张更力对看一眼,皆有点紧张。 特别是偏胆小的王朋,手心已经冒汗,十指更是互绞个不停。 王朋人算是聪明的,颇有点心机,但就是没什么胆量,临场还会怯懦,不然倒算是可造之材。 而张更力相对沉稳些,还带着有点深藏不露之感,让人摸不清他真正的想法。 幸就幸在,无论是王朋还是张更力,这两个人都是明白人。 他们明白什么才是最致命的,他们也懂得及时抓住一闪即逝的机会。 既然被迫身处悬崖,那么剩下的,他们只能拼命自救。 在玉拾提出最关健的问题,罗恭背手而立静待两人的答案之际,衙役进正光堂通报: “大人!衙外有一名妇人说是前陈知县大人的内眷,以有要事相告为由,求见两位上差大人!” 让衙役将前来的妇人带到大堂侧堂候着之后,衙役便退了下去。 这会王朋与张更力也想明白了。 其实他们早就想明白怎么做了,就是不知该怎么表达。 想了一会,张更力先开这个头: “第一回看到指示字条的时候,字条旁边还放着一块令牌……” 黑色的木制令牌,四四方方,不足两寸,一面边缘处有一个小孔,小孔被一根细细的黑绳串着,黑绳打着代表吉利详瑞的吉祥结。 听着张更力的形容,玉拾脑中灵光一现,突然问: “那令牌正背面是不是各有一个字?” 张更力与王朋同时一惊。 那一刻两人的心都凉了,心道两位上差果然知道这样的木制令牌! 罗恭也想起来那一块被张东胜特意从楚京寄来给玉拾的木牌,上面正背面刻着“壁虎”二字。 铜钱知县案居然还与张东胜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青蛇 一块表明身份的木牌,也是象征着某种权力的令牌。 张更力与王朋见到的是同一块令牌,正如玉拾收到的壁虎令牌一样,令牌正背面都各刻着一个字,合起来就是——青蛇。 罗恭低声呢喃:“青蛇?” 玉拾问:“大人听过?” 自然听过的。 冰未能查出壁虎,自然也能揪出条青蛇来。 罗恭缓缓点了下头,却未再说什么。 玉拾也识趣地未再问,晓得关于张东胜的势力不太适宜在王朋、张更力面前提及。 不过王朋、张更力既然能以一块青蛇令牌便晓得铜钱知县案与上面的大官有牵连,想来两人应当知道一些关于张东胜势力的事情。 两人确实知道一些,就因着这一些,两人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免多了一层顾忌。 罗恭与玉拾皆看出来了。 正当王朋、张更力踌躇间,又相互对眼了再对眼,却总迟迟不开口之际,玉拾索性就两人的顾忌,开门见山道: “是不是你们所知道的张东胜势力的一些事情,涉及到了我们锦衣卫?” 两人齐齐摇头。 玉拾又问:“那是皇族?” 两人又齐齐摇头。 玉拾没好气道:“都不是,那就是权贵了!” 两人这回不动如山。 果然是权贵。 玉拾一个气窜上来,火大得没能忍住,上前两步各来回瞪了王朋、张更力一眼,斥责道: “这世上除了皇族便是权贵,不然就是小老百姓了,你们是当官的,虽不是一县父母官,却也堪称父母官的左右手,一个管理辅佐县政,一个管理粮税户籍,在珠莎县中,除了知县,便是你们最大!” 说着,她往罗恭那边回走两步,瞬间抓起茶盖碗。 罗恭挑眉斜睨,王朋胆颤,张更力心惊,三人皆以为玉拾这是气得想摔东西了! 然而,玉拾只是端起茶盖碗往嘴边一凑,大口喝下,以茶水缓了缓心中对王朋、张更力的气其不争、恼其无用,然后接着数落: “你们在那些皇族权贵眼里,确是仅仅小小的官员,但你们在这珠莎县中,那便是珠莎县百姓的天!天!懂不懂是什么意思?啊?!” 两个天,以后面一个咬得极为清晰且重。 王朋、张更力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懂! 这个时候要是不懂,那不是正撞火把上——引火上身么! 懂,必须懂! 何况两人确实是真的懂,不然也不会明知说出来是一半生一半死的结果,却还是一同选择了赌一赌。 这回张更力还没开口,王朋似是气沉丹田,走起路来连下盘都稳稳当当,他往玉拾那边走了两步,痛心疾首地自责: “千户大人教训得是!” 张更力亦上前来表示一番,与王朋一样,皆是一副愧为珠莎县县丞、主薄的悔悟模样。 闲话不多说。 还是正事要紧。 王朋、张更力的气一被玉拾费了口舌提起来,罗恭便直切主题,再问了一回到底是怎么由一块青蛇令牌,从而得知上面之人是谁的? 王朋说:“两位大人不知,就在半个月前,孟知府途经庆直县安涂山,机缘巧合救下了张知县的嫡长女,免去张知县丧女之痛!” 张更力补充道:“庆直县县郊外的安涂山历来匪徒昌厥,听闻那张家小姐那日是途经前往寺庙为其母祈福,却不料竟是遇到了劫匪!” 安涂山劫匪历来劫财劫色,什么都劫,素来是将“宁可劫错,也不可放过”立为座上铭。 为此,庆直县知县张启从任期已两年,每每提起皆头疼不已。 安涂山劫匪之猖狂也早传入皇帝耳中,只层层下放指令,说一定要将劫匪铲除,还庆直县百姓及周遭邻县百姓一片乐土。 皇帝更是明着给张启从下了诏令,说要是能在他任期之内完成这个指令,那么他的任期年限一到,政绩一飘红呈上,他必定是官途高飞,青云直上! 地方官员任期为三年,张启从已到任两年。 两年间,政绩平平,毫无出彩之处,于是能铲除安涂山劫匪已然不仅仅是张启从的心头刺,更是他仕途直上的指路灯。 似是誓在必得,张启从在接到皇帝诏令之初,曾豪言大放,说,一定不负圣上所望! 然如今已过去两年,不仅未能灭一灭安涂山劫匪的威风,还让自已的嫡长女差些丢了性命。 王朋道:“听闻当时挺险的,倘若孟知府再去晚一个半个时辰,只怕张知县便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所以救出张启从的嫡长女后,张启从余悸未除之际,更是对南黎府知府孟良才千恩万谢,举家感恩戴德。 张更力道:“张知县还说,日后只要孟知府有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张知县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玉拾感叹:“这张知县倒是真疼女儿,竟是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普通人说这样的话,大概没什么。 但身在官场中人说这样的话,意义却是大为不同。 官场如战场,一个不小心,便处处险象。 张启从当面说出这样几近誓言的话来,无疑是表明日后有机会必任孟良才随意差谴。 同为官场,倘若无灾便可,倘若有祸,那张启从这番任孟良才随意差谴的话,便是孟良才的一面厚盾。 至于这盾的下场,大概不会在持盾之人的忧虑范围之内。 所以那会张启从是说得痛快了,也够真诚实意地表达感激之情,但无疑也是给自已及全家人,先挖了一个坑。 这个坑若是孟良才不用,那么张启从便不会有事。 倘若将坑用在无祸无灾的地方,张启从也不会有事。 但若是孟良才把坑挪到私利已欲之处,那张启从与家人必将头一个祸及。 罗恭自听到庆直县知县张启从时,他便一直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在玉拾与王朋、张更力的说话当会,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张启从,正是张东胜的嫡亲堂叔父。” 玉拾早有想到王朋、张更力特意说起张启从嫡长女差些被劫的事情,又因着同样姓张,她便有几分觉得应当是与张东胜有关。 这会听罗恭这么一说,她瞬间有些明白了。 ^^求票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甜味 玉拾问罗恭:“他们的叔侄关系很好?” 罗恭说:“非常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张东胜自小在张启从手中养大的那种血浓于水的好。 张启从欠孟良才一个过命的人情,张东胜与张启从有着叔侄似父子的感情,于是这个人情便由张东胜来还,因为孟良才所要张启从还的,不过一介知县的张启从根本还不起。 而张东胜不同,他虽只是民,但他手握着孟良才正需要的势力。 孟良才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由张东胜去做。 青蛇令牌便是最好的凭证。 玉拾道:“这孟良才是一府知府,无论是庆安县,还是珠莎县,皆在南黎府所管辖之下的六县之一,珠莎县这样恶劣的案件,说到底他这个知府也有责任,在任满政绩上也是留有一笔的,可他并未急切于查出铜钱知县案的凶手,反而暗中利用张知县与张东胜的叔侄关系,挟恩利用张东胜的势力,让张东胜替张启出还一命之恩而不得不出手,这实在可疑!” 罗恭道:“你待会写封书信送回楚京,问问张东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为次,主要探听张东胜对此事的态度,继而后续如何才是真。 罗恭并未明说,但玉拾听懂了。 王朋、张更力在旁听着,只觉得锦衣卫的手果真通天,连张东胜那样的江湖势力竟然也有这般直接地去信质问,两人顿时对罗恭与玉拾的敬畏又高了一个层次。 而孟良才的做法,别说罗恭与玉拾嗅出异味来,就是他们也察觉到了那不一般的内情。 不过这事得先放下,罗恭与玉拾可没忘记大堂侧堂里还有一个妇人在等两人,所以玉拾让王朋、张更力长话短说,重点将他们先前藏着掖着的关健说出来! 这回王朋与张更力果真说得很快,令玉拾没有想到的是,这事还是与她切切相关的事情——孟良才的夫人居然是她的嫡亲姨母姚美伶! 出了正光堂,在前往大堂侧堂的路上,玉拾蹙着眉头,一刻也没释下。 罗恭宽慰道:“这也没什么,都是王朋、张更力他们杞人忧天了。” 是有些,但也不尽然。 孟良才的夫人是玉拾的姨母姚美伶这事,还真是一个不大好处理的关系。 难道张东胜会毫不犹豫帮孟良才力压王朋、张更力不准细查陈辉耀、方士均、林昌三任知县之死,除了是在替张启从还救命之恩外,还有看在玉拾的面子上? 毕竟王朋、张更力说事情是发生在半个月前,那时玉拾已完成了对张东胜的承诺,张东胜会连带地看在她的面子上,亲令其手下青蛇插手铜钱知县案,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玉拾叹道:“倘若孟良才真与铜钱知县案有关,他的夫人又是我的亲姨母,是我母亲唯一的嫡亲妹妹,界时问罪什么的,我可如何是好?” 怪不得王朋与张更力在得知自楚京来查铜钱知县案的两位上差中,有一位是姓玉的锦衣卫千户,两人便觉得不该实话实说。 王朋是干脆继续借病避着,张更力则是玩起一面实一面虚的游戏来。 他们这是怕她护短,怕他们一旦将实情说出来,她护着姚美伶这个姨母,又护着孟良才那个姨父,他们界时必死无疑啊! 想到这里,玉拾不禁想到临出正光堂时,王朋与张更力那两副惊中带怕,怕中带骇的神色,无一不是一副怕被她就地正法却又死死挺着的模样。 临了她说了一句“本千户自有公断,绝不会因亲而偏私护短”! 两人才真真正正松了好几口气,连挺直的腰都在瞬间像被压垮的柳枝,差点一下子便垂到地面去。 那是之前挺得过刚,刹那间松软下来才会有的自然反应,而形成的姿态。 玉拾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她曾多次当过阎王判官,这无意间当一回却还是初次。 王朋、张更力两人所担心的事情,也不无道理。 毕竟连着血脉,带着骨血,即便不怎么往来,这些便是躺进棺材,也是抹不掉的事实。 她对两人所言,也字字是真。 倘若孟良才真与铜钱知县案有关,她必定不会偏私。 只希望孟良才千万不要是凶手才好。 罗恭行走间,步步都在观察着与他同行的玉拾,见她神色隐晦不明,知道是心中因姚美伶这个姨母的突然掺一脚而忧虑,快到大堂侧堂时,他肯定地说了一句: “孟良才绝不可能是凶手,你就放心吧!” 玉拾蓦地抬眼看向罗恭:“为什么?” 罗恭道:“孟良才此人虽无大才,却还算公正廉明之辈,他能升到一府知府,靠的全是他自身的努力,每到任一个地方,政绩虽是没什么突出之处,却也无大过,算是小功无过,这才在二十年间,从正七品的知县一步一个脚印升到正四品的知府,像这样的人,我觉得……凶手不可能是他。” 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道:“我会记得这些,那是因为之前曾有一个折子便是提议孟良才补上刑部的一个小缺,后来没落实,也是因为孟良才毫无背景,更无大功,这才被挤掉了。” 罗恭的这一番话,无不让玉拾纷乱的心定了又定。 可真正听完细思下来,又觉得罗恭这话也不过是他自已的直觉罢了,并不是什么真实的根据。 转念一想,倘若孟良才真与案子有关,不管是不是凶手,都必将得受到国法惩治,即便她这会忧虑得再多,也是枉然。 倘若无关,那她这会的忧虑便成了一个笑话。 当真是忧虑不忧虑,都是无谓的。 想透这一层,玉拾在正光堂瞬间得知铜钱知县案竟可能与她的姨父有关,而在心中涎生出来的胡思乱想,在刹那间便被尽数拔乱返正,脑子一下子又清明了起来: “不管你说得对不对,我现在的确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钻牛角尖,倘若真钻下去,那就真的太蠢了!” 罗恭斜斜睨了玉拾一眼,没说话。 玉拾正高昂,并未发觉罗恭这斜斜的一眼,倘若发觉了这意味深长的一眼,大概她又得气炸了,然后百无他法地暗生闷气。 跨入大堂侧堂的门槛,一身素衣的妇人便快速自座上起身,待看清来人,她立刻双膝跪下: “两位大人!一定要替我家老爷做主啊!” 妇人姓吕,确是陈辉耀到珠莎县任知县后,在外养的外室。 而陈辉耀的正室夫人远在老家,并不知晓吕氏。 数月前,陈夫人带着子女来带陈辉耀尸体归乡厚葬时,吕氏曾悄悄尾随,送着陈辉耀的骨灰到珠莎县县郊。 除此,吕氏不曾出现在陈夫人面前,她自知是不受陈夫人欢迎的,也是抱着不想招惹麻烦的念头。 毕竟能有几个正室夫人会容下夫君在外养的外室? 吕氏怕出现,会被陈夫人身边的奴仆下人狠打一顿,于是只敢悄悄尾随相送,却是不敢露面的。 说到陈辉耀死的那一日,吕氏坐在椅座中回忆道: “那日老爷也是一下差,便到衙门外为妇人所买的宅院来,还带了两坛酒……” 晚膳喝了酒,陈辉耀喝得醉熏熏的,很快便在吕氏的服侍下宽衣歇下。 吕氏见时辰尚早,未有睡意,又移到寝屋一旁的暖阁里去做针线。 玉拾问:“那个时候,陈知县身边就没个丫寰或小厮守着?” 吕氏道:“没有,妇人的丫寰,跟着妇人在暖阁里做针线,而老爷的小厮守在衙门的知县宅里,这是老爷吩咐的,说是衙门有什么事的话,小厮能及时到妇人的宅院里来通知他。” 这样说来,陈辉耀被杀的时候竟是单独一人! 再然后,到了有睡意的时候,吕氏吩咐丫寰收起针线,自已则走向寝屋,打算歇息了。 然当吕氏走入寝屋后,她看到已被杀的陈辉耀时,她先是尖叫一声,再就是吓得晕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满屋子的官差。 罗恭问:“在此之前,你在暖阁里就没有听到半点动静?” 吕氏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没有,妇人与丫寰在那之前,是连半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没有半点动静,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凶手倘若不是身手甚佳的高手,那就是又用了一息倒,方能如此无声无息地杀人。 不然陈辉耀到面临绝命杀机的时候,不可能连闹出半点动静也没有。 玉拾问:“在你走入寝屋的时候,可有闻到什么异常的味道?比如有点甜的气味?” 吕氏蹙眉想了一会,摇头道: “没有,除了血腥味,妇人那会什么也没闻到。” 也有可能是有的,只是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寝屋内残留的一息倒的气味。 也有可能正如吕氏所言是没有的,那么凶手放入一息倒进寝屋的时间,便必定得超过一刻钟。 也就是说,自凶手潜入寝屋,再杀了陈辉耀后离开,到吕氏踏入寝屋发现陈辉耀已被杀害,这期间的时间足有一刻钟。 因为一息倒气味彻底消散的时间,正需要足足的一刻钟。 那么吕氏的话,可靠么? 或者该说,吕氏的鼻子可不可靠? 吕氏听玉拾提出来的疑问之后,便起身道: “妇人的丫寰就候在外面,相比起妇人对气味的灵敏度来,她应当会闻得更可靠些!” 当时,吕氏的丫寰便在吕氏之后进的寝屋,所见所闻皆与吕氏一样。 但吕氏会特意这样说道,却是因为这个丫寰的鼻子很是灵敏,其灵敏度几乎可以与狗鼻子一较高低了。 先前为此,还多番被吕氏拿出来取笑。 却必料陈辉耀一案,玉拾所问问题的关健处却是需要丫寰来回答。 丫寰很快进了大堂侧堂,在行礼后,她便肯定地回答玉拾的问题: “有!” 那会寝屋里的血腥味很浓,因为陈辉耀的喉咙被割得很深,不断地涌出血来,把床榻上的被褥都给染红了。 丫寰胆大,在叫唤被吓昏过去的吕氏无果后,她壮着胆子朝床榻上的陈辉耀又看了一眼,在转身跑出寝屋喊人时,她还没注意到她鼻息间的那一小股若隐若现的甜味。 后来想起来,又觉得那不可能。 寝屋里在当晚既没有甜品在,也没有任何关于甜味的其他食物或能散发出这种气味的物什,所以丫寰觉得是自已记错了,连捕快做做样子巡问时,她也没说出来。 直到这会被玉拾突然问到,丫寰细想了想,脑海记忆深处被她遗忘的一条线便被她拉了出来,一下子便对上了: “那会只觉得是奴婢记错了,这会大人一问,奴婢方又记起来当时的寝屋里确实有那么一丝甜味,不过很浅很淡,像是……像是……” 见丫寰短时间想不出合适的形容来,玉拾接下道: “像是甜品放凉到最后,快要消散的那丝味道。” 丫寰大力点头:“对!就是这样!” 玉拾没有让丫寰退下,而是让丫寰站在一边去候着,想着吕氏有些答不上来或需要补充的地方,丫寰可以说一说,又转对罗恭道: “又是一息倒,看来在给张东胜的书信中,我得添上这一笔了。” 罗恭同意:“是要写上问一问。” 但他其实更想问一问玉拾,她为什么会那样了解一息倒,连一息倒散发到空中的甜味能维持多长时间,她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 他记得在此之前,在锦衣卫办过的所有案子中,也就那么几件牵扯过一息倒,且还是他亲手办的案子,所以他专门研究过一息倒,便也算了解一二。 而玉拾自进入锦衣卫衙门起,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过一息倒。 一息倒自放出到消散,那甜味确实会维持足足一刻钟。 在所有关于一息倒的记载中,并无对此的说明,连他会得出这个结论,也是在经由他亲手经办的案子中慢慢摸索出来的结果。 她在此之前未曾接触过一息倒,能在沙地柏时,那般轻易地便附和他说出一息倒的来历,便足以让他惊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么冤 但那时罗恭也只是想,或者是玉拾在之前看过关于一息倒的书册记载。 然一息倒那独一无二的象征性甜味能维持多久的时间,却是无一书册有记载过的,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她,是如何得知这个关健问题的答案的? 而此刻,明显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罗恭看向吕氏:“你到衙门来,是想替陈知县喊冤?” 吕氏坚定道:“是!” 罗恭问:“喊什么冤?” 吕氏一愣,随即好像明白过来点什么,又是脸色一白,再移眸看向玉拾,见玉拾也是一副等她答案的模样,她顿时遍体微凉,心更是刹那冰冻。 人无端无故被杀,难道不该喊冤么? 为什么会问喊什么冤? 吕氏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往日里陈辉耀偶尔得意说着自哪里哪里搜刮来的金银珠宝的模样,瞬间像是一幕又一幕的折子戏在她脑海里过,一遍又一遍的,尽未重复! 她这会才意识到,陈辉耀昔日里让她觉得跟对了人而春风得意的欢喜,顿时像是从天上到了地下。 喊什么冤? 倘若为人清白,人死了,自然得喊冤。 倘若为官清廉,官死了,民自然得喊冤。 可珠莎县连死了三任知县,谁曾来衙门喊过冤? 大概就连三任知县的家属,也只是哭哭啼啼地悲痛失去家中的顶梁柱。 但喊冤,据她所知,陈辉耀的夫人没有,方士均的夫人没有,林昌的夫人甚至连亲来收尸都没有,只派来一个据说是府中管家的人来为林昌收尸! 而她,不过是陈辉耀的小小外室,却成了这三任生时风光无限、死后凄凉无比的知县中,唯一一个到衙门里来喊冤的家属。 可她算得上陈辉耀的家属么? 外室甚至不如妾! 妾至少抬进门,敬过正室夫人的茶,得到府中主母承认,算是真真正正的府中人了。 她却不是。 她连陈夫人的面都不敢见! 慢慢想着,慢慢理着,一个头绪带着一个结果出炉,吕氏满面泪水,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眸中凄凄,想站起身告退,却发现她连起身的力气都失去了。 当遇到陈辉耀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给她画一个大饼,给她描绘着一个终将将她抬进陈家门成为他的妾室的美梦,她出身贫寒,别有所求,只想依靠着他安稳到老。 却未曾想过,他却那样短命。 而她到头来,却是连给他喊一声冤的资格都没有! 她并不笨,也不蠢,否则在陈夫人来的时候,她便会冲上前去。 从前看着陈辉耀买了一件又一件的贵重首饰送给她,她从未多想过。 如今想来,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喊什么冤? 是啊,她来喊什么冤! 罗恭与玉拾没有再问,看吕氏神色,两人已知道吕氏心中是想透过来了。 玉拾在心中可惜着,这样一点便透的玲珑女子怎么就甘心做陈辉耀的外室呢? 或许这其中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是什么,她却没什么兴趣知道。 吕氏虽有感陈辉耀并非一个清廉的官,但问她可知道陈辉耀任期的一些事情,她却也说不大出来。 每每她当闲着无事问一问,陈辉耀都只笑着说,让她安心跟着他过好日子便可,无需多问什么。 如此两三回,吕氏便也失了再问的兴致,也是怕问多了,惹陈辉耀不高兴,继而别结新欢。 真是可悲又可叹的心态。 吕氏在丫寰搀扶着离开衙门后,不久她便变卖了陈辉耀为她置下的大宅院。 丫寰家中已无亲人,吕氏家中也只余下一个老父,逐最后丫寰跟着她回到乡下去。 后来,吕氏干脆让丫寰认了她父亲为义父,两人共同照顾老父亲,父子三人算是自此相依为命。 这是后话。 吕氏与丫寰离开衙门后,罗恭与玉拾便见到了连城。 连城刚查完张更力回来,这期间因着一些事情,他连同王朋一起查了查。 正好王朋、张更力还待在正光堂候着,等罗恭与玉拾问完吕氏话,再回去与他们说事。 连城一进衙门,便问清楚了状况。 没去正光堂,他直接等在大堂侧堂门外。 吕氏主仆一走,连城入内便直接向罗恭与玉拾禀道: “大人,王朋与张更力投诚,原本属下也听大人的,不再探听两人的事情,可就在属下想要撤的时候,却无意间听到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还跟冰未有关。 冰未受命去查于克强,于是不分日夜时刻关注着于克强的动静。 除此,冰未还力查一些于克强自陈辉耀尚在世之时,到林昌被杀的这一段时间里,于克强明的暗的做的一些事情。 其中有一件事情,与王朋、张更力两人有关。 连城道:“冰未告诉属下,王朋、张更力在陈辉耀被杀害之后,不久便收到于克强亲自送上门的一份厚礼,可奇怪的,两人并没有收下,那份厚礼什么样进的王家、张家的,最后便是什么样地出来。” 罗恭问:“于克强当时什么反应?” 连城道:“听说,当时的脸色极其不好看,回到于府后,于克强还大发了一阵好大的脾气,其中不乏骂王朋、张更力两人装模做样,可骂到最后,于克强又说……” 连城迟疑着,他总觉得冰未告诉他最后于克强所说的话,不大可能。 不仅连城这般觉得,连冰未也觉得其中有蹊翘。 也不是连城不信冰未所探得的情报,冰未有什么本领,他是一清二楚的。 何况冰未本身初得到这个情报时,他觉得有矛盾,于是也是三探四探最后得出的结果,所以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 玉拾追问:“说什么了?” 连城呼出一口气道:“于克强最后又说——倘若当初是王县丞或张主薄当的珠莎县知县,那么现今必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罗恭与玉拾对看一眼,怪不得冰未与连城在起初会不太相信探错了消息,原来于克强竟是说出这样前后相忌的话来。 前头还被气得破口大骂,转眼又说得这般惺惺相惜、十分赞赏的话来,实在是矛盾得很。 就像前一刻还是一个伪君子,下一刻便成了一代圣人。 所有坏事做尽,到头来却说,其实不是坏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这样的转变太大,让人难以适应。 于克强无疑是个成功的商人。 生性奸诈狡猾,为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得当,任谁,谁都挑不出他一丝毛病来。 做为一个很成功的商人,无疑与当地官府息息相关的。 他能做到今时今日这样的珠莎县首富,其交际奉承的手段绝不会弱,心计城府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直接浅显。 这样的人其实比谁深得都深,也比真正的小人更加难防。 说他是一个伪君子吧,他却又能由衷地叹出那样赞贤渴贤的话来。 说他不是吧,他所做之事,无论是在经商之上,与人相处的日常里,还是在处理与官府的关系中,他所做之事又无一不是奸商、伪君子做出来的事情。 玉拾问:“后来呢?于克强还说了些什么?” 连城摇头:“没有了,于克强很快让人收起了两份被退回来的厚礼,如常过着日子,就好像他送王朋、张更力厚礼,却被退个没脸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似的。” 商人么,这厚脸皮是首要的。 罗恭并不觉得奇怪,他只奇怪王朋、张更力为什么会退了于克强的厚礼,而于克强又是为了什么送他们厚礼? 可惜这一点,冰未没能探出来,因为除了于克强自已心里知道外,谁也不知道。 连城本来想从王朋、张更力这边下手查探,结果也没能探出个什么来,因为当日于克强尚来不及说明送厚礼的缘由,便让王朋、张更力毫不给面子地赶了出去。 那时说都没说出口,尚放在于克强的心里,此后于克强又似是水过无痕般,绝口不再提,自然也就没法子能旁敲侧击探出缘由来。 连城收到玉拾说,不必再查张更力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大略查探过了。 所得结果大略没什么与王朋、张更力所言相同,在查陈辉耀、方士均、林昌起起案子中,两人确实只让去查案的捕快、快手们走了个过场,再粗略地记录下。 要不是铜钱知县案太过恶劣,影响太大,连当今皇帝都惊动了,估计这会这三起案子早早并案,并草草结案了。 在出大堂侧堂之前,玉拾吩咐连城道: “冰未要时刻跟在于克强后面,注意他的动向,想必无法再腾出手去查别的,你去与冰未通下气,弄清楚于克强的家人情况,他亡故的夫人与他的一子一女,都要一个不漏地查清楚。” 连城应声领命后,转身便又离开了衙门办差去了。 罗恭问玉拾:“你是觉得于克强会这样的反常与家人有关?” 玉拾道:“于克强虽是一个滑头滑脑的奸商,但真正却未做出什么伤于害理的事情。” 据冰未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情报看,确实如此。 罗恭赞同玉拾的话:“虽是多变圆滑,但八面玲珑其实并非坏事,只要用对了地方,它就是一件大好事,据各方面得来的情报,与那回我们亲上于府与于克强的面对面观察,我倒觉得于克强对我们隐瞒的事情,应当不小,且还牵扯了官差,指不定就与三起铜钱知县案有直接的关联。” 没错,玉拾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冰未从于克强本身下手,并不能得到什么确切的进展,那么让连城从于克强家人下手,兴许就是一个打开缺口的途径。 她会这样想,也是因着从冰未传回来的情报中,于克强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夫君、好父亲。 好夫君,那是因为于克强自原配夫人亡故之后,便不曾再续弦,连妾都只有半个。 好父亲,则是因为于克强把他那仅有的一子一女教得十分好,好到珠莎县人人称赞。 冰未也证实,于克强的嫡子品行端正,嫡女贤惠淑良,言行举止、行事做派确实让人挑不出一分错来,这一点倒是尽得于克强真传。 但与于克强不同,他的行事多伴着目的,他的子女却皆是随性而为、纯属本心,难得真正的纯真良善。 玉拾觉得于克强会那样拼着性命欺瞒她与罗恭,那背后所为之人应当是于克强极其在乎的,甚至是比于克强自已的性命还要重要。 而比于克强已身性命还要重要的人,除了已亡故的正室夫人,便是他的一子一女了。 罗恭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我有种感觉……” 玉拾问:“什么感觉?” 罗恭沉吟道:“感觉真正关健之处可能并不在于克强的那一子一女当中,而是他已亡故的夫人。” 玉拾再问:“为什么?” 罗恭几近光棍地回答:“没为什么,都说是感觉了,这感觉能有什么为什么?” 玉拾沉默了。 是啊,感觉能有什么为什么? 但不知是她听罗恭的话听习惯了,形成潜化默移的事态发展,这回竟也不例外。 渐渐地,她竟然也觉得问题应当十有出在于克强那亡故的夫人身上。 再次进正光堂的时候,已是垂暮。 正光堂里只王朋在,张更力亲自去内衙厨房吩咐厨夫备晚膳。 这时罗恭与玉拾方觉得这一日,竟在不知不觉当中又过去了。 两人本来早前说好让王朋、张更力各自归家去的。 可一些事情问下来,又有吕氏到衙门里来的事情横中一杠,罗恭便也改变了主意,玉拾也有与王朋、张更力拉近距离的意思。 反正夜幕已临,索性招呼了王朋一起到内衙知县宅,等张更力亲自张罗厨夫备好晚膳上桌,四人一起坐下用了个晚膳。 这一顿晚膳用得十分和睦。 王朋、张更力原本面对罗恭、玉拾这位官阶大他们太多的上差的那一股隐惧,也在这顿投诚后第一顿共用的晚膳中得以缓解。 起初尚拘着,后来渐渐地,两人的手脚是越放越开。 这过程中,本就通透的两人也算看明白了。 ^^谢谢勿打勿撞、真小心、a4318、阿埙,及各位亲们的订阅、投票支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瘟疫 罗恭与玉拾看着虽皆是高高在上,通身气势不刻意外放,都能压死个人。 但即便两人是随手便能捏死他们的锦衣卫,却无论是谁,也都不是那种草菅人命、偏听偏信的京官,而是做实事做大事、愿听民心愿为民生的好官。 王朋、张更力在衙门里做了这么久的县丞与主薄,可都不是虚过的。 那大堂侧堂里吕氏的事情,他们已让人探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也明白,这其中不无罗恭、玉拾对他们的刻意放松,要不然就凭两位上差的身手,衙门里他们的人哪里近得了大堂侧堂半步,更恍论说听得吕氏与两位上差的交谈内容。 王朋说,两位上差不是在做戏,因为罗恭与玉拾随便一人一只手指头就能捏死他与张更力,根本没必要费功夫做戏给他们看。 张更力赞同,确实没必要。 一个高兴,两人在膳桌上便多喝了几口小酒。 特别是王朋,两颊喝得红彤彤的,张更力也是微醉。 微醉之际,两人终于彻底将心安下--那个之前犹豫不决、有点破斧沉舟的生死之赌,他们算是赌对了! 吃饱喝足,就该办正事了。 衙役来收拾好桌上的残羹剩菜下去,玉拾先是让衙役上两碗醒酒茶来。 待王朋、张更力喝过醒酒茶,玉拾方切入主题,直接问两人: “听闻在陈知县死后,于克强曾亲自上门为你们各奉上一份厚礼?” 微醉的王朋、张更力在各自喝下醒酒茶后,已然清醒了不少。 王朋比张更力的酒量还要差些,但也几近清明。 王朋还在揉着额际太阳、太张更力已然答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时下官与王县丞已然拒绝于克强的好意。” 玉拾抿嘴笑:“好意?” 罗恭本是一副闲然自得的模样,只一双耳朵听着玉拾问王朋、张更力的话,双眸却是不曾往王朋、张更力所在椅座的方向看。 然听到这话时,罗恭也不禁瞥了张更力一眼: “张主薄倒是会为于克强遮掩,莫非张主薄先是拒了于克强的厚礼,尔后又独吞了?” 这话不可谓不毒。 一个瞬间,便能让张更力自天下堕入地底。 玉拾没有出声,端看张更力如何自辨。 酒刹那清醒,双眼清明中带着无尽的慌张,张更力发软的身躯滑下椅座,跪到罗恭面前: “大人容禀!” 张更力一跪下,王朋尚未清醒过来的酒意也瞬间尽数消散,同跪在张更力身侧: “大人容禀!下官与张主薄绝非于克强之流!” 罗恭道:“说。” 陈辉耀被杀后,于克强很快上门,先到的王朋家。 王朋将于克强拒之门外后,张更力也随后惋拒了于克强寻求同盟的厚礼。 玉拾疑道:“同盟?” 王朋道:“不再追究陈知县之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同盟。” 玉拾看向张更力,张更力大力点头。 罗恭听到也看到了,想着这其中前前后后的联系,对玉拾道: “陈辉耀一死,于克强便想以厚礼贿赂王县丞与张主薄,遭拒之后,幕后人便找了……” 罗恭没有再说下去,但玉拾明白。 那个操控于克强的幕后人随后便找了张启从,透过张启从,又找了张东胜! 翌日,玉拾将连夜写好的书信交给驿站信差后,她便回了衙门。 罗恭正走出知县宅:“给张东胜的书信送出去了?” 玉拾道:“送出去了,可这样把书信交给驿站信差,不会中途出什么事情吧?” 罗恭道:“放心,你我在珠莎县里的一举一动,基本处于透明,那些人无需劫你玉面千户的书信,便能知道我们在做些什么,又何必冒着明得罪你的风险去劫信差所带的书信?” 玉拾也没真的有多担心,她也就随口一说。 正如罗恭所言,还真没人敢劫锦衣卫的书信,除了锦衣卫的死对头——东厂! 厂公分为东西两厂,这其中也是有分别的。 倘若硬要分个高低来,东厂无疑是高的那一头,西厂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但这小小珠莎县,尚不值东厂爪牙千里迢迢追到这来劫她的书信。 这一点,玉拾还是心知肚明的。 这么一晃脑,不免又想起孟申那个不男不女的东厂督主来,玉拾顿时只觉得牙疼。 罗恭察觉:“怎么了?” 玉拾对罗恭素来没什么不可言的,除了两样。 一,她这条依附于这县身躯的真实灵魂身份;二,便是她刚刚自脑海里过的那位东厂督主孟申。 也不知什么原因,自文泰重生为玉拾起,罗恭与孟申便一直水火不容。 起先玉拾以为是因为立场的对立,毕竟一个是锦衣卫的头头,一个是东厂的头头,这两者无法兼容,她是可以理解的。 但事实上,连城很肯定地告诉她,这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且还不是主要的缘由。 再问连城为什么,他却答不出来了。 话说一半,真是要人命。 那个时候,玉拾气得想拍连城的脑袋,可惜连城跑得挺快,最后她没拍着,倒是将罗恭与孟申水火不容的缘由慢慢渐淀了下来。 这一沉淀,坏事了。 自此她只要一闲下来,或机缘思及此事,她便如同被放在热锅上烤的蚂蚁,真是好奇得快要没命了。 然而,面对于旁人的绝顶好奇,罗恭从来都是闭口不谈。 本来呢,这人要是对立,总会有种想对着干,或根本就已经对着干的情形发生。 罗恭与孟申这对水火也往着常理发展,带着各自的势力一直是对着干的,虽然表明因着皇帝,还总是维持看得过去的和睦相处,但私底下,那是斗个你死我活也不为过啊。 偏偏在为什么会那般形同水火的重中之重的缘由,身为唯二的当事人罗恭与孟申,在众人好奇真正缘由这一点上,两人却是出奇的默契,同样把嘴巴闭得如同老蚌,撬都撬不出一条小细缝来。 当真气死个人! 而每当玉拾一提起孟申,罗恭总是突然自晴天变阴雨。 换做在孟申跟前,玉拾一提起罗恭,孟申的反应也是与罗恭一般无二。 这便更让她好奇得心痒痒的。 于是出于小小报复下的心理,有一段时间,玉拾总时不时在罗恭与孟申面前提起对方,直到后来两人一听到她提及对方的名字,便会出于本能反应般地对她吼——不准提这个名字! 初时,玉拾便挖了挖耳朵全当没听到。 后来被吼的次数多了,罗恭与孟申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留情了,她才放弃了这一条小小报复下的途径。 但当得知孟申有意将她拐入他的东厂时,不仅罗恭不想见到孟申,连带着玉拾每回看到孟申,她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对此,罗恭知道后很是满意。 满意之下,他对她说了一个令人愈发心痒痒的答案——缘由么,或许旁人一辈子都不会得知,但你么,总有一日会知道的。 那一回,玉拾缠着罗恭再多说几句,可他根本就不理会,又变回那只不会开口的老蚌,气得她扭头就走,然后喊了他约莫一个月的大人,其疏离的态度气得他牙痒痒的。 对此,玉拾看到后很是满意。 这会她正在想孟申那美太监,自然不能让罗恭知道,于是玉拾在急需个理由中想到了坷老: “奇怪,坷老不是说我们让他办的事情不难么,怎么这会了还没消息?” 罗恭根本不信玉拾这随口抓出来的理由,但也没戳破她,随口应道: “或许今日就有消息了。” 到正光堂,王朋与张更力正忙得不可开交。 昨夜里两人便与罗恭、玉拾说了,因着王朋借病赋闲在家两个月,衙门里的政务及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重新整理决断。 很多事情都是张更力暂代王朋理的,于是他也得跟在王朋身旁,以便交接对应。 总的一句话,今日一整天,两人会很忙,不会随时侍候在罗恭与玉拾左右。 倘若罗恭与玉拾有事找他们,再差人寻他们即可,他们再忙,也会第一时间到两人跟前听候差谴。 这态度,真是好得没话说。 冰未暗跟着于克强,还未有突破性的进展。 连城去查于克强亡故的夫人,今日一早便已动身去了于夫人的娘家查证。 至于查证什么,连城没说,只说每当提起于夫人时,被他问到的人总是怪怪的,支支唔唔的什么也不说便跑了。 即便连城亮出官差身份,也没人肯卖他个面子。 事后连城反省,觉得是他长得太可亲和蔼,以致于都没人会怕他了。 对这个说法,玉拾只翻了个白眼。 没有肯说,没法子,连城只好转而打听于夫人的娘家在何处? 哪里知道这一打听,连城还是进入了死胡同,同样无人肯开个口。 对此,连城已然觉得很是奇怪。 干脆回了趟衙门,直接找张更力这个专管珠莎县户籍的主薄问,于夫人的娘家在什么地方? 不问还好,这一问便问出一件大事来。 张更力说,于夫人的娘家叫杨家村,在一年多前发生了瘟疫,全村人都死了。 那会于夫人正好回娘家看望父母兄嫂,也染上了瘟疫。 官府得知杨家村滋生瘟疫之后,也很快调派官差控制了整个杨家村。 杨家村其实也不大,就二十五、六户人家,都姓杨,约有百来号人。 瘟疫毕竟是天灾,官府没有坐视不管之理。 于是官府一边寻求救治染了瘟疫的杨家村村民,一边牢牢控制着杨家村村民不得离开杨家村半步,以达到控制瘟疫不再扩散感染的风险。 起先几日,官府与杨家村村民都配合得很好。 南黎府那边也汇聚了名医到珠莎县来,都说只要再几日,便要研制出治瘟疫的药来。 然而,杨家村村民并没有等到这一日。 就在官府刚刚放出风声,说最晚三日便能研制出药来,以达到安定鼓舞人心的时候,就在当日夜里,杨家村突然走水,一场大火在一夜之间吞噬了杨家村百来条性命。 这事王朋也是摇头叹气,说那场走水便犹如突降的天火,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走的水,竟在一夕间,便酿成无法搀救的悲剧。 玉拾问:“当时的知县是陈知县?” 张更力点头:“得知杨家村夜间走水,将杨家村所有村民一把火烧去性命的这个消息,陈知县还是第一个知晓的,也是第一个第一时间赶到了已被烧成灰烬的杨家村!” 赶到后触目所及,皆是被烧得黑乎乎的一片,人与物早面目全非。 罗恭在旁听着,忽而道: “看来于克强的缺口应该就在杨家村了。” 玉拾点了点头:“嗯!” 王朋与张更力却听得迷迷糊糊的。 张更力问:“可杨家村早就没了,去哪里找出于克强的缺口?” 王朋也说:“现今那里就是废墟一片,何况时隔一年多,便是百户大人亲去走一趟,也是找不到什么了!” 罗恭看向玉拾,毕竟连城是她的下属。 玉拾则看向连城,锦衣卫的威严何在,也就在他此一举了! 连城默然一转头,直接往门外走去,头也不回。 王朋、张更力皆看得双眼发光,心中赞叹锦衣卫果真就是不一样,明知有九成不会有收获,却还是这般自信满满的行脚踏步,威风凛凛! 只有走出衙门前往县郊杨家村的连城知道,其实他内心也是十分无奈啊! 要是他真在杨家村一无所获,大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得免费享受顶头上峰玉面千户的白眼,及恼得牙痒痒的恨铁不成钢! 连城走后不久,自进入珠莎县后,便难得能闲下来在知县宅里自个泡壶茶品茗的罗恭与玉拾,很快得到衙门的禀告: “大人,衙外有一名自称‘坷老’的人求见!” 来了,还真是今日就有消息了。 让衙役去带坷老到大堂侧堂候着之后,玉拾瞟向罗恭,很是诚恳地打趣道: “大人,您什么时候改行当神算了?” 罗恭也不恼,慢吞吞地了句: “要不要本神算给你算一算,你未来的夫君会是哪一位盖世英雄?” 玉拾哑了,心中恨恨——怎么能瞬间反被打趣了呢!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冲突 上回放过柯老爷孙俩,又上回放过柯老爷孙俩,又送了他们许多银两,爷孙俩感激,自动请缨说要替罗恭、玉拾打探消息。 行礼后,柯老不敢坐,最后是在玉拾的命令下才落的座。 柯老一坐下,便如坐针毡,一把年纪了,头一回坐这么好的圈椅,心说这是什么木来着? 柯老还在想着圈椅的材质,上首玉拾已然问起消息一事,他连忙将坐姿正了又正,恭恭敬敬回道: “大人让小民查探的事情,小民已探出几分来。” 自从知道罗恭、玉拾真是自楚京来的两位上差,柯老便不敢再自称小老儿。 罗恭道:“挑重要的说。” 柯老道:“是,大人!” 重要的说……柯老想了下,觉得都挺重要的,于是从头开始说。 方士均到任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他一边积极查着陈辉耀的案子,一边没忘了享乐。 这是他的本性,哪怕性命堪优,他也忘不了。 那会王朋虽还未借病归家闲着,但也已与张更力一样,收到了青蛇时不时送来的字条指示,两人是一直按着字条行事。 字条指示也简单,只四个字——袖手旁观。 柯老道:“听说方知县大人在青楼花魁怀里还曾骂过王县丞大人、张主薄大人,说两人就两……” 两什么? 一介平民的柯老左观右望的,就是没胆量直说出来。 玉拾壮胆道:“在这里,柯老无需顾忌,什么话只管如实说便是,谁也不会怪罪你,即便有,还有我与指挥使大人给你撑腰呢!柯老便放一百二十个心!” 指挥使大人? 听到这个名头,柯老有点懵了,心道这是什么官儿? 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不过也没事,反正上首的两位绝对比知县的官儿大多了,要不然怎么能成为楚京来的上差呢? 京官啊,同样一府知府的官儿都不叫知府,得叫府尹! 这还是他在青楼偷听到那些富贵官人夸夸而谈时,对搂在怀里的名伎说的。 说的时候,富贵官人满是横肉的脸上别提有多向往楚京,有多羡慕楚京里的各种风光无限。 柯老心里一番自我建设,再继续往下说,还真听玉拾的,全然没了顾忌。 方士均骂王朋、张更力两人是缩头乌龟,整日不去查陈辉耀的案子,在衙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着娘们似的! 还说待他在珠莎县站稳了脚根,方士均必然得寻机会让王朋、张更力好看,让两人连小小县丞、主薄都当不成! 罗恭道:“这方士均倒是张狂得很,可惜只有狂妄,却无智谋。” 玉拾也道:“要有大智慧,他也不会那么快便跟在陈知县后面去阎王殿报到。” 两位上差说话,柯老插不上话,也不敢插话,只一边候着。 候到两位上差说完话了,示意他再说下去的时候,他再开口。 玉拾说完,便看向柯老,那眼神是示意他可以继续了。 柯老会意,即刻往下说。 方士均不仅口出狂言,也将一切付诸于行动。 王朋、张更力对陈辉耀一案并未尽心,两人又都是忠良之辈,虽碍于家人安危,不得不违心听从青蛇送来的字条指示行事,但心中的良知却让两人受尽了煎熬。 毕竟陈辉耀再不是一个好官,却也无大过,这样的一个人眨眼间就没了。 王朋、张更力身为陈辉耀下属,本该为上峰查明真相,替上峰将凶手揖拿发案。 然两人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当听到方士均口出狂言,说一定要将胆敢杀害一县知县的凶手揖拿归案的时候,两人表明未曾配合方士均,但心中的喜悦却是无法言喻,简直高兴到夜里都睡不着觉。 所以任方士均再怎么埋忒王朋、张更力没用,又暗下明斥两人失职,更放出狠言,说要两人丢掉官职,两人心中也毫无抵触。 那会的王朋、张更力只望着方士均真能如他自已所言,将杀害陈辉耀的凶手揖拿问罪,那他们便是真丢了县丞、主薄的官儿,两人也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柯老道:“听说,那会的王县丞大人、张主薄大人还真吃了不少方知县大人的苦头!” 方士均说到做到,又无容人之量,小气得很。 面对方士均的明里暗里使拌子,王朋、张更力两人有苦不能言,只能受着。 罗恭问:“不知这些,柯老是从谁人口中得知?” 他与玉拾也在衙门衙役口中得知一些这样的事情。 但柯老居然能将县衙里的知县、县丞、主薄,这如同县衙顶梁柱的三人关系,及内中暗斗的隐晦之事了解得这般清楚,他还是有点好奇让柯老得知这些的途径。 柯老笑了笑道:“小民拿着大人给的银两买通了烟香楼的花魁雨帘姑娘,方知县大人尚未被害时,她便是方知县大人的老相好,方知县大人的事情没什么是她不和道的!” 这么一说,罗恭与玉拾也想起来了。 方士均被杀害时,就是在这个叫雨帘的花魁房中。 案发时,雨帘是被人敲晕的了。 醒来后,雨帘一看到已被割喉,并被放上一枚铜钱的方士均尸体,她被吓得浑身发抖,尖叫连连,所幸没再次晕了过去,而是将整个烟香楼的人都给惊动了。 玉拾笑道:“原来我与大人还想着该去会一会这个花魁雨帘,看来柯老倒是替我与大人先拜访过了!” 柯老诚诚恳恳道:“小民也不知道问得全不全,倘若待小民说完了,两位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的,想要问的,小民可再去问问雨帘姑娘,不必劳烦两位大人亲去!” 柯老也没想多旁的,就是一门]心]思地想着他得替罗恭、玉拾多办点事,才能还上些许两位上差的天大恩情。 罗恭虽对柯老所探的事情不无满意,但他其实更想知道一些特别异常的消息,就像开头他对柯老吩咐的那样——挑重要的说。 而显然,柯老并不知道什么才是更为重要的,甚至他可能觉得他所探到的消息都是重要的。 罗恭无奈,只好换了个问法: “柯老,你所探得的所有关于方知县的消息,其中可有什么比较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柯老有点不明白:“印象深刻?” 玉拾与罗恭一样,也是心急知道一些特别异常的消息。 但她同样看出来了,柯老并无法自动分辩这一点。 被罗恭换个问法问完后,见柯老是一脸的茫然样,玉拾想了想,提示道: “方知县在任时,除了抓紧查探出陈知县一案的凶手外,便是极为贪图享乐,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但凡与吃喝玩乐沾上边的,总会有那么一两件与旁人发生的冲突,即便事不大,也是该有的,柯老想想,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方知县身上?” 玉拾解释得这样通俗明白,柯老好像有点明白了。 就在柯老细想冥思之际,玉拾让衙役进侧堂来,为三人续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又想着柯老一大早便赶来衙门,生活又是贫苦的,指不定在赶到衙门前,早膳就喝了点稀粥,根本经不起饿,玉拾便又让衙役去后厨取来两三样糕点,放到柯老所坐圈椅旁的几上,让柯老好配着热茶吃点,不至于空腹喝茶而饿着了。 衙役刚端着托盘进侧堂的时候,柯老还真想到了是有那么一件如玉拾所描绘的事情,可那冲突实在是小,发生的时间也短暂,起先他并未放在心上,更未将其列为重要的事情。 直到被罗恭一说,玉拾一详解,柯老才想起来这件小小的冲突。 正想说道之际,鼻尖便闻到一股香得不要不要的味道,柯老往衙役双手捧着的托盘看去,即刻一双混浊的老眼亮得吓人,更是几未可闻地响起了吞口水的声音。 衙役将托盘上的精致糕点放到柯老身旁的几上,便退下了。 玉拾与罗恭并未错过柯老那猛口水的细小动作,想来两人给了柯老那么些银两,柯老除了拿出来为两人办事查探消息之外,对于自已及其孙儿们的生活起居,还是极其节俭的。 至少柯老对自已应是十分节俭的。 那么像这样精致美味的糕点放在柯老跟前,那就是极大的美食诱惑。 玉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想到让衙役去取些糕点来,也是想着柯老说话说多了会渴,渴了会喝茶,茶喝多了会饿,饿了那就得有点东西吃。 老人家诚心诚意为她与罗恭办事,她总不能让老人家饿着了。 起先是这般想着的,只是单纯按常理去想,可当真正看到柯老看着糕点而垂涎三尺的模样,玉拾才知道,还是她想得太少,将生活在最底层的平民老姓的处境想得太简单。 她会想得太简单,那是因为历经两辈子,她也丝毫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自然无法想象最底层的那样贫苦无奈。 罗恭虽没玉拾想的那么多,也没玉拾有两辈子可拿来相比较,但他也确实如玉拾一般,自小便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起居都自有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冬暖夏凉,就没有受到半点的委屈。 即便在楚京偶尔看到那些小乞儿,罗恭也知道其实那些有真有假,正如人心裹着一层肚皮,谁也看不透那一层肚皮里面到底是鲜红的人心,还是已被侵浊得不见鲜红的人心。 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默视。 可在柯老这样鲜活的底层平民面前,罗恭无法默视,因为他亲眼看过柯老与孙儿们所居住的破矮瓦房,亲眼进过那连桌椅都残缺不全的屋里,都是那样真实贫苦。 想来在小吃店里会偷他的钱袋、玉拾的玉佩,也是为生活所迫。 当然当时出于目的,他与玉拾皆在柯大借着碰撞而顺走钱袋与玉佩时放了水,让柯大顺利将两人的东西偷走,但事后想想,那时还真是做对了。 既无意间帮了一家贫苦的百姓,也得到了帮两人刺探消息的帮手。 柯老、柯大与冰未、连城不同,他们爷孙俩是土生土养的本县人,相较起冰未、连城,他们得到的消息更容易些,也更准确,更令人意想不到一些。 因着珠莎县百姓对一县父母官的陈辉耀、方士均、林昌这三个连着到任连着被杀的知县,那是半点不关心三人被杀的态度。 这样的态度,能让罗恭与玉拾及到处去查探的冰未、连城错过一些信息。 那些信息或许并不大,甚至很小。 但有时候,一些关健就在那些不经意的、细微不起眼的事情当中。 柯老、柯大或许便能替罗恭、玉拾探出这样的一些细小事情。 柯老想到了一件小冲突,但玉拾却让他先用点糕点,他实在抵不住糕点的诱惑,便先拿起一块吃着。 平日里,他与亲孙儿柯大最大的侈奢就是到小吃店里,爷孙俩共吃一小笼蒸饺。 像这样精致美味的糕点,莫说他的孙儿柯大,就是他活了大半辈子,也就看过几回,吃到嘴里面却是头一回! 柯老吃得很欢,也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像是不舍得吃掉,吃了一半便将糕点放回白荷瓷碟里,像是放着下回吃似的。 这一过程,玉拾看得心酸眼泛红,罗恭也难得耐着性子没有催促。 两人都没说什么,也不勉强,心说柯老不舍得将整块糕点吃掉,应是想留着给家里的孙儿们吃。 柯老将拿着糕点的指头舔了又舔,舔得干干净净的,舔完抬起头,才意识到自已吃半块糕点,竟是吃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柯老瞬间慌了,起身便想跪下请罪。 岂知玉拾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还要快上一步:“不必如此!柯老坐回去继续说!” 柯老不敢违,赶紧站直已弯腰曲膝到一半的身躯,巍巍颤颤地坐回圈椅里,再不敢拖时间,细细说起那件被他忽略的小冲突: “就在方知县大人被杀的前几日……” ^^谢谢花若迷离oubou、秋风知了、cutpro、嗯哼哼哼的月票支持...百~万\小!说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面具 方世均被杀的前几日,就在去烟香楼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脸带面具的男子,两相冲撞之下,两人发生了冲突。```` 最后是面具男子退让,方世均骂骂咧咧走人,还放狠话说——别再让本县见到你,否则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玉拾问:“然后呢?” 柯老说:“没了。” 罗恭疑复道:“没了?” 柯老以为罗恭不相信,再三强调真没了,强调得急吼吼的。 玉拾阻断着急辨解保证的柯老:“柯老莫急!指挥使大人不是不信你,只是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柯老愣愣:“什么蹊跷?” 玉拾道:“在方知县和那位戴面具的公子发生这个冲突之前,柯老可有打听到是为了什么事?” 柯老回想了下:“好像是说,那位戴面具的公子不知怎么地就跑到方知县跟前去,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便惹得方知县大人怒火冲天。” 罗恭问:“什么话?” 柯老摇头:“方知县大人任期虽不长,但在珠莎县的风评并不好,除了方知县大人随带的小厮,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个敢轻易靠近?那会没人听到那位面具公子和方知县大人说了什么。” 玉拾问:“面具公子可知是谁?” 柯老还是摇头:“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不是本县人。” 既然是受了恩惠自动请缨的任务,柯老没有不尽心的,为了查清楚这个面具男子的身份,他可谓发动了所有关系,几差跑尽整个珠莎县。 这个所有关系当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关系,不过是贫与穷之间的关系。 珠莎县位于北境边锤,现今虽是太平盛世,并没有什么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与纠纷,但往前战争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并没有消失。 珠莎县里的许多乞儿便是这样来的。 乞儿也有乞儿的天地,他们有的自成一派,有的独自行走,但独自行走的,往往最终会与帮派汇成一股,所有流散的乞儿其实很少。 不是没有,只是个别。 而能成为个别与帮派相抗衡的乞儿,他的能力绝对不会差,至少其胆量是杠杠的。 柯老寻求帮忙的这个个别乞儿就是这样的一个乞儿。 乞儿叫葫芦,柯老与柯大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下,曾帮过葫芦免去了牢狱之灾。 民不与官斗,何况葫芦不过是一个小小乞儿,他更明白他一入衙门,当时的知县陈辉耀又是一个只认钱财、不顾人命的混帐乌纱,他的下场必定是死。 而那个要抓葫芦上衙门治罪的富商有的是钱,一大把撒下去,他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陈辉耀砍的。 最后是柯老与柯大赶紧去知会了珠莎县中乞儿第一大帮的帮主,方让与葫芦交好的乞儿帮主及时带着数百名乞儿,齐齐围了那名不肯轻易罢休的富商。 也就占了个人多势众的便宜,毕竟乞儿再不起眼,不要起命来也会要人命的。 富商不同,他有的是钱,他的命金贵得很,他不舍得拿这条金贵的命去冒险。 所以到了最后,富商没有坚持要拿葫芦上衙门治罪,乞儿帮主也下令撤了包围圈,让出一条路来,得以让富商安全走出去。 柯老这回因着这个面具男子求上葫芦,葫芦答应帮忙找人,便寻上了与他交情非浅的乞儿帮主。 乞儿帮主手下有上千名乞儿,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蹲守于整个珠莎县的各个行业之外,穿街走巷,没有谁比这些乞儿更熟悉珠莎县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柯老见过面具男子,形容之下,乞儿帮中,竟也有数名乞儿在当日也见证了方士均与面具男子的那一场时间短暂的小冲突。 柯老与柯大都不会绘画,更没有天份。 不是没有尝试过,而是画出来的面具男子画像根本就不像。 不照着找还好,倘若照着找,那便是面具男子自众乞儿跟前走过,大概也没有乞儿能认出来。 幸在不是只有柯老与柯大两人见过,还有数名乞儿。 于是分成多路,柯老、柯大各带一路,其他数名乞儿又带了几路。 几乎没有费时间,自寻人行动一展开,乞儿帮的乞儿尽数出动,日夜搜索面具男子,最终结果是——珠莎县根本就没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 罗恭问:“面县公子所戴的面具可有什么不同?” 不是问什么样的,而是问有什么不同。 玉拾觉得她该解释一下,让柯老听得更明白些,于是趁柯老还在懵圈中努力想的当会,她补充问道: “柯老刚才说,面具公子的面具是银质的?” 柯老晕乎的脑子一下清明,这个他听得特明白,连忙点头道: “是!那银质的面具很是精致小巧,上面还有凹刻的花纹,小民不知道是什么花纹,只觉得看着像是一种花的枝叶,但很奇怪,枝叶之上并没有花朵!” 很好,在她的引导下,柯老总算完整地答出了罗恭所要的答案。 玉拾松了口气。 罗恭再问:“银质面具是覆盖了那位公子的整张脸么?” 有了前车之鉴,罗恭已然明白跟柯老说话,就得直捣黄龙。 一问对一答,一个坑一个萝卜,柯老绝对不会在这些关于案子的问题上,与王朋、张更力一样,给他来个举一反三。 玉拾听着罗恭这个直白的问题,抿着嘴笑了。 柯老很快答道:“面具盖住了那位公子的半边左脸、整个额头及一双眼!” 玉拾道:“也就是说,面具公子的脸只露了右脸眼帘之下的那一小边面颊,那面颊上可有什么特点,比如说有没有痣之类的?” 柯老摇头:“没有!” 那位面具男子皮肤很好,白得跟养在深闺的女子一般。 他那时还想着,这个面具男子若是取下面具,相貌应当是不错的。 对柯老暗忖的这个可能性,罗恭与玉拾却有几分不同意见。 事有好坏,人有两端。 面具男子之所以戴着面具,有可能正如柯老所猜测那般,面容姣好,戴面具不过是为了掩盖身份,倘若真如此,那么为什么要掩盖身份呢? 另一个可能则简单,也残酷许多,兴许面具男子的面容残毁,不得已才戴上了面具掩盖其丑陋不堪。 又或者,两者兼具? 柯老拜托葫芦启动乞儿帮帮主的交情,查探出面具男子根本就不是珠莎县人,那么他是哪里人? 会出现在珠莎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事情又会不会与铜钱知县案有关系? 柯老说完关于方士均在珠莎县任期期间的一些事情,特别是一些有着冲突而导致有了杀人动机的事情之后,他又说了一些关于林昌的事情。 林昌的事情便简单多了,几近没什么可说。 因为林昌自到任便根本没离开过珠莎县衙,一个月后头一回出门,便死在了回衙门的路上。 柯老所探得的消息,几乎空白。 柯老汇报完了罗恭、玉拾交待去打探的消息后,他便带着衙役特意给他打包好装起来的糕点离开了衙门,不仅是他不舍吃的那三小瓷碟糕点,还有后来玉拾再令后厨多做出来的几包糕点。 全部打包起来,竟是有足足八大包! 这可乐坏了柯老。 一路上哼着不着调的戏曲归家,他嘴角的上翘就没落下来过。 柯老走后,罗恭与玉拾回到知县宅。 刚坐下,玉拾便道: “这个面具公子倒是有杀人动机,可又觉得这样的杀人动机实在可笑得很!” 罗恭道:“也不尽然,谁知道他给方知县说了一句什么话。” 玉拾点头:“也对,那句话是重中之重,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话,不然方知县也不会即刻恼火起来,这一句重中之重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罗恭道:“得查。” 是得查。 可怎么查? 两个当事人一个死了,一个不知所踪。 玉拾突然双眼一亮:“对了!方知县的随身小厮!” 罗恭道:“嗯,刚才我已让人去找王朋,让王朋去把这个小厮给提进衙门来。” 还是他想得迅速周全,她在他面前,总是慢了那么一拍半拍。 不过也没事。 反正习惯了,也就成自然了。 玉拾心安理得地开始琢磨旁的:“三起铜钱知县案,总得有一个共同点,是让凶手不得不杀他们而后快的,可这个共同点,到目前而止,我们连个边角都没摸到。” 罗恭道:“不急,待连城从杨家村回来,这个边角应该就能显现出来那么一点半点了。” 玉拾道:“也不是全然没有边角,至少无论是陈辉耀、方士均,还是最后避门不出的林昌,这三个人皆不是什么为民请命的好官,这一点倒是相同的。” 罗恭突然看向玉拾,直直的,毫无遮掩的。 玉拾被罗恭看得莫名奇妙,又见罗恭双眼是在看她,但那眼里又分明掺杂了其他的影子。 据她对他的了解,这种现象应该是他在想事情。 而导致他突然深思起事情来的前因,应该是她无意中说了什么话或做了什么动作。 可她说了那么多话,动作倒是没做什么,只是无聊得紧,把玩着玉枝送给她的诸桃玉佩而已。 诸桃玉佩不算什么线索,那就是她说过的那些话了。 她说什么了? 玉拾细细回想着,半晌终于让她想到了一点: “三人皆不是什么为民请命的好官?” 她看向罗恭。 岂料还真猜对了。 因为玉拾看到罗恭已想明白过来,正对着她笑得风华霁月: “你的意思是,凶手会连杀三任珠莎知县,是因为这连着三任都不是好官?” 罗恭道:“前提是,在陈辉耀成为第一个被割喉放铜钱的知县之前,陈辉耀到底对凶手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才牵引动了凶手鲜血里的狠辣,继而掀起这一场连环杀人案的血雨腥风。” 没错,贪官在哪儿都比比皆是。 不管是燕国,还是与燕国鼎立的其他两大国,这贪官是官场上免不了,也斩不尽的杂草败类。 不仅仅是珠莎县,燕国各州各府各县,乃至天子脚下的京城燕京,也有贪贿、不顾百姓的官场败类,更甚者,还多是皇族权贵。 凶手倘若自翊为正义使者,为了杀尽贪官而杀,那么现今的铜钱知县案,便不止是发生在珠莎县里的恶劣案件了。 铜钱知府案、铜钱知州案、铜钱权贵案,或者更不要命些,铜钱皇亲案都能有的。 但既然这些都没有发生,那只有说明一件事情——珠莎县铜钱知县案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无形中它有一条导火索,而这条导火索事关凶手! 玉拾想明白了其中的关健,不免想到罗恭所说的杨家村: “杨家村是于克强夫人的娘家,且因瘟疫尽付火海,无人生还,难道说……凶手会是那一场瘟疫中侥幸生还的杨家村村民?” 罗恭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这还需要核实。 冰未、连城都不在,玉拾也不想让衙役跑来跑去的传话,她决定到正光堂亲自问一问王朋与张更力。 倘若还滋生出旁的疑问来,也好一并问了。 罗恭没有异议:“你去吧,正好方知县的随身小厮来的时候,你一并问话,我则先到林昌上一任的任地去,查查林昌,也查查孟良才,你与冰未、连城这边的事情查得如何,有什么进展,要及时知会于我,那边的事情,我也会派人来告知于你。” 至于再后面的事情,则到时再随机应变。 玉拾同意了。 这事早是两人议定的,只是她没想到罗恭会走得这么急。 罗恭道:“出了个面具公子,我总得先去查探一番。” 玉拾问:“你怀疑那个面具公子在南黎府?” 罗恭笑道:“不知道,碰碰运气吧!” 玉拾被罗恭这种随意的话一噎,险些没能缓过气来,明明是那种不会做无用之功的人,却总说得是靠运道一般地气人,她没好气道: “那个面具公子确有凶人嫌疑,但又觉得嫌疑不大,我这边再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旁的嫌疑人。” 想了想又恶狠狠补充道:“你要是确定了,赶紧知会我一声,省得我费功夫!” 罗恭抿唇不语,眸里尽是笑,可偏就不应一声,如玉拾的意。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病亡 玉拾每回一恼罗恭,便是装得恶狠狠地横眉竖目。 这样的模样,罗恭其实挺喜欢看的,真正百看不厌。 但玉拾却是十分讨厌的,因为每每她都讨不到好! 在外人面前,她能装个十成,而在他面前,却偏偏总装不像。 也不是她的演技还分对象,而是不管她装得再像,他也总以一副“你就是在演戏“的眼神看她。 看着看着,她硬装出来的狠劲便慢慢被他的笃定消于无形。 真正气死个人! 不瞪了,眼仁疼。 林昌上一任的任地是南黎府,任职正六品通判。 旁人任期一到,便是不升也少有降职。 但林昌却是不同,他任期未到,便被降了职,调来珠莎县任知县一职。 罗恭此去南黎府除了查林昌、孟良才、面具男子,玉拾想着,应当是还有旁的事情。 不然明明两人商议的时候,也没这么急。 这样迅速走人,该是罗恭临时决定的,就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罗恭走后,玉拾直接去了正光堂,与王朋、张更力说了罗恭去南黎府办案之后,她直接问了王朋: “当时杨家村说是无人生还,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遗漏?” 王朋一愣,但他心里是个通透的,随后便明白过来玉拾话中之意。 张更力也是顿了顿正在落笔疾飞的手,玉拾话中的遗漏,他也听明白了。 王朋道:“下官也希望有遗漏,毕竟是人命,倘若真有遗漏,那真是老天开眼!” 张更力也道:“当初下官与王县丞紧随在陈知县大人后头到的杨家村,到时陈知县大人已令人清理着杨家村的残垣断壁,不少残缺不全的村民尸体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余尸骨,清理后,当场也是清点过尸体数量的,杨家村一百一十一口人,一百一十一具残骨,一具不多,一具不少。” 他是主薄,关于户籍人口之事,没有谁比他更为清楚的了。 当初他与王朋赶到杨家村后,也是陈辉耀让他带人清点的尸体。 这样的祸事,任谁都印象深刻,何况还是他亲自点的尸体数量。 所以对于这一点,张更力十分坚定地向玉拾表明——没错,半点也不会错! 玉拾没有再问。 王朋、张更力也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玉拾在旁听着,方知多是近几个月里,衙门里的诸多杂事。 大事没有,小事倒是一大堆。 衙中大小事会自几个月前便堆积起来,不用王朋、张更力再说些什么,玉拾也明白了,为何珠莎县连续三任知县都不得民心了。 连县衙一件小事都没能处理好,任其堆积如山,珠莎县百姓又不是眼盲耳聋,哪里会认这样懒惰、不管民事的父母官? 看来罗恭心中所认定的事情不会假,她无意中的一句话,指不定还真是这三起铜钱知县案的根源。 有了方向,查起来也就顺手多了。 玉拾百无聊赖地坐在正光堂,王朋、张更力将她视做透明,她也权当自个家中,随意打磨着时间。 时值正午,玉拾跟着王朋、张更力随意在正光堂侧厅用了午膳。 正端着茶喝着,衙役便来禀说方士均小厮一事,可惜却是个坏消息。 玉拾蹙紧了眉:“你是说,方知县随身的那个小厮在方知县被害不久,就染了重病死了?” 小厮的老家是在离珠莎县甚远的一个郊外小村庄,自得了罗恭的吩咐,王朋便让衙役跑了这么一趟,中途不带歇的来回赶,这会禀完话还有点气喘吁吁。 听到玉拾的再次确认,衙役不敢有所怠慢,忙点头道: “小的亲自到方知县大人小厮的家中看过,也问左右邻居,都说那小厮是个自幼没父母的,又无兄弟姐妹,自从珠莎县归家,便足不出户的,乃至他在家中病了多日,也无人知晓,最后是隔壁大娘觉得许久不见他,有点不对劲,这才推门进了他家看看,这一看方知他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挥手让衙役下去歇着之后,玉拾半晌没说话。 王朋、张更力在一旁听得仔细,再不通透的人也听出点味来,何况他们并不蠢。 两人连大小事也暂停了下来,垂手静候一旁。 玉拾过了许久,方道: “看来那个戴着银质面具的公子真是可疑啊!” 这事玉拾没瞒两人,也早问过两人可有见过这样形容的面具男子,两人皆无印象。 这会再听衙役回禀方士均随身小厮重病而亡,且就在方士均被杀不久之后,无需玉拾说些什么,两人已在努力地再回想一番玉拾所形容的那位面具男子。 可到底是没什么印象。 脑子里空空,任两人再怎么努力地去想,也是徒劳。 玉拾问:“方士均在珠莎县任期三个月,这期间除了只带一个家中老仆过来,与后来雇的小厮,就再没人自金仓府过来侍候着?” 王朋道:“没有。” 方士均家在金仓府,与南黎府离的可不是几个县这般距离,这么远地到珠莎县来到任,他家中妻妾就没一个跟着来侍候的? 即便妻妾不来,总该有那么一两个丫寰贴身侍候起居才是,怎么就除了一个老仆人就没了呢? 玉拾问:“方知县被害后,那老仆回金仓府之前,可曾说过或做过什么?还有那方夫人,来了珠莎县后,可有什么异常?” 王朋道:“方夫人来领方知县大人的尸体回去厚葬之时,那老仆是跟着方夫人一同回的金仓府,没半句话,至于方夫人,看起来虽是悲伤得很,但对杀害方知县大人的凶手却是不怎么关心。” 张更力补充道:“不仅方夫人,就是先前的陈夫人及后来的林夫人也是如此,林夫人更是亲自来领林知县大人的尸体都不来,是打发了府中的管家来跑的这一趟。” 世态炎凉,人走茶凉,又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这三任知县的夫人也真是太过凉薄了些。 女子以夫为天,她们三人不仅不为亡夫暴毙死追真相,更甚者,竟是连亲来领尸体都不想做这个表面功夫。 如今想来,倒是陈辉耀的福气厚些,至少还有吕氏一个外室曾来衙门为他喊过冤。 虽半途明白过来,无冤可喊,也到底是到过衙门,真心为陈辉耀之死伤心难过的。 玉拾没再待在正光堂,她一步一步走到大堂前的照壁前,看着御谕碑不声不响。 王朋打发了一个衙役暗中跟着,回来便向王朋禀道: “千户大人也没衙门,就在御谕碑前站着,看着照壁上的字,也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很是入神。” 衙役退下后,王朋对张更力说: “铜钱知县案背后很是复杂,当初陈知县大人刚刚出事的时候,你我还曾想彻查此案,即便后来没有青蛇令牌的出现阻挠,想必你我也查不出什么来,大概还会……” 王朋叹了口气,还是没能将未尽的晦气话说出来。 张更力却是讲究,直白得多: “倘若真没那指示字条一事,指不定你我这会也早早步了三位知县大人的步尘!哪里还有命等到拜见两位上差大人!” 王朋道:“我们诚心诚意设诚,这两日来也是将两位上差大人的为官之道瞧出了一些,所幸总算没投错诚,但你我的性命却还是很悬啊!” 张更力沉声附道:“确实如此,不过也没不要紧,倘若真能将这混水搅清了,我便是舍了这一条性命又有何不可!” 王朋拍了拍张更力的肩膀:“你我性命早在步入官场时,便已知深浅,只要能不牵连我们的家人,能为朝延做点实事,也算不枉费你我寒窗苦读十年,更不枉费你我在人世走一遭,当了这一回末端小官!” 张更力顺势与王朋勾起肩来,王朋也笑着搭起了背,两人相视一笑。 只是这笑中,苦涩无奈多了些。 冰未回来的时候,一进衙门穿过照壁,便看到了宛若石柱般挺直立在照壁前的玉拾,行礼道: “千户大人!于克强有行动了!” 玉拾站在照壁前都有两盏茶功夫了,看到冰未回来,她便知事情有进展,冰未停下来向她行礼禀报,却未说详情,想来是想待她与罗恭齐人了,再一并禀了。 不过罗恭早走了,冰未只能跟她一人禀报。 冰未听后波澜不惊,似是习惯了: “大人既有此吩咐,冰未自当全听千户大人吩咐!” 冰未是罗恭的人,是指挥使身边亲兵团之首,她哪敢真把他当连城使唤啊,不过吩咐吩咐还是可以的,也不是没有做过。 玉拾道:“于克强有什么异常,我们回内衙说。” 两人回到了知县宅,待衙役奉茶退下,一上一下两首坐定之后,冰未便直接说了重点: “表面上看于克强没什么可疑的,每日也都很正常,除了买卖还是买卖,但有一点很奇怪,于克强每日申时初必定得到欢喜楼喝茶听曲,每日雷打不动。” 便是恶劣到狂风暴雨的天气,于克强也必定准时前往。 玉拾道:“查过欢喜楼了?” 冰未道:“查过了,于克强每回到欢喜楼,看似是为了在欢喜楼喝小曲的小流莺去的,特意捧的场,但其实他是借着小流莺的掩护,与欢喜楼的掌柜田大明来往密切。” 于克强以为做得极为隐密,落在旁人的眼里,也确实隐密,至今无人知晓他与田大明关系不简单。 但冰未不同,他是侦探跟踪的好手,脑袋又聪明,两个连城都赶不上他一个脑袋。 这样的事情,倘若让连城去办,自也是能探出来的,只是费的时间大概是长些。 迟早的问题,放在关健时刻,便是息息相关的。 玉拾端起茶水轻抿一口,也示意冰未喝口茶润润喉再说。 冰未也听话,还真的先喝了口茶再继续往下说: “欢喜楼的幕后东家,我也查过了,是……” 说到这里,冰未有点迟疑,这真不像他的性格。 玉拾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之前王朋、张更力提到她的亲姨母姚美伶,不禁脸沉了三分: “是不是与我有关?” 玉拾都这样说了,冰未也没什么好犹疑的了,索性说出来: “确实与大人有关,欢喜楼是孟知府的夫人姚美伶的陪嫁之一。” 倘若之前王朋、张更力因着姚美伶而对玉拾有所忌讳,那会她心中尚觉得有点可笑,觉得两人实在是太小瞧了她。 然这会再牵扯出一个欢喜楼来,而欢喜楼又恰恰是姚美伶的陪嫁茶楼,欢喜楼掌柜田大明又与于克强关系非浅,玉拾便是再不想往坏的方向去想,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玉拾问:“于克强每日到欢喜楼与田大明接头,可知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冰未道:“我听过几回,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是一个正常茶楼掌柜热情招待贵客那般,毫无异处。” 毫无异处? 那就是说,该说该做的事情已经过了,已无需再议再提起。 而新的指示尚未下来。 又或者…… 心头刚浮起一丝侥幸,玉拾连忙将这个念头压下去。 凡事先做好心理准备,再做好后备的万全之策,这才是正理。 自欺欺人与逃避可解决不了问题。 何况罗恭不是很肯定地说过,她的姨父孟良才不可能会是行凶的凶手么? 她那样相信罗恭,这一回再信一次又人何妨? 玉拾道:“于克强与田大明之间的事情,你再跟着,有何异常立刻来禀了我,连城现今去了杨家村查于克强亡故的夫人,待连城这边有了结果,珠莎县又再无其他线索可寻之时,我们便一同起程前往南黎府!” 冰未没有异议,领命便又出了衙门。 玉拾躺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单手支着脑袋,双眼阖着,平静而精致如画的脸上只要细看,便能瞧出她微蹙的眉头自冰未走后,便未曾释下过。 玉拾终归不是真正的玉拾,她是两百年前的应国文泰公主。 她对这辈子的生母姚氏,其实没有什么印象,只在原主留下给她自小到大的一些影像中,找到那个总是笑意盈盈唤她“小玉儿”的妇人。 明眸皓齿的、端庄灵秀的、贤良淑德的、她的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挑明 隔日一早,玉拾就收到了罗恭的来信,是驿站的信差送到的衙门。 信里说,他在南黎府的金玉客栈住下了。 刚用完早膳,还未出知县宅,连城便回来了。 一身的风尘仆仆,连城脸色有点难看,看来事情并不顺利。 玉拾端坐上首:“没查到?” 连城灰头土脸:“没查到,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玉拾挑眉:“处理过?” 连城点头:“查出被处理过的痕迹,也查出是陈知县在离开杨家村之后,暗下派人处理的,可到底处理了什么,为什么急匆匆地暗下处理……属下却是没能查出来。” 垂头丧气的,神色萎顿的,他着实觉得没什么脸见玉拾。 玉拾却陷入了沉思,半晌道: “于克强夫人这条线不必再查了。” 连城疑惑:“大人?” 玉拾道:“陈知县既然能在杨家村走水之时,第一时间赶到杨家村,尔后又暗下处理一些痕迹,且还是匆忙之间清理的,能让本不勤于县政的知县大人在天刚刚破晓之际,便赶到走水现场,连向来勤勤勉勉处理衙门政务的王县丞、张主薄都在陈知县之后才到的杨家村,尔后陈知县又迅速清理周边,你觉得这里头会有什么可能?” 会有什么可能? 连城在心里重复了遍,再是细心想了起来,末了他惊住: “陈知县早就知道了?” 玉拾没作声,眸里却泛着冷光。 连城心中一个咯噔,恼火渐渐自心头升起,咬牙彻齿: “这个该死的狗官!” 陈辉耀素来躲懒无德,是个没有民心的父母官。 珠莎县这个边锤小县又是个没多大油水的南黎府下县,每日都是日上三杆的主,连杨家村闹瘟疫闹了许久,他都不曾早起半个时辰,任由着南黎府下来的大夫们埋头钻研、讨论、研制药物。 除了必要时,王朋、张更力三请四请地,他才勉为其难地早早起身到衙门外,给不安聚众的珠莎百姓们说几句振奋人心的空话。 除此,陈辉耀这个知县为百姓做的事情远远不及王朋、张更力这两个属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第一时间得知并赶到杨家村走水现场? 要说人命关天,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陈辉耀何曾在意过? 在他眼里,百姓的人命与蝼蚁无异。 倒也是报应,在凶手眼里,他的命大概比蝼蚁还不如。 那么是什么促使素来晚起又不将百姓性命放在眼里的陈辉耀那样异常? 但可以肯定的是,杨家村的那一场走水实在可疑,必然不是一场单纯的天灾。 倘若是陈辉耀所为,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敢冒这样丢官掉脑袋的危险行事,必定有什么更大更急的缘由? 就像是能存活一百日与能存活三百日一样,这其间总是有很大的区别。 那么陈辉耀会不会就是在这一百日与三百日之间做的选择呢? 倘若是,又是怎样的一个三百日,让他敢冒着险去了结了那个一个弄不好便是千夫所指的一百日的选择? 玉拾起身道:“走,我们再走一趟于府!” 到了于府,门房通报后,于克强诚惶诚恐地出来迎接,将玉拾迎进正厅行礼后,唯唯诺诺地站在下首,头也不敢抬。 真是一副胆怯的良民模样。 玉拾正坐左上首,连城与冰未没有在下首坐下,而是左右各站一边,守在玉拾座后。 看这阵势,再加上一些小道消息,于克强的心有点慌,不似上回那般表面的慌,是真的慌了,连手心都微微渗出汗来。 失了镇定的于克强垂手站立,脑袋低垂,双眼看着自已的鞋尖,本来这个时候该是脑子转得最快的,可偏偏他却是一片空白。 蓦地想起田大明最后交代他的——倘若两位上差真的逮到你的尾巴,你也别慌,想想你该做的,再想想你不该做的。 这话无疑是带着威挟性的。 他失了最爱的夫人,可他还有夫人留给他的一子一女。 他的儿女是那样优秀,人人称羡,他怎么也不能让他的儿女受到半点作害! 时刻注意着于克强神色的玉拾,并没有错过他的情绪变化,知道他已比初时镇定了许多,想来该是有了必死的决心,她不禁笑了: “怎么?可是觉得本大人此番前来,是来取你性命的?” 于克强道:“千户大人言重!小民素来守法,大人英明公正,小民并无此忧虑。” 玉拾道:“那便好,今日再次造访,也就是为了尊夫人而来,除此并无他意。” 尊夫人? 是为了他的夫人来的? 于克强瞬间抬眼,不明白地将玉拾瞧着: “小民的夫人早已亡故,不知大人所言是何意?” 玉拾本就是打着明牌来的,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 “尊夫人不幸感染瘟疫,惨死于火中,可到底当时杨家村瘟疫弥蔓,便是南黎府名医齐聚一堂,研制出退瘟役的药物也需一段时日,然瘟疫却是不等人。” 她顿了顿,看着因她重提杨家村瘟疫而脸色大变的于克强: “夜半走水,忽降天火,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法子,何况……这也算天意,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语调平稳,说得风轻云淡,如同吞噬了整个杨家村一百一十一条性命的大火真是天意一般,在最后竟还有宛如松了口气的庆幸慰解,好似那一场瘟疫已是无药可解,为了不感染他人牵连杨家村以外的百姓,这场天火忽降得大快人心。 连城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是安慰人呢,还是打击人啊? 冰未则是不禁多看了两眼玉拾,只见其淡漠的眉眼,再配上无情的言语,怎么看都觉得颇有几分他主子的影子。 看来近墨者黑,是十分有道理的。 再想到罗恭近月来对玉拾越来越发不拘的态度,冰未死死忍住要按上不断跳动的眉心——希望他是多虑了! 话里看似安慰,话外却是无情得很。 于克强心中自有七窃玲珑,听着玉拾那般刺痛人心的话语,他已然知道大势已去,他必定逃不过牢狱之灾。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于克强已有了决定,跪下求道: “既然已瞒不过大人,小民也不想再瞒着,小民只求大人放过小民家中一双儿女,此事他们俱不知晓,从未参与,还望大人对他们网开一面!” 玉拾看着跪倒在她跟前的于克强一会,侧过脸只看了一眼连城。 连城会过意,即刻走到厅外,又从外面将厅门给关上了。 午后的阳光总是很盛,何况这会还是在六月里,炎热得毫无道理。 于克强是珠莎县首富,富贵逼人,府中四季各有应对,冬有地暖,夏有冰盆,春秋更是随处可见天棚,富贵得银两就似流水般。 正厅里被关上后,炙烈的光线自窗棂穿透而入,落在于克强跪倒的肩膀上,他殷殷地瞧着玉拾,满眼祈求。 此刻的玉拾便是阎王,一句话便能让他的儿女天上地下。 他怕,怕得心惊胆颤。 玉拾道:“起来说话吧。” 于克强却是不起:“大人!” 玉拾明白于克强再喊一声大人的意思,挑明了说: “你好好地回话,毫无隐瞒地回话,除此,你已别无选择!” 于克强高大的虎躯一软,他当然明白他根本就没有与堂堂锦衣卫千户讨价还价的余地,可这两日不仅王朋、张更力在暗中观察着罗恭与玉拾的为人处事,便是他也是紧紧盯着的。 据他了解,这两位上差可非心狠之辈啊! 那坷老爷孙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王朋、张更力没有力查三任知县接连被杀的真相,也是因着上面的压力,可两位上差不也承诺了要保他们两家人了么?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不行了呢? 于克强急急说道:“大人,小民不求保小民的性命,小民就求大人保下小民的一双儿女,大人可以答应了保王县丞、张主薄的家人,为何就不能答应了小民?” 玉拾眯起了眼。 于克强急忙又补充道:“小民有万贯家财,只要大人肯保小民的一双儿女,小民便是散尽家财也愿意啊!” 玉拾漂亮的眼眸再没有眯起,脸上浮上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这是在贿赂本千户?” 听到这话,再看玉拾隐晦不明的神色,于克强的心都凉了。 他僵着高大的虎躯,眼里慢慢浮上了绝望。 玉拾问:“你查过王县丞、张主薄,更盯着衙门里的一举一动,那么你可知他跟了你去了许多地方?” 她指了指身侧的冰未。 于克强艰难地转动脖子,瞪大了一双倍受打击的双眼。 看这情形,玉拾明白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那应当也不知道他跟着你到了欢喜楼……” 听到欢喜楼,于克强已再无法只跪着,他狠狠地磕起头来: “大人!小民别无所求,只求大人保下小民的一双儿女!小民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一下又一下的,磕得地砖呯呯作响。 玉拾盯着那碧青色的地砖,那里隐隐沾了几许血丝,眸往上移,果然看到于克虽不断起落的额头已磕出血来: “我来,不是来听你求饶,更不是来看你磕破头的。”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于克强听进去了。 神效的,他即刻不磕头了,嘴里也不求了,身形不稳地爬起来,尊玉拾之令起身回话。 这样乖巧的于克强,看得玉拾心中一阵发酸,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叹道: “本来你为尊夫人报仇,这无可厚非,可你这般行事却是当了旁人的傀儡,在做之前,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想过那后果是你所能承受得了的?还是你的一双儿女所能承受得了的?” 人在愤怒之际,怒火遮眼之下,总会做出一些日后追悔莫及的事情来。 可于克虽并没有后悔,他只是怪自已没有尽快做出对一双儿女最好的安排来,他应该早早送走一双儿女的,而不该因着不舍而自断了这最后的一条后路。 玉拴冷笑道:“天下之大,莫非皇土,你就肯定你所安排的后路并非龙潭虎穴?” 于克强道:“大人,珠莎县是北境边锤小县,只要过了北阳关,便非楚国国土。” 还真是实诚了,连这样的打算都不避忌玉拾了。 玉拾心中暗叹,既然于克强肯真对她敞开了说,念在他生死皆是为了妻儿的份上,她也不好再为难他: “好好说,从头好好地说,说完了,我满意了,自会有你的好处。” 会有什么好处? 于克强不敢问,只老老实实交待了。 在陈辉耀被杀的三个多月前,杨家村突发瘟疫,起先只是一两个人,但瘟疫蔓延很快,整个村子的所有村民很快被尽数感染,命在垂危。 得知这一消息时,于克强恨不得一步飞到杨家村。 他的夫人刚在日前到的杨家村,去探望他的岳家。 他的一双儿女也焦急,可他知道瘟疫的凶险,他不准一双儿女涉险,只身到了杨家村。 到的时候,杨家村已被重重官差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连一丝缝隙都没给他留。 他着急爱妻的状况,万分渴望见爱妻一面,于是他求到了陈辉耀的跟前。 陈辉耀爱财,所以于克强去见之前,便早早备好了厚礼。 那份厚礼,陈辉耀很是满意,却也只许于克强在村子外远远见上于夫人一面。 于克强道:“虽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但那时夫人只是轻微感染,并不严重,夫人也让我宽心,说总会过去,总会没事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远远地见上一面,竟成了他与爱妻的最后一面。 就在发生杨家村大型瘟疫后的第三日,杨家村那些最早感染的村民早是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随时会双眼一闭,两腿一瞪,撒手人寰。 于克强自得知爱妻被困杨家村,并感染瘟疫命在旦兮之后,他全四处游走,希望能寻得名医,可到底再寻也比不过自南黎府调过来聚集汇医论药的众名医。 最后无望之下,他索性在离杨家村最近的地方搭起了临时的住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田灭 就在这个发生瘟疫的第三日夜里,于克强因忧心爱妻而心神不宁,整夜整夜的睡不踏实。 天还未亮,没有惊动随身的小厮,他独自一人起身出了临时住所,一步一步地往杨家村走去。 这一走,他让亲眼目睹了整个杨家村的大火冲天。 玉拾问:“可有看到谁人所为?” 于克强一惊:“大人知道是人为?” 玉拾道:“那一场走水实在可疑,可惜时过境迁,距今已有八月余,痕迹又让人刻意抹了去,已是难以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于克强愤愤:“哼!那狗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无人晓得!却不想还是让有心人发生了端倪!他一条狗命死得不冤!” 他说得咬牙窃齿。 倘若凶手就在跟前,他必定还得向凶手磕几个响头。 他一口一个狗官,又一口一条狗命,而当时遇害的父母官仅有陈辉耀。 果然如玉拾所料,于克强知道的内情竟是不少。 于克强也不否认:“小民不仅知道陈辉耀纵火烧村,还知道在纵火之前,他曾受了人万两白银!” 万两白银? 那可是一个大数目。 这样厚重的大礼会是谁送上门的? 这一点,于克强却摇头了: “小民也是能力有限,再查这送礼之人却是再也查不到了!” 为此,于克强还折损了十数名打探的好手,幸在都是家养的,倒也干净俐落,未给他招来什么麻烦。 只是为了养那些打探的好手,他可是费心费力费财养了多年,不想竟是一夕尽折损在那送礼之人手中! 于克强心疼道:“那送礼之人心狠手辣,倘若小民养的探子个个忠心耿耿,只怕小民也捱不到两位上差大人的召见。” 又冒出一个送礼之人,还是一出手便要人命的心狠手辣之辈。 玉拾想着不由陷入沉思,一会道: “那送礼之人必定是买通陈知县放火烧杨家村的人,你不过是一介商贾,再有钱财,可有时候有些事情,甚至性命,却是无法用钱财买来的,这送礼之人,我自会查个清楚,你却是不好再动心思。” 于克强自是明白玉拾这话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他在乎的一双儿女好,当下又磕了三个响头谢过: “小民晓得!早在探子尽折之后,小民已不敢再轻易妄动,不过小民最后一个探子在临死前,却是给小民留下了一点线索……” 自离开于府之后,玉拾便让连城依着于克强提供的那一条线索去查,希望能顺藤摸出个瓜来。 那条线索也简单,就一个字——医。 医? 莫说连城临走前那般二丈摸不着头脑,就是玉拾这会也是想不明白,这个“医”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时于克强最后一个探子并未突破重围,但因着先前的探子都是一去不归,这名探子便留了个心眼,在进入最后那个可疑地方打探前,他先将之前所探得的信息,先告知了于克强,才进入那个令他所有探子兄弟一去不返的可疑地方。 于克强那会听到这个“医”字时,也是一样丝毫没能明白,心中还责怪最后的探子办法不牢靠,怎么也不多说几个字,好让他听得明白些? 后来最后一名探子也死在那个可疑地方之后,于克强方有些想通了,不是最后探子不想说个明白,大概是他自已也没能查个清楚,只查出个模糊大概,又怕自已如同先前的兄弟一样死在里头,方会留了下心眼,先让人给于克强送来这么一个字。 于克强说到这一段的时候,神情落寞,含着几分悲。 毕竟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又让专职探子的人打磨了数年,方出师的十数名探子。 尤其是最后一名探子,更是所有探子中的精锐,他平日里都是甚少派出去的。 本想着那一回,这最后一名探子即便没能带回有用的线索,大概也能保个性命无忧,却不料竟还是殒命。 玉拾想着于克强说过那最后探子身手不弱,是所有探子中最顶尖的,虽不知这顶尖的衡量是什么,便她觉得即是得于克强这般看重,那不仅身手,其临场反应的能力应当也是不错的。 能这样无声无息死在那个可疑的地方,那地方里面的高手便是令她有几分防备了。 于是连城临去前,玉拾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小心。 连城能在一众锦衣卫中脱颖而出,成为北一所的百户,自然也是有几分斤两的,自知那可疑地方的轻重,丝毫不敢轻视懈怠。 那个可疑的地方就是珠莎县远郊的一处庄子,是田庄。 除此之外,于克强再无所知。 十数名专门培养出来的探子居然尽毁于一处田庄,且得到的信息竟也只一个字,虽说乡绅富贾能培养出来的探子丝毫不能与锦衣卫相较,玉拾却是不能托大。 凡事有万一,更是人外有人,高手往往就隐于市井山林之中,不可忽视任何一个可能。 不过玉拾也连城说了,倘若真是难啃的硬骨头,那便先捎信回来,切莫硬啃,待她收到信派冰未前去支援,两人汇合了再动手。 连城深知轻重,不敢有违。 连城去了县外远郊查那处田庄,冰未则与玉拾直接到了欢喜楼。 于克强交代,他暗中所做之事,包括两次协助凶手杀害方士均、林昌的指令,都是由欢喜楼掌柜田大明发出来,就在欢喜楼祥瑞雅间碰的头。 这个他不说,连城也早与玉拾说了。 但关于谁是欢喜楼的东家,于克强却说知道个大概,只听说是南黎府上面的人,具体却是不知道何人。 知道于克强没有说谎之后,玉拾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松了口气。 下意识间,她还是想护着姚美伶这个姨母的。 姚氏临死也放不下与姚家的决绝,一直念叨着当初不该那般刚直不懂转寰,到死连家中父母的一面都见不到,还有与她同年嫁出的胞妹,也不知道如何了。 姚美伶是姚氏唯一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妹,虽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却都是庶出。 大概除了姚家老太爷、姚家老太夫人,便是这个姚美伶最令姚氏牵挂。 欢喜楼一事,玉拾不管事实如何,总得先查个清楚。 倘若与姚美伶无关,那是最好。 倘若有关……她也得尽力保下这个姨母。 欢喜楼是茶楼,过往客商歇脚颇多,再加上珠莎县原有的老顾客,生意素来红火。 尚不到午时,茶楼大堂也是满座,台上还有一名歌伎清喝流转,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没有直接到二楼祥瑞雅间,玉拾与冰未在大堂角落坐了下来,又让跑堂去请掌柜田大明出来。 跑堂起先疑惑,上下将玉拾这位明显是主子的公子打量了一番后,再见形同护卫站在玉拾身侧的冰未一脸冰霜,大有他再不去请,他便得断手残脚的冷情模样。 一个激灵,跑堂不敢有误。 玉拾也不是没让冰未坐下,但冰未在罗恭身边跟久了,向来都是这么侧站候着。 既是罗恭亲言让冰未听玉拾之令,又长期见惯罗恭对待玉拾的不同,他已然将玉拾当半个主子,这般同坐的行径,他也不敢轻易逾越。 玉拾也不勉强,想着她素来对身边人随性惯了,换做连城、林冲或洪烈,他们老早坐下。 又想起起先连城与林冲也是不敢与她同起同坐的,后来被她凶多了,这才老老实实听了话。 再看冰未,玉拾再与罗恭交好,也不能像压制连城、林钟、洪烈一般去命令,只好随他去。 不坐便不坐吧,反正也坐不久。 不稍片刻,跑堂就回来了,却说田大明今日一早便出了欢喜楼,说是有急事归家去了。 玉拾神色一变,起身问道: “什么急事?” 跑堂哈着腰,怯懦地回道: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田掌柜突然就说要归家去,吩咐了赵副掌柜好生看着欢喜楼,旁的也没说,赵副掌柜现今手头正忙,待会便会亲自过来侍候公子,公子若是有要事可稍待片刻,若是有何吩咐,小的也可即刻去做……” 玉拾听着跑堂络绎不绝的热情说词,心想姚美伶的茶楼倒是经营得有模有样,至少连个跑堂也是个有眼力劲的,知道她非富即贵,也看冰未十分不好惹,端得是热情万分,连一套解释的说词更是有先有后,毫不含糊。 可惜她并非真来吃茶听曲的。 玉拾打断跑堂的话:“可知田掌柜何时归?” 跑堂摇头。 玉拾再问:“田掌柜家住何处,你又可知?” 这回跑堂点头了。 田大明的家也不远,就在欢喜楼所在街道的后面一条胡同。 胡同里住的都是有一些家底的人,都是三进的宅院。 看来田大明在欢喜当大掌柜,当真是捞了不少油水。 然而到田大明家中,看到田大明一家老少哭得呼天抢地的时候,玉拾看到了田大明的尸体,就死在他自已的寝屋里。 玉拾上前去瞧了死因,再让冰未拿了些许银两给田大明家人,让他们好生葬了田大明。 其实田大明家底不薄,根本无需她来出这些许银两,但终归是因着她找上门来,方让田大明死于非命的。 走出胡同后,冰未问玉拾: “大人,田大明明显是被灭了口,现今田大明这边的线索断了,这欢喜楼还查不查?” 玉拾摇头:“欢喜楼没什么价值,唯一有点价值的田大明也成了不会开口的尸体,看来那幕后之人倒是眼线颇多,本领通人!” 要不然也不会她刚出于府,这边田大明便让人抢先杀了灭口。 本来答应了王朋、张更力、于克强三人,要护着他们的家人,玉拾也没过多忧虑,可这会却是不容她轻视。 玉拾取出壁虎令牌交给冰未,吩咐道: “你跑一趟珠莎县里的一品居,把这个令牌交给一品居的掌柜,让壁虎来见我一面。” 冰未是知道一品居的,楚京里就有,很是有名,可这珠莎县里也有么? 不管如何,玉拾能说有,那应当就是有的,但怎么也得有个方向让他去找才好。 不待冰示出口相问,玉拾已然接着道: “你回一趟衙门问问王县丞、张主薄他们便知。” 冰未应道:“是,那大人……” 玉拾道:“我再去一趟欢喜楼,有些事情即便田大明不在了,还是有得问问的。” 冰未领命便走了。 刚回欢喜欢,跑堂一见是玉拾,赶紧迎了上来: “公子!您来了!可有见到我们田掌柜?” 玉拾没什么话说,只冷声道: “带我到祥瑞雅间,再去请你们的赵副掌柜过来,倘若赵副掌柜还在忙,你便说事关东家,让他自已掂量!” 跑堂见玉拾颜色绝顶,冷起来却是丝毫不比刚才跟着来的那位护卫差上半分,又一个激灵,带着玉拾进了祥瑞雅间后,赶紧去告知赵副掌柜,这尊不知是神还是煞的大佛又来了! 田大明突然离开欢喜楼,说是家中急事。 赵副掌柜虽不知是什么急事,却知道欢喜楼再忙也不好拦着,何况田大明素来是东家的心腹大掌柜之一,他便是忙得焦头烂额也得忍着,半句怨言也是不敢出的。 这会听跑堂这么一说,赵副掌柜富态的白圆脸便皱起了一团: “真是这样说的?” 跑堂道:“真是这样说的!我看那位公子不好惹,来头必定不小,指不定还是东家派来暗巡的!护卫也没再跟着,说不定正在别处暗访着呢!赵副掌柜,你何不趁此机会……” 跑堂话未尽,那神态模样却只一个意思。 赵副掌柜看明白了,末了只叹一声: “你以为田掌柜是那么好扳倒的?莫说他在欢喜楼里多年实打实的根基,就是在东家那里的地位,也非是我能憾动的!” 可别临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跑堂是赵副掌柜的远房亲戚,心盼着赵副掌柜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会一听赵副掌柜当头棒喝,跑堂也回过味来了,心中更是庆幸着他与赵副掌柜是亲攀亲连着根的,谁也不会将这些私下暗说的话传出去,不然待田大明回来,两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谢谢天涯芳草树的打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攀亲 于克强知道陈辉耀纵火烧村,便是田大明告诉的他。 可田大明却死了,真是死无对证。 赵副掌柜到了祥瑞雅间,一进门绕过梧桐缠枝的双面绣四折屏,便看到一位惊为天人的俊秀公子端坐于矮几前,盘膝坐在竹子编织而成的席子上,手上端着绘有嘉禾祥瑞的茶盖碗,正看得出神。 赵副掌柜不敢怠慢,虽尚不知玉拾的身份,但就这通气度,他便得小心侍候几分,心中暗道跑堂的眼力劲真是越来越好了,竟看得出这般人物不能得罪,也幸好他听了跑堂的话,这便急忙赶来了。 上前见礼后,赵副掌柜不敢坐,只候在一旁,腰半弯着,一副任玉拾差谴的乖巧模样,心道大概真是东家派来暗巡的哪位公子爷,指不定就是知府公子! 外间传闻,南黎知府孟家少爷便生得一副好相貌,端得是美如冠玉,说的不就是他们的少东家么! 他是还未有幸见过,但眼前这一位无论年纪还是容貌,不正正好对上了么! 指不定就是了! 如此一想,赵副掌柜越发恭敬起来,脸上的眼都被他笑得快没了。 玉拾穿的是常服,未穿上飞鱼服,绣春刀倒是带了,但大概赵副掌柜的眼界尚未这般宽,应认不得绣春刀,也就与跑堂一样,没认出她的真实身份来。 再见赵副掌柜那副模样,便知他是将玉拾的身份想歪了,她也不解释。 反正真要算起来,姚美伶是她的姨母,她便是孟家的表小姐……哦不,是表少爷,与那正经的孟家少爷都是少爷,赵副掌柜对她恭恭敬敬那都是应该的。 不过依着看这祥瑞雅间的摆设物什,单就看进雅间第一眼看到的四幅折屏,与矮几上成套备着的茶具上的嘉禾图案,倒真配得上“祥瑞”二字,真真正正是名符其实的祥瑞雅间。 她姨母的这间欢喜楼倒真是经营得好。 无论是用人,还是细微之处,皆十分讲究细腻。 倒不知这田大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晾着赵副掌柜好一会儿,任他侍候着她喝茶吃点心,玉拾觉得差不多,便问: “田掌柜很得东家的重视,常有书信往来,交代他替东家办些事情,这其中……你可晓得多少?” 赵副掌柜一听有些怔愣,心里拿不准玉拾的意思,一时间竟是无话。 玉拾只好换了个问法:“田掌柜与于克强来往甚密,你可晓得?” 赵副掌柜这回听出个中意味来了,想着难不成田大明与于克强私下做了什么勾当被东家发现了,这才派了人来暗巡查访其中的真假? 可于克强是珠莎县首富,素来与姚家的买卖沾不了边,先前田大明与于克强时常坐在这祥瑞雅间里有说有笑,他也只当是两人的私交笃定,难道还真有猫腻不成? 倘若真有,那这会不就是他扳倒田大明的机会了! 赵副掌柜双眼一亮,但话还是得先问一句,也顾不得恭敬不恭敬了: “公子,您这是替东家暗访来了?不知公子是姚家或孟家的哪一位少爷?与东家是什么关系?” 倒是不蠢,也不鲁莽,尚晓得先问一声她真正的身份。 玉拾也不相瞒:“你的东家是我的亲姨母,我也不是姚家或孟家的哪一位少爷,我姓玉,我的母亲与你的东家是嫡亲的姐妹。” 赵副掌柜这回听清楚了,可绕来算去,他想到了一家: “玉、玉玉家?” 田大明能得姚美伶的重用与信任,自是与田大明的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本事有关,他不仅深知姚家、孟家的所有关系,更是连素来不与往来的玉家,也是知了个一二。 赵副掌柜虽与田大明心不和,但面子上却还很是和睦的。 有一回田大明便曾与赵副掌柜提起这个玉家,直说这玉家世代为军户,世袭锦衣卫,那可是了不得的一家,也不晓得当初怎么就闹得姚玉两家不相往来了。 还别说,这一代的玉家少爷可是了不得。 不过两年便连连晋升,从一名普通的锦衣卫升为卫所千户,还是那人人鬼见愁的北镇抚司的第一卫所千户,听说还甚得锦衣卫指挥使欢心,常带在身边教导提携,那官途当真不可限量! 赵副掌柜再往记忆深处扒啦了一下,心中一个咯噔——玉家少爷不正是与孟家少爷同年,正正是眼前这位公子的年岁么! 一个卟嗵跪下,赵副掌柜浑身发着抖,连牙关都打着颤: “不、不知千户大人驾到……所、所所为何事……” 玉拾托起腮,瞧着埋头垂目,惊怕得连跪都快跪不住的赵副掌柜,很不解地问: “你怕什么?即便是我来了,只要你没犯什么事,我怎么也不会将你如何。” 反过来说,那就是他是犯了什么事,才会这样悚她。 欢喜楼是姚美伶众多嫁妆当中最是盈利的铺子之一,能当上欢喜楼的大掌柜与副掌柜,那都是人精,没有几分本事,谁也坐不到这两个位置来。 赵副掌柜一听明白玉拾的话中暗含之意,又一个哆嗦,转了转眼珠子后,赶紧辨解道: “是老奴初见玉表少爷威仪,一时间失了分寸,还望玉表少爷大人大量,原谅老奴的招待不周!” 还真是个老人精。 她抛出与姚家的关系,这厮立马随棍攀上,表少爷一喊出口,连老奴这样的称谓都出来了。 不就是想绕她个自家人,让她手下留情么。 也好,她抛出个身份来,不就是想让这个老人精安份些,别耍什么心眼么。 因为无论是公还是私,他要是不顺她的意,她有的是法子治他! 犯事了,自有千户的身份治他的罪。 没犯事,却不配合她的问话,未能如实相告的话,也有姚家表少爷这个身份可以利用一番。 玉家与姚家再不往来亲近,到底还是血脉连着,什么事情皆有可能。 何况玉家如今显赫姚家许多,倘若玉拾愿意,姚家谁不想与她攀上关系? 姚家虽为商户,是以行商发家,但后辈子孙中也渐渐有人在朝中当官,哪里会不晓得锦衣卫的厉害。 曾有几回,她便收到在朝当官的姚家子弟抛出来的橄揽枝,只是她未曾理会过,两眼一闭,权当不知罢了。 姚美伶自小爱粘着嫡长姐姚氏,两家不往来之后,姚氏还收到几回姚美伶的节礼,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却是不曾再收到了。 茶香留齿,玉拾不再想母亲与姨母的事情,让赵副掌柜起身后,便直接再次问起田大明的事情。 赵副掌柜心中有疑,奇怪玉拾为何那般着重田大明的事情,却也不敢多问,只玉拾问什么,他便如实答什么。 但田大明的事情,赵副掌柜知道的也确实不多。 只知道田大明与于克强往来,是授了东家之意。 玉拾垂着眼皮,眸落在淡青色的茶水中: “你可确定?” 赵副掌柜道:“老奴确定!” 他是这般确定,那是因为有一回姚美伶身边的大丫寰亲自来捎口信,他无意间听到的。 说是无意间,但其实是特意去窗棂下偷听到的。 玉拾深知此理,却也不道破,只问道: “这事还有谁知道?” 赵副掌柜坚定道:“老奴自知事关重大,便是老奴的心腹侄儿,老奴都是半字未曾提过!” 他口中所言的心腹侄儿,便是跑堂。 本来他也可以安排侄儿到更好的位置上,但跑堂方便打探消息,也是最快得知消息的,一有风吹草动,就没有跑堂不晓得的。 那一回姚美伶的大丫寰亲到欢喜楼,也是跑堂第一时间通报的赵副掌柜。 赵副掌柜的话,玉拾倒是信的。 一看便知他并非那等不知轻重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做到副掌柜这个位置上。 而且赵副掌柜真将此事说与旁人听过,墙没有不透风的,这会必定也避不过那杀了田大明的黑手耳目,那她见到的定也是另一具如同田大明横死的尸体。 再问下去,赵副掌柜便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了。 每回田大明与于克强在祥瑞雅间相谈甚欢,雅间门口都轻易近不得人。 跑堂便试过,还未到祥瑞雅间门口,便让一个高大壮实的人一挡,挡到离门口一丈之外。 看那高大壮实的人的模样,应当是于克强养在府中的护院。 于克强终归警醒许多,田大明这个贪财的掌柜便没有于克强那般心思了,要不然也不会让赵副掌柜轻易听去了那般重要的内幕。 想来田大明之死,下黑手的人倒是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姚美伶为什么要让田大明与于克强亲密来往呢? 难道三起铜钱知县案真与孟家有关? 玉拾嘱咐了赵副掌柜切莫要将他偷听得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否则必将招来杀身之祸。 赵副掌柜惊得脸色都白了。 玉拾又嘱咐他道:“出去后,便说是玉家表少爷来了,再来欢喜楼一趟,不过是为了替我姨母询问一些事情,旁的便再没有了,可记住了?” 赵副掌柜哪敢不记住,当下点头如捣蒜。 让赵副掌柜退下后,玉拾站在雅间窗台边看着窗下的街景,看着看着,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倘若真与孟家扯上干系,那铜钱知县案便不仅仅只是恶劣的杀人案件了。 近午膳时分,冰未便回来了,向玉拾禀道: “我在一品居等着,掌柜拿着令牌去了后院,片刻后回来,就与我说——夜里子夜,壁虎必定到衙门见大人一面。” 玉拾点头后,便将从赵副掌柜得知的事情说了一遍。 尔后,冰未便道: “大人特意嘱咐赵副掌柜出去说的事情,恐怕那杀了田大明的幕后人不会相信。” 玉拾回转到几旁坐下:“我也没让那幕后人相信,赵副掌柜不足为虑,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但我姨母却是不一定……” 冰未明白了:“赵副掌柜虽说是孟夫人交代田大明与于克强多方来往,田大明知道杨家村走火乃陈知县所为,应当也是自孟夫人口中得知,孟夫人不过是内宅妇人,一介女流,我想……” 玉拾轻晒一笑:“你想,是我那姨父干的好事?” 冰未也不避忌:“有这可能,但未必是真正幕后。” 玉拾点头,轻嗯一声,再无他话。 冰未说得有道理,她也是想过的。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怎么可能她一查,就那么轻易查出田大明这一条线来,还查到她的姨母、姨父头上? 总觉得那黑暗中,应是有一条谁也看不见摸一着的线,在牵动着这一切。 她得查出来,亲手揪出来。 冰未瞥了眼不作声的玉拾,心道终归是嫡亲的姨母,便是再精明果断的玉面千户,终归也是有影响的。 午膳时分,连城没有让谁捎来信,而是亲自从县外远郊田庄迅速赶回了衙门。 因着冰未回衙门问王朋,珠莎县一品居在哪个地方时,便说过倘若有人到衙门替连城捎信,便让衙役将信送到欢喜楼去。 于是连城一从王朋口中得知玉拾在欢喜楼,水也没喝半滴,便直往欢喜楼。 瞧着连城风风火火进衙门,又风风火火出衙门,连透个风给他都不曾的,王朋对张更力说: “先前冰未大人就这样,现在百户大人也这样,这天大概要变了!” 张更力连眼也没抬,专心致志整理着手头上的户籍本: “现今两位上差,一位亲自去了南黎府,一位又时常不在衙门,两位大人各查各的,除了有时来问我们一些事情,倒是不曾让我们去做什么。” 这是不信任他们。 张更力这话,王朋能听明白的,但他却是另一番见解: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你我都知道这上面的人轻易得罪不得,倘若真得罪了,轻则丢乌纱,重则丢性命,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连杀了我们珠莎县三任父母官,你以为他们到了最后,不会拉几个人垫背?两位大人这是不想我们掺合得太深,在保我们的性命!” 张更力顿笔,恍然地看着王朋,半晌叹道: “还是老友你看得透彻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南黎 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无论是罗恭、玉拾,还是冰未、连城,就他们的官位最低,谁都能来随便咬一口。 旁人的一口或许没什么,他们被咬一口,那就得丢掉半条性命! 红烧茄子、糖醋排骨、剁椒鱼头、酱肘子、冬瓜排骨汤,再一碗添得碗头尖尖的米饭,连城吃得狼吞虎咽,就像是饿了千万年,刚逃出来的难民似的。 玉拾倒是淡定,冰未也能目不斜视,唯有侍候着的赵副掌柜看得连嘴都忘了合上。 终于吃完,填饱肚子的连城伸了个懒腰。 玉拾一个示意,赵副掌柜立马将四菜一汤给撤了下去,再恭问一声可还有旁的吩咐? 玉拾让赵副掌柜再呈上一壶茶来,便让他退下,并吩咐了莫让人到祥瑞雅间来打扰。 赵副掌柜应诺,退下后就把玉拾的吩咐传了下去。 跑堂最先得到消息,也从赵副掌柜最先了解到玉拾的情况,心中的激动那是如滔滔江水。 他给玉面千户亲自奉过茶,还与玉面千户说过话、办过事! 不知道玉表少爷会不会记住他啊? 能不能记住他啊? 真是激动又感慨啊! 玉表少爷怎么生得那般好看呢! 就像仙人一般啊! 跑堂边激动边感慨,再边兴匆匆地显摆,不消会,整个欢喜的上上下下便知道了玉拾的身份。 那个个听闻是东家的外甥玉表少爷来了,恨不得皆到跟前去露一回脸,看看那传言中的玉面千户是生得何等惊为天人的好模样! 冰未出祥瑞雅间去楼上楼下绕了一圈回来,便将这些仔细禀了玉拾,玉拾笑道: “没事,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她来欢喜楼一事,并且是为了姚美伶亲临一事,就是要闹得满县皆知,她玉面千户乃是欢喜楼东家的嫡亲外甥,即便玉姚两家多年不往来,那血脉还是连着的。 谁想要动姚美伶,那都得先瞧瞧自已的斤两。 虽说千户不过是正五品的武官,而孟良才是正四品的知府,但真要比起来,他一个地方知府,莫说她是卫所千户,就是普通的锦衣卫力士,到了他南黎府衙,他都得好生侍候着。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锦衣卫是隶属当今皇上亲领! 宰相门前都七品官了,何况是皇帝跟前的,那可就是泼天的富贵与权势。 只要她还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第一卫所千户,那孟良才见了她,就只有恭恭敬敬的份,何况她还有罗恭这位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压阵呢! 冰未绕了一圈回来坐下,连城这边也吃饱喝足,开始说起珠莎县远郊的那一处田庄。 田庄里的庄头姓赵,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瘦瘦小小,不像庄稼管事,倒像一个大宅子里的奸诈管家,精明得小,一双如鼠目的眼时时刻刻转着,似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赵庄头管着几百亩的田地,有水田,也有旱田,皆下放给珠莎县远郊邻近的几个村庄耕种,每年只收三成租,这几个村庄的佃户对赵庄头皆是感恩戴恩。 遇到收成好的,旁的庄头都禀了东家涨租,只有这赵庄头十年如一日,租就收三成,从不升上半成。 连城道:“甚至遇到天灾,如干旱或蝗灾的年头,赵庄头更是禀了东家,求东家允了半成租不收佃户的!” 那东家也是好心人,每每皆允了赵庄头书信中的恳请。 在赵庄头手下的佃户家家户户感激得不得了,只差给赵庄头与东家在家里立上长生牌了。 玉拾问:“这田庄的东家是谁?” 说到田庄东家,连城便不禁顿了顿,道: “南黎府汪家!” 玉拾道:“汪家?可是殷国公汪京玉的那个汪家?” 连城点头:“正是!前阵子殷国公的母亲刚过八十整寿,殷国公与国公夫人、世子、世子夫人皆回来过,为汪老夫人办了场热热闹闹的整寿筵席。” 冰未在旁听着,想起一事来,说: “于克强的探子不是探出那田庄的一个线索“医”么,提到这南黎汪家,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汪京琼。” 玉拾对殷国公府的了解也不算多,但终归是同在楚京的勋贵世家,她多少有点了解。 经冰未这么一说,玉拾却竟是听不出这汪海是汪家的谁。 冰未解释道:“殷国公爵位乃为世袭,世代尊贵,传到殷国公这一代,又因着有传龙之功,汪家更是从所未有的繁盛,殷国公为嫡却不为长,乃汪老夫人的嫡次子,本是该由嫡长子汪京琼承袭爵位,却因汪京琼重病,长年卧榻,继而被逝去的老殷国公剥夺了本该得的世子之位,改向皇上请封嫡次子为殷国公府世子,也就是现如今的殷国公。” 玉拾听明白了冰未特意提到“医”,并提到殷国公汪京玉的嫡长兄汪京琼,她道: “你的意思是,田庄里的‘医’与在南黎汪府休养的汪京琼有关?” 冰未道:“确有此联想,汪老夫人高寿,现如今还在日夜忧思嫡长子的顽疾,多年来,殷国公也不时自楚京运回名贵稀少的药材回南黎府,还多番请了宫中太医院顾提点亲为汪京琼诊治,顾提点医术高明,这才没让汪京琼英年早逝,熬到至今已是五十有八。” 顾修顾提点,玉拾是知道的,太医院的第一把手,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称。 但若连顾修都无法将汪京琼的顽疾根治,可见汪京琼确实病得严重。 连城在旁道:“冰未说得有道理!” 与冰未处理熟了,两人亦直以姓名相称,并不讲究。 何况当初冰未是从校尉直接到罗恭亲随之首,后来方升到如同百户的正六品,论起品阶来,他与连城是一样的,只是跟在罗恭身边,自是要水涨船高些。 玉拾也赞同冰未的说法,这田庄里的古怪还真与南黎汪家脱不了干系。 怪不得于克强派去田庄打探的探子尽数被网罗斩杀,便是锦衣卫要招惹殷国公府,那也得小心翼翼。 玉拾问连城:“除此之外,你还查探到什么?” 连城摇头:“那田庄看似没什么,实则高手如云!” 玉拾冷笑:“高手如云?要说田庄没有古怪,只怕殷国公自已都不相信了!” 小小田庄,用得着遍布高手? 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当然普通人瞧不出,但锦衣卫有狼狗般的敏锐双眼与嗅觉,又怎么可能瞒得过? 连城问:“大人,田庄进不去,便无法探知里面的玄机,我们要怎么办?” 玉拾道:“不怎么办,明日一早,我们就起程南黎府!” 冰未问:“这边不查了?” 玉拾道:“不急,总是要查的。” 南黎府有知府孟良才,又有殷国公的汪家老宅,罗恭已去打了头阵,她怎么能不去助助阵呢? 即便助不了,搅一搅也是好的。 又想到连城说的赵庄头对外十分慈善,这其中自是汪家的授意,也不知汪家是谁主的中馈,竟是有此等心肠。 也不知这心肠是真菩提,还是假菩萨? 问了冰未,难得冰未摇头说不知。 当初会对汪京琼有所了解,也是因着殷国公汪京玉,又毕竟汪家老宅并不在楚京,于是冰未对南黎汪家的了解仅于在汪京琼的顽疾之上,其他的事情比玉拾、连城的了解并没有多多少。 冰未不知,连城便更不知了。 三人离开欢喜楼,一回到衙门,王朋正好急匆匆地出门想去找玉拾。 玉拾三人站停在照壁处一问,方知是驿站的信差来了。 是罗恭的书信。 书信上说,让玉拾尽快到南黎府,姚美伶出事了! 玉拾看到姚美伶出事的字眼时,心突地一跳,咯噔一声后,当机立断: “冰未,你立刻跑一趟一品居,就说我有急事,今夜子时无法见壁虎了,让壁虎到南黎府见我!” 冰未旋身又出了衙门。 连城候在身侧,知道玉拾这是要立刻起程南黎府,无法等到明日一早了。 果然玉拾随后便吩咐连城去收拾包袱,安排快马。 王朋、张更力在旁听着,便觉得有几分心惊肉跳,心说罗指挥使在信中到底说了什么,竟让玉千户如此焦急,连半刻都等不得。 可惜玉拾无意说出信中内容,两言语中便吩咐了冰未与连城行事。 两人又有听到壁虎二字,不知不觉两人同时想到青蛇。 想到青蛇,张更力一个激灵,大拍了下自已的额头,自袖兜里掏出一封书信来,又懊恼又请罪地急道: “大人,这还有一封书信,是大人出去后,一位姑娘送来的!说一定要下官亲手交到大人手上,下官本来记得,一见到大人,反而一时给忘了,下官有罪!” 玉拾没有理会张更力的请罪,只一把接过他手上的书信,两三眼看完,便对王朋、张更力道: “青蛇以后不会再掌控你们,你们该做什么事情就做什么事情,只要是为民,无需顾忌,倘若有遇到难处,可派人来南黎府寻我或指挥使大人!” 王朋、张更力应好之后,便让玉拾挥退了。 玉拾没有回内衙,仍站在照壁前。 张更力掏出来的书信是张东胜送来的,张更力口中送信的姑娘应当就是青蛇。 书信中说,张东胜并不知道孟良才让他出手相助的用意,但既是他堂叔父张启从欠孟良才的恩情,孟良才通过张启从向他求助,他自当替堂叔父还孟良才这个恩情,现如今玉拾既已插手,他自不会收回所有帮孟良才牵制的势力,但玉拾也别问他旁的事情,恕他无可奉告。 玉拾也明白,张东胜帮孟良才,是替张启从还恩情,收回各方牵制势力的人手,则是因着张东胜认她这位朋友,张东胜无可奉告,则是孟良才终归是救了张启从嫡长女的恩人,张东胜不能在还恩情之后,再对孟良才放冷箭,所以张东胜是什么事情也不会告诉她。 这是诚信,也是做人的根本。 张东胜坚持这一点。 连城收拾得差不多到大堂前照壁,衙门外的快马也备好了。 王朋、张更力早候在衙门外,玉拾一出去,他们便行了大礼。 玉拾心中有事,只让他们起身,并未多说什么。 冰未也很快回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已是来回: “大人,吩咐妥了。” 玉拾点头,随即翻身上马,轻斥一声,骏马很快跑了起来。 冰未、连城也骑上快马紧随其后。 看着三匹快马绝尘而去,王朋、张更力看得脸色微沉,皆有不好的预感。 王朋道:“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急事?竟是把千户大人惊得变了脸色!” 张更力也叹:“可不是么,这些天来,也是头回见到千户大人这般颜色大变,希望可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玉拾、连城、冰未三人刚出珠莎县,赵庄头那边便得了信。 田庄是个三进的院子,除了前院,后两进院子都是田庄禁地,也就那么几个人可入内。 前院是一进院子,有东西两个跨院,二进、三进院子也是一样。 赵庄头直奔二进院子的东跨院,穿园过廊,很快到了东跨院最大最好的淡涟阁。 淡涟阁里,一位锦衣男子正闲情地逗弄着庑廊下的虎皮鹦鹉。 虎皮鹦鹉也乖巧,如锦衣男子的意不停说着: “祖母安好!祖母安好!” 赵庄头恭敬地行礼,后抿着笑道: “二爷,玉面千户出珠莎县地界了。” 男子穿着蓝底直裰袍服,腰佩同色玉带,生得俊朗,自有一股威严,方才还在逗虎皮鹦鹉的嘻笑,此刻已尽数敛去: “可有让连百户探到什么?” 赵庄头道:“二爷放心!不过就是田庄里的一些农事。” 农事中,自有美名。 而如今主汪家中馈的人,便是这位被赵庄头称之为二爷的母亲汪大夫人。 男子在汪家行排第二,单名海,是汪家的二爷,汪京琼的嫡长子。 汪海又问:“三少爷可回去了?” 赵庄头应道:“回去了!早在玉面千户三人出地界之前,三少爷便该回到南黎府了。” 汪海点了点头:“我也该回去了,这里你可要好生看着,莫要让不干不净的苍蝇飞进来!” 赵庄头道:“二爷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疑阵 玉拾三人是在夜里到的南黎府,直奔罗恭所住的金玉客栈。 金玉客栈就在南黎府繁华的交子街中段,夜幕下两旁林立的商铺店面早已打了烊,长长的一条街道,只余金玉客栈还亮堂着,饶是玉拾三人不识路,也很是容易找到。 进了客栈,连城去办理住店事宜,玉拾与冰未先上的二楼客房找罗恭。 店小二也早得了罗恭的交代,料到夜到客栈的三人定然就是那位住在上等客房的贵客所交代的人,逐先了两人到罗恭客房,又与后上楼的连城指了个明白。 三人一进罗恭客房,纷纷行礼。 罗恭甫一见面,只多看了两眼玉拾,见她内敛沉稳,但眸中多少透露了点急燥,想来是因着姚美伶之故。 他先让三人去洗漱,又让店小二在大堂里摆上一桌丰盛的膳食。 四人围坐一桌吃饱喝足之后,冰未与连城便各自散开,一人上了客栈梁顶,一人守在客栈外面,一上一下时刻注意着交子街的动静。 罗恭早将整个金玉客栈给包了下来,这样大手笔大动静的作为,可见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静悄悄地查案。 玉拾一路上来南黎府时,就心焦姚美伶的事情,到后罗恭又是一副不急慢慢来的模样,这会洗漱完,也填饱了肚子,她已是迫不急待: “大人在信中就说我姨母出事了!不知我姨母出了什么事情?” 罗恭好整以瑕地给玉拾倒了杯茶,桌面早让店小二收拾干净,奉上的也是客栈里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他缓声道: “是出事了,不过你也不能急,这事不是光急就有用的。” 他这样一说,玉拾更急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 罗恭道:“孟良才想要休妻。” 玉拾愣了:“休妻?” 孟良才想要休了姚美伶? 待转过脑筋来,玉拾整个人自珠莎县便绷着一根弦这会一下子全松了,这才有心思端起罗恭给她倒的茶杯轻抿一口,后道: “就这事?” 罗恭挑了眉:“就这事。” 玉拾呼出一口气:“没事,大概是被我放出来的风给逼急了,毕竟欢喜楼是姨母的陪嫁茶楼,田大明又无端横死,这会大概王朋他们也接到报案了。” 罗恭浅笑了下:“确实是被你逼急了,也足以见得你的一举一动果然尽在幕后人的眼皮底下。” 玉拾点头:“那是!他们那速度也够快的,我不过是刚出欢喜楼,你的信……不对!驿站信差再快,你送过来的书信也不该有这般的急时!” 罗恭见玉拾终于回过味来,抓住时间上的差异,不禁点头: “还好,你还没被你姨母的事情急昏了头脑。” 早知道她进入了这么一个浅显的误区,却还不立刻纠正,要是她愚钝些,一时间转不过弯来,那怎么办? 玉拾没好气道:“那是我母亲唯一疼爱的嫡亲妹妹,我唯一的嫡亲姨母,我能不重视么?” 罗恭戳破她:“那你刚才一听并非性命之忧,只是孟良才想休妻,你怎么能松了一口气?” 玉拾瞪他:“我何止松了一口气,我那是松了好几口气好吧!我说大人,你往后能不能多写几个字写个明白?知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 罗恭道:“休妻难道不是大事?” 玉拾一噎。 于她而言,当然不是大事。 但于姚美伶……不,大概于天下妇人而言,被休都是大事,还是那种能捅破天的大事! 玉拾眨了眨眼,很是认真地肯定道: “是大事,绝对是大事。” 罗恭不说话了,只以似笑非笑的眸子瞧着她。 玉拾被瞧得有些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喉咙道: “大人这是不相信卑职?” 罗恭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 “你分明觉得被休不是什么大事。” 还是这样毒! 一眼便将她给瞧透了! 真是可恶啊! 玉拾觉得自已这个想法真不是大事,被休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最多另置宅院独过便是,有得吃有得喝便行,还不用侍候人,想想就觉得惬意,这样舒服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 所以她是真的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记得上辈子她这般与她师父说的时候,她师父将她看了许久,最后十分挫败地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这些话,你可不能与你父皇、母后说,切记切记! 至今两辈子,生死经历过,她也没觉得被休独过有什么不好。 偿若真要说哪一点不好,大概是被休后于女子名声不太好。 那就争取不要被休,和离应当会好些。 天知道上辈子她师父得知她这些想法后,指着她的鼻头问——你还没成亲呢,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 那会她十分茫然,这些想法怎么就成乱七八糟了? 她是唯一的嫡公主,可她有许多庶出的姐姐妹妹,都是后宫妃嫔所出。 那些个皇姐嫁出去后也没多好,反而比没嫁时更为愁眉不展,虽然每回回宫都装得很幸福美满,但还是让她瞧出来了,那些笑都没笑进眼里,整一副皮肉在硬扯的模样。 那时她便心里清楚,这些皇姐不过是在做粉]饰]太]平的表面而已。 后来让人去查,果真印证了她的想法。 虽贵为公主,也嫁了王公贵族,成了世人眼里羡慕不已的金玉良缘,可到底过得好不好,只有她这些皇姐自已心里知道。 既然过得不好,何苦碍着名声苦苦支撑,和离独过不是更好? 这辈子再看那浩英公主朱蓉,堂堂的嫡公主最后不也为了皇族颜面,不得不自挂了三尺白绫吊死了么。 倘若朱蓉并非一国嫡公主,像朱蓉那样的磨镜丑事,其实倒也不至于只余下死一个下场。 思及此,玉拾便也不再强辨,双手拢入袖中,大有光棍光棍了的坦然: “我确实不觉得被休独过有什么不好,诚然我也不会倒霉到那种境地,倘若孟良才真要休了我姨母,我便将我姨母接回楚京玉府,好生侍候她百年归老便是。” 以前罗恭只觉得他要点醒玉拾这个榆木脑袋,大概要费上不少力气,可如今他才知道,他不仅是点醒,而是得劈醒才是! 罗恭无语,还觉得有点头疼: “你尚未成亲,怎么就想着休不休的问题了?” 玉拾一听,真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再一想,这不是她上辈子的师父说她的话么,咧嘴一笑: “没想啊,这不是提到赶上了,我顺便发表发表意见而已么,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我姨母吧,孟良才怎么突然就要休妻了?他这是想弃车保帅?” 罗恭曲指在桌面上轻叩着,慢慢自休与不休的问题转回正事上。 铜钱知县案不简单,两人是越查牵扯越多,他现在开始觉得,皇帝会派他与玉拾亲自查办这个案子,应当也不是仅仅想将他们调出楚京,眼不见心不烦这般简单。 皇帝应该是有接到什么风,这才将这个表面看似恶劣,实则蹊跷棘手的铜钱知县交到两人手上。 听了罗恭的话后,玉拾道: “除了我们锦衣卫,也就东西两厂的消息灵通些,这会不会是孟申探的消息?但他却不查,反而借皇上之手交给我们负责彻查,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难为之处?” 玉拾与罗恭是想到一处去了,他也正有此疑虑: “西厂素来潜入民间的探子多,涉及权贵官员的却极少,应当是东厂探得的消息,至于孟申……那就是只老狐狸,倘若真是他将这个案子丢给我们,那其中的水必定不浅,怕还污得很。” 想起那只阴柔美丽得不像话的狐狸,玉拾便不禁多看了眼前这一只同样俊得不像话的狐狸。 岂料多看两眼的异样被罗恭发觉,他不过扫个眼风过来,玉拾急忙恭维道: “大人说得是!” 罗恭给玉拾写书信告知姚美伶出事的时候,玉拾尚未亲到欢喜楼查探,可那个时候孟良才便早已有了休妻之心。 也就是说,不管孟良才之前知不知道欢喜楼的事情,可当罗恭与玉拾彻查珠莎县铜钱知县案的时候,他很快便知道了田大明这个人,大概也知道了田大明与于克强的接触,更知道案子与欢喜楼有关,早晚都得查到他孟知府头上,于是他便来一招快刀斩乱麻,以休妻力证清白。 罗恭道:“我已经查清楚,孟良才先前确实不知欢喜楼一事,更不知铜钱知县案的深浅,而是在日前突然得知的情况,这才愤而想休妻。” 玉拾愤愤:“不管孟良才是出于什么原因欲休我了姨母,他都是个混帐!” 她骂得咬牙彻齿,那磨牙的神情,要是孟良才在她跟前,罗恭毫无不怀疑,玉拾会像捧钟小李一样,扑上去便是一个胖拳头。 愤愤过后,玉拾转过个弯来,又问: “你怎么确定孟良才与铜钱知县案无关?” 罗恭解释道:“南黎府千户所的千户李信书与我私交笃定,查孟良才,他费了不少力。” 想了想补上一句:“李信书我信得过,而孟良才,我也早说过,他应当与案子无关,只是为人颇为迂腐,丝毫不懂得变通,大概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这个有心人,玉拾当然能想到罗恭所指的是孟家中的魁魅魑魉,但她听着罗恭提起李信书这个南黎所千户,她便想起另一个人来: “兵部郎中李式,是不是就是这个李信书的父亲?” 罗恭点头:“李信书是李式的嫡长子。” 玉拾道:“兵部可是太子的势力范围,我听说这个李郎中却是中立派系,不从党从之争,难得的是还屹立不倒。” 罗恭抿唇:“李式确实是个通透的,能力亦是不凡,不仅精明,手段也高超。” 玉拾笑道:“大概这个李千户也是继承了其父的精明高超!” 罗恭笑而不语。 李信书何止是继承了李式的精明高超,还大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他打算着把李信书调回楚京,最好放到玉拾身边去当个副千户,有时候他力所不能及了,也好有个他放心得下的精明人护着她。 不过这会却还不能说,一说,她定然不会同意。 玉拾不知罗恭暗下打算,只继续说着案子: “既然已经确定孟良才与铜钱知县案无关,可我姨母陪嫁当中的茶楼掌柜却又明显牵扯其中,不知我姨母可知这回事?” 这一点,罗恭也查过了,虽未得到最后确切的答案,但十之,姚美伶是知情的: “即便你姨母不是全然知情,定也是一知半解,暗中默许田大明的行事的。” 玉拾一听,逐想起赵副掌柜跟她老实交代的事情,眸色逐暗了暗: “看来我姨母真是知情的,这个无需再查证了,欢喜楼的赵副掌柜曾亲眼见过我姨母的大丫寰给田大明送口信,还偷听到我姨母派贴身大丫寰传令让田大明与于克强暗下接触议事。” 接下来,玉拾逐将在罗恭走后,她在珠莎县所探得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罗恭听后,也说了他在南黎府的进展,尔后道: “珠莎远郊的那一处田庄确实可疑,但据我对汪海的了解,他应当没这么蠢。” 田庄遍布高手,且还是在上差下来彻查铜钱知县案的当会,这不是明显告知来查案的人,他汪家的田庄有问题么。 汪海精明,并非汪江之流,他不会做出这样愚不可及的事情来。 玉拾听后道:“你的意思是,这是汪海特意做给我们看的?” 罗恭点头。 玉拾不作声了。 倘若真如罗恭所言,那汪海此举可就耐人寻味了。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珠莎远郊那一处田庄去,为此还不惜利用到汪京琼长年累月的顽疾,这背后的真正目的会是什么? 玉拾沉声道:“这样明显地引我们上歪道,他真正想掩人耳目的到底是什么?” 罗恭道:“恐怕田庄只是汪海故布疑阵的其中之一。” 玉拾心中一个咯噔:“我姨母之事……” 罗恭轻嗯一声:“怕也是其中之一。” 玉拾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道: “明日一早,我便向孟府递上拜贴!” 上晌递贴,下晌拜见。 她得尽快见上那位素未谋面的姨母一面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姨母 一大早起身,玉拾便让连城去打听姚美伶在孟家的情况。 连城知道玉拾的意思,着重将孟家后宅的那些小心思也给打听出来了。 辰时初出去查探,到辰时末便回来了,连城到玉拾所在客房禀道: “大人,孟知府外任时,只带了孟夫人与儿女上任,并未有其他人。” 所以她想象中的魁魅魑魉根本不存在? 玉拾问:“这么简单?” 连城点头:“十分简单!” 玉拾又问:“孟良才要休妻,我那表哥与表妹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连城想了想道:“孟少爷也孟小姐自是不赞同孟知府休了孟夫人的,只是孟知府那性子犟得很,即是决定好的事情,任孟小姐哭死了,大概也没用!” 上晌递了拜贴,下晌到孟府的时候,孟良才尚在府衙办差,没特意在府中等玉拾。 罗恭有旁的事情要办,冰未跟着他,连城则跟着玉拾来到了孟府。 刚在孟府大门前下马,便见到早等到照壁处的姚美伶、孟军、孟环。 玉拾将姨母、表哥、表妹刚打量个来回,对面的三人也皆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透,特别是孟环,一双美眸里均是惊艳之色,末了竟是含了羞,双颊红彤彤成一片。 自小从未见过,虽是瞧得出来玉拾为首,是她的亲外甥,可姚美伶还是掩不住满眼的小心翼翼,直到玉拾上前一礼: “姨母!” 这一声唤直将姚美伶的心神自天际边拉了回来,双眼仍粘在玉拾脸上,哑着声音问: “你真是拾儿?” 玉拾一笑:“自小未见姨母,是拾儿的不是!可这会拾儿来拜见姨母,姨母可要原谅拾儿,不能不认拾儿啊!” 被玉拾这么特意轻松一逗,姚美伶破涕为笑,又紧抱着玉拾哭了好一会儿,最后是孟军轻声提醒了下姚美伶: “母亲!您可不能光顾着高兴,还是请玉表弟到厅里去说话吧!” 孟军与孟环早与玉拾互相见了礼,孟军一开口,满面桃花的孟环也柔声道: “是啊!母亲不是早备好了冰镇的酸梅汤么,这六伏天,正好给玉表哥去去热气!” 姚美伶也是高兴得过了头,再加上这两日被孟良才说要休妻,满腹的委屈无人可说,娘家又远在楚京,这会一见自出生便不曾见过的外甥玉拾,她心中是既难受又欣喜非常,一时间竟是泪掉个不停,抱着玉拾便觉得犹如嫡亲的姐姐尚在世一般,这才仪态尽失,没了分寸。 好在照壁处早让孟军清空了人,只留下姚美伶得力的管事妈妈、他自已的小厮、孟环的丫寰等三个下人,这三个下人都是三人的心腹,倒也不会外传,不怕堂堂知府夫人这副失态的模样传出去被人笑话。 倒是姚美伶身旁的管事妈妈也跟着抹了几把眼泪。 孟环的眼睛虽对玉拾泛起了姑娘家的心思,但却也是红肿不堪的,即便敷上一层再厚的粉也难掩其哭过的事实。 玉拾又看了看孟军,发现他虽是沉稳许多,其眉宇也是藏了几许忧色,看来孟良才的休妻之言多半是没有转寰的余地。 花厅早备好了解暑气的吃食,不仅有冰镇的酸梅汤,还有南瓜绿豆汤,及用井水洗干净切成小块的各色当季瓜果。 进了花厅,玉拾又给姚美伶介绍了连城,一听连城是锦衣卫百户,孟军、孟环两人又赶紧见了礼。 姚美伶是知府夫人,自是不必给连城行礼,而是连城给她行礼,她则矮身轻福还了个半礼。 这半礼连城是受得的,毕竟他是京官,又是皇帝直属的亲军锦衣卫,莫说是姚美伶,就是孟良才这个正四官的知府来了,也得对连城客客气气的。 五人很快围桌而坐,厅里也只留了姚美伶身边的管事妈妈与孟环的丫寰侍候着,孟军的小厮则守在厅外廊下去。 毕竟不是真来话家常的,玉拾喝了半碗冰镇酸梅汤,又与姚美伶各问各答了一些多年来的家中杂事,她便开始直入正题: “姨母,我在珠莎县去过姨母陪嫁中的欢喜楼,姨母可知道?” 应当是知道的,可她还得问上一问,终归后宅妇人,倘若有心人想要瞒姚美伶,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何况她到过欢喜楼一事也不过是昨日里的事情,要是传到姚美伶的耳中慢些,这会不知道也不算什么。 姚美伶一怔,随即拉起玉拾的手,似是不知从何说起,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倒是孟军开了口:“母亲已经知道了,父亲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孟环更是嘴快:“就因为父亲也知道了玉表哥到过欢喜楼的事情,父亲这才没再逼着母亲,要不然昨日……昨日里父亲就写休书了!” 说到最后竟是哽咽了,捏起锦帕便轻抹了双眼。 玉拾脸一沉,看着娇美的孟环抹着小眼泪,又看了看确实如传闻中好看的孟军,见他眉峰不展,愁丝难解的模样,反手握住了姚美伶的手: “姨母,姨父这般急着休妻,可是因为欢喜楼掌柜田大明与珠莎首富于克强密谋一事?” 姚美伶被玉拾反握住的手止不住一颤:“你……你都知道了?” 玉拾点头,再看孟军与孟环,却见两人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姨甥俩。 孟军睁大了双眼:“母亲,玉表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欲休了母亲,怎么牵扯到母亲的陪嫁茶楼去了? 还是田掌柜与珠莎于首富? 密谋之说又是怎么回事? 孟环也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姚美伶:“母亲……” 她一直以为父亲要休弃母亲,是父亲在外有了新欢,是生了另娶的念头。 所以自父亲说出休妻之言,她便拼死阻止父亲,连膝盖都跪肿,一双眼也哭得红肿不堪,可这会她听到了什么? 什么田大明与于克强密谋? 玉拾见孟军与孟环的反应,便知两人是彻底不知内情。 她也未曾想过替姚美伶隐瞒,终归事情是真是假总得摸个清楚,这才毫不遮掩地说将出来,也打了姚美伶一个措手不及。 倘若姚美伶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她瞒着也没用,迟早孟军、孟环该知道的,终是会知道。 倘若姚美伶没做那等事情,不过是受了有心人盅惑利用,那么这会她一说开,也是给姚美伶一个自辨的机会。 可当她看着姚美伶并不想回答孟军、孟环的问题,反而将两人驱逐出花厅时,玉拾的心是一个劲地往下沉,直沉到了底。 连城一直安安静静的,连喝口南瓜绿豆汤也没弄出半点声音来,这与他平日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行径,可谓大相径庭。 可没有法子,他家千户大人那脸色都沉得能滴出墨来了。 姚美伶将孟军、孟环,连同管事妈妈、丫寰都一个不剩地赶了出去后,她的目光落在连城身上,那意思极为明显。 连城不是不知,只是他只听玉拾一人的,连他们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罗恭,他都不一定全听,何况只是一个知府的夫人? 即便姚美伶是玉拾的嫡亲姨母,他也得等到玉拾让他听姚美伶的,他才会看姚美伶的眼色行事。 连城不为所动,姚美伶无法,只好将视线移回玉拾身上: “拾儿,连百户也辛苦了,不如……” 玉拾打断姚美伶想让连城也退出去的美意,语调平稳: “不必,连城是我信得过的人,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听,连城不能听的,姨母只管放心说来便是。” 玉拾坚持,姚美伶自是无法。 连城却是听着玉拾这般肯定的话,虽不是头一回知道玉拾对他的全然信任,可再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把他的心美得能开出花儿来,在他心田连连怒放。 姚美伶再无所顾忌,自袖兜中取出一物来: “你上晌突然递上拜贴来,着实吓了姨母一跳,但我也心知你此番前来,并非无端无故,我心中是既喜且忧,连你姨父我都不敢差人去报,反下了令,不得将你递上拜贴之事传到府衙去!可到底是瞒不住,大概你姨夫很快便会从府衙回来……” 她将手中之物递给玉拾:“这是你世雄表哥的双鱼玉佩,数月前,我突然收到这玉佩与一封信,信中说倘若我不照做,他们不仅会要了世雄的命,更会让姚家自此在楚京无立足之地!” 玉拾接过双鱼玉佩,玉佩是羊脂白玉,双鱼更是唯妙唯肖,她想起那个与莫言辉在倚香酒楼打个鼻青脸肿的姚世雄,他在姚家排行第二: “二表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是数月前的事情。 她记得那个时候的楚京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即便有关姚家子弟在外的事情,她没听到也不奇怪。 谁都知道玉家与姚家不相往来多年,便是衙中有谁听到什么风声,也是不敢往她跟前凑,碎嘴让她知道。 这样一想,玉拾不禁看向连城。 连城自南瓜中抬眼:“大人,我可不知道!” 也对,因着她的缘故,连城几乎也是对姚家的事情漠不关心。 倘若连城知道,他不可能半点不透露给她。 可问姚美伶,她却也摇头说不甚清楚,但她接到莫名来信之后,是有亲上楚京回姚家一趟的: “虽不知具体情况,但当我回到姚家时,雄哥儿严然已是奄奄一息,几乎只剩半口气,日夜以人参吊着养着那口气!” 后来卧床细养了将近半年,姚世雄方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可不是生龙活虎么? 玉拾尚记得一个多月前,姚世雄叫骂莫言辉时那中气十足的嚣张劲: “二舅舅就没有给姨母说一说?姨母可是未将莫名书信一事与两位舅舅细说?” 姚美伶道:“这哪里能不说?我一进门,先是去看了雄哥儿,再便是将那一封书信与你的舅舅们说了,如今是你大舅舅当家,雄哥儿虽是你二舅舅的亲子,可也是你大舅舅的嫡亲侄儿,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玉拾蹙紧了眉头:“既是如此,两位舅舅没有道理不将来胧去脉与姨母说,即便不细说,只说个大概,难道也没有么?” 姚美伶本不知事态严重,一直以来,她也只以为是替京中权贵办一些私事,再糟也不过是生意上的一些不见光的事情,可自昨夜听到田大明横死家中的消息后,她再单纯蠢钝,也知道这是出大事了。 于是连夜将让信得过的家生子骑快马到楚京,给姚家送信去,说明她这边出的人命关天的大事。 无眠了一夜,她早从可能被孟良才休弃的悲痛中,意识到或许这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 正如玉拾所言,她抹干了眼泪开始细细回想数月前,她的两位庶出哥哥是怎么与她说道的,又是怎么求她的,甚至她的二哥都跪到地上去求她,说她不答应,他便不起。 她的大哥没对她下跪,却也是言语恳切,甚至许下只要她帮他们这一回忙,帮着姚世雄与姚家度过此次难关,他必动用姚家的所有财力,及在朝当官的姚家子弟为孟军铺路。 以便孟军今年秋闱乡试过后,便接孟军进京,并为孟军请得瀚林院退休明师教导,以求得明年春闱会试,孟军能进得三甲,继而踏上仕途,自此谋个好前程! 玉拾听后,不禁轻声斥道: “姨母糊涂!姨父已是外放正四品知府,难道姨父的人脉会比姚家少么?何况孟家也在京中,孟家子弟在朝为官者是比姚家要多,所在官位更是比姚家要高得多,倘若姨母想为孟表哥铺路谋个好前程,怎地做起这般舍近求远的糊涂事来?” 连城在旁连连点头,他家千户大人的这位姨母确实糊涂,怪不得孟良才要休了她。 连点到第三下,连城被玉拾冷眼一横,赶紧将自动点上点下的脑袋给扶正了,并定住不动。 无需玉拾斥责,姚美伶这会已是悔得连肠子都青了,她都没脸说,她的大哥还许诺要在楚京为孟环许个好人家。 见姚美伶抹着眼泪,满脸悔意,玉拾也不再斥责她什么,只有些胸闷地问: “姨父可知此中缘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姨父 从孟府出来的时候,玉拾并没有遇到孟良才,反是和孟军碰了个正着,也是孟军刻意等她的缘故。 毕竟是表亲,虽不熟,也不好全然不理会。 于是玉拾停在前院一个小园中的庑廊下,放眼望去,便是一汪种满了莲花的池塘,深绿色的莲叶覆盖整个水面,白莲盛放,那尖尖的粉宛若女子的胭脂,轻点于白莲瓣顶,微风徐徐,尚能闻得淡淡的莲香。 景怡、花美、风香,样样都妙,就是赏景的人的心情有些不好。 孟军早在园中抄手廊下等候玉拾,见玉拾进小园与他打了声招呼后,竟是看着庑廊下那汪池塘半声不吭,连带着连城也是一片肃然,他心里不禁有点打豉,踌躇了半晌,方试着问道: “玉表弟,你对我母亲所说的欢喜楼掌柜与珠莎县首富密谋一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知玉表弟可否告知?” 玉拾将目光自莲瓣尖粉中收回来,慢慢移到孟军脸上。 眉眼精致,颜如敷粉,肤白似凝脂,简直比女子的肌肤还要细腻几分,怪不得外传知府公子面如冠玉、风姿绰越,她这位孟表哥的相貌仪态倒是当得起这样的美名。 只是再细眼,在他右眼上角额头处却是略显僵硬。 风不吹起他几缕额发,她倒也没能注意到。 孟军似是察觉到玉拾看着他的额际有几分探究,借着转头看向池中白莲的动作,很快掩去了右额,语气中有些不快: “不知玉表弟是在看什么?” 即便真有异,这样赤]裸]裸的探究也不太好,何况她也没真瞧出点什么,玉拾浅笑道: “在珠莎县时,便时常听闻孟表哥的风华盛名,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般仪表堂堂,貌似潘安!” 孟军与玉拾同岁,不过早玉拾一个多月出生,可除了早年身边丫寰被姚美伶作主抬为通房之外,他身边竟是连半个女子都无,一年前更是连通房丫寰都被他拒之门外,几乎成了寡淡的尘世和尚。 听连城打探回来说,这两年为了孟军的亲事,姚美伶也是愁白了头发,便是孟良才每每提及,他也以先立业为借口,说至少得考上举人之后,他方会考虑娶妻生子。 这无论先成家后立业,还是先立业后成家,在玉拾看来,其实也都是可行的。 反正孟军早已考得秀才之名,只要参加今年秋闱,在乡试考得举人,大概他也就没了再不娶的借口。 而据连城所探得的情况,孟军的学问其实是不错,并非光有金玉其外,是真的有才学之人。 也听说了,她这位孟表哥极其爱美。 但自她赞美他的相貌之后,那越来越沉的脸色,玉拾觉得外面的风传在这一点上极其有误。 不是说孟军并不反感旁人称赞他的相貌的么? 怎么这会她一说,他的脸色如同吃了金黄之物一般难看? 孟军脸色已沉得如墨般黑,声音微冷: “玉表弟用楚京三大美之一,倘若要说倾城倾国的人物,我怎敢与玉表弟相较!” 连城目不斜视,但心中却是腹诽连连。 总算还有自知之明,任孟军再俊,也俊不过他家的千户大人! 玉拾未料到她不过是虚应一番的话,竟引得孟军提起她在京中的美名,当下不禁干笑两声: “孟表哥让人引我到这小园里来,不知是有什么要事?倘若只是想问刚才那个问题,那孟表哥也问错人了,你该去问问姨母才是,我是晚辈,总没有在背后私议长辈的道理。” 这话说得光冕堂皇。 孟军本就心口因着玉拾的赞他生得好看而发闷,这会一听这番表面锦秀实则中空的话,他更是一口气没能提上来,硬生生被卡在喉咙口,费了好几个呼气吸气才稳了下来。 又觉得玉拾所言也不无道理,那些话光听着就没有那么简单。 他母亲在与玉拾谈及时,又是先将他与孟环赶出花厅,那必然就是不想让他兄妹俩晓得,玉拾即便原先未想瞒他兄妹俩,这会大概因着他母亲的态度,也不会轻易与他说个明白。 这样一来,孟军胸中的闷气顿时消弥殆尽,缓了脸色道: “玉表弟不说,我也不强求,但在父亲欲休了母亲这件事情上,还请玉表弟多多费心!” 即便孟军不说,玉拾也不会任之不管: “孟表哥放心,姨父那边我自会去说,总不会真让姨父休了姨母。” 没能探听清楚姚美伶刻意隐瞒他的事情,孟军也心知玉拾来南黎府是有公差要办,当下也不多留。 只是在玉拾要告辞之际,孟环亲手提着个食盒到了小园,柔声与玉拾道: “玉表哥,这是我亲手加紧做的酥莲糕,我也知道表哥公务繁忙,必是无法久留,这才让人赶紧装了食盒拿过来,还请表哥莫要嫌弃!” 说到末了,孟环已是满脸通红,羞得不敢看人,只盯着自已缎面鞋尖上缝缀的石榴红宝石。 玉拾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孟环的心思,她也看明白了。 不仅她看明白了,在旁的孟军与连城心里也都亮堂着。 孟军是怎么想的,玉拾在他脸上没瞧出来,但连城那厮是怎么想的,光看他憋得难受拼命忍着不笑的脸,她便清楚连城是怎么想的了! 出了孟府之后,玉拾翻身上马,毫不理会身后提着食盒的连城。 连城紧跟在玉拾身后,见玉拾已上马欲走,他赶紧问道: “大人!这食盒……” 玉拾没好气地说:“提着!” 送走了玉拾之后,孟军与孟环回了后院。 路上瞧着满脸红晕的妹妹,孟军想了想提点道: “玉表弟与我同岁,除去南黎知府公子这一层,我也不过是一介秀才,然玉表弟却早已是堂堂锦衣卫千户,可谓人中龙凤,又是生得那般令人惊艳的好相貌,与锦衣卫罗指挥使、东厂孟督主并称楚京三美……” 可惜他明里暗里的提点还未说个完全,已然被暗许了芳心的孟环打断,娇滴滴慎道: “哥哥与我说这些做什么?玉表哥……自是好的!” 孟军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他那玉家表弟会来孟府,也是为了他父亲欲休母亲之事,只要解决这一件事,他妹妹大概也没什么机会会见到那个芝兰玉树的玉家表弟了。 虽说他也希望妹妹能得偿所愿,但愿望终归是愿望,始终成不了事实。 孟军想到玉拾,手不禁抚上右眼上的额角——他这个玉家表弟能成锦衣卫千户,看来也并非全然是靠着玉家世代军户祖荫所得。 玉拾与连城并没有回金玉客栈,而是骑着马儿直往南黎府衙。 到的时候,正巧碰到孟良才匆匆出了公事房,正吩咐着他提前下差归家的一些事宜,待衙役进去通报,他还着实愣了好半晌: “你说……谁来了?” 衙役只好再禀一次:“大人,那人说是大人的外甥,姓玉。” 孟良才的外甥有许多,但姓玉的外甥,他却只有那么一个! 自家夫人一早接到拜贴,却压了下来瞒了他,要不是在府中前院外管事见玉拾上门,赶紧火燎火燎来给他禀报,他还真要错过这个外甥千户。 再顾不得交代事宜,孟良才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来到府衙会客的厅堂。 进了厅堂,见过礼,上了香茗,孟良才便挥退侍候左右,只余下玉拾、连城与他三人在厅中。 孟良才早就听闻自家夫人玉家的那个外甥千户,今儿一见面,顿觉得果真名不虚传,这等相貌、气度、仪态,乃是万里挑一的好,再回想现今孟家子弟中,竟是无一能比上万分之一。 小小年岁,竟能混到京中锦衣卫衙门的一所千户,属乃难得! 又想到自家儿子孟军也是与玉拾一般的年岁,如今却还只是一个秀才的头衔,尚余不到两个月便是秋闱了,也不知那肖子能否考个功名回来,不求拔得头筹,只望能进三甲,不落榜就是。 玉拾并不知道孟良才将她与孟军,甚至与孟家子弟做了一番比较。 她只见孟良才仔细将她一通打量,脸上的神色更是变化莫常,一会儿赞叹,一会儿皱眉,真是喜忧参半,也不知是在想她的什么,情绪竟是这般千变万化。 连城端着青花缠枝莲的茶盖碗安坐在圈椅里,悠闲地品尝着,那个孟环送的食盒就搁在他旁边的几上,正好在他与玉拾之间。 对座的孟良才在想什么,他也懒得去猜,只在心里想着,他家千户大人不知会如何处置孟家小姐亲手所做的酥莲糕,那里面可是包满了孟环的绵绵情意。 闲除了几句家常之后,玉拾便开门见山道: “想必姨父心中明白,外甥此番亲到府衙拜见姨父所为何事。” 孟良才见玉拾直接挑明,虽不悦玉拾伸手管到他的家务事来,但也理解玉拾终归是自家夫人的嫡亲外甥,再加上听闻玉拾母亲与自家夫人两两未出阁之前,可谓姐妹情深。 当下也未有恼意,但脸上洋溢的热情却是褪了几分,孟良才淡淡道: “拾哥儿既然是为了你姨母之事前来,那拾哥儿可知道姨父为何要休了你姨母?” 见孟良才如此作派,连城不禁高看了孟良才一眼,心道果真是个刚正不阿的,竟然在明知玉拾是京中派下来的上差的情况之下,也能这般泰然自若,真是个腰杆挺直的。 玉拾观得孟良才这态度,又听得他这反问过来的话,心中微安了安,看来真如罗恭所言,孟良才并未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也就无惧。 那么铜钱知县案,这会不是多半,而是她可以肯定是与孟良才无关的了。 如此一想,玉拾心下松快,脸上浮起笑意: “知道,也是姨母做事欠缺考虑,姨父会担心连累族人而起休妻之念,我也是可以理解的,自然也就尊重姨父的一切决定。” 尊重他的决定? 那就是不劝他不休了姚美伶了? 孟良才摸不准玉拾这话的意思,不禁沉默着,等着玉拾往下说。 玉拾顿了顿,便也接着道: “我只问姨父一句,姨父可是真心想要休了姨母?” 这是在问他有无转寰之地。 孟良才心中明亮,又想了想,虽想不出玉拾这话后面跟着的会是什么结果,但他也确实并非真心想要休妻。 姚氏跟了他将近二十年,持家有道,从不犯七出之条,一直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倘若非是出了那等糊涂的事情,他终其此生,也断断不会起休妻的念头。 可倘若不休妻,一旦姚氏所做的糊涂事东窗事发,莫说他孟家,就是姚家,也得担祸事。 他在族中不算得顶梁柱,却也从来未给族里带去什么麻烦,外任当知府,政绩未出,也不曾有过,倘若真因姚氏的一时糊涂而为孟家遭来灭顶之灾,那他孟良才便得成为孟家列祖列宗的罪人! 不行,绝对不行! 可要论是否真要休了姚氏,孟良才又不想在玉拾面前扯这个谎,不由叹息道: “你姨母嫁我这些年,我因着没什么本事,孟家也从未替我谋划,这其中自然也是因着我的能力不足,孟家在朝中更是未有真正能使上力的人,于是多年来,每每任期一到,楚京官缺自是轮不到我的头上,你姨母多年跟着我四处上任,福没怎么享到,倒是吃了不少暗亏苦头,可她从未埋怨,我心中敬她,是想与她百年安好的,哪里会真想休了你的姨母!” 也就是在玉拾面前,他才会说这番话。 一是冲着玉拾不是外人,且事关玉拾的嫡亲姨母,玉拾这般直接上门过问,他即是非真心想休姚氏,又有何不可对姚氏的嫡亲外甥言明的? 二是冲着玉拾如今身居要职,即是京中皇帝直辖亲军锦衣卫,更是皇帝指派下来彻查铜钱知县案的上差之一,他虽愚钝,可也是南黎府知府,珠莎县是他所管辖的下县之一,铜钱知县案之恶劣,他岂会全然不知,那其中的异常,他多少嗅出点来,只是苦于动弹不得,毫无法子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连环 孟良才心知姚氏会那般糊涂,也是被某些人利用了! 玉拾既然这13般问他,想来也是有法子解决的。 即是有法子解决祸事,他自然不会执意休妻。 昨日里一听闻玉拾在珠莎县欢喜楼传出来的言语时,他心头气得冒烟的火便已是灭了灭。 姚家与玉家素来不相往来多年,玉拾却出现在欢喜楼,且在赵副掌柜口中传来那样明护着姚氏的话来,由不得他多想了几层。 那般一想,他自已也就顺了儿女的意,不再执意写下一纸休书。 事实也证明,他所料没错。 玉拾能亲自先上孟府,再找上南黎府衙来,便说明了玉拾不会弃姚氏不理,那么姚氏所犯下的糊涂事一经玉拾从中相帮,那么便有了转寰的余地。 既如此,他自然顺坡下驴。 终归一句话,他到底非是真要休了姚氏不可,不过是逼于形势,无奈为之。 玉拾听完孟良才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向: “既如此,那便好办了!” 接下来玉拾所问,孟良才俱都一字一句地毫无隐瞒。 令她心惊的是,孟良才从未借张东胜的势力做事。 也就是说,有人借了孟良才的名义骗张东胜做事。 可张东胜又哪里是那么好骗的? 张东胜手下那么多能人,多少都能嗅出点味道来。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张东胜明明知道不是孟良才,却还是打着还孟良才恩情的旗帜办了事。 这其中定有什么关健。 玉拾问:“姨父,当初你途经安涂山偶然救了张知县的嫡长女,张知县为了谢姨父的救女之恩,可曾说过什么话,或者……” 或者什么,她有点说不出来。 孟良才回忆道:“当时张知县很激动,说要报答我,还说倘若他无法做到的事情,他可以让他的侄儿替他报答……哦对了,还有一块令牌!” 可那块令牌却不见了,就在孟良才推辞不过张启从,而不得不收下揣着令牌回到南黎府的途中,令牌不翼而飞。 玉拾急问:“那令牌上可有字?写着什么?姨父可还记得?” 孟良才点头:“记得,那令牌正反两面都有字,合起来便是‘蜘蛛’!” 那会他也觉得张启从突然给他一块木制令牌有些奇怪,于是多看了两眼,特别是上面的两个字,他记得最为清楚。 玉拾闻言,双眸瞬间晶亮。 壁虎、青蛇、蜘蛛! 一听就是张东胜手下那些能人的代号,蜘蛛令牌就是那个关健。 有人偷了孟良才的蜘蛛令牌,换来张东胜报恩式的办事,即便张东胜察觉端倪,也未有吭声,仍当是替张启从还孟良才的恩情。 因为张东胜只认代表还恩的蜘蛛令牌,而非认人! 玉拾心中被这个突来的认知震得半晌没能说出来话。 倘若真如她心里所想,那么先前对孟良才、张启从两人间因张小姐的恩情纠葛就得重新梳理。 还有张东胜,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参与到铜钱知县案中来的? 在回她的书信中,张东胜对此并未提到一丝一毫! 孟良才一片茫然。 当初丢失了蜘蛛令牌,他也找过一阵子,可后来找不到,他想着不过是一块木牌子,又觉得弄丢了张启从珍而重之交给他的东西,实在没脸与张启从说蜘蛛令牌弄丢一事,于是这件事就此揭过去。 可他没有想到,现今经玉拾那么一问,即便没细说分明,他也察觉到了只怕那块蜘蛛令牌还招惹出了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且那事情大概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而玉拾手上正在查办的事情,不就是恶劣到让当今皇上着令锦衣卫亲下珠莎县彻查的铜钱知县案么? 孟良才惊得站起身:“那、那令牌……” 玉拾与连城也再坐不住,两人随着起身,玉拾道: “既然从始至终,姨父都未曾参与进来,那么从现在开始,姨父就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吧!” 孟良才道:“可是你姨母……” 玉拾道:“我姨母也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正如姨父一般,姨父归家后也无需质问姨母什么,那些事情,姨父还是不知道为好,至于蜘蛛令牌一事……姨父放心,我总会找到偷它的人!” 孟良才讷讷无言,只见玉拾再一个示意,连城将几上的食盒递给他,玉拾道: “烦请姨父将这个食盒带回去,我与连城这便告辞了。” 出了府衙之后,连城追着玉拾问: “大人,那食盒就那样还回去……不太好吧?怎么着也是孟小姐的一片心意,人家特意为你亲手做的酥莲糕啊!那味道闻着就香,大人就这样让孟知县给捎回去了,那该得多伤孟小姐的心啊!大人……” 玉拾眉头深锁,心里正在想着谁拿了蜘蛛令牌,冒名挟恩让张东胜办事,一听连城在耳边叽叽喳喳,也没听得清楚是什么,只觉得太吵,一个巴掌瞬间朝连城的后脑勺呼过去。 连城安静了。 回到金玉客栈的时候,从店小二那里听到了罗恭与冰未的去向,说是汪府下了贴子请罗恭过府一叙,午间大概不会回来用午膳了,让玉拾与连城不必等他们。 客栈只住了四人,走了两人,玉拾坐在客栈大堂里,周围俱是一片空荡荡的安静。 连城被玉拾呼一巴掌后脑勺之后,人也老实了,再不也多嘴。 用完午膳后,玉拾便让连城去驿站找信差帮她送一封信给楚京张东胜。 信中也没说什么,只一句话问蜘蛛令牌一事。 玉拾虽猜着张东胜十之是知道的,但还是得亲自问上一问,她方能安心。 曾记得初见张东胜时,他那不卑不亢、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明知有猫腻却还冲上来沾染一身腥的人。 即便真是如此,他也是该是含着什么目的。 可又是什么目的呢? 又或者是她想多了? 连城去驿站替她寄信还没有回来,玉拾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里,喝着茶细细理起自接下铜钱知县案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及查到的线索。 八个月前,杨家村发生瘟疫,不久走水,阖村一百一十一条人命尽丧火海,于克强的夫人便是死于那一场瘟疫大火之中,从而引得于克强后来与田大明的暗下密切往来。 五个月前,第一名被害知县陈辉耀刚到珠莎县任期满半年,沉睡之间,被割喉放铜钱杀害于外室吕氏宅院榻上,吕氏丫寰证实当时的案发现场,有残留的一息倒。 两个月前,第二名被害知县方士均任期满三个月,夜宿青楼烟香楼花魁雨帘房里,结果同样被割喉放铜钱杀害于雨帘花床之上,因着当时王朋、张更力受制于张东胜手下青蛇,以为是上面的意思,也没有被吕氏丫寰那样灵敏的嗅觉,第二个案发现场无法确定是否同样有一息倒存在过。 一个月前,第三名被害知县林昌到任一个月,足不出户,胆小怯懦,最终却在前往参加燕阁老大寿筵席期间,因与于克强起争执,愤而半道离席归府的小路上,被割喉放铜钱杀害于县郊,同行的王朋证实当时的案发现场同样出现过一息倒。 一息倒素为江湖中人所用,朝中权贵虽也有人用,却是极少的一小部分。 即便如此,清查起来的怀疑对象还是挺多的。 数十个排查过去,费时间不说,有没有结果还不一定,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查案方式。 范围太广,于是罗恭与她达成共识,这种排查只可当做参考,却不能成为两人查案的主线方向。 两人没有亲自去排查,便让远在楚京的洪烈、林冲带着北一千户所的弟兄暗下查探。 一有消息,定会给两人通报过来。 现今还没有确切的结果,自然也就没有消息。 田大明是欢喜楼掌柜,是姚美伶所有陪嫁铺子中最为信任且重视的大掌柜之一,当初挑中他传信给于克强,姚美伶也是看中他的忠心,结果却是累得他横死家中。 为此,姚美伶心中愧疚,除了厚葬田大明,对其家人更是厚待。 无论是陈辉耀死后,于克强亲自上王朋、张更力家门奉上厚礼之举,以求王朋、张更力对陈辉耀之死不与细查,只走个过场,虽最后因着王朋、张更力的坦然拒绝而没有达成协议。 但后来张东胜派青蛇的出现,恰恰及时弥补这一失败的漏洞。 这很说明了,这幕后推手不仅事先布下了于克强这条线,还布下张启从这条线。 于克强因着他的夫人而只想着报仇,因为他亲眼见到了陈辉耀放的那把火,那把将杨家村烧成灰烬的那场大火。 不管他的夫人是否能从瘟疫中挺过来,至少在陈辉耀丧心病狂放火烧村的时候,他的夫人仍是鲜活的一条性命。 于克强又是亲眼目睹的那一场如燎原之势的大火,他自然受不了田大明的几句诱惑,为爱妻报仇的怒火已将他仅存的理智烧得一丝不剩。 而张启从这条线,玉拾便不得不再往深的一层去想。 孟良才说他外出办差回南黎府的时候,途经庆直县郊安涂山会偶然救下张家小姐,实在在他意料之外。 安涂山悍匪横行,莫说当时他仅带了贴身小厮及数十名官差,就是府衙所有衙役出动,也未必能与悍匪敌过一场凶斗。 可偏偏地,当时的官差有如神助之兵,竟是神勇非常,一路打得十多名悍匪夺路而逃,继而救下险些急得要咬舌自尽保名节的张家小姐。 那会他也未有多想,一是被突遇悍匪吓的,二是存着侥幸险赢悍匪,只觉得是他是占了人多的便宜,这才险胜。 可经玉拾再次提起,莫说玉拾与连城不相信当时那样险之又险的状况,真乃是府衙衙役神勇无敌所致,就是孟良才自已,也是千万个不信。 然他在当时却是被猪油蒙了心,糊了眼,那么多巧合与漏洞,他却是半点也未往有心人在给他与张启从设套那方面想,以致招来后面的种种祸端。 幕后人也是未将孟良才与张启从放在心上,知道孟良才迂腐不懂转寰,也知道张启从爱女心切,再加上爱女险境重生,自是没那个心思多想。 再到后来,两人中的孟良才在归府的半途便丢了蜘蛛令牌,并不与重视,也是出于对张启从的愧对,他自此不提,慢慢地也就忘了蜘蛛令牌一事。 而张启从则权当是嫡长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孟良才抱以感激之余,他急着为嫡长女尽快寻个好婆家,毕竟经安涂山悍匪一事,张家小姐的闺誉已是多少有点受损,风言风语自是难免。 在那种情况下,张启从为嫡长女的亲事忧心,忙得团团转之际,又哪里会去多想当初那一场造就他急匆匆得将爱女嫁出去的突遇悍匪,只怕他是连提都不愿再提上半个字! 无论是孟良才,还是张启从,无疑皆先是中了有心人的套,再进入了幕后人所设下的人之天性的心理战。 两个当事人绝口不提蜘蛛令牌,那么蜘蛛令牌便成了幕后人可钻的空子。 而这个空子,便成了一张可以利用张东胜手中势力的王牌! 在此之前,在这个环中环,一套连着一套的计划之前,幕后人定然也是摸清了张东胜的性子,深知张东胜的为人处事,笃定了张东胜会替张启从还孟良从的恩情,更笃定了张东胜只会认蜘蛛令牌还恩,并不去计较那呈上蜘蛛令牌的人到底是不是孟良才。 然后便是姚美伶收到了那一封以姚世雄、姚家荣辱存亡的书信。 姚美伶迫于血脉受制,即便不知道那封书信的由来,更不知那幕后的人是谁,她还是选择了挺而走险。 只是那时的她大概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更不知道她那一举动会为孟家、姚家招来重则灭族的大灾。 玉拾不得不承认,那深藏在幕后推动这一切的人,着实是一个下棋的高手。 一步连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步步逼近,环环套紧。 这其中,大概也将她给算计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游船 青蛇顶替上于克强这条线的不如意,也成功让王朋、张更力闭嘴。 14后来在燕阁老大寿筵席上,姚美伶再次收到指示,田大明与于克强再次在欢喜楼密会私议,因着上回在王朋、张更力两个皆碰了钉子,这回于克强再收到田大明捎过来的指示,几乎拼尽了全力。 甚至不顾林昌是一县父母官,难得在于克强频频示意的四季庄园中,他不顾燕阁老会不会对他的印象有所折损,拿捏着时机堵到内急的林昌。 林昌内急,本就先失了几分与人闲聊的耐性,再经受于克强刻意挑起的争端,顿时如同油碰到了火,噌一声,立马火高了何止三丈。 一场由于克强刻意挑起与林昌的争执,已然在所难免。 林昌愤而离席,可谓随了幕后人的心意! 即便当时林昌不走小路,大概也逃不过杀身之祸,毕竟凶手早埋伏在县郊归途,等的不过是一个早晚罢了。 玉拾端起茶杯喝尽,又给自已倒了一杯。 她想不明白,这幕后人图的到底是什么? 杀害三任知县的凶手又会是谁? 皇族权贵养的死士? 还是江湖上专赚刀口舔血财的杀手? 陈辉耀、方士均、林昌三人,不得不说就方士均死得最为容易。 陈辉耀是个贪官,且胆小怕死,又素是个巧躲懒的,出门机会不多,凶手要杀他恐还得费上一些时间。 林昌更直接,为了保性命连衙门都不出,倘若非是燕阁老的大寿筵席,他不好拂了燕阁老德高望重的面子,大概他会躲到凶手被抓的那一日。 方士均却是个胆大妄为的,不仅口出狂言,还公然召妓,夜宿青楼,即便凶手没有杀了他,他的知县乌纱也不会留在头上太久,朝中言官一个弹劾,他不死也得元气大伤。 让玉拾觉得疑惑的是那一个面具公子。 据柯老所言,那面具公子似是个好的,也不知在方士均耳边说了句什么浑话,竟招得方士均破口大骂,而两两起了小小的冲突。 那冲突可大可小。 当时要是面具公子不先认软,及时退出冲突圈,大概柯老说与她及罗恭听的便不是什么小冲突,而是人人耳熟能详的大冲突了。 然面具公子即是先招惹方士均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在最后关头将小事化了呢? 姚美伶自收到那封莫名书信之后,总共收到两回指示,每回皆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字条传到孟府后院,她的寝屋内室里。 姚美伶是内宅妇人,又要瞒着孟良才及两个儿女,自然不可能大费周章去查那个悄然送来字条的人。 大概即便真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幕后之人不可能没有防,那般滴水不露的布局都做下了,何况防一个小小内宅妇人? 第一回,姚美伶收到的指示是让她安排人与于克强接触,并撺掇于克强去给王朋、张更力送礼,以便达到封口的目的。 至于是怎么撺掇的,姚美伶说了,她只让田大明抓于克强的软肋下手。 田大明也是个精明的,得到了姚美伶的吩咐,虽未清楚其中内情,但想着是东家让他做事,他只管做便是,倘若不做,惹了东家不高兴,那便是得不偿失。 于是田大明多方打听,直到打听出于克强的夫人一事来,自此以于夫人的仇必报做为筹码,装做与于克强同仇敌忾的模样,撺掇于克强办了两回事。 第二回,便是于克强故意欺辱林昌,激得林昌中途离席,为凶手制造了谋杀的机会。 于克强说,听了田大明的话办了第一回的事后,因着没办成,又有疑虑烧死他夫人的陈辉耀已死,王朋、张更力又不知什么原因既没收他的厚礼,也真的没继续细查陈辉耀被杀一案。 所以在每二回收到田大明要他办事情的指示时,他留了个心眼。 可当收到他派去尾随跟踪林昌、王朋归府的人的死讯时,于克强懵了。 再然后便是林昌的死讯传了出来。 那时陈辉耀便是被割喉放铜钱,因着仇恨,于克强没多想,后来方士均也被割喉放铜钱,因着他未曾参与其中,他也没多想,直到林昌是第三个被割喉放铜钱,已然由不得他不多想。 于克强隔日便找了田大明,田大明却让他别慌,说不是好官的官死了也就死了,让他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可后来罗恭与玉拾来了,于克强再次去找了田大明。 那时的田大明已然自乱了阵脚,却还是警告了于克强——倘若两位上差真的逮到你的尾巴,你也别慌,想想你该做的,再想想你不该做的。 所以在玉拾带着冰未再次到于府的时候,于克强起先确实是死鸭子嘴硬,到了后来,玉拾搬出了他的儿女,明里暗里的相挟,他又隐隐觉得田大明大概是靠不住了,他最后方慢慢全部交代了出来。 事实也证明,于克强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就在玉拾、连城、冰未骑马离开珠莎县后不久,珠莎县衙便接到了田大明家人的报案,说田大明突然横死家中,死因不明。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于克强整个人摊软在圈椅里,好久没能缓过神。 等稍稍缓过神来,于克强赶紧加强了府中的护院,觉得不够,又花了大把银子请了珠莎县里最好武馆里的武师,直将整个于府给打造得固若金汤。 也就心里图半个安心,实际有没有用,他是半点底都没有。 于克强本来就不蠢,耍心眼也从来没怎么输过,本来起先觉得陈辉耀之死不简单,在连死了方士均、林昌下两任知县后,与他私下密议办事的田大明再一横死,他再蠢笨也想到了连死三任珠莎知县,怕已是非他能惹得起的人物了! 这会,他不由想起玉拾。 他全部吐实之后,玉拾是答应过他,要尽力护着他的一双儿女的。 可玉拾有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于克强同样半点底也没有。 他是商户,即便再有钱,对自楚京里来的上差的了解,自是无法与王朋、张更力相较。 对玉拾,他几乎是抱着菩萨保佑的心态。 同样地,田大明横死一出,王朋、张更力虽对田大明与于克强之间的纠葛半点不知,但也从中嗅出了危险的异样,两人与无克强一般,也同时加强了对自家人的保护,心中更是惶惶。 两人没有于克强的财力,自没法子请到什么像样的武师充当护院,只得嘱咐了家人不得外出,更不得独自行动,到哪儿都得有人陪着。 终归治标不治本。 田大明就是在家中横死的,横死时,他的家人虽不算都在,但家中确实是有人在的,可他还是被人杀了个悄无声息。 两人聚在一起商量,都愁得眉毛快白了,也没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最终两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罗恭与玉拾两位上差的身上,祈求着两位上差别忘了诚心诚意投诚的他们。 连城自驿站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封王朋、张更力联名写来的书信。 信中言词极为诚恳,总结成一句话的意思就是——请两位大人勿必照拂下下官的家人,下官便是死,也在所不辞! 连城道:“王县丞、张主薄特意让人加急送来的信,就只说了这个?” 玉拾将书信顺手烧了:“还问了田大明横死家中的案子,说可要彻查。” 随后不久,玉拾便写了回信,又让连城再跑一趟驿站寄信,顺便再拐到汪府那边去,查一下罗恭在汪府作客的情形。 信中表明,王朋、张更力两人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无需多虑。 毕竟是一条人命,不查难以还田大明家人的一个公道。 她也不担心真会让王朋、张更力查出点什么来。 幕后人手脚干净俐落,连她与罗恭要查都费力得很,王朋、张更力就在横死的田大明身上查,定然是查不出什么花来。 申时初,连城便回来了,连喝了两杯茶水后,道: “大人,指挥使大人与汪家二爷到真水河游船去,陪同的还有汪家的几位少爷小姐。” 玉拾眸色微讶:“游船?冰未也在?” 连城点头:“在!” 玉拾立刻起身往金玉客栈外走,连城赶紧跟上,脸上明显还有着兴奋的神色。 客栈柜台里的掌柜与店小二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些大人物真是忙得不得了,说是来打尖住店的,但待在客栈里的时间大概除了睡觉,也就用个膳的个把时辰了。 店小二嘟囔道:“四个人也就四间上房,犯得着这般大花钱财包下整个客栈么?瞧,这大堂与楼上客房都静得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掌柜瞪眼:“只管做好你的份内事!再让我听到你嚼贵人的舌根,你就别再来上工,回乡下得了!” 店小二急了:“别呀!掌柜!我这不是趁着贵人不在才说说的么……” 掌柜没商量:“说一个字也不行!” 店小二指得自个的大嘴巴:“得!我这就拿绣花针缝上!” 真水河是南黎府沿途景色最优最迷人的一条河,且还几乎贯穿了半个南黎府,那一路游下来,可直接游出南黎府郊外去。 到了真水河畔,连城指着远处小如豆丁的游船道: “那中间最大的游船就是汪府的游船,周边五颜六色跟着的是汪家二爷特意请来助兴的花船,其他的游船不多,大多见到汪家游船时,便远远避了开,不敢冲撞游船上的汪家人。” 顺着连城指向的河面看,确实有一只足有两层的游船,船上有着汪家族徽,甲板上站着两个人,不难看出应该就是罗恭与汪海。 周边的花船歌舞曼妙,女妓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在讨甲板那两人的欢心。 玉拾轻哼了声:“轻歌曼舞,游河赏景,倒是好兴致!” 连城听着这话,有点意味不对,不禁问了句: “大人说的……是谁?” 玉拾斜睨连城一眼:“你说呢?” 连城一噎,顿觉得口水有点干,心中腹诽——我怎么知道?! 再沿着河畔走,走了一小段路后,玉拾与连城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两人若想游河,便得有游船,可问了老半天了,愣是没一个船家肯出船的。 看着玉拾阴沉沉的脸色,连城赶紧去问,回来吞吞吐吐禀道: “都说汪家家仆早来打点过了,说是今日所有大小游船不准租给游客,倘若谁不听劝将游船租出去,不小心冲撞了河面上的汪家游船上的贵人,汪家便让谁不好过……” 玉拾一听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过了会又挑高了另一边的眉毛,突然就嗤笑一声: “这汪家二爷可真是费了心思的!就不知道你家指挥使大人能否消受得下了!” 说完拂袖踏出专租游船给来游真水河的游客平台,她大步不回地往另一边河畔走去。 连城看着玉拾越走越远的背影,顿觉得委屈——什么叫做他家指挥使大人?他又不是冰未,他家也就一个千户大人,哪里来的指挥使大人? 不过这委屈,他也只敢在心里暗下叨叨,他可不敢放在玉拾面前去嚷嚷。 指不定他一嚷嚷开,他还真就成了罗指挥使家的了! 连城小跑着追上玉拾,涎着脸笑着问: “大人真想游河?” 玉拾连个眼神都没给连城,轻飘飘地反问道: “你说呢?” 怎么又是这一句? 还能不能换一句了? 连城止不住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狗腿得不得了: “行!大人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听到这话,玉拾终于拿正眼瞧了眼连城: “我等着。” 过了两刻多钟,连城便回来了,还真请了玉拾上游船。 玉拾不疑有他,直上了游船方在连城耳边低声问道: “你是怎么骗来这一艘的?” 连城嘿嘿笑了两声,脸上极傲: “大人不是时刻教导我们么,我们身为锦衣卫最重要不是诏狱用刑的狠辣,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空子就钻,没空子我们就制造空子,反正只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嘿嘿!大人您是允许我们用上任何手段的!” ^^谢谢亲们的月票及finalcutpro的打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船事 玉拾觉得这番话好耳熟。 再细想,方想起来,这番话诚然是她还15在楚京锦衣卫衙役北镇抚司第一千户所里训话时所说的,倒是没想到,连城竟是记得这般牢,且还贯彻到底。 一手拍在连城肩上,玉拾眉眼皆盛满了赞: “干得不错!” 汪家游船是两层的楼船,甲板上搭了凉棚,棚下摆了桌椅,小厮护院林立,因着还有女眷,于是还能看到丫寰婆子。 汪家楼船一路顺着风往下,去的方向是往南黎府郊的方向,粗壮黝黑的船工个个是掌船的好手,将楼船划得又稳又匀,丝毫感受不到半点摇晃。 但对于晕船的人来说,即便不摇不晃,也是极其折磨人的一件事。 汪家长房汪京琼这一房的小姐们一听楚京来的锦衣卫指挥使罗恭到了南黎府,还是奉了皇上亲令来查大案的,个个都早听闻了罗恭的美名,自是个个引颈相盼。 于是汪海一让人去准备楼船游河,个个卯足了劲往前院凑,更求了自个的母亲与姨娘定要父亲也带了她们出来。 汪海也是存了心思的。 最后除了庶出小姐没资格出来之外,汪府长房的两位嫡小姐皆跟着到真水河游玩。 除此,汪海两个嫡子也上了楼船。 汪府嫡系共有汪京琼、汪京玉两房,自汪京玉承爵便分家。 自此,汪京玉袭了爵成为殷国公,他这一支汪府二房便阖家安居于楚京殷国公府。 汪京琼则因着长年病重,故早有意自殷公国府脱离出来另设府邸,又因着汪老夫人说南黎汪家祖宅清静,更适合汪京琼养病,汪京琼便索性阖家跟着汪老夫人回到南黎安居。 这一姓两府,一分已有十数年。 汪京琼从未提过要回楚京,加上汪老夫人尚在,他该膝下尽孝,汪京玉虽曾提过,却也被汪老夫人一口夭折了。 汪家两房嫡系虽早已分家而过,但汪老夫人却是执意两府少爷小姐,得在一起排行。 于是汪海两个嫡子,一个排行为长,一个排行为三,排行为二的汪家二少爷则是远在楚京的汪京玉之孙、汪江之嫡长子汪中广。 汪海的两个嫡女,嫡长女排行第四,嫡次女排行第五,排行第六的汪家小姐是汪家二房唯一的嫡女汪淑君。 甲板上罗恭、汪海主坐,汪家大少爷汪中通、汪家三少爷汪中源陪坐,女眷则安坐于船舱之内,另设了桌椅果盘。 虽听不到甲板上凉棚下中间的主桌在聊些什么,但汪家四小姐汪淑惠一双美目可时不时飘出船舱,直往那一抹挺拔背影而去: “都说楚京有三美,其中以罗指挥使大人为首,往日未曾见过,倒是只觉风传太过,如今……” 汪家五小姐汪淑平虽仅年十四,却自小是个鬼灵精的,见嫡姐这般眉目含春,自然也晓得汪淑惠是看上罗恭了,不禁打趣道: “如今怎样?我看四姐今年的及笄礼都过了,母亲也常请那些夫人、小姐、少爷过府看戏,应是在给四姐相看有无适合的佳婿,倘若四姐对罗指挥使大人有意,不如去与母亲明言,我看父亲对罗指挥使大人那般奉承,应也是万分赞成的!” 被汪淑平这么一说,还真说进汪淑惠的心坎里去,可她为长房之嫡长女,虽不如二房的汪淑君一般自小在楚京长大,但那权贵世族之间门第的条条框框,她可是门儿清的。 倘若她是二房的汪淑君,那她配楚京权贵公子自是美得不可言。 可她不是。 即便殷国公是她嫡亲的叔祖父,那也只是叔祖父而已。 她的亲祖父长年卧榻养病,虽说爵位,便是功名都没一个在身,再说她的父亲,虽得以继承了汪家一半祖业,年少时却是连个秀才也未曾考过。 那时的汪海只懂得整日的走马斗鹰,连经营祖业也是分家回到南黎祖宅之后,方在汪大夫人的雷霆手段下收了顽劣性子,慢慢沉下心性,专心经营汪家一半的祖业。 至于汪淑惠的两个兄长,虽皆有意考取功名,无奈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之辈。 汪中通胸中无点墨,是真正的草包少爷。 汪中源聪明是聪明,却只是小聪明,且自小喜欢走歪道。 可谓一个木讷过了头,一个跳脱得让人头疼。 想到这里,汪淑惠的眸色暗淡了许多,视线自罗恭的背影收了回来。 她的父兄皆未有功名,能在南黎府让人敬重,看的也不过是曾祖母汪老夫人是殷国公的亲母,殷国公是南黎汪家她祖父的亲兄弟罢了。 倘若她是汪淑君,是堂堂的殷国公嫡女,是殷国公世子的嫡亲妹子,那么她配京中锦衣卫指挥使的罗恭倒还有几分可能。 可偏偏她不是。 汪淑平不像汪淑惠想得长远,只觉得戏台上的才人佳人实在美好,罗恭有才,汪淑惠有貌,她便觉得两厢情愿,自然能成金玉良缘。 见汪淑惠自听到她那么一说之后,反而是脸色暗沉,明显郁郁寡欢的模样,汪淑平不解问道: “四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汪淑惠自小与两位兄长一样,很是疼爱汪淑平,心中虽因着想清楚今生与那风华霁月的人物无缘,而闷闷不乐,可这会一听汪淑平这般小心翼翼地询问,不禁露出点笑容来: “五妹确实说错话了,自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我皆是闺中女子,怎好这般私议自已的终生大事?往后……可莫再提了!” 汪淑平不明白,本还想再说,却让侍候在一旁的汪妈妈抢了先: “四小姐说得是,舱外的罗指挥使大人可是朝中正三品的大员,哪里是闺阁之间可私下议论的?” 汪淑平恍然。 难道四姐说的莫再提,指的是莫再提罗恭? 可这是为什么? 难道四姐不是对那位芝兰玉树的罗指挥使有好感么? 汪淑惠心情不佳,垂眉低眼,自是没有看到汪淑平的异样。 特意抢了话的汪妈妈却是看得清楚,不禁暗了口气。 五小姐素来是个榆木脑袋,四小姐那样隐晦的话,五小姐哪里能听出个中意味来? 还是得需直言点明才是! 船舱里汪家两姐妹的私话,及各自心思未有传出舱外,倒是舱外甲板上时不时传来汪中源的笑声,那笑声中不泛几近讨好的附和。 风清云朗,当真是个游河赏玩的好日子。 罗恭本受汪海下贴相邀,也是碍着殷国公的面子,这才应下了。 当然也有着趁此机会,探一探汪海虚实的意思。 可惜汪海虽不在朝为官,但在商海浮沉十数年,却是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可谓刀枪不入。 他在汪海这里,丝毫讨不到半点便宜。 正打算告辞之际,汪海又提出尽地主之谊,邀他到真水河游河。 那时汪府外院管事已候在厅外,说万事俱备,就只等他一声应下。 可见汪海早在下贴邀他过府之时,便已有了邀他同游真水河的打算。 他自是顺水推舟,也是想看一看汪海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 到了真水河,上了汪家楼船,一路顺着东风往下,到了郊外再转一圈回来,沿途可见大大小小的码头。 码头边又有各种卖吃卖喝,卖精巧物件的,汪家楼船却是未停,相随的还有几艘花船。 花船上请来了南黎府最好的女妓,有擅舞的欢欢姑娘,也有擅吟唱的梦清姑娘,还有一些仅次于这两位当红女妓的其他花楼姑娘。 罗恭均有听有看,也觉得缓缓行驶在前的两艘花船上的欢欢与梦清,真是歌舞合壁,当真妙绝,左右或伴歌或伴舞的其他女妓也是卖力得很,个个更是生得妩媚非常,天生的勾人妖精。 想到妖精,他就不免想到那个近年来,总让他想而不得的榆木妖精。 也不知她到孟府去见姚美伶,见得如何了? 还有孟良才这个姨父,她应当也会一并见了的,就知道结果如何,可有收获? 正岔开神想着玉拾,罗恭便见汪海亲自给他倒了酒,向他敬来。 他只好举杯相敬。 又听得坐在一侧的汪中源说起一桩妙事,说得眉飞色舞: “……那小凤虽生得不如欢欢与梦清,可那一身能柔腻出水来的媚骨可真真让人一见,便能先酥了骨头!正巧今日小凤也来了,大人可要见见?” 罗恭挑眉,却不作声,连眼神都不掀一个,只自顾着将青花瓷缠枝莲酒杯里的佳酿饮尽。 汪海见状,不由怒斥起汪中源来: “大胆逆子!大人乃清贵之流,又是做大事的人,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近身的?又哪里像你那般流连于花丛,整日不务正业,连个院试都没给我考上!不敢在大人面前如此无的放矢!” 汪中源再滑头,也不敢在汪海面前滑头,更不敢在罗恭面耍奸取巧,当下起身想向罗恭告罪,岂料还未扑到甲板上跪下告罪,他下跪的姿势便让罗恭的话硬生生定住了。 罗恭满眼都是笑:“汪二爷客气了,说本座是做大事的人,本座自是受了这美名,可若说三少爷只懂得整日拈花惹草,这话说得怕得过了。” 这话无疑是在替汪中源说话。 汪中源暗喜。 汪海也顺坡下驴,让汪中源谢过罗恭的宽宏大量。 谢过之后重新落座,汪中源多少有点郁闷,心说楚京里来的大小官员不都喜欢风月这一套的么? 怎么到了罗恭这里,便不灵了? 河游了,酒喝了,话也聊得差不多了,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汪中源在自说自话。 也亏得有汪中源这个活宝在活跃船上气氛,不然按汪海的沉着,汪中通的木讷,还有罗恭素来的少语寡言,这游河除了载歌载舞,大概也真得闷死。 冰未虽未表现出什么来,但心里着实想着,还不如随着玉拾去探孟家的底呢。 汪家楼船游到一处码头,汪海便指着介绍道: “那是乔水码头,是南黎府最大的码头,如今两浙水路的货物皆在这个码头上下,平日里最是繁盛……” 玉拾自连城不知用了什么歪计找来一艘游船之后,她便让船家直追汪家楼船。 船家似是早从连城那里得知,玉拾找来游船是做什么用的,于是当下虽有苦难言,却也听话地掌舵向汪家楼船追去。 连城找来的游船其实不算游船。 真水河边的游船早让汪家的人说死了,哪里会有人敢不要命地出般。 于是连城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近找了艘桅船,还是一艘单桅船,幸而今日吹的是东风,帆顺着风下,正好是往南黎郊外的方向。 玉拾也没兴趣问连城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船家那般听话。 问了,也无非是一些不是用钱买通,便是用命相挟的法子。 不是利,便是权,没什么新鲜的。 汪家楼船先行,但声势过于浩荡,又有花船歌舞相伴,那行驶的速度也就比蜗牛快一些。 玉拾的桅船要追上汪家楼船,简直轻而易举。 且汪家早就有人清过道,河上游船虽多,却皆避着汪家楼船而行,桅船一路直行,丝毫无障碍。 面前见汪家楼船似是要往一个码头停靠,连城问玉拾: “大人,面前看样子是有人要上岸买东西,我们可要过去?” 玉拾没回答连城,反而问了船家: “前面的码头为何那般热闹?” 一路过来,她也见过不少大小码头,却是面前这个码头最为繁华喧闹。 玉拾这样一问,连城也注意到了。 船家回道:“公子,这是我们南黎府最大的码头,叫乔水码头,公子可要上岸瞧瞧新鲜玩意?” 玉拾又问:“什么都有?” 船家点头:“什么都有!” 玉拾当下让船家将桅船靠岸,回过头便让连城下岸去。 连城看着明显只让他上岸,自已却不上岸的玉拾,不明就里地问道: “大人让我上岸做什么?” 玉拾道:“你去看看,从汪家楼船里下来的人是谁?还有上岸来做什么?” 连城往汪家楼船的方向看了看,果然见到有人自楼船上踏着船踏板下船,远远看去,便知是楼船上的女眷。 而在汪家楼船上的女眷,也只能是汪家的女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下船 乔水码头上去,便是一条商铺林立的主街——乔水街。 街道两旁尽是仅面阔一间的铺面,别小看这些小小的铺面,铺面之后皆是别有洞天,都是各大商家的货栈。 平日里,两浙水路的货物一上乔水码头,大小宗货物交易便都是在乔水街货栈中完成。 汪淑惠因着心情低落,本不想下船闲逛,却是被喜动的汪淑平拉下了楼船,直接往乔水街前面一小段零商摊贩走去,那里时常有许多新鲜精致的小玩意。 不值钱,便绝对独一无二。 往常汪淑平想要来,汪二奶奶都以不放心将她放到那龙蛇混杂之地为由,杜绝了她的念想。 而汪淑惠素来温婉,即但她们的母亲汪二奶奶同意,她也不会想到来这样热闹,却容易出事的地方。 这回难得汪海同意,又拗不过汪淑平的哀求,汪淑惠也是存了散散心的念头,这才跟着汪淑平疯一回。 汪家两位小姐下了楼船,罗恭却是不感兴趣。 他一不感兴趣,作陪的汪海、汪中通、汪中源父子三人也不好提起旁的,权当停靠歇息片刻。 汪家外管事早早带人将码头清出一大块地方来,又安排人守着,闲杂人等被他们与楼船隔出至少有数丈的距离来,也是怕有人冲撞了罗恭这位皇帝跟前红人,汪家跟着被连累遭殃。 玉拾让船家将桅船停泊靠岸,连城便上岸去办她交待的事情去了,想了想,她也跟着上岸。 上岸时,船家问她,他可需要在乔水码头等着? 玉拾眺望了不远处汪家楼船的方向,半会摇了摇头: “不必了,船家,今日倒是为难你了,你且回吧!” 船家本就难为,心里还委屈着,被玉拾那般说出来,他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冒了点被汪家找楂的险,却也得到了连城大手笔的补偿银子。 何况现在事了了,一切顺利得让他不敢相信,居然就结束了。 他是欢喜非常,心中那被连城又威胁又利诱的不痛快早抛至后脑,连道往后若还有这样的事,可再去寻他。 玉拾没去听船家自报的家门,只目送着桅船再次停岸远去之后,她便提步走入乔水街前端那一小段喧哗声不断的摊贩聚集地。 甲板上罗恭站起,眺望着乔水码头下的某一点,突然便与汪海道: “汪二爷,本座看底下挺热闹的,不如我们也下去瞧瞧?” 冰未撇嘴。 早在罗恭忽然起身走向甲板边沿,并向乔水码头最前面那段人头耸动的街道看去时,冰未便注意到了,自然也同样看到了混杂在人群中的玉拾。 汪中通、汪中源两兄弟没注意到这一点,汪海老谋深算倒是注意到了。 只是他跟着放眼看去时,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地方。 毕竟他根本就不认得玉拾。 他底下有几个人倒是认得,但这会都被他外派出去办事,自然也就没人可提点他一下。 但即是罗恭这般说,汪海自是乐意奉陪,当下便着令刚回楼船不久的外管事继续去安排了下船事宜。 虽不知罗恭刚刚明明不想下船,这会却表现出很感兴趣地想下码头去凑热闹,反正对于汪家两兄弟而言,他们只管听命跟从便是。 特别是好玩的汪中源,简直双眼都发亮了。 虽然这一路有歌舞红妓相伴,但终归是平日里的消谴,实在是过多无趣了。 罗恭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偏偏他又得罪不得,汪中源胸闷得很,正愁没法子下船。 罗恭一说,简直正中他的下怀,把他乐得连嘴都快歪了。 罗恭本就是看在殷国公的面份上,这才应了南黎汪府的邀约,自没能从汪海口中探出点什么来,他便没什么耐性再在汪海面前虚以委蛇。 再在游真水河,他也看出来了。 汪海对他不是没有目的,只是跟他一样,皆是在探对方的虚实与底线,汪中源口提红妓一事不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么。 那时他还在想,汪海还会有什么后着。 直到汪海应下让汪家两位嫡小姐下楼船游玩,又力邀他下船同游的时候,他便有些底了。 不是玩不起,而是懒得去应付,于是他拒绝了。 当看到汪海那一副明明计划落空而懊恼至极,却又不得不现出笑容继续与他干坐之际,他便更加肯定了汪海定然是在乔水码头下设了什么套。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罗恭稳坐椅中,一动如山。 然当无意中一瞥,瞥到玉拾竟然出现在乔水码字的那一刹那,即便力压心中疑惑,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走到甲板边沿,往迅速没入人群中的玉拾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决定领了汪海的好意。 一下楼船,罗恭无视汪海试探且讨好的眸色,径自对冰未吩咐道: “去看看,有什么是值得我买回去赏玩的。” 冰未微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是,大人。” 冰未一走,莫说汪海看着快速窜入人群的冰未充满了探究,就连木讷的汪中通也难得地抬起始终低人一头的眼,那眼里有着错愕,随便又埋了下去。 只有汪中源兴致很高,听到罗恭吩咐冰未的话,还上前凑近了说: “大人何不亲自去瞧瞧?这里可有许多好玩的!” 说到末了,汪中源还玩意地挑高了一边的眉毛。 那模样直让罗恭明白了一些意思,他承了汪中源的美意道: “那便有劳汪三少爷在前面带路了。” 汪中源以为终于得到罗恭的青睐,高兴得心花怒发。 汪中通却是看了汪海一眼,只觉得自已的父亲似乎没什么不高兴,于是跟着前头兴致匆匆开始叽叽呱呱介绍起来的汪中源。 汪海看着前头被他两个嫡子围在中间,时不时冲汪中源点一下头表示有听到的罗恭,招来外管事: “派人好好地将乔水街从头到尾查看一番,看是不是有什么人或事引起了罗指挥使的兴致。” 外管事是个老人精,立刻点头着手去办。 汪家护院很快分为两路,一路往冰未消失的方向追去,当然这会已早追不上了,一路往另一个方向隐入人群,呈包抄之势开始将乔水街暗下清查一番。 走在前头的罗恭有所察觉,除了让他觉得汪海真是一个人物之外,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汪中源在耳旁呱噪,时而应一声,时而轻点下头。 汪海带着小厮及护院跟上罗恭三人,让汪家护院有的到前面去开路,有的则在左右两侧护着,还有的在最后面跟着。 他们这一群人个个生得好相貌,一路引起了不少窃窃私语。 当然也是离得远远地低语,路人一见他们的衣着与气度排场,便知他们是非富亦贵,谁敢明目张胆地去招惹。 罗恭自不必说了,汪家的基因也是难得的好,汪海父子三人也是生得俊朗不已,特别是除了汪海三人,年纪正风华,不少戴着毡帽的大家小姐也频频往他们这一群人注目。 有了女子的青睐,自然也就有男子的妒忌不屑,其中以一道目光尤甚,堪堪正在罗恭等人刚刚走过去的一个茶馆。 茶馆是供来乔水街看货、检货、办货的过往商人歇脚的地方,不大,只面阔一间,但胜在有两层,倒也算宽敞。 玉拾就坐在茶馆的二楼临窗的桌旁,往下看,毫不费力便看到了其中的罗恭。 罗恭很警醒,她不过伸出脖子看了一眼,他便有所察觉,幸在她早在抬眼的前一刻,早缩回了脖子。 待缩回了脖子之后,她又有点纳闷。 看到便看到呗,她躲个什么劲啊? 不过躲都躲了,玉拾并未纠结太久,头也不抬地问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冰未: “你说大人让你来找什么可以赏玩的东西,你却杵在我这里不走了……你是什么意思啊?” 冰未默。 其实他很想说,大概他家指挥使大人最想赏玩的应该就是他跟前的玉千户了。 可这样的话,他可说不出口,连想想,他都觉得他是让他家指挥使大人带坏了。 真是……近墨者黑。 不过经玉拾这么一提醒,冰未想起罗恭支开他的目的: “大人让我来,是因为大人在楼船上便看到了千户大人,故而让我来问问,千户大人到乔水码头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倘若有,大人知道了,也可配合下千户大人。” 这些话不是罗恭说的,但冰未觉得罗恭就是这么个意思。 绝对不会错的。 盯着冰未诚恳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俊脸,玉拾撇开眼思索了一下,道: “我这边没什么事,汪海千方百计带大人来游真水河,到了乔水码头又让自已的两个嫡女先下船,继而又百般说动大人下船游码头,我觉得这事应当是有后续的,你回去与大人说,千万要小心,可别中了汪海的圈套。” 刚才就听完了冰未说完他跟着罗恭到汪府的所有经过,直觉让玉拾觉得汪海必是有什么目的,不然这般奉承热情又是闹哪般? 虽然汪海没官职在身,他的两个嫡子也是一事无成,但他终归还是殷国公的亲侄儿。 就汪老夫人坚持在分家之后,还让两府的少爷小姐放在一起排行这件事上来看,汪老夫人这是想让殷国公多照应着汪京琼一家。 正所谓一姓两府,终归还是圈在一个姓氏之内的。 殷国公府世代是勋贵之家,汪家长房再不济,威名仍在,何况汪老夫人如今还坐镇在南黎汪府,谁敢真小瞧了汪家长房去? 罗恭会应汪海下贴之邀,不就是看在殷国公的面份上么。 既如此,汪海这会的低姿态便显得有些过低了。 皇亲国戚可不是说着玩的,即便不是皇亲,可他是殷国公的亲侄儿,这根连根的亲血脉怎么也是断不了的,何况汪老夫人可不容许断了去。 就真水河游船一事,便足见南黎汪府在南黎府的地位非是一般。 这样非同小可的汪海却这般热情地招待了罗恭,还盛情地力邀游河、下南黎府最大的乔水码头游街,说其中没有猫腻,恐怕就林冲那个脑袋,大概也不会相信。 冰未听完玉拾的吩咐,嘴上应好,心中却是腹诽连连。 倘若不是见到玉千户突然出现乔水码头,他家指挥使大人根本就没想过下楼船游街的好么,这会还稳坐船上悠哉悠哉地听歌舞呢。 心里虽快翻跟斗了,但冰未面上却是一片冷清。 就在他转身想出茶馆追上罗恭之际,便听得玉拾急急唤住他: “等等!你先替我付了茶钱,连城被我派去办事了,钱袋又在他身上……” 冰未默,很快下了楼道,到柜台去结帐。 玉面千户这个出门不带钱袋的毛病,大概除了锦衣卫衙门,也快要传遍整个楚京了。 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所以在他上茶馆二楼,看到玉拾正在悠闲品茗的时候,他就有点诧异,心说难道这回有带钱袋了? 事实证明,实在是他想太多了。 冰未走后,玉拾再喝了一杯茶,便也跟着离开了茶馆。 站在茶馆前,她左右望了又望,又往罗恭一行人慢慢远去的方向看了看。 那个方向再走下去,便得走出乔水街了,看来汪海设的套该是出了乔水街的。 又在乔水街转了好几圈,没有看到连城与汪家的两位小姐之后,玉拾尾随着罗恭一行人出了乔水街,来到与乔水街相邻的望乔街。 望乔街不同于乔水街皆是货栈林立,货栈从不卖零商,所以除了乔水码头与乔水街中间那一小段热闹的肆市之外,基本没什么可逛可买的。 但望乔街就不一样了。 望乔街除了零售商铺林立,两旁皆是茶楼、酒楼、钱庄、布庄、米铺、金玉器坊等等平常的商铺,与南黎府主街道的繁华相同,皆是平日里各种用品的买卖之地。 刚进望乔街,玉拾便看到前面约十丈之外的布庄门前,罗恭一行人停在那里,因着被汪家护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她隔得远便有些看不清。 逐靠得近了,她才看到竟是汪家两位小姐终于与罗恭一行人会师的热闹场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望乔 连城跟在汪家两个嫡小姐的后面,躲躲藏藏的,力求不被发现。 汪海对两个嫡女的重视程度好像也挺高,虽然让汪淑惠、汪淑平两姐妹下了楼船,允了随她们游玩闲逛,但丫头婆子、护院车夫一个没少。 两人先是在乔水码头上来便热闹非凡的那一小段摊贩成群的肆市中闲走,买了不少稀奇古怪,但绝对不值钱的小玩意,看得连城眼睛都酸了,她们两姐妹才姗姗出了那段热闹街道。 到了乔水街,她们似乎对林立的货栈不感兴趣,于是在丫头婆子的搀扶下,两姐妹上了马车。 车夫赶得不快,应也是授了她们的意,因为连城沿途总能看到车帘被掀开,一双眼睛频频往外瞧的好奇模样。 连城想着,那位小姐的年纪小些,应当是好动些的妹妹。 跟着马车慢慢儿走的时候,连城一直留心着跟在汪家两姐妹左右前后开道护卫的护院,那身手瞧着都挺不赖,看来汪家二爷还真是省得下血本,应是重金聘了不少武馆精英到南黎汪府当护院。 终于出了乔水街,便是望乔街了。 汪淑平先下了马车,再是喊着汪淑惠下马车。 汪淑惠本来不想下马车,最后是被汪淑平那毫无淑女风范的大嗓门喊得怕了。 赶紧下了马车后,汪淑惠便责怪起汪淑平来,也训斥了跟在汪淑平身边的丫寰: “怎么也不劝劝五小姐?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是大家千金这般扯喉乱喊该有的模样?你这大丫寰是不是当腻了?” 又接过汪妈妈递过来的另一顶毡帽,端端正正给汪淑平戴上后,确定完完全全将汪淑平那张小脸蛋遮住后,汪淑惠方放下心来: “你也不小了,都十四岁了,怎么还一副长不大的小丫头模样?” 汪淑平见自已的丫寰被嫡姐训斥得双眼红红,又退下告罪的可怜模样,只觉是自已连累了自已的丫寰,不禁求起情来。 汪淑惠也不可能真在大街上处置没能及时规劝主子的丫寰,淡淡说了句起来,连眼都没去瞧半眼那个被她训得直掉眼泪的丫寰,牵着汪淑平的手慢慢在望乔街上走着。 连城就跟在马车不远的地方,借着马车侧面的遮挡物装做在看东西,耳朵却是将汪淑惠这一番训完丫寰又训自家妹子的话给听得一字不漏。 于是在汪淑惠、汪淑平连逛了几家金玉器坊,又逛了布庄出来后,便遇到随后到望乔街的罗恭一行人,连城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他家千户大人应当离望乔街不远了。 不得不说,连城还是挺了解玉拾的。 玉拾进了望乔街,看着罗恭与汪家姐妹会师的情况时,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左顾右盼之际,就让她瞅到了与她一般鬼鬼崇崇的连城。 几个悄然猫步,她走到连城身侧。 一有人靠近,连城便察觉到了,却便来人竟是与他一样挑选着路边摊的孩童玩意来。 再一个抬眼不经意一瞧,连城的眼睛亮了: “大人!” 听着有点儿小激动的连城的一声唤,玉拾随手将手中的拨浪鼓摇了几摇,即刻响起一声声清脆响亮的鼓声,借着鼓声的掩盖,她压低了声音: “可有情况?” 连城也跟着随手捏起一个竹子编织而成的缕空珠球,小小的,只他一个巴掌大: “我猜着,那两位汪家嫡小姐肯定是冲着咱们指挥使大人来的!” 咱们? 玉拾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再摇了几下拨浪鼓后,她往布庄的方向瞧去,见罗恭一行人与汪家两姐妹已然往前面不远的酒楼走去,真是……挺热闹的场面。 她也想去凑凑热闹。 丢下一句让连城付钱之后,玉拾拿着拨浪鼓追上前面的一大群人。 连城赶紧付了钱,拿着珠球追上玉拾: “大人,他们这走向应该是要到前面的酒楼歇脚,指不定晚膳便在那里面用了,我们要不要也去?” 玉拾给了连城一个“你废话真多”的眼神。 连城心神领会,不必玉拾再交代,他赶紧道: “那我先行一步去打探兼安排!” 这回玉拾很满意,那眼神儿终于柔和了些许,看得连城一个舒心。 连城走的不是前面大刺刺的路,也不知连城是怎么探出来的路,先是入了望乔街侧的小巷,几个转拐,便先取正路到酒楼的一大群人到了酒楼里。 酒楼叫望乔酒楼,名字简单明了。 玉拾看到这个名儿时,还特意往左右街铺看了看,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两个也是以“望乔”命名的铺子,什么望乔钱庄,什么望乔布庄的。 这个望乔布庄便是刚才汪家两位小姐出来的那一家布庄。 玉拾看着已被店小二引上二楼,往楼上雅间而去的一大群人,想了想,她转了个身。 没有进望乔酒楼,而是走向了望乔布庄。 连城虽是先到的望乔酒楼,但没有立刻订哪个雅间,等到罗恭那一大群人进了二楼最大的玖号雅间之后,他方将对面捌号雅间订了下来。 看着玖号雅间紧闭,不一会儿又走出汪家外管事,急匆匆地往楼下走,像是要去办什么事情的时候,连城略微思忖,便提步跟了上去。 跟到楼下,方知汪家外管事是下来吩咐留在酒楼下的随从去将还留在花船上的当红女妓过来,随从领命往乔水街走去,汪家外管事便转身回了二楼。 连城却没有再跟回去,而是出了望乔酒楼左右望了又望,好一会不见玉拾的踪影,不禁呢喃道: “奇怪,大人去哪儿了?” 玉拾进了望乔布庄,先是看了今年最流行的布匹,又挑了两匹颜色清雅的云锦。 手上没停,双眼也没闲着,可瞅了好半晌,她也没察觉得布庄里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倒是陪在她身旁的布庄伙计满面笑容,那态度好得好像她不随便买上几匹,她就对不起他似的。 玉拾指着她挑好的两匹云锦道:“这两匹我要了,你去将我留在望乔酒楼里的人给叫过来付钱,他叫连城。” 布庄伙计面有难色,笑容好像一下子被卡住似的。 玉拾见状,只好自已走到布庄门槛处,往望乔酒楼看去,正巧看到连城在左观右望,侧脸便对也跟着来在门槛的布庄伙计道: “诺!看到没?就是那个穿着天蓝直裰的男子,你去把他叫过来!” 布庄伙计见还真有那么一个人,又想着即便是来捣乱的,他往布庄后院一嚷开,便会有两个粗壮的打手出来,便是走这一趟也不怕,何况望乔酒楼也不远,只过几间铺面便到了。 布庄伙计很快将连城叫了过来。 连城本来没怎么搭理布庄伙计,但一听是一位锦衣公子指名要他来,还知道他的名字,最后布庄伙计还说是要他到布庄付布钱的,他连最后一点疑虑都没有。 能指名道姓要他来布云锦布钱的,除了他家千户大人,也没谁了。 付了银子之后,布庄伙计又恢复了专来的笑容,那笑得跟一朵草金铃似的,简直让连城不忍直视。 只要是从未招惹过玉拾的人,玉拾皆喜欢来个先礼后兵。 布庄伙计这会做成一笔小买卖自然高兴,乐得跟买主多聊几句。 可玉拾不是真来买布的买主,连城不难想出,玉拾是抱着某种目的才买的云锦。 要不然从来不素心思打扮的玉拾,做什么突然买起布匹来? 见进铺里那么久了,也不见布庄掌柜,玉拾便随口问了下,布庄伙计实诚道: “掌柜有事,出去了!” 玉拾又问:“什么时候?” 布庄伙计没多想便答道:“就在刚刚!您进来的前一刻。” 前一刻,那不就是汪家两姐妹自布庄出来不久的那会? 连城想到了,玉拾当然也想到了,她脸上微红道: “小哥,不瞒你说,刚才到你们铺里来挑布料的两位小姐,其中一位是我的未婚妻,不知小哥能否行个方便,与我透露透露,方才那两位小姐都在布庄里挑了哪些布料?又说了哪些话?” 连城看着说起谎来还自带羞涩效果的玉拾。 也不知道脸上的红晕到底是因着撒谎红的,还是真因着悄悄打听未来媳妇儿而不好意思红的? 不管连城怎么猜,反正在布庄伙计的眼里,他就觉得玉拾该是害羞才脸红的,当下很是热情: “那可是汪家的两位嫡小姐!公子竟是其中一位的夫婚夫?不知公子的未婚妻是哪一位?” 玉拾打有了腹稿,从善如流道: “那位较文静的。” 文静的? 可就是汪淑惠汪五小姐么? 布庄伙计又想回来,奇怪道: “没想到汪五小姐竟是有个未婚夫,小的还真未曾听说过。” 连城一愣,想起那个端庄娴淑的汪家五小姐,他随之眉一皱。 玉拾也蹙了眉,心说她再想探听事情,总也不能毁了人家小姐的清誉,连忙作微慌的模样,改口道: “还请小哥见谅!家母刚有这个意思,那媒人也还未上汪家的门,我也不过是今日巧遇汪五小姐,见之心倾不已,这才向你打探起来,还请小哥保密,可莫先传出去,待好事真成了,小哥自然能听到了!” 原是这么一回事。 布庄伙计也是个未娶妻的,心中也有了意中人,这会听玉拾这般细细解释,又是诚心诚意为人家小姐的清誉着想,他自然得应承: “那小的便请祝公子心想事成,得成好事了!” 谎圆过去了,可杜绝了可能坏汪淑惠名声的可能性,玉拾便重新问起问题来。 这回布庄伙计更是热情,几乎是知而不言,言而不尽。 在捌号雅间坐下后,玉拾与连城道: “你去瞧瞧,看有没有法子探听到玖号雅间里的事情。” 连城应了声,便出了捌号雅间。 玉拾则想着方才自布庄伙计打探来的消息。 布庄伙计说,布庄掌柜自汪家两位小姐走后,便取了一件成衣出去了,那件成衣还是女子的衫裙。 再问是做什么去的,布庄伙计却是不晓得了。 或许……没做什么去。 布庄虽以买布料为主,可像这样有成衣出卖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在楚京里,这样的布庄比比皆是。 想了一会,玉拾便听到有人敲门,她应了声。 酒楼店小二便端着几样点心,与一壶花茶进来: “客倌请慢用!” 说完便想告退,玉拾唤住店小二: “小二,你这酒楼里可有唱小曲的?” 她进望乔酒楼的时候,特意环顾了四处,根本就没有供说书或唱曲的台子,大堂廊下也没有,上了二楼雅间,便更没有了,这才想着问一问店小二。 店小二显然碰过不少这样问的客人,快速且机灵地回道: “我们酒楼里是没有的,不过客倌若是想要点个女妓出唱小曲,也不是不能。” 只要用得起银子,望乔酒楼也是可以代办这些嗦碎小事。 当然,也少了给去办事的店小二的赏钱。 这个时候,雅间外传来脚步声,玉拾以为是连城回来了,不料店小二瞧着玉拾往房门处看,很有眼力劲地主动道: “那是对面玖号雅间客人自已去点来的红妓,客倌若是心中有合意的,也可说出个名号来,小的也可替客倌跑一趟!” 玉拾听着,不由想起还在真水河畔时,连城指着围在汪家楼船与她详说的几艘花船,花船上的女妓名号也都一个一个给她说了个清楚: “既是如此,那请有劳小二跑一趟,替我去请欢欢姑娘过来陪我吃茶。” 店小二自然是听说过欢欢的名号的,那是当红的女妓,听说那柳般的腰肢舞起来当真是天女下凡,可是不得了的美艳不可方物。 这样当红女妓的舞姿,店小二自是无福消受,但见却是见过一两回,就像今日这般只见到匆匆的一瞥: “也不是小的不想去,只是不巧,公子怕是晚了一步,适才的脚步声中便有欢欢姑娘,除此,还有梦清姑娘!” 这语气,店小二说得颇为遗憾。 玉拾却是不遗憾,本来她也就没真想请来什么欢欢姑娘,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方才就听连城说汪家外管事让人去请了女妓过来助兴,不料这般快便到了。 罗恭……还真是艳福不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心思 饮酒作乐这种事情,罗恭其实算得上娴熟。 巴结他的人与想他死的人,罗恭想着,大概能不偏不倚,差不多。 酒是上等的女儿红,汪海说是特意自楼船上一并搬下来备着用的,存了整整五十年的佳酿。 罗恭浅偿过后,便觉得汪海所言不差,酒确实是好酒。 他瞧着轻声吟唱、舞动腰肢的梦清与欢欢,这两个女妓不愧是南黎府正当红的,确实清纯如雨露、妩媚似妖姬,人么……也是会勾人的尤物。 倘若汪海真想用女色来勾搭他,那汪海还真是小瞧了他。 他便也大概能理解当年的殷国公府的老国公会选了汪京玉为世子,而非听说顽疾缠身的汪京琼。 顽疾不顽疾的且不说,就目光而言,并不太聪明的汪江至少知道他并好女色。 汪海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 倘若汪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汪海的目的又是什么? 除了他,还会有谁是汪海的目标? 思及此,罗恭手上的酒杯一顿,满杯的女儿红不受控制地溢了些出来。 他一旁的汪海见状,忙让人取来巾帕给罗恭拭手。 罗恭放下酒杯,接过汪府外管事恭恭敬敬递过来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上沾上的酒水。 再与汪海、汪中通、汪中源父子三人畅饮三巡,罗恭便看着汪海在外管事的低语中起身,然后跟他打了声招呼,汪海便出了玖号雅间。 雅间里除了歌声不绝、舞林不歇之外,罗恭渐渐失了应付汪中通、汪中源的兴致,招手让冰未附耳过来: “去找玉千户,让她小心行事。” 冰未立刻出了玖号雅间。 汪中通见状,又瞥了眼自顾陷在歌舞中的汪中源,想了想便出声问道: “大人可是有哪里觉得不妥?或是我们兄弟俩哪里招待不周的?” 汪中通这话一出,他旁边坐着的汪中源也注意到了冰未竟是不见了人影,不禁也以为是他们怠慢了罗恭。 汪中源刚想出声,罗恭已然应道: “没什么,就是让他出去转一圈,看看有什么特产可带回楚京的。” 汪中源不疑有他,当下便说起特产什么事的都包在他身上。 罗恭浅笑着,没有应话,倒是不由多瞧了一眼汪中通。 汪海的这个嫡长子看似木讷,但只怕是锋芒尽敛,等待一飞冲天的时机罢了,也不知南黎汪府子弟们的相处情况如何,回头就让冰未查一查。 汪中通自见冰未在罗恭的授意下出了玖号雅间,他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又是一副不爱说话的木讷模样。 再看一眼雅间门口,那里有一座折屏挡着,并看不到门口,但父亲一随外管事出去,罗恭便也让时刻随在左右的冰未出去,他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可惜父亲素来不喜欢他,有什么事情也从来不会对他说,他便是有心帮一帮,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力。 微扯出一抹自嘲且一闪即逝的笑来,汪中通再不多想其他,任自已的脑袋放空,双眼再次放在清歌妙舞之上。 汪海跟着外管事远离了玖号雅间,来到与玖号雅间离得最远的壹号雅间里: “说吧,到底什么事?” 外管事道:“二爷,玉千户早出了孟府,恐怕罗指挥使会突然下船上乔水码头,就是为了那位玉面千户。” 汪海问:“不是让他们在乔水街彻查一番么,可有查到玉千户在哪儿?” 外管事苦笑道:“玉千户那是什么人物?那可是楚京锦衣卫!莫说二爷强调了要暗下彻查,就是明面上搜查,倘若玉千户要躲,我们的人也大概不容易找到玉千户的行踪。” 汪海动气道:“那就是毫无所获了?” 外管事急道:“二爷莫动气!虽然我们的人没能搜索到玉千户的行踪,但只要我们放出饵去,就不怕玉千户不上钩!” 汪海斜睨了外管事一眼,有些明白外管事特意请他出玖号雅间的目的了: “你是想……” 外管事笑嘻嘻地点头:“没错!二爷觉得如何?” 汪海沉默了下来,略一思忖还没能定下来,又往玖号雅间里的方向望了望: “倘若真要这么做,那必然得拌住罗指挥使才行……” 而单靠他一人,他只怕会顾此失彼,到最后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外管事有点明白汪海的顾虑,毕竟跟在汪海身边多年,是从汪海还是少爷的时候,他便一直跟在汪海左右。 他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又是汪家的家生子,汪海对他是信任有加,许多事情都是放手让他去办,即便没有经过他手去办的事情,也大都不会瞒他,有时他还会帮着出出主意。 要说在南黎汪府里,谁在几个嫡出庶出少爷当中瞧得最为明白,便得数他这个外管事了。 汪海迟疑着未能下最后决定,外管事想了想道: “二爷若是觉得单就二爷一人,无法里外兼顾,怕没个周全,小的提议,在有些小事上,二爷不如放手让大少爷去安排周旋。” 汪海突然听外管事提起他的嫡长子来,不由想起汪中通那个木讷的草包模样,皱起眉头道: “他能成什么事!” 外管事却不这么认为:“二爷,小的觉得大少爷并非真的木讷不通世事,有时候小的觉得,那不过是大少爷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有一个词不是这样说的么……大智若愚。” 外管事看人看事极准,鲜少有看错的时候,所以汪海极为器重外管事,什么时候什么事都得带着外管事跟在他身边。 可外管事对于汪中通的看法,汪海却是无法苟同。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错觉,然而事实证明,实在是他太看得起他的嫡长子了! 汪海摇头否决:“不行!他无法堪当重任,什么大智若愚,我看中源比他更像大智若愚!” 外管事敛下眉眼,双手垂立两旁,在汪中通这件事情上,他不再劝汪海了。 毕竟汪海会有今日这般瞧不起,甚至是从未喜欢过汪中通,说到底也是有缘由的。 只是在外管事看来,那样的缘由让汪海自此在对待汪中通这一事上一叶障目,他总觉得实在太过可惜了汪中通。 相较于汪中源,外管事其实更看好汪中通。 但既然汪海并不这样认为,那外管事便只能另想他法。 汪海再想了片刻,似是下了某种决定,对外管事道: “你去找四小姐,四小姐自会晓得怎么做。” 外管事神色有些不自然,想劝劝汪海,让汪海收回这个决定: “二爷,四小姐……” 汪海却不让外管事说完,拂手便打断了外管事的话: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早先我便与她说过,她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已去争取,她是个聪明的,可惜了我不是一个有用的父亲,她想要的,我只能推波助澜,最终成与不成,还是得看她自已的本事。” 外管事默默叹了口气,便退下去找汪淑惠,传达汪海的意思去了。 外管事能看清南黎汪府中几个少爷的真性情,自然也知道汪淑惠也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更厉害的是,他这位四小姐还是个擅隐藏的,时常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但正如汪海所言,汪淑惠的心思太大,身份却已然摆在哪儿,她若是不甘心,那她就得靠自已去拼。 外管事也知道,汪淑惠的布局从来不会比汪海差,真是可惜了她是女儿身,倘若她生为汪家少爷,只怕往后南黎汪府便得是她当家做主了。 外管事出了壹号雅间,汪海也很快回到玖号雅间,发现了冰未不在雅间里,他并没有感到惊讶。 早在重进玖号雅间前,汪海便知道了冰未在他不久,也跟着出了玖号雅间,依罗恭所言,是去寻寻什么南黎特产去了。 这样的话,不过是场面话。 即是罗恭不明言,汪海自然也不会那样没眼力劲,再次提起自找没趣。 反正各有各的盘算,最后拼的不过是谁能盘算过去谁。 只要罗恭抓不到汪海确切的把柄,罗恭便无法将他如何。 这一点,谁都心知肚明。 即便有疑心,罗恭也不可能单凭疑心就对汪海如何,毕竟南黎汪府还有楚京的殷国公府撑着,罗恭再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 汪京玉有从龙之功,连皇帝都会给他一两分面子,罗恭更不得轻举妄动。 汪海归席后,虽还是与罗恭时不时聊上几句,扯上一扯,但两人的心思已是各自飘开,也各有各的忧虑。 罗恭莫名地担心起玉拾,而汪海则有些忧心汪淑惠是否能担得大任。 汪海想到这里,不禁看向正聚集会神赏歌舞的汪中通,只一眼,他便收了回来,唇边则是若有似无的讥笑。 连城受玉拾之命出了捌号雅间,没过半会儿便回来了: “大人,刚才我出去探玖号雅间是否另有门路的时候,门路没探着,但却在望乔酒楼外看到了一群乱窜的小老鼠!” 玉拾没让店小二点来别的女妓助兴,而是自个悠闲地吃茶配点心,一小会便吃了个半饱。 连城一回来便禀了完全无法打探到玖号雅间动静的结果,玉拾莫名地有点不舒服,听到连城后半句禀的事情,终是道: “自我上了乔水码头不久,指挥使大人一行人也下了乔水码头,然后那群小老鼠也就蹦哒开了,我在茶馆的时候避开了他们,一路来到这里也是特意避了的,他们大概、兴许、或者……是在寻我的踪迹的?” 虽然最后语句有点不确定。 但玉拾在心中其实是确定的了,只是她没想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盯上她? 她悄悄地来乔水码头,一水路过来,汪家楼船上的人也没人注意到桅船,因为她特意让船家离汪家楼船远远的,所以不可能会让汪家人察觉到。 那么她离船上乔水码头,汪家人应当也是不晓得才对。 怎么会……到底哪里出了错? 连城本就有几分猜想那些小老鼠是在寻什么人,却未料竟有可能是在寻玉拾。 这会一听玉拾这般轻松自疑,连城想了想,也觉得极有可能,就是跟玉拾一样,他也有点不明白: “大人尾随到乔水码头一事,汪家人不可能知道的啊,怎么大人一上乔水码头,他们便找起大人来了?” 玉拾将嘴里的千层糕吞下去后,很是正经地回道: “我怎么知道?其实我想着他们要找的人,应该是那个突然让指挥使大人改变主意下船的人,所以我猜想小老鼠们在找我,也只是猜想而已,却又莫名觉得他们应该就是在找我。” 要说起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还得归功于突然发现她的行踪,并顺利找到她的冰未。 玉拾觉得有必要跟连城说一说,于是说了。 连城听后道:“那会不会是在找冰未?” 玉拾一眼瞪过去:“你傻啊!冰未就跟在指挥使大人身边,犯得着找他!” 连城急忙道:“不是!冰未又出去了!” 玉拾微愣:“出去了?从玖号雅间出去的?” 连城点头:“是!我买通了店小二,是店小二亲眼看着冰未走出望乔酒楼的!” 玉拾听着连城这话,脸色蓦地有点难看,她起身越过捌号雅间里挡在门口的那扇四幅折屏,又将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看完后走回雅间里坐下,玉拾看着跟她走来走去的连城道: “神不知鬼不觉地,冰未的行动力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他既然出去了,那便是指挥使大人让他出去办事的,之前他被指挥使大人派出来找我,这一回你说,冰未会不会也是被派出去找我的?” 连城看着玉拾没回话,这事他还真说不好。 玉拾拿了一块千层糕让连城吃,连城有点莫名地接过,然后咬了一口: “大人,这千层糕还挺好吃的……” 没说完,玉拾又递过来她亲手倒满的茶杯,连城谢着接过,便就着千层糕喝了一口: “唔……这茶也不错,就是我不如大人能品得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茶……” 还是没等连城说完,玉拾好整以瑕地道: “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你速去外面找冰未,看指挥使大人到底派他去做什么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所谋 连城走后,玉拾便坐了会,便出捌号雅间。 玖号雅间前站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应当是汪家的家仆,他们认不得玉拾,只觉得真是一个如玉般的俊秀人物。 玉拾知道他们认不出她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出了捌号雅间,又若无其事地瞧了眼对面的玖号雅间,再淡然地自他们眼前走过,慢慢走过两边对立的四个雅间,然后拐角。 两个小厮其中一名盯着玉拾的背影直至消失,方收回那略带了的目光,扯着笑与另一个小厮闲聊: “就那个模样,我看比孟知府家的少爷强多了!要是被六少爷见着了,指不定又得让人趁着夜黑风高翻墙去绑人!” 另一个小厮附和道:“看他衣着不凡,怕身份也是非富亦贵,只怕六少爷像在孟家少爷那里碰壁一样,又在这位公子大栽一个跟头!” 随意低声扯了两句,小厮再不敢多言,但两人脸上的淫]笑却是很久才散了去。 玉拾刚一拐角,也没立刻走远,便听到了汪家仆人在低声议论。 略一细听,方知确实是在说她,竟然还提到了汪家六少爷汪中庆,还有她的表哥孟军,这让玉拾很是小惊了一把。 听那两个小厮话中之意,汪中庆不仅是个好龙阳的断袖,竟还曾意图染指孟军。 不过一想起孟军那副美得令人赞叹的好相貌,她又觉得有时候人生得太好,也是一种麻烦。 就好像罗恭、孟申。 在楚京里关于这两位的桃色纠纷素来就没少过,不同的只是不同的人群划分对象罢了。 两个守门小厮也知分寸,只聊了两句便不再开口,只一个劲地发出类似不能移的低笑声。 玉拾转身,刚挖着耳朵,想着该用清水洗洗的时候,从楼梯口折入雅间的那一小段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她略一想了想,便转入了所站位置对着的伍号雅间。 所幸伍号雅间这会并没有客人,她正好借来藏身避避。 外管事自离楼梯口最后的壹号雅间出来后,他便直接下了楼,在望乔酒楼后院找到了早候着的望乔布庄掌柜,然后引着布庄掌柜上了楼。 到了叁号雅间门口停住,外管事似是做最后的确定,他问布庄掌柜: “这薰香妥当么?” 布庄掌柜哈腰:“外管事放心,绝对妥当!” 外管事又嘱咐多一句:“里面坐着的不仅有四小姐,还有五小姐,待会你只管放下木盒里的衫裙便是,四小姐不会多问,五小姐问了,也自有四小姐应答,你不必多言。” 布庄掌柜自知事关重大,又是难以启齿的勾当,不必外管事嘱咐,他其实也是明白的。 倘若可以选择,他是连来送木盒里的衫裙都不想来的。 可也没法子,谁让整个南黎府几乎就掌握在汪府手中? 他不做,自然有旁的人做。 而他不做的结果,也是离家破人亡不远。 外管事见又叨叨了两句,然后敲门,等到叁号雅间里的应声,方引着布庄掌柜进了雅间。 那两句,玉拾听不清是什么话,因为外管事几乎是贴着布庄掌柜耳语的。 汪家外管事自下船便一直在忙活,玉拾是想不认得他也不行,后经连城证实,她便认得这个精明的汪家外管事了。 而与汪家外管事一同上楼停在叁号雅间门外的中年男子,起先她并不知道他是谁,直到汪家外管事提到“衫裙”二字,她方想起望乔布庄伙计所说的话。 布庄伙计说,布庄掌柜送成衣去了,还是女子的成衣。 于是玉拾一听衫裙,第一反应便想到了布庄伙计与她透露的讯息。 中年男子正巧出现在望乔布庄附近,手上捧着的木盒里又是装着衫裙,即便没有九成,也至少有七成的可能,他就是望乔布庄的掌柜。 玉拾默默地将伍号雅间拉开一条小缝的门给关上,站在房门与屏风之中,她思忖起来。 布庄掌柜特意送来这么一件衫裙,汪家外管事又特意提了汪家四小姐、五小姐,而罗恭就在玖号雅间里,她怎么想都觉得这是罗恭的桃花要怒放了。 也不知道罗恭看到这一朵桃花,会不会也是心花怒放? 汪淑惠、汪淑平两个汪家嫡小姐,她虽没有近距离地瞧过,都光凭那侧面的几眼,及那包都包不住的诱人身段,罗恭看到了自动送上门的美食,应当是很开心的吧? 想想罗恭都年十九了,也不像她是个假凤,应当早就开过荤了,那会更加把持不住吧? 想着想着,玉拾浑身有点热气,脸浮上了桃红,她光想想就觉得不好意思。 上辈子她虽未成亲就死了,但皇宫是什么地方,教习嬷嬷早就将该教的都早早教她会了,这男女之事便是其中一种。 当然最后的一步,教习嬷嬷说,得等到她大婚的那一日才好教她。 虽然不知道最后一步,但她是应国嫡公主,集帝后宠爱于一身,在后宫的各宫各殿里,她几乎是横行惯了。 有一回不小心跑到冷宫里去,她还亲耳听到了冷宫里有人在打野战。 不过她只听了两声,就觉得浑身血气往上冲,脑袋都快充血了,然后也没胆量去看清是谁那么大胆敢在冷宫扰乱宫讳,就灰溜溜地跑了。 想着罗恭会不会接受汪海送给他的大礼,玉拾耳旁不控制不住地响起上辈子听到的那一场活春]宫。 “这位公子,你进我的雅间好久了,既不进来坐坐,也不出去,只顾着在门口发呆出神,这是在做什么?” 冷不防的,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吓得玉拾差些扑到屏风上去: “你、你你……” 在抖着声音“你”个不停的当会,玉拾看到了自折屏里转出来的一个年轻男子。 相貌不错,跟连城那俊秀的模样一个水平,斯斯文文,穿着一身宝蓝直裰,像个富庶人家的公子爷,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是极为好听,就像珍珠掉玉盘的声音。 男子淡然自若:“在下并不识得公子,但也愿意与公子相交,不知公子可愿?” 玉拾声音抖,且说不出一句完全的话来,那根本就是先前看着无人,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而被吓的,这会平静了许多,脸上漾起得体的微笑,礼道: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这便走,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说完便转身想走,身后男子似乎说要相交的话也是客气话,并未出声相留。 可就在玉拾拉开伍号雅间房门的时候,便听到汪家外管事与布庄掌柜自叁号雅间出来,她伸出去的半脚赶紧又伸了回来,赶紧重新关好门,侧过身来便对着年轻男子: “如此,打扰了!” 年轻男子挑眉,那平淡无奇的眉眼渐渐涎出笑意来。 外管事带着布庄掌柜刚出叁号雅间,便听到些许动静,抬眼看去,正巧看到一只半脚伸回门里,然后是伍号雅间关门的声音。 没有看到人,也不知是谁。 外管事在送走布庄掌柜后,留了个心眼,寻了店小二来问。 店小二自然知道伍号雅间里的客人是谁,他如实道: “那位客人姓孟,至于叫什么,小的却是不晓得,也不认得。” 外管事挥手让店小二退下,重新上了二楼,经过伍号雅间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伍号雅间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回到玖号雅间回汪海话去。 汪海得到外管事肯定的回复后,没说什么,只又让外管事去安排晚膳,说晚膳便在望乔酒楼用了。 这期间还特意请示了罗恭的意思,罗恭秉着水来土掩失来将挡,也没什么意见便点头同意了。 自外管事走出叁号雅间,汪淑惠的脸色便高深莫测了起来,看不出喜,也瞧不出忧,让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汪妈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自小奶大的四小姐,几次话到嘴边也没能顺利地说出来。 汪淑平虽愚钝,但嫡姐的不寻常,她也感受了几分。 特别是那个望乔掌柜特意送来的木盒,木盒里还装着一件衫裙,她很好奇,可嫡姐却不让她看,连木盒都不让她靠近半分。 起先她不服气,嘟着嘴闹,想着与以往一样,闹着闹着,嫡姐便同意了。 可她没想到,这一回完全不一样。 汪淑惠生气了,不仅吼了汪淑平,还让汪淑平给她好好坐着,端端正正地坐着,再敢出声胡闹,她就要把汪淑平带回汪府,让汪二奶姐罚抄《女训》。 汪淑平最讨厌什么《女训》、《女戒》了,可更让她伤心难过的是,素来疼爱她的嫡姐居然大声吼她。 她委屈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汪淑惠方在汪海终于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争取自已想要的将来这件事上缓过神来,狂跳的心费了好大的劲,她才将其慢慢平复了下来。 转眼看去,便将唯一的嫡亲妹妹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汪淑惠的心软了,也委屈了。 她也想掉眼泪,让所有的人看看,她也委屈地哭了。 可她知道,她身为南黎汪府嫡长女,她背负的东西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何况她想要的太多,想抓住的太高。 成了,她一生荣耀,连带着南黎汪府,也能为嫡妹谋一个更好的将来。 但倘若败了……那她便毁了。 且不能拖累南黎汪府,只能是她毁了,大概界时她的父亲只会对外宣布她重病身亡,而事实则是她羞愧自尽。 汪淑惠早已及笄,汪二奶奶早在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离她心中所要的太远,终归不是她能甘心接受的。 过了好一会儿,汪淑惠方在汪海终于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争取自已想要的将来这件事上缓过神来,狂跳的心费了好大的劲,她才将其慢慢平复了下来。 转眼看去,便将唯一的嫡亲妹妹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汪淑惠的心软了,也委屈了。 她也想掉眼泪,让所有的人看看,她也委屈地哭了。 可她知道,她身为南黎汪府嫡长女,她背负的东西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何况她想要的太多,想抓住的太高。 成了,她一生荣耀,连带着南黎汪府,也能为嫡妹谋一个更好的将来。 但倘若败了……那她便毁了。 且不能拖累南黎汪府,只能是她毁了,大概界时她的父亲只会对外宣布她重病身亡,而事实则是她羞愧自尽。 汪淑惠早已及笄,汪二奶奶早在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离她心中所要的太远,终归不是她能甘心接受的。 过了好一会儿,汪淑惠方在汪海终于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争取自已想要的将来这件事上缓过神来,狂跳的心费了好大的劲,她才将其慢慢平复了下来。 转眼看去,便将唯一的嫡亲妹妹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汪淑惠的心软了,也委屈了。 她也想掉眼泪,让所有的人看看,她也委屈地哭了。 可她知道,她身为南黎汪府嫡长女,她背负的东西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何况她想要的太多,想抓住的太高。 成了,她一生荣耀,连带着南黎汪府,也能为嫡妹谋一个更好的将来。 但倘若败了……那她便毁了。 且不能拖累南黎汪府,只能是她毁了,大概界时她的父亲只会对外宣布她重病身亡,而事实则是她羞愧自尽。 汪淑惠早已及笄,汪二奶奶早在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离她心中所要的太远,终归不是她能甘心接受的。 过了好一会儿,汪淑惠方在汪海终于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争取自已想要的将来这件事上缓过神来,狂跳的心费了好大的劲,她才将其慢慢平复了下来。 转眼看去,便将唯一的嫡亲妹妹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汪淑惠的心软了,也委屈了。 她也想掉眼泪,让所有的人看看,她也委屈地哭了。 可她知道,她身为南黎汪府嫡长女,她背负的东西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何况她想要的太多,想抓住的太高。 ^^嗯,试试防盗,订阅的亲们可在零点后删书,然后再加入书架重新看这一章,当然只有后面一千字不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暗涌 连城走后,玉拾便坐了会,便出捌号雅间。 玖号雅间前站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应当是汪家的家仆,他们认不得玉拾,只觉得真是一个如玉般的俊秀人物。 玉拾知道他们认不出她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出了捌号雅间,又若无其事地瞧了眼对面的玖号雅间,再淡然地自他们眼前走过,慢慢走过两边对立的四个雅间,然后拐角。 两个小厮其中一名盯着玉拾的背影直至消失,方收回那略带了的目光,扯着笑与另一个小厮闲聊: “就那个模样,我看比孟知府家的少爷强多了!要是被六少爷见着了,指不定又得让人趁着夜黑风高翻墙去绑人!” 另一个小厮附和道:“看他衣着不凡,怕身份也是非富亦贵,只怕六少爷像在孟家少爷那里碰壁一样,又在这位公子大栽一个跟头!” 随意低声扯了两句,小厮再不敢多言,但两人脸上的淫]笑却是很久才散了去。 玉拾刚一拐角,也没立刻走远,便听到了汪家仆人在低声议论。 略一细听,方知确实是在说她,竟然还提到了汪家六少爷汪中庆,还有她的表哥孟军,这让玉拾很是小惊了一把。 听那两个小厮话中之意,汪中庆不仅是个好龙阳的断袖,竟还曾意图染指孟军。 不过一想起孟军那副美得令人赞叹的好相貌,她又觉得有时候人生得太好,也是一种麻烦。 就好像罗恭、孟申。 在楚京里关于这两位的桃色纠纷素来就没少过,不同的只是不同的人群划分对象罢了。 两个守门小厮也知分寸,只聊了两句便不再开口,只一个劲地发出类似不能移的低笑声。 玉拾转身,刚挖着耳朵,想着该用清水洗洗的时候,从楼梯口折入雅间的那一小段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她略一想了想,便转入了所站位置对着的伍号雅间。 所幸伍号雅间这会并没有客人,她正好借来藏身避避。 外管事自离楼梯口最后的壹号雅间出来后,他便直接下了楼,在望乔酒楼后院找到了早候着的望乔布庄掌柜,然后引着布庄掌柜上了楼。 到了叁号雅间门口停住,外管事似是做最后的确定,他问布庄掌柜: “这薰香妥当么?” 布庄掌柜哈腰:“外管事放心,绝对妥当!” 外管事又嘱咐多一句:“里面坐着的不仅有四小姐,还有五小姐,待会你只管放下木盒里的衫裙便是,四小姐不会多问,五小姐问了,也自有四小姐应答,你不必多言。” 布庄掌柜自知事关重大,又是难以启齿的勾当,不必外管事嘱咐,他其实也是明白的。 倘若可以选择,他是连来送木盒里的衫裙都不想来的。 可也没法子,谁让整个南黎府几乎就掌握在汪府手中? 他不做,自然有旁的人做。 而他不做的结果,也是离家破人亡不远。 外管事见又叨叨了两句,然后敲门,等到叁号雅间里的应声,方引着布庄掌柜进了雅间。 那两句,玉拾听不清是什么话,因为外管事几乎是贴着布庄掌柜耳语的。 汪家外管事自下船便一直在忙活,玉拾是想不认得他也不行,后经连城证实,她便认得这个精明的汪家外管事了。 而与汪家外管事一同上楼停在叁号雅间门外的中年男子,起先她并不知道他是谁,直到汪家外管事提到“衫裙”二字,她方想起望乔布庄伙计所说的话。 布庄伙计说,布庄掌柜送成衣去了,还是女子的成衣。 于是玉拾一听衫裙,第一反应便想到了布庄伙计与她透露的讯息。 中年男子正巧出现在望乔布庄附近,手上捧着的木盒里又是装着衫裙,即便没有九成,也至少有七成的可能,他就是望乔布庄的掌柜。 玉拾默默地将伍号雅间拉开一条小缝的门给关上,站在房门与屏风之中,她思忖起来。 布庄掌柜特意送来这么一件衫裙,汪家外管事又特意提了汪家四小姐、五小姐,而罗恭就在玖号雅间里,她怎么想都觉得这是罗恭的桃花要怒放了。 也不知道罗恭看到这一朵桃花,会不会也是心花怒放? 汪淑惠、汪淑平两个汪家嫡小姐,她虽没有近距离地瞧过,都光凭那侧面的几眼,及那包都包不住的诱人身段,罗恭看到了自动送上门的美食,应当是很开心的吧? 想想罗恭都年十九了,也不像她是个假凤,应当早就开过荤了,那会更加把持不住吧? 想着想着,玉拾浑身有点热气,脸浮上了桃红,她光想想就觉得不好意思。 上辈子她虽未成亲就死了,但皇宫是什么地方,教习嬷嬷早就将该教的都早早教她会了,这男女之事便是其中一种。 当然最后的一步,教习嬷嬷说,得等到她大婚的那一日才好教她。 虽然不知道最后一步,但她是应国嫡公主,集帝后宠爱于一身,在后宫的各宫各殿里,她几乎是横行惯了。 有一回不小心跑到冷宫里去,她还亲耳听到了冷宫里有人在打野战。 不过她只听了两声,就觉得浑身血气往上冲,脑袋都快充血了,然后也没胆量去看清是谁那么大胆敢在冷宫扰乱宫讳,就灰溜溜地跑了。 想着罗恭会不会接受汪海送给他的大礼,玉拾耳旁不控制不住地响起上辈子听到的那一场活春]宫。 “这位公子,你进我的雅间好久了,既不进来坐坐,也不出去,只顾着在门口发呆出神,这是在做什么?” 冷不防的,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吓得玉拾差些扑到屏风上去: “你、你你……” 在抖着声音“你”个不停的当会,玉拾看到了自折屏里转出来的一个年轻男子。 相貌不错,跟连城那俊秀的模样一个水平,斯斯文文,穿着一身宝蓝直裰,像个富庶人家的公子爷,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是极为好听,就像珍珠掉玉盘的声音。 男子淡然自若:“在下并不识得公子,但也愿意与公子相交,不知公子可愿?” 玉拾声音抖,且说不出一句完全的话来,那根本就是先前看着无人,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而被吓的,这会平静了许多,脸上漾起得体的微笑,礼道: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这便走,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说完便转身想走,身后男子似乎说要相交的话也是客气话,并未出声相留。 可就在玉拾拉开伍号雅间房门的时候,便听到汪家外管事与布庄掌柜自叁号雅间出来,她伸出去的半脚赶紧又伸了回来,赶紧重新关好门,侧过身来便对着年轻男子: “如此,打扰了!” 年轻男子挑眉,那平淡无奇的眉眼渐渐涎出笑意来。 外管事带着布庄掌柜刚出叁号雅间,便听到些许动静,抬眼看去,正巧看到一只半脚伸回门里,然后是伍号雅间关门的声音。 没有看到人,也不知是谁。 外管事在送走布庄掌柜后,留了个心眼,寻了店小二来问。 店小二自然知道伍号雅间里的客人是谁,他如实道: “那位客人姓孟,至于叫什么,小的却是不晓得,也不认得。” 外管事挥手让店小二退下,重新上了二楼,经过伍号雅间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伍号雅间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回到玖号雅间回汪海话去。 汪海得到外管事肯定的回复后,没说什么,只又让外管事去安排晚膳,说晚膳便在望乔酒楼用了。 这期间还特意请示了罗恭的意思,罗恭秉着水来土掩失来将挡,也没什么意见便点头同意了。 自外管事走出叁号雅间,汪淑惠的脸色便高深莫测了起来,看不出喜,也瞧不出忧,让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汪妈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自小奶大的四小姐,几次话到嘴边也没能顺利地说出来。 汪淑平虽愚钝,但嫡姐的不寻常,她也感受了几分。 特别是那个望乔掌柜特意送来的木盒,木盒里还装着一件衫裙,她很好奇,可嫡姐却不让她看,连木盒都不让她靠近半分。 起先她不服气,嘟着嘴闹,想着与以往一样,闹着闹着,嫡姐便同意了。 可她没想到,这一回完全不一样。 汪淑惠生气了,不仅吼了汪淑平,还让汪淑平给她好好坐着,端端正正地坐着,再敢出声胡闹,她就要把汪淑平带回汪府,让汪二奶姐罚抄《女训》。 汪淑平最讨厌什么《女训》、《女戒》了,可更让她伤心难过的是,素来疼爱她的嫡姐居然大声吼她。 她委屈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汪淑惠方在汪海终于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争取自已想要的将来这件事上缓过神来,狂跳的心费了好大的劲,她才将其慢慢平复了下来。 转眼看去,便将唯一的嫡亲妹妹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汪淑惠的心软了,也委屈了。 她也想掉眼泪,让所有的人看看,她也委屈地哭了。 可她知道,她身为南黎汪府嫡长女,她背负的东西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何况她想要的太多,所谋的太高。 成了,她一生荣耀,连带着南黎汪府,也能为嫡妹谋一个更好的将来。 但倘若败了……那她便毁了。 且不能拖累南黎汪府,只能是她毁了,大概界时她的父亲只会对外宣布她重病身亡,而事实则是她羞愧自尽。 汪淑惠早已及笄,汪二奶奶早在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离她心中所要的太远,终归不是她能甘心接受的。 看了看像以往等着她去哄的汪淑平,汪淑惠终是移开了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视线落在布庄掌柜带回的木盒上。 木盒里装的是一个衫裙,以她尸寸所制做的一件全新的衫裙,很漂亮、贵气。 两姐妹到望乔布庄的那个时候,她便看到过了。 那时汪淑惠是到布庄后院单独看的成衣,汪淑平只在铺面专心挑了好几匹这一季最流行的花纹布料,并不晓得此事。 待汪淑平回过神来找嫡姐,汪淑惠已然回到了铺面。 再不久,两姐妹便出了望乔布庄,然后如预料般与罗恭一行人遇到,接着便自然而然地汇合。 进了望乔酒楼,即便汪海早与汪淑惠提过可能会有这么一段,她在踏入酒楼门槛的那一刻,心还是差些跳出了喉咙口。 汪海带着罗恭上了二楼,进了二楼雅间最好最大的玖号雅间,而汪淑惠、汪淑平两姐妹则进了叁号雅间。 至于为什么一个玖号雅间,一个叁号雅间,那是因为离得远,中间还有个拐角,方便汪家人行事。 在叁号雅间里静坐了片刻,汪淑平便有如放在火上烤般似是熬了好几个时辰,连汪淑平在她耳边叽叽呱呱地说些什么,她也无心理会。 心一直乱糟糟的。 在楼船上看着那个伟岸挺拔的背影时,汪淑惠便知道那是一个她无法攀越的高度,那会她怯懦了,退缩了,放弃了。 可当真的踏入望乔酒楼,看着那俊美如俦的侧脸时,汪淑惠便如同一只小鹿不停地撞击着她的心,她的眼又亮了起来。 她无法欺骗自已,她强烈地想要嫁给他! 即便为妾,她也甘之如饴。 所以当外管事带着布庄掌柜进了叁号雅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将木盒呈上,再说清楚木盒里是她要的衫裙后,她便让外管事与布庄掌柜退下了。 也不管汪淑平怎么问,怎么好奇,她都不露半点端倪。 她依旧端得高高的,姿态娴淑的,稳稳地坐在椅上。 可只有她自已知道,放在桌下的十指已快将手中的锦帕拧碎了。 汪淑惠素来知道汪府外管事的本领,正如外管事也清楚她的心气高一样,从来她决定的事情,外管事管不着后宅里的小姐们,自然对她的事情也说不到半句话。 可这一回不一样,外管事居然没再保持沉默,而是斟酌着字句,向她进言道: “四小姐,鹰与鱼终归是不一样的,还请四小姐三思而后行,现今还来得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画虎 玉拾心头突然觉得,或许这个孟由出现得有些奇怪,或许说很是巧合。 即便真如孟由所言,她闯入伍号雅间时,他正在雅间后面净房方便,可饶是如此,难道她这个千户是当假的么? 方便么,怎么都会有声响,可那会明明没有。 便是已方便好了,所以没水声,但提裤穿衣整理总会发出一些声响,再是细微总该有的。 那么,她便不可能半点都没听到。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在净房方便,他在说谎!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的武功在她之上,所以他能更好地更快速地掌控了主动,而她落于下风,自然成了被动。 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孟由要故意在她闯入他的雅间时,不出半点声响? 而就在她打算踏出伍号雅间之际,孟由又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隐匿身形出现在她跟前? 这样做的目的会是什么,她想知道。 既然想知道,那她现在就还走不得。 自入珠莎县,再从珠莎县到南黎府,玉拾是初回遭遇到除了在罗恭面前,那种让她有点无法掌控的感觉。 虽不至于无力,却让她有点心烦。 身为文泰公主的她是尊贵,是高高在上的,谁会让她心烦? 身为玉面千户的她是幸运的,不仅有顶头上峰北镇抚司赵沙,还是锦衣卫衙门最高统领指挥使罗恭,亦或下衙后归家的便宜父亲玉将,谁都是将把捧在手心里,何曾这般令她心生燥火? 玉拾慢慢坐回椅里。 不管如何,既然已有了对孟由的疑心,她便不能轻易地走,至少得将跟前这一场戏看完再说。 孟由见玉拾重新坐下,眼里划过一道光芒,很快消逝,复了平静的眼看着做随从打扮的男子: “可知是什么原因?据我所知,汪府虽素来行事无怕顾忌,却也未曾做到这样霸道,你去的时候,淳绣坊的王掌柜就没说些什么?” 男子似是在等着孟由这句问话,孟由的话一问完,他便细细解释道: “说过,王掌柜说,知府夫人的生辰宴便要到了,界时汪大夫人与汪二奶奶总要过府庆贺,虽说尚有数月时间,但这寿礼是诚心诚意的,一针一线都马虎不得,自是得早早备好,那一大批丝线便是要给汪大夫人、汪二奶奶亲手做寿礼用的,又说了心即是诚的,那便不能让旁的人穿出同样丝线制出来的衣物,或绣出绣品,或做出其他精巧的物什来。” 说得真仔细。 玉拾也听懂了,那一大批被淳绣坊承包了去的新奇丝线是为了她的姨母姚美伶准备的。 莫说姚美伶的寿辰还远在数月之后,就是临到眼前,这样的阵仗也着实大了些,有十分刻意的嫌疑。 孟由听后略一沉吟,方道: “即是如此,那便算了,你再去瞧瞧那货栈里可有还旁刚上码头的新奇玩意。” 男子听后点头应是,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拾一直就在注意着孟由与随从打扮男子间的神态举止,这会见状,就知道男子应是还有话要说,只是那话大概不是孟由交代他做的事情。 玉拾能发现,孟由当然也能发现。 但玉拾觉得,孟由不是发现,而是在等着发现。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不是很确定,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孟由随手将桌上的茶杯端起,将杯里的茶水仰头喝尽。 这样的举止颇有几分粗犷的感觉,可放在孟由身上,却偏偏生出几分雅致来,就像是那春日里的雨,缠缠绵绵的,像琉璃般的水晶帘,也像流光里的璀灿光河,让人看得有点移不开眼。 玉拾本来是想观察孟由的反应,却没想到看到这样随兴的一幕,直教她看得有点呆了。 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已真是犯浑了。 从前只是罗恭、孟申能让她看呆了去,现在居然随随便便一个过路人就能让她这般失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玉拾淡定地移回视线,在内心深处默默地做着自我检讨。 孟由却在玉拾离开他的身上时,眸色暗了下,但很快又亮了起来,对他的随从道: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模样像什么?可别让玉兄弟看笑话!” 男子被孟由这样一说,居然瞧了玉拾一眼。 这一眼让玉拾有点挑眉,这还是男子自进伍号雅间后初次抬眼瞧她的第一眼。 也就一瞬,男子很快又收回目光,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他轻声回道: “小的还听说,淳绣坊请了南黎府最有名的君湘子作画。” 君湘子? 这个名字大概非是汪家人,不然她怎么会半点印象都没有? 孟由接下来的话证明了玉拾的猜想,他拂袖让随从下去: “玉兄弟初来南黎府,应是未来得及听说这君湘子是何方神圣。” 玉拾从善如流:“还请孟大哥告知一二。” 孟由闻言,眉眼在瞬间舒展开来,眼里盛了点点笑意: “君湘子是南黎府,乃至附近几个州府里最具盛名的画作大家,他最擅长画虎,也从来只画虎,每每一幅虎作都能卖个一万两,但也并非有钱就能买到的,莫说像汪家这般地请,就是想买君湘子手头上的成品画作,也得看他的心情。” 玉拾接过孟由亲手为她沏好的香茗,回以一笑道: “大家总会有那么几个习惯,外人虽看着怪,但其实并不怪,谁还能没有几个小习惯?只是普通人的小习惯不会让人扩大叠高了去,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大家么,无论是画作大家,还是诗作大家,总是汇聚了普通人追逐的目光,那些本不怪的小习惯也就成了大家的怪。” 这样的话,上辈子玉拾说得很多,因为她听过几位大家都是这样给她解释在普通人的眼里,他们这些大家的怪是怎样形成的。 事实胜于雄辨,那会起先她还不太信,便深入去查探了解,结果还真是如此。 比如说她出门从来不带钱袋,那是因为身为一国嫡公主文泰,她无需带这些阿堵物。 真遇到有什么该用钱的地方,也只有跟在她身边侍候的女官去打点,哪里需要她带个钱袋出面? 可重生为玉拾,仅仅是一名小小的锦衣卫,再到成了楚京盛传的玉面千户,她从来不带钱袋这个被上辈子养成的小习惯便成了众人眼中的怪。 思绪不知不觉回忆了一番,喝尽了杯中的茶水,放下空了的茶杯,玉拾抬眼,却发现孟由正瞧着她,一瞬不瞬的。 玉拾不禁奇怪:“怎么?孟大哥觉得我说得不对?” 孟由没有收回直盯着玉拾的目光,只抿了抿唇: “也不知玉兄弟是在什么样的府邸里长大,竟是有这样大气的解说。” 玉拾对于孟由很是自然地再一次探底,她只笑笑,并未应话。 孟由也知趣,见玉拾不语,便转了个话题: “这知府夫人与汪家大夫人、汪家二奶奶倒是投缘得很,竟是让这两位如此看重。” 玉拾却是默默隐了笑容。 据她所知,她的姨母可不肖虎,而是肖兔。 倘若汪家真这般看重姚美伶,又怎么会犯下这般浅显的错误? 她直觉认为,应当是孟由的随从打听的时候打听错了,要不然就是孟由有意误导她。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越发觉得孟由对她该是有种她尚不知道的目的。 是敌是友,终归有个论断。 而这个论断,就在于淳绣坊当中得出。 玉拾道:“这无论知府家,还是汪家,那都与我无关,不过孟大哥被汪家淳绣坊抢去了新奇丝线,也是颇为可惜。” 她该走了,必须走,连城那边与淳绣坊那边,她都得尽快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孟由瞧出点玉拾欲走之意,他却是不急不燥地再次沏茶,沏好了就递一杯给玉拾: “我瞧着玉兄弟是有要事,那就喝了这一杯吧,来日方长,你我有缘再续。” 这话是正中玉拾的下怀,她喜滋滋地接过茶杯,尔后喝尽: “如此,孟大哥且慢坐,小弟先告辞了!” 孟由起身相送,待玉拾临出伍号雅间门槛时又道: “这回是我请玉兄弟吃茶,不知下回……” 这意思太过明显,玉拾心中有事,焦急的同时也很识相: “下回若是有缘再见到孟大哥,自该是我请孟大哥吃茶了!” 孟由笑了起来:“好。” 玉拾走后不久,男子又进了伍号雅间,向孟由禀道: “爷,淳绣坊那边已开始行动,爷即是想帮玉千户,为何不挑明了说?” 孟由重坐于雅间里的椅座里,只是这回他坐的圈椅正巧是刚走不久的玉拾所坐之位,他眉目含笑,显然心情很好: “年子,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急进了些,倘若摆出我真正的身份与目的来,玉千户可不会像方才那般老老实实地与我同坐吃茶。” 年子皱了皱眉头,他确实不明白。 之前他也未跟在爷身边,是突然得到急召,说他们的爷要选一个全然面生的随从出一趟远门,于是他便被爷自众多的能人挑选出来。 孟由并不介意年子不作声,拿起玉拾方将喝过的茶杯倒了一杯,盯着杯沿道: “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里,偏偏挑选了你么?” 年子如实道:“小的不知。” 孟由就着玉拾喝过的杯沿将茶水抿了两口,心情愉悦地揭晓答案: “因为我要的是一个不会多话的人。” 年子这回是彻底不作声了。 孟由也未再开口。 他想着玉拾,想着他千里迢迢赶来,想着在得知汪海想对罗恭下手的时候,他突然有了帮汪海一把的兴致。 汪海利用姚美伶来吸引玉拾,想将玉拾从罗恭身边引开,那他帮一把又如何? 结果必定是即称了汪海的意,也如了他的心。 没什么不好。 既然没什么不好,他便做了,且做得润物细无声。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对于汪家人,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但对于玉拾,他想玉拾该是起了疑心的,只是尚找不到疑团的口子,所以没怎么表现出来罢了。 孟由慢慢喝尽了玉拾先前喝过的茶杯里的茶水,然后起身道: “该做的,已然做完,回吧!” 年子恭恭敬敬跟在孟由身后,很快出了下楼离开了望乔酒楼。 玉拾出伍号雅间的时候,整条楼道静悄悄地无人,只不时从雅间里穿透出来一些放纵大笑的笑声。 她很快回到捌号雅间。 进入捌号雅间的那一刹那,她感受到了对门玖号雅间的守门小厮对她的注目礼。 然后她开始盘算,要不要找个机会让那两个肆无忌惮的小厮吃吃苦头。 即便不戳瞎他们的眼,也得让他们懂得不是什么人,他们都能这般放肆的! 玉拾刚进捌号雅间,呆坐在雅间等她的连城便听到了动静。 她还未走过折屏,连城便迎了上来: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玉拾示意连城小点声。 连城连忙噤声。 他也是高兴过了头,心中忧虑又在瞬间放下,大起大落里,方会在一时间失了警惕。 在雅间里坐定,连城便向玉拾禀道: “冰未找到了,他说是指挥使大人让他出去找大人的,指挥使大人要冰未告诉大人,说,要大人小心,切莫要注意着汪家人的动静!” 要她注意汪家人的动静? 她早注意过了,还知道了大概就会有一场桃花落到他身上。 玉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不清自已是什么想法,只侧过脸便对坐在她旁边的连城道: “你想个法子接近冰未,让冰未转告指挥使大人,就说……就说要小心别中了汪家人的圈套。” 连城下意识地应下,尔后一想又觉得不对: “大人,这一点,你不是早让冰未转告过了么?” 玉拾被连城这么一提醒一想,还真是让冰未捎过话了: “那就算了,反正只要指挥使大人小心些,至于结果如何……” 玉拾说到一半断了,明显的犹意未决,连城问: “如何?” 玉拾没好气地瞪了眼跟前扩大了数倍的俊脸,直接下令道: “不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去一趟孟府!我倒要看看到底是画的什么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开锣 孟由那一场主仆对话,总让玉拾觉得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并非恶意,而像是想提醒她什么,却碍于某种原因未能直言相告。 这一点,以后再深入查探。 现如今最紧要的,是得到孟府探一番姚美伶现今的状况。 玉拾与连城很快出了捌号雅间,下楼出了望乔酒楼。 连城结帐后走了出来,发现玉拾望着望乔酒楼二楼雅间的一个窗台出神,那个窗台敞开着,正是二楼玖号雅间的窗台,他凑近道: “大人是在担心指挥使大人?” 玉拾缓缓收回目光,将双手拢入袖中,斜睨连城道: “指挥使大人是什么人?他用得着我去担心?待会到孟府之后,你给我机灵点!” 口气非常不好,这无疑是暴风雨过后被无辜牵连的歪脖子树。 连城摸了摸鼻子,看着已迈步往乔水码头的方向,他连忙追上去: “大人!去孟府的方向在那边,要走水路的话也慢过走陆路,大人不是要赶时间么?干嘛往乔水码头那边走?” 玉拾蓦地停下快走的步伐,连城大步迈进,很慢自她身边闪过,她一手抬起,很是熟能生巧地以巧劲往连城的后脑勺呼去。 连城再次被玉拾呼后脑勺巴掌,顿时委屈了,就差两眼泪汪汪了。 他也不敢吭声,再笨他也知道玉拾不会无端呼他后脑勺的,就是他没想出来他哪里说错了啊。 玉拾阴恻恻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我会不知道这是去往乔水码头的方向?我会不知道这方向与去孟府的方向相反?我会不知道出望乔酒楼该往左,而不是往右?” 连城憋屈地问:“那大人往右边来是想做什么?” 玉拾冷哼一声,再次迈前,终归还是为连城解了惑: “乔水码头与乔头街之间那一小段肆市有一家车马行,想来是平日里专供应给那些到乔水码头来游玩或办事,却没有备好马车的人雇用的,这里到孟府那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难道我们要走着路去?倘若有马儿那是最好,可惜没有,那便只好到那间车马行雇用一辆马车了!” 连城恍然,然后垂头丧气地跟在玉拾身后,像一只耸拉着脑袋的可怜小狗。 玉拾没理会连城,只再恶狠狠地道: “那间车马行就在乔水码头很显眼的入口处,你先行一步,务必在我到之前,你就得安排好马车,最后是能赶过来接我!” 连城像弹簧般弹起:“是!大人!” 边施轻功飞快往乔水码头赶去的时候,连城心口上只觉得有好几斤黄连在慢慢晕开,苦得他差些掉眼泪了。 他家千户大人明显心情不好,他这个常年跟在左右的百户就得倒霉了。 他家千户大人的记忆力超群,他也不是不知道,可那会他也是一根筋了,完全没想到要找个代步的工具,更没印象乔水码头那里还有一家车马行。 怪不得他家千户大人要呼他后脑勺,现今他自已想起来,都恨不得呼他自已后脑勺! 他承认他是笨点,可他家千户大人这会的情绪也确实有点异常。 是因着担心指挥使大人,还是因着担心那孟知府的夫人? 应该是后者吧。 毕竟姚美伶可是他家千户大人的嫡亲姨母。 玉拾走到乔水街中段的时候,连城便带着马车出现了,笑嘻嘻地请玉拾上马车。 玉拾一撩开布帘坐进马车,连城便已在车驾上呼叱开,一挥马鞭,马车便缓缓走了起来,且是越走越快,到最后是跑了起来。 这样的马车在街上快跑,好似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乔水街到望乔街,直到出了望乔街,马车跑得很是顺利,丝毫无一丝阻碍。 就在玉拾与连城的马车出了望乔街的那一刻,一个人自街拐角出来,然后迅速往望乔酒楼的方向跑去。 孟由与年子看着那个人跑向望乔酒楼,年子道: “爷?” 孟由道:“不用了,倘若玉拾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好,那……” 年子没有开口,只看着孟由,心里很好奇孟由“那”字后面的话是什么。 可惜孟由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转了个身便钻入一辆蓝篷马车里: “走,回去。” 年子坐上车驾,想着问真的要回去了? 而不是像刚才明明在伍号雅间里说回去,可真正出了望乔酒楼,却又莫名地找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 起先他也摸不清他家爷是想做什么,但当看到连城驾着一辆马车出现时,他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特意到这里来候着玉面千户的。 本来他想着他家爷是不是会出去打声招呼,但没想到他家爷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连城赶着马车飞快地过去了,竟是什么也没做。 他就纳闷了。 他家爷既然什么也不想做,那在玉拾的马车来之前,他家爷让他将乔水街到望乔街这一段的路先打点一番,好让连城赶着马车赶得一路畅快做什么? 做好事不留名? 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他家爷看玉面千户的眼神不一般,就像是大灰狼看着小白兔的眼神一样一样的。 当然,这是在玉拾身后。 在玉拾面前,他家爷装得跟无害小锦羊似的。 年子想着想着,还是将心中的疑问给放回肚子里。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无论是他家爷,还是那盛名的玉面千户,两人都是男子啊! 这男子与男子不就是断袖么? 他想着就打了个寒颤。 年子再不敢多言,赶紧挥出马鞭,轻叱一声,马车很快也出了望乔街。 坐在马车里的孟由隔着布帘,并不知道年子脸上那一边暗忖一边千变万化的神色,他坐在马车里,斜靠着软软的大迎枕。 马车两侧也各放着另两个大迎枕,其中一个大迎枕上用丝线绣着一幅如同画出来的图案。 图案里描绘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将军卸甲归家,正端坐在铜镜前,高束的青丝已解下,披散在背后及腰,梳妆台上放着胭脂水粉,也有一盒上等的螺子黛。 她眉目精致,看着铜镜中的自已顾盼生姿,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像是终于能恢复女儿身的喜悦,也像是卸甲归家便能嫁个如意郎君。 孟由眼眸一直落在这个大迎枕上的图案,末了将大迎枕取了过来,入在膝上,他的指尖慢慢移到图案里的人儿的脸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人儿的芙蓉美颜,眸色渐深: “总有一日,你会是我的……” 冰未出去找玉拾的时候,并未找到玉拾,而是在后追上来找他的连城遇上了。 将罗恭的话传达给连城,让连城转告玉拾之后,冰未便很快回到望乔酒楼玖号雅间。 冰未行至罗恭身侧,弯腰在罗恭耳边低声道: “没见到千户大人,不过遇到了来找属下的连城,属下让连城转问千户大人了。” 冰未说完,便站直了身躯,目不斜视地照老样子站在罗恭的后侧方。 罗恭则是在听到连城去找冰未的时候,心中的某一根弦突然就动了下,他招冰未附耳过来: “你看看,玉千户是否还在望乔酒楼。” 冰未有点怔。 玉拾在望乔酒楼? 罗恭看了眼全神贯注在歌舞上的汪海父子三人,又对仍保持着弯腰附耳靠近他的姿势,不禁多说了两句: “你前脚刚出去,连城便后脚追出望乔酒楼找你,这说明玉千户一直在关注着我们,你去看看玉千户是否还在,倘若在,你让玉千户多留意孟府的动静,倘若不在,你便直接到孟府去,看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务必……护好玉千户。” 这么长的一段话,倘若冰未还没能明白,那他就该被踢出罗恭左右了。 看着冰未刚进来又回去的情况,汪海不禁笑道: “大人公务如此繁忙,却还来赴汪某之邀,实在是汪某的荣幸,以前便听叔父说过,罗指挥使大人最是体恤民心,很是值得相交的朝中栋梁,今日一会,果不其然!” 又是恭维,又是刺探,还搬出了殷国公汪京玉来,罗恭俊美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仍是淡淡的语调: “倒是不知殷国公竟是对本座有这般高的评价,回楚京之后,本座还真得请殷国公好好地大喝一场!” 汪中源将目光自扭腰扭得万千风姿的欢欢身上收回,咧着嘴对罗恭笑道: “大人,这望乔酒楼之所以能成为望乔街,甚至整个乔水码头远近驰名的酒楼,不仅是酒楼的山珍海味鲜嫩美妙,让人垂涎欲滴,还要数酒楼后面的水阁最得人心!” 水阁? 罗恭淡淡扫了汪中源一眼,总觉得重头戏好像要出场了。 汪中源说完,见罗恭没有应话,他不禁有些拿不准罗恭的喜好厌恶,于是也顿停在这里,有点无措地看向自已的父亲。 汪海虽也同样拿捏不到罗恭的心理,便年长一辈,怎么着也比汪中源见多了风浪,遇事处事更沉稳,压下心中的不确定,附和起汪中源的话来: “望乔酒楼后的水阁确实是南黎一绝,更是望乔酒楼屹立不倒的主要原因,许多人为观水阁,在水阁一醉方休一回,皆不惜远道而来,大人既然来了南黎府,又到了这望乔酒楼,不如用完晚膳之后,汪某为大人安排一场水阁酒宴?” 汪中通只看了汪海,见汪海并未对他假以辞色,他想要出口相帮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便绕了回去,没再打算出声。 而且依汪中通看着,只怕他的父亲与三弟皆是打了什么主意的。 他从未参与,那就索性当个局外人。 反正荣辱成败,大约也与他这个汪家大少爷无关。 汪海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且还诚心诚意的相邀,美其名更是为了罗恭不虚此行,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但罗恭真要拒绝,却还是能找到理由的。 可他没打算拒绝,这场好戏开锣到现在,他忍着无趣到现在,怎么能在临门一脚反而退缩了? 何况倘若真如他所料,他也很想知道界时玉拾会是怎样的反应? 都快一年了,他表现得那样明显,而她始终就像一根原始的木头,任风吹雨打,都未曾破一道口子,铜墙铁壁得让他一点法子也没有。 让他直接言明吧。 其实他觉得他够言明了,上回不就说了再看便要她嫁给他了么,难道她就没察觉点出什么来? 事后证明,她那榆木脑袋还真没回味点什么来。 真是气得他肝疼。 罗恭道:“即是如此,那便有劳汪二爷了,本座也好趁此机会好好放松放松。” 可不就是放松放松么。 在楚京刚破了附马爷钟清池被刺杀一案,刚刚从皇上与公主之间的夹缝中全身而退,便又让皇上一个亲口御令,他与玉拾,连同冰未、连城,共四人便马车不停地赶到了珠莎县,开始彻查铜钱知县案。 本以为铜钱知县案只是一个形同恶劣匪徒疯狂杀害朝中官员的案件,可越查下去,他便越觉得没那么简单。 其牵扯的范围,从商户到官家,又从小小的县官牵扯到一府知府,再然后连同殷国公府的嫡亲兄长都包罗在内。 这些牵扯再高也高不到浩英公主朱蓉那般的尊贵去,可殷国公府也是不好惹的。 在楚京,锦衣卫衙门作为皇上的首要直辖亲卫军,皇亲、世族、权贵,哪一方势力皆得给他们锦衣卫一点面子,不然玉拾在公主府时,也不会趁着公主不在府中,让冰未毫无顾忌地到公主府后门去下饺子。 冰未将公主府出来的八个家生子下完饺子之后,玉拾又让她的线人小鱼公然出现在后门巷子里,表明是驾着马车来接应冰未。 这样明显的做法,玉拾无非是想告诉那些隐在公主府前前后后的盯梢人马,她也有线人,也在盯梢公主府,所以到底有几批在公主府周边盯梢,她是清清楚楚。 她在公主府后门光明正大让冰未去下饺子,就是知道了公主府有猫腻,倘若谁不能惹得一身腥的,还是老老实实地撤梢好些。 否则,她玉面千户便不客气了。 那会,殷国公府的探子便是那几批人马中的其中一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勾引 汪京玉素来是个聪明果断的,要不然当年皇上尚未登基为帝之时,他也就不会慧眼识龙,早早站对了队,待皇上登基成为一国之君,他的从龙之功便成了殷国公府的荣耀,更成为殷国公府的另一层保障。 皇上对汪京玉早年对他的忠心耿耿,对汪京玉可谓十分信任。 汪京玉也是个识相会做人做事的,即便皇上对他宠信有加,他也从来不会恃宠而傲,仗势欺凌。 便是比殷国公府要低许多的门第,汪京玉也不会低看人一眼。 所以汪京玉这个人,是罗恭在难得看入眼的缈缈数人中的一个。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的胞兄嫡子,却让罗恭有点反感。 虽说汪海精明能干,对于南黎汪府是件好事,但汪海不该这般心眼多,且还在罗恭面前耍这些心眼。 罗恭一路自上汪家楼船到下船,再从乔水码头到这望乔酒楼,说他心中无一丝猜测,大概玉拾听到,都得笑喷了。 而玉拾既然能够让冰未传回来让他小心的话,他的心便安下了几分。 只要她能清楚汪家人的不轨,并多加防备的话,那他这边的情况,其实他并不担心。 一切,只要她没事就好。 冰未走时那迟疑不定的眸色,罗恭也不是没看出来,只是他觉得他再怎么样也是男子,吃亏总亏不过旁人。 而玉拾却是不一样。 她是女子,虽着了男装扮作男子,可追根究底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他怕她吃亏。 只要想到可能会有人让她吃亏,不管那人是男是女,他都有种控制不住发狂,想要将那人的脑袋给拧下来的冲动。 男子之于圈套,无非就是美色。 汪海不敢得罪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却能让他吃个哑巴亏。 他也不想与殷国公府撕破脸皮,至少这个时候,还没到那种不可收拾的程度。 而让罗恭一再同意汪海的相邀的缘由,还得回到最初他到南黎府的目的。 铜钱知县案顺着线索查到至今,一条条都指向南黎汪府。 即便南黎汪府并非大头,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倒是希望,南黎汪府不要涉入太深。 因为一旦他严办汪海,身为嫡亲叔父的殷国公汪京玉自是无法坐视不管。 即便他拿着证据占着理,可汪老夫人仍健在。 只要汪老夫人还坐镇在南黎汪府后宅,汪京玉就算再深明大义,也绝对不会拂了汪老夫人的意。 汪京玉再聪明果断的人,也迈不过那么一个孝字。 罗恭脑海里迅速划过一道道一条条利用分析,那边的歌舞已然停歇,抬眼瞧去,便见欢欢扭着水蛇腰慢慢走到他身侧。 欢欢像是没什么骨头似的,全身软绵绵地贴着罗恭。 可惜罗恭不为所动。 汪海父子三人则似是无所察觉,像是没看到般将头各扭一边。 汪海独自饮酒,汪中源、汪中通难得聊上几句,这时外管家进来了。 外管事悄悄到汪海耳边禀道:“在出望乔街拐角处盯梢的人回来说,玉千户与连百户出望乔街了。” 汪海也压低也声音:“可确定真是玉千户?” 外管事道:“确定,老奴特意让几个认得玉千户与连百户的人去各处盯梢。” 汪海很满意地点头:“再去交待一遍,千万别出差错,无论是淳绣坊那边,还是入夜水阁这边。” 外管事领命退下,打算再去亲自过一遍。 欢欢本来还有些对罗恭的敬畏,但见罗恭并未推开她的时候,她心里的胆气便不由足了些。 她早还在花船的时候,便想上楼船侍候侍候这位俊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贵人了,可汪家外管事说了,汪家三少爷早有安排,轮不到她。 而且明说了,也不是她的姿色不够,只是她早就挂了牌破了身,这样的身子怎好奉上让自楚京来的贵人享用? 于是汪家三少爷是特意寻了尚是处子之身的清妓小凤,岂料汪家三少爷奉上的美意并未有幸让贵人采纳,这会儿小凤还待在特意独出的花船上哭呢。 想到这里,欢欢的心情便倍增的好。 不过她也不敢大意,因为她知道梦清那狐媚子也有与她一样的心思。 所以刚才汪中源示意欢欢上前侍候罗恭的时候,可乐坏了欢欢,而梦清则是一脸的失望。 欢欢不敢大意,即便罗恭并无排斥她的举动,她也是小心翼翼,手半寸半寸地摸向罗恭的胸膛,端得是柔媚无骨,一双纤细白嫩的长腿更是慢慢往罗恭膝上移动,企图整个人倚坐到罗恭身上去。 罗恭有什么反应,旁观的三人皆没正面去瞧,只暗下瞄上一眼半眼。 汪海身为长辈,罗恭便是官职再高,他也有一点不自在。 他虽对自已的嫡长女那般狠得下心去,可对自已的夫人汪二奶奶,虽未如汪京琼那般对顾泠一样,永不纳妾,但多年来也是夫妻情深,连妾室都是汪二奶奶做主将他身边的两个通房丫寰抬做妾室。 除此,再无自外面纳进来的妾室。 他在商海里浮沉多年,风月里自少不得应酬,可向来他都是洁身自好,像这种献媚之事,他还真是第一回做。 而对于嫡长女汪淑惠,起先听到汪淑惠对他所说的那些话时,他恼愤得踢碎了一座骏马奔腾的八幅屏风。 这事,他还不敢让汪二奶奶知道,死死地瞒着。 要不然让汪二奶奶知道汪淑惠竟是有那种攀龙附凤的想法,且已自已出谋划策献出法子来,大概他也拦不住自已妻子对自已嫡长女的一顿怒打。 都是慈母多败儿,他则是慈父多败女。 可到底是不是慈父,旁人不知道,他自已却知道根本就不是。 他会答应汪淑惠的请求,何尝不是为了他自已,为了南黎汪府这一支汪家长房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到底,他还是自私的,自私到可以出卖自已的亲生女儿。 倘若此次汪淑惠成了,那便好。 倘若败了…… 汪海闭上了眼,再睁开眼,只猛灌了几杯佳酿下肚,喉咙口因喝得太急,火辣辣地烧着。 汪中源并不知汪海心中所想,只一味地偷瞄着欢欢在罗恭身上毛手毛脚。 汪中通虽有所察觉汪海的异样,但一想到汪海从来就不喜欢他这个嫡长子,他的眸便默然了下去,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去再窥探什么。 汪中源看到欢欢真的成功坐到罗恭膝上,宛如一只慵懒的小野猫般舒服地眯了眼,整个身子倚靠在罗恭怀里,纤指更在罗恭胸膛有意无意地划着小圈圈,而划着小画画的位置正巧是敏感位置的时候,他身下不自觉地硬了。 汪中通抬眼往罗恭那边看去时,正好也瞧见了这一幕。 借着喝杯的手势,汪中通掩去了嘴角浮起的讥讽浅笑——再出色的男子到底是过不了美人关,也不知道今夜水阁之中又会起什么风浪? 罗恭端正地坐着,自欢欢扭着腰轻步走近他,到坐进他怀里,到这会有意无意地挑逗他,他都是一个姿势,连脚上的靴子都没移动过半寸。 脸上的神色也未有变过,皆是一副淡淡宛如天外的模样。 旁人不知道,也不敢正眼瞧着,可成功依偎在罗恭怀里的欢欢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是欢场老手,自然知道男子的一些敏感之处,就像她指下现今不停又轻又缓划着小圈圈的男子胸前的那两个点之一。 这一招对付大多数男子都是挺管用的,无论年岁大小。 然放在罗恭这里,显然失败了。 莫说被她圆臀坐在底下的膝上下]身没反应,就是罗恭那张俊美得令她神魂颠倒的脸也未有一丝因情]爱而浮起的燥红,倒是她自已,已然把持不住,浑身燥热不说,整个俏脸都红透了。 扭动了两下圆臀,察觉到臀下腿上肌肉绷紧了些后,欢欢欣喜地眉开眼笑,玉手更是穷追不舍地伸入罗恭的大腿内侧,企图继续色]诱。 可欢欢的手还未如愿碰到罗恭的跨下内侧,她的手腕已然被罗恭抓住,她一愣,不顾手腕被罗恭抓得死疼,随即很快笑开,媚声道: “大人这是做什么?抓奴婢抓得这么疼……” 尾音被她拖得又长又柔又媚,声音酥得一旁的汪中源生生打了个颤,再是双腿发软。 幸在他是坐在椅里,背往椅背一靠,便也就稳住了,好在没出什么丑。 又禁不住往欢欢身上瞧去,真是个磨人的妖精,这样风骚的妖精,就是先前拒绝他献媚的罗恭,也该受不了吧? 瞧,这不是抓了妖精的手了么,这一定受不了欢欢的折腾,想要成就好事了。 汪中源努力收回盯在欢欢圆臀上的肆意目光,心说待罗恭走后,他怎么也就歇在欢欢房里几个晚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汪中源听到一声嘭的大响,然后是欢欢冲破天际的尖叫。 汪中源赶紧往声源处看去,然后呆住了。 怎么回事? 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怎么才半会儿欢欢就躺到地上去了? 汪海与汪中通也跟汪中源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吓得纷纷怔愣住了。 往下看了眼被摔得整个人爬不起身的欢欢,她脸往下趴着,没半点声响。 再往上瞧着已站起身来的罗恭,他一脸冷漠,瞧都不瞧半眼被他摔得半死的欢欢。 汪海脸色大变,赶紧跟着站起身走到罗恭跟前,诚惶诚恐的问: “大人,可这是小蹄子惹恼了大人?” 罗恭斜睨了眼汪海,声音凉得像千年的井水: “没事,不过是本座不想污了眼罢了。” 又瞧了瞧自已抓过欢欢的手,对着汪海要求道: “本座想洗洗手,还请汪二爷安排一下。” 汪海视线由罗恭的脸上下移到罗恭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上,他知道罗恭这是在嫌弃欢欢,连抓过欢欢乱动的手腕时的手,罗恭也无法忍受。 愕然过后,汪海赶紧让也是一脸惊愣的外管事赶紧去安排,带罗恭下去洗手。 罗恭随着外管事到了玖号雅间后面的隔间里,隔间是给客人中途歇息用的,隔间隔壁便是一间小小的净房。 随后外管事便恭恭敬敬地让罗恭梢等,说他已吩咐下去,很快就会有净水进来。 隔间与外面的客座只用了一层紫红色的薄纱帘隔着,纱帘很薄,若隐若现,几乎可以看到纱帘里的隔间端坐着的人影。 所以即便罗恭已离开了客座,到了隔间里面稍作歇息,纱帘外面又放着一道牡丹游园的八幅座屏隔着,汪海父子三人还是小心翼翼地连呼吸声也放轻了。 欢欢趴躺着的位置正好在座屏正中,纱帘后的隔间并未能看到欢欢的情况。 外管事不敢出隔间,一直候在隔间里侍候着罗恭,供罗恭可随时吩咐。 隔间外,汪海也早让多余的人退下,包括被吓得娇容失色,毫无血色的梦清。 待客座里只余下他自已及两个嫡子,他便示意汪中源去瞧瞧欢欢。 自被罗恭毫无预兆地丢摔到地上去,欢欢便一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连动腾半下都没有。 别说汪海与汪中通察觉到不对劲,就是汪中源也觉得头发有点发麻。 汪中源受了汪海之意,自不敢推托,他慢慢在欢欢身侧蹲下,轻叫了两声欢欢,见她毫无反应,他才慢慢将她趴着的身子翻了过来。 这个过程,欢欢的双眼一直闭着,全身软绵绵的,任汪中源摆放。 待看清了仰面躺着的欢欢,汪中通也蹲下身看了看。 看到欢欢无力垂在地上的右手腕时,汪中通想到这手腕恰好就是欢欢企图伸向罗恭跨下内侧的那只手,心中不禁冷笑,面上却是很平常: “父亲,欢欢姑娘应当是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是被吓的? 还是被摔的? 汪海很想问,而汪中源最是藏不住话,早问了出来,幸在他再不着调,也懂得在这个时候将声音压低了八度。 汪中通摇头:“不知道,请大夫看看吧。” 也只好请大夫看看了。 汪中源很快去请了大夫,欢欢也被汪海叫进来两个小厮,一人将欢欢抱到隔壁的柒号雅间里去了,一人去叫人来收拾微乱的客座。 ^^谢谢真小心的打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深藏 柒号雅间因着与玖号雅间连着,所以也早被汪家外管事一同订了下来备用。 本来没想到真会用得上,没想到这会还真用上了。 大夫很快被请来,诊断了一番之后,向汪海父子三人道: “无性命之忧,就是这位姑娘的右手腕脱臼了,我已经给姑娘接上,其他的擦伤没什么大碍,仔细敷药,不会留上疤痕,至于会晕过去,是因着突然受到了惊吓所至,醒过来后,也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送走了大夫,柒号雅间里的三人沉默着。 汪中通这回有点惊讶,像往常这种时候,汪海早将他赶了回去,美其名是不必他操心,实则是不想他知道的太多。 汪中源不一样,汪海几乎是有意地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 商海里的技俩,为人处事上的迂回,族中大小事该注意的人事物,汪海是诚心诚意地想将汪中源培养成南黎汪府下一任的家主。 汪中通从小就不明白,不明白明明他也是汪海亲生的儿子,且还是嫡长子,可汪海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呢? 每次问母亲,汪二奶奶也只是垂泪,只对汪中通说,是让他受委屈了。 可这委屈到底从何而来,汪二奶奶从来都是不说,连南黎汪府里几个老辈的家奴也是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外露。 起先汪中通既气汪海的偏心过了头,也恼汪二奶奶的什么也不说。 可到后来,汪中通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看到了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虽然并不是知道汪海偏心汪中源的缘由,但汪中通明白了,有时候有些人的命运,合该如此。 汪中通不再问,也不再追究,只是日渐地消沉木讷,慢慢地成了南黎汪府有名的草包木头。 他是么? 汪中通知道自已不是,这就够了。 其他的,他已学会了放手、接受。 可这会自大夫走后,父子三人齐坐柒号雅间里的客座上,汪海难得地再没有似往常那般支开他,而是仅仅瞥了他一眼后,便自顾说开。 汪海对汪中源道:“情况有变,你去叁号雅间找你四妹,就说……就说她要是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汪中源愣了:“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反悔不反悔的?四妹与五妹不是来乔水码头游玩的么,有什么好反悔的?” 汪中通听到汪海这般对汪中源交代,心中却是已有一两分底,心说他父亲还真是舍得下去本,连他嫡亲的四妹,南黎汪府的嫡出大小姐都舍得豁出去。 汪海听着汪中源木头似的话语,不禁有些气涌上心头: “我平日里也没少教你,可你看看,你都学到了什么?除了走马斗鹰,流连花丛,知道哪哪的女妓更好之外,你还能知道些什么!” 这是气极了的话。 汪中通垂眼,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已露出碧青直裰下摆的灰白织锦靴面,好似充耳不闻。 汪中源再笨,也听出了汪海的动怒,话里对他的失望,不禁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样: “父亲,您也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啊,您不说,我怎么能知道?我……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 这后一句,汪中源没胆量大声说,只像含在嘴里如同蚊子叫的声音,说得含糊不清。 汪海没听清,也没心思让汪中源再说一遍,一眼向汪中通看去,审视了两眼端正坐着,一脸如常木讷的嫡长子。 他想起了外管事对他说的提议,他虽然没同意,但在他心里没产生变化却是不可能。 本来他就对汪中通曾经有过如同外管事所言一样的怀疑,只不过是他试过一回,汪中通却表现得如同草包一般,真是浪费了他的时间。 那次过后,他越发对这个嫡长子没什么耐性,即便正面迎上了,汪中通向他行礼喊他父亲,他也只微点头,连半个眼神都没给汪中通便走过,更别说与汪中通有过什么交谈。 审视了一会后,汪海回眼瞧了将脑袋快垂到地面上去的汪中源一眼,逐下决心再试探一回,侧过脸便对汪中通道: “通儿,这事你去办!”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直接地交代了任务。 即便汪海这般强硬且没对汪中源那般有耐心与汪中通好好地说,汪中通还是被震得抬眼看着汪海,一瞬不瞬的,好似被定了身一般,满眼的不置信。 汪海看到了,只加多一句: “为父的意思,你可明白?” 汪中通自今日突然被汪海叫上楼船,说是要陪自楚京里来的贵客游船,他身为南黎汪府的嫡长子,是汪家的大少爷,没有不陪坐在旁的道理。 自上了楼船之后,他才知道那位自楚京里来的贵客便是当今皇上直辖下的亲卫军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官,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罗恭到南黎汪府做客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那前院会客的厅堂里没有他可坐的位置,所以他即便知道倘若能在罗恭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面前露露脸,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他也没有刻意去做。 所以当罗恭自踏入汪家大门,到出汪家大门往真水河游船,他也没见着那位盛名于楚京三美之一的罗恭。 直到外管事亲自来请他,说是奉了汪海之令,他都感到有点不真实。 到了真水河上楼船之前,外管事悄然与他说的一句话,却让他深刻印在了脑海里。 外管事说——大少爷,今日这个机会是二奶奶特意为大少爷求来的,此中老奴也是受了二奶奶之托,二奶奶对老奴一家有救命之恩,老奴自当尽心尽力不负二奶奶所托,可到底成与不成,还得看大少爷自已。 说完,外管事便赶紧追上了前面的汪海。 那时的他看着自已的父亲与刚给他说了一番别有深意的话的外管事,他的心就像那真水河,表面尚风平浪静,可内里已然波涛汹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外管事的话,他明白了,再明白不过。 可明白归明白,他从未真的当真过。 一路走来,汪海对他与对汪中源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足够让他看清楚一切还是如常照旧,没什么改变。 心中嗤笑自已的妄想之外,他是全然下了那一点点死灰复燃的心思。 然这会,他的父亲居然真的派事情给他做,还问他可否能明白? 汪中通再无法保持平静,满面的惊诧,半晌没能回过神来,面上更是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汪海看着这样的汪中通,眉头很快拢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听汪中源对汪中通道: “大哥!父亲问你话呢!你愣什么愣?快回话呀!” 汪中通慢慢瞧了眼汪中源,他这个兄弟虽然不是个能成事的,却也是个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的人,更是自来未曾看轻过他这个兄长。 看着汪中源,他不禁想到了他的嫡亲大妹,也就是南黎汪府的四小姐汪淑惠,那却真真是个不省心的。 汪中通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向汪海回道: “父亲,儿明白,只是四妹性子倔,大概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如今……” 汪海见汪中通犹言未尽,刚刚释下来的眉头不禁又微微拢上了,口气也不大好: “如今怎么样?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一开始就别开口,作什么欲言又止!” 汪中源早就知道汪海疼自已多过疼汪中通,可每一回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汪海对汪中通的态度,他心里还是有点替汪中通疼。 都是亲生的儿子,怎么能差这么多? 汪中源看向汪中通的眼神都变了,那意思大概是要汪中通多忍忍,切莫招惹他们的父亲生气。 汪中通接到汪中源递过来的挤眉弄眼,明白汪中源的好意时,心中不免酸楚。 上天到底是公平的。 他没有疼爱他的父亲,却有疼爱他的母亲,还有一个时常不着调,却时刻不忘他为长而尊敬处处护他的兄弟。 汪中通深呼一口气,将眼里泛光的泪花掩了回去,直言道: “如今罗指挥使对待欢欢姑娘的态度,已然足以说明,他不为美色所动,四妹……再有什么差池,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汪中源听后,还是不明白: “大哥,你与父亲都说到四妹,这是怎么回事?罗指挥使与四妹没关系啊,他不喜欢欢,大概是因为欢欢是女妓,身子早就不洁,平常男子都多有此顾忌,罗指挥使又是大人物,他自然更避忌,这能说明什么?男人么,哪里有不为美色所动的,我看啊,还是得小凤……” 汪中源滔滔不绝,却半天没说到个重点,全然三人唯一被蒙在鼓里的蠢蛋。 倘若汪海之前还不相信外管事的话,但这会听汪中通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他所悉心教导的嫡次子没能听出来的玄机,让他不喜忽略的嫡长子听出来了。 但身在商海,疑心什么的要比常人重些。 或者该说,这是多方面的考虑,也是为了周全。 汪海喝道:“闭嘴!” 汪中源一车子的话叨叨地出,一下子被汪海怒斥得还张大了嘴,使力将声音给灭了,把话给止住了,最后赶紧再把张开的大嘴给完完全全闭上。 汪中通道:“父亲息怒,三弟只是历练不够,将来必能成大器。” 汪中源感动了。 就是嘛,他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偏偏府里每一个人都不许他出南黎府半步,连历练都没有,他当然见识少,想得不多不全了……还是大哥最好了! 背地里给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这会还敢在父亲面前为他说话,真是太有兄弟情了! 他决定了,他往后就抱紧大哥的大腿了! 谁扯他都不撒手! 汪海看着嫡次子那满脸感动地瞧着嫡长子,他抬手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道: “通儿,你实话实说,这事是你自已想出来的,还是有谁先告诉了你……不要企图骗我,你应当知道,要核实并不难。” 前半句还是情真意切的父子情,后半句则是商海利益划分的冷硬无情。 汪中通自然知道支撑着汪家那么大的一份家业,除了汪大夫人手中掌着的明面上的家业,汪海手中掌的更是一些更深的上不了明面的家业。 而就在这份见不得光的家业里面,汪海手下自然少不得许多能人。 外管事便是汪海手下能人之首。 汪中通知道的仅有这一些,再多再深入的,他便再探听不到。 他也怕探得太深,不小心惊动了自已的父亲。 在汪海不赏识他的情况下,他这样做,无疑是自掘坟墓。 可汪海能在这个时候先是抛出一个试探,再是一个确认,汪中通想着其中虽不无汪二奶奶与外管事的功劳,可最多的应当还是之前有一回汪海拿了一件小事来试探他的原因。 因为早就有了怀疑,所以这回经外管事一说,汪海才能那么快便接受了他可能是汪家深藏不露的那个人。 此刻会这般正面问他并摆出底牌震慑他,也让他看到汪海这一回的诚意,而不是像上一回那般小儿戏。 所以汪中通这回没再像上一回那般假作不知,且做草包木讷的模样,而是如实回道: “父亲,四妹的心思,我早就晓得,今日在隔壁客座上,父亲又提到了水阁,我便有些想通了,只是尚未确定。” 汪海问:“你是尚未确定,还是不敢确定?” 汪中通沉默了一会道:“是……不敢确定。” 早就有了猜测,却不是尚未确定,而是不敢确定。 因为就如汪海一样,汪中通实在也不明白汪淑惠到底是从哪里来这般大的胆量,她那样大的心思,虽让她藏得很深,可到底同住一府。 旁人能瞒得过,府里的几个精明人却是瞒不过。 汪海是,外管事是,汪中通是,或许还有其他人也瞧出来了,只是没人会挑破明说。 倘若真到了挑明的时候,那大概也是汪淑惠已看中了谁,想豁出去的时候了。 可任汪海、汪中通两人没有想到的是,汪淑惠竟是看中了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罗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进退 那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汪中通尚记得上回汪老夫人过整寿,他的叔祖父殷国公就在书房里对他与汪中源说过,如今的楚京,出了一个罗恭,一个孟申,还有一个潜在深宫大内的孔令保,这三人皆是皇上的跟前红人,几乎形成三庭抗礼的局面。 无论是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东厂督主孟申,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孔令保,三人皆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因此,皇上对这三人是宠信有加,特别是罗恭。 自来楚京皇上直辖之下的锦衣卫衙门指挥使一职,毕由皇族亲贵胜任。 可就在罗恭这一任,皇上却让所有人差些闪瞎了无数双眼,直接亲口御令,让当时年纪不过十六的罗恭直接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且对其信任有加。 此后几番动作,皇上的全力支持让本就心计手段皆不凡的罗恭在锦衣卫衙门翻云覆雨,仅仅花了半年的时间,便将锦衣卫衙门属下的所有属衙的大大小小官员,收拾得服服贴贴,任谁也不敢在背后再说一句,罗恭是靠着皇上的宠信上位的。 半年便杜绝了无数虎视耽耽的皇族亲贵的邪心,不仅皇上舒心自已的慧眼如炬,更是让罗家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众家有女未出嫁的各个世族权贵的最佳女婿人选。 那个时候,媒人几乎踏平了楚京罗府的门槛。 可到了最后,罗恭轻飘飘一句心有所属便打发并杜绝了所有人的心思,这其中也包括了看热闹看到起心思的皇上。 虽然唯一的浩英公主朱蓉早已出嫁,但皇族中的郡主、县主却是不少。 为此,不少人见罗家油盐不进,便求进了宫里。 那会殷国公汪京玉也是动了心思的,只可惜当时他的嫡长女年岁不过十岁稚龄,这才歇了心思。 后来汪京玉听说了皇上也拿罗恭那个犟脾气没法子,公开说罗恭的婚事,皇上没法子赐婚,那会他也暗乐了好一阵子。 今年汪京玉的嫡长女汪家六小姐汪淑君也已有十三岁,再有两年便及笄,殷国公夫人早就在暗中留意女婿人选,汪京玉却仍属意罗恭。 后来与殷国公夫人一合计,又由殷国公夫人暗探了汪淑君的意思,汪淑君只红着脸说全凭父亲母亲做主,那时汪京玉与殷国公夫人便知道这是愿意的。 可到了后来,汪京玉找了几个机会,试探了几番罗家与罗恭的意思,却是慢慢压下了这份心思。 汪京玉在说这件事时,汪京琼因着汪京玉难得来,所以由人抬着歇到书房的隔间里,一路听着。 汪海是南黎汪府唯一的嫡子,汪中通、汪中源是汪家长房下一代的唯二两个嫡子,也让汪京玉叫进了书房,说是一并听听。 那时汪中通便想着,他这个叔祖父该是有意在他与汪中源之间挑一个有用的提携。 只是那会汪中通不敢出格,表现中规中矩,几近日常的木讷。 汪中源又素是个泼猴,即便在汪京玉这个叔祖父面前拘着,不敢放肆,也是乖乖地失了平日里的光彩。 汪中通那时便从汪京玉的脸上,看到了失望的神色。 他也有过要不要冒险出头的想法,可后来到底没冲动。 现如今想来,那时他的决定真是正确无比。 汪京琼因着嫡亲弟弟难得回一趟南黎祖宅,那日是高兴得不得了,难得的一脸笑意。 听到汪京玉说着后来歇了要罗恭当女婿的心思时,他便替在场的其他人问出了早想问却不敢问的为什么。 汪京玉瞧着长年病卧的兄长有兴致问他问题,他也高兴,便多说了一句。 也是那一句话,让汪中通为今日汪淑惠瞧上罗恭一事而十分不看好。 汪京玉说——罗恭看不上君儿。 罗恭看不上殷国公府大小姐汪淑君,那又怎么会看上小小南黎汪府的大小姐汪淑惠? 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汪中通不相信汪海会忘了这一点,可汪海还是同意了汪淑惠的妄为,且给了汪淑惠一个机会。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哀。 他生在南黎汪府,而不是楚京殷国公府,一姓两府,是天差地别,可他从未有过埋怨。 即便他偶尔会羡慕殷国公府里的汪家二少爷汪中广,羡慕汪中广有个殷国公的亲祖父,有个殷国公世子的父亲,将来还能承爵成为下一代殷国公世子爷,可他从来就不觉得南黎汪府有什么不好。 逍遥自在,毫无官场的乌烟瘴气,更无需担忧今日明日的无端横祸。 即无大富大贵,亦无天灾。 可他渐渐发现,他的父亲并非如他这般想。 汪海不安于命,他想要的更多,多到令汪中通有些害怕顾忌。 于是即便面对面地敞开怀说,汪中通不免还是暗留了三分余地。 只是汪海十分敏锐,一个追问,便令汪中通不得不说出心中实际所想。 汪海听着汪中通老实说出“不敢确定”,他也没再说些什么,只让汪中通赶紧过去找汪淑惠,好好劝劝汪淑惠。 汪中通拿不准最终意思:“父亲……到底是想进还是退?” 汪海抬眼看汪中通,微眯了眼反问: “什么是进,什么又是退?” 汪中通道:“倘若父亲想进,那我一进叁号雅间,也就传达一下让四妹好好再考虑思忖一番的话,倘若父亲想退,那我便将曾祖母过整寿时,叔祖父在书房中对我们所说的话,转述一些给四妹听听,还有今日欢欢姑娘被摔得晕过去,及手腕脱臼一事,也给四妹详细说说,最后让四妹死了那份心思。” 倘若说汪中源这会还说不出个中意味来,那他就真的是比猪脑袋还要猪脑袋了! 汪海还没有回答汪中通的话,汪中源已然在汪海与汪中通两人间看了好几个来回,末了睁大了眼,颤着声音道: “父亲!大哥!你们……你们是在说四……” 汪中通闻言即刻皱起了眉峰。 汪海则在听到汪中源不管不顾要将汪淑惠与罗恭连起来摆在明面上时,他已再次喝斥出声: “闭嘴!” 汪中源只好再次闭嘴。 可他心里更憋屈了。 刚才是委屈,现在是憋屈! 凭什么大哥可以说,他就不能说啊? 刚才还想着父亲素来偏心于他,他看呐,现在的父亲已开始偏向大哥了,哼! 汪中源听话地坐在一旁不说话后,汪海对汪中通道: “你只要去传达一下我的意思就行,其他的……你不必再管!” 汪中通走出柒号雅间后,站在叁号雅间前的时候,他深深叹了口气,方敲起了雅间的门。 进了叁号雅间后,汪中通见雅间里已不见了大多数人,汪淑平不在,丫寰婆子也大都不见了,汪淑惠身边只一个她最信任的心腹大丫寰侍候着。 见到汪中通进来,大丫寰很快沏好茶递给他,他接过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便开门见山: “父亲……让我来给四妹传一句话。” 汪淑惠看着这个木讷得形同木头的兄长,看着看着,也察觉出些许不同来。 平日里木讷的草包兄长似乎不再收敛锋芒,但也不尽然外露。 想到汪海能让平日里不受他心喜器重的汪中通来给她传话,再观汪中通不同往日的气质神态,汪淑惠心中有些明了: “大哥请说。” 汪中通直言道:“父亲说,四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这是汪淑惠听到第二回这样的话。 第一回是外管事对她说的,是真心为她好。 第二回便是此刻,是她的父亲让她的大哥来做最后的确定。 自已的父亲到底有多疼爱自已,汪淑惠心知肚明。 她知道在汪海眼里,她的三哥汪中源第一,她的大哥再不受欢迎也排在第二,然后才是她这个嫡长女。 在汪海眼里,女不如男,女儿外嫁能嫁得好也好,嫁得不好也好,那都不是汪海关心的事情,有后宅汪二奶奶操心便是。 可倘若女儿的亲事能拿来利用,她的父亲即便有犹豫,那也绝对不是不舍,不过是顾忌着她若出什么事,她的母亲会因此受不住罢了。 汪淑惠深刻地明白,汪二奶奶绝对在汪海心中占据了整颗心,没有排行,也无需排行,她的父亲做任何事只会顾忌到她的母亲一个人。 旁人在汪海眼里如同过客,便是汪老夫人、汪家大老爷汪京琼也是一样。 汪淑惠在得知这样的一个事实后,她不知道她该笑还是该哭。 父母恩爱,她乐见其成。 可父亲除了真心待母亲之外,即便儿女也可拿来利用,这一点却让汪淑惠心寒。 汪淑惠不知道眼前的兄长汪中通到底想通看清了这一点没有,但她知道父亲让兄长来再问这么一句,大概也是为了日后,她真的败了被病亡,也不过是让父亲在向母亲解释时多了一个理由罢了。 汪海不是真心地想要阻断她的心思,倘若真心地想要阻止,那便不会问,而是直接让人阻止她。 即便是用绑的,也得将她毫发无损地绑回汪府。 可汪海没有。 汪淑惠心中思绪万千,瞬间如同无数丝线自八方涌来,缠得她的心一下一下地揪疼。 汪中通见汪淑惠双手握着茶杯,却只盯阒杯中茶水半晌不动,脸色又微微变白,他不禁心疼起来,声音柔了许多: “四妹,父亲……你不要怪父亲,父亲大概也是为了我们汪家长房这一支……” 汪淑惠抬手抹了暗自垂下的泪水,抬眼便泛出一抹笑容来: “大哥不必多言,我明白的,这也是我自已提出来的,是我的自愿的,我……不怪谁……” 无论成与败,她汪淑惠都不会怪谁。 终是敌不过心中的血脉亲情,汪中通本就不差的相貌因着有了别于往日的木讷,忧心与心疼并存的神色竟是泛出一层难以言喻的光辉来。 这一层光辉让汪淑惠看得舍不得移开眼,连一侧的大丫寰也动容地看着汪中通。 汪中通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脸上神色也是由内到外的真实表露,他沉声道: “四妹,父亲虽没有真要你退的意思,但四妹,大哥希望你退一退,真心地希望你退几步,那罗……” 汪淑惠突然叫住汪中通:“大哥!” 汪中通茫然地止住了往下的话,那些真心诚意想阻止汪淑惠做傻事的话尽数梗在喉咙口。 他看着汪淑惠,神色又变了一变,似是明白了什么,最终抿紧了唇,不再作声。 汪淑惠道:“大哥,我知道大哥其实心智并不逊于父亲,可大哥终归不如父亲狠心,母亲知道这一点,一直知道,可母亲为什么还要托外管事让大哥卷进来呢?母亲不该的,不该的……” 汪中通听着汪淑惠明显弦外有音的话:“四妹这话什么意思?” 汪淑惠想对唯一真正关心真正为她着想的汪中通笑一下,可她发现她的嘴角已经僵了,完全扯不动皮肉。 此时此刻,她已然笑不出来。 汪淑惠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直到心中那份不易起的燥动被压了下去后,她平静地亲手为汪中通沏茶。 沏好后,汪淑惠一双玉手将茶杯捧到汪中通跟前: “大哥知道在珠莎县远郊,我们汪家的一处庄子么?” 汪中通想了下,不是很清楚,但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处庄子: “是一处田庄?” 汪淑惠点头:“对,是一处田庄。” 汪中通知道汪淑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么一处庄子,逐问道: “四妹想告诉大哥什么?” 汪淑惠摇头:“我不是想告诉大哥什么,只是想告诫大哥,倘若有任何关于那一处田庄的事情,父亲想交由大哥去做,大哥……还是避开的好。” 汪中通道:“为什么?” 汪淑惠不想回答这个为什么,可她也知道倘若她不再说点什么,汪中通只怕会暗下派人去查那一处田庄,界时事情的发展只会更加事与愿违: “大哥知道罗指挥使与玉千户自楚京远到珠莎县来,是为了什么事吧?” 汪中通道:“知道,是领了皇命彻查铜钱知县案来的,这事没人会不知道。” 汪淑惠道:“那大哥就听我一句,别搅和进父亲的事情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师出 孟府里孟良才依然在府衙里上差,并不在孟府中。 孟环因着孟良才托小厮先行提回府的食盒大受打击,已在自个院里闺房抹小眼泪抹了小半个时辰。 所以玉拾与连城到孟府的时候,只有孟军出来待客,见玉拾行色匆匆,他不禁有些不好的念头。 待玉拾在待客的厅堂里坐下,孟军便皱起了眉头,忧心问道: “玉表弟这般急着前来,可是父亲刚刚答应不休弃母亲的事情又有了变化?” 送食盒回来的小厮是自小跟在孟良才身边的,有几分体面,孟良才也信得过他,于是送食盒的同时,孟良才也托他给孟军一句明确的话——不休妻了。 可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怎么玉拾便急争找上门来了? 孟军第一个念头不由就想到这事情的变卦上来,又想起他足足给孟环开导解说了两刻多钟,才让孟环明白过来,她高攀不起玉家这个表弟。 这不,孟环的大丫寰刚才还来给他禀告,说小姐还在哭着,眼睛都给哭肿了。 玉拾一上门,孟军赶紧就让前院所有的人紧闭嘴巴,谁要敢让后院的孟环知道玉拾到府来一事,传给孟环晓得,他必然将谁给发卖出来,不是家生子,也得吃板子一顿胖揍,再鲜血淋漓地抛出孟府,永不录用。 这样的狠话一传令下去,玉拾与连城到孟府前院花厅的这一小刻钟,孟府里的下人们愣是大气不敢出,连步伐都没移动过,就怕后院小姐突然不知什么风吹到知道了,他们谁移动过半步,即便没通过风,谁也得去背那个黑锅! 想想,都觉得如同六月雪般的冤枉! 玉拾心中想着姚美伶的事情,食盒一事早让抛之脑后,自是不关心孟环的事情,只是觉得再进孟府,孟院前院里的奴仆个个像是绷紧了弦要大战一番似的,不禁先问了句: “孟表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 说话间,玉拾瞧向花厅里外侍候着的几个丫寰小厮。 孟军没想到玉拾的目光如此敏锐,顺着玉拾的目光去瞧,半会才反应过来玉拾指的是什么事,苦笑道: “小环不懂事,还请玉表弟多多包涵!” 提到孟环,玉拾多少有点明白过来,不理会连城一副“我就知道把食盒冒然送回来,必是这个结果”的模样,回着孟军先前的问话: “孟表哥也不必担心,孟表妹年岁尚小,许多事情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过去了也就没事了,至于姨父与姨母的事情,姨父已然答应我,不会再提休妻一事,孟表哥这一点,也尽可放心!” 孟军听后松了一口气,紧绷着坐在圈椅里的身体一下子放松,背轻轻靠向椅背: “这就好,那玉表弟这会前来,可是为了什么急事?” 玉拾问:“姨母不在府里,可是去了哪儿?” 孟军有些愣,心说就为了问这个? 不过既然玉拾特意再次上门来问,应当也非是小事。 想到这里,孟军又端正了坐姿,赶紧回道: “母亲在申时初便让汪府来人请过府去看戏,说是汪大夫人与汪二奶奶招了南黎府最有名的戏班子进府搭台唱戏,又听闻母亲是个爱看戏的,故而让人来请,那来请母亲过府的顾妈妈还是汪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顾泠的管事妈妈? 那就是当年顾泠陪嫁过汪家时所带的陪嫁四大丫寰之一,只不过现如今四人只余下一人。 能从四人当中脱颖而出,服侍于顾泠左右至今,其心智手段自是不可小瞧。 得顾泠倚重,又是个能人,这样在南黎汪府极有地位的管事妈妈居然亲自上孟府来请她姨母过府看戏,可见汪海是下了重本的,也是势在必得! 就不知汪大夫人顾泠到底知道汪海的事情多少,又或者汪海不过是汪府中浮于水面的浮萍罢了,真正会拖人缠人至死的水草还隐在水下某处,正饲机跳起。 利用姨母拖住她牵制她,无非是想对付罗恭。 可即便明知这一点,她却还是只能亲自走一趟汪府,而无法狠下心肠赶到罗恭身边去。 汪海所谋大概不会小,利用美色想要达到的目的,到底会是什么? 可不管如今,她不管汪海有什么目的,他都不该利用伤害到她身边的人! 倘若姨母无事便罢,倘若有事,她玉面千户的手段可不管是明是暗,是正大还是耍阴的,她必然得让汪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玉拾神色微愠,霍然起身道: “孟表哥这会便与我走一趟汪府!” 孟军也起了身,却是一脸不解: “玉表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拾道:“孟表哥应当是知道我此次到南黎府来,主要是为了彻查铜钱知县案而来。” 孟军点头:“这个我自然晓得。” 可他不明白,这与他母亲去汪府看戏有什么关系? 玉拾却没想说太多的意思,只淡淡提点道: “孟表哥只要知道这一点,还有我绝然不会让谁伤害姨母这一点便是,其他的,孟表哥就不要问了,总归是皇命,有些事情我不必多说,孟表哥知道多了,对孟表哥也没好处!” 这话,孟军听明白了。 他虽只是个秀才,离入官场还远得很。 但父亲乃一府知府,且多次调任外放,他自小跟着看着,多少知道一些官场上的黑幕。 玉拾这话无疑是在说,铜钱知县案已然查到南黎汪府头上,可这会母亲却让汪大夫人与汪二奶奶请过府看戏,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有过。 现今却在这个敏感关头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无疑不是在利用母亲身为玉拾嫡亲姨母的身份,在做见不得人的文章! 孟军紧握拳头,气得青筋直冒。 玉拾见状道:“孟表哥也不必多虑,谅他们也不敢伤害到姨母,不过是有些事情想利用姨母来牵制于我罢了。” 孟军呼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套马备车!” 孟军先出了花厅,玉拾与连城也出了花厅,往孟府的照壁走去,在照壁那里等着孟军。 连城边走边思忖了许久,到照壁处停下便道: “大人,这汪大夫人是京中顾家长房的嫡次女,她身边的陪嫁大丫寰那都是当年顾家主母为她亲手挑选的,听说有当年有四个陪嫁大丫寰,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成了汪大夫人身边仅有的管事妈妈,其余三个不是嫁了便是死了,其中缘由不足以外人道。 那位顾妈妈在汪府是个极有体面的管事妈妈,此番汪大夫人派出这个顾妈妈亲请孟夫人过府看戏,看来汪大夫人极为看重孟夫人,也深知孟夫人在大人心中是占了份量的,此去汪府怕是……” 玉拾哼哼道:“怕什么?她要敢伤害到我姨母,我管她是不是京中顾家外嫁的姑奶奶!” 这个她,连城当然知道玉拾是指顾泠,是汪家的大夫人: “正大的来,大人自是无需顾忌,就怕汪家人不按明面上的来。” 玉拾还是哼哼了两声,但这回她的语气没再发冲,心中因汪家敢动到她姨母头上来牵制她的举动而气恼不已的火气下了下,沉声道: “汪大夫人算得上一号人物,我自会小心,你也机灵点,关健时刻替我照看着点孟家表哥,我这边你不必忧心,倘若汪家人真算计到我头上,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这暗亏明亏,我都不吃!” 连城自然没担心玉拾,他也就是替姚美伶与孟军担心: “是,大人放心,我会看好孟夫人与孟少爷的。” 套好的马车到了,孟军跟在车后到的,向玉拾与连城走近的时候,正听到连城最后的一句话: “玉表弟也不必担心我,我虽是不才,比玉表弟相差甚远,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百户大人只管护好玉表弟便可,这期间若是家母有何状况发生,也请百户大人多多照应一番!” 说完,孟军向连城长长的一揖,表示先行谢过。 连城连忙回礼道:“孟少爷不必客气,大人的吩咐,我自会做到。” 玉拾先上的马车,再招呼礼来礼去的两个人: “快上马车!” 连城与孟军很快上了马车,坐在马车一左一右两侧,玉拾正中。 玉拾待孟军一坐定,便开口问道: “刚才孟表哥可是先去写了拜贴,让人快马先行,送到汪府去了?” 孟军讶然:“玉表弟如何晓得?” 玉拾理所当然道:“套马备车又无需你亲自去做,但你却不和我们先到照壁等候,而是走往前院书房的方向,汪府虽不是殷国公府,真论起门第来,尚不如孟府这个知府门第,但毕竟汪家先辈功勋仍在,殷国公的老母亲也坐镇于南黎汪府,你是知府公子,是晚辈,要上门去必得先呈上拜贴,不过这拜贴也不过是个形式……” 说着,玉拾顿了一顿,看着孟军的眸色深远而幽长: “表哥做得很好。” 没个孟字,直接叫上一声表哥,这让孟军心中猛地一跳。 这会他才想起来他这个玉家表弟并非寻常军户子弟,而是靠着自已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锦衣卫千户之位的有真本事的人,而他在苍促慌忙之间,已然露了些许端倪。 之前特意安排在小园一会之事,不知这个玉家表弟是否可瞧出了什么? 他特意的藏拙是不是被识破了? 孟军努力视略掉玉拾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的无形压力,暗压下心中不停翻滚的燥动,力持语调平静道: “这都是我身为知府之子该想到的,也是我该做到的。” 玉拾听后,没一会儿便收回了如同紧钉在孟军身上的迫人目光,转对连城道: “转入甘落街前有个拐角,左拐角的胡同叫甘落胡同,那里有一家小医馆叫柴家医院,你去那里请个大夫回孟府去,就说孟小姐得了急病,病得甚重,重到不惜花上重金,也得即刻请了柴大夫过府看看。” 玉拾未在孟军身上再做纠缠,这让他暗下松了好几口气。 可一听这话,他又是一怔。 连城也是微愣。 尔后两人方都明白了过来,玉拾这是想让孟军请姚美伶归府师出有名。 连城果然在转入甘落街前跳下马车,往甘落胡同里的柴家医馆跑去。 也无需玉拾再交代他什么,毕竟跟在玉拾身边那么久了,玉拾这话想让他怎么做,他心中早已有数。 马车很快又缓缓起先,孟军叹道: “还是玉表弟还得周到!” 玉拾道:“姨母让汪大夫人、汪二奶奶请过府看戏,这其实没什么不妥,即便真的什么不妥,那也是暗下的,明面上丝毫不露半点破绽,孟表哥这般前去,倘若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只怕是诸多阻碍,多生事端。” 倘若放在平日里,玉拾倒是不介意陪着汪家人好好地玩玩。 但这会不行,罗恭还在被人算计着,虽然她并不怎么担心,可也不能放任不管。 还是将汪府的麻烦早些了断,她好快些回到罗恭身边去,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算计法。 玉拾这边心里暗忖,那边孟军也是在心中将玉拾的话拆开了再组,组合了再拆开。 他明白玉拾要孟环病了,还病得挺重的缘由。 因为只有如此,那么在他请母亲即刻起程归府之际便是顺理成章,汪家人无论是谁,也没有再强留母亲的道理。 这个浅显道理,他是想通了。 可其中还有许多事情,他却是还未想通。 只是他见连城却是全然的明白,并未有想问一问玉拾的念头。 起先他忍着,想着连城能想到的关健,大概只要他再费上些时间便也能想通了。 可马车行进甘落街,眼见南黎汪府就快到了,他还是未能想出其中关健来,孟军急了: “玉表弟,我不明白你不是初来南黎府的么?” 玉拾轻嗯一声,点下头。 孟军问:“那玉表弟怎么知道那甘落胡同里有家医术精堪的医馆?还指定了柴大夫?” 玉拾见孟军自连城下了马车,他便一直欲言又止,一副想不通又不想即刻问她的矛盾模样,正好奇她这个孟家表哥到底是纠结什么,不想他竟是想问这个问题。 ^^谢谢花若迷离2004的月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反误 玉拾浅笑着,如实相告于孟军: “但凡我看过一遍的人事物,我都能过目不忘。“ 所以孟府,她只看了连城打探孟府大小事时一并画下的孟府地图后,她便熟悉了孟府前后院的条条道道。 不然那会她自怎么只一眼便晓得孟军所走往庑廊去的方向便是前院书房,继而在后面推想出孟军应当是去亲手写拜贴一事? 而这南黎府么,那便更简单了。 在到南黎府后,特别是关于汪府、孟府两家附近的弯弯道道、大街小巷,她早带着连城均给看了个遍,只不过连城大概没她记得多,记得清楚。 除此,她也早已将其中的一些关健给摸个清清楚楚。 在甘落胡同里的柴家医馆,便是其中一个关健。 那家医馆姓柴,但主治大夫只一位,且就姓柴。 余下的大小大夫皆不是柴姓,不过是柴大夫所收下的徒弟,坐诊看病、抓药打杂的都有,但真要论起医术,仅有柴大夫最是精堪。 孟军听着玉拾毫不掩饰的话,心中因着玉拾对他的信任有所动,也因着玉拾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及极其敏锐的本能所震憾,半会方又问: “所以你才指定了柴大夫?因为柴大夫除了医术精堪之外,也是最耿直,最不擅更不屑撒谎的大夫?” 看来好这个孟家表哥了解的事情也真不少,玉拾点头: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孟军道:“可是……小环没病啊?” 玉拾奇道:“不是说孟表妹哭得死去活来么?难道这不是病?” 孟军被玉拾这话一噎,差些没能提得上来气,他没好气道: “那是心病!” 还是你这个祸害害的! 玉拾没理会孟军斜睨过来眼神中的意有所指,悠然地认真地说道: “所以才是急病,才是重病!” 看着玉拾板着一脸好看得天愤人怒的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孟军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想了半晌竟是无法反驳玉拾的话。 心病确实来得让人毫无防备,这要不急,还有哪样急? 这心病要是一辈子治不好,那也还真是重到拖一辈子的病,有的人还真就死在这种病上! 所以玉拾说心病是急病,且还是重病,他还真是语塞,半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来。 见孟军无语凝咽一副被她噎得快断气的模样,玉拾正想说两句开解开解,马车便突地停了下来。 她坐得稳,没什么事。 孟军本就是文弱书生,又没防备,被马车忽地停下的惯性使然,整个人便往玉拾身上扑过去。 玉拾眼疾手快,迅速手一伸,又一挡一拉,将孟军整个扑过来的高大身躯给按坐在马车后座上,自已在又挡一拉的当会已然移坐到连城先前坐着的马车侧座上去。 没理会孟军惊魂未定,玉拾撩开布帘往外瞧去,就见冰未站在外头,正与脸色吓得惨白的车夫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来了?指挥使大人呢?” 冰未刚想说话,玉拾及时阻止了他,示意让他上马车里来说话。 冰未上马车坐定后,玉拾也没让车夫即刻继续赶车,想让先让被冰未吓走一魂一魄的车夫定定神,正好她与冰未先说说话,再走不迟。 冰未甫一坐定,便只瞥了孟军一眼,尔后想到玉拾即是让他一上车来说话,又与孟军同车前往汪府,想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大人还在望乔酒楼。” 玉拾问:“那你来做什么?” 冰未道:“大人不放心千户大人。” 不放心? 孟军抓住这个字眼,心说那个指挥使罗恭果真如传言般十分照顾玉家表弟啊! 玉拾不甚在意,只略一思忖,便道: “也好,因着我急着要去见姨母,淳绣坊那边我还没空去探情况,你替我走一趟。” 然后玉拾将在望乔酒楼里偶遇到孟由一事,细细地说给冰未听。 冰未听后便问:“千户大人是要我去探一探这些情况是否属实?” 玉拾点头:“萍水相逢,虽然我觉得他不会是敌,但有些情况还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冰未明白了,很快又出了马车,身影很快消失在甘落街。 马车再次缓缓起行,这回有了一些年纪的车夫赶得要比先前又慢了一些,他就怕又来一个不要命乱闯挡车的混小子! 马车里,孟军问玉拾: “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你就真的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出卖了你?” 连表弟表哥什么的都省了,孟军是直接问道。 玉拾没什么大的反应,好似很平常: “倘若你真出卖了我,而我又不幸中了招,自此翻不了身,你觉得姨母会如何?姚家、孟家又会如何?” 这话一反问出来,孟军不作声了,也知道自已问了一个蠢问题: “我知道你会出面补救母亲的过错,是因为母亲姓姚,可倘若真有一日危害涉及了姚孟两家,你还会看在母亲是你亲姨母的份上,出手相救么?” 玉拾长长看了孟军一眼,末了才说道: “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那就得看情况了。”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 玉拾答得棱模两可。 孟军再没有说话,他明白玉拾这个回答的意思。 毕竟事有大小,祸有生死,玉拾再与姚美伶亲近,毕竟也不是玉家。 倘若界时祸及玉家,玉拾当然得做一番取舍。 在玉家、姚家之间,玉拾必然选择先保玉家,这是人之常情。 至于孟家,那是在玉、姚之外的姻亲,更是在玉拾力保更远一层的范围里。 这样的回答,不能说死,更无法说死。 未来的福祸,谁也无法预料。 到了汪府大门前,马车停下,玉拾临下马车前,又对自她回答后便一直沉默着的孟军道: “孟表哥,你是个聪明人,希望你不会犯下聪明人才会犯的错误。” 聪明人,往往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玉拾不希望姨母唯一的嫡子会犯下这样不可弥补的错误。 汪府早收到了孟军的拜贴,汪京琼病卧,历来后宅主事的都是汪大夫人,辅助打理杂务的是汪二奶奶,这也是汪大夫人有意培养汪二奶奶起来接手汪府中馈的意思。 汪二奶奶自是件件办得尽心,这一回在凝香园搭台喝戏,她犹其尽得妥贴,汪大夫人看得甚为满意: “这一回邀各府夫人看戏,你办得很好。” 汪二奶奶得汪大夫人赞言,自是高兴,只是这会手上的拜贴却令她笑不出来: “此乃媳妇本份,母亲过赞了,只是这孟家差人快马递进府的拜贴……” 汪大夫人轻瞥了汪二奶奶一眼,汪二奶奶便垂垂低下头去: “孟家少爷想要过府看戏,不过是不放心他的母亲,我们只是请孟夫人过府来看戏,又无其他举动,即便孟家少爷来了,又能如何?” 汪二奶奶低眉垂眼:“母亲说得是,只是孟家马车上除了孟家少爷,还有那位玉面千户,那连百户原本也是同一马车来的,只是半途下马车进了甘落胡同,到底做什么,外管人派去跟着的人很快便能回来禀报,还有另一个男子是半途堵了孟家马车的,当时那赶马车的车夫脸色都怕白了,可玉千户撩开帘子一瞧,却并未斥责那男子什么,反而让那男子上了孟家马车。” 说到这里,汪二奶奶已然将她知道的事情全倒了出来,便也停了下来。 汪大夫人倚靠在罗汉床上的大迎枕上,靠得有些不舒服,候在旁的顾妈妈还未等汪大夫人吩咐,她已然上前将大迎枕给摆好,让汪大夫人重新靠得舒服些: “还是你眼力劲好,什么时候做什么,都无需我开口说。” 汪二奶奶脸色一变,头垂得更低了一寸。 顾妈妈没有看谁,像是不知道汪大夫人的话里有话,也没看一眼被汪大夫人借话打话暗损了一番的汪二奶奶,只笑着道: “老奴都侍候大夫人都大半辈子了,大夫人要什么做什么,忌什么喜什么,老奴虽说不懂得九成,却也有七成,这都是年月堆积出来的经验,二爷孝顺出息,二奶奶恭顺能干,老夫人福寿双全,大夫人也然也能沾一沾老夫人的福气!” 汪大夫人嘴角挑了挑,没作声。 倒是汪二奶奶心知是顾妈妈是帮着她说话,心里承顾妈妈的情,不禁抬眼向顾妈妈投以感激的一记。 汪大夫人正巧端茶轻抿,没见着。 顾妈妈也没大的反应,只是抿嘴浅笑。 汪大夫人抿了半杯的茶,才再正眼瞧向汪二奶奶: “那男子是谁,何来能报?” 汪二奶奶道:“在甘落街盯着的人是我们府里的人,并非外管事派出去盯梢的那几个人,庄里的人不认得人,但已画了那男子的画像,待跟着连百户到甘落胡同的外管事的人回来,便可认出那男子是谁……这会应该到府了。” 汪二奶奶话刚落,东厢外间帘子被撩开,一个丫寰入内禀道: “大夫人,二奶奶,外管事的人到了。” 汪大夫人没发话,二奶奶赶紧发话带人进来。 不消会,便见一个削瘦如猴的男子入内,绰号就叫瘦猴,年纪三十左右,双眼极有神,见礼后,便向上首各坐罗汉床左右的汪大夫人、汪二奶奶禀道: “大夫人,二奶奶,那男子的画像,小的看过了,那是罗指挥使身边的亲随,名叫冰未,在未成为罗指挥使亲随团之首前,也是个百户。” 汪二奶奶奇道:“既然是个百户,怎么就成了罗指挥使身边的亲随了?他甘心?” 瘦猴道:“二奶奶不知道,能成为罗指挥使身边的亲随,是锦衣卫衙门里所有锦衣卫都梦寐以求的差事!” 汪二奶奶不明白:“即便是亲随团之首,那也不过一名亲随,说到底就是入了罗家门的门客,有什么好梦寐以求的?” 瘦猴本想再给汪二奶奶解释解释,上首左边的汪大夫人已然嗤笑开来: “平日里总让你多了解一些楚京里的京中事态,可你总不听!” 汪二奶奶不知道哪里话说错了,但听汪大夫人这口气,她也知道是哪里错了,弱弱驳道: “母亲,媳妇是有听的……” 汪大夫人眉一挑:“即是有听的,那怎么连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都不懂?此等浅显的道理,你都未能弄明白,还敢说你有听我的话去多方了解京中事态?” 汪二奶奶确实是有听汪大夫人的,但她素来对这些政事不感兴趣,二来汪海也见她学和辛苦,便说凡事有他,她听母亲的话听便多听些,可到底懂与不懂便不强求了。 如此一来,她便有了躲懒的心思。 本来么,她也觉得女子主管好后宅之事便可,什么朝事政况,那都不该是她一介妇人能管得了的。 可这一躲懒,在汪大夫人面前被瘦猴一两句便给透出底来,她不免心有愧意,又是被汪大夫人面前抓了个正着,更是惭愧得脑袋又低了下去。 汪二奶奶如此作派,又想着还有丫寰婆子外院小厮在,汪大夫人便也不为难汪二奶奶,替瘦猴把解释的话说下去: “罗恭受皇上宠信,想入得他的眼,进他罗家门作智囊、门客者,多如云鲫,可偏偏罗恭本身就是个举世难得的聪明人,又是个明眼人,能入他的眼者,又能被他纳入羽翼之下得他信任者,又怎会区区一个百户武职便能换来的?只怕是千户或更高位者,也多的是人自弃武职,只求能得他青睐,这个叫冰未的男子又是罗恭的亲随团之首,可见此人也是个不简单的。” 瘦猴听汪大夫人分析得比他探查到的还要周全,不禁眸露敬佩: “大夫人说得是,这冰未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只要是他想查的,就没有他查不出来的,京中张东胜暗下的势力,据说就被此人挖出近成来!” 顾妈妈是听说过京中张东胜暗下势力的,汪大夫人自然更是明白得很,瘦猴是报料人,只有汪二奶奶一听,又是一副茫然的脸色,心说这张东胜又是哪一方的神圣? 顾妈妈道:“大夫人,看到这冰未的去向得着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是雏 瘦猴不等汪大夫人说话,便主动禀道: “大夫人,外管事已嘱咐了小的们,一旦罗指挥使、玉千户、连百户、冰未出现的地方,小的们都得暗中跟着,可冰未这人身手甚高,小的们的三脚猫功夫,根本就跟不上他!” 汪大夫人似是有料到,也不怪瘦猴,只转而问道: “那连百户呢?” 瘦猴道:“连百户去了甘落胡同的柴家医馆,请了柴大夫,然后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回了孟府……应是府中有人病了,孟府是孟知府的府邸,小的们跟不进去,也是不敢冒冒然然跟进去,怕弄巧成拙。” 其实他们试图跟进去一回,但还未跟完前院一小段路,便让孟府里的护院发现了。 汪大夫人理解道:“只怕你们能跟得上连百户,也是人家特意放的水,能在罗指挥使与玉面千户身边常伴左右的,那身手是能拿下武状元的人,冰未你们跟不上,这连百户跟上了,应是有意让你们跟了,好回来禀报的。” 这一点,瘦猴不是没想过,不但想过了,还听外管事说过。 但外管事说了,没事,无论放不放水,反正能跟就跟,跟到了就赶紧回来禀报。 至于后面的事情,便不是他们这些跑腿的能管得了的了。 所以汪大夫人这话,瘦猴没有应话,只恭敬垂立候着。 这看到汪大夫人眼里,便对将这些跑腿的汪海身边随从训练成此等模样的外管事,不禁又满意了三分: “外管事是个好的,你们好好跟着,总有你们的好处。” 瘦猴喜滋滋应是,再便让汪大夫人挥手退下。 汪大夫人转过头来,又问汪二奶奶: “淳绣坊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汪二奶奶道:“早安排好了,不过二爷差人过来嘱咐过,说是罗指挥使不大好对付,玉千户这边务必不能出了什么差错,这两人总得拿住一个。” 汪大夫人轻嗯一声:“二郎那边确实不好对付……你有话便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说话间斜睨一眼,见汪二奶奶欲言又止,汪大夫人没好气道。 汪二奶奶被汪大夫人这么一说,心中的小鼓打得更厉害了,小心翼翼道: “母亲与二爷的安排自是好的,只是……玉千户再了不得也不过是一所千户,罗指挥使却是锦衣卫最高的统领,他自是不好对付,二爷为何不将所有力气往罗指挥使那边使?还要抽出一些来对付无足轻重的玉千户?” 顾妈妈闻言几近于无地皱了皱眉头。 汪二奶奶这话真是说得太蠢了,果真是半点不关心京中事态眼皮子浅的小妇人。 倘若放在旁的富贵之家,汪二奶奶这样精通内宅庶务,却不通晓也不感兴京中情况的女子,做为一个当家主母倒也绰绰有余,只可惜汪二奶奶是入了汪家二爷的眼,是南黎汪府下一任的当家主母。 二爷又是个有大心思大志向的,汪二奶奶这样浅蠢的见识,放在南黎汪府可当不好主母之位。 汪大夫人脸色难看,几乎是鼻吼出气: “让你学!你偏不学!仗着二郎对你的宠爱,你就是这样来回答二郎的?二郎是要做大事的人,汪家二奶奶必然得是个贤内助!可你看看你,你既不懂又仗宠躲懒,你、你……你真真是要气死我!” 见汪大夫人动大气,汪二奶奶脸色也刷一下全白了,连唇色都没了血气,她求救似地看向顾妈妈,却见顾妈妈只对她轻摇了摇头,那眸中的失望之色亦是极显。 汪二奶奶连忙下了罗汉床,往汪大夫人跟前就跪了下去: “母亲息怒!是儿媳错了!儿媳往后定然好好地学、努力地学!绝不再让母亲失望!母亲要打要骂都好,可切莫气坏了身子!” 汪大夫人没息怒,反而顺手将一个白荷缠枝茶盖碗往汪二奶奶膝下砸去: “总说这样的话,也总是阴奉阳违,你是欺我年老不管用了是么!” 清脆的一声响,东厢里仅留着侍候的是汪二奶奶的大丫寰,大丫寰早在汪二奶奶跪下时,便也跟着跪了下去。 汪大夫人气极摔茶盖碗时,茶碗里还有半杯的热茶,大丫寰护主心切,想也没想便往汪二奶奶跟前挡了一挡,足将半碗热茶给挡了下来,正好尽数浇在大丫寰的手臂上,烫得她当场就落了泪,又紧咬着牙根不敢吭半点声。 汪二奶奶见状也红了眼,眼里有担心,也有愤愤,却是不敢抬头,更不敢关心大丫寰一言半语。 顾妈妈一直在旁看着,知道汪大夫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气的。 再看汪二奶奶与大丫寰,又觉得汪二奶奶平日里对汪大夫人交代的这件事总不大重视,总以为有汪二爷护着,汪大夫人不会拿她如何。 现今这般也好,让汪二奶奶知道,这南黎汪家到底还是汪大夫人当家。 即全汪大老爷卧病在榻,在外理着庶务的是汪二爷,可到底真正掌权的还是汪大老爷,而汪大夫人便是汪大老爷的代言人。 至于汪老夫人,年事已高,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过了,她老人家是不会吭声的。 当年便是汪老夫人亲自上门为汪大老爷求娶的汪大夫人,汪大夫人又是个精明有手段的,这些年来,汪老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早将汪大夫人当成自家闺女疼着,那份信任更是比对汪家二夫人还要高上十分。 汪二奶奶身在南黎汪府,倘若连这一点都拎不清,将来必定也只会成为汪二爷的拖累。 汪大夫人经营了一辈子,忍耐了一辈子,强势了一辈子,现如今好不容易才了不靠殷国公府,能光明正大地回楚京的机会,汪大夫人岂能容得谁在这个时候拖腿? 只怕眼前跪着的人若非是汪二爷真心相护的汪家二奶奶,而是其他的随便妻妾,汪大夫人指定便能替汪二爷作了主,一纸休书将汪二奶奶给休回金仓府韦家! 想了想,顾妈妈还是没有开口再为汪二奶奶说话。 即便汪二爷平日十分孝顺她,她也总不能为了那少许好处,让汪大夫人连她也猜忌上了。 汪二奶奶再不敢回嘴,也不敢请罚求饶,只安静地跪着,像是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乖巧安份。 一旁的大丫寰也像是忍过烫伤最强劲的时候,脸色同样发白,嘴唇因着烫伤死忍而咬出下唇血痕来,也是埋着脑袋不敢抬,眼敢是不敢乱瞧,只死死盯着眼下冷冰冰的大理石。 东厢外汪二奶奶的另一个被留在外间的大丫寰,听到里间的动静,又听到汪大夫人的怒喝、清脆的摔破声,她将帘子偷偷掀起来些,看到里面的状况后,赶紧跑到外院去找了一名小厮。 耳语几句后,大丫寰回到东厮外间原地站着侍候,小厮则赶紧出了汪府,打马往望乔酒楼去。 小厮所骑马儿正巧与孟家马车擦身而过,玉拾撩了窗布往外瞧了瞧,放下问孟军: “你可有可派的人手?十分忠心可靠的?” 孟军点头:“有!” 孟军的小厮王边是自小跟在孟军左右的,即忠心可靠,办事也机灵麻利。 孟边本来骑马跟在孟家马车后,听到玉拾的吩咐后,又见孟军向他点头首肯,他立刻将马头一转,追上已奔出甘落街的汪家小厮马儿。 孟家马车在汪府大门石阶下两旁的两座石狮子中间停下,很快有门房管事迎了上来: “孟少爷请见谅!府里二爷与两位少爷皆出府办事,大夫人与二奶奶又陪着各家夫人在凝香园正看戏,特令小的在此候着,等孟少爷一到,定然将孟少爷引到凝香园去!” 说着,门房管事一张精神的脸又朝向玉拾,问道: “这位是……” 拜贴上并没有提到玉拾也会一同上门,但双方早心知肚明,这会不过是走个形式,孟军道: “这位是我玉家表弟,还有劳管事与汪大夫人禀一声。” 无需孟军介绍,门房管事也已然知道站在孟军身侧一身贵气的公子是谁,只是早闻名终得见其人,他不禁又多看了两眼,见玉拾果然是难得的好相貌,连孟军这样一个远近有名的俊公子在玉拾面前,也只沦为陪衬的份,心中赞叹连连。 又听得孟军只说是玉家表弟,显然是他身份不够,不配知道玉面千户的大名。 门房管事不再多想,一路恭恭敬敬地将孟军、玉拾引进凝香园。 凝香园在汪家后院西边,从前院到后院,又是穿廊过院,一路上丫寰婆子小厮颇多,一下子见到孟军、玉拾两名美男子,个个都瞧直了眼。 孟军是南黎府知府公子,好些人认得,可玉拾却是头一回见着,那些个年岁尚轻的小丫寰更是瞅着玉拾两眼直发秋波。 玉拾随意扫过,不过是瞧所经之处庑廊跨院的的构造,再与脑海里先前看过的汪府宅院格局作下对应,好熟悉熟悉路径方便突发事件好行事。 但就是玉拾这样无意间地扫过之处,无一大小丫寰不是两腮晕红好似玉拾中意她们似的。 其中还有一名身着翠黄上衫银白六幅罗裙的汪家小姐,就站在跨院二角门处,也是瞧着走在跨院小石卵路的玉拾,眼都不带眨一下,一副痴了的模样。 玉拾发现了,孟军也发现了,走在前头的门房管事因着角度问题,倒还未发觉。 孟军道:“那是汪家庶出的七小姐汪淑茵。” 玉拾只一眼便再没看那汪淑茵,也跟着门房管事过了跨院,听到孟军给她介绍的话,不禁打趣道: “孟表哥怎么这般熟悉汪家的小姐?连年岁那样小的庶出七小姐都知道?” 孟军撇嘴:“我好歹也是知府公子,在南黎府一年到头多少宴席得参加,其中有专门的文会、武会,自然也少不得百花会,这汪七小姐也是个不省心,我见过两回,极是不喜欢!” 瞧着孟军的模样,又听着他暗里明里的恼意怨言,玉拾想着该是那汪淑茵得罪过孟军,而不省心又惹恼了孟军,大概也就男女间的那点小事儿,她不禁道: “孟表哥年岁也不小了,却连个通房也没有,这实在是不妥,这汪七小姐虽是庶出,年岁也小,但胜在对你有意思,再等两三年讨回去当个妾室,应当也是不错的。” 孟军没好气,本来在马车里因着孟环的心病,他心里就被咯得慌,这会一听玉拾如此说道,他也是再没了生疏,只当玉拾是平日里与他斗文的好友: “玉表弟年岁应当与我相当吧,不过约莫一个月的差距,不是也连个通房都没有么?再说了,好歹我也有过,玉表弟呢?是不是还未曾有过啊?” 说着挑眉又弄眼的,这会本斯文俊秀的孟军落在玉拾眼里,就跟在青楼里对女妓耍流氓的风流公子哥一般,可偏偏这般风流举动放在孟军身上,又有几分雅气。 玉拾听着呛她声的孟军说完,也没恼,更没答声,只撇了眼,心说大概也就是一股书生气撑着,要不然该得多猥琐? 见玉拾不作声了,孟军一下子来了劲。 本来他就不知道玉拾在楚京里的事情,也只大概知晓玉拾也是未曾娶妻的,却未料他胡说一通竟是有几分被他说着了。 孟军凑近玉拾,疑惑的眼里盛满了调侃的笑意: “玉表弟,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吧?” 后面五个字问得声音极低,孟军是特意压低了八度的声音。 汪家门房管事就在前头走着引路,离了两人大概四五步远,两人这般低声说话,除非是个会武的,否则没那么好的耳力能听得两人的低语。 进汪家大门时,孟军不会武,自是瞧不出谁会武来,便问了问玉拾,玉拾说,门房管事是个没武功底子的。 这样一说,他便放大心了。 一路想找机会好好话,解一解有些紧张的情绪,可惜玉拾好生沉默,双眼一直溜溜转,却愣是没问出点什么来。 好不容易捕抓到玉拾望向跨院二角门那边的目光,孟军立马抓住机会说了一说,不想竟是给他说出这么个秘密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纱 男子及冠便该初尝男女情]事了,那共赴之事素来各府当中都有主母安排教导开解的人,更会选上一个极为经验可靠的丫寰当府中少爷的启蒙人。 但见玉拾这般反应,孟军觉得玉拾十有还真是一个雏。 于是他穷追不舍,一路问着,问到了凝香院方消停。 玉拾一路上也不开口,就当孟军是只会说话的特大号蚊子,打算在哪个适当的机会一掌拍死了事,省得呱噪得像个小娘们。 雏? 废话! 她堂堂一假凤,哪有能耐去做真正男子能做之事? 至于嫁人么,那更不到时候,当然也就只能乖乖当个雏了! 玉拾晃了晃脑袋。 瞧她都想些什么事! 正事都一大堆没想呢,竟在想些有的没的! 都怪孟军那混小子! 孟军很无辜地接收到玉拾愤愤的瞪眼,只以为是玉拾被他料中而恼羞成怒,在心里快偷笑翻了。 当然玉拾也确实是有点恼羞成怒了。 凝香园的角门设了纱门,以防六月天的蚊子。 进了纱门,才发现整个凝香园早已搭了天棚,天棚四面八方都糊了白纱,几近透明,若非用手去摸,还真是难瞧得出。 别说孟军乍舌,就是玉拾也有点意外。 早知南黎汪府定然富贵,却没想到这般富贵。 这用来搭天棚阻蚊子的白纱可贵得很,玉拾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楚京里时,玉府也是一早搭了天棚糊上纱,那种纱也是贵得很。 那会她不知道这种纱有多贵,只觉得比上辈子她在宫里用来糊天棚的纱差了一些。 但当时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纱差了些,玉府里的管家就差点蹦起个三尺高,半恭敬半用败家子的眼神瞅她,说,这种白纱是整个楚京里最贵的,且除了楚京,没别的地方有了! 就玉府她所住着的朝夕院围起来所费的白纱,便足够让平民百姓吃喝上个几年的。 那时玉拾有点茫然,心说平民百姓吃喝上个几年也有水平高低,她哪知道管家指的是哪一种水平? 不过瞧着管家脸色不佳,大有我家少爷太败家的忧心肿肿,玉拾很是识相地选择闭嘴。 现如今再看到这种白纱,玉拾便想起了楚京里的殷国公府,看来汪京玉是真的挺照顾南黎汪府长房的,不惜远运昂贵的白纱过来,且量还不少。 就是不知道汪京玉是否晓得汪海心里头打的歪主意? 按她来想及对汪京玉的了解,她觉得汪京玉是不知道的。 毕竟殷国公府有如今的显赫也来得不易,汪京玉应当没那么想不开地自寻死路。 那么汪海会暗中有所谋,大概是瞒着汪京玉做的。 进了凝香园,孟军的嘴就有点合不上,再瞧玉拾,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不禁也发起愁来。 倘若他不是知府之子,大概是连汪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更别说这汪家后院的凝香园来。 再看凝香园的富贵堂皇,到处织锦盈秀,光说搭整一个园子的天棚与糊上那样与从不同的透明白纱,孟军也不是没眼力劲的人,可就偏偏瞧不出那白纱是何等出处? 只觉得那应当是贵的不得了。 至于这一点从哪儿瞧出来的,那是他自身侧的玉拾刚看到这满园的白纱后,眼里露出来的惊诧推想出来的。 能让在楚京里什么都瞧过的玉家表弟露出这样的眼神儿来,此等透明白纱定然不是凡物,在楚京应当也是个稀罕物。 凝香园中间一个大园子,左右两边两个小跨院,各有两个角门儿,一个过去便是通往后院内宅更深处的二角门,一个过去则是方才门房管事领着玉拾、孟军进来的路,是通往前院的,所经之处也有通往内宅后院的二角门。 门房管事将玉拾、孟军领进凝香园通往前院的小跨院,到了角门,便有另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哪里候着,他一示意,门房管事便慢慢后退,退出了小跨院。 中年管事向两人见礼,尔后自我介绍说,是汪大夫人手下的外管事,姓杨。 杨管事一边为玉拾、孟军亲手撩起角门处的纱门,一边解释道: “大夫人早就在园子里等着玉千户与孟少爷,二奶奶也向孟夫人说了,孟少爷这会已到,很快便能到孟夫人身边去陪着看戏,众位夫人都说,孟夫人好福气,连看个戏都有儿子、外甥亲自来陪,实在是个有福之人!都说着要与孟夫人多多相交,好沾些福气!” 孟军在与杨管事虚应着,玉拾则暗下打量了两番这位杨外管事。 对这位杨管事,玉拾也不是很熟知情况,却也略知一二。 都说顾泠是个主中馈的能手,将汪府属下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且蒸蒸向上。 顾泠除了心智手段不弱之外,她还有两大帮手,一个主内的顾妈妈,一个主外的杨管事。 既然是顾泠这位汪大夫人的两大帮手,其战斗力自是不弱。 这会听杨管事一番明里暗里的试探加奉承,玉拾听着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孟军听得眉头皱了又释,释下了又皱起来。 孟军与玉拾前来,本就是为了尽快将姚美伶带回府,不再待在汪府里,以防会发生什么不可预及的意外。 可让杨管事这么一番恰似无意的话,将两人说成了是有孝心的儿子与外甥,既是来陪看戏的,那自然没有不坐下看戏的道理。 一坐下看戏,别说玉拾还有要事要办着急,就是孟军也得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不咸不淡地虚应着杨管事的话,到了最后,孟军也懒得应对,索性让喜欢说话的杨管事说个够。 杨管事本就是想多引玉拾说几句话,好探出些许意思来。 可惜玉拾也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本就是个不喜说话的人,竟是一路由孟军应付,便是丢给玉拾的话,孟军一不接,杨管事就跟自说自话一般。 再多说了几句,杨管事便省下了口水。 犹过不及,多说无益。 到了戏台边,空旷大大的园子除了诺大的戏台子,与台上的戏子在伊伊呀呀,台下也就坐了五位夫人,除去汪大夫人、汪二奶奶、孟夫人,余下两位夫人,玉拾认不得。 看向孟军,孟军也冲玉拾摇头,表示不认得。 再余下便是各位夫人带来一起看戏的小姐们,玉拾连扫个眼都不扫了,肯定没一个是认得的。 汪家嫡出的两位小姐此刻都不在府里,庶出的小姐,汪大夫人与汪二奶奶自然不会带在身边露脸,所以小姐们定然不是汪家小姐。 至于孟夫人姚美伶,仅有的一个嫡小姐现在还在孟府里哭鼻子,还让玉拾设局成了重病,也绝对不会出现在凝香园。 那么剩下的便只能是那两位玉拾、孟军都不认得的夫人的女儿了。 玉拾与孟军让杨管事领着到了戏台下,两人的到来就像是唐僧闯入了女儿国,瞬间成为焦点。 五位夫人坐成一排,汪大夫人为中,右边是姚美伶,再右下是汪二奶奶。 至于汪大夫人左手边两位夫人,见礼后,终于知道一个是高知州的夫人,一个是刚上任不久,也就是林昌被下调之后顶上的李通判的夫人。 坐在高夫人与李夫人身边的皆是她们的嫡女,高夫人的两位嫡女都来了,李夫人的两位嫡女只来了小的那一位。 这会三位小姐正欲羞还迎地盯着眼前两位佳公子。 孟军是秀才,整一副儒雅文秀的模样,很快地姚美伶身边坐下。 为此,姚美伶特意与汪二奶奶换了个位置。 玉拾虽是武职千户,但因着是女儿身,武气不足英气有余,一张脸又生得精致不凡,仪态谦和,举止大方,整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两位高小姐一人看着孟军,一个看着玉拾,皆看得目不转睛。 李小姐也想看玉拾,可终归胆小了些,不似高二小姐那般胆大,微瞪了眼高二小姐后,也忍不住偷偷瞄了坐在另一边座上的玉拾。 高夫人与李夫人身为母亲,又坐得近,怎么会没有察觉? 只是连她们两个半老徐娘都觉得孟军与玉拾当真是很好的佳婿人选,不但身世好,人也俊得很,倘若能与孟家、姚家其中一家结成亲,那对于家中老爷可是大大的有利! 思及此,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去的高夫人与李夫人的两双眼都亮了起来。 那边姚美伶正欣喜儿子与外甥来陪她看戏,特别是玉拾能来,她是高兴得连汪大夫人这个长辈都给忘了,只一个劲地拉着玉拾的手问东问西。 汪二奶奶与汪大夫人坐在一处去后,见姚美伶那边三人聊得正热,汪二奶奶与汪大夫人耳语道: “母亲,这位玉千户确实也是人中龙凤,竟是丝毫不输与先到一步的罗指挥使,早知如此……” 汪大夫人斜睨汪二奶奶:“早知如此……如何?” 汪二奶奶看着汪大夫人颇冷的眼,已涌上喉咙的话赶紧又褪了下去: “是儿媳胡想了!” 汪大夫人叹气,她这个儿媳妇治理后宅诸事是绰绰有余,可动起心思与人周旋却是个实打实的木头人: “你可知道楚京里还有一个关于玉千户与罗指挥使的传闻?” 汪二奶奶摇头。 汪大夫人其实也没指望汪二奶奶知道,所以也没看汪二奶奶是摇头还是点头,自顾接着说下去: “宁可得罪罗指挥使,也不可得罪玉面千户!” 汪二奶奶瞪大了眼:“为什么?” 汪大夫人摇头,已无意多说: “你只记住这一点便是!” 汪二奶奶心中一惊,竟是脱口而出,所幸还知道压低声音: “那淳绣坊……” 汪大夫人眼一瞪,汪二奶奶后面的话便给止住了。 又止得太快太突然,汪二奶奶直接打起嗝来,连着好几个,也没停下来。 身后侍候的大丫寰赶紧捧了茶递到汪二奶奶的手上去,汪二奶奶立马连着喝了两大茶碗,才总算把突如其来的嗝给压了下去。 期间高夫人、李夫人嘘寒问暖地问了几句,那边姚美伶经玉拾提醒,也转过头来抽空关心两句。 汪二奶奶忙道:“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被呛到了……” 既然没事,各家夫人便继续看戏的看戏,活络心思的继续活络,芳心呯动的绞尽脑汁想个单独接触的机会。 但玉拾此时显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与姚美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后,又听着姚美伶终于不再专拉着她聊,而是转回去看看戏,期间又与汪大夫人、汪二奶奶、高夫人、李夫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闲聊。 正当玉拾踢了孟军一脚,示意他该劲着姚美伶归府之际,孟军还没开口,杨管事便笑意盈盈地来到戏台下,向着各家夫人见礼,尔后向汪大夫人禀道: “大夫人,顾妈妈回来了,让小的来问一声,可是要直接呈上来?” 汪大夫人问:“可是在花厅?” 杨管事道:“是,顾妈妈想着那一幅来之不易,又唯恐移动过程中会不小心毁坏,便就近让人停在凝香园前跨院的花厅里,让小的来向大夫人请示。” 汪大夫人听后心情很好,眉眼俱笑地转头对各家夫人解释道: “我偶然得了一幅不错的古画,因着古画毁坏程度严重,及时让修画师修补裱起来,也是不及原画的五分之一,前些日子二郎见我对着古画发愁,便提了个意见,说是不如让淳绣坊照着古画绣一幅,丝毫不差的不求,但求个九成像。 还别说,我那淳绣坊别的没有,就绣娘是一等一的好,有好几个还是我那殷国公小叔子特意从楚京里给我挑数一数二的送来!” 这么一说,在场众人便都明白了。 汪大夫人是想请人移步花厅去赏赏那难得的古画,及费大劲依模绣出来的绣画了。 各家夫人自是没意见,戏台上的戏也唱到了尾声,索性都应着好。 姚美伶则看了看玉拾:“咱们也去看看?” 玉拾浅笑:“姨母想看看,那我们就去看看。” 孟军松了口气,总算不必开口说归府的话了。 也不是他不想说,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迹 孟军又想到母亲也显然毫不知情汪家人的目的,更不晓得自已被人利用来牵制她好不容易见上的外甥,只知与汪家大夫人、汪家二奶奶处好了关系,总是对孟家好。 这自然也是实情,但那该是从前的事情了。 现如今,因着铜钱知县案,整个局势渐渐混浊,他孟军不过是一府知府之子,知道的内情并不多,却不代表他不会想到些什么,何况玉拾越讳莫如深,他便越心惊胆颤。 再想到母亲犯下的那件他尚不知晓的糊涂事,能气到父亲欲休妻解决,那说明那件糊涂事只大不小,而玉拾明显就是查到了什么方会到南黎找上孟府。 孟军已想到了铜钱知县案大概与南黎汪府脱不了干系,与姚美伶也少不了牵扯,他是越想越觉得浑身发软。 倘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可是灭族的大事,更可以理解为何素来恩爱的父亲坚决要休了母亲! 众人浩浩荡荡到了前跨院,顾妈妈带着丫寰早候在花厅里,杨管事引进众人后,便退出了花厅。 玉拾瞧了一眼,没瞧出杨管事有什么异样,倒是看到孟军的小厮王边回来了。 孟军也发现了,走到厅口廊下去,离了守在花厅门口两边的汪家丫寰远一些,也没多远,因为再远还有汪家小厮分四个角守着。 一会回来,孟军便示意玉拾退开姚美伶身旁一些,两人在一侧去说话。 孟军对玉拾道:“那汪家小厮是去望乔酒楼请救兵的,说是汪二奶奶惹恼了汪大夫人,汪二奶奶的忠心丫寰便赶紧让人去通报汪二爷,不过这会汪二爷那边也抽不开身,便让汪家小厮回来再时刻注意着情况,要是情况还再糟糕,再去禀。” 玉拾问:“倘若情况再糟糕些,汪二爷可有表示会如何?” 孟军道:“王边也不敢离得太近,不过以往日对汪二奶奶的宠爱程度,倘若那婆媳俩真扛起来,汪二爷即便表面不敢如何,暗底里也该是帮着汪二奶奶的!” 玉拾点头:“倒是个护妻的。” 孟军讶异地将玉拾瞧着。 玉拾不明所以:“怎么了?” 孟军意味深长:“也没什么,只觉得将来你应当也会是一个护妻的。” 玉拾默。 孟军往簇拥在茶厅正中的那幅古画前中的众位夫人瞧了眼,接着道: “家中情况,王边也一并去探了才回来,连百户安排得很好,一切顺利。” 让孟军比较纳闷的是,也不知连城使了什么法子,竟是让孟环那个娇性子乖乖地配合起来,在柴大夫面前丝毫不露半点破绽。 这话孟军没说,只在心里打了个转。 倘若孟军真说出来,玉拾大概能给他解释一二。 这边刚说完话,那边姚美伶便招手让两人过来: “你们表兄弟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快过来瞧瞧,这画儿可是难得的文泰公主的真迹!” 孟军一惊,再是脸上俱是喜色,他三步迈成两步地冲进古画圈里: “真是两百年前应国文泰公主的真迹?” 玉拾则是僵住了。 她僵住在原地,好半会儿才缓过神来,也赶紧走到古画卷前。 那是一幅百虎图。 浑身毛发雪白的白虎们或卧或站,或嗔或喜,或怒或悲,或凶悍或温驯,或憨态或精瘦,在它们中间那块大岩石上,威武雄壮地站着一只额际绘有王纹的虎王。 这是百虎图中唯一的一只王纹虎王。 不过几眼,玉拾便肯定了眼前被修补得有原来五分之一模样的古画百虎图确实是她所作。 记得那还是在一个盛夏里,她做错了一件事,为了讨父皇原谅她,她便连夜绘了这一幅百虎图,又特意画了虎中之王喻意父皇的威武雄壮,父皇不出她所料,很快便原谅了她,还赏赐了她许多东西。 后来城破国亡,所有人都死了,她跑到父皇寝宫里,看到了父皇母后的遗体,也看到了这一幅被她父皇一直挂在寝宫的百虎图。 她母后总说,父皇最是钟爱她,连带着所有她亲手送的东西,父皇也当绝世珍宝般藏在寝宫里,每日看着,每夜赏着,嘴角总有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那会父皇便会牵着母后的手说——看,我家的文泰多好啊,都懂得孝敬父亲了! 那个时候,听着母后转述父皇的话,她才知道父皇原来是那般疼爱她,都不说什么国,只说家了,不说公主,只说文泰,更不自称朕,只与平常百姓家一样自称父亲了。 自从她学会画画儿,且画得比教她的画作大家还要好的时候,她便喜欢四处去画画儿,然后东送一张西送一张,后来听说都被她父皇搜罗了藏在寝宫里。 但她每回到父皇寝宫,都没有见到,只见到这一幅百虎图挂在父皇龙床正对面的龙凤呈祥座屏上。 再后来她殉国前,终于在父皇寝宫里看到了一扇被打开的小门,小门后面是一间密室,里面果真挂满了她的画画儿。 不但有她的画作,还她外游时从各地搜罗送给父皇母后的各种精巧物件,不值钱,却胜在新奇精巧。 满满地摆了一室,落在她眼里,便是父皇对她的满满的爱。 离开密室的时候,她顺手关了门,还把机关毁了。 她想着,父皇母后死了,她也快死了,除了那一幅还挂在座屏上,被她父皇母后看着到最后死亡的百虎图,她什么也不想留给让她国亡家破的卫国人! 玉拾怔怔地站在修补好裱起来,却再恢复不了原来模样的百虎图前,两颊冰凉,慢慢沿着脸颊垂进她的颈脖,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的身在何处。 耳边似乎传来什么话语声,她侧脸去看,看到一脸忧心瞧着她的姚美伶。 玉拾蓦地回神,伸手抹净了脸上的泪痕,温言道: “姨母,我没事,就是一直以来,我最是欣赏文泰公主,一时间见到她的真迹,难免有些激动了。” 姚美伶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可吓坏姨母了!” 孟军倒是没作声,只看着玉拾不知在想些什么。 汪大夫人则是嘴角微翘,玉拾这般反应正正说明了她此举是压对了筹码,也不枉她费了不少人力财力方找到的百虎图。 汪二奶奶脑海里还在浮现着玉拾方将那一幅悲伤的模样,心中疑惑之际,不禁也对两百年前的亡国公主起了兴趣,听说那是一位在国破之日不明死亡的应国文泰公主。 高夫人与李夫人及三位小姐,五人却是低声悄语了好一会儿,这会看到玉拾终于回了神,一听解释方皆一副原是如此的模样。 汪大夫人达到了目的,玉拾也明白了汪家人打的目的。 无非就是对付罗恭的是美色,对付她的则是投其所好。 知道她在楚京旁的兴趣没有,就是喜欢收集有关文泰公主的古物,只要是文泰公主生前的东西,她只要听到,便会闻讯而至。 玉面千户对于文泰公主的兴致,这在楚京里,几乎是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了。 有许多想走门路的武家子弟,偶尔也会走一走投其所好这条路子,想着讨玉拾的欢心,好让自家子弟能入锦衣卫,即便混个力士也是好的。 可锦衣卫是世袭军户,哪有那般容易进的? 即便有例外,玉拾也不会去开这个先例。 箭射出头鸟,她没那个功夫去自找麻烦。 虽然但凡有这方面意图的门路都没走成功,但却让她心中有了些许底。 后来慢慢地,她也就不再一听有文泰公主的古物,便一骨脑地冲过去了。 那会罗恭还笑她,说她是不是终于想开了,不再肖想亡了两百年的人家公主了? 回答罗恭的是她一记飞腿,结果没踢中。 赏完了文泰公主的真迹古画百虎图,汪大夫人又让顾妈妈安排几个丫寰,把淳绣坊所有绣娘日夜赶工的绣画百虎图给端了出来。 还别说,修补裱起的百虎图被毁损了五分之一,百虎不过只看得清十多只百虎的模样,画里正中的王纹虎王也被毁得瞧不清楚。 倘若不是仅剩的那五分之一恰巧没毁了左下角的印鉴,“文泰公主”四个字还算清晰完好地保留在古画上,那要让人瞧出这就是文泰公主的真迹,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度。 与古画不同,绣画的百虎尽数被补全了出来。 玉拾定睛细心去瞧,还连带回忆了下,发现绣画中的百虎百态,竟是与她印象中的百虎图相差无几。 即便是在两百年前的应国,除了她亲手盖上的专属印鉴,这幅绣画也足以与她的百虎图一较真假高低。 玉拾激动地看着顾妈妈,问道: “这绣画在绣之前,是谁作的画儿?” 顾妈妈瞧了汪大夫人一眼,汪大夫人微微点了下头,顾妈妈方笑着回道: “回大人,乃是君湘子君大家亲手作的百虎图。” 玉拾接着问:“这位画作大家可是见过文泰公子的真迹?” 顾妈妈道:“见过,不过真迹早没了原样,君大家说了,他能画出个原样的九成来,是因为早年曾有幸目睹过另一幅佳作,那幅佳作也是百虎图,虽是赝品,却足以假乱真!” 玉拾现在很想见一见这位君湘子,可话到嘴边她及时停住了。 这会不是时候,明知是汪家为她投的套,她却有点甘愿入套之感,这让她更加对汪家人起了戒备之心。 看来拖住她,或者投其所好收买她,汪家都是势在必行。 那罗恭那边呢? 是否也是这般出其不意? 她不能乱,至少在这会不能乱。 她画作之事可推后些再去细查,罗恭只身在望乔酒楼一事,这在会,却让她心神不宁起来。 这种心神不宁之感比先前的忧心还要强烈! 她先前没有想到南黎汪家竟是对她了解到这种地步,一步一步,一环一环,几乎是掐着她的喜好弱点一并袭来。 还有那个孟由,他又是什么目的? 告诉她淳绣坊有异,还特意说了虎作大家的君湘子,也提到了她的软肋姚美伶。 而姚美伶无疑便是汪家与孟由牵引她到这个地步的弱点,真迹百虎图则是捏住了她的喜好。 玉拾思及此,心中不由冷哼一声。 这些人也太瞧不起她了! 姚美伶是她嫡亲的姨母没错,她也会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保下姚美伶,可那不过是看在生她养她的玉府的面子上,更是因着她记得这一世那个慈爱却短命的身生母亲。 这是弱点,却也是她愿意展现出来的弱点。 既然是她愿意暴露出来的弱点,那便永远成不了她真正的软肋。 至于收集文泰公主所有有关古物这一喜好,那不过是由她初初重生时的不适应,到后来她渐渐生出收集自已过往东西的兴趣来。 说是喜好,还不如说是慢慢在两年间养成的习惯。 赏了真迹百虎图,又赏了绣画百虎图,玉拾再未提起其他,连看两幅画儿都没了先前的炙热。 汪大夫人看得心提在半空。 汪二奶奶看不透,倒是不像汪大夫人那般微蹙了眉。 顾妈妈是个通透的人,自然也知道玉拾不开口问君湘子,只怕事情有变,心下不免了七上八下起来。 高夫人、李夫人纯粹就是来做陪客的,三位小姐自见到玉拾、孟军两位最佳未来夫婿人选,更是对旁的生不出心思来,那价值不菲的真迹百虎图,也进不了她们的眼里。 相交于高家两家的夫人小姐,汪大夫人与顾妈妈则是忧虑许多,一会汪大夫人招顾妈妈附耳过去: “你去找杨管家,让他速去找二爷,让二爷多做旁的准备,这边怕是拖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顾妈妈点头,立刻趁着众人没注意,一个闪身快步出了花厅,往候在凝香园外负责里外两边传话调度的杨管家走去。 不消久,顾妈妈便回了花厅,杨管家本想着亲自跑一趟传话,却让急匆匆打马回来的一个随从撞了个正着。 杨管家正想开骂哪个不长眼,便见是淳绣坊王掌柜身边时常带着外出办事的长随之一,不禁将开骂话自舌尖转了一圈,改问道: “怎么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拖累 赶紧派了可靠得力的小厮,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一定要把汪大夫人的话及时传到汪二爷的耳里,小厮应下打马赶往望乔酒楼后,杨管家也让长随回淳绣坊去,有情况随时来报。 长随一走,杨管家立刻转身走回后院凝香园,一脸凝重。 刚进前跨院角门,便见汪大夫人、汪二奶奶引着众位夫人小姐,还有玉拾、孟军正往外走,想是要出前跨院。 见到了杨管事,无需汪大夫人使眼色,顾妈妈便先迎上了杨管事。 玉拾往杨管事那边瞧了眼,便让汪二奶奶有意将高夫人、李夫人的话头引过来给她而中断,照付着两位热情夫人的东拉西扯,她使了个眼色给孟军。 孟军会意,刚走了两步,便让汪大夫人拿话头与姚美伶闲聊,一样给绊住了。 王边也想帮帮忙,但同样让汪家的丫寰婆子给有意无意地挡住。 再过片刻,杨管事已然退出了凝香园,顾妈妈也回到汪大夫人身边。 汪大夫人很快拉开了与姚美伶、孟军的距离,稍开两步,顾妈妈附耳在她身旁道: “大夫人,淳绣坊闯进了外人,君湘子不见了!” 汪大夫人脸色大变。 玉拾再看向汪大夫人这边时,便是看到这一幕,心说定然是出大事了。 又想到是杨管家传来的消息,那应当是外面的消息。 外面的消息除了望乔酒楼,也就是淳绣坊的事情。 这两边的事情都很重要,她无法想到是哪一边发生了出乎汪家意料之外的事情。 汪二奶奶也察觉到不对劲,特别在这个汪宅深院中,她自嫁入汪家门便一直在看汪大夫人的脸色,她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或许还有料错的时候,但对汪大夫人,她是一看一个准。 她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应是出大事了! 汪二奶奶闪了神,高夫人连唤了她两声,她才缓过神来,再见玉拾已然在与姚美伶说该归府了的话,她更着急地看向了汪大夫人。 汪大夫人经历过的大风大浪比汪二奶奶要多得多,初时被顾妈妈所传来的消息震得变了脸色,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镇定。 接到了汪二奶奶游移过来的眼神,也听到了姚美伶已然在说要与她告辞的话,她对汪二奶奶轻摇了摇头。 汪二奶奶松了口气,停歇了。 再不停歇,她也支撑不下去了。 即便用话引着高夫人、李夫人不停地找话与姚美伶闲话,以达到拖住玉拾脚步的目的,可玉拾已然走意明显,她再拖也拖不了多久。 何况玉拾是谁,她又是谁,她怎么可能拖得住玉面千户? 出乎玉拾意料地,这回汪大夫人没有再留姚美伶,也未再做些拖延她脚步的事情。 这样的异样,让玉拾觉得出的事情大概与罗恭无关,而是与她有关。 与她有关的事情,那便只能是淳绣坊那边发生的意外了。 玉拾想起了冰未。 她让冰未去查淳绣坊,冰未可还没回来,会是冰未么? 倘若是冰未,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这件事情还导致了汪大夫人不再强留姚美伶,不再将她拖在汪府里。 孟由说,汪家请了君湘子作画,她也看到了画作,且还是她上辈子的真迹模品。 既然画画完了,那人呢? 应当还在淳绣坊,因为顾妈妈在之前就抛出了一个于她而言,是极大的诱惑。 当顾妈妈说,君湘子能画出个原样的九成来,是因为早年曾有幸目睹过另一幅佳作,那幅佳作也是百虎图,虽是赝品,却足以假乱真! 那个瞬间,她差点跳出来逼问顾妈妈,另一幅佳作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 自从殉国重生,她不再画过百虎图,那么是谁能将她的百虎图画得九成像? 君湘子必定知情,她忍着没问,不想顺着汪大夫人的意跳入汪家的套,就是想着以后她可以自已去问。 可倘若君湘子在汪家人手中,那她无疑不得不先顺着汪家的意。 因为要一个人死比要一个人活容易得多。 只是汪家到底是从哪一方面这样笃定,她就一定是因着一幅文泰公主的真迹与另一幅九成像的赝品上勾呢? 这里面一定还有人在其中搅局,或者说是在设局。 这个人很了解她,对于她在文泰公主这方面的执着非常了解的一个人。 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一个人,她居然毫无所觉! 高夫人、李夫人显然没想到不过是来做陪客一场,居然还能见到玉拾这位鼎鼎大名的锦衣卫千户,临在汪府大门外分别,两人带着三位小姐极是感叹,心里的小九九也在默默展开。 目送着孟家马车缓缓起行,汪大夫人阴着整张脸,半点也没有笑容。 汪二奶奶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想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又觉是不是时候。 她再蠢,也知道这会不是该问的时候。 顾妈妈低垂着脸,眼神闪烁,每偷着瞄汪大夫人一眼,她便得再低下一分。 孟军马车走后,高李两家的马车也俱都相继离开。 汪大夫人没心思再应酬,是由汪二奶奶客客气气送走的人。 高家马车上,高夫人与两位高家嫡小姐在车厢里说着话。 高大小姐疑惑道:“母亲,汪大夫人好像不太高兴?” 高夫人还未回话,高二小姐已然抿着笑道: “姐,这你都看不出来么,还不是因为没能留住玉千户气的!” 高夫人道:“你妹妹说得不错,本以为只是陪孟夫人来看看戏,想着孟大人是你们父亲的上峰,我也不是一次两次来赴这样别有用意的宴席了,所以来时倒也没想太多,只觉得与平日里的应酬差不了多少,不想到了汪府,才知道原来汪大夫人真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高大小姐也明白过来:“汪大夫人意在玉千户,不过是借用了孟夫人,又唯恐仅有孟夫人一人过府看戏,易惹孟夫人起疑,这才一并找了母亲与李夫人坐倍。” 高家马车这边母女三人能想明白的事情,李家马车里的母女两人则没闲话那么多,但也大概知道今日过汪府看戏看的不仅仅是戏台上的戏,也看了一场戏台下的戏。 孟家马车里,一上马车便心焦得不得了的姚美伶连连问着孟军: “你妹妹到底怎么了?刚才你说请了柴大夫到府里去给你妹妹看病了,是什么病?我出府的时候,环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赏完画作之后,汪大夫人显然还不想放走玉拾,多番阻拦。 在玉拾的示意下,孟军掐准了时机说出孟环得了急病一事。 姚美伶一听,一下子没了心情与汪大夫人、汪二奶奶客套。 汪大夫人也没有理由,在她听到外管事的人回来禀说,连城是到甘落胡同柴家医馆请柴大夫的时候,就觉得必有后招。 只是那时汪大夫人还想着有君湘子这个人可以拖住玉拾,所在并不十分在意。 可当孟军说着孟环的急病,姚美伶急着归府,高夫人、李夫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安慰的话时,汪大夫人才知道原来是她低估了玉拾。 站在亲情的道德伦理上,没有谁能够阻止姚美伶急着归府看望孟环的心情。 但少了明路,她还有暗路! 汪大夫人不会轻易放过她,玉拾想到了,所以坐在孟家马车里,她坐得全神戒备。 姚美伶的话,她有听到,也只放任孟军去回答: “母亲放心,妹妹不会有事的。” 多余的话,孟军解释不了,也不宜多加明说。 再看玉拾,见玉拾一张脸绷着,自上马车便不曾松懈过,孟军问道: “怎么了?” 姚美伶被孟军一句孟环不会有事的话说得一愣,这会再听孟军问玉拾,她才终于看向玉拾,发现玉拾的神色比方将在汪府时要认真严肃得多,她不由也问了句: “拾哥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玉拾脸色并不阴沉,只不过是绷紧了一张脸,比先前在姚美伶、孟军面前的那一副轻松模样大相径庭,侧过脸来先对姚美伶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又对孟军交代道: “回孟府的路大概不会很太平,倘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会下马车,你也不必管我,只管把姨母护好回府,待事情一了,我会让人到孟府报平安的。” 玉拾说得肯定,孟军与姚美伶却听得惊诧。 孟军还好,略一思忖便知道了一定是与汪家人有关,没那么轻易罢休。 姚美伶则是一头雾水,但她也不禁想到她犯下的那件错事: “拾哥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件事给你带来的麻烦?是不是?” 玉拾反握住姚美伶抓住她的手,光滑嫩白,却因为先是着急孟环病情,现在又心焦她,被她反握住的手有一层薄汗,她抿了抿唇,抚慰道: “不是因为那件事,是原本我到南黎府来必定要查的案子,其中牵扯甚广,自然少不了各方阻力与麻烦,姨母放心,我是跟着罗指挥使到的南黎府,那些人再嚣张,也不过是想收卖我们而已,还未严重到伤及我们的性命。” 这番话,其实有真有假。 不过是真的多,假的少。 最后一句话其实应该还得再跟上一句——只是狗急了不跳墙,那么她与罗恭必然不会真出什么凶险。 但倘若真是逼急了狗,别说跳墙,就是推墙埋了她,大概也做得出来。 毕竟南黎汪府不比南黎府其他高门大户,其背后还倚靠着一座殷国公府。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与罗恭尚不能轻易妄动。 但这并不代表汪家人不会轻举妄动,特别是汪家人也不是个个都是伶得清的人物。 但凡有一两个糊涂的,便有足够的阴招在等着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一个人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身边若跟着姚美伶与孟军母子两人,那于她而言,无疑是致命的包袱。 这个包袱能让汪大夫人在明面上利用牵制她,那她就不能再让汪家人在暗底地再用这个包袱再牵制她一回。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将姚美伶、孟军安全归府呢? 姚美伶不放心,还想再问一些,可碍着孟军也在马车里,她也不想让孟军牵扯到她所犯下的那件错事当中。 说不得,又急得要命,姚美伶是急得脸色都白了。 孟军叹了口气:“母亲放心吧!母亲与玉表弟都不想与我说得太多,不过是想保护我,儿明白,不会去窥探更多的事情的。” 玉拾听着,不禁瞧了孟军一眼。 不知为什么,孟军被玉拾瞧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后继续对姚美伶道: “至于玉表弟的本事,母亲应当相信玉表弟才是,何况有我们在玉表弟身边,并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会成了拖累,只要我们安安全全地回了府,才是真正帮了玉表弟,母亲,你说是不是?” 这话,玉拾同意,逐对姚美伶微微点了下头。 姚美伶虽有些事情想不透彻,但孟军所说的这个浅显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一转念想到今日过汪府看戏一事,姚美伶看了看后递上拜贴追来的孟军,又看了看不请自到,连拜贴上都未曾提及就到汪府来寻她的玉拾,想着汪大夫人、汪二奶奶在看到玉拾时,并不怎么惊讶的神色,她似乎明白过来一些。 越想越清晰,越清晰她便越后怕,也更自责。 姚美伶惊心道:“拾哥儿,你老实与姨母说,是不是……我拖累了你?” 孟军无言地保持沉默。 如今这事态发展,确实是他母亲拖累了玉拾,孟家注定了欠玉拾一份天大的恩情。 别说什么嫡亲的姨甥俩,这世间有多少亲父子反目成仇,有多少亲兄弟互相残杀,亲姐妹共侍一夫更是恨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何况只是姨母与外甥的血脉牵连? 血脉,有时可以是浓稠到过命的本能,有时也可以是淡薄到令人心寒的双面刃。 玉拾看了眼垂目不语的孟军,再移到满面心焦自责的姚美伶脸上,郑重道: “姨母,我不能让你有事,因为母亲临死前最挂念姚家的人里便是姨母,倘若姨母真认我这个外甥,往后就别再说什么谁拖累谁的话了。” ^^谢谢勿打勿撞的打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水阁 望乔酒楼后面的水阁原是没有的。 后来是酒楼东家看中了后面水阁的一汪湖,与四周、水中林立的假山垒石,便起了巧心思将后面所属人家的整座宅院给买了下来,再一扩建,便成了酒楼的一部分。 原来水阁也不叫水阁,那座宅院原是富贵人家闲置的别院,叫湖中院。 后来被酒楼东家看中,便亲自去与湖中院的主人家谈价钱,湖中院主人也是一年到头难得到湖中院一趟,当初会闲置这么一座也是因着家中女儿喜欢,那会家中女儿早已出嫁,湖中院便也就真的闲置了下来。 这一闲置便闲置了好些年,一听酒楼东家愿意买,价钱也适当,湖中院主人也爽快,很快便过了手。 一过手,酒楼东家立马让人动工,将整座宅院改成酒楼风格,但临湖那里的水中假山垒石却是半分不动,只是加建了一些水廊走道,及可供赏湖赏歌舞的平台。 平台就像一个水中阁楼,四面无墙,只八大根石柱顶着阁顶,阁中间摆桌设椅、屏风软榻、柔软铺毯,石柱边则各设一个灯台,阁顶中间还有一颗硕大的珍珠,周边围绕八颗小一半的珍珠,直接围成一盏明亮非常的天然灯光。 假山垒石形状各异,或远或近,或大或小,远的可到湖边沿去,近的可到水廊触手可及处,大的能站上三五成群的粗大老爷们,小的仅容一个小娃儿独立其中。 假山垒石半点没被破坏,皆是原来模样。 走在通往平台的水廊上,金乌已下,水廊两边灯台早已点上烛火,罗恭远远看向越走越近的平台,那一座不小的水中阁楼扁牌上赫然就书写着“水阁”二字。 水阁中早已料理妥当,水廊里外每了事半丈便站着一名美貌丫寰,到了水阁里,各色女妓早候在阁内,或擅歌或能舞,或娇柔或妩媚,或长腿或细腰,或含嗔带笑或热情似火,皆各有风情,整整林立成两排,安安份份地站着。 谁也不敢出声,或随意移动,只目光肆无忌惮地尽数落在为首的罗恭身上。 一想到今夜她们要侍候讨好的人,便是这么一位俊美无俦的公子,她们雀跃的心便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十个里有九个已然做起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妙心思。 进了水阁安坐下,罗恭居首座,汪海落下首居左首,笑呵呵道: “这水廊两旁的假山垒石,酒楼东家未曾动过,只是在这些假山垒石中加建了这么一条通往水阁来的水廊,至于湖面上散落各处的假山垒石,则加建了各个灯台。” 说话间,散落于湖面的假山垒石突地亮起,像是响应汪海的话般皆点亮了灯台,水廊两侧一路走过来的假山垒石上也在同一时间亮起。 水阁四面通风,八方无阻,罗恭放眼望去,毫无阻碍地看到了湖面上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许多条小船。 小船上载着颜色姣好的各个舞姬,正一个一个地上船到各个假山垒石上面去。 空间大些的站了两三名舞姬,中等的也有仅一名舞姬,那些只容一个小娃儿的假山垒石竟然也站了人,竟是仅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罗恭微皱了皱眉峰,很快移开眼释开,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汪中源兴奋地站起身,往湖面上及水廊两侧来回打望: “这是要登台表演了!” 罗恭听明白也看明白了,原来那些假山垒石便是表演的小平台,至于他所坐的水阁便是大平台了。 至于两侧林立站着的婀娜女妓,大概很快也得开始表演。 不过令他微讶的是,这些女妓竟不是表演歌舞,而是走到水阁石柱后面去,他这才发现水阁里两侧竟然还有乐器,而这些女妓便是来弹奏起这些乐器的。 罗恭见女妓们已各就各位,皆一副眉目含笑,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禁道: “这些姑娘倒是多才多艺,竟是连丝乐都擅长。” 汪海没开口,倒是汪中源将话头接了过去,嘿笑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姑娘虽也是女妓,可一直被酒楼东家养在水阁,素来只接待到水阁来宴客的各方贵人,足有十二个,并称十二乐女,个个都是酒楼东家亲自挑选,又请了乐师指点调教,费了老大功夫才调教出来的!她们所弹奏出来的丝乐那可真是……真是……那啥?” 书到用时方恨少,汪中源此时就是这么一个处境。 他急得上火地看向汪中通,汪中通笑着接口: “此曲只应天人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汪中源击掌:“没错!就是这两句!” 说完自已也不好意思了,特别是还接到了汪海丢过来的两记狠眼,汪中源吞了吞口水,赶紧继续与罗恭解释起十二乐女的成名曲、擅长曲及新练成的曲子,问着罗恭要先听哪一个? 罗恭道:“随便吧,总是要过一遍的。” 汪中源听着觉得对,可不就是都要过一遍的么! 可见罗恭脸上的神色自进水阁,与在玖号雅间里的神色也没多大差别后,汪中源没什么察觉,汪海与汪中通却不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不甚妙。 自罗恭将欢欢弄得手脱臼,又把人给摔晕过去之后,外管事在雅间隔间里侍候了罗恭净手,就在那一小会儿的功夫,出来时,外管事的脸色都是白的。 汪海问外管事怎么了? 外管事说,罗恭也没怎么着他,就是完全不理会他,偶尔别有深意地斜睨他一眼,也就这一眼,惊得他差些把心跳都给停了! 汪海骂了两句外管事没出息。 外管事也不回嘴,心说真不是他没出息,就是……就是……唉,他说不出那感觉来! 随后汪海接到府里小厮来说,汪二奶奶惹恼了汪大夫人,他只问小厮: “大夫人可摔东西了?” 小厮如实道:“摔了!” 然后汪海便让小厮回去了,让小厮带话给汪二奶奶,说没事。 他的母亲他还是了解的,只要肯发脾气出来,那就还不是真的生他夫人的气。 再后来,便是顾妈妈派来汪大夫人院中的得力小管事亲自来递的话,说怕是时间拖不多久,要汪海多做准备。 那会汪海已领着罗恭下了玖号雅间,正往酒楼后面水阁走,听到后他让汪中通、汪中源好好招呼罗恭,自已招了外管事到一旁去,吩吩道: “你派人去盯着玉千户,两有两刻钟,便是日暮时分了,倘若他在这会出了汪府,你便吩咐下去,启动第二套备用计划!” 外管事道:“二爷,倘若玉千户真在这会顺利出了汪府大门,那必是大夫人那边出了状况,也就是淳绣坊那边的君湘子出了意外,再不然便是给我们玉千户喜好的消息有误……” 汪海阻断外管事的话:“消息绝对不会有误!这个我核实过,玉千户确实极其钟爱两百年前的亡国公主文泰!” 外管事沉吟道:“那必然就是君湘子出了事情……二爷,这第二套备用计划真要启动?那可是……” 汪海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什么后果!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自从母亲接上京中那一线,我们南黎汪府便早没了退路!不是权势在握,便是死路一条!” 外管事不敢再纠缠这个问题:“君湘子那边,小的也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好做些应对,旁的事情还好,就怕这个君湘子出什么意外。” 汪海赞同:“嗯,你去安排便好,君湘子不能死,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在,要拿捏玉千户便多了一样,至于孟夫人那边也得时刻跟着,不过不可妄动,第二套备用计划只可制衡,万不可伤到人!” 汪海话刚落,汪府杨管事便急匆匆直跑到汪海面前,急声道: “二爷!玉千户出府了!” 汪海双眸一凛,看向外管事。 外管事即刻应道:“明白!小的这便吩咐下去。” 汪海又转对杨管事道:“你回去告诉大夫人,让大夫人安心,接下来我自会安排妥当的。” 杨管事道:“是……” 汪海疑惑地瞧着杨管事上前两步,在他耳边悄声道: “二爷,大夫人还说了,倘若四小姐成了,那皆大欢喜,倘若四小姐败了,那四小姐便不必再回汪府了。” 外管事急急走后,杨管事也很快离开了望乔酒楼,回了汪府。 汪海心事重重地再回到罗恭、汪中通、汪中源之中,一直走进了水阁。 罗恭见不到外管事,便也知道定然是外面有麻烦,汪海让外管事处理去了。 而外面的麻烦,无非就是玉拾的麻烦。 想到冰未未归,罗恭不知外面情况,多少有点担心。 叮叮咚咚的丝乐开始响起,是九连环。 随着九连环的丝乐响起,湖面上及水廊两侧假山垒石上的舞姬也早随着乐声舞动躯体、摆动腰肢。 罗恭看向那几个站在湖面假山垒石之中的小女孩儿,见她们个个舞得开心,小嘴笑得合不上,显然只当是玩闹一般,他不禁撇开了眼,眸中黯色愈觉。 汪海对于这些寻欢作乐的场面颇熟,时不时与罗恭说上几句点提,罗恭只轻声应着,并不多作附和。 汪中通则是从头至尾地静默,与汪中源的跳脱欢腾形成强烈的对比。 罗恭不禁再瞧了眼闷头喝着小酒的汪中通,这是他第二回瞧向汪中通,也是第二回汪中通丝毫没有想理会他的异常反应。 看来汪中通虽不受汪海的宠,但终是个聪明的,对于今夜所要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 或者说,汪中通早参与其中,不过是见解不同,不愿乐见,却也无法改变什么,这才让汪中通从一副一无所知的愣头青演变成颓废不振的消极状态。 汪海父子三人轮番敬罗恭的酒,罗恭酒量好,只是酒里没问题,他倒是不怕,所以基本是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汪海也总算发现了这个问题: “大人真是海量!” 罗恭抿唇道:“也并非海量,不过是被漫歌妙舞吸引住了,舍不得醉罢了。” 难得罗恭说了句笑,汪中通抬眼往他这边看来,道: “这歌舞确实妙,大人可瞧得见那几个不过七岁稚龄的女孩儿?” 罗恭挑了眉,心说汪中通果真是南黎汪府的异类,自家事杂乱得理都理不清,竟还有心思提点他,提点他也并非真心顾着他,而是在担心着那几个小女娃的去留安危,倒算得上一个好人: “自是瞧得见,怎么?大少爷对她们可是有何见解?” 汪中通道:“没什么见解,只是觉得这样小的女孩儿在这个时候,本该是被家中父母好好护在怀里才是。” 罗恭道:“大少爷好心肠。” 汪中源听着罗恭与汪中通一来一往的话有点发晕,听了两句后索性不听了,全心贯注去赏湖面上若隐若现的歌舞,与随着歌舞起起落落的光亮。 那些皆是被舞姬束在手腕及掌背之间的彩带所带着的珍珠,有大有小,各有相同,随着她们的舞步而划啦出不同程度的莹光眩亮。 这是汪中源头一回到水阁来听十二乐与看湖上舞,以往因着包下水阁的费用太贵,汪二奶奶作不得主,汪大夫人又是个极厌恶花丛的当家主母,他从不敢提,也不敢私下造次,就怕他的祖母汪大夫人听到了,能一掌劈了他! 这回因着是要宴请罗恭,汪大夫人连眉头都没闪便同意了,汪海更是办得有模有样。 汪中源在心里掰着指头算了起来。 这整座水阁及湖面周边皆已搭了天棚,糊了白纱,又四处放了冰盆,白纱虽比不得汪府中凝香园里的那种整个南黎府独一无二的白纱,但也是花费不少。 再加上瓜果美酒,舞姬美婢,今夜这一场作为主场的十二乐与湖上舞,林林总总算着,大概最少也得花费不下十万两白银! 汪中源粗略算完,暗叹口气,他这也算是借了罗恭的光了。 心中想完一高兴,汪中源便想回头再奉承罗恭几句,却一回头,便被汪海的阴沉脸色给吓得住了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冠礼 再移向汪中通,却是丝毫不理会汪海的阴沉脸色继续说着: “大人是京中贵人,见多识广,这些舞姬美乐大概也入不得大人的眼,今日能见到大人,并陪大人一种游船赏玩,中通很是高兴,也无其他贵重之物可献,唯有一坛在中通及冠时,叔祖父送给中通的西域葡萄酒可敬大人一杯!“ 汪中通小厮很快端上来四个夜光杯,与一坛葡萄酒。 汪海执起倒了半杯葡萄酒的夜光杯,他知道汪中通一直很珍惜这坛西域美酒,不仅仅因为是汪京玉送来的及冠礼,更是因为汪中能曾经对汪淑惠说过——小惠,这坛葡萄酒大哥给你留着,留到你出嫁的那一日。 盯着夜光杯中殷红的葡萄酒色,汪海默默叹了口气,一个仰头,将手中夜光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因喝得过急,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汪中通看向汪海:“父亲且慢些喝,美酒虽只有一坛,却也足够今夜我们父子三人陪大人过个口瘾了!” 汪中源早就垂涎汪中通这坛及冠礼了,可惜先前任他再怎么说,汪中通就像一只木驴,怎么也不肯取出这西域美酒来共享,也不知今夜是怎么了,他这个大哥竟是舍得拿出来了。 不管如何,先喝了再说! 想罢,汪中源也一个仰头,将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喝了个尽,还啧啧有声道: “真是痛快!我及冠时,叔祖父就没有送我这么一坛西域葡萄酒,要是也有,那该有多好!” 汪中通笑道:“叔祖父虽没有再送这难得的西域美酒给你,可也是送了一个承诺给你的,许你什么时候想到了,便与叔祖父说,叔祖父必定会尽力全了你的心愿,这个及冠礼,不是要比我好更多么?” 汪海突然急了:“通儿!” 汪中通不缓不慢地说完,转眸看向汪海: “父亲,怎么了?莫非是儿记错了,叔祖父不曾这般说过?” 汪海瞪眼:“你……” 汪中源不知汪中通与汪海父子间的暗涌,只觉得汪海又给汪中通脸色看,还恶里恶气地瞪眼,他不禁急忙开口,替汪中通证实: “父亲!大哥说得没错啊!叔祖父在我及冠时,确实是许给我这样一个承诺的!” 提到这个,汪中源便不服气,虽说这承诺是叔祖父许给他的,但父亲说了,不许他随便乱用掉,往后南黎汪府有了难处,方可用到。 他就不明白了,他们南黎汪府好好的,几乎是在南黎府横着走了,哪里会有什么难处? 可偏偏连他的祖母也这般说了,他要敢不听,祖母肯定能断了他的手脚,连眼都不带眨的! 想到汪大夫人的狠劲,汪中源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冲汪中通嘟囔道: “还不如一坛西域葡萄酒呢……” 汪海猛咳一声,狠狠的瞪眼也从汪中通脸上移到不成器,气得他快吐血的汪中源脸上。 汪中源初次被汪海这样毫无掩饰地狠瞪,汪海那似是要拆了他骨头的眼神吓得下面的话自动给断了,悻悻地垂下脑袋去,半晌不敢抬头。 汪中通也被汪海暗下狠狠瞪了一眼以示警告后,同样将这个话题打住,反正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罗恭却是不由再看了汪中通第三眼。 他想着汪中通这样不管不顾地帮他,且帮得这样明显,以西域葡萄酒引出汪京玉在汪中源及冠时,对汪中源许下的承诺来警示他,他不信汪中通会没有所图。 汪中通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既拿捏住了汪中通的脾性,从汪中通见到葡萄酒时那如虎扑般的眼神,他便知道汪中源平日里定然是肖想汪中通手中的葡萄酒多时。 而汪中通既然能将葡萄酒藏了三年,自已不喝,亲兄弟也不给喝的情况下,那这坛葡萄酒必定是留在什么日子里才喝的。 汪中源心无城府,说话亦是口无遮拦,这一路陪同可见一斑。 汪中通是料准了一搬出葡萄美酒来,汪中源必然会抱怨。 汪中源一抱怨,汪中通便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汪京玉对汪中源及冠时所许下的承诺。 这个承诺可大可小,但即是汪京玉亲口给汪中源的承诺,那么当南黎汪府有所求时,汪京玉必定会全力以赴。 即使不能挽回整个南黎汪府,但在某种程度上护着南黎汪府,并对锦衣卫施压,对皇帝讨恩典,这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南黎汪府真是逃不过败落的一劫了。 与铜钱知县案扯上干系,谋杀朝庭命官,倘若没有更深一层的内幕,那罪也是不轻的。 倘若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内幕,那即是南黎汪府有除了殷国公府以外的靠山,那靠山临了为了自保,必然也只会舍弃南黎汪府。 而这更深一层的内幕,倘若真有,那必定是巨大利益。 能当南黎汪府靠山的人,必定手中早已有权。 南黎汪府除了有一房是殷国公国的亲族之外,毫无权势,仅有财。 那么南黎汪府谋权尚早,应当是谋势,而势无非是回到楚京这个政权中心,方能慢慢稳住势力,扩充势力,最终谋权。 权,无非入仕。 南黎汪府到了汪中通、汪中源这一代,仅有这两个嫡子,就不知道南黎汪府主要培养的是哪一个了。 倘若由他来想,定然是汪中通这个难得通透的人。 汪京玉贵为殷国公,见过的世面广,许多事情早已看得透,其城府亦不浅,也是汪家人中难得的精明,定然也会做出与他一样的正确判断来。 可汪海却是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放着汪中通这样好好的嫡长子不疼惜,反而对汪中源这样的浪荡子疼爱有加,意欲栽培,这样的糊涂眼注定成就不了大事。 仅在南黎府做一名成功商人倒还可,倘若真到了楚京,大概只会给汪京玉拖后腿。 至于汪中源,便不必说了,真正是个败絮其中的风流少爷。 罗恭将手中殷红的葡萄酒饮尽,一旁的小厮很快给他添上,他端起半满的夜光杯对汪中通道: “大少爷的美意,本座领了。” 领了,自然也不会白领。 他会回报,回报汪中通真正所在乎的。 汪中通听出罗恭话中真正暗藏的应承。 他很高兴,高兴得有点手足无措,眼垂下去,隐隐有水光现出。 再抬眼,汪中通已复了一张平常的俊脸,只是多了几分感激,同样端起夜光杯向罗恭敬道: “中通敬大人!” 敬,也是谢。 乐声不断,湖上舞不停,或起或落,忽明忽暗的莹光宛如湖面上的萤火,舞姬则像在水中精灵般,在湖面上尽情嬉戏飞舞。 宴过戌时初,汪中通已醉趴在桌面,汪中源叫了他好几声,也没能将他唤醒过来。 汪海适时道:“源儿,扶你大哥到水阁厢房歇息,再让人煮了醒酒汤给你大哥醒醒酒,省得他明日起来头疼!” 汪中通有点讶异汪海突然对汪中通这般关怀,不过也没敢讶异太久,因为汪海一个眼刀飞过来,他便惊觉回道: “是!父亲!” 其实并无需汪中源扶着汪中通到水阁厢房去,但汪海既然亲口吩咐了,汪中源只有听命的份。 不一会儿,汪中源含着纳闷将醉成一摊烂泥的汪中通扶出湖上水阁,往厢房走去,身后跟着兄弟俩各自的贴身小厮。 汪中源虽脑袋不太灵光,但这会他也瞧出来了,这是汪海想支开他与汪中通,应是有什么用意。 汪中源不敢有违,只好努力将汪中通不断下滑的身体扶好,嘴里念叨着: “平日里瞧不出来,只觉得大哥你瘦瘦弱弱的,竟想不到这般重……哎哟,压死我了!你们大爷的!赶紧过来帮帮扶扶!哎哟大哥!你别溜到地面上去啊!地上脏,又凉……” 汪中通并不是真醉,不过是顺着汪海的意醉了罢了。 一路任汪中源边使尽力气小心扶着他,不让他滑落摔到地面上去,边嘴里叨叨地埋汰他重,边骂着小厮,却还提醒着他地上脏,又凉。 汪中通听着眼眶渐热,嘴角不禁慢慢弯起。 原来的湖中院被改建后,各院大都被打通,建成了整排的厢房,有的两两相对,有的错廊而对,有的只隔着一个花圃。 汪中源扶着汪中通到的厢房对面再无厢房,是改建成水阁后唯二安静些,且独门独户仅有一间厢房的小跨院。 就在这个小跨院的对角,也有这么一个小跨院,形成东西两边,各称东西跨院,是水阁里唯二独厢的院子。 汪中通睡进的厢房是属于西跨院,汪中源刚放下汪中通,嘱咐了汪中通小厮好好照顾大少爷之类的话,便想出了厢房出西跨院,要回湖上水阁去。 岂料嘱咐完,汪中源刚想走,便让横躺在床榻上像是醉得死死的汪中通抱住了胳膊。 本来汪中源扶汪中通在床榻上睡好之后,因一路劳累,他又惯是金贵,从未干过体力活,扶好汪中通躺好,并替汪中通盖好被子后,他自个累得在床沿边坐着,不停地喘着气。 嘱咐完,气也顺了些,想着该回去继续坐陪了,不料却让汪中通抓了个正着,汪中源不禁怔愣着瞧了汪中通好一会儿,末了他挥手让两名小厮退下。 待两名小厮退下,并关上厢房的门后,汪中源试着挣了挣汪中通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却是丝毫不动,他苦笑道: “大哥!到今日,我才知道你醉死后,竟还有这样的毛病!看来下回你再醉酒,我得找到美人儿来扶你上床才是!” 抱着个美人儿睡一晚,总要比抱着他一个大老爷们睡一晚强。 汪中源正苦笑地乱想,汪中通想的却是不一样。 他的醉酒,便是这一场水阁夜宴真正要开始的锣声。 计划中并没有他与汪中源,汪中源又不是个机灵的,他不能让汪中源回去。 倘若回去坏了事,汪海即便看在往日的疼爱对汪中源网开一面,可汪大夫人却是不会。 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是再明白不过。 在南黎汪府里,真正的狠人不是他们的父亲汪海,而是他们那出身清贵的祖母! 汪中源一旦坏了大事,他们的祖母定然不会放过汪中源,即便那是她的嫡孙儿。 该狠心下手时,他们的祖母也不会眨半下眼。 汪中通不由又想到汪淑惠,汪淑惠有如今这般攀高偏激的心思,何尝不是在那一段曾有过服侍他们祖母的日子里形成的。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因为汪中通曾亲耳听到过,那些汪大夫人教导汪淑惠的金玉良言,及所谓的良苦用心! 可惜他终究是没用的,他说不动汪淑惠放弃不该有的想法,只能透过讨好罗恭,希望罗恭到时候手下留情。 祖母心大,父亲糊涂,祖父与叔祖父不知情,曾祖母更是早不理俗事。 他只能尽自已最大的力气去挽回一些局面,希望结果不要太差,至少让汪淑惠活着。 只要活着,那便好。 至于汪中源这个兄弟,他反而不怎么担心。 只要今夜的混水,他能阻止汪中源不去掺和,那么他这个兄弟便能保住,完好无缺地保住。 汪中源扶着醉酒的汪中通走后,汪海与罗恭再次饮酒吃菜,听曲赏舞。 只是葡萄酒毕竟仅有一坛,虽是不小,却也有喝光的时候。 喝光之际,汪海让人撤下夜光杯,又让人搬上来难得的几坛佳酿。 还未待汪海说出是什么陈年老酒来,湖面上瞬间传来尖叫声,然后是一声又一声的卟嗵落水声,像极了饺子下锅的声音。 汪海很快起身,满面急色地走到平台护栏边去看发生什么事情。 罗恭也随后起身,嘴角浮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他走到护栏边,与汪海同看着湖面上的混乱场面。 无需罗恭说些什么,汪海已嚷起来: “快救人!快下水救人!那几个小女孩儿都不会水!赶紧把她们救上来!” 倘若不是早知汪海心有不轨,罗恭大概还真的会让汪海此时这般情真意切的表演给糊弄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湿透 外管事很快让会水的小厮下去救人。 但落水的人太多,基本在湖上飞舞的舞姬个个都落了水。 小厮会水的人却不多,一时间竟是没能救上几个人来。 外管事急急走到汪海身边,禀道: “二爷!不止那几个小女孩儿不会水,连那些舞姬也个个不会水啊!” 汪海怒斥:“那还不快下水救人!” 可人手不够啊! 外管事有胆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喊出来,转身赶紧再去喊会水的人来: “二爷,小的这就在酒楼前头找去!” 汪海一个挥手,外管事早跑得没了人影。 罗恭不大关心汪海与外管事演什么戏,只一双眼落在湖面上不断扑腾的舞姬们。 大的他不怎么去瞧,但小的那几个,他的心还真有点软了。 即便明知是汪海设的局中一环,可湖面上就那十多名会水的小厮,且还有意有意地避开了小舞姬,直接去救那些年岁大的舞姬。 这就吃准了他一定看不过,一定会出手相救。 然后呢? 汪海又会有什么招在等着他? 那些小厮也是机灵的,有目的地救人救得毫无异样,每一次下水将大舞姬救上岸,跳入水中的角度地方皆离小舞姬们远,就近救人,无分大小,做得十分自然。 人在紧急中,也确实无法再去顾及分别什么年岁大或小的被救对象。 大舞姬共有三十三个,已成功救上来几个,其他及五个小舞姬还在水中扑腾。 那五个小舞姬年纪不过七八岁,抵下沉的力量远远不及已及笄的成年女子,罗恭入眼处已有一名小舞姬被湖水淹没了头颅。 没有再犹豫,罗恭一个翻跃跃过平台护栏,再一个提气,施以轻功在湖面上的各个假山垒石及无物的湖面上游走。 他身形很快,几个轻点,他已然入水将快下沉的小舞姬整个抱出水面。 汪海早料到罗恭一定会出手,见罗恭将第一个救上来的小舞姬平放于假山垒石空地上后,又一个反身下水再次救人,慢慢浮现起得逞的笑容。 却只一瞬便灭了。 事情还未到最后,他还不能太过得意忘形。 路都铺好了,希望……能如她所愿吧。 这个“她”指的是汪大夫人顾泠,也是指汪淑惠,汪海希望,她们都能够各如各愿。 毕竟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嫡长女,无论前因是什么,他对她们终归还是有那么一丝亲情在的。 外管事说是去喊人,其实并没有,与汪海一样,他藏在某处看着,看着罗恭一步一步入他们所设下的圈套。 至于那些为了造这个局,而去搜罗来的有着精堪舞技的舞姬,三十八条性命本来就没在他们的眼里,真溺死了也就死了,能救上来几个算几个,他们不会去在意这点牺牲。 汪海不会在意,外管事更不会在意。 成就大事者,本就难免有所牺牲。 可罗恭在意。 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他怎能允许就这么在眼前殒灭? 几个下水出水,罗恭将五名小舞姬统统救上岸丢给岸上不会人的小厮看管后,看着自已一身的水,反正早湿透了,也不在乎多救几个人。 意外落水的惊慌场面有了罗恭的加入,很快得到了控制。 而见目的达到,汪海望着前头酒楼某一处微点了点头,很快外管事便带着一溜串会水的人到了水阁,其中有帮闲打手,也有跑堂小二,个个会水,还带了好几名大夫前来,以便急救被溺得呛晕过去的舞姬。 帮闲打手、跑堂小二一到平台水阁,见到满湖面上喊救命的舞姬,及平台里个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没了血色的十二乐女,在外管事一声喝令之下,再顾不及左观右望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扎下水去帮忙救人。 罗恭已救起了五名小舞姬,会水的小厮也陆续救起十多名大舞姬,余下的十多名大舞姬因着有些救上水晚了,早沉下湖去。 等到被深谙水性的打手潜下捞起,早已是气息全无,只捞上来几具冷冰冰的尸体。 到了最后,三十八名舞姬无论大小不是昏的昏,死的死,就是半死不活地躺着发怔,好似发了一场临进鬼门关的恶梦。 在前些日子,她们突然受到了汪府的召集,说是要她们跳舞给一位贵人看,只要那位贵人看得开心了,她们个个有赏。 再加上汪府召集她们进望乔酒楼后面水阁时,早已先给了她们五百白银,说是先给她们装扮的胭脂水粉钱,湖上舞表演完后,只要贵人说一声好,还有重赏。 那个时候,她们个个开心极了,只觉得她们的好日子来了。 可当真正这一日到来,到真正这一刻,她们怎么也想不通起舞的时候,怎么就会突然落水了呢? 明明站在假山垒石的空地上好好的,因着她们个个不会水,所以她们在上场前早就先排了好几日的舞,那会不是说了么,只要不掉进水里,她们舞后的重赏便足够她们平常跳上个一年的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们明明站得稳稳的,突然就会滑了脚栽下水去呢? 为什么? 五名小舞姬因着年纪小,她们没有年纪大些的舞姬想得多,何况那些大舞姬中真正会在脑海里发出这样疑问来的人也不多,大部分早被吓得魂不附体,惊惊愣愣的好似做了一场噩梦。 仅有数人心智高些,却也想通了一些其中关节,知道那不是她们这些卑微的舞姬所能抗衡得了的。 即便知道这回是有人存心不拿她们的命当命,那又能如何? 她们早早拿了五百两白银,那时只觉得欢喜,现今想想,那何尝不是买命钱? 什么后有重赏?! 那不过是最后拿来封她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的封口费! 三十八人,最后死了将近九个人,只余二十七人。 这二十七名舞姬沉默无声,即便有,也只是小声地呜咽着,谁也不敢大声发出哭声,谁也不敢去质问在她们栽到湖水去前到底是谁动了手脚。 她们乖巧懂事,听话地任由外管事安排她们的去处。 大夫终归有着慈悲心肠,看着被溺亡的九个如花般年纪的女子冰冷地躺在岸边,不禁皆哀叹起来。 至于那五名小舞姬年纪最小,虽被罗恭及时救起,但也被吓得不轻,不是昏迷着说糊话,就是醒了也哭个不停。 家中有女儿差不多年纪的两个大夫更是不禁轻哄起来,心里是恼恨起今夜设宴宴请贵人的汪家人,连同那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贵人也被暗恨上了。 年老一些的陈大夫听着身旁同行的嘀咕声,不禁提醒道: “你也差不多行了,别再嘀咕,小心被人听了去,传到那贵人耳中,你可就性命不保!” 看起来年岁不过二十几的年轻大夫还是敬重身边的陈大夫,又因着与陈大夫往日里颇熟,这才有了陈大夫对他的提点,他左右望了望,见汪家人早不在湖边附近,方敢再道: “传不到那贵人耳里,也不知那贵人是什么来头,竟值当汪府花费这么大的阵仗!” 陈大夫意味深长道:“就怕那贵人听到了也不会为难你,反而是汪府会要了你的性命。” 年轻大夫一噎,不吱声了。 贵人不顾已身高高在上的身份,亲自下水救了眼前这五名小舞姬,还救了不少大舞姬一事,可是十二乐女亲眼所见,方才他们这几个大夫可是亲耳听到了不少十二乐女对那位贵人的赞誉,反而是汪家人,正如陈大夫所言。 放眼整个南黎府,谁不知道汪二爷是真正心狠手辣之人! 只怕他没因几句话得罪下水救人的贵人,反而招来汪家二爷的绝命杀。 年经大夫没再在这上面闲话,想到了陈大夫所在的柴家医馆,不禁问: “听闻今日柴大夫亲自出了诊了?且是到孟府给孟家小姐看病去的?” 陈大夫倒也不相瞒,轻嗯一声道: “孟府差人亲自来请,说是孟家小姐得了急病,必须请师傅亲自走一趟,要不然师傅一把年纪,实不宜轻易奔波。” 年轻大夫问:“孟家小姐年纪轻轻的,从前也未听到有什么恶疾,怎么突然就得了急病?到底是什么病?” 陈大夫想了想道:“师傅回来后,也没说旁的,只说了七个字。” 年轻大夫追问:“哪七个?” 陈大夫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汪海自落水意外得到控制后,便亲到全身湿透的罗恭面前赔罪,说了好些自责请罪的话。 罗恭没怎么理会,只让汪海安排一处可供换干爽袍服的地方。 汪海连连哈腰应好,一面让人去安排好水阁独门独户的东厢房,一面让人赶紧去备好与罗恭身形差不多的干爽袍服,自已则亲自为罗恭引路: “大人请恕罪!待明日,我一定查明今夜意外的错处,让他们好好来向大人请罪!这些个不尽心的,早嘱咐了一定要安排得万无一失,却还出了这样的混事来!” 见罗恭仍紧抿着唇,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汪海往后一怒斥: “外管事呢?赶紧让他去查,要是查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扫了大人的雅兴,就让他滚蛋!不必再回汪府做什么差事了!” 哪里真会外管事滚蛋,汪海不过是在罗恭面前做做样子。 罗恭心知肚明,一身湿透的粘糊糊让他心情有点恶劣,再想起方才在岸边看到了那九个无辜女尸,他的心越发往下沉。 汪海自然不会真的让外管事滚离汪府,那么明日在外管事的诚心查究之下,必然会无中生有揪出几个今夜水阁夜宴的错处来,界时难免又有无辜者遭殃。 想了想,罗恭终是开了口: “算了,此事不必再查,左右不过是意外。” 汪海正想如此,赶紧转怒为笑,那张上一刻还黑着的脸立刻阳光灿烂: “是是是!大人大量!” 进了水阁东面的厢房独立小院,汪海便挥手让人赶紧侍候罗恭进厢房宽衣,又早备了热水。 待罗恭在两个小厮的服侍下进了浴桶,侵洗去一身冷气,便让小厮下去,室内瞬间只余下他一人。 两个小厮一出厢房,见汪海站在院中,两人赶紧上前禀道: “二爷,大人正在沐浴。” 汪海引着两人出了东厢小院,到了一处角落低声问: “可放足了料?” 小厮含笑道:“二爷放心,都放足了。” 另一个小厮也是一脸坏笑。 汪海瞪了两人一眼,两人方尽收脸上莫名让人厌恶的混笑: “好好守着,好好侍候,都给我放机灵点!” 小厮应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做睁眼瞎,小的们都明白!” 另一个小厮也附和同样的意思。 汪海很是满意:“嗯,好好办事,事要真成了,到时候你们自去外管事那里领赏去,要是事办砸了……” 两个小厮连忙跪下齐声道:“那小的们便自去外管事那里领罚去!” 汪海冷哼:“要真办砸了,那可就不是领罚的事了,而是要小心你们小命的事了!” 汪海说完拂袖离开,两个小厮赶紧起身,回到东厢小院厢房外守着。 先前还有几分事成后领赏的欣喜,这会已然是灰头土脸。 两人谁都听出来了,汪海要他们参与办的事情可不是平常事,而是随时可要了他们性命的大事!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两人边守着厢房边心中惴惴。 汪海离开东厢小院后,就在水阁东西两厢独立小院中的石亭里等着。 不久便悄然来了一个身影,赫然便是外管事: “二爷,四小姐那边已通知到了,四小姐让二爷放心,说,无论结果如何,总不会连累到南黎汪府。” 汪海对此并未多说什么,也有点不愿再听有关汪淑惠的事情,转问: “三少爷那边如何?” 外管事听汪海提到西厢小院,便浮上一抹很是满意的笑容来: “大少爷果是个得力的,无需二爷吩咐,大少爷便自发缠住了三少爷,这会两两倒在床上睡得正香。” 汪海松了口气:“这便好,就怕源儿那个混不透的,关健时候出来捣乱……大少爷的动静,你也多留点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路上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外管事不知道汪中通一直保留那一坛西域葡萄酒的原因,所以也想不出旁的不对劲来,汪海又不明说,他再聪明也料想不到。 不过即是汪海吩咐了,他自然得照办。 应了声是,外管事便下去安排得力的人到西厢小院暗处盯着汪中通。 孟家马车出了甘落街,又转入甘落胡同,在柴家医馆停了下来。 玉拾下了马车,姚美伶在车里觉得奇怪,正想叫唤玉拾问个清楚,便让孟军给阻止了: “母亲,玉表弟做事极有分寸,在这里停自有在这里停的道理,我们安静等候便是。” 姚美伶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唇边已浮起了安慰的笑容: “倘若你能与拾哥儿处得好,待秋闱你过了乡试成为举人,也好到京中玉府备考,你……” 孟军无奈地听着姚美伶对他前景美好的念想,打断道: “母亲!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姚美伶住了嘴。 她想了下,也觉得是自已过于安逸了,一身麻烦竟还心思想儿子的仕途前景,光那件她做下的错事,便足以断了孟姚两家好不容易建起的根基。 倘若玉拾力挽不回狂澜,她便是两大家族的罪人,又何谈儿女的未来? 末了,姚美伶叹息道: “军儿,都是母亲糊涂了……” 孟军道:“母亲不必如此,事情总会解决的。” 不管是玉拾,还是他,都不会让最坏的情况出现的。 玉拾马车后就在马车旁站着,自然也听了会马车里孟军与姚美伶的话。 孟军知道她并未走远,也不介意姚美伶那话让她听到,有点坦荡荡的意味。 她听完孟军不介意让她听到的话后,也只觉得她这个姨母确实是个糊涂的,而孟家表哥却难得是个通透,且有点深藏不露。 对于姚家,她即便能保得一时,也保不得了一世,孟家也是一样,可偏偏这两家多少与她玉家有点牵连,特别姚家还是她的外家,怎么也逃不掉。 但她要撇清,其实还是有法子的。 只是这样绝情的做法,非到万不得已,她总不能用到那样的法子。 姚家子弟,她向来不关注,也不清楚有没有能做顶梁柱的后辈。 但孟家么,她觉得孟军假以时日,倒是可以成就一番成为孟家后辈的一号人物。 至于这号人物能有多大能耐,还得看孟军的造化。 力所能及处,她倒是不介意伸把手,甚至她也可以为他引路搭桥。 不过这些是有前提的。 还是那一句话,得让她看一看孟军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及那一皮囊之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副心肠。 玉拾站了一会,很快便看到另一辆孟家马车停在柴家医馆前。 她所坐的孟家马车略停在柴家医馆斜侧一些,后到的孟家马车则停在柴家医馆大门正中,车驾上先下来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医童,再是马车上下来一位巍巍颤颤的老人家,正是她指名要请去给孟环看病的柴大夫。 最后下后到孟家马车的是连城。 连城往玉拾这边看了眼,冲玉拾轻点下头,转头便走近老人家,低声道: “有劳柴大夫亲走一趟了!” 老人家只点了下头,没说什么,率先上了柴家医馆大门下的石阶。 医童见状赶紧想上前去搀扶,却让连城给抓了个正着,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一锭足有百两的银子。 医童愣了下,却是不敢收。 最后是连城眼一瞪,医童将捧着银子的手伸回去,再不敢推拒,畏畏缩缩地收好银子,一个快跑挽扶着已上了一个石阶的柴大夫,一老一少慢慢地进了柴家医馆。 柴家医馆廊檐下早起了灯笼,大门也关了。 连城快走几步越过一老一少,上前先去敲了门,待有人来开了门,目送着柴大夫与医童安然进了柴家医馆,他方走到玉拾跟前: “大人,一切顺利,柴大夫人老,脑子却尚灵活,且识时务,他只会按实了说,至于那个医童也是不敢乱说的。” 玉拾很满意:“按实说便好……” 复又想到孟环,及现在就在她身后孟家马车的姚美伶、孟军: “孟表妹没事吧?” 连城意会:“没事,大约是哭得狠了,说是心口疼,柴大夫说不要紧,让孟小姐放宽心,什么也不要多想,什么也不要强求,病自然就好了。” 姚美伶在马车里听得云里雾里,孟军却是听得再明白不过。 姚美伶没明白过来,只听到孟环心口疼,不禁又想叫唤玉拾问个清楚,却再次被孟军拦了下来,他对姚美伶摇了摇头。 就在姚美伶疑惑地瞧着孟军之际,玉拾已撩开了布帘: “姨母,孟表哥,从现在起到回孟府的这一段路,应当不会太顺当,连城与你们同坐,负责你们的安全,我去坐另一辆马车,也是连城送柴大夫回来的孟家另一辆马车……” 听到柴大夫,姚美伶再坐不住,起身便往马车外打望: “柴大夫在哪儿?我要亲自问问他环儿的病情!” 孟军连忙拉回姚美伶,玉拾也适时道: “姨母!孟表妹没事的,你回府一看便知道了。【.aiquxs.com】” 孟军帮腔道:“母亲,你忘了汪府请你过府看戏一事了?待会回府恐还有波折,母亲千万要镇定,莫再给玉表弟添什么麻烦!” 玉拾道:“孟表哥言重了,不过待会回孟府的路上确实不会太平,姨母与孟表哥只需坐在马车里便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要出了马车,更不要离开连城的视线之内,连城才好护你们周全。” 孟军与玉拾一左一右连连解说,姚美伶已然被按坐回马车后座,想了想满面忧心: “拾哥儿,你一个人坐到另一辆马车上去可有危险?你所说的不太平是不是冲着我做下的那件错事来的?倘若真是,那姨母万万不能拖累了你!连百户也不必在这马车护着我们,还是让连百户跟在你身边护着你才好!” 玉拾只求姚美伶能明白个一二,努力不在这个关健时刻拖她后腿,倒是没想到姚美伶居然自已联想到旁的事情上去,虽是千丝万缕都连着,但终归是一件归一件,一码归一码,总是不太相同。 然姚美伶能这般全心为她着想,倒也不枉费她百般周折,费力与汪府周旋,只求查得其中真相与关健,才好将姚美伶自铜钱知县案中摘离出去。 即便无法完全摘离,至少得确保姚美伶无性命之忧。 玉拾心中暖暖,脸上笑得真诚: “姨母放心,只要你与孟表哥无事,我便不会分心,凭我的本事,自保自是没问题,哪里需要连城来保我?” 说着,她向连城使一个眼色。 连城是当习惯了玉拾的狗腿,随便一接收便晓得玉拾的意思,当下从善如流: “可不是么!孟夫人且安心就是,大人身手不差,那些人也不敢真对大人下手,不过是下几个拌子罢了,大人三两下便能轻松解决了!” 玉拾与连城都这样说,姚美伶还是觉得是他们不想她担心,面上忧虑越显。 不过玉拾也不再等姚美伶再生什么事端,这会儿也不好再浪费时间在口舌上,一个转眸便对孟军道: “刚才我对姨母说的话,孟表哥也听到,只要孟表哥照顾好姨母,其他的,不必担心。” 孟军虽也有些担心,却是比姚美伶俐落多了,向玉拾点头道: “明白。” 局势已定,姚美伶再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自从两辆孟家马车一前一后行起,她便不安地绞着手中丝帕。 连城坐在侧座,时刻撩起窗布往外观察着路上动静。 玉拾独自坐在另一辆马车上,指腹摩挲着绣春刀刀柄上的刻纹。 希望不要见血才好。 一旦见了血,那锦衣卫自此就真与南黎汪府杠上了,京中殷国公府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汪京玉难得是个明白人,她可不想跟这样的明白人对上。 糊涂人好对付好下手,明白人却是棘手得很。 玉拾的孟家马车在前,突然停下,后面连城三人坐着的孟家马车也被迫停下来。 姚美伶心差些跳上喉咙口,见连城已往外向前看去,她忙问: “发生什么事了?” 连城见是冰未,重新放下布帘,含笑坐回原位: “没事,是冰未……哦,就是罗指挥使大人身边的亲随,原来在锦衣卫里,也是与我一样的百户。” 听着来人是友非敌,姚美伶松下了最紧的那根弦,孟军也暗自松了口气。 玉拾所在孟家马车的车夫是个比后面孟家马车车夫年岁轻些的,也同样被吓了个大跳,后面车夫看到了,暗自庆幸这回不是拦他赶的这辆马车。 冰未上了孟家马车后,玉拾便让被吓得脸灰白灰白的车夫重新起行,回马车坐好后,不禁瞪了眼冰未: “你就不能正常点出现么?你看你,前后吓得两个车夫的脸都白了!” 冰未不以为杵,连眉都没挑个,只径自禀着去淳绣坊的结果: “我到淳绣坊之后,按着千户大人的意思,查探了一番淳绣坊,证明确实如那个孟由所言,君湘子确实擅画虎,且早画了一幅百虎图,那图我没瞧见,但听淳绣坊里的绣娘闲话,画技很是不一般,竟是画得与两百年前文泰公主的百虎图一模一样。” 玉拾道:“不是一模一样,大概有九成像吧。” 冰未终于有了表情,疑惑地看着玉拾: “千户大人见过了?” 玉拾点头:“汪府找来君湘子这个擅画虎的画作大家,目的便是为了引我上勾,以我对百虎图的兴趣来达到君湘子拖延我脚步的目的。” 随后,玉拾将在汪府看戏的前后跟冰未说了一遍。 冰未听后有点无语:“他们……还真是了解千户大人!” 听着冰未难得的感叹,玉拾没好气道: “我对文泰公主兴趣颇浓,这到底碍着谁了?怎么个个跟偷油的老鼠一样,就只会盯着我这一个小小习惯!” 小小习惯? 你这习惯可不小。 但凡是京中人,谁不知道你这个习惯,谁又会不想利用你这个习惯? 冰未在心中腹诽,到底没胆量直接说出来。 玉拾虽只是个千户,但却是整个锦衣卫衙门里出名的胆儿肥。 一个小小的一所千户,连锦衣卫指挥使都敢呲牙裂嘴地撩,他不过是有着百户武职,又幸在指挥使大人身边跟着的亲随之首,哪里会不长眼地去惹胆儿肥的玉面千户? 他又不像林冲、江烈那些蠢蛋。 说起来,连城那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能跟在玉拾身边这般久的? 玉拾看了眼游神太外的冰未,知道冰未不像连城会把心里话尽说出来,指不定这会在心里怎么埋汰她的小习惯呢! 越想越发没好气,蓦地撩起窗帘子,玉拾往外瞧了眼: “再转过一条街,便是赋孝桥,只要过了赋孝桥,我们与连城那辆马车便得分道扬镳,我让连城护送姨母与孟家表哥回去,你则与我闯一闯望乔酒楼。” 冰未道:“是,千户大人。” 应完,冰未想起另一事,玉拾也刚好想起来,转过头正想问一问,便见冰未有开口之意,她道: “你说。” 冰未见状,微启的唇瓣反而合上,像是在组织一下语言般想了又想,方道: “我听说汪府是想利用君湘子来牵制千户大人,想着千户大人定然也没那般容易被他们所牵制,界时君湘子落在他们手里,定是落个不太好的下场,我又抓着外管事手下的人问了问,嗯……他是个怕死的,没两句便全招了,说君湘子知道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于千户大人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而这个诱惑一旦被他们所利用,我怕会对千户大人,所以便自做了主张,在离开淳绣坊时,一并将君湘子给带了出来。” 那件君湘子知道的事情,确实于玉拾而言很是重要。 因为她很想知道,在她身为应国文泰公主死了两百年后,到底是谁还能将她只画过一回的百虎图画得九成像。 玉拾问:“那个被你抓了问话的外管事手下,是否就是那几个随时随地跟着我们的探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桥堵 冰未点头:“就是那几人中的一个,也就他们几个认得我们一行四人。” 玉拾停顿了一小会儿:“那你问完话后……” 冰未明白玉拾的意思,直接比了个杀的手势。 不见血,总让人有个错觉,以为锦衣卫是好欺负的。 冰未这般下狠手,无非是想杀鸡儆猴。 玉拾没说什么,她倒觉得这样也好。 只要不是她或罗恭,或连城、冰未当场杀人被抓,干净俐落得便是汪府有疑,也抓不到把柄,那便无碍。 南黎汪府与锦衣卫撕破脸皮是早晚的事情,但由谁先撕破了脸,却是一个关健。 锦衣卫明面上不能做这个先,暗底里么,总是可以见见血的。 就像南黎汪府一样,明面上对罗恭与她都是恭恭敬敬,暗下不是也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套么。 暗里耍阴招,总要有来有去,才是正经的礼数! 冰未道:“千户大人放心,没人亲眼见到是我杀的人,即便有猜疑,那也不过是猜疑。” 玉拾点头:“嗯,那就好。” 赋孝桥就在前面了,冰未撩开窗布瞧了眼,沉声道: “桥上堵了人,看来无法顺利过去了。” 玉拾闻言也往外瞧了瞧。 一丈来宽的赋孝桥上满满站了人,就像吵闹的菜肆一般,正七吵八嚷地不知闹腾些什么,桥中央竟然还有四辆马车两两并排相对堵在桥上。 这两辆并排马车不退,孟家两辆马车横竖是过不去了,玉拾放下窗布道: “你去看看。” 冰未道:“是。” 孟家马车在赋孝桥停了下来,一前一后两辆。 冰未很快下了马车,往赋孝桥那边走,上了桥,便听到一阵吵杂的声音,他侧着身努力往桥中心的人群里挤,越过像堵墙的并排马车,到了桥中央听听被夹在四辆马车里的人到底在吵些什么。 听了一会儿,冰未大概了解了,他便往回走。 玉拾已下了马车在桥下等着,连城也在后一辆孟家马车旁站着,姚美伶与孟军很听话地仍待在车厢里。 冰未走近玉拾:“是南黎府素来是死对头的两家商户,同时上了赋孝桥,平日里较劲较得狠,这会也是谁也不肯让谁,两家小姐少爷都坐在马车里,两个各自府里的管事正在桥中间吵吵,两家护院也是剑拔弩张,握着拳头准备随时打起来。” 玉拾听后好一会儿没作声。 冰未道:“这会不会是汪府安排的?” 玉拾道:“即便不是尽然是汪府安排的阻碍,大概也少不得汪府的推波助澜,不然也不会这般赶巧。” 冰未皱了眉:“看来大人那边已经开始了。” 玉拾望着日暮后初上的华灯,长约莫六七丈余的赋孝桥仅有八个石灯台,筑建在桥栏上,两边各四个,灯光微弱,只大概能让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不至于分辨不清哪里是桥面,并不光亮。 但两家商户各掌了许多灯笼,四辆马车上车头的牛皮盏灯也俱亮了起来,一时间倒是将整座赋孝桥照得明亮非常。 站在桥下往桥中央看,只觉得有如繁星点缀,极其耀眼。 因着这一互不相让的闹剧已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两边桥下都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玉拾从中了解了下,确实如冰未所言,这两家商户是结怨已久,堵到机会便定要分出个胜负来不可。 上回是两家小姐争一支红宝石珠花,那红宝石是血鸽红,个头大水头足,做成了珠花,精细漂亮。 但也非一等一的好,却因着意气面子,两家小姐是卯足了劲要定了这一支珠花。 最后为了这支红宝石珠花,两家护院是打得头破血流,再后来是府衙官差到了,才停了手,最后不了了之。 因为钱能使鬼推磨,到场的官差还未将聚众闹事的两家护院拘回府衙,便让两家及时赶到的管事各自塞了不少银子,再官场话一说,两家小姐各一挥手,护院们皆乖巧地一分开,就什么事也没了。 也就是说事还未闹到孟良才这个知府面前去,已然被万能的钱财给解决了。 大约孟良才也不是全然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毕竟这两家商户在南黎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一家姓梁,一家姓林,都是与南黎汪府西牵东扯的姻亲关系。 这一点玉拾倒是没想到:“姻亲?什么姻亲?” 热情又好八卦的大娘平日里就喜欢了解这些,三姑六婆都有她的耳目,一听眼前的俊俏贵公子有兴趣听这些,说得更起劲了: “哎哟!这姻亲说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汪府六少爷最宠爱的两个姨娘的娘家!可这骆驼瘦死到底也比马大,在汪府再是庶出不受宠,一出汪府那也是汪家的六少爷,汪家二奶奶又素来贤惠,对这些庶子庶女好得跟亲生似的,自是宠着疼着护着,那两个姨娘便越发得意,连带着这梁家与林家在南黎府素来也是仗着汪府的势与自家的家底横行!” 汪家六少爷汪中庆不是好龙阳么? 怎么还有姨娘? 不对,这些不是重点。 玉拾赶紧将思绪转回重点,让冰未取了银子谢过大娘之后,她与冰未回到孟家马车旁: “果真是汪海搞的鬼,待会过桥不必客气,这马车过不去,我们便走过去,过去之后,以你我的轻功快速赶往望乔酒楼应当没什么问题……” 正与冰未交待着过桥后的事情,一个车夫突然苍白着脸色差点撞到玉拾身上去,冰未连忙一错身挡住: “你不是孟家马车上的车夫么?怎么回来了?” 因着赋孝桥被堵,回孟府的路除了经过赋孝桥之外,还有另一条远些的路。 玉拾当机立断,让连城护着姚美伶与孟军从另一条路回孟府。 远些便远些,总比在桥下不知要瞎等到什么时候强。 连城一得令,很快便让车夫调头。 车夫是南黎府人,自然知道另一条路是怎么走。 连城一吩咐调头,车夫便熟练地驾着马车往桥下另一个方向走,很快便消失在街尾拐角。 车夫脸上无血色,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他早知玉拾才是几人中的头,从被他撞上的冰未身上退后两步,他便冲自冰未身后快速走出的玉拾跪下: “大人!我家夫人与少爷出事了!连百户大人让小的来告诉大人,求大人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与少爷啊!” 另一条路也有埋伏? 玉拾意识到自已这个问题时,她懊恼道: “我早该想到汪海不会只堵一边,他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姨母拖我的脚步!我居然还让姨母他们往另一条路走!我真是笨死了!” 冰未道:“千户大人……” 冰未刚叫唤了一声,玉拾已然让车夫起来,转而令道: “冰未,你现在就跟着车夫速去,汪海布在另一条路上的人大概都是有身手的,人数应当也不少,连城一个人又要护着姨母与孟家表哥,又要对付这些人,肯定吃力顶不住,你速去帮忙!” 车夫闻言道:“是是是!那些人个个蒙着面,打起来刀子都不长眼,连百户大人为了不让他们伤着我家夫人,好像都受伤了……” 玉拾听到连城受伤,没有待车夫说完,她已握紧了拳头: “快去!大人那边由我去,你放心,我总不会真让大人出什么事情!” 冰未知道事态紧张,心里虽担心着自家指挥使大人。 但罗恭的本事,他也是最清楚的。 所以当罗恭要他速到玉拾身边,护玉拾周全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大的犹豫。 他对罗恭有信心,如同连城对玉拾有十足的信任一般。 再没有犹豫,冰未问清楚车夫出事地点在哪个方向,车夫答后,他便一个夹带起车夫,施以轻功迅速赶往出事的地方。 玉拾转身对愣在孟家马车旁的另一个车夫问道:“另一条路你可晓得?” 车夫点头:“晓得!” 玉拾又问:“可记得我们来时经过的前一条街那里的一家车马行?” 车夫再点头:“记得!” 玉拾道:“那好,这马车你先赶到那家车马行,你将马车抵给车马行换成马儿,骑上马也赶往另一条回孟府的路,途中碰到打斗的地方,你小心绕过去,不要上前让那些人发觉,你只要直接赶回孟府就行,这会姨父早该下差归府,你将事情简略与姨父说一说,让姨父快些安排好对策,最好是能带人去接应姨母他们!” 车夫听得愣愣的。 玉拾蹙起了眉,轻喝道: “可听明白记清楚了?” 车夫被玉拾喝得回了神,连忙点头: “听明白记清楚了!” 玉拾道:“快去!” 车夫连滚带爬地上了车驾,中间还滑下来一回,都是吓的,心说当了多年孟家车夫,都没这一日来的惊险刺激。 先前被冰未吓了一通,车夫便有些脚软,这会见这阵仗,他全身都软了,但他还有任务,可不能这般没用! 车夫深吸了好几口大气,一个轻叱挥鞭,赶着马车调头,很快也自赋孝桥下消失。 玉拾看着最后一辆孟家马车顺利转回前一条街的拐角,收回视线,往赋孝桥下河面看去。 河面很宽,长更是看不到尽头,没船,也没什么触脚点,可供轻功中间以力借力飞跃过河的。 五六丈余宽的河面,玉拾打量了再打量,最终下了个大概只能游水过河的结论。 可问题在于——她不会水。 玉拾有点儿郁闷地往赋孝桥走去。 早知道有今日,她就不该跟罗恭犟,该乖乖去学凫水的。 赋孝桥上仍吵得热火朝天,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斗得好不热闹。 终归是闲人多,桥上被堵得只余被四辆马车围下的桥中央尚有空地,其他桥上地方毕站满了人。 这些人也不怕被无辜牵连,居然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玉拾挤了又挤,毕竟身形没冰未高大,力气也没冰未大,不像冰未两三下便挤了进去,又都是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不过爱看个热闹挡个路,她也总不能出手伤人。 憋着气挤了好半会儿,才终于快要挤到桥中央的空地上去。 她暗松了口气,心说真是挤死她了。 玉拾终于挤到前头,再往前迈一步穿过梁家护院围成的人墙,她便能穿过桥中央,再依样画葫芦挤过另一边的人墙挤下桥去,她便能过了这赋孝桥。 可就在人墙在望之际,玉拾刚迈出去的脚步还没落地,便被身后一支手给拽了回去。 愣了有两息,玉拾即刻反应过来,出手便想给敢把她往后拽的人一拳。 岂料拳头过来,被身后一手包住,再一腿过去,被轻易挡了化了,再认真定睛一看,玉拾咬牙的神色一松: “孟……大哥?” 其实是想喊孟由的,但一想连名带姓喊人好像不大好,她半道硬生生给转成了礼貌的叫法。 孟由很不想松手,只觉得被他一掌包住的拳头嫩滑得很,手感极好,但又怕吓着玉拾,很是不舍地松子手道: “玉兄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一日里两回偶遇,我们还真是有缘!” 玉拾不知做什么反应,反正在孟由身侧的年子抑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天底下有特意守株待兔的偶遇么?还两回! 不敢年子不敢作声,只在心里澎湃,连带忍不住又暗瞧了眼他早闻其名的玉面千户。 这是年子第二回瞄玉拾,模样是不错,但他觉得自家爷的模样更不错,可自家爷怎么就栽在这么一个小白脸的手里了呢? 年子有点想不通,到最后索性也不想,反正自家爷说过,他被爷看中带到南黎府来,一是因为他有着精堪的易容术,二是因为知道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所以这点不多话,他得保持住了。 憋死了,绝不能多话! 玉拾不是不知道年子瞄她一眼后,便一副很是不明白的模样,其实她也不明白啊,不明白这南黎府其实也蛮大的,怎么就总能遇到这个莫名奇妙的孟由呢? 听着孟由说两人有缘,玉拾也真想翻几个白眼给孟由看看,可到底人家帮过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进房 不管孟由是含着什么目的,他帮了她的大忙终归是事实。 倘若不是孟由先透露了淳绣坊的事情给她知道,那她便不会派冰未去探一探,冰未不去探,那她必然得让汪府利用君湘子来牵制她,而不是冰未先发制人,反客为主。 玉拾呵笑两声:“是啊,有缘……孟大哥,我还有急事,改日再与孟大哥好好聚聚!” 孟由也知玉拾急着去办什么事,可罗恭那家伙,他早盼着能出点什么事了,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再次拉住玉拾的胳膊,阻止她欲穿过人墙的举动,孟由笑意吟吟: “玉兄弟想过桥,我也想过桥,不如一起?” 玉拾有点想磨牙的冲动:“好啊!孟大哥先放手!” 孟由松手,玉拾没好气地揉了揉胳膊,背过身转了几转眼珠子。 这个孟由到底想干什么? 这么喜欢凑她的热闹,以前认得她? 不对,倘若是她重生的这两年,她不可能不记得,那是之前的原主认识的? 玉拾正努力挤过梁家人墙,不想孟由已快她一步,先行将人墙拆了个七零八落,她很轻松便走了过去。 眸落在孟由那张并不十分出众的俊脸上,玉拾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易容。 倘若孟由这张给她看的脸是假的,那么便足以说明她是认识他的,且他并不想让她认出他来。 通常的这种情况,无非有两种。 一种是他欠她钱没还,但他应该躲她远远的才对;一种是她欠他钱没还,所以他想找机会阴她。 这两种情况,她都觉得有点不靠谱。 第一种情况,孟由不仅没躲她,反而总找机会靠上来,第二种情况,孟由也没阴她,倒是帮了她个大忙。 奇怪,这人怎么那么奇怪? 可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人接近她都是有目的。 只是就目前情况而言,孟由的目的,她还没能瞧出来。 行,那她就顺水推舟,一起玩玩! 孟由不用亲自出手,亲自出手的部分也就在玉拾面前开路这一点,其他被围成好几层的人墙很快让在最前头开路的年子给劈出一个洞来。 钻到桥中央空地上,玉拾特意望了望梁、林两家管事,本来正吵得脖子粗脸红的,被年子这么一打扰,两个管事皆恶神恶煞地瞪向突然穿过人墙冒到桥中央来的三人。 孟由无所谓,玉拾也无所谓,年子就很有所谓了。 跟着自家爷在哪儿,哪儿不是敬着,头一回遇到敢这般明目张胆瞪他家爷的眼珠子,戳了! 虽然很想这么干,但年子怎么也不能坏了孟由的事。 他且先记着,帐总会算的! 玉拾瞧了眼忍火忍得脸有点儿变色的年子,再瞧了眼孟由,不想正好与他对上: “你慢慢玩,我先走一步。” 孟由怎么可能真让玉拾先走,一个眼神示意,年子便了出手。 这个惊喜来得太快,年子没想到帐这会就能算了,两个管事是他最先的目标,很快取了两人的眼珠子,在两人的惨叫声中,很快拉开混战序幕。 玉拾想退出混战圈,退到外围去下桥,却让孟由第三次拽住了胳膊,她心焦罗恭的情况,这一刻火一下子蹭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孟由大概没有想到玉拾会这么快沉不住气,这么快便出声质问他,他还想着可能得等到明日一早,罗恭被算计成功这后,玉拾才会想到质问他今晚突然出现同样拖延她时间一举: “我是孟由啊,不是早说过了?” 玉拾不再问,狠瞪了不肯说实话的孟由一眼,突然出手。 孟由反应很快,并没让玉拾偷袭成功,两人很快也打了起来。 你一拳我一腿的,打得难舍难分。 但玉拾知道,孟由并没有出全力,他多半只守不攻,还小心着梁林两家护院在混战中不要伤到她。 这个认知让玉拾慢慢缓下了攻势,孟由自然也是一样: “怎么?不打了?” 玉拾彻底收回拳脚,浑身冷意: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告诉你,你最好别拦我,我现在必须走!” 年子边打边瞧见孟由与玉拾打起来,本没半点担心,但见孟由多番让着玉拾,他不由又提起了心,随之很快那边两人大大出手,他这边下手也是越来越狠,几乎一招就打得人趴下,没再站起身的机会。 梁林两家不是头一回聚众打斗,可这样被突然出现的第三方打得损失惨重却还是头一回,四辆马车里的小姐少爷们早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杵在桥栏边沿,被各自的几个护院紧紧护在中间,丫寰小厮更早被血腥的场面吓得瑟瑟发抖,面无血色。 在玉拾对孟由下最后通碟的时候,年子这边已然打得差不多,冷眼扫了被两家仅存的几个护院各护在桥栏边沿一角的梁林两家小姐少爷们,他没有再下死手,慢慢走到孟由身侧。 玉拾也扫了眼桥中央空地上躺得密密麻麻的尸体,最后落在年子手中那把刀上,那把刀还在血淋淋地滴着血: “倘若我非走不可,是不是连我也要杀?” 桥上桥下看热闹的小老百姓早在年子动真格的时候,便一溜烟跑了个干干净净。 孟由心狠,年子手辣,但总算没泯灭人性到滥杀无辜。 孟由示意年子收起刀,很是闲情意致,颇还带了点得意: “即便我现在放你下桥,以你的轻功从这里到望乔酒楼也得两刻多钟……这个时辰,早在这个时辰之前,罗恭早就中招了,你现在赶过去大概也晚了。” 这会已是戌时三刻,玉拾想了想孟由的话: “你知道望乔酒楼的事情,知道汪海的套,帮我淳绣坊的事,这会却帮着汪海在拖我的脚步……为什么,我现在没空听,倘若你还想拦我,那你就痛快地动手,不用对我手下留情,倘若你的目的不在杀我,那你就别再拦我!” 孟由伸起手想摸上玉拾的脸,却让她用力打开,还瞪了他一眼,他看了眼被她狠狠打开的手掌,她是下了大力气的,有点微红: “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伤你分毫,不过……” 不过他会杀了罗恭,杀了那个到这会了还让她念念不忘的锦衣卫指挥使! 不想再听孟由废话,玉拾转身便走。 孟由只是看了眼,没有拦。 年子请示:“爷?” 孟由摇头:“不必拦了,让她亲眼看看罗恭是怎么不干净的,她也就没心思了。” 年子没听明白,什么罗恭不干净,什么玉拾没心思,他可没瞧出来玉拾对罗恭有什么心思,难道还真是断袖不成? 再看了眼孟由,年子觉得自家爷的前路真是堪忧——自家爷好像也开始好龙阳了! 她与他同音,年子没听出孟由话中的“她”是她,他不过以为“她”是他,男子对男子产生好感,可不就是好龙阳么。 孟由没理会年子那一个别有异样的眼神儿,反正只要他知道她是个假凤真凰便好。 当然,倘若罗恭能死,那这世上大概也就没人会跟他抢她了。 这世上大概除了他,也就罗恭知道玉拾其实并没有开窍。 但不管有没有开窍,玉拾对不干净的男子极其厌恶。 至于为什么,无论是他还是罗恭,都不知道其缘由。 玉拾施着轻功疯狂地掠过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商铺下偶尔还点着的灯笼照着她眼里发冷。 今夜的月亮不是很圆,打落在街道上的银辉快速闪过她不停掠过,不停转角越巷的黑影。 她想到汪淑惠,想到那个温婉可人的美人儿,想到了汪海的计谋,汪大夫人特意请姚美伶过府看戏拖她的脚步,想到冰未说,罗恭让冰未来护她周全……明明他该知道他自已的处境,可他还是将她摆在了第一位! 冰未是他身边的第一猛将,倘若冰未在他身边,汪海再设套,也躲不过冰未的防守,可他却将这个防守派到她的身边! 东厢小院的厢房里,罗恭在净房的浴桶里已坐了有小半刻钟。 仅这小半刻钟,他便察觉到了异样。 低头看浴桶里清澈到完全可以看见自已水下身体变化的热水,水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连澡豆他都没来得及用,所以有异之处完全就是这一桶汪海早早让人备好的热水。 可这热水中到底被放了什么,他看不出来,这会这一点也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中招了! 楼船游河、花船女妓、望乔水阁、十二乐三十八舞姬、意外纷纷落水、逼他水中救人、全身湿透换衣、热水下药,这一连串的动作无非就是想塞给他一个妾。 罗恭真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愤怒。 汪海所设下的连环套不过是为了拉他进南黎汪府的阵营,可汪海怎么就不想想,他罗恭是那么容易甘心被算计的人么? 汪海就不怕他恼羞成怒,最后收了温柔乡,事后却死不认帐? 他想要一个女子,凭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身份,楚京有多少女子供他择选,会轮得到汪海这般煞费苦心地为他安排? 能把药无声无味地下在沐浴的水中,汪海也是费了大力气的,就不知道除了这热水,汪海还有什么后招? 或是,就这样让女主角出现? 热水慢慢亦凉,可他的身体却越发热了,甚至有种能让凉水重新起来的错觉。 罗恭霍然在水中起身,身体得不到缓解的不舒服让他猛吸气。 大步迈出浴桶,他大手一挥拿过放在衣架上的月牙长衫,又很快套上亵裤,看着亵裤高高隆起的部分,他恼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该死的汪海,到底给他下的什么药,药力居然这么强! 他费了半刻钟以内力压制,其效果却是微乎其微,身体仍绷得生疼。 走出净房的那一刹那,罗恭恰好正面迎上刚悄然走入厢房内室的汪淑惠。 两人四目相对。 汪淑惠穿着一身新制的衫裙,玫红色的抹胸式罗裙,外披着几近透明的蝉翼薄纱,胸前被束得高高耸起,沟渠若隐若现,银白色的鸽血红玉腰带将她的腰肢束得盈然一握,恰与波浪汹涌的浑圆形成强烈的视线碰撞。 这种极限碰撞出来的火花,足以刺激每一个正常男子的欲望,何况是被下了药的罗恭? 汪淑惠这般想着,可她抬眼去瞧,却见罗恭是盯着她看,除了被药力逼得微红的眼,丝毫没有上前来抱住她颠鸾倒凤的意图。 心好像突然被冰了一下,自踏入东厢小院走进这间厢房开始,她火热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像是找到了喧泄的出口,尽数殆尽。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着胸前浑圆的起落,她开始迈向沐浴后仅着一条亵裤一件薄长衫的罗恭。 随着她小步迈开的弧度,裙开八幅的凤尾裙流光溢彩,上衫简单勾魂,下裙艳丽无双。 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很淡,并不浓。 因为她听说,罗恭并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 眸子含水,神态温婉,即便做着最不耻的事情,仍强撑都会一股倔强的底气。 倘若不是此情此景,罗恭大概会真心地看汪淑惠一眼,够美,身段也够好,媚中带淑,不得不说她把尺寸把握得极好。 汪淑惠站定在罗恭不到两步的地方,轻启嫩红的樱唇,行礼唤道: “小女汪淑惠,拜见大人!” 罗恭紧紧盯着汪淑惠,明知故问: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倘若说先前都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罗恭可以肯定了,汪中通真正在乎的应该就是眼前的汪淑惠。 汪中通想让他对汪淑惠手下留情。 他想到了,所以愿意心平气和地多说两句废话,而不是像对待红妓欢欢一样,先是将其脱臼,再是无情地摔出去。 汪淑惠温和一笑:“小女是来做什么的大人知道,至于这里是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看来汪淑惠不是被逼着来的,是自愿来勾引献身的,罗恭眯起了眼: “出去!” 汪淑惠已然走到这一步,她怎么可能听话地乖乖地退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发作 上前两步,浑身一软,汪淑惠偎向罗恭。 罗恭一个闪身,汪淑惠没能成功偎进他的怀里,但一阵香风扑鼻,他虽及时抽身,却还是闻到了一些。 他皱起眉峰,意识到发热的身体竟是在开始发软无力。 罗恭看向汪淑惠,眸落在她一身新制的衫裙上: “你是铁了心要给我?” 听着罗恭暗哑的嗓音,汪淑惠知道他已中了招,不仅是先前沐浴时中了热水里的药,更闻了她身上衫裙特制薰香的药力。 这种薰香对女子本身没什么药效,可对已中了媚]药的男子却是非常有效,如同鱼入了水,在罗恭身体中畅游得很快。 汪淑惠看着渐渐无力却还硬撑着不倒下的罗恭,眸子微微扫过他的下身,见到高高隆起的某一处,血色一下子瞬间涌上她的脸,红烫得愈发娇艳动人,她微垂眼眸: “能侍候大人,是小女的荣幸……我是心甘情愿的……” 罗恭退了两步,侧身半倚靠着内室的圆桌,粗喘着气,咬牙道: “你大哥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事情,只要现在你离开这间厢房,本座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是罗恭最后的警告,也是最后的好意,算是对汪中通不惜忤逆汪海也要提醒他的回报。 然汪淑惠自踏入这间厢房起,她便没有想过要退,半步也没想过! 汪淑惠再次靠近罗恭,欺身偎上她梦寐以求的身躯。 这一回罗恭没有避开,也是无力避开。 汪淑惠身上衫裙的薰香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鼻息,令罗恭浑身无力的同时,汪淑惠柔软无骨的娇躯更是让他紧绷火热的身躯上所有毛孔无一不叫嚣着渴望。 罗恭使尽力气推开无限诱惑的汪淑惠,他无力地在桌旁坐下: “滚!否则本座杀了你!” 被罗恭推得后退了两步摔在地上的汪淑惠,仰着一张红红的脸蛋不可思议地看着仍硬挺着的罗恭: “大人明明已经……倘若大人是顾及我大哥,那大人大可不必!大哥早就劝过我,我并没有接受大哥的建议,因为我想要大人,即便我的身份不足以当大人的妻,那么妾,我也是愿意的!” 罗恭冷眼瞧着自荐为妾的汪淑惠,先前对她难得的好印象在此刻尽数殆尽: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可惜你连妾都不配!” 罗恭说出这样冷绝无情的话语,并没有激得汪淑惠的退缩,她缓缓起身: “在来之前,妈妈便拿了一个话本给我看,那原本该是我出嫁之时方能看的……可为了能更好地侍候大人,我求妈妈去寻来给我看看,里面所画的我都记下了……即便大人不愿,我也知道该怎么侍候大人……” 说这话时,汪淑惠一点也没感到害羞,她心中只有满满对未来的憧憬。 只要她能进罗家的门,不管是为妻还是抬为妾,不管罗恭事后会不会认帐,父亲已然安排好了后续。 到时抓奸在床,便是贵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罗恭也得咽下被算计而不忿的那口气。 因为一旦传出去,罗恭敢不认帐,父亲便敢捅到她那贵为殷国公的叔祖父那去,更敢弄到楚京人人皆知。 至于她的名声,她的父亲不会考虑到,她同样也是豁出去了。 不是生便是死,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缠住罗恭,缠到他要了她! 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罗恭便得纳她,不管他愿不愿意,她的叔祖父都不会坐视不管。 倘若再闹大些,她的叔祖父对她再好些,把这样的丑事美化成好事往皇上面前一递,那她何尝没有改妾为妻的机会? 好歹她也是殷国公的嫡亲侄孙女儿! 想到有可能为罗恭的妻,汪淑惠勇气倍增,她脱去外披的薄纱,露出削肩性感的锁骨,与若隐若现裸]露在外的半圆。 罗恭没心思再劝汪淑惠回头,他现在只想取了绣春刀一刀劈了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绣春刀就放在桌上,就在圆桌另一边的边沿,他看着,伸手费力地想去取。 可还没伸过去如愿取到绣春刀,怀里已然坐进来一个软玉温香。 汪淑惠如愿坐在罗恭的膝上,冰凉的雪肤紧贴着罗恭透过长衫也能感受到的火烫,她拿起罗恭的手往自已的胸前贴去: “大人明明很想要,又何必忍着?我愿意给大人,大人就真的半点也没想要我么?” 罗恭立刻感受到自已大掌之下那饱满浑圆的触感,那样舒服的触感让他浑身的紧绷得到了舒解,可尚存的理智让他只在汪淑惠胸前停留了几息,便迅速撇开汪淑惠紧抓着自已大掌的手! 就在撇开汪淑惠的同一时间,一道冷得刺骨的声音传入厢房: “是么?我也很想要汪四小姐!汪四小姐是不是也会愿意给我?” 这样露骨的言语配上毫无感情的声音,实在是有点让人反应不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汪淑惠惊慌了,罗恭却笑了。 玉拾自到望乔酒楼,没有丝毫拖泥,她直接闯到酒楼后面的水阁来。 一路上遇到守着各院各门的小厮,谁敢阻拦,她便一鞭子抽过去。 所以一路到东厢小院,她的鞭子早沾了不少血。 守在厢房外的两个小厮尤其拼了性命想拦她,即是他们想死,她连挥了好几鞭,将两个小厮抽得浑身是血,最后昏死过去。 她是锦衣卫千户,旁人只知她的绣春刀耍得不错,可鲜少人知道,她的软鞭同样使得不错。 鲜少人之中,除了她家里人,也就罗恭、连城、冰未三个外人晓得,因为她极少使用被她藏在腰带里面的细软鞭。 软鞭比起绣春刀来,她使得更为顺手,一不会轻易死人,二她上辈子就是使的软鞭。 为此,罗恭没少取笑她,说她真是迷文泰公主迷得失了魂,因为两百年前的文泰公主会武,常年备在身边的也是这么一根软软的长鞭。 玉拾解决掉外面负责守门望风的两个小厮,便大步跨进厢房,再关上,越过外室进到内室,入目所及,没有想到竟就是这么一个令人血肉喷张的场面。 汪淑惠上半身几近裸]露,下半身全然坐到罗恭的腿上去,还抓着罗恭的左掌覆在她胸口的浑圆上。 那一刻,玉拾选择了没有动,她避在用作隔外室与内室的清明上河图座屏后。 她想等着看看,看看罗恭会不会接受汪淑惠。 她也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天底下的男子都是一般的黑? 但凡自动送上门来的美人儿,是不是所有男子都会半推半就地全盘接收? 所幸罗恭没有让她失望,他挥开了汪淑惠。 而在这之前,罗恭被下药中招的时间已不短,按孟由的说法,最少也有两刻多钟了。 身为正常的男子,罗恭能面对半]裸美色而坚持到现在仍没有失身,玉拾觉得罗恭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 于是她现身了。 几个跨步迈进,玉拾靠近罗恭与汪淑惠,伸手抓住些微呆愣的汪淑惠的右手腕,一把将汪淑惠拉下罗恭的腿上。 再一个用力,玉拾将毫无身手的汪淑惠给甩到地上去,居高临下道: “原本看你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不要脸的货色!” 汪淑惠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接受无能,她被再次推摔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连忙抓起被她丢在地上的薄纱包起自已裸]露在外的胸前春光: “千户大人!我与指挥使大人是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千户大人这样突然闯进来不觉得万分不妥么!” 对于汪淑惠还敢出言反驳她的言论,玉拾回头看了眼忍着药力发作忍得浑身冷汗热汗一起流的罗恭: “你情我愿?男欢女爱?大人,你说呢?” 罗恭瞪了眼还有心情玩的玉拾,没看到他的自制力快崩溃了么! 玉拾被罗恭瞪得心情越发好了起来,她摸了摸鼻子回头看汪淑惠: “你是要自已滚?还是要我的鞭子送你一程?” 汪淑惠咬着下唇,她不甘心做到了这个地步还功亏一篑: “大人中了药,没有女子替大人缓解是不行的……” 玉拾打断汪淑惠的话:“听你这意思,你还想继续留下来?” 汪淑惠紧抓着纱衣:“我愿意……” 玉拾突然在汪淑惠面前蹲下身,伸手拍了拍汪淑惠又惊又怕又羞的脸蛋: “你愿意……也得看人家大人愿不愿意啊!我看大人不怎么愿意呢……” 汪淑惠嘶声喊道:“大人愿意的!” 只要想到她失败的下场,汪淑惠便连睁眼说瞎话的事情都做了出来。 罗恭侧脸冷声斥道:“滚!看在汪中通的份上,今日之事,本座可饶了你!可你再纠缠不休,那便别怪本座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即便现在杀了汪淑惠,只要没有证据,汪海也是拿罗恭无可奈何。 何况汪海还不够资本与罗恭正面对上,否则也就没这样弯曲拐角的献媚之事了。 这一点,罗恭明白,玉拾明白,汪淑惠身为南黎汪府的四小姐,她更明白! 看着汪淑惠终于自动走出厢房,黯然神伤得令人不禁有些想怜香惜玉,玉拾摇头道: “可惜了,我不是真正的男儿,否则的话……” 身后罗恭传来声音:“你过来!” 玉拾转身,看着离她约莫十步之外的罗恭,即便他是侧身坐在桌旁,她还是能轻易地看到他斜眼过来时,眼底正冒得旺盛的欲火,她十分坚决: “不过去!” 她又不傻,这时候过去能有什么好事? 何况她还见识过活春宫的,这会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着,玉拾不禁觉得脸有点热。 于是她又退了几步。 罗恭咬牙恨恨地盯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玉拾,他很想起身把她抓过来,把她压在身下缓解一番他身上死忍着的欲望,可她离得那么远,他又浑身无力到站不起身,只能靠坐在桌旁。 玉拾被罗恭盯得越发觉得不能过去,干笑两声,抚慰罗恭道: “大人且忍忍,冰未去处理一些小事,待小事处理完了,定然很快便过来了,只要冰未一过来,让他把大人移到水阁的湖里去凉快凉快,大概也就没什么事了……所以还请大人再忍忍,再忍一小会儿就好了!” 感觉就像大灰狼在哄着小绵羊,玉拾觉得自已实在有点可恶。 听说中了媚药而没有得到缓解的男子,十有八九以后就那个啥没用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玉拾眨眨眼猜测着,右手提着软鞭,坚定立场地站在座屏前,很是同情地看向罗恭: “咳咳!那个啥,大人请放心,要真是日后大人……呃真没用了,我一定会替大人杀了汪海报仇雪恨的!” 再怎么样都是青梅竹马地长大,都这个时候了,她虽不想以身饲狼,但替受了折磨的大灰狼在事后报报仇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毕竟么,她是一颗顶好顶讲义气的青梅。 看着玉拾站个老远,还说着似乎还讲义气的话,罗恭只觉得以前他实在对她好过头了! 什么慢慢引导! 什么慢慢让她识情懂爱! 什么怕吓到她! 统统是狗屁! 他就该早早地把逼她卸下一身飞鱼服,早早将她娶进他罗家门! 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罗恭才将心口被呕得快吐血的气团给咽下去,颇有气无力地道: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的自制力一向很好,否则早在你到之前,我早将汪淑惠压到床上去了……你过来,扶我到净房去,浴桶里的水早就凉了,下在热水中的药效应当也挥发没了,你扶我到浴桶里坐着,下下热气……等冰未到了,我再到湖里去泡上一夜,明早应当就无事了……” 罗恭说得很诚恳,也有些气力不足,人更是整个趴在桌面上去了。 玉拾有点犹豫,她觉得罗恭说得有点儿道理,可又觉得好像哪儿不对劲。 正在犹豫间,罗恭那边已顾到了绣春刀,拔出了些许刀锋出来,刀锋的冷芒叫嚣着它的锋利,见罗恭竟是将手伸向刀锋,欲以割肉见血的疼痛来分散一些体内媚]药的药力。 玉拾惊了,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然基于不想让罗恭受伤的本能冲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便宜 在靠近罗恭的时候,玉拾再反应过来什么,想要再退开已然迟了。 她被他用力一拉,一个自投怀抱侧坐在他的膝上,他的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腰,双手也被他制住在身后,整个人坐在他腿上,瞬间动弹不得。 玉拾急了:“你骗我?” 罗恭将头埋在玉拾的颈脖里,闻着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诱人的芳香,他亲着她的白皙的颈脖到她性感的锁骨,没有说话。 衣襟被他扯拉开,露出雪白的肌肤,玉拾感受着罗恭温热的薄唇在自已肌肤上的游移,耳里尽是他因浑身发热的欲望而显得粗重的呼吸,她挣了挣被他一掌制住的双手。 没有挣开,玉拾又知道此刻的罗恭大约没剩下多少理智,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该怎么让罗恭松开她,突然想到一点: “你不是没力气了么?” 玉拾一惊一乍的语气逗乐了努力自控着不去撕毁她袍服的罗恭,他抿着笑抬头,眼里的欲望掺杂着愉悦的笑意: “我是没力气了……” 随着罗恭的说话声,热气自他嘴里喷在玉拾的脸上,两人近在咫尺,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唇。 玉拾努力往后仰:“胡说八道!” 要真没力气了,那她会挣不开他? 平日里就算了,现在可是他中了招的时候,她的力气不见得会比这个时候的他小! 可她没有挣脱他制住她的大掌,这只能说明他在说谎! 罗恭没有再作声,只是突然靠近亲上玉拾的唇,柔软、芬芳……他只觉得所有言语也无法描绘的美妙形容。 辗转、亲咬,伸出舌头突破玉拾的唇齿,他的舌头就像一条灵活的小蛇,强势且贪婪地吸取她嘴里的芬芳。 玉拾被亲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僵着身子瞪大了眼,她看着闭了双眸的罗恭在占她的便宜,这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真正相处两年的竹马,她从未想过与他这样亲密的竹马! 像是羞的,又像是气的,玉拾全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轰的一声炸响将她瞬间炸了个粉碎。 她用力一推,随着眼前罗恭的远离,及一声什么摔落在地的响声,玉拾好似糊了的脑子方清醒了些。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仰躺在地上的罗恭,玉拾才意识到她的双手早脱了罗恭的禁锢,不然不可能推得他摔落在地: “你、你你……” 看着“你”了好久也没能说出旁的话来的玉拾,罗恭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他皱着眉头叹气: “我早说过……我没力气了……” 能在她靠近圆桌时,他一把将她圈住在怀里占一占便宜,也不过是因着就在她冲过来之际,他的右手还是狠心地往刀锋上一划,随着鲜血涌出的刹那疼痛,他被药力影响得快崩溃的自制力方回来了些,力气也回流了一点。 这一点也仅能制住她一会儿而已。 待到他如愿占到了便宜,亲吻着她的时候,其实他制住她双手的大掌早没了力气。 在随之她的大力推开他的时候,方能那样顺利将他推得摔下凳子,继而仰躺于铺着薄毯的地面。 玉拾拉好被罗恭扯开的衣襟,有点比初时还要小心翼翼的态度远远瞧着躺在地上的罗恭: “你真的没力气了?” 她觉得这会她真的有点儿没用啊,被占便宜了,她应该过去狠狠踢他两脚才对,可她居然连走近都不敢。 罗恭仰躺着,侧过脸看玉拾: “即便有力气,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玉拾恶狠狠地打断罗恭:“骗人!” 罗恭轻晒一笑:“好吧,我骗人……” 要不是真没了力气,他说不定还真就仗着药力要了她。 他早就想要她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罗恭承认了,玉拾简直气得整张俏脸都扭曲了: “你就在这躺着吧!” 说完,她跑出了满是暧昧热气的厢房。 罗恭见玉拾终于出去了,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上,他都松了口气。 右手腕割破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因着药力影响,他把握不了力道,那一割割深了,没有上止血药,伤口的血怕是暂时止不了。 他是横躺于玉拾面前,被他占了便宜的玉拾这回离他得更远,足在十数步之外,右手腕又被他紧紧贴在右腰,不特别注意,根本看不到他受伤的右手腕。 血液的流失并不会造成他多大的虚弱,但伤口造成的些微疼痛确实让他回归了些许力气。 他没有说谎,疼痛与内力的压制让他到这会还有点力气,虽不足够做些什么,但压制玉拾还是足够的。 他终究不舍得真正伤害她。 玉拾出了厢房后,站在东厢小院里吹着夜风。 凉爽的夜风在这会的效果显得几近于无,但还是让玉拾冷静了下来,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回想着在厢房里罗恭对她做的一切,他虽然亲了她,可除了亲她,他没有再做旁的。 那个时候他完全有机会侵犯她更多,可他没有。 这其中倘若说没有他的自制,她不会天真地相信。 媚]药加上让中招的男子失了力气的薰香,放在普通男子身上,定然早就禽兽大发了。 可罗恭不是普通男子,他内力深厚,即便无法全然压制媚]药,但压制个五成还是可以的。 在那她未到水阁来的两刻多钟里,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他与汪淑惠没有滚到床上去,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让他失了力气的薰香,他在瞬间恢复了些许力气,那一定是做了什么,不然先前汪淑惠坐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该早将汪淑惠给推开了,绝不会等到她来替他推开汪淑惠。 在这一点上,她居然莫名地相信他。 玉拾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真是自小一起成大青梅竹马而形成的绝对信任? 不,她不是真正的玉拾。 身体虽是,可魂儿却不是,她是两百年前亡国公主文泰。 与罗恭不过是仅仅两年的相处,即便记忆中那段一起长大的岁月仍在她的脑子里,可那只能少许影响到她,不可能成为她看人识人的主要。 她相信罗恭,是因为相信罗恭的为人! 玉拾迅速转身,她再次大步跨进厢房,没顾得上关好房门,她直接走到罗恭身侧蹲下。 罗恭自玉拾重新踏入厢房的那刻起,他便知道了,等到她在他身侧蹲下,他已然止不住笑意: “怎么了?不怕我再占你便宜?” 玉拾沉着脸,她没有回他的话,直接在罗恭身上巡视起来,特别是他的双手,终于在他刻意隐藏起来的右手腕看到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混蛋!” 罗恭叹气:“还不是为了你……” 玉拾不领情:“明知道汪海不怀好意,你还偏得入他的圈套,你这是自找!” 罗恭道:“难道要我见死不救?” 玉拾从他身上长衫下摆撕了好几段布条下来,放在一旁,她取出随身带的止血药开始给他右手腕上药止血: “没让你见死不救,可汪海让你不得不下水救人,难道你就没想过他的目的是想让你湿身好换衣?他让人备好热水供你沐浴的时候,你就没想过热水有没有问题?汪淑惠进厢房后,你怎么还能让她有机会近你的身?我看啊,你再中了薰香里让你软绵无力的药,指不定你还暗自高兴呢!” 再冷冷哼了一声,玉拾上好止血药,看着缓下流血速度的伤口,她取过一旁撕好的布条开始给罗恭包扎。 罗恭没有作声,只是看着玉拾一瞬不瞬的。 他没有反驳,算是承认了她的话。 因为他确实是故意顺势入了汪海的圈套,他不过是想看一看,倘若他中了招,玉拾会愿意会心甘情愿给他么? 可现在得到了答案,他虽有点高兴玉拾能那般了解并信任他,但玉拾对他丝毫没有男女之情的事实,也让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般难受。 玉拾给罗恭包扎完手腕的伤口后,起身到内室床榻旁拿了汪海命人重新给罗恭备好的袍服,将他扶坐起身,慢慢侍候他穿上袍服。 罗恭因着流血,还得用内力压制体内媚]药,身体与精神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折磨,薄唇微微泛白,与满面的嘲红形成强烈的对比: “你不怕我了?” 玉拾没好气地瞪了眼盯着她瞧的罗恭,视线尽量不晃到他的下半身去,他的异样无需看到,光用想的,她便能把自已的脸烧成熟虾的程度: “虽然汪淑惠没得逞,但按着汪海的套路,再过一小会儿,汪海便会带着人来抓奸在床了,那里面大概会有汪府的人,也有不少外人,应当是在南黎府相当有份量的人,越多人看到,越多外人作证,他的目的便能越快达到。” 罗恭配合着玉拾穿上袍服,在玉拾的搀扶下重新在凳子上坐下: “冰未还没来,你一个人带不走我,水阁里的人,你应该清光了,可水阁外的人,应该还在吧?” 玉拾点头:“为了拖延时间,我只是避开了水阁外守着的人,不想让汪海过早察觉有异,再过半刻钟,汪海应当就会带着一大群人闯进这间厢房。” 汪海不会容许他费心设下的局被毁,即便知道事情有变,只要汪淑惠没出水阁,他便会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抱着侥幸的心理冲进东厢小院抓罗恭与汪淑惠的奸。 穿戴整齐后的罗恭除了身体仍旧火烫,一张俊美如俦的脸红得不正常,浑身仍觉得没什么力气之外,简直比平常没什么两样。 但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不过仅有罗恭自已知道,在想着该怎么撑到冰未来的玉拾并没有心思想这些,自然也就没发觉不同。 看了一会儿玉拾,罗恭向玉拾伸出手: “扶我到床上去躺着。” 玉拾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罗恭被玉拾扶起往床榻走:“因为你笨。” 玉拾瞪眼:“差点被汪淑惠霸王硬上弓的你就聪明!” 罗恭在床榻上躺好后,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你知道……汪淑惠要怎么对我霸王硬上弓?” 玉拾没想太多,也是对于此刻毫无威胁力的罗恭卸下心防,随头就点了一点,嘟囔道: “当然知道了。” 罗恭眯起双眼,眸里的阴沉越滚越深: “连城带你上过青楼了?” 被罗恭这么一问,玉拾给罗恭盖好薄被后便远离床榻几步: “没有!” 谁说只有上青楼,她才会知道这些男女情事? 上辈子她可是亲眼看过的,虽然只有一眼,但早就多少知道了点好吧。 罗恭却是不信,冷哼道: “上回跟你提过,让你提携副千户的事情,我看百户也该换一换了!” 玉拾轻吐粉舌:“才不换呢!连城多好啊!” 罗恭脸色更阴了。 红中带墨,真是精彩极了。 看在罗恭是伤残的份上,玉拾决定不气他了: “好了好了,真没上过青楼,你也不想想锦衣卫衙役里整一个糙老爷们集中营,他们是正常爷们,都是有需求的,偶尔的荤段子飘到我耳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罗恭心火下了下。 他决定一回楚京,他就好好重新地整顿一下整个锦衣卫衙门,特别是北一所! 罗恭皱着眉:“你一个姑娘家,别总把爷们的需求挂在嘴边,成什么体统!” 玉拾撇开脸。 还有力气训她,看来他也没伤残到什么严重的程度。 连城与冰未处理好汪海特意派来拦他们的人,又一路护送着姚美伶、孟军回到孟府。 孟良才得了信,早带着人出府想接应姚美伶等人,不巧刚出府门,便看到自家马车奔腾而至。 马车赶得很快,坐在车驾上的冰未与连城满脸的严肃,没与孟良才多言,两人很快让孟良才为两人备马儿。 马儿一被孟府下人牵出来,冰未飞身骑上便策马奔腾,连城也只与孟良才告辞一声便追上前面的冰未。 刚骑到一半路,连城便连打了好几个喷涕: “不会是大人在念叨我吧?” 冰未理都没理连城,他一颗心不安地跳动着。 要不是答应玉拾一定会将姚美伶与孟军安全送回孟府,他定然在解决了汪海派出的人后,便一路奔往望乔酒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探况 汪中通瞧了瞧高几上的沙漏,再过半刻来钟,便是戌时末了。 再瞧了眼比他睡得还熟的汪中源,小心翼翼下了床榻,汪中通走到厢房外。 刚从里拉开门,门外两个小厮便纷纷侧过脸来。 两人正想出声,便见汪中通将食指放在唇边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小厮会意,大气不敢出。 两人跟着汪中通来到西厢小院角落墙根底下,汪中通对侍候汪中源的小厮道: “你在这里小心侍候着三少爷,中途要是三少爷醒了,你就说我去去就来,务必让三少爷在这等我回来,哪儿也别去,可记下了?” 汪中源的小厮哪敢不记下,连忙如捣蒜般点头说: “记下了!可要是三少爷不听小的,那怎么办?” 汪中通那可是有时连汪海都会阴奉阳违的主,除了汪家大夫人,还真没第二个人能完全治住他。 汪中通想了想道:“倘若三少爷非要出院去,你就告诉三少爷,倘若他非得出这个西厢小院,那便让他来替我收尸吧!” 汪中通这话一出,两个小厮皆惊呆了。 汪中源的小厮更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话都说不俐索,最后是抖着音应了声是。 出了西厢小院,汪中通的小厮极是担心地瞧着主子,几番欲言又止,就是没胆多问。 汪中通自是晓得,可这会什么话也不能多说,还是要尽快找到汪淑惠要紧: “你去东厢小院那边探探情况,无论看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惊慌,更不能声张,要立刻回到这里来报我,可晓得?” 小厮揣着当不安领命前往东厢小院,汪中通便在东西厢小院中间的过园廊椅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小厮惨白着脸回来了,走近汪中通时,还栽了两个跟头,脚软得跟没腿似的。 看这情形,小厮没未开口,汪中通已然晓得事情不妙,大约是汪淑惠没成功。 汪中通上前扶住小厮:“说!” 小厮手脚抖个不停,费了老劲才勉强在汪中通面前站住了: “大大大爷!不不不好好好……” 汪中通晓得小厮是真被吓到了,可现今时间紧迫,他可没功夫听小厮在这里大舌头,不禁厉声喝道: “好好说话!” 这厉声一喝,多少还真有点效果,小厮立刻把舌头给捋直了: “东厢小院里的人都死了!” 汪中通扶住小厮胳膊的手不由收紧,掐得小厮生生作疼。 可小厮这会也没察觉,对于在东厢小院里看到的情景,他是恐惧万分: “大少爷!真死了!真全都死了!东厢小院里里外外都躺着人!身上都是血!” 汪中通问:“你可有去探探他们的鼻息?” 小厮惊觉一慌,竟是忘了这一环节: “没、没有……” 汪中通松开小厮,让小厮站稳后道: “东西厢外面也有不少我们汪家的人守着,东厢小院里应当会有两个人,院外也该有两个人,再出去便是东西厢外了,你也莫慌,我想着他们应当没死,见血也不过是让他们昏过去了,你从过园出去,直走到东西厢外面去,看看可还是一样的情况?记住了,这回你要还是看到横七竖八躺着人,你要上前去好好探探他们的鼻息,看到底死了没有!” 小厮愣着,没什么反应。 汪中通叹了口气,拧成个川字的眉心却半点没松开: “别怕,这时候尚不到闹出人命的时候,大约这种情况出了水阁,外面是一切如常,照旧会有我们汪府的人守着,且应当是半点事都没有,你只要走到水阁外见守在最外那道门的人没事,你便回来,若无其事地回来,切莫露半点慌张,可能做到?” 小厮听是听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敢应汪中通的话。 他怕应了却做不到,那坏了主子的大事可怎么才好? 像是看穿了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小厮的心思与忧虑,汪中通轻拍了两下小厮的肩膀: “没事,你素来办事稳当,又最忠心于我,你办事,我素来最放心!” 小厮像是脱水的鱼突然被放回了大海,大口吸气终于救回来之余,勇气更是倍增,他一点大力点头: “大少爷放心!小的绝不会坏了大少爷的大事!” 说完,小厮猫着身一溜烟走了。 汪中通也没有在过园待着,他径自走向东厢小院。 这一路上,他只想着一件事情——希望罗恭看到他借酒报信的份上,能饶汪淑惠一命。 到了东厢小院,汪中通看着守在小院门口的两个小厮,原本都是汪家活泼乱跳的下人,这会却全都浑身是血地躺在院门口。 就像这两个小厮一样,汪中通往院里望了望,同样在厢房门前看到另两个汪家小厮,那两个看起来血流是更多,伤口似乎也更重些。 汪中通在院外门口蹲下身,伸出手指探了探这两个在院外守门的小厮鼻息,在探得还有气时,他不禁松了好几口气,心中起了一点希望。 与他的小厮一样,汪中通也没有进入东厢小院。 一眼望尽的东厢小院除了不知生死的小厮,再看不到旁人。 厢房因离得远,汪中通也不是个有身手的人,耳力有限,他无法确定厢房此时除了罗恭,还会有谁? 可按着东厢小院里外横躺着的四个小厮的伤重情况,汪中通觉得应该是罗恭的人到了,那么汪淑惠这会要么就死在厢房里,要么定然早出了厢房。 隐身在东厢小院墙根下的树后,汪中通闭了闭眼。 他有点拿捏不住主意。 倘若汪淑惠没在厢房里,他这会闯进去,无疑侧面证实了汪家对罗恭的不轨意图,继而将南黎汪府往深渊推近了一步。 倘若汪淑惠在厢房里,他便是真能闯进去,那他又该如何自圆其说,该如何才能将汪淑惠完整地保下命来? 就在汪中通左右拿不定主意,而烦燥得抓头发之际,东厢小院外的一侧庑廊传来若隐若现的低泣声,细细的,压抑的,像是猫哭的声音。 却让他一个激灵过后,猛然欣喜地寻声过去。 汪中通没有猜错,他果然在庑廊一角找到了绻缩成一团的汪淑惠。 他缓缓走了过去。 汪淑惠即便哭得伤心,这会也没全然失了警惕之心,汪中通还未走近,她已然抬起头瞧向他: “大……大哥?” 庑廊下灯笼高挂,莹亮的光芒照在汪淑惠梨花带雨的脸上,汪中通看得心疼,走过去将她拥入怀里: “四妹!” 汪淑惠满腹的委屈似是终于找到了喧泄的出口,从压抑的哭声突然嚎哭了起来: “大哥!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我哪里不够好?到底哪里不够好?” 汪中通连忙捂住汪淑惠的嘴巴,将她放声大哭的哭声及时止住了,他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方低头看着被他捂了嘴巴的汪淑惠: “四妹,这里离东厢小院太近,这里随时会有人来,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汪淑惠激动过后,也已稍微冷静了下来。 她走出东厢小院后,本来就很冷静,心里虽然难过得想死,可却知道不能放声大哭引人来。 可当看到一心疼爱她的汪中通时,她已是再控制不住了,这才委屈得一时失了分寸。 汪淑惠点头,跟着汪中通到庑廊尽头过了一个角门,两人绕回东西厢中间的过园。 汪中通道:“我让人去打听外面的情况,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待清楚了情况后,我们再回西厢小院去。” 汪淑惠道:“大哥,三哥呢?” 汪中通指了指通往西厢小院的角门:“在西厢小院里,你三哥什么都不知情,所以这情况我们只能在这园子里听听,待会回到西厢小院去,便不要再提了。” 汪淑惠自是明白,汪中通是想保护好一无所知的汪中源: “三哥这样子……其实也不错……” 又想到自已今夜献身不成的下场,汪淑惠不禁又落下泪来: “大哥,我的命怕是不长久了,往后你多照顾一下五妹,五妹那样子跟三哥差不了多少,我怕她最后也会成了祖母与父亲用做牺牲的棋子,我知道大哥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无用,五妹那里就……” 汪中通阻断汪淑惠丧气的话,他明白汪淑惠的意思,可这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四妹先别说这些,你把你进东厢小院厢房后的情况与我细细说一遍,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既然罗指挥使没当场要了你的命,那一切便还有转寰的余地!” 汪淑惠怔怔地看着汪中通:“真的?” 汪中通点头:“相信大哥!” 汪淑惠将经过与汪中通述说完后,她在过园里廊椅坐了下来: “大哥,这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男子?他明明……” 汪中通道:“罗指挥使不是一般的男子!这世间的男子有多少能与他一般,不过十九岁便已贵为京中锦衣卫衙门之首!” 汪淑惠凄凄一笑:“是啊,他不是一般的男子,他说……我连给他做妾都不配……” 汪中通叹了口气:“四妹,那原本就不该是你能想的!” 汪中通又将汪老夫人过整寿时,汪京玉在书房里与他、汪京琼、汪中源所说的其中一件有关罗恭的事情说了出来。 汪淑惠听后,睁大了一双美目,不可置信道: “大哥是说……他连六妹都瞧不上?” 汪中通道:“罗指挥使说是早有了心上人,只待时候一到,便将人娶进罗家,连皇上都说做不得他的主,叔祖父只好作罢,为此,六妹似乎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汪淑惠再不作声,连泪都慢慢收住了。 倘若连贵为殷国公府小姐的汪淑君,罗恭也瞧不上的话,那她不过是一个南黎汪府的小姐,罗恭又怎么会瞧得上? 她还用了那么卑劣的手段想让他就范,那样为了心上人而婉拒了皇上好意,婉拒了与殷国公府姻亲的罗恭,又怎么会不恼极了她? 他说她连妾都配不上的时候,该是恨极了她吧。 汪中通见汪淑惠没有再哭,反而是怔怔地发愣,他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转身走出庑廊,汪中通到庑廊外花架下的石桌旁坐下,眸落在过园园门。 再过了片刻,他的小厮便回来了,汪中通迎了上去: “怎么样?” 小厮果不负所望,已探得情况: “正如大少爷所言,东西厢外的各院各园里也横倒了不少我们汪府的人,没有死,都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昏死过去的,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那些伤口都一个样,都是鞭伤!小的不敢滞留太久,探得水阁外我们汪府的人都没像水阁里的人一样被鞭昏过去,而是像平常一样好好地守着门,小的看一眼便赶紧回来了!” 汪中通舒了一口气。 这便好。 这就说明罗恭的人确实到了,且清理了一番水阁内的汪家人,而水阁外的汪家人并没有清理。 不是罗恭的人没能力清理,而是在拖延时间,也是在造着假象。 刚才汪淑惠就说,罗恭确实已然中了招,媚]药再加上让罗恭无力的薰香,罗恭此刻定然只能躺在厢房里无法移动。 可既然是罗恭的人到了,为什么不干脆出了东厢小院? 罗恭这样做一定是有目的? 那么那个目的会是什么? 汪中通努力掏空心思地想着,可想了半天,他也没能猜出罗恭的下一步来。 他焦急地在花架下走来走去,手背在身后,一脸急色。 汪淑惠早听到了小厮所报情况,她缓缓走出庑廊,在汪中通身侧停下: “大哥,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我没事的,如今这般模样,死了也好……” 汪中通皱起眉峰,语重心长道: “你在胡说什么!母亲统共就我们四个嫡亲的孩子,你三哥是个直肠子不理事的,五妹又是个单纯不经事的,只你我可为母亲分担一些……你也不是不知道母亲在祖母那里的艰难,祖母一直怨愤母亲不是个担得大事的,倘若我们再不济事,那待你我一倒,你以为祖母会念及母亲为南黎汪府所操劳的这些年,而不打起让父亲停妻再娶的念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帮 汪淑惠再不作声。 她清楚知道汪中通说得没有错,为了南黎汪府,她的祖母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她的父亲虽与她的母亲恩爱有加,但那是在与南黎汪府没有利益抵触的情况下。 一旦有了相悖之处,父亲最终还是会选择与祖母相同的路。 即便那条路是以她的母亲为牺牲,以让她们这些儿女寒心为代价,父亲也会一无反顾地照着祖母的意愿去做。 自小她听得最多的不是温良淑德的为妇之道,而是为了南黎汪府,她什么都可以牺牲。 所以这回色诱罗恭,其实在知道是她唯一的出路时,她心里没有难过,没有惊讶,甚至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 好似她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终于能为南黎汪府的未来派上一点用场。 可这点用场失败了,彻底惨败! 汪中通看着默不作声,满容悲悚的汪淑惠道: “好了,我说这些也是未雨绸缪,你别担心,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至于你,你相信大哥,大哥不会真让你无端病故的!” 汪淑惠想起白日里,汪中通在望乔酒楼叁号雅间里劝她的那些话: “大哥,我是信你的,你在叁号雅间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我都明白,父亲让你来再问我一声,不过是让你传达罗指挥使并不好对付的信息给我,让我要更加小心行事罢了,父亲并没有真想让我退的意思。” 汪中通哪里不明白,只是那时他故意忽略了汪海的意思,一心只想着让汪淑惠回心转意,只要她想通了,他那会是有法子的,然事已至此,他已没了旁的退路: “我明白,父亲……算了,他终归是我们的父亲,一切待过了今晚,便会有结果的,你只要记住,一切有我,知道么?” 汪淑惠点头,泪两行再次滑落。 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是生在南黎汪府,而最大的幸,大概就是有这样聪明且真心疼她的兄长! 汪中通与汪淑惠很快回了西厢小院,刚进小跨院,一个人影便扑了上来: “大哥!你没事吧?你可急死我了!不让我出院,我便不出院了,你说收尸不收尸的做什么!可真吓死我了……诶?四妹?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在前头雅间里么?还有啊,今晚你不是跟五妹约好了,要一起去放花灯的么?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两人刚进院门,便让汪中源劈头盖脸的一顿话给堵在了院门口。 说起花灯,汪中通这才想起这一茬来,他转身忙对汪淑惠道: “你这身衫裙赶紧去换掉!然后从水阁后门出去,这会汪妈妈应当还在映槐河陪着五妹放花灯,先前汪妈妈陪五妹走的时候,我让人去跟汪妈妈说过,要她一定陪着五妹等着你到河边去,这会你就去!” 汪中源一连串的话还没得到答案,汪中通又是一通话下来,他听得云里雾里,直接愣在院门口。 再缓过神来,汪中通已然拉着同样愣神的汪淑惠往西厢小院厢房里走: “你的衫裙就在厢房里,是我从汪妈妈那里取来的,你快进去换上,换好了就出来!” 没等汪淑惠有所应答,汪中通又转对他的贴身小厮问: “水阁后门那里情况如何?马车可早备妥了?” 小厮回道:“早备妥了,可水阁后门那里也有我们汪府的人守着,这会出去定然会被拦下,大少爷,小的听说……” 汪中通瞪眼:“这时候了,还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小厮即刻像倒豆子一样全倒出来:“小的听说二爷早下了令,说是今晚谁也不准出水阁半步,特别是……四小姐!” 小厮说到末了,偷偷瞄了眼仍杵在院里没进厢房换衣的汪淑惠。 汪淑惠闻言不禁苦笑:“大哥,我看还是算了……父亲没打算放我出水阁……” 她活生生地走进水阁,倘若色诱罗恭成功了,那她定然是生,且自此生得荣耀。 不管她在罗恭眼里如何,至少在南黎汪府里,她就是大功臣。 可倘若色诱罗恭失败了,她的父亲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再活着从水阁走出去。 她要出水阁的方式,如今只剩下一个——横着被抬出去! 然后再过不久,便是南黎汪府四小姐染了急病,药石罔效,不治身亡。 汪中通沉默了下来。 汪中源却是越听越糊涂,可汪中通与汪淑惠并不想他知道这些混帐事,谁说话都是说一半,他除了听得着急不解之外,连个屁也没能听出个囫囵来! 汪中源走近汪中通,又睨了眼暗自垂泪的汪淑惠,直接问: “大哥,你和四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们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是不是怕我坏了你们的事?” 汪中通看汪中源一眼,没作声。 汪中源舔了舔有点干的唇,挠了挠后脑勺,斟酌着组织着,好半会儿才再道: “这也没事,谁叫我素来只会吃喝玩乐呢!不过大哥,倘若你和四妹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你尽管说便是,我不问缘由,我只管照着大哥的话去做,反正大哥不让我知道,总会有大哥不让我知道的理由,我相信大哥!大哥,你可不可以也信我一回?” 汪淑惠在旁听得不禁激动地喊了一声:“三哥!” 汪中通还是没有说话,可他看汪中源的眼神已然变了。 汪中通被汪淑惠突然喊了一声,转头便对汪淑惠笑着: “四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既然是大哥要你从水阁后门走,那必然是一定得走的,你别急,三哥笨,想不出法子来,可还有大哥呢!大哥总会想出法子来的!所以你别急啊,快进厢房去,先照大哥的意思换了初裙再说!快去吧!” 汪淑惠再看了眼汪中通,汪中通也正好向她看来,他对她轻点了下头,她立刻抹了脸上的泪,转身便进了厢房。 见汪淑惠进了厢房去换衣,汪中通转眸回到汪中源脸上: “不是大哥不信你,只是大哥不想让你也牵扯进来……” 汪中源打断汪中通的话,故作轻松道: “大哥说什么呢!什么牵扯进来,你我是亲兄弟,四妹是咱们的嫡亲妹子,这些都是血脉相连的牵扯!大哥就是离得我再远,你我的牵扯也是一出生便注定的了!” 汪中通欣慰地笑了:“那好,我想想法子……” 两个小厮站在一旁,也是被汪中通、汪中源两兄弟感动得一塌糊涂。 特别是汪中源的小厮。 外人不知道,可他却是清楚得不得了。 三少爷虽不务正业,时常不着调,可对大少爷这位嫡亲的兄长,没谁比三少爷更敬重更护着的了! 以往只要在外头听到旁人对大少爷的半点嚼舌根,三少爷便得上前将那嚼舌根的人一通胖揍。 回到府里被二爷训,三少爷还死咬牙根,闷头只管让二爷打罚,从不为自已辨解半句。 他看着心疼,曾私下婉转地劝过几回他的三少爷,在外头再在管大少爷的事情。 可三少爷一个拳头过来,嘶喊着——那是我亲大哥!我能不管?我能让那些坏心眼的人乱嚼舌根不管?以后不准你再说这样的话,否则我便把你发卖出去!连你老子娘一同发卖得远远的! 自此,他再没敢在大少爷的事上再说半个字。 就像刚才,三少爷醒过来不见大少爷,便想出院去找。 他拦不住,只好将大少爷的话原原本本地给三少爷说了。 还别说,真灵! 三少爷那冲得连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子即刻止住了,转身回来揪着他的衣襟好生质问了一番。 可他不过是一个下人,哪里知道大少爷说收尸不收尸的话到底是啥意思啊! 好在,大少爷很快便回来了。 再不回来,他真得让三少爷抓得连头发都没了! 连城与冰未还在赶往望乔酒楼的路上,玉拾呆坐在床榻榻脚板下的矮几上,时不时往芙蓉帐里的罗恭瞧上一眼。 罗恭被玉拾瞧得心火欲火都旺,又想起汪中通来,问: “汪中通是真心爱护汪淑惠,可惜汪淑惠是个拎不清的,此番失败,汪淑惠是九死一生,汪中通定然得想法子把汪淑惠的性命捞回去,可捞回去的法子,最好是今晚汪淑惠根本就不在水阁,也就是说,她从未进过水阁。” 玉拾终于不瞧了,她将罗恭说的这个问题里里外外好好地想了一想,道: “也并非全然是汪淑惠拎不清,大约她也是没法子……你都不知道,从厢房里出去后,她在东厢小院外的庑廊哭了好一阵子,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去寻死,还有之前她竟敢有胆量那般勾引色诱你……这足以证明汪淑惠并不是毫无主见的深闺柔弱女子,只是她被你伤得狠了,一时半会没能缓过来!” 罗恭侧了个身,尽量让自已侧躺着背对玉拾,不让她看到他下半身的火热异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敢情我还得高高兴兴地纳了她,才是对的?” 玉拾起身走到桌旁去坐,离床榻更远些,自顾倒了杯茶水喝: “照你这样说,这会汪中通应该正在忙活将汪淑惠送出水阁,不过依我看,怕是难,水阁外面的前门后门都有汪府的人守着,且不是一般的小厮,而是汪府里有正经身手的护院,可不是汪中通这般文弱少爷能应付得了的。” 玉拾不接他的茬,反回起他最先的话来,罗恭也不纠缠,反正只要她坐得离他远些,再不要时不时往他这边瞧,他便能轻松许多: “我想这会,汪淑惠应该不在东厢小院外的庑廊里了。” 玉拾回头看罗恭:“你怎么知道?汪中通有行动了?” 罗恭点头:“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玉拾觉得有道理,还真就直接出了趟东厢小院,再回来便道: “汪淑惠果真不在庑廊里,也不在附近,连东西两厢之间的过园里,也没有她的身影,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罗恭道:“这会应当还在西厢小院里,不过再不久,应该就不在了。” 接着,罗恭将汪中通借酒报信相帮的事情,跟玉拾完完全全说了。 玉拾听后道:“这汪中通倒难得是个明白人。” 罗恭道:“汪淑惠也是不差的,至少她懂得得先认全我们两人谁是谁。” 经罗恭这么一说,玉拾想起了她进厢房时,她还未自报家门呢,被她拉下罗恭腿上的汪淑惠便喊起她千户大人来,可不就是早早从哪里认识了她么! 玉拾道:“汪淑惠看过我们的画像,指不定连冰未与连城也是看过认全的!” 罗恭点头:“我应了汪中通,领了他的好意。” 没有再说下去,可玉拾听罗恭这话却明白了: “你是想帮汪中通把汪淑惠送出水阁?” 罗恭没作声,只一双锐利的眸子透过芙蓉帐看着玉拾。 玉拾被盯得烦了:“行了!我去还不行么!不过,我不在,你行么?” 罗恭在心里直翻了好几个白眼——没你在这时不时诱惑我,我才真正行! 看着直接又翻了个背给她瞧的罗恭,玉拾摸了摸鼻子,心说中了媚]药的男子跟来月事的女子一样难缠,小情绪还真是多如牛毛,说来就来! 玉拾在出了东厢小院后,前往西厢小院时便在想,要是汪淑惠没能送出水阁,那么汪海一旦发现事情败露,再打不成如意算盘,汪淑惠必然就死一个下场。 可倘若汪淑惠能出了这水阁,再到别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出现,最好地敲锣打鼓地嚷得人尽皆知,她汪家四小姐今晚并不在水阁之中,那么她的小命便也能捡回来了。 按罗恭的说词,及对汪中通的看法,那汪中通,她虽没正面对付过,但以罗恭识人的本事,她想着这汪中通应当也是个聪明人,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木讷老实没用。 这一番悄声行至,玉拾轻功好,刚到西厢小院,便听到了汪中通、汪中源、汪淑惠三人在谈话。 秉着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的名言,她也不着急现身,直接趴在院外墙根听起墙角。 听完,便不得不感叹,真是一对齐心护妹的好兄弟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庇护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自将汪淑惠送入水阁,汪海就没有一刻安宁过,连舞姬死了多少人,他也没心思听,全权让外管事去处理。 外管事也得力,尽数处理得井井有条,没让他多操心。 按理说这会他就该坐着等结果就好,可他愣是没能坐上几息,便像是屁股底下被烧着了般,又不自觉起身来回走动。 诺大的玖号雅间就汪海一个人在,外室客座的窗台可远远看到水阁最外面那个门的动静,内室供歇息的隔间窗台一开,便可看到望乔酒楼下的街道。 被自已转得头疼,满脑子是万一汪淑惠失败后的结果,汪海再转了两圈,索性走进内室隔间里打算歇息。 可刚走进隔间,外管事慌慌张张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二爷!” 汪海转身回头,便见外管事领着汪府暗下私养的暗卫教头进来。 暗卫教头姓吕,是个四十上下的五大粗,但身手极好,当初汪海是费了不少心力才得知此人,再以重金聘到汪府做暗卫队的教头。 吕教头也确实不负汪海所望,将汪府暗卫队调教得个个身手了得,这回派去拦孟家马车脚以拖玉拾脚步的人里,除了汪府平日里被外管事悉心调教的长随,其中便有八名从暗卫队里挑出来的暗卫。 毕竟是孟良才的夫人与公子,汪海也没真伤着谁,不过他也知道,玉拾不会不管,那么连城与冰未便也不能不管,普通长随即是有身手,也绝非玉拾、连城与冰未三人的对手,所以他方让吕教头挑出八名得力的暗卫从中助阵。 至于赋孝桥那头,梁林两家的德行,他最是了解。 没有斗上几个时辰,是不会那般容易过去的。 再加上四辆马车拦在桥中央,即便玉拾只派冰未与连城护送姚美伶与孟军从回孟府的另一条路走,而玉拾自已与另一辆孟家马车自赋孝桥过,那也不容易过。 赋孝桥下河面又宽,倘若无船或踏足点,玉拾轻功再好,也难以做那水上飘。 至于游过河么,他早就打听过,玉拾根本就不是凫水。 那么便只剩下从赋孝桥过。 要从赋孝桥过,玉拾便得弃了孟家马车,只身从桥上走过去。 可梁林两家打斗较劲的时候,那不是谁都能从中轻易地过的,何况他早安排了人在旁起火扇风。 玉拾一到桥中央,那必然得让梁林两家护院的混战缠上好一会儿。 即便仅有一刻钟两刻钟的时间,汪海也觉得够了。【.aiquxs.com】 以罗恭下水救人到去往东厢小院换衣,再中招,他送他的嫡长女进去,这一系列下来,玉拾便是突破了他所设下的重重阻拦,到望乔酒楼这里来也只能看到早已成舟的事。 可这会见外管事惊慌到失措,吕教头的脸色更是难看,汪海走上前几步,近了问: “怎么回事?” 外管事示意吕教头说,吕教头这一路赶到望乔酒楼也是冷汗夹背。 他虽不知道汪海到底是在谋划着什么,但他并不蠢,多少能猜到一些。 就因着这些,他十分看重小心这一次拦截孟家马车的行动,两边无论是派人手去拦姚美伶与孟军的孟家马车,还是玉拾仅余一人所在的孟家马车,他都派了暗卫队中擅于隐藏的暗卫去盯着。 两边两人,可活着回到他身边来禀报结果的,却只有一人! 赋孝桥那边派去的暗卫没有回来,他赶过去赋孝桥的时候,只看到早空无一人的赋孝桥上,堆了至少二十几具尸体,而他派出的那个擅隐藏的暗卫则死在了隐身之处。 汪海听后,拳头慢慢握了起来: “可知道是谁做的?玉千户?” 吕教头摇头:“不是,我看过尸体的致命伤口,确实是刀伤,起先我也怀疑是被玉千户手中的绣春刀所杀,可后来我在翻看暗卫尸体的时候,在他身下,找到了这个!” 吕教头从袖兜里掏出一物来,汪海接过仔细地看了起来。 长条方形,青铜制,半个巴掌大,正面是纷杂繁复的刻纹,刻纹中间有四个字“东厂令牌”,反面没什么刻纹,只六个字“东厂百户余年”。 汪海有心往楚京那京中政权重地发展,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何况上面已然写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浑身一软。 外管事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汪海:“二爷!你可要镇定!这会还得二爷拿主意啊!” 吕教头见汪海如此模样,他更忧心了: “二爷,赋孝桥上梁林两家的护院小厮,与我派去的暗卫,明显皆是东厂的人所杀,且东厂根本就不怕我们知道,还放了这么一块腰牌特意告诉我们!二爷,这东厂素来在京中活动,少出楚京,怎么这会会在南黎府?且还掺和到赋孝桥一事里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汪海被外管事扶到客座里去坐下,坐着平静了好一会儿,心口起伏仍无法平复下来,他闭眼想了好一会儿,方问起另一件事: “另一边结果如何?” 吕教头如实道:“长随死了大半,暗卫也死了两人,其他大部分受了重伤,连城与冰未都心焦各自顶头上峰的安危,特别是后到支援的冰未,每一招下的都是死手!后来我见时辰差不多,便让他们撤了,要不然……要不然另一边恐怕也得全军覆没!” 赋孝桥这边,吕教头派去盯梢以便报情况的暗卫被杀,汪海让外管事布在赋孝桥上扇风的汪家长随也个个遭了毒手,可谓一个不留,尽死在了赋孝桥上。【.aiquxs.com】 梁林两家也是死伤惨重,本以为逼得玉拾出手,要是玉拾不下死手,那便难以在赋孝桥上轻易脱困,时间只会越拖越久,正中汪海下怀,要是玉拾下死手,那汪海便可让梁林两家以府中护院小厮无端遭了毒手为由,让梁林两家到南黎府衙去闹上一闹。 到时孟良才必得细查,一细查便得查到玉拾头上,汪海便看看孟良才会如何查办,更要看看玉拾可还有心思查铜钱知县案,可还想盯着他南黎汪府不放! 可现如今这算盘却是打不响了。 人不是玉拾杀的,而是东厂下的死手,这让他如何暗中鼓动梁林两家闹上府衙? 汪海听吕教头说完两边设套后的结果,便沉默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东厂腰牌愣神。 吕教头心急,却也不敢打扰,他还得等汪海做决定后,告诉他后续如何善后。 外管事也是将眉峰打了好几个结,他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这一场与罗恭、玉拾打的仗,居然会突然冒出东厂来搅和! 东厂那是什么存在? 东厂督主孟申又是什么人? 外管事知道的不多,但他知道的,也足够让他再加上十个胆,也不敢去招惹东厂! 当今皇上的左臂右膀,倘若说锦衣卫是狼狗,谁人都怕,那么东厂就是疯狗,连不是人的也都怕! 做为皇上在全国上下布下的眼线,可谓是楚国最大的情报网。 这情报网若尽都属实,倒也罢了。 可偏偏不是。 自楚国开国以来,折在东厂随口胡邹、随意栽脏的欲加之罪中的皇亲国戚、公候仕族多不胜举,更与锦衣卫一样,设有自已的诏狱,所得情报更比锦衣卫方便。 锦衣卫所得情报还需以奏折的形式向皇上呈报,东厂则是直接向皇上汇报。 倘若真要论起来,东厂的行事更为随意方便,也更为歹毒,下手毫不留情。 与其对上东厂,谁都更愿意与锦衣卫打交道,毕竟锦衣卫大多数时候还会讲讲理,可东厂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唯我独尊。 除却东厂紧盯着朝延上下,替皇上防着谋逆妖言,西厂则潜入民间,暗探民情民意,一举一动,同样在民间掀起不少腥风血雨。 想到西厂,外管事看了眼脸色毫无渐缓的汪海,小心翼翼地道: “二爷,这南黎府素来只有西厂的人在活动,因着也有锦衣卫的千户所,西厂的人倒也不算太过招摇,可东厂素来只在京中重地活动,怎么这个时候会到我们南黎府来?难道……” 难道什么,外管事没再说下去,可汪海已然会过意来,吕教头也不算外人,他直接看向外管事道: “你是说,东厂与此次皇上特派锦衣卫下来亲查铜钱知县案一事有关?” 外管事哈着腰,闻言又上前了一步,视线落在汪海手上的东厂腰牌上: “就怕有关!” 铜钱知县案,吕教头是听说过的,可到底没知道多少汪府中太深的事情,他有点茫然: “即便东厂与锦衣卫都盯着珠莎县的铜钱知县案,可这与我们汪府有什么干系?” 外管事看吕教头一眼,没说话。 汪海连掀直眼皮子也没有,他仍看着十分烫手的青铜令牌,几息后抬头对吕教头道: “你去将赋孝桥上的尸体好好善后,今晚就得清个干净,另一边也是一样!速去办吧!” 吕教头没有得到解答,心中卡着难受,却也知道有些事情并非是他所能问的。 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其实越安全。 没有异议,吕教头很快退下。 外管事是知道汪海在赋孝桥拦截玉拾的用意的,一是为了拖其脚步,二便是为下一个套的前一步。 可现今这一步已让突然掺一脚的东厂给搅和了,汪海让吕教头去将两边清个干净,这无疑已然是善后。 也就是说,为玉拾设下的另一个套,这会已然不能再进行。 玖号雅间又恢复了寂静与不安,只是除了汪海,多了一个外管事。 外管事问:“二爷,你看这东厂的意思……” 汪海哼道:“还能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么!” 外管事听汪海这意思,果然真是自已所想,不禁叹了口气: “这玉千户与东厂……没听说过有什么交情啊!” 何况锦衣卫与东厂素来是死对头,虽未闹到明面上来,可暗下你争我斗的,整个楚国上下谁不知道? 然今夜赋孝桥一事,却明显就是东厂在为玉拾保驾护航! 要不然杀了人之后,根本就没必要还留下这么一个足以证明身份的腰牌。 汪海道:“东厂行事素来多变,没什么道理可言,更没什么轨迹可循,不过你说得也对,确实没听说过玉千户与东厂有什么交情,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地方被我们疏漏了!” 外管事道:“只听说罗指挥使与孟督主向来不对盘,只要遇上,少有不斗的,玉千户是罗指挥使的人,这东厂百户余年帮着玉千户清了路……可真让人费解……” 汪海蓦地站起身:“不管那位东厂余百户到底是为了什么帮玉千户,既然特意留下腰牌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那就是在向我们召示——他护着玉千户!” 外管事迟疑道:“那我们岂不是再动不得玉千户?” 汪海往雅间门口走了两步:“本来我们的目标也是重要罗指挥使,玉千户既得了东厂的庇护,我们便暂时不动,待了解清楚了情况再说。” 外管事跟着往外走:“二爷这是要到水阁去了?” 汪海已跨出玖号雅间:“这会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你可有去瞧瞧情况如何?” 外管事点头:“瞧过了,都没事。” 玖号雅间外的小厮长随一见汪海与外管事出来,赶紧跟上往楼下走。 到了楼下,汪海又问: “连城与冰未先将孟夫人与孟少爷送回孟府,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外管事应道:“有,说孟知府差点就带着府里的小厮护院赶往我们汪府,可刚出孟府大门,孟家马车便到了,迎着孟夫人与孟少爷入府后,像是连话都没说,连城与冰未便向孟知府要了两匹马儿,一路挥鞭子往这边赶来……算算时间,约莫快到了!” 汪海嗯了一声:“玉千户呢?” 外管事道:“这……” 汪海瞪眼:“快说!” 外管事有点忧心,也有点办事不力的胆怯,头埋得低低的: “赋孝桥那边出了意外,先前派出去的长随与暗卫没人回来,情况如何没能及时传出来,待到后来吕教头来禀,已然有些晚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杀 汪海喝道:“那你不早说!水阁外面瞧过没事,那里面呢?可派人去瞧过了?” 外管事被汪海喝得一惊。 水阁内的情况…… 他一急着带吕教头来向汪海禀报情况,及处理舞姬等大小杂务,竟是给忘了! 六伏天,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 水阁后门是一条临近映槐街的后巷,出了后巷,过了映槐街直走到尽头,便可看到自真水河分流出来的小河映槐河。 因着映槐河小,但周边的景色却是怡人。 特别是到了夜里,满空点缀的星光与朦胧的半月倒映在河面,那如同镶上无数金钢蓝钻与银白月牙宝石的情景,简直让无数闺中女子无比向往。 映槐河又临近乔水码头,许多到乔水街自家货栈看货物的东家,有时候会带着女眷一并到乔水街,然后自已看货物或查帐算帐,到了夜里,便让家中小厮护着女眷,再一大群丫寰婆子跟着,浩浩荡荡往映槐河去放花灯。 那花灯倘若没早准备,也没关系。 映槐河边就有几家瞄准了商机,特意在映槐河边置下铺面专卖各样花灯的灯铺。 除了灯铺,夜里也有几家卖一些零嘴之类的摊贩在映槐河边叫卖。 到了春日踏春或秋日出游之际,映槐河的热闹丝毫不比每年的元宵节弱。 这会正值六月,夜里较白日里凉爽许多,许多人便都等到夜里到映槐河边来放放花灯,走走解解闷,也有心心念念想着来一场美丽邂逅的。 满河的花灯,满眼的各家闺秀,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青年才俊,欢喜叫卖的摊贩,使尽浑身解数夸自家花灯的伙计,收钱收到手软的灯铺老板……孟由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年子恭恭敬敬地垂立一旁,顺着孟由的视线往四面八方各望了望。 望了老半天,他也没能猜出自家爷到底在望什么,或者说在找什么。 孟由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眼不远处在映槐河边放花灯放得满脸灿烂的汪淑平,还有侍候在汪淑平身后的汪妈妈,及将汪淑平给围出个安全带来的一圈丫寰婆子。 在最外围,竟还有八名小厮守着,不让外男冲撞到最里面的汪家五小姐。 他记得,这八名小厮及汪妈妈,还有几个丫寰婆子,至少有一半原本是侍候在汪家四小姐汪淑惠身边的,这会尽数在这里,看来汪淑惠身边没带什么人,最多就一个贴身的大丫寰。 年子再站了一会,便听孟由懒洋洋地自石凳上起身,走出映槐亭道: “你的腰牌可以让汪海瞧瞧,却不能彻底落在他手里,待今夜一过,你便去取回来。” 映槐亭建于映槐河上流一处平地上,因着水是从这边往下流去,这亭子又离得热闹的那一块远,所以这边的映槐亭一到夜里,便甚少有人走过来。 年子跟着孟由走出映槐亭,在后头应了声是,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爷,这映槐河虽是热闹,景色也算过得去,可这里也没什么值当看的,爷这是……” 孟由横了年子一眼,似是怪年子多嘴。 年子正怯怯地后退了半步,不料孟由却又慢悠悠地开了口: “都是南黎汪府的嫡小姐,可你瞧瞧,另一个为长,这会便得在望乔酒楼后的水阁九生一死,这一个为幼,便可这般无忧无虑地在河边放花灯,大概她笑得有多灿烂,她的嫡姐便有多大的灾难。” 年子闻言,往汪淑平一大群丫寰婆子所占据的那一块不小的地方看去。 汪淑平正将一个嫩黄色的莲花河灯点上烛火,素手捧着,很是小心翼翼地将黄莲花河灯放到河里去,再一个闭眼,映着水面光晕的小脸娇俏可人,双手合十,正虔诚地祈求着什么。 年子回过眸来,没再作声。 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小小东厂百户该管的,自家爷的心思也非是他能窥探的。 这回爷因着罗恭很有可能会中了汪海的招而心情愉悦,所以才会在瞪他眼后,没降他多嘴的罪,反而真与他多说了两句,这是他运道好。 要是碰到爷心情烦闷的时候,别说回他两句,没割了他的舌头就算好的了。 汪淑平许完愿,看着晃晃悠悠顺着河流往下,越飘越远的黄莲花河灯,脸上不高兴地打着结: “汪妈妈,你说四姐怎么还不来啊?说好了陪我买花灯的,可四姐没来……不过也不要紧,我替四姐买就是了,可都这会了,四姐怎么还不来陪我放花灯?是不是我惹恼了四姐,四姐还在生我的气……” 汪妈妈眼落在汪淑平为汪淑惠特意挑的玫红色莲花河灯,心里叹着气,嘴上还得安抚汪淑玉两句: “五小姐不要乱想,四小姐向来最疼五小姐,别说五小姐没做错什么,便是有,四小姐也不会真生五小姐的气的。” 汪妈妈自小侍候在汪淑惠身边,又是汪淑惠的奶娘,说话份量不轻。 所以汪妈妈的话,汪淑平还是信的,当下一张小脸仰起便笑开了花: “真的?” 汪妈妈努力抿出一抹笑来:“真的!” 大少爷说四小姐今晚一定会来映槐河放花灯,可正如五小姐所言,这会都这么晚了,是不是……汪妈妈不敢往下想,手里帕子上绣的锦鲤戏荷都快被她绞没了形。 与汪妈妈一般,远在水阁后门后巷口隐蔽处等着的汪淑惠大丫寰也是急得不得了,三番五次撩开马车布空往外瞧。 可每回瞧到的除了水阁后门处汪家护院尽责地站在那里,再什么也没有瞧到。 马车上的车夫是汪中通院里的小厮,平日里只负责跑腿之类的杂活。 今夜突然被汪中通重用,安排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任务,小厮可谓卯足了劲想要好好表现,盼望着往后可以得汪中通继续重用下去,这会见大丫寰这般焦急,他不禁安慰两句: “姐姐别着急了,该是时候出来便出来了,不然的话,姐姐再瞧也是没用的!” 大丫寰知道小厮是在宽她的心,可她还是忍不住呸一声: “去!谁是你姐姐!” 小厮嘿嘿低笑两声,没再接话。 年子猫身在后巷正对高楼的檐顶上,踩着瓦片蹲着身,瞧着底下的马车道: “爷,咱们这是在等汪家四小姐出来?” 孟由没蹲着,不过也跟着年子坐在檐顶瓦片上,年子看到听到的,他同样看到听到了: “嗯。” 年子又问:“那……” 孟由道:“杀了。” 年子一噎。 杀了? 杀了汪淑惠? 为什么? 年子没胆问出来。 大约问出来,孟由也不会回答他。 从映槐亭出来,再从映槐河到映槐街,最后一人蹲一人坐在水阁后巷口正对着的高楼檐顶上,年子心里大概有十万个为什么得问。 可当被从那些人选出来跟着自家爷身边,走这一趟南黎府的时候,冯良冯千户就跟他说过——路上照顾好爷,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做事少说话,懂不? 懂! 他怎么能不懂呢? 可有太多的疑问憋在心里也是难受啊! 爷还说看上他,就是看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真不知道是从哪里误传出来的风! 他不多话,那是因为之前他没机会可多话! 蹲着盯后巷的当会,年子郁闷地在心里撒下一个又一个重重的感叹号,他估计着长久跟着自家爷,他准得得内伤! 待汪淑惠进厢房换好初裙出来,汪中通还没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正急得团团转: “早知道父亲会派出府里的护院,我就该多做一些安排……打手!我们没有能打的人,这是现在我们最缺的人!这怎么办?一时间哪里找到能打的人?何况我们连水阁都出不去,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汪中源出主意:“大哥,要不我去把他们引开?” 汪中通还没否决,汪淑惠已然开口道: “三哥,你引不开的,既然是父亲下的令,他们不得到父亲让他们离开的命令,他们是绝然不会擅离职守的!” 汪中源反驳:“可父亲平日里最疼我,带我在身边教了我不少东西,虽然我没学到什么,但我的面子,那些人都得给一些,我的话即便没有父亲的好用,兴许也是有点用的……” 汪中通摇头:“那是在平日里,今夜不同,他们是不会看在你是父亲有意培养的汪三少爷的面份上,而让我们有空子可钻。” 连汪中通都说不行,汪中源是彻底蔫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这几个人哪里是护院的对手?他们随便一个人一只手便能把我们都给撂倒了!” 其实要出水阁的法子很好解决,问题在于汪中通手上没人,只要他手上有能打的人硬闯出去,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听到这里的玉拾觉得该轮到她出场了。 轻咳了声,她慢悠悠走入西厢小院院门。 汪中通与汪中源从未见过玉拾,也未能像汪淑惠那样从汪海那里见过玉拾四人的画像,所以当玉拾走进西厢小院的时候,两兄弟同时将汪淑惠给遮了个严实。 玉拾看得乐了:“不错!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汪淑惠本因着玉拾来得太突然,尔后又让汪中通、汪中源两兄弟挡得太及时,她还未来及得看清来人的样貌,已然被挡得连光都没了。 这会一听声音,汪淑惠已然想起来是谁,她在后面道: “大哥!三哥!这是玉千户大人!” 汪中通与汪中源一听,同时有点愣。 玉拾已然冲着终于成功自两兄弟中间钻出来的汪淑惠,诚心诚意地道: “汪四小姐好福气!” 汪淑惠也不矫情:“我有这样真心待我的两个哥哥,确实是我的福气!可惜我的福气不够好,没能让指挥使大人心悦于我……” 汪中通打断汪淑惠:“四妹!往后这样的话切莫再提!” 汪中源并不知道内情,这会是听得迷迷糊糊的。 可他也没开口问,知道这会不是他问东问西的时候。 玉拾亦道:“是啊,正如汪大少爷所言,汪四小姐还是将今夜在水阁发生的事情忘掉才好,只要记得你是与汪五小姐一同出的望乔酒楼,从未到过望乔酒楼后面的水阁。” 玉拾这意思,在场的汪中通与汪淑惠都明白了。 汪中通惊道:“千户大人是说……” 汪淑惠心中已涌上一个希望,只要玉拾肯帮她,那出水阁简直易如反掌! 玉拾点头:“指挥使大人说,你借酒报一个信儿给大人,大人领了你的情,自然是要回你的情的,送汪四小姐出水阁,安然地度过今夜水阁这一劫难,便是大人还汪大少爷的人情。” 汪中通大喜:“谢谢千户大人!只要舍妹安然,中通永不忘指挥使大人与千户大人的大恩!” 汪中源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一听是救汪淑惠有望,也连忙表达谢意: “还有我汪中源,虽然我没什么用,但只要两位大人不弃,中源必也尽心尽力!” 汪淑惠脸上又掉下眼泪,这回是感动的: “大哥!三哥……千户大人!小女谢指挥使大人与千户大人的不杀之恩!” 扑嗵一声跪下,汪淑惠当即给玉拾磕起头来。 刚磕了一个,便让玉拾扶起身: “好了,现在不是谢来谢去的时候,你们的父亲大概快要带着人进水阁了,一旦他们进了水阁,只怕有我帮你们,汪四小姐要走,也没那么顺利了。” 说着,玉拾看向汪中通,问: “汪大少爷可知水阁的情况?” 汪中通道:“知道,也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水阁里的汪家人尽被罗恭的人给解决了,他向玉拾承认,他是派人探过的。 不知道,是不知道今夜里水阁发生的事情,他向玉拾表明,他自知不够资格趟今夜的混水。 玉拾听明白了汪中通这知道与不知道的话中之意,不禁多瞧了汪中通一眼。 俊朗挺拔,聪明通透。 奇怪,汪海那样的混人怎么有生出这样明白的儿子来? 不再多言,也是早办完事,好早回去守着中了招的罗恭。 何况待汪海带人进水阁里来,还有一场仗要打,玉拾可没多余的时间费在这件事上,她转身走出西厢小院: “走吧,到后门去,我送送汪四小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情初 要到水阁后门去得通过折廊、过园、跨院,一路上见到鞭伤昏死过去横趴在地上的汪家下人,汪淑惠与汪中源皆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汪淑惠虽明白了一些事情,但终归是闺中女子,她敢以色力诱罗恭,对于死人却还是惧怕的。 汪中源更是直接叫了起来,刚叫一声便被汪中通及时捂住嘴: “别怕,还没死。” 一听这话,汪中源与汪淑惠同时全身松了松,大呼出气。 玉拾没理会身后的三个主子与两个小厮,只大步转入最后的一个小跨院,刚入跨院角门,她便放轻了脚步,低声提醒后面的五人: “出了这个跨院,大约会有人守着,拐过跨院,便可见水阁后门,那里该又有人守着,你们脚步放轻,等在这里,待我清理好了,汪四小姐再出来。” 汪淑惠与汪中源很惊讶玉拾为什么会那般熟悉水阁的路线,这一路过来穿折廊、过过园、拐跨院,就没见前头领路的玉拾有半点犹豫的,可见是十分熟门熟路的。 心中虽有这样的疑问,但兄妹俩都没敢提出来,只埋头闷声一路跟着,脚步不敢停,更不敢弄出大动静来。 汪中通就不同,他是先前先熟悉过水阁建造格局的,整个水阁内外的路线,他早先摸了个清楚。 照他想,玉拾也合该是这样的。 过了角门,进了跨院,汪中通听得玉拾这样交代,他点头: “好,我们送走四妹,便该回西厢小院了。” 玉拾看一眼清楚不喽嗦的汪中通,很是满意: “清理好,我会亲自送汪四小姐出去,你在外面该安排好了吧?” 汪中通如实道:“安排好了,只要千户大人带着四妹出后门,巷口暗处便会有人接应。” 汪淑惠闻言讶异地瞧着汪中通:“大哥?你早有所备?” 汪中源也喜道:“我就说嘛,四妹不必担心,大哥总会安排好的!” 汪中通没理会汪淑惠与汪中源的话,向玉拾长长一揖: “大恩大德不言谢,日后必倾力相报!” 玉拾抿抿唇,没再废话。 她取出软鞭转身便走,绣春刀早让她留在东厢小院罗恭那里,没带出来,反正她也没打算用上绣春刀。 汪淑惠看到玉拾手中那条细细软软的长鞭,长短仅容五指掌握的鞭柄上镶着褶褶生辉的金钢钻,五颜六色,彩色的光芒在银辉下显得十分扎眼。 鞭身她想再细看,但玉拾的身影已闪出跨院后角门,她已没机会看清楚。 可不管如何,那样耀眼的软鞭拿在玉拾手中,她竟觉得是那样的般配。 耀眼的鞭子,拿在本就光芒四射的人手中,本身就是一个闪光点的存在。 汪淑惠看得目不转睛。 即便玉拾的身影消失了好半会儿,她也没回过神来。 汪中通往汪淑惠身前一挡,将汪淑惠挡回神来: “大哥?” 汪中通柔声道:“别胡思乱想。” 汪淑惠扯开一抹笑来。 她没反驳汪中通的话,因为她无从反驳。 汪中源没注意到汪淑惠看玉拾那异样的目光,他尽然被玉拾的软鞭与那一路横趴地上的汪家下人给联想到一块去了,特别是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景象: “大哥!我们汪府的下人都是玉千户鞭……” 汪中通喝住汪中源接下去的话:“住嘴!” 头一回被汪中通以兄长的姿态狠狠喝住,汪中源一个愣神,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汪中通道:“祸从口出,三弟,往后有些事看在眼里就行,明在心里就好,别什么话都往外冒,知道么?” 见汪中通终于肯说汪中源,教汪中源一些事情,汪淑惠心里高兴: “三哥,大哥说得对,也都是为了我们好,三哥可要好好听大哥的话,记住大哥的话!” 汪中源眨了眨眼回神,又摸了摸鼻梁。 他怎么有一种感觉,一旦今夜一过,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再不一样? 汪中通看着汪中源只点了下头,便没再作声,他也放心了下来。 玉拾能在他们面前这般毫无遮掩地从玉腰带中取出软鞭来,必然是存着什么打算的。 不管是什么打算,他都不能让玉拾失望。 因为玉拾代表着罗恭,一旦让这两位京中锦衣卫失望,他南黎汪府就真的气数尽了。 汪中通回头对汪淑惠与汪中源道:“软鞭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见过就都给忘了!” 汪淑惠与汪中源连忙点头。 汪中通再看向两个小厮,两个小厮也赶紧道: “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给忘了!” 拐出跨院另一头的角门,玉拾果然在角门外庑廊下看到几个人。 大概是站守着太无聊,几人正有说有笑地说着荤段子。 玉拾撇嘴。 瞧吧,别说锦衣卫衙门里了,就是在外边,她也时时刻刻有机会听到这些罗恭不想她听到的东西。 除非她脱下一身飞鱼服缴了绣春刀,否则只要她是锦衣卫千户一日,她不必上青楼,也能见识到各种爷们私趣。 庑廊下有五个人,都佩着剑,有三个坐在庑廊下的廊椅上,余下两人站在庑廊外的空地上比划着功夫,像是在较量。 这是一个连着水阁后门的天井小院,小院四面一面是连着小跨院的角门,对面的一面是开着水阁后门的后角门,另两面的房屋没住人,都是平日里堆放杂物或临近小仓库的房间。 院中空地不大,庑廊也不长,只十数步远就得拐弯,三个人各守一边,倒是挺小心谨慎的。 另两人虽说是在比划较量,可那架势也都离后角门不远,一旦有异常,这两人能在第一时间知会到后门外守着的人。 玉拾避在一旁想了想,觉得这些汪府护院看来也不全都是吃干饭的,守起门倒是有模有样,比水阁里的那些汪家下人好多了,也比较不好对付一点。 鞭柄上的金钢钻颗颗凸起,与柄底的凹下形成凹凸不平之势,很有效地防止挥鞭太久,手心生汗鞭柄湿滑而溜出手去。 她握了握鞭柄,垂眼看了看柄上各颗颜色不同的金钢钻。 这些都是一年前罗恭在知道她喜欢使鞭子之后,特意给她寻来的鞭子。 罗恭知道她素来喜欢文泰公主,也知道文泰公主同样是个爱使鞭子的,于是费力寻了一本又一本的史书查看,最后终于让他查找到两百年前文泰公主使的鞭子的模样,照着给她制作了这么一根软鞭子。 至于这根软鞭的模样到底正不正,是否与文泰公主,也就是上辈子的她使的鞭子一样,玉拾觉得罗恭有这份心就行了,其他也就不重要了。 上辈子她惯使的软鞭是她师父亲手给她制作的,罗恭再按着史书里的正模样制作,那也终归不再是她原来的软鞭。 既然不是原来的软鞭,那再像,也只是像而已。 大步跨出,玉拾现身得大摇大摆。 还没待庑廊下的三个护院回过神来,如蛇灵巧的软鞭已然冲着最近的一个人甩去,快速缠上那人的脖子,再一个使力,软鞭带着那人飞出庑廊。 另两人反应也快,铿锵两声长剑出鞘,双剑瞬间向玉拾攻来,凌利的剑气狠绝向她刺来。 空地上较量的两个护院一个瞬间扶起被玉拾挥鞭甩出庑廊的那人,另一个将手放在嘴里,很快传出一声清亮短促的哨声。 玉拾躲过双剑,凌空侧翻出庑廊,人落在空地上。 她瞥了一眼后门,知道刚才的哨声是护院在向外面守着的同伴发信号。 果然不到两息,后门外的人便涌进来六个人。 玉拾眼一眯。 她倒是没想到守水阁前面的人不多,仅有两人,虽然她知道暗处应当还有,但至少汪海没敢将之全摆在明处。 可这后门,竟是这般着重,明处便摆了十一个身手敏捷的护院。 不免想到那暗处,还会有几个? 年子瞧着守在后门后巷里的六个汪府护院突然齐涌进后门里的天井小院,再想到先一刻,那天井小院里传出来的那一声短促清亮的哨声: “爷,出事了。” 孟由轻嗯一声,往打得热火朝天的方向望去: “天井小院里有五个人守着,竟然还能让后巷里的六个人进去援助,看来硬闯后门的人身手不弱。” 年子问:“应该是汪四小姐要硬闯出来……” 孟由道:“你去瞧瞧。” 年子迟疑:“那……” 孟由不耐烦了:“先前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难道忘了?” 年子没忘:“是!” 他哪里敢忘? 就是见情况有变,想问问自家爷的打算有没有变而已么! 年子跃下檐顶,从高楼一落地,轻巧的脚步便无声地往水阁后门跑去。 没从后门正面进去,他翻上天井小院的院墙,在院墙头看了一会,随即又轻巧无声地跑了回来。 再次上了高楼,年子在檐顶上蹲下,孟由挑着眉瞧他,他有点拿不定主意地请示: “爷,没见着汪四小姐,倒是见到了玉千户……爷!” 这最后一声爷喊得太过响亮,年子惊觉过来后忙捂了自已的嘴。 再定睛一看,孟由早没了踪影。 年子边跃下高楼往水阁后门跑,心里不由犯嘀咕。 就知道事情一沾到玉千户,他家爷就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一样,急匆匆又兴奋激进。 孟由进天井小院的时候,玉拾已将十一个人收拾了大半。 孟由看着横倒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汪府护院的伤势,见他们的伤口都不足以即刻致死,不过伤口在这种炎势的六伏天极其容易感染,血又泊泊渗出来,要是不及时疗伤,不死大概也得落个残废。 反过来说,只要及时疗伤,这些护院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到底是玉拾心善了。 要他说,一刀一个,岂不是更省事? 给这些护院活命的机会,他们可不一定领情。 孟由一进后角门,玉拾便见到了,心说真是见鬼,哪哪都能遇到这个人! 再见孟由只打量了一下天井小院的情况,他身边的随从也到了。 他一个眼神,随从便也动起手,一刀一个,杀得干脆俐落。 都解决后,玉拾看着大半被她鞭得昏死过去的护院,及被孟由随从一刀击中要害送命的另几个护院,她瞥向孟由道: “人生无处不相逢,看来我与孟大哥的缘份真是深得很!” 孟由刻意将玉拾话里的讽意自动摘除掉,只听着玉拾说着与他缘分深这一部分,他含笑点头: “我们的缘份何止这一点?往后还深着呢!” 年子早将佩刀擦净入鞘,静默垂立一旁。 听到孟由这一句话,他不禁嘴抽了抽。 玉拾见识到了孟由随从的身手,着实不赖,她记得孟由喊这名随从叫年子。 玉拾紧紧盯着,就像两根大铁钉钉在年子脸上: “年子的身手很是不错,就是下手狠了些。” 年子听后,只看了眼孟由,见孟由没阻止他回话的意思,便答道: “千户大人过誉了!” 随即反应过来,他竟是暴露了早知道玉拾是千户身份一事。 年子有点慌地抬眼看孟由。 孟由抬手示意年子别慌,慢吞吞上前两步,更靠近玉拾一些: “没事,玉千户早知道了我们并非真是一般的商户人家。” 听着孟由以退为进的话,玉拾浅笑道: “孟大哥倒是实诚!那么可否再实诚一些,告诉小弟孟大哥真正的身份?” 孟由道:“我倒是愿意,但你确定现在是我们闲聊的时候?” 经孟由这么一提醒,玉拾转身快步往连着小跨院的角门走去,站在门槛处低声喊道: “汪四小姐出来,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汪中通、汪中源、汪淑惠兄妹三人,及两个小厮都有听到角门那一边的打斗声,可到底自知斤两不足,怕过去没能帮上忙不说,反帮上倒忙。 汪中通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汪中源与汪淑惠绷着一根筋僵着身子不敢动之际,天井小院那边的打斗声便停了。 不一会儿,玉拾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汪中通欣喜地让汪中源及两个小厮呆在原地别动,他则拉着仍没能缓过劲来的汪淑惠走向玉拾: “舍妹便有劳千户大人送上马车了!” ^^谢谢花若迷离2004的月票、阿埙与真小心的打赏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丢弃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中间的廊房里,外管事知道办坏了事,嚅嗫着好半天不敢抬头,垂目垂手立在一旁,只差软腿跪下去,再磕头领罪。 汪海没心思责骂外管事,他满心满脑在想着今夜这一突变该如何应对: “水阁里的人确定尽都倒下了?” 外管事冷汗直冒:“确定!” 应后想了想,隔了半会儿,瞧着汪海满面烦忧,外管事鼓了鼓胆子,问: “二爷,水阁里的情况怕是……” 汪海冷眼:“你以为我不知道?” 外管事又抹了抹额头冒出的冷汗:“罗指挥使的人一回来就直奔水阁,看来是早收到信的,四小姐这会未出水阁,也不知道是成了,还是未成?” 汪海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希望是成了……按你说的,我们的人昏死在水阁内已有好一会儿了,却仍未见罗指挥使冒头,要么是他的人来晚了,要么是……” 要么是四小姐被杀了! 汪海没尽说出来,外管事自已在心里补全了,禁不住又是浑身一颤。 汪淑惠到底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外管事不免忧心几分: “二爷真要等大夫人来信儿了再行动?” 可小厮骑马再快,在望乔酒楼与汪府之间这段路跑,来回抄近路至少也得三刻钟,真等到大夫人来信儿了,只怕四小姐这会失败了没死,等到大夫人拿好主意,二爷再行动,那也怕是晚了! 外管事心里着急,却也不敢明目张胆撺掇汪海即刻冲进水阁,不管情况如何,把汪淑惠捞出来。 他明白,自四小姐进了水阁,他家二爷与大夫人便已不再拿四小姐为女儿及孙女儿。 成了,是功臣。 败了,是弃子。 而弃子,是死不足惜! 汪海不是没听出外管事的弦外之音。 到底是自已的嫡长女,他也非铁石心肠,哪有真不在意亲生女儿的生死? 然一想到临行动前,他母亲汪大夫人差人最后来说的那一句话——二爷,大夫人还说了,倘若四小姐成了,那皆大欢喜,倘若四小姐败了,那四小姐便不必再回汪府了。 倘若水阁里这会成了,那他的嫡长女这会必然是在罗恭的怀里,他带人闯进去,那自然是大功告成一半。 倘若水阁里这会败了,那他的嫡长女这会不是被罗恭杀了,那便只等他进去,便得亲手了结她。 外管事见汪海沉默不言,也能明白汪海的难处。【.aiquxs.com】 毕竟现在的南黎汪府并非全然是汪海主事,府里还有汪大夫人,那才是南黎汪府里真正拿主意的主事人。 四小姐进水阁虽说没几人看到,看她进水阁的人也尽是汪府的人,可罗恭被汪海设套,怎么可能放过四小姐? 罗恭不肯放过四小姐,那四小姐便只有死一个下场! 除非罗恭肯放过四小姐,四小姐今夜从未进过水阁……可那怎么可能? 一匹快马猛地汪府大门前停下,马背上的长随勒着缰绳下马时,还差些被拌倒。 幸在汪府门房早得了汪大夫人的令,密切注意府外的一切动静。 为此,门房管事是亲自出马守在门房当值。 马儿一到汪府大门石阶下勒住,门房管事早让两个门房小厮开门,他则亲自奔下石阶,及时扶住一下马便腿软得厉害,一路不停气赶来喘大气喘得厉害的长随。 这长随,门房管事认得,是汪海身边得力的长随之一。 门房管事来不及问什么,一边挥手让门房小厮将马儿牵到后院马厩去好生喂食,再牵出另一匹脚程稳快的马儿到大门口来备用,一边则快步带着长随立刻往前院花厅走。 前院待客的正厅左右各有两个花厅,汪大夫人早坐等在右花厅里,喝着茶,眼却时不时飘向花厅门口。 待瞄到不知第几眼时,汪大夫人身边的顾妈妈急急领着门房管事与一名长随进来。 没有多余的话,门房管事一把长随带到花厅外,便将长随交给了顾妈妈。 顾妈妈也没问,直接引着长随进了花厅,到汪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二爷身边的长随有要事禀大夫人!” 汪大夫人见长随在给她行礼的时候,脸白腿软,不免心往下沉了沉: “不必多礼了!快说,二爷那边情况如何?” 汪大夫人让长随起身,长随也很想起身,可到底是在来之前,被外管事吓得狠了。 外管事让他回汪府禀事前就说,他这一趟禀事与回话事关南黎汪府命脉,一个不好就得死好几条人命。 这人命也得看谁的人命,外面的他不着紧,可能让外管事这般着紧的,只能是汪府里的人命。 这汪府里的人命,那他可就得着紧了,搞不好连他自已给得折进去! 一路骑着马儿抄近路赶,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一下马腿便站不住,到了花厅见到汪大夫人,他更是一口气没能喘过来似的,心口堵得厉害。 特别是瞧见汪大夫人愈见阴沉的脸色,他更是骇得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着声音将外管事嘱咐了几遍的事给说了出来: “大、大大夫人……” 汪大夫人没等长随说完,转眼吩咐顾妈妈: “端杯刚好的温茶给他,喝下再说话。” 兀地被打断话的长随愣在地上,有些慌恐地看着顾妈妈果真端着个茶盖碗在他跟前蹲下: “先喝口茶,再好好将二爷所交代的事禀给大夫人听,别紧张,也别害怕,大夫人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顾妈妈这几句话起到了安定的作用,长随接过茶盖碗一口就喝了半碗的茶水。 茶水温度适中,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烫,是顾妈妈早前让丫寰放凉想让汪大夫人用的,这会汪大夫人吩咐,顾妈妈想也不想便先取了来给长随喝。 长随将整碗茶喝完,果然镇定了许多: “谢大夫人!二爷说,水阁内情况有变,里面布下的人都被鞭子鞭昏过去,虽不致命,但若不及时救治,怕往后也是落个残废的下场,除此,水阁内的情况已无法再探,二爷不敢妄动,就怕罗指挥使的人在里面守着,这一探反被罗指挥使抓了把柄,这才让小的赶紧回府来请示大夫人,这下一步该如何?” 听到水阁情况有变时,先一步有心理准备的汪大夫人眉心还是猛跳了几下,再听到汪府布在水阁里的人皆被鞭成重伤,她已止不住站起身来,双眼泛出冷光来: “你是说……全是鞭伤?” 长随道:“是!” 顾妈妈道:“大夫人,这罗指挥使一行四人并没有人是使的鞭子,会不会是与赋孝桥上那一块东厂腰牌有关?” 汪海在吕教头口中得知赋孝桥有东厂的人介入之后,他便派了人告知汪大夫人,所以汪大夫人与顾妈妈都是知道今夜两边伏击玉拾的结果。 拦姚美伶与孟军那辆孟家马车的一边,汪府是损失惨重。 而在赋孝桥这一边,则直接是全军覆没。 与汪海一样,汪大夫人也没有想到怎么就突然招惹到东厂了? 这个疑问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无需请示京中那一位,她也知道锦衣卫与东厂绝不能同时得罪。 南黎汪府既然已对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与千户玉拾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套,那便再不能招惹东厂。 所以这一回行动,她是再三叮嘱嫡子汪海,切莫引起在南黎府活动的西厂的注意。 连驻守南黎府的锦衣卫千户所,她都是百般注意,力求不节外生枝。 可今夜这一行动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怎么在赋孝桥拦截玉拾的行动中,就引来了东厂的人了? 还不是东厂的番役或档头,而是比番役与档头要官职大上几级的百户! 东厂百户余年,她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她是南黎汪府后宅妇人,也不可能能得知太多远在楚京的东厂之事。 汪大夫人重新在座椅里坐下,思忖着顾妈妈说出来的可能性有多高。 一会儿过后,汪大夫人的情绪已冷静了许多,语调如常平稳: “那位东厂余百户在赋孝桥用的兵器是刀,我们的人没留下半个活口,过后吕教头过去查看也是晚了,并不知道这位余百户到底是只身一人,还是另有同伴……我也没听说东厂里有谁是使的鞭子?” 顾妈妈道:“东厂毕竟远在楚京,我们并不详知东厂的情况,即便有,我们也是无从得知。” 汪大夫人叹道:“就是这个理,同样的,世人都知道锦衣卫使的都是绣春刀,可到底有谁在私下还使鞭子的,我们也是不尽然全知。” 顾妈妈迟疑道:“那……” 汪大夫人挥手阴断顾妈妈的话,果断道: “鞭子一事且先放着,反正能将我们的人尽数鞭昏过去的,必然是个使鞭子的高手,不管这人是谁,毫无疑问是帮着罗指挥使的,那便是我们的对手,这人暂且不必多想,早晚会露出水面的!” 顾妈妈不再作声。 长随却还紧张地跪在地上,等着汪大夫人拿主意,他好立刻回望乔酒楼回话。 汪大夫人问长随:“水阁外的人如何?” 长随快速回道:“好好的!” 汪大夫人松了口气。 那就好,这说明罗恭的人也是有所忌惮的。 撂倒了水阁里所有汪府的人,却不动水阁外的任何一个人,那就是在拖延时间。 也就是说,罗恭在水阁里是真的中了招的。 汪大夫人想到这里又问:“那四小姐呢?” 长随一愣:“这个……二爷没提起过。” 没提起过? 汪大夫人与顾妈妈同时蹙了眉。 没提起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汪大夫人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便听顾妈妈宽慰她道: “水阁里的情况,二爷不敢再妄动深探,所以这才不知道四小姐的情况,也就没提。” 汪大夫人深呼出气:“大概他也是如同你这般想的,真是糊涂!” 顾妈妈心头一跳。 她知道汪大夫人话中的“他”指的是汪海,南黎汪府的二爷,可说到糊涂……那也就是说汪淑惠十有八九是真出事了! 汪大夫人想到汪淑惠,蹙着眉想起了她与这个嫡长孙女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特别是那一段汪淑惠在她膝尽孝的日子,就像走马观花一样在汪大夫人的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终将其中的血脉不舍给摒弃个干净。 一闭一睁眼,不过几息的时间,汪大夫人已然淡然如初,她毫无感情地对长随道: “你回去就跟二爷说,往后南黎汪府不会再有四小姐,让二爷小心行事,水阁里的情况虽诡异多变,但这是个僵局,即是僵局,那迟早都得打破,今夜贵在用兵神速,让二爷莫再犹疑,不管成事与否,先带人光明正大进了水阁再说,我们的人不是都在水阁里受了重伤昏迷么?这便是一个进水阁探查的最好理由!” 以保皇差之名,行探查之实,这就是汪大夫人给汪海最后拿主意。 长随领命跑出花厅,再次在门房管事的引路下,一路直出汪府。 到了大门口翻身早备好的马儿,长随直接抄起近道奔望乔酒楼,将汪大夫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回给汪海听。 长随一走,花厅再次恢复了寂静,少了长随来之前的期待与紧张,多了一些压抑得心口快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顾妈妈重新给汪大夫人换了茶,茶水温度微烫,她将茶盖碗放在几上放着,等再放凉些再给汪大夫人端过去。 可汪大夫人没再等,她直接让顾妈妈端给她,接过手便掀起茶盖,看着升起的缕缕热气: “无论做什么事情,总免不了遇到烫嘴的时候,只要不会烫死人,便是烫得起了水泡,那也得忍着!” 顾妈妈明白汪大夫人这话的意思。 汪淑惠终归是南黎汪府的嫡小姐,是汪家二爷的嫡长女,是汪大夫人的嫡长孙女。 要说没有半点血脉亲情,那又怎么可能? 不管是汪大夫人,还是她这个侍候在汪大夫人身边数十年的下人,对于从小时牙牙学语看到长成大姑娘的汪淑惠,谁都不是完全没有心。 只是心的容量有限,所要装的东西太多太重。 所以到头来,只能将一些轻的不重要的,丢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悦 长随回到望乔酒楼,直往酒楼后侧门走,再进了廊房。 甫一见到汪海,长随便一字不落地将汪大夫人的话回禀给汪海听。 说到对于汪淑惠的处置,汪海面有无表情,是早有所料。 外管事则暗下叹了口气。 汪海将汪大夫人的话仔仔细细给捋了两遍,又问外管事: “你觉得如何?” 外管事早将汪大夫人让长随禀回来的话给想了个通透,其中的重点他也给抓了出来: “二爷,大夫人的意思,应当重在四个字上。” 汪海紧皱的眉头释了释,自听到水阁内有变之后的暗沉脸色也终于缓了缓: “哪四个字?” 外管事知道汪海是明知故问,不过是想慎重地确定下: “光、明、正、大!” 汪海呼出一口气。 没错,他也觉得重点在这四个字上。 可要怎么光明正大地进水阁,这是个问题,一个大问题。 汪海思忖不语。 外管事也没闲着,脑子里一直在转,突然转头再问长随一句: “大夫人除了让你如实禀的这番话,可还另外交代了些什么?” 汪海闻言瞧向外管事,再见长随神色有变,他不禁追道: “说!” 长随不敢有违,被汪海那一声喝也吓得一个踉跄,站稳身形后连忙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临出花厅时,顾妈妈又追了出来,说是大夫人最后还交待一句——倘若二爷想不出来顶好的法子,那就让二爷公事公办!” 外管事诧异:“公事公办?” 汪海也一时没能将公事公办这四个字的含义想出来。 再三问清楚汪大夫人再无话转达之后,汪海全挥手让长随退下: “这公事公办……” 汪海还未说完,已然听得外管事脸色大喜,惊道: “二爷,小的明白大夫人的意思了!” 连城与冰未赶到望乔酒楼,第一时间各自潜入了二楼的捌号雅间与玖号雅间,然后两人同时出来,互摇了摇头。 冰未有摸过玖号雅间里的情况:“他们已经离开有一些时候了。” 连城亦道:“捌号雅间也一样!” 两人避在二楼楼道僻静的死角,冰未问: “大人与千户大人不知会在哪儿?” 连城想了又想:“之前你在玖号雅间里可有听到什么?” 冰未道:“大人担心千户大人会中了汪海的圈套,所以真正的,我也没听到什么,不过……我们可以抓个人来问问!” 简单粗暴。 连城表示很喜欢。 问了望乔酒楼一个跑堂,得知酒楼后面的水阁今夜大宴贵人一事,冰未再一手刃将跑堂劈晕过去,然后跟连城直闯水阁。 经过廊房的时候,连城留了个心眼,见廊房里有人,他便去听了会壁角。 待到从廊房里出来作长随打扮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地往酒楼前面去的时候,连城才回到廊房外的隐蔽处,对冰未道: “那里面是汪海,正商量着要进水阁,不过他没打算直接进水阁,除了早早计划好的人之外,汪海还让刚才出来的那个长随去请孟知府。” 冰未不明道:“早早计划好的人?” 连城解释道:“就是南黎府里有头有脸的几个人,说是难得有皇差亲临南黎府,这些富甲一方的商贾都想借借汪海这股东风,拜见一番指挥使大人!” 冰未哼道:“真是不知所谓!” 连城道:“是不知所谓,汪海这大不知所谓,诱一群小不知所谓的冤大头!” 冰未没再作声。 他自然明白连城这话的意思。 醉翁之意不在酒,汪海是想套罗恭入局,而那结肥肠大耳的商贾则是想借着汪海攀上锦衣卫。 只要与锦衣卫指挥使攀上那么一丁点关系,不用多,只需见上一面,那日后说出去都是倍儿有面子的大事。 既有了面子,那里子自然也就来了。 毕竟到底在水阁里面,罗恭与众商贾到底说些什么,或没说些什么,外人根本不知得,线又是汪海牵着,只要汪海不点破,那还不是任由那些商贾随意吹牛皮么。 可到底汪海是含着冒犯皇差的心思,商贾不知道,便是被无端连累得家破人亡,大概也不自知。 当了今晚的冤大头,好的结果是破财,坏的结果便得殒命了! 冰未道:“汪海让人去请孟知府做什么?” 连城想了下道:“大约是因为水阁内发生的异变。” 冰未一听,连话都没再说,从隐蔽处迅速闪出,敏捷的身影已然直往水阁方向。 连城没好气地瞪着冰未嗖一下就不见的背影,赶紧施了轻功追上。 小心饶过守在水阁外门的汪家人,冰未与连城很快进到水阁内。 看着一进最外面的门,水阁内从第二道角门起便一路横躺昏迷的汪家人,冰未查看过后道: “鞭伤极重,暂不致命。” 连城也自一个汪家人身边起身,查看到汪家人身上的伤口是鞭伤时,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大人的软鞭!” 冰未点头:“嗯,是千户大人做的,看来千户大人及时赶到了。” 连城道:“守在最外面的汪家人明显都是有功夫底子的,身手不错,应该是汪府的护院,并没有我们在护送孟夫人与孟少爷回孟府时遇到的那八个身手特别好的人。” 冰未道:“那八个人死了两人后,便急流勇退了,行事进退得宜,很有组织,身手虽不及你我,但放眼整个南黎府,应是算高的,我想……他们该是汪府私养的暗卫。” 之所以没猜是死士,那是因为死士一旦出任务,不到成功绝无撤退的道理。 这一点,连城也深刻明白,所以他赞同冰未的观点: “嗯,这水阁里的人则逊色多了,最多只是汪府的下人,小厮帮闲之类毫无身手的人,大人这一路甩鞭子,大概没费什么力。” 不过要做到毫无声息,却还是要费些心思的。 那绝对是在汪家下人察觉并喊出声音来之前,甩出去的一鞭子就得让他们倾刻倒下,除了倒地的声音,再来不及发出旁的动静。 一路过了大大小小几道门,冰未与连城有点摸不清罗恭具体会在哪个院哪间房。 商理了下,两人决定分两路找。 水阁前后院厢房院子多,错落有致,格局也是请有名的风水大师特意瞧过设计的,跨院回廊、亭台楼阁,都是有讲究的。 前院的湖便占了大半的地,有厢房也不是能供贵人歇息的房间。 不必合计,两人不约而同直接往后院找人。 连城刚转出西边的院子,前面转拐的折廊便转来脚步声与说话声,低低的,显然也是不想惊动人。 转回院子,连城躲回院子里院墙后,只一双眼悄悄往院外瞧。 脚步声很快转过折廊,走进连城的视线范围内,这回他听着声音更清楚了。 汪淑惠已交给了玉拾带出水阁,可汪中源总有点不大放心: “大哥,你说那、那玉千户真能把咱四妹安全送上马车么?” 汪中通起先没回答,不作声地走了几步,方叹了口气: “倘若连玉千户都靠不住,那我们这会还能相信谁?” 汪中源呐呐地嘟囔了两句,没再作声。 他知道汪中通说得不错。 汪中通也与汪中源一样,心中担忧得很,停在折廊中间的宝瓶小门处: “出了后门,大约还会有麻烦,那些麻烦我们对付不了,可玉千户与前来与玉千户汇合的人对付得了!别担心了,我们还是尽快回西厢小院要紧,从现在到天亮,希望我们能待在厢房,再不必出来。” 汪中源点头,轻嗯一声,跟在汪中通后面走入宝瓶小门。 一行四人渐渐没了踪影。 连城悄然来到折廊宝瓶小门处,想着那一行四人应当是回他们口中的西厢小院去了。 他们话中有提到玉拾、汇合的人,还有后门,连城想也没想便往水阁后门走,完全将罗恭与冰未抛之脑后了。 连城往西边找,冰未往东边找,连城没找到罗恭,他则在东厢小院成功找到了罗恭。 进东厢小院厢房之际,冰未看到躺在内室床榻上的罗恭时,眉头都打了好几圈死结,素来不外露的情绪也是焦急加愤怒,将他的脸色衬得愈发冰寒。 罗恭呼出一口热气,伸手让冰未撑他起身,在冰未拿了个大迎枕给他舒舒服服靠着之后,他难得抿出一抹笑来: “没事,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冰未本来就不擅言辞,即便心里再怎么起火冰冻,除了脸色不佳之外,也没旁的话可说。 按照着罗恭的吩咐,他将自离开玖号雅间后发生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细细地说了。 末了,冰未也将连城往西边去找人的事说了一说。 罗恭道:“不必管连城,他自有玉拾管着,你说你们进水阁的时候,听见汪海让长随到孟知府去了?” 冰未看着因中招而浑身火烫的罗恭,心里直想将汪海碎尸万段: “嗯。” 罗恭睨向冰未,听着冰未低沉的嗯一声,他就知道冰未心里大概冒着火: “带我到水阁前院的湖里去。” 冰未没再多问,他本来想将罗恭一把扛起,但罗恭眼一瞪,他便缩了手,改为扶着罗恭下床、出厢房,揽过罗恭的腰提气施轻功,快速往前院的湖掠去。 到了前院湖边,罗恭让冰未找了个最不显明的地方。 冰未便找了个离湖上平台最远的一处假山垒石,上面空地不大,足够两个人的身量。 罗恭很快下了水,双手趴在假山垒石的平地上,自脖子双肩之下的身躯,尽数掩在水中。 六伏天的夜里很凉爽,渐入深夜的湖水更隐隐有些凉得入骨。 对于这个时候的罗恭来说,这是最好的良药。 冰未就坐在罗恭边上的空地,双腿盘膝,眸光冷得吓人。 罗恭道:“不要冲动,过了今夜,帐总会算的。” 冰未点头。 罗恭又道:“玉拾到水阁后门去了,连城到西边去找,指不定会碰上玉拾,毕竟后门就在后院西边。” 冰未问:“千户大人到后门去做什么?” 罗恭下巴抵在交叠放平的手掌上,缓缓闭上眼: “替我还人情去了。” 冰未没有问汪海随后带着人进水阁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者他们该怎么应对。 他总觉得不管汪海找来多少人,或找孟良才真有什么计量,只要罗恭在,那他就没什么可操心的。 只是今晚罗恭被媚]药折磨成这个样子,他着实是动了气的。 想着汪海要是哪一日落在他手里,那他必让汪海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罗恭心里有一个人,冰未多少知道一点。 不同于世人知道罗恭婉拒了殷国公府嫡小姐汪淑君的亲事,从而知道的表面,而是彻底地知道了一些端倪。 就在近年里,他察觉到了罗恭对玉面千户玉拾那几近纵容,无限包容,明里暗里护得密不透风的宠溺,只对玉拾一人。 他今年十七,与玉拾同岁,罗恭今年十七,与连城同岁。 但很奇怪的,不仅罗恭尚未娶妻,就是连城也一样未有婚配。 从前罗恭没娶妻,他只觉得是罗恭太好,很难寻到足以匹配罗恭的姑娘。 殷国公府嫡小姐汪淑君,他见过,样貌性情都如京中传言,样样都好。 那会他觉得,这样的姑娘其实足以配他心目中的指挥使大人的。 但罗恭拒绝了。 不仅是拒绝了殷国公府,也在皇上那里,一并拒绝了所有把他列为最佳贤婿的勋贵簪缨、仕族大家。 一句已有心上人,除了那位心上人,罗恭谁也不会娶! 这句罗恭在御书房对皇上直言铿锵的话,直接让所有观望的父母直接没了将自家嫡女嫁入罗府的心思。 罗恭闭着眼养神,也是体内药效作祟,他没多余的精力说话。 冰未沉默了好半晌,思绪饶了几饶后,突然出声喊了一句: “大人……” 罗恭嗯了声,没有睁眼。 冰未垂着眼,右手中是他自已的绣春刀,他盘膝而坐的跟前还放着两把绣春刀,一把罗恭的,一把玉拾的: “大人……是心悦千户大人么?” 在罗恭眼里,冰未不仅仅是个得力的下属,也是全心全意拿来当兄弟的知已。 他轻轻再嗯了声,仍旧闭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顾家 冰未得守着中招的罗恭,以防罗恭力气尽失,真掉进湖里去再出个意外。 幸在汪淑惠特意新制衫裙上的薰香,罗恭闻的并不多,时间又过了些许,已是好了许多。 冰未在罗恭再次下水前,更是帮着罗恭以内力化解掉一些体内的药力,罗恭的力气已渐渐在恢复。 只是媚]药的药力太强,罗恭怕得在夜越深凉气越冒的湖水里侵上好几个时辰。 玉拾一接过汪淑惠,点头承诺一定将汪淑惠安然送上后巷暗处的汪家马车,汪中通便一个俐落转身,拉着不太放心的汪中源走人。 直出了水阁后门,汪淑惠仍不敢出半点声音。 她的眼睛一直在玉拾与陌生的孟由、年子三人来回,特别是袍服上沾了血的年子,她是有些悚头的。 玉拾适时道:“不用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汪淑惠怯怯地点头,还是不敢出声。 只要一想到过跨院角门后,看到的天井小院里的几具尸体与重伤昏死的另几人,她便完全没了旁的心思,连声音都艰难得发不出来。 年子那刀虽已入鞘,可从他袍服上沾到的血迹,不难想到地上的尸体就是他的杰作。 至于另一半人受的严重鞭伤,她无需去想,也知道是手执软鞭的玉拾所为。 不管这两人做了什么,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 即便死的是她南黎汪府的人,她也没权利置喙。 远远看到汪淑惠戴着毡帽,大丫寰便惊喜地跳下马车,从隐蔽处狂奔出来。 还未等大丫寰跑近,玉拾等人已看到了,汪淑惠更是提起裙摆快跑上前迎了上去。 大丫寰即惊且喜,双眼晶亮,一口一个四小姐不停地叫着,又哭又笑的。 汪淑惠也是感触良多。 不过一夜,她已然似是经历了几回生死。 玉拾没让主仆两人感触太久,对汪淑惠道: “上了马车,直接照着汪大少爷的吩咐去做,你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子,无需我多言,你应当也明白今夜一过,即便能侥幸留你一条性命,大约许多事情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汪淑惠对着玉拾、孟由、年子各行了礼,要不是拘着时间紧,地点也不对,她得跪下给三人磕三个响头: “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机会,小女一定报答三位恩情!” 孟由却是不领情:“不必了,有机会你就报答一下玉千户吧,至于我么,不过是看在玉千户的面子上。” 年子没作声,心说玉千户的面子可不小,本来要杀的人,最后竟变成救的人。 年子听孟由的,汪淑惠也瞧得出来两人是主子与下属的关系,孟由的话便代表了年子的意思。 看来她真的得多谢玉拾。 当玉拾在紧要关头闯入东厢房坏她好事时,她只恨不得咬玉拾的肉。 可却没有想到,到最后真正救她出鬼门关的人却是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 汪淑惠叹了口气:“谢谢千户大人!” 玉拾没理会孟由故意将功劳归之她的身上,挥手示意大丫寰赶紧扶汪淑惠上马车走人。 本来么,孟由两人不出现,她也一样应对得了。 何况直觉告诉她,跟孟由混到一块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送走了汪淑惠,玉拾转身便想回水阁,却让孟由挡了个正着,她不由蹙眉: “让开!” 孟由问:“没成?” 简单的两个字,让玉拾挑高了眉: “什么没成?” 孟由盯着玉拾好一会儿,才发出低低地笑声: “真是可惜了,这样美人儿,罗恭居然无福消受。” 话中不无遗憾。 玉拾道:“你知道?你和汪海是什么干系?” 年子撇嘴。 要是玉拾也跟汪海一样能看到他的腰牌,大概玉拾便会知道他家爷跟小小南黎汪府能有什么干系? 再有干系,还不是因着问话的人! 孟由摇头:“没干系,就是有点看不顺眼。” 玉拾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绕,按着孟由这种答话的模式,她大概问到天明,也问不出个之所以然来。 想到水阁后门光明处就有十一个身手不赖的汪府护院守着,玉拾问: “这后巷的其他人呢?” 孟由知道玉拾问的是汪府放在后巷暗处的人,没什么犹疑,他很是爽快地如实相告: “让年子处理了。” 玉拾看向年子:“也是汪府护院?” 年子看了眼孟由,孟由没阻止,那就是首肯的意思: “两个暗卫,身手在我之下。” 倘若没有玉拾帮忙,也没有孟由与年子前来搅局,十一个汪府护院与两个汪府暗卫,汪淑惠确实是插翅难飞。 玉拾没有想到,汪海竟会对自已嫡亲的女儿这般狠心绝情。 这份狠心绝情,丝毫不亚于生于长于皇族之中的那一份寡淡狠绝,眼里除了目的,再无其他。 玉拾想起赋孝桥一事,不免又问: “先前在赋孝桥暗处盯着我的人,也是汪府的暗卫?” 年子点头:“已经解决掉了。” 孟由见玉拾问完年子话,双眸微敛,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由走近了一步,哪里知道玉拾反应也迅速,即刻便退了两步,他讪笑道: “你不必这样防着我吧?” 玉拾收起思绪,觉得还是先对付完眼前这个人要紧,煞有其事地肯定道: “该防的人,我总该防着点,要不然哪一日被卖了,大概还得帮你点银子。” 孟由装作很伤心:“你这是诬陷!” 玉拾斜睨一眼,那眼神儿明明白白写着“你就别演了”五个大字。 孟由收起玩笑的心思,郑重道: “汪海心大,可到底不是个真能撑全局的人,现如今南黎汪府的当家主母汪大夫人才是真正的主事人,顾泠,京中顾家,世代传承的太医院太医,你知道吧?” 玉拾听着孟由忽而跟她说起正事来,且还说得头头是道,她不禁眯起了眼: “我知道京中太医世家的顾家,可汪大夫人到底是外嫁的姑奶奶,她所做所谋,京中顾家就真的知道?” 孟由道:“京中顾家这一代的主事人是顾修,太医院提点,正五品,官职不算高,可在皇宫却是个吃得很开的人物,即便算不上七窍玲珑心,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说了一大堆,其实孟由就一个意思——顾修不是个蠢笨的。 玉拾听明白了:“顾修稳坐太医院之首,官职不高,但深受皇上宠信,宫中各位娘娘又皆都信任他的医术与为人,这样的人确实不会是个自掘坟墓的人,可碍不过大家族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害群之马,一大锅白粥里偶尔总会滴下那么一颗小老鼠屎!” 孟由含笑:“这颗老鼠屎自以为做得很隐密,可这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差的不过是那一层纸,捅破了,也就连遮遮掩掩的保命符都给捅没了。” 倘若京中顾家中真有与顾泠联手谋事的人,那这个顾家人即便不是个最聪明的,也必定是个最有野心的。 玉拾问孟由:“这颗老鼠屎是不甘心屈于顾修之下?” 玉拾问得明白,孟由也知道答案,可他突然不想说了,摇了摇头: “你不是来查珠莎县铜钱知县案的么?查一查,答案也就出来了。” 玉拾闻言差点被一口老血憋成内伤,她瞪着孟由: “我在南黎府没什么认识的人,你戴着假面皮,为的便是瞒你的身份,既然你得瞒着,那必然是我在京中认识的人!” 可在楚京她认识,又不想让她认得的人,却是有许多。 其中不乏死对头,她实在想不出精准的一个人来。 年子倒是没有戴着假面皮,可年子的模样,以她超强的记忆力,她完成可以断定,先前她在京中并没有见过年子,连匆匆一瞥而过的一面之缘都没有。 这让她更无法猜测孟由到底是京中的哪一个人。 孟由听着玉拾这般直言,他不否认也不承认: “随你怎么想,南黎汪府最让人顾忌的地方,也只一个殷国公府而已,倘若南黎汪府失了殷国公府这么一个后盾,那么南黎汪府又算什么?想要灭掉,不过弹指之间的事情。” 好大的口气! 这让玉拾不禁往京中位高权重的人物去想了一想。 可她在京中,经常是跟在罗恭身边,见过的人俱都是京中政权圈中很有地位的人。 那么多大人物,她该哪个方向想? 如今四位小主已余三位,自浩英公主朱蓉一死,其他三位小主都是出奇的安份。 外人不知道朱蓉真正的死因,三位小主却是多少能有点闻风。 特别是太子爷朱萧,与朱蓉很是交好,在三位小主当中,太子无疑是深知内情最多最深的一个。 皇上最忌讳党派之争,更忌讳皇子与民争利,三位小主便是最位高权重的太子,也深知避其芒锋之道。 便是缺钱用,那也是暗下借着旁人的手做着买卖,赚点私银用用。 思及此,玉拾觉得或许她可以让人往京中三位小主那里查查。 汪大夫人敢这样大阵仗的谋事,且不怕连锦衣卫圈扯在内,可见汪大夫人是有所倚仗的。 南黎汪府既然要谋事,那必是谋京中权势。 权在前,势在后,权为重,势为次,南黎汪府首先要谋的便先得是势。 即是要谋势,那便需得在京中有靠。 这靠山即是能让深谋远虑的汪大夫人瞧上,那必然不小。 而做为交换,南黎汪府想要靠上京中大人物,那必然得先做点诚意来。 或者说,得为京中大人物先做点什么大事。 既是为京中大人物做事,且是有利可图之事,那么在未成之前,汪大夫人不可能那样蠢地自暴出来。 也就是说,铜钱知县案完全是在南黎汪府意料之外,甚至是打得汪大夫人与汪海措手不及的。 毕竟连被谋杀三任知县,虽说知县官职不大,但到底是朝延命官。 珠莎县又位处边锤,影响力可大可小。 一个传出北阳关,那对楚国国威大为不利,折损的可就不仅仅只是朝延命官这样的事情,而是直接折损了楚国身为三大国之一的威严。 因着这个案子,再引起楚国周边依附的小国纷纷借机起异心,那更是得不偿失。 所以当皇上御口亲令让她与罗恭亲下边锤,限期一个月内必要彻查清楚铜钱知县案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嘴上不免要抱怨。 上辈子身为一国嫡公主,这让她更清楚一国国威是多么重要。 当然,她这个推想也有些防范于未然了。 驻守北阳关的镇北将军屠航,她有点了解,他是绝不会容许这样恶劣且有损国威的命案传出楚国地界的。 玉拾脑子里思绪万千,想的思考的不知不觉已离猜想孟由身份一事越来越远。 她回过神来,正想说些什么,自她问完年子话,便到高处去站梢的年子突然跃下墙头,低声对孟由道: “爷,有人来了!” 孟由闻言,看了眼玉拾,举步要走之际,还是多说了一句: “别担心,再大的事,我也总不会让你出事的!” 像是一句承诺,又像是铁口断言。 孟由与年子很快出了后巷,消失在夜幕之中。 玉拾望着淡淡银辉的夜色,连城便到了: “大人!” 玉拾收回望着半月的视线,走进水阁后门: “走吧,我们去与指挥使大人汇合。” 孟由与年子很快进入在交子街街尾的宁安客栈,在客房坐下后,年子禁不住问道: “爷,汪四小姐不杀了么?” 孟由摇头:“不必了。” 本来要杀汪淑惠,也是为了罗恭中招后,不让南黎汪府与前来彻查铜钱知县案的皇差再有旁的牵扯。 会助汪海拖玉拾的步伐,是为了让罗恭中了汪海的招,让玉拾亲眼目睹罗恭的不贞。 虽然那丫头即便亲眼目睹大概也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但提前在她心里留下一根刺,他想着也是好的。 而就今夜玉拾亲送汪淑惠出水阁后门一事来看,罗恭是要保下汪淑惠。 罗恭这样做,大概是有罗恭的目的。 何况亲送汪淑惠的人是玉拾,他更无谓做这个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大梁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孟由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失望。 今晚罗恭没中招,实在是罗恭的运道不错。 既是如此,那皇差与南黎汪府便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更甚地过了这一夜,南黎汪府已是彻底得罪了皇差。 即便明面上仍留着各自的脸皮,但暗下的争斗已然见血。 再收,也收不回原来的局面! 让年子毫无顾忌的杀人,便是这个目的。 而让年子放下腰牌,却是为了保玉拾。 即使知道汪海的本领尚伤不到玉拾,但整个南黎汪府,汪大夫人顾泠,他却是不得不防。 有那么一种人,不是生来就有野心。 可当被环境逼迫到一种边缘,这种人的野心比谁都要大,都来得凶猛。 顾泠,便是这样的一种人! 玉拾带着连城回到东厢小院,进厢房后才知道扑了个空。 连城有点愕然:“不在?” 他跟冰未分头找,他往西,冰未往东,按理说冰未这会该早找到罗恭,并跟罗恭待在一处。 可居然不在? 玉拾在东厢房内没有找到自已的绣春刀,应该是被罗恭带走了。 而照着罗恭的情况,在药力尽褪之前是不会冒然出水阁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 玉拾直出东厢房,往水阁前院湖的方向走: “大人该是在湖里,我们去找他。” 连城点头应了声,然当踏出东厢小院院门的时候,玉拾又停了下来。 他没想到本来急匆匆往外走的玉拾会突然顿住步伐,一个不小心就直接撞了上去。 玉拾身手灵敏,往边上一闪,但让连城撞了个空。 连城向前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后,又见玉拾重新进了东厢小院院门: “大人!你怎么又回去了?不是说要去湖边找指挥使大人的么?” 玉拾没回答,直再次进了东厢房,她方对着紧跟在后面的连城道: “你刚才说汪海让长随到孟府请我姨父?” 连城点头:“嗯,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玉拾在东厢房外室的圈椅里坐了下来:“那我们在这里等我姨父!” 连城跟着在玉拾的对座坐了下来,两人都没坐到上首去,都是坐的侧座,刚好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大人怎么知道孟知府一定会来?” 玉拾解释道:“我姨母不是个极慧的,姨父虽是迂腐老旧了些,脑子却还不错,再加上那一件姨母犯下的错事,让我一力承下,姨父心中感激,今夜你与冰未又力送姨母与孟家表哥归府,照着姨父的人品,他定然不会放任于我不管。” 先前连城与冰未没说什么,就要了孟府两匹马儿赶到望乔酒楼,自是没什么机会细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连城与冰未没时间说,姚美伶与孟军回孟府后,却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细说。 姚美伶拎不清其中关健利害,孟军却是个眼明心透的,必然将所有利害仔细说与孟良才听。 只要孟良才了解了前因后果,即便知道今夜的祸事多半也是因着罗恭与玉拾身受皇差,到南黎府来彻底珠莎县铜钱知县案引起,可姚美伶确实糊涂地做下了几近灭族的祸事,这是事实。 他再不想搅入这一场风暴中,也自知绝无可能。 所以孟良才会来,大概孟军也会来! 连城听着玉拾细细分析了这么长一段,想着孟军那一张俊美得过份的脸: “本以为是个金玉其外的官家子弟,原来内里也是镶了宝玉的人,孟家倒是出了个人物!” 玉拾斜瞥了感叹的连城一眼,好半晌道: “我都尚未确定我那孟家表哥的深浅,你倒是计量上了。” 连城嘿笑道:“能得大人这般赞赏的人可不多,这孟少爷既然能入大人的眼,那必是个大造化的,准错不了!” 这马屁拍得还真不假。 在京中那么繁华荣盛的天子脚下,还真没几个人能真真正正入得玉拾的眼。 连城这一番话,倒真是十分了解她。 玉拾抿嘴道:“去,给我找点东西来吃,折腾大半宿都没用上晚膳,我都快饿死了!” 连城哪里敢让玉面千户饿死,屁股一个猛弹离椅,很快冲出东厢房,到厢房隔壁的几个耳房找找什么能吃的。 幸在水阁的招待不错,每个院子的厢房里,除了要保持整洁干净之外,这茶水点心更是时刻少不得。 汪海早跟望乔酒楼的东家打了招呼,说今晚要招待贵人,让他好好安排。 酒楼东家自不敢怠慢,别说茶水,耳房里连温着的炖汤与糕点都齐齐备着。 炖汤与糕点都温在蒸笼里,蒸笼下是个小巧实用的小火炉。 炭是上好的银炭,即能温着上面蒸笼里的炖汤与糕点,炭火升起来无味,也不呛人。 这样上等的炭,原本是在冬日才拿出来烧在火盆里供暖的银炭。 就为了这一夜,酒楼东家一个下令,不仅取了冰室大半的冰做了冰盆,供放水阁前院湖上平台与水廊处,连储在仓库里只备着不用的少量银炭也破例提了一些出来,就是为了在东西两个厢房小院里的耳房内备下时刻可供贵人食用的点心。 连城取了一盅苦瓜排骨汤与一碟酥脆玉萝糕、一碟千层糕,三样放在木托盘上齐齐端到东厢房外室桌面上去。 请玉拾慢用之后,他就往外退去。 玉拾在桌边坐下,眼也没抬,伸手拿筷: “你去哪儿?不吃点么?” 连城刚好退到厢房门边:“吃!我到外边吃去。” 玉拾没再拦。 连城这话的意思,她明白。 连城很快拿了好几块热呼呼的糕点跃到东厢小院外的高处去,坐着边吃边探风。 孟府灯火通明,各院各廊各檐下的灯笼比往日里点上的都要多得多,简直亮如白昼。 孟家下人个个在心中惴惴,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可不能要啊! 先两日自家老爷刚闹着想休了夫人,少爷与小姐拼死拦着,最后还是夫人的千户外甥来了,老爷这才看在锦衣卫的面份上,不再提欲休夫人一事。 想着该消停了吧。 然今夜是怎么回事? 先是老爷下差归府后,见夫人与少爷不在,小姐又哭得心口疼,幸在医术高明的柴大夫来看过,说小姐没事儿,歇歇就好,老爷这才半松了口气。 可到底夫人与少爷还未归府,老爷老让人到门房那里瞧,一刻钟就得瞧上十个来回。 这让孟家下人们想着,夫人与少爷不过是到汪府看戏去了,难道在汪府出事了? 还没等孟家下人猜想出个头尾来,门房那里终于不负老爷所望,门房管事亲自跑到前院正厅禀报,说,先前被连百户用着亲送柴大夫回甘街胡同柴家医馆的那辆马车上的车夫回来了! 真是个好消息。 总算来了个消息。 可等门房牵进来一匹马儿,而非一辆马车时,孟家下人们又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好一辆孟家马车变成一匹体壮膘肥的骏马了? 不一会儿,车夫在厅里向老爷回了话后,车夫一出来,老爷也开始集结府里人手。 管家追出来说,让门房管事去将马儿好生看着喂喂,明日就到赋孝桥下边的车马行将孟家马车给换回来。 集结完府里的所有护院与小厮,老爷便带着匆匆出了府大门。 结果还没出行,便让夫人与少爷所坐的孟家马车给挡了回来。 再接着,便是连百户要了府里两匹马儿,与另一位贵人连话都没说上两句,便一个绝尘而去。 后来老爷、夫人、少爷齐聚于前院花厅,护院小厮都散了,也没尽散,谁的弦都绷着,他们这些下人在私底下都是紧张,绷得何止一根弦! 外边孟府下人们个个引颈往花厅的方向望,管事与外管事一人一边,守得花厅的大门都只苍绳都飞不进去。 护院小厮丫寰婆子一个一个守着花厅外,庑廊花架,处处站了人,个个紧着弦,没人敢寻地坐下,也没人有心思坐下。 今晚太不寻常,没跟着在外头来回跑的下人们都嗅到了,跟着姚美伶与孟军来回跑了一趟汪府的小厮、丫寰、婆子,那个个至少都算得上半个人精。 都是在跟在当家夫人与金贵少爷身边的人,没个眼力劲,谁也混不到府里一等主子的身边去。 个个也闭紧了嘴,半点不敢外透,如封了嘴的葫芦,任那些私下打探的其他下人再怎么许好处利诱,也愣是没能从他们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这下,那些彻底懵圈的孟家下人更是将心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硌得难受。 姚美伶一进花厅坐下,头一个便问孟环没事吧? 孟良才说,没事,就是小性子闹的! 听到是孟环又起小性子了,姚美伶总算真宽了心。 接下来已无需孟良才发问,孟军想着今日到今夜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就像是一环扣着一环的连环套似的,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将他所知道的全如实告知了孟良才。 末了,也说了他自已的见解。 孟良才听后不禁瞬间对孟军另眼相看,甚感安慰: “你……好,是个好的,我孟良才总算有个盼头了!” 这话听得姚美伶不乐意了,撇嘴道: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儿自是好的!” 孟良才横了姚美伶一眼:“无知妇人!” 姚美伶刚想反驳,便想到玉拾就是因着自已被汪府拿捏住,玉拾才与孟军急急亲到汪府,将自已安然地接回府,这一路上又惊险万分,她涌到喉咙口的骂词不禁又吞了回去。 见姚美伶没像平日里那样撒泼骂回来,反而整个人蔫了下去,孟良才也心知这一整日,姚美伶在外面只怕过得凶险。 这凶险若非孟军与玉拾力挽狂澜,巧力化解,只怕姚美伶这会还得待在汪府出不来。 他是南黎府堂堂知府,他的夫人却让南黎汪府这么欺负,凭的不就是远在楚京的殷国公府么! 想到这里,孟良才便止不住地冒火气。 可气归气,到底也只是在心里气气罢了。 汪府在京中有殷国公府作靠山,他孟府在京中能有什么? 虽说孟家在京中也算是官宦世家,可已然连着数代,孟家再无出一个祖上数代之上的老祖宗孟秀那样贵为内阁宰辅的人物。 京中孟家没落,已然是好几代无一个孟家子弟能挑起孟家大梁了。 到了他这一代,能连外放做个一府知府,在孟氏族中,算是大造化了。 现如今听得他儿孟军能将今日到今夜诸事说得头头是道,分得条理不紊,他心甚是安慰。 孟良才浅抿了一口茶水:“往后若是有机会,你多与你玉家表弟亲近亲近!” 姚美伶闻言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孟军心中虽也有此意,可到底这样的事情也非他一人说了算: “父亲母亲安心,此事儿自有分寸。” 孟良才问:“对于汪府,你觉得是冲着玉家外甥来之外,还有何看法?” 孟军以前不显山不露水,只想等到考得功名再说,现如今这一切已被突来的诸多意外打乱,已容不得他再徐徐图之。 听孟良才这么一问,孟军也不再藏着掖着: “汪府特意请母亲过府看戏,又请了虎作大家君湘子作了玉家表弟最心喜的百虎图,且还费心费力寻到了两百年前亡国公主文泰的真迹,虽是毁了大半,但汪府这心思够诚,也够重。” 孟军顿了顿,在孟良才紧盯的眼神下,他端起茶盖碗慢慢喝将了半碗: “汪府有所图,且图的不小,今日请母亲过府牵制玉家表弟,也并非真的针对玉家表弟,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姚美伶没听明白,一脸茫然。 孟良才却是听得再明白不过:“沛公?罗指挥使?罗指挥使今日不是被汪家二爷请去游真水河了么?” 孟军点头,开始将早前派出去查探的小厮回来所禀报的事情,细细述说: “没错,一路游了真水河,左右花船相伴,南黎府最当红的两名女妓皆被请上了花船,擅舞的欢欢姑娘,擅吟唱的梦清姑娘,还有清妓绝色小凤,这一路游河赏景,小曲儿清调,舞步儿欢快,人,更是个个都妙人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局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姚美伶听得目瞪口呆,满眼对自家儿子的陌生。 就是早有心理准备,料定孟军定然知晓不少事情的孟良才也是懵了,直愣愣盯着孟军,好半晌没接下话去。 孟军说完,等了一会儿,孟良才与姚美伶还是未回过神来,他无奈道: “父亲母亲不必这般瞧我,这些事情自父亲欲休了母亲那一日起,儿便有所准备,自是多方打听注意了外边的事情。” 孟良才缓过神来,接受了孟军的说词,心中只觉得别说今年的秋闱,孟军得好好考,连明年的春闱,孟军也得好好考! 只要考了进士,那他孟家可就真有望了! 姚美伶虽没太听得明白孟军的意思,但其中一句话她听明白了,那就是自她差些被孟良才休了之后,她的儿子已然有了奋进的想法。 而这个想法,大约是为了往后能更好地护着她! 姚美伶心中暖流直达心田:“儿啊……真是母亲的好儿子!” 孟良才本也是满面笑容,见姚美伶那过于煽情而微微含泪的双眼,他蓦地想起先前自已执意硬要休了姚美伶之事,不禁脸色窘迫: “军哥儿,先前为父硬要休了你母亲……” 没等孟良才尴尴尬尬说完,也没让因孟良才重提休妻一事而瞪眼瞪个老大的姚美伶继续瞪眼,孟军适时阻断孟良才的话: “父亲不必多言,儿明白,个人荣辱总比不得家族生死大事。” 孟军这话一落,孟良才越发尴尬了,而姚美伶则跟着窘迫起来。 毕竟孟良才欲休结发之妻也是事出有因,错原本就错在姚美伶过于愚昧了。 可到底是有那么一句俗话的——糟糠之妻不下堂。 古人有训,无论如何,糟糠之妻都不该被休下堂。 而孟良才得知姚美伶犯下的大错时,只想到了那件错事危及孟家大族,却未曾想过要怎么补救,或向谁求救,只一心想直接断了与姚美伶的干系。 这样的做法,孟军无法苟同。 连玉拾不过是一个外甥,都能在负皇差之际,一听闻他的母亲有难,先是在欢喜楼高调表明母亲有一个身为锦衣卫千户的嫡亲外甥做后盾,让暗处观望或利用的人多少有点忌惮。 那时他刚听闻这个消息时,立刻便让人透露给了盛怒中的父亲。 不过半刻钟,便传出来了父亲不再硬逼着母亲在休书上按下手印的消息。 大概那个时候他很高兴,却笑得有点难看,直教自小侍候在他身边的小厮王边看得惊愣了眼。【.aiquxs.com】 这就是现实! 或许这种气愤压抑在心中太久,直到这一刻,已然无法再深藏。 何况对于糊涂至极的母亲与临难太过绝情的父亲,他实在无法不在这件事情上说点什么。 虽然那件错事,他还未尽知。 却也大约知道定然与京中姚家有关,而利用算计他母亲与玉拾这一层关系的人,定然该是京中有权有势的人。 那人是谁,他暂且不知。 但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并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孟军双眼发出狠利的眸光,孟良才与姚美伶对看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样的孟军何止令他们夫妻俩太过陌生,简直就像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嫡亲儿子似的! 孟军没抬眼去瞧谁,也能察觉到孟良才与姚美伶对他的探视。 微微敛尽眸中异色,慢慢将余下半碗茶吃尽,孟军方抬眼看向孟良才,缓缓接下说汪海邀罗恭游真水河一事: “最后一行人是在乔水码头下了汪家楼船,罗指挥使与其亲随冰未,汪家二爷及汪家大少爷、三少爷,还有汪家四小姐、五小姐尽数上了乔水码头,游玩闲逛,直到了望乔街的望乔酒楼,才进了酒楼订了雅间,歇脚畅谈。” 见孟军若无其事地重新说起罗恭与汪府的事情,孟良才略略侧了个身,端起茶盖碗想喝点茶水润润有点发干的喉咙,端起来了才知道碗里已然没什么茶水。 得又放下,孟良才清了两声喉咙: “在你们未归府之前,我打发人去望乔酒楼探过,说是今夜酒楼后面的水阁让汪府给包了,要招待贵人,这贵人应当就是罗指挥使一行人……按你所说,玉家外甥与你去接了你母亲出汪府之后,便从赋孝桥那边过,直往望乔酒楼,那么这会玉家外甥该是与罗指挥使在水阁?” 末尾的音提了提,孟良才有点不确定地打了个问号。 在孟军未摊开说之前,他只觉得他这个嫡子能在秋闱考得举人,他便高兴。 可当孟军尽数说开,并毫不藏锋隐芒之后,他方觉得先前的他太低估了孟军,这哪里只是面如冠玉的知府公子,明明是浅困山坳的千里驹! 总有一日,这匹千里驹必将是驰骋疆场的勇者! 所以他到最后提了个疑问,他想知道孟军又是如何看待今夜望乔酒楼水阁宴请皇差一事。【.aiquxs.com】 孟军也让王边去打探过,还是在玉拾问他可有信得过的人去跟骑马儿奔离汪府的那名小厮开始。 那个时候,他便直接命王边好好探一探望乔酒楼今日的所有案排。 其中最令人嘱目的一件,便是汪府包下了整个酒楼水阁。 王边回来禀报他,他将那名汪府小厮狂奔出府去的事情如实转告玉拾。 那件事情也简单,不过是汪二奶奶不知道因何惹恼了汪大夫人,汪二奶奶身边忠心不二的大丫寰怕汪二奶奶吃亏,于是便火速谴了小厮赶往望乔酒楼禀了汪海。 汪海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没事,然后就没了。 王边自是无法靠近那时汪海与罗恭所在的玖号雅间,但那名小厮听着汪海让传回去的话觉得很奇怪。 边走出望乔酒楼,边在马儿旁边踌躇了好一会儿,还边碎碎念着——怎么听着二奶奶身边的大丫寰的口气像是大事情,可真禀到二爷这里,二爷只说了一句没事? 王边是个机灵的,也是个耳朵灵光的。 汪府小厮暗下碎碎念的这一句让王边听了个正着,便一字一句照搬回来禀了孟军,孟军再照搬转告了玉拾。 那会玉拾听后并未有什么反应,只低声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遇到汪海,是汪二奶奶的幸,可遇到汪大夫人这样的婆母,还真是汪二奶奶的不幸。 他将玉拾这句话反反复复推敲了几遍,方敲出点味道来。 汪海在南黎府可是出了名的护妻,与汪二奶奶恩爱有加,可真到了利益相驳的境地,汪海还能做到与汪二奶奶举案齐眉么? 大约会如玉拾话中所言,遇到汪大夫人那样强势清贵的婆母,便是汪二奶奶最大的不幸! 孟军道:“玉家表弟坐了另一辆我们孟府有马车,后来我听说玉家表弟让车夫到邻近车马行换了马儿,快速赶回了府里,来给父亲报信?” 孟良才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这才有了孟良才刚带人浩浩荡荡出孟府大门,欲前往汪府接应姚美伶一举。 也是此举,原本让孟良才绝情休妻之举伤透了心的姚美伶好生感动了一番,也让孟军这个儿子重新高看了孟良才三分。 到底还算是血性男儿,到底还知道护着妻儿,到底没把头上那顶乌纱与远在京中的孟氏家族看得比他们母子的性命还要重! 有时候,人的明白是一回事。 而人的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 孟军在对于姚美伶无意间犯下灭族大祸一事上,便是这样的一个矛盾认知。 他能明白兼理解孟良才身为孟家子弟,而不得不从族中生死荣辱去考虑第一件事情,可又无法接受孟良才为了保下整个孟氏家族不至于大受打击彻底殒灭,而在临难的第一时间,果断绝情地选择了牺牲他的母亲姚美伶! 孟军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这口气看得孟良才皱了眉,也让一直权当透明人,只听他们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的姚美伶一个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得孟军道:“我与母亲坐另一辆孟家马车,由连百户护送着从另一条路回府的时候,赋孝桥那里堵满了梁林两家的护院小厮,四辆马车齐头迸进,谁也不让谁,两家小姐少爷冷眼瞧着,那火势随时都得大大出手,打得头破血流。” 孟良才知道梁林两家,因着这两家的互不相让,他还头痛过好一阵子,后来索性由着他们闹去,也是看在汪府的面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后来?” 姚美伶终于能插上话:“后来我与军哥儿便走了,还遇了袭,哪里知道拾哥儿后来到底是怎么过的桥!” 孟军没作声。 因为姚美伶说的就是事实。 那个时候,他确实也无瑕旁顾玉拾那边的状况。 到了后来,连冰未都被玉拾派将过来,他才缓缓将微提的心放下。 能让冰未过来助阵,与连城连手保下他们母子俩回到孟府,那至少说明玉拾那一边的境况,玉拾能对付得了。 可到底用了多少时间来应对,他却是说不好。 孟军神色微沉:“汪府这般费心思引玉家表弟离开罗指挥使左右,后又百般阻拦玉家表弟回到望乔酒楼的脚步,这汪府算计的人……是罗指挥使!” 孟良才眉心一跳,没说话。 姚美伶听个糊里糊涂:“这汪府算计罗指挥使做什么?罗指挥使与拾哥儿可是皇上派下来查案子的皇差,他汪府也敢这般算计?” 孟军道:“这般算计算什么,只怕汪府早就有了更大更深的算计!” 孟良才喝住孟军:“军儿!” 孟军浅笑:“父亲放心,这样的话,我也就在家里说与父亲母亲听一听,儿惜命得很。” 闻言,孟良才方脸色微霁。 姚美伶却是让孟良才突如其来的喝斥吓得心扑嗵扑嗵地乱跳了好一会儿,后将孟军话中的更大更深的算计细细想了一想,她不禁微张了嘴,惊道: “你是说……汪汪汪府……” 孟军打断姚美伶说着汪府两个字,惊到口吃的地步,他郑重道: “母亲!此事只可在心中明白,可不能随意说出口!这样的话只在这花厅里消散,可不能再提起!” 姚美伶怔愣着看向孟良才。 终归是依靠了多年的夫君,她遇到大事还得靠孟良才拿主意。 看着姚美伶此举的孟军不禁暗叹。 倘若当初他母亲在按到京中姚家来信时,也能与父亲好好商量拿个主意,现如今也不至于是这般凶险的局面。 孟良才接收到姚美伶的无声询问,他也是郑重地点了下头。 姚美伶转回头看着孟军,满眼担忧: “军儿,你……” 孟军道:“母亲,你相信儿,儿不会让你失望的,还有一事,儿请母亲如实相告!” 还未等孟军说清什么事,孟良才已然对姚美伶道: “告诉军哥儿吧!你那件错事,即便有玉家外甥替你撑着,自家儿子也不能闲着,甚至是毫不知情,现如今军哥儿已进了局,毫不知情已然不是对军哥儿的保护,而是会害了一知半解的军哥儿!你说,如实详细地说!” 孟良才说得没错。 姚美伶自收到京中姚家来信,便已入了局。 孟良才自无意中勇救张启从嫡女,也被入了局。 而孟军则是在与玉拾一同前往汪府接回姚美伶之际,也已然入了局。 不管他们一家子愿不愿,被算计的,无意中的,自愿跳入的,皆在不同时间,因着不同的事情,卷入了京中不明人物铺开的大网。 这一张大网,网罗的不仅仅是他孟家,更是姚家、玉家,还有许多他们至少并不晓得的其他大族世家! 姚美伶听着孟军的话,还想回绝孟军的要求,想着不愿让孟军卷进来。 可接着她又听到孟良才的话,那意思竟是孟军早已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中! 心惊心急之际,她不免乱极反而平静了下来。 将孟良才的话捋了捋顺了顺,将他话中的意思想了又想,最后想到了玉拾,那个她嫡亲姐姐唯一留下来的一根独苗。 都是因为她的愚昧,她姐姐的嫡子方会不顾凶险替她挡下周旋,她亲生的儿才会莫名卷入这一个早让人算计好的死局! 姚美伶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我说,我如实详细地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必管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听完姚美伶说完所有经过,其中还包括详细到孟良才之前不甚清楚的事情。 这些事情除了玉拾,她是未与谁提起过。 这会尽数倒出,她只觉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以致于孟良才脸黑得可以滴出墨来也没有注意到,孟军那差些将手中茶盖碗攥碎的力气,也同样没注意到。 姚美伶说完了,只觉得有点口干,想喊人上茶,又觉得这个时候让人上茶不大好。 而且听她说完后,两父子怎么都没有动静? 姚美伶本来没想瞧瞧两父子脸上的神色,述说的过程中是一路沉浸在自已的哀痛与愤怒中,这会察觉有异,便各往孟良才与孟军脸上瞧了一眼。 这各瞧的两眼,直接让她喉咙发紧,越发干了! 且干得有种就要冒火的迹象。 姚美伶大气不敢出,颇为怯生生道: “我……咳咳!我说完了……你们……” 孟良才霍然站起身,而孟军也在同一时间站起身挡在姚美伶身前。 那速度快得让人晃眼! 孟军急声道:“父亲!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怪罪母亲,也是于事无补啊!” 孟良才脸全黑,指着避在孟军身后的姚美伶的手指气得发颤,连声音都带着气极了的颤音: “这个……这个无知妇人!” 到底是一介文人,再气极恼极了,也只是怒骂这么一句无知妇人。 姚美伶坐在上首右座,后面左右都没有可退可逃之地。 倘若不是孟军及时往她跟前这么一挡,大概孟良才的指头就能戳到她的额头上去。 一再被骂无知妇人,姚美伶已无先前与孟良才吵嘴时的勇猛,她缩在圈椅里,嗫嗫道: “二爷,你别生气了,我……我知道错了,拾哥儿一定会帮我的,一定不会连累了孟家……” 孟良才在孟家排行第二,自从出楚京到处上任,但再无谁会记得在京中孟家时二爷这个称呼。 记得姚美伶刚嫁与孟良才初初几年,她但总喜欢喊他二爷。 后来孟军与孟环渐渐长大,这种夫妻间的小情趣,或者说是姚美伶的小爱好,不知不觉也被跟着孟良才到处赴任的艰难慢慢磨没了。 一想到自已年轻时外调任知县之际,有那么几回被处处制肘的时候,连带着姚美伶身为他的妻子也是处处遭人白眼,孟良才就再也发不出脾气来。 嫁给他成为官夫人,可过的日子有时候却是比平常的富家奶奶还要艰难! 孟良才终是叹了口气。 数日前,倘若非是他记得自已是孟家子弟,他也绝无可能那般坚决无情地想要休妻。 如今有了玉拾出手相助,自已儿子又是个出息的,再想想年轻时那些在官场上屈辱的时候,他已再无责难姚美伶的怒火。 孟良才坐加左上首圈椅里,闭上了眼,满容疲倦。 看着孟良才颓废丧气,显然是身心俱疲,累得无心无力的模样,孟军也知道父亲能这样忍下大动肝火,大约是费了不少自制力方收回了冲天的火气。 别说父亲,他也是气得差些要将茶盖碗捏碎的了。 孟军慢慢走回下首的座椅坐下,回想着当时玉拾初次听到他母亲这样述说事情的经过时,是否也差些被气得想臭骂他母亲一顿? 孟军揉了揉眉心,想端茶水喝喝,才发现已然空了。 抬眼看了看上首几上两个茶盖碗,从半掀的茶盖中也可看出同样是空的,孟军暗压下心中的无奈与差点要吐血的恼火,问姚美从伶: “母亲,玉家表弟刚得知此事时,他是怎么说的?” 姚美伶坐在圈椅里是如坐针毡,虽说孟良才的脸色已不再黑得能滴出墨来,可那全然没了平日精神气的模样,却是让她颇为心疼,也更为自责。 听到孟军的问话,姚美伶低垂着眼,只差将脑袋埋到膝上去: “拾哥儿说我糊涂……” 到底还是玉拾心善了,也是疼惜极了他母亲这位姨母! 孟军在心里叹气。 自从父亲要休了母亲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无时无刻不是在叹气。 孟军又问:“玉家表弟还说了些什么?” 姚美伶不敢瞒,回想了下当时玉拾与她说的话,一字一句,意思差不多地照说了个精光,转述给左手边的孟良才与左下首的孟军听。 孟良才赞叹道:“虽是早早亡了生母,又无继母教导,却能如此聪慧明理、玲珑心思!姐夫当真教得好!大姐也当真好福气!” 姐夫指的是玉将,姐姐自然指的是玉拾的母亲姚氏。 孟军也是深有感触。 玉拾与他一般的年岁,可到底是在京中长大,眼界与见识非是困在小小南黎府的他所能相较的。 孟军道:“待诸事一了,考过秋闱,母亲便替我修书一封给远在京中的玉家姨父,我要到玉家备考明年春闱会试!” 这是好事,姚美伶自是千般个好。【.aiquxs.com】 这样的好事,从前孟军不会提,姚美伶也从不会去想,因为自她的嫡长姐嫁入京中玉家,京中姚家便与嫡姐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当年嫡母病故,姚家也未有人过问。 便是她,也被紧紧诓住,直到嫡姐出殡下葬,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方得知。 可那个时候,她已嫁鸡随鸡,跟着孟良才远离京中赴任,别说提前不知,就是提前知道了,也赶不回去见上嫡姐最后一眼。 自嫡姐病故,她便想,姚家与玉家当真是斩断血脉,福祸无关了。 所以这回被人算计出事,当孟良才突然不再坚持休了她,孟军告诉她,她玉家的那位锦衣卫千户外甥,竟然在珠莎县欢喜楼放出护她的风声来,她心中其实是不信的。 她想啊,定然是孟良才与孟军听错了,不然也必是欢喜楼的赵副掌柜认错了人,还未确定那人的身份便派了人来到南黎孟府通传。 她还想着,这样办事草率的赵副掌柜是不对的,下回对帐的时候,一定得让田大明带上赵逼掌柜,她一定要好好训训他。 然当在上晌接到玉拾让连城递到孟府的贴子时,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风声是真的! 她很高兴,高兴极了。 从上晌等到下晌,终于到府门外迎来玉拾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她居然看到了嫡姐留下来的血脉! 她居然在有生之年还能听到玉家外甥喊她一声姨母! 今日汪府突然请姚美伶过府看戏的事情,三人已说得差不多,刚喊进丫寰去给三人重新沏上茶端来,门房管事便亲自跑进了花厅,给三人见礼后,急急道: “大人,汪家二爷差人来了,说是望乔酒楼后面的水阁出事了,请大人带上府衙官兵速速赶到水阁,好保护水阁内皇差的安全!” 孟良才一下子站起了身,也是被一时之间的变化惊得没了主意,站起身后竟是一言不出。 门房管事也是满脸急色,可他也知事关皇差,那便是重大的事情,他可不敢催自家大人快拿主意。 这个主意一个拿不好,指不定还能出什么大事呢! 孟军与姚美伶也是坐不住,纷纷离椅起身,孟军往前走了两步,靠近门房管事问: “汪家二爷派来的人在哪儿?” 门房管事道:“就在左侧花厅,管家正在那边陪着!” 他们这边的花厅是在前院正左的右侧,那汪海派来的人在左侧花厅,那离他们其实并不远,两个左右花厅中间只隔了一个待客正厅而已。 孟良才有点拿不定主意:“军儿,你看……” 孟军早在门房管事禀告后,便有了主意,他问孟良才: “父亲可信儿?” 对于孟军这般的直言,孟良才只一个坚定的点头。 孟军紧绷着的俊容缓了缓,嘴角微勾,显出一抹极淡的笑来,转身对门房管事再问: “那人是小厮还是长随?” 门房管事不知孟军此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只管如实回答: “是汪府的长随,管家也问过几句,知道那长随还是跟在汪家二爷身边最得力的长随之一!” 孟军听后,只略忖了一小会儿,便道: “你去告诉那人,说我马上就到。” 这话的意思是,只孟军一人出马,而非孟良才。 可到底孟府当家的还是孟良才,何况孟良才还是一府知府,门房管事听到孟军的话后,并未立刻领命下去通传,只微微抬眼,看向站在上首的孟良才。 孟军有看到,却不在意。 门房管事这样的反应才是对的。 倘若如今尚且是他父亲当家,而门房管事却无礼他父亲的话,不仅是损了一家之主的颜面,更是折了一府知府的威严! 孟良才也没大的反应,就像孟军心中所认为的那样,对于门房管事最后还得请示他的眼神儿,他只说了一句: “照着少爷的吩咐去做!” 得了孟良才亲口这一句,门房管事再没有不退下照办的道理。 门房管事退出花厅后,姚美伶自知插不上话,也拿不了主意,只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听眼前的父子俩有什么安排。 孟良才问孟军:“你想怎么回汪府的长随?” 孟军道:“那人不过是汪府里的一个小小长随,无需父亲堂堂知府亲去,我去,已足够给汪家二爷的面子!至于怎么回,不管水阁情况如何,父亲与我恐怕在今夜怎么也就走这么一趟了!” 姚美伶听到水阁出事,便一直在想皇差里也有玉拾,一听到孟军是决定与孟良才亲走一趟,她的心放了放。 可又怕出什么大事,她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孟良才沉吟着,一会方道: “罗指挥使是一早就被汪家二爷请进了望乔酒楼,今夜更是大手笔设夜宴款待罗指挥使,玉家外甥虽被阻了脚步,晚到了望乔酒楼,但这会也早该到了……汪家二爷派人来请我过去,名为护皇差,实则只怕水阁里的麻烦不会小!” 孟军也是这般想,他满脸冷色: “必是汪家二爷设了圈套让罗指挥使钻,可罗指挥使是什么人?岂是随意就能让人摆弄的?就是我那后到的玉家表弟,大概也能让汪家二爷分寸大乱的了!” 倘若不然,那汪海与汪大夫人也不会那般费周折,想方设法阻留玉拾回到罗恭身边。 孟良才道:“赋孝桥与你们回来的那条路上都见了血出了人命,水阁内的情况,我猜着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只是汪家二爷拿不准罗指挥使的底牌,更怕出事无法自圆其说,这才让人来请我前去当他的挡箭牌。” 说着,孟良才看向姚美伶。 他是南黎府的知府,皇上也早有御令传下来,说皇差办案,沿途大小官员都得尽全力地配合,就这一条,他就得非走一趟水阁不可。 何况,他还是皇差当中一人玉面千户的嫡亲姨父。 他既是有责保护皇差在他所属任地查案一切安全的一府知府,也是出了差错时最好用最安全的挡箭牌。 汪海怎会不想好好利用他一番?! 被孟良才轻扫的这么一眼,姚美伶也是些微明白过来了,她急忙上前抓住孟良才的宽袖,满面焦色: “拾哥儿?拾哥儿不会在水阁出事了吧?啊?不会的!是不是?” 孟良才没有拂开姚美伶紧紧攥住他袖子的手,只转眸对孟军道: “去吧,摸清楚情况,即便我不是南黎府知府,就玉家外甥三番两次救助你与你母亲,单凭这一点,我便不会放任今夜的水阁不管!” 听到孟良才这样的话,孟军不仅心感暖和,就是浑身的血液也了起来: “是!父亲!” 到了左侧的花厅,孟军一跨过门槛,便见一个长随打份的人给他行了礼: “你就是汪二爷身边的长随?” 长随哈着腰,满脸讨好的笑容: “是!孟少爷亲自来见小的,真是小的荣幸!” 早在长随出廊房之际,外管事便悄声与他说过,大约孟知府不会亲自见他,因为他还不够格,但水阁的事情事关重大,至少孟家少爷能出来亲自接见他,并问他话。 外管事的意思是,让他小心回话。 这会,他只觉得外管事真是料事如神!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出兵 亥时末,街巷各处营生大都歇了,门板皆早关得严实,偶有几盏在夜风中飘来荡去的檐下灯笼亮着。 一顶青布小轿,一匹黑褐骏马,两队手持刀矛的府衙官兵,威风凛凛地护在小轿两侧前后,骏马则当先骑在最前。 这一路浩浩荡荡,但动静却是不大。 两队官兵步履轻快,整齐有序,早被孟良才有令,交待夜深人静,不准弄出大的动静来。 也就趁着此时已近深夜,百姓早已夜歇,街巷除了满地的银辉,已是人迹全无,要不然孟良才这个命令根本就执行不起来。 只要这两队府衙官兵往街巷上一现,百姓们准得闹腾起来,各自猜测南黎府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毕竟赋孝桥与另一条回孟府的路已然发生命案,血流了满桥满街,这会孟良才这一知府亲自出马,更能引起南黎府百姓的各种揣度。 汪府长随一离开孟府,孟良才便很快到府衙召集整齐府衙官兵,孟军也一并到了府衙,与孟良才、众官兵一同自府衙出发。 这边府衙官兵一出发前往望乔酒楼的方向,那边汪府便得了消息。 听到探子禀报的汪大夫人稍安了心:“幸在还不算太糊涂!” 顾妈妈闻言道:“二爷本就是个精明的人。” 汪大夫人哼了声:“真精明能娶得那等愚昧无用的女子!” 当初倘若不是汪海非汪二奶奶不娶,汪京琼又被汪海求得先点了头,汪大夫人是怎么也不会同意让汪二奶奶进门的。 深知汪二奶奶小家性情的顾妈妈不敢再言,再言也只会引来汪大夫人对汪二奶奶更大的不满罢了。 孟良才与孟军带着府衙官兵经过赋孝桥的时候,汪府长随已然到了望乔酒楼,直接往后面廊房走。 外管事早等在廊房外,一见到长随,便赶紧带着长随进了廊房。 其间等的时间确切算起来不算多,但现今的每一息皆让汪海度息如年,在廊房内来回踱步踱得腿酸之际,长随终于回来,他上前劈头便问: “如何?” 长随先见了礼,礼到一半便让汪海挥手免去,他站直曲下的膝盖,哈着腰禀报: “禀二爷,小的前脚一出孟府,孟知府与孟少爷后脚便也出了孟府,直往府衙,小的一路悄悄跟着,直看到孟知府与孟少爷点了两队府衙官兵出来,出发全速往这边赶来,小的才先一步赶回来禀报二爷!” 汪海还未有所反应,外管事已心算起长随骑马来所需的时间,与孟良才带着府衙官兵赶来的前后时间差: “二爷,约莫再两刻多钟,孟知府就该到了!” 没有说到孟军,那是因为在外管事眼里,孟军就是个长相俊美的知府公子,与汪家六少爷想吃却吃不到嘴的一块肉。 除此,外管事丝毫没将孟军放在眼里。 汪海也是一样。 府衙官兵小跑着全速前进,自南黎府衙到望乔酒楼,必得经过赋孝桥。 长随骑马的时间回来的时间,与府衙官兵到达赋孝桥的时间差不多。 赋孝桥对面便是前往他汪府的路,只从赋孝桥边过,而不过桥,便是往望乔酒楼这边来的路。 这一段路按着官兵的跑速,确实至少需要两刻多钟。 外管事心算出来,汪海也已算出个大概: “水阁内没动吧?” 外管事摇头:“刚刚探过,没动!” 自出了水阁内情况变化不知的披露之后,外管事再谴人去探水阁内的情况,除了东西两厢小院里的情况不明之外,其他情况,他已是再小心谨慎不过。 东厢小院是因着怕惊动里面的皇差被发现,继而引起更大的变化。 西厢小院则是没空打理,也是汪海让外管事不必盯着,说汪中通确实如外管事所说,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今夜的汪中源便是汪中通主动帮忙带离的事非圈。 这事外管事当时在场,自是没有不知道的。 至于水阁前院的湖,外管事也没布下多少的人,也就让几个人去探过一回。 回来报说,悄然无声,空无一人。 于是外管事便让人退了,只吩咐守着几个门,有什么状况要及时回禀。 那几个人应下了,可守着前院几个门的时候却是懒懒散散得很,打着哈欠叨着闲话,也没多认真看门。 罗恭与冰未就在湖里面,湖左右各有一个侧门,都让外管事派的人守着。 冰未去探过,回来说: “都是汪府的人,普通的小厮,没身手,也没警惕心,看来汪海把重心全然放在后院了!” 两人要避开那些汪家小厮来查看有没人,实在不难,要悄无声息地出了湖回到后院东厢房,也是不难,难在于罗恭中的招还未解: “我体内的药力约莫只去了一半,力气倒是早恢复全了,可离了这冰凉的湖水,大概我……还是得再去两成稳妥些,才能离开这湖水。” 不然大概一靠近玉拾那丫头,他又得失控得想将她压在身下占占便宜。 冰未道:“大人不必急着从水里出来,后院有千户大人撑着,还有连城帮着,出不了乱子。” 罗恭凝神细思,片刻后道: “后院汪家的人尽数被玉拾甩了鞭子,这情况,汪海这会应当发现了,且有了应对,这才有刚才那几人来巡视一事,不然以这个早就曲尽人散的湖,哪里需要几个人一同来巡视。” 冰未想也没想便道:“即便发现了,汪海又能如何?” 他就不信了,汪海会有眼力瞧出鞭子是谁甩的! 即是瞧不出,那汪海便没有由头,反是一地的重伤下人,那才是汪海该心疼的事情。 罗恭双手一撑,整个人从水里出来,跃到假山垒石上面空地上坐着歇会,那样半吊着侵水也是挺费力气的,他半靠着背后的石块: “我与玉拾皆是奉命查案的皇差,皇上也早下了令让各地大小官员全力配合,我是被汪海请进水阁宴席的,且不管汪海他自已做下的龌龊事,就凭看到一地的伤员,他便知事情有变,即是事情有变,除非有很好的理由进入后院,特别是进入东厢小院探查,否则今夜一过,无论我是怎样看待他,他都难以交待。” 罗恭说得很明白,关健就在于当汪海发现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的时候,汪海就得想法子力保南黎汪府,不管罗恭心里清不清明,有无对南黎汪府的杀意,汪海在今晚都得做到至少表面上的滴水不露。 而要滴水不露,就得有一个光明正大进入水阁后院探查的理由。 所以重点,就在这个理由上面! 冰未沉默了一会儿,但想明白了罗恭想要表达的关健: “大人的意思是,汪海找的那个理由将会是今晚事态发展的紧要?” 罗恭点头:“以往在楚京时,我对南黎汪府从来未曾了解过,但在我先来南黎府一步的时候,我大概了解了下如今南黎汪府的主事人。” 南黎汪府主事人对外虽说仍是汪京琼这个汪大老爷,理着外边庶务的是汪海,主持着内宅诸事的主母是汪大夫人顾泠,但其实南黎汪府真正能主事下决定的人,便是这个外传只理着内宅庶务的汪府当家主母顾泠。 冰未有点讶然:“汪大夫人?” 不过一介女流,居然是整个南黎汪府的主事人? 罗恭道:“嗯,可别小瞧了这位汪大夫人,虽是嫁了个长年流连病榻的汪家大老爷,膝下儿女又无出色之辈,可她的出身可不低,乃是当年汪老夫人特特为汪京琼细细挑选,费尽心力求娶来的京中顾家嫡女。” 听到京中顾家,冰未想到了一家: “京中世代为宫中太医的太医世家的那个顾家?” 罗恭没有再回话,只是抿着笑重新入了水。 冰未却知道了答案。 倘若汪大夫人真是出身于京中太医世家的顾家,那可是何等清贵的出身! 且还是嫡女,怎么就会嫁给了顽疾缠身的汪京琼了? 罗恭接着道:“汪海并不十分聪明,但汪大夫人却不失为女中豪杰,即胆大,又有谋略,更有野心!依着现如今的状况来看,铜钱知县案已然可以确定牵扯了南黎汪府,且南黎汪府在其中的角色只怕不是主角,也是站在主角身边最重要的那个配角!” 冰未思绪跟着走,转得也快: “那么汪海需要个理由,他必然得请示汪大夫人!” 罗恭道:“没错,而这个光明正大的最好理由,除了孟知府,不作第二人选。” 冰未想到先前他跟罗恭说过,他与连城进望乔酒楼经过中间的廊房时,便听到了汪海打发长随前往孟府请人一事,他疑惑道: “孟知府?就因为他是南黎府的知府?” 罗恭摇头:“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孟知府是玉拾嫡亲的姨父,以玉拾力保孟夫人的举动来看,只要汪大夫人稍一提点,汪海便能想到,即便汪海一时间急狠了没想到,他身边的那个外管事可是个人精,定然是想得到的。” 冰未想到总跟在汪海左右的那个外管事。 那厮确实鬼灵精得很,从上汪家楼船到在乔水码头下船,那眼珠子便没一会儿是不在转得飞快的。 冰未有点担心玉拾与连城了,急声问道: “大人!要是孟知府真的来了,那不是被汪海利用了么?界时孟知府要怎么处理那满后院重伤的汪家下人?千户大人又要与孟知府如何交待?汪海要真就此事较起真来,那必然会让孟知府立案彻查!” 毕竟水阁后院除了住着汪家的两位少爷,还有一位被悄悄送进去献身的汪家小姐,最重要的是,还歇着一位自京中下来查案的皇差,而被派到水阁后院守着皇差与小姐少爷的汪家下人却皆被鞭得重伤昏迷,这怎么看都是十分严重的不轨行径! 而那有着不轨行径的贼人,不管是真是假,是敌是友,意图如何,孟良才都只能立案彻查,汪海恰恰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听着冰未说到还有一位献身的汪家小姐,罗恭淡淡道: “往后这话可不能再提,我既然已让玉拾替我还汪家大少爷的人情,力保汪家四小姐的安然,那她今夜自然就没未曾在水阁出现过,这一点,你要牢记了。” 冰未早听罗恭说过玉拾护送汪淑惠自水阁后门离开的事情,自是明白献身之类的话不能再说,可这会心一急,倒是全盘说了出来。 他被罗恭这么一告诫,自知失言失责,心中也有点奇怪自已怎么会这般慌乱? 罗恭看了会冰未映着水光的脸,见冰未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在心里自责与反省中,他慢悠悠地再开了口: “你这也是关心则乱,要不然放在平日里的其他事情,这样明显低劣的错误,你可不会犯。你要时刻记住,越是在乎的人,你倘若想保护周全,那么每时每刻,你更要保持清明,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心绪,自乱了阵脚,那只会让你的敌人有机可趁!” 冰未冷静地应道:“属下记下了!” 罗恭往湖左侧的宝瓶门看了眼,回头对冰未道: “去瞧瞧,孟知府到了没有?他一到,你便回来告知我。” 冰未领命,很快几个跃身离了湖,往前面的望乔酒楼掠去。 冰未没有自门离开,他直接翻过最近的院墙,掠过院墙后,他还看了眼守在宝瓶门处,正打着磕睡的两个汪家小厮。 冰未掠出望乔酒楼,站在酒楼大门侧面望街看情况的时候,望乔街整条街道都安静得很,两旁林立的铺面皆已打烊。 月光的银辉轻晒街面,只听得夜风轻轻撩动不知哪里的布篷,发出类似小兽潜伏暗处,准备随时扑上来将人嘶碎的低呜声。 冰未站了一会儿,便回了望乔酒楼。 经过酒楼后面与水阁相连的中间廊房,冰未想起连城之前在廊房听壁角听来的重要消息。 见廊房灯火通明,远远又可见外管事站在廊房外,不时引颈往酒楼前面的方向望。 冰未想起那个被汪海打发出去到孟府请孟良才的长随,不禁暗潜一旁。 不消会儿,长随形色匆匆回来了。 冰未学着连城,也在廊房外悄悄听了一回壁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鞭疑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冰未看到孟良才与孟军父子俩同来,身后还带着府衙官兵,一跨进望乔酒楼,他便赶紧往湖那边跑,去回禀罗晋恭。 望乔酒楼的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官兵临近半夜闯入酒楼,他行礼后,极为惶恐地问孟良才: “知府大人!您与公子这会前来是……” 孟良才满面威严:“本官接到报案,说望乔酒楼后的水阁出了大事,旁的也就是算了,可本官听说皇差今晚恰恰就歇在水阁,可有此事?” 一听到水阁出了大事,酒楼掌柜的脸刷一下全白了: “出大事?禀大人!这皇差罗指挥使大人确实是歇在水阁,可今夜是汪府设宴宴请罗指挥使大人,那可是汪二爷与汪大少爷、汪三少爷亲自坐陪,怎么会出大事?小民没听到啊!” 孟军探前一步,附耳到孟良才耳畔: “看来掌柜不知情,汪家二爷瞒得严严实实。” 孟良才点头,转眼便对不知情的酒楼掌柜道: “是汪二爷让身边的长随报的案,怎可有假?皇差歇在水阁哪儿?还不速速带路!” 是汪海身边的长随报的案? 酒楼掌柜一听,便彻底懵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水阁是真的出事了? 出大事了? 水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除了汪海等人,也就酒楼掌柜约莫知道点。 先是招了一个得力又脚程快的跑堂过来,酒楼掌柜边抹着额上冷汗,边急声吩咐道: “去!赶紧去禀了东家!骑快马去!” 跑堂很机灵,一个点头,便快速跑往酒楼后院马厩,再从酒楼后门骑马儿赶往东家府邸通报。 酒楼掌柜还未带着孟良才等人过廊房,便看到了廊房前似是早在等着的汪海等人。 酒楼掌柜见状,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亏东家还那么信任汪家二爷,可这汪家二爷在今夜瞧瞧都干了什么好事? 虽说皇差出事谁也不想,可既能派人到孟知府那里报案,怎么就没打发个人与他这个酒楼掌柜说一声? 即便觉得他身份不够,那他东家的身份够了吧? 怎么也不见汪家二爷差人好歹哼一句! 酒楼掌柜一路跟在最后,有了汪海等人的领路,他的作用几乎没了。 还跟着,不过是因着水阁是望乔酒楼的附属产业。 他身为酒楼掌柜,怎么也得跟着了解情况,至少在东家得知情况赶来之际,他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彻底抓瞎! 汪海一路义正言辞,嘴里说的都是关心忧心皇差的话,还说皇差要真在他宴请的当夜出了什么事情,他便是八个脑袋也不够恕罪的! 孟良才没怎么说话,态度说不清好与坏,只一路肃然,一副倘若皇差真在他管辖的地界出了事,那就真的出大事了。 莫说汪府,就是他孟府也得吃罪! 汪海见孟良才脸色不佳,也心知孟良才是南黎府知府,皇差要真出了事,孟良才头一个免不了罪责。 又往深想了想孟良才与玉拾的关系,汪海一个变脸,转向一旁,看着外管事便一阵怒骂。 什么没用废物之类的话,噼哩啪啦骂了一大堆。 外管事只埋头认罪,还不忘提醒愤愤指着他脑袋骂的汪海看些路,省得磕着拌着。 汪家护在左右的小厮护院们,皆不禁微抽了抽嘴角。 这样的情景真是似曾相似啊! 在今夜这是第二回了吧? 头先跳湖上舞的那些舞姬落水闹出人命,他们家二爷不是也是这般痛声责骂了外管事好久么? 外管事真是倒了邪霉了啊! 不过以他们家二爷对外管事的宠信程度,犯再大的错误,也就怒骂指责一番罢了,再厉害的可就没了。 何况今夜连串发生的事情,别说是旁人了,连他们这些汪府里的人,也皆都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不得不说,今夜宴请皇差,可真不是一个黄道吉日! 孟良才目不斜视往前走着,是越走越急,没功夫理会汪海与外管事两人自导自演的戏码。 孟军更平静,一路跟着走进水阁,除了两眼不停看着水阁里走过的过园、折廊、跨院的情况,特别是快到最后一道水阁前院的角门时,他往湖的方向望了望。 很安静,安静得莫说人,连个鬼影也没有。 外管事经过时,与孟军前后错开了时间也往湖的方向望了望,心说怎么这么安静? 定是那些小兔崽子又偷懒了! 官兵井然有序,步伐铿锵,刀矛沉重,脚下轻快,整整两队官兵跟在众人身后,很快来到了水阁前院最后一道门,也就是来到通往水阁后院的那道门。 门前的汪家护院早等在这里,远远见到浩浩荡荡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时,两人齐齐止不住心房跳动。 一想到外管事的吩咐,两人又快带努力镇定下来。 待近了,两个护院先向主子汪海行了礼,禀道: “二爷!里面的情况倒是安静了,小的都不敢擅自入内查看,也不知这会的情况……” 欲言又止,既表达了可能是很坏的情况,也撇清楚了里面到底如何,他们完全不知情。 汪海还未说话,孟良才已然质问道: “汪二爷,不是你派人来告诉本官说,皇差在水阁里遇到了麻烦么?怎么竟是没派人到水阁里面查看一番?” 声音里伴着质疑,也带着冰冷的锋芒。 毕竟是官者,在毫无功名在身的汪海面前就是上位者,孟良才怎么也不能在汪海面前弱了气势。 明知道是汪海在故着演戏打哑谜,他也只能奉陪到底! 汪海忙解释道,当然脸上也瞧不出有多着急: “禀大人,这查看自然是有的,要不然怎么知道水阁后院出事了呢?不过也就查看过一回,探查到进去两个门,再里面的,我可不敢再探!何况大人有所不知,这里面的情况实在是……实在是凶残!我不过是一介商贾,哪敢再往里探?” 这话说得话中有话。 孟良才斜眼瞧向汪海,眼中异色连连: “凶残?” 汪海不再多言,索性抬手往两个护院各守一边的那道门比了个请的手势,万分惊慌道: “大人进去看看便知!” 话说到这地步,孟良才已不得不举步。 跟在孟良才身后的孟军也是一脸凝重,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那汪府长随只说道,水阁后院进了贼匪,可到底是什么情况,那长随便是一问三不知。 如今听汪海这般说道,不难想象水阁后院里的情况已然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不然何来凶残之说? 只是即是有人动手,那又会是谁? 真如汪海所说是贼匪么? 即便真是贼匪,又会是哪方假借贼匪之名来做这胆大包天之事? 就在孟军揣着上上下下的心跟在孟良才后面跨过水阁后院那道角门,快步来到进后院之后的第一道门时,看到两个犹如死尸的人重伤模躺于门下之际,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是汪府的下人! 虽然汪海很快向孟良才解说说,这些人没死,只是被鞭成重伤,但若是不及时医治,只怕也得落个伤残的地步,但孟良才也孟军一样,皆是感到事态比他们所想的还要严重几分。 知情人自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即便有,也是装出来的。 半知情人虽在初见惊吓一番,却也很快沉着冷静下来。 但与知情人汪海等人及孟良才父子等人不同,酒楼掌柜跟进水阁后院,看到连着两个门都横躺着的重鞭伤的汪家下人时,他这个完全不知情的人,只有惊吓到底的份。 于是在一个谁也没注意的时机,酒楼掌柜两眼一翻,很快被吓得昏厥过去。 跟着酒楼掌柜进来的还是酒楼的副掌柜,在孟良才的点头下,副掌柜赶紧拖起酒楼掌柜往回走,去请大夫去了。 别说酒楼掌柜一把年纪了,受不住这血淋淋又惊心动魄,越到后面越时刻可能丢性命或祸及家人的大场面,就是副掌柜这年轻十几岁的人,也被骇得脸色又青又白,跟条毛毛虫似的,随时就得被吓得软腿摊地。 望乔酒楼两个掌柜的退场并没有影响,本来他们两人也就可有可无。 容许他们跟着,也是因着水阁终归是他们东家的产业。 这会他们不争气,那谁也没那个闲功夫去理他们。 孟军也是越走过每一道门,见到被鞭伤昏厥在地的汪家下人越多,他便越觉是今夜的水阁必然经过一场的大对决。 那样大的对决场面绝对激烈,只怕不输给他与玉拾自汪府接回母亲时所遭受的重重险阻! 突地又想起王边与他禀过,听说入夜不久,水阁便传出热闹的丝乐声,可后来没过多久,许多大夫便被请进水阁,随后再出来时,不仅大夫们的脸色极差,就连那些中途不得不散场的舞姬也是个个像失了魂,除了哭还是哭。 王边觉得有异,便上了心使了不少银两,才从那些哭得呼天抢地的众舞姬中的一个贪财舞姬得知,水阁那一场十二女乐齐奏,三十八名舞姬齐齐欢跳湖上舞的大乐事中,发生了落水事件。 而这起落水事件也很奇怪,她们明明跳得好好的,明明因着不会凫水而跳得万分小心,可怎么不突然落水了呢? 就像是湖里面有水鬼一样,突然伸长了枯骨般的手臂将她们一个连着一个尽数拉入水中。 王边说,落水事件死了九个舞姬。 孟军紧紧握手成拳。 明明是六月里的天,可在这会,他却觉得甚是阴凉。 无论是赋孝桥,还是他与母亲另外归府走的那一条路,还是这水阁湖上,都死了人,见了血! 这南黎汪府到底想做什么? 汪海与汪家大夫人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他虽不尽知,但能让京中顾家嫡女这般看重的利益必然是重大的诱惑。 以私欲为重,不顾国法。 单凭这一点,他就断然不会让南黎汪府得逞! 从前他不知道,他做了那些事,引起轩然大波。 现今他们竟是连他母亲与父亲,甚至玉家表弟也被牵扯了进来,不管是为了孟家、姚家,还是玉家,他定然更不会袖手旁观! 他既能做得初一,更能做得十五! 再看看这一路上每道门边门下横躺的各个汪家下人,每人身上的鞭伤极重,所鞭位置又极巧,皆是一鞭见效,可见下人之人极为不留情,是打着让人一鞭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的念头。 而在这一鞭下去之前,那人的轻功还得不错,得在让人发现并发出喊叫声来之前一鞭甩下。 轻功与身手皆不错的人,皇差个个符合,就连罗恭与玉拾身边跟着两个锦衣卫百户也都符合,可他们都是佩带着绣春刀。 虽说不尽然出手就得用绣春刀,可这会孟军怎么想,也无法将这极重极巧的鞭子与皇差联想到一块去。 可便是无法断定,却也难保不是皇差之外的人。 这人就是帮着皇差来的。 他母亲在珠莎县有陪嫁铺子,还是收益甚是不错的欢喜楼。 于是在珠莎县,他自是也培养了他的人。 之前玉拾初到珠莎县时,他便收到消息,说玉拾收到一枚壁虎令牌。 凭着壁虎令牌便可令壁虎做事……难道会是壁虎? 这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黑木楼楼主张东胜是个极讲恩情的人,有恩必报,几乎成了张东胜这位黑木楼楼主的标志之一。 张东胜会送给玉拾一块壁虎令牌,便是为了还玉拾在京中帮张东胜而还的恩情。 虽然孟军并不十分清楚玉拾到底帮了张东胜什么大忙,可当初他让人去查的时候,回来查到的结果便是如此。 黑木楼里的人个个有代号,也个个身手不凡。 倘若真是壁虎所为,那确实能让这一场单方面的鞭打做得悄无声息,令人措手不及! 可壁虎到底是不是使的鞭子,或者会不会使鞭子,孟军却是不敢轻下断定。 关于黑木楼的事情,江湖上众说纷纭,也没谁能确定哪个真哪个假。 江湖中事江湖了,江湖中人江湖知。 若非孟军也有结交那么几个江湖中人,只怕初时玉拾与罗恭出现在珠莎县时,玉拾手中所现出的壁虎令牌,他也是一无所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四字 倘若没有门路,便是要查跨势于江湖中的富甲商贾张东胜,也得费上不少时间与人力财力。 不仅如此,到最后的结果也是未定。 就像孟军一样,孟良才也在心中猜想着动手挥鞭子将汪家下人鞭成重伤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孟良才所知比孟军更少,所能想到的更有限,也是所想方向不同。 于孟军不同,他所想的方向皆是往朝堂方面去想,继而延伸得出最有可能的结果。 可越想,他便越心惊胆颤。 再想到皇差皆来自京中,他会这般想也不是没可能。 汪海也是很想知道挥鞭的是什么人,可到底是当事人之一,他所想的可能性要比孟良才、孟军所想更广更杂,也更凶险。 三人同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挥鞭子的人必然是皇差的人! 连城飞快跃下高处,嗖嗖几下跑进东厢房: “大人!来了!” 玉拾稳坐厢房外室客座里,点头与钝汤早填饱了她的肚子,力气有了,精神气也有了,意外的收尾时刻也到了! 孟良才刚到东厢小院院门,便见到了迎在院门口的玉拾。 玉拾一见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仿佛眼中只有孟良才一人似的,上前便是一礼: “姨父!” 孟良才见到玉拾安然无恙,也是心中高兴: “拾哥儿!指挥使大人可在里面?” 玉拾轻扫孟良才身后汪海的一干人等,汪海等人赶紧上前见礼: “参见千户大人!” 玉拾没怎么理会,好似并不认得汪海等人是什么人,她径自往孟良才身侧的孟军一笑: “孟表哥!” 孟军长揖一礼:“玉表弟!” 虽是知府公子,可到底只是秀才功名,面对玉拾这个正五品的武官,他是得正正经经地见礼。 玉拾含笑收回落在孟军身上的眸光,方回着孟良才的话: “今晚出了贼人,指挥使大人见其鞭伤无数汪家家仆,下手狠着,又因着这一地伤员不能没有人在此候着解释一二,所以我便留了下来,指挥使大人则追那可恨的贼人去了!” 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连城木着脸站在玉拾身后,努力将抽了又抽的嘴角止正。 大人您这是在说您自已,说自已是贼人也就罢了,但那“可恨”二字咱能不能就省了? 这可恨都可恨到自已头上了,大人您怎么还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呢? 孟良才双眼一震。 玉拾此话是说罗恭不在东厢小院里,亲自抓拿夜闯水阁的贼人去了? 可那贼人鞭打的是汪家下人,不是在帮着皇差的么? 那汪家下人一层层一道道门,里里外外都守着人,那明显是看守多过看护,贼人那么一鞭打,汪府的如意算盘不就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贼人到底是敌是友? 他眼前的这个玉家外甥所说的,又到底是真是假,亦或真假掺半? 可惜碍于汪海在场,他是想问又无法问出口! 别说孟良才瞬间有些消化不良,汪海更是被震得差些站不住。 罗恭居然不在东厢小院? 是出水阁了,还是只是不在东厢小院? 倘若罗恭真不在东厢小院,真早出了水阁,凭罗恭的身手在不被他汪府人发现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他的嫡长女汪淑惠呢? 在哪儿? 是生,还是死? 外管事上前一步,双手抬起,恰恰扶住被今夜连连不在计划内,发展到如今事态已是大出计划之外,而被打击得此刻已有些站不住的汪海,他附于汪海耳旁: “二爷莫急!这罗指挥使到底在不在东厢房,还得进去看看才能下定论。” 汪海刹那回神。 没错,外管事说得没错,得进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没人才能下定论! 偿若罗恭真与他嫡长女发生了苟且之事,任罗恭或玉拾都是不愿看到的事情,他们不想承认,甚至隐瞒,那都是大大有可能的! 不能听玉拾一面之词,他得亲自进去看看! 孟军见孟良才微怔住了,又见玉拾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另一边汪海与外管事两人的交头接耳,他轻扯了下孟良才的袖口,低声唤道: “父亲!” 孟良才顿醒,侧过脸看孟军。 孟军道:“父亲,既然贼人已让指挥使大人亲自追去,那贼人又是使鞭的高手,轻功必也是不差的,要不然也无需指挥使大人亲自亲马!” 玉拾在一旁点头:“没错,那人使得一手好鞭子,轻功也是极佳,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连城慢慢低头埋下脸,偷偷翻了个白眼。 大人您这样自已夸自已真的好么?! 孟良才听得孟军的分析,又听玉拾这般亲口盛赞,顿时觉得他所带来的两队府衙官兵也就是来收尸,哦不,也就来做做收重伤员的活计: “既是如此,那外面那些人……” 说着,孟良才不得不看了眼汪海。 毕竟那些重伤员是汪家下人,而汪海是南黎汪府在外代表汪家的主事人。 虽然他隐约也知道南黎汪府真正的主事人,大概不会是汪海这位汪家二爷。 玉拾顺着孟良才看向汪海,微挑了挑眉: “指挥使大人说了,今夜幸得汪二爷如此盛情,不想今夜的风吹得不大好,又或者这水阁的风水与指挥使大人的生辰八字大概不合,所以这才在今夜接连地出事,先是水阁舞姬无端落水,再是汪家家仆重伤于贼人鞭下……汪二爷,指挥使大人托我向你说句话。” 说句话? 连城诧异地抬头。 什么时候托过,他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在他与冰未赶到望乔酒楼之前? 嗯,一定是这样的! 其实真是连城自作聪明想多了,实则没有。 罗恭根本就没有托玉拾给汪海带什么话。 但这只有罗恭与睁眼说瞎话的玉拾两人心知肚明,其他人,包括连城在内,谁都被玉拾突然说出这么一个信息来,而惊诧与惊吓得不轻。 惊诧诚如连城、孟军、孟良才三人,惊吓诚如汪海、外管事两人。 至于官兵与汪家小厮护院,则是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站着,任今晚的夜风怎么吹,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外管事慢慢放开扶住汪海的手。 汪海站稳了脚根,离了外管事的搀扶,他好似有点失了重心。 他明明在南黎府叱咤风云,即便南黎汪府的真正主事人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汪大夫人。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都是底气十足,明明没有功名在身,气势却是比那些有功名的官员还要强。 诚如孟良才身为南黎府知府,平日里为了官途顺畅,还不是由着孟夫人三日两头往汪府跑,与汪家女眷攀交情。 倘若不是如此,今日白天里一个贴子递进孟府,孟夫人也不会那般快便套了马车出门,什么也没多想便如他与母亲的愿,进了汪府的大门,继而展开了那一连串对玉面千户所设下的诱惑与阻拦。 可这时面对玉拾含着浅浅的笑,如清风霁月般,就像接下来等待他的那句话是一名于他而言是莫大恩赐的话时,汪海却突然在心里击起了鼓。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惹上锦衣卫,特别是惹上京中盛名的罗指挥使与玉面千户,将是他与母亲想把南黎汪府攀上最高峰的计划中,最大的一步错棋! 从罗恭与玉拾做为皇差到珠莎,他与母亲便该避! 即便抹不去从前的痕迹,至少在皇差彻查铜钱知县案的这一段时日里,他与母亲都得安安份份! 京中锦衣卫的威名,他不是没听过,这样形同缩头乌龟的念头,他不是没想过。 可他终归不敢去跟母亲说! 他怕,怕得来的不过是母亲二话不说狠狠的一个巴掌,然后再是一句指着他额头骂无用的怒骂。 而在这一刻,他与母亲已无退路。 不仅已然招惹了京中锦衣卫,连东厂也莫名奇妙沾上了! 一条是狼狗,一条是疯狗,南黎汪府被这两条在皇上跟前最红的狗盯上,还会有活路么? 那件能让汪家身处南黎府的这一支翻身的大事,还能成么? 京中那大人物要是看到他们南黎汪府败了,怕是连屁都不会认一个! 心中越想,汪海的双腿便越是发软,连声音都止不住地底气不足: “不知……指挥使大人留了什么话?” 玉拾往汪海走近了三步,堪堪三步,离在汪海身前三尺外,她停下了。 却在这三步里,汪海浑身的冷汗又重新流了一番。 玉拾精致的脸带着笑,嘴角就那样淡淡地弯起,浅浅的一抹笑在月光的银辉下如花盛开: “指挥使大人说了,汪二爷该庆幸南黎汪府有一位懂事的大少爷,还有一位乖巧的四小姐,妹妹知道该听哥哥的话,哥哥懂得辨明事非,大人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四个字——放心,没事!” 放心? 没事? 这四个字看着字面意思确实简单,可真深究起来那就不简单了。 汪海听着这四个字,整个人都僵了。 外管事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眼瞪个圆睁,犹如牛目。 孟军心智不简单,孟良才混在官场多年,一个聪慧过人,一个擅官场话术,玉拾转述罗恭的这番话,重点就在最后的四个字上。 父子俩也听明白了,这是罗恭打算放南黎汪府一马的意思。 也就是说,今夜水阁里发生的事情,皇差不追究了。 而不追究,就还得汪海自已感谢下生了一对让罗恭瞧得上眼的儿女! 孟良才理解有限,不禁在心里细细想起汪家大少爷汪中通与汪家四小姐汪淑惠平日里的人品来。 汪淑惠还好说,温良淑德,外传这话多半不假,不然也得不到皇差这般夸。 可汪中通,他就想不开了。 汪中能外传就是一个木讷老实,连话都难得开口说一句的汪家少爷,平日里在南黎府,几乎就一个透明的人,知道汪中通的人还不如知道汪家六少爷汪中庆。 因为汪中庆不仅外传好龙阳,也是汪家唯一未到及冠之年便先抬了两个姨娘入府的汪家少爷! 汪中庆年十四,比汪家五小姐汪淑平晚出生几日,一个为庶,一个为嫡,在府中吃穿用度极不相同,就是品性风传也是大异。 汪淑平虽未及笄,也未有出彩之处,好歹是深锁闺中的正常姑娘。 可这汪中庆年纪轻轻,不仅好色搞大了外面良家女子的肚子,最后让汪大夫人气极一声令下——纳! 就那么一声,今年年仅十四的汪中庆便未有正室妻子,先有了两位几乎同时抬进汪家侧门的姨娘,也就是令孟良才头疼过一段时间的梁林两家。 当时南黎汪府出这样的丑事,着实让南黎汪府成为南黎百性好一阵子的茶后笑柄。 后来是南黎汪府的力压,也是梁林两家仗着有钱,如散财般散了不少银子,才在一个月内力压下这一场无稽笑谈。 汪中庆是庶出,未有妻先有妾,只要是正经家的女子,谁都不会想将好好的闺女嫁给这样纨绔子弟。 何况汪中庆在见过孟军一面过后,曾明着垂涎过孟军一段时间,这好龙阳的品性无疑是汪中庆再有一年的及冠之后,在娶妻一事上更为艰难。 好人家看不上汪中应,不好的人家,南黎汪府大约瞧不上。 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南黎汪府的面子。 所以整个南黎府的人都在猜,那两位未婚先孕的姨娘,谁会生出一个庶长子来,汪中庆这一房,往后大概也就是由这一个庶子来承继了。 汪府里的其他女主子没什么大的反应,可汪中庆的生母曲姨娘却是差些气歪了嘴! 想远了……想远了…… 孟良才意识到自已思绪飘太远,赶紧又拉回眼前来,抬眼过去,便见汪海仍惊魂未定的模样,转而对玉拾又说了一遍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拾哥儿,既然指挥使大人亲去抓拿贼人,那这且可先放下,毕竟以你说那贼人的身手,我府衙里的这些兵大概这会也追不上,可这东厢小院外面的那些受重伤的人……” 玉拾仍盯着冷汗淋漓又不知是惊还是骇的汪海,听到孟良才的话,她连眸都没转: “那是汪二爷家的家仆,当然由着汪二爷收拾了……汪二爷,你说是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惜玉 汪二爷,你说是不是? 是! 汪海哪儿敢说不是? 汪海着令外管事带人配合着府衙官兵收拾起水阁后院,虽是汪家下人,但事已牵扯皇差安危,这些人怎么也得过下堂,让孟良才好生一顿查问。 至于查问什么……也简单。 比如说,有没有看到那名轻功极佳、挥鞭子鞭得浑然天成的贼人是谁? 即是不认得,那还记不记得那个可恨的模样? 看到了最好,不认得也可以绘画下来。 画好后,再把贼人画像往府衙外告示墙一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孟良才带两队府衙官兵前来,又照样原路返回,只是回府衙的时候,多了为数颇多的重伤员,及汪海、外管事等人。 水阁夜宴,一夜便接连殒了九条性命,虽是舞姬,但也是人命。 除此,汪家下人又重伤人数多达二十多人。 倘若说今晚的水阁夜宴不蹊跷得让人生疑,那就是瞎子都得大笑三声,嘲讽一番。 孟良才不仅眼不瞎,心也不瞎。 除了重伤员需要查问,连汪海、外管事等汪家人也得一并带回了府衙,好生一番盘问。 最后汪海一人先行回了汪府,只外管事与小厮护院们,及重伤昏迷的汪家下人齐齐留在府衙。 一是因着这一晚的府衙太过热闹,许多事情,孟良才便是有四只手也忙不过来。 二是因着汪海毕竟是南黎汪府的二爷,更因汪大夫人在孟良才等人刚到府衙之际,孟良才前脚刚到,汪大夫人便亲自坐着软轿到府衙亲自求情,说汪海的问话可否明日一早再问,先让站都站不稳的汪海归府歇歇? 这个面子,孟良才得给。 且不说汪海摇摇欲坠的身躯到底是真还是假,就汪大夫人乃京中顾家姑奶奶,及汪海还是殷国公嫡亲的堂侄儿,孟良才就得不看佛面看僧面,应了汪大夫人的请求。 汪大夫人来时自已坐一软轿,空抬一空轿,回时空轿里便坐了汪海。 等汪大夫人一行人一出府衙,孟良才便让身边的长随赶紧往望乔酒楼去,到水阁后院去通禀玉拾一声。 听完孟良才长随的禀报后,同在场的孟军便让长随回孟良才身边去。 玉拾倒是一脸平静,什么话也没说。 这一夜,府衙灯火通明,衙内的大小官吏跟着孟良才这个知府忙得晕头转向,水阁里的东西两厢小院却平静得出奇。 除却这两厢小院有人住着,根本无人住着的厢房更是寂静得只闻呼呼的夜风。 酒楼掌柜自昏过去到醒过来,便从副掌柜那里得知水阁后院的事已然退了。 酒楼掌柜讶道:“退了?全退了?” 副掌柜半弯着腰,往半卧坐于榻上的酒楼掌柜附近了些说话: “没尽退,孟知府与汪二爷退了,玉千户、连百户、孟少爷都还在东厢小院,汪四少爷、汪五少爷还在西厢小院!” 酒楼掌柜轻轻点了下头,乱成一团的脑子里怔了半晌,突然想起最关健的人物来,一个惊问: “那罗指挥使……” 副掌柜也没忘记这位高权重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是他也不知道啊! 酒楼掌柜被吓得昏了过去,那会他便将之扶出了水阁,请大夫急诊,费老大力气才将东家很是看重的酒楼老掌柜给救醒过来。 先前也不是没想到得留个人在水阁后院探着情况,可那样的场面谁敢留? 便是面多识广的酒楼掌柜也不是一时受不住而昏过去了? 其中虽不无酒楼掌柜年纪大了,轻易受不得刺激的缘故,可也是那场面太过吓人血腥之故! 便是他年轻个十几岁,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可那会他的腿也是软的,就只差在酒楼掌柜昏过去之后,他也跟着昏过去。 看着副掌柜讷讷地说不出一句全的话来,自然也没个全的答案,酒楼掌柜也不难为副掌柜。 那样的大场面,他年近花甲之年,也不过统共见过这么一回! 那里面可是比他们南黎府知府还要有权有势,并且狠名在外的京中狼狗锦衣卫啊! 可这狠名在外的狼狗之首锦衣卫指挥使就这么在他们的水阁里出了事,且是见血图谋不轨的大事,谁都兜得住? 别说他兜不住,就是他的东家也万万兜不住! 喝过大夫开的压惊汤药之后,酒楼掌柜问一直候在旁的副掌柜: “东家那边怎么说?” 副掌柜叹了声:“东家说,让咱什么也莫管,那都是大人物,就是把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夷为平地,咱也管不得,别说伸手,就是吱,都不能吱一声!” 酒楼掌柜点头:“东家这话说得对,是我老了,不中用了,临了临了反而没有东家看得明白,真是糊涂了……先前我就不该进水阁的……” 副掌柜没吭声。 他还没有跟酒楼掌柜说东家的另一个意思,那意思跟酒楼掌柜此刻自省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意思。 那水阁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跟着进! 那是倾家灭族的大事,不是他们这些小商户所能踏足的! 副掌柜的神色让酒楼掌柜尽看在眼里。 副掌柜的心善,又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他一退,这大掌柜必然是由副掌柜顶上,可副掌柜却从未有私心,只一心为他着想,全力以赴地帮他管好酒楼与水阁。 便是从东家那里听来什么不太好的话,副掌柜也怕让他大受打击,年老体弱的身躯受不住。 可到底火候不够,这样的心事即便副掌柜不说,也瞒不过他的双眼。 倘若没有识人看事的本事,他也做不到大掌柜这个极其体面的份上。 再想到汪海宴请皇差这一件大事上…… 酒楼掌柜只一个连连叹气。 待再过些时候,他是该辞工归家好好过过逗逗孙子的清闲日子了。 见酒楼掌柜如此,副掌柜担心酒楼掌柜的身体,只能迭连声说着让宽心的话,末了酒楼掌柜摆手道: “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好生侍候着,水阁东西厢小院的人不出来或传唤,谁也不准擅自入内,都只能守在水阁外候着,有什么需要不必来问我,只管先办好再说,事后再向你报备便成……交代好了,千万得小心侍候!” 副掌柜自是连连应下。 这些事他早吩咐下去了,可这会还得再亲自去嘱咐一声。 今晚是个多事之秋,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孟军盯着长随彻底退下,东厢房内只余玉拾、连城及他三人,他的小厮则在厢房外守着。 过了半晌,玉拾也没什么话说,只一味慢慢啜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好似是在品什么绝世名茶。 终归是他沉不住气,孟军转眸看向玉拾道: “汪大夫人特意亲自到府衙求情,亲自接了汪二爷归府,明早再到府衙回话,界时汪大夫人必将早早教了汪二爷一番如何应对,这般讼辞口供还能有什么用?” 玉拾轻轻搁下被她捧在手里,仿佛是捧着什么宝贝的茶盖碗,瓷碗与桌面发出轻脆相击的响声: “没什么用。” 被玉拾这般简言骇词的四个字噎了噎,孟军俊美的脸难得呈现出愕然的表情,有点不可思议道: “这事……这事……真就这么过去了?” 玉拾终于侧过脸,正眼瞧了眼震惊的孟军,她轻笑道: “是啊,真就这么过去了……我不是说了么,指挥使大人传了话,孟表哥莫不是没听清?” 放心,没事! 就四个字,他怎么会没听清! 可、可这怎么可能? 赋孝桥与另一条归孟府的路共死了不下五十人! 水阁舞姬死了九人,汪家下人鞭伤重挫二十多人! 这些……这些真就这么过去了? 孟军慢慢移开脸,眸自玉拾那一张比他还要精致上几分的脸上收回来,他唇抿了抿,越抿越紧。 这一场暗涌,是由汪府牵的头掀起的风浪,可到头来他们的伤亡最少! 除了另一条归孟府的路上那些被杀的人是汪家人,水阁后院被鞭成重伤的再二十多人,赋孝桥上的二十多个梁林两家的人与舞姬九人,是何其无辜! 特别是那九名娇俏柔弱的舞姬,她们的死,根本就是天降横祸! 像是看穿了孟军心中所想,玉拾一个抬眼示意,连城像是汇报般道: “赋孝桥上死的二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汪海派人混进其中,添油扇火的汪家人,目的就是为了拖千户大人的时间,他们死不足惜!” 公然与锦衣卫作对,他们确实死不足惜。 孟军在心里默默认同。 也是他没有想到的,连赋孝桥上的人居然也被汪海早早派了人渗入其中,为的便是尽到最大限度阻拦玉拾。 连城说完玉拾要他说的话,便再没作声。 玉拾让连城再去她去添添茶水,连城便去了,顺带着他自已与孟军的茶也给添满了。 连城重新坐下后,玉拾道: “至于那溺亡的九名舞姬确实无辜,我相信汪大夫人必定会让汪海做好善后,以重金安抚那些丧命舞姬的家人,孟表哥不必担心。” 孟军听着玉拾这般清清淡淡地说着九条无辜的性命,心中突然就噌起了一把火: “人都死了,善后有何用?!” 玉拾掀起眼帘瞧着孟军,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芒,这光芒是一种审视,也是一种类似失望的情绪,瞧得孟军喉咙发干,连眼都慢慢埋下,放于座椅扶手的手也渐渐有些无所是从。 连城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室内急速形成,他看了看玉拾,又看了看玉拾紧盯着的孟军。 后者的渐渐不敌,让他轻撇下嘴。 能不能让他收回之前的话? 之前他还说孟军是个内里镶了宝玉的真男子,呸,妇人之仁,镶个屁宝玉! 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踏着无数枯骨过来的? 他本还以为京中孟家或许就会在孟军这一代掘起,成就京中另一段辉煌,看来真是他想太多了! 死了几个无辜的舞姬,就让孟军这般怜香惜玉,那到了京中,那真正吃人不吐骨头之地,孟军不还得心疼到呕血? 那还何谈成什么大事? 成就什么大业? 玉拾虽没有连城对孟军那般轻易看重,可因着孟军是姚美伶唯一的嫡子,心智又是个聪慧的,她自见了这位孟家表弟,在心里也是想过提拔一二的。 旁的不说,至少在明年春闱,她京中玉家多少可以利用人脉为孟军谋划奔走。 再以孟军自身的才学,明年要榜上有名,甚上得头榜进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 到底是她一厢情愿,也是她期望过高了。 一个心软的人即便有过人的心智,那也终归成不了气候! 上位者,要懂得舍弃,更要有一副硬心肠。 也不是说要摒弃善而从恶,只是成大事者,哪里会没有一些无辜者的牺牲? 倘若孟军连这最基本的一关都想不透过不了,那她也不必再费什么心思,只管在此次事件中保下姚美伶这个姨母便可,什么孟家、姚家的兴亡荣辱,从来都不在她的眼里。 盯着孟军好半晌,玉拾眸色慢慢归于平淡,平静得似是水过无痕。 似是曾经为孟军激起的火花,在这一刻尽数堙灭。 孟军无所是从的情绪到达了最高点,随之玉拾突然移开的视线,他也似是突然明白意识到了什么! 孟军的喉咙越发干得厉害:“我……” 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便再说不下去。 玉拾没再给孟军说话的机会,开口撵人: “夜已深,我还要在这里等指挥使大人回来,便不远送孟表哥了。” 孟军身躯一僵。 这是明明白白地在赶他走了,他还能待得下去? 孟军起身,僵着步伐走了许久,好不容易走到厢房门槛前,再跨一步,他便彻底跨出东厢房,也彻底跨出玉拾的牵扯。 他有着不甘心,也有着挣扎。 他知道他那样的想法放于小老百姓中,绝对没错,可放在京中…… 不! 别说京中,就是在这小小的南黎府,他那样因怜惜九条无辜性命而心生愤怒,无法平静下来的心绪,都是个随时可致命的错误! 握紧了双拳,孟军没有跨出最后一步,反而转回了身,沉着坚毅的神色严然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玉表弟,我有一事相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二郎 两顶软轿没有在汪府大门前停下,从侧门直入后院二角门方停下。 汪大夫人先下的轿,汪海也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后院二角门,直往汪大夫人的院子洛康院。 汪海是围着一群家仆出的府门,回来却是深夜孤一人,这让早候在汪府后院二角门外迎接的洛康阁里的丫寰婆子们个个面面相觑。 再看汪大夫人一脸寒霜,汪二爷连站都站不稳,得小厮半扶着,个个更是在心里打鼓,不明白白里还好好的二爷,怎么就出门一趟就成了这个模样? 站在离洛康院远远暗处盯着,各隐各处的几个丫寰小厮,一直看到汪大夫人与汪海一行人尽数进了洛康院,方前后悄悄散去,各回院去回禀各自的主子。 汪中通、汪中源皆不在府里,只汪中庆在,汪家两位嫡出小姐也不在,仅庶出的小姐在,汪海的姨娘们是不担心,汪二却是又惊急,差些将心肝胆肺皆给吓得跳出口来! 特别是得了边大丫寰的回禀,汪二摊坐在榻上,一副惊魂未定: “你说……你说就二爷一个人回来了?小姐少爷们一个都没回来?” 大丫寰点头,一张俏脸也满是忧虑: “是!二,奴婢只远远瞧着大夫人与二爷一同进了洛康院,奴婢不敢近了看,怕被大夫人的人现,可即便是远远地瞧,奴婢也瞧着二爷脸色不对,边还有一个小厮扶着!那小厮不是二爷边惯使的小厮,是大夫人经常使到外面传话办事的外院小厮!” 大丫寰特意说得分明,汪二却是一脑子的桨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大丫寰特意这样说的意思,她满面惊恐: “二……边的人一个也都没回来?” 大丫寰大力点头:“嗯!” 呯! 汪二受不得打击,直接在榻上晕了过去。 大丫寰失声大喊:“二!来人啊!快来人啊!二昏过去了!赶紧请大夫!” 汪二院子一阵惊慌失措,很快乱成一团。 汪海两个姨娘这会则聚在一块儿闲话,知道了汪二院子里的混乱之后,两个姨娘都笑得只差拍手叫好。 “二爷就宠着她!看关健时刻,她居然晕了!” “真是不中用!怪不得大夫人总骂她不中用!大夫人真是慧眼如炬,看得准准的!” 姨娘院子内室里,原就是往一起为通房的姐妹。 后被汪二做抬成妾,两人同为姨娘,更是感好成一个人似的。 因为两人有共同的敌人,她们这一辈子最大的敌人——汪二! 她们痛恨这个被汪海捧在手心里疼着着的汪二,即便她们一人生了庶长子与庶次女,一人生了庶长女,她们无论是从宠,还是子女都不如汪二! 汪二集汪海所有宠于一,并育有两嫡子两嫡女,可谓羡煞旁人,更是让她们看红了眼! 内室里的兴灾乐祸继续持续着,外室里安静做着女红的庶长女汪淑茵听着,不觉刺痛了好几下手指头。 她举起又被刺破出血点的食指放到嘴里了,思绪飘远了些。 同是汪家的小姐,嫡与庶却是天差地别。 外人只知汪家四小姐、汪家五小姐,哪里会有人记得南黎汪府里还有一个汪家七小姐? 汪淑茵深深地呼出一串长气,埋头继续手上的绣品。 南黎汪府里有两个庶出的小姐,她排七,汪淑环排八,她十二岁,汪淑环才十一。 离及笄还有三四年,可她却不得不为自已的亲事开始愁。 自已的亲娘是个姨娘,又是个拎不清的,整除了背后暗下埋汰那个她自小便得唤母亲的汪二之外,毫无作为。 她也不多求,只求姨娘别拖她的后腿,别招来仇恨连累了她。 早知两个姨娘聚在一起一定没好事,她早将多余的人打出去,仅剩自已留在外室听着守着。 只要这些话不传出去,那便不会有事。 只是这天……是不是要变了呢? 汪淑茵突然想起自已出院到二角门外去,无意中瞧见的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 后来她稍稍打听,才知道原来那是自京中下来的皇差锦衣卫千户玉拾,在京中颇为盛名,是京中三美中的玉面千户! 官职不高,但胜在那人是锦衣卫,重权在握,令她祖母、母亲皆不得不小心侍候的京中锦衣卫千户! 那一张完美精致到令她难忘的俊容,时刻在她脑海中浮现,可她心知肚明,除了南黎汪府是京中殷国公府的同族连枝之外,她不过是南黎汪府里一个庶出的小姐。 南黎汪府上上下下又无人有功名在,连个秀才都没人考上。 说白了,她就是一介商户家的小姐! 莫说正五品武职的锦衣卫千户了,就是州县的大小官员家的公子,除了京中殷国公那一层关系,这些官家公子即便没有功名在,轮也轮不到她一个庶出商户女! 想想…… 终归那个神仙般的人物,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有幸见得一面,已是她极其有幸! 内室酸溜溜又明讽暗骂的言语还在继续,汪淑茵放下手中的女红,趴在桌上闭上了双眼。 泪,突然就滴在桌上。 洛康院得了禀报,知道汪二在自已院子晕了过去。 汪海一听,便有点坐不住。 也是下意识反应,待感到汪大夫人斜睨过来的冷眼,他赶紧又坐了回去,面如死灰。 踌躇了半会儿,刚想向汪大夫人问明的府衙问话要如何应对,汪海一抬眼,便瞳孔不由地放大。 啪! 瓷碗落地的清脆响声。 汪海再移往上汪大夫人旁的长桌上,原本是有一个茶盖碗的,现今没了。 茶盖碗是上好的汝瓷茶具,通般的清碧色瓷片碎了一地,尚冒着气的茶香飘满整个屋子。 汪大夫人被气得口起伏不断,双目睁圆,搁在长桌上边沿的左手握成拳,像是下一刻一拳下去,便能将整张长桌给震碎。 汪海踌躇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如被破了肚子的青蛙,咻一瘪了,一个起下椅,往汪大夫人面前一跪: “母、母亲……” 顾妈妈自汪大夫人回洛康院,她便一直安静地站在汪大夫人侧侍候着。 既没有跟着汪大夫人出府去迎回汪海,也没有到二角门去迎汪大夫人与汪海进洛康院,她一直就待在洛康院里,准备安排着汪大夫人临去府衙接回汪海时,所交代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那些事大大小小,巨无细遗,她都办得妥妥贴贴,只等汪大夫人的下一步指示。 起初见汪海竟是一听汪二昏过去的消息,下意识便要起回院探望,即便及时意识不对坐了回去,可那满面的焦急尽显,莫说汪大夫人,就是顾妈妈也觉得汪海实不堪撑起南黎汪府这一支的大梁! 此刻又见汪海不顾汪大夫人怒摔的一地碎片茶楂,就那么直跪在汪大夫人面前,连跪在碎片上都不自知! 可汪大夫人这会正在气头上,她开口可不好。 何况这回面对汪海,面对这个她自小看着长大的汪家二爷,她多少有些失望。 重汪二,她从来都觉得好。 就像汪大夫人与汪大老爷一样,夫妻举案齐眉,多好! 可到底汪二不是汪大夫人,汪海也非是汪大老爷那等疾心明的人,南黎汪府这一支单凭汪大夫人,便撑得起来么? 以前顾妈妈没有怀疑过、质疑过,可在今夜过后,她突然生出了几分惧意。 是对皇差的惧意,更是对京中锦衣卫的惧意! 京中顾家早在皇差奉皇命前来珠莎县之前,便给汪大夫人来了家信。 信中内容,她不知道。 但从汪大夫人看过信后的言行举止,她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京中顾家当家人主事的顾家五爷顾修,根本就不知道汪大夫人所谋的大事,与京中顾家那一位密切联系来往也是瞒着的顾五爷。 从前她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会,她却有种冲动,想与汪大夫人说说,要不修书一封送到顾五爷手里? 好歹是嫡亲的姐弟啊! 有什么话不能说? 即便顾五爷不赞成汪大夫人这般做法此番谋划,那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汪大夫人真让京中锦衣卫给灭了,而一无所知无动于衷吧? 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南黎汪府将可能遭受的灭顶之灾,顾妈妈便对那个在顾家为汪大夫人暗中牵线的顾家人! 虽然是互利,可到底冲在前面冒险的只有汪大夫人,而那人却躲在京中顾家过着好子! 汪海似是没有痛觉,膝下慢慢跪出血丝了,血丝染了里裤,血丝也慢慢融入晕红了周边的茶渍。 应是被碎片的尖锐割破了皮,且还不浅的缘故。 不知汪大夫人有没有看到,屋里左右不过三个人,除了汪大夫人,就是汪海与顾妈妈。 候在屋外门两边的人即便听到响声,没有传唤,也不敢入内,连瞄一下都得憋着气偷偷的。 那边汪二晕了,不知况现今如何。 这边汪二爷跪在汪大夫人跟前,便是跪出血来也不敢吭上半声。 门外两个都是除了顾妈妈之外,在汪大夫人边的两个大丫寰,行事知事,为人谨慎,嘴还很严,只瞄一眼,便赶紧缩了回去,继续像石柱般杵着守着。 屋里就三个人,一坐一站一跪,汪大夫人哪能没看到汪海的况? 可她也是气极了。 今到今夜的事,连连失利! 南黎汪府的危机还未缓过来,她的嫡子居然还有心思着急那个上不了抬面的儿媳妇! 南黎府汪家这一支要是倒了,她看他还怎么护着那个只会献媚夺宠的无知妇人!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汪大夫人梗在心口上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些,也是汪海是她唯一的嫡子,后半生唯一的依靠,她总归也是心软了: “顾妈妈,把二爷扶起坐回去吧!” 顾妈妈连忙应道:“是!” 扶着汪海坐回汪大夫人下乎的第一把圈椅,让汪海好靠着椅背歇口气之后,顾妈妈没唤谁入内,亲手将满地的狼籍收拾干净。 手脚麻俐,动作迅,顾妈妈很快地收拾个干干净净,又重新去端来茶水放在长桌上汪大夫人手边,随后便站回汪大夫人的侧,继续安静地候着。 汪大夫人端起茶盖碗轻掀起茶盖,茶汤温度正好,入口不烫,又不会凉了失了茶香,她啜饮了半碗,方搁下道: “明你一到府衙,记住了,莫慌!你只是知道皇差亲临南黎府查案,不过尽尽地主之谊,会力邀罗指挥使到真水河游船,下乔水码头到望乔酒楼歇脚,后又安排水阁歌舞,继在水阁后院厢房歇息,这些都是在因着你叔父曾交代过,无论是京中哪些官员亲临南黎府,我们南黎汪府都得尽尽心,好好招待一番!” 再次端起茶盖碗,将余下的半碗茶汤尽数喝下,汪大夫人继续道: “至于其他,你都不知!” 即是不知,那到底是意外还是旁的图谋不轨,便皆都不关南黎汪府的事! 这就是汪大夫人所要表达的意思,更是明一早汪海到府衙去录讼辞口供所要传达的南黎汪府的立场! 汪海听明白了:“是!母亲,儿记住了!” 这是不仅要撇个干净,来个一无所知,还得借一个京中他叔父殷国公的威名力压下此次风波,免得节外生枝! 汪大夫人眼里的火气早下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到先前汪海出府衙的时候手软腿软的模样,现如今又见汪海跪在被她砸碎的茶盖碗碎片中割碎皮,血丝渗了里裤,连带着也染了外面的天青直裰,汪大夫人心中不免一软: “二郎,你可知为什么京中殷国公府汪家与南黎府汪家明明已分成两支,可你祖母却还是执决将两支的所有子孙按年岁合起来排行?你是汪家嫡长房嫡长子,明明该是大爷,却就因着你祖母的执意而为,你成了二爷,我也只能唤你二郎,而你远在京中的堂兄却是汪家的大爷、大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厌弃 汪海听着汪大夫人难得与他说起南黎汪府与京中殷国公府的牵连,一时间听得愣住,直觉按着真实想法道: “因着祖母尚康健,楚国又素以孝道为先为重,父亲与叔父虽被分成两支,可毕竟是同族连枝,祖母不想一笔写出两个汪字来……” 小心翼翼地回完话,末了停下,汪海对自已的话是否能对汪大夫人的胃口,实在是拿不准。?? 对汪大夫人下意识地敬畏,让他连膝盖处破开皮肉的伤处都不觉得疼。 却出乎汪海意料之外,汪大夫人听后竟是笑了,连顾妈妈眼中都明显松了松。 汪海暗忖着,自已答对了? 还在犹疑不定,汪大夫人的话已然再次传来,声音更柔了些许: “没错,你总算还知道你祖母的用意,这汪家即便分成南黎与楚京两支,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汪姓来,你祖母因着对你父亲的心疼,你叔父也是因着对你父亲的愧疚,所以这些年来,你叔父纵然再自知如何明哲保身,但事关南黎汪府,你叔父就从来没有放手不管的!” 这话是事实。 汪海知道,整个南黎汪府的人都知道,甚至整个南黎府与整个楚京都知道。 只要是知道汪家两支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殷国公对南黎汪府这一支的重视维护! 汪海松了,这会是真的彻底松了。 可一松下来,膝盖腿处的伤口便开始知疼了,疼得他不由咧嘴嘶了声。 汪大夫人没再多言,让顾妈妈派上两个可靠的小厮一左一右搀扶着,把汪海送回到汪二奶奶院子里。 临出舒适凉爽的屋子时,汪大夫人不但嘱咐了汪海定要好好敷药,还反复强调了让汪海早点儿歇息,莫再费神,明日一早方有十足的精神气应付府衙衙门。 “你不要忘了,孟知府可是玉面千户的姨父,以之前玉千户对孟夫人维护的态度来看,这孟家怕是与玉家早早站在一队去了!”这是汪大夫人对汪海所嘱咐提醒的最后一句话。 汪海记得牢牢的。 一回院子,汪二奶奶早被大夫救醒过来,不过是醒过来后精彩有些不济,再加上担心汪海与四个嫡子嫡女,她是坐立不安。 汪海一跨进院子,得到通报的汪二奶奶即便不管不顾地冲向汪海: “二爷!你可回来了!” 汪海只点了下头,便让两个小厮直接将他扶回寝屋歇息,上榻躺好盖上薄被之后,两个小厮才回洛康院复命。 这一过程,汪二奶奶难得没有多言,她只除了最先问汪海的一句,便再无话。 只安静地跟着汪海进了寝屋,再跟进寝屋内室,看着汪海上榻歇息,看着是汪大夫人的人的两个小厮像完成任务般恭敬无声地退下,再完全退出她与汪海的院子之后,她方慢慢在汪海的床沿边坐了下来。 汪海看着汪二奶奶:“听说你昏过去了?” 汪二奶奶点头,随后泪便流了下来。 汪海叹了口气:“没事,都没事,你别担心,往后母亲那里……你多顺着点,不懂就少问少言,多看多做……像今晚刚才的事情,你就做得很好……母亲嘱咐了我回来便得好好躺下歇息,我不能违……你放心,我没事……” 想到了汪中通、汪中源,又想到了汪淑惠、汪淑平,汪海顿了顿道: “我们的儿子女儿也都没事,放心吧!” 终归是怜惜了汪二奶奶身为母亲的一片心,汪海不忍心与汪二奶奶说他们的嫡长女汪淑惠,可能在不久便得病故了。 外管事与他身边跟着小厮护院,这个时候都被拘在府衙里问话,所幸之前他还安排了吕教头做个替补。 万一他与外管事都无法再观后面的情况,吕教头便得替他看着望乔酒楼那边的情况。 还有汪淑惠,他的嫡长女…… 她在不在东厢小院里,她到底是生是死,他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已骇得无法顾及! 罗恭没事,这一点从玉拾转述罗恭给他所说的话中,他便知道了。 罗恭说,他得感谢有那么一双懂事明是非的儿女,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嫡子嫡女到底在水阁后院生了什么事? 汪中通明明懂得装醉,汪中源明明被汪中通拖住了,汪淑惠明明是进了东厢房的,他派去的人亲眼所见并回来向他禀报的,绝不会有错! 他的嫡次女汪淑平是此次事件中最没有牵扯的人,她早跟着汪妈妈出了望乔酒楼,去买花灯,再去映槐河放花灯,是最安全的一个。 对了! 汪海突然一个坐起身,双目睁得老大。 汪二奶奶本来听到汪海说都没事,只要她所在乎的夫君与儿女都没事,那她便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又见汪海不说话了,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她本想着为汪海掖好被角便起身出内室,却不想被突然坐起面生异样的汪海吓了一大跳! 心卟通卟通的跳,汪二奶奶被吓得有些惊魂未定: “二、二爷?” 汪海没有作声,他完全沉侵在突然想到的事情当中。 在水阁夜宴上,汪中通突然让人取了西域葡萄美酒宴请罗恭! 而那坛珍贵的葡萄酒素来是汪中通藏着,许诺汪淑惠等到她出嫁之日,方会取出来畅饮庆贺的西域美酒! 再想到汪中源后来几乎是在汪中通的引导下说出来的话,他明白了! 完全想明白了! 汪海咬牙道:“这个孽子!” 居然敢用透露殷国公给汪中源及冠礼的承诺,去给罗恭提醒,去换汪淑惠这个妹妹的生! 有了提醒,即便罗恭真中了招,那也是早有准备。 如此一来,汪淑惠哪里还有胜算? 不! 没有! 半点也没有! 汪淑惠要么没有被罗恭放过,罗恭不接受汪中通的示好,不接受交换……不对! 汪海想起罗恭饮下葡萄酒后说过的一句话——大少爷的美意,本座领了。 领了……领了! 罗恭领了他那个孽子的好意! 那么就是说罗恭同意的交换! 汪淑惠没有成功,也没有死在东厢小院! 可罗恭能放过汪淑惠,那个孽子怎么就没想过他们南黎汪府还能不能容下献身失败的汪家女儿?! 容不得! 完全容不得! 别说汪淑惠清不清白,外人知不知道,就凭着汪淑惠色言秀罗恭失败这一条,她就再不能活着! 因为她的活着就是南黎汪府给皇差利用的最大的把柄! 汪二奶奶听着汪海面目狰狞地骂着孽子,也不知他是在骂谁。 一想到她两个儿子中,一个老实一个惹事,难免第一时间便想到那个惹事的身上。 汪二奶奶怯生生问:“二爷,可是中源又惹麻烦了?二爷莫再动气!待他回来,我定然好好说说他……” 汪海怒极一喝:“闭嘴!都是你惯的!尽都是你惯出来的!” 不然汪中通怎么会有胆? 不是汪二奶奶的安排,汪中通怎么会有机会上汪家楼船陪皇差游河? 不同去游河,怎么会有后面生的那么多意外! 汪海恼极了,也是悔极了。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想着都是自已嫡亲的儿子,听了外管事的劝说,真同意了汪中通也一同坐陪! 当时他知道那坛葡萄酒的意思,没有过份喝止汪中通,不过是他以为那是汪中通在为即便献身于罗恭的汪淑惠庆贺。 可他没有想到后来竟是引出汪中源毫无心机的那一句。 那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平复了许久,汪海还是无法将心中足以冲天的恼火平复下去。 转眸又看到让他喝斥一声后,便真的闭嘴,只安静地抹着眼泪的汪二奶奶,是越看越心烦! 往日里,汪大夫人说汪二奶奶无用,他只当那是汪二奶奶性子好,想不出也做不出那些耍心计斗城府的暗晦之事。 可在这一刻,看着哭得梨花带雨低声轻泣的汪二奶奶,他突然觉得这个妇人,这个用心疼爱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子竟是这般无用! 只会哭,有什么用? 汪海挥手道:“派人到门房那里等着,要是吕教头回来或有派人回来,立刻把人给我带到外书房,再来知会我过去,安排好后,你去洗把脸收拾收拾,暂时不要过来侍候了!” 汪二奶奶听着汪海最后像极厌弃了她的话,有些怔愣,一时就仍呆坐在床沿边上。 被汪海等她许久不起身去按他的吩咐办事,便又喝斥了一声,汪二奶奶方堪堪回了神,赶紧跑出内室,跑出寝屋,失魂般安排好汪海交代的事情。 汪府里汪海的两个姨娘得知此事,是又高兴了一夜。 只有汪淑茵听了,心中更觉得南黎汪府约莫真要出大事了。 倘若不是要出大事了,她那个像是情种子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形同庆弃汪二奶奶的话,与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想着,汪淑茵又觉得算了。 她不必想太多。 她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汪二奶奶,也确实是个不知事不顶用的。 除了帮着祖母理理后宅,打打下手,连自已院子进了那么多别个院子的耳目都不自知。 这样的人,失了她父亲的宠爱,还能有什么? 对了,还有汪家的大少爷与汪家的四小姐,她那深藏不露的大哥,与野心不小的四姐! 洛康院那边,汪大夫人早歇下了,也是含着心事歇下,并不熟睡。 顾妈妈刚听完大丫寰说完汪二奶奶院子里生的事情,汪大夫人便起了夜。 顾妈妈心知肚明,便将听到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汪大夫人听后,难得勾起了唇畔笑了。 这一夜,汪大夫人后半夜睡得极好。 倘若真能借着此次危机,让她的嫡子厌弃那般不中用的女子,那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听说京中谢家贵女中有一位小姐,芳龄二十有三四了,却尚未婚配…… 吕教头是汪海派守在望乔酒楼观望查探的最后一步棋。 自在暗处看着汪海与外管事,及一干小厮护院被府衙官兵带着前往府衙后,吕教头的眉心便一直欢快地跳着。 他很担心。 他知道水阁内出事了,出大事了! 可二爷都没法子,他有什么法子? 现如今,他只能尽力做好二爷交代给他的事情。 一,要查清楚四小姐是生是死,生在哪儿?死又在哪儿? 二,探清楚鞭伤汪家下人二十余人的贼人是谁? 三,密切注意皇差的一切动向,有异要立刻回汪府禀告,二爷不在,便禀大夫人! 四,皇差什么时候离开的水阁。 这时候的吕教头还不知道玉拾在水阁内,与孟良才、孟军、汪海、外管事等人说的,罗恭去追闯入水阁后院伤人的贼人去了。 他自处理善后好赋孝桥与另一条归孟府的路所出的人命后,他便带着人一直藏在望乔酒楼外面暗处,根本就没见过皇差其中一人离开过望乔酒楼。 他可在是望乔酒楼前后都布了暗卫,无论是从前面酒楼还是后面水阁,只要有人出来,他的人再身手比不得皇差或皇差身边的人,可眼不瞎! 按着时间算,他知道了也只会觉得那该是在他去处理善好那两边丧生的人命时,罗恭便在这个空档离开了,绝对不会往别的可能去想。 吕教头布下这一些暗卫的时候,那个时间大概是在冰未与连城回望乔酒楼之后,又在孟良才带着府衙官兵夜到望乔酒楼之前。 既没有看到汪淑惠自水阁后门出去的情景,更不可能真看到有什么皇差从水阁后面出去。 当时他潜伏在前面酒楼看到连府衙官兵都来了,便猜着这些官兵是来做什么的? 后来他的人去探过方知,原来是他家二爷命长随去特意请来,目的是一同进水阁,处理后院那些被鞭得七零八落的汪家下人。 是想讨个说法,还是更怕于皇差的降罪? 他猜不出来,无法下定论。 至于他的人也只敢探到水阁外,水阁内的情况,他的人可不敢进去。 他的人身手虽算不错,可在锦衣卫面前却是不敢造次! 先前曾探过一回,结果被跟在皇差玉拾身边的连百户差些当场给杀了。 再回来,就算他想派,也无人敢再用命去探个究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令 那名险些被连城杀了的暗卫现在还心有余悸,回来没多言废话,他只跟吕教头说了一句最重要的: “连百户的身手上乘,高出我们许多,在护送孟夫人与孟少爷归府的另一条路上,只怕他是略有留手,未想对我们下杀手!” 当时,这个暗卫就是被吕教头到最后关头急忙召来的那。??≥=≠≤≥≤≤≥≤≤≠ 对于冰未与连城的身手,这个暗卫交过手,自是略知一二。 可这会这个暗卫却对吕教头说出这样的话,教吕教头听后,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在护送孟夫人与孟少爷归府的途中,连城未出全力下杀手。 可却在有暗卫偷潜入内查探的时候下了狠手,这是为什么? 吕教头没再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就想不出来,索性不再想。 转过头去,吕教头对另一个暗卫问道: “水阁后门的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暗卫道:“没什么可疑的人出入,但是……” 吕教头眉一皱:“说!” 暗卫没再迟疑,提出他心中的疑问: “水阁后门原本不是有我们汪府的护院在那守着么?我们兄弟暗守的地方离后巷水阁后门还远,我便特意去那后巷探查了一番,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还有那原本暗守在离水阁后门那后巷处不远地方的两名兄弟,竟是不见踪影……” 外院小厮形色匆匆地跑到二角门,通传了几个门,直进汪二奶奶院子。 不一小会儿,汪海便在汪二奶奶边追着给他整理仪容的当会,连走带跑地出了院子,直往外院书房。 外院书房已等着一个吕教头派来的暗卫,正是那个向吕教头察觉不对劲而提出心中疑问的暗卫。 汪海一踏进外书房,劈头便问: “如何?皇差可都走了?” 暗卫回道:“回二爷,皇差没走,尚在水阁,自二爷走后,并无谁进入过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也没谁回来。” 暗卫知汪海意思,便详细说了下。 汪海一听皇差的情况并无变化,一屁股在座椅坐下,缓了一会儿,那一口从后院院子跑到前院外书房的气才缓过来,端起小厮早备好的茶喝了口,放下道: “那吕教头让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暗卫上前两步,堪堪在靠近汪海仅三步左右停下。 这拉近距离说话的举动,不由地让汪海眉心一跳: “出事了?” 暗卫暗忖还真让自家二爷料准了,压低了声音禀道: “二爷,水阁后门处,我们布在那里的十一名护院全不见了,还有,我们怕是又折损了两个暗卫。” 汪海心口一突:“不见?怕是?” 这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十一个护院怎么会不见? 还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里来的怕是? 暗卫低垂了脑袋,冷冷的语调缓缓透出一丝沉重来: “水阁后门内的那个天井小院,干净得很,察觉不出半点痕迹,小的无法判断,后来教头也亲自去看了一遍,同样猜想不出来十一名护院到底是为什么会不见的,至于两个暗卫,他们也同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教头说……护院与暗卫统共十三人,这十三人大约不是被人诱到别处去,就是被人杀了抛尸到别处。” 汪家护院跳过,终究不是平日里在一起彼此了解的人,暗卫与吕教头都无法做出什么判断。 所以护院到底是去了旁的地方,还是真遇到了什么危险,还真不好说。 但以暗卫与吕教头对那一帮平日里吃喝住行皆在一处的暗卫兄弟的了解,两人则觉得这两个暗卫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毕竟那两个暗卫接受的任务是守在水阁后门,防止让任何人进出。 特别是二爷交待了,绝不能让汪家四小姐出水阁半步。 可现如今却是两人不见踪影,生死不明,这样弃任务于不顾的行事,绝对不可能是吕教头教出来的做派! 所以吕教头让暗卫来之前,便与暗卫明说了,那两个暗卫多半是被杀并抛尸了。 听着暗卫一字一句的回禀,刚刚坐下座椅的汪海像是屁股烧了火般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 暗卫脑袋垂得更低了,并未回话。 他当然知道汪海并非是真的在重问他,不过是不相信他所禀报的情况罢了。 汪海这一整日可以说尽都是在忽高忽低忽安忽惧的情况下度过,倘若有心疾,他大概早撑不过去而倒地了。 站起的身体又开始软无力,只能算是有一点点胖的肥肉控制不住地全身颤个不停,嘴半张开着,眼睛瞪大如铜钱,喉咙口像是被卡了鱼骨,即不上也不下,卡得他难受。 暗卫见汪海自站起身重问他一句后,便不吭声了,不由抬眼瞧了瞧。 这一瞧,他脸色一骇。 暗卫赶紧跨步上前,三步的距离让他跨成两步,及时接住汪海快撑不住而往后倒的身躯: “二爷!” 汪海没有晕过去,他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听到暗卫焦急的声音,他摆了摆手: “没事……扶我坐下……” 扶着汪海重新在座椅里坐下,暗卫毕竟不是知暖知冷的贴身小厮,让他去杀人逞凶可以,让他在这个时候做些恰当的事情,却是为难了他。 好半晌,暗卫都是不知所措。 汪海缓过来之后,端起桌上的茶盖碗,一口灌下润了润喉,他方抬眼看了看站在他身旁守着,却不知该怎么做的暗卫: “十一个护院,两个暗卫,十三人……十三个人就这么不见了?就这么生死不明?” 暗卫还是没说话。 这样的事情不是他一个暗卫所能安排后续的,也不是他一个暗卫能推想得出先前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的,他只听令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汪海也是被突来可能再折损了十三人的消息震憾得一时没了分寸,方会对一个暗卫提出那样的问题。 没指望暗卫能回答,所以问过后,汪海也就收回了视线,闭上双眼往椅背一靠。 他并不是心疼那十三条人命,而是担心这十三人既然已是出事,那原本被他安排看住的水阁后门还能看住么? 明显是不能! 即是不能,那水阁后门在那一段十三人不见,吕教头又未安排新的暗卫去查看的这一段空档时间里,那其间到底进进出出了多少人、什么人,他是半点不知! 也就是说,那鞭伤了他汪家下人的贼人有可能就是从水阁后门离开的,而罗恭也大有可能是追着贼人从水阁后门离开的! 他对玉拾的话本就是半信半疑,本以为可以从前后守住的门里瞧出点动静与实况来,却没想到水阁后门竟早已出了事,这叫他该怎么判断今夜这一团乱麻? 还有他的嫡长女汪淑惠,她既然没成功,那她是还在水阁后院中,还是早已出了水阁,先前他无法确定,这会他却可以确定了。 汪淑惠怕早已自水阁后门跑了! 可她真跑了又有什么用? 跑得了初一,难道还跑得十五么? 真是傻孩子! 一个两个不是犯傻,就是忤逆! 汪海睁开了眼,对暗卫吩咐道: “去!马上回去传话给吕教头,让他派人到映槐河去,看看那里除了五小姐,可还有四小姐,倘若还有四小姐……” 汪海比了个杀的动作,看得暗卫一惊! 见暗卫已看明白他的杀令,汪海摆手让暗卫退下,去办事。 暗卫走后,汪海没有再出外书房,而是到外书房里间的那张小榻上躺下。 他需要休息,需要缓缓。 毕竟是他亲生的女儿,三番五次下令要她的性命,他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一想起倘若有半点差池,他南黎汪府便得倾家而灭的时候,他便必须得狠下这个心来! 她既然完成不了任务,也不想好好呆在水阁待他处理,居然还有心思逃出水阁别谋生路,那么就别他这个当父亲的赶尽杀绝! 汪海临睡过去之际,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 惠姐儿,下辈子莫再投胎官宦富贵家,只做那最普通的百姓家女儿…… 父亲对不起你…… 暗卫刚出汪府,年子也随之出了汪府。 不同于暗卫回望乔酒楼的方向,年子悄声翻进汪府前一排宅院斜过去五六间的宅院里。 宅院院墙内,孟由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半月,银辉照在他那个假的面皮上: “听到什么了?” 这话是对年子说的。 年子一翻进宅院院墙,他即便背着身,也远远便听到年子快跃近的气息。 年子在孟由身后站定:“汪海果是个心狠手辣的,正如爷所料!” 孟由叹道:“虎毒都不食子,这汪海虽不算真正的聪明人,可这份狠心却没几个人能做到……哦不,他的母亲汪大夫人也能做到,还真不愧为血脉相连的母子!” 年子没有应声,再站了一会儿,便听得孟由令道: “你去告诉玉千户,汪淑惠要没命了。” 年子抬眼,差点就问出为什么要告诉玉拾的话来。 可他及时刹住了,没问出口。 转了个身,年子再次消失在夜幕之下。 孟由转回了身,望着年子往望乔酒楼方向消失的黑影,勾起唇道: “汪淑惠不死,对于南黎汪府来说,随时都是个劫难,于罗恭而言,则随时是个变数,既如此,那我为何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孟军前脚刚走,后脚吕教头便收到了消息,直盯着孟军主仆两人出了望乔酒楼,回过头来,便看到被他派去汪府禀信的暗卫回来了。 暗卫一五一十地将汪海的话传达,吕教头听后有些不相信,连着问了暗卫三遍,都得到暗卫同样的答案,他方合上过于震惊的大嘴。 于此同时,年子早进了水阁后院。 吕教头布在前酒楼后水阁的暗卫,个个身手低于年子,年子寻了个死角空档,晃一声便自水阁后门进了水阁,也没人觉。 孟军一走,玉拾听着孟军突然禀上来的情况,静坐在桌前好一会儿,也没把头绪给理一条出来。 连城同在场,知道事情不简单,一声不吭地出了东厢房,一个跃身又上了高处,继续望风。 直到年子的身影由远至近,连城方与年子同时跃落在东厢小院院子外。 连城全身戒备:“你是谁?” 年子没什么表情:“你在水阁后门天井小院处理掉的那些一半重鞭伤一半死于非命的人里,就有一半是我杀的,还有两个暗卫,我帮着杀了,也把尸体移到远点的地方处理掉了,你说我是谁?” 连城听着年子的话,感觉不出到底是敌还是友: “汪家护院一半是你杀了?” 年子点头:“一半是千户大人甩的鞭子,一半是我手中刀动的力气,千户大人仁慈,还会留半口气让他们吊着活命,可撞到我的手里,就没什么好手软的了。” 连玉拾甩鞭子都知道,连城觉得这人多半是友,可又看到他处理了那十一个护院,这明显是在暗处盯着他! 倘若是友,怎么不出现而在暗处悄悄盯着? 而是敌的话,那他是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会于自家千户大人不利的人! 犹疑不定间,看出连城微微动了杀气的年子赶紧举手双手表示友好,又道: “别紧张!我会看到你在处理那些人,是因为在杀了那些人之后,我家爷怕任那些人伤的伤,死的死,就那样横躺在天井小院里,会给千户大人带来麻烦,及让汪府的人过早察觉异状,这才命我转回来处理那些人,可没想到我转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处理,所以我便没现身,我绝对没有恶意,请相信我!” 不过当看到连城只是将那些还剩半口气与绝了气的十一个护院,一个一个搬进天井小院那些权当仓库的房间里时,年子不禁暗忖那些半吊着口气的汪家护院的好运。 他家爷让他回来处理,他可不会好好处理还活着的人,绝对是一并给弄死了,再一并给处理个干净! 连城眯了眯眼:“报上名来!” 年子难得扯出一抹笑来,好脾气道: “年子!千户大人知道我,你可以进去问问,我就在这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救惠 年子可不想与连城硬碰硬。 且不说两人身手不相上下,就说真打起来,还真谁也占不了便宜。 就凭他家爷对玉千户的稀罕劲,他要敢跟玉千户手下的连百户动起手来,不必连城与玉拾办他,大概他家爷便得先办了他! 连城听着年子自报的家门还在犹豫着,厢房里头已经传出玉拾的声音: “连城,让他进来。” 玉拾话一落,连城移开挡着的身躯,年子则有点儿欢天喜地直入东厢房。 入内见了礼,年子也没有废话,直接将孟由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 玉拾挑高了眉,站到玉拾身侧去的连城也是微讶,看着站在玉拾跟前的年子有些莫名。 年子走后,连城迫不急待地问玉拾: “大人,这人到底是谁?他家爷又是谁?” &无&错&小说{}.{quledu}.{com} 复又想起一事,连城又问: “去水阁后门见大人的时候,还未落地尚在房檐上时,我便觉得有有谁在我之前迅速离开了,是不是就是他家爷?” 对于连城突如其来的敏锐,玉拾比听到孟由让年子来提醒她去救人的消息还要震惊: “行啊!功夫没落下,长进了?” 连城被夸得挠了挠后脑勺嘿嘿!这不是大人教导有方么!” 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拍马屁,玉拾道: “就是他们,一主一随,他家爷不像平常的主子,且来自楚京,在京中必有一定的势力,指不定还有一定的权力,年子名为随从,可与他家爷一样,都不是平常的随从,身手不错,且心狠手辣,杀人就像切菜,想必他家爷更是一个狠角色,同样的杀人不眨眼,不然也带不出这样的下属来!” 连城听得心惊,心说他家千户大人时候招惹了这样的人物? 连城问他家爷即是楚京人,大人不知名讳?” 玉拾道,叫孟由,这个名字我在京中从未听过,至少在那些大人物的圈中从未听过,倘若是隐匿深藏,那我从未听过便有些正常,可倘若不是,那孟由这个名字便只能是个假名,对了,孟由还用着一张假面皮,我曾当面拆穿过他,他没有反驳,承认了。” 连城呢喃道孟由?这名字我也没听说过……大人说他戴了一张假面皮?” 玉拾点头。 连城道面皮都是假的了,那孟由这个名字定然也是假的!” 玉拾起身往厢门走不必去纠结这个人,虽然有些蹊跷,但孟由三番两次帮我,暂时算是友,至于以后是否成敌,现今不必多想,你去水阁前院湖边找找指挥使大人,告诉指挥使大人,我去映槐湖一趟。” 说完,玉拾不等连城回话,已然大步跨出东厢房。 人一到院子,再一跃过院墙,几个轻点跳起跃落,很快掠过水阁屋脊房檐之上,消失于夜幕之中。 连城半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玉拾再次独身离开。 叹了口气,他认命地往与玉拾离开的反方向跃起。 到了水阁前院,连城很快在湖一角找到罗恭与冰未。 当然,这还是冰未一察觉有人进入水阁前院湖的范围,便起身暗中探望。 见到熟悉的身影很轻巧地在湖边落地,冰未向还在水中侵着的罗恭禀道: “大人,连城来了。” 罗恭下巴仍靠在双手叠起的手背上,没有半点动弹,低声道: “引。” 水阁前院湖的两个侧门早没了人守着,在汪海等人被孟良才一干官兵带走之后,被外管事留在两侧门的汪家小厮也一并撤了被带走。 孟良才说了,全是有份参与这夜水阁夜宴的所有人,都该走一趟府衙衙门。 连城跟着冰未来到一座假山垒石上的空地,看着侵在水中的罗恭好半会儿没能缓过神来。 还是冰未大力扯了他下,连城才回神赶紧向罗恭行礼,声音中的震惊还在消化当中。 罗恭让连城免礼后,问连城: “我的情况,玉拾没跟你说?” 连城又吱唔了半会儿,皱着眉头一副美好被击碎的破落模样: “说了……” 可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暗中感叹之余,连城又想起汪淑惠这个枉想攀高枝的汪家女,有点恨得牙痒痒地道: “那个不要脸的!大人还要去救她做?让她死了得了!” 随之连城将的事情跟罗恭说了一遍,特别是在水阁后门处接到玉拾,及年子特意到东厢小院来传达孟由的话。 这两件事,连城说得犹为仔细,末了恨恨道: “指挥使大人!我家大人一定是被那狐媚子给迷惑住了!不过指挥使大人放心,这绝对只是一时的被迷惑,我家大人从不好女色,没想到见了那汪淑惠却着了道!奇怪了,那汪淑惠瞧着长得不错,可真正究起来,那模样还不及我家大人精致面容的十分之一呢!我家大人就会被迷得晕头转向,就因着那劳什子年子来转达劳什子孟由的一句话,我家大人居然就真的急匆匆去了……” 冰未有点无语地看着连城。 他从来就连城比他要活泼许多,性情可以说与他完全是两个方向。 可他毕竟不像玉拾整日与连城呆一处,要不是此次两人的上峰同时受了皇命,出楚京彻查珠莎县铜钱知县案,他还真不,他居然了解连城了解得那般少! 此刻听着连城念念叨叨,叨叨絮絮个不停,即气愤又恼火地述说事情经过,半疑惑又半为自家千户大人在罗恭面前辨解的长舌妇模样,他真是听得呆了。 罗恭没理会连城说得口干舌燥的一连串话,他一个双手力撑,再一个用力跃起,便从湖中跃出水面,一下子站在假山垒石空地上。 哗啦的一声。 罗恭出水,连城叨个不停的话也终于停下了: “指挥使大人?” 冰未也有点紧张地瞧着罗恭,道: “大人,你体内的药力……” 罗恭没甚在意连城的疑问,只对着冰未道: “没事,药力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约莫也就只余下两三成的药力。 不过这一点,即便罗恭不说,连城不知,冰未却是心知肚明。 早前罗恭便说过,并算过时辰。 这会时辰未足,冰未略心算一下,便罗恭体内的药力并非真的散得差不多了。 虽是,可到底没敢再说。 连城对自家千户大人的感情事总搞不清楚方向,可他不会。 对于自家指挥使大人的情感,他是越来越了解了。 听着玉拾独身前往映槐河救汪淑惠,还留下连城还知会他们一声,他忍得不动,他家指挥使大人可忍不得。 冰未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为突然就横了来报信的连城一眼。 连城被横得挥然未觉。 大概了,也得莫名奇妙个万分。 罗恭耳聪目明,自是没错过冰未暗下恼上连城的那一眼,心中觉得好笑之余,不忘吩咐冰未: “你给我早早找来备好的袍服呢?” 冰未闻言,转身往后面一块高出来的垒石伸手,很快抱着一套里里外外备得齐全的袍服出来。 连城也机灵,很快反应罗恭这是要追上玉拾,先换掉湿衣好赶去映槐河。 二话不说,与冰未一左一右跟着罗恭走到假山垒石上一个暗处角落,开始服侍罗恭换衣。 玉拾从水阁后院出来,从水阁后门那一条后巷走,能最近赶往映槐河,所以她熟门熟路地一路飞身到后门。 虽然明面上没看到人,但她汪海不可能半点准备也没有。 何况年子临走前提醒过,说酒楼前与水阁后都被汪海的人守着,虽远得有点远,但盯梢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却是一眼望进,完全能盯个清清楚楚。 没有正面从水阁后门出,玉拾选了天井小院一道院墙翻过。 顺那道院墙内墙根底下走,能顺着走到后门外那条后巷的中间段,到了中间段的时候,她又饶了几饶,凭中脑海里对水阁路线曲折的了解通透,身形快速在角落暗处穿逡,避开汪家耳目很快离开了水阁。 汪家暗卫共有四名守在水阁后面,四人分了四个方位盯着梢,眼都不带换的。 突然有一晃,其中一个暗卫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只见得随着夜风而摇晃的树叶倒映在院墙上的影子,他紧张的情绪一松,呢喃道: “奇怪,我这眼睛是了?明明没人,可我老见到有在晃似的……唉,这盯梢果然是最费眼睛的差事,都起幻觉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呢……” 等这名暗卫自个低声发牢骚发完,玉拾的人已射出后巷范围许远。 暗卫并不,与他有同样情况的还有另两个暗卫。 只是两个站得远,各守着自已盯梢的范围,没有互通,也谁都没有起疑心。 年子与玉拾就这么前前后后进进出出了三回。 年子是特意选的不同角度,以防即使有汪家暗卫察觉,也能让人觉得是幻觉。 玉拾则是无意中选了第三人暗卫所盯梢的角度,可谓与年子无意中晃点了三个汪家暗卫。 一路疾奔,起起落落,玉拾身轻如燕地在直掠往映槐河。 她记得映槐河离水阁并不远,出了后巷之后,直接往印象中的映槐河赶去。 汪淑惠即是罗恭想要保的人,是罗恭想要还汪中通的一个人情,那么汪淑惠往后的生死,她管不着,可今夜的生死,她管定了! 无论如何,今晚都不能让汪淑惠死在映槐河! 这会的西厢小院里,汪中通也是坐立不安。 反倒是汪中源,汪淑惠已安然出了水阁,坐着汪中通早备好的马车赶往映槐河,与他的五妹汪淑平汇合放花灯去了,他便安心地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汪中源的小厮在厢房内室守着睡熟的汪中源,汪中通的小厮王边则站在厢房外室守着端坐在桌旁一脸担忧的汪中通。 王边半弯着腰,小声地提议道: “大少爷,这夜已深,要不你也歇歇?这院子小的守着,有事情,小的一定第一禀报大少爷!” 汪中通摇了摇头,略顿了顿,吩咐王边道: “你去东厢小院瞧下,皇差可还在?” 王边略有踌躇,汪中通冷静清淅地补道: “你别怕,这会东厢小院要么没人,要么也就皇差还在东厢房里,先前你去探过,不是说孟知府一干人与二爷等人早离开了水阁么,孟少爷即便留下有事相商,大约也留不久,你去瞧瞧,就在院外瞧一眼,倘若东厢房里的灯还亮着,你便进院,进院后倘若没人出来阻你,你再往东厢房里面瞧瞧,要是灯亮着没人,你便赶紧禀我!” 王边跟在汪中通这么多年,汪中通的内敛聪慧,他比不得,可也学了不少。 汪中通这话一说,王边便明白了: “是,大少爷!” 王边虽然有点儿怕要是他擅自进了东厢小院,让皇差的人一脚给踢出来,或待再进东厢房,被皇差直接一刀杀了,可汪中通的话,他必须听! 何况他自已的主子,主子让他别怕,他便不必怕! 王边很快吓得冷湿了一身内衫,向等他也等得万分紧张的汪中通禀道: “大少爷!没人!” 这一听,本来见王边终于而站起身听回信的汪中通,一下子似是失去了重心,猛然跌落重坐于身后的凳子上。 王边是个有眼力劲的,虽然不他传来的消息到底代表着情况,可他光瞧着汪中通这般反应,心中一骇。 糟了! 定是出大事了! 罗恭换好干净合身的袍服,没有问冰未是从哪儿找来这般合他尺寸的袍服,回头问连城: “先前冰未察觉有人往水阁后院的方向掠去,那人应是汪家暗卫,却让你险些给杀了,你那样下狠手,是你家大人的意思?” 连城没注意到罗恭学他先前的叨叨,称玉拾为他家的大人,只如实回道: “是!大人说了,敢伸出手亮爪子到跟前的,我们都不必客气!” 那会连城便想着,他在护送姚美伶与孟军从另一条路回孟府的时候,他实在是太客气了。 他就该像冰未一样,大杀四方,毫不留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亭杀 汪淑平今晚放花灯放得很不开心,身旁的汪妈妈也是慢慢露出了难以再隐藏的焦色: “汪妈妈,你实话告诉我,四姐……四姐是不是出事了?” 汪妈妈面有难色,时辰已这般晚了,说不担心那怎么可能? 可真的面露忧色,她又该如何与汪淑平解释? 今晚她已说了不少借口托词,解释汪淑惠答应陪汪淑平买花灯放花灯,却一样也没能做到的理由。 此刻她再说不出来任何一个理由来了。 见汪妈妈沉默着不说话,汪淑平更是急得心里火撩火撩地难受: “汪妈妈!你倒是说啊!那是我四姐!嫡亲的四姐!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怎么能半点都不与我说呢!” 汪妈妈被汪淑平扯着袖口扯得难受,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五小姐……五小姐……” 不是她不说,而是她不能说啊! 可这教她怎么说? 她不过是一个下人,身为汪家四小姐的奶娘,她再体面也不过是一个下人! 她知道的事情比旁的下人多些,可也有限,更是无能为力! 一辆马车忽地在夜色中出现,最终在映槐河尽头停下。 没有从映槐河最热闹最直面的那条道过,而是从尽头绕出去的一条小路上急奔而来,然后快而稳地在尽头靠近映槐亭时缓缓停住。 车夫先行下车驾,又取了脚踏放好,然后往车厢内低声说了句。 车厢里的人听到,很快出来一个大丫寰打扮的姑娘,她踏着脚踏下了马车,站在一旁手掀起布帘高举着。 再是一位小姐下了来,她便是今夜过得又惊又险的汪淑惠。 接过大丫寰从车厢里取出来的帏帽戴上,她缓步走进映槐亭。 在映槐亭里坐了一小会儿,觉得这亭建得不错,既能让亭中人一观映槐河顺流而下的河水景致,又能看尽映槐河周边的所有人事物,其中便包括了那一大群十分显眼的汪家下人。 被那群人护在中心,不知与汪妈妈正说着什么的汪淑平早放好了花灯,却站在河边没走。 汪淑惠再望了望四周,确定她的到来,根本就无人注意到,她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去那边找汪妈妈,就说我请五小姐过来,莫再在河边玩了,小心打湿了鞋……还有,来的时候,让所有人候到亭外丈外远守着,你看好他们,不能让他们有谁靠近亭子听到亭里说的话!” 大丫寰听到吩咐,应了声便走出映槐亭。 出映槐亭时,大丫寰还不放心地再叮咛守在亭外的车夫小厮一声: “你可要护四小姐周全,莫让什么登徒子进了亭子吓着四小姐!” 车夫小厮哈腰应是,心说这可是大少爷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差事,就是凭了性命,他也得护好四小姐啊,哪里需要一个大丫寰来嘱咐他? 不过大丫寰也是担心汪淑惠,这点他能理解,心下又不免觉得这大丫寰姐姐人长得不错,心也是个美的! 大丫寰不知道车夫小厮心里的小九九,直接往汪淑平所在的那一大群汪家下人走去。 因走得急,大丫寰途中还磕碰了两下,险些摔了。 汪淑惠一直盯着大丫寰,大丫寰跟车夫说的话,她听得清楚,这会见大丫寰心急又惊燥地走姿,她不禁叹了声。 幸在她大哥早有安排,否则她身边的人虽是真心待她,却还真是没一个真正得用的。 汪妈妈年老,她身边的大丫寰们又是个个不经事的,怎耐得过大风大浪? 就今夜的情形,高低起伏,险情重重,莫说她身边的大丫寰,就是她自已也差些就绝望了。 这样的她在之前,居然妄想过京中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 先前有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撑着,她犹然未觉。 此刻没了,也想通了许多,突然就后怕了起来,足教她整个人虚脱,再无力气。 要是今晚再起什么风浪,她必然再也受不住! 汪淑平为首,汪妈妈为左,大丫寰为右,丫寰婆子、小厮护院一大群人已快步往这边走来,可汪淑惠的右眉突然就跳了起来。 她听过一句俗话——左眼跳吉,右眼跳灾。 她不知道能不能信,可在今晚这一个特殊的夜里,她迫切地希望这句俗话不是真的! 灾……怎么能再有灾? 罗恭刀下,她逃过一劫。 水阁,她也逃了出来! 临了到了这最后一环能保住她性命的时刻,怎么能跳灾呢? 汪淑惠再也站不住,她摊坐在亭栏内的栏椅里。 石制的栏椅透过单薄的衫裙,直透着凉气将她浑身冰得一颤。 汪妈妈一见到映槐亭内好端端的汪淑惠,泪再次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扑到汪淑惠跟前低声唤个不停: “四小姐!四小姐……” 汪淑平也扑进汪淑惠的怀里,委屈又心惊胆怕的流着泪: “四姐!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得怕了……就怕四姐出什么事……汪妈妈也不说……我更怕了……” 断断续续地,汪妈妈的叫唤声早被汪淑平这一连串撒娇式的诉说盖了过去。 汪淑惠抱紧怀里的汪淑平,只觉得恍如隔世: “别怕,四姐在呢,一直在,不会不在的……” 说着,汪淑惠又望了眼候在亭外守着的一干汪家下人。 映槐亭里也就她、汪淑平、汪妈妈三人在,其他人皆让大丫寰得了她的吩咐安排妥当,皆被赶到亭外丈外远的地方站着守着。 她们亭里三人将声音压低些,也就没人能听到了。 又有大丫寰在亭口守着,四处观望,万无一失。 放下心来,汪淑惠开始嘱咐汪妈妈道: “今日一切按照行程进行,日暮前我突然身子有点不舒服,所以才没有陪着五小姐去买花灯,可待到夜里,我身子好些了,便与五小姐齐齐到了映槐河放花灯,后来便一直待到这映槐亭里避着风,就因着身子还是不舒服,想必是吹了风真得了风寒……妈妈可明白?” 汪妈妈是汪府的老人了,人精着呢,怎么会不明白? 当下一个点头,汪妈妈二话不说,精神抖擞地走出映槐亭,将汪淑惠要她传达的意思,给守在亭外丈远的汪家下人们个个传了个通透。 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汪妈妈都用上,只为确保汪淑惠今晚就从来未曾进过水阁这一件事坐实! 汪淑平没有汪妈妈的精明,也没什么机灵劲,平日里被兄长嫡姐护习惯了,纯白得比白还要干净几分。 她怎么可能听得明白汪淑惠话中那深藏着的玄机? 没明白就问。 可问完,汪淑惠只认认真真地对汪淑平问了一句: “五妹,你可相信四姐?可想四姐平平安安?” 汪淑平只一个直点头:“信!想!” 汪淑惠看着仍趴在她怀里,与她齐坐在栏椅里的汪淑平,抬手摸了摸汪淑平的脑袋: “那就记住四姐刚才对汪妈妈所说的话,其他的……不要问。” 汪淑平茫然的仰头,她看着汪淑惠,只觉得眼前的四姐有什么不一样了,可到底是什么,她又瞧不出来,说不出那种感觉。 可她也没多想,反正四姐说什么,她听便是。 四姐不会害她,更不会骗她,她一直被四姐护在怀里,就像此时此刻一般! 汪妈妈一个一个顺当交代清楚,转一圈回来已是妥妥当当: “四小姐这会头还晕着,身子不舒服,五小姐就别再赖在四小姐怀里了,小心过了病气,也不好让四小姐太过劳累,以致病上加病!” 汪淑平听得目瞪口呆。 汪淑惠对于汪妈妈很快进入状态却是满意极了,要不是汪妈妈年岁大了,还是真一大助力。 可即便汪妈妈年岁大了,有些事情大都有心无力,照顾不过来,可到底比她身边的其他人要强上许多。 汪淑平还在愣着,汪妈妈已伸手将她自汪淑惠怀里扶了起来,让她自个乖乖坐在汪淑惠身边。 汪淑惠满意地看着汪妈妈:“妈妈,今晚怕……还未真正过去……” 汪妈妈即刻一根弦紧了起来:“四小姐放心!有妈妈在,妈妈就是凭了这条老命也会护四小姐周全!” 汪淑平则是要哭了:“四姐……” 汪淑惠握住汪淑平的手,安汪淑平年幼不安的心,眼对上汪妈妈满脸的坚毅: “妈妈,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护住五小姐,记住!一定护住五小姐!” “四小姐……” “四姐!” 汪妈妈与汪淑平同时出声,都是不同意汪淑惠这样的安排。 汪妈妈终归是汪家家生子,四小姐、五小姐于她而言都是主子,她没立场反对什么。 可汪淑惠到底才是她自小奶大,又一直随侍在身边看着长大的汪家小姐,她怎么可能真的不顾汪淑惠的安危? 汪淑平的想法便更简单了。 她不能让她的四姐出事,即便是为了她,也不能! 所以她不同意,怎么都不会同意! 锵! 突然一声刀剑相击的声音响起! 映槐亭内的汪淑惠三人即时住了嘴,往亭外声源处望去。 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能望到。 汪淑惠紧张地站起身,将汪淑平护在身后,汪妈妈半挡住了她。 玉拾刚到映槐河,便遇到鬼鬼崇崇欲杀进映槐亭的汪家暗卫。 一身黑,倒是什么也认不出来,可玉拾还是认了出来: “那亭里可是你家的两位小姐!” 她的绣春刀还在罗恭那里,她手里的这一把是走之前顺手顺了连城的。 刀刃与剑锋抵在一起,互相角力。 与她交手的暗卫全身武装,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听到玉拾的话,暗卫的眼止不住一寒: “多管闲事!” 汪家暗卫已尽都见过皇差两人的画像,连冰未、连城都认得,眼前的玉拾是谁,暗卫自然也认得,可他从成为南黎汪府暗卫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无退路。 南黎汪府生,他们这些汪家暗卫生。 南黎汪府灭,他们这些汪家暗卫便得先死在前头! 即便认得眼前拿着绣春刀与他对抗的人是京中锦衣卫的玉面千户,他也必然得与之一战,甚至死战! 玉拾看着眼前汪家暗卫眸中的寒光一闪,便觉得对方是认出了她,且起了不是生便是死的念头,她当下冷笑: “不错!胆量够足!还真是什么人家养什么狗!” 汪家暗卫挥剑逼近,与玉拾再次交起手。 刀剑的声音再次响起。 汪家暗卫可不止来了一个,一个缠住了玉拾,虽渐渐不敌,可只要玉拾不下杀手,他便能拖住玉拾一时半刻。 玉拾俏脸一寒,手中绣春刀再不留手,一个直面狠刺,直接刺穿了暗卫的胸膛。 再一个狠力抽出,随着鲜血四溅,玉拾盯着向后倒下断气的暗卫道: “没有身份的贼人,本千户想杀多少便杀多少!” “啊!”汪淑平的尖叫声响起。 玉拾赶紧回头,寻声望去,顿时一个猛冲直进,跃过早吓成一团堵在亭内的汪家众下人,一刀斜刺直进最里圈,及时挡住另一个汪家暗卫刺向挡在汪淑惠面前汪妈妈。 那剑法极刁钻,不伤不杀半堵半闪于汪淑惠三人跟前的汪家下人们,而是直取抱成团三人中的汪妈妈。 那暗卫知道,要杀汪淑惠,这个汪家老人必得先杀了! 玉拾不快一分不慢一分地赶到,以刀强势格开袭来的长剑。 玉拾与另一个汪家暗卫再次交起手来,幸挽回一条性命的汪妈妈则直接在最近距离面对死亡之后,浑身一软,彻底昏倒在汪淑惠的怀里。 玉拾边打边与汪淑惠道:“四小姐!赶紧走!这里可不止一批要取你性命的人!另一批很快便到了,你往郊外方向走!汪府你是再回不得了!” 汪淑平听得骇然:“四姐……他是谁?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汪淑惠却听得分明,心中一股悲痛到四肢无力的震憾直接让她一时懵了! 不仅这些黑衣人要杀她,还有另一批人在路上正往这边赶来杀她?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她招了罗恭,可罗恭放了她! 不仅放了她,还三番两次让玉面千户救她! 这是为什么? 除了她南黎汪府里的父亲与祖母,还有谁会容不下她? ^^谢谢雯菱纱的月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逃命 随后同样避开汪家暗卫直出水阁的罗恭三人,也直往映槐河速进。 只是未到映槐河,便遇上了玉拾所说的第二批想取汪淑惠性命的黑衣人。 对方因不过是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汪家千金,及一干同样没用的汪家下人,所以这第二批黑衣人几乎与第一批汪家暗卫一样,并没有多少人,仅两名。 一前一后两批人也是受了不同主子的吩咐,在不同时间往同一个地点出发杀同一个目标。 罗恭三人就挡在两名黑衣的前方街道上,左右都是民舍商铺,再无分叉道。 至少得再前行十丈余外,方有分叉路可供双方各走各道。 然高手过招,一旦交起手来遇到难缠的,莫说十丈余,就是半丈也是寸步难行。 罗恭抬手略一示意,冰未与连城迅速各自与他拉开距离,在宽敞的街道上占了左右的位置,他则正站于中间。 他的意思已然很明确,对方要么退,要么直上冲开他以杀出一条道来,否则两名黑衣便只能折在他手里! 两名黑衣虽是奉命行事,级别也不高,知道的大事有限,可脑子不笨,前方三人之首的罗恭摆出的架势是什么意思,他们不必对眼也知道这是一场硬战。 可这一条街道是唯一通往映槐河最近的一条道,何况即便他们这会想绕道或另择时间也明显来不及了。 那么余下的,他们是非过不可,便只能硬闯了! 两名黑衣几乎在冰未与连城左右分开,与罗恭三人一字拉开挡住整个街面时,他们便做好了开打的准备。 双方意识到各自念头相左时,气氛一下子紧如随时可离弦的利箭般,一触即发。 连城并排站在罗恭右侧,手里拿着玉拾的绣春刀,他低声与罗恭道: “指挥使大人,那年子说,被派去灭汪四小姐口的人是汪家暗卫,可眼前这两个人明显与我和冰未先前见过并交过手的汪家暗卫有些不同。” 冰未、连城两人都在护送姚美伶、孟军归府途中与汪家暗卫交过手,虽同样是黑衣蒙面全身武装,但气势明显不同。 冰未轻嗯一声:“确如连城所言,大有可能是两批人。” 罗恭盯着与他三人对峙已有半刻钟的两名黑衣,道: “到底是不是,试试身手,探探路子便知道了!” 这是让他们开打的意思了。 连城与冰未对看一眼,没再多话,两人瞬间而出,亮出绣春刀直扑两名黑衣。 两名黑衣好像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人,并不恋战。 早在对峙的时候,他们便有退意,只是碍于摸不准罗恭三人的意图,只好以静制动。 可这会连城与冰未齐出,他们已知道退已来不及,打是打定了! 两名黑衣武功路子确实并非出自汪家暗卫,连城与冰未与他们过几招便知道了。 “留活口!随后到映槐河来!”罗恭收到冰未对他的示意,明白了确实不是汪家暗卫,他担心早到映槐河的玉拾,叮嘱了冰未与连城一句后,便先行前往映槐河。 这里是一条不算很宽却算很长的街道,罗恭三人在这里与两名黑衣会在这暗巷里峡路相逢,也是因着这暗巷是前往映槐河最近的一条道。 来到这里,便已离映槐河不远,罗恭转身便在长长街道上快跑了起来。 片刻后到了分叉口,略一顿,他便往左一转,施起轻功全力施展,翻上一座宅院院墙墙头,再几个轻跃,跃上屋脊檐顶。 夜深人静,耳边只闻身形不断掠过各处的呼呼风声。 本来在分叉口那里该直走的,可罗恭选了转左。 直走的道前往映槐河是几个拐弯的路线,他心中急着见到玉拾,不想浪费时间在路上,便转左翻进民居的宅院,再从整排连着的宅院横穿直过。 这些宅院本是挡道的屏障,被他一个直接横穿,那些环绕于宅院之间四拐八弯的路便成了摆设,没有什么比走直线更省时间了! 罗恭到映槐河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映槐亭里的几人。 玉拾已经打完了,两名汪家暗卫皆被她一刀砍了,尸体早让她下令搬到离映槐亭不远处的小沟里丢了。 原本那些汪家下人一听玉拾的命令,又亲眼目睹玉拾下手的快准狠,他们盯着玉拾手中那把还滴着血的绣春刀,个个骇得脸都白了,别说搬尸体了,就是让他们立刻跳河,他们也得二话不说地跳了。 汪淑惠、汪淑平两姐妹惊得人都快失了魂,汪妈妈又昏着,本来汪淑惠一听玉拾让她快往郊外方向走,她下意识就听玉拾的,提步便想走。 可一动,她才意识到她怀里还昏着一个汪妈妈,身后还有一个紧抓着她衣衫下摆的汪淑平,她哪里走得了? 她真走了,真一个人逃命了,她的五妹与自小奶大她的奶娘又该怎么办? 一时间,汪淑惠懵了。 直到玉拾收拾完两个汪家暗卫,汪淑惠也没走成。 玉拾盯着汪淑惠的情况,眉头蹙了又蹙,终是没再说什么,反将一干慌得堵成一团的汪家下人给指挥开了。 小厮去搬尸体,婆子过来两个扶起昏着的汪妈妈到栏椅上坐着,丫寰也过来两个扶着被吓得不轻的汪淑平同去一旁栏椅坐着。 起先汪淑平不肯松手,汪淑惠也没回过神来,玉拾只好开口对汪淑平道: “汪五小姐,现在没事了,倘若你再这样紧拉着你四姐不放,再待会可真要出事了!” 汪淑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有人来杀她四姐,可玉拾这句话她听得明白: “四姐不能出事……不能!” 汪淑平说着边摇头,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紧紧攥着汪淑惠衣角的手。 因着方将情况太过凶险,那衣角都被她攥着变了形,她自已纤细白皙的手指也因害怕变得有些僵硬。 被两个丫寰扶着坐在栏椅上去时,她的手指僵硬之余,还微微颤着,眼更是紧紧盯着玉拾,像是在防备玉拾会对她四姐不利。 玉拾看着这样的汪淑平,只觉得南黎汪府的长辈们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可嫡出的小辈们却出奇地没有长歪,兄弟姐妹四人一个比一个重亲情血脉。 想到这里,玉拾放柔了声音抚慰汪淑平: “别担心,我不会害你四姐,倘若真要害你四姐,刚才就不会救她了。” 汪淑平一听,回想了一番,想着也是,逐点了点头: “嗯!” 不知是不是从方才打斗生死关头便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地一松,汪淑平迟来的受惊即刻显形,几乎是在她向玉拾点完头,嗯声完,她便也跟着昏了过去,倒在旁边照看着她的丫寰身上。 看得玉拾略为无语,回眸再看向汪淑惠,发现汪淑惠已然缓过神来,也看着将将昏过去的汪淑平。 玉拾叹了口气:“没事,被吓昏的,醒过来也就没事,如今有事的人,是你!” 汪淑惠转回眸看着玉拾:“千户大人,你说还有另一批人要杀我,那千户大人可否告知我……是谁?” 玉拾看着汪淑惠那张已泪干的面容一小会儿,不答反问道: “你只问另一批人是谁,却不问已死的那两个黑衣是谁么?” 汪淑惠脸慢慢埋下,眼敛着,忽地便笑开出声来: “千户大人在亭外杀那第一个黑衣的时候,不是有说过一句话么?” 那时玉拾对第一个黑衣说——那亭里可是你家的两位小姐! “汪家暗卫,我从来只听说过,从未见过,却未曾想过,我真正见到的时候,居然是他们要取我性命的时候!”汪淑惠眼里满是恨。 即便说这话时,汪淑惠仍埋着脸,没让玉拾看到,玉拾也能自声音中听出汪淑惠咬牙窃齿的愤恨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汪淑惠问:“我还能怎么办?” 玉拾很干脆:“想要活,那就跑!” 汪淑惠也问得干脆:“想要活,可能活么?” 玉拾道:“能!只要你想,那便能!” 只是汪淑惠从今往后的活着,肯定是与南黎汪府无关了。 汪淑惠明白,她并不蠢。 她知道玉拾这样问她,这样问她的弦外之意。 她的大哥不会让她死,可也只能让她丢弃南黎汪府小姐这个身份活着。 这个身份若还在,她便活不了! 罗恭进映槐亭时,恰恰听到玉拾与汪淑惠这最后的对话。 玉拾看到罗恭很高兴,几乎下意识地就走上前去: “大人,你来了!” 罗恭点头,看着完好无缺的玉拾,半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他就怕这边来杀汪淑惠的人太多,她一个人应付得太累。 倘若不小心之中有个损伤,他必然得把汪家暗卫尽给杀了泄愤。 任着罗恭在她全身上下前后扫了一圈,玉拾方后知后觉想起一事来,猛然退开了好几步道: “大人,你……” 罗恭没好气地瞪玉拾,好半晌吐出两个字来: “散了!” 玉拾一松:“哈哈!散了啊,散得好,散得好!” 再一个低眼扫过,玉拾看到同样看着罗恭发愣的汪淑惠,往罗恭的方向一挡,道: “汪四小姐,闲事莫说,你还是快走吧!” 汪淑惠盯着罗恭的视线突然被挡了,换成了玉拾的身形,她蓦地回神,对自已竟盯着罗恭失神的模样窘迫不已: “好……那另一批人……” “不知道是谁,即便知道了是谁,你又能如何?”罗恭在玉拾身后,冷不防截下汪淑惠重问玉拾的问题。 汪淑惠没再作声。 她明白罗恭说得不错,即便她知道了另一批要取她性命的人是谁,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玉拾却是一个转身,问罗恭: “你遇到了?解决了?” 罗恭道:“冰未和连城在解决,我先赶了过来,他们随后到。” 又看了亭外一圈低头埋脸,一声不吭静候着的一干汪家下人,罗恭迟疑道: “这些人……” 倘若汪淑惠真要跑,那这些汪家下人是无法个个都带的,甚至最好的一个也不带,可要就这么放他们回汪家,也难免个别不安份或贪财出卖主子的人,要怎么处理他们才是最好的安置? 玉拾明白罗恭的意思,回头问汪淑惠: “那个大丫寰可不可靠?那名车夫小厮是不是汪中通的人?” 汪淑惠讶然地看着玉拾。 玉拾不过是送了她出水阁后门而已,尔后上了马车,那会玉拾根本就没问大丫寰与车夫是谁的人,大丫寰是她的人不难猜,可玉拾是怎么知道权当车夫的小厮是她大哥的人? 点了点头,汪淑惠虽不知玉拾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安排,但她还是如实补充道: “大丫寰与汪妈妈都是自小侍候着我的,我想带走,那小厮也可靠,是大哥派来护着我的人……大哥派来的人,我信得过!” 倘若不可靠,她相信她大哥是不会将护送她这样重要的事交给那个小厮的。 玉拾道:“那好,你带着汪妈妈与大丫寰走,由着那名小厮再当车夫送你们走,至于汪中通那边,我会跟他说明白的,既然你信得过那个小厮,那他如何与汪中通取得联系,想必也是有法子的,只要你大哥知道了你的情形,终归总不会真让你没了性命。” 罗恭也道:“倘若要走郊外走,那便避开你们汪府那一处别有异样的田庄走。” 看着罗恭几步上前,与玉拾并肩而立,汪淑惠再点了点头,盯着罗恭越发移不开眼,心中想着这样出色的男子竟是与自已无缘,泪倾刻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罗恭见状皱了皱眉。 玉拾则挑高了眉,清咳一声便走开了。 走到亭口,玉拾指着汪中通派来当车夫的小厮: “你,过来!” 被指着的小厮赶紧上前,满脸惊色: “大人有何吩咐?” 玉拾问:“你是汪大少爷的人?” 小厮不明所以,只老实地点了下头,应了声是。 玉拾又让大丫寰上前来,与小厮两人并排站在她跟前,一起嘱咐了话。 两人齐齐点头,没有二话。 大丫寰是求之不得。 小厮是觉得送走汪淑惠并一路护着,这原本就是汪中通交给他的任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没肉 至于其他人,玉拾也干脆,勒令他们全部远离南黎府,不得结伴同行,一辈子都不得再踏入南黎府! 否则她见一个杀一个,连他们留在南黎汪府里的老子娘也不会放过! 这些人都是见过玉拾毫不犹豫地杀了两个黑衣的,谁也不敢质疑玉拾的话,当夜便连夜逃出南黎府,话不敢乱说,谁也不敢去见。 一夜间,原本跟着汪淑平到映槐河放花灯的一干汪家下人逃得一个不剩,尽数离开了南黎府,且承诺永不再回! 连城与冰未没有将两名黑衣活着带回,两名黑衣在自知不敌即将被擒的情况下,手中的剑反手自杀。 罗恭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渐渐深沉。 连城与冰未没有更好地完成任务,又见罗恭露出那副深不可测,谁也摸不清意图的模样,连城还好,冰未则是把头快埋到地上去了。 玉拾已安排了汪淑惠、汪妈妈、大丫寰三人坐着汪中通小厮来时的那辆马车走,直出南黎府,往郊处走,并且选了一条绕开经过珠莎县郊外时必经的那处汪府田庄的路。 跟着汪淑平到映槐河的汪家下人们也早从映槐亭离开,连夜跑到城墙根下躲着,或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藏着,等着明早一开城门,他们便尽数离开南黎府。 汪淑惠三人所在的马车不一样,汪淑惠手上有汪中通托车夫小厮交给她的好几张银票子。 有钱好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银票子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何况南黎府现今没搞什么全城戒严,出个城门而已,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玉拾想到汪中通能事先准备好整整十张一千两的银票子,共一万两的跑路费,她便不禁对汪中通浮起欣赏之色: “汪大少爷果是个深藏不露的……” 说到一半终于发现罗恭的异状,及连城有点好像给她丢脸了的颓废样,冰未更是一副任罗恭怎么处置都行的自责模样,玉拾转了个话峰: “你们……其实也不必这样垂头丧气的,那两个黑衣死就死了吧,一批是汪家暗卫,另一批的黑衣既然宁死也不被你们活抓,那肯定是能认出你们身份的人,也就是说知道我们是皇差,且是京中锦衣卫的人,这样的人,在南黎府找找,其实并不难找。” 正如玉拾所言,第二批黑衣的身份并不难查,罗恭也不是为这一点烦恼,他是为了别的事情。 不同于罗恭听了玉拾的话没什么反应,连城直接拍了比他还要没精神的冰未一肩膀: “我家大人说能查到,那就一定能查到!冰未,咱今晚回客栈好好睡,明早就去把那两个敢自杀的混小子的身份查得底朝天!” 冰未没理连城,径自看向了罗恭。 罗恭指着栏椅上昏着没醒还躺着的汪淑平,对冰未道: “把汪五小姐悄悄送回汪府,不必入府,就放在大门前,敲个门让人出来接她回府便成。” 冰未领命,一把扛起汪淑平便直往南黎汪府的方向疾速跃起。 连城看着冰未身影渐渐消失于映槐河另一条僻静的小径中,回头看着罗恭与玉拾,静声待命。 罗恭对玉拾道:“今晚的事情算是落幕了,让连城再跑一趟水阁通知汪中通,汪淑惠的事情,我们先回客栈?” 算是询问的语气,毕竟连城是玉拾的直属下属。 玉拾没有意见,连城很快也离开了映槐亭前往水阁。 站在映槐亭外,难得两个人这般清静地站在一块,周边又有亭,又有河,还有残了一半的月儿。 至于映槐河先前那热闹的场面,早在玉拾与汪家暗卫打成一团的时候,在映槐亭的另一头的人早闻风逃散,可谓跑得一个不剩,整条映槐河突然变得寂静寡淡,毫无生气。 玉拾走出映槐河,一步一步往映槐河下游走,就沿着河畔,也颇有一番情趣: “真是可惜了今夜这样的景致!” 罗恭跟在玉拾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你喜欢?” 玉拾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也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上辈子,她什么景致没看过。 映槐河也不是什么大有名的景点,她能有多少喜欢。 只是今日从晌午开始到这会夜里,一整天都紧绷着一根弦在算计与被算计,这一刻一切落幕,全身轻松了下来,她突然有了赏景的心情。 不是因着这景致有多好,而是她难得放松下来的那一份宁静。 罗恭突然伸手牵住了玉拾的手,将玉拾拦下不再往前走。 玉拾莫名地看着罗恭,她低下头去,盯着罗恭的手牵住的她的手: “怎么了?药力还未尽散?” 罗恭简直被气乐了,捏了捏被他抓在手中的柔荑: “你就剩记得这一茬了?” 玉拾蹙起眉:“那你捏我的手做什么?” 罗恭眉心跳了跳:“没什么肉!” “哦……”玉拾还是不明白,试着甩了甩罗恭的手,却发现甩不开,问:“可以放手了么?” 罗恭叹了口气,有种无力的感觉迅速在他心田泛滥: “玉拾……” “嗯?”玉拾应得尾音上扬,彻底表达她的疑惑。 罗恭道:“等这件案子查清楚了,结了案,你就辞了千户一职吧!” 玉拾有点怔愣。 说了半晌,就为了说这个? 回到往来客栈的时候,玉拾进了客房,罗恭也回了他的客房,两人一路上没再多说别的。 关于罗恭的提议,她当然求之不得,所以一口应了。 本来她一早就想辞了锦衣卫千户这个武职的,罗恭能同意那真是正中她的下怀。 为此,她躺在客房床榻上就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一夜未眠,兴奋的! 这种兴奋的心情维持到隔日一早起床,玉拾嘴角仍是弯着的。 连城看到玉拾,很不是明白: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案子有进展了?第二批黑衣不用查也知道是谁了?还是……” “喽嗦!”玉拾挥手打断连城叨个不停的话,问起罗恭:“指挥使大人呢?怎么一大早就不在客房里了?” 说起这个,连城也有点儿纳闷: “我也不知道,我就比大人早起来那么……那么半刻来钟,去敲冰未的门,他也没在,后来才知道他跟着指挥使大人天还未亮就出客栈去了!” 这还是连城问守在柜台的店小二才知道的。 玉拾提步走下楼梯,连城跟在后头,店小二很有眼力劲地很快迎了上来招呼。 毕竟整个往来客栈就住了他们四个客人,除了招呼他们,店小二几乎要闲得发霉了。 昨日四人又是一日未归,深夜回来时,别说店小二不晓得,整个客栈里的掌柜与伙计就没一个人知道的。 今日一早,住店的贵人又天还未亮便又走了两个,说是办事去,也交代一声让店小二与当时还在楼上安睡的另两人说说。 说完了,店小二便招呼起玉拾与连城的早膳来,仔细推了几样客栈里很是不错的招牌小菜。 玉拾又要了清粥与豆浆,连城说他跟玉拾一样,店小二很快便去同样闲得快发霉的后厨交代两人的早膳去了。 甫一坐下,连城便等不及了问: “大人,你觉得指挥使大人带着冰未是去哪儿了?” 玉拾一脸莫名:“我怎么知道?” 连城急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昨儿夜里,大人不是说第二批黑衣是谁这一点,在南黎府里并不难查么,指挥使大人会不会是去……” 玉拾轻嗯一声,煞有其事地点头。 然后……又没声了。 真是急死连城! 看玉拾那副不急不燥的样子,连城知道玉拾定然是心中有数的,可玉拾不说,他也没法子。 谁叫他脑子笨些,官职也低了些! 终于在饭足之后,玉拾道: “在离开珠莎县之前,当时因为担心姨母,时间很是苍促,本来是要在当晚见一见张东胜手下的壁虎的,可那么一打岔,就没见成,也有冰未传话让壁虎到南黎府来见我,昨日到夜里一整天都挺忙……也不知道壁虎到底来了没有?” 连城认真的地听着。 听完之后,他努力地想着玉拾突然说这番话的意思。 那话里一定是有玉拾的用意的,他一定得想出来! 费力想了好半晌,连城试着道: “大人是想让壁虎帮着查一查昨儿夜里第二批黑衣是谁的人?” 饭后店小二很快煮了壶热茶上桌,玉拾接过自已倒了杯,又顺便给连城倒了杯,示意连城先喝口茶。 连城没多想,便听话地先喝了口茶,然后盯着玉拾等答案。 玉拾将杯里的茶水给喝了个底,知道要是不说点给连城知道,不知道还得问多少话,她轻搁下茶杯,略略透露道: “第二批黑衣是谁的人,大约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南黎府驻守的千户所做的,一个是南黎府里隐藏其中的西厂做的,而南黎千户所的千户长李信书,之前指挥使大人曾与我说过,指挥使大人说,李信书他信得过,能让指挥使大人信得过的人,其能力及对指挥使大人的忠心度,必然都不低,这样的人不会容许自已的地盘里会有害群之马,所以……” 玉拾说到这里停顿,她看着连城。 连城也听明白了:“所以……西厂?” 玉拾抿唇不语。 过了会儿,连城还在想在南黎府活动的西厂为什么要参与到南黎汪府的混事当中来,玉拾已然喝掉了半壶茶,道: “西厂的事情有指挥使大人亲自出马,你不必多想,待指挥使大人回来,便知道结果了。” 连城哦了声,复想起玉拾提起壁虎的事情: “大人,我听说张东胜在江湖中的势力好像是叫什么楼的……” 玉拾补弃道:“黑木楼。” 连城讶得半张了嘴:“大人怎么知道?” 玉拾没隐瞒:“上回青蛇给我送来张东胜的回信时,信上就有提及。” “那大人找壁虎是想壁虎做什么事情?”连城觉得这才是重点。 “张东胜的一些想法与态度,想必壁虎是知道的,即便他不知道,张东胜也会通过他来让我知道。”所以玉拾是非见壁虎不可,她也想通过壁虎,利用张东胜的势力帮她在楚京查一查那个背后的大人物。 这件事,罗恭也早去信让京中锦衣卫办一办,但只给了个大致的方向。 而张东胜不同,他本就参与到这一场由命案引发的布局中,虽然涉入不深,也总比完全不知状况的京中锦衣卫要强得多。 从张东胜入手,玉拾觉得大约能事半功倍。 这一点昨儿夜里与罗恭一同走在映槐河畔的时候,她提过那么一句。 当时罗恭只点下头,算是同意了。 既然罗恭与她意见统一,那么罗恭去查西厂那边涉入布局的情况,她这边则得开始从壁虎下手,借着张东胜的势力及张东胜给她的这一块壁虎令牌好好利用,着手查一查京中让南黎汪府攀靠上的大人物! 即便张东胜查得有限,仅仅一角,那也足够了。 有时候京中锦衣卫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了。 全力去追查,那自然没什么大的问题。 那京中锦衣卫的身份给了他们许多其他禁卫军没有的便利,却也同时给了他们其他禁卫军更多的危险与束缚。 玉拾后来想着罗恭的话,是越想越对。 楚国的四位小主,如今只余三位,唯一的一位嫡公主还是半毁在他们京中锦衣卫的手里。 虽说他们当初会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也是皇上御口亲令,可皇上到底是君,他们是臣,对是皇上,而错就只能是他们! 因着浩英公主朱蓉,她与罗恭被皇上打发到小小珠莎县来查一件命案,可也是错有错着,没想到居然让他们打着皇差的旗子查案,又被他们查到了与京中勋贵殷国公府同族连枝的南黎汪府。 喝着连城让店小二重新换上一壶的热茶,玉拾突然有点感慨,真是不知道这运气到底是逆天的好运,还是背气的歹运? 连城并不喜喝茶,可玉拾喜欢,所以后来跟在玉拾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喝茶,特别是他,如今也已到无茶不欢的地步: “大人觉得壁虎什么时候会来?” 玉拾双手捧着茶杯道:“今晚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罗孟 西厂成员原来的人数要比东厂多一倍,初立时,又是把东厂与锦衣卫的职权包揽起来,它的职权比东厂和锦衣卫更大。?网 ≠ 其职务是侦查民臣的言行,有独立诏狱,可以对疑犯进行拘留、用刑,可随意逮捕朝中大臣,可不向皇上奏请。 可以说,西厂初立的初衷权力极大。 倘若不是后来皇上还是皇子时,上一任西厂督主李炎的叛变,就算现今一朝天一朝皇,新旧更替,西厂仍会是厂卫之。 自那之后,已崩的太上皇盛怒之下削了西厂权力,从厂卫之变成两厂一卫之中最弱小的一个皇上直属机构,而锦衣卫与东厂则平分秋色。 这些年,倘若不是西厂能时不时给皇上提供许多百姓们对朝官或朝政的一些好的坏的看法,成为皇上放在民间的一双眼睛与一双耳朵,只怕西厂早不复存在于厂卫之中。 如今西厂依附东厂,虽不是明面上的,仍直属听令于皇上,但罗恭知道,西厂督主林轩之几乎是唯孟申命从。 西厂不像驻地锦衣卫各地明面都设有千户所,而是隐藏,让人查无可查的踪迹隐藏。 冰未盯着眼前的普通宅院,应该有四进四出,看起来与两旁并排左右延伸出去的其他宅院没什么分别,可他跟着罗恭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刻来钟了。 昨儿夜里刚刚任务失败,导致心里即便非常好奇痒痒,冰未也忍住了不问。 罗恭一身月牙直裰常服,挺拔如松,体态悠闲地站在身后这座宅院院墙墙根下。 这条街很少有人来,住在这里的人家也是非富即贵。 站在这半刻来钟里,仅一户人家的马车经过,还是车夫微微侧目下便直接过去的马车,再就没有了。 再过了片刻,宅院内年子进了后花园,通过曲廊走进一个亭子,亭子里什么都有,泥炉水壶茶具应有尽有,孟由正亲手泡着茶。 年子进了亭子还未开口,孟由便道: “去请进来,罗恭不认得你,但约莫也能猜到,什么也不必多言,你只管将罗恭带进来便是。” 年子问:“那冰未……” 孟由理所当然地斜眼:“还用问我?你陪着!” 很快罗恭与冰未被领进了宅院,一路上年子安静得像个哑巴。 罗恭没问,因为他知道问也没用。 该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没想到的,领路的人也回答不了他。 冰未同样沉得住气,一言不地跟在罗恭侧后方。 倒是年子心中不禁有些忐忑,领到后花园亭子外的曲廊,他便停下了,然后盯着冰未看。 没出声,罗恭与冰未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罗恭冲冰未轻点下头,便径自走入曲廊,往廊尽头的亭子走去。 冰未没再跟,与年子一人一边各站于曲廊入口处左右。 一进亭子就闻到满亭子的茶香,孟由亲自摆弄着石桌上的茶具,罗恭自顾自在孟由对面石凳坐下: “什么时候来的?” 孟由略一挑眉,对罗恭这般自来熟的语气没什么大惊小怪,只是有点好奇: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 “望乔酒楼伍号雅间及赋孝桥上的事情,玉拾都告诉我了,这样巧的,且还戴了假面皮……来之前,我还先找了李信书一趟。”罗恭也不隐瞒,几乎是如实相告。 李信书是驻守南黎府的千户所千户,昨儿夜里赋孝桥生的命案,及汪海一大早便上了府衙大堂,李信书不可能不知道,即便知道的不全,也早打人了解个全须全尾。 罗恭找上门的时候,李信书该知道的查到了,其中隐晦不明的地方,也经罗恭提点几句而尽数明白了。 李信书也向罗恭如实禀了自皇差受皇命查案下南黎起,南黎府来了两批不明人士,其中一批便是孟由与年子两人,另一批也是自楚京下来的,但李信书还未查明他们的身份。 据罗恭与玉拾的推断,则认为这一批李信书查不出身份的人则大有可能是从京中下来的西厂厂公。 至于李信书为什么能查出孟由与年子的身份,却是拜年子那枚特意留给南黎汪府看的东厂令牌所赐。 不同于孟由有意震慑南黎汪府,以达到护玉拾周全的目的,另一批人自到南黎府,行事便极其隐蔽,连李信书也抓不到这一批的尾巴,简直滑不溜秋得可恶! 听完罗恭说完从李信书得知的情况,孟由端起一杯茶亲手递给对面的罗恭,笑道: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搅黄了你的差事?” 罗恭伸手接过,就手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茶香便溢满整个口腔: “搅黄了我的差事,何尝不是搅黄了玉拾的差事,既然你能为了她连身份都暴露了,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说到玉拾,孟由敛笑沉默了半晌,突然就叹了口气: “等她开窍,也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你可以不等。”罗恭巴不得。 “然后便宜你?哼!”孟由瞪眼。 倘若这会让年子与冰未到亭子里一观一听,罗恭与孟申这两个从京中传到关外,都说见面便打绝对不合的人居然能这样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吃茶,那绝对能吓掉他们两双亮澄澄的大眼。 喝过茶,示意孟由再泡一杯,盯着孟由听话地真给他重新泡了杯,罗恭突然想起一事: “你说你取名字也不入点心,叫什么孟由?跟孟申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个,孟申有点得意也有点挫败,简直复杂到难以言喻: “以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孩儿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自从她见到我便跑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她那个人的脑子构造其实挺奇怪的……你说平常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到了关健就犯傻呢?” “你才犯傻!”罗恭立刻护短。 孟申一噎:“行行行!我犯傻!你还不是一样!” 罗恭哼一声,没再作声。 冰未与年子时不时往亭子那边望,看到亭子里一个俊得不像话,一个相貌堂堂的假面皮,闷头吃茶,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各自上峰,两人突然间有点惺惺相惜。 年子先开了口:“东厂百户余年!” 冰未也道:“京中锦衣卫冰未。” 水壶的水有些冷了,孟申从一旁木桶里取了干净的井水倒满,重新将水壶放在泥炉子上烧着。 闲话说得差不多,孟申拉回正题: “这回你跟玉拾出楚京查案,也是我得了林督主的密报,说是南黎汪府有异动,这件事他已经上禀了天听,正巧那会你们刚破了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皇上心火未下,铜钱知县案又极为棘手,这才让你们接了手……这点你想到了吧?” 罗恭没想到孟申竟是连这样的事都与他实说了,虽然他最初将李信书一事实说也是有这一层目的,但孟申出奇地好说话,还是让他心中颇为吃惊: “想是想过的,这事玉拾也想过,只是既然是林督主探得的密报,为什么林督主不让西厂的人处理了?或者孟督主亲自接手处理?虽然是混水,可处理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孟申能在罗恭面前公然承认他与林轩之的亲密关系,至少在这一点他是表明了十足的诚心。 他想让罗恭明白,他此次下南黎,不是来跟罗恭作对来的。 至于他真正的目的,他也不刻意去瞒,但他也不会明说,尽管让罗恭自个猜去。 经罗恭这么一质疑,孟申直接说出此次罗恭会到这里来的初衷答案: “昨儿夜里,你们不是碰到第二批身份不明的黑衣么?也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李信书查不出来的那批进入南黎府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谁,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居然还谈起条件来? 能让孟由跟他谈条件的事情,也就那么一件,他才不会答应。 罗恭没应声,态度也很明显。 孟申没好气道:“你天天跟她粘在一块,难道连给我个机会都不行?” “不行!”罗恭想也没想就拒绝,这事坚决没商量。 “不是……我也没让你放人,把她弄到我东厂里去,怎么就不行了?”孟申脸色有点变了,虽然是假面皮没太看得出来。 罗恭起身:“你爱说不说,反正你不说,我也能自已查到,来找你也就是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多少在玉拾面前能有点好印象,以后也多少免了玉拾一见到你就跑的习惯……不过现在看来,我这好意是白费了。” 李信书能提供孟申与年子临时在南黎府的住处,自然也能提供另一批来路不明的人的落脚地。 这一点孟申心知肚明,可还是忍不住跟着起身冲罗恭嗤了声: “好意?你能有什么好意!你这是特意来套我便宜来的!” 罗恭双手抱胸,一副闲情逸致且脑门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特意来套你便宜你又能如何”的姜公样。 孟申气极:“你!你……好!” “我当然好,拜孟督主所赐,一定会更好!”罗恭浅浅淡淡地笑了。 看着罗恭一张比他还美且还完全与娘不搭边的俊脸,孟申就更觉得来气! 凭什么一样长得好,罗恭就是富有阳刚之气的美,他就是阴柔风的美? 凭什么京中正常姑娘都喜欢罗恭,不正常女子与男子才会喜欢他? 凭什么! 这会只要是孟申能将心中的不满咆哮出来,罗恭便能淡然地告诉孟申一个事实——因为你是东厂督主,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太监,在世人眼中,你就是太监! 既然是太监,正常姑娘再喜欢孟申,那就是不正常女子的范围了。 罗恭转身就走,再不走他觉得跟孟申约莫又得打起来。 可这会他忙得很,没那闲功夫陪这娘娘腔练身手。 孟申望着罗恭已走入曲廊的背影,很不服气地喊了句: “那是西厂的叛徒,遇到了,不必客气!这是我的意思,也是林督主的意思!” 罗恭听到终于停止了步伐,半转过身问了孟申另一个问题: “汪净与杨柯勾引,暗害玉拾一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孟申满是气愤的脸一沉:“查到了一点源头!” 罗恭笑了:“你这办事度可不行,连自已东厂里头都出了害群之马,怎么还有空闲去管西厂的事情?” 这是在刺探他真正到南黎府的目的,孟申哼道: “不必你操心!管好你自已的锦衣卫吧!” “那当然,要不是事关玉拾,你觉得我会管?”罗恭露出鄙视的眼神儿,顿时让孟申暴跳如雷。 “罗恭你给我站住!”孟申大喊。 罗恭没理会变脸的孟申,冲年子道: “拦住你家爷,不然我怕控制不住我的拳头。” 年子一怔,然后下意识冒出火气。 他可容不得任何人这样埋汰他家爷! 冰未也不是吃素的,眼神即刻变得凌利。 他紧紧盯着年子,只要年子敢对罗恭出手,他必然第一个饶不过年子! 年子很快便意识到对面冰未的杀气,那样浓烈的杀气很快让他清醒过来。 罗恭是京中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连他家爷都得给罗恭三分面子,他是什么人,居然敢起对罗恭不敬的心思! 想想,他都觉得后怕。 如罗恭所言,罗恭一走出曲廊,年子赶紧迎上前拦住气愤匆匆冲过来的孟申,嘴里还劝着: “爷!您冷静点!” 孟申气坏了:“别拦我!爷我要揍他个满地找牙!” 年子拼命抱住孟申的腰,揪空往罗恭、冰未离开的方向看一眼,觉得够远听不到他说的话了,他才敢说: “爷!等咱回京了!咱再胖揍他个连老子娘都认不出来!” 孟申也没真想跟罗恭打,要不然就凭年子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等罗恭与冰未完全看不到人影了,孟申一拍年子的背: “行了,放开爷的腰!” “是!”年子立刻放手,立正站好。 孟申回身往曲廊走,年子跟在后头,孟申边走边道: “你待会去找一下隐藏在南黎府各处活动的西厂番子,随便揪一个,让他带你去见王功,王功是西厂千户,负责南黎府这一块的民间情报,你问问王功,那西厂叛徒是为谁做事的,可有眉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交易 刚出孟申在南黎府的住处,罗恭带着冰未走出一整排富贵宅院所在的街道,便见到了李信书亲自带着几名心腹锦衣卫在等在街头转角。 冰未没什么惊讶,一脸平静地跟在罗恭身侧。 李信书几人向罗恭见礼后,便直切主题: “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南黎郊外汪家的一处田庄里发现了可疑迹象。” 李信书不仅带来了人,还带来了马儿。 一行人很快各自上了马儿,一路疾奔郊外。 到了离李信书所说的那处田庄约莫一里远的地方,是一个山坡高处,罗恭、李信书、冰未三人同站在这个高处上,李信书带来的南黎锦衣卫则站守在山坡高处下的几个要点。 李信书抬手指向汪家田庄,将他所查得的线索细细述说: “那处田庄跟珠莎县郊处汪家的那处田庄一样,里面的管事都是管着一些汪家日常所需的蔬菜,及瓜果之类的,产量似乎很好,每年到收成的季节,田庄里原本的劳力不够,便会从码头或附近村庄再雇些劳力,听说待遇不错,在附近村庄里都很受欢迎,但有一件事挺奇怪……” 罗恭看向李信书。 李信书皱起眉:“听说每回回来的人里,总会不见了几个。” “什么意思?”罗恭问。 “就是说……每个村庄每回约莫都会被雇个二三十人,但回来的时候每个村庄的总人数总会少上那么一两个人,刚开始没人注意,因为那些不见了没回来的人都是村庄里的独户,都是寡居的人,要么是十几数的小伙子,要么是中年的汉子,再要么是守寡独居的寡妇,诸如此类的!”李信书说得很详细。 冰未问:“有没有报案?” 李信书摇头:“没有,这一点我亲自去了一趟府衙确认,孟知府肯定地跟我说没有!” “被收卖了?”罗恭指汪家田府附近的几个不见了人的村庄。 被问到的李信书迎着罗恭凌利的眼眸,差些噎住,幸好这一点他也迅速查了: “统共五个村庄,都被封了口!” 五个村庄不算大也不算小,总人数再少也绝对过十万,要全然封得这十万人的口,可见南黎汪府是下了大本钱的。 可这么一想,事情就非常不符合常理了! 罗恭道:“珠莎县郊外与南黎郊外两个田庄,所有蔬菜瓜果的产量再好,也不值十万两银,即便每人的封口费仅有一两,也得过这个数,你觉得汪家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李信书摇头:“不会!” 倘若南黎汪府这样蠢,只会做亏本的买卖,那京里的大人物就不可能选择与南黎汪府作为达到目的的跳板。 “查!放开手脚去查!反正经过昨晚,南黎汪府已然与皇差见血,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底里的,这血即是见了,便没有再收得回去的道理!”罗恭与玉拾在南黎府没什么人手,身边仅冰未与连城两人,驻守于南黎府的千户所无疑便是他最好的助力。 李信书也甘心被使唤,他知道罗恭一直有意将他调回楚京。 只要他回了楚京,仕途必定能再上一层楼。 即便品附没有升反降,在京中做锦衣卫也好过在远离天子脚下的南黎府做一所千户。 李信书带着人继续查,罗恭则带着冰未回到金玉客栈。 甫一进门,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跟罗恭点头哈腰: “罗公子!玉公子与连公子出去了,说是到南黎府有名的茶楼去,玉公子吩咐小的等罗公子回来,便跟罗公子说一声!” 茶楼? 罗恭问:“还留下什么话?” 店小二摇头:“没有!” “可知是谁来请的人?”罗恭换了个问法。 店小二想了想,想起那来请玉拾的小厮有提到一句话: “那小厮好像有提到‘我家大少爷’……” 没有再问店小二,罗恭已经知道是谁了。 大少爷,除了跟他们皇差有关的汪家大少爷汪中通之外,也没谁了。 即是汪中通,那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约玉拾前去茶楼,大概也是为了汪淑惠的事情。 一大早出去,见了李信书、孟申,再到郊外绕一圈回来,罗恭出了一身的汗。 嘱咐了店小二烧上热水沐浴一番后,罗恭与冰未两人便清清爽爽地待在客栈大堂里边坐着喝酒,边等玉拾与连城回来。 茶楼大堂里,汪中通大大方方在与玉拾、连城两人坐着吃茶,周边来来去去的客人似乎都有点奇怪汪家大少爷竟然有雅间不坐,偏在这大堂里与没什么大钱的他们挤。 何况这茶楼还是汪二奶奶的陪嫁,汪中通就算是把整座茶楼包下来,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玉拾与连城本不知道这层关系,但大堂里闲聊的吃客们似乎没想过要将议论纷纷的声音压低一些。 当然再怎么压,玉拾与连城都是有身手的人,耳力比常人要好得多。 即便听不完全,也能听得一二,继而推想出三四来。 玉拾道:“汪大少爷特意把我约到这里来,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借着我的身份传出去吧?” 他们三人这一桌,汪中通的小厮王边又自带着玉拾、连城进了茶楼,便不知跑到哪儿去替汪中通办事。 压低了声音说话,大堂里的其他桌约莫是很难听得他们三人的谈话内容,但皇差与汪家大少爷一起在茶楼吃茶的景象却是摆在众人眼前的。 把一点喧扬出去,大概就是汪中通想要的结果。 只是玉拾这会还想不通,汪中通刻意这样的原因。 “千户大人心智过人,我本就没想过要瞒千户大人。”汪中通选择了坦诚,也是深知他想求得玉拾的帮助,他除了坦诚,拿出十足的诚意来给玉拾看,别无他法。 连城却是一愣,随之将大堂里那几桌比长舌妇还要长舌妇的茶楼客人统统扫了一圈,回眸便直接眯起了眼,颇为不善地道: “汪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连城!”玉拾轻唤了一声,示意连城别急。 “还请百户大人听我解释!”汪中通也同时温和出声。 连城自然听玉拾的,不然就凭一个南黎汪府的大少爷就敢设这样明显的套来利用他们锦衣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连城没再开口,脸色也不好看。 玉拾一比,倒显得十分淡然: “你是想说汪四小姐的事情?” 汪中通点头:“四妹虽早出了南黎府,但只要家里一日不松口,四妹随时都会有危险。” 这点玉拾赞同:“嗯,随便你们家的一个暗卫就能取了她的性命,说吧,你想我怎么做?你又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我只想保下四妹的性命,至于我的诚意……四妹曾提醒过我,即便得到父亲的重用,也切莫沾上汪家郊外田庄的事情,我想千户大人与指挥使大人会到南黎府来,也是为了汪家的两处田庄来的吧?”汪中通直接抛出对皇差最有诱惑力的饵。 他知道铜钱知县案的恶劣性质,更知道这件朝延命官命案牵扯甚广,不然当今皇上也不会指派了心腹厂卫之一的锦衣卫亲自北下彻查。 玉拾听着汪中通直捣黄龙的诚意,很满意地点头: “可以。” 这笔交易可以成交。 这就是玉拾对汪中通为了汪淑惠主动提出交易的回答。 汪中通喝着半凉的茶,有点涩,他却毫无觉,满口的苦涩也没有此刻他心里苦涩的十分之一! “我可以做你们的内应,作为帮你们查清楚铜钱知县案与我们汪家的牵连,但除了我四妹,我希望千户大人与指挥使大人还能保下我的家人!”汪中通提出进一步的请求,他眼里满是对玉拾的祈求。 玉拾却不能答应,汪中通心够诚,作为回报,她只能实话实说: “我只能答应你,只要是与案子无关的人,我与指挥使大人会尽量帮他们保命,除此,我无法再作其他承诺。” 听到这样的话,汪中通却笑了,有点勉强的笑: “这样……就好了……” 汪家大少爷与皇差大摇大摆地相约在汪二奶奶陪嫁的茶楼里相谈甚欢,这样的传言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南黎府。 玉拾与连城回到金玉客栈时,冰未刚从外面转了一圈,也听了一圈回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罗恭。 玉拾走近罗恭的那一桌,很快在客栈大堂里坐了下来,接过手脚麻溜得很的店小二递上来的一壶热茶,她给自已倒了杯喝下,先润了润喉。 冰未与连城没同坐一桌,坐在隔壁桌去。 很快到了晌午,店小二给两桌各上了一桌酒菜。 冰未与连城那桌完全是酒,罗恭与玉拾这一桌难得只有茶,酒让罗恭叫撤下了。 玉拾出奇地瞧着罗恭,打趣道: “奇怪了,你不是总爱喝酒,不爱吃茶么?怎么这下酒菜都有了,你反而不喝酒了?” 罗恭想起在那座四进四出的宅院里,孟由坐在后花园亭子里煮水泡茶的情景,很是淡然地应道: “以后我会少喝些酒,多陪着你吃些茶,你不是还喜欢抱着一个泥炉子,自个碾茶自个培茶,自个独悠悠地在家里廊下泡茶喝么,往后我陪你。” 都晌午了,午膳时间本就到了,还喝了一上晌一肚子茶水的玉拾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所以饭菜一上来,她便二话不说地开动了。 正夹着鲜嫩的鱼肉吃着,突然听到罗恭这样算得上反常的话,玉拾有点愣了: “真的?” “真的!”罗恭郑重地点头。 玉拾一听更觉得梦幻了。 记得还在京中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那会,罗恭不是还总爱给她添添小堵的么,怎么这会突然变得这样顺她心顺她意了? 好诡异的转变! 没有再说什么,玉拾觉得这会还是埋头喂饱自已要紧,指不定罗恭只是一时抽风? 对吧? 一定是的! 明明喜喝酒不喜吃茶的人,突然就说往后会陪着她碾茶培茶泡茶,那实在不得不让她多胡思乱想一些! 再想到昨儿夜里,往前不同意她辞去千户一职的罗恭突然就同意了,还主动提出来让她应下,昨晚还没觉得怎样,这会再一想,她怎么就觉得有点离奇地惊悚了呢? 早上带着冰未出去一趟回来,就突然变了天……嗯,她待会找个机会问问冰未早上到底去哪儿了! 得找找罗恭受刺激的源头,她才好对症下药,不然还真不好应对。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免得失足跌进罗恭的陷阱,到时她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隔桌离是不远,大堂里除了他们四人在用午膳,与守着柜台随时候着的店小二,也没旁的人,整个大堂安静得针落可闻。 所以罗恭与玉拾的对话,冰未与连城是听得清清楚楚。 连城听到虽也有点被罗恭过于宠玉拾的话给小吓了一把,但在京中也听过诸此如类的话不少,也就多少有点习惯成自然了,没多大的反应。 可冰未就不同了。 他在水阁湖面上就亲耳得到了罗恭的亲口承认,说心悦于玉面千户。 玉拾爱吃茶,这也是所有玉拾身边人都知道的事实。 再想到一大早转完李信书的千户所后,他跟着罗恭去见了孟申。 孟申还是没露出真面目,但一出那座四进四出的宅院后,罗恭便明白地告诉了他,亭子里面的人就是东厂督主孟申! 在听到年子自报家门之后,他其实就有点猜到了,罗恭的话只是直接给了他一个肯定。 孟申是什么人,他完全清楚。 玉拾一看到孟申便跑的传闻,他也知道。 那会他便纠结着,心说怎么两个大好的男儿都不喜欢好好的姑娘,都喜欢上玉面千户了? 虽然说孟申现在不算是真正的男儿,但在落根之前,不是也是真正的爷们么,怎么一落了根,就成了龙阳之好了? 再想到他跟着罗恭到时,孟申在亭子里自顾泡茶的模样,他深刻觉得罗恭一定是受了孟申的影响! 而这个影响,归根究底其实就在于玉拾。 这一厂一卫的两个头头要亲手泡茶,还不都是为了讨玉面千户的欢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亲查 冰未心知肚明的同时,也保持了镇定。 一筷一筷地夹着菜,一口一口地吃着肉,他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了也纯当没听到,完全不动声。 罗恭将一早上的收获跟玉拾说了说,玉拾也将汪中通的意思说了出来。 “这么说,汪淑惠多少知道汪家郊外田庄的事情?”罗恭倒是没想到一个汪家小姐还能能耐在这个地步。 玉拾点头:“她到哪儿了?或许我们可以找她谈谈,反正汪中通求我们保汪下汪淑惠的命,那么暂时性的,她必须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 罗恭看向冰未,冰未会意地点头。 连城嚷嚷:“大人,汪中通这是在给我们找麻烦呢,我们真答应了?” 玉拾瞪连城:“你家大人我都应了,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答应了?” 转眸看向罗恭,玉拾略带沉吟: “再说,南黎汪府这一混水才是铜钱知县案这一混水中的真正混水,想顺利完成皇命查清案子,汪中通会是那个最好的突破口。” 罗恭赞同玉拾的话:“嗯,李信书那边的发现也很重要,很显然,汪家图谋的很大,或者说,给京中那位大人物图谋的利益很大,不然……也换不到南黎汪府想要的。” 南黎汪府想要的,之前他跟她都想过,先谋势再谋权。 而要势,在京中就必须先有个靠山。 可很显然,京中殷国公府与太医世家顾家无法做为南黎汪府所要谋的靠山。 又或者说,京中汪家与京中顾家更清醒一些。 “你说……这南黎汪家会不会靠上的是三位小主之一?”玉拾喝完最后一碗汤,迟疑地问罗恭。 罗恭早想过,只是他觉得最好是不会: “京中那边已经在查了,但事关三位小主,浩英公主又刚刚……凡事都得小心,我们的人不敢太明目张胆,谁都知道我们北下是奉皇命查案的,这个点上我们的人一在京中活动,京中哪一双眼睛不是死死盯着?” 玉拾是吃得最晚的一个,素来都是细嚼慢喝的,挥手招来店小二收拾桌面,好了又让店小二上了一壶热茶。 那边冰未吃完已经去办罗恭交待的事情,直往郊外。 连城靠坐过来,很狗腿地给玉拾、罗恭各倒了一杯,自已也倒了一杯: “汪海那混蛋应该早回汪府了,要不我去打探打探?” 玉拾一个点头,连城即刻起身,跟在冰未后面出了往来客栈。 “汪海在府衙肯定是能推就推个干净,我姨父拿汪府肯定没有办法,无论是孟家,还是姚家,两个家族拧起一股绳,在京中也不如一个殷国公府,他们看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轻重,不敢轻举妄动,这事太大,可偏就那人把我姨母设进套里……”玉拾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她埋头沉默了好久,久到罗恭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 可玉拾突然间就抬起了头,扯了一下嘴皮子,像笑又不像笑: “我不管那人是谁,敢算计我在意的人,我绝不会让那人好过!” 即便那人是三位小主中的一个,她也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玉拾说得很轻很淡,可罗恭却莫名地感受到她的咬牙窃齿。 突然觉得,以为很了解她的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她。 “为什么?”罗恭问。 “为什么?”玉拾重复着,想了想转盯着桌面的某一处,可有可无地说:“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再让人觉得我……好欺负。” 罗恭其实还想问为什么,可莫名地又觉得即使他问了,玉拾也不会再答。 她从骗他,不是她不会骗人,而是她不想骗他。 那他又怎么能去逼她说不愿说的事情? 回楚京,大约他得好好查一查过去她成长的十七年里,谁欺负过她,又是谁觉得她好欺负。 “你说那人为什么要把我姨母设进套里呢?查过我,查过我母亲,知道我母亲最疼的最放心不下的娘家人,就是我姨母……目的是我,既然是我,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要拐着弯害我母亲要我照顾的姨母呢?”玉拾浅浅淡淡地说着,不像是在问旁座的罗恭,只是在问她自已,念给她自已听。 罗恭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沉默地听着。 南黎汪府背后的那个人最好不要是三个小主中的一个,不然不管将来是谁登基成为新皇,他与玉拾终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锦衣卫只效忠皇帝,只要是九五之尊,就是他们锦衣卫效忠的对象。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不管皇帝的过去,能不能参与皇帝的未来,或者有没有得罪皇帝的现在,锦衣卫都无法预测。 生与死就像两条形影不离的交叉线,一个行差踏错,那便是由生走向死亡。 那个人暗下设计了姚美伶,玉拾与他又恰恰领了皇命彻查有关联的铜钱知县案,这会是巧合么? 不可能。 即便是巧合,那也只是看似天衣无缝的人为巧合。 他不傻,玉拾也不傻,难道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点? 倘若想过,却还这样挺而走险,那那个人不是蠢透了,便是有足够自信的资本。 可那个人若真的蠢透了,南黎汪府的汪大夫人顾泠又怎么会看得上眼? 那样聪慧果敢,为了南黎汪家这一支不惜压上全族生死的汪大夫人可不蠢! 顾泠不蠢,那个人也不蠢,那唯一的可能便只能是后者。 玉拾大概也跟他一样想到了,在京中有足够自信有足够资本,设计京中锦衣卫玉面千户的人其实也不多,就那么几个。 锦衣卫又是皇上的人,敢设计到皇上跟前,那个人除了京中三位小主之一,又还能有谁? 平常百姓家的兄弟不和,暗下争斗,那最多就是闹出个丑闻,再上了官府理论,出不了大血。 可皇族不一样,皇帝家的兄弟不和,同样是暗下的争斗,可明面上谁都清楚,闹的也不是小打小闹,出的也不是一条两条的人命,都是一闹就能闹出倾家灭族的大祸! 玉拾这样一番话说出来,罗恭也多少有点了解玉拾的心思,安静地坐着。 他想等她主动说出来。 喝了半壶茶后,玉拾眼笑得弯弯的: “你说我要是偷偷潜回京中,皇上不会宰了我?” 罗恭看着玉拾那半弯的眼,直直望进她明明不想笑却弯了起来的双眸,他伸手遮上玉拾的眼: “不会的,还有我呢。” “我得亲自去了解情况,姚家的情况我向来不在意,可这回我得在意了,我得亲自去拜会一下我的外祖家。”玉拾没有动,就着罗恭遮她眼的姿势,一动不动。 “嗯。”罗恭出声,只一个鼻音。 “我那孟家的表哥告诉我一件事情,他说汪中通可能跟铜钱知县案有关,让我小心些汪中通,说汪中通就是一只不显山不露水的狼,具体情况那晚没来得细说,孟家表哥有证据在孟府里,你有时间跑一趟!”玉拾像是临行前在交代事情。 “好。”罗恭轻应一声。 “连城我不带了,我一个人走,你照看着些,也帮我教着他些……”玉拾终于拉下了罗恭的手,她露出一双眸子:“大人,你不觉得我这样实在是失职么?” 罗恭略怔,约莫着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玉拾愈发将眉眼笑得弯弯的: “铜钱知县案正查到关健处,可我却想着回京查我姨母入套的事情,虽然也与案子有关,但大部分却是我的私心……你不觉得我看重家事,比看重国事要重得多么?身为一个锦衣卫,你不觉得我这样不好?对皇上的忠心也是大大折扣?” 玉拾的手还拉着他的手,罗恭浅浅笑着反握住她的手: “玉千户奉本座的命,回京暗查铜钱知县案关健处的重中之重,这有什么不好?有什么失职?倘若悄悄不下去了,那就光明正大的查,玉千户一心为国,一心为皇上尽忠,皇上知道了只会褒奖,只会赏赐。” “突然觉得有个护短的上峰真是太好了!”玉拾一副感动状。 罗恭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行了,什么时候走?” 玉拾道:“明日一早。” 总得见过壁虎之后,她再起程回京。 连城是去南黎汪府探听汪海回汪府的情况,很简单,很快回来禀说,汪海一进汪府就回院子睡大觉去了,好似精神不太好。 汪大夫人院子也没什么动静,只汪二奶奶院子里时不时可听到汪二奶奶让仆妇下人们忙上忙下的声音,那声音听着精神也不太好。 至于汪府里的其他院子,连城没收思打听,但也让他听到几个仆妇在闲话,说汪海两个姨娘的院子里似乎很热闹,当然也是暗底下的欢腾。 约莫着是汪二奶奶四个嫡子嫡女,两个嫡女一个不见了没回府,一个深更半夜被莫名地抛在汪府大门口,不管最后如何,这两个平日里在汪府高高在上一副嫡小姐的姿态以后是端不起来了。 这会谁也还没有想过不见了没回府的汪淑惠,是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汪府了,也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玉拾道:“这汪大夫人倒是沉得住气,汪海两个姨娘,我没见过,倒是有一个庶出的七小姐,我远远看过一眼,都不是省心的。” 罗恭问:“汪中通与汪中源的情况如何?” 连城回道:“汪中通自跟我与大人在茶楼分开,他便直接回府进了自已院子,没再回来,他身边的王边也没见到人,应该是还被留在汪淑惠的身边!至于汪中源么,那就是一个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多想的主,自昨今儿个从望乔酒楼回汪府,就一直躺在自个院子里没出来过!” “听起来,现今的汪府倒是安份得很。”玉拾道,“对了,汪海身边那个鬼精的外管事呢?” 连城一听细想了想,想了半晌摇了摇头: “没见着!” 玉拾道:“你去查查,看这外管事被安排去做什么事了,要真有,你也不必急着回来禀告,先跟着,让可靠的人回来报信,你就死盯着那个外管事!” 连城应了声想走,又被玉拾叫住了,跟他说下明儿一早她独自回京的事情。 连城一听,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不带我?” 玉拾点头:“不带你,快办事去!” 连城大受打击,一副被玉拾无情抛弃的可怜样走了,还走得一步三回头的,看得玉拾直想再一掌呼他个后脑勺。 罗恭倒是被逗乐了:“你这个下属倒是个有趣的,不像冰未,总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笑,都难得笑几回。” 玉拾一副连城干成了什么大事,她颇与有荣焉的得瑟样: “那是!不是个有趣的,能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能去哪儿都带着他?” 罗恭皱了皱眉峰,这话他有点不乐意听: “就为了个逗趣,你就瞧上连城了?” 玉拾感觉罗恭这话有点儿偏,正想反驳一二,便让一个刚从府衙那边急奔过来的小厮给打断了。 那小厮是奉孟良才身边的,是给罗恭、玉拾送关于水阁贼人过堂后的结果来的。 结果也如罗恭、玉拾所料,几乎就是走了个过场的。 所有在水阁有关的人大都是汪府的人,有那么几个是望乔酒楼的人根本没进水阁,在水阁侍候的人都是汪家下人,至于湖上舞的十二女乐与那些幸存的舞姬,更是一问三不知。 毕竟连水阁后院都没进去过,能问出个什么来,还真就有鬼了。 所以孟良才着重审问了那些半生不死,被鞭打得只能躺在大堂上回话的汪家下人们,然而也没问出什么味来。 关于贼人的形容,汪家下人异口同声说——没瞧见! 是真没瞧见,那会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闪,然后便火辣辣地痛得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已是重伤的模样躺在府衙里。 这样的状况还能瞧见什么? 连个影子都没瞧到! 孟良才不知情,对此很是愤怒,也是无奈。 再说汪海与外管事,及那些跟在汪海身边的小厮长随们,那也是铁封的口,撬都撬不出来什么。...百~万\小!说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妄想 这一点孟良才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谁敢在这个关口乱说话,保准这些汪家小厮长随们的老子娘及他们自已,大概都得看不着明日的太阳。 那极受汪海宠信的外管事,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问不出来,他没多意外。 再想起玉拾转述的罗恭特意说给汪海听的那四个字,他觉得皇差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场水阁夜戏,落幕也就落幕了,不是不算,大概是这会还不能算、算不了。 待到时机成熟了,那就是老帐新帐一起算的大宗! 想通了,孟良才便收了场,放了汪海、外管事及汪家下人们等一干人出府衙,再顺了好半天的条条道道,才打发人走一趟金玉客栈,将大略经过给罗恭、玉拾说一遍。 孟良才小厮一字不差地将孟良才的话转述完,玉拾略作思忖,一小会儿后道: “你回去告诉我姨父,就说让他放心,也让姨母宽心,孟表哥的事情我也放在心上,我会回京一趟亲查处理。” 孟良才小厮半躬着腰,满脸恭敬: “是,大人!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 玉拾摆手:“没了,去吧!” 孟良才小厮倒退着几步,方直起腰转身退出金玉客栈。 “你这样……相当于背负起了孟家。”罗恭提点句。 “嗯。”玉拾轻嗯一声,再没说什么。 罗恭的意思,玉拾明白。 早在欢喜楼那会决定力保姚美伶的时候,她就知道孟家、姚家两家在此次案件中大概与她玉家脱不了干系了。 至于往后……再说吧。 冰未回来了。 才过正晌不久,冰未的效率也是扛扛的,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跑了个来回,回到金玉客栈带着罗恭、玉拾直奔南黎府郊外一处庄园。 没骑马,毕竟骑马比坐马车张扬。 冰未去雇了辆铜油大车,车夫也是雇的,三人则坐进车厢里,稳稳当当出了城门。 车夫是本地人,冰未说的那个地方,虽是偏僻,但也还难不倒车夫,只冰未略指路,一路上是奔得毫无阻碍。 到了庄园下车,已是未时三刻,车夫在庄园外一角等着。 冰未上前去敲了门,很快王边便来开了门,罗恭与玉拾直入庄园后院一个赏花园子。 汪淑惠就坐在园子暖房里,这会是六月末,暖房里尚无需通烟道起地暖,反是摆放了几个冰盆。 汪淑惠坐在五幅黄花梨圆桌旁,凳子是同系列雕花五幅刻纹图案,喻五福好意头,桌面是当下时令的新鲜瓜果。 满满的三盘,没怎么动,看来是没心情贪嘴。 看到这些的时候,玉拾心说汪中通倒是真心疼妹子,即便是逃命的当口,汪中通也是尽力让汪淑惠过最好的日子。 这庄园不算大,约莫就两进宅院那般大,可却胜在精致,处处清趣雅致,冬暖夏凉的配备应有尽有,就是庄园里的仆妇下人极少。 一路走过来,除了领路的王边,也就一个婆子在洒扫院子,两个小厮在忙里忙外。 听王边介绍,除了这三人,也就厨房里还有一个厨娘,汪淑惠身边的汪妈妈与大丫寰,再就没了。 整个庄园,统共就七人,再加上城里城外两边跑的王边算半个,也就住了七人半。 汪妈妈与大丫寰一左一右就候在两旁,皆是一脸的严肃与若隐若现的焦急,明显是在为汪淑惠担忧。 王边先进的暖房,罗恭、玉拾、冰未三人随后。 汪淑惠主仆三人见到王边进暖房时,便已赶紧起身引颈往门外望,再见到罗恭三人的身影,主仆三人皆深深曲膝见礼。 见完礼,大丫寰让汪淑惠一个示意,跟着王边退了出去,在暖房外守着。 罗恭、玉拾两人在桌边坐下,也示意汪淑惠坐下不必拘着,汪妈妈与冰未则一人站一边,各站在各自的主子身侧后方。 汪淑惠能再见到罗恭,她心里很是雀跃,终究冲淡了一些亲生的父亲与祖母欲置自已于死地的悲苦事实: “指挥使大人,千户大人,大哥已让王边来告知我,想要活命便得跟两位大人实话实说。” 看向玉拾,汪淑惠略顿了顿,道: “大哥也说了,千户大人已应下会尽全力保我们南黎汪府毫无干系的人,可……” “可汪四小姐却不大信。”玉拾接下汪淑惠的话,嘴角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千户大人恕小女斗胆,我实在是有点担心。”汪淑惠被玉拾当面直言戳破心中忧虑,不免有几分窘迫。 毕竟是求人保命,人家能保下她的命已然仁至义尽,与她大哥做那个交易,人家也早言明,只要是与命案中的那趟混水无关,人家会尽力相保。 这并没有错,也是实话。 是将她大哥看做自已人,是真心诚意想要帮她与她大哥,方会直言说出的大实话。 就像此时此刻的这一个问题。 玉拾十分理解道:“汪四小姐有所担心,这很正常,可汪四小姐除了相信我们,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与出路么?” 理解归理解,可玉拾也不是一个任人予取予求的人。 应下汪中通的要求,与汪中通做的交易,按着连城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麻烦。 可她会应下,原因有二。 一是因着汪中通想保汪淑惠的那份兄妹情,这让她想起上辈子她皇兄也是这般护着她;二是因着汪中通与汪淑惠是汪家人,多少知道汪家事,她也有私心,这两兄妹在查案过程中多少能帮着她与罗恭探得汪家内部情报。 被玉拾那么一反问,咄咄逼人的话语堵得汪淑惠瞬间再说不出话来,她一双美目水盈盈地看向罗恭,有着深情,也有着祈求。 他自进暖房,便还未曾说过一句话,他会不会为她说上一句话呢? 见此情此景,玉拾也偏过头看着罗恭如雕似削的完美侧脸。 看着汪淑惠与玉拾一前一后的两道各有意味的目光,冰未突然觉得他家指挥使大人这会要是能选择汪家四小姐,那是不是便能将指挥使大人在断袖之路上给掰回来? 思及此,冰未盯着罗恭后脑勺也是满眼希翼。 三道目光三个人,且三个意思。 但罗恭泰然自若,似是完全没看到汪淑惠深情凝视里的祈求,也没理会后边冰未乱搅局的莫名目光,他只略侧过脸,对上玉拾一双满是戏谚的眸子: “玉千户的意思,便是本座的意思。” 顿时有两颗心碎了。 冰未只觉得灰头土脸,汪淑惠则有些凄凉地苦笑着。 “汪四小姐,听汪大少爷说,你曾提醒过他,要小心别掺和汪家郊外田庄的事情,可话未尽,除此,你却未曾再多言……汪四小姐还知道些什么,可愿意说说?”罗恭继续说,便是直切此番到庄园来见汪淑惠的目的。 玉拾很满意,满意得不得了。 她同看同汪淑惠,等着汪淑惠的答案。 至于汪淑惠一番深情被罗恭无视,而瞬间变得暗淡无光的俏脸,她也直接无视之。 毕竟罗恭这样挺她,她可不能反过来拖他后腿。 听着罗恭开门见山的问话,玉拾见汪淑惠犹疑不决,随后道: “汪四小姐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汪淑惠确有迟疑:“我……” “你怕一旦道出,就真的害得南黎汪家这一支自从没落,甚至倾家灭族?”玉拾再道。 一针见血! 汪淑惠怔愣地看着玉拾:“千户大人……” 她从来都知道自楚京里来的皇差不好惹,也听过父亲要外管事转述给她听的京中玉面千户的事迹。 她知道玉拾在京中行事颇为迅速果决,心智更是过人,懂得趋利避害,更是胆大,却不妄为。 在彻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中,玉拾便敢趁着浩英公主不在公主府时,雷厉风行巧拿了公主府的八个家奴! 那八个家奴进了锦衣卫衙门,进了诏狱,却皆毫发无损的出来。 此后,八个家奴七散一死。 那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太明白,可外管事却是明白得很! 外管事说,玉面千户聪明就聪明在暗拿了公主府的八个家奴,却让明面上谁也拿不到错处,后来又是毫发无伤地将人放了,因为那是一国嫡公主浩英公主的人。 玉拾能拿人,却最多就是拿人,而不能伤人。 一旦伤人,便落了下乘! 她听得懵懵懂懂,有五分的明白,五分的糊涂,毕竟是朝中大事,她望其项背也是望不到,何况理清懂得? 外管事说,她不必全懂,只要知道玉面千户虽只是千户,却不能小觑。 可她忘了,她满心满眼就只有罗恭,只有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指挥使大人! 可就是这样看得明白理得清楚的外管事,不是也跟在父亲身边谋划,最终输给了眼前这两位皇差大人么! 她终归是井底之蛙。 以前只知道外管事很聪明,心智无人能比,至少在整个南黎府里,外管事是所有官家幕僚中的第一人。 可现在她明白了。 外管事也只是南黎府幕僚中的第一人,出了南黎府,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父亲败了,莫说外管事的谋事预料,就是她心狠手辣一心只为南黎汪府荣辱的祖母也在昨儿夜里一败涂地! 玉拾所言,正是汪淑惠心中最后的顾忌。 汪海对她没有父女之情,可汪二奶奶对她却是宠爱至深,祖母对她未有血脉相连之情,可祖父、曾祖母素来待她却是极宠,只因她是汪家的嫡长孙女、嫡长曾孙女! 她没有在汪海、汪大夫人那边得到的亲情温暖,在汪二奶奶、汪京琼、汪老夫人那里成倍得到! 她还有兄长亲妹,她再想要保下自已的性命,却也不能惘顾这么多条她在意在乎的人的性命! 她不得不多问一句,她无法不担忧! 而玉拾明白,眼前的玉面千户看得透彻,只是她更明白玉拾下一句的意思。 是……是她贪心了。 南黎汪府倘若真犯了国法,皇差便是为了彻查事关三条朝延命官性命的大案而来,无论有无她与她大哥的内助照应,皇差都得彻查,也早晚能查个水落石出。 罗恭与玉拾连一国嫡公主朱蓉的公主府都敢彻查了,哪里还有他们不敢闯不敢翻天覆地查的人或地方? 与她大哥交易,保她的命,给她兄妹俩一个机会,不过是皇差仁慈了! 她怎么还敢奢求更多? 南黎汪府算什么? 除了与京中殷国公府是同族连枝之外,南黎汪府什么也算不上! 连她祖母能让人称上一句夫人,还是因为早年尚在京中时,她叔祖父殷国公为了她祖父求得一个五品挂名闲职,更为她祖母请封一个诰命夫人。 这是她叔祖父对她祖父的愧疚补偿,也是对当时新进门的她祖母这个京中顾家贵女的一个安抚。 即便后来她祖父这一支举家迁移回南黎祖宅,那个五品闲职仍挂着名,至今她祖父仍年年食着俸禄。 只是这闲职也就这样了,再多便没了。 算不得功名,世人也未将其视做功名过,而看做是受了汪家祖上与殷国公的福荫。 这些是她的祖母汪大夫人在教会她有攀高心思时,亲口与她当闲话来说的一件往事。 可她知道,这不是一件随意说出来的闲话,而是她祖母特意挑来说的。 因为她祖母想让她知道,有权势才会有尊严,不然你再富贵滔天,你也当不起一声“夫人”的尊称! 所以她母亲没有,只能是汪二奶奶,一辈子都尊称不到一声“夫人”! 在给罗恭设套之前,她想过即便她不能为罗恭的正妻,那妾总是有的。 即使罗恭给不了她一个夫人的尊称,她便把希望寄托在她将来的儿子身上。 只要她的儿子出息,能出仕当官,将来出息了,再为她这个母亲请个诰命回来,她不一样能达到目的? 然终归是她妄想了! 是她太一厢情愿太自以为是了! 罗恭根本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想,即便他中了药,即便她几近赤]裸地依偎在他怀里,他却仍能不乱怀稳坐如山! 汪淑惠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有着精致妆容的脸色虽仍旧不太好看,但总算平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我说……” ^^谢谢五只猫11的双倍月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汪济 汪淑惠交待说,她会知道汪家郊外田庄有异,那是因为有一回她无意间偷听到外管事交待长随时说的话。 “说什么?”玉拾问。 “说,把那些人处理干净,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去……”汪淑惠顿了下,眉宇间有着不解的疑惑:“我不明白这到底包含了几个意思,但我知道既然能这样说,那田庄里必然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汪淑惠叹了口气:“我跟大哥那样说,因为我看到外管事受了母亲之托,将大哥成功引到了父亲的身边,终于得父亲青睐,我怕……怕大哥还未做成什么大事,反而深陷了泥潭。” 有人处理干净? 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去? 玉拾听着,想到了罗恭自李信书那里查到的线索,关于邻近村庄总有人不见的事情。 罗恭也想到了,看来他得亲自进田庄探一探了。 “还有别的么?”玉拾继续问。 汪淑惠摇头:“这也是我小心翼翼偷听到的,其他我再听不到了,外管事很小心,要不是当时我所在的位置是个死角,他发现不了我,不然我是听不到这两句话的,也除了这两句话,外管事再没有跟那个长随说什么话。” 离开的时候,玉拾经过暖房外的花架旁时,指着开得正盛的兰花儿问罗恭: “你真的不摘一朵?” “咳咳咳……”冰未不小心被口水呛了。 发问与被问的两人同时看向他,冰未微胀红了脸。 罗恭提步率先出了园子,玉拾没有快走两步追了上去,而是与后面的冰未走到一块并肩去,她压低了声音道: “你觉不觉得指挥使大人很奇怪?” 冰未点头。 能不奇怪么? 好好的姑娘不喜欢,居然喜欢旁边同为男子的这一位! 玉拾顿颇为豪气地拍了拍冰未的肩头,很有同感地说: “我就说嘛!其实汪四小姐长得不错来着……” 这时候,走在前头的罗恭突然停步往后冲两人一瞪眼: “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点?” “是!”冰未立马应道,加快了步伐,将玉拾甩在后头。 “啊?”玉拾愣了愣,没好气地应着:“知道了!” 直到罗恭三人坐的那辆铜油大车跑远,王边站在庄园门口掂起脚尖也瞧不着的时候,他赶紧交待了一声庄园里的小厮去跟汪淑惠说一声,自已则飞快自庄园里牵出马儿,从另一条更近的小路骑回城里。 车厢里,罗恭闭目养着神,玉拾与冰未各坐一侧。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探一探汪家田庄?”玉拾半掀起窗布往外瞧着景,见一路没人,便放了下来。 罗恭连眼都没睁:“明日。” “我走后?”玉拾问。 罗恭点头:“嗯,你走后我与冰未分开去查,珠莎县郊与南黎府郊,这件案子不能拖久,拖得越久,情况对我们越不利。” “他们收尾要收得干净,其实并不容易,需要时间人手,更需要睿智果断……大人觉得顾泠、汪海会舍得就快到手的甜头?”玉拾不这样认为。 她觉得南黎汪府要是舍得,那昨儿个一连串的设套便不会发生了。 “当然不会,但顾泠更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汪海或许还会舍不得割不了肉,顾泠却很果敢,她连嫡亲的血脉都舍得牺牲,这样一个能做大事的人,真是可惜身为女儿身了,要不然今时今日的京中顾家大概与顾修成为劲敌的人,便该是顾泠了。”玉拾能想到的,罗恭自也能想到。 只是凡事有万一,何况是面对并不愚蠢的对手。 “京中那一位你尽快查清楚,只要能断了南黎汪府的后路,那这边动起手来,我们就真的可以毫无顾忌了。”罗恭接着交待。 玉拾重重点头:“嗯!” 车厢里冰未一直保持沉默。 别说他的官职最低,就是拼脑子,他也拼不过罗恭与玉拾。 在这一点上,他很有自知之明,也想着约莫罗恭心悦于玉拾,大概就因着玉拾那颗聪明的脑袋。 到金玉客栈下车的时候,冰未先下的车,罗恭拉住了玉拾的手: “这边我有冰未、连城帮着,还有李信书整个千户所的人帮着,倘若在京中你听到什么不利的消息,你也无需顾忌,保全自已,顾好自已就行了。” 玉拾知道罗恭是在担心她,她抿出笑来: “京中是我们锦衣卫的地盘,你还担心什么?反倒是这边,你真正的帮手也就冰未、连城两个,李信书你再信任……也该小心!” 她不知道罗恭有没有经历过背叛,她是经历过的,不是杨柯那样无关痛痒的背叛,而是真真正正、痛彻心扉的背叛。 她经历过的,不想让他也经历一遍。 看出玉拾也在担心他,罗恭拉住玉拾手腕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拉入怀里。 “大人?”玉拾满面错愕。 “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么?”自从被下药的那会起,罗恭便想过了,彻底地想过了,他不想再拐弯抹角,就该像此刻一样,直接地点明说破。 而她的答案,是与否,他也想过了,也做了心理准备。 反正她应下也好,不应下也好,他都不会放手。 那么说破之后,她是什么反应,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但其实还是重要的。 罗恭叹了口气,有些紧张地看着仍错愕着不知想怎么回答他的玉拾。 她要是能回应他的感情,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要是不能…… 罗恭闭了闭眼,再睁开将她直瞪着他的双眼按入胸膛,让她整张脸埋在他的心间,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玉拾,待辞了官,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没有好与不好,没有答案,因为玉拾在下一刻就落荒而逃了。 手忙脚乱下了马车,连脚踏都没用上,径直一个跳下马车,然后再是几乎有些同手同脚地走进了金玉客栈,一路走回了客房。 冰未错愕地看着玉拾极其异常的背影,再回过头来,看着已下了马车站在他身侧的罗恭: “大人,千户大人是怎么了?” 罗恭脸有些阴沉,没回冰未的话,嘱咐道: “孟申那座宅院你再跑一趟,告诉他,玉拾明日一早便回楚京。” 冰未虽然还想问为什么要将玉拾的行踪透露给孟申知道,但他也心知肚明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见罗恭一脸快暴风雨的脸,他乖乖领命办事。 年子站在孟申身侧,听着冰未捎来罗恭的一句话,他完全面无表情,可内心却在崩溃。 看来他得回京了! 果然在冰未走后的下一刻,孟申便问年子: “那件事情确定得怎么样了?” “王千户说,就快要有眉目了!”年子迅速答道。 “再去找一趟王功,让他尽快取得进展,最好是在这两日之内,倘若在两日之后还是没有结果,你让他做好降职的准备!”孟申干脆道。 年子毫不怀疑孟申说降王功职的话。 连西厂督主林轩之都听自家爷的,那要料理区区一个西厂千户,还不是自家爷跟林督主的一句话! 不久后,王功见到年子,年子将孟申的意思一字不差地传达到,王功的脸可谓精彩,看得年子很是同情他。 年子自南黎城郊一座独门独户的宅院离开后,王功很快进入了宅院后院一间类似柴房的小屋里。 小屋里到处血迹斑斑,除了一些刑具之外,就仅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罗恭、冰未、连城三人遇到的那第二批黑衣的领头人,正如孟申所言,这人是叛出西厂的一个档头,叫汪济。 官职不大,胆子却大到能捅破天。 叛出西厂的人共有十人,除了汪济,其余九人都是在汪济底下的番子。 让王功有些惊讶的是,这九个番子竟然个个身手不错,他手底下的人两个合起来还打不过那九人的其中一个。 冰未与连城那晚逼死的那两个西厂番子,他已经收到消息,并证实那两个番子竟是想杀了南黎汪府四小姐汪淑惠灭口。 至于为什么,他至今未能从汪济口中问出,这让他很是恼火。 不管他怎么严刑拷打,汪济就像一个未断气的死人般,半个字也不吐! 本来他想着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跟汪济磨,可是年子突然带来孟申的命令,直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深知西厂督主林轩之早在暗下归顺于孟申底下,连自已最顶上峰都依附了东厂督主,他不过是一个西厂千户,能不唯孟申之命是从么? 两日! 两日之内他就得从汪济嘴里挖出点什么来,否则他没了官职是小,可没了命事大! 做为西厂千户的这些年,他没少得罪各方人马。 一旦他不再是西厂千户,谁都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身后走进来王功的下属,他向王功禀道: “大人,汪济手下的那些人先前被东厂余百户重挫,一个个本就有伤在身,后又被我们围剿,伤上加伤,受了几个重刑……现今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王功挥手让下属退下。 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反正那都只是听命行事的小喽囉,根本不知事。 真正知事的人是汪济,只要汪济未死,他就还有机会完成任务。 冰未的轻功身手皆略胜连城一筹,连城与年子打了个平手,于是冰未出了孟申所在的宅院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趁着年子随后离开宅院的步伐,一同跟了上去。 一直跟在城郊外王功所在的独户宅院里,年子传完孟申的话离开,冰未没再跟着年子,而是跟着王功来到了关着汪济的后院柴房。 摸清楚了情况后,冰未便回到金玉客栈跟罗恭如实禀了: “那柴房已被设成了刑房,孟督主没有骗我们,第二批黑衣确实是西厂的叛徒,西厂千户王功在年子的出手相助下,将汪济带出西厂背叛的番子一网打尽,连同汪济在内,本有十人叛出西厂,除去那晚被我与连城逼死的两人,余下七人及汪济皆被囚禁在城郊外一处独户宅院里,现今另七名西厂番子已经被王功手下的人用了大刑,以致重伤,不治身亡。” “也就是说,现在叛出西厂的叛徒仅余汪济还活着?”罗恭道。 “是!”冰未应道。 “我记得汪济是汪净的兄弟?”罗恭确定道,他有印象。 当初在查汪净与杨柯勾结一事时,他有听冰未提到过这个名字。 冰未点头:“没错,就是已死东厂档头汪净的兄弟。” 兄弟两人,一个在东厂勾结锦衣卫败露落个身死下场,另一个在西厂带手下叛逃也是半死不活被囚,怎么想都觉得这也太诡异了些。 罗恭思忖着,无意间抬头一瞧,便看到猫在客房里不出的玉拾终于下了楼。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玉拾一脸平静,一切如常,走近罗恭,劈头便冲着冰未问道: “汪净的兄弟汪济?他被西厂千户王功囚在城郊?” 冰未点头。 玉拾有些失神地在罗恭对桌坐了下来,完全忘了之前罗恭丢给她的烦恼。 之前听罗恭说了第二批黑衣就是西厂叛徒时,她还惊讶了好久,思来想去,都无法将南黎汪府与西厂联系到一块去。 特别是南黎汪府已明显与铜钱知县案有牵扯,难道案子还跟西厂有关? 不对! 是跟西厂叛徒有关! 那跟西厂有没有关系呢? 即便是西厂叛徒要灭汪淑惠的口,那也不能说明案子就一定跟西厂无关。 看着玉拾陷入沉思,罗恭想了又想,觉得有一件事情应该告诉她: “还记得先前你在望乔酒楼伍号雅间里,及在赋孝桥上遇到的那个人么?” 玉拾猛一个抬头:“大人知道是谁?” 罗恭道:“他不叫孟由,而是叫孟申。” 孟申? 听到这个名字,玉拾呆了。 孟申……是她认识的那个孟申? 再将从遇到孟由起的事情又想了一遍,她突然觉得自已好笨! 孟申表现得那么明显,说了那么多类似于孟申以前一逮到机会便会跟她说的话,她怎么就一点也没将两个人联系起来呢? 不 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从始自终就只有一个人! 她真笨! ^^谢谢雯菱纱的双倍月票...百~万\小!说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同 罗恭说出孟由就是孟申,让玉拾惊呆了一把,随后便想到另外一件非常关健的事: “孟督主北下做什么?特别是这个时候?” 罗恭先让冰未将先前玉拾只听到一半的事情再说了一遍,待到冰未说完,玉拾听后陷入沉默,他好半会儿方缓缓道: “应该是与西厂叛徒有关,而西厂叛徒领头人是汪净的兄弟汪济,先前你手下的总旗杨柯不是勾结汪净么,大概再加上此次铜钱知县案,三者应当都有关系。” 北一所叛徒总旗杨柯与东厂档头汪净勾引、西厂叛徒档头汪济北下、铜钱知县案等三者,皆有牵连? 这话没错。 就目前情况不明,这三者已或多或少都有牵连。 待到情况明朗,还不知有多少条筋连着根! “看来查出京中幕后大人物一事真是迫在眉睫!”玉拾道。 之前她欲回京重在于揪出那只将姚美伶拉入这个泥潭的黑手,可现如今她才知道,这只黑手所谋大约是能顶天的大事! 这件大事绝对只大不小,不然不可能会铺开这么大的一张网。 从她还在京中,与罗恭彻查驸马爷被刺杀一案之前,这张大网便已撒下。 突然想起姚美伶说起先前姚世雄命悬一线之事,她有种姚世雄性命垂危一事指不定就是那只黑手在背后玩的技俩之感。 倘若真是如此,这只黑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上她的? 又是为什么如此周折大费力气地欲将她扯入这个黑泥潭中? 她自认在京中行事还算有分寸,得罪的人不少,巴结她的人也不少,交恶到这般费周折来套她入局的人,她一时半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何时得罪过这样一个狡猾危险的人物? 能对她全盘彻查了解,敢对她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套,那只黑手绝然不是一般的难缠,其背后的权势即便不是滔天,那也绝对够她喝上一壶烈的! “大人可问过孟督主,此次北下查案,真的是凑巧了我们刚好往皇上火气上撞,还是别有缘故?”玉拾盯着罗恭问,一瞬不瞬的。 罗恭道:“问过,与我们之前料想的一样,皇上会指派我们北下彻查铜钱知县案,其中除了皇上确有眼不见心不烦之意,更重要的是皇上也嗅到了这个案子的不寻常,这密报还是林轩之亲自向皇上呈的密报,此后林轩之又告诉了孟申,于是……” 玉拾接下道:“于是孟督主便巧妙一提我们锦衣卫,而皇上则是顺水推舟正中下怀?” 罗恭点头:“正是如此!” “东西两厂的人合起来并不比我们锦衣卫少,他们堂堂两位督主为什么不查?反而将这个案子推给了我们?”冰未一直沉默着,听到这里时心中疑惑,不由开口问了句。 “因为这案子硌手,一个处理不当,恐怕连命都得硌掉!”玉拾回完冰未的疑问,转对看着罗恭道:“京中大人物……恐怕不离十,除了他们也没人有这个本事与胆量,只是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罗恭示意冰未坐下,他给三人各倒了杯茶。 玉拾端起很快抿了口,想了想,又举到嘴边抿了口,反复两三次后,道: “皇上难得是个明君,同时也是个慈父,太子爷已定,另两位小主就是再怎么折腾,位之储君,国之根本,一旦定局,便再难改定局……他们怎么就想不透呢?” “倘若铤而走险能让他们获得至高的权力,拼一拼又有何不可?”罗恭顿了顿,语气沉重了些:“当然太子肯定不会这样折腾,可难保这案子就与太子无关,还记得先前在京中你让连城查探到,京中三大商户皆被太子暗下收入囊中一事?” 玉拾点头:“当然记得,你的意思是,太子署理的户部真出了大问题,附马爷与公主这一个钱袋子一倒,太子便得另寻出路,而这三大商户便是太子的另一出路?” 罗恭道:“虽然时间上有些出入,那会公主与附马爷仍好好地在世,可太子素来行事稳妥,身边的第一幕僚曹允又是个真才实学,精通权术之辈,或许太子这是两条腿走路,瘸了一条还有一条,万无一失!” 瘸了一条还有一条…… 凡事有万一,就怕这个万一,是这个理! “曹允我听过,连城那会探查到太子府里谋士杨森,听说就是在这个曹允手下,太子府里里外外都得尊称这个曹允一声先生,连太子本人也是没有例外,对这位曹先生几近是言听计从。”玉拾道,略一思忖,觉得这曹允还真是个关健的人物:“一到楚京,我便着手查曹允,太子到底有没有沾手这个案子,通过曹允便能得知一二!” 这点罗恭同意:“嗯,不过曹允可不好对付,跟公主府的那个木管家可不一样,你得小心行事。” 没嫌弃罗恭喽嗦,玉拾难得顺从地重重点了下头: “知道,那个曹允与我父亲打过交道,自我当上千户之后,父亲便嘱咐过我,倘若事关太子,便得多加注意这位曹先生!” “孟申是东厂督主,暗下收了林轩之,这件事约莫着不算个秘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连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恭道。 “是因着前头一位西厂督主,皇上也是有了顾忌,皇上相信孟督主,便由着孟督主代为半监管西厂。”玉拾补充道。 罗恭举着杯子到嘴边,没抿到茶,送到嘴边又移了开,他想到一事: “除了帮着林轩之处理了西厂叛徒这事之外,孟申此番北下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刚才冰未说汪济还在西厂千户王功的严刑拷打之下,想必汪济于孟申特意北下的目的是个关健人物……” 说到这里,罗恭略有迟疑,玉拾见状喊了声: “大人?” 罗恭微敛的眸子一掀,对上玉拾一双清亮的眼: “你的意思?” 玉拾道:“可能与我回京的目的相同……” 冰未没听得怎么明白,罗恭已点下头,抿着唇笑开: “大约汪济便是那京中大人物埋下的一枚棋子,可惜这枚棋子现今已然作废,在作废之前,王功能不能如孟申的愿,打探出孟申亲自北下探查的答案,那就得看王功刑讯的本事,及汪济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了。” 夜里玉拾还歇下,连城就回来了。 这么快回来,是因为外管事也同顾泠、汪海一样没动静,安份正常得有些诡异。 连城没想透,冰未听后也皱起了眉峰,玉拾与罗恭听后则没多大反应,约莫着各有想法,却又觉得只是想法。 玉拾明日一早便要起程赶回京,连城一回来便去备了快马、干粮,连小包袱都给玉拾收拾好,幸在玉拾包袱里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东西,玉拾索性便由着连城去。 要不然,她还真怕连城哭个鼻子给她看。 真是想不明白,堂堂七尺男儿,她不过是先行回京查案,连城这家伙怎么就能跟个孟姜女似的,整个成怨妇了! 连城边收拾边叨叨着诸如“真不带我去啊大人”之类的话,最后觉得玉拾是真不想带他回京,便改为诸如“那大人可要好好带着钱袋”之类的话。 最后扯到玉拾用来束胸的长布条,他惊奇地看了好半晌后,以又被玉拾毫无预兆地一掌呼在后脑勺结束,也终于终结了叨个没完的临行碎碎念。 到了子时,连城早回客房歇下,罗恭与冰未也各自歇了。 玉拾客房终于迎来一位客人——壁虎。 壁虎并不像代号那般,一听就让人觉得该是个男子,而是一个冷冰冰却又美得不像话的姑娘! 玉拾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了句: “你……是女子?” 壁虎身量比玉拾还要娇小些,一张艳丽的俏脸冷冷绷着,面无表情地回道: “是,大人。” 玉拾想起张更力把青蛇代张东胜给她送信的时候,提到过是一位姑娘送来,那会她只觉得青蛇这个名字配个女子,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后来想到自已手中的黑木楼令牌是壁虎的,她便想着那该是一个高大粗壮的男子,即便不是,那也该是一个清秀机灵的男子。 怎么想,她都没往壁虎会是个女子的方向去想。 不对,罗恭派冰未探查黑木楼时,好像提到壁虎时,都是一副壁虎是男子的口吻,难道冰未探错了? 还是黑木楼里的壁虎还分雌雄不成? 没再多想,玉拾干脆将她的疑惑问出口。 壁虎也干脆,很快回说: “在外行走时,为了方便,我时常作男儿打扮,故外间有风传我是男儿之言,其实也不奇怪。” 原是这样,可是这样的话,玉拾便有另一个不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你今夜前来怎么反而做了姑娘的装扮?” 不知是不是玉拾错眼看错了,她居然看到面无表情的壁虎姑娘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一闪即逝,可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壁虎想了想,终是如实回答了玉拾: “我……并不喜欢男儿的打扮。” 玉拾恍然:“哦……” 在客房里桌旁坐下,壁虎拘着没坐,让玉拾开口坐之后,她也不扭捏坐了,与玉拾面对面地坐着。 “壁虎令牌想必已在姑娘手上。”夜已深,玉拾多少有点小困,明早又要起程远行,她想速战速决,好早些歇息。 壁虎道:“是,就在我身上,大人也不必唤我姑娘,壁虎这个代号喊着多有不便,大人可唤我小壁。” 壁虎的反应实在出乎玉拾的意料,她没想到壁虎竟一上来就自报了更为亲昵的称呼。 这架势,她怎么有种往后会多多与壁虎打交道的错觉呢? 或许是玉拾的想法显露在了脸上,太过明显的目光让壁虎又接着道: “小青把楼主的信送到大人手上不久,我也收到了楼主的信,信上说让我任听大人差谴,在我未替楼主表达对大人的感谢之前,大人想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 所以,这往后的称呼很重要,每日每时都得用到,有必要先行说明一下。 玉拾听完总算明白了过来,也总算亲身体会到张东胜这个黑木楼楼主表达感谢的方式及重视程度: “这样说来,那姑……小壁不是明早也得跟着我回楚京了么?” 壁虎有点愣,只是时刻无表情的脸上瞧不大出。 玉拾瞧着,这一点尤为与冰未相像: “不愿意?” 壁虎总算听清楚回神,坚定道: “不,大人到哪儿,我便到哪儿!” “倘若真要跟着我办事,那你便得跟着冒险,这一点,张东胜可曾与你说过底限?”事有轻重,感谢也有个尺度,玉拾觉得应该先行问个清楚为好。 壁虎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想玉拾这话的意思。 待想明白过来,壁虎便将她问张东胜这话时,张东胜回答她的那番话,再一字不差地转述给玉拾听: “楼主说了,直到大人让我离开,我替楼主感谢大人的任务才算结束,即便中途壁虎付出性命,也与人无尤。” 这话说得够明白,却也让玉拾有些拿不好分寸。 壁虎的性命,她怎么可能真会惘顾? 只是张东胜说她让壁虎离开,才算真正完成昔日驸马爷钟清池一案,他对她的感谢。 壁虎令牌于她是如此用的,那其他令牌是不是也是如此? 既然壁虎已承诺自此刻开始,便全听她差谴,于是玉拾头一个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壁虎没有犹疑,几乎是在玉拾问完,她便答道: “自然不是,其他令牌的使用,皆是替持有令牌者办一件事。” “仅一件事,再无其他?”玉拾确定道。 “是,再无其他。”壁虎答后,顿了下又补充道:“至于大人这一回,确实与旁人有些不同,不过楼主未说,我身为下属也是不该多问的,大人倘若想要知道更多,回京后,可亲自问问楼主。” 玉拾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会问问的。” 居然不一样…… 为什么会不一样? 她确实想找张东胜问个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民愤 且从为了张启从报答孟良才的那一块蜘蛛令牌来看,执行人是青蛇,并非蜘蛛,这是为什么? 而从青蛇取出黑木楼独有的令牌给张更力、王朋两人看这一举动中,又可看出青蛇笃定了两人认得黑木楼令牌,及其代表的意义,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什么让她忽略掉的事情? 有了黑木楼的人在身边,就是方便。 特别这人还让黑木楼楼主交待了,只要不抵触黑木楼利益或安危之事,皆可如实告知于她。 玉拾一提出心中的疑问,壁虎便答道: “本来什么令牌,就是楼里什么人去执行的任务,可那会蜘蛛手上的任务尚未完成,还在江南一带,无法北下,而青蛇那会刚好就在南黎府附近,且手上没什么事情,所以楼主便让青蛇替了蜘蛛一回,让青蛇暗中挟制张更力与王朋的举动,至于黑木楼令牌,他们懂不懂没关系,只要他们惜命便可。” 可谓武力证服一切。 张更力与王朋认不认黑木楼令牌,与知不知道黑木楼势力,其实都不是关健。 关健在于他们惜命,更惜家人的命。 所以认不出,青蛇可以说给他们听,不知道,青蛇也可以说到他们懂为止! 再没了疑问,也证实是玉拾想多了,张更力与王朋两人没什么问题。 壁虎一听是明早就要出发回京,直言她没什么可准备的,人在便可,于是就近在楼上客房歇下,连跟客栈掌柜打声招呼都没有。 玉拾想想也就算了,估计壁虎进金玉客栈跟她聊了这般久,除了她、罗恭、冰未、连城等人有所觉之外,客栈里的掌柜与伙计们谁都没察觉,只当跟往常的夜晚一样平静无事。 她也倦了,懒得动弹,壁虎走后,她很快上床睡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玉拾一出客房的门,便看到了已整装待发的壁虎。 下了楼,除了还在打着哈欠的店小二,还有已在等着给她送行的连城与冰未。 没见到罗恭,玉拾问冰未: “指挥使大人呢?” 冰未道:“大人还在歇着,昨儿夜里就跟我说,今早不来送千户大人了,让我替大人送送。” 玉拾哦了声,一转眸,便见到连城正一副警惕地盯着壁虎: “大人,她是谁?” 玉拾一个眼神往壁虎过去,壁虎便明白了,自我介绍道: “我是壁虎,此趟回京,我与大人一同前往。” 壁虎一说完,冰未没什么反应,至少表面没谁瞧出来。 连城就不一样了,他几乎要将壁虎上上下下给看出几百个窟窿来,末了十分悲愤,又委屈地转向玉拾: “大人不带我回京,就是因为她?” 连城说着,指头都快指到壁虎的鼻子上去了。 壁虎也不知是性子好,还是懒得理会,竟也任着连城指着她鼻头无动于衷。 玉拾没想多解释:“行了,我们走了!” 上了早备好的马儿背上后,玉拾往客栈楼上方向望了望,没望到什么,连个人影都没望到。 当然也不可能真能望到什么,客栈大门上面的那一面楼阁连个窗台都没开,自是别说想透过窗台看到谁了。 她知道罗恭不来送她,约莫着是不想她尴尬。 昨日自罗恭突然跟她说,让她辞官嫁给他后,她便浑身地不自在。 即便后来因着案子牵扯到东西厂,甚至更广的可能去,她听得一时忘却了彼此的尴尬,冲下楼梯便加入了事情进展的讨论。 可过后她还是不敢去看罗恭的眼眸,讨论完后,她更是半刻也不多待,即刻回了自个的客房。 那一待,便待到连城帮着她收拾好小包袱回房歇下,待到壁虎的到来并就近住了一晚。 她不是不想回答罗恭的问题,只是她还没想好答案。 或者说,嫁不嫁的问题跟上辈子她还是文泰公主时一样,她根本就还未来得及想上一想。 突然间被罗恭那么一问,她全然懵了。 连城顺着玉拾仰望的视线看去,看了半晌紧闭的窗棂后,道: “大人,指挥使大人这会还歇着,何况指挥使大人的客房也不住在这一面啊,就算起身开了窗台,也是看不到的!” 玉拾略窘迫地低头,眼珠子几个乱转,也没寻到地放之后,她瞪着连城道: “好好跟着指挥使大人!可别给我丢脸!” 连城没好气,可也不敢有违,蔫蔫说了句知道。 玉拾拉了拉缰绳,看向一样已骑在马背上的壁虎道: “走吧!” 就在玉拾、壁虎策马奔腾,绝尘而去之时,连城说那面不可能会打开窗的阁楼直面,便有一扇窗台给人打了开来。 罗恭就站在窗台边,看着骑在马上的玉拾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连个背影也瞧不见。 冰未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往上阁楼直面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连城问:“怎么了?” 冰未半怔着摇头:“没什么。” 两人刚踏进客栈大堂,便见到罗恭正从楼梯走下来: “大人!” 罗恭轻点下头,下了楼梯后往大堂靠窗的那桌走: “用过早膳后,我前往南黎郊外汪家田庄探探情况,你们两人则一同前往珠莎郊外汪家田庄。” 两人同声异口应了声是。 店小二很快上了早膳,罗恭三人用过便皆出了金玉客栈,看得店小二又叹了声: “又得拍苍蝇了……诶不对!怎么好像多了一个人?那面生的姑娘是谁来着……” 本来南黎郊外汪家田庄跟玉拾刚出珠莎县那会一样,汪海是时常到田庄里看看,瞧瞧情况如何的,可自水阁献女一事败露之后,无论是珠莎县郊还是南黎府郊的汪家田庄,两家田庄的管事俱都引颈以盼。 盼星星盼月亮地想把汪海盼到田庄里一趟,可就在珠莎县郊汪家田庄里的赵庄头与南黎府郊汪家田庄里的曲庄头两人相样着急与盼望的时候,没迎来汪海,而是各自迎进了各自的麻烦。 李信书得了罗恭的令,先找了人混入邻近村庄里,就着总有人不见的事情起了风头,又拾掇着几个好吃懒做的流氓混混生起了火,几个来回,里外接应,很快几个村庄便闹出了不少事情。 罗恭带着冰未与连城刚出南黎城门,便遇到了李信书。 李信书将结果与罗恭一说,罗恭便问: “记住,别真闹出人命。” 李信书道:“知道,就是先关着,等村民闹得汪家田庄没办法了,让三位得以借机混水摸鱼,这人我也就放回去了,绝对好好的!” 罗恭点头。 原来是李信书将曾给汪家两处田庄帮过工的几个村庄里的汉子暗下抓了起来关着,又让南黎锦衣卫混入村庄,先是收买村庄流氓混混散播危言耸听,说几个村庄汉子定然是被汪家田庄又给抓了回去,李信书手下的锦衣卫趁机又煽风点火助燃。 村庄村民纯朴,见识也小,更是容易听信人言,没两下便被收买的流氓混混散播的言论被吓得没了魂,又听了扮作村民的南黎锦衣卫说定然是永远回不来了,丢了汉子的村民家人即刻个个慌了神。 找上村长的找上村长,直接带着亲戚好友直奔汪家田庄的也有,还有一些在后头合计,说不能再为了几个钱这样下去,都说汪家田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趟自汪家田庄里回来,都有几个村民莫名失踪。 先前还只抓了独居寡住的村民,没家人着急上火,没血脉连着的其他村民虽知道一些,但看到银子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连各村村长也是如此。 可现今都明目张胆地抓村庄里身强力壮的年青汉子了,再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几个丢了人的村长一合计,都觉得再不能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指不定村子里的壮劳力都得慢慢失踪不见。 村庄靠之生存的就是庄稼活,倘若没了主力的劳作年青汉子,那村庄里那还能继续繁衍生息下去? 三人听李信书说了大概情况之后,罗恭问: “现今还闹着?” 李信书点头:“还闹着!” 罗恭道:“去瞧瞧!” 由李信书领路,三人很快来到南黎府郊的汪家田庄,就在离汪家田庄尚有半里路的距离停了下来。 倘若平时,这样近的距离当然不安全,恐会让汪家田庄里的人发觉,可这会汪家田庄里的人个个都被堵在田庄大门口的邻近村民吵得分不开身来。 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犹如长龙,人挤人,个个高呼着要汪家田庄还人的村民,连城与罗恭他们避在高处往下瞧,不由咂舌: “这么多人!有近三四百吧?” “有!这邻近共有三个村庄,将近万把来户,珠莎县郊那边两个村庄,大些,也将近万把来户,这会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是人人自危!”李信书道。 罗恭眸落在下面人头耸动,不断往田庄大门处挤的村民,道: “这田庄里的管事是谁?” 李信书回道:“南黎府郊这边的汪家田庄管事的是曲庄头,不是汪家的家生子,不过早年被汪海救过一命,自此效忠汪海,很是忠心!” 因此,汪海才将南黎府郊这一个重要关给曲庄头看管。 先前曲庄头并非在南黎府郊管事,而是在南黎汪府外管事的手下做事,很是卖力,且忠心不二。 罗恭又问:“这个曲庄头是什么时候调到南黎府郊汪家田庄里来的?” 李信书道:“今年年头!” 年头? 罗恭心中一惊。 这样说来,南黎汪府与京中大人物联手暗谋,已是大半年的事情了! 而在京中的各方人马却毫无所觉,可见他们的隐密功夫做得有多彻底! 倘若真如玉拾所料,真是京中三位小主之一,那看来这位小主的野心还真是不得了。 倘若是太子,那还得看暗谋的事是什么大事。 倘若是二皇子与三皇子,那可真是其心可诛了! “珠莎县郊汪家田庄呢?”罗恭压下心中澎湃,问起另一处汪家田庄的管事。 “那一边的管事是一个姓赵的庄头,这赵庄头也不是汪家的家生子,是汪大夫子院里一个管事娘子的夫君,跟曲庄头一般年纪,都是在四十上下,跟曲庄头不同,这赵庄头是个挺滑头的人,不比曲庄头沉稳,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两人对汪海都是忠心不二!”李信书各自见过赵庄头与曲庄头,两厢做了了解与对比,他觉得这两人能得汪海的信任,绝对非偶然。 罗恭也自李信书毫不掩饰的语气中听出来了,这赵庄头与曲庄头能得汪海把着这样重要的关口,这两人的能力怕是非一般: “田庄里的人有多少?能抵住村民这样的叫嚣讨人多久?” 李信书抹了抹额际的虚汗,这是刚听到罗恭的问题想到了先前差些办砸的事被吓出来的,他缓了缓气道: “两个田庄的各总人数都在一百五十人左右,除去一些没什么武力的人,约莫各有八成的人有着身手,这会他们还不想激起更大的民愤,所以都在尽可能地化解,还没用到武力,也是在等汪海那边的指示,不过派到南黎城里往汪府请示的人都在半途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两个田庄两个人,现今都被我们关着!” 说到这一点,李信书先前也是抹了一把冷汗。 只要一想起罗恭之前就说过,要是激起民愤,绝不能让两个田庄的人顺利到汪府见到汪海的话,而他差一点点就让这两个田庄派出的人溜了过去,他便被吓得心卟卟地跳。 暗赞罗恭给他出这个计谋的好使外,他更惊叹于罗恭的各种先见之明,什么情况都事先料想到了,也一个一个跟他交代明白清楚,让他只要照着做,便不会有疏漏。 幸在他照着做,没做砸了,要不然他想回京一事,只怕就得打了水漂,更得让这位京中锦衣卫指挥使一辈子再想不起来他这个人。 京中父亲可还在等着他能得罗恭青眯,继而有幸被调回京,他可不能就这么失去让罗恭另眼相看的机会。 只要那么一想到他差些失去了这个机会,李信书便后怕得很! ^^谢谢天涯芳草树的打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要求 “一旦汪家田庄里的人动了真格,这些村民其实抵抗不了多久。”李信书。 其实不要他再回上这么一句,听了他说两处汪家田庄里有武力的人数各占了高达八成之后,罗恭便觉得村民再多,再聚众闹得有多厉害,只要田庄动起武来,那便是随时一面性镇压的结果。 之前罗恭说他要与冰未、连城分两路进入汪家田庄打探,那会是没想到李信书这边引起的民愤这么快暴发,按着他的预算,时间最快也该在正晌过后。 可见他对于民心其实还不是很了解,以至于没有计算精准到位,这才有了时间上的偏离。 这会珠莎县郊那边的汪家田庄也同样暴发了民愤,就算冰未与连城这会急匆匆赶过去,也已然来不及混水摸鱼混进田庄,罗恭转问李信书: “珠莎县郊那边田庄,你可有安排人手在附近?” 李信书道:“有!” 罗恭吩咐道:“你马上让那边的人找机会混入田庄,将田庄里的情况大概摸个清楚,并且制出一张图来,至于这边田庄,也是一样,立刻安排!” 李信书一得令,转身便着手调兵谴将去了。 冰未依旧沉默地候着,连城则上前一步问了声: “大人,那我们呢?” 罗恭望着下面仍吵得像菜市场,却又比菜市场多了几分午门味道的汪家田庄大门前,缓缓转了个身: “我们回客栈。” 回到金玉客栈,罗恭也没有解答连城满腹的疑问。 冰未也是一样,只是他比连城沉得住气。 这回罗恭没有在大堂里停步,连店小二与难得碰到的客栈掌柜跟他打招呼,他也跟没看见似,径自往楼梯道走,直接上了二楼客房。 冰未跟在罗恭后面,那孤高冷傲的样子就跟罗恭没两样。 连城跟在最后,跟店小二与掌柜打了招呼,又嘱咐要没什么大事切莫到楼上客房来打扰之类的话,便跟着上了楼。 店小二与掌柜不敢有违,两人盯着楼道口半晌没说话,末了店小二嘀咕了句: “今日怎么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掌柜瞪店小二一眼:“少说话多做事!” 客栈二楼东面有一个凸出的小平台,摆着几张桌子与凳,往下瞧,正好是一条巷子。 罗恭在临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往巷子底下瞧了瞧,便对冰未道: “去请孟督主上来。” 冰未顺着罗恭的视线往巷子底下瞧了眼,便点头转身又下了楼。 连城后上来一会儿,并不知道冰未又下楼做什么,但也没问,只走到罗恭临台栏坐的那张桌边。 罗恭示意连城去让店小二上酒,连城应了声便也转身下楼。 待到冰未带着人上来,桌面已摆好了酒菜,罗恭比了下坐的手势: “上回你请我吃茶,这回我请你喝酒,坐吧!” 孟申在罗恭对桌坐下,也不客气,就着连城早添好的酒杯仰头一饮,一口就给喝个见底: “陈年女儿红?不错!” 年子没有站在孟申身后或左右,而是跟着冰未、连城在另一边临台栏的桌子坐了下去,也是一桌的酒菜。 罗恭放了话,让他们三人随意。 罗恭开了口,孟申也让年子不必拘着,好好吃喝一番。 酒过三巡,菜没吃多少,一壶陈年女儿红倒是喝了个半空。 “汪济招了?”罗恭请孟申上来,为的便是问这个问题。 孟申心知肚知:“招不招的,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罗恭即刻一个冷眼瞧过去:“上回没打成,这回想打一打?” 孟申哼道:“回京咱再打!先记着!” 那边听壁角听了半天,结果就听到了这么来回三句话,冰未、连城、年子三人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 汪济没有招,宁死也没有招,被王功打残了也没吭半声。 汪净是无声无息死了,汪济也离死不远了。 听到孟申提起汪净,罗恭问了句: “汪净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跟玉拾都认为是被你们东厂灭了口,这件事你们东厂也没解释,算是默认了,为什么?” 孟申没想到罗恭会借由汪济一事问到汪净身上,微顿了下道: “汪净同样是被灭口的,但不是我们东厂做的,也不是西厂,就因为汪净与杨柯互相勾结这件事情,我们东厂与你们锦衣卫的关系可谓是雪上加霜。” 罗恭点了下头,给两人空杯倒了个满: “跟这次铜钱知县案的幕后人有关?” 孟申也点了下头,可没说话。 两人端起酒杯轻碰了下,皆喝了个精光。 可惜汪净死了,汪济也步了后尘,线索几乎断了。 “宁安客栈那边,我给你留了东西,那座宅院还租着,也空着,你要是需要用到可以去。”孟申像是交待完了,看了罗恭一眼,眼里有着得意:“从这客栈出去,我也要离开南黎府回京了!” 罗恭没有说什么,只是直接起身走人,还让连城送客。 连城一个激灵,立马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让冰未送客,而是他? 看着在京中每回跟玉拾在一块,一见到,两人便得转头溜之大吉的孟申,连城实在说不出什么送客的话来。 倒是孟申别有意味地盯着连城瞧了一小会儿,瞧到年子心中忧虑又多了一层。 走的时候,孟申走到楼道口,突然转回身对连城道: “下回在京中遇到,可别再看到本督主,就带着玉拾跑!” 什么叫做带着玉拾跑? 那是他家千户大人带着他跑好吧! 直到孟申与年子的身影完全看不到,连城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心里真是像吃了一百颗黄莲一样,有苦说不出啊! 冰未被罗恭叫去宁安客栈跑一趟,去取孟申说留给他的东西。 宁安客栈就在交子街街尾,并不远,本来冰未去走这么一趟应该很快回来,可等到过了正晌,也没见到冰未。 连城有点担心:“大人,冰未不会出事了吧?” 罗恭此刻正跟连城在楼上早上与孟申喝酒的那一桌吃午膳,听到连城的担忧,他连眼都没抬: “不用,冰未不会有事的。” 孟申既然明着告诉他,且明明就是从宁安客栈那边刚过来的,却不顺道给他把东西带过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连城问:“什么可能?” 罗恭放下筷子:“那是个人。” 而且还是个不方便带,轻易见不得光的人。 连城有点懵了。 还有这样的人? 冰未此刻正在宁安客栈一间客房里用着午膳,草草用完后,他端着另一份冷透的午膳到床榻边,掀起垂下的帐缦看着床上躺着像死了的人: “汪档头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可以选择,要么生,要么死。” 冰冷的语调完全是冰未的风格,也没多余点缀的话,他直接让汪济二选一。 汪济睁着眼睛瞪着帐顶,没作声。 他被移到这宁安客栈里来已有一上晌了,从昨儿夜时就被移到了这里,可他却不知道是具体什么时辰被移来的。 只记得王功最后一烙铁烙在他胸口时,他半阖着眼盯着胸膛不断冒起的白烟,闻着被烫焦的味道,与听着自已的惨叫声,然后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便像此刻这个样子,安安稳稳地躺在这张床上,睡在这个客房里。 倘若不是锦衣卫冰未的到来,他甚至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宁安客栈,还在南黎府,他也还没死。 双手双脚没有知觉,全身也软绵绵地没有力气,不用谁说,他也知道他已经彻底被废了。 冰未让他选,他其实也很想选,可任他怎么选,他现在生与死又有何分别? 还记得兄长未死前来找他的那个下晌,阳光明媚,在一个清静的小院子里,他兄长对他说——我怕是活不久了,阿济,你要好好活着,替我那一份好好活着。 可现如今,他怕是要辜负兄长了。 汪济转了转眼珠子,他看向居高临下端着膳食等他回答的冰未,沙哑的声音慢慢挤出字来: “我有一个要求……” 汪济说,他有一个要求,他死后想跟兄长汪净葬在一起。 只要冰未能答应,他可以告诉冰未一个消息。 虽然这个消息不能说明那京中幕后人是谁,可到底是一条线索。 冰未没有多想,很快便点头应下了,但他有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汪净的尸骨在哪儿。” 当初在京中听到汪净同被灭口的时候,罗恭也让他查过,可惜他查得晚了,别说汪净的人,就是汪净的尸体,他也没见着。 那会连城也受了玉拾之命,在彻查杨柯与汪净的行踪,及两人暗中勾结些什么事情。 但同样的,连城除了得知杨柯与汪净同被灭口之外,当时也是有看到杨柯与汪净的尸体的,只是那会没想管,谁也没想去管这两人的尸体。 冰未当时过后也有再去一趟连城所说的无人窟,可并没有见到杨柯与汪净的尸体。 按理说,连城没处理他们的尸体,那里即便有野狗之类的啃咬尸体,也不可能连半块骨头都没留下。 可事实就是很奇怪,冰未再去的时候,已再找不到任何有关杨柯与汪净尸体的痕迹。 冰未当时便回禀了罗恭,罗恭也跟玉拾说了,玉拾没说什么,因为那会已受了皇命彻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根本无瑕旁顾叛徒的尸体情况。 人都死了,尸体没就没了,反正也问不出什么内幕来了。 别怪谁冷情,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现在冰未答应汪济用做换线索的要求,但这一点他得先说在前头。 他也不是没骗过人,可将死之人,他觉得能不骗还是不要骗的好。 汪济明显已然是活不下去了,武功尽废不说,也是遍体鳞伤,这般情况除非有太医及时诊治,再用名贵药材佐吊着命,否则汪济已然只能躺在这床上等死了。 本来汪济也可以选择生,要求冰未去给他找来名医,即便不比宫中太医医太高明,但保住一条命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汪济心中明白,即使大夫真治好了他的皮肉伤,可内里的伤与武功尽废的伤只要一想到,他便心灰意冷,毫无求生之念。 所以汪济没有选择生,他选择了死。 除了让冰未答应把他与汪净尸骨葬在一处之外,他还让冰未走之前给他一个痛快。 冰未尽数答应了,也就刚才说出来的那么一个难处。 汪济听着许久没能回过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即没听到汪净尸骨未能入土为安,反而不知踪影的悲伤,也没有他自已即便要死去,而感到悲伤。 冰未只在汪济的脸上看到了解脱,他再说了一遍: “汪档头,你兄长的尸体先前我确实找过,但没找着,倘若你知道可能在的地方,那你告诉我,我会完成你的遗愿的。” 汪济沉默了很久,久到冰未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答案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在马坡岭,无人窟再上去一点的地方。” 语气很是笃定,就像是汪济自已把汪净的尸体拖到京郊马坡岭似的。 冰未记下了马坡岭这个地名,没有问汪济为什么会知道,他只静静地继续居高临下地站着。 汪济似乎很满意冰未这样冷情的性情,他努力抿出一个笑容来,出气多进气少地有气无力: “他们是不会让我们随意死在外面的,无人窟虽离马坡岭很近,但终归是在外面……你们去查查马坡岭,倘若能查出点什么来,那是你们的本事……我与大哥为他们卖命,到头来却都得不到好下场……大哥是任务失败被弃的……” 汪济喉咙里嗬嗬出声,像是在笑,又被一口浓痰堵着,所以笑声不像笑声,反而是有点吓人的声音: “我也失败了……没有完成任务……他们同样放弃了我……” 汪济断气的时候,送他最后一程的冰未并没什么感觉,更没什么情绪。 他端着膳食的托盘走离床榻,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走回去将床缦拉好。 趁着窗台楼下无人,他迅速跃出了客房窗台落地,很快出宁安客栈回金玉客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难娶 ?客房是孟申让年子订好的,房钱早付了。 冰未是什么时候上了楼上汪济的客房里,宁安客栈里没人注意到,走了更没人知晓。 只是冰未来时,汪济尚苟延残喘,冰未走时,汪济已然命断气绝。 回到金玉客栈的时候,冰未很不明白: “汪济既然想用一个消息来换一个要求,为什么先前不跟王功他们做这个交易?” 连城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奇怪,但没他问。 他家千户大人说了,少说话多做事。 罗恭听着冰未带来马坡岭这个地名后,便一直沉默着,听到冰未的问题后,方道: “孟申想要的结果是最终的结果,而不是半道的消息,王功受命审讯逼刑汪济,目的自然与孟申一样,汪济不算聪明,但还算明白,他知道他用来跟你交换的那个消息不足以跟王功达成交易,所以他干脆不说,硬气地顶着,本想着死了也就死了,却没想王功突然接到了孟申的命令,并没有彻底要了他的性命,而是将他移到宁安客栈,被当成礼物送给了我。” 孟申这是想要罗恭受他这份礼,让罗恭欠他一个人情。 罗恭明知道这是孟申打的一手好算盘,可在这个关口也只能接受,孟申是吃定了他这一点。 还真是个混蛋! 冰未听后便明白了,连城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汪济在我到之前,他并不知道他被移到了城里客栈。”冰未禀道。 “汪济的人全军覆没,他自已最后也只是一件被孟申拿来利用的礼物而已,而礼物根本不需要知道什么,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罗恭道。 连城突然觉得汪济实在可怜,也实在太蠢,跟他兄长汪净一样,都被人利用到最后,便是毫不犹豫的抛弃。 罗恭略抬眼,看向站在他跟前侧面的连城: “你给玉拾写封信,告诉玉拾马坡岭的事情。” 知道了马坡岭之后,玉拾会怎么做,罗恭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连城应了声是,转身便去写信寄信。 等到天黑的时候,罗恭见到了亲到金玉客栈的李信书: “怎么样?” “汪家两处田庄最后没法子,又没得到汪海的信儿,庄头便动用了武力镇压,村民都好好的,最多就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这一点曲庄头与赵庄头的分寸掌握得很好。”李信书难掩对这两个庄头的赞赏。 “他们分寸掌握得好,不是他们对无辜百姓有恻隐之心,而是怕他们将弄砸了事情,搞大了影响,会对南黎汪府产生不好的负面流言,倘若结果真是这样,你觉得汪海会轻易放过他们?”罗恭冷声打破李信书不该有的幻想,同时他对将李信书调到玉拾身边一事也有了动摇。 李信书实不是个聪明的,虽忠心可嘉,但到底程度也就跟连城差不多,甚至比连城还多了一个缺点——容易被表面迷惑。 连城虽也不太聪明,可到底不是一个容易信人且轻下判断的人,这点比李信书好太多。 李信书被罗恭点破,脸上对曲庄头、赵庄头的赞赏转为尴尬: “确实不会放过他们……” 连城去驿站寄完给玉拾的信后,便一直候在罗恭左右,冰未则被派去探一探汪府的情况。 冰未刚回来一踏进客栈大堂便看到这样的情况,他走近临窗的那一桌,向罗恭禀道: “大人,汪府一切如常,还是很安静,汪中通也呆在府里,只有王边从日间到这会出去一趟,回来一趟,再多便没了。” 罗恭轻嗯声道:“王边的情况也要注意,孟军既然跟玉拾说过汪中通这个人有异,那这会汪中通不动,动的必然是王边,你还是去汪府盯着,不管汪府里有谁有动静,你只负责盯着王边就好。” 冰未应是。 罗恭又转对连城道:“你也去,除了王边,其他汪府里的人大概暂时都不会有所大动作,你到汪府就盯着,有什么紧急重要的情况就回来告诉我。” 连城也应了声是。 最后轮到李信书,罗恭声调没什么起伏,对于方才李信书表露出对头的赞赏一事,似乎根本就没发生过: “田庄一事应该有点棘手,本来我想跟冰未、连城分头亲自去探……” 但临时他改变了主意,罗恭顿了下,继续道: “汪家的人差不多都认得我们三人的长相,想必两处田庄里也有我们的画像。” 李信书听到这一点,逐说起他手下的锦衣卫混入两处田庄的情况: “我们的人已经顺利混进田庄,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大人所说的情况,两处田庄合计总人数三百人左右,个个都认得大人四人,连厨娘都知道……哦,他们还不知道玉千户离开南黎府的消息。” 罗恭说后道:“汪家这会表面安份,暗底里却不会安份,汪海应当收到消息了,只不过这消息还送不到两处田庄去。” 说着,他又觉得汪海知道后不可能会不立刻让人通知汪家两处田庄,好适当地调整计划与行动。 “冰未,你现在马上就去汪府,特别注意下汪中通的行动,他没有动,也是不能动,但暗下他可以让王边动,你查一查,有必要的时候用些手段,看这从中作梗的人是不是汪中通。”转过眸来,罗恭便转对冰未道。 冰未应道,一旁的连城跟着道: “大人,那我也一起走,这会天黑,有什么行动都方便!” 汪府要是想什么行动,趁着天黑总是更容易。 罗恭一个点头,冰未与连城连夜出发,到汪府去盯着。 让李信书探查两处汪家田庄并时刻来报之后,罗恭便让李信书走人。 李信书走后,整个客栈便只余下罗恭这么一位住客。 望着窗外慢慢爬上树梢的半月,想着他突然说让玉拾嫁给他时,玉拾那吓得脸色手脚都变得僵硬的画面,他的胸口突如其来感到一阵沉闷。 一路快马离开南黎府,这回不是适应地坐着马车,而是一路快马奔腾,到了第二个下县歇息的时候,玉拾与壁虎住进客栈时,已是月上中天。 壁虎洗漱一番后来到玉拾的客房,玉拾也已洗去一身灰尘,舒爽地靠坐在窗边的椅上: “小壁,饿不饿?” 壁虎摇了摇头:“不饿,不过大人要是想吃点东西,我去让店小二准备端上来。” 说完壁虎转身便要走。 真是个认真的孩子! 玉拾及时叫住壁虎:“我不饿,你过来,坐下跟我随便聊聊。” 待壁虎坐下后,玉拾看着坐在高几另一边的壁虎,突然想起一事: “现在我们也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壁,你不避忌么?” 壁虎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也不知是不是江湖人都这样不拘小节,所以不介意? 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过? 从来没人问过壁虎这样的问题,也是壁虎从来就不会遇到这种状况,被玉拾那么一问,突然就被问住了。 愣了好半晌,壁虎才回话: “大人是想歇息了么?那小壁不打扰了。” 玉拾看着说着便起身的壁虎,有点无奈地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久了,就会产生感情?” 壁虎又愣了,这回她还站着。 感情? 大人居然是想跟她聊感情? 还是男女间的那种感情? 玉拾没理会愣着的壁虎,像是有没有壁虎这个听众,她也会继续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也没有答案,过去……也没有机会,可以让我有个体验并参考的机会……” 过去指的并非玉拾这一生的过去,而是指上辈子身为文泰的过去。 身为一国嫡公主的过去,没有人会明目张胆地跟她说——嫁给我好不好? 她是女子,她不懂男儿心,至于胆量么,约莫着应该也没谁有那个胆量。 即便对她有心,那也该是百般讨她欢心,再暗下谋划,更要取得她父王母后的认同,甚至得过了她皇兄师父那两关。 从前她没想过这些事,所以不知道这些事还挺麻烦的。 更不知道要娶她,居然得通过这么多关卡。 这些关卡还不是寻常的考验,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得让所有想娶她的男子先歇了大半的心思。 当公主那会,她只知道她不太好娶。 可不当公主的这辈子,被罗恭那样直言求娶的那一刹后,她才知道这一辈子她也不太好娶。 壁虎看着莫名问了一个问题,并接下去说的一句话后,便安静地望着窗外夜空树梢半月的玉拾,她不知道玉拾在想些什么。 可看着这样的玉拾,她的心突然跳快了半啪。 站了好一会儿,壁虎终归是重新坐了下来,她没有走,也是突然不想走了。 刚在南黎府金玉客栈中见到玉拾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位锦衣卫千户真是比她还要精致。 素来她都知道她长得好看,在黑木楼中也就蜘蛛的容貌可与她一比。 可当她站在玉拾跟前,看着玉拾抿着温和的笑容一句又一句地问她话时,她才意识到楼主常说玉面千户如何了得与精致的意思。 了得,她还尚未来得及亲身体验。 但从过去听到的风传,又是楼主亲口所证,她想玉拾的了得绝对错不了。 至于精致,她初听到楼主这样说的时候,她表面没变化,可心里到底是对生得过份好看的男子没什么好印象的。 侧颜完美,无可挑剔,绝美的容颜微仰,玉拾望着半月望得专注,入神得仿佛周边除了月儿,再无一物。 寂静的夜晚,不算光亮的银辉轻晒于宛如脂玉的侧颜,玉拾宁静美好得就像一幅画儿。 壁虎看着想着,也入了神。 直到玉拾回过神来,转眸看向隔着高几的另一张座椅上的壁虎,她蓦地一笑: “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看着眼前绽放的笑容就像一朵突然在夜里盛开的水仙花,如金盏银台,高雅纤尘,壁虎越发入了神,面容越发显呆。 客房里很安静,响过玉拾的问话后,更变得针落可闻。 玉拾挑了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来了兴致,开口调笑了句: “怎么?是看本千户看得入了神?” 壁虎没有立刻回神。 可当意识到跟前那张绝美的容颜浮现出戏谚的神色,那美如水仙花的笑容已然转变成调笑,似是有一支冷箭猛然射入她的心田,让她猛然回了神。 壁虎蓦地站起身,这回连招呼也没打,她很快出了玉拾的客房。 房门砰的一声响,让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同时起到不同的作用。 壁虎站在客房门外,背对着门,她可以感受到自已的心跳得飞快。 而客房里的玉拾则有点怔住了,几息后方脸色古怪地嘟囔了句: “这是怎么了?脸皮薄?” 南黎汪府汪大夫人院里,花厅中坐了两人,就汪大夫人与汪海,这回连顾妈妈也没在一旁侍候,守到厅口去。 对坐无言了小半刻钟,汪海想着自已的来意,半晌开不了口。 汪大夫人则是不想开口,她自已的儿子,她自已了解。 汪二奶奶虽然没有闹,可整日都在问汪淑惠下落的事情,即便她不出院,她也知道个一清二楚。 这是家事,所以她让顾妈妈出去了。 这一回也是她生了慈母心,不想让自已儿子太过下面子。 终归在下人面前,汪海的面子总不能太过难看。 汪海在进汪大夫人院子前,其实就已经打好了腹稿,那腹稿的一字一句都是他琢磨了个把时辰方将拟在肚子里的。 可一进院子见到浑身无处不透着一股清贵气势的母亲,再抬眼一触及自已母亲那张仍风韵犹存的脸,他的腹稿便胎死腹中,半个字也拿不出来献! 最后还是汪大夫人失了耐性,低声道: “倘若你是为了惠姐儿的事来的,那你回去吧!这时辰也不早,回去歇下吧!” 汪海一听这话,忙唤了声: “母亲……” 汪大夫人瞥了眼有点急眼的汪海。 被她一瞥,汪海如她愿地收了尾声,汪大夫人方叹道: “回去好好跟你媳妇儿说说,我也是当母亲的人,天下母亲的心最是柔软,我岂会不了解?可你与你媳妇儿都要记住了,有南黎汪府的一日,才有你们做父母的资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脸脖 玉拾到楚京是在约莫十日后,前脚刚进城门,后脚她便被鬼鬼祟祟一把将她拉到城门僻角的林冲给吓了一跳。 待站定了,林冲还没开口,玉拾便一个瞪眼: “知不知道要不是刚才我早认出是你,我没出手,也阻止了小壁的出手,这会你至少得有两小半儿了?” 林冲正沉醉在再次见到自家千户大人的喜悦中,欢喜的话还未出口,便让玉拾一整盆冰水给兜了个透心凉: “啥、啥两小半儿?” 玉拾没好气,再横了不明所以的林冲一眼,指着壁虎介绍道: “这是小壁,不是锦衣卫,不过这段时间会跟在我身边,至少锦衣卫那边,我不会见太多人,也就你或洪烈,这中间我要办什么事都由你们办。” 林冲往壁虎那瞧了眼,还没从壁虎的美貌中回神,便又感受到浑身的一股冷寒,他赶紧回神: “是!大人!” 玉拾一掌呼上林冲的后脑勺:“给我小声点!” 林冲早收到连城自南黎府寄回楚京的信,信中除了说马坡岭的事情,也就没了。 坐在林冲早准备好的三进宅院里,刚看完连城来信的玉拾问: “连城也给你来信了?” 林冲点头:“那是!不然我怎么知道大人要回京的事!又怎么早早备好这宅院,还到城……” 玉拾接下道:“还到城门边吓我们是不是?” 林冲委屈了:“不是……我那是特意去接的大人……” 壁虎瞧着明明好歹是锦衣卫校尉,在玉拾面前却像是个小娃儿的林冲,突然觉得这传说中的狼狗是不是有点言过其词? 林冲说,这三进宅院不大,也不精致,但胜在隐蔽,人迹稀少,甚少有人到这附近来。 特别是皇城内的那些权贵子弟或皇族贵胄,怎么晃也不会晃到的地方。 对此,玉拾表示很满意。 终于有一点让玉拾满意,林冲也暗下松了口气。 因着保密,宅院里还没有安排仆妇下人,等着玉拾到再拿个主意。 当然那些人也是早备好的,林冲与洪烈分头去牙婆子那里挑好了人选,就等着玉拾的一句话,是给进宅院还是不给进宅院。 玉拾连想都没想便道:“不用安排人进来,我身边有小壁,日常起居没问题,只需用品俱备便可。” 这一路上,就是壁虎照顾的玉拾,妥妥贴贴的,真是贤惠得不得了。 玉拾满意得差些就想把人给娶回家了! 可惜娶不了。 就在玉拾离开的第三日,冰未跟着王边终于有了进展,除了确定先前汪海让人送玉拾已离开南黎府的消息给两处汪家田庄,是被汪中通下令让人半路拦截之外,还确定了汪中通暗下除了几个帮闲,还养了几个能人。 客栈楼上客房里,冰未向斜靠于窗台边的罗恭禀着: “那几个能人身手都不错,都被汪中通安置在府郊与汪家田庄方向完全相反的一处宅院里,那处宅院也不大,就二进二出的规模,也没仆妇下人,日常起居都是他们自已照顾,每月汪中通都会让王边给他们送去足够一个月花费的银子。” 就在今日,正是王边去给那几个能人送去月银,冰未一路悄然跟着,才发现的这一点。 罗恭端正了坐姿,又换了一条腿翘起: “那几个能人是死士?” 冰未摇头:“不是,只是雇佣的打手,并没有签死契,且那几人有四男一女,都是江湖中人,我听到一些话,他们五人为汪中通暗下已办过不少事情。” 至于这些事情干不干净,冰未说不好,还未查到这一点。 罗恭道:“你特别注意下,看他们其中有没有人的脸上或脖子上有异常的。” 冰未不是很明白:“异常?” 罗恭想了想关于三任知县的尸检结果,挑他要冰未注意的点说: “看他们的脸上或脖子上有没有能轻易被抓下来,又不易擦净非得用水搓洗的东西。” 冰未这会也想起在珠莎县时,县衙仵作对三任相继被害的知县作的尸检结果。 他明白了过来,逐点了下头。 连城那边一直在盯着汪府,可这汪海与汪大夫人却沉寂得可疑,没什么发现,可还是得盯着,这会快日暮了也没回来。 冰未报完王边的情况,便问罗恭还盯不盯王边? 罗恭点头说,当然要盯,还得盯死了! 玉拾临回京前说孟军那边有汪中通是头狼的证据,罗恭的身份不能轻易到孟府去,更不能无端寻上孟良才。 孟良才还在为着数日前的水阁突发的事件烦得快揪没了头发,即便玉拾早让孟良才小厮捎了话,让他不必再为水阁贼人烦恼,只需做做样子便可。 可这做做样子容易,汪府那边时不时传来汪大夫人的话,说怎么也得彻查清楚此突发事件,绝不能让贼匪扰乱了南黎府的安定。 汪大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着孟良才必得好好查查那个鞭杀了汪府二十多个下人的罪首,要不然就她一个妇道人家讨不了一个公道,京中小叔子殷国公却也不是两手一摊全然不管的! 那意思就是,孟良才要是没给她个满意的答复,她必然得让孟良才好看! 一想到南黎汪府还有京中殷国公府这一支,孟良才便明是气恼极了汪大夫人那样嚣张的口气,他也只能暗下为此烦恼惊怕,再多便是无可奈何。 除了真的给汪大夫人一个答复,孟良才那听玉拾的做做样子也就有了五分的真。 这事连城回来禀过给罗恭听,罗恭知道后也没说什么,更没插手管。 当时连城就觉得那是玉拾的姨父,罗恭要是不管的话,那孟知府岂不是被汪大夫人欺压死了? 罗恭也没多解释,只说一句: “倘若我真管了,那才真是害了孟知府。” 连城不明白,罗恭却也没再解释,他也不敢再问。 顾泠那样对孟良才施欺,并带着殷国公的名头,便是怀疑对那二十多个汪家下人下重鞭的人与皇差有关,罗恭不闻不问还好,一旦管了,那孟良才才真真正正得担惊受怕。 当然顾泠再仗着殷国公的威名,再仗着有京中顾家这样的后靠,只要那重鞭伤与皇差无关,过些时日,她也就不会再紧盯着孟良才不放了。 说起来,地方官员就是要比京官差上许多。 一个正四品的官员,放在地方与京中,那就是十万八千里的天差地别。 倘若在京中,顾泠即便有殷国公的撑腰与京中顾家的依靠,她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对一个正四品朝延命官施压。 何况,她汪家的这一支还什么也不是,她的夫君不过是在京中挂了个毫无实权的闲职。 她这个正五品诰命夫人也是靠着殷国公与京中顾家暗下活动为她使劲请封来的,不然单凭汪京琼这么一个正五品闲差,一无实权,二无政绩,怎么可能为她请封来一个诰命? 这些罗恭没有与连城多言,倒是连城与冰未在汪府外碰到一处去时闲扯瞎掰时,冰未跟连城说了一些。 没有罗恭心中想的那样明白其中的利害,却也足让连城明白过来不是罗恭不帮,而是帮了才真是反害了孟良才。 一得知这一点,连城赶紧为先前偷偷在心里埋怨罗恭的话忏悔。 还以为他家千户大人一走,指挥使大人就不管他家千户大人的姨母一家了呢! 诶,果然还是他家千户大人说得对,少说话多做事,尽管听指挥使大人差谴便是! 冰未走后,再到汪府盯着王边,罗恭便寻思着再约见孟军一回。 他不能去孟府,连在外边见孟军一回也是神神秘秘的。 没有在城内约见,是远到城外一间香火还算鼎盛的寺庙里去的。 正好孟环因着爱慕玉拾,玉拾却全然无意,她伤心难过得很。 罗恭便李信书当回信差,亲自潜入孟府替他约孟军出府见上一面。 孟军也知道事态严峻,便借着孟环的伤心事,让陪着孟环到寺庙求下姻缘签。 孟环被孟军说动,隔日便兄妹起行,坐了孟家马车一路往城外寺庙。 那间寺庙叫普众寺,取普照众生之意。 罗恭一人轻装独行,一路小心翼翼,确定没人跟着,方放心进了普众寺,到时孟军已如约等在寺后院客院内树下。 两人在客院树下石桌对坐。 面对罗恭这位京中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孟军除了初时的见礼十分恭敬之外,面上倒是未露出半点怯意或奉承来,这让罗恭不得不多瞧了一眼玉拾的孟家表哥。 罗恭开门见山,孟军虽讶异玉拾竟连那样的秘密都告诉了罗恭,可他也没有轻易便信了罗恭。 罗恭无奈,他总不能对玉拾的孟家表哥动起强硬手段来,往来是要做亲家的。 再看玉拾对姚美伶这位姨母的着紧,他觉得他就算不与整个孟氏处好关系,至少孟良才这一支,他得先打下良好的基础,省得往后得知他欲娶玉拾一事,孟良才这一支没助力反而生了阻力,那便不好了。 再想到玉拾都还没正面回应他的求娶,便已经远离他的身边自个回了楚京,他便十分惆怅。 孟军不知罗恭心思,只见罗恭面显惆怅,显然是对于他未能爽快拿出关于证实汪中通这人不可轻信的那个证据来而被难住了,又觉得罗恭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却没对他施以强硬的重压。 身居高位,却未仗势欺人,这是孟军对罗恭的第一印象,比罗恭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还要让他印象深刻。 都说楚京三美,见过玉拾与罗恭这其中两美之后,孟军觉得最后一美的孟申约莫着也该是个惊为天人的。 在此后上京的一个机会下,孟军初次如愿见到最后一美的孟申时,他便觉得孟申容貌确实惊为天人,可这惊为天人的方向,他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儿偏。 特别是在见识过那些爱慕孟申的男男女女之后,他这个感觉愈发强烈! 罗恭普众寺之行不能如愿,孟军普众寺之行也见识到了罗恭的沉稳和蔼。 当然这是孟军彻底认识了解罗恭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他当时在普众寺后院客院树下会觉得罗恭和蔼,约莫是对也不对。 因为他发现,罗恭的和蔼也是看人的。 而他很有幸,是玉拾的孟家表哥。 最后离开普众寺的时候,孟军向罗恭表示,他得给玉拾去一封信,要是玉拾回信亲笔同意,他便将他好不容易搜集到的证据交给罗恭。 也不是他不信罗恭,更不是迂腐不懂转变,只是事关南黎汪府,更隐隐事关铜钱知县案。 而一牵扯铜钱知县案,那便与他孟家有关,与他母亲有关,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罗恭听完孟军的解释与解决方案,他表示没问题,也表示理解孟军那份小心翼翼的心情。 虽然都是锦衣卫,也是上峰与下官的关系,可到底人心隔肚皮,孟军不清楚罗恭与玉拾的关系具体是什么程度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保险却拖时间的法子。 如今时间已过了两日半,罗恭想着孟军给玉拾的信应当也差不多到了,也就在连城给玉拾的信后面到。 林冲虽是一个大老爷们,但有了壁虎在身边提点,还没半日就便三进宅院里所缺的日常用品给全添置办齐了。 壁虎有身手,力气自也不差,不过林冲见她是一姑娘,来来回回添置的东西都让林冲给全揽了。 因着跟壁虎到市井肆市去买所缺物什,玉拾回京又是秘密回的京,所以林冲跟着去充当小厮拿东西时,便乔装打份了一番,装成了一个中年汉子,又是胡须又是粗衣糙袍的,整得玉拾不细看,也瞧不出他来。 玉拾见到了还夸了林冲好几句,夸他易容功夫有长进。 林冲就是随意整弄的,根本算不上啥子易容,于是被玉拾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就在林冲挠着头傻笑之际,壁虎边接过他左右手上提着的东西,边提醒他道: “信呢?南黎府那边给大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呢?” 林冲乍一回神,边拍着额头埋怨自已没心魂给忘了,一边自袖兜里掏出一封用蜡封得好好的信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要脸 玉拾看完孟军来的信,很快也回了信,吩咐林冲赶紧快马加鞭寄出去。 林冲不敢有违,连午膳都还没用就先跑去驿站寄信。 回来的时候,玉拾已用完了午膳,是壁虎亲自下厨的手艺,色香味俱全。 玉拾让壁虎给林冲留点饭菜,林冲一回来便先用了午膳,用完便让玉拾再一次支使出去: “去探探,曹允最近有什么动静,要详细的,时间、地点、事情,所有前后有关联的一切都给我查个清楚,然后回来禀报我,你可以回衙门找帮手,但务必要做到不让太子府、曹允或其他人察觉。” 光听着,林冲就觉得任务艰巨。 那是太子府啊,是太子身边的第一幕僚啊,而且心智谋略过人啊…… 林冲刚啊完三个,便又听到玉拾交待的话紧接的交待又砸了过来: “先探探曹允的行踪报我,再细细查他近半月来的所有动静,还有,叫洪烈过来。” 玉拾说完抬眼,便看到林冲一副难以消失且满面苦恼的模样,不由多问了一句: “林冲,你最近有麻烦事?” 林冲一怔,下意识反应地摇头。 没有? 没有就好。 再挥挥手,玉拾示意林冲可以退下办事去了。 林冲走后,玉拾移到院子庑廊下藤制的躺椅躺下,在那里悠闲地摇啊摇,脑子里也想着事情。 壁虎很快搬来一张矮桌、一个红泥炉子,整套茶具与碾茶焙茶的专用工具,还有一张矮凳子坐到玉拾躺椅侧面,然后开始碾茶焙茶,再泡出色泽清碧味道芳香的茶汤来。 递了一杯给玉拾后,她自已也端起一杯慢慢轻啜着。 玉拾敲着躺椅扶手,曲起的手指指骨与扶手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小壁,你了解楚京么?” 小壁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张东胜是她的楼主,楼主一直久居京中,黑木楼的总据点也在京中。 别说她,其他黑木楼成员也都算了解楚京。 听到壁虎点头说了解,玉拾噌一下坐了起来,好在壁虎够处事不惊,没让她一惊一乍地给吓着。 “张东胜,也就是你们的楼主,他是不是很了解京中的所有事情啊?”玉拾郑重地问壁虎。 壁虎刚才没被吓着,这会被吓着了,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大、大人……” “一定很了解对不对?”玉拾抢过话来,把杯子往矮桌上一放,还剩半杯的茶汤漾了又漾,她荡出笑容来:“小壁,说说呗?” 壁虎望着一脸笑成花儿的玉拾,她知道那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 玉拾这是要她把楼主知道的事情,自她嘴里套出来。 可说套吧,也不准确。 玉拾这态度这方式,完全就是走柔情路线。 要命的是,她还真有点不忍拒绝! 轻咳了两声,壁虎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从哪点说起,干脆问玉拾: “大人想听什么?” 玉拾见有门,赶紧打蛇随棍上: “我问你答?” 壁虎无法克制地点了下头。 “我想知道现今局势,京中谁最有可能与铜钱知县案有关?”玉拾立马问出最想知道的。 壁虎却被难住了:“这个……” 玉拾问:“张东胜没说过?” “楼主派我北下南黎府之前,曾说过一些,但与京中无关,只大略说了说南黎府与珠莎县……” “那就说说南黎府与珠莎县!”玉拾当机立断。 壁虎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把之前从张东胜那里听来的一些事情理了理,然后开始说道: “珠莎县虽然没有我们黑木楼的据点,但南黎府有,两地又很近,所以铜钱知县案案发时,我们便收到了消息……” 与珠莎县衙初时急于破案不同,黑木楼收到消息后的隔日,便收到了蜘蛛令牌。 玉拾问:“你们知道张知县与孟知府的事情?” 壁虎道:“知道,孟知府意外救下张知县嫡长女张小姐的事情,楼主第一时间便接到了消息,张知县与楼主向来就像亲父子一般,所以对于张知县的事情,我们整个黑森楼的人都很关注,特别是庆安县据点,那一回那里的领头人蜘蛛就被楼主狠狠训了一顿!” 为此,蜘蛛萎靡不振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被张东胜派到江南执行任务,壁虎自此就没再见到蜘蛛。 再次听到蜘蛛在江南执行任务,玉拾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任务,可又觉得壁虎约莫不会答,或者说壁虎应当不是很清楚,这点她还是得去问张东胜才能得到答案。 “张东胜听到张小姐险些被害得自尽保名节一事时,除了大怒之外,他当时可还说过什么?”玉拾觉得这个问题,或许壁虎可以回答她。 壁虎记得当时张家大宅里,她与蜘蛛同被叫进了外书房,蜘蛛是被叫进去训的,可叫她进去是为了什么,至今她还没想明白。 不过当时张东胜气得差些咬牙跺脚的愤愤之色,及几近咆哮出来的话语,壁虎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楼主说,他们这是要自寻绝路,大的贪心不足,小的更是贪心不足……” 自寻绝路? 大小贪心不足? 玉拾沉吟着,半晌道: “张东胜没明说?” 壁虎摇了摇头:“没有,楼主那会是说一句断一句,都是怒极的愤言……楼主很看重张知县,那些人不该算计到张知县的头上。” 壁虎总觉得后来张东胜的安排个个有深意,可那深意又让人捉摸不透。 至少她没瞧出个意思来。 玉拾示意壁虎重新碾茶粉,重新泡杯茶,重新将壁虎自张东胜当时怒极冒火的神色中拉回来。 壁虎开始敲下一小块茶饼,然后碾茶、焙茶,再提起银壶,泡上滚烫的热水。 玉拾已然躺回躺椅里,她仰卧着,不必抬头就能看到蓝天白云。 这会日头正中天,也就偏了一点点,还很热。 幸在林冲在她所住下的院子里整个给搭了天棚,糊了白纱,宅院里又有冰室,一个个冰盆自睁眼那会起,就没少过。 既能看天看白云,又不会太过热气而中暑,她突然觉得这辈子虽不是公主,可她的日子自重生以来就没坏过。 当然,受伤的时候不能算。 父亲疼她爱她,妹妹尊她敬她,上峰护她,下属又听话,除了杨柯这个叛徒之外,她在锦衣卫衙门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没什么大风大浪,有也只是小波折,不值一提。 母亲死得早,姨母又被京中黑手算计,孟家表哥虽算聪明,可在某些事情上见识少不够果断,就像在将有关汪中通的证据呈交给罗恭这事上,便处理得小心谨慎太过,细心通变不足。 她都能将他对她说的话告诉罗恭了,他怎么就还想不通她对罗恭的放心呢? 还得特意来信相问,这样多此一举,即浪费时间又容易错失时机。 玉拾半坐起身,接过壁虎新沏的茶,看着茶汤倒映出自已的双眸: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案子到底跟三位小主有没有关系,只要案子跟三位小主没关系,那我……不,我们锦衣卫就可以放开手大干一场了!” 壁虎听着明白,可她想到了上回那一个令京中大震的附马爷被刺杀一案: “附马爷一案,不是也处理得很好么?” 壁虎本想着斟酌下字句,可在心里绕了两绕,话一出口,到底还是觉得直接问最适合她。 玉拾睨了壁虎一眼:“要真处理得当,这铜钱知县案也就没那么快落到我们锦衣卫的头上了。” 虽然最终约莫着也逃不过,还是得将这个案子担在肩上,但当时应当是不一样的。 至少案子转了一转,过程不一样,性质也就不一样,各方势力人马虎视耽耽得也不太一样。 壁虎没能明白:“听大人的意思,最后还是会由锦衣卫彻查,那这早查与晚查有什么不同?” “这个……”玉拾没想解释多明白,就想了想,想出个比方来:“就好像一头白白胖胖的猪一样,最终都会被宰,可是猪崽的时候被宰,还是养到成年好几百斤的时候再宰,你觉得会是一样么?”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 可壁虎还是没能从玉拾这个比方中悟出点什么具体的来。 她也没再问了,只接过玉拾已喝空的杯子再添满。 再递过去,待玉拾接过,壁虎方: “大人吩咐林校尉去探查曹允,便是想先从太子查起,大人最希望有关的人就是太子吧?” 玉拾抿唇笑着,放下满满茶汤的杯子,半口没喝地放回桌面上去,她重新躺了下去,望着天道: “未来之储君,我总是不希望得罪的人会是他。” 上回因着朱蓉,她与罗恭已将皇上半激怒了,还埋下了龙心不悦的火种。 她可不想这颗火种有机会发芽,而发芽的开端便是由太子朱萧开始的。 虽然另外两位小主也能从促使火种发芽,可说到底二皇子与三皇子尚不是皇上亲立下的太子爷,不是皇上视做未来君王的储君,份量总要比太子轻些。 宁愿得罪二皇子、三皇子,也不能得罪了储君朱萧,这是她与罗恭的共识。 所以上回关于附马爷手中的那两本帐册,最终经罗恭的手送了太子一个人情。 罗恭跟她说过,太子亲口对他言,说会还的。 这句会还的,无疑是在日后让锦衣卫多了一层保护伞。 时至日铺初,洪烈便到了玉拾暂居的三进宅院。 见过礼后,玉拾给洪烈、壁虎互相引见了下,并表示壁虎这段时间会跟在她身边,让洪烈说话与做事不必避忌壁虎,只管拿壁虎当自已人。 洪烈虽心中有惑,可玉拾的话,他与林冲、连城一样,素来是毫无异议的听从。 壁虎则听到玉拾再次说她是自已人,让林冲与洪烈皆不必避忌她言行,这让她心中微暖之余,也更决心好好在这段时间里为玉拾做事。 林冲一出玉拾这里,便直接去找了洪烈,将玉拾的意思一说,洪烈便跟着林冲先去探听得曹允的行踪,再照着林冲说的地方找来。 洪烈客客气气地接过壁虎给他沏上的茶,喝了一大口几近见底之后,他放下茶杯道: “大人,那曹允我与林冲查到了,这会他正在姚家货栈里跟着看新鲜玩意,就在汉津码头!” 姚家? 听到这两个字,玉拾一下子自躺椅里坐起来,紧盯着洪烈问: “曹允在姚家货栈?跟谁?” 姚家是玉拾的外祖家,还是八百年不相往来的外祖家,洪烈自是知道的: “姚家大爷!” “姚增浩?”玉拾有点愣了,怎么会是她那庶出的大舅舅亲陪? 洪烈点头:“是!就是姚增浩!再多我便不知了,不过我已派人前往探查,大人是在这等消息,还是亲去一趟?” 玉拾没有回洪烈这个问题,她在想曹允怎么会直接跟姚增浩搭上线。 即便京中姚、莫、荆三大商户已被太子暗下揽到阵营,成为太子府行事用人各种花费的钱袋子,可这到底只是暗底里的,怎么曹允身为太子第一幕僚,居然会直接跟姚增浩见面谈事? 难道曹允不怕背后小人作祟,将这种与民取利的事情捅到御史台去? 即便曹允不怕,可太子不是个昏庸之辈,怎么会容得曹允这般明目张胆地行事? 不! 曹允这般行事一定是经太子同意的,甚至这根本就是曹允献的策,其中必然有什么目的! “皇上最恨皇子与民争利,何况是这种摆到明面上来的与民取利!”玉拾又敲了两下躺椅扶手,起身转了两圈,蓦地回身,对洪烈道:“我就不去了,我这张脸太过引人注目,你亲去一趟探查一番便可!” 洪烈应是,很快便退出了玉拾的院子,出宅子直往汉津码头。 玉拾没有再坐回躺椅里去,只在庑廊下与院子中来回走动,一脸沉思。 壁虎知道事关玉拾的外祖家,此次铜钱知县案又牵扯了玉拾的姨母姚美伶,这会玉拾会这般烦燥与深沉,实在正常不过。 玉拾转了几圈后,走回躺椅旁坐下,道: “小壁,你立刻去一趟垂柳街真水阁,帮我给阁里的清倌人香翟姑娘带句话,就说我要一张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借宿 刚过正晌,罗恭带着冰未、连城就从一个村庄里转出来,三人刚走访完村庄里那些去给汪家田庄做着短工的村民。 没什么收获,都说除了正常的劳作帮工,也没别的。 要说真奇怪的地方,就是每回总有几个人没能走出汪家田庄。 这话听着更奇怪,当时连城便问了说这话的一个年青小伙子。 小伙子说,自他们这些人进汪家田庄到做完短工出来,那期间足足有三日之久,就在这三日里,他们谁也不能出田庄半步,都是有人看着的,一旦发现有谁不守规矩,那就是半个铜钱都没有。 这规矩太有震憾力,导致谁也不敢有违。 起先有人没从田庄里出来,那些有交情好些的朋友便会发现,田庄里的人就推说,是在帮工期间不守规矩被赶了出去,这样的话大有可能,所以当时谁也没疑心。 直到后来有人发现某个人一直不见人影后,才慢慢有人开始发觉不对劲来。 可那个时候回过味来,已然是过了好些时候,这进进出出汪家田庄里做短工的青壮年村民也已不见了好些人。 八趟十趟下来,已有几十人不见了。 村民们也想过报案,但就在几个村庄里的村长取得共识,准备前往城里报案时,汪家田庄的庄头突然带了一把的银子去到每一个不见人的村庄。 末了,小伙子是越说越气弱,约莫着也知道都是人心在作祟。 倘若起初村民不受田庄庄头的蛊惑,更不被那些银子闪花了眼蒙了心,那昨日的那两场在珠莎县郊与南黎府郊同时发难的民愤也就不会发生了。 倘若不是李信书手下的人混入各个村庄暗下使坏鼓劲,又有村庄本土的流氓混混里应外合,估计这会几个村庄的村民还意识不到严重性。 毕竟未有丢人的村民家不着急,丢了人的村民家大多本就没家的,自无人会去找他们,即便后来那些有至交好友管的失踪者闹起来,也有田庄庄头及时递到手里的消灾银与封口费。 罗恭走出村庄,站在村口一棵树下阴凉处避着日头: “情况跟李信书说的差不多,那些没失踪不见的村民也只说是去汪家田庄里帮着干些农活,并无其他,倘若不是有人总不经时地不见,大概这样重酬的帮工于几个村庄的村民而言,是件很不错的好事。” 连城没有扇子,他跟罗恭从来都不带那种玩意,倒是玉拾偶尔会整一把拿着把玩。 这会天热,连城便用袖口使劲地给罗恭扇着风,接口道: “可不是么!大人,从这些村民嘴里也挖不出来什么,即便是有,大概也早早让田庄庄头封了口或灭了口,余下的还有两个村庄,是珠莎县那边的,冰未约莫着来回赶,最早也就日暮才能赶得回来!我们是先回城?” 罗恭享受着连城的侍候,斜着眼看连城: “你就是这么侍候玉拾的?” 罗恭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一句,连城微怔,但很快回神,重重点头回道: “是!大人不喜欢?那我不扇……” “喜欢。”还没等连城将大力扇出风来的手与袖口放下,罗恭便肯定地截断连城的话。 连城顿了顿,继续扇,咧嘴笑: “千户大人总爱指使我们底下的人去做这做那的,别说我,就是洪烈、林冲,也都被养成了随时把千户大人侍候得妥妥贴贴的习惯!” 为此,玉将还特特寻个机会拐着弯地教训他们三个,说什么玉拾被他们惯出脾气来了! 连城一说话,唱作俱佳,连玉将当时语重心长的模样都装得维妙维肖。 罗恭听着有趣,不禁笑了出来: “挺好,以后也这样。” 连城得到罗恭的肯定与赞同,心里那是相当的高兴: “是!就听大人的!” 罗恭瞧了眼眉开眼笑的连城,吩咐道: “你去寻一户人家,要寻一户有去过汪家田庄帮工的人家,就说我们想借个宿,夜里在村子里住上一晚,银子多少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人家能答应我们住下。” 连城一听连使劲扇着风的手都停了下来,愣愣问: “为什么啊?” 罗恭只瞥了连城一眼:“照做便是。” 连城哪敢有违,立刻走出茂盛树阴下回了村子。 两刻多钟后回来,连城热得满头大汗,还有点儿喘: “大人,这村子里的人都不怎么好客,一听我们要借宿,便将我往外赶,最后是在村尾的一户人家,家里就父子俩,父亲重病在床,儿子瘦不啦叽的,本来也不同意,后来一听我能给一百两银子,那儿子眼睛一亮就答应了!” 不过那儿子也反复强调了,只让罗恭与连城两人住上一夜,天明就得走人。 这话到连城将罗恭领到村尾那户人家家里,那儿子又给前一次没来过他家的罗恭说了一遍。 罗恭点头答应,说天明就走,绝不食言。 那儿子见罗恭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一身贵气不说,气势也有点吓人,就像他到城里赶集时听着人家说戏文里面的大官大人物才有的气势。 他没见过比村长还要大的大人物了,可下意识地有点儿怕罗恭。 相对而言,时常嘻皮笑脸的连城就显得和蔼可亲多了。 儿子叫李土娃,十六岁,他父亲长年卧床,是痨病,看过大夫吃过不少药,都说他父亲的痨病是能拖一年,便赚一年。 后来母亲过世,家中情况越来越糟,连日常生计都有问是,他父亲便不让他再去买药。 前几个月离村子不远的汪家田庄突然来人说要雇些短工劳力,到田庄里去干活,活是又累又多,但胜在工钱高,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想去。 可汪家田庄也不是谁人都想招的,说明白了就要年轻力壮的青壮年,年纪一过三十就不要了! 连城听到这里,有点讶异: “年过三十就不要了?那村子里能有多少符合这个条件啊?” 李土娃家穷得叮铛响,进了篱笆围成的小院子,便只有一间屋,还被隔成两间,一间里屋睡觉用的,一间外屋就日常吃饭坐着说话的地。 外屋别说摆设,就是像样的家具也没两样,桌仅一张,凳子两张,还有一张看着快要散架的躺椅,李土娃解释说是他进城里的时候,看到捡回来的。 偶尔屋外院子里天气不错,李土娃便将父亲抱到躺椅上,放在屋门口让父亲吹吹风,呼吸呼吸点新鲜空气。 连城听得感觉,当下赞了好几句李土娃有孝心。 罗恭听着,看向李土娃的眼眸也是柔和了许多。 听到连城的问题,李土娃就蹲坐在屋里门槛上,背对着光,正面向着坐在桌旁两只凳子上的罗恭与连城,道: “我们这附近就三个村庄,打铁村,就是这里,邻近十几里外两个方向各还有两个村子,毛豆村和林家村,我们这三个村子旁的没有,就是人多,合起来三十岁前的青壮年还真不少!” 打铁村就是李土娃所在的村子,村子里的人大都姓李。 本来是一个以打铁为生的村子,可后来不知怎么地,这打铁的手艺是一代不如一代,慢慢地也就失了打铁的手艺,改为务农为主,做了真真正正的庄稼汉。 毛豆村听着名字,初时听着人人都以为与毛豆有关,可事实上不是,这个村名也不知当初是谁起的,反正年月久远,无从考究。 至于林家村,就名副其实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姓林。 李土娃没什么心思招待外来客,要不是看在一百两可以让他带着父亲到城里找大夫看看,再买几贴药与一些肉食回来吃,他是怎么也不会同意连城借宿的要求。 李土娃的父亲本也不同意,但后来见李土娃那浑身削瘦得硌手的骨头,他也就无奈同意了。 这会刚吃过午膳,可李土娃坐着吃说没半晌,肚子里又犯了饿,他起身道: “我去给你们烧点热水喝喝,你们且坐会!” 说完,李土娃十分窘迫地转身便迈过门槛,往院里那个简易的炉灶走了过来。 罗恭坐在屋里桌旁,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院里李土娃先在一个小炉子里起火,再取了井水倒进铁壶,再放在炉子上去烧的身影。 连城身体往罗恭这边歪了歪,也能看到了一点,再往里屋望了一眼。 里屋与外屋有个门,但没有门板,只一块黑褐色的布帘垂下挡着,里屋的咳嗽声自他与罗恭两人进屋坐下,就没停歇过。 连城再看了一眼守在炉子旁扇风的李土娃,很是同情地道: “看来他父亲的病是真是很严重,听这声音怕是病入膏肓了!” 罗恭道:“这李土娃是个孝子,倘若非是如此,他也不会收留我们过夜……他有点怕我,待会你问问他,为什么这打铁村不肯收留外人借宿。” 连城点头,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李土娃烧完水回来,提着铁壶放在一边,便去取了两个青绿色的瓷杯洗干净,又取了一个碗,先给罗恭与连城各倒一杯端进屋里,自已出屋子再去将那一碗热水捧在手里回来。 罗恭与连城都没有动桌上瓷杯里的热水,那杯子里还冒着白气,刚烧开的,是很烫嘴的。 可李土娃却像感觉不到烫似的,整碗的热水递到嘴边,哈着气硬是喝掉碗里水的三分之一。 本来天气就热,这会他是更热了,额头上的汗子直顺着脖子流入他的粗布短衫里。 罗恭没说话,他知道李土娃这是饿着了,用水填饥。 连城也看得有点着急,说了两三次让李土娃慢点喝或待会放凉了再喝。 李土娃没应声,直喝够了才抬头冲连城笑: “没事!不烫嘴!要不是父亲总说没好生喝井水,怕我凉了肚子,我根本就不用烧水喝,直接提上井水来就喝了!” 连城听着不觉望向院外的那口水井,想起罗恭的吩咐,他便出声将两人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李土娃听后沉默着,好久没吭声。 被连城连问了几声,问得有些急了,他干脆起身出了屋里,到院子里蹲着去,手里拨弄着不知是野菜还是野草的东西。 罗恭起身跟了出去,连城愣了愣也赶紧走出里屋。 站到李土娃身前去,罗恭再看了看李土娃手里拾掇来拾掇去的一小把绿油油的东西,问: “这是你与你父亲的晚膳?” 李土娃乍听罗恭的声音,觉得真是好听之余,只惊得蓦地站起了身,手里还紧紧攥着被罗恭问及的东西: “嗯……这是野菜,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给父亲看过,父亲说能吃,我就时常到山上去摘来吃,没什么味道,但能填饱肚子,它救了我与我父亲几回命了。” 连城听得心酸:“你家里没有庄稼么?” 要是有田地种,这些年又没什么大的天灾,按理说只要有田种,不至于落到差些被饿死的地步。 连城的意思,李土娃明白,他有点急也有点恨地说: “以前有的,后来被收了,说是不许再在山脚下种庄稼,好几亩地换了一两银子,可那一两银子还不够我父亲几回买药的……” “谁收的地?为什么?”罗恭问。 “是村长,至于为什么,村长没说,那会被我求着哭着急眼了,村长婶婶才拉着我到角落里去,悄声跟我说,那是城里富贵人家来收地的,那一两银子便是他们买地的钱。”李土娃回想着村长婶婶当时这样跟他说,他哭着不想卖地,可村长婶婶陪着他哭,还说他傻的情景。 “强买?”连城有点动气了,他看向罗恭:“爷,这是强买!完全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罗恭轻嗯了声,又问李土娃: “你可知道买你家田地的人是谁?除了你家,还有谁家的田地被这样的方式强买了去?” 李土娃道:“除了我家,村子里还有十来户的田地都是在山脚下,都被一两或二两的银子给买走了,田契是村长亲自到我们各户家里收走的,我们都不知道强买我们田地的富贵人家是城里的哪一户,问村长,村长也说不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名 打铁村的人虽穷,可好在田地都是祖祖辈辈传留下来的自家田地,田契都是握在村民自已手里,不必轮为佃户,便能自已种出足够的粮食。 可那些被强行买了田地的农家便再无法自给自足,只是情况要比李土娃家好多了。 毕竟家里劳动力足够的话,还是可以勉强温饱度日的。 然李土娃家不一样,因着要父亲病卧在床,他没法子远离打铁村到城里去帮工,只能在村子里帮着同村或邻村打些散工短工,就像汪家田庄那样的。 三日已是极限,还是李土娃拜托了邻居大叔,也是邻居大叔一家可怜李土娃这个没了娘又差不多快没了爹的小伙子,方答应帮着照看李土娃父亲三日,可再久就不行了。 从汪家田庄帮工过一次出来,李土娃便没再去了。 罗恭问:“为什么不去了?” 经过闲聊,或许是多了一点熟稔,李土娃已不再很怕罗恭,听到罗恭的问题,他想了想还是回答了: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他们不要我……” 汪家田庄的曲庄头让人传话说,太瘦弱没什么力气的人都不要再招进汪家田庄帮工,李土娃便是其中一个被淘汰的人。 去过一回的丰厚工钱给父亲拿过两回药,及买了点猪肉回来,让他与父亲两人的肠子多点油水,李土娃便将工钱给花费完了。 其中最贵的还是他父亲的药,可药是不能停的。 一停下来,他父亲便会像今日这样连半会儿也不停地咳嗽。 罗恭问,能不能带他与连城到李土娃口中的山脚下去? 李土娃有点犹豫,明显是在担心家里的父亲。 最后李土娃没带罗恭两人去,只给指了方向。 顺着方向,两人一路走一路问,很顺利来到李土娃口中的山脚下。 山脚下一片荒芜,原本绿油油的田地已被荒废,野草疯狂生长,几乎能盖过成年人的膝盖。 望了一会儿,罗恭没有上山,山头也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它无名山,指着无名山让连城认清楚,回头好给李信书说说,让李信书带人好好来这座无名山查一查。 尔后他自已回到李土娃家,连城则回到城里去将调查无名山的事与那强买打铁村村民田地的事,按着他的吩咐,都让李信书查个清楚。 连城没有跟着罗恭回来,李土娃只问了句,知道连城是回了城里后,便没再问了。 快到晚膳时分的时候,连城回来了,还带回来丰盛的熟食。 除了熟食之外,连城还特意去买了一袋米、好几斤腌制好的肉食、新鲜的蔬菜瓜果,一大堆食物放到屋里桌面,桌上放不下了,他只好放在桌脚下。 李土娃看得膛目结舌,瞪着连城,又瞪着一大堆的食物好半晌僵站着,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罗恭看着却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玉拾身边带出来的人大都跟她一样,善良正直,不爱管闲事,最终却又能做出令人暖心的意外之举来。 连城拍了拍李土娃的肩膀:“别傻站着,那些熟食,晚上咱四人吃,那些腌肉放久也没事,蔬菜瓜果得趁新鲜吃,有了这袋米以后,你和你父亲就不用只吃那些野菜充饥了……” 直到用完晚膳,李土娃捧着饭菜喂完里屋的父亲回到外屋,他方渐渐回过神来。 连城买来的食物已被放到外屋角落一个老旧的矮柜上,放不下的米袋就靠在矮柜边上,李土娃蹲身在矮柜前,手摸向米袋。 实实的一整袋米,还有腌肉的香味,蔬菜瓜果的新鲜,让他无法抑制地手颤了起来。 这都是真的! 他跟父亲终于可以吃上好长一段时间的饱饭了! 连城本想上前说上两三句话,却被罗恭阻止了。 好半晌,李土娃从才突如其来的收获喜悦中回过神来,他走回桌边想坐下,可见两张凳子被罗恭与连城坐着,他又走了几步到屋门槛蹲坐下: “你们想借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罗恭没有回答:“能告诉我,为什么打铁村的村民不肯让外来人留宿么?” 李土娃再一次沉默下来,只这一回他没有沉默多久,便开了口: “因为在你们之前,汪家田庄便来了人,给了很多的银子……不仅是我们村里,还有毛豆村、林家村都是一样的。” 又是以财封口,连城看着罗恭道: “他们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罗恭没有理会连城的话,只是再问了李土娃一句: “你没有收银子?” 李土娃道:“有,我收了,父亲说一定要收的,不然他们会起疑心,可父亲让我放了起来,一直都没有花上半点。” 说着,李土娃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个布包,里面足有十两的银子。 他说,村子里的每一户都有。 天亮的时候,罗恭如约带着连城一早就离开了李土娃家。 连城把借宿费一百两给李土娃的时候,他怎么都不肯收,说连城买给他与父亲的那些食物已然足够,不能再收了。 推拒到最后,连城没能拗过李土娃一旦认定便犟得跟九头牛似的脾气。 倒是罗恭跟李土娃说了一句话,他愣愣地看了罗恭好半会儿,又跑进里屋跟他父亲说了一通。 再出来时,他便俐索地收下了与连城推拒半晌的十两银子。 回城里的路上,连城问罗恭到底跟李土娃说了什么话。 罗恭说,也没什么,就一个意思——收下,以后时机成熟了,再把汪家田庄给的那个银子给还回去。 连城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大人,你说我们这样到过李土娃家,要是被汪家知道,他们不会灭口吧?” 罗恭道:“放心吧,来的人是我,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在这个地步,何况这会是非常时期,他们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那无疑是不打自招,汪海没那么笨,他身边的外管事也不笨,汪大夫人更不容许这样蠢极的事情发生。” 连城听着,总算将心安回原位。 刚回城踏进金玉客栈,冰未便迎了上来: “大人!” 李信书也在,跟着上前见礼: “大人!” 没有在大堂,罗恭示意都到楼上去说话。 到了楼上平台临楼下巷子的那边坐下,店小二很快上了早膳。 罗恭与连城都还未用,冰未与李信书则是都用过了。 四人坐下,两人坐着回禀所查事情进展,两人用着早膳。 两厢说下来,冰未那边的情况跟罗恭暗访到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汪家用钱财使的封口,也都不让人借宿,甚至排外情况要比罗恭这边两人遇到的情况严重得多。 冰未说:“那些村民只差拿扫帚赶我出村了!” 李信书则说了无名山的情况。 那座山头一直是一片茂林,山上野猪、毒蛇、狼啊都有,也有一些像兔子一类较温驯没攻击力的小动物,这一类则是邻近村庄村民偶尔猎得的收入与牙祭。 村庄里都会有几个猎户,长年到无名山去狩猎,除了自家打打牙祭,多得是拿到城里去卖,以换来银子维持生计。 李信书没有不是没有带着几个锦衣卫上山,但什么也没发现。 后来一听有猎户经常上山打猎,他便找了一个村子里的猎户来问。 当然也不是像罗恭与连城及冰未那样温和讲理的方式,而是直接将人抓到僻静处逼问。 李信书说到这里,见罗恭边喝着稀粥边抬眼瞧了他一眼,他赶紧保证道: “大人放心!绝对没有暴露锦衣卫的身份,也没伤人……最多就是受了皮肉之苦,不然他们都咬着牙不肯松口!” 这一点,在深入最底层接触村民并沟通失败的连城与冰未深有体会。 冰未还能自持,没什么表情。 连城则是边咬着酥酥脆脆的烧饼,边点头点得满嘴的芝麻往桌面掉。 罗恭微微点头,示意李信书继续说。 那猎户被李信书又是威逼又是恐吓之下,很快便全招了。 毕竟比起锦衣卫往常严刑逼供的那些刺头,在小村庄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猎户简直不堪一击。 猎户说,他们得有好几个月没上山去狩猎了,不知道现今的无名山变成什么模样。 要说从前的模样,猎户想了好久也没能说出个异常来。 在猎户看来,无名山就是一座能让他维持生计的山,哪里会有什么异常? 突然间少了好几头野猪算不算? 又突然间好像少了狼群算不算? 还有弱小的兔子山鸡也剧烈减少了算不算? “等等……”罗恭截断李信书最后一个算不算,放下已喝完粥的碗,问:“猎户说在他们不再上山狩猎之前的近月里,山上林子里突然少了许多凶猛与丝毫无攻击力的大小动物?” 李信书点头,然后迟疑: “大人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要是真有问题,那怎么办? 他没细问啊! 就在李信书忐忑地提着心之际,好在罗恭没想再追问什么,只让他继续往下说,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猎户是以打猎为生,倘若不再上山打猎,那无疑是自断生计。 李信书便问了问。 猎户说,不是他们这些猎户不想再上山打猎,而是有人放了话,不许他们再上那座山头! 连城抹了抹嘴角的油渍:“为什么?是谁放的话?” 这两个问题也是罗恭与冰未想问的,连同连城三双眼睛同看着李信书。 李信书倍感压力,主要是他还没彻底查出来: “为什么放话不让猎户再上无名山,猎户不知道,我暂时也查不出原因……至于谁放的话,目前只大略知道是城里有户富贵人家,具体是谁还在查……” 末了,李信书是越禀着越小声。 罗恭也没露出什么不满意的神情来,他已用完早膳,听到李信书这回答的话,只道: “尽快把那户人家找出来,我要具体的名姓及目的,山脚下打铁村村民的田地也该是这户人家买了去,一并查查原因。” 李信书应是,再听罗恭几个吩咐,立刻火燎火燎地离开金玉客栈办事去。 罗恭回过头来,也吩咐了冰未继续去盯一盯王边,要是汪中通这头没什么动静,让冰未到汪中通私养能人的那座宅院里去再探一探,特别是关于他提到过的那个问题,一定要确认下来。 冰未领了命也很快走人。 连城用完早膳,让店小二上楼上收拾完,他便问罗恭,他要做些什么? 罗恭想了想,便让连城同到汪府里去探探汪海与汪大夫人的动静,那个外管事也要注意下。 末了,连城要走之际,罗恭又补了一句: “你进汪府查探一下,看汪家人跟无名山的蹊跷有没有关系?” 至于他自已么,两处汪家田庄那里有混入李信书的人,消息早晚会传过来,他打算再会一会孟军。 所以在连城走后,罗恭也离开了金玉客栈。 不能明着来,他便暗着来。 以他的身手,避过孟府里的仆妇下人,悄无声息地进孟军的院子是轻而易举。 可问题在于,他有点拿不准孟军的院子是在后院几个院子中的哪一个。 待到他一个一个悄悄走过,走了两个院子之后,终于让他找到了。 孟军站在庑廊下,手里捏着一封信,已是拆开看过的。 发了一会愣,孟军便转回屋里,将信给烧了个干净。 罗恭进屋时,只看到一个铜盆里有一点黑色的灰烬: “是玉拾来的信?” 孟军被吓了一跳,直指着罗恭好半会儿没能说出话来,最后硬咽下被吓得差些呛到的一口气,力持冷静地答道: “是……你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悄然潜入是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就像噼哩啪啦的火花迸起,听得罗恭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自顾走了几步,在屋里圈椅中坐了下来,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 “玉拾是让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并将你手中握有汪中通证实他是头狼的证据交给我,是不是?” 孟军看着罗恭,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人居然是京中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 这人怎么半点没有不该擅入民宅的自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没接 汉津码头上来不远的汉水街,便是整条街的各家商号货栈。 有占了一间铺面的,也有连着占了三四间铺面的,大大小小的货栈都有。 上晌刚从水路到码头上岸的一整船南洋货一停靠泊下,便让姚家商号给包了,说是早就定好的。 那话里话外还不止是这个意思,还大有这个太子府太子亲要的货物,谁敢来抢? 认识曹允的人,可只要一个半个差不多认得,那也就够了。 这风声没半会功夫,就被那一个半个差不多认得的人给喧扬得整条汉水街都晓得。 玉拾仍坐在庑廊下,只是这回没躺椅,她坐在一张凳子上,边嚼着壁虎亲手做出来刚出炉的糕点,边听着洪烈的回禀。 示意让洪烈也吃吃那软呼呼美味得不得了的软豆糕,玉拾一见洪烈禀着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便问: “那一个半个差不多认得的人是谁?可有查到?” 幸在洪烈这回回宅院来禀事,那可是做了足够准备的,不然也不会忙到快日暮才来回禀玉拾。 听玉拾这样问,洪烈咬了口软豆糕,口齿有点含糊地回道: “查到了,是一个叫工六的人,就住在……” “什么?工六?”玉拾一口差些被噎住,端起一旁矮桌上的茶杯,将还剩半杯的茶汤给灌了下去,方接下洪烈话:“住在溜儿井胡同的?” “对!”洪烈有点儿愣,他不明白玉拾怎么没去查就知道。 玉拾眼珠子转了几转,又淡定地靠着椅背,给洪烈解释一二: “工六这人我打过交道,所以知道……知道是谁指使的他么?” 说到这个,洪烈就气得牙痒痒的。 任他好说歹说,威逼利诱的,这个工六一不怕死,二不怕残,三居然还有职业操守,说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三个字——不能说! 见洪烈边说着边眼里冒火,拳头还握得死紧想揍人的架势,玉拾浅笑道: “没事,夜里我亲自去会会他,这事你就别管了。” 洪烈自是火气再难下也得应了声是。 玉拾又问起那一船南洋货到底是什么稀罕货物,需要曹允出马,还搭上太子爷的名头? 洪烈说:“是一船海珍珠,大大小小都有,大的有拳头这般大,小的也有汤圆子那般大小,水准都极好,那一船可真是价值不菲!” 玉拾点头又问:“这事你是找谁探的料?” “是乔掌柜,专门给楚京各家商号牵线买卖海货的人,他则从中抽取利润提成!”洪烈道,想到乔掌柜那肥头大耳的模样,又补了句:“每回牵成的海货买卖利润越高,他便赚得越多!这老小子,嘿!还真会做买卖,且靠的就是那么一张破嘴!” “要真是破嘴,那还能在人才济济的楚京里打出名号来?”玉拾酸洪烈一句。 洪烈嘿嘿直笑。 他也知道自已是看不惯有些人没官儿,这才随口埋汰一句乔掌柜破嘴。 可真想啊,乔掌柜那日子还真是过得红红火火,硬是比有官儿的他还要过得滋润舒心! 他这才忍不住埋汰一句。 也是他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没想到随即便让玉拾给酸了回来。 玉拾道:“太子要这么一船海货,又是曹允亲自前往看货,可有探出个三五六来?” 洪烈想了想道:“当时我们的人就在姚家货栈对向的楼上,二楼往下看,正好能看见姚家货栈侧面天井小院里的情景……” 姚家货栈面阔三间,占了三个铺面,两间直入通到最里的货物仓库,侧面一间则开了透风,没包得像另两间那般严实,前带着一个天井小院,后面则是被建成可供主子来算帐时,可舒适待着的厢房。 那天井小院里,两大张结实的木桌拼在一起,除了各色糕点香茗外,桌面上就搁着三个盒子。 那三个盒子不大也不小,就比成年男子的巴掌大一些。 曹允就端坐在桌旁,端着一个青瓷茶盖碗徐徐抿着茶,一脸很是享受的模样,想来是那茶汤合他的胃口。 约莫着也是姚增浩先摸清了曹允的喜好,对症下的药,把曹允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洪烈道:“那三个盒子里装的都是珍珠,三种大小色泽皆不同的珍珠!” 其中两盒就是他先前说的一盒大如拳头,一盒小如汤圆子,都是普通白色的海珍珠,最后一盒就厉害了,也真真闪人眼! 玉拾好奇:“是什么珍珠?” 洪烈一脸回到初看到时,那副惊叹又赞叹的神情: “海螺珍珠!” “海螺珍珠?”玉拾呢喃着,想起上辈子她是见过的。 海螺珍珠通常是粉红色的,间中或有白色或咖啡色,椭圆形,表面有独特的火焰痕迹,质地形状两边对称,因着鲜亮高贵,又是满满少女心的粉红色,故很受贵女贵妇的欢迎。 她记得上辈子还见过其他颜色的海螺珍珠,好像是灰绿色的。 过去太久,她都有点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是有一回皇兄兴致冲冲跑到她寝宫里,像捧着什么稀奇玩意般向她献宝,那回她也确实开心极了。 笑得咯咯声,整座寝宫都是她的笑声。 “这最后一盒海螺珍珠皆一般大,约莫着有我一个拇指盖大小,他们的话,我这边听不太清,但大概知道姚家大爷是在跟曹允解释说,那海螺珍珠是难得一见成色最好的,也是难得大小统一!”洪烈又仔细回想了下,伴着迟疑:“姚家大爷那会双手比划着,好像是在说可以做什么物件……” 无论做成什么东西,无非都得落到太子手里。 而太子用这些珍珠必定是有用,就不知是要用到哪儿去? “不管他们要做成什么物件,你都派人盯着,一有消息马上来报,还有太子府那边……”玉拾说到了这里迟疑了下,话也就断了,顿了一会后,她改了原来要说的主意:“太子府那边不能盯着,一盯被发现,那就是后患无穷,你去探探,最后京中可有什么大事。” 洪烈有点不明白:“大事?” 玉拾道:“对!大事,你也可以从京中有哪些好事入手打听,应该能打听出点苗头来。” 洪烈领命走后,壁虎才出来坐在玉拾边上,手上还拿着一壶刚泡的茶,将已凉了的那一壶茶给换了下来。 “香翟姑娘说夜里送来,可有说确切的时辰?”玉拾问壁虎。 壁虎摇头:“没说,不过大人要是有事出去,我可以在这里等着。” 玉拾觉得也行,便点头说行。 到了夜里,玉拾便整装出发溜儿井胡同。 再次来到这条胡同,玉拾直往工六那一间,简直熟门熟路。 到时工六不在家,玉拾便试着推了推门,没想到还真推开了。 进去后,玉拾很快在桌面上发生一条字条,上面大意是让她到溜儿街金玉满堂去。 玉拾看着这张工六专门留下的字条上最前一句称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四个字的称呼——千户大人! 工六居然知道她暗下回了楚京,她觉得真是有意思极了。 如工六愿,她很快到了她与荆湘湘初遇的这间荆家赌访。 望了望顶上金玉满堂的金字招牌,玉拾一个跨步便走了进去。 香翟做给她的脸虽还没拿到,但以一般的乔装来混入人群,不让人轻易认出她是锦衣卫玉面千户,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工六在赌桌边上大喊着开,他压的是小,结果开的是大。 一脸丧气地转身回头之际,便看到了直直盯着他的中年大汉。 玉拾这身装扮还是跟先前的林冲学的,那胡须楂子半点不留地被她沾到脸上,遮了大半张的脸,皮肤又特意涂了偏黑的粉,再配上一双画成黑浓的剑眉。 任她此刻没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就冲她这个直接钉在工六脸上的目光,就够工六吓一小跳的。 工六也是聪明,悟得很快,冲玉拾笑了笑,示意外面说话。 两人一出金玉满堂财坊,工六便就近寻了一个卖夜间馄饨的小摊子坐下。 玉拾也跟着坐下,任工六叫了两大碗馄饨。 嗤溜吃了大半碗馄饨之后,工六才开了口: “本来以为你会早点了找我,没想到直过了晚膳的时辰,你还没来,我又没钱填肚子,只好想着先拼一把,没想到……” “没想到手气不太好。”玉拾淡淡接下话,并不介意工六直呼你,这个时候确实不该喊什么千户大人。 提到手气,工六就觉得肚子更饿了,扬声又叫了一大碗馄饨,并腆着脸对玉拾道: “这馄饨还得您请!” 都用上您这个尊称了,玉拾只好应了。 可应到了一半的时候,她蓦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伸手在身上左摸右找一番之后,玉拾略为尴尬地看着还在狼吞虎咽的工六,压低了足够不让小摊主听到的声音道: “那个……我好像又忘带钱袋了……” 工六立马被呛着,连咳了十来声,脸都咳得变了色。 玉拾见状反而淡定了,反正这种事以前她没少干,没什么大不了的。 工六终于缓过劲来:“你忘……” 话到一半,工六又给吞了回去,看那边小摊主没发现两人这边的异状,往桌中央倾了倾,努力靠近桌对面的玉拾,并再将声音压低了八度: “那怎么办啊?千户大人!” 玉拾也往工六那边倾近些,淡然地回了二个字: “没事。” 没事? 就完了? 工六简直不敢相信! 难道玉面千户以刀抵饭钱都抵上瘾了? “你没忘你这会与往日不同吧?”说着,工六又往周边望了望,见没可疑的人又道:“你可是暗下悄然回的京,可不能再把绣春刀当银子用了!” 听到工六的提醒,玉拾做出一副我知道的表情,然后慢慢坐直身子: “我说放心就放心,会有人来救场的。” 壁虎被派到她身边来,必然是得先做一番了解她的调查,委实她也不怕壁虎调查她,她估摸着在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之际,张东胜就该调查过她了。 所以她觉得,她这个总爱忘带钱袋的小毛病,壁虎应当是知道的。 而壁虎又是个聪慧美貌并存的好姑娘,一定可以想到她忘了带钱袋这回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壁虎一时没想到,当她线人当了很久的香翟一听她出街,也该想到这一茬。 有两个大美人儿在,她觉得她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们一定会及时出现,解救她的尴尬。 至于绣春刀,玉拾示意工六瞧瞧她左右: “我什么刀也没带,就算想当银子用,也没得用。” 工六果然顺着玉拾的手左右瞧了又瞧,还真发现玉拾别说绣春刀了,光这一身中年汉子的装扮就没人能认出来居然是一个锦衣卫! 至于他先前在赌坊里能认出来,还多亏玉拾在吓了他一小跳之后,袖兜里悄然取出他特意留下的那张字条,不然他同样认不出玉拾来。 事已至此,工六觉得他再怕丢脸丢在溜儿井胡同边上,也是无济于事,索性跟着玉拾继续吃着馄饨。 只是玉拾吃得慢条斯理,优雅得不像一个满脸胡腮的糙汉子,他则是吃得喷了满桌的汤水,跟个几百年没吃饭的饿鬼投胎似的。 气就气在,玉拾看着吃得慢,可碗里馄饨消失的速度可不慢,直教工六看得有点呆了。 吃得差不多后,玉拾便放下筷子,示意工六回神继续吃,她则开始问话: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的?” 工六嚼碎吞下嘴里的馄饨,再喝一大口汤水,才道: “你刚进城门,我便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带回来一位姑娘……嘿嘿,那姑娘我只远远瞧过一眼,真是美极了!不过那姑娘身手与您一样不赖,我也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 玉拾再问:“碰巧发现的,还是……” 后面那个可能她没尽说出来,可她一双美眸已眯了起来,闪着危险的点点寒光。 工六初时没抬眼,不经意一个错眼抬起,直吓得他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抖,瞬间一骨脑将实话给实说了: “有人出百两黄金买您的下落,说是您可能会回京,让我从您回京就一直盯着!我没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青茶 工六说有人要买玉拾的行踪,让他时刻跟着盯着,无论大小情况都得向那人及时回禀。 玉拾问是谁,工六睨了眼玉拾,十分为难地慢吞吞道: “本来我不接那活,我就不应该还将此事告知你,可我说了……唉,我这已经破了行规,让人知道我就别想再混了,我要是再告诉你雇主是谁,那我这条命约莫着也见不了几回太阳了!” 这话在理,玉拾也能理解,可她听不进去,也不准备接受这样的说词: “你现在已经跟我坐到了一起,不管你有没有全说,我身份一旦暴露,在你雇主的眼里,你已经全招了,所以你现在仍垂死挣扎其实没有用,再者说了,你本来就是指挥使大人的线人,跑到了这溜儿井胡同盘着,也是为了方便收集更多的线索,给指挥使大人最好最快的情报,倘若因我之故,你无法再待在溜儿井胡同,那就不待了!咱换个地方还不行么?” 工六听得结目瞠舌,想反驳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玉拾说的这一番话就没一个字是错的! 他放下手中握得死紧的筷子,因放得太快,筷子落下去与木制的桌面轻碰出声响来,途中还敲到碗沿敲出清脆的响声。 小摊主听到动静往这边瞥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再没看过来。 工六直到回过味来,也是豁出去了。 没有说,而是用手指沾了沾那些溅出碗里的汤汁,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太! 那一个字写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但玉拾看清楚了。 如玉拾所料,壁虎在最后赶来救场。 是她想到玉拾没带的钱袋,也是香翟想到的,只是相较于她,香翟是京中有名的清倌人,目标太大,还是她送钱袋来最适合。 目送着跟在玉拾身侧离开的壁虎背影,工六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他想他该是对壁虎一见钟情了! 回到暂居的宅院里,玉拾刚坐下来,壁虎便将香翟拿来的假脸皮给了玉拾。 她就坐在后园花厅里瞧着,对着烛光瞧,怎么瞧都觉得这张脸着实不错,鱼目混珠的程度足以跟孟申用孟由身份来蒙她时,用的那一张假脸皮差不多精堪不容易识破。 不过遇到行家,或经常像她总会遇到那么一两假脸皮的人,便能很快识破她,就像当初她很快识破孟申一样。 却也没事,只要不知道是她玉面千户,任谁去猜倒也无关紧要。 反正楚京不比南黎,水深着呢。 可疑的人选一个个猜,也得猜到猴年马月去,那会她手里的皇差早完成了,还怕人揭穿? 上了两碗茶后,壁虎便问玉拾,香翟是不是专门做假脸皮这方面的高手? 玉拾说,在香翟成为她的线人之前,香翟在江湖上也有名号的。 但具体名号,香翟不肯说,她便不知道,只知道香翟易容与做假脸皮的技术,是至今她所见到过的最精堪的其中一个。 壁虎也很敏锐:“其中一个?” 玉拾也不瞒壁虎:“我手底下有香翟,指挥使大人的人里面也有一个,孟申应该也有一个,至于孔令保与林轩之……我觉得也有,不过后面三个易容高手,我尚未有幸见过。” 壁虎听后沉默了一小会儿,方道: “大人这样如实与我说,不怕我泄露了出去?” “你会么?”玉拾很快反问。 壁虎一愣,随即摇头。 玉拾抿着唇笑:“那不就是了,你又不会出卖我,我也就不必避忌着你,而且我想着你们黑木楼里,也有这么一个易容的高手,对不对?” 壁虎没有迟疑,很快点了点头。 至于是谁,玉拾没再问,恰好把握了分寸。 壁虎也没说,毕竟玉拾问是一回事,她主动交待又是另外一回事。 快歇下的时候,壁虎问玉拾一件事: “香翟姑娘说大人要是回来了,让我帮着问问,咱这宅院里可还缺人手?香翟姑娘说她什么都能干,洒扫做饭洗衣都行。” “小翟想来?”玉拾噗嗤一声笑了,“难不成她还真想来洒扫庭院不成?” “那……”壁虎有点拿不准玉拾的意思,要是香翟下回来问,她还得回话。 “小翟身份不同,太过招人耳目,她要是下回再问你,你跟她说,有什么话直接来问我,你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代为通传。”玉拾直接给壁虎一个统一的答案,省得壁虎往后还替传这些乱七八糟的。 壁虎一听玉拾这话就明白了,舒心的同时还有一丝窃喜。 她也想到玉拾这话是不是意味着,其实香翟根本就知道不可能,当面问玉拾的话指不定还要得一番训斥,所以才让她代为问上一问? 这回没有得到答案的机会,玉拾便让壁虎下去歇息。 壁虎一走,玉拾便爬榻歇下了。 一夜无梦,晨起先用了早膳,玉拾便带着壁虎直奔汉津码头。 两人没有骑马,毕竟虽是戴了一张假脸,壁虎于楚京人而言,也是十分隐密陌生的,但小心方驶得万年船。 玉拾觉得还是坐马车好,反正她再急也不赶这么点时间。 路上车厢里,壁虎问玉拾要到汉津码头做什么? 玉拾掀着格窗布帘往外瞧着,听到这问题便放下了手,对壁虎道: “听洪烈说,姚增浩这几日都在姚家货栈里对帐,那一船海珍珠又刚到,昨儿个曹允已然验过货,想来也是极满意的,洪烈那头在查太子要这批珍珠的用处与意图,曹允这人不简单,行事素来稳妥谨慎,这回这般大摇大摆地与姚家接头,想必定有所谋……洪烈那边不一定能查到。” 壁虎接下猜测道:“所以大人想从姚家大爷这边下手?” 玉拾点头:“嗯,待会一到汉水街,你便下马车,找个机会混入姚家货栈,然后了解下姚家营生最近最缺什么,或者说哪些买卖最近有了麻烦。” 壁虎应道:“是,大人!” 玉拾看向壁虎,冷声道: “不能叫我大人,都忘了么?” 壁虎惊觉自已失了两次口,不由脸色微变。 这种错误有时候是很要命的! 玉拾也没安慰壁虎,又掀起格窗布帘往外瞧。 她的身份暂不能暴露,可不能她费了那么多功夫,最后却在自已身边的人翻了船! 到了汉水街街口,壁虎下了马车,玉拾便让车夫继续起行往汉水街靠近中段的一家茶楼停了下来。 茶楼就在姚家货栈的斜对面,与洪烈用手段进了姚家货栈正对面的别家货栈阁栈上往下瞧不一样,她坐在茶楼一楼大堂角落,完全只能看到姚家货栈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与车。 至于马车,玉拾让车夫驾着回了车马行,不必等着。 壁虎什么时候能混入姚家货栈,她不知道,也不担心。 倘若壁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黑木楼也不过尔尔。 昨儿个来了一船的海珍珠,颗颗都是钱,姚家货栈里的苦力皆是小心翼翼地将一箱又一箱的海珍珠抬进后面的仓库,姚家货栈里的伙计又做了防潮防霉的一系列措施,个个累得满头大汗。 苦力是从船上搬上码头,又从码头一路运回货栈,再小心地搬进最后的仓库,这累是体力上的。 而伙计则是不同,他们做的是细巧的活,比费体力的苦力还要再小心八分。 倘若这一大批海珍珠一个不小心保存不当,受了潮受了霉,那他们个个就是填上性命,那也赔不了! 今儿个姚家又有一批专从江南运来的青茶,价值虽没海珍珠高,可做买卖的,时刻没有亏的道理。 所以今儿个这批青茶,无论是苦力还是伙计还是得小心做好了,不然可就不是挨管事的一顿训那般简单。 苦力们与伙计们个个在这两日都有点绷紧,也是纳闷,因为姚增浩这两日都在姚家货栈里住下了,连夜了也不回姚府,就着天井小院后面的厢房歇下。 往日里,姚增浩可不曾如此,总嫌货栈太过简陋,住得不舒服,也歇得不安稳。 可偏偏这个月的查帐算帐,姚增浩还真就在简易厢房里住了下来,且一住便已有两日,这势头看着,还得再住上几日。 壁虎溜进天井小院的时候,院里没人,再往后走,便能听到后面厢房隐约传出来的说话声。 其中一个定然是姚增浩的,另一个是谁,她心里没底。 连哪一个是姚增浩的,她也没底。 毕竟她不认得姚增浩,这是她头一回这般正面这般近距离接触京中大商户姚家的当家人。 天井小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壁虎赶紧真如一条壁虎般飞跃上庑廊最上面,双手双腿撑开,紧紧吸在两边壁上,瞧着底下一个姚家货栈伙计匆匆走了过去。 她屏声静气看着、听着。 伙计敲了两下正中厢房的门扉,接着禀道: “大爷,青茶已进了库房,文掌柜让小的来问问,可要挑上好的多备下一份?” 往常江南青茶一到码头卸进货栈,总要挑上好的先备下两份。 一份送回姚府,供自家人享用;一份则放进库房备着,做什么用没人知道。 可文掌柜早听闻了曹允最喜江南青茶,昨儿个用来招待曹允的茶汤便是姚府库房上一季来江南青茶时备下的,曹允品得很欢快,直叹好。 那会文掌柜就在天井小院里,看着曹允抿着茶汤,一口一个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也想跟着笑。 心说不就一碗江南青茶么,至于么? 可想想是曹允的心头好,他也就释然了。 这会差伙计往厢房里问姚增浩,其实文掌柜那边已然在开始挑第三份江南青茶备下了,就差伙计回去禀句肯定的。 不消会,伙计便听到里头厢房里一个声音传出来: “备下,备好了告诉我一声。” 这应该就是姚增浩的声音了。 壁虎心里想着,再次看着底下的伙计往来时路走,很快走出庑廊出了天井小院。 这时厢房里另一个声音也传了出来,是个男子,听声音应当还是个年轻的男子,他问姚增浩: “大爷,太子这般看着姚家,原本是好事,可大爷可曾想过,太子底下的曹先生做事素来低调,这回却这般明目张胆地到姚家货栈里来亲自验这一批海珍珠,大爷不觉得蹊跷么?” 姚增浩道:“能有什么蹊跷?太子也并非看重我们姚家,而是看重这回这一批刚从海上远运过来的海珍珠,本来我们姚家与荆家、莫家皆暗投了太子阵营,专做太子的钱袋子,可说到底这钱袋子与钱袋子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年轻男子迟疑道:“大爷的意思是……” “你觉得海货的买卖好做么?”姚增浩不答反问。 年轻男子似是被问住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方又听到他的声音: “好做,也不好做,这海上买卖风险大,可利润也大……大爷的意思是,太子真正看重并非姚家人,而是姚家有一支专做海上航线的海货船队?” 说到一半,年轻男子反应过来姚增浩的意思。 他的声音到最后,尾音也上扬不少。 他很惊讶。 姚增浩点头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么……” 想了想,顿了顿,姚增浩终归没有道出这个其二。 年轻男子也没再问。 壁虎下了庑廊顶上,又戳了戳个小纱洞往厢房里瞧,见年轻男子欲言不止,显然是嗅到了一丝异常,想问又不敢问。 再听了一会儿,已听到想要探听到的情报,壁虎很快悄然离开姚家货栈。 几个绕圈,又十分平常地走入茶楼,她直往大堂角落玉拾那一桌走去。 壁虎坐下,四望邻桌无人,再远也听不到后,她便压低了声音道: “爷,今日姚家刚到一批江南青茶,与昨儿个曹允喝得高兴满意的茶是同一种,是上一季姚家预在库房里备用的,昨儿个便用上了,至于麻烦,就在于这批青茶的销路。” 玉拾听着不觉面露疑惑,眉头微微蹙着: “我记得姚家有茶庄,这批远从江南运来的青茶难道不是姚家自已底下茶庄要零售的?” 壁虎道:“有一半是,另一半则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寻欢 “好像是有位大主顾提前预定的,因着这位大主顾要得紧,水路上来的时候可是日夜兼程,为此姚家多了一半的路上花费,但这批青茶真到了,那位大主顾却不见了踪影!”壁虎接下道,这是她摸到文掌柜那边去,听到文掌柜哀声叹气与身边得力小厮抱怨的话。(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玉拾感到讶异,居然有人敢动在姚家头上,难道不知道姚家如今已算是太子底下的人么? 见玉拾沉吟着没开口,壁虎问道: “爷,要不要我去查一查那位大主顾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回事?” “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这件事情可能会很麻烦。”玉拾看了壁虎一眼,“你是黑木楼的人,没被揭穿还好,要是被揭穿了身份,必将张东胜与整个黑木楼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处境。” “当蜘蛛令牌被人从孟知府手里抢去,尔后又利用这块令牌让我们黑木楼出手沾上珠莎县铜钱知县案开始,楼主便说过,我们黑木楼即参与了这个案子的中段,不管开头与结尾如何,黑木楼已终将无法置身事外。”壁虎说得坚定,也是将张东胜曾与她、青蛇、蜘蛛三人说过的话照搬说了一遍:“所以,爷不必为此忧虑,该做什么,只管让我去做便是!” 玉拾看着壁虎笑,从最初的抿着嘴笑,到慢慢地弯起嘴角露齿而笑,她很是愉悦: “嗯,张东胜是个明白人,他底下的人也皆属不差,你更是个耿直不错的。” 听着玉拾的赞言,壁虎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玉拾不过是在试探她! 不! 不是在试探她,而是在试探她身后黑木楼与楼主的立场! 而她如玉拾所愿表明了,且表明得十分坚定。 玉拾很满意,所以笑了,笑得有些让她迷了眼。 最后壁虎连口茶都没喝,便出了茶楼查那位姚家大主顾去了。 也不是她不想喝解解渴,只是她心情复杂。 她知道她不该日渐对玉拾迷恋,可她却发现这种如花般美好的情感就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也开始令她害怕。 她害怕她的心无法坚守,她害怕这是个没有结果的结局。 并不知道壁虎复杂情感的玉拾在壁虎离开茶楼后,她也悄然离开了茶楼。 当然这回她有带钱袋,茶钱自个付的。 每日在姚家货栈里对帐的姚增浩很是枯燥烦闷,日间无法出去寻乐子,到了夜间便再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即便知道这段时间曹允特意让他就待在姚家货栈里,哪儿也别去,他听了,可也没尽听。 而这没尽听也是暗底下的,明面上他对曹允那可是恭恭敬敬,曹允说一他不敢说二的。 带着小厮悄然来到燕芳楼找阿池,姚增浩连日间那个与他同在厢房里对帐算帐的年轻男子也没敢告诉,瞒过了姚家货栈的所有人,悄悄自燕芳楼后门进去。 燕芳楼阿池是楼里的头牌,相貌身材手段都是一流的水准,就算在整个楚京的花街柳巷里,那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阿池还曾大放厥词说,除了真水阁的头牌清倌人香翟,没谁能跟她比! 这可笑掉了所有公子哥的大牙。 香翟是清倌人,阿池是挂了牌的,虽同身在风尘,可这风尘中也有三六九等。 人家香翟是卖艺不卖身,阿池却早是梳栊挂牌,这哪里有可比性? 都说阿池真是被各位少爷大爷的给捧得没了边,玉拾却不是这样认为。 从前阿池虽也不差,可也就在她刚挂牌那会热过一段时间,此后便再无热闹,冷清得像个弃妇。 后来阿池这自视过高的话一放出来,反而成就了她自已! 这是阿池在借着香翟的名头重新炒热自已,香翟把这件事当做笑话儿跟玉拾说的时候,玉拾便问过香翟生不生气? 香翟却是笑得颠倒众生,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直透过窗台传出个老远,笑完后回答玉拾,说有什么可生气的? 玉拾只是一笑,没再提这件事情。 香翟也不曾再提起,直到今日初次来到这燕芳楼,玉拾才又想起这一茬来。 玉拾跟着姚增浩自燕芳楼后门摸进楼上各个女妓的房间外楼道走廊时,边避在楼道廊下角落不让人发觉,边心里想着要是让罗恭知道今晚她走的这一遭,不知道该会是谁倒霉? 她? 还是洪烈、林冲? 眼见姚增浩直接取了两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子,到底多少,玉拾没瞧见,便见进了燕芳楼妈妈的手里。 燕芳楼妈妈见是全国通用的汇通银票子,面额也不小,立马笑得满脸的粉扑扑地落,花枝招展地跟姚增浩说,阿池姑娘早在房里等着了! 姚增浩进了阿池的房里,妈妈很快下了楼,把银票子回房收好,那一路扭着腰走着,还哼着变调的戏曲。 玉拾等妈妈彻底不见了身影,楼上姑娘们的房间又俱都紧闭着,不是在楼下陪客人饮酒作乐,就是像阿池一样此刻正在房里接客。 走在楼道廊下,玉拾走得蹑手蹑脚,心里多少有点儿兴奋。 这是她两辈子头一回进这样香艳惹火的青楼,先前执行公务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机会,可总在关健时刻便让罗恭那家伙给半路拦截了,要不然就是罗恭来不及亲自出面,改派冰未火速赶到阻止。 反正就是约莫有那么三四回机会,可都让罗恭给搅黄了。 她也不是有多对女妓房中接客的动静有多感兴趣,就是觉得这青楼她没见识过,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年有余都没亲眼见识过,亲自来过,她有点好奇。 本来也就那么一点点好奇,后来经罗恭百般阻拦,那一点点好奇便在无形中茁壮成长,再也消不去。 像是赌着一口气,也像是想要完成一个小小心愿的渴望,她进青楼一游那是进定了! 这会真进来了,玉拾深感这回太容易之余,也对耳边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感到有点不自在。 那一阵阵欢声笑语可不比平常的欢声笑语,都是一些荤话与一些不知明的动静,莫名地让她浑身温度飙得老高。 终于走到阿池房门前,玉拾抬手放在门板上,想要推又有点犹豫。 进房里跟姚增浩谈,及在这个时候这种场景谈,无疑是对姚增浩无利,更能迫使他更快并老实地回她的问题,可她一旦入内,必定会见到一些她不想看到的情景。 她的犹豫就在这里,有点纠结,也有点恨铁不成钢。 这里的钢就是房里头的姚增浩! 还是她大舅舅呢,居然一把年纪还来玩女妓,也不怕家中大舅母发现闹腾……还是发现了也不怕? 一直没关注姚家,以致于玉拾想到这里便卡壳了。 她连母亲最在意的姨母也是最近方开始接触,算不上了解也算不上熟悉,姚家的其他人,诸如舅舅、舅母之类的,那便更加不了解不熟悉了,哪里会知道姚增浩会不会是个妻管严? 不过按着姚增浩这样的好色之举,她觉得姚家大舅母多半是个贤妻,绝然成不了母老虎。 她姨母姚美伶虽没见识也有点蠢笨,不然也不会让人利用了去,可她姨母至少在自家后宅里,算得上很成功,不然她那知府姨父也不会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 唉……扯远了扯远了。 玉拾赶紧又将思绪拉了回来,盯着眼前的门板,她最终还是轻轻试着推了推。 那么轻轻一推,没想到就推开了,发出了很轻很轻的磨擦声,并没有惊动谁,因为房里的两个人在床上的动静更响,也正情浓,根本无瑕旁顾。 慢慢推开推出侧身能容一个人的身量空隙,又小心观望情况,直到玉拾顺利挤进门里,楼道走廊也没见到半个人。 楼下倒是热闹,楼上姑娘们的房间也是大都各自忙着接客,哪里会有谁没事在楼道廊下晃悠? 玉拾想着,约莫就她一个了。 再把房门悄悄关严实,这回她再替房里两个颠鸾倒凤的男女闩好门闩,这下不会再有第四人不请自入了。 她满意地看着闩好的木闩,再转身往内室方向一点点往里瞧。 瞧到最后,是什么也没瞧着。 内室与外室中间的隔帘被放了下来,粉红色的缎帘遮得严实,什么也没法瞧到,只是那欢]爱的声音愈发听得清晰了。 所幸姚增浩与阿池忘了闩好门闩,倒是没忘了放下帘子遮羞,这让她松了口气。 在外室桌边小心坐了下来,玉拾开始想要不要这会直接冲进去? 可一想到会不小心看到不该看到的,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要不然先打个招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迅速被她扼杀在摇篮里。 一旦打了招呼,姚增浩或许不会叫得跟杀猪似的,那个阿池十有会跳起来就尖叫。 到时候别说问话了,就是她想脱身都有点太过瞩目。 静悄悄地来,她还是想静悄悄地走的。 何况这件事情,她还不想让罗恭知道呢,怎么能闹得满城皆知来个大红大紫? 旁人看到的只是她易了容的假脸皮,罗恭一旦知道,那必然能很快想到她! 为了未来好几月的耳朵不长茧子,她觉得她得低调再低调,最好出去后就是水过无痕。 就在玉拾左思右想都没想好要怎么开场的时候,内室床上动静渐渐停了下来,再是有人下床的声音。 阿池挽留的声音也传出帘子:“大爷不留宿么?” 姚增浩边将衫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边道: “不留,改日爷再来捧你的场!” 阿池浑身一丝不挂地下了床榻,伸手从后面抱住姚增浩有点肥腻的腰,浑身柔软无骨地靠在姚增浩后背,声音极媚: “大爷,这些日子你都不来了,一来也就歇了这么一会儿,阿池想死你了,不想你走呢。” 尾音拖个老长,娇娇腻腻的,酥得外室已摸到帘子边后的玉拾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姚增浩生得不算胖,腰间的肥肉可不少,阿池往他肥肉圈里那么一捏,力道把握精准,身后又是一具温软的娇躯靠着,他瞬间差点就又想将阿池给抱回床上。 可往滴漏那边一瞧,已出来半个时辰有余,可不能再待下去了。 时间待久了,就怕事情有变。 要是放在平日里,他定然得好好疼上阿池一整晚,可今夜不行,他得趁着还没人发现他溜出了货栈前回去。 “我的宝贝阿池,我明晚再来陪你好不好?”姚增浩说着,将阿池涂着蔻丹的手自他腰间拿开,回身又亲了一口阿池:“明晚这个时候,我一定来!” 阿池也知趣,知道姚增浩定然是有比她要重要的事得去办,可嘴上就没想轻易放过姚增浩,手一伸帮着姚增浩系起了腰带,边随意地问着: “是不是家里的大太太看得紧?要真是如此,大爷要不消停上一阵子?” 提到家中色驰貌衰的原配,姚增浩便兴致缺缺,又睨了有相貌有身材还乖巧的阿池: “跟她无关,不过是最近有些事重要,我得时刻盯着,不能离远,更不能离久了。” 说起这个,阿池有听过一件事: “听说大爷最近两日都在姚家货栈里吃住?” 腰带已系好,阿池开始为姚增池整理一番衫袍,做得比贤妻还要贤妻,特别还是眼前春光无限,他是越看越舍不得走。 赶紧错开了眼,无视阿池嘴角抿笑出来的小得意,姚增浩咳了声道: “嗯,在对帐算帐,也有大买卖,一忙起来便干脆在货栈里吃住下了。” 里面的阿池又与姚增浩说了几句调笑的闲话,不时传出阿池娇羞的笑声,还有姚增浩对阿池几乎是有问有答的话语,这样的态度让玉拾有点儿惊讶。 看来姚增浩与阿池好上,或者说到燕芳楼里来寻欢作乐已有好长一段时间。 这两人的感情且先不论真假,或有几分,就这来来去去的对话,皆可见姚增浩对于阿池真是上了心了,耐性极好。 缎帘有两边,从中间掀开,分两边金勾挂起,玉拾就避在其中靠近金勾的一边。 一旦里面的人随手掀起缎帘出内室,便能轻易看到玉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见舅 姚增浩穿戴齐整便先行出了缎帘,阿池因着尚未穿衣,还一丝不挂,故晚了些许。 到阿池出来,玉拾没有依样画葫芦,像迅速连点了姚增浩两下道那样点阿池的道,而是一把自阿池后颈劈了下去。 阿池刚掀起一边缎帘走出,尚未见到什么人,便被劈得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两三下将阿池移回绣床上,玉拾便走出内室,缎帘也没掀起挂勾,就那样垂着,依旧将内外视线隔绝。 姚增浩一脸惊慌,见玉拾扶起昏厥的阿池那会,他以为玉拾是来劫色的,还奇怪玉拾看起来不像是没钱的贫民,怎么来青楼连缠头都没有? 再看到玉拾没一会儿就出来,竟是将阿池扶起内室绣床上后,什么也没做,姚增浩这下便惊了,这是冲他来的? 逐又想起曹允千交待万嘱咐他近日不要擅出姚家货栈,否则会有麻烦的话,在这之前他还不信,可这会他全然是信了,也后悔了,然也已经晚了! 姚增浩站在缎帘边上,靠房门那一侧,心里颤颤惊惊,直到玉拾绕回他的跟前,他差点就软了腿! 他很想开口求饶,可他开不了口! 玉拾盯着眼前这个姚家大舅舅,看姚增浩一脸没出息怕得快哭出来的熊样,她努力深吸了几口气,决定先认个亲,一礼道: “大舅舅,我是玉拾,你的外甥玉拾。” 姚增浩呆了。 他听到什么? 眼前这个十分有礼数,给他行了一个以晚辈拜见长辈的礼的人,竟然说是他那玉家外甥,是那个京中盛名的玉面千户? 骗谁呢! 姚家与玉家虽不往来,可玉面千户那般盛名,他岂会没见过? 只是那个远远偷瞧玉拾的时候,他想着大约也就他认得玉家外甥,玉家外甥绝然认不得他这个姚家大舅舅! 玉拾见姚增浩瞪大了眼,显然是被她吓到,或是根本就不相信: “我可以给大舅舅解了,让大舅舅能坐下与我在此好好小谈几句,可大舅舅要先答应我,解了可不能惊动任何人,不然我再点的时候,可就不止点两个道了。” 一口一个大舅舅的,还能在结尾连带着威胁……姚增浩怎么觉得这还真有点像他那玉家外甥会干的事呢? 玉拾道:“大舅舅同意就眨下眼,不同意……也得同意!” 姚增浩闻言赶紧眨了下眼。 不管如何,先争取到自由再说! 解了姚增浩两处被封的道后,玉拾便示意姚增浩坐下谈。 姚增浩双眼一直盯着玉拾,试图从玉拾脸上看出点往来远远瞧时差不多的模样来。 可坐下瞧了半刻钟,他也没瞧出半点相似来。 玉拾也不作声,也知道姚增浩是在看她的假脸皮。 且不论姚增浩能不能瞧出这张脸皮是假的,就以前而言,只要不与姚家人正面撞上,再佐以当时的各种情景相助,她猜着姚家人约莫也认不出来。 那回姚世雄被莫言辉打出酒楼厢房时,不就没认得出来她。 虽然有她及时避开之故,但姚家人对她的不熟悉也足以得到证实。 姚增浩半晌问了句:“你真是拾哥儿?” 玉拾点头:“是的,大舅舅。” 姚增浩还是没完全信,他指了指玉拾那张脸,指到一半又迅速缩了回去。 这是很没有礼数的行为,他可不想因此惹恼了眼前这位自称是他玉家外甥,但绝对不好惹的人。 “你说……你是我那玉家的外甥,可你这张脸……”姚增浩没敢说不一样,毕竟他现在这条性命还捏在人家手上。 玉拾明白了姚增浩的意思,解释道: “我这张脸确实是假的,你应该知道我与罗指挥使奉了皇差北下查案,这次回来也是暗下回的京,自然不能露出真面目来。” 姚增浩没想到玉拾这般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若是真的,那当然就能解释他为何看着眼前这张脸却觉得不同的原因来。 又愣了好一会儿,姚增浩吞了吞口水,显然有点紧张: “你真是拾哥儿?” 玉拾这回没再作声,只盯着姚增浩瞧了几息,便伸手将脸上那张皮给慢慢撕了下来。 待完全撕下假脸皮,姚增浩看着玉拾的真面目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玉拾差点叫起来,幸好被玉拾及时止住了。 姚增浩也意识到自已一惊一乍太过失态,还是玉拾的长辈,待到重新坐下慢慢平静下来,他觉得有点儿丢脸。 在他恢复平静的那会儿时间里,玉拾已重新戴上假脸皮,又是一脸陌生的模样。 “还是你原来的模样俊……”姚增浩不知不觉出声赞叹,到一半赶紧停止,有点尴尬:“你相貌随你母亲,姐姐未出阁之前,便是这样一个好模样……” 看着玉拾暗下来的双眸,姚增浩说到一半察觉到自已提起离世的嫡长姐,也只会让眼前的外甥伤心,赶紧又停住了。 聊了几句家常后,玉拾直接说出她这次密会姚增浩的事: “大舅舅,姨母的事……你知道吧?” 姚增浩在证实眼前的人便是他玉家外甥时,再按着前些日子,他听到南黎府与珠莎县那边发生有关姚美伶与玉拾的种种,他便有种玉拾是来算帐的感觉: “知道……” “大舅舅是如今京中姚家的主事人,言行举动,大小决策,皆将影响到整个家族的荣辱兴亡。”玉拾顿了顿,“姨母是大舅舅的妹妹,即便外嫁,大舅舅不会以为姨母要是出了什么大事,除了祸及孟家,姚家不会牵扯到吧?” 姚增浩急声辨解:“不是这样的!” 玉拾问:“那是怎样的?” “半年前雄哥儿出了事,倘若不替那人送信与你姨母,那人决不会放过我们姚家!”姚增浩想从玉拾脸上看到些许对姚世雄出事的忧心焦急,可见玉拾一脸平淡,他低下头:“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事情会这般严重……直到你姨母来信说出了人命,我与你二舅舅才知道是大祸将至!” “所以大舅舅找上了太子?”玉拾接下问。 姚增浩摇头:“不是,是太子爷底下的曹先生找上的姚家。” 曹允主动找上姚家? 倘若曹允不是那么高调接线姚增浩,又并非此刻听到的曹允亲自找上姚家,玉拾大概不会起什么疑心。 毕竟京中姚、荆、莫三大商户归于太子阵营,一旦姚家出事,太子会出手相帮这三家商户,并不奇怪。 可奇怪在于居然是曹允亲自出马,这样刻意展现在京中各方人马势力底下的用意,是为了什么? 疑点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太子已不怕让皇帝知道他不仅是与民争利,而是直接取利? 玉拾再问姚增浩关于曹允自找上他之后,都说了做了什么事情,姚增浩显然卡住了。 “不能说?”玉拾曲起指在桌面上轻敲着,“还是不想说?” 姚增浩明明是长辈,平日在姚家也是耀武扬威,可在玉拾面前偏偏气势全无,狼狈得像他才是那个小辈。 “倘若真不想说或不能说,那大舅舅可曾想过姨母那祸事如何解决?”玉拾换了个问法,也有提醒一下姚增浩的意思。 果然姚增浩一听,便脱口而道: “曹先生说了没事的!” 一出口,姚增浩便直想抽自已嘴巴。 玉拾却听得很满意,想起壁虎跟她禀报进姚家客栈一探后对姚增浩还算不错的评价,她觉得壁虎是有些抬举姚增浩了。 冲动、蠢笨、好色、自制力差,只会听人差使,自已却半点主意都没有,甚至连自救的念头都得依靠在旁人的施舍之上。 “曹允说的,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玉拾道,“即是如此,想来我的操心是多余了。” 姚增浩知道玉拾在南黎府就频频让暗中虎视耽耽的各方耳目知道,姚美伶是玉拾姨母,是玉面千户嫡亲的姨母,而外传姚家与玉家老死不相往来一事,却丝毫不影响玉拾想维护姚美伶这位嫡亲姨母的心。 这会一听玉拾说出想撒手不管的意思,从未真正在姚家涉及命案一事上惊怕的姚增浩害怕了。 曹允虽然说过太子不会袖手旁观,可曹允也说过,有了玉拾的插手,他姚家不必过于担心,到最后多半不会伤到筋骨。 有了曹允这般抚慰人心的话,又有太子这强大的靠山,及当时远在南黎府的玉拾出手相助,他只觉得确实不必再过忧虑。 到后来,他是连给姚美伶信中问他怎么办的回信都没有。 就是因为相信太子,相信曹允,更相信这位玉家的外甥! 可现在,此时此刻,玉拾居然说操心是多余的? 不不不! 怎么会是多余的? 姚增浩摇头道:“拾哥儿,你可不能真撒手不管啊!” 看着真着急了的姚增浩,玉拾没说话,只站起了身,做出要走的架势。 姚增浩更急了,跟着起身便道: “我说!大舅舅说!” 玉拾本就没真要走之意,不过是吓唬姚增浩一下,目的达到了,她便也如姚增浩所言重新坐回桌边: “除了那一船价值不菲的海珍珠,曹允还让大舅舅办什么事情?” 姚增浩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玉拾没作声,只盯着姚增浩挑高了眉,一脸浅笑,像是在笑姚增浩问得有多多余。 姚增浩脸色不禁青一阵红一阵的。 “大舅舅还是不要知道太多关于我的事情为好,否则带给大舅舅的恐怕不会是好事。”玉拾如实道,转又问:“知道太子要那一船海珍珠是做什么用的么?还有那海螺珍珠又想做什么物件?” 在玉拾面前几近透明不难猜的姚增浩彻底放弃了遮遮掩掩,玉拾问什么他答什么,他明白玉拾说得不错,事关人命的事情,他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那案子上面不知沾了多少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的手,随便一只手出来,都能将他,不,何止是他,是连他整个姚家都可以连根拔起! 倘若姚家不是有个做锦衣卫千户的外甥,这个外甥又表明了态度会护着姚家,他姚家只怕此时早已祸事连连,又怎会容得他今晚这般风流快活。 想到风流快活,姚增浩的脸又红了。 那床第间的风流韵事居然让嫡亲外甥听了去,他一张老脸真是丢尽了! 玉拾离开燕芳楼不久,姚增浩也一脸心事重重地离开回到姚家货栈。 姚增浩顺利回到货栈,并没有谁发现他夜半出去快活又回来的事情。 玉拾回到暂居宅院的时候,壁虎还没有歇下,在宅子门外像望夫石一样等着她。 她见到这样的壁虎时,还挺感动的。 两人进了院子,玉拾直接进了寝屋打算洗漱一番。 壁虎早烧好了热水备在厨房里,不必玉拾吩咐,她便赶紧去提了来。 兑好水,温度刚好后,壁虎便退出了玉拾寝屋里的净房。 玉拾从净房里出来,已是两刻钟后,壁虎就坐在外室坑上等着她。 坑上放着一张坑几,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香菇瘦肉粥,还有三碟小菜、一碗冰糖银耳莲子羹。 玉拾到坑上坐下,拿起筷子便先夹了两筷子开胃的小菜,示意壁虎也吃,壁虎说吃过了。 待到玉拾填饱肚子,壁虎收拾干净残羹后,随之壁虎又泡了茶端上来。 玉拾边喝着壁虎泡上来的茶,茶是温的,显然是在她吃粥的时候,壁虎便泡好茶放凉,待到她吃完,茶温恰好,壁虎便端了上来。 真是个贴心的好姑娘! 玉拾看着壁虎,真是越看越顺眼,心中赞叹连连。 壁虎不知所以然,见玉拾那般瞧她,以为是玉拾想她禀一下交代事情的进展,她放下茶盖碗道: “姚家那个大主顾查到了,是北边一个姓尤的富商,先前就提前与姚家搭好线,说好要购得姚家自江南那边运上来的一半青茶,人也在京中一段时日了,就等着姚家那批青茶一到,他便与姚家过最后的尾款。” 可这江南青茶到了,别说尾款了,就连这个尤姓富商也失了踪影。 姚家急得不得了,四处寻人,却也四处寻不到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犯错 听壁虎说完,玉拾想着方将在燕芳楼姚增浩也没提这事: “那尤姓富商先下了定金的,那定金不够偿姚家那一路上多出来的花费?” 壁虎道:“大约是不够,听说这次水路上来,因着得日夜兼程,所以姚家那条货船不仅船工多了一倍,连船长、大副、舵手也是一样各多了一人,好轮流看着茶船顺利行船,那有经验且可靠的船长、大副很是难找,尤其好的舵手更是!” 又恰巧姚家那会是再摊不出本家长雇的船长、大副、舵手来,船工还好些,容易找,且工钱好商量,但其他三人皆得重金聘请,又是一次单程向,那些有本事有经验的船长、大副、二副、舵手,皆是被长雇于各大商户,没有长雇契约的甚少,几乎找不出一两个,何况当时也是时间紧迫。 于是姚家便向木家主事人商量,算是借上这么三个重要的人来赶这一批江南青茶。 那会姚增浩算着这趟青茶本就厚利,又加上尤姓富商要得急,价值一口一个好商量,最终定下买卖的青茶价钱几乎是市面价的三倍! “三倍?”玉拾打断壁虎的话,“姚增浩没有想过这钱哪有那么好赚的?” “想过,姚家大爷也查过,可没查出什么异常来,想着该是姚家该赚这么一笔……”壁虎顿了顿,像是想起另一回事来:“对了,大人,当时听说姚家大爷决定接下尤姓富商这一笔大买卖之前,也就是姚家大爷正犹疑不决之际,好像与木家主事人同在酒楼里畅饮了一整晚!” 壁虎这样说,是她越想越不对。 玉拾也察觉出点不对劲来:“这木家主事人叫什么?你可查过?” 壁虎道:“叫木之顺,木家在京中经商也经过两代人了,听说木之顺的父亲年轻时便携家带口来到楚京,前因是什么,没人知道,老家在北边,具体是哪儿,我还来不及细查,木家由木之顺父亲这一代发家,说到发家也有点奇怪……” 都说当初木之顺举家初到楚京时,那是十分僚倒,可就是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同情泛滥,也有人落井下石之际,木之顺就像是突然受了财神爷的指点,突然做起了木材买卖,且是有如神助,越做越火。 至于木之顺初时做木材买卖的本金,至今也没外人晓得。 “查不出来?”玉拾问。 “查不出来,好像是连木之顺也并不晓得,可惜木之顺父亲早逝,要不然我倒是可以从木之顺父亲下手查个清楚。”壁虎说到这里,自觉查得不周,完成任务完成得不好。 玉拾看出壁虎微微自责的神色,宽慰道: “不过是从下晌到夜里这几个时辰,你就能查出这么多来,这获得情报的速度可赶得上冰未了!” 壁虎一听忙道:“并非全部是我一人所查得,其中一些皆是楼主给我的情报。” “张东胜?”玉拾疑道。 “嗯!”壁虎大力点头,“我想着时间紧迫,又觉得楼主在京中肯定知道得多些,我便先去了一趟张府,楼主听后便找了这么多有关的情报给我……” 壁虎瞧着玉拾,想从玉拾脸上瞧出什么好歹来,可惜玉拾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好像她说的这些实属平常,要么就是早在玉拾的意料之中。 想到意料之中,她吓了一小跳。 不敢再瞧玉拾,她赶紧低下头去。 听到壁虎是先去了张家大宅,再去办查她所交代的事情,玉拾还真没能做出什么表情来。 一直知道张东胜管教有方,所有黑木楼的人无论强弱老少,皆对张东胜都是忠心耿耿。 壁虎这样名为是去探来情报,实为是把她所交代的事情,也就是她的动向告知了张东胜,她还真不知该怒,还是该斥一句壁虎的自作主张。 壁虎是张东胜的人,虽为报恩跟在她身边,待她也真是好得有如亲人,可到底是张东胜的人,或许这一点还是她忽略了。 所幸她探查姚家事的事情并不算什么不能暴露之事,张东胜通过壁虎知道也就知道了,没多大的影响。 可壁虎这样没通过她的同意,便自作主张去找了张东胜,还将她的一举一动全摊在张东胜眼底,她是真的有点动了气。 这气动了一小簇,又觉得不该动气。 就这么梗着,卡得玉拾面上是没什么表情,心火却有点越来越旺之势。 壁虎也是后知后觉,她聪慧贴体,温顺忠心,可就是这点忠心让她向来的所有行动皆自动成了她的本能。 她本能无法瞒张东胜什么事情。 在去张家大宅前,她从未想过要告诉张东胜什么。 到张家大宅,并如愿拿到许多关于姚家事的情报后,张东胜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事情,她没觉得不可以说,于是便说了。 然这会见到玉拾这般模样,她已经意识到自已所犯的错误! 壁虎下了坑,双膝跪下,埋头请罪: “大人,是我的错,是我自作主张,我不该未得大人同意便自行去了张府,又与楼主说了那么多大人的事情,我……”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么?”玉拾问。 壁虎道:“知道,我该先向大人禀明示下,大人同意了,我才能去,我也不该急到不顾一切走了捷径,给大人带来麻烦!” “麻烦倒不至于,即便你不说,张东胜想查我回京后都做了些什么,约莫着也不难,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玉拾话峰一转,口气凌利了许多:“可你知道么?有时候时间就是一切,早些知道与晚些知道,便可以造就不同的结果,那结果天差地别,甚至能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 壁虎磕头下去:“大人!是我错了,大人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小壁,你是张东胜的人,我不要求你一直对我忠心,因为你不会一直是我的人,可在你跟在我左右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做到这个要求,对我十足的忠心!你能做到么?”玉拾道。 壁虎应道:“能!我一定做到,往后不再自作主张,一切全听大人吩咐!” 玉拾让壁虎起身,壁虎再磕了一个头谢过,方如玉拾所言起身,重新上坑在坑几对面坐下。 重新坐下后,壁虎已无初时的放松,她绷紧着,十指止不住地轻颤着。 就在刚才,她已感受到了玉拾是动了杀气的! 倘若她应得不好,她绝对不会怀疑玉拾会对她出手。 而即便她死在玉拾手中,她的楼主也不是为她出头,甚至不会来为她收尸! 在她接下这个报恩的任务时,楼主便嘱咐过她,一切都要听玉拾的吩咐,也要她记住,切莫惹恼玉拾,触及玉拾的底线,否则她死了,也是白死。 楼主不会对玉拾多说一句,只会再派另一个黑木楼里的人过来接替她,继续报恩的任务。 这就是楼主,是她那个视恩情胜过性命的黑木楼楼主! 在她加入黑木楼之前,楼主便亲口告诉了她这一点,并要她时刻记牢了。 不要等到有那么一日,她要怨起楼主或其他人。 楼主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已手里,最后结局会怎样,谁也无法替谁预料,只能是自已去走去闯,去造就自已的结局。 这话她一直记得,牢牢地记得。 但她今日昏头了,竟是犯下了这样严重的错误! 壁虎颤颤惊惊地坐着,玉拾知道壁虎现在情绪必定是波浪汹涌,上下起伏,风雨交加。 她也没再就这件错误说些什么,只让壁虎继续把查得的情报继续说出来。 壁虎不敢有违,继续往下说: “木之顺与姚家大爷的交情素来不错,所以当姚家大爷向木之顺抱怨那件尤姓富商的事情时,木之顺向姚家大爷提议接,而非拒。” 木之顺说,那是难得遇到的好买卖,可惜他木家不是做茶庄买卖,要不然这笔买卖姚增浩不做,他必然得接过手来做! 姚增浩耳根轻,被木之顺吹了这么几下这笔青茶买卖是怎么样的厚利,是怎么样的稳赚不赔,他很快定下了主意——接! “看来这个木之顺有点问题,倘若没问题,这人也很有意思。”玉拾问壁虎,“木之顺的情报,明日开始,你再往深层查一查,能查到多少就多少。” 壁虎点头应下。 “那尤姓富商叫什么?”玉拾问。 这个问题却把壁虎再一次难住了:“不知道,人人都喊他尤老爷,除了姓,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玉拾道:“这位尤老爷,你也好好查查,倘若忙不过来,你可以找找张东胜,我想他很乐意帮忙。” 壁虎迟疑着没敢应。 玉拾见状问:“怎么了?” 壁虎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还在生气么?” 看着眼前这么一个大美人儿这般小心翼翼,表情没带委屈,而是自责,可任谁这会来一瞧两人的状况,谁都得认定是玉拾欺负了壁虎。 玉拾摇了摇头,便下了坑,回到内室去歇下。 壁虎跟着进内室,给玉拾铺好了床,看玉拾躺下闭眼,她又放下了床帐,方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室,到外室收拾起两个茶盖碗,彻底退出玉拾的寝屋。 隔日一早,壁虎给玉拾做好了早膳,自已赶紧吃了便出去查玉拾昨儿夜里吩咐她查的人与事。 玉拾悠哉游哉地用完早膳,末了自已也没动手收拾干净,待到林冲来的时候,正好交给林冲去收拾。 林冲收拾完回到院里庑廊下,才发现洪烈也来了,且正在玉拾的指挥下搬着矮桌。 在她加入黑木楼之前,楼主便亲口告诉了她这一点,并要她时刻记牢了。 不要等到有那么一日,她要怨起楼主或其他人。 楼主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已手里,最后结局会怎样,谁也无法替谁预料,只能是自已去走去闯,去造就自已的结局。 这话她一直记得,牢牢地记得。 但她今日昏头了,竟是犯下了这样严重的错误! 壁虎颤颤惊惊地坐着,玉拾知道壁虎现在情绪必定是波浪汹涌,上下起伏,风雨交加。 她也没再就这件错误说些什么,只让壁虎继续把查得的情报继续说出来。 壁虎不敢有违,继续往下说: “木之顺与姚家大爷的交情素来不错,所以当姚家大爷向木之顺抱怨那件尤姓富商的事情时,木之顺向姚家大爷提议接,而非拒。” 木之顺说,那是难得遇到的好买卖,可惜他木家不是做茶庄买卖,要不然这笔买卖姚增浩不做,他必然得接过手来做! 姚增浩耳根轻,被木之顺吹了这么几下这笔青茶买卖是怎么样的厚利,是怎么样的稳赚不赔,他很快定下了主意——接! “看来这个木之顺有点问题,倘若没问题,这人也很有意思。”玉拾问壁虎,“木之顺的情报,明日开始,你再往深层查一查,能查到多少就多少。” 壁虎点头应下。 “那尤姓富商叫什么?”玉拾问。 这个问题却把壁虎再一次难住了:“不知道,人人都喊他尤老爷,除了姓,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玉拾道:“这位尤老爷,你也好好查查,倘若忙不过来,你可以找找张东胜,我想他很乐意帮忙。” 壁虎迟疑着没敢应。 玉拾见状问:“怎么了?” 壁虎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还在生气么?” 看着眼前这么一个大美人儿这般小心翼翼,表情没带委屈,而是自责,可任谁这会来一瞧两人的状况,谁都得认定是玉拾欺负了壁虎。 玉拾摇了摇头,便下了坑,回到内室去歇下。 壁虎跟着进内室,给玉拾铺好了床,看玉拾躺下闭眼,她又放下了床帐,方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室,到外室收拾起两个茶盖碗,彻底退出玉拾的寝屋。 隔日一早,壁虎给玉拾做好了早膳,自已赶紧吃了便出去查玉拾昨儿夜里吩咐她查的人与事。 玉拾悠哉游哉地用完早膳,末了自已也没动手收拾干净,待到林冲来的时候,正好交给林冲去收拾。 林冲收拾完回到院里庑廊下,才发现洪烈也来了,且正在玉拾的指挥下搬着矮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信据 请着罗恭进了自个院子的小书房,孟军没费什么话,直接从小书房一整排书架中抽出一本古籍来。 那本古籍是什么书,罗恭没兴趣,只盯着孟军从书中再抽出一个信封来。 那个信封很薄,几乎瞧不出里面有没有信。 孟军在罗恭对座坐下,将信封递给了罗恭。 罗恭一接过,便感到封信里是有信的,只是大约只有一张纸,且那张纸还无需折叠,显然这是一封很短的信。 取出那张果然小到无需折叠,而四四方方的信纸来,罗恭只看到简短的一行字——下一个目标,林昌。 寄信人是汪中通。 罗恭问:“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可靠么?” 重点在后面,所以前面的问题孟军想回答也行,不回答也行,但后面的问题,却是必须回答的。 孟军既已真切得到玉拾的首肯,便无再不吐实的理由,回道: “可靠!指挥使大人可以放心,绝对可靠!” 那是孟军花了近万两白银方买来的这个证据。 罗恭一听道:“你怎么怀疑上汪中通的,本座便不管了,不过你花大力气与钱财就买来这封信,可还知去取林昌性命的人是谁?” “那个人不是专业的杀人,是汪中通雇养于底下的人,至于是谁……”孟军满面遗憾,“我想知道,也查过,但没能查出来。” 除了汪中通的事情,孟军已无多余的话要与罗恭说,不久罗恭便告辞了,同样是悄无声息地走。 送走罗恭之后,孟军不由想起玉拾在简短的一封信中,语气里微微对他的责怪与失望。 他在小书房坐着想了又想,觉得或许他真是小心过头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倘若他这样过于自缚,有时确会失去许多先机,于他未来仕途无利,甚至反之有害。 晌午前回到金玉客栈,罗恭让店小二把膳食放在客栈大堂里,又上了壶酒,只饮了几口便又让店小二撤下去,换了壶茶。 用着午膳用到一半,李信书便来了,他显得有点风尘仆仆,应是正从哪里赶到金玉客栈。 在罗恭示意下,李信书坐到罗恭的对面,隔着桌子与罗恭禀道: “大人,我查到了!那户买了无名山下田地,又封了无名山不准猎户上山打猎的人家,这户人家姓宋,主事人叫宋怀石,在清黎府也算是高门大户,宋家也就宋怀石这一支,再无旁枝或其他亲族,就像是从外地搬进南黎府一般!” 可经李信书再细查,方知道宋家在南黎府经商也有五六十年,也就是从宋怀石父辈那一代就在南黎府经商,到宋怀石这一代已是经商两代人了。 宋怀石父子也都是经商的人才,不过五六十年间,便成为南黎府所有商户中的大户,与梁、林两家富户不同,宋家在南黎府的声誉极好。 李信书的人去一打听,就没碰到个说宋家不好的。 都说宋家财大气粗,却不仗着有几个阿堵物便目中无人,且宋怀石父子俩在这些年做了不少善事,修桥铺路,施粥布善等,都是有的。 再说宋怀石这个人,李信书道: “我亲去见过这位宋怀石,相貌普通,和和气气,总是一脸笑,与他父亲如今颐养天年的富态不同,宋怀石高高瘦瘦,身上好似没几两肉,大约风大一吹,他也就被吹跑了!” 要不是知道宋家不缺钱财,宋怀石又必定是宋家的嫡子长孙,李信书都要怀颖宋怀石是不是在宋家受人虐待了! 罗恭没理会这些七七八八,直接问重点: “这宋怀石不仅买下无名山下那些田地,还买下整座无名山了?” 李信书点头:“没错,这点我去核实过了!” 罗恭沉默了下来,他想着那座无名山到底有什么值得宋怀石费钱财买下来的,一会儿后问: “无名山上可有什么值钱之物?” 李信书不必罗恭这般问,他早先查过了,摇头道: “没有,除了那些大小兽猎得可卖些银子之外,无名山实在没什么值得费上重金买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罗恭道: “一定有,宋怀石是商人,你又说宋怀石父子俩皆是经商的好手,方挣得如今宋家这般大的家业,那么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去买下一座山林,这座山林定然有什么值得宋怀石惦记上的东西,你继续查,明面上查不到,就查暗底下的,与汪家有无关联也一并查查,看汪家的营生与宋家的营生可有什么交集,倘若有,查一下可有什么古怪之处。” 罗恭一连串交代完,便问李信书可用过午膳了? 李信书极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最后在罗恭的招呼下,腆着脸在金玉客栈用了午膳,其间罗恭再让店小二上了两样小菜与一壶酒。 李信书与他,最是喜欢喝酒。 他从前也是除了酒,甚少喝别的。 但只从亲眼见到孟申那厮居然也学会泡茶之后,他突然间觉得,其实酒可以不喝,改吃吃茶也是不错的。 至于茶艺么…… 罗恭忍不住看了看自已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心说即便比孟申学在后头,但茶艺怎么也会比孟申那厮强! 李信书不知罗恭心中所想,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菜,又间或喝口小酒,对面又是罗恭,他美得滋滋的。 李信书在罗恭这里用完午膳之后,便离开客栈走人。 而冰未则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且带来了好消息: “大人!王边那边有异样了!” 冰未跟着王边又去到郊外那座汪中通私养打手的宅院,刚开始一路跟着听着,没什么大的发现,都是一些王边交待宅里五人的日常嘱咐。 “什么嘱咐?”罗恭问。 “一是不能擅自外出,二是不能擅自行动!”冰未道,“以前只有后一条,这两日方又加了前一条!” 这是冰未在王边走后,又听得五人中的那名女子抱怨的,说她用的胭脂水粉都没了,还有想新做一身衫裙,都无法出宅院到城里买。 冰未迟疑道:“在那宅院里,我也有看到一个整日蒙着脸的男子,我听王边喊他林生,看起来风度翩翩,举止也有优雅,像是非富即贵的公子爷,很有礼数教养,只是这个林生不爱说话,我每回去都没听到他开口,这回倒是听到了一句!” 王边要走的时候,突然就问了林生一句,问说上回的信可找到了? 林生起先没开口,后来在王边连问了三句后,他方缓缓说没找到。 “信?”罗恭想到了孟军交给他的那封很薄的书信,自袖兜里将折了起来的信封取出来:“或许他们要找的信就是这一封。” 冰未看到罗恭手上的信封,又是正巧他正在向罗恭禀着信的事,于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说的就是这一封?这是什么信?大人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一连三个问题,冰未问完,罗恭也没想瞒,便跟冰未一五一十说了。 冰未听后满面惊讶道:“真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罗恭接下冰未的话,见冰未点头,他嗤笑一声道:“这汪中通确实藏得够深的,就刚才你提到的那个林生,我想也就是之前我们还在珠莎县时查问到的那个蒙面公子。” “林昌没死之前,纠缠了林昌一会儿,与林昌起了争执的那位公子?”冰未想着同样是蒙着脸,不以真面目示人,确实大有可能,又问:“这汪中通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雇人去杀了林昌?还说这是目标?难道之前两任珠莎知县也是他派的人所杀?” 罗恭道:“倘若这信真是王边与林生要找的信,那么我们也就找出了连着杀害三任珠莎知县的凶手与主使了,至于原因……你说他们现今都被汪中通限定住在宅院里不得进城?” 冰未点头:“是!” “那走吧!”罗恭说着站起身,直往客栈大门外走。 冰未没有再问,他知道罗恭是想亲自到汪中通郊外的那座宅院里去。 南黎汪府里,连城一直关注着汪大夫人与汪海、外管事的动静,毕竟汪大夫人是内宅妇人,所以也没怎么出大宅的机会。 倒是汪海与外管事明明有许多事得外出处理,可他却连连看到各处商铺的掌柜或管事到汪府里来,与汪海禀报各种关于买卖的决策。 他觉得汪海做得有点刻意过了头了,这是知道他们皇差都在时刻关注他? 所以汪海收敛了? 可也收敛得过头了,这会让人更加注意到不是么? 连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要是他家千户大人在或指挥使大人在,估计能瞧出点什么来,要不他先回去禀报禀报? 可指挥使大人交代他办的事情,他还没一件办妥的,难道回去挨骂? 骂他倒不怕,就怕指挥使大人不责骂他无用,过后在他家千户大人面前去酸上一两句,那他可就完了,铁定得让他家千户大人收拾得惨兮兮的! 想到这里,连城又叹了口气。 转又想到汪大夫人、汪海、外管事既然都不出汪府,也瞧不出什么苗头动静来,那他何不先去探探指挥使大人交代的另一件事来? 没错,说办就办! 那无名山与南黎汪府有没有关系,这一条他可得探出来。 再探不出来,他都没脸再去见指挥使大人。 避在汪海院子里的一处墙根下,连城想了想,便转出汪海的院子,前往汪大夫人的院子里去。 经过他盯梢的这些日子,他总结出一条结论,那就是真正的大决定大决策,汪海从来做不了主,或者说汪海根本就不敢擅自做主,皆得最后经过汪大夫人的定夺,方可令下实施。 他家千户大人不止一回说过,南黎汪府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汪大夫人,他也相信,可这还是头一回真正亲耳听到亲眼见识到。 一想到汪海堂堂七尺男儿,也都快要抱上孙儿了,居然还得全权听从于自已的母亲,他便替汪海感到一阵悲哀。 转过神来,他又不禁庆幸自已在京中的家虽只是普通世袭军户,可胜在父慈子孝,也从不会插手于他在锦衣卫衙门当差的事情,母亲更是从来只会关心他吃不吃得饱,穿不穿暖之类的问题,再是没有了。 以往不觉得,如今这么一相较,他觉得自已真是太幸福了! 到了汪大夫人院子,顾妈妈正吩咐着粗使丫头洒扫院子。 连城就奇怪了,顾妈妈好歹是管事妈妈,怎么连如何洒扫院子这样的粗活也要顾妈妈亲自指点监督? 再细细看顾妈妈的神色,他才发现顾妈妈看似在使唤着粗使丫头洒扫,实则一双老眼四处转,左右上下满天飞的警惕。 他不禁看向院子里的那间正屋。 那是连着汪大夫人寝屋的一间上房,也是这院子里待客的厅堂,除了正屋,左右还有两个连着的小厢房。 难道此刻正屋里有客人在? 不该啊,他该从这院子到那边汪海院子里去关注下动静,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来了客人? 还是闭门密谈,得顾妈妈亲自出来守着门的贵客? 连城是越想越觉得是,也在庆幸幸好他又及时转回来了,不然可真错过了也不自知! 可现今要怎么靠近那正屋听听壁角呢? 这是个问题。 正屋门前是不能靠近了,顾妈妈不产,就那些一等二等与粗使的丫头就里里外外站满了正屋门前廊下的各个角落,显然这是让人无法靠近偷听的做法。 可汪大夫人就那么信任那么丫寰? 顾妈妈自是不必说,再看粗使丫头也皆离正屋门颇远,又在洒扫埋头忙,应是听不到半分,可那一等二等的丫寰数理可不少,足有五六人呢,所站位置也都被人想要靠近偷听的地堵死。 旁人听不到,这些丫寰若是有心,里头的人再将声音压低八度,可细心听听,也终究能听到些许的。 汪大夫人就真的放心? 还是跟他家千户大人一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连城胡思乱想了一番,一面努力隐蔽着身形不被发现,一面四面观望寻找最佳听壁角的地方。 眼珠子转了好一会儿,仰着脖子转也转得有点儿酸,终于让他找到一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顾家 京中顾家自听到皇上派了罗恭与玉拾北下彻查铜钱知县案,顾修与其他顾家人倒没多大的反应,仅顾晌开始着急了起来。 他派的人也在玉拾离开之际随后赶到南黎府,至于进南黎汪府今日是头一回。 顾晌派的人是他的嫡长子顾均式,除了自已的亲子,此时的顾晌也信不过旁人,于是顾均式带着顾晌的话亲自进了汪府,坐到汪大夫人院中屋里密谈。 汪大夫人是顾均式的姑母,炕几对面坐着她的侄儿,她知道顾均式是来做什么的,也听了一些话了,可主意她还拿不下来: “这事……你且让姑母好好想想。” 顾均式也晓得急不了:“是,姑母,那侄儿先走?” 汪大夫人点头,顾均式很快出了屋。 没过多久,汪大夫人半歪在炕上,便见顾妈妈便进了屋里,门也没再关着,只放下竹帘。 “顾表少爷这回来,可是为了皇差之事?” 顾妈妈是汪大夫人的心腹,她也没想瞒顾妈妈: “是,老六急了,担心事情会败露,让式哥儿来探探情况。” “那……”顾妈妈迟疑着,没敢把话说下去。 “别担心,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汪大夫人端起炕几上的碗茶轻抿了一口,似是胸有成竹。 顾晌让顾均式来传一句话,京中那位说,倘若没有把握可全身而退,那便及时收了。 反之,即可继续。 见汪大夫人如此波澜不惊,顾妈妈也不再多言,转而说起汪海: “这些日子,二爷听大夫人的,一直待在府里未出,就在顾表少爷来之前,二爷就差过人来问,说明日有一个重要的买卖需二爷亲谈,问大夫人可能去?” “昨儿个不是刚来报,罗指挥使跑到郊外打铁村去了,那是几个村庄中的一个?”汪大夫人没回顾妈妈代汪海差人来问的话,反说起了罗恭与连城跑到打铁村去一事。 顾妈妈是知道这事的,昨儿个郊外田庄曲庄头差人来报,那会她便通报过汪大夫人。 汪大夫人当时本有杀心,可一听是罗恭亲去的打铁村,便改了主意,不再杀李土娃与他父亲灭口。 这会再问起,顾妈妈有点拿不准汪大夫人的意思,只中矩中规地回道: “是,还到无名山山脚下那片田地看了看,连无名山也是人去详查,已经查到宋怀石的头上。” “千户所李信书?”汪大夫人问。 顾妈妈点头:“是李千户。” “宋怀石没什么不良的案底,我们也够谨慎,光无名山他们查不出什么异样来,这倒不怕,只是……”只是汪大夫人没想到李信书竟是为罗恭鞍前马后起来,“李信书的父亲李式是兵部郎中,太子虽是署理户部,并非兵部,可兵部尚书卫贤民素来却是太子一派,这李郎中又与卫尚书十分交好,曾还有儿女联姻之意,只可惜造化弄人,最后没成,可不知怎么的,这两家并没有因未成亲家而成冤家,反而交情是比以往更好。” 这一点,一直让汪大夫人费解。 她自嫁入汪家,又跟着汪京琼离京搬回汪家祖宅扎根,她便一直想要回京。 汪京琼没法子的,她来想法子。 所以一直以来,她对京中事态皆十分关注,虽有些知得不及时,有些也无法得知,但大概十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这还多亏了她娘家的六弟。 顾妈妈疑道:“大夫人的意思是,这李千户助罗指挥使是因着太子?罗指挥使早入了太子羽翼之下?” 汪大夫人摇头:“倘若真如此,那京中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官职早就换人做了,罗指挥使哪里还会受皇命北下查案?” “大夫人不是说李郎中与卫尚书交好么?这卫尚书是太子的人,这李郎中难道不是?”顾妈妈不明白。 “不是,这两人虽是十分交好,可李郎中这人也是个奇人,官职仅正五品,脾气却硬是有一品的孤傲,任这些年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的各方拉拢,他都不为所动。”汪大夫人顿了顿,“他不能算是谁的人,要真算起来,他是中立之派,应是皇上的人,现今是,将来谁做了九五之尊,那他便是谁的人。” 京中势力纷杂,可不仅仅三位小主的势力。 而李式居然能让李家在京中这般复杂,又是各方拉拢而坚守中立阵地的情况,顾妈妈不禁对这位正五品的兵部郎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似是瞧出顾妈妈心中的赞赏,汪大夫人一笑: “当初我是有给老六提个醒,让老六去与李郎中亲近亲近的,本意也是想老六搭上李郎中这条船,为京中那位拉拢得兵部的些许力量,不求能与太子抗衡,但愿有什么事儿发生前,老六能先得了消息,再禀给京中那位,那老六想要超过老五的心愿,约莫着能有一半的机会,可最后终归没成。” 汪大夫人叹了口气,神情极是惋惜,也有点恨铁不成钢。 顾妈妈只瞧一眼,便知道汪大夫人是在责怪京中顾家六爷没用,连个兵部郎中都没能拿得下来。 汪大夫人示意顾妈妈过来给她捏捏肩膀,顾妈妈上手后,她舒服地轻哼了两声: “这些日子睡得不好,总觉得哪哪都酸都疼,你这样给我捏捏肩,我便舒服多了。” 顾妈妈应了句是本份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愈发注意手上的力道。 汪大夫人也没想顾妈妈应她什么,赞了顾妈妈一句后,便自顾往下说: “我也明白李郎中这个人,是连三位小主都拉拢不下来的人,老六约莫着连两成的希望都没有,可到底我是抱着希望的,要不然就老六那……” 顿了顿,终归是自已要互相扶持达到目的的嫡亲弟弟,汪大夫人那差些脱口而出的烂泥二字紧要关心还是吞了回去,改而道:“搭不上李郎中,怪不得老六,这我明白,可我就是觉得老五不错,可老五与我这个二姐不亲,老六与我亲,却又是个没多大本事的,偏偏老六又是个安份的,我就怕到了最后,老五这个本事会不放过老六,毕竟如今京中的顾家,可全赖着老五撑着。” “无论五爷还是六爷,都是大夫人嫡亲的弟弟,再怎么也是血脉连着,大夫人无需过于忧怀了。”顾妈妈只择中劝了劝。 汪大夫人回头瞧了眼顾妈妈,含着笑直将顾妈妈瞧得力道忽而重了,她轻呼一声,顾妈妈便被吓得齐松了手。 拍了拍自已被顾妈妈不小心捏得重了的肩膀,汪大夫人让顾妈妈继续: “没事,你么,我还是了解并放心的,倘若说这南黎汪府里,还有谁是我全身心信任的人,约莫着也就你了。” 顾妈妈被汪大夫人这一番话说得眼渐渐泛了红,只觉得她这一辈子不嫁人不离汪大夫人半步,这会就汪大夫人这一句话已是值了! 汪大夫人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顾妈妈既感动又伤怀了,她轻拍了拍顾妈妈捏在她肩上的手,入手的粗糙令她也不禁有些感怀: “真是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可老归老,心可以老,胆量可不能越老越回去。” 这话中有话,顾妈妈是听明白,可她还是没作声。 “我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个陪着我嫁进汪家的大丫寰了,到现今这么些年了,有什么话说就说,你可不能学了旁人尽挑好听的给我听,不好听利害的则放在肚子里不说出来。”汪大夫人示意顾妈妈不必给她捏了,将顾妈妈拉到炕上一旁坐下。 顾妈妈本是跪在炕上,跪在汪大夫人坐着的身后给汪大夫人捏着肩膀。 这会被汪大夫人那么一带,汪大夫人又转了个身,两人瞬间在炕上一侧面对面地坐着。 顾妈妈谨守规矩,赶紧便想下炕去,却被汪大夫拉住了手: “大夫人?” 汪大夫人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六不可靠?从一开始我就错了,错在选错了对象?” 顾妈妈没再从中挑了又择,择了又拣,看着汪大夫人满眼柔色,就像在看着当初还未出阁,还是京中顾家三小姐的眼神儿。 汪大夫人也是被顾妈妈这样的眼神儿触动了。 有多久,主仆二人未曾再回到最初那一段最美好的回忆了? “三小姐……”顾妈妈滑下一行泪,声音略哽咽:“容老奴再喊大夫人一声三小姐,三小姐,这些年你嫁入汪家,又随着三姑爷搬到南黎府久居落根,其中的苦与累,其中的艰难,老奴都知道,都看在眼里呢,可三小姐啊,如今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去争那个虚名?” 汪大夫人本也是流了泪,可一听顾妈妈最后问她的话,她瞬间撇开了顾妈妈反握住她的手,声调微冷道: “为什么?有什么不好?你刚才不是还说知道这些年我的苦累与艰难么?怎么?都是假的?都是说说而已么!” “三小姐……”顾妈妈唤道,她还想再劝劝汪大夫人,然汪大夫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汪大夫人低斥道:“我早不是京中顾家的三小姐!我是南黎汪府的大夫人!” 顾妈妈看着自已已空了的手,缓慢地下了炕,她跪在汪大夫人跟前炕下: “大夫人,五爷是京中顾家的主事人,也素来有大本事,六爷……六爷的性情,大夫人也是知道的,难道大夫人真的认为六爷那样的性情足以担得大事?” 汪大夫人被顾妈妈质问得指尖一抖,她移手到炕几上想端起茶盖碗,却发现她指尖抖得厉害。 五指慢慢收紧握成拳,待到感受不到尖指不受控制地轻抖之后,汪大夫人方道: “老六不适合官场,这一点我父亲尚在世时,便说过了,我也赞同,可老六谋的不是官,他……” “六爷谋的是京中顾家的主事权!”顾妈妈接下汪大夫人的话,苦口婆心道:“大夫人赞同仙逝老爷的话,那老爷还曾说过另一句话,三小姐可还记得?” 三小姐三字一出,这是提醒汪大夫人即是南黎汪府的大夫人,也是京中顾家的女儿。 汪大夫人没有忘,即便外嫁这么多年,她也没有一刻相忘的! 可那又怎么样? 京中顾家三小姐早就成了南黎汪府的大夫人,即是她除了记得父亲说过老六不适合官场,不让老六入仕的话之外,也记得父亲说过的另一句话那又怎么样? 事情已做到这个地步,她哪里还有回头路? 即便这会真如京中那位所言,倘若无法再撑下去保得全局,便及时收手。 可一旦收手,那件大事必然得败。 便是不败,在近几的也终将不能再动,可她南黎汪府能等么? 不能! 一旦收手败了,她南黎汪府再想搭上京中那位,恐怕便遥遥无期! 她明白顾妈妈的苦口婆心,她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她不能停,不能收! 汪大夫人居高临下瞥睨着跪在炕下跟前的顾妈妈,沉默了半晌,她出声让顾妈妈直身,不要再跪着。 顾妈妈如言起身后,汪大夫人便道: “你说的那话,我自是记得,父亲不仅说过老六不适合官场,也说过老六无法当得一家之主,承继京中顾家世代宫中太医的威名,可……” 顾妈妈抬眼瞧着汪大夫人,却不言,只静默瞧着听着。 “可或许是我父亲太武断了呢?”汪大夫人这一句话连自已都觉得底气不足,她微微埋头敛目:“老六不适合官场,所以不入仕,可老六的医术却是与老五不相伯仲,怎么就不能成为顾家之主呢?” 顾妈妈问:“大夫人是觉得仙逝的老爷偏心?” “难道不是么?”汪大夫人反问顾妈妈一句,见顾妈妈不答,她接下道:“我们京中顾家立家主从来都是立贤,不立嫡也不立长,老五虽是占了嫡,却并非长,倘若非因着顾家祖训这一点,老五怎么可能成为顾家家主?” 顾妈妈道:“五爷确有了得的医术,如今更是威名远播,即便不在京中,谁人不知京中顾家五爷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称?” 汪大夫人呵呵笑了两声:“这还不是因着父亲自小就偏颇!明明老五与老六一样学得快,领悟得深,可父亲眼里偏偏就只有老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尾声 让玉拾没有想到的事儿,她在京城还没站稳脚跟,准备大干一场的事儿还没真正出手,她就收到了罗恭快马加鞭让冰未亲自出马送来的信。 她看完后一阵发愣。 冰未说:“千户大人,大人的意思是让千户大人也不必再回南黎府了,就呆在京城等大人,大人料理完诸事,便会很快起程回京。” 玉拾点头:“知道了,你下去歇息吧。” 冰未走后,她呆坐着,许久叹了口气。 壁虎进屋里来恰好看到玉拾叹气,她上前把新沏的茶换下已凉的茶: “大人叹什么气?可是出事儿了?” 玉拾轻嗯了声,本不想多说。 但想起壁虎是来报恩的,她又因着奉皇差查铜钱知县案,让壁虎跟着报恩。 这会儿案子凶手自首,罗恭也来信说明很快处理完回京,那她也不必再留壁虎,说: “再过些日子,我便要回玉府去了,你也不必再跟着我,回去跟张东胜说,恩已经报完,我和他两清了。” 壁虎愣住:“大人的意思是案子破了?” 玉拾点头,她既惊讶也不信: “这怎么可能?” 就在冰未亲自送来罗恭的信来,她也觉得不可能。 可事实就是可能,且这个可能已经成为事实。 玉拾说:“凶手已经投案自首,对刺杀珠莎县三任知县,他是供认不讳。” 壁虎听了一急,也未想是她该问还是不该问,直接问出口: “凶手是谁?” “林生。”玉拾也没打算瞒,反正这事儿瞒也瞒不住:“他是南黎府汪家大少爷汪中通手下雇佣的江湖杀手。” “汪家大少爷是主使?”壁虎随即想到南黎府汪家,“那南黎汪家……” 玉拾知道壁虎想问什么,她端起新沏上来的茶抿了口,说: “汪中通自揽罪责,一人全背,不管出发点和目的是什么,在他向指挥使大人自首之前,他就已经自请逐出南黎汪家。” 壁虎明白了:“所以汪中通不再是南黎府里的大少爷?他所犯下的罪责与南黎汪家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玉拾笑:“怎么可能没关系?谁想一想都知道有关系,可汪中通只一个劲地说是他一个人的主使,与他家中无关,如今又与南黎汪府彻底断了关系,连族谱上这会儿也划去了他汪中通的大名,南黎汪家也表了态,对汪中通的所作所为表示全然不知,知道后很是痛心,并且愿意大义灭亲……你说,即便真有关系,也该早被他们抹得一干二净了吧?” 壁虎沉默了。 半个月后,罗恭回京复命。 皇上像是知道什么,也对罗恭的处理方式有点儿不满意。 但再深究下去,皇上又大概怕会像失去浩英公主朱蓉一样,再失去哪个儿女,所以最终他选择了同意罗恭的结案。 毕竟主动投案的汪中通在结案后便自杀了,死在南黎府。 江湖杀手林生也随之而去。 策划的主使和执行的杀手都死了,这铜钱知县案不结,还能怎样? 总不可能再查出另一个凶手来。 玉拾今天很头疼,玉将有点儿摸不着北,玉枝有点儿奇怪加兴奋。 三人站在院中庑廊下,看着院子里赤手空拳较量已有半个时辰,皆浑身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但依旧剑拔驽张的两个人。 玉枝问:“父亲,哥哥,罗指挥使和孟督主……他们这是把咱家院子当练武场了?” 玉将既深沉又慢吞吞地嗯了声。 没再说别的,他继续观看院中两个后生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斗。 玉拾则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大概今早出门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摔到脑袋了。” 连城不知道玉府里有热闹,且还是一大早就有的大热闹。 他刚进玉府时看到罗恭和孟申你来我往地打得火热,他直接被吓了一跳。 再往两边看到冰未和年子,正前方庑廊下又站着玉拾、玉将、玉枝三人。 他掂量了再掂量,思忖了又思忖,最终向左侧的冰未靠近,问: “你家大人怎么了?怎么一大早就跟孟督主扛上了?” 冰未连个小眼神儿都没给连城,只摇了摇头,末了往玉拾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够连城联想猜测的了,他立刻往玉拾身边跑去。 礼数周全地跟玉将见过后,他就冲玉拾问: “大人,这孟督主怎么一大早到玉府来了?指挥使大人和孟督主向来不对盘,今儿怎么这么巧竟是碰一块儿去了?” 玉拾正愁没人来给她出出气,连城这一出现,她伸手就给他后脑勺呼一掌,有点儿咬牙彻齿地说: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虫子!” 今日难得她休沐,更难得她今儿有想陪着父亲和妹妹到街上去逛一逛,最后难得她居然在休沐日起了个大早,本来美好又舒心的一日之晨,没想到就被院子里这两货给全搅黄了! 问她怎么回事儿? 她还想知道呢! 打到了晌午,其实也不用到晌午,罗恭就胜出了。 但因为玉拾投给孟申看有没有受严重明显外伤的那一眼,罗恭没等落败的孟申爬起来,就又一拳揍了过去。 玉拾刹那捂眼。 有了罗恭这一拳,本来落败就不甘心的孟申就更不肯轻易罢休了,任在场的人怎么劝架,他就是死追着罗恭不放了。 罗恭当下一个冷笑,大有正中他下怀的深意,抡起拳头提起脚又和孟申开始第二轮较量。 这两货继续相亲相爱相杀,玉拾看得无聊,最后招呼围观的众人都到屋里去吃茶用点心。 最后冰未和年子没进屋,玉家三人和连城都进了。 直到晌午时分,罗恭进了屋,后面跟着冰未。 冰未是直盯着罗恭脸上挂彩的青一块紫一块,那眼神儿别提有多担心和心疼了。 罗恭一进屋就和玉将客套,又跟着玉将到书房去深深交心足以两刻钟后才回来。 他一回来,就让还在屋里陪着玉拾聊话的玉枝、连城出去。 连城不敢不听,玉枝却是不怎么怕罗恭,玉拾又不发话,于是她就杵着不动。 直到玉将出马,一把把玉枝连拉带拽地带出屋里。 闲杂人等都出去了,还能贴心地给两人阖上门。 玉拾觉得有点儿猫腻,边端着茶盖碗喝着,边问: “你今日怎么了?跟孟申扛上做什么?还有,你又跟我父亲告我什么状了?” 罗恭慢条斯理地在玉拾对座坐下,理了理因较量而有些折皱的衣袍,略过他不想起的孟申,他直接说和玉将在书房商谈的事儿: “没告状,就是跟玉伯父提个亲而已。” “哦,提个亲……”玉拾话到一半反应过来,她惊诧地瞧着一派淡然的罗恭:“你说什么?!” 罗恭转过脸,和她四目相对,挂了少许彩的俊脸带着笑,眼里盛满了柔情: “拾儿,我要娶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