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今天不开车》 兽栖东山 一 《兽栖东山》是本古书,三四万字左右,书皮用点力就簌簌往下掉渣,江循也不知道自己的损友是从图书馆的哪个犄角旮旯里淘出这么本玩意儿的。 书篇幅不长,不过内容真是包罗万象。主角秦牧是修仙世家渔阳秦氏的顺位第一继承人,雄性,美,很美,非常美,各种美。 问: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篇幅形容主角的美貌? 答:为了让主角艹得更爽更带劲。 没错,这是一篇肉/文,古代的十八禁小x文,从第一章主角十二岁发育成熟开始,就开始了连篇累牍的不可描述,按原文的描述,这货不知为何,常常五内郁结,悲愤难抑,遂xxoo泄火,从身娇体柔的懵懂师妹到忠心护主的贴身小厮,从相貌绝美的正道小姐再到风情万种的魔界妖女,花样繁多,口味多变,有些描写比起《金x梅》来都不遑多让,而且秦牧由于主角光环护体非常的吊,又动不动摆出“这浊世欠我一个分明”的中二脸,结下了不少仇家。 不过,如果说《兽栖东山》的前半段还是放飞自我,后半段的剧情就宛如野狗脱缰。 分界点是几张丢掉了的书页,江循起先还没注意到缺失的部分,翻过一页,往后只看了一点就懵逼了。 主角为啥被全仙门通缉了?难道是睡到什么不该睡的人了? 等等,原本温润如玉的乐家公子还对主角实施了s那个m?还带道具的?……卧槽这样都行?这样都没死? 为什么秦家一直以来的对头,玉家的家主,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带着主角玩囚禁play? 至于魔道妖女的五十度灰,以及主角堕魔的过程便不再赘述了,反正绕了一大圈,主角还是挂在了玉家家主手里。 合上书,江循对天感叹:“卧槽,这得多大仇啊。” ……这也是江循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循学校的图书馆有三层楼,为了方便运书还装了电梯,电梯间的出口和楼梯间的出口不同,江循想走楼梯,就站在黑黢黢不透光的楼梯间门口叫了一嗓子。 声控灯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循果断选择走电梯,从电梯间的出口出来,他正准备去食堂,此时,他头顶上吊钢筋的缆绳松了。 江循听到异响,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陡然从天而降的一股重力当场拍翻在地。 等他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趴在了一方波光粼粼的水池边,浑身发软,他强撑着爬起身来,正好在水池里看到了自己映出的脸。 潋滟的水波摇曳间,江循看到了一张十二三岁的少年的脸,顿时,《兽栖东山》里关于主角的几百字形容词都落到了实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一点不负作者那句“秋水一捧醉朦胧”的赞美。 此情此景太过玄幻,即使从小就不是什么唯物主义者的江循也一时无法接受,把头埋在胳膊之间,妄图逃避现实。 但是地面太凉,没趴一会儿,江循就自己默默爬了起来。 晕眩、头痛、身体沉重、脏腑发烧,都没有耽误江循对眼前的情景做出判断:如果他真的有幸穿进了那本《兽栖东山》,而自己又不是什么路人甲乙丙丁的话,现在的自己,活体泰迪精秦牧同学,应该就如书里的开头所写,在宴席中酒醉,酒催情动,于是提前退场,找人败火。 换句话说,他现在正奔赴在破处的康庄大道上。 江循果断改道,绕过光芒如碎的湖泊,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其实到现在,江循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自己被高空坠物砸到,陷入昏迷,只是因为昏迷前看过这本书,所以现在才会梦到。 他改道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他对男主那些千娇百媚花团锦簇的后宫团真的兴趣不大,连去刷刷好感的意图都没有。 理由很简单,江循虽然人长得浪,但内在却是个古井无波的禁欲体质,今天,基友在图书馆里把《兽栖东山》推到自己面前时,给出的推荐语相当直截了当:“看看,这能治你的病。” 只翻了两页,江循就抬起头来:“……咱们都是学医的,你不会不知道冷淡和无能的区别吧?” 损友也只是坏笑:“我知道你是前者,可冷淡也是病,得治。” 江循踹走了损友,一个人用了小半个下午啃完了这本书,然后就被一根钢筋砸了进来。 走在路上,江循逐渐悲哀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感官非常灵敏,周围的一切都有真实的触感,这不像是做梦。 即使如此,江循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直到一个男声突兀在耳边响起:“你要去哪里?” 这声音来得没有一点点防备,江循秒怂,腿一软就蹲在了地上,左右前后三百六十度环顾。很快,那个声音就又响了起来:“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好像是自己身上发出的声音。 江循蹲在地上,这个姿势委实算不得好看,可江循觉得这样安全感特强,进可发力逃跑,退可倒地装死。 见得不到回复,男声更加清晰,明显含着担忧:“……小循?” 江循顿时被这个称呼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恐怖气氛荡然无存。 他想到,如果自己真穿了书,按照套路也该有个标配的系统才是。 于是,他谨慎地问:“你在哪里?” 系统答:“我在你的右手。你还是不舒服吗?” 江循闻言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这还是一双属于小孩儿的手,嫩白嫩白的,右手手腕处有一颗朱砂红痣,很是显眼。 好嘛,果然是秦牧的身体。 江循记得一清二楚,《兽栖东山》里,秦牧第n次撩妹时,一句“相思痣,为汝而生”,就成功炮到了妹子。 ……而且,这个所谓的“右手”,是我理解的那个右手么? 江循这么想着,就问出了口,而系统给出的答复是:“是的,我会帮你,在你需要的时候。” 江循不想接话了,有点麻木地问:“……谢谢。怎么称呼?” 系统君很温柔:“阿牧。” 江循想了想:“阿牧,你叫阿牧,我叫秦牧,所以你是和我绑定的?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顿了顿,不说实际的,反倒给江循喂了口心灵鸡汤:“只要好好活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江循立刻想到了《兽栖东山》的丧病结局,打了个寒噤。 他还想再细问些什么,可脏腑里的灼烧感猛然剧烈起来,竟然烧得他站不住脚,朝前扑倒,一张口就是一口腥热吐出,周身竟像是要融化了一样剧痛。 软萌系统君一下急眼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身体的灼烧剧痛很快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声带都像是烧断了一样,空翕动而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来。 ……难道这就是男主变身泰迪精的真正缘故?不xxoo会□□焚身而死? 江循正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感觉身体轻快了不少,神志也一点点复归清明。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勉强张开了口:“喵……” 江循:“……” 他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色的小猫爪子。 江循立即翻身坐起,用两只前爪互相碰了碰,两只梅花形状的粉色肉垫抵在一起,肉肉地凹陷了下去。 如果这双爪子不是属于自己的话,一定很可爱。 身为一只喵的江循缩在一堆衣裤里,思考了几分钟人生,才艰难地接受了这个比“不xxoo会死”好不了多少的设定。 江循承认,自己之前的理解失误了,他一直以为《兽栖东山》的“兽”,是一个虚指,意为精虫入脑的主角是头不折不扣的禽兽,没想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为什么原文里压根没提到主角是一只猫? 江循仔细想想,释然了。 读者当然更愿意看一个精壮男子和一个水蛇腰波霸姑娘之间的香艳故事,谁会愿意看一头公猫跟一只母猫的□□过程? 作者君,我小看你了,你真是个有逻辑的人。 江循在感慨的时候也没忘干正事儿,叼着自己的衣裤藏在了假山后面。 他不知道这兽化的过程能持续多久,反正他现在试着调动体内的力量想要变回去,是半点卵用都不起,还不如等着自行恢复,在这之前还是先把痕迹掩藏好,免得到时传出什么“秦氏公子除尽衣物醉后夜奔”的小道消息。 既然作者没用大笔墨写主角猫化,而且平时大家也没以“怪物”之类的言辞嘲笑讥讽他,那大概是能变回来的吧? 考虑到这一点,江循就不那么纠结了。 只是这四条腿还不大好使,总时不时绊在一起,害江循栽一个趔趄。 他一边干活一边犯怵,周围太黑了,树影层叠,叶密风骤,刷拉拉响作一片,猫的耳朵又灵敏,周围的一切林叶拂动声尽收耳畔,很快,他身上的毛层层炸了起来,腿也发起软来。 在他叼着自己雪白的寝衣往假山方向走时,变故陡生。 四足离地的时候,江循下意识扑腾了起来,小爪子蹭地一下亮了出来。 ……什么人?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江循扭着头想去看清他,可天色过暗,此处又昏暗,他也只看清了来人一袭琉璃白衣上的浅色流云纹和颈上悬挂的一枚双环青玉。 根据自己离地的高度,江循判断来人应该也是个少年。 少年捏着江循的下巴,让他把叼着的寝衣吐出,江循才觉得口舌僵硬酸麻,抗议地动了动,又“喵”了一声。 少年将手指压在江循背脊之上,江循只觉得背脊生烫,一股力量在细弱的脊椎间流窜一番,便消弭无形,并没引起什么特别的不适,随即少年把手指撤开,转而把那寝衣拎在手里,端详片刻,就方方正正折好,掖入袖中,抱着江循,抚了抚他背上的毛发,又用手指捋捋他尖尖的耳朵,转过身去,墨色的披风在夜色中一荡,大步离开。 江循卧在他怀里,气短了一会儿,倒很快接受了现实。 反正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被捡走也不是件坏事。 没走出百步开外,少年就像是有所感应一样,迅速抱起江循,对他嘘了一声,将他藏入了自己的广袖之中。 江循不明所以,直到一个活泼的声调在上方响起,似乎来人正勾搭着少年的肩膀说话:“我找你一晚上了小九!云霰姐的酒那么好喝,你不去也太可惜了点儿吧。” 少年沉稳道:“嗜酒伤身。” 被藏进袖袍里的江循正致力于用小爪子扒住内衬好稳住身形,听到二人对话,不由得张口结舌。 小九? ……这人莫不是姓玉的吧? 就是在书里的最后,把自己一剑穿了个透心凉的玉家家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兽栖东山 二 玉邈,字观清,行九,因此亲近之人称其小九。 如果说修五行之术的朔方殷氏为仙家第一大门派,专修剑道的东山玉氏则是当之无愧的第二。玉氏一脉生来口衔奇玉,此玉与胎儿共生,名之“命玉”,此玉与本人灵性相通,玉毁人亡,因此江循在百~万\小!说的时候想,要和玉氏对招,专照玉佩砸,一定百试百灵。 而现在,属于玉九的双环青玉佩,被他用一根红线吊着,在江循眼前晃来晃去。 ……未来的玉家家主好像对猫特别感兴趣啊。 江循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很给面子地在柔软的捻金丝被上扑来追去地咬那玉佩,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两只肉肉的前爪抱住脑袋,团成一个绒球不动了。 玉邈穿着一身寝衣爬上床来,把江循抱在怀里细细打量着。 桃心一样的小嘴紧紧抿着,好像是生气了? 玉邈思索很久,转身对身旁的雕花木桌一指一勾,摆在桌上的冰玉壶壶自动斟了半杯水,玉邈的手向上一摊,杯子就到了他的手中,他用唇试试水温,一滴水顺着他的唇流到了锁骨边,配着他那波澜不惊的眉眼,有种别样的色气。 也不能怪江循淫者见淫,主要是《兽栖东山》里的主要角色实在是个个丧病。 如果江循没有记错的话,眼前这货,在原著主角眼里,是个性情冷淡、杀伐果断的隐性变态。 他把杯子凑到了江循嘴边,触唇生温,应该是刚刚好是玉邈饮水时碰到的地方。 江循虽然有种“他到底是真喜欢猫还是抓我来做什么试验”的忧虑,但几番考虑,还是打算抱紧这根危险的大腿。 毕竟在《兽栖东山》的结局,把原文主角一刀两洞的就是这位貌似牲畜无害的少年,而且最后他也在一干优秀的同辈人中脱颖而出,混成了新一任的玉家家主,和他搞好关系绝对没错。 只是江循对欲擒故纵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的,他轻轻啜了一口水,就别扭地扭过头去,“喵”了一声,尾巴扫了一圈,偷偷地看一眼玉邈,又把视线转开。 玉邈若有所思。 再次端到江循面前的,是一盘切得颗颗有四分之一小指盖大小的玫瑰酥。 江循凑上去,由于对甜食实在没兴趣,草草舔了几口便作了罢。 玉邈抱起江循,拉起它的一只前爪,手指轻轻抵着他的肉垫,把那柔软的梅花凸起按来按去,一本正经道:“你是只灵兽,很好。” 江循被他弄得挺舒服的,不免好奇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兽,玉邈是从哪里知道的? 短暂的思考后,他记起了那股在自己脊椎间流转的热量,尾巴骨猛然一凛。 ……那个时候,玉邈是在试探自己?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假使自己不是什么灵兽,是个魔物妖精之类的,玉邈那股探入自己脊椎的力量,会不会就地搅碎自己的骨头? 江循立即产生了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恐慌感,但玉邈好像还没玩够,抱着他下了床,往屋内一角走去。 绕过一道屏风,映入江循眼帘的是一只浴桶。 ……有且只有一只浴桶。 眼看着玉邈开始解自己寝衣的襟带,江循立刻偷摸着往外溜。 灵兽也是兽!万一有寄生虫怎么办?!大哥这样不卫生啊! 可惜江循还没溜出十米远,就因为不善用腿,把自己绊倒在地,然后就被玉邈逮了回去。 江循的内心是拒绝和一个同性同桶沐浴的,他的节操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刺激,天赋技能得以开启,江循竟然挣脱了玉邈,蹭地一下窜上了他的后颈,毛茸茸的尾巴擦过少年的颈项,他围着玉邈的锁骨左右横跳几下,准备找个间隙跳下逃跑。 往下一望,江循顿时勇气全失。 ……妈/的这么高!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江循被抓了下来,摁进了澡桶。 江循抵死挣扎,同时咬牙决定,如果玉邈敢进来,他就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捕鸟技能,让这熊孩子知道惹恼动物的后果。 事实证明,江循想多了。 他只除去了上半身的衣物,下半身还穿着寝裤,用清洁的术法细细清理着江循的皮毛和小爪儿,而他脱掉上半身衣物的举动也是相当明智的,出于本能的恐惧,江循在澡桶里玩儿命地扑腾,水花一股股往起腾,把玉邈的手臂和前胸都溅湿了不少。 清理干净后,玉邈一脸冷静地把湿漉漉的猫抱起来,用鹿皮巾轻轻擦拭干净后,抱回了床上,随后又返回澡桶边,穿好寝衣。 江循必须得承认,玉邈的体貌生得极好,皮肤柔亮,肌肉生得薄而颇富美感,在窜到他背后时江循窥到了一二风光,他的腰线臀线标准又精致,诱人得很。 客观事实如此,但江循真没什么欣赏的心思,在洗澡的时候,他满心都在担忧,万一这个时候变回来,场面得有多尴尬。 所幸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等到江循皮毛干掉,重新变成一只蓬松的毛球,玉邈就把他揣在了怀里,一起上床睡觉。 江循哪里敢多呆,玉邈一睡熟,他立刻爬出来往外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过了澡,放松了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渐渐与这具肉体适配融合,之前的不协调正在消失,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涌动开来。 回到了藏匿衣裤的假山,江循集中精神,试图操纵体内的那股力量,没想到只一眨眼功夫,他就恢复了人形。 ……当然,一丝/不挂。 手忙脚乱地把衣裤往自己身上套的同时,江循总算腾出空来问问题了:“阿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阿牧星星眼:“……可爱。” 江循:“……你说什么?” 阿牧:“猫。我也想摸qaq” 江循无语片刻:“下次要是再变猫,我用右爪摸下全身让你爽个够。” 这身玄衣红裳也不算难穿,只是那一盘缠在腰间的金质蹀躞太难打理,江循还没习惯这饰物,又不敢不戴,索性靠在假山边细细整理起来。 江循正叮叮当当地理着,眼角突然瞟到一丝光芒,立刻闪身藏入假山后,一盏如野兽眼睛的青色灯火缓缓朝这里靠近,江循听得清楚,一前一后共有两个脚步声。 他屏住气息,试图蒙混过去,可那脚步声距自己约十数步开外便双双停住了。 突然,一阵悦耳的笛声响了起来,宛如鹤鸣,江循本无意采取任何行动,右手此时却自行一动,换拳为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边晕起了一道光轮,腰间七枚蹀躞的其中一枚,也忽明忽暗地漾起了波纹,一把泛着红光的东西从手掌中凭空脱胎而出,于半空中绽开,只听得一声破空巨响,纷乱的石块雨点般砸落在江循身周。 ——他被一把银骨红面的伞护在了下面。 江循也乖觉,抓过伞柄,一个辗转想要躲避下一轮攻击,可等移开伞面,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辗无可转。 整片假山石,被那声笛子仿出的鹤唳之声给齐齐削去了上端,自己已然暴/露无遗。 如果没有挡过这下,恐怕此刻自己的脑袋已经不顶在脖子上头了。 江循:“阿牧你原来也不是那么废柴啊。” 阿牧开心脸:“唔,谢谢~” 奏笛之人是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还没变声,声音未免粗粝:“何人?滚出来!” 江循乖乖滚了出来。 面前的两人均是衣冠楚楚,少年护在一个身量更低的人面前,满脸警惕,看清江循的脸后,才收拾起了戒备的神情,俯身行了一礼:“秦公子。” 江循正在斟酌该说“起来吧”还是“平身”,另一道稚嫩却稍嫌倨傲冷淡的童声就响了起来:“秦公子可是在寻你家那位低弱痴愚的随从?” 看到孩童一身飘逸天青色的褒衣博带,发上戴一只玉蝉,江循心中就有了分辨,大着胆子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宫公子,你知道乱雪身在何处?” 宫异掸掸衣袖,也不看江循,颇自矜道:“秦公子酒醉后去得匆匆,那痴愚小子无人约束,竟敢碰我的天宪,我叫他在白露殿门口罚跪些许时辰,不算过分吧?” 江循瞄向宫异腰间悬挂的白色骨箫,皱了下眉,旋即又松开,并不直接作答,只留下句“那宫公子请便”,就朝二人的来路走去。 江循不爱吃瘪,当年也不是没有对付过亲戚家熊孩子的经验。那时候的他,带着观音菩萨一样慈和的微笑,向孩子家长送上了一整套黄冈试题、王后雄教育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让那个酷爱拆他电脑的侄子再也不敢登门骚扰。 但他知道宫异是何许人也,才能对他的熊格外优容些。 不过,在与宫异和他的小厮擦肩而过时,江循稍稍顿了一下。 那小厮的眼白里血丝太多了些吧?是没能休息好,还是有严重的肝病? 这小小的发现也只让江循的脚步耽搁了一瞬,夜色太黑,一切都看不分明,保不齐是看岔了眼。 ……还是早点去把主角那个乖萌的痴愚小忠犬乱雪给弄回来为好。 宫异望着江循的背影,目光复杂:“……明庐,走。” 明庐却没有迈步,反问道:“公子,您还在介怀两年前那件事?” 宫异的小脸一僵,马上转回目光来,掩饰着往前走了两步:“那事……再提又有什么意思?人死又不能复生,我弥补不了他,可总不能就因为这要对他低三下四吧?宫氏的荣辱现在系于我一身,我怎么能……还有,你刚才何必下手那么狠厉,他是秦氏独子,若是杀了他,那秦氏可就真与我不死不休了!对宫氏又没有好处!” 他碎碎念着往前走去,而他身后的明庐,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了诡谲的笑。 明庐的眼鼻都渗出鲜血来,喉咙深处发出液体流动的“咯咯”声,他用衣袖拭去流出的血迹,跟在宫异身后,拖沓着脚步,朝黑暗深处走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中毒 一 江循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构建起这个世界的地图来。 《兽栖东山》中明确点出的修仙大派有六个。朔方殷氏门生众多,遍布天下,是第一大仙派,撸猫狂魔玉邈所属的东山玉氏紧随其后,再然后,分别是博陵展氏、上谷乐氏、余杭宫氏和自己所在的渔阳秦氏,排名不分先后,其他小派林林总总不计其数。 书里提及渔阳秦氏时,描写寥寥,江循只隐约记得,秦氏是以炼器绝学独步天下的。 当时的江循还腹诽了下,这不就是打铁么。 如果江循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他现在应该是在朔方殷氏的地盘。出于仙派之间长久团结、互通有无的良好愿望,殷氏出面,创建了“曜云门”作为公学,好让各家子嗣来这里学习。今天是各家适龄子弟聚齐的第一晚,殷氏家主纪云霰便组织起宴饮,权作欢迎大会。 这打算自然是好的,十二至十六岁间,各派子弟在此地共□□习,既能互相学习比较,又能加深感情,对于将来的仙派团结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不过,江循认为,把一帮三观还未成熟、水平参差不齐、思想南辕北辙的小孩儿搁在一起磨合,很容易搞出事情来。 毕竟,原主就是在曜云门里,把好好的学习圣地活生生折腾成了个风流场,全方位不侧漏地拉起了一票人的仇恨,让所有世家子弟在提及秦氏的风流中二病公子时都心生厌恶。 既然赶在了什么还都没来得及发生前就进入了秦牧的身体,江循决定,以后他的人生口号只有一个—— 学习使我快乐。 江循在现代主修的是外科医学,种种理论实践都建立在唯物主义的立场上,现在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必须一切推翻,从头学起,想到这些,江循哪有心情去猫三狗四拈花惹草。 七拐八拐的,在阿牧的指示下到了白露殿门口,江循果然看见台阶下端端正正地跪着个少年,腰背挺得笔直,像有墨线约束比规似的。 江循刚走出两步,那少年似有感应,扭过头来。 看清他的面容后,江循不禁在心里喝了声彩。 少年生得俊美清秀,高鼻深目,看上去有几分异域血统,大概与自己同龄,看到江循,他清澈的双眸几乎要流光溢彩了。 他一跃而起,可因为跪得太久,冲出两步来就栽倒在地,但他察觉不到痛似的,利索地爬起来,颠颠跑到江循面前,眼睛水汪汪的:“主人!” 江循看着他那双清亮可爱的狗狗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免遗憾了起来。 那宫小熊虽然嘴毒,可也说得没错,不管怎样漂亮,乱雪也只是个智力低弱不及五岁孩童的人。 换句话说,上辈子的主角,对着这么一张牲畜无害的脸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下去,也是有够丧病的了。 江循拍拍乱雪的肩膀:“腿没事?” 乱雪挺纯真地一笑,声音也带着阳光一样的温暖:“主人你来找我啦。我等了好久。” 江循不由想到,在《兽栖东山》中,原主醉酒离开白露殿,就找了个俏丽美女翻云覆雨去了。 换句话说,按照原来的剧情,这可怜孩子是在白露殿门前跪了一夜的。 即使是现在,距离自己离开白露殿到变猫到被玉邈捡走,期间起码也有一个多时辰,乱雪却一点伤痛委屈的表情都没有,盯着自己看时,眼睛里还闪耀着动人的星星。 江循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温柔问道:“为什么去拿宫公子的天宪?” 乱雪疑惑地歪歪头:“宫公子,是谁?天宪是什么?” 江循用手势比给他看:“……天宪,那支三尺半的白色骨箫,宫家家主的仙器,别在一个人的腰间的。” 乱雪“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那个?……因为我觉得主人会喜欢的啊。”他比划着,竭力地找到词句好表达自己的意图:“我看主人总是不高兴。我看他们吹吹唱唱的,人就高兴起来了。我要给主人也找到高兴。箫,拿给你,高兴。” 乱雪说简单的话时还好,话一说长,语序难免混乱,但基本的意思还是能听明白的。 阿牧:“嘤嘤嘤。” 江循:“……你哭什么。” 阿牧抽抽鼻子:“好可爱,让我摸摸他的头。” 江循本来觉得摸头什么的略娘,但既然是系统提议,他也就随手撸了一把。 乱雪的头发很长,规规矩矩地梳了个四方髻,应该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江循就多问了一嘴:“头发,谁梳的?” 乱雪答得很快:“小姐。” 江循的胆囊猛然抽缩了一下。 ……他居然忘了秦牧有个妹妹! 书中提到秦氏家主除了一对双生子外,再没有别的子嗣,只得秦牧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当做接班人培养,是父母的掌上珠玉,而那个所谓的“妹妹”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毫无存在感。 江循怀疑,作者是写着写着就把这个妹妹给忘掉了,不然,就作者那低如马里亚纳海沟一般的节操,一定会让主角和她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的。 但关键是,这个妹妹在原书中完全没有着笔描写,关于她的一切,江循根本无从知晓。 她和自己关系如何?如果亲昵的话,她会不会留意到她的哥哥内里已经换了个芯儿?还有,自己以前的行事作风究竟如何?万一被她看出端倪来又怎么掩饰过去? 这纷至沓来的问题让江循脑仁疼了一会儿,但很快,远处一片鹤唳的诡响残音袅袅飘入江循耳中,叫他一愣。 ……是宫异身旁的小厮?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箫声响起,如离人低语,切切伤怀,一股笛奏,一股箫鸣,两股乐声交织在一起,发生了奇异的走调和扭曲,竟像是在彼此绞杀一般。 江循直觉不妙,一把薅起被勾起好奇心的乱雪往相反方向退去:“走走走!一定出事了!” 阿牧:“方向不对啊,声音明明是从那边……” 江循:“对着呢。快跑,好奇害死猫。” 阿牧:“……” 可惜,江循还没退几步,一道俏丽的身影便在白露殿台阶上出现,她如男子般着一身潇洒的月白蓝常服,腰间有描绘着殷氏门符的夔首玉带钩,左腰侧别一铁笛,右腰处是个精致的紫铜酒壶,十□□岁的年纪,眉目间却有几分不符合她年纪的大气疏狂。 江循看到酒壶,便对她的身份猜出了七分。 女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片刻,便转过脸来,唤了江循的名字:“秦公子,此事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速速离开。” 常人听到这话,估计要走也不好意思了,但江循哪里是一般人,道了声谢,扭头就跑。 ……但谁能料到情况的陡然转折? 只听得一阵羽翅扑打声由远及近,一团黑压压的阴云以诡谲的速度直扑到三人头上,又迅速碎裂开来,化成夜空间数不尽的彩色碎片,定睛看来才能分辨清楚,那是鸟,数不清的鸟类。 一个被挟裹在群鸟中的人影从半空中疾落而下,冲着江循的天灵盖直砸而来。 前不久才经历过一次高空坠物的江循本就机警,再加上系统加持,一个闪身便避开了,人正正摔在江循脚边。 人体落地的闷响听得人牙酸,江循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便皱了眉。 ……这张脸他刚刚才见过。 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他不大想看到的某人。 刚刚还穿着寝衣的玉邈,现在竟已穿戴整齐,拉着宫异,从他的广乘剑上纵身跃下。 与刚才分别的时候相比,宫异简直是狼狈不堪,发上的玉蝉歪了,白嫩的脸上被利物豁开了不小的口子,往外渗着血,衣袍被划得破烂不堪,前襟被割去了一大片,若是再深些,挖出的怕就是他的心肝了。 刚刚落地,宫异就挣开了玉邈的手,往前猛冲几步,眼中全是泪:“明庐!” 玉邈只来得及喊上一声“且慢”,地上口鼻涌血的明庐,就把手里被齐齐削去一截的笛子对准了宫异。 玉邈表情一凛,广乘剑刷地露出了一角光芒,随时准备出鞘。 电光火石间,谁也没看清江循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他右手抓住笛管,左手往他手腕关节处随手一敲,明庐顿时松了劲道,江循夺过笛子,手指一挑,笛管断裂的钝口便调转了方向,一排毫针朝空敞处飞去,江循反手一捅,笛管的钝口就砸中了明庐的锁骨。 咔嚓一声,明庐立时痛叫起来,江循道了声“得罪”,利索抽出他的腰带,把明庐从仰躺撩翻到趴卧,在他手腕处打了个手术结。 做完这一切,江循马上登登登退到三尺开外,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阿牧震惊脸加星星眼:“那是什么?!” 江循心有余悸:“cqc。” 阿牧:“……那是什么?σ︴” 江循:“不重要。我胆小,学来防身的。” 要不是看明庐身受重伤,又要暗算毫无准备的宫异,凭江循的胆子,也不敢贸然窜上去用现代防身术来撂翻一个修仙的。 宫异站在明庐身前,肩膀微微发抖:“……为什么要杀我?” 明庐张口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只能发出丧尸般的咯咯声,汩汩的污血从他的七窍中涌出,把他的脸变得异常恐怖。 江循觉得不对,就算是被从半空里丢下来又被自己砸坏了锁骨,一个修仙之人按理说也不会这么脆皮吧? 他蹲下去,把人翻过来,明庐七窍中流出的血已经流遍全脸,可从颈下露出的几寸发紫的皮肤,江循看出了些端倪。 中毒? 他想看看还能不能救,就试着用手触诊疗,可一触之下,江循竟然已经摸不到胃的存在,只在原本该是胃的地方摸到了一把絮状物。 ……他的内脏像是从内部融化了一样。 白露殿边还是有不少殷氏门生的,见此异状纷纷围了上来,宫异却突然发了狂,冲上来把江循一把搡开,朝痉/挛着的明庐猛踢了一脚:“起来!你给我起来!” 在场无一人阻拦,就连江循也没有动,只有乱雪凑上去,想拉住宫异,好心道:“他受伤了,不要,会更重的。” 被这么一拉,宫异竟然像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手里还死死抓着“天宪”骨箫,眼睛却死盯着明庐,带着哭腔呢喃:“起来啊……不要剩我一个人……我真的是一个人了……” 被甩开的江循也不生气,他理解宫异在哭什么,正替他叹息间,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抓过他的右手手腕。 江循还以为是谁要扶自己起来,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抬头一看,他就虚了。 玉邈目不斜视,稳稳拉着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江循嘘了口气,想把手收回来,挣扎几下,却纹丝不动。 玉邈居然没有要松手的打算,手指掐在他的脉搏间,不知道在探听些什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中毒 二 江循断是估不到这家伙的脑洞,只能故作镇静地被他扯着。 ……被发现是那只猫了?被发现不是原主了?要掉马了? 种种猜想在江循脑海里打转,他死活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让玉邈抓住了蛛丝马迹。 阿牧哭诉:“他抓我qaq” 江循生无可恋脸:“……也在抓我。” 一人一系统都在不安中瑟瑟发抖,直到玉邈的手放开,江循都还没回转过神来。 玉邈拉住泪流满面的宫异,一言不发地往后退去,乱雪也蛮担心地望了宫异一眼,乖乖溜回了江循身边,站定,替他拍打刚才跌倒时沾上的灰尘。 宫异眼睛死盯着不住吐血的明庐,脸色青白,可刚往后退了一步,地上被绑着的明庐就剧烈挣扎起来,一口口地喷出发黑的血来,甚是骇人,他的身子拱成了一座桥,垂死的鲤鱼一般打着挺,惨痛地张着唇,啊啊地叫喊着。 声带融化,他根本喊不出像样的的语调,但他的口型已经足够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宫异剧烈颤抖起来。 明庐说:“公子,杀了我。” 宫异摇头,缓缓后退,玉邈则迈步上前,抓住了明庐布满血污的手,想要号脉,却发现号无可号。 他的筋脉也溶解了,可大概是因为体质强悍,偏偏死不去。 明庐无声地惨号:“公子,对不起,杀了我。” 玉邈抬头看向宫异,宫异抓紧天宪,嘴唇雪白,看样子随时都会失控奔逃而去。 江循看着不忍,玉邈则蹙眉,从宫异脸上转开视线,将广乘剑抽出鞘来,剑鞘与剑身脱离的瞬间,溅出了几星光华,剑柄上有上古烛照的精致刻绘,玉邈手握其上时,烛照周身隐隐现出金色的光纹。 他走到明庐身边,选定了他的咽喉,那里虽然已被毒腐蚀,但明庐尚能呼吸,若求速死,此处算是命门了。 江循上前几步,挡在宫异身前:“不要看。” 闻言,玉邈的动作稍停,目光斜飞向了江循。 江循完全是出于照顾青少年身心健康的良好用心,没想到宫异一咬牙,竟然从自己身侧绕开,冲到玉邈身边,伸手夺剑,玉邈也没有争抢,由得他抢去。 广乘对于宫异来说太过沉重,他双手拖着剑柄,剑尖抵地,磨出刺耳的噪音。 他拖沓着步伐走到明庐身侧,双眸间已然是空洞一片,灼烫的泪落在明庐的双唇间。 他咬牙,将剑双手举起,颤抖着悬在明庐的喉间,他睫毛上沾着泪,唇角却挂上了一丝痛极的惨笑:“……明庐,等几年再投生成宫家人。到时宫氏昌盛,我让你做我的右使。” 似乎是再也无法承受剑的重量,广乘剑从他手中落下,斩断了明庐最后一丝气息。 江循闭上了眼,《兽栖东山》里,宫家小公子性情傲气古怪、恣意妄为,却是江循最为同情的一个,即使他在这篇肉/文里的存在感无限趋近于零,主角和宫异的交流仅限于打架互殴,但对于他…… 还没来得及抒情完毕,一股极端不祥的预感就窜上了江循的心头。 他本能地朝后一闪,喉咙处一阵瘆人的凉意险险掠过,当凉意擦过他的脸时,一阵皮肉被破开的剧痛让江循闷哼一声,立即伸手去捂。 还没考虑到破不破相的问题,江循就愣住了。 他的脸应该是被划开了,可怎么摸上去一点伤痕都没有? 江循把护脸的手放下,手心处赫然有一线血迹,但他再把手捂上脸,那里的确是完好无损。 宫异也只是拿着剑随便挥舞了一下,广乘剑就猛然沉重起来,他用尽力气,竟没法再动它分毫。 他愤愤地扭头,却见玉邈的手向上摊开:“……履冰,把广乘还给我。” 宫异却起了气性,咬着牙紧抓着剑柄不肯放,直到一卷闪着火红幽光的鞭子凌空甩来,几下缠在广乘剑上,一道火光在剑身上燎过,宫异手心被烫,才吃痛撒开,那广乘剑稳稳落回了玉邈手中,而鞭子也如龙蛇般在半空游走一番,收回了白露殿台阶之上。 五行鞭“指天”,是殷氏家主纪云霰的上品仙器,她将手腕一抖,丈长的鞭子翻卷而回,没入半截铁笛状的把手之中,纪云霰用拔下的另外半截铁笛与其相合,又恢复成了完整铁笛的模样。 将“指天”插回腰间,纪云霰走下台阶:“宫公子,稍安勿躁。” 宫异却已经心绪躁动,无法控制:“刚才明庐与他发生争执,谁知道是不是他在暗中下了黑手!” 江循心下有了几分数,悄悄问阿牧:“我那仙器可有什么异毒么?” 阿牧急忙分辩:“当然没有!‘阴阳’虽然伞面是上古凶兽混沌的皮肤制成,可伞骨是剿灭混沌的十三仙人的骨殖磨就,正能克邪,哪有什么毒物啊!” ……略吊。 江循按照上次阿牧调出“阴阳”的方式,调动体内气息,果然一次即成,握着伞,江循平举着递给了宫异,坦然道:“任你查验。” 由于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宴饮散后已经各自回房歇息的子弟也出来围观,越聚越多,议论声渐起。 “宫氏又去了一个?” “嗯?宫氏不是早就被屠门了?哪来的宫氏人?” “还没呢,喏,那玉蝉不就是宫家的门徽?” “我听父亲说,宫氏还剩两人,一个是‘宫商’一脉的十六少,还有他的小厮,听说是寄养在玉氏的,此番到了学龄了,就随玉氏一道来了。” “这也太狠了些吧?难不成应宜声真要对宫氏斩尽杀绝不可?这原先的六大仙派之一就只剩下两人了,还不肯罢手?” “‘以宫氏笙屠尽宫氏人’,那魔头叛出宫氏时,不是立下了这样的毒誓么?” “可应宜声不早就死了吗?” 听闻这纷纷议论,宫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明庐的血流在了他的脚下,积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泊,他低头一看,如遭雷击,立刻跳开,环视四周,满眼敌意,双眸赤红,正欲发作,就听得层层人群后传来一个冷到过分的声音:“展氏的人都给我滚回去睡觉。有什么舌根好嚼?当面议论探听别人的家事,合该是我展氏门风吗?” 几个姓展的十四五岁的子弟当即噤若寒蝉,默不吭声地退了出去,其他几个八卦的子弟虽然与展氏无关,听到这么刺人的话也未免不平。可等看清来人后,也都闭了嘴。 在那把冷如霜雪的声音之后,紧跟上了一个异常清透愉悦的声线:“成啦成啦,都散了吧,殷氏家主在此,想必能料理好这事的,哄哄不散,可不是叫主人家为难了?” 纪云霰在此时走近,只对人群中瞄了一眼,殷氏那几位聊得兴起的子弟便匆匆收了声,恭谨地冲她鞠躬,转身离开。 而人群之后的两个声音,一刚一柔,一紧一弛,大多数子弟被这么一抻,也没了脾性,转眼散去了大半。 江循听到“展氏”这个关键词时,倒是留了个心眼,但听到是男声,他也没再多想,权当是书里没提及的哪个展家人,但等看清那两人的脸,江循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几乎是毫无困难地就和书里的人物挂上了号。 “展氏双姝”? 《兽栖东山》有言,展氏家生双姝,“容相昳丽,姿体风流,其美不可尽数”。这描写,这刻画,再加上“双姝”这个名号,怎么听都是两个如花似玉、俏丽可人的小美人儿吧? 而眼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冰霜少年背手而立,身侧站着一个笑意盎然的高挑青年,两人俱是紫檀色长袍,曲裾深衣,右手手腕戴一枚纯金鱼纹护腕,的确如花似玉,的确俏丽可人,但从生理特征上来看,怎么看都是雄性。 然而这也不是重点。 书中记载,主角醉酒夜奔后,在月见亭遇见了展氏双姝之一,展懿。二人均因为饮酒身热,一言不合就开车,“金枪挑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有花堪折直须折,零落成泥碾作尘,端的是香艳无比。 现在你特么告诉我展懿是个男的? 虽然江循有效规避了剧情,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可看到展懿那张微醺含醉的美人面,江循还是尴尬得死去活来。 此时把江循从尴尬境地中解放出来的,居然是不依不饶的宫异,他眼望着“阴阳”不肯去接,依旧是怀疑:“你们秦氏奇宝怪宝众多,谁知道你用了甚么旁门左道?” 有了宫异的质问,江循终于得以从展懿身上挪开视线,他几乎要握住宫异小朋友的手热泪盈眶了,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如此作死的情绪:“此事……” 还未等他解释,纪云霰就从明庐尸身边站起:“宫小公子,此事确是误会无疑。明庐所中之毒,通过饮食入口,性极烈,一旦毒入心脉,便会视亲近之人为仇敌,心智昏乱,好血嗜杀,解毒之法只有一个,饮尽亲近之人的鲜血。” 宫异倒吸一口冷气,而纪云霰也做出了最后的补充:“……此毒世上只一人有。” 玉邈点头,给了迷茫的宫异一句提点:“温柔乡。” 江循了然,接上了话:“太女,钩吻太女?” 玉邈又看了他一眼,以示默许。 ……江循更加尴尬了。 这个魔道妖女,跟主角后来也有一腿。 这么算来,主角的腿简直伸遍了六大仙派、仙魔两道的被窝。 ……主角你上辈子一定是蜈蚣投生的。 宫异却一脸不信:“……饮食?这不可能,我和明庐同进同出,他伺候在我身边,半分都没有走开,只在晚宴替我试毒时喝了口酒,吃了些菜肴,可那些菜肴我也吃过……” 话音刚落,在场几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齐齐地转向了江循。 被强势围观的江循正一头雾水间,宫异就扑了上来,扭住自己的衣领,声色俱厉地质问:“你为什么没事?” 见江循还是不解,他的声音都颤了:“……我的那壶酒,后来不是被你抢去喝了吗?我问你,你为什么没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中毒 三 江循:“……” 还有这样的戏么?书里完全没提啊! 江循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自己初初醒来的场景,头晕目眩,浑身灼热,内脏剧痛如同融化,肌肉也像是要从骨骼上剥离下来,随后他化为猫身,被玉邈路过捡走,之后便没什么特别的不适感了。 而刚才,广乘剑的剑气明明擦过了自己的脸,江循吃了痛,见了血,摸来却并无伤口…… 江循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想,只是眼下情形还不分明,他不敢妄自断论,只能任一个比自己低一头还多的小家伙揪着领子,一蹦一蹦地发火:“你说啊!你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要抢我酒喝?” 江循就事论事道:“我不抢你不就死了吗?” 宫异被噎了一下,立刻改换了问法:“明庐喝了一杯,你喝了一整壶!你为什么没事?” 江循对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还不了解,正思忖着该如何作答,乱雪就隔在了两人之间,抓住了宫异的手腕,琥珀色的瞳仁间满是认真:“你,主人,不能动,不然不客气。” 宫异正气急,哪里把乱雪放在眼里,打了个呼哨,音调尖锐,江循周围的空气突然发生了有形扭曲,如鸟雀般乱窜起来,乱雪的膝盖倏然被一道气流击中,站立不稳,当即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砸在了青玉地砖上,地面咔嚓一声,裂出了两道细小的缝隙。 宫异嫌恶地瞪他一眼:“我在与你家公子说话,哪里有你这傻子插嘴的份儿!” 江循的表情变了。 远处,展氏双姝中稍小的那位面容严肃刻板的少年展枚,似是看不过眼,往前迈了一步。 宫异还打算继续教训乱雪,却被身侧传来的一个冰冷声调给震了震:“宫异。” 宫异扭头看了眼玉邈,和他视线一接触,他就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但自尊还叫他硬犟着想分辨些什么,只是他尚未有机会开口,双膝就是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乱雪正懵懵地想爬起来,看到宫异直接跌趴下来,下意识地往前迎去,接住了宫异的上半身,但他的膝盖就和乱雪一样,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 宫异人小肉嫩,娇生惯养,哪比得了乱雪,就这么哐当一声跪下来,膝盖顿时痛得要裂开似的,疼得直抽气,整个人团在了乱雪怀中乱颤,手用力扯着他的前襟,好半天才缓过来。 几道看不见的银线在空气中划出肉眼难见的残影,前后纵飞向一个缓步走来的娇小身影,翻卷没入她的掌心。 江循顿时一个倒噎。 那少女着与自己身上别无二致的玄衣红裳,腰间围着金色蹀躞,身份已经不能再明确:“宫公子身娇体贵,我家乱雪动不得,那我秦秋可动得?” 等江循和少女视线相碰,刚刚还女皇气息十足的少女秒速软萌化,小步跑上来,拉着江循就往后退,眼神还担心地在他脸上流连:“哥哥,你还好么?我刚刚听到他们说温柔乡……” 宫异才缓过来,手上还沾着明庐身上溅出的血,听得“温柔乡”三字,内心悲愤难抑,也不顾自己脸上还挂着疼出来的泪花,带着哭腔责问:“那为何他喝了酒,明庐也喝了酒,明庐发疯,他却安然无恙?!他难道有什么特异本领,能百毒不侵不成?” 秦秋一双凤目明亮,斥道:“你怎么知道是那酒的缘故?难道你已经查验过?!再说,大家高高兴兴喝酒,你倒是规矩大,又是试酒又是试菜,平白败人兴致,我哥哥看不下去,说你若是怕酒有毒,你们交换酒壶便是。我哥哥明明是一片好意,偏被你作践成别有用心!” 江循还没来得及暗赞这妹子给力,就见她星星眼地蹭上来:“再说,我哥哥什么都行!也未必不能百毒不侵,是吧哥哥?” 江循:“……嗯,乖。” 妹子!你兄控也稍微有个限度!做个闭眼吹的脑残粉对你对我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啊! 纪云霰见眼前气氛僵硬,站了出来,条理清楚道:“宴饮所用的酒是我所酿,每个人酒壶中都是一样的酒,酒壶也是随便分发,若当真是那太女想要对宫公子下手,即使她再阴险诡诈,也很难算计到宫公子会使用哪个酒壶。所以,宫公子,你再细想想看宴饮当时的场景,有何异常?” 宫异把这话听了进去,一番思索后,脸色骤变,竟顾不得仪态,手脚并用爬到明庐身侧,抖着手探入他怀中摸索。 江循远远听到展枚问身侧的展懿:“……释毒丸?” 展懿不吭声,只微微颔首。 江循心中顿时有了分晓。 《兽栖东山》中有提到,修仙世家宫家,主修音律,分“宫商”、“宫角”、“宫徵”、“宫羽”四门,分修箫、笙、琴、瑟,修炼到空冥后期境界之人才有资格继承门主之位。宫家本来是六大修仙世家中的第三大家,但在五年之前,原本要继承“宫徵”门主的宫氏门徒应宜声,不知为何狂性大发,在继任典仪上奏了一曲毁天乐,杀尽宫徵所有门徒,包括他的未婚妻、宫氏门主宫一冲之女宫纨。 宫家其余三门竟毫无察觉,直到“宫徵”一门数日无人下山,才引起了其他三门的注意。 文中只用了两个词,来形容宫氏诸人发现“宫徵”一门遭屠的场景:“蝇声沸反,恶气盈天”。 而这只是开始。 谁也不知道应宜声修成了什么邪术,前去清理门户的宫家高手纷纷折戟,死于非命,就连修炼到空冥后期的“宫羽”门门主也一去不返。 当年,宫氏年祭,正告祭祖先,抚慰亡灵,准备倾宫氏之力讨伐叛徒应宜声,孰料应宜声竟于此时公然现身,薄子墟一战,竟以一人之力,灭尽宫氏满门。若不是宫异当时生病在家,未能参加年祭,也必死无疑。 消息传出,举世皆惊。 虽然后来应宜声被殷家抓住,据传已被处死,但他的党徒钩吻太女却还逍遥着,并发展起了一股魔道势力。 江循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原因之一就是,原书主角在成年后,曾经刷过征讨那位妖女的副本,然后按照所有肉/文的套路,和妖女玩起了“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的游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俩人应该是在大草原上放飞了一把自我? 而这位钩吻太女,虽然行为放荡,行事歹毒,但本人却对应宜声极为迷恋,他的遗愿,她绝对会尽忠职守地完成。 宫氏一门高手均被屠尽,侥幸活下来的一批门徒也在几年间先后死去。明庐身为唯一能照拂宫异的人,当然是十二万分的小心,即使到了殷氏也不肯卸下半分警惕,就算酒中无毒,也要放了释毒丸才肯放心。 ……然而,若是那释毒丸本身就有了问题呢? 沾着明庐鲜血的释毒丸被取出,宫异的手不稳,取出药塞时,几颗丹药滚落在地,纪云霰俯身拾起,放在鼻尖一嗅,面色就沉了下来:“……不错,温柔乡。” 这下,在场的人看向江循的眼神就都有了狐疑的成分,乱雪目光澄澈,仍是不解,而秦秋则拧起了秀眉:“也就是说,那放了释毒丸的酒,确是有毒的?” 她自言自语着,看向江循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惊慌:“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身体可有不适?” 看来秦秋也不知道自己体质特异之事。 江循的思路还算得上清晰,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中过毒的,他刚穿来时,浑身难过,脏腑燃烧,他只以为是穿越来的后遗症,全然没想到那就是中了温柔乡剧毒的征兆。 如果江循没想错,他的身体,或许具备极其强大的自愈能力,只是那时药性霸道,在体内冲撞肆虐,才会极度不适。 而自己并非这具身体的原主,不知道压抑控制,就变回了兽体,被玉邈捡走。 江循突然发现,这么推算过来,《兽栖东山》那个丧病的开头有了一定的合理性。 原主无意中替宫异挡了一灾,痛苦异常,又压抑着自己不要兽化,一路踉跄前行,无意在月见亭中看到一个对月独酌的美人儿展懿,男女莫辨,就稀里糊涂地拿他做了宣泄。 江循甚至有理由认为,这就是主角陷入中二病不可自拔的诱因。 毕竟无论是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了个同性,都会觉得人生虚幻,不如归去。 当然,还有些问题江循没能想通,譬如,展懿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怎么就乖乖被自己这么个连毛都没能长齐的家伙给上了? ……好吧,这种问题暂时不重要。 现在,他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该如何自辩? 自己可以在人/兽之间任意转化,这种体质,在这个修仙世界里应该也算得上异类,而原主与妹妹的关系如此亲近,她都不知道原主的体质,那他是否有义务替原主遮掩一下? 江循正纠结之际,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玉邈淡淡地开了口:“他的确中毒了。我带他回了我的房间。” 江循:??? 但是他反应也不慢,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稍一思考就接上了话:“是,我察觉体内有异时碰上了他。” 说着,江循悄悄用眼神溜他。 玉邈为什么要帮自己? ……而且,说好的孤直高洁,仙家德之典范,雅之表率呢?这撒谎撒得也忒溜了点儿吧? 玉邈自然不知江循腹诽了他些什么,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当时腹内灼烧,呕血不止,已有中毒之象,我便带他回房驱毒。” 江循煞有介事地点头:“是,毒未入心脉,还算幸运。若不是玉邈公子贴身近肉地为我除衣疗毒,我怕是性命不保。” ……周遭一片静寂。 虽然不知为何玉邈主动为自己解围,但江循突然想看看,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位端方雅正的玉家九公子还能怎么接腔。 玉邈没说话,默默伸手入袖。 江循突然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而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不妙感来源于何方,玉邈就很淡定地摸了件折叠整齐的东西出来:“正是如此。你的寝衣忘记带走了。” 江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卖身契 一 ……妈/的这货不是玉邈这货不是玉邈这货不是玉邈。 《兽栖东山》里有说玉家未来家主是这种睚眦必报满嘴跑火车的伪君子吗? 江循瞪着那件肩膀上绣着小小的“牧”字的寝衣,感觉完全无法抵赖,索性闭嘴。 阿牧:“” 江循:“……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阿牧:“衣服……他还随身带着……该不是想留作纪念吧。” ……握草这么一说更像变态了啊! 这下就连秦牧的资深脑残粉秦秋都有点接受无能了,在江循和玉邈之间看来看去,表情纠结,最终还是对玉邈行了一礼:“谢玉家公子能出手搭救我兄长。” 玉邈收感谢倒是收得爽快:“我不能见死不救。” 宫异听了这解释,总算消停了一点,可心中的疑窦还未能全然解开,瞪着江循:“……刚才你怎么不说?” 问过之后,他也觉出自己这个问题挺愚蠢的。 秦家与玉家素来不交好,偏偏秦牧中毒时碰上了观清,承了他的情,不愿当众提起也是常理。 ……所以,他刚刚才会在观清的寓所附近撞见秦牧? 一切细节都一一对应了起来,宫异不再纠缠,但也没有说半句抱歉,忍着膝盖的痛挣扎站起,乱雪懵懂地想伸手扶他,却被他一把搡上了肩膀,没想到乱雪底盘扎实,一推之下,乱雪没怎么着,宫异刚刚站稳的身子倒是登登登往后直退数步,差点儿栽倒。 纪云霰适时走上前来,拉过宫异问:“……宫公子打算如何安置他?” 宫异本欲发作,转头看到地上躺着的少年,目光才平静下来。 明庐昨天才跟自己说,他近来声音似乎在变,哑哑的不好听,来到这众家公子集聚的地方,怕惹人笑话,给宫氏丢人,索性少说些话为好。 宫异觉得口舌发酸发涩,蹲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不再多说些什么。 在场的都是知情识趣的人,就连刚才用宝器“银傀儡”逼着宫异下跪的秦秋也没再言声,拉着江循要走,可转身就看到了玉邈,她没什么和玉家人打交道的经验,目光就有些躲闪。 江循长叹一声,算了,该躲的躲不掉,他替自己圆场,自己不表示下谢意未免太说过不去了。 ……何况自己的寝衣还在他手里头捏着呢。 他转身揉了揉秦秋的头发,发现秦秋并不对这个亲昵的动作表示惊讶,心里便对兄妹二人的关系又多了几分数。 他对乱雪道:“你跟着小姐回去,护卫好她。” 乱雪扭头,望着跪在尸身边的宫异,目光里流露出担忧:“他,怎么办?” 宫异旁若无人地跪在明庐身侧,用染血的小手盖下他的眼皮,扶正他发上的玉蝉,取出天宪,抵在唇边,潺潺音流流泻而出,曲调袅袅婉约,如有鸟雀啁啾低鸣,听来令人心静。 乱雪似有所感,也不再追问,护在秦秋身侧离开,秦秋还挺不乐意的,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江循,直到得到了江循一个安慰的眼神,她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纪云霰叫几个殷氏弟子去置办棺椁,准备简单典仪,而没了“主角睡展懿”这样的破事儿,展氏兄弟两人也只是两位再普通不过的围观群众而已。 但江循注意到,从刚才起,展懿就不露声色地注视着纪云霰的背影。 看起来纪云霰并未意识到来自身后的炽热目光,三言两语向殷氏弟子安排好了明庐的身后事,她就走到了宫异身后,静静地等着他奏罢一曲后,才俯下身,低声向他说着些什么。 冷面少年展枚也注意到了哥哥的视线方向,顺着看过去后,似有所悟,一板一眼地认真道:“哥哥若是关心宫公子,去看一下也无妨。” 展懿微笑,收回目光,伸手勾住了展枚脖颈,背过身去:“罢罢罢,咱们回去吧,现在他不需旁人同情,留他一个独处,他也能自在些。今夜兄长无处落脚,借你床榻同睡一宿,如何?” 展枚严肃脸:“兄长,不要勾肩搭背,请自重。” 江循距二人数十步开外,却能把这两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抬手揉着耳朵,转向玉邈,刚准备说点什么,玉邈就往后倒退两步,转身朝自己的居所走去。 江循没脾气地跟了上去。 江循一直尾随着玉邈走到僻静处,四周黑得吓人,两人身上又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明庐身上的血腥气,江循越走越是背脊僵硬汗毛倒竖,越走离玉邈越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恒定保持在五厘米以内,所以,当玉邈猛然刹住脚步时,江循也就毫无悬念地怼了上去。 鼻梁生生被撞了一下,酸疼难忍,一瞬间江循的生理泪水都要下来了,他泪眼朦胧地抬头一看,发现转过来的玉邈的嘴角,居然是向上扬着的。 ……他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玉邈是算准了故意停下来让他撞上的。 江循早就把最坏的可能想好了,大不了就承认自己是那只猫,然后陪他玩玩,满足下他的恶趣味就是了,所以他相当淡定。 玉邈也很自然,捉起他的手腕,凝神片刻,江循便觉一股精纯的灵力涌入自己的体内,从手腕沿周身游走一遭,又回到原点。 玉邈把灵力收回,道:“你的金丹已经修复了。” 想到明庐死去时,玉邈便用手试探自己脉息时的模样,江循不禁吃惊: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推想到是酒有问题了吗? 果然,玉邈下一句就直切问题的核心:“自愈能力这样强,明明是现成的理由,为何不解释?” 江循淡淡道:“不必。信我之人我何必解释,不信之人我解释又有何用。” 阿牧:“这话说得好帅” 江循:“你没看出来我是在装逼吗。” 阿牧:“……” 江循装下了这么大的逼,自然要摆出一副世外高洁凛然不可侵犯之姿,没想到,玉邈直接反问道:“……不解释的对象,也包括令妹?” 上一秒还矫首昂视的江循秒怂:“……你想要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姓玉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肯定是要从自己这儿敲诈勒索点儿什么才甘心。 玉邈抬手一丢,江循下意识一接,低头一看,脸就黑了。 自己的寝衣正迎风招展,煞是招眼。 他急忙把寝衣收好,而玉邈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番,便出乎江循意料地转过身去:“若是我有事,自然会找你。” ……靠。 这是长期卖身契的意思? 江循还没来得及揪住他问个分明,就见两个同穿琉璃白衣墨色长袍、腰挂勾玉的人走来,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江循还熟得很,是自己猫化时勾搭着玉邈说话的那位:“小九?出什么事了?” 江循再不犹豫,掉头就走。 他还记得设定,秦家与玉家有世仇,今天的寝衣事件他还发愁要怎么同秦秋解释呢,他可不想把水越搅越混。 然而江循还是闪得慢了些,因为他很快就听到身后的疑问声:“……那是秦家公子?” ……药丸。 玉邈倒是承认得痛快:“是。” “你与他……” “萍水相逢而已。” ……玉邈同学你这张口来瞎话的本事真是可以的。 哪个次元的萍水相逢,会要挟对方口头签长期卖身契的? 江循按照阿牧的指示准备回自己的寓所休息,没想到走出好远,耳边依旧还能听到几人的对话。 玉家兄弟俩似乎对玉邈的话都深信不疑,而且他们对于今晚的乱子显然更关心。 按照玉邈的陈述,他的居所与宫异居所仅有一墙之隔,他夜半出行,听到了隔壁的异动,急急赶过去时,发狂的明庐已经把宫异搞得狼狈不堪,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宫异怕就要被那杀人乐声剜心掏肺了。 江循想了想宫异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心下明了,至少在这方面玉邈没有扯谎。 玉邈那边,听过了事情因果的少年玉逄唏嘘不已,感叹了一会儿宫异命途多舛后,又好奇问道:“小九,你刚才不是已经回房睡下了吗?大晚上的怎么又跑出来?” 玉邈想起醒来后就不知所踪的猫,难免失落:“……出来找东西。” 走出老远的江循隐约听到这样的对话,才放下了心来。 他是太多虑了,玉邈就是脑洞再大,也不能凭着那么点蛛丝马迹,就断定自己就是他捡回家的猫。 从玉邈视角看来,他只是捡到了遗落在小径上的自己的衣服,同时捡到了一只猫而已。结合自己中毒的事实,按照正常思路推演,玉邈很有可能以为自己是毒发后,身热躁动,除去衣服,躲到哪里自行治愈去了。 相对于“秦家公子其实是只猫”,这种思路倒是更贴合实际些。 但江循还是不能放心,毕竟自己在猫化时玉邈也试探过了自己,江循打算回到住所,再变回猫去,好摸清自己这具身体的变化规律。 然而…… 江循缩在锦被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黑暗当中,外面的风吹草动几乎就像是响在他耳边,草叶的拂动声声声入耳,他卷着被子滚来滚去,起来点了灯,还是睡不着。 当年江循呆过的第一个孤儿院有虐/待小孩的传统,不听话的就关小黑屋,江循三四岁的时候是小黑屋常客,后来孤儿院被曝光,江循被转入了新的孤儿院照管,不久后就被人收养,可他还是落下了怕黑怕独处的毛病。 江循:“阿牧,陪我说会儿话。介绍下这个世界什么的,说点儿什么都成。” 阿牧:“zzz……” ……系统我要你何用啊系统。 乱雪也被他支去照看秦秋了,今晚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江循辗转片刻,再也忍受不住,凝神聚思,化为猫身,跳下床榻,奔出门去,轻车熟路地沿着小径一路跑到了玉邈的居所边,沿着窗户想跳进去,可扑腾半天,江循发现自己尴尬地卡在了窗沿上。 ……身为一只猫我也忒不称职了。 江循正蹬着后腿试图翻上来,就感觉一股力道托着自己的前爪,把自己举了起来。 玉邈已经换上了寝衣,准备入睡,突然听得窗口处扑腾扑腾地作响,便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抓住了意外之喜。 猫的瞳色蓝汪汪的,尖尖的小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满委屈的样子,玉邈看着好玩,就把猫抱进怀里,轻轻啄了一下它的桃心小嘴:“玩够了,回家睡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卖身契 二 江循这下可以完全确定,自己并没有掉马。 他相信,如果知道自己就是秦牧,玉邈这一口是无论如何都亲不下来的。 自我安慰了一下猫与人的生理构造不一样,江循被同性亲吻的郁闷就减轻了不少,由着玉邈抱进了屋里去。还没躺上床,疲累交加的江循就已经是昏昏欲睡,脑袋抵在玉邈的怀里,一掉一掉的。 玉邈用手轻轻托着他的脑袋,手指在猫脑袋上最细密柔软的绒毛上抚摸几下,嘴角不禁噙起了笑意,小猫小得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就是一只茸茸的线团大小,玉邈越看越喜欢,又逗弄了一会儿,就把迷糊着的江循放在了自己的腹部,自己谨慎地躺平下去,仰面朝上,合上眼睛。 一夜过去,江循对自己的床伴极其满意。 玉邈居然连个身都没翻,让他一夜睡到了天蒙蒙亮。 江循睡饱了,趁着玉邈还没醒,轻捷无声地跃下床去,小心翼翼地跳上凳子,再跳上桌子,来到窗边,这次倒是顺利得很,只是站在与地面距离略远的窗边,纠结了一会儿“跳还是不跳”,最终还是一咬牙,拿出跳楼的决心跳了下去。 落地后,江循腿软,趴在地上缓神。 阿牧:“哈啊~等等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σ︴” 江循:“昨天晚上睡不着来这儿借个宿。” 阿牧惊慌脸:“你们……你们俩……” 江循:“只是借张床而已,你在想什么,住脑。” 阿牧委屈:“哦……” 伏地许久,江循总算缓过来了,颠颠跑回了秦家居所,幻化出人形,一边穿衣服一边向阿牧打探情况:“说起来,玉家和秦家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 书里的重点是描写主角如何嫖天日地的,当然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着笔过多,但阿牧也不知其所以然:“不知道,只是都这样说,所以……” 江循无语三秒。 看来还有不少事情等着自己去摸索呢。 曜云门在南山山麓,四周环翠迭迭,水缠树绕,松菊兼备,竹梅共生,云轻雾缭,极目无垢,晨钟响过三遍,已经有世家子弟聚集在此,着月白蓝衣、腰间佩戴夔首玉带钩的殷氏子弟当然人数最多,玉氏、展氏和乐氏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 反观江循这边,身边就一个秦秋,不过小姑娘也是心大,和殷家的几个女孩儿相谈甚欢,还拿着自己的仙器之一“银傀儡”,操纵着一只布偶在地上团团转,引起她们的声声惊叹。 当然,江循这边的小猫两三只还不是最惨的,光杆司令宫异小朋友,正背着手,昂首挺胸站在一片空地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人上去同他讲话。他的眼周还隐隐肿着,大概是一夜未能入睡的结果。 人多的地方,总能多听到些议论。昨夜明庐发狂之事,闹出的乱子不小,又是在殷氏主殿之一的白露殿前出事,自然成了多数人的谈资。 在絮絮的议论声中,宫异的面孔明显发了白,但还是强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把自己绷得紧紧的,像是一张弓。 只有两拨人没有碎嘴,一拨是展家,一拨是玉家,玉家现在负责照看宫异,当然不会当众议论这些,而略叫江循吃惊的是,展家领头的竟然不是展懿,而是那冷面的小美人儿展枚。他的身姿像是棵挺拔的松,往那里一戳,展氏竟无一人敢再议论些什么,只专心等待晨会开始。 虽然这两拨安静得很,但其他的嘈杂议论也够叫人烦心的了,江循思忖片刻,迈步走向宫异。 宫异察觉有人靠近,回头看了一眼,等发现是江循后,就立即扭了回去,从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江循看他这样,并不生气,倒觉得熟稔亲切,当年在孤儿院里,刚入院的孩子总会对周围的环境抵触上一段时间,江循因为长得好,又耐心,常常被叫去安抚小孩,倒也有些经验。 他把手摊到宫异面前,正反向他展示了一下,宫异瞟了一眼,并不感兴趣。 江循从随身的荷包里掏了个银币出来,用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起,手心向上摊开,右手手心向下,捏起银币,握于掌心,把拳头放在宫异眼前,左手则呈杯状,在宫异耳后轻轻一抓。 宫异有点莫名其妙,问:“你干嘛?” 江循的右手手指一根根展开,那银币却消失无踪,而他的左手捏着银币,从宫异耳边撤回,在他眼前轻晃了晃。 宫异撇撇嘴:“雕虫小技。” 江循挑眉,把银币递给了他:“要不,你试试看?” 宫异不由一怔,捏着银币哼道:“你们秦氏就是把戏多。这银币是什么法器吧?” 江循耸耸肩,不置可否:“你有什么小物件吗?随便什么都行,我再给你演示一遍?……哎,我看你的玉蝉不错。” 宫异瞬间炸毛,倒退一步,剑拔弩张的:“你敢碰我的玉蝉!你要敢动一下这就是你死前碰过的最后一样东西!” 江循相信,如果自己控制住秦牧的人物形象不跑偏,做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青年,那么,宫异小朋友绝对是《兽栖东山》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中二病。 江循并不介意他的,笑道:“宫公子不会连这种雕虫小技都看不破吧。” 宫异翻了个白眼,把银币捏到了手心里,试探了一下是否有灵力流动:“……幼稚。” 幼稚也无所谓,反正现在宫异最需要的就是分心,不去想那些伤心事,这样跟他聊聊天,至少能叫他好过些。 毕竟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江循想着,转身欲走,却不慎撞上了个人,他抬眼一看,暗呼了声糟。 玉邈一脸淡漠地立在那里,阳光把他象牙般的皮肤照成了半浅金色,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尊精心雕琢、凛然不可侵犯的玉像,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好像他的眼里完全没有江循的存在。 江循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间接近了玉家子弟的聚集区,放眼一望,一帮穿着晃眼的琉璃白衣的家伙,都目视前方神色坚定,竟没一个看向自己的,连个余光都欠奉。 稍稍惊讶了一下,江循表示情绪稳定。 讲道理,自己没注意到情形,贸贸然跑到了玉家的人堆里,没挨揍已经相当好了。 正准备麻溜离开这是非之地,江循突然感觉一道目光意味深长地从身侧投来,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回头一看,那几个玉家小哥都站得一个赛一个的笔挺端庄,哪有什么私下打量的。 ……是错觉? 江循自嘲地耸耸肩,朝秦秋走去,而秦·脑残粉·秋早已是双眼放光:“哥哥,我看到了!那是什么仙法?” 江循暖暖地笑开了,抬起右手来,虚握成拳,左手一个响指过后,一朵开得鲜妍漂亮的紫色小花就在右手手心里绽放开来,江循走到秦秋身边,把花放在她乌黑柔亮、散发着淡淡茶籽香气的分髾髻边,简单修饰了下,就抱着胳膊含笑打量:“……好看。” 阿牧:“很棒诶,怎么变出来的?这花很配她” 江循:“不错吧,刚才在路边掐的。” 阿牧:“……” 旁边的几个女孩儿早就盯着江循红了脸,明显是秦秋这个标准哥吹对她们说了自己什么好话,江循冲她们点点头,微笑,秦秋也开心得很,指尖小心翼翼地点着花心,生怕给弄坏了,面上泛着淡淡的红:“哥哥最好啦!” 江循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又想起乱雪,转身望去,发现他正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摘着小花,编着花冠。 似乎是与自己有什么感应,他扭过了头来,江循也走了过去,蹲下:“在做什么?” 乱雪举起花冠,比比划划地往江循头上戴:“……小姐。” 江循失笑,放慢语速,用最简单的词汇好让乱雪明白自己的意思:“昨天晚上,小姐睡下,你怎么不回来?” 乱雪露出了纯真又疑惑的眼神:“乱雪,不是一直,守着小姐,在门外?”说着,他点了点江循的胸口,“公子说的,乱雪,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小姐。” 江循:“……是的,你做得很好。” 夭寿了这是以后都得独守空房的节奏? 想着那偌大的空寂的寝房,江循内心悲苦了一阵儿,就毅然下定了决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路爬山我背车。再不济,不是还有个可以蹭床的地方吗? …… 曜云门有公课和私学之分,公课和现代大学的大课差别不大,几个世家的子弟一起听夫子授课,私学则是各个世家派来的夫子负责讲授。 晨会散后,江循见过了秦家的三位夫子,确定他们虽是秦氏家主精心择来侍奉秦牧的,但却都对秦牧了解不深,他也就安定了不少。 不过,略叫江循吃惊的是,在他和三位夫子见礼的时候,其中最年长的一位浮山子捻须笑道:“秦公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夫子我书读得不多你莫驴我。 但是看几位夫子纷纷点头、满眼赞赏的模样,江循又觉得微妙起来。 也就是说,原主之前在别人的心目里是这样的形象?君子如玉,尊师重道,宠爱妹妹,孝敬父母? ……这么一个人,难道仅仅因为身中剧毒后不小心睡了个男人,就自我放飞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卖身契 三 江循觉得玄幻得很,但细细想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江循觉得睡错了人不打紧,又不是被别人睡,说起来还算占了便宜,可没准儿原主就觉得天崩地裂,人生不会再好,只能靠放纵自我才能实现心灵救赎。 自我调剂结束,江循也就接受了现实。 既然已经成功规避了最初的剧情,那么接下来的剧情肯定会发生变化,顺其自然才是上策。 唯一叫江循有些担心的,是《兽栖东山》中缺损的那几页,谁也不知道在那几页中发生了什么,就让主角落到了被全线追杀的局面。 当然,主角在被追杀的过程中又忙里偷闲地打了几炮,关键词,野外、np、尼姑庵、□□。虽然由此可见主角艳福不浅,但江循对于成为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实在不感兴趣。 既然原主作死,系统废柴,江循自己要是再不给力一点,还不如麻溜儿给自己买口棺材等死得了。 不作死不好么主角?好好活着不好么主角? 三月后。 江循提着一包醍醐饼,小心翼翼地攀着外头的一棵歪脖子树爬上墙,他刚刚跨坐上墙头,就看到了一张沉默而冷淡的脸,正仰头看着他。 江循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掉下来:“……枚妹你别吓唬我啊。” 展枚的脸一黑:“别这样叫我。” 江循用脚踩在墙头上,稳住身子,单侧胳膊随便撑在膝盖上,俯视着笑道:“行行行,方解,你就省省心,别堵我啦成不成?” 展枚站在墙根下,一张严肃的小脸绷得连个褶子都不见,眉头微微锁着:“私溜出门,破坏门规,你这样是不对的。”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注意仪态。” 江循哈哈一乐,随手丢了包东西下去,展枚抬手一接,还没看清那是什么,旁边就有一道黑影落下,展枚立刻去抓,可江循竟然蹲在原地,乖乖的没动弹,展枚脸色一变,伸手去搀他:“……可是伤着哪里了?” 江循一抬头,果然满面痛苦:“别动别动……脚震麻了,快快快搭把手。” 展枚的嘴角肌肉轻轻一抽,主动托着胳膊把人搀起来,江循靠在墙边活动着脚腕,指着那丢下的油纸包道:“听汝成说你喜欢吃这种金乳酥,路上看到了就带给你。嘶——不成,震着了,扶我走两步。” 汝成是展懿的字,展枚闻言,依旧是一脸的不赞同,把油纸包塞回了江循怀中,一脸严肃地扶着他往前走:“以后不要再擅自外出。最近天象有异,怪奇之事频现,若是出了事,你要怎么向小秋交代?况且,食甜过多会令人心智软弱。你……” 说着,他望向江循手上的醍醐饼,露出了教导主任一样痛心疾首的表情。 江循奇道:“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谁都知道秦家公子嗜好甜点,隔三差五就要翻墙出去买。展枚见这理由不管用,只好换了个说辞:“嗜甜过多,容易生牙病。” 没想到,江循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如此。照这个吃法,早晚有一天会蛀牙的。” 展枚:“……你知道还如此放纵?” 江循也缓过了劲儿来,原地蹦跳两下,确定身体无事后,就冲展枚笑盈盈地摆手:“生而在世,总有不得已。不过借枚妹吉言。” 展枚一头雾水,但还是不忘冷着一张脸纠正:“别那么叫我。” 目送着江循提着点心,大步流星地离开,展枚摇头叹息,突然觉得怀中有异,伸手入怀,竟掏出了那包明明已经放回江循怀里的金乳酥。 他愣了片刻,照原样把点心塞回怀中。 ……午后有公课,到那时再还给他便是。 江循拎着点心,一路上跟各家子弟大方地打招呼,碰见相熟的,就把几个顺道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丢给他们,江循虽然有时略怂,但疏朗大方的个性倒不容易招人讨厌,一路溜达着到了众公子的居所,他才警醒起来,溜进了一条缦回的廊腰间,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便拣着一间隐隐透出沉香香气的房间钻了进去。 玉邈正在临帖,听得门吱呀一声轻响,极轻地扬起唇角,搁下笔来,思忖了些时间,又把笔拿起,继续笔走龙蛇。 所以,江循一进来,绕过屏风,就看到玉邈一身琉璃白衣,高贵又冷漠地临窗而立,笔尖滴下一滴青墨,落在纸上,溅出一个完美的落笔。 对于这类白得发光的衣服,江循总想手贱地摁个手印上去。 他晃晃手里的醍醐饼:“买回来了。” 玉邈执笔,审视着手下的字,并不抬头:“放下吧。” 江循乖乖放下,可也没忘记此行的主要目的,他左右看看,就近拣了个凳子坐下:“玉九,咱们得谈谈。你不能光逮着我这一只羊薅羊毛。” 玉邈翻了翻已经写好的纸张,依旧是不抬贵头:“什么意思?” 这家伙每次都装得一手好傻,江循都习惯了,于是继续提出自己的诉求:“玉九你看,人总要讲道理,我能理解你喜欢吃这种小甜点,而且你们玉家不带小厮,没人替你出去买这些甜食,你馋得慌也是正常。可你总叫我去买,我很没面子的。好歹我也是秦家的公子,你把我当小厮使唤是不是有点过分?” 玉邈:“那依你所言,我应该找谁帮忙?” 江循实诚地给出了建议:“这正是展现你们玉家兄友弟恭的时候啊,叫你七哥八哥出去买不就结了。实在不行,你还可以试着色/诱啊。” 玉邈的手一顿,半晌没吭声。 阿牧:“诶?出去玩难道不好吗?还可以给小秋带东西的。/” 江循:“……敢情每次不是你翻墙,那么高往下跳,跳一次我觉得就要死一次。” 阿牧:“你不是才学了御剑σ︴浮山子还夸你灵性高呢。” 江循:“你别提御剑,我想吐。” 阿牧对手指:“……哦。” 玉邈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江循提出的建议,在江循几乎以为有门的时候,玉邈反问道:“色/诱,可以吗?” 江循立即打蛇随棍上:“当然。小秋说了,多少世家女子倾慕于你,赞你玉树临风,品貌一绝,你若是稍假词色,不知有多少人愿意……” 江循咬了下舌头,才没把“献身于你”这么奔放的形容脱口而出。 他这话虽然夸张,但说来也不是多么亏心,白衣对人的相貌要求就格外严苛,偏偏玉邈就能把白衣穿出一身风流,这是从骨骼里美出来的风韵,这种在骨不在皮的美法,即使是江循,偶尔盯着玉邈看时也会生出几分恍惚。 玉邈像是想通了,终于看向江循,望着他的眼睛道:“……用来诱你可够?” ……大哥,请你自重。 已经料到这货没那么轻易放弃剥削自己这个廉价劳动力,江循也并不多么失望,站起身来,腰间蹀躞哗啦响了一声。他认命地冲玉邈伸出手来:“下次想吃什么?钱先给我。” 反正江循这里不设找兑,他给多少江循就花多少,拿别人的钱来做人情也不会心疼,玉邈也照例很自然地甩了一枚碎锭子来:“下次换一种点心来。” 江循抬手接住,转念想起展枚同学的话,深觉有理,便转述道:“你这样早晚会得牙病。” 玉邈神色淡然:“到那时还烦请秦公子给我买药。” ……干。 四下打探清楚无人路过,江循才闪身离开,临走了还特别任劳任怨地给玉邈把门关上了,顺道向屏风那边比了个中指。 自从玉邈知道了自己不欲为人所知的自愈能力,他就开始要求江循替他出门跑腿买甜食,搞得整个曜云门的人都知道秦家公子嗜甜如命,还有不少小姑娘来给他悄悄塞些亲手做的甜点。 江循表示自己有点牙疼,但他还是按照玉邈说的,每天闲着就翻墙出去给他搜罗各色的甜点,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有把柄捏在他手里,另一方面,江循可忘不了,在书的结局里,最后就是这位大爷把自己戳了个对穿。 综上所述,先刷刷好感度准没错,即使是最后他一不小心玩脱了,玉邈保不齐还能看在他跑腿比较利索的面子上,留自己一条命。 况且,自己也不是全然捞不到丁点好处。 已经是初春时分,天黑得晚了些,所以江循也不急,从容地读完一本书后,才化为猫身,散着步悠悠往玉邈的住处踱去。 别的不提,原主的灵性是足够的,小小年纪便结成了金丹,这修炼速度虽然较玉邈的金丹中期逊色了一线,但在同龄的公子群中也是出类拔萃,再加上江循本人领悟力也还算不错,那些艰涩书籍读起来不算太费劲,他又有那么点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就连古板的浮山子都盛赞江循,说他将来必能光耀秦氏门楣。 江循内心悲苦。 他觉得自己在读书期间,给未来的玉氏家主当狗腿买甜点这回事儿,就已经把秦氏的门楣糟践得差不多了。 西边已经是明月高悬,只是今夜的月罩在雾中,光晕散乱,胧胧如梦,突的一阵冷风掠过,江循打了个寒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还没走上两步,江循就看到了个人影。 江循一骇,隐在了草丛间。 自从与这个身体融合后,江循的视力与听力都大幅度提升,但他敢确信,自己完全没听到这人靠近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任何她发出的声息。 那是个江循从未谋面的少女,单看身影便是极美的,窈窕如画,丰韵娉婷,要是正常男性,现在怕早已是血脉贲张。 而江循也是血脉贲张。 ……被吓的。 他正在思考这谜之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那女子似乎就察觉了江循的存在,扭过头来,冲着他的藏身处嫣然一笑。 月光下,女子的容貌姣好异常,美到足够令人窒息,但江循刚屏住呼吸,就见她的五官,像是被泼上了水的墨画,慢慢在娇美的脸颊上融化开来,一张脸变形、走样、扭曲,开始向下滴落粘稠的黑色物质。 江循立在原地,呆愣了片刻,随即撒腿就跑,蹿得如同闪电,一路狂奔到了玉邈半开的窗下,蹦在窗台上扑腾了两下才窜进屋里,左右环顾,寻得一个人影,来不及多看就一猛子扎进了他的怀里,小后腿不住蹬着,整只猫已经变成了一只爆炸的毛球: “喵!呜喵……”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扇面美人 一 玉邈刚刚沐浴完毕,还未来得及换上衣服,就见一团雪白的毛球咕噜噜滚了进来,他刚蹲下伸出手来,毛球就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抖如筛糠。 有鬼!玉九救我啊啊啊啊啊! 江循给吓得三魂掉了七魄,一味拱在那片温热里不肯出来,直到他一低头,看到了某样可能会让他长针眼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至少在三天内没法直视玉邈了。 玉邈应该是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微微透着潮湿的热气,眼睫上挂着一滴未擦净的水,将滴未滴,冷锐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略淡的唇色也因为热力而变得水红起来,身上清正雅致的淡淡香气就弥漫在江循的鼻端,弄得他鼻子有些发痒,忍不住就把温热的小鼻尖拱在他胸口旁蹭了蹭。 ……他发誓自己并不想碰到那颗淡粉色的乳/珠,他发誓。 玉邈当然不会介意这个,他随便扯了条浴巾,把自己包裹起来,便抱着不肯抬头的猫来到桌凳前坐下,檀木桌上燃着一枝香,旁边就是切得小块小块、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醍醐饼。 他拈了一块,送进了江循口中,问:“喜欢吗?” 江循乖乖叼过来,含在嘴里心不在焉地咀嚼着。 尽管他一点都不爱甜食,但是玉邈喜欢,因此在无奈的比较之下,醍醐饼已经算是江循比较能接受的甜点了。 看猫开始吃东西了,玉邈才松了口气,又喂了它两小块,才抱起来,替他理净细须上沾着的饼屑,又取了柄小梳子来给梳毛:“怎么了,嗯?” 江循哼哼唧唧的,“有鬼在花园里散步,救命啊好可怕”这句话他也只能用充沛的感情和动作做出后半句,至于前半段玉邈能不能听懂,只能看命。 听着小奶猫的低低呜咽,玉邈似有所悟,抱着它嫩嫩的小前爪,平举在自己面前,亲了亲嘴。 江循:“……你听不懂可以,别动嘴行吗?” 阿牧:“” 江循:“还有你,看完了再捂脸还有什么必要吗?” 没想到,亲过之后,玉邈就把江循放在了床上,窸窸窣窣地穿上衣服,取了广乘,把小猫笼在袖中,便踏出门去。四周寂静无人,玉邈才把江循摸出来,护在掌心,问:“猫眼通灵。你可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手心里的小东西上下点了点头。 玉邈安慰地用食指理理他额上的软毛,一路停停走走,终于走到了江循遇见那诡异美人的地方。 刚刚靠近,玉邈的神情就发生了变化。 ……浓郁的鬼气。 这是哪里来的孽障,居然能通过殷家的重重封印闭锁通到这深处来? 江循眯着眼睛环伺着四周,生怕冷不丁又看到一张融化的脸,但他这一看,竟发现了一点异常。 他低低“喵”了一声,把脑袋钻出玉邈微微相合的掌心,玉邈似有所感,把他放在地上,江循落地后,围着自己发现的东西跑了一圈,然后蹲在原地,舔了舔唇,仰头喵了一声,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是在讨赏。 阿牧:“……你好像一条狗喔。” 江循:“滚。我这样看起来比较可爱。” 玉邈的神情果然柔和了不少,把江循重新抱起来,奖赏性地亲亲他的耳朵,取出帕子,沾了些地上的东西,放在鼻翼边嗅了嗅。 江循嗅觉敏锐,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气。 ……墨香? 江循虽然不大想去回忆那么恐怖的画面,但那绝色女子的容颜,细想来的确像是泼上了水后被毁掉了的水墨画。 玉邈思忖片刻,捧着小猫询问:“一会儿我会把你放在家里,去找纪家主说明情况。去去就……” 没等玉邈把话说完,江循就果断扑上去抱住了玉邈的手腕,把脸侧过来蹭一蹭,哀怨地喵了一声,眼睛里的光一晃一晃的勾人,满眼水汽缭绕的,委屈得要命。 阿牧:“噫。→_→” 江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反正只要别叫我一个人呆着,我上去亲他一口都无所谓。” 玉邈看着手掌里瑟瑟发抖地望着自己、满眼央求的小猫,心都要化了,便打算把事情调查清楚,再去不迟。 他用掌心护好江循,顺着那鬼气一路跟去,江循虽然对鬼气不大敏感,但本能地觉得危险,就尽量往后缩着。 来到了一处独门独院的居所,抬头看清上面的“听石斋”字样后,玉邈眉头皱起,而江循也发现,那恶气在这个地方便消弭无踪。 玉邈谨慎地把江循藏在了自己袖内,掖好,正打算上去叩门,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宫异哪能想到自己门前静静悄悄地戳了个人,一开门直接倒抽一口冷气:“观清?” 听石斋?宫异的住处? 玉邈倒是平静,神色平遂,就像老友来拜访一样:“方便让我进去坐坐吗?很久没听你奏一曲了。” 宫异摸摸腰间的骨箫天宪:“我现在需得去守天阁研习乐谱,恐怕……” 守天阁相当于殷氏的公用图书馆,中间奇书异文卷帙浩繁,也有不少关于宫家音律的收藏,自从薄子墟一战,宫家的秘书尽数被焚,只剩下几本残卷,寄存在守天阁中,现在宫家独剩宫异一人,也没有夫子可以教授他些什么,他只能靠那几本残卷自学,他也不因此惫懒,反倒格外刻苦。 玉邈见宫异神色如常,索性也不提起那恶气,只在听石斋门合上时,手指轻掐,留了一缕精气,顺着门缝滑入其间。 …… 由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第二天江循起床的时候还恹恹的,惹得秦秋绕着他直打转,嘘寒问暖地好一阵担忧,江循把昨天给她买好的檀色唇脂送给她,再附赠一记摸头杀,她才安定下来,如水的大眼睛仰慕地盯着江循,像是只乖巧的小宠物,甜甜地表示:“哥哥最好啦!” 江循温柔地摸摸她的发髻,脑海中却不自觉闪出一行字来。 “秦氏诸人嚼穿龈血,众口同宣,与妖邪不共戴天。” 这个“妖邪”,当然是指原书主角秦牧。 看着眼前小家伙灿烂如花的笑颜,再转头看看立在书桌前磨墨的乱雪,江循不禁出神了片刻。 ……究竟是怎么酿成这般局面的呢? 缺失的那几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乱雪当然是看不出江循的心思来的,他在秦秋的指点下,跪坐在江循的条案边,添水加磨,研出了一砚的清墨,觉得好玩,便拿起墨块在自己的手掌上画起圈来,很快他手掌上都是淋淋漓漓的水墨,顺着他的手指直往下滴。 江循立刻捏起他的手腕:“哎!别弄脏了,不好洗啊。” 乱雪眨眨眼睛,想不通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索性就笑开了,他调集灵力,把满手未干的水墨凝聚在掌心,竟化成了一朵墨梅花,他把花捧到江循面前,身后无形的大尾巴摇得欢快。 江循接过来,奇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乱雪比划道:“我,花,送给公子。上次的花环,小姐的。这个,公子的。”说了半天,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回答江循的问题,但要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对他来说还是困难了些,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云……云……” 江循看这像是殷氏的御水之术,便猜道:“云霰姐?纪家主?” 乱雪猛点头。 如果是纪云霰,倒是合理了。 江循百~万\小!说的时候就觉得纪云霰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它出身豫章纪氏,是个极小的修仙门派,而且这个门派闻名的技能,仅仅是酿酒而已。 而后,纪云霰不知为何离开了纪氏,进入展家修习,成了展氏唯一的女弟子。 身为女子却敢入展氏这条修仙之路,本身就是一件出奇的事情。 与玉氏的剑,宫氏的乐,秦氏的器,乐家的画不同,展氏修习的是骨,这是个致力于把自己修炼为顶尖武器的仙派,一身骨骼既可软若流水,也可固若金汤。由于修行极苦,展氏弟子人数较少,门规却森严得很,以展枚为首,个个都绷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江循不知道作者是怎么想到设定展氏这个技能的,只是在看到的时候,他忍不住出声感叹了一句:握草,三娃。 说回纪云霰,她一个柔弱的女儿家,本来该修软骨,至少也该是软硬兼修,谁想到她偏生横练了一身硬骨。 单练硬骨的人,展家只出了两位,一位是纪云霰,另一位就是展枚。 殷家家主殷汝成丧妻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展氏居山清水秀之处,适宜调养身体,殷汝成到此修养,遇见了年仅十六岁的纪云霰,一见钟情,便向豫章纪氏和博陵展氏求娶。但纪云霰嫁来殷氏不过半年,殷汝成便一病不起,不治身亡。 殷汝成只留下了两女,长女殷青青骄横,次女殷云月软弱,难堪大任,殷氏氏族商量过后,便推举纪云霰成为殷家家主。 殷家修五行之术,同纪云霰之前的修习道路全然不同,为了胜任殷家家主之位,她竟自行散去了原先的功力,从头练起,所幸她灵性足够,又勤力刻苦,现已经重新铸丹。 纪云霰的个性便是这般爽直疏狂,她酿得一手好酒,又天性嗜酒,千杯不醉,身边常携带一紫铜酒壶,而处理事情时雷厉风行,干脆利落,毫无一般女子矫揉造作之态,殷氏弟子无不钦服。 对了,说起纪云霰,昨夜那水墨女鬼的事情,也不知道玉九有没有跟她提起,毕竟昨天在回房的路上他就趴在玉邈袖子里睡着了…… 江循正出着神,面前的台案就猛地摔了一个人上来,乱雪刚磨好的一池墨砚直接倒扣在了地上。 乱雪“啊”了一声,委屈地看向江循。 江循悚然一惊,马上站起,仙器“阴阳”在他手掌中绽放开来,红色伞尖对准了栽倒在桌子上挣扎的宫异,正压住了他即将抽出来的“天宪”。 而另一拨殷氏子弟正聚在一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狼狈的宫异。 若不是秦秋在身侧,离得近了有可能会叫她遭了池鱼之殃,江循是断不会管这等闲事的。 宫异的脸上被溅上了墨汁,肩膀处也被染污了一块,气得咬牙切齿:“姓秦的,这与你何干!你给我让开!” 江循把伞尖稍稍让开:“你们要打便出去打,不要波及家妹。” 一旁的秦秋激动地捏着小手,一脸崇拜地看向江循,江循只得继续装逼:“……若伤到家妹分毫,你们得百倍还我。” 一边的玉邈,闻言稍稍抬头,在江循与秦秋间看了看。 阿牧:“帅!” 江循:“别起哄了。他们打人不会打脸吧?” 阿牧:“……” ……了不得了啊这个系统进化了学会鄙视人了。 江循正腹诽间,眼角的余光就带到了一样东西,他下意识地向那东西看去—— 在花窗之外,立着一个窈窕动人的水墨般的女子,一双眼睛如猫一般带媚含情,唇角含笑,迷人欲醉。 不出数秒,她的五官抖动一番,开始慢慢融化。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扇面美人 二 那身影只在江循眼前滞留了不到五秒钟就烟消云散。 #你要往哪儿走,把我灵魂也带走# 江循手足冰凉,一瞬间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但他好歹克制住了把伞扔下掉头扑到玉邈怀里的条件反射。 玉玉玉玉九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刚刚那儿有鬼啊!那儿啊!活的啊! 玉邈却毫无意识,从刚才开始就连头也没抬一下。 江循在死机n久、得以重启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昨天晚上那股弥漫在小径上的恶气,今天却并没有出现,也难怪玉邈察觉不到。 ……不对劲。 昨天那股气息,江循起先并未觉察到,只和玉邈一起出来的时候才嗅到,追至听石斋的时候,气息又消散殆尽,那时江循对宫异还有些疑心,可现在看来,这东西倒像是能控制自己的气息流动。 昨天它去了宫异的听石斋,今天又在宫异出事的时候现身…… 江循愣了一会儿神,好容易等到知觉恢复,就听到了殷家子弟冷冷的讥刺声:“……这座位上可有写你宫异的名号?你凭什么处处占先?” 宫异气得眼圈通红:“我是宫家家主,自然与你们不同,那位置就该是我的!” 这话一出,几个殷氏子弟对视一番,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家主?敢问宫家主,你们宫家可还有旁人?” 这话锋芒太利,生生在宫异的心口戳出了个血洞,他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却被他憋在眼眶里圈圈打转,额头上绽开了青筋:“你们休得妄言!宫家会在我手上重新振兴,你们……” 他的话被淹没在了一片哄笑声中。 “振兴?凭你一个?你除了一柄天宪还有什么本事?” “可别这么说,宫公子将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一代代生下去,千秋过后,宫家生也能生出个大族来,重现当年盛景啊。” “话是这么说,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入你宫家的门啊?早些年应宜声还在,无论谁贴上宫家就是个死,现如今有了那钩吻太女,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起来,几月前宫公子死的那个小厮叫什么来着?” 这话句句生刺,别说宫异了,就是江循听来都闹心,话越说越过分,他终是忍无可忍,调转伞尖对准了那为首刁难人的殷无堂:“……他叫明庐。殷家各位,若无别的问题请各回各位,不要咆哮学堂。” 殷氏宗族庞大,这几个子弟都是殷氏旁支所出,自恃为望族殷氏之后,任性胡为是常有的事,见江循发声替宫异分辩,殷无堂冷笑一声:“往日可不见秦公子和宫公子如此要好,莫不是秦公子好龙阳,想收了宫公子做个兔子?” 宫异顿时气得小脸惨白,殷无堂满得意地越过江循肩膀,俯视宫异。 应该说,殷无堂完全没把江循放在眼里。 这位秦家公子性情温和,软得跟团面似的,简直能任人搓圆捏扁,所以,当殷无堂整个人横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才趴稳的时候,他还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段时间,耳边的蜂鸣声才退去,腮边麻痛得他张不开嘴,他正勉强往起爬,就见一张脸靠近了他,越靠越近,殷无堂眼前金星飞舞,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双莹润的唇,向上移去,便是一双带着绝顶骚气的眼睛,桃花泛泛,轻轻的一眨,便带出了几分诱惑的笑意。 江循提着阴阳,越过一众呆愣的人,拎起殷无堂的前襟,凑在眼前看了看,故作浪荡地一笑:“若真要找个兔子,我倒更中意殷公子些。” 不得不说,这张自带风流的脸相当好用,自己的唇只凑在离殷无堂的嘴唇三寸远的地方,一字一字地带着媚气拂在他的脸颊上,这般暧昧的距离,让周围的一干人等全部目瞪口呆。 江循:“……不行了。” 阿牧:“……唔?啊?” 江循:“这次我觉得我好帅。” 江循的确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巧妙,他本人是个清心寡欲的,偏偏穿成个招蜂引蝶的媚相少年,不少世家的姑娘都有意无意地来找他说话,江循又是看过《兽栖东山》原著的,看到姑娘甲,就想起来原著里自己好像和她倒挂了葡萄架,看到姑娘乙,就想到原著里她和自己在房顶上的对月八式、九浅/一深。 这么天长日久的下去,江循怕自己受不了,索性趁机浪上一把,至少能隔离掉一大批接受不了龙阳之好的小姑娘们。 阿牧:“……○| ̄|_你回头看看。” 江循正沾沾自喜,依言回头一看,顿时喉头一梗,差点儿被自己呛死。 纪云霰就站在花窗边,唇角含笑,一如江循的高中班主任,那个酷爱把一张大脸贴在教室后门玻璃上的妇女。 循着江循的视线望去,在场几乎所有的殷氏子弟都铁青了脸色,小跑着各归各位,正襟危坐,但显然已经晚了,纪云霰悠悠踱到门口,下令:“殷无堂,殷无臻,殷无越,殷无乾,公课结束后来白露殿找我。” 几个刚刚才耀武扬威的家伙马上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小白兔似的说了声“是”,连个多余的字儿都不敢多说。 言罢,纪云霰朝向了江循,粲然一笑:“……秦公子对我殷氏子弟有兴趣吗?” ……江循仿佛明白了,为什么玉邈刚才还能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任由殷氏子弟作死。 他忘了纪云霰每天这个时间,都会来公学这边转一转。 所幸江循脸皮够厚,直起腰来收起手中阴阳,笑道:“云霰姐能准吗?” 纪云霰挥挥手,玩笑道:“反正都不省心,看中哪个你挑了便是。” 殷家的几只作鹌鹑状,大气都不敢出。 纪云霰转身走后,殷无堂灰溜溜跑回了座位上,宫异的那张书案也乖乖留了出来,宫异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江循,嘴唇动了动,但终究也没说什么,撞开江循的肩膀,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把被墨染脏的青衫脱去,垃圾一样团作一团,丢在了外面。 他回去更衣,江循也合了伞,回到自己位置,秦秋立刻凑上来星星眼:“哥哥你好厉害!” 江循温柔一笑,抬手顺了顺她的毛,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了花窗处。 一场闹剧过后,江循也没能忘了那莫名出现的鬼美人。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冲着宫异来的?鬼美人既然能掩藏自己的气息,又为何要露出端倪来? 江循本来就想着鬼啊神的,敏感得很,当察觉到有视线在注视自己时,他立时一阵恶寒,马上转身去寻视线的来源。 公学里人还未齐整,大家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乱雪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玉邈正合上手中书卷,轻轻放在桌角边沿,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江循很快发现是谁在偷看自己了。 殷无堂慌乱地撤回了视线,由于太过紧张,后背都紧绷了起来。 阿牧很是担忧:“他不会是想报仇吧?” 江循:“……我觉得不是那样的。 阿牧:“咦?为什么?” 江循:“……正常人会对刚刚揍过自己的人脸红吗?” 阿牧:“那说明他真的是很生气啊。σ︴……看,他又偷看你了,一定是想报仇。下了学我们和枚妹一起走吧qaq” 江循:“……阿牧你别说话了,我想静静。” 他只是随口一撩而已!预期目的也只是想让妹子们对自己敬而远之!根本没有想过要搂草打兔子啊! ……老天保佑这货不是个抖m,老天保佑他只是看我不爽想揍我一顿。 江循一直纠结到展枚进入学堂,才和他聊上两句,好排遣内心见鬼的忧伤,然而背后仍然有一道目光,在不断视奸他。 他果断装死,全程没抬头,心无旁骛,沉醉学习,不能自拔。 除了这些波澜,这天过得倒也平顺,散了课秦秋就拉他去后山玩儿,江循当然是千哄万哄地顺着她,眼前却不断地闪现那水墨女鬼的脸,还有殷无堂瞟着自己时红得不正常的耳朵,时常发愣。 等从后山回来、送秦秋回了居所,江循独身一人走在花园中,满脑子就只剩下了那含笑的女鬼。 他正战战兢兢,怕那东西会随时出现给自己一个惊喜,就看到前方迎面走来了一个琉璃色身影。 江循如获至宝,颠颠儿迎了上去,还没等开口,那人便冷了脸,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江循起先以为玉邈身边跟着那个性子活泼的八哥玉逄,或是那个无口严肃的七哥玉迁,果断收敛表情,装作与他不相熟的模样,擦肩而过,可走出老远,江循也没看到什么人跟着他。 他惊讶,回头看去,却已经不见了玉邈的影子。 ……嗯? 江循站在原地,有些想不通:玉九这是怎么了? 月悬当空时,几个殷氏子弟才带着一身酒曲气味,从白露殿中沮丧地出来。为首的殷无堂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其他的几个也是面带菜色。 被罚了三个时辰的舂米,任谁的脸色都好不了。 几个人匆匆散了,各回各家。 水一般澄澈的月色中,殷无越踏在小径上,靴底飒飒作响,远远的,他便看到一个未曾谋面的清雅少女,坐在缥碧的净心湖边,望着水光,唇角盈盈含笑。 殷无越看着那美丽女子,不禁心生喜欢,靠近了,整一整月白蓝衣裰,施了一礼:“姑娘……” 未出口的话,被噎在了他的喉咙间。 眼前的姑娘扭过头来,冲他嫣然一笑,一双温柔的双眸在脸上散开,不多时,整张脸都变成了一个氤氲的墨团,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扇面美人 三 宫异在听石斋里捧着本琴书,却完全无心于此,白天里那些嘈杂的议论和言语就响在他耳边,刺得他浑身发热发燥,狠狠地把书往案上一扣,趴在书上,把脸埋在胳膊里不动弹了。 趴也趴得心烦,他索性又坐直起来,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一枚银币。 三月前在晨会上收到这枚银币时,宫异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那姓秦的,在他心里,秦家就是个锻宝炼器、玩弄手工的匠人,哪里比得上昔日宫家的荣光。 但这银币的主人,今天护了自己一回。 明庐的事情,自己曾疑心于他,他也没因此生出芥蒂来…… 宫异还是个总角小童时,宫家是何等的光鲜荣耀,来拜师入门的人络绎不绝,谁想到高楼大厦一夕倾塌,家师亲朋个个死无全尸,得知消息后,宫异撑着高烧的身子赶到了祭祀殿薄子墟,奔走在尸山血海之间,兵器散落、血肉模糊、衣衫破裂、信物满地,根本辨不出谁是谁。 由于担心尸身长留会滋生瘟疫,宫异清点出能用的东西后,和明庐一把火点了薄子墟。 他跪倒在滔天大火前,一拜到底,手指将身侧地面抓出十道泥土翻卷的痕迹。 ……现在明庐也不在自己身边了。他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温暖吗? 宫异收敛了心思,捏紧那枚毫无灵力流动的小银币,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研究一番,仍想不通秦牧是怎样把这东西从右手变到左手的。 他还带着点儿包子形状的肉脸颊轻鼓了鼓,捧着银币,别扭地嘟囔了句“谢谢”,就快速把银币掖回了荷包,把脸重新埋进臂弯里不动弹了。 少顷之后,听石斋的门被叩响了,笃笃的,很是小心。 是观清? 宫异捧着微微发红的小脸用力蹭了蹭,摆出一副冷漠严厉的样子,拉开了门。 来人有点让他吃惊:“你?” 乱雪笑得很甜,琥珀色的眸子毫无心机地弯成一弯勾月,他怀里抱着宫异下午团起来丢掉的青衫,现在已经折得整整齐齐,上面的墨迹也消失不见了。 宫异很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是秦牧叫你来的?” 乱雪认真比划:“不是。……墨,我磨的,脏了,我洗。” 说完,他把衣服双手奉上,因为宫异个子小,他还微微弓下了腰,看上去有点儿滑稽。 宫异一脸狐疑,单手抢过衣服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他就要关门,没想到乱雪主动伸手过来,抓住门扇,宫异一惊,右手要去摸腰间的天宪,手腕却被乱雪提前一步捉住。 乱雪一脸纯真:“名字。” 宫异:“……哈?” 乱雪努力让自己的表意清楚起来:“宫公子,名字。” 宫异总算听懂了乱雪的话:“你问我的名字?你要做什么?” 乱雪却只顾着笑,弄得宫异火起,又要关门,谁想到这家伙胆大包天,居然敢拽着他不放手。 宫异实在是烦了,才猛地甩了下胳膊,气哼哼道:“我叫宫异,字履冰,行十六,熟悉的人叫我宫十六少。行了吧?” 乱雪摊开手心在他面前,固执道:“写……写下来。名字。履冰。” ……啊啊啊啊啊怎么这么烦! 宫异也不想多和他纠缠,反拉过他的掌心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后,就把乱雪推出了门去,甩上门后,背靠在门边,恨恨地吐出两个字:“……傻子。” 手上抓着的青衫干爽舒适,明显是精心涤洗过的,宫异凑近闻了闻,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陌生味道弥漫在鼻腔间,他莫名的就有点别扭,把衣服往旁边的树丛一丢,并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房屋的门被宫异砰咚一声甩上了,洗净的衣服孤零零地挂在院落旁边的一丛灌木上,迎风招展,看上去有点可怜。 半柱香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小身影从敞开的门缝间闪出来,悄无声息地抓起衣服,做贼似的溜回了房间。 ……就算是下毒了,扔了也怪可惜的,收起来吧。嗯,收起来。 …… 江循因为怕见鬼,天快黑的时候就偷偷往玉邈那边溜去。 舒舒服服地让玉邈给自己洗了个澡,江循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连可能惹上的麻烦都暂时淡忘掉了。 玉邈仰躺在床上,把江循两条小后腿分开,让他趴在自己胸口上面,用食指轻轻撸着他的下颚骨,指尖勾画轻按到他的肩胛骨,又提到了江循的两腮边,把桃心嘴向上勾出了一副笑脸。 玉邈有点心不在焉,但按摩起来还是相当给力的。因为练剑,他的手掌生了一层薄茧,手指更是纤细有力,选的每一处着力点都轻重得宜。 ……好舒服,让我死在这里吧。 江循由衷地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在玉邈胸口轻蹭了蹭。 阿牧:“小循,你的节操……” 江循欲仙/欲死脸:“舒服了就行,管他呢。” 这本来只是身体上再单纯不过的愉悦,没想到玉邈撸着撸着,就把手指游移到了江循后背靠近尾巴两个指节、接近尾椎的地方,轻轻一敲—— 江循的全身像是过了电似的一抖,舒服摊开的小后腿猛地一夹,差点哭出来,瘫在玉邈身上就起不来了,小腹一阵阵酸胀得厉害,拼命蹬着玉邈的寝衣,软软地叫:“喵~喵呜……” 阿牧:“啊啊啊啊让我揉揉,叫得好可爱喔。” 江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握草这是什么感觉?他他他他这是…… 玉邈这才回过神来,他压根没想到会把小猫弄成这样,以为是给弄疼了,急忙抱起来查看,却看到了猫咪两眼水光潋滟可怜兮兮的委屈相,僵硬起来的尾巴,还有…… 江循被架在半空中,肚子朝向玉邈时,连死的心都有了,只能拼命催眠自己: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连自己的性征都未必能搞懂,别说是一只…… 猫…… 玉邈伸手拨弄了一下那蓬勃的小东西,向来冷淡的唇角居然向外延伸了几厘米:“……难受么?” ……老司机,失敬。 江循果断把脑袋往下一垂,装死。 无奈生理反应太过强烈,江循以前也少有这种体验,没装一会儿就憋不住了,呜呜咽咽地挣扎起来,他闭着眼睛,感觉玉邈把他圈在了怀里,然后……轻轻挠起他小腹上柔软的嫩肉来,绕着那小腹处的蓬勃打转,就是不肯替他消火。 ……喵!!要死人的喵! 江循几乎是在玉邈怀里打滚求饶了,他才悠悠地停住了撩火的手,把猫抱起来,亲亲湿润的小鼻子,才轻揉着他的肚子帮了江循一把。 事后,江循半天没回过神来,顶着一张死人脸趴窝。 猫肯定比人的身体敏感得多,所以这是正常现象,是的,正常现象。 阿牧:“……唔……节哀……[同情.jpg]” 江循单方面掉线,拒绝对话。 玉邈却像是什么恶趣味得到满足了似的,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小猫尖尖的耳朵,来回搓着玩儿。 江循这次被打击大发了,动都不动,怏怏的,尾巴盘在一起,摇都摇不起来了。 玉邈见猫不搭理自己,也忍不住心疼了起来,抱起江循来哄着:“抱歉,走神了。本来没有想碰到那里的,我……” 他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 江循瞬间回神,下一秒脸就青了:秦秋?! 声音停了一会儿,秦秋变了调的叫声又隐隐传了过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哥!哥哥!” 夭寿了丫头你别叫!你哥在这儿啊! 玉邈随手抓了外袍和广乘剑,翻身跳下床铺,冲到门口才想起猫,然而扭头一看,床上早已空无一物。 江循从窗户里翻出来,脚下生风,四爪不沾地地狂奔进了自己的居所,跳上窗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就地打了一个滚儿,直接栽下了窗台。 捂着脑袋晕头转向了半天,他才幻化出了人形,手忙脚乱地扑到床边,去拿自己丢了一床的内衣亵裤、衣裳外袍,还有随手挂在床钩上的蹀躞。 小秋!千万别是小秋出事儿了! 然而,他的手刚刚伸向内衣,就听到有人大力敲门的声音,他还没出声应答,一道白色剑气就斜向下挑飞了整扇门。 woc玉九!你这手动开门是闹哪样! 玉邈破门而入,环顾一番后,准备朝卧房走去,却看见江循从屏风后绕出,只穿着白色的寝裤,披衣而立,一头黑色的长发没能梳成规整的四方髻,就慵懒松散地披在肩膀上,腰身处活似无骨,靠在屏风上,问:“玉九,有何贵干?” 阿牧:“你你你你要被看光了!” 江循:“有什么关系,我哪次不是脱光了去找他的。” 玉邈的脸微微发了红,目光躲闪了一下,低头把广乘纳入鞘中,不自在道:“……衣服穿好。” 江循也没打算多和他墨迹,正准备把衣服速速穿好去找秦秋,就听外面一阵脚步纷乱。 秦秋脸上带着惶急之色,鬓钗都跑落了,扶着门大口大口喘息,江循急忙回过身去,把纽扣系好,披上外袍,急急走了出来,抚着她的肩膀:“出什么事儿了?” 秦秋咬着唇,神色慌张,断续吐出几个字眼:“殷家……殷无越,死……死了……净心湖边……脸……他的脸——”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扇面美人 四 殷无越的脸化掉了,就像江循看到过两次的水墨美人儿。 秦秋去几个殷氏的女孩儿居所里打络子,晚回来了些,路上就看见了倒在净心湖边的殷无越,翻过来一看,一张好好的脸已经溶解得不成样子。 秦秋受了惊吓,认出了那是殷氏子弟的衣裳,壮着胆子去翻了他腰间的名牌,才急急地来寻江循,想找哥哥求个庇护。 小家伙趴在江循肩膀上,乖乖地让江循顺着毛,才好歹把事情讲了个囫囵,言毕,她才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咦”了一声:“你……你怎么在这儿?” 从听到死人的消息后,玉邈的眉头就一直拧着,回答的口吻也是冷冷的:“……你叫得凄惨,我以为是你兄长出事了。” 秦秋转头看了看哥哥不整的装容,还有玉邈脸色不佳的模样,眨眨眼睛,扭头试探地问:“……哥?” 江循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保持沉默,抬手理了理秦秋跑乱了的鬓发。 所有人都觉得秦家公子和玉家公子老死不相往来,包括秦秋也是如此,其实私底下他们的私交还算不错。 好吧,如果替人跑腿当小弟也算是“私交不错”的范畴的话。 不过秉承着“一切为了小命”的原则,江循自觉这条大腿抱得挺稳,而且已经抱出了成效,抱出了感情。 看看,这条大腿至少能在关键时候出来护自己一下了不是? 只是江循所有的庆幸,在看到殷无越的尸首时,就都化了个干净。 秦秋那一嗓子把各家子弟都招了来,展枚组织了几个展氏子弟维持秩序,自己则立在尸首旁皱眉。 江循上前检查了一下后,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万幸。” 距离他挺近的展枚眉头一蹙:“怎么说?” 江循自知失言,没想到玉邈在此时蹲下,同样检查一番后,替自己作出了解释:“的确算是万幸。他是被吓死的。” 若是终究要死,死后被人融化脸皮,总比生前遭遇这炼狱之苦要好。 人群突然分开了一处,纪云霰拉着殷无堂从开口走了进来。 殷无堂脸色青白,身子像是灌了冷铅般,跌撞两步,跪倒在了殷无越身侧,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等到视线落在他破败的脸上,一愣之后,他便无力地趴伏在地上信口胡言起来,像是被刀捅中了的人在剧痛之下的呓语。 展枚倒是沉稳,往纪云霰方向走了两步:“纪家主,尸首我们不敢擅动。是收殓起来,还是等调查分明再说?” 江循注意到纪云霰手里捏着四把折扇,便知道她大概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对展枚道:“枚妹,收殓了吧。这么躺着也是可怜。” 展枚难得没有纠正江循对自己的称呼,直望着纪云霰,等待着她的指示。 纪云霰颔首默认了江循的说法,转而朝向了议论纷纷的弟子们。 在她冷静的目光注视下,议论声渐渐平息,她清朗利落的声音自带着一股叫人安心的力量:“在场的各家子弟不必恐慌,此事已然分明。”她望了眼两股战战的殷无堂,继续道,“这鬼魅是针对殷家子弟的,同你们无干。” 人群中有个声音发问:“云霰姐……纪家主怎么敢肯定?既然是鬼魅,怎么能突破殷家的结界进到曜云门中来?又怎么能肯定不会伤害别人?” 纪云霰看了一眼殷无堂,正色答道:“是我殷家子弟处事不当,把鬼魅引入了曜云。此物阴邪无比,却只害第一眼见到她的人。” 展枚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扇面美人’?” 纪云霰点点头:“你们展氏同乐氏走得近,想也知道这妖孽的厉害。” 江循眼睫闪了闪。 他对这“扇面美人”也是有点印象的。 天天琢磨那些天才地宝的书,他都快给琢磨吐了,偶尔也会去守天阁翻翻别的书籍,曾翻到过相关的内容。 百年之前,江南之地苦寒潮湿,多饥年,饿殍遍野,常易子而食。家中若有女儿,生得姝美娉婷,那便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因为江南地带有位爱风尚雅的学士,擅长绘画,他最大的乐趣,便是花高价买来漂亮的穷苦人家女子,打扮得娇艳欲滴,养到最好的年纪,为她们作画,绘到扇面上,也不出售,只供自己赏玩。 而在画出他最心仪的一张扇面美人后,学士就会毫不犹豫地毁去那美丽女子的容貌,供其衣食,将其幽闭一生,再不相见。 这是这位学士的趣味,他自认为美人如花,开得最盛最灿烂之时,一生也只有那么一回,留下这最美的一瞬之后,那女子便再无存在的意义。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桩合算的买卖,许多穷苦人家都愿意把女儿送到学士家来,换取活命的本钱,至于那些凋零在黑暗屋角的花朵,则无人问津。久而久之,怨念成鬼成魔,附身在扇面之上,是为“扇面美人”。 某一夜,打更的人听到学士府中传来凄惨悲鸣,奓着胆子靠近偷看,有数个美人娉娉婷婷从学士家中走出,次日,有人发现,学士不见了,他的画室里只有一滩融化的血肉,还有数个空空的扇面。 学士的画室里还有许多未能展开的扇子,很多不知好歹的人拿了这鬼物贩卖,惹祸上身,闹得尸骨无存。扇中美人怨念积累已久,只要开扇见人,就会缠上那第一眼看到她的人,至死方休。 想到这儿,江循突然打了个寒颤,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街。 《兽栖东山》里有段剧情,也是发生在主角进入曜云门后不久发生的,主角秉烛夜游,碰见一娇艳少女,遂上前调戏,欺身上去,颠鸾倒凤,把一朵娇花揉得稀烂,醒后,佳人已去,真真是个“醒时相交欢,醉后两分散”,现在想想,细思极恐。 江循悲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之间,嫌弃了一下原主:真是一根黄瓜万人尝啊。 子弟们也有听说过“扇面美人”的,纷纷向身边懵然不懂的人科普,纪云霰也展开了手上四把的扇子,扇面赫然是一片空白,看来,那几位美人已经从扇中走出,不知所踪。 听着四周的议论,殷无堂抖得越来越厉害,江循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那天晚上被女鬼吓着了的自己,深有同感地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殷无堂感觉到肩膀上的温暖,懵懵地抬头看了一眼江循,放空的眼神慢慢得以聚焦,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紧了江循的手指,低哑地呻/吟:“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 扇面美人只害第一眼看见她们的人,不少子弟也因此而放了心,不愿意在是非之地多呆,纷纷离去。殷无越的尸身被几个弟子抬走,受到惊吓的秦秋也被匆匆跑来的乱雪哄回了房休息。 一番忙乱,现场只剩下了玉邈、展枚、纪云霰,还有江循,以及抱着江循当腿部挂件的殷无堂。 殷无堂彻底把安慰他的江循当成了依靠,抓着就不撒手了,颠三倒四地讲了事情的原委。 就在前几日,他们堂兄弟四个跑去外面浪,在街头闲逛时,殷无越迎面撞上了一个盲老头,老头手中的五把折扇散落了一地。 他们受了纪云霰教诲,也就敢在殷氏内部欺负欺负后辈同窗,哪里敢仗着身份在外面作威作福,急忙乖乖去帮盲老头捡扇子。殷无堂瞧着扇柄精致,随口问了这折扇的价格,老头张嘴就是每把一锭金,概不还价。 这下可把他们的好奇心都给吊了起来,纷纷表示质疑,什么样的金扇银扇值得一锭金,便各自开了一柄,没想到那扇面上的美人的确光艳夺目,看得他们眼都直了,他们都是世家子,身上的银钱不少,又喜欢这扇子,便慷慨地掏了腰包。 只是扇子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他们也不是真的喜欢,美人儿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他们拿着扇子玩赏了半天后,几乎是统一地把这玩意儿抛到了脑后。 今日,殷无堂受了罚,身心受创,回到居所也无法入睡,便随手取了扇子想赏玩一番,却发现上面已然空无一物,他毛骨悚然,跑去禀告了纪云霰。 昨夜,在江循睡熟后,玉邈去找过了纪云霰,把发现妖孽之事告知了她,她调查了一整日,也没找到什么头绪,殷无堂送来的折扇,总算是破开了迷局。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殷无越白白送了性命。 纪云霰带了殷无堂来查探情况,而殷无臻、殷无乾现已被叫去了白露殿,由几个法力高强的殷氏宗族看着,谅那妖邪也不敢轻易现身。 也难为殷无堂,快吓哭了还得把情况讲清,守在殷无堂身侧的江循则一直沉默不语,只慢慢抚着他的背,若有所思。 纪云霰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问起细节来:“那盲眼老人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 殷无堂满面茫然:“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白须……白……” 见殷无堂语言功能濒临崩坏的模样,江循嘘出一口气,接上了他的话:“……可是眼上蒙有蓝布,着麻布衣服,但形容干净整洁,手里还拄着一根绿色竹杖?”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循身上。 江循捏了捏拳,眉头锁起:“我出去买醍醐饼的那天,这人也是抱着折扇撞了我一回。”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同居 一 此话一出,四下一片寂静。 展枚沉默片刻,立即追问:“你买了吗?” 江循抬手抚抚胸口:“没有。”末了,他还不失庆幸地补充了一句,“太贵了,买不起。” 他身上并不是没钱,只是他不喜欢乱花钱,在现代江循就是个勤俭持家的好青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养父母的家境也算不得多好,他是傻了才会花一锭金去买一把扇子。 他甚至连看那扇面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生怕这是什么套路,看了就得买,到时候就走不脱了。 现在想来,他竟然阴差阳错地逃过了一场算计。 听了江循的陈述,纪云霰直接提出了疑问:“那也就是说,此事并非只针对我殷家?” 江循据实以答:“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来撞我时,身上只揣着一把折扇。” 这事着实蹊跷,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这老头抱着五把危险的魔物满街乱兜,第一次撞上了殷家四公子,紧接着就撞到了自己,从小到大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的江循,不认为这样的小概率事件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江循莫名逃过一劫,正百味杂陈间,突然听到玉邈冷冷来了一句:“算得你运气好,若是再这般不小心,死了也是白死。” 江循手动斜眼:装什么大尾巴狼?是谁叫我出去给买甜点的? 玉邈却不看他,表情难看得很,倒像是真生气了似的。 展枚知晓眼前这两人不对盘,忍不住出声制止:“行了,玉邈,你别讲风凉话,秦牧他也是运气好。”他认真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转而向纪云霰提议:“像这类事……不如叫焉和来罢。” 纪云霰扬眉:“他的伤已经养好了?” 展枚点头:“差不多。昨日我才同他通过一封书信。焉和说他落下太多功课了,需得补上,大概明日就会动身来这里。” 江循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展枚这种小小年纪就养成了老古板脾性的家伙,平时叫自己也是“秦牧”、“秦牧”,连名带姓的,居然会亲密地称别人的字? 他问阿牧:“这个‘焉和’你知道是谁吗?” 阿牧托腮:“唔……我记得!上谷乐氏次子,叫乐礼!” 江循:“……fu/ck。” 阿牧:“???” 上谷乐氏!乐礼!乐焉和! 他怎么可能忘掉这个人?! 那个对原书主角施行惨无人道的s/m的变态?! 他刚开始还有意提防过姓乐的家伙,只是这段时间来忙着适应环境,乐氏也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感,他也就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过活。 敢情这个变态到现在才上线! 江循的心思没办法集中了,满脑子乱糟糟地跑马,好半天才回了神。 殷无堂再飞扬跋扈也只是个小孩儿而已,看到堂弟的尸体,哪里还镇定得了,抱着江循止不住地抽泣,纪云霰劝了半天,殷无堂什么也听不进去,就赖在江循的大腿边不肯走。 江循现在也烦乱得很。 暂时不想乐礼的事情,照眼前这情况,他晚上是没法跟玉邈睡一块儿了,乱雪肯定又乖巧地蹲在秦秋门外守夜…… 思及此,他灵光一现,俯下身,掐着殷无堂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跟我走。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云霰姐,怎样?” 纪云霰果然如江循所想拒绝了:“秦公子,无堂他随时会有危险,那扇面美人传说只害第一眼见到的人,但她魔性甚强,万一她寻上门来,你独自一人,难保你也会有危险。” 江循淡定道:“那这样,为保安全,我们和枚妹睡在一起,不就可以了?” 阿牧:“……小循。→_→” 江循:“讲道理,你不能让我在这种时候一个人睡。再说他也离不开我。” 展枚倒对睡在一起这件事没什么意见,只是耐心地纠正:“别那么叫我。” 纪云霰与展枚是师姐弟,她对他自然更放心些,况且还有另一道保险在:“师兄……汝成他也在吗?” 展枚很是认真地答:“兄长此时应该在我居所屋顶饮酒。如果有妖邪胆敢靠近展氏居所,他必然能觉察到。” 纪云霰轻轻一哂,正准备安排下去,就听玉邈在一边凉飕飕地开了口:“展氏不安全,去我那里。” 他伸手去抓殷无堂,江循哪里肯放手把这个护身符给他,一把把殷无堂护在自己身后,殷无堂也没了白天那颐指气使的劲儿,缩在江循身后,跟个小兔子似的红着眼抽噎。 展枚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道:“玉邈,你的本事我知道,可……” 玉邈很是冷静:“你们展氏习骨铸筋的本事自是一流,但擒魔捉鬼这种事,你有何经验,懂得多少?” 展枚愣了愣,答道:“……我兄长总还是了解一些的。” 玉邈绝口不提展懿,而是淡然地偷换概念道:“我七岁时便随兄长外出处理当年的红枫村瘟疫,此事我比你更有经验。” 展枚望天,在内心做了个实力对比,随即果断反水:“……秦牧,他说得有理。” 玉邈点点头,几乎是半提半抓着把殷无堂从江循身上扒下来,连看都不看江循一眼,道:“就不劳秦家公子费心了。” ……玉九你不要脸!妈的老子就想找个床伴你都要抢!你是人吗? 所幸殷无堂似乎认准了江循,呜呜噜噜地挣扎着来够江循的手,江循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上去就捏住了他的手,柔声安慰着,顺便忙里偷闲地瞪了玉邈一眼。 没想到,玉邈也瞄了他一眼,眸光里含着的某种情绪叫江循愣了愣,像是有人在他心口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指,说不上难受或是别的,就是有些古怪。 当然这种情绪也很快消散了,说实在的,要不是有“两家有世仇”这个设定做前提的话,江循其实也更偏向于跟玉邈住一起,现在有了殷无堂做媒介,倒也顺理成章起来。 纪云霰见殷无堂恍恍惚惚的,若是强拉他去别处,对他反而不好,把他和江循分开,似乎也不合适,权衡之下,她试探着询问:“如果你们二人不介意的话,不如……住在一起?” 江循和玉邈很有默契地点下了头,随即各自把脸偏向一侧。 目送着江循带着哆哆嗦嗦的殷无堂,跟在玉邈身后一路往玉家居所处去了,纪云霰还不大放心,转向展枚:“还是把你兄长……” 展枚刚想开口,就听得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纪家主找我何事?” 伴随着折扇轻摇的微微风响,展懿从阴影处晃出,手上的折扇合拢,啪地一声在左手心叩响,他展颜一笑,带着种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味道。 纪云霰招呼道:“师兄,来了多久了?” 展懿的笑意是那种风流公子常有的,带着股暧昧又挑逗的浪荡劲儿:“嗯,听了有一会儿了。我跟着他们便是,明天早上保证他们三个都全须全尾的。” 不须纪云霰多交代,他便尾随着那远远的三个人影而去,路过纪云霰身边时,他正巧背对展枚,就冲纪云霰眨了眨眼睛,眉眼间带出一片桃花颜色。 纪云霰佯装不见,自然地转开视线。 展懿也没露出什么沮丧神情,转过头来,大步而去。 展枚望着展懿的背影,满目钦慕,纪云霰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叹了一声。 按理说,展枚和纪云霰私底下可以以师姐弟相称,只是展枚不愿让人想起纪云霰曾是展氏门徒,平白折了她的身份,不论何时都称她“纪家主”,此刻也不例外:“纪家主,为何叹息?是放心不下我兄长?您是知道的,兄长是展氏建派以来灵根最强,天赋最高之人,由他保护殷无堂,绝不会有差池。” 纪云霰答:“师兄哪里都好,就是心思不在正道上。” 展枚有些疑惑:“正道?兄长只是行事孟浪些,也不至于偏离正道吧?” 纪云霰低下头,展枚一脸单纯的不解,她抬手揉了揉展枚的头发:“回去睡吧,注意安全,我去带人查山。” 展枚背着手,严肃道:“我也去。展氏既然在此,就有责任查出事情原委。” 纪云霰抬手掐了掐他的脸蛋,转身朝白露殿方向走去,展枚抬手,很是肃然地摸摸被掐的地方,跟了过去。 …… 玉邈的居所江循来过不少次,里里外外早摸透了,于是他进来就熟门熟路地拣了板凳坐下,看着玉邈这个东道主怎么招待客人。 玉邈从柜中取出一床被褥,往地上一放,对殷无堂言简意赅道:“你的。” ……喂,你们玉家对待客之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误解? 殷无堂哪里敢挑三拣四,他给吓得不轻,只知道看江循,江循示意他睡,他才和衣钻进被子里,但看情况,他这一夜是注定睡不好了。 眼看着他简单粗暴地安排了殷无堂的住处,江循指着自己:“我呢?” 玉邈铺开床,背对着他道:“我只有一床被褥。” 卧槽这意思是让我走? 江循正准备耍赖,就见玉邈坐上床,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上来。” 江循:“……” 见江循犹豫,玉邈便也不强求:“要么跟殷无堂一起睡地上,要么回去自己睡。” 江循二话不说,果断上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同居 二 大概是因为殷无堂在,玉邈待江循很是疏离,江循刚坐上床,玉邈便起了身,淡然道:“我去洗澡。一会儿你也去洗。” 江循倒不认生,直接仰面躺下,滚到了床里面去:“……我不会跟你用一条毛巾的。” 玉邈瞥了他一眼,似是嫌弃,转头绕进了浴室的屏风后,少顷,哗哗的水声便响了起来。 阿牧:“诶?刚才他不是已经抱着你洗过一回澡了吗?” 江循耸肩:“谁知道呢,兴许见了趟尸体,沾了血气,再洗一次也没什么的。” 殷无堂显然是没法好好入睡的,他裹着被子翻来滚去,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悄悄露了个头出来。江循整个人斜倚在榻上,头发没梳,没扣好的衣服顺着肩膀的弧线稍稍下滑,露出锁骨的轮廓,一股慵懒韵致的气息让他喉头瞬间干涸了几分,憋不住咳嗽了几声。 那人闻声抬头,从床上俯视下来,殷无堂窒住了,慌乱地调转开视线。 江循:“……” 这孩子一副少年怀春的表情是闹哪样? 殷无堂当然不会明白江循内心的纠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突然跳得这么快,好像这家伙天生克他一样。今天离他那么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气,自己居然连生气都忘记了。 他暗骂了好几声,可还是没敢和江循视线接触,闷在被子里没话找话道:“玉……玉邈他怎么还没回来?” 江循故意朗声笑:“大概是想到要和我同床共枕,害羞了吧?” 浴室那边的水声停顿了一秒。 殷无堂继续艰难地找话题:“……那女人会找来吗?” 江循打了个寒噤,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你可别乌鸦嘴。我胆小。” 殷无堂的下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既然胆小,你……你还管我干什么……” 江循奇道:“你抱着我啊。我总不能扔下你不管吧。” 殷无堂:“……” 看到殷无堂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拱啊拱的翻了个身不吭声了,江循的内心是复杂的。 ……他乐于和身边的人搞好关系,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不走到《兽栖东山》里原主的悲惨结局,另一半也是出于真心。玉邈、秦秋、展枚、展懿、纪云霰,在《兽栖东山》里只是一个个符号,生了死了,来了去了,引不起江循心中太大的波动,而这三个月的相处,江循才慢慢接受,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是活着的,有自己的性格,喜怒哀乐,爱嗔痴恨,说实在的,他喜欢上这里了。 只是……和这么个在原书里压根儿没有存在感的活宝搭上了线,江循简直是哭笑不得。 亏得玉邈解救了他,还丢给了他一块干净浴巾,江循也不介意再洗一次,他翻身坐起,除衣脱靴,好好洗除了身上的血气。 待他穿着寝衣从屏风后绕出,他看到玉邈正拿着广乘,对一脸惊忧的殷无堂解说:“……若有异动,广乘会有所反应,你大可放心” 江循望着广乘,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过是我的点心刀而已。 玉邈瞄了一眼江循刚刚出浴的模样,视线便快速转落回到了广乘之上,口气略有些生硬:“秦公子怕是从未领教过广乘的厉害吧?” 江循很自然地抓了块醍醐饼塞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着:“领教过。刚刚玉公子还用它把我居所的门给劈坏了,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修啊?” 玉邈看他,江循大无畏地看了回去:看什么看,这饼是我买的,吃你一口能死啊? ……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都是拿广乘切点心给我吃的。 江循正腹诽着,就见玉邈站起身来,广乘出鞘,剑尖抵于地面,而他眉眼间尽是叫江循看不懂的情绪:“秦公子不妨一试。” 试?怎么试?难不成要他拿着阴阳同他对砍? 江循想着,咔嚓咬了一口醍醐饼,嘴角刚刚飘下一粒碎屑,整个人就定住了,那即将落下的碎屑也固定在空中,像是凝固住的小小星尘。 躺在地上在二人之间来回看的殷无堂,脖子扭向江循的方向,一动不动。 在一片静止中,玉邈动了。 他拖着剑,漫步走上前,轻轻捻起那粒即将掉落的醍醐饼碎片,送入江循口中,指尖碰到他柔软殷红的唇畔时,玉邈愣了一愣。 因为刚刚洗过澡,江循的嘴唇血色很足,似乎还泛着诱人的水汽,轻轻摁下去的时候,那异常的柔软和微微的潮湿,叫他的心仿佛也跟着软了下来。 玉邈很快察觉自己情绪不对头,倒退一步,脸色微变,少顷,他举起广乘,剑尖挑上了江循的喉咙,心念微动,那定格住的窗边翠竹才随风摇曳起来。 江循刚回过神来就被吓了一大跳,盯着直指自己要害的广乘,喉结轻微动了动:“……玉九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玉邈觉得他喉咙处那轻微的一起伏也格外撩人,唇角竟然破天荒地往上延伸了一点:“你猜?” ……我猜你个圆明园啊。 江循懒得再多和他废话,悄悄问阿牧:“他怎么做到的?” 阿牧:“……” 江循:“……喂你说话啊,发生什么了?” 阿牧:“” ……喂,要你何用? 从阿牧那里打听不到答案,江循只好说了句场面话:“听人说广乘是世上最快的剑,果然名不虚传。” 末了,他腹诽道: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喂猫的点心刀。 躺上了玉邈的床,鼻端掠过那淡淡的檀香气息,江循的心倒是奇异地安定了下来,舒展了四肢,刚刚合上眼睛,就感觉胸口一重,睁眼一看,玉邈翻了个身,胳膊正勾在自己腰间。 ……玉九你别以为我没见过你睡觉的样子!我是猫的时候睡在你身上,你可是连个身都不翻的! #人不如猫系列# 算了,抱就抱吧,你抱我也抱,看明天早上起来你尴不尴尬。 打定了主意后,江循就极其臭不要脸地往玉邈怀里一拱,手指摸索着探入他的寝衣里,头顺势依进了他的肩窝。 在将睡未睡之际,江循迷糊着想起今天猫化的时候被玉邈给摸硬了的事情,手下不禁用力,报复性地捏了捏他的腰,手感还不错,江循很满意。 听着耳畔渐渐变得平稳起来的呼吸,玉邈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打量着怀里沉睡的人,唇角微微挑起。 …… 趴在别人怀里睡了一夜的结果就是腰酸背痛,江循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来时,玉邈已经不在床上了。 关键是……殷无堂也不在。 江循打了个激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随手抓了件玉邈的外袍披在身上就往外冲,结果刚冲到门口,江循就有了种掉头折返的冲动。 ……玉氏子弟正在外面的空地练剑。 玉邈穿着一身琉璃色制式劲衣,腰间束着缥碧腰带,正将一剑刺出,如游龙般剑气萧然,剑尖挽起的剑花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宛若一道模糊的电,在电光闪耀过后,一片巨石赫然化为齑粉。 江循以为自己听漏了什么,但细想来,的确是没有剖开石头的噪响,剑光极快极稳,以至于所到之处,寂然无声。 殷无堂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廊下,看着他们练剑。 江循还没来得及产生“是不是要躲一下”的想法,就见玉家几个子弟的目光齐刷刷向自己投来,紧接着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玉邈收了剑势,转身看向江循,极其自然地点头:“早。” 江循想也能知道自己刚刚睡醒是怎么一副尊容,但已经被抓了包,抵赖无用,索性跟在场所有玉家子弟打了个招呼:“早啊。” 玉邈平静道:“去洗漱整理。” 得了他的首肯,江循竭力过滤了那些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眼神,转身进屋。 人一消失,玉逄几步上前,扯着玉邈的衣襟,压低了嗓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同秦家的……秦家的!那是秦家的!父亲要是知道会打断你的腿的!” 玉邈扫视了一圈震惊的玉家子弟们,反问:“你们会说吗?” 玉家子弟们:“……” 江循躲进里屋默默洗漱,等到玉家子弟都散尽了才出了门。 ……吓死了,还以为会被群殴。 缓了一个晚上,殷无堂的精神状态稍微恢复了一点,被纪云霰领去了白露殿问话,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的眼神,弄得江循一阵恶寒。 玉邈跟着玉家子弟们走了,估计是修早课去了,曜云门今日又停课,江循闲着也是无趣,索性一个人去后花园中逛逛。 大白天的总不至于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说,他得仔细想想,那个抱着鬼扇撞上自己的蓝衫老者,到底是什么来头,在《兽栖东山》里有没有提及这个人的存在。 结果,这一逛,就碰上了了不得的人。 当撞见展枚,以及他身边那个相貌俊逸、俊美无双,仿佛一个正人君子般的家伙时,江循在同一天第二次产生了掉头就跑的冲动。 非常不幸的是,展枚注意到了他,拉着身侧的人走上前去,脸上的神情难得地柔和松弛着,像是极喜悦的样子:“秦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乐礼,乐氏次子。焉和,这个是秦家公子,秦牧。” ……变态你好,变态再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白衣 一 克制住了掉头跑路的冲动,江循硬着头皮行了个拱手礼:“乐家二公子,久闻大名。常听枚妹提起你。” 展枚立刻抗议:“别那么叫我。” 乐礼倒是真真温和,觑着展枚,扬一扬唇角,声音有叫人如沐春风的味道:“他自小便是男生女相,因此最不爱人说他像女孩。” 展枚正色,一本正经道:“我并不像。” 乐礼灿烂地笑了笑,抬手轻掐了掐他的鼻尖:“好好好,不像。” 展枚背着手,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子,倒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江循:“……” 看到这恩爱虐狗的一幕,江循开始从心底里反思追忆,《兽栖东山》里,原主有没有睡过枚妹。 ……如果原主作死把枚妹给睡了,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乐礼要s那个m自己了。 《兽栖东山》也就是个三四万字的短文,这几个月来天天想着,江循已经把剧情记得滚瓜烂熟,也有效规避了一切和自己发生关系的妹子…… 当然,直接后果就是,除了秦秋之外,江循的妹子缘彻底断绝,只能整日和原主没睡过的汉子们厮混在一处。 一番交谈下,江循果断把乐礼确定为自己的大腿二号,在原主落魄之时,这货是下狠手下得最重的那个,留给江循的印象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小心伺候着点儿准没错。 思及此,江循的心态略略调整了过来,深吸一口气,主动发展话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乐礼口气极其温柔和煦,却又切中肯綮:“昨夜刚刚出事,当然无心游园。方解带我来是探查情况的。” 展枚认真询问:“可有对策?昨夜我随纪家主搜山,忙足了一夜也一无所获。” 乐礼朝向展枚,目光极尽柔和之能事:“‘扇面美人’不是一般妖物,要搜寻起来需要技巧,轻易急不得,我来想办法就是,你去歇息歇息吧,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展枚不以为意:“不妨事。同窗在眼皮下出事,我不能置之不顾。” 乐礼上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也该休息好才是。” 江循的心灵之窗快要被眼前这对男男辣瞎掉了,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颗三千瓦的电灯泡,正在卖力地发光发热。 他正踅摸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眼睛一转,就看到了叫他更想自戳双目的东西。 昨日在花窗中出现的美人面,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对江循嫣然一笑。 没了花窗阻隔,她的五官看上去更清晰了些,不过今日她的装扮与昨日相比稍有不同,一头如瀑黑发披散,白衣飘飞,眉间一点朱砂,清透的白纱覆面,却依稀可见端庄的五官。唯有一双猫眼,带着撩人地魅色,轻轻一眨,风情万点,仿佛洛神临世。 江循的肺管子都在打颤了,手中“阴阳”如烟火般砰地一声在掌间绽开。 那美人的眼波一闪,似是疑惑至极,身子向后退去,江循只觉一阵热风灼来,眼睛生痛,下意识地合上眼睫,只控着“阴阳”向气息所在处飞掠而去。 待那热浪消失,江循睁开眼睛,竟不见了那美人的踪影,“阴阳”漂浮在半空中,迷失了目标,原地兜了一圈,便沮丧地折回了江循身边。 江循刚刚取回阴阳,就见面前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展枚在那棵树与江循之间看了个来回,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不仅是展枚,乐礼也是一脸不解,这让江循不禁意外:“刚才,那里……” ……除了自己,没有人看到那女人? 展枚向着那空空荡荡、且毫无恶气的树后又望了一眼,便冲乐礼点点头:“秦公子有时候就是这样,容易受惊。此乃常事,习惯便好。” ……喂,在你心目里我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啊? 但撞了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别人还都看不到,江循的日狗之心熊熊燃起,也无心聊天,简单敷衍了两句便告辞离去。 待江循的身影消失不见,乐礼温和一笑,抬手揽住了展枚的腰,轻轻往自己怀里一抱:“怎么,几个月不见,跟别人这么熟稔了?嗯?” 展枚的耳朵被他弄得有些发痒,抬手拂了一下:“秦公子还可以,虽然我们以前同秦氏交游不深,但是……嗯!!” 乐礼喜欢看展枚一脸不解的模样,手指指背拂过展枚劲瘦纤细的腰线,无比自然道:“……你瘦了。” 猝不及防被捏了腰的展枚闻言松了一口气:“是有些。殷氏的饮食太过精细,我习惯杂粮,略有些不适应。大概再过半年,我结了丹,便可以辟谷了……下次不要在外面乱摸,有伤风化。” 乐礼温文尔雅地笑着:“好,听你的。……我们回去吧,我想我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件事了。” 展枚的表情立时舒展了不少:“怎么办?” 乐礼的笑容如阳光一般和煦动人:“首先,我需要一个诱饵。” …… 江循回到自己的居所,还没坐热乎,便有殷家弟子唤自己去白露殿。江循一头雾水,动身前去,谁成想刚一进殿就被一只迎面扑来的疑似哈士奇的东西抱紧了。 殷无堂估计已经给吓破了胆,见面就嚷:“我不做诱饵!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我……” 江循皱眉,反问:“什么诱饵?” 他放眼看去,发现殿内玉邈、展枚和乐礼都在,纪云霰坐在上面,还有几个顶着张嫌弃脸的殷氏宗族,以及殷无乾、殷无臻两个兔子似的抖作一团的家伙。 展枚做了个简单的情况介绍:“乐礼他擅长以灵入画,现在已经为那扇面美人绘就了陷阱。万事俱备,只缺诱饵。” 寥寥数语间,江循已经大致明白这个计划的雏形了。 乐氏姓乐,却不善作乐,只在画艺上独领风骚。当心智意念修炼到一定的程度,便能赋予笔下的鸟兽虫鱼、花草树木以生命,如果意念够强,甚至能让画中人活起来。 乐礼虽然只是个少年,但修炼也是小有所成,他所能做的,是复制出一个场景来,与现实的场景相套叠,看起来与现实一般无二,实际上只是画中的一方天地,全然受乐礼控制,只要让殷无堂进入其中,等到那扇面美人出现来杀他,乐礼便可趁机下手,把扇面美人永远封存在画中世界。 说起来挺简单,但昨日殷无堂亲眼瞧见了殷无越的尸首,现如今要身涉险境,他怎么肯干。 江循听明白后仍然不解:“……那叫我来作甚?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牧:“我也是……” 果不其然,殷无堂一开口就让江循产生了糊他熊脸的冲动:“秦公子,陪我可好?你陪我我便能安心了!” 江循一怔,等回过神来,吐血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挺身伏地,冲这位祖宗行上二三十个虎式拜日礼: 大哥我给你跪了啊!你怎么会觉得我可靠的?啊?我哪里看上去值得托付啊? 然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再加上殷无堂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江循意识到,收小弟的时机来了。 《兽栖东山》的原主哪里收过小弟?但凡有一个想跟着原主混的,要么变成他的床伴,要么被他泡了马子,头顶一片大草原,自己才来了三个月,就发展出了一个小弟,这进步不可谓不大。 然而江循也只得意了一秒。 ……别的种马小说收小弟的画风不是这样的啊!人家主角抬手一挥,王霸之气震撼全场,无数小虾米纷纷献上膝盖,自己苦逼兮兮地熬了这么久,当别人的小弟倒是当得风生水起,好容易拣着了个咸鱼翻身的机会,却还得硬着头皮去陪人玩儿命。 况且这个小弟质量看上去也不是很好…… 江循正天人交战之时,就听得一个天籁之音插了进来:“秦家公子灵力一般,若殷家公子真是胆怯,我陪你进去便是。” 江循如获大赦,在心里给玉邈比了个赞:玉九我真是没白投喂你!好样的! 没想到殷无堂像是焊在了他身上一般,固执道:“……秦家公子就很好。” 大哥,我昨天才揍过你。抖m是病,得治。 江循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殷无堂的脑回路,索性放弃,转向玉邈,眼神示意:……一起? 玉邈接收到了他的信号,扶着广乘便要站起身来,身旁玉家的几个子弟盯着他的眼神如同看神经病一样,三四只手一齐伸过去也没能摁住他。 而玉邈冠冕堂皇地用一句话就打败了他们:“我是为了护殷家公子周全。” 江循:“阿牧,瞧见没有,玉九有的时候也不那么欠揍,够意思!” 阿牧:“我不这么觉得……” 江循:“……为什么?” 阿牧不吭声。 昨天看到的喂点心屑的画面,还有玉邈在江循睡后睁眼微笑的画面,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阿牧不说,江循也不再追问,待玉邈走出座位时,江循挑了个没人能注意到他们间互动的角度,冲他眨眨眼,玉邈则转开了视线,恍若未见。 一侧的乐礼视线一转,恰好捕捉到了这一幕,短暂的怔愣过后,他迅速转开眼睛,唇抿成一线,似是在忍笑,旋即就回复了正经温和的模样:“那就有劳玉公子和秦公子了。” 殿内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江循却陡然觉得被一道目光锁紧,一阵心悸。 有人偷窥? 他立即转头看去,眼角只捕捉到了在白露殿门口一闪而逝的纯白衣袂。 女人?那个先后在公学与花园中出现的……女“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白衣 二 江循的动作略大,惹得玉邈望了他一眼。纪云霰也察觉到有些不对:“怎么了?” 江循转过脸,腿肚子微颤:“没什么。” 说着话,他往玉邈的方向横跨了一步,让他的身子挡住了自己。 玉邈很是淡定地开了句嘲讽:“秦公子请自重。” 江循禁不住用眼睛斜他:昨天晚上不自重的是谁啊? 话是这么说,玉邈却没有移开脚步,稳稳地扎在那里,护在江循身后。 既然诱饵选定了,一系列准备工作就由乐礼着手去做,江循出白露殿门的时候,刻意小心翼翼地躲在纪云霰身侧,等她跨出殿门的时候他才探了个头出去,确定周围没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才挺直了腰背,将折扇在手中挽个花,啪地一声潇洒打开,大步朝前走去,端的是倜傥风流、骚气无匹。 阿牧:“小循你知道你刚才出门的时候像什么吗。→_→” 江循爽快道:“偷了鸡的黄鼠狼。” 阿牧:“……哼你也知道!” 江循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系统了,笑呵呵地用左手持扇捅了捅自己的右臂:“这才是生存长久之道啊宝贝儿。” 阿牧:“你你你不准那么叫我!!” 江循深觉有趣,一口一个宝贝儿地调戏着阿牧,心里却始终飘着一片疑影儿,挥之不散。 对那白衣翻飞、连续三次在自己面前出现的绝美女子,江循有种奇特的感觉。 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她。 一定曾在哪里见过她。 …… 江循一直想到天擦了黑也是无解,头疼得很,在纸上试图还原出那女子的容貌,又不得其法,乱糟糟扔了一地字纸。乱雪盘腿坐在地上,拾起一张展开,表示好奇:“公子,这是,什么?” 江循横叼着漱干净的墨笔,有气无力地反问:“你看它像什么?” 乱雪捧着看了半天,抬起脸来,诚实道:“像鬼。” 虽然知道你在吐槽我的画工但不要提那个字啊啊啊啊! 江循激灵一下,急忙岔开话题:“你最近在做什么?老不见你人影。” 乱雪本来就生得唇红齿白,低下脑袋羞涩一笑的小模样别提多招人疼了:“小……小姐。还有履冰。陪履冰玩儿。” 江循反应了老半天,才想起来履冰是谁的字。 宫异! 妈的江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 怎么好像一夕之间他周围身边所有人的取向都出现了微妙的差别?这还是那个主角嫖出了花式、嫖出了境界、最后还活活把自己给嫖死了的世界吗?搞了半天大家是一样的丧病?你们真的不打算挑挑性别吗?不打算挑挑年龄吗? 江循的口气如同在关怀自家早恋的傻儿子:“你们俩都玩什么啊?” 乱雪可看不懂江循溢于言表的纠结,很认真地一根根掰着自己的手指:“我,做家事,编花环,履冰……”可他越说越沮丧,声音低低的,像是被欺负了的大狗狗,“履冰不喜欢……不让,我做。” 江循不由得嘘出一口气。 还好,宫异小朋友是个正常人。 莫名摊上了个粘人的痴/汉,又看到乐礼和展枚当众虐狗,要是乱雪再告诉自己他要和宫小公子发生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那江循就真的要怀疑自己穿错世界了。 相比之下,玉九除了喜欢猫喜欢得有点过头之外,除了有的时候恶趣味了点之外,是个多么正常而笔直的男人。 《兽栖东山》原著里,玉邈是主角唯一勾搭过而没有嫖到的对象,江循一直认为,这就是所谓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所谓的“兽栖东山”,恐怕也就是原主嫖而不得的怨念罢了。 傍晚时分,江循再次被召唤去了白露殿。 他不疑有他,收拾收拾便去了。然而,待他踏入白露殿,他悚然发现,这里与白天的景象,已经有了天之差地之别。 殿内撤去了所有桌凳,七七四十九支烛火摇曳,幢幢迷影投出散乱的轨迹,正殿中央的地面上,用朱砂勾勒出的灵犀图腾散发出幽微的红光,图腾上方便是一方七尺长、五尺宽的薄透丝绢,上面绘就的图案模模糊糊,仿若在浓雾中浸泡许久,但江循一眼便辨认出,这是月见亭,是主角第一次放飞自我的地…… 江循突然觉得如坠五里云雾,待再脚踏实地时,却已置身于月见亭不远处,亭中已有两人,殷无堂同玉邈都坐在那里。 喂,能不能给个高能预警啊。 心知这便是乐礼制造的画中幻境,而且四周浓雾缭绕,景物统统看不分明,江循还是觉得那便是往日的月见亭,并无半点不同。 江循知道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果断加快速度几步来到了月见亭当中,隔着殷无堂,与玉邈同排坐下,才找到了些安全感。 殷无堂进来得早些,但还是对眼前的景象颇为震惊:“乐焉和的画工着实了得啊,粗看那画明明不像,但细细看来都是活的。” 江循正想附和两句,就被玉邈打断了:“无需多言,静静等着便是。” 于是大家集体收了声,静静等待。 气氛有些微妙,谁也不知道扇面美人儿会在什么时刻出现,这时间最是难熬,很快,殷无堂的额上就见了明汗,江循也越过殷无堂的后背,悄悄用左手抓住了玉邈放在身侧的手。 玉邈看也不看他,一副同他划清界限的模样,右手却不引人注目地往江循的方向伸了伸,好方便江循抓握。 江循用才学来不久的传音入秘,连通了玉邈,对他的上道表示了高度赞扬:“玉九,够义气。今天在白露殿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玉邈的眼皮子都没有抬上一下,道:“应该的。” 江循尚未来得及为难得说句人话的玉九点个赞,就听他续上了后半句:“因为你那时候在求我。” 江循果断收回了那个赞。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玉邈还有话在等着他:“……你在撩拨我。” 江循:“……啊?” ……江循搜肠刮肚地思考了很久,也只记得上午自己冲玉邈丢了个求助的眼色而已,哪儿跟哪儿就撩拨了? 玉邈左手用力,微微握紧了广乘的玉剑柄。他想起今早江循在白露殿望着自己的模样,那双漾着一泓碧波的眼睛,朝自己一转,眉尖眼尾的点点桃花几乎要漫出来了。 他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江循对他有这样的表示,他也该有所回应才对。 两个人并肩坐着,中间隔着个待宰羔羊似的殷无堂,彼此间疏离的神情仿佛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中,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一来一往地对着话。 玉邈认真地继续自己的推断:“……勾引我。” “……玉九你脑子没毛病吧?” “没有。而且你现在还抓着我的手。” 江循果断松手,却被玉邈一把反扯住,温热的手心抵住了他的,声声质问直接刺激着江循的大脑皮层:“……还对我献殷勤。” “……我什么时候?!……” “点心。” ——大哥你脑袋清醒一点啊!那只是因为我想讨好你,不想得罪你落得个被你砍死的结局啊! 江循越听越不对劲,他发现玉邈似乎对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产生了什么了不得的误会。 玉邈双眸正直地凝视前方,抛出了最终的问题:“……秦公子,请问你在求偶吗?” 江循吐血的心都有了。 他今天还在忧愁,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都有基化的倾向,没想到在玉九眼里,自己也是个基,还是一只妄图求偶的基。 江循感觉无法反驳,只能摆出最端正的态度,祭出了“你放心”大法来宽玉邈的心:“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玉九,我对你没意思的。” 话音刚落,江循就觉得被玉邈握着的手腕猛地疼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喊出来,死忍活忍才忍住,与此同时在心里对玉邈进行道德谴责:“卧槽你干什……” 话没说完,江循就嗅到了一股恶气,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就挡在了无知无觉的殷无堂身前,“阴阳”伞面上张扬恣肆的邪气叫那恶气倒退三分。 电光火石间,他同玉邈交换了一下视线,立时间心领神会。 江循把伞面一抬,邪气一散,那不祥的恶气又要扑上前来,而玉邈手里的广乘也早在伞的遮蔽下亮出,与那恶气迎面撞成一团! 江循甚至都没看清是怎样出的手,眼前就腾起一阵薄雾。 他们出了画。 白露殿已然恢复正常,殷家宗族数人、纪云霰、乐礼等人俱在外等候。 江循站稳脚跟,回头一看,不禁头皮发麻,殷无堂更是呜咽一声差点一跤跌翻在地。 那日深夜,江循曾在花园中见到的绝色女子,已经仰面躺倒在画中,十指尖长如同匕首,只需轻轻一剜,便能像小勺子似的把人眼掏出,她的眉间有一点剑痕,连血也未涌出,像是一枚小小的朱砂痣。 这是江循第一次除妖,感觉也算不得糟糕,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事情,没得仁慈的余地。 但看着那扇面中的女子,江循的眉头还是深深皱了起来。 还有很多问题未能解决,这些鬼美人究竟是谁送来的?抱着什么目的?那夜,扇面美人的恶气为什么会在宫异门前消失? 还有……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江循他们是最后一拨入画的,随着他们的成功脱逃,乐礼已经把四位扇面美人各归各位。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连续耗费修为,疲惫已极的结果。他正准备收起画轴,却被江循按住了手:“让我看看这些画可好?” 乐礼愣了一愣,摊开手:“请便。” 江循一幅幅打开画满符咒的画轴,里面的美人儿姿态各异,却死的死,伤的伤,或者是满眼怨毒、神色凄厉。 江循的眉头却越拧越紧,到后来竟然连脸色都连带着变得铁青起来:“……不对,少了一个!” 原本以为尘埃已定的纪云霰面色一变:“少了什么?” 那个不在!那个在公学、花园树后和白露殿门口的女人,不是扇面美人中的任何一个! 江循抓着纸,抬头望向纪云霰:“我在公学和花园中都曾见过……” 话说到这里,他骤然停住。 困扰了他近一天的问题,在看到纪云霰的脸时,意外地迎刃而解。 他想起来那诡异的美人儿长得像谁了。 ……她的五官,起码与纪云霰有三分肖似。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真火 一 玉邈的脸色从刚才起就不大好,将广乘插回剑鞘时甚至发出了一声薄脆短促的噪音:“怎么回事?” 江循无心玩笑,答道:“我曾在花园里和公学花窗里见过一个白衣女子,以为是扇面美人,可她不在这些画里。”说着,他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印象中的女子,同时眼角的余光悄悄觑着纪云霰,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白纱覆面,相貌极美,眉间……”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眉峰之间:“……眉间有一点朱砂。” 江循话一出口,殿内一片死寂。 乐礼的脸色较之刚才的惨白更添了一层青灰色,几个殷氏宗族脸上更是齐齐变了颜色,个个面目如雕像般麻木肃然,江循瞬间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数道眼刀之下,打了个寒噤,转过脸去,竟发现殷无堂脸上也是一般情态,唯有身侧的玉邈露出了惑然的神情。 好容易找到了个和自己同样处于状况外的家伙,江循都要热泪盈眶惺惺相惜了,刚准备和他来个视线交流,纪云霰便开了口,倒是一如既往的利落果断:“秦公子,有劳,还请回房歇息吧。你的房门明日会有殷氏弟子前往修缮,请暂且委屈一夜。” 这便是逐客令了,江循只得告辞,同玉邈一起走出白露殿,玉邈正想回头看一眼,一阵挟着热气的劲风便迎面扑来,差点灼着他的睫毛,而白露殿厚重的殿门也随着风声砰然关合,一片密密麻麻的水纹符咒浮上门扉,江循饶是耳力过人,也再听不到殿内的半分响动。 江循耸耸肩,转头刚想问问玉九这是什么情况,就见那人竟已行到了十数步开外,半分也没有要等他的意思,江循只能看到一缕他发上束着的靛色飘带,在如墨夜色中若隐若现。 站在台阶上,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江循立刻怂了,撩开步子大步追了过去,但无论怎么卖力,玉邈始终距离他十数步开外。 江循不敢高声叫他,引得别人注意,只能小声用气音唤:“玉九!玉观清!玉邈!!……小九!!等等我!” 玉邈如同聋了一样,一往无前。 江循被那飘带引得气喘吁吁,他快一点,飘带就快一点,他累了,飘带就慢下来。 ……玉九你特么逗猫呢! 等到飘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江循是真毛了,立在夜色里扶着膝盖气喘不已。 结合着在画中幻境中玉邈的言行,江循大致get到了玉邈发怒的原因: 看来他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解释,在他的心目里,自己估计已经弯成了一个c形,弯成了一个u型枕,他出身清白、根正苗红,自小又是在玉家规矩最严苛的祭祀殿里教养长大,对此接受无能也是正常。 可也不至于这么一路逗着他,然后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吧?早知道玉九干得这么绝,让他独自一个走夜路回家,他宁愿刚才就在白露殿门口打个地铺。 江循正悲戚间,就听阿牧提示道:“小循,到家了。” 刚才江循只沉浸在恐慌和焦躁中,全然未曾发觉,自己就站在秦家居所的前面。 ……玉家居所和秦家居所顺路吗? 想到那在黑暗中浮沉引导他的靛色飘带,江循突然不那么烦躁了,还有点想笑。 玉九果然还是够意思讲良心的,生着气呢还没丢下自己。 等这次的风声过去了,自己再翻墙出去给他买点儿点心,好好跟他解释下自己对他没兴趣的问题,解开他的心结就好了。 ——他可不想玉九因为误会自己喜欢他,觉得太恶心而对自己杀之后快。 江循在夜色中裹紧了玄衣,朝屋内走去。 房内原本通明的烛火熄灭了,大抵是因为门被玉邈暴力破拆,风倒灌入了室内。江循捻了捻指尖,搓了个简单的火诀出来,燃在指尖,当他准备把流满蜡泪的银丝烛重新点燃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黑暗里,他嗅到了一股冰凉的幽香。 ……不应该属于这个房间里的味道。 江循蓦然转身,朝门的方向大步跑去,在即将踏出门槛时,阿牧突然唤了一声:“小心!” 江循也察觉到了不对,脚尖一点地面,强行扭转前行方向,急速朝后退去。 热浪骤然卷起,几乎要烧掉江循前额的头发,他还是退得慢了,几条鲜红的火舌卷过江循的脸颊,像是几条蛇,吐出信子,将带毒的液体喷射在江循脸上,留下了难忍的刺痛与灼烧感。 房屋的门窗被真火覆盖了,短短数秒间,一道无法逃出的火墙将江循锁在了屋中。 真火是殷家五行之术中一部分,火起即经年不可断绝,不论仙界人界,万物皆可焚毁,若操纵真火的人不得其法,也会被其反噬而死,任何避火的法宝、口诀或是法阵都派不上用场,唯有同属殷家一脉的真水能灭。 那扇通向卧房、绘着流萤夜景的屏风被烈烈热风刮倒,江循寻声望去,眸光一缩—— 一个妙龄女子半倚在江循的床榻上,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端庄美丽的俏脸上却浮现出无比违和轻佻的神色,纤细的蜂腰被一条腰带松松地束着,她一袭白衣本相圣洁,但她却偏偏把冰肌玉骨一般的肩头露在外面。她单手撑着头,双腿交叠,侧躺在江循的枕头上,声调慵懒娇柔,尾音声声清脆,如珠玉落地:“秦公子,许久不见。” 江循见她在自己床上,脸色便稍稍和缓了些,没想到那女子似有读心之术,娇笑着俯下身去,揭开了床下的一块脚毯,下面赫然是一个小小的朱砂绘就的捉鬼法阵。 女子含笑,如葱根削的手指在法阵上一抹,朱砂便腾起了一缕小小的青烟,法阵被毁。 她宽松的衣袍间曲线曼妙的雪白若隐若现:“秦公子倒真是细心,知道在自己床前埋下这个护身法阵,可是,抱歉,我非鬼,非妖,非魔,亦非人。” 法阵被破,江循倒也冷静了下来,耳畔是房屋燃烧的哔啵脆响,上好的真木被真火所克,正以可以察觉的速度慢慢倾颓溃散。 江循单手捂着被灼伤的左脸,问:“你是谁?” 女子露出诧异的神情,旋即她笑开了,眉目便与纪云霰有了五分相像:“秦公子不记得我了?我大名纪云开,这名字您可耳熟?” ……是挺耳熟的。 与云霰姐同姓同辈,也是豫章纪氏中出来的人? 但纪云开的下一句话,就全然推翻了江循的设想:“对了,秦公子贵人多忘事,怕也不记得‘纪云开’所为何人。你或许对我的另一个名字更熟悉些。小女小字‘太女’,见过秦公子。” 太女?……“钩吻太女”? 原著里种马主角的最佳□□,毒入骨髓的蛇蝎美人? 钩吻太女,名为纪云开?是纪云霰的姐妹?她还修习了殷家的五行之术? 江循来不及梳理这原著中完全没有提及的人物关系,直切主题道:“你来找我作甚?” 纪云开,或者应该称呼为“太女”,环顾了一圈真火之墙,流露出“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的讽刺神情:“杀你。” 江循觉得口腔泛苦泛腥,真木燃烧时的白烟已然飘入他的口鼻,呛得人睁不开眼,他低喘了两口气,手上轻轻结了个小阵法,护在咽喉处,好让自己不至于被浓烟呛死:“为什么?” 出乎江循意料的,太女竟然展现出了一个反派应有的智商:“明年清明,我为你烧纸时,自然会在你坟前告知你。” ……这个智商和她的胸/部大小不成比例啊。 江循捂着左脸,右侧的眼睛却漾出一丝狡黠的微光,只是隐藏在一片浓烟中,看不分明:“那烦请纪小姐在为我上坟时,顺便教我一句‘未雨绸缪’四字如何写,可否?” 太女眉心一皱,想从床上爬起,却觉得四肢酸麻难捱,她的朱颜一变,短暂的怔愣后,就噗嗤一声乐出了声:“秦公子年纪虽小,心计倒深。只是……不知道这用来束缚仙体的阵法,秦公子怎么会想到画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江循答得神秘莫测:“已然说过,无非是未雨绸缪四字罢了。” #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阿牧:“……正常人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画满抓鬼捕妖的法阵吗?” 江循:“不多啊,也就五六十个。为了未雨绸缪。……好吧,我承认,就是因为怕死。” 阿牧:“→_→那你为什么要在床上画捉仙的法阵?” 江循:“……阿牧你信我,那是我画给我自己的。我启动法阵,在里头睡觉,出不去也进不来,多安全。……谁让她自己主动扒上我的床。” 真火是任何阵法也防不得的,江循心知,现如今太女被自己所困,为求不被真火烧死,唯有乖乖浇水灭火一条路。 江循是这样想的,所以,当一柄红鲤鳞状的刀片直直破开他的胸腔、楔入他的右肺时,他愣了好久,才被姗姗来迟的放射状疼痛逼得跪倒在地,呛出一大口腥热来。 在剧痛之中,江循隐约听到了太女的娇笑声:“……只需杀了你,断绝了法阵的灵力来源就可以了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真火 二 ……江循有点想骂街。 他能感觉到,楔入他体内的鳞片刀全无灵力,只是普通的刀片而已。 可这最简单的凶器,反倒可以穿破他的阵法。 感知到维持阵法的灵力明显减弱,太女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右手手指慢慢收拢握紧,江循双膝一软,周身的骨头像是被不堪的重负根根压塌,眼前闪过万花筒一般的光晕,四肢酥麻,只觉得一阵阵疼到恶心,终于忍不住剧烈呕吐起来,止都止不住,连江循自己都怀疑自己身体里连骨带肉加起来,到底有没有那么多东西可吐。 燃烧声、崩裂声、外面传来的叫嚷声仿佛都离他遥远了起来,江循只模糊地捕捉到了来自太女的一句嘲讽:“秦公子,你运气不错,平白多活了三年。算是赚了一笔。” ……三年?什么三年? 江循死死堵着伤口,却堵不住溪水般潺潺涌出的鲜血,红鲤刀片在他的胸腔里折了几个圈,把他的肺叶搅了个粉碎。阿牧早在他体内慌了神,拼命调控着右手为他止血:“小循!小循……不要!别死……不要在这里……我不要……” 太女似乎是看江循痛苦看腻歪了,手轻轻一挥,刀片便从他的伤处挤出,沾着淋漓的鲜血,飞回了她的指间。 她甜甜一笑,把刀片凑在唇边,探出丁香小舌,舐一舐刀片上的血迹:“秦公子,你可别怪我,我呢,本来想给你一个痛快来着……”说着,太女环视了一圈熊熊燃烧的火墙,露出了极度天真又极度恶毒的愉悦表情,“但是谁叫你不听话呢。” ……特么原主得是有多大的心脏才能睡得起这么一个死变态啊? 江循跪在地上,唇角涌出鲜艳血沫,哑声问:“你……究竟与我……与我……有何仇怨……” 太女笑得山花烂漫的:“也没什么。渔阳秦氏只得你这一个男丁,若是你殒命,只要想想看你父母的表情,我就觉得开心起来了呢。” 笑着笑着,太女的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她一脸迷糊的垂下头,望着一柄没入自己右下腹三寸有余的狸头钩,歪了歪头,“咦”了一声。 那边,吐血已经把自己吐成了个血葫芦样的江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抹了抹唇角流溢的血迹,鄙夷道:“……有病吃药。” 秦氏擅长炼器,江循身上的宝器起码有七把,一把狸头钩也算不得什么。 另一厢,江循对阿牧感叹:“这自带的奶妈技能真踏马好用啊。” 阿牧:“……” 江循:“……你不会忘了我还有这个功能吧?” 阿牧:“……忘了……qaq” 太女眼睁睁看着江循刚刚还呈撕裂状的胸口血洞以诡异的速度向中心收拢,最终恢复成光滑如初的模样,脸上的灼伤竟也了无痕迹,目光稍稍呆滞了几秒后,竟然放出了比刚才更加兴奋灼热的光华:“你?……” 太女的话没能说完,半面燃烧着的火墙便骤然倾塌,火星顺着剑气袭来的方向溅出一道斜飞的红光,像是夜幕中划过的流星,随着流星飞来的还有一个略微发颤的声音:“……秦牧!” 玉邈遥望到秦家居所熊熊燃起的火光时,就迅速折返了回来,此时门口已经聚了六七人,各家子弟面面相觑,俱是手足无措的模样,仅有的一个殷氏子弟也因为只修行了真木之术,只能束手无策。 而乱雪被两个子弟一左一右按住,他蛮力挣扎着,琥珀色的瞳仁里漾满泪水,声声唤着“公子”,双手已是灼伤遍布。那两人喊着“别去送死”,望着火场的目光也满布兢惧。 一个年轻的展氏子弟见到玉邈,急忙迎上去:“玉公子!你是诸家子弟中修为最高之人,还请勿要计较前嫌……” 玉邈根本没在他身侧停留,拔出了腰间广乘,迎着那火光直直走去,难看的脸色唬得那年轻子弟不敢多言,眼见着玉邈拔剑,他还以为他是要砍个小入口进去救人,孰料广乘只是一划,半面墙壁就轰然坍塌,断口处笔直如尺规量画。 在场子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纷纷在内心感叹:玉公子真不愧是芝兰玉树一般的君子,敢身闯火场营救与玉家有世仇的秦氏公子,广乘真不愧是独树一帜的神器,与玉公子正正相配…… 下一秒,玉邈果断将广乘掼在一旁的草丛,像是丢一根烧火棍似的,从劈出的入口径直钻入。 诸子弟:“……” 玉邈进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他抱头单膝跪地的江循,火星飞舞,映得他周边大片大片的血迹如炼狱里开出的鲜花。 那一瞬间,玉邈的脸全白了,几步抢上前去,手还没碰到那人的肩膀,那浑身浴血的人就扭过了头来,双眸清亮亮地同他对视了几秒,便松了口气:“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房子要烧塌了。” 玉邈右拳骤然捏紧,差点儿没忍住砸在江循的脸上。 江循准备起身的时候稍稍折住了胸口,立刻疼得没站稳脚跟,一个踉跄要往前栽倒,却被一只手捉紧了手腕,一个反用力,江循靠在了一片温暖之上,上方传来了玉邈冷冷的询问声:“……受伤了?” 他正好也没了力气,单手捂着仍在撕扯着疼的胸口,低声道:“……放我下来,唔——我缓缓。” 玉邈望着他全无血色的脸,将手掌贴上他裸/露了一片的前胸。 那里还附着着一片濡热的温暖腥气,什么伤口都不曾有,但刚刚摸上去,江循就吃痛地“嗯”了一声,躬下了腰。 余痛尚在,稍稍碰一下便是真·撕心裂肺,江循靠在玉邈怀里动弹不得的,只能颤抖地用三个字总结一下他的现状:“……要命了。” 玉邈再不赘言。 他在墙外丢了广乘,就是为了腾出手来。 江循身体一轻、双脚离地的时候还心慌了一下,双臂下意识地伸展开来,想要抱住些什么,顺势就环住了玉邈的脖子。 玉邈把江循打横抱起,快步向外走去。 呼吸到一丝新鲜空气,江循精神一振,也有了点说话的力气,嘶哑道:“人。里面有人。” 玉邈走得头也不回充耳不闻。 江循以为自己表意不清,便一字字竭力说得清楚明了:“是钩吻太女。……杀了明庐的人,放扇面美人进来的人,要杀我的人。” 玉邈终于有了反应:“……死了正好。” 喂,大哥,你的设定是正道人士啊,如玉君子啊。 不过想想看原著里杀伐果断的玉观清,江循释然。 这就是传说中的“对敌人如同冬天一般寒冷”吧? 既然那的确是钩吻太女那个传闻当中的变态,江循又对睡她这件事毫无兴趣,那她葬身火场,倒也算罪有应得。 江循刚被抱出,乱雪便直扑了过来,几乎是把江循从玉邈怀里抢了过来,拥着江循的身子,汗水濡湿的头发蹭在江循肩窝上,声声地唤:“公子,公子……” 拜乱雪所赐,除他之外,没人看到玉邈抱江循出来的画面。 江循一歪头,看到了他一手的烧伤痕迹,可怖至极,几处皮肉都焦了,不觉皱眉:“乱雪?怎么搞的?” 被江循发现,乱雪羞赧地想把手藏起来:“没,没事。公子,不好看……” 江循直接打断了他:“……刚才你想破门进来?用手?你不知道这火势厉害?” 被戳破了的乱雪神情变得委屈而愧疚起来,结结巴巴的:“……要拉窗户。救公子。可是,乱雪没用……” 江循也不再同乱雪多说什么,拉过他受伤严重的手掌,拔出他腰间的长剑,利落地合握一把,割破了双手掌心,随即与他十指相扣,让血流到乱雪的伤口上。 乱雪立刻急得要哭:“公子!” 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变得疑惑起来,松开手,看着自己被江循的血浸过的手掌。 ……那些灼伤奇迹一般地消弭无踪。 他拉过江循的手,左看右看,怎么也找不出伤口来。 江循冲乱雪挤挤眼睛:“公子厉不厉害?” 乱雪点头,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星星:“……厉害!” 站在一侧的玉邈表情相当难看,将被烧伤了一片的右手隐在身后,转身拾起广乘,重新踏入火场。 江循听到响动,正转头去看他,一群子弟们便纷纷涌过来,就连宫异也在。为首的展枚蹲下身来,抓起江循的手腕试探他灵脉是否有损,同时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严肃脸:“怎么回事?” 江循看到展枚这副样子就觉得胃痛,正欲作答,突然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让开!让开!哥哥……” 秦秋本来已经睡下了,被吵醒后,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跑,待分开人群后,看到江循一身的血,把绛红色衣裳都染成了棕红色,眼圈立即红了,死忍活忍的才没当即哭出来,她扁着小嘴儿,半跪下来,拉住了江循的袖子:“哥哥?……你……你没事儿吧?” 江循当然不能说自己有事,疼死也不能说,他拉过秦秋来,轻轻捋着她柔软的黑发:“没事儿,这不是我的血。乖。” 展枚煞有介事在一旁佐证:“没错,他气血平顺,灵脉流通,绝无半分损伤。” 秦秋这才放了心,憋在眼眶里的泪珠也滴滴落了下来,呜咽着往江循怀中拱。 江循正给她顺着毛,突然听得玉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的人在哪里?” ……太女? 她难道不在里面? 玉邈单手持剑,另一手捏着一个布缝的苍白人偶,被身后的火光映衬着,显得诡异至极:“……只在你的床上发现了这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夜会 一 尽管有一干殷氏子弟的竭力扑救,秦氏居所最终也只剩下了一片残垣废墟,像是一具被剥蚀掉所有血肉、只剩下支离病骨勉力支撑的骨架。 纪云霰立在废墟前,腰间泛着青铜色泽的夔首玉带钩在残余的火星映衬下,多了几分邪异的色彩,她的侧颜与那钩吻太女相似度最高,起码五六分左右,因此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善后工作的模样,反倒有种太女贴了画皮的诡异错位感。 江循披着乱雪的衣衫靠近,站在她身侧。由于对纪云霰有所了解,他不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太女……是殷氏的人?还是纪氏的人?” 纪云霰的确如他所料,爽快地给出了答案:“无论是殷氏还是纪氏,她都与我脱不开干系。舍妹纪云开,为我父亲纪渊之女。她与我同父异母,投靠魔道已四年有余。” 寥寥数语,纪云霰就开诚布公地讲清了这其中的关系,坦白得叫江循语塞。 似乎是看穿了江循的心思,纪云霰不卑不亢地对他行了一礼:“秦公子,又对你不起一回。你理当知道真相,至少该知道是谁想要谋害你。” ……等等,什么叫“又对你不起一回”? 江循怀疑,这部分前尘往事是原主的记忆,但他现在都没能和原主的记忆融合,不好多问,生怕引起怀疑,只得提起另一件事:“我的房间里大大小小数十个驱魔法阵,再加上锁仙法阵,为何仍困不住她?” 纪云霰望向废墟,眸光沉沉:“原因有二。其一,驱魔法阵对她无用,是因为她只是身入魔道而已,却未破仙体。” ……身入魔道?仙体不破? 江循想问,纪云霰却极快地跳过了这一话题,明显是不欲多做解释:“其二,来的并非是她本人,只是‘女傀’而已。” 江循脸色一变。 怪不得他看玉邈从火场里取出的人偶眼熟!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傀”之中,应当缝着十片指甲、一缕头发与一块小小的腐烂肉块。每养一个“女傀”,便需一名至阴纯洁少女之体来祭祀,太女应该是从某处猎来了个妙龄少女,拔了她的指甲,削了她的头发,割下她的一块心尖肉,用一缕灵气灌注其中,令人偶成为自己的替身,会说会笑,能幻形变化,视物听音,实际却并非她本人。如果情况不妙,急需脱身,她只需强行抹杀这份灵气即可。 这残酷的邪恶之法,令纪云霰难得地露出了冷面霜眉的模样:“……太女还没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亲自潜入殷氏。这里的宗族,没有一个不将她视为耻辱的。” 江循知道,这些家族秘事纪云霰本不该说,只因他今日蒙受了杀身之祸,她才和盘托出,自己也该有所表示:“纪家主放心,此事我心里清楚便是,不会乱嚼舌根。” 纪云霰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拍了拍,又捏了捏,重复了那一句叫江循摸不清头脑的话:“……对你不起。” 秦氏居所已毁,秦秋虽然对江循一万个不放心,但也不能邀请江循与自己同住。一番商榷之下,江循去了展枚的居所借宿。 仰躺在展枚的床铺上,江循如同躺上了棺材板,后背的蝴蝶骨都快给硌断了。 展枚双手撑在床沿边,严肃道:“在这里,你放心。我必不会叫你有半分闪失。” 江循很想问,我如果在这里睡落枕了,算不算闪失。 其实这种情况完全不需担心,因为展枚的床榻上根本就没有枕头,只得一床芦花被,还有一层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意义的床单。 早对展氏的苦修有所耳闻的江循,只能缩在床铺上默默痛苦着,绞尽脑汁才给出了一个不算赞美的赞美:“……枚妹,你的生存条件真艰苦,你的意志真坚定。” 睡惯了这样的硬床,展枚看不出有哪里不对,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是想抗议那个称呼,然而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跟我说。我在外间。” 江循其实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拍拍身侧,道:“一起睡啊。” 展枚双手背在身后,小脸都快绷出法令纹来了:“不可,客随主便,此乃待客之道。你此番受了惊吓,安心在床上歇息便是。” 江循内心默默吐槽:你把这种棺材板叫做床? 然而江循是睡不着的,不仅仅是受了惊吓的问题。他现在很疼。 灵脉和血肉都已经修复,然而神经却变得异常敏感,好像还有一把刀片在他的血肉内脏里钻动,像是条发狂的小蛇。江循捂着胸口在床上滚来滚去,牙齿咬得咯咯响,冷汗沁湿了半身。 因此,当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身,把他从床上翻过来时,他也只是打了个寒颤而已,就连挣扎都是疲软的。 ……所幸来的人不坏。 江循看向半开的小轩窗,脑补了一下这一脸淡漠清冷如冰的家伙刚才小心翼翼翻窗户的画面,不由得牵了牵嘴角,却扯动了刚刚修复好的肺叶,他立刻偏过脸去,把脸埋在玉邈怀里,咳得撕心裂肺。 屏风之外传来了展枚的声音:“秦牧,还好?需要我进来看看吗?” 江循立刻憋忍住了喉咙的瘙痒,小小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道:“还好,枚妹你先睡吧。……我脱光衣服睡的。” 外头的展枚果然沉默了。 好了,照他那个老古板的个性,他今晚是绝对不会进来了。 放下心来,江循满头大汗地吁了一口气,热气却又暖融融地回流到了自己脸上,还带回了一阵属于玉邈身上的淡淡沉香气息。 胸口的剧痛是一阵一阵的,等痛感轻了些,江循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同性怀里……委实怂了点儿,就挣扎着想要躲开:“玉九,唔……咳咳!嗯——” 还没等他掩上剧痛复发的胸口,另一只手就提前按在了那里,暗中亮起的一点微光旋转着渗透入他的皮肤中,在他的骨肉肌理中温和又浑厚地游走,为他补齐每一分未来得及修复完毕的血肉与神经。 江循索性随他去了,早早疗好伤也不至于会那样难受,直到内里的疼痛不再那样熬人,外面展枚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稳起来,他才放低声音,用小小的气音问:“谢了。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玉邈的话却相当耐人寻味:“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江循的脑子迷糊了一下,硬是没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只得改换了话题:“……枚妹觉浅,你动静小点儿。” 玉邈没答话,手掌径直探入他的寝衣之内,生着薄茧的掌心与他的心口相合,摩擦而产生的古怪感觉让江循不觉“嗯”了一声。 玉邈的反应却比他要大了许多:“疼?” 江循吐了口气出来,压低的声音有一点沙哑的性感意味,反问道:“你不疼啊?” 玉邈的手顿了一下,刚想抽回,就被江循一把捏住了,黑暗中,江循的声音带着点掻人心尖儿的色气,叫玉邈的呼吸都不由得重了几分:“以为我没看见?” 江循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线在经过压低处理后产生了怎样撩人的效果,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早已超过了抱大腿应有的范畴—— 他左手捏住玉邈的右手,把右手大拇指放在虎牙下,狠狠心,用力一咬,在血刚刚涌出时就快速按在了那片烧伤之上。 阿牧:“啊啊啊救命痛痛痛!!!” 江循:“……对不起啊忘了你还在,早知道我咬左手了。” 阿牧:“qaq……” 江循:“……有那么痛吗?” 阿牧:“不是,就是看着你们俩突然有点想哭。qaq” 江循:“……哭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个比玉九牛叉的地方,你让我再高兴会儿。” 在江循的云南白药血液的滋润下,玉邈手上的烧伤以光速弥合,而他手指上的伤痕也完成任务,功成身退,迅速愈合,只剩下阵阵十指连心的疼痛,叫江循嘶嘶抽了两口气。 玉邈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和往常有哪里不大一样,听着像是高兴又像是生气:“知道疼了?以后少做这样的事。” 江循回敬道:“有本事你以后就别受伤啊。” 两个人的声音都是小到了极致,压到了极致,说到这里,又是两相沉默,沉默了好久,沉默到江循以为玉邈已经走了,没想到床一阵翻动,玉邈没走。玉邈翻身上了床。 江循:“……喂,下去!明天一早枚妹要是看到咱们俩同床共枕伤风败俗的,照他那个性子,非把咱们俩绑起来一把火给点了不成。” 玉邈倒是对答如流:“展枚卯时整起床练功,我寅时三刻走便是。” 江循见玉邈如此不计较自己“暗恋”他的事情,也去了块心病,暗自庆幸自己省了解释的工夫,也庆幸自己抱的大腿偶尔也会善心大发,他正好怕一个人睡,玉邈的到来无疑是打瞌睡送来了枕头。 但又有一点问题,江循犯了难:“这儿的被子只有一床啊。” 玉邈爽快道:“我不盖。” 说着,他往床上一躺,将江循的腰身环住,胳膊一用力,江循一个懵逼,下一秒就躺在了一片柔软的温热上。 热热的暖气从身后吹到了他的耳垂上:“……你盖好被子就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夜会 二 ……这个体位好像有哪里不对。 玉邈倒是很快给出了两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床太硬。你才受过伤。” 玉邈的手很规矩,合扣在他腰上,一点也不压人。要是江循仍是猫身,当然乐于躺在这家伙的胸口上挺尸,只是现在自己一个少年的体重压在他身上,人摞人的,怎么想怎么别扭。 然而玉邈的心情却很是不错,至少江循从未见过他将好心情表现得如此明显:“睡吧,你不重。” 随即,他补充了一句话,也叫江循瞬间心安理得了下来:“下次带些松黄饼回来。” ……搞了半天还是打着剥削劳工的主意。 但最终江循还是爬了下来,匀了一半被子给他,退而求其次地扯了他的胳膊垫在脑后。今天过得跌宕起伏的,他也着实累了,听着近在咫尺的声声心跳,心安得很。 来不及琢磨自己的心态有哪里不大对劲,江循便失去了意识。 玉邈低头看着眼前浸在黑暗中的睡颜,抬起手,以极轻的手法点上他的唇际,暧昧地一挑,食指下移,捏住他的下巴,勾了一下,手指沿着寝衣缓缓下滑,触到了他的胸口位置,声声沉实有力的跳动,确证着心脏主人的存在。 ……满怀的温热,像是抱了一只猫。 突然,玉邈觉得胸前紧了紧,低头一看,江循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摸了上来,无意识地捏住了自己心口处的衣服。 玉邈看了那只手好一会儿,便主动伸手握住,五指自然地滑入相对的手指缝隙中,很缓慢,透着股郑重其事的味道。 相合的掌心,让玉邈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扬起。 …… 乱雪抱剑坐在秦秋居所外的台阶上,看上去像是一只小狼狗,眼睛亮亮地盯着展氏居所的方向,虔诚又温柔的目光叫他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远处草叶拂动,夜露滴落,似是夜半生风,乱雪神色却起了变化,只侧耳细听了片刻,怀中的青鸾剑便铮然出鞘,以斩风截云之势向草丛某处横插而去。 乱雪几乎是跟着剑到了那异动发生之处,难以望尘追迹的速度叫来人连反应的空隙都没,直到看到乱雪的脸,来人才如梦初醒,撒腿就跑,没想到刚一撩开腿就脸朝下一跤跌翻在地。 ……他的外袍被乱雪的佩剑“青鸾”给钉在了地上。 窸窸窣窣一阵后,乱雪在草丛中拎出了一个满面狼狈的家伙。借着月光一看,乱雪吓了一跳:“……履冰?你?” 宫异连死的心都有了,又不敢高声,只能挣扎着低声哼:“你大胆!你无礼!放我下来!我是宫家家主,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直呼我名字,我……” 乱雪愣愣地“哦”了一声,于是,宫家小家主从单手被拎起的状态,变成了被双手搂抱的状态,两只小爪子也被捉了起来焐在一双手心里:“冷?你在,在这里,多久?” 贴在一个暖得过分的怀抱里,宫异恍惚了几秒才想起来张牙舞爪:“没多久!你不许碰我!” 乱雪很坚持:“手冷,暖暖。” 说着话,乱雪目光一转,注意到了草丛里掉落的两只瓶子,他特别自然地把挣扎的宫异翻了个面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捡起瓶子。 宫异似乎对此很不高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地挣扎闹腾,像是以前小姐养过的那只小鹿,动不动就生气,得要安抚才能好。乱雪仔细想了想,凑过去,轻轻啾了一下宫异的右脸颊,感觉怀里的小家伙不动弹了,乱雪才对着月光,仔细打量起瓶子来。 宫异完全石化了。 他……他干了什么?他刚才对自己干了什么?! 乱雪不认字,索性把瓶子凑在鼻翼上嗅了嗅,眼睛就亮了起来:“药?” 宫异大口喘了两下气,好容易才忍住了炸毛的冲动:“还给我!不是给你的!” 乱雪很实诚地拆穿他:“你,这么说,那就……就一定,是给我的。” 宫异差点儿被噎死,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终于自暴自弃了,前言不搭后语地承认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公子的!这是宫氏用来治烧伤的药……今天没烧死算他走运……我也不知道他受没受伤……给我转交他,不许说是我送来的,听到没有?!” 乱雪却似乎一点都不能理解他急于脱困的心:“……两瓶。你给了我,两瓶。” 事到如今,宫异怎么好说出口另一瓶本来是打算送给你的,小脸通红地狡辩:“他……他用一瓶留一瓶行不行!” 乱雪眉开眼笑的:“你,对公子好。谢谢。” 宫异闹了个红脸,气咻咻的:“谁对他好啊!我只是……只是……欠他一些东西,我身为宫家家主,不能忘恩背德而已!” 乱雪表情纯真:“欠东西?……履冰,欠公子吗?” 宫异的神情微妙地发生了些变化:“……你不要管!这和你没关系!” 乱雪点点头,乖巧道:“嗯,你,不说,我,不问。早点,睡觉。” 宫异别扭得要命,从乱雪怀里钻出来后,结结巴巴吭哧吭哧了半天,乱雪不解其意,推了他一把,指着听石斋方向,示意他快回去休息,宫异的小肩膀抽动了一下,小声抱怨:“别推我!……你……你没事吧?” 火场边,乱雪不管不顾的模样,他看进了眼里。 乱雪愣了愣,随即笑得甜美起来:“我家……我家公子在,我,不会有事。” 听他一口一个“公子”,这样认真的口吻,宫异突然说不出的恼怒,一言不发就要走,外袍却被从后头拉住了。 他气鼓鼓地一回头刚要开骂,就撞上了乱雪水汪汪的眸子:“……衣服,破了。我的错。补好,给你。” 让乱雪不能理解的是,宫异听了自己的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红得很好看,红得让他都有点儿忍不住想再咬上一口。 宫异几乎是用避难的速度脱下外袍,落荒而逃,瞬间便不见了人影,只余下一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外袍攥在乱雪手里,踏实得很。 乱雪把袍子拢入自己怀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上面的气息,眉眼愉快地弯了起来。 …… 一阵阴风穿过狭窄的甬道,在一处地下陵墓中来回冲撞,墙壁把风声拉长变形,发出尖细可怖、如女人惨叫般的尖啸。甬道之中有人穿行,可个个敛声屏气,沉默得像是一道道影子,脚步轻捷无声,仿佛踏风一般。 和寥落的风啸声相迎合的,是从各个小墓室中传来的琴笛笙箫的乐声,但这声音也压得颇低,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幕墙在上头压着。无人敢高声,就连从主墓室中传来的议论声也是絮絮的,声音压着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说不清的压抑感。 主墓室是由一块漆黑森岩整体打制而成,壁能吸光,因此内里即使摆上煌煌烛火,也被墙壁吞去了大半光辉,阴冷得叫人毛森骨立。墓室中央摆着一架奇特的日月双晷,即使没有日光或者月光透入,晷针也依旧以叫人难以觉察的速度缓缓移动着。 三个短褐穿结的人围坐在一张木桌前,寂然不语。他们的发际,别着与他们的穿着不符的尊贵玉饰—— 一只栩栩如生的玉蝉。 其中的一名盲眼老者,赫然就是撞上殷氏四纨绔与江循的卖扇人。 他恭谨端坐着,对坐在正位的人行下一个大礼:“禀报家主,事情已经办妥。殷家死了一个子弟,在我离开时还未发丧。” 一个着麻布衣的人抢了话,声色俱厉道:“给你五把扇子,怎的只死了一个?” 正位之人手里捻一串木珠,粒粒数着,闻言淡淡开口道:“值当了。钩吻太女害死明庐,我杀她殷家一个子弟,不算坏。” 麻衣男子却很是不忿,转过脸来,他的半侧脸仍算得上清隽秀美,但另半边脸颊上赫然是一片皮开肉绽、触目惊心的灼伤:“师父!那纪云开追随魔头应宜声,作恶无数,以殷氏为首的一干正道人士却不管不问,撇得干干净净!害得我宫氏子弟为躲魔祸,只得沦落至此,与魔道为伍求生!您问问,现在还有几个知晓那魔女太女原来出身殷氏?殷氏如此作为,分明是包庇纵容!他家门徒无数,家脉兴旺,只死一人,又怎能与我宫家死一人相提并论!” 正位之人无言,“家脉兴旺”四字叫他沉默了下来。 跪在下首的老者顿了顿,继续道:“禀告家主,我回来前,听说太女潜回了殷氏,焚毁了殷氏的一座房屋。至于有无伤亡……殷家的消息封锁得很好,恕属下无能。” 麻衣男子闻言,不觉冷笑一声:“祸起萧墙,自相残杀。这倒是一场好戏。” 正位之人终于停止了捻珠,望了一眼麻衣男子:“纪云开天性如此,阴鸷毒辣,从不顾忌天理人伦,你所谓的报复,也不过是正中她下怀而已。且你为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黄口小儿,便越过我私下策划报复之事,若是暴露宫家尚存于世的事情,你该如何弥补呢?你与太女的毁容之仇,竟比我宫家的存亡之事更重要吗?” 这声声诘问,唬得被唤作“正心”的疤面男子慌忙拜倒在地,眼睛四下转着,试图解释:“弟子……弟子有罪!只是……只是……” 老者似是不忍见正心如此窘迫,便好心解围道:“家主息怒。扇面美人之事,外界均传言是太女所为。她本人仇家无数,又心性残忍,多一桩屠杀同门的罪责又有什么打紧?且此事我行动秘密,没有暴露任何宫家的痕迹,家主大可放心。” 正心立即顺杆爬:“是是是,而且,师父,那明庐……明庐是十六少的侍从,被太女所害,我们谋掉一个殷氏子弟,也算是为他报仇雪恨……” 听他提起宫异,上位之人表情稍许柔和了些:“……履冰近来怎样?” 老者恭敬答道:“我控制那扇面美人,去公子在殷氏中的住所暗暗打探了一番。公子的用功刻苦人人称道……” 还未等他夸赞更多,上位之人就冷了脸:“他与玉氏关系如何?玉氏的人可以全然信任他了吗?” 老者立刻知道家主想了解些什么,马上改口:“公子并不知薄子墟一战背后的秘密,一心只求上进,要振兴宫家。玉氏自然不疑有他。” 宫家主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手上捻动木珠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很好。他年纪尚小,心性不足,不必叫他知晓咱们的大事。等他长大些,自然会派上用场。……还有何事要禀告?” 盲眼老者却在此时端肃了面容,正身下拜,久久不肯起身。 停顿的时间久到让宫家主停止了捻珠的手,老者才直起腰来,目光落在缥缈虚空之中,神情却已是一片惶然:“回家主。渔阳秦氏大公子秦牧,身怀异术,绝非平常修仙之人!” 短短几句话间,老者的额间竟生了一片虚汗。生怕解释不清,老者便从怀中摸索出一把折扇,那把被江循碰过的、还未来得及卖出的扇面美人。 宫家家主和正心均是脸色一变,想要躲开,老者急忙解释道:“家主,此扇已无害,请看——” 扇面徐徐展开,上面却空无一物,美人不知所踪。 正心有些不耐烦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属下……不知。属下本是想将扇子卖给那秦牧,若是能叫秦牧身亡,引起殷秦两家纷争就再好不过了。只是……只是那秦家公子碰过这折扇后,上面的美人便消了魔气,烟消云散……” 正心一脸的不信:“怎么可能?” 一侧的宫家家主听到这里,骤然变了颜色。 老者的喉头哽了片刻,才缓缓道:“这样的手段和功力……属下……属下怀疑,他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跟踪 一 宫家家主霍然起身,失态地打断了盲眼老者的推测:“不可能!那东西几年前就死了!” 盲眼老者和正心顿时噤声,趴伏于地。正心两股战战,失声道:“师父……师父保重身体,切勿动怒……” 但这警告已然晚了,宫家家主双眼血丝遽然炸开,面皮大幅度蠕动了几下,似有虫子在肉皮下爬行,顶出一片恶心的凸起,他顿时露出痛苦已极的模样,捂住双耳,双膝跪地,嚎叫出声:“啊——呃啊——应……应宜声……孽徒……啊啊!!” 顿时,各自墓室中的练乐之声戛然而止,空荡的墓穴中只有凄烈的惨叫声,在墙壁上来回碰撞,拖得长而尖,像是含冤千年的鬼哭。 只有宫家家主能听到,听到有虫子在自己体内簌簌爬行的声音,细小的足肢飒飒地摩擦着血管,瘙痒又恶心。明明知道这是幻觉,是那姓应的孽徒在自己身上种下的音蛊,可这么多年的暗自寻访,他竟没能找到破解之法。在余杭之时,他也没能瞧出来,他亲手带出的徒儿应宜声会有这般毒辣的本事! 无法可治,他只能试图用自己发出的声音压住体内的虫声,收效甚微,但总比一个人忍受要好得多。 熬过三炷香的时间,幻觉止歇,宫家家主倚在软榻上喘息,面色憔悴暗沉,口中只管不住吁气,嗓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腥甜气,神情已彻底改换,额角的青筋止不住地突突直跳:“叫人盯着姓秦的。寻着机会,斩草除根。” 盲眼老者同正心一道跪在榻前,大气也不敢出。 宫家家主用指节重重敲了敲床边:“他是不是那东西都不打紧,关键是那东西是唯一能破‘吞天之象’的关窍!就差十三年了……苦心经营,就差这十三年!任何妨碍‘吞天之象’诞生的东西,都要铲除,你们可明白?” 座下两人忙答了声是。 …… 江循可不知道在遥远的某处有人因为自己气到犯了病,他只知道早上一起来后腰疼得要死,身侧果然没了那人的身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醒来时,自己正枕着自己叠起的衣服,他趴在床上缓了半天,思考着玉邈是如何做到起身、把胳膊撤走、给自己垫好衣服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而不惊醒自己的。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有这么高的本事却不自己出去买甜点,非要支使别人,这骨子里的资本主义情结真真害死人。 洗漱穿戴完毕,江循又是个凤表龙姿的翩翩少年,一路闲庭信步走到公学学堂中,只见玉邈已在座位上坐定,埋头翻书,连头都不抬一下。 江循早就习惯了,但这个类似于罗密欧朱丽叶的设定总叫江循心里苦: 总说玉秦两家有世仇,到底是什么世仇啊。 他把手里的竹扇合起,往手心一拍,冲另两个人打了招呼:“哟,枚妹,焉和,早。” 乐礼抬起头来,笑容温和:“昨夜在方解那里歇息得如何?” ……重点果然是“在方解那里”么? 江循笑答:“不好。枚妹那床,谁睡谁知道。焉和,要不今晚我去你那里睡得了。”顺便交流培养一下感情,适当规避一下s那个m的剧情。 展枚不知道第几百次耐心地纠正:“不要那样叫我。我的房间有何不妥吗?” 江循知道该怎么跟展枚打交道,凡事实事求是最好,否则他就没有完了,于是他实诚无比道:“床硬,衾寒,没床伴。” 说到最后一条时,他悄悄瞟了一眼玉邈的方向,那家伙仍在翻着那些艰涩难懂的典籍,但是那个表情…… 其实玉九你可以笑得再开心一点反正没有别的人看你。 展枚浑然不觉,开始义正言辞地讲理:“你不习惯展氏苦修,因此前两条都没有问题,我改便是,但最后一项万万不可。你我已经成年,同榻而眠未免不成体统。” 江循顿时觉得自己的膝盖插满了箭像箭猪似的。 不过,他也很是好奇:“枚妹,你以后若要娶妻生子可怎么办?” 说完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妈的旁边乐礼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儿鬼畜啊是我的错觉吗? 展枚眨眨眼睛,就这个随口一问的问题认真思索了半晌,才反问道:“娶妻生子,难道需要同榻而眠吗?” 江循:“……” 乐礼:“……” 江循觉得自己刚才的无心之言荼毒了一枝纯洁无暇的小白花,同时在内心暗暗撰写了近三千字古代性教育缺失的小论文。 倒是乐礼主动□□来替展枚解了个围:“这些小事以后再说。今天秦公子的新居所就要收拾出来了,就在我的不老阁旁边,以后我们就是近邻,多多交游,可好?” 待攻略对象主动要刷好感值,江循求之不得,马上就坡下驴,顺便拍了一记马屁:“好啊,焉和兄画功卓著,色艺双绝,与君子比邻而居,是我的荣幸。” 乐礼怔一怔,便笑开了,那温暖和煦的劲儿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谦和知礼的好孩子:“好啊。秦公子说话有趣得很。……‘色艺双绝’?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称赞我。” ……这人不是挺好说话的吗?原主到底是作了多大的死才能惹得他直接从大好青年进化成了病娇变态的啊? 江循正准备笑,突然觉得背后乍寒,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可回头去看,却发现没有别的人。 ……见鬼了。 这时,乱雪从外面摘了一捧名为“祝枝”的灵花进来。 “祝枝”多为清淡的浅蓝色花瓣,味如薄荷,有清心明目之效。乱雪殷勤地从中间挑出一枝开得最好的,递给江循,眼睛亮如星辰:“公子,好看,送你。” 随即,他又挨个在各个公子小姐的桌前放了一枝。 江循正要称赞乱雪,就见乱雪屁颠屁颠地在一方桌子上放了老大一捧祝枝,随即便欢快地跪坐在了江循桌旁,以乖巧·jpg的表情磨墨。 看着自己手里孤零零的一枝,再看着那一大捧,江循脑海中跳出了个不大合适的形容词——女生外向。 还有,那桌子仿佛是…… 说曹操曹操到,宫异一身天青色褒衣博带走进来时,一张小脸憔悴得紧,像是昨夜没睡好的模样,走在那放了一大捧祝枝的桌旁,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便打算盘腿坐下。 那是公学当中最好的座位,他刚坐下,就听得旁边有人低声私语:“凭什么他坐那般好的位置?” “人家是宫家家主,咱们这普通子弟可怎么比得起?平白失了身份呢。” “那殷无堂说得有理,那桌子上头可写了他的名字?” 这虽然已经是公学当中的日常话题,宫异还是给气得不轻,正欲起身辩驳怼回去,乱雪就倏地立了起来,吓了江循一跳,他径直走到了宫异桌旁,抱起花,塞在了宫异怀中:“给你。” 宫异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怀的露珠与清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乱雪一词一词地大声道:“上面,有,有他的,名字。桌子,是他的。你们,不要,再说他。” 顺着乱雪指的方向看去,宫异在桌子的右上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履冰。 两天前,殷无越出事的那个如水的夜晚,他拉过乱雪的手,在上面写过的“履冰”二字,现在正端端正正刻在桌角。 宫异突然有点心慌,抱着祝枝抬头看,却正好撞上了乱雪纯净无瑕偏偏又赤诚灼热的视线,马上低下头去,把花放过去,盖住了那名字。 江循远远地看着乱雪,觉得两人间的氛围略微有点古怪。 在进公学前,乱雪来找过自己一趟,交给了自己两瓶药。他死活不肯说是从哪里弄来的,但看那精细考究的做工,还有瓶身上细细描摹的蝉纹,江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至于一只傲娇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前来关心自己,乱雪咬死了不肯说,江循也无可奈何。 现在想想……尼玛细思极恐啊。 ……希望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丧病,希望自家乖顺懂事的乱雪和那位宫小公子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但是,江循在结束了当日课程,苦逼兮兮吭哧吭哧爬树翻墙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先操心下自己比较好。 那个在街头兜售扇面美人的盲眼老者,江循总觉得有蹊跷,可现如今无从查起,只能搁置处理,而这就变成了一根刺,戳在江循心里,不想还好,一想起来就觉得古怪异常。 若是幕后主使是针对殷家,那害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是要挑拨殷秦两家关系,还是为着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幕后主使在这之后还会再有动作吗? 由于过度出神,打着“阴阳”当降落伞举在头顶从墙头纵身跃下时,江循还险些栽了个踉跄。 由于怕人暗算,江循这一路都走得提心吊胆,本打算带着买好的松黄饼及早返回,没想到松黄饼容易买,他刚进街市口就买到了,看着天色已早,江循就买了碗丁香馄饨,坐在小摊上吸溜吸溜地吃。 他发誓自己不是有意看到那抹琉璃色的身影的。 玉氏即使是简装也低调奢华得紧,面料与一般百姓绝不相同,江循只是随便转了下视线,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自己曾驻足过的摊位边挑选折扇的玉邈。 自己才出门,他就出来了? 江循扬起了一侧眉毛,快速吃完了自己那份丁香馄饨便要出小摊,没想到脚绊在了一位客人放在脚边的黑色布包上。 从形状来看,那是一把排笙。 江循惊了一下。跟宫异待久了,他可清楚这些乐器对主人来说有多金贵,忙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碰坏?” 那客人头也不抬,把一颗丁香馄饨舀在白瓷小勺中,声音悦耳动听:“没事。小小物件,不足挂齿。” 见人不计较,江循松了口气,招手对小二道:“这位客人的馄饨钱我一并付了。” 那人不推拒,只说了声“谢谢”,至始至终都没有抬一次头。 江循疑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转念而已,此人周身没有半分仙气,那排笙也是凡品,因此他没多想,走出馄饨摊,再也没了刚才行色匆匆的模样,将手中精致竹扇啪地打开,昂首阔步朝前走去。 走出三十米后,江循可以确定,这货就是在跟踪自己。 玉邈按住广乘跟在江循身后,两个人不远不近、一前一后,恒定的十五尺距离,江循停,玉邈停,江循走,玉邈跟。 玉邈没有上前搭话的打算,他只想跟着江循。 那卖扇老人的事情像是一根刺,扎得他难以心安。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行动还算秘密,但当走到一个卖粽子的小车前,玉邈被摊主唤住了。 那小哥递来了一个莹白如玉的粽子,送在玉邈眼前,笑道:“公子留步,这是前面那位公子赠与你的。” 玉邈讶然,抬眼望去,不远处的江循站住了脚步,背对着他,手里捧着个粽子,吃得很香甜的模样。 玉邈不觉勾勾唇角,道声谢,迈步朝前走去,江循也似有所感,闲庭信步地往前溜达起来。 不多不少的十五尺,刚刚好,谁也看不出来这两人是在一道逛街。 就像二人谁都没有发现,他们身后如鬼魅般尾随着的一个黑色身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跟踪 二 江循本来怕玉邈修仙世家出身,吃不惯这市井烟火的东西,还特意给他把粽叶剥了,直到走出百十步开外,江循寻着机会回头偷瞄了一眼,发现玉邈还是那副周吴郑王仙姿飘逸的模样,只是手里捏了一支穿粽子用的竹筷,怎么看怎么好笑。 于是江循就笑开了,扇子在手里转了个洒脱的大圈,放心地在集市中游荡起来。 直到天色全暗,江循才回头折返,本来以为会和玉邈撞个面对面,没想到,在川流的人海灯川中,那个琉璃色的影子不见了踪迹。 江循一愣,突然觉得有点心慌,下意识地再回头一看—— 时间顿止,江循身侧的一对灯笼里的烛火停止了跳动,赤红的两点凝固在那里,像是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睛。 玉邈从江循身侧的小摊后面走出,手中的广乘剑出了鞘,闪出一线明月般的光芒。 玉邈没有在江循身旁停留,只是在路过时抬手照着他的额头弹了一记,便往前又走了十五尺,站定,收了念力。 江循眼前一花,再恢复知觉时,他倒抽了口冷气,抬手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前额,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痛感是打哪儿来的,视野里便再次出现了那抹琉璃色的身影,正在自己身后十五尺开外、一家卖瓷器的摊位前驻足。 ……他是什么时候折到自己身后的? 江循脑补了一下,不禁笑出了声。 阿牧:“小循你笑什么?” 江循咳嗽一声,返过身来,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没什么。” 但他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一想到这家伙趁着自己不注意,加快步速绕远道跑到自己身后,然后又故作冷淡一本正经的样子,江循就觉得画面感太强。 阿牧:……该不该告诉小循发生了什么啊好纠结 南山脚下蓊郁的竹林四季常青,竹海听涛,曲水流觞,如此胜景当然是文人骚客的最爱,但江循就走得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一路沿着小径往上狂跑。 阿牧:“小循你跑这么快干嘛?” 江循:“嘘嘘嘘!!小心有鬼,你帮我看着点儿啊。” 阿牧:“小循你这么怕鬼,为什么昨天对着扇面美人的时候不害怕啊。” 江循:“那不是因为有玉九么。” 阿牧:“……[年轻人我觉得你这个思想有点危险.jpg]” 江循还在卖力爬山,就感觉后腰带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还没踏上下一级台阶,脚底便是一空,整个人朝后仰跌了下去。 在落入一个怀抱前,江循的“阴阳”已经捏在了手中,可他还未找到机会动作,耳边就传来一个天籁似的声音:“这里没有人,你跑什么?” 妈的亲人!! 他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当年朝鲜阿玛尼看到志愿军似的直扑上去:“玉九!” 江循刚才无数次想掉头去找玉九,就怕玉九对两人间的距离有执念,自己靠近一尺他就挪开一尺,那他/妈就很尴尬了,没想到自己没找他,他自己倒是找上门来了。 玉邈倒还是一副云间仙子世外仙姝一般的淡然脸,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跑什么?” 江循脸皮极厚地撒谎:“想快点回去。” 玉邈却露出了不满神色:“不多逛一些时候?” 大哥,要不是有你陪着,搁在平时我一个半时辰前就回去了好吗? 江循眼见着玉九自己送上门来,不由得计上心头:“玉九,搭个便车行不行?” 玉邈:“……嗯?” 江循:“……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有广乘吗。我逛了这么久,还提了这么多东西,特别累,真的。” 两人倒是对同逛集市这件事极有默契地闭口不提,玉邈抱着自己的剑,往后退了一步:“广乘不载旁人。” 江循就地往台阶上一坐,反问:“我是旁人?玉九你得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玉邈不接话,目光冷冷地在江循买的一堆东西上转了一圈,看得江循心头发毛后,才悠悠道:“我给你的钱,你给多少人买了东西?” 江循心头一突,马上堆了笑出来:“你你你,都是你的。” 玉邈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胭脂也是我的?” 江循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原本买给秦秋的胭脂递过去:“当然是你的。玉九你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若再打扮一下那可真是天人之姿了。” 把江循的奉承一字不落地听完,玉邈抱剑淡然道:“承蒙秦公子夸奖,东西还请收回吧。本人再如何涂脂抹粉,也担不起一句色艺双绝。” 江循:“……” 江循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拎起大包小包准备继续苦逼地爬山回家,一起身却被拽了回来。 玉邈指着广乘:“……到了殷家封印那里,我先放你进去,一刻之后我再进去。明白?” 江循心领神会,在内心里对玉九的人格致以了崇高的敬意和赞美,然而等广乘一飞冲天时,江循立马虚了:“玉九太太太太高了你下下下去点儿!!” 站在他身前的玉邈似乎失聪了,江循怀疑他是在装风声太大听不见。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腿软,哆嗦着一把搂住了玉邈的腰,凑在他耳边喊:“玉九你大爷的太高了啊!!” 玉邈背对着他,唇角向外延伸着,心情不错地反问:“……高吗?” ……玉邈这种从小练习御剑的,和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野狐禅果然没有可比性。 江循把整个人粘贴在玉邈的后背上,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容。 而玉邈低下头去,看向竹林的一角,眸光冷了一冷,旋即收回了视线。 秦牧既然如此乐于向自己献殷勤,自己不能不给机会。不过看这情势,下次他出门时,自己还是跟过来比较稳妥。 …… 尾随在玉邈和江循身后的正云止住了步伐,扶着一根苍绿修竹,脸色阴沉。 见那秦家公子不设防,他本打算速战速决,今日动手最好,谁料想那玉家公子居然也在。 正云从未见过玉家人,但广乘之名仙界六门中谁人不知。广乘是有神格的兵刃,若是无极强的灵根天赋,广乘根本不会为之出鞘,换言之,广乘认谁为主,谁便是隐形的下一任玉家家主。 正云咬牙。 家主交付的任务不能不做,但需得静待时机,若是贸然出手,暴露了宫家机密…… 他正准备回去,突然,一道慵懒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来:“借问……” 正云的手心顿时钻心地冷了下去。 他根本没有听到有人靠近的足音! 来人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正云便不由分说拔出剑来,骤然回身,朝来人颈项处抹去! 没有预想中的皮肉割裂声,没有飞溅的血珠碎开的血肉,那道声音仍停留在自己脑后,却换了另一个声线,笑语嫣然,洋洋盈声带着种叫人心醉的美:“借问,‘宫羽’一脉的弟子,不带着自己的锦瑟,反倒用剑,是为着什么呢?” 正云的喉头一阵滚动,却喊不出声来,只能咕噜咕噜地发出猫似的惨叫,同时跪倒下去。几番拉扯下,他原本束好的头发披散下来,被他几下拨乱,露出了后脑勺—— 那里是一张人脸,和正云一模一样的人脸,只是还没有长全,看起来更像是一颗模糊的肿瘤,蠕动着、生长着,只有一张嘴生得分明,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和正云一般无二。 正云死死地用手指楔住后脑勺,想要将那异物撕扯下来,却撕下了两绺连带着头皮的头发,垂坠在他的手心里,往下滴着血。 声音戛然而止,正云跪在地上,神经质地抚摸着已经恢复正常的后脑,确定那怪物已然消失,便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试图压住那仍在脑海中絮絮盘绕的低语残音。 眼前一双脚慢慢走近,正云心惊,竭力挣扎起来,去看那人的脸。 一看之下,正云怔住了。 此人分明是个男人,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是万物之灵齐聚于一身的美,即使是布衣也被他穿出了无尽风流之色。只一眼看过去,正云的疼痛就褪去了不少,甚至忘了发问。 对方蹲下身来,微笑着与正云对视,正云这才回过神来,强压心头黑沉沉的恐惧,厉声喝道:“你是何方妖孽?” 来人背上背着一个黑色布包,似乎是排笙的模样,但从此人身上,正云感知不到任何气息,仙气、人气、鬼气、魔气,统统不沾,他像是朵刚脱胎的莲花,质本洁来,却叫人心中没底。 来人浅笑,毫不造作绕圈,自报家门道:“应宜声。” 由于他的态度太过坦然,正云停顿了几秒,才明白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应……宜声? ……应宜声?! 宫氏叛徒应宜声?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正云一时间宛如坠落深渊。 他不怀疑,他丝毫不会怀疑,没人会将宫家蛊术运用得如此收放自如,没人能如此轻易地识破他宫家人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没人会冒充应宜声,这个即使在魔道也被人唾弃的怪物。 正云失声道:“你不是已经……” 应宜声耸肩,笑得还有点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不过,你们也让我很失望,居然真的没有死完。” 正云顿时瘫软,他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回不去了,只得咬牙剖白心迹:“魔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出卖宫氏所在!我……” 他来不及说完他的豪言壮语了,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涣散了开来。 应宜声的手指穿透了他的胸腔,径直插/入他的心脏,将那活泛的、仍在跳动的心脏抓了出来。 心脏似乎还不知道主人已死的事实,跳得像是只不安的兔子,应宜声捧着这鲜血淋漓的东西,笑着道:“抱歉,我对你们宫氏的所在不感兴趣。出来一个,我杀一个就是。” 修竹之后绕出一个娉婷的身影,立在应宜声背后,望着他的目光满是痴迷,是那种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咀嚼成片的痴迷。 应宜声把心脏丢在正云破开的胸口,起身向山下走去,口吻带着和善温暖的笑意:“把这里收拾干净。还有,你带来的这个消息我很喜欢。” 太女单膝拜倒,眼角眉梢都挂着欣喜的笑意:“谢主上。” 应宜声站住脚步,望向山顶,看也不看太女一眼,眼睛弯了一弯:“宫氏要秦牧,我偏偏要保他。你看顾好他,直到他成年。……秦牧的身体,只能是我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兽谷 一 太女造访曜云门、顺手点了间房子的事情,纪云霰在征询过江循的意见后还是压住了,只称是意外走水。 秦秋还挺不平的,在她眼里,哥哥有了性命之忧,却秘不外泄,分明是殷氏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她要去讨个说法,却被江循的一记摸头杀给顺了毛:“好了,乖。若是传到外头去,别的且不说,父亲母亲又该焦心了。” 一提到父母,秦秋的眼睛都亮了,满满的都是孺慕之情:“哥哥说得对!” 江循无言。 前不久是年节,江循同秦秋一道回了渔阳秦氏所在的悟仙山。江循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被秦家父母扒掉马甲,直到山门底下,江循还在强行压抑随时掉头跑路的冲动。 没想到,山门刚开,江循肩头上便被披上了一件貂绒外袍,一个身着湖绿衣裳的美妇站在门口,笑得一脸慈和:“小牧,在曜云门一切可好?” 江循很少尝试过这般被人殷殷垂询的滋味,当年他被养父母从孤儿院领出来时,曾经过过一段这样的日子。只是后来,久久备孕不得的养母怀了孕,情况就有一些不一样了。平心而论,江循在养父母那里从未受过虐待,最坏也不过是从卧房里搬出来睡到沙发上,但终究是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磨人。 美妇领着满腹心思的江循进殿,拜见父亲秦道元。一个蓄着美髯、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颇有几分儒雅之气,甫一照面他便大笑着走来,拍了拍江循的肩膀,眉宇间喜色难抑:“不错,又长高了些。” 一切顺遂得叫江循难以相信。这二人望着自己的温和宠溺,叫江循起了愧疚之心。 ……这本不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由于始终无法入戏,江循的表情不大自然,秦道元和杨瑛夫妇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秦道元便关切道:“小牧,你一路劳顿,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殿门打开,江循就看到了刚才被屏在外头的秦秋,小家伙怯怯的,像是只小动物,双手却高高举起,捧着一件针法有些稚拙的金鸾翠羽衣:“父亲,母亲,这是女儿亲手……” 杨瑛的反应很淡,淡到叫江循难以理解,随手接过衣裳便披在了江循肩上,抚了抚江循的肩膀,神色柔如秋水:“回去歇息吧。” 命令一下,马上有弟子前来引路,杨瑛转身入殿,殿门关合,把秦秋那张满含期待的脸关在了门外。 她的眼里渐渐含起了一汪泪,江循虽是不解,还是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哄了一会儿,把那件衣服除下,交还给了秦秋:“走吧,我们回去,外面冷,嗯?” 秦秋前天晚上还在点灯熬油,她被针扎得通红的小手捏紧了翠羽衣的边缘,细声细气的:“哥哥,我再等一下好不好?等父亲母亲出来。” 江循被弟子带走时,秦秋仍执拗地站在门口,怀里拥着她一针一线织就的宝贝,小小的身影落上了雪。 每逢年节,次次如此,秦秋满怀期许,父母漠然以待。转眼三年春秋已过,临近年关,秦秋还在准备那些根本送不出去的礼物。这次是一把玄铁重剑,由她亲手打制,她还很兴奋地拉住江循道:“哥哥哥哥,我知道了,父母不喜欢我之前那些衣物饰品,定是嫌弃这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我若是能亲手铸上一把宝器,他们必会欢喜,对不对?!” 在通明殿同玉邈下棋时,江循忍不住慨叹:“小秋这些日子劳累极了,真怕她熬坏了身体。” 一只手探入棋盅,捻了一颗白子,落于纹枰之上时,一道磁性惑人、如水润深沁过的低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叫她别白费工夫。” 江循拾起粒黑子直接打了过去:“看来是不能指望你嘴里吐象牙了。” 玉邈顺手一接,把手伸到江循的棋盅上方,手掌一个漂亮的翻覆,黑子便咔哒一声滑入盅内:“本是事实。” 江循叹了口气,取了一子,在指间摩挲。 原主秦牧与秦秋是双生子,当年杨瑛分娩之时凶险万分,秦牧险些被秦秋的脐带缠死,娩出时已然面色青紫,险些夭折,小时候更是体弱多病,正因为此,秦氏夫妇才对秦秋不喜,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这是从胎里带出的罪,江循没办法替秦秋做些什么,只能尽力在秦氏夫妇面前替秦秋说些好话,同时对秦秋加倍地好。 来年春天要放的风筝,他已经替秦秋做好了,一只巨大的凤凰,身携冰火火种,放飞到天上后便会燃烧,恍若涅槃,风筝也不会烧毁,到那时,秦秋的风筝定是整个曜云门里最耀眼的。 可惜,明年的秋日,曜云门结业,他便要回秦氏了,更叫他愁绪万千的是,听浮山子所说,父母正为自己奔忙,要说一门亲事。 江循在现代倒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是朋友牵的线,那姑娘的恋爱史精彩缤纷,反倒衬得江循保守得跟个雏儿似的。不过熟手自有熟手的好处,江循很快找到了恋爱的氛围,在相识半月后,喝醉了的姑娘就把他领到了自己的出租房。 酒气缭绕,灯光昏暗,在风情万种的旖旎氛围中,江循很淡定地洗漱、给姑娘清理脏了的衣服、抱被子、睡沙发,一气呵成。 第二天姑娘提出了分手,理由是你简直不是个男人。 江循的确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就连同宿舍的人聚在一起兴致勃勃看十八禁片子的时候,他也能片叶不沾身地端着泡面,来去如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性子太淡,不能耽误人家好姑娘的大好人生,大不了在这个世界里做个清淡修士就是。 两人一来一往地杀了十几个来回,江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玉九,你何时打算娶亲?” 准备落在棋盘上的白子乍然从上方掉落,摔在了棋盘上,跳动两下,落在了一个对白方极度不妙的位置,江循立刻出手按住,叫道:“别动别动啊,落子无悔……”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一股力道狠狠握住,朝前一拖,江循本就跪坐得腿麻,身子立扑,整个人砸在了棋盘上,棋子飞溅,胸口一窒之后就疼得要死,江循龇牙咧嘴的正准备发火,却被那近在咫尺的脸惊了一跳,本来的质问也变得软了下来:“玉九你干什么?一盘棋而已你至于吗?” 玉邈捏住他的手腕,面色冷冷的:“你说的,落子无悔。” ……所以意思是我把棋盘撞掉的我还不能发火?玉九你甩锅特么敢不敢再利索点? 江循还没接腔,就听通明殿门口传来一声惊诧:“你们怎么下个棋也要打起来?” 宫异已经没了几年前那婴儿肥满满的脸颊,身材也抽了条,一袭青衣,一只玉蝉,一把骨箫,颇有几分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的气质,只是眉眼间的戾气略重,言语也是火药气满满:“秦牧,管管你的人!” 说话间,乱雪被他拽了进来,高挑的少年依旧是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捏住宫异的手就往外拉:“履冰,不要……公子,他会生我的气的……” 宫异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旋即转向江循:“他总是跑到听石斋来!” 乱雪急忙申辩:“公子,我……我没有,乱碰什么东西,只是帮忙收拾……” 宫异看样子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收拾就收拾,谁叫你替我喂灵兽的?啊?” 乱雪委屈地解释:“我只是看它饿了……” 听到灵兽二字,江循的面色稍稍严肃了一下。 的确……算着日子,也快到了。 原主人生中的转折点之一,九真谷猎兽事件。 仙家六门中的所有子弟,十五岁时都需得去九真谷围猎自己的灵兽,也就是一年一度的灵兽大会。《兽栖东山》原文里提到这一段的时候,原主正和一个同龄的殷氏女孩儿打得火热。在一行人进入九真谷后,遭遇了百年难遇的灵兽大暴动,一群人失散,原主恰巧和殷氏女跑成了一路,跑着跑着,二人索性开始放飞自我。一发惊天动地的野外炮之后,女孩软软地倒在原主怀里含羞带媚地撒娇—— 其实……其实奴家前些日子晚上梦见你了,我们……我们……在梦里做了些快活事情……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结果,就是因为磨磨唧唧的后戏太足,原主被抓了个正着,由于秽乱学府,被从曜云门中驱逐出来,自此便走上了没羞没臊一夜七次的放荡人生。 江循每每回想起这一段,都坚信,想要渡过难关,只要系紧自己的裤腰带便是。 那一边宫异还在咬牙切齿:“……好,你太好了!被你一喂,它最近都不听我的话了!怎样?要不要我把它送给你啊?!” 乱雪看宫异这么生气,眼圈儿都急红了,眼巴巴盯着江循看,江循无奈,刚想说话,就听对面的玉邈口气不善道:“宫异,去龙骨殿里面壁。” 宫异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凭什么?” 玉邈把棋子一粒粒捡起来:“秦牧再怎么不堪,年龄也长于你,将来也是秦氏家主,容得你指名道姓地叫他吗?” ……等等,什么叫“秦牧再怎么不堪”? 宫异哑了火,踌躇几番后,玉邈便没了耐心,斥道:“还不快去?” 宫异一个哆嗦,咬牙抬脚便走,乱雪自然是乖乖地跟了上去:“履冰,我,我去九真谷,帮你再抓一只……抓一只听话的吧?” “用你多说?我自然是要再猎一只!……离我远点儿烦死了啊!” “陪你,龙骨殿。” “我……我为何要你陪!我又不是小孩子!” 宫异倒是没必要去猎自己的灵兽,他身上携带的骨箫“天宪”和灵兽骨龙,是他的父亲、宫家家主留给他的,但听说那骨龙不怎么服帖,大概是因为宫异现在的修为还压不住它。出奇的是,那骨龙倒蛮喜欢乱雪的,也难怪宫异气不过要去猎一只自己的灵兽。 江循刚想跟玉邈交流一下灵兽的狩猎法则之类的具体内容,对面的人就站起身来,默不作声转身拐出了殿门。 江循郁闷,把掉落在自己这面的棋子一粒粒拾起放回棋盅,一边捡一边向阿牧诉苦:“阿牧你评评理,他是不是有病?” 阿牧顿了很久:“小循,你是真的喜欢玉邈吗?那你为什么要问他成亲的事情?” 江循拾棋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旋即笑开了:“喜欢有什么用?他是玉家祭祀殿教养长大的,家教门风摆在那里呢,瞧瞧,我只问他一句成亲,他就气急成那样。” 三年多,没有接触过任何女性,日日夜夜围着同一个人转,江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玉邈给看入眼了,只是因为太清楚这样的倾慕没什么结果,所以他倒坦然得很。 阿牧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江循还得倒过来反顺系统的毛:“阿牧,成熟点儿,不是什么事情都有个结局的。” 话是这样说,夜半时分,江循还是化成了猫身,溜达到了玉邈的行止阁。 今日的玉邈的确有些怪异,还未入夜便伏在百~万#^^小!说的紫檀木桌上睡着了。 江循一进去就觉得不对劲,屋内袅绕的檀香气息如一只缠绵的手缓缓沿着人的皮肤搔动抚摸,少了一分庄严,却多了一分难言的色/气。 江循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想找出这种异常感的来源,等他跃上书桌时,才发现玉邈神情古怪得很,往日安然冷淡的睡颜竟然潮红一片,漫漫的红一直弥散到颈后,下唇遗留的齿痕和水痕有股说不出的靡靡之气,口唇微张,难忍地低喘着。 ……明白了。 扰人春/梦如杀人父母。 江循正准备纵身跃下桌子,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低语呢喃,清晰得让江循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秦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新年番外 一切尘埃落定后,江循被玉邈领回了玉家。 和上次被囚在这里的感觉全然不同,江循蛮轻车熟路地摸回了放鹤阁,连鞋都不脱就窜上了玉邈的床,两条大长腿交叠着在床外晃着。 啊,我要死在这里。 玉邈端着弟子们送来的饭菜推开门时,江循正在伸懒腰,后腰凹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伏挺出的姿势把本就挺翘的双臀微微向中间挤起,像是慵懒且欲拒还迎的邀请。 他轻捷无声地将盘子放在檀木桌边,迈步到床边,轻轻按住了他的腰窝,俯下身道:“江循,起来吃点东西。” 毕竟还有过二十多年的进食记忆,江循打算翻身坐起时,膝弯便从后面被玉邈压住了,耳朵也被一只手轻轻顺着耳廓捏上来,一下一下的,每一下都刻骨铭心地舒服。江循索性老实趴在了床上,动了点灵力,脑袋上就跳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白色耳朵,一晃一晃地勾人,玉邈正准备伸手去捏,江循就迅速把两只元宝似的小耳朵向内扣住,同时得意地别过脸去对玉邈笑。 玉邈的嘴角轻轻向外延伸了几厘米,手指耐心地从耳根开始打转,梳理着那白茸茸的耳朵,把那一片鹅绒似的小东西摸得微微发软,精心修剪过的指尖渐渐转移了阵地,轻拢慢搔着耳尖,弄得江循有点痒得受不了了,才嬉皮笑脸地收起了耳朵:“不跟你玩儿了。” 玉邈也不纠缠,只将身子前倾,就势把他翻了个身,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将那猪血粥引到手里,道:“快些吃,我为你准备了礼物。” 江循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粥勺,准备伸手去接:“玉九,我不是手残。” 玉邈把勺子往后一撤:“重伤才好,老实点。” 在一接一撤间,一滴粥漏了出来,洒在了江循的前襟之上,江循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见玉邈把勺子放回粥碗当中,俯下身,吻去了那丝粥痕。 江循眼见着他如此行事,不禁乐了:“玉邈。” 玉邈抬起头,小舌隐隐在唇畔一闪而过:“何事?” 江循:“你技巧不错。” 玉邈:“……” 江循:“搁我活过的那一代,叫口/活儿不错。” 玉邈:“……什么意思?” 江循:“哈哈哈哈哈。” 江循难得见玉邈吃瘪,乐不可支地胡说八道:“下次你有机会抱我的时候我告诉你。” 上次被抱,是在特殊时期,江循血冲头脑,欲达四肢,冲动下才起了感觉,从那之后,玉邈不管怎么撩江循,江循都是笑眯眯地表示玉九你不行啊,你这样我没感觉的。偏偏这家伙对自我要求极度严格,情绪不到,绝不用强抱人,江循也乐见他食髓知味后,围着自己打转却不知道怎么下口的模样。 ……爽爆了。 江循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饭后,玉邈蒙上了他的眼睛,甚至封闭了他的嗅觉,说是为了避免他发现那是什么礼物。 江循被蒙上加了符咒的白布时,还在嘴碎地叨念:“你别是给我弄了条鲱鱼过来。我给你说,有尊严的猫就算饿死都不会吃那种东西的。” 被带出了放鹤阁,穿过层叠的枞木林,一步步向前走着,一米米阳光洒在二人的身上。 江循的手交在玉邈手心里,被他引着往前。 江循一点都不在意那是什么礼物,反正只要是和玉邈在一起,去哪里都没所谓。 终于,两人站定了。 江循笑问:“是什么?” 隔着一层琉璃色的白布,江循隐约感觉有一片阴影压了下来,自己的下巴被人抬起,紧接着,入骨的一双温柔开始紧贴着江循的,含咬吞吐,温存厮磨,把那一片唇肉吮得红嫩好看。 江循一笑,微微张开口,干脆地把一条香软生津的舌头推送了过去。 短暂的温存后,玉邈捧着他的脸,轻声问:“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哈? 江循怔愣间,白布被一把扯下。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千里之堤 双唇双舌交相滑动间,江循的腰腿都放软了,身体侧挂在了玉邈的左肩上。 或许是因为内在是猫体的关系,江循的腰柔韧性极强,玉邈的手顺着他反张的侧腰肌缓缓滑下,幻境般迷人的酥软手感,叫他止不住想沉溺在这样腻人的指触间。 玉邈修长的手指垂下,放在了那只无力摊开的手掌上,指尖品尝着对方的指尖,像是在舔舐绝世的美味,最终,手指滑入了指缝间,完美契合。 与江循十指交握中,玉邈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去别的地方。” ……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江循偎在玉邈的怀里,无力地点了点头,空闲的右手扯紧了玉邈心口位置的衣服,把那一团衣服掐得凌乱不堪。 玉九死了…… 明明说过叫他在原地等着…… 江循把整张脸都埋在了玉邈怀里,肩膀抽动得更加厉害,他现在还仿佛身在五里雾间,意识迷乱,血液齐齐地往下流,大脑一片空白,陌生的炽热感烧灼着江循的身体,让他燥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流泪。 玉邈抱起他因为受了严重惊吓而站立不起来的家猫,身形一动,向着那片夜色中的密林而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乱雪和宫异就从村尾绕了过来,两人刚刚都听到了这边的噪响,也同样感知到了压倒性的恐怖灵力。 可以说,在那灵力波流袭来的瞬间,宫异被压制到近乎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像是秋日的蝉,只能瑟瑟发抖,等待天罚的降临。 乱雪修为还算高些,又心心念念着他家公子,竟硬是架住了那股灵力的冲击,勉强拖着宫异继续往前走。所幸那灵力来得快消散得也快,顶着满心的讶异和担忧,二人总算跑到了村头的茅草屋。 ……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宫异喘得厉害,只能掐着乱雪的衣角,断断续续道:“……怎么?怎么搞的?刚才那是什么?……喂,有怪物把你家公子和观清带走了啊!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乱雪转过脸来,纯真懵懂的脸上毫无担忧之情,反倒浮现出一丝疑惑:“什么、怪物?那是公子。” 宫异:“……哈?” 乱雪认真脸:“履冰,你不要、担心,公子,应该是有事,先走了。” 宫异本来极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一个傻子的话,可一看到乱雪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就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唔……你也不怕是你公子嫌你累赘,要把你丢掉啊?” ——啊啊自己怎么这么嘴贱!说什么累赘!你才不是累赘! 乱雪倒是半点都不介意,眨眨眼睛笑开了:“乱雪,不是累赘。公子,对乱雪好。” 闻言,宫异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吃味,小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是他第一个小厮,他对第一个可比对你好多了。” 眼见乱雪又要发问,他立马摆了摆手打断了乱雪的话头:“啊啊啊好了!我知道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乱雪双手牵住了宫异,温柔地笑:“我们在这里等。等公子回来接我们。” …… 山阴村与山阳村之间的树林,弥漫着树叶的潮湿气息,每呼吸一口,草木味道呛心辣肺,惹得人的喉咙发痒,止不住想咳嗽。 江循喘了两口气,又咳了两声,把身体紧张地蜷缩起来。面对任何非常规的事情,他的身体都会产生类似本能的抵触反应。而今晚的感觉格外不一样,血从他的脑袋中抽离,涌到了他四肢的任一角落,令他神飞太虚,如饮烈酒。 从来没有过的热与烫,在他身体的某一部位炸裂式的爆发,像是要把之前他亏欠的那些全部弥补回来。 江循死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在现代,和室友们在宿舍里合看维多利亚内衣秀转播的时候,其他人人手一卷卫生纸,只有自己嗑着瓜子,点评着这个妹子的衣服给力,那个妹子衣服不错就是鞋子太奇葩云云,结果就是他被室友联手踹出宿舍,同时辅以“你踏马还敢不敢再煞风景点儿”的大骂。 就算穿到肉/文里,他对原主的那些妹子也一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只以安全活下来为人生的第一要务。 过去的场景一幕幕在他眼前交替,叫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而他身下的土地也早已是一片泛滥成灾,因为太没有经验,他像小兽一样不安分地在地上扑腾,直到一条腿轻轻顶开了他扭在一起的膝盖,把他的腿分了开来。 腿被人顶开后,那张令他目眩神迷的脸也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江循眯着眼睛,低声唤:“……玉九……” 玉邈把他的发丝整齐地一并捋到脑后,碎发夹在耳侧,随即躬下腰来,浅尝了几口他的唇后,才道:“感觉到了么?我在。” 江循梦呓:“玉九,你不要死。” 玉邈的声音在夜色里有着成熟的醇厚与性感味道:“我不会死。” 江循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要扭着把身子侧过去:“……有人在看我们。” 玉邈正耐心地脱去他的靴袜,闻言,轻声安慰道:“没有人。” 江循缩着肩膀,随手一指那天边过于圆满硕大的月,随即抱着自己的肩膀,像是怕被偷窥到的样子。 玉邈沉思片刻,便捡起了一侧刚刚除下的、属于江循的红裳。 衣帛撕裂声响起,清脆得叫人心头一颤,江循刚想睁眼,就感觉一条绉红色的布蒙住了他的眼睛,将所有的光隔绝在外,周天之下只剩下泛着红的光。 江循安静了下来。 玉邈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把江循的鞋袜整齐地放在一边后,他把那圆润纤细的小腿托在手里,一路抚摸下去,直到脚踝位置。 感受着颗颗圆润饱满的脚趾在手心里滑动的感觉,玉邈伏下去,轻轻地吻了他的足心,随即,那手又一路向上,揽在江循的腰间,将江循小猫似的抱在了怀中。 那阴影从背后而来,压迫得江循喘不过气,但他还是笨拙而生涩地往那片温暖中蹭了蹭。 江循这天晚上听清的最后一句话,便是玉邈那句幽幽的喟叹:“……千里之堤,偏偏就溃在你这蚁穴上。” …… 第二日天微微亮时,虎泽山下的小镇客栈刚刚挂幌营业,年轻的小跑堂还在账台边打呵欠,就见一个一身琉璃衣的公子怀中抱着个玄衣红裳的公子进了门来。 一看那怀中公子快死过去的苍白脸色,跑堂立马精神了,疾步跑来:“这位公子可是受伤了?要不要我去叫医馆的大……” 琉璃衣的公子打断了他:“一间上房。” 跑堂担心道:“……这位公子……” 琉璃衣公子神色坦然:“一会儿烧好热水送上来。文牒和房钱,过会儿到房中一并给你。” 跑堂:“……好嘞。” 二楼还有空的房间,那琉璃衣公子一路走上楼去,跑堂正乖觉地尾随在后,就见前面的琉璃衣公子身子往下一矮,像是站不稳似的,立即关切问道:“公子没事儿吧?” 玉邈确定怀中人仍在熟睡,没有因为这一下颠簸而醒来,不由得舒了口气,回答道:“无妨,有些腿软而已。” 将人送到房里,将文牒和房钱一并交与跑堂后,玉邈转回了屋中,只见那人蹭啊蹭的从仰卧变成了侧卧,一手轻轻压着肚子,眉头轻皱,后臀小心地抬着,一副生怕后面挨到床铺的模样,口里念念有词地哼着些什么。 玉邈的手指轻轻勾住了江循的手指,握紧,让那小贝壳似的指甲抵在自己的手心,同时俯下身,亲吻了江循的眼睛。 …… 在失去意识后,江循足足睡了七个时辰,所以一觉醒来时,他还觉得挺神清气爽的。 直到某些少儿不宜的糟糕画面浮现在他脑海里。 ……不得了了我居然做了春那个梦啊。 这体验新鲜得很,江循侧身躺在床上,蛮优哉游哉地回味着在月意朦胧的树林间玉九环住自己的感觉,自己还咬了玉九一口,应该是在锁骨位置,自己下口还挺狠的,八/九不离十要留疤。 不过玉氏的外袍绝对足够挡住那个齿痕的吧…… 轻轻活动了下下颚后,江循漂浮的意识,才转回到了春那个梦之前的记忆。 不对…… 等等不对! 玉……啊! 江循情急之下猛地一翻身,屁/股压在了床铺上,顿时一声惨叫,疼得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然后他就以鸵鸟伏地的姿势,就地思考起人生来。 要分清幻境和现实实在是太困难,江循尝试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转而选择呼叫外援。 江循:“……阿牧,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能用二十字给我概括一下吗?” 阿牧:“……小循你醒了啊你什么时候醒的啊我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qaq!” 江循:“……好的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不是幻觉? 日/你爸爸的怎么可能不是幻觉啊! 但事实是,江循现在的确连腰都抬不起来。 阿牧:“小循?小循?你先爬起来好不好,地上怪凉的……” 江循的腿都在抖:“你说得轻巧,你屁/股痛成这样你起来一个给我看看!” 阿牧:“……[缩]”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绅士的书友会 江循盯着玉邈,与自己的大脑失去联络大概十秒钟。 玉邈不不不是死了吗?被那蛇…… ……等下,所以,所以,昨天晚上那个…… 好容易和自己的大脑重新对接上,江循马上把脸藏在了臂弯间,好遮挡自己小人得志的窃喜。 像玉九这么自律的人,绝不会随随便便脱裤子提枪,既然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八成是对自己有感觉没跑了! ……卧槽赚到了! 江循捂着脸,恨不得就地打个滚儿表现内心喜悦,玉邈却捕捉到了江循把脸藏起来时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不由得蹙了眉,放下餐盒,把蜷成一团的人从地上抱起来,放回了床上,小心地不让被褥碰触到他身后肿得厉害的区域。 江循的脸更红了,上了床就扯了被子往里钻,竭力咬住被角不让自己乐出声来。 一只手摸进了被子,轻轻在他睡得出汗的头发揉了揉。 江循抽了抽鼻子,隔着一层被子抱怨:“腰疼。” 手的主人顿了顿,一手从他宽松的衣袍后领探入,食指顺着他侧卧的腰椎一路滑下,直到腰窝位置才停了下来,用指节摁了摁那处性感的凹陷,刺激得江循身体一个反跳。 ——昨天把江循的腿一字马打开时,他全身都颤得厉害,腰腹部的肌肉紧张得打不开,于是他就在温存的爱抚间,先蹭着这处小腰窝,把这片凹陷灌满了。 玉邈的手指按压在那里,用极正人君子的口吻道:“是这里疼?” 被子里的大团子点了点头。 玉邈就坐在床侧,安安静静地给江循揉起腰来。 玉邈倒是踏实,江循的一颗心却已经跳得和擂鼓差不了多少了,感觉随时要发心脏病,他愣是大大喘了两口气才匀过来:“……玉九,过来点儿。” 感觉到床边的黑影向自己的上半身方向挪了些许,江循才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半残的腰,默默张开手臂环住了玉邈的腰身。 怀里的人一愣。 江循收紧了手臂,这个动作扯得他腰椎生痛,但他就是不肯撒手。 很快,一双手将那床朴素的被子掀开,江循肩膀一缩,畏光一样地把自己团得更紧,就连江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来自哪里,因此,他想要从怀中人的口里得到一个连他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喃喃地:“玉九,说点儿什么。” 那人弯下腰来,抱住了自己的头,在发线上落下了一个浅吻,那柔软的触感与额顶相触的感觉很微妙,江循觉得自己像是那只被蜻蜓点下的水面,整个人都往外荡着粼粼的波光。 玉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声音从内到外透着股安静庄严的气息,就像每一次玉氏晨课时那般神圣:“我从十二岁捡到你寝衣的时候,就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喂。 玉邈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我心属你多年。若要论深浅,昨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喂! “我只想和你做,一生一世都和你一个人做。” 江循:“……” 但问题是,玉邈还真没撒谎,在他说话的当口,江循近在咫尺地观摩了一次伞兵开伞的全过程。 ……喂,抱一下就起反应你算什么如玉君子啊,《兽栖东山》里你的人设可不是这样的啊。 江循正腹诽间,那人的左手便轻轻捏住了自己的下巴,逼迫自己昂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那张脸上除了泛着些绮艳的红外,与平日的玉邈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按在江循颈下的手指逗猫一样地来回摩挲两下,道:“既然醒了,那就再来一次?” 江循倒吸一口凉气:“等等!唔……嘶——” 玉邈微皱眉,看向江循的身后,随即露出了“啊原来如此”的表情。 江循厚着脸皮主动蹭上去:“快亲我一口,疼死了。” 玉邈欣然接受邀约,张口咬住了他的耳垂,将那块柔软无骨的耳垂含在口里吞吐一番,吮吸得发红赤热后,才在他耳边吹着热气,平静地要求:“你要给我解决。” 江循认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托着僵硬的侧腰从床上爬起,一手勾住玉邈的脖子,另一手摸入他的袍中,低声道:“那我就让你享受享受秦家的功夫。” 在秦家,侍弄那些个寒铁冷冰,要的是万分的耐心和千万次的反复打磨,江循这些年也算是将浮山子的绝学套了个底儿掉。 但事情的发展,和江循的设想略有些不同。 好不容易等到那如铁的东西在自己手中精神地挺动两下,一股温热濡湿了江循的手心,江循才出了一口气。 不怪自己疼成这样,自己这样高速运动了将近半个时辰都没射/出来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逞强的结果就是江循发现自己的手酸到抬都抬不起来,善后工作还是玉邈自己做的。 被玉邈拉着手,用热毛巾擦拭掌心时,江循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隔着一层薄寝衣掐了掐大腿内侧,疼得龇牙咧嘴之际,他还是没话找话地想说点儿什么:“玉九,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跟谁学的?” 玉邈将他手心最后一丝白灼抹去,将还在冒热气的毛巾抖一抖,答:“焉和。我常让他画些画,他也会借些书给我。” ……那算什么啊?两个绅士的书友会? 江循还没来得及替枚妹掬上一把同情泪,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掀翻,下一秒,两瓣臀/肉就是一凉。 江循体会了一把“菊花一紧”的感觉,抓着床沿就要往起爬:“……不行!现在不……” 无奈反抗无效,江循扑腾了几下也没起来,只能扭过脖子去看玉邈。 ……不好意思,玉九你能解释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吗?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玉邈便很自然地解说道:“琼膏。先给你上药。上完药吃饭。” 江循松了口气,立刻趴平,那灼烫的部位被刚刚的热毛巾敷上,在一下下的按摩中,红肿僵硬的创口被热气熏得柔软起来,很快,一点冰凉清爽的药膏滑了上来,打着转涂抹均匀开来,江循把脸埋在枕头里,还是止不住吃痛又舒适的吸气声。 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还有什么东西,顺着那微肿的□□探了进去。 江循一把把床单抓皱了,挣扎着想起身:“艹!玉九你出去!” 玉邈却很自然地用剩余的指尖划过那细软的嫩肉,慢条斯理地威胁:“……动一次进一根。” 江循老实了。 玉邈倒也没有很过分,只在那内部近端的擦伤处涂药,江循很快就适应了,蹭在床上,四肢摊平,很是淡定。 所以,他没能看见玉邈那越皱越深的眉。 ……为什么还没有反应?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他居然还不求自己做些什么? ……乐礼的那本书上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在玉邈陷入沉思之际,隔壁隐约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几声少女的娇笑。 玉邈回头看了一下那面墙,随即便转了过去。 隔壁住着的一对男女,应该也是修仙之人,且是一对双修。今日玉邈下楼去置办饭菜时,恰好在楼梯上与那满眼慵懒却通身仙气的男人擦肩而过,也算是有了一面之缘。 是张陌生的脸,大概是某位散仙吧。 ……也亏得是散仙,不会认识自己与秦家大公子。 而与二人一墙之隔的地方,应宜声卧在盛满热水的浴桶里,似乎在闭目休憩,嘴角扬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整个人像是一株亭亭净植的莲花,却又散发着说不清的色气。 卧室与浴室之间的竹屏风被撤掉了,太女坐在不远处的床榻边,满眼迷恋地望着水中的人,仿佛在望着一场令人不愿醒来的美梦。 热气熏蒸得应宜声的嘴唇柔软绛红,他似乎想趴在这暖水里,一动不动的呆上一辈子。但太女心中显然是有心事的,踌躇几番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模样倒像是怕惊吓住谁似的:“主上,那宫异……可就在虎泽涧。” 应宜声舒服地转了个身,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所以呢?” 在众仙派前一向乖张难驯的太女,此时却如巧稚的家养小兽,口吻也是一派少女的天真:“您当初不是要杀他灭口吗?主上,虽然薄子墟之事并非您所为,但当年截杀宫异之事,您做得是那般漂亮干脆,若不是宫异命大……” 应宜声睁开了眼睛,一滴饱满的水珠从他的睫毛上滚落下来:“宫异死不死不重要。他天资不足,又愚蠢冒进,留他一条命也无所谓。” 太女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应宜声慵懒道:“不过他所爱之人,所珍视之人,一个个杀了便是。我想看看,一个丧门之星,是怎样孤独终老的。” 太女的眸间立刻射出了无尽的倾慕光华,眉开眼笑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主上,还有一事,策划蛇娘娘一事的魔道新主,好像出了些事情。” 应宜声并无意外之色:“我手上只有一片衔蝉奴的神魂,便足以吓得宫家假作灭门、堕入魔道,他们居然以为区区九霄变能拿下本尊,这般蠢钝如猪的家伙居然也能做魔道之主,背后怕是少不了我师父的筹谋规划。可惜,这步棋,他又下错了。” 太女痴迷地盯着应宜声的侧颜:“那……若是主上,又会如何筹谋呢?” 应宜声撩起些水来,淋漓的水光间,他的眼眸中也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上去煞是柔软动人,就连口吻都变得俏皮起来:“……你相信吗,只需要一个梦,我就能让秦牧身败名裂。”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掘墓 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趴了三天有余,确定走路时不会再条件反射地别腿捂腰后,江循才一瘸一拐地和玉邈一道回了山阴村。 山阴村蛇娘娘之事的来龙去脉,江循在趴窝的时候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不外乎又是魔道中人专为正道修仙者下的套子。 他们之所以只选择山阴村作为施害的对象,而不动仅距山阴村七八里之遥的山阳村,恐怕是为了缩小范围,方便将前来调查的修士一网打尽。 但白白搭进去二十多条人命来为那“九霄变”献祭,江循想来总觉胸中气闷,所以去山阴村的一路上,玉邈都安慰地捏揉着他的手指,直到山阴村近在眼前时才放了开来。 乱雪就抱着膝盖坐在村边的大石头上,眼巴巴地盯着远方,当看到广乘的影子时,他琥珀色的眼睛乍然变得清亮无比,跳下石头就往剑势下落的地方跑去。 江循刚刚脚踏实地,乱雪就扑挂在了他的怀里,修长结实的手臂把他抱了个圆儿,眸光中满是委屈:“……公子。” 乱雪本就和江循年岁相仿,又随了异域血统,生得身材修长高大,这么大一只往脖子上一挂,江循差点儿跪了,不过那幻境中的“乱雪”尸体还历历在目,现如今还能和他活生生地抱在一起,江循已经心满意足。他用双手护住了乱雪的脖子,珍惜又谨慎地摸一摸,清晰地感觉到了颈下动脉的跳动和血液的流动,才彻底放松下来,安慰道:“没事儿,我受了点儿伤,才没及时来接你。” 乱雪一听“受伤”二字,就紧张地伸手在江循身上不住摸索,挠得江循发痒,止不住笑道:“乱雪乱雪,别动,已经好了。对不起啊,叫你担心了。” 乱雪这才放下心来,小狗似的蹭一蹭江循的脸,认真道:“公子,不要说,对不起。公子,从来不会对不起乱雪。” 江循失笑。这样庄重的表情出现在他一派无邪天真的脸上,有一种奇妙的喜感。 乱雪不是秦家家生的奴仆,也不是秦家的弟子。他是在秦秋九岁时,从渔阳秦氏的山下城镇中捡回来的。彼时灾年连绵,饥荒四起,乱雪应该就是从灾荒区一路讨饭出来的。他又饥又乏,又不懂渔阳城内乞讨要饭的规矩,被一群小乞丐狠了一揍。秦秋发现他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化了脓,高烧不退,形销骨立,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秦家不收来历不明之人,秦秋也知道这点,只好去拜托自己的哥哥,也即那时候的秦牧。秦牧悄悄把乱雪留在了自己的书斋里,替他治病去伤,敷药喂饭,甚至亲手帮他把伤口里滋生的秽物挑出。乱雪也与原主天生亲厚,醒来之后便抱着原主不肯撒手,像是走失数年后好不容易找到家门的小孩儿。 乱雪毕竟是个痴愚儿,是胎里带来的不足,按理说秦家这样的世族大家是绝没有他的容身之地的,但乱雪的仙根灵性之强悍,就连秦道元都啧啧称奇。乱雪又是个纯洁的心性,进益反倒比一般修仙之人更快。因此在得到秦道元的首肯后,乱雪以秦家公子护卫的身份入了秦家的门籍。 秦秋捡到乱雪的那日,渔阳大雪纷飞,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随狂风卷动,洋洋洒洒,飘飘荡荡,因此才为他起名“乱雪”。 也正因为此事,江循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兽栖东山》里的秦牧,和真正的秦牧,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至少《兽栖东山》里那条人形自走泰迪犬,不会被交口称赞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更不会为一个小乞丐的命运这般殚精竭虑。 但是,“感觉”这回事虚无缥缈得很,江循也不能仅凭着感觉去判定什么,只能压下心头的一丝疑惑,继续摸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好了,我回来了。” 乱雪还没开口,江循就听玉邈在旁边冷冷地来了一句:“宫异呢?” 江循一个激灵,赶快撒开搂住乱雪脖子的手,乱雪也很快钻了出来,手还扯着江循的衣角,乖乖地答:“履冰,在帮人,纺线。” ……啊? 话音刚落,宫异就从村口的一间小院里钻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两个约摸二十岁岁的小少妇,手里拎着半成的毛衣,正吃吃地笑个不停,显然是在调笑宫异,宫异哪里受过这个,一张白生生的脸臊得通红,双手上还一圈圈绕着刚理好的毛线,看着滑稽又有趣。 一眼瞥到乱雪时,宫异就像是逮到了什么救星:“你跑哪儿去了你!你……” 等看到江循和玉邈,宫异一怔,本能地想把自己的手往后藏,却发现在毛衣线的牵绊下藏无可藏,脸又红了几分,索性保持着这样的造型,气鼓鼓地往前走了几步:“你们!!半声招呼也不打就没了影子,害我跟乱雪好等!” 江循看着他把双手举着,往日里那副故作成熟冷淡的模样是一丝一毫也没有了,不觉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宫异炸毛:“笑什么笑!我……我在帮忙!我在帮人家的忙有什么可笑的!” 乱雪也在一边帮衬着做解说:“公子,履冰他其实,其实也很着急的。他有拿东西,祈福。那个东西……” 眼见着乱雪比比划划地把自己卖了个彻底,宫异就差急得跺脚了,而江循隔着老远,也看到了乱雪所说的、宫异用来“祈福”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铜钱,串在一条用灵力捻成的红绳上,明晃晃地挂在宫异的颈间。 如果江循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在曜云门开学的典仪上,给宫异变魔术用的道具。 下一秒,宫异的反应就印证了江循的判断。 他手忙脚乱地把那枚红线串着的铜钱抬手扯下,藏在了自己手心里,扬声喊:“事情都了结了,走不走啊你们!” 他身后个子稍高的小少妇笑着说:“蛇娘娘走了,我们全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知道公子穿不惯也不会穿咱们的衣服,可也得让我们把恩给谢了呀。” 宫异哪里有应付异性的经验,还没回头脸就成了一只熟番茄,声音都变得客气温柔起来:“那……那等会儿?等会儿我们再走?……喂,你们都死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乱雪马上乖巧地奔了过去,江循也想过去,却被一只手扣入了一个怀抱里。 宫异因为羞愧难耐,已经转了回去,坐在院中的小凳上,有点拘谨地低着脑袋帮忙织衣,乱雪正背对着他们,因此没人看到玉邈的动作。 江循挣了一下,没能挣开。 望天三秒后,确定无人能注意到他们的举动,江循就嬉皮笑脸地转了回去,抬起膝盖从他两腿间蹭上去:“玉九,怎么,现在想来一发吗?” 随着他的动作,玉邈的身体不引人注意地一僵。 对于他的身体反应,江循简直是喜闻乐见。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江循得意洋洋地发现这货明显是对自己食髓知味了,但情绪不到,江循根本起不来兴致,所以他看到玉邈这副想吃又吃不到的样子就觉得赏心悦目。 撩了他一下后,江循拔脚就要走,但还是被那人单手搂紧在怀里。 这下江循就有点尴尬了,在那怀抱里蹭动了两下:“喂,要被看到了!” 那只拦在他前胸的手准确地滑到了他下巴的位置,拧了拧:“我也想被那么抱一回。” 手又朝下挪到了江循的蕊珠位置,发力掐了一把。 江循龇牙咧嘴之际还不忘调笑:“吃乱雪的醋了?” 玉邈也不废话:“上来,抱我。” 江循也不等他有反应,回过脸来飞速在他腮边亲了一口,随即塞了个纸包在他怀里。 玉邈接住,那包得又密实又精致的油纸里透出了淡淡的蜂蜜香味,他的手也放了开来。得以解放的江循松了松筋骨,笑道:“昨天买的,忘记给你了。我问了跑堂,他说,方圆百里的甜点数这家做得最好吃。” 说着,他又得意地冲玉邈丢了个飞眼:“可别让别人看到了。玉家主嗜甜之事,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吧?” 玉邈将那油纸包融入自己的丹宫中贮藏好,迎面朝江循走来,江循心知,一转身他们就又各是世仇之子了,所以他背着手,直盯着玉邈的脸,想再看久一些。 玉邈倒是目不斜视,但在路过他身边时,他抬起手来,撸着江循的头发,朝后拗去。 江循被他撸得差点仰倒,但感觉不坏。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整肃好面容,转过身去,手中的竹折扇一摇,又是一个潇洒俊逸的世家公子。 宫异说得没错,此事已然了结。在江循和玉邈离开后,宫异并乱雪一起循迹找到了虎泽涧下的山洞里,里面魔气森森,但却早已人去洞空,线索至此全然断绝,谁也不知道这些魔道中人为何会在这山野小镇设下此等毒辣的陷阱。 山阴村人自然是对江循一行人感恩戴德,被盛情款待了一番后,江循才得以回到渔阳秦氏找npc交付任务。 刚入山门,江循就碰见了母亲杨瑛,还未按常规行礼,那端庄典雅的美妇人就殷切地扶住了江循的胳膊:“小牧,怎得过了这么久才回来?可担心死我了!” 江循嘴角的笑意有点儿僵,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胯,才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抱歉让您担心了,事情有些复杂,所以延误了些时日。……父亲呢?这次的事件颇为蹊跷,我想同父亲谈谈。” 杨瑛却拉住了江循的衣袖,压低声音关切道:“小牧,不必去拜会你父亲了。从前两日起,你父亲就像中了邪似的闭门不出,乱发脾气,还罚小秋跪了五个时辰。” 江循:“……啊?为什么?” 杨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还不是因为那姓窦的,两日前,一大早起来就收到了那窦追的求亲帖子,你父亲发了好大的火。”说着,杨瑛也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窦家算什么东西?怎么配肖想我秦家的女儿?那窦追近来伏魔降妖,上蹿下跳的,倒是为窦家挣了点声名,不过就这样的小门小户,我秦家还不看在眼里。……对了,小牧,殷家有位公子,名为殷无乾,我上次春会中瞧了瞧,也是位相貌堂堂的公子。你觉得他配小秋,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 江循无心再听下去了,他打算一会儿收拾停当后就去看看秦秋,免得她被罚后心里不痛快,又闷在小屋子里炼器炼到昏天黑地,没成想,他刚揖别杨瑛,一转身就碰上了浮山子。 面对自己的授业恩师,江循当然是礼数周到,作下一揖:“浮山子。” 浮山子竟是很勉强地应了一声,似是心中有事,随后便转朝向杨瑛:“夫人,家主可是宣召老朽了?” 杨瑛施施然行下一礼,便引着浮山子往正殿方向去了。 江循有些诧异,但也没细想,只道是有什么不能为自己所知的大事,便转身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因此,他没能注意到,秦氏正殿四周,施了一层防护阵法,将正殿围得铁桶一般密不透风。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命玉 放鹤阁外。 乱雪坐在门扉边,抱着阴阳动也不动。昨夜下了一场雨,雨水从屋角上方的鸱吻飞檐上淅沥滴落,空气中弥漫着雨后初晴的味道,一串串槐蕊熟透了,从树枝上跌落,被踏成香泥,混合着新鲜潮湿的泥土气息徐徐渗透入人的肺腑之间,呼吸间带着隐约的甜香气。 宫异在不远处徘徊了半个时辰左右,才终于下定决心,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来到了乱雪身边。 与他并排站了一会儿,宫异忍不住正一正自己的衣冠,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乱雪的眼睛泛着清澈如水的光,直勾勾看着前方,好像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宫异的存在。 宫异有点生气,刚想伸手拍他的肩膀,手腕就被一只手掌锁紧了,猛地朝下一拽,宫异双膝一软就跌了下去,被一个温暖的臂弯接了个正着。 乱雪用阴阳垫住宫异的腰,沉默地注视了他许久,把他一张脸看得通红之后,才俯下身,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宫异的怒气就被这么一埋打得烟消云散了,他犹豫片刻,伸手抱住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我听说秦……江循醒了。他没事儿吧?” 乱雪口中呼出的温暖气息染着宫异的胸口,弄得他有点儿痒:“……还好。玉,玉公子,在里面。陪他。” 宫异想到数日前渔阳山上的混乱,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此事一出,八方皆惊,但事情过去多年,死无对证,在枫林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有江循一人知道。没能参加晚春茶会的杨瑛得知爱子竟早已不在人世,数度晕厥,此时正在重病之中,不肯见客。秦家家主秦道元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几近崩溃,一口咬定是江循贪恋秦家世子身份,与应宜声里外勾结,故意害死了秦牧。 而玉邈的选择,无异于在秦家人已经绷张到极致的神经上割下了最致命的一刀。 世人皆传,玉家家主是因为跟秦家有仇,才要故意保江循一命,好报复秦家。但只有当日参与晚春茶会的人,才知晓这背后的真正原因。 当玉邈出面宣称要保下江循时,秦道元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灵力从他掌下一层层激荡开来。 极怒之下,他的嗓音却透着一股可怖的平静:“敢问玉家主,为何要保一个妖孽?玉家主是执意要和我秦道元过不去吗?” 玉邈旁若无人地蹲下身来,将江循横抱入自己怀里,表情与声音一样,端的是淡然无比,仿佛他所说的内容是理所应当的:“此人是我玉邈的道侣,我自然得护他周全。”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道横空降下的天雷给劈傻了。 宫异正准备起来替江循说话,“道侣”二字就像两个秤砣似的直直地砸上了他的天灵盖,把他砸得浑浑噩噩,以至于他后来只能靠本能行事,稀里糊涂地吹了一首醉梦曲,帮玉邈撕开了渔阳山的封印口子,又跟着他一道冲出了重围。 到现在为止,宫异都不肯相信玉邈说的是真的。 在曜云门里,这两个人明明交集很少,还彼此相看两厌,动辄争执厮打,宫异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自然认为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现在玉邈说他们俩是……道侣? 一想到那日玉邈说起这两个字时淡然自若的表情,宫异就忍不住脸红。他怕乱雪看到,于是努力绷着脸问道:“如果江循以后留在东山,你也会留下吗?” 乱雪抬起头,看着宫异微微笑开了,那纯净喜悦的表情,像是提及了自己心爱宝贝的孩子:“公子留下,我就留下。” 明明是很正常的表达,宫异偏偏别扭了起来。 他的眼前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真正秦牧的样子,那个细心地喂自己喝粥,又用柔软的小毛巾擦去自己嘴角留下的粥迹的人,于他而言,美好得像是个梦。 宫异恨恨地维护起他的梦境来:“他不是秦牧,不是公子。” 乱雪皱了皱眉,把宫异抱得更紧了一点,口吻严肃地纠正:“他是,我的公子。” 宫异一下吃了味,赌气地在乱雪怀里挣扎起来:“那就去找你的公子啊!放开我!别抱着我!” ——乱雪你敢放开我试试!你只要敢扔下我你就完了! 宫异正如是想着,一个轻糯柔软的东西便落了下来,羽毛似的覆盖了他的双唇,将他的气他的火他的话统统堵在了喉咙里。 乱雪也是在手足无措之下,恍然想起上次履冰来给公子送药时,他亲了履冰一口,履冰就不讲话了,所以他果断地选中了宫异那殷红柔软的嘴唇,俯身吻了下去。 直到宫异的身体奇异地柔软下去,乱雪才直起了腰,揉了揉宫异的头发:“履冰乖。” 宫异没有再闹,红着脸翻一翻身,直钻到了乱雪怀里去,把一双长腿蜷起来,瓮声瓮气地哼:“……你是个混蛋。” 乱雪不解其意,但还是乖巧地答:“唔……履冰说是,我就是。” 宫异诺诺地哼:“……你犯上。” 乱雪很诚恳道:“你在上,我就犯上。你在下,我就欺下。” 宫异被他直白的话搞到心神不宁,抓紧了他的衣服,心里砰砰的跳得厉害,只能靠大口大口喘气才能好一点,热气吹到乱雪的胸口,又回流到他的睫毛和眼周,把那里熏染得湿漉漉的,他平素戾气满满的眼神被无限柔化了,像是含了一汪水。 放鹤阁的门就在此时突然从内打开,宫异一个激灵,猛然抬头,脑袋不慎撞上了乱雪的下巴颏,两个人顿时龇牙咧嘴地痛成一团。 玉邈靠在门边,冷然望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宫异挣扎着往起爬:“等等观清!不是,我们……我!我是来找你的!长老说等你有空,要去一趟明照殿!他们都在那里等……” 玉邈颔首,神情依旧淡然得很:“知道了。”他低下头,看向乱雪,“乱雪,进来,你家公子叫你。” 乱雪喜出望外,眼睛里的星子闪耀出动人的光泽,他托住宫异的腰,迅速将他扶起,随即跳起身来,抱着阴阳就钻进了放鹤阁。 被秒速抛弃了的宫异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地犯醋劲儿,玉邈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极快地勾起了一个弧度,又极快地恢复了严肃冷淡的模样:“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和他说句话。” 说罢,玉邈折回了放鹤阁内。 门未关,里面的絮语声一清二楚地传了出来,宫异听得真真儿的。 “长老找我有些事情,你不要出放鹤阁。” “当然,现在你们东山应该人人都觉得我是个狐媚惑主的妖艳贱货了吧,出去恐怕要挨打,我才不出去。他们要跟你说我的事情吧?” “应该是。” “你别犟。惹急了他们,他们撸了你的家主之位还要把你赶下山去。” “这样也好,同你一道做游仙便是。” ……宫异听着两人的对话,突然无比心疼长老院的长老来。 在江循额上留下一吻后,玉邈转身出了放鹤阁,替江循把门掩上。江循紧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今天的玉邈,有哪里与往日不一样。 但江循怎么想也想不出这种古怪感源自于哪里,索性就丢开了这个念头,更何况床边还蹲着一只双眼水光淋漓的乱雪。江循大梦一场,身体还疲惫得很,只能伸手把他招到手边,摸摸他的头发,喟叹道:“真是,非要跟着我受苦。” 乱雪一笑,水葡萄似的眼睛弯了起来:“不苦。甜的。” 江循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乱雪皱一皱鼻子,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急急道:“公子,公子,有件事。阴阳,坏了。” 闻言,江循心中一抽,接过乱雪怀中的伞,第一时间便觉出那手感和重量与往日不同,不由得心就沉了沉:“坏了?怎么坏的?” 他记得自己明明没有动过阴阳,即使在晚春茶会上,也是直接动用了灵力…… 等等,灵力? ……好嘛,彻底完了。 当时眼见小秋重伤,自己心中如烈火灼烧,只想将来人剥皮做鼓,但他考虑到在场还有其他人,为免伤及无辜,他只使出了两三分的力道,效果却惊人地恐怖。 虽说阴阳是自己的仙器,可与平常仙器不同的是,它由正邪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狂气四溢的上古凶兽混沌之皮所化,遇血则狂气愈盛;另一部分是镇压混沌的数位仙人的骨殖所化,正邪相克,是为阴阳,方能共存。 然而,仙人骨正气充沛,硬度却不足,江循体内那瞬间爆发的灵力潮涌,那脆弱的仙人骨怕是根本承受不住。 江循的面色难看了好几分,他早就知道阴阳的弊端,若是能找到能压制混沌凶血之气的天才地宝,来取代这相对脆弱的仙人骨,他也不至于一直撑着死人骨头伞来浴血奋战。 只是,能压制混沌凶血之气的东西,江循至今还没有找到。 阴阳跟随了江循多年,就这么报废了,江循深觉可惜,他将那东西掂在手里,心疼地看了许久,才撑开来,想看看里面坏成了什么样子。 当伞展开的瞬间,江循的双眼骤然睁大。 他总算意识到,刚才自己所察觉到的异常是什么了。 …… 身着琉璃白衣水墨外袍的玉邈踏入了明照殿,殿中数位长老的目光沉默地投向了他。沐浴在这样刀剐一样的目光之中,玉邈泰然自若,稳步穿过了殿中,一步步踏上阶梯,立于上位。 在玉邈站定后,坐在首位的长老盯紧了玉邈的腰间,神色间变幻莫测,许久后才慨然道:“家主,玉氏之人生来口中衔玉,是为命玉,乃天地之赐,月母之华,您毁了自己的命玉,不是疯魔了又是什么!”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渔阳夜乱 渔阳山的夜寂然无声,连声蝉鸣也欠奉。燥郁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钢炼的气息,窒闷的热气儿直往人的喉咙口熏去,吸干人喉腔里的最后一丝湿润,呼吸一声,如饮铁砂。 秦秋在这样窒闷的空气中惊醒过来,眼前是浩瀚的书山册海,没有梦里的血火交加。 她松了一口气,才觉察到嗓子干渴。 她拿过身旁的玉壶,倒了一杯水,可嘴唇刚刚碰触到那玉杯侧面时,她的眼神就落在了一本书册上,再也挪不开了。 一株带着夜露的祝枝在书页间静静地盛放,饱满的露水在细小的花瓣上垂坠着,将滴未滴,新鲜的木枝香气温和地透入人的肺腑之间,秦秋喉头一哽,抵在唇边的杯子无意识地一倾,顿时烫得秦秋差点儿连杯带水都给丢了。 水还是烫的,是用花间露提取而出,弥漫着一股蜂蜜的甜香气。 这曾是秦秋最喜欢的口味,但自从晚春茶会后,她再也没办法对精致的饮食提起半分兴趣。新来的伺候她的侍女更是不知她的口味,她也无心告知侍女,就这样得过且过了。 秦秋放下杯子,手指微微颤着探向那蓝色小花的花蕊,仿佛要确证它是否存在一样。 她的指尖触到了那冰凉的花露,一弧露水渗入她的指甲中,慢慢透进她的心底,秦秋梦游似的将那枝祝枝慢慢抽出,却有一个盒形物体当啷一声从书堆上方掉下,在桌上滴溜溜打起转来。 那是一盒艳色的口脂,银盒精致得紧,上头描摹着细细的纹路,中央镶嵌着一颗宝钻,一看就是上佳的成色。 秦秋再无犹豫,霍然起身,朝外跑去。 坐在她门口打瞌睡的小侍女被陡然响起的推门声惊醒,她迷糊着睁开眼,却只来得及捕捉到秦秋在月亮门处一闪而逝的衣袂。 小侍女大惊,爬起身就追:“小姐!小姐你去哪儿?!” 秦秋一言不发,脚下的木屐匆促地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喀啪喀的响声。她惶急地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长街跑下去,踉踉跄跄,来回张望。 她多希望一扭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摇扇的人影。 即使她根本不知道见到他之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也想即刻见到他。 秦秋从来不信江循会杀哥哥,当年枫林之事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但她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相信。 ——这些年来的温柔相待,还有昔日三人打打闹闹的交情,都让秦秋相信,那个就算被残忍虐待了三月还能恢复爱笑本性的人,那个趁着夜半悄悄往他们的枕下塞礼物的人,那个每次出行都会给自己带来各色小玩意儿的循哥,绝不可能对哥哥下手。 寂然的长街上,秦秋像是被什么奇异的力量吸引着,竭力朝着一个方向奔跑。 没有呼喊,没有哭泣,她怕引来不该引来的人,她觉得自己不用发出任何声音就能找到江循。 在这条长街上,三个孩子曾经你追我赶,但现如今只剩下了秦秋一人。 在其间穿梭,秦秋像是穿越了一整个光阴。 倏然间,秦秋抬头,就在不远处,火光烛天,将天际晕染成得赤红一片,几道火星被一条翻卷的火舌舐上天空,飘飘飞飞,仿佛指路的北斗星。 秦秋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呼喝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刑房,是刑房! 冲到长街的尽头,再拐过两个弯道,那燃烧着的房屋便彻底映入了秦秋的眼帘,它变成了一只的鼎镬,将恐怖的热浪一层层向外推去,即使百米开外的秦秋,白色寝衣的前胸也被映照得红光烈烈。 刑房的四面倒着十数个秦氏弟子,而一道黑色的剪影,于漫漫火光中走出,一身玄衣和着被随意挽起的长发,被热风刮得逆飞而起。烈火光影,将他手中的阴阳轮廓勾画得格外明晰。 秦秋痴痴地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迎面走了过去。 那身影路过一个秦氏弟子身侧时,那被灵压压制得动弹不得的人想抬起手来抓住他的袍角,黑影微微侧过头来,只消一眼,那人身下的地面竟然塌陷了一片下去,他受此重压,一张脸埋在碎裂的砖石间,就这么昏迷了过去。 秦秋痴痴地望着江循,精致的木屐在地上踏出笃笃笃的清脆响声。 江循周身的灵压没有针对秦秋,她是那样顺畅地与他相向着一路走近,直到一头栽到他的怀里。 秦秋听到自己喃喃道:“循哥……哥哥,带我走。我不想待在这里。” 江循的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秦秋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哔啵的燃烧声和刑室的倾颓声被隔绝在外,她唯一能听到的,是江循温柔的腔调:“不行。循哥有重要又很危险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带你一起。” 秦秋抬起脸来,泪眼中满是迷茫:“循哥,我太累了。” 江循摩挲着她柔软的发,温柔的话透过他紧拢的五指隐约传进来,竟有种魅惑人心的力量:“那就睡吧,秋妹,睡着了就好。等睡醒了,循哥就回来了,说不定还能带着阿牧一起回来。” 秦秋一阵恍然,她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听过,但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江循的灵力光芒笼罩起来了。她的眼皮被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灵力场压得不住下沉,但她还是勉强支撑着,哑声道:“哥哥……还能回来吗?” 江循粲然一笑,那笑配合着背景的漫天流火,仍带着朗月入怀的疏狂意味:“当然。到那时秋妹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只要神魂归位,恢复了衔蝉奴的神兽之身,江循就能给秦牧一个肉身,补全他遗失的魂魄,令他再世为人。 秦秋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极力勾起了一个漂亮的笑颜:“那秋妹……等循哥回来……” 这句话过后,她便丧失了意识。 江循扶着她,单手把自己的外袍除下,垫在秦秋身下,让她在地上躺好,静静地凝视了半天她的睡颜,直到听到一大片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才安然立起身来,朝向那脚步声的来处,坦然走去。 阿牧回望着地上昏睡的秦秋,有点不舍,但更多的还是不安:“小循,不是要去找应宜声吗?” 江循大步向前走去,手掌间耀起澎湃的金光:“不急,让我先来这儿出出气。反正也不烧明照殿不砸渔阳山门,让我烧个刑房总没问题吧?” 阿牧:“没问题是没问题,可是……可是打草惊蛇……σ︴” 江循收起了伤感的表情,嘴角微勾,露出了个有点儿浪荡的笑:“要的就是打草惊蛇啊我的小宝贝儿。我离了玉家,总得通知你们家一声吧?不然你爹要是还天天跑东山去找茬,我逃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那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了,江循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灵力流动,因而远远就有兵器出鞘的声音声声传来,金铁交加的声音,像是指甲刮擦硬物发出来的,听起来就叫人牙龈发酸。 江循将手中的阴阳一抖,红光狂气大盛,那碧玉所制的伞骨上灵光流转,江循的手指在那伞骨末端轻轻一挑,挑起了一片散落的灵力星光,他迷恋地看着自己的伞,舔了舔唇,露出了一颗尖尖虎牙:“……当然,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阿牧:“唔?什么事?” 阴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扇形的刺目弧光,煌煌残影间,丰沛的灵力场已经形成。 江循挥动伞尖,朝那为首的秦氏弟子挥去,刹那间,迸射的激越灵力将冲锋在前的一排人飞掀出去,横飞的肉/体撞在后来人的身上,顿时,那好容易构成的阵法就被冲出了一个缺口。 江循微笑着对自己的右手说:“……当然是来看看小秋啊。” 阿牧望着一地呻/吟的秦氏弟子:“……” 而此时的东山,烟火节已经结束了两日有余,尚无人知道百里开外的渔阳山上现在是怎样一番热闹的光景。 乱雪抱着膝盖坐在放鹤阁门口,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上弦月。 说是“望”,但乱雪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眼前还蒙着两日前江循亲手为他蒙上的绦带。 他身侧团团转的宫异已经彻底受不住他这副样子,抬手要扯去他的绦带:“给我解下来!伤眼睛知不知道?!他走了!你要蒙着这玩意儿过一辈子不成!” 乱雪却敏捷地躲开了宫异的手,把脸埋在膝盖里,双手护住那绦带的花结。闷闷的声音从他的双膝间传了出来:“公子耍赖。” 宫异又气又心软,准备拍他脑袋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半晌,最终还是抚在了他的头发上,笨拙地安慰:“他是……他是为了你好啊。观清不也说了吗,他在信里特意交代过,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不能带你一块儿走。” 话是这么说,宫异不知道在心里把江循骂了几百遍。 天知道看到乱雪为了找江循,固执地在放鹤阁里蒙着眼乱转到烟火节第二日天亮时,自己有多难受。 可这个笨蛋到现在还没办法接受江循已走的事实,已经足足两日不饮不食了。 果不出所料,对于宫异的安慰,乱雪压根儿没听到,依旧重复:“……公子耍赖。” 宫异气得跺脚,又转了两圈,想走又舍不得,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了:“好好好!我陪你好不好!一直等到你家公子回来!” 乱雪翕动着干裂的嘴唇,重复着他之前不知道重复了几百遍的话:“……输了的话,就罚公子永远陪在我身边。” 宫异又是气性上头,刚想发作,放鹤阁的门就从内被推开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锦囊 乱雪的出走几乎是毫无预兆,前一日他还在放鹤阁的屋顶上用狗尾巴草折小狗小猫,第二日宫异就在自己的枕头边缘发现了十来个形态各异的草编小物。 他心下猜到不妙,急急赶到放鹤阁中,找遍了乱雪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终是一无所获。 乱雪什么都没有留下,唯独只有这十几个小玩意儿,告知着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捧着十几个草编小物,宫异气得额间青筋暴跳,对着空荡荡的放鹤阁嚷了一嗓子:“走!趁早走!走了我也落个清静,省得听你天天念叨你家公子!” 这股气直到回了听石斋还没能消下去,他硬是给气到坐立不安,夜半时分,趁着人都睡下了,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拎起骨箫天宪,悄悄溜出了玉家正阳门。 ……混蛋你给我等着!等我找到你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话是这么说,但宫异哪里知道乱雪是奔哪个方向走的,下山毫无头绪地晃悠了十来日后,他兜兜转转,不知怎的竟来到了当年的红枫林。 天气已转凉入秋,枫林正是最灿烂夺目的时候,此时又正值黄昏时分,天气晴好,火烧云滚滚地在天边,血红的枫叶随风瑟瑟,枝叶自带一股成熟的木质清香,不似夏日时那般刺鼻辛辣。宫异在林间穿行,手指拂动着低处的树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慢慢踱到了树林中央的位置,那里有一片不小的空地,铺满了猩红色的落叶,柔软如毯,宫异行了半日,也有些累了,索性席地坐下,解下自己腰间的锦囊。 这锦囊看似窄小,内里却有无穷乾坤,与修仙之人的丹宫等效,可以收藏些物件,宫异很喜欢这样时时坐下来,盘点自己的收藏。 ……这里面装着他走过的路。 首先取出来的是一枚铜板,尽管保养得精心,边缘已然生了红锈。 宫异用大拇指将铜板挑起,在空中滴溜溜打了个转,重新落在他手心时,他愣愣地发了会儿呆。 他早就不是那个十岁的稚童,他太清楚,当年江循在开学典仪上用这枚铜币耍宝卖乖,只是为了逗自己一乐,甚至是引诱着自己嘲讽他一顿,好发泄前日明庐身死的悲伤。 他把铜板握在手心,呆愣了一会儿后,便倒出了内里的十来个狗尾巴草装饰,那式样蠢笨蠢笨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笨蛋之手,宫异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端详一会儿便呸了一声:“我一个世家公子,宫家家主,我吃饱着撑的来找你!” 骂过也就算了,他将那十来样东西在眼前仔细地一字排开,又倒了倒锦囊。 ……从里面叮当四五地滚出来了五六样不值钱的小东西。 看到这些,宫异不由得发力捏紧了锦囊的边缘。 这是当年自己流落到秦家,秦牧、江循、秦秋护送着自己前往殷家的路上时,神灵赐给懂事孩子的礼物。 自从红枫林一事过后,宫异再不信神,于是他想通了,这些礼物究竟是谁塞在他枕下的。 ……是谁在那些日子里没有收到一件“礼物”,是谁被秦牧和秦秋他们组团儿嘲弄却还翘着脚坐在窗台边不屑一顾地表示老子才不稀罕这些东西老子可以自己买。 他们是那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濒临崩溃的自己,几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心照不宣地集体为自己编出一个会给听话孩子送礼物的神灵来。 宫异发了一会儿愣,便从那些东西中挑挑拣拣,摸出了一个已经碎到无法复原的柳笛。 他把柳笛放在自己的胸口位置,合着眼睛在一堆物件旁躺下,轻轻将这些旁人看来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搂在怀中,心中总算有了满足和安定的感觉。 一时间,枫林里寂静了下来,唯有叶歌声声,和着夕阳越来越浓郁的红,遍洒在林间少年的身上。 突然,他的眼皮一动,翻身坐起,动作极轻极快地把地上的东西合拢回锦囊中,闪身飞掠到一棵树的树冠之上,单手执箫,另一手扶树,眉尖微蹙。 ……有妖气。 宫异隐在树冠之后,屏息凝神,少顷之后再睁开眼,一股不应属于修仙之人的乖戾之气在他眉目中弥漫开来。 来者是一队妖道修士,大概六七人的模样,他们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可惜做得并不好,宫异轻而易举地就能捕捉到他们逸散出来的气息。 他们还押送着七个孩童,这些孩子们无声无息的,只间或发出小兽似的悲惨呜咽,怕是被喂了什么药,只待送回洞府,便能生生捣碎入药,送入滚烫的丹砂中,炼制供妖道驻颜长生的七子童丹。 宫异在将左手所扶的枝杈捏断之前及时地收回了手,他控制住内心的邪火,隐在树枝之后,完全隐蔽了自己的声息后,才将“天宪”慢慢送到了自己的口边。 有曲《遏云》,有伏妖之效,破于烈风,归于清明。 那曲调一出口便是悠长的颤音,在林间回旋,如同惊鸿,但其间包含的深切难忍的怒意,将这一本高洁雅直的宫氏古曲吹得肃杀至极,赶路的妖道们根本听不得这灭魂烛心之音,个个俯首贴地,捂住双耳试图抵挡那贯耳而过的音律。 但宫异一发声,所在位置便暴露无遗,有两三个妖道痛极,猪狗般倒在地上打滚惨叫,但其余几个却心知,除去这驱妖人才是上上之策,于是,几个妖道四目相接,忍痛拔剑跃起,朝树上的宫异袭来。 宫氏的乐术和乐氏的画艺一样,本就是用来起到迷乱敌阵、御敌于数里之外的作用,行乐术之时总有其他门派翼护,才能施展全部本事。只是宫异在玉家呆了这些年,潜心钻研,虽说天分不足,倒也是勤奋刻苦,对付几个修为不足的妖道还不在话下。 他脚尖只轻轻一点,身姿如燕,轻盈地向后掠去,一身天青色长袍从树梢上流水般掠过,其间乐声不断,恍恍然惊鸿翩跹,响遏流云。 很快,那些妖道便一个个狼奔猪突,丧家犬似的四散奔逃,几个道行不足的受不住这样的乐音,七窍流血,卧在地上,竟是死了。 一曲演罢,宫异从树枝上飞落而下,把那几个孩子的束缚解开,一一替他们解去了妖毒封印,孩子们受了惊吓,连道谢都顾不上,只顾着自己四散逃跑。 转眼间,拎着绳子的宫异就被独个儿一人甩在了原地。 他本来就气性不小,自小又被人以宫家唯一子嗣的身份对待,现如今被人如此慢待,他怔愣了一会儿,抬脚就踢在了树上:“混蛋!一个两个都丢下我不管!一个两个都没良心!” 突然间,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浓郁的妖气从他背后直扑而来,而他刚才一心替那些孩子解除束缚,需要调集灵力,才不能分神察觉到妖孽的逼近,再回首,他们竟已是近在眼前了! 他们的老巢居然距此不远,这么快就把救兵搬来了? 宫异连呆愣的工夫都没有,“天宪”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灵力光弧,把那些逼近的大群妖孽隔退几步,也把宫异往后送了数十米之远。 只是宫异无剑,又未修成仙体,没有那凭风而行的本事,逃不出多远便被团团围起。 宫异的灵力,对付几个普通的妖道自然不在话下,但面对数十个,便是吃力至极了。近身的本事玉邈自然是教给过宫异的,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宫异便被那些发疯报复的妖道逼得气喘吁吁,但那些妖道也难从宫异身上讨得半分便宜。 正在胶着之势时,宫异眼见着那锁防严密的口袋阵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几个身着靛蓝色紧身服的人杀了进来,面覆薄纱,看不清相貌。 宫异虽是痛恨妖道,但也不至于蠢到愿意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地步,眼见有了去路,干脆利落地抽身便走。 靛青色服的人本事竟还不弱,替宫异阻住了那些妖道,他一路跑出了老远,直到迎头撞上了另一批靛青色服的人,才刹住了脚步。 来人倒很客气:“公子留步。” 宫异喘息未定,又冷眼旁观那几个人,个个比刚才的妖道修为高出一倍不止,也是青纱覆面,索性也不跑了,站住脚步冷声道:“何事?” 来人爽朗笑道:“我们这般襄助公子,公子难道不想说些什么?” 宫异不卑不亢:“多谢。” 说完他便准备离开,谁想那人却再次闪声横拦在他身前,刚想说些什么,宫异便抬起头来,眼中怒意鼎盛:“让开!我乃正道之后,不愿同魔道中人为伍!” 宫异在冲出重围时,便嗅到那些靛衣人身上浓厚的魔气,眼前的几人也不例外。 被魔道所救,他的心情极差,能维持短时间的好言好语便是极限了,眼前的人仿佛也不因为他这样刺人的言辞而恼怒,相反之下,他的眼中竟闪过了几丝愧色,不再阻拦,而是闪身让开了道路。 宫异大踏步离去,毫无留恋。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和鸣 江喵跳起来给玉九一个么么哒 宫异还是个总角小童时,宫家是何等的光鲜荣耀,来拜师入门的人络绎不绝,谁想到高楼大厦一夕倾塌,家师亲朋个个死无全尸,得知消息后,宫异撑着高烧的身子赶到了祭祀殿薄子墟,奔走在尸山血海之间,兵器散落、血肉模糊、衣衫破裂、信物满地,根本辨不出谁是谁。 由于担心尸身长留会滋生瘟疫,宫异清点出能用的东西后,和明庐一把火点了薄子墟。 他跪倒在滔天大火前,一拜到底,手指将身侧地面抓出十道泥土翻卷的痕迹。 ……现在明庐也不在自己身边了。他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温暖吗? 宫异收敛了心思,捏紧那枚毫无灵力流动的小银币,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研究一番,仍想不通秦牧是怎样把这东西从右手变到左手的。 他还带着点儿包子形状的肉脸颊轻鼓了鼓,捧着银币,别扭地嘟囔了句“谢谢”,就快速把银币掖回了荷包,把脸重新埋进臂弯里不动弹了。 少顷之后,听石斋的门被叩响了,笃笃的,很是小心。 是观清? 宫异捧着微微发红的小脸用力蹭了蹭,摆出一副冷漠严厉的样子,拉开了门。 来人有点让他吃惊:“你?” 乱雪笑得很甜,琥珀色的眸子毫无心机地弯成一弯勾月,他怀里抱着宫异下午团起来丢掉的青衫,现在已经折得整整齐齐,上面的墨迹也消失不见了。 宫异很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是秦牧叫你来的?” 乱雪认真比划:“不是。……墨,我磨的,脏了,我洗。” 说完,他把衣服双手奉上,因为宫异个子小,他还微微弓下了腰,看上去有点儿滑稽。 宫异一脸狐疑,单手抢过衣服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说着他就要关门,没想到乱雪主动伸手过来,抓住门扇,宫异一惊,右手要去摸腰间的天宪,手腕却被乱雪提前一步捉住。 乱雪一脸纯真:“名字。” 宫异:“……哈?” 乱雪努力让自己的表意清楚起来:“宫公子,名字。” 宫异总算听懂了乱雪的话:“你问我的名字?你要做什么?” 乱雪却只顾着笑,弄得宫异火起,又要关门,谁想到这家伙胆大包天,居然敢拽着他不放手。 宫异实在是烦了,才猛地甩了下胳膊,气哼哼道:“我叫宫异,字履冰,行十六,熟悉的人叫我宫十六少。行了吧?” 乱雪摊开手心在他面前,固执道:“写……写下来。名字。履冰。” ……啊啊啊啊啊怎么这么烦! 宫异也不想多和他纠缠,反拉过他的掌心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后,就把乱雪推出了门去,甩上门后,背靠在门边,恨恨地吐出两个字:“……傻子。” 手上抓着的青衫干爽舒适,明显是精心涤洗过的,宫异凑近闻了闻,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陌生味道弥漫在鼻腔间,他莫名的就有点别扭,把衣服往旁边的树丛一丢,并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房屋的门被宫异砰咚一声甩上了,洗净的衣服孤零零地挂在院落旁边的一丛灌木上,迎风招展,看上去有点可怜。 半柱香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小身影从敞开的门缝间闪出来,悄无声息地抓起衣服,做贼似的溜回了房间。 ……就算是下毒了,扔了也怪可惜的,收起来吧。嗯,收起来。 …… 江循因为怕见鬼,天快黑的时候就偷偷往玉邈那边溜去。 舒舒服服地让玉邈给自己洗了个澡,江循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连可能惹上的麻烦都暂时淡忘掉了。 玉邈仰躺在床上,把江循两条小后腿分开,让他趴在自己胸口上面,用食指轻轻撸着他的下颚骨,指尖勾画轻按到他的肩胛骨,又提到了江循的两腮边,把桃心嘴向上勾出了一副笑脸。 玉邈有点心不在焉,但按摩起来还是相当给力的。因为练剑,他的手掌生了一层薄茧,手指更是纤细有力,选的每一处着力点都轻重得宜。 ……好舒服,让我死在这里吧。 江循由衷地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在玉邈胸口轻蹭了蹭。 阿牧:“小循,你的节操……” 江循欲仙/欲死脸:“舒服了就行,管他呢。” 这本来只是身体上再单纯不过的愉悦,没想到玉邈撸着撸着,就把手指游移到了江循后背靠近尾巴两个指节、接近尾椎的地方,轻轻一敲—— 江循的全身像是过了电似的一抖,舒服摊开的小后腿猛地一夹,差点哭出来,瘫在玉邈身上就起不来了,小腹一阵阵酸胀得厉害,拼命蹬着玉邈的寝衣,软软地叫:“喵~喵呜……” 阿牧:“啊啊啊啊让我揉揉,叫得好可爱喔。” 江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握草这是什么感觉?他他他他这是…… 玉邈这才回过神来,他压根没想到会把小猫弄成这样,以为是给弄疼了,急忙抱起来查看,却看到了猫咪两眼水光潋滟可怜兮兮的委屈相,僵硬起来的尾巴,还有…… 江循被架在半空中,肚子朝向玉邈时,连死的心都有了,只能拼命催眠自己: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连自己的性征都未必能搞懂,别说是一只…… 猫…… 玉邈伸手拨弄了一下那蓬勃的小东西,向来冷淡的唇角居然向外延伸了几厘米:“……难受么?” ……老司机,失敬。 江循果断把脑袋往下一垂,装死。 无奈生理反应太过强烈,江循以前也少有这种体验,没装一会儿就憋不住了,呜呜咽咽地挣扎起来,他闭着眼睛,感觉玉邈把他圈在了怀里,然后……轻轻挠起他小腹上柔软的嫩肉来,绕着那小腹处的蓬勃打转,就是不肯替他消火。 ……喵!!要死人的喵! 江循几乎是在玉邈怀里打滚求饶了,他才悠悠地停住了撩火的手,把猫抱起来,亲亲湿润的小鼻子,才轻揉着他的肚子帮了江循一把。 事后,江循半天没回过神来,顶着一张死人脸趴窝。 猫肯定比人的身体敏感得多,所以这是正常现象,是的,正常现象。 阿牧:“……唔……节哀……[同情.jpg]” 江循单方面掉线,拒绝对话。 玉邈却像是什么恶趣味得到满足了似的,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着小猫尖尖的耳朵,来回搓着玩儿。 江循这次被打击大发了,动都不动,怏怏的,尾巴盘在一起,摇都摇不起来了。 玉邈见猫不搭理自己,也忍不住心疼了起来,抱起江循来哄着:“抱歉,走神了。本来没有想碰到那里的,我……” 他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 江循瞬间回神,下一秒脸就青了:秦秋?! 声音停了一会儿,秦秋变了调的叫声又隐隐传了过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哥!哥哥!” 夭寿了丫头你别叫!你哥在这儿啊! 玉邈随手抓了外袍和广乘剑,翻身跳下床铺,冲到门口才想起猫,然而扭头一看,床上早已空无一物。 江循从窗户里翻出来,脚下生风,四爪不沾地地狂奔进了自己的居所,跳上窗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就地打了一个滚儿,直接栽下了窗台。 捂着脑袋晕头转向了半天,他才幻化出了人形,手忙脚乱地扑到床边,去拿自己丢了一床的内衣亵裤、衣裳外袍,还有随手挂在床钩上的蹀躞。 小秋!千万别是小秋出事儿了! 然而,他的手刚刚伸向内衣,就听到有人大力敲门的声音,他还没出声应答,一道白色剑气就斜向下挑飞了整扇门。 玉九!你这手动开门是闹哪样! 玉邈破门而入,环顾一番后,准备朝卧房走去,却看见江循从屏风后绕出,只穿着白色的寝裤,披衣而立,一头黑色的长发没能梳成规整的四方髻,就慵懒松散地披在肩膀上,腰身处活似无骨,靠在屏风上,问:“玉九,有何贵干?” 阿牧:“你你你你要被看光了!” 江循:“有什么关系,我哪次不是脱光了去找他的。” 玉邈的脸微微发了红,目光躲闪了一下,低头把广乘纳入鞘中,不自在道:“……衣服穿好。” 江循也没打算多和他墨迹,正准备把衣服速速穿好去找秦秋,就听外面一阵脚步纷乱。 秦秋脸上带着惶急之色,鬓钗都跑落了,扶着门大口大口喘息,江循急忙回过身去,把纽扣系好,披上外袍,急急走了出来,抚着她的肩膀:“出什么事儿了?” 秦秋咬着唇,神色慌张,断续吐出几个字眼:“殷家……殷无越,死……死了……净心湖边……脸……他的脸——” ……被发现是那只猫了?被发现不是原主了?要掉马了? 种种猜想在江循脑海里打转,他死活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让玉邈抓住了蛛丝马迹。 阿牧哭诉:“他抓我qaq” 江循生无可恋脸:“……也在抓我。” 一人一系统都在不安中瑟瑟发抖,直到玉邈的手放开,江循都还没回转过神来。 玉邈拉住泪流满面的宫异,一言不发地往后退去,乱雪也蛮担心地望了宫异一眼,乖乖溜回了江循身边,站定,替他拍打刚才跌倒时沾上的灰尘。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二三事 一 番外 一枚妹的撸猫日常 某天早上玉邈照例早起去主持东山晨会乐礼突然前来放鹤阁来拜访手里还拎着一只空荡荡的小笼子。 江循觉得情况不妙的时候乐礼就将笼子打开,开门见山道:“进来吧。” 江循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来得这么突兀。他看了一眼那只精巧的小笼子,沉痛道:“就今天?” “就今天。” 乐礼只用了六个字就敲定了江循的命运而江循虽然平时口花花的,但也不是什么欠债不还的老赖。 秋妹复活,乐礼的画可谓是功不可没,自己应该兑现自己当初的承诺,变成猫让枚妹撸上一整天。 于是江循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朝里间的屏风走去。 江循从屏风右侧进去不多时屏风左边就钻出来一只白嫩可口的小奶猫。 乐礼粲然一笑,蹲下身来,一人一猫对视一番后乐礼把笼子门对准了江循勾了勾手指:“自己进来,自己把笼子关上。” 江循:“” 为什么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 但江循还是乖巧地摇着小尾巴钻进了笼子里,又用嫩嫩的小肉垫笨拙地把笼门合上。 一代上神就这样极其没有腔调地被人用猫笼子拎回了上谷,但是他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展枚,而是先被拎去了月掖阁。 乐礼替江循好好洗了个澡又拿出一条红丝绦,端端正正地在江循脖子上打了个花结。 乐礼,我他妈是有尊严的。 然而乐礼根本听不懂他喵喵的抗议,江循就这么被里气地拎到了展枚房里。 出乎江循意料的是,时间已近正午时分,展枚居然在床上躺着没有起床。 在床上,躺着,没有起床。 但是,在看到展枚略显艰难的起床姿势和尽量避免压到屁股的小动作后,江循悟了,并对展枚寄予了十二分的同情。 看展枚要起来,乐礼把猫笼子藏在身后,快步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腰:“乖,不要起床,今天就在床上好好躺着,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好东西”江循:“” 他明白了,敢情自己是用来给枚妹消闲散心用的。 展枚有点脸红,但还是顶着一张严肃脸,庄重道:“焉和,不许叫我乖。” 乐礼在床边坐下,眉眼微微弯起,和煦温暖如同一道拂面春风:“那也不许叫我焉和。叫相公。” 展枚的脸又红了几分,咬唇道:“我昨天晚上没有叫,今天也不会叫。” 被乐礼藏在身后的江喵顿时脑补出了极其糟糕的画面。 但他的脑补刚刚进行到一半,乐礼就把他拿了出来,在展枚面前晃了晃,眼中含着淡淡的撩人:“叫相公就给你。” 展枚盯着绒绒的小猫团儿看了几秒钟,深思熟虑一番后,才偏开脸,压低声音,飞快道:“相公。” 江循觉得自己被强行秀了一脸恩爱。 乐礼在展枚绯红的面颊上落下一吻,打开猫笼,把江循放了出来,江循扑在了被子上,踩着小步子优雅地踱了两步,就爱理不理地趴下了,用屁股对着展枚。 又不是面对玉邈,他懒得卖萌。 展枚当然不会介意,一脸冷静地把猫抱起来,搂在了自己怀里,翻过面来捏捏圆滚滚的肚皮,又捞起梅花状的粉色小肉爪,轻轻捏了捏。 好软。真的好软。 内心泛起粉红色小花的展枚冷静抬起脸来,说:“和江循一点都不一样。很可爱。” 乐礼含笑看着展枚,温存地亲一亲他的额头,话中有话道:“我也这么觉得。” 喂,人还在这儿站着呢! 然而,江循的抗议被这对狗男男完美忽视。 接下来的一整天,展枚他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把猫抱在枕头上,专注地捏爪爪。 江循都快被捏崩溃了,他也想不通,枚妹对自己的爪子有什么执念。 你特么换一只捏也好啊!光捏右前爪,爪子都要秃毛了好么! 但是面对着高冷的江循,展枚却玩得不亦乐乎,还把江循还没长齐的猫爪子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挤出来,在自己的手心里划来划去。 玩到最后,江循都有点同情枚妹了 这得多没有童年,才能对一只猫的爪子活活玩上一整天啊。 早就习惯了玉邈那种淫荡的撸猫方式的江循,突然遇上了这么纯情的摸猫人士,一时间简直是无所适从。 从日上三竿玩到了日薄西山,展枚才幸福地握着江循的右前爪睡了过去。 确认人完全睡熟了,乐礼悄悄把猫从展枚手中抱了过来,把他带到外面,丢给了他一件衣服,背过身去。 过不多久,江循就化为了人形,穿戴整齐地站在了阶上。 无债一身轻的江循笑眯眯地对乐礼说:“焉和,大晚上怪黑的,送我回去呗。” 乐礼挺干脆地和江循一道出了上谷。 路上,江循忍不住八卦:“焉和啊,枚妹的骨头那么硬,你们俩和谐吗?” 乐礼绝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主,唇角一扬,答道:“挺好的。” 江循今天又一次近距离地体会到了展枚的“硬”,趴在上面的感觉活像是在水泥地上低姿匍匐,江循实在很难想象,乐礼是怎么把人给推倒然后一二三四再来一次的。 恕他脑补半天,也只能脑补出戴着安全帽的石油工人拿着电钻突突突钻石油的场景。 见江循一脸的不信,乐礼温和地解释道:“只要方法到位,他身上也挺软的。” 好了请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我已经有画面了。 被两个人秀了一天恩爱的江循身心俱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东山后,立即变回猫形,颠颠地跑回放鹤阁,刺溜一声跳上窗户,在洁净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梅花状小脚印,到了床下铺着的脚垫上,他就地利索地打了个滚儿,身上所有的污渍一应消失。 确认自己干干净净后,他纵身跃起,在空中化了人形,一骨碌滚上了床,压在了在床上百~万\小!说的某人身上,嘿嘿一笑。 玉邈二话不说就托住他的后颈吻了下去,江循迎合着他的动作,顺势把舌头伸出,勾住他的舌,缠绵地吸吮撩动起来。 一吻终了,玉邈丢下书,把人塞进被子,问:“一整天,去哪里了?” 江循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 虽然说二人现在随时可以靠法术将床铺温度提升,但江循始终认为还是人体暖出来的温度最好最舒服。 因此,入冬以来,每天都是玉邈暖床,江循随时滚上床,都能享受到最完美最舒适的温度。 江循幸福地眯起眼来,在跃动的烛光下,他的眼珠泛着幽幽的宝蓝色,活像一只俏皮的猫:“不告诉你。” 玉邈身体僵了僵,警告道:“不说便不说罢。你的尾巴,不许乱动。” 江循半靠在床上乐呵呵地看着他,被窝里,一小截毛茸茸的尾巴正滑入了玉邈的睡裤裤管,在他小腿上搔动,听到玉邈的警告,那截尾巴恋恋不舍地从裤管里钻出来,挤开他的亵裤,伸向他的两腿之间,慢条斯理地勾挑起来。 玉邈磨牙:“江循!” 江循扯过玉邈来,伏在他耳边坏坏地笑:“喵。” 玉邈抬手捂住了胸口,沉默了半晌,才一把扯过被子,盖在了两人的头上。 被翻红浪,一室旖旎。 二春天是个好季节 江循非常不爽。 神魂刚刚补全的时候,江循很是风骚了一阵,在仙界能逗逗那些个仙人,回家来还能逗逗欲求不满的玉邈,再在他即将崩溃决堤时帮他挊个爽,逼得他哑口无言。 尤其是后者,总能给他比前者多上几倍到十几倍的快感。 但是,他忽视了一点 之前神魂没有补全,他还不能算是一只完整的猫,然而补全后,各种属于猫的习性就都冒了头。 就在神魂补全后的第一个春天,他发现了自己此生最大最危险的敌人。 当身体时时开始燥热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 当他忍不住在大白天到处漫无目的地乱逛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 当他上茅房的次数一天天增多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 但是,当他一碰到玉邈就脸红燥热,控制不住往上扑时,他终于痛苦地体验到了,春天所能带给一只猫的巨大恐惧。 第一次发作时,毫无经验的玉邈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直到被江循硬生生扒了裤子,他才放心地把江循推倒在床上干了个爽。 事后,江循捂着肚子,又爽又痛地想,春天还是快点过去吧。 但是,很快,江循悲催地发现,放鹤阁的春天,似乎永远过不去。 外面是三九伏天了,放鹤阁温暖如春。 外面是金菊飘香了,放鹤阁温暖如春。 外面是冰天雪地了,放鹤阁温暖如春。 显然,玉邈是找到了自己时间凝固法术的正确使用方法。 于是,放鹤阁一度成为了整个东山的禁地。 即使是在大白天,偶尔路过的弟子也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舒服吗?” “舒服,嗯那里再弄一下” 然后路过的弟子就无法直视地掩面奔逃了。 次次都如同第一次的江循,在痛定思痛后,强逼着玉邈解除了这么糟心的法术,但是为时已晚。 放鹤阁,一言不合,便是春光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短短的小日常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二三事 二 番外 三偶尔穿回现代也不错 自从玉邈学会读取江循的记忆之后他就对江循的现代生活非常感兴趣。 江循当然也是喜闻乐见他觉得要是能带玉邈去一趟现代自己不仅不吃亏,还能放心大胆地嘲笑这个土包子简直不能更划算。 于是,在某天夜晚他潜入了自己的意识海洋之中,选取了自己大一暑假时的某段记忆,将那段时空拓宽,延长,重塑成一个立体的空间。 意识之海里的天地旋转着星花流光微茫的光子和电子飞转如絮,聚拢、合并渐渐堆砌成了肉眼可见的实体。 玉邈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豪华宽大的宾馆房间内,身下则是柔软到令人浑身发酥的席梦思,哗哗的沐浴声从洗手间传来惹人浮想联翩。 这和江循的记忆里出现过的某些场景有些相似。 冷静地做出如下判断后玉邈翻身下床,推开了浴室的门。 浴室之中,浑身水雾缭绕、寸缕不沾的江循趴在按摩浴缸边缘,把下巴枕在胳膊上,歪着脑袋没心没肺地笑:“九哥哥早上好。” 玉邈皱眉打量了江循三秒后,动手脱下了自己的亵衣亵裤,踏入了翻腾着袅袅白气的浴缸之中,在三百六十度环身水流中抱住了江循,言简意赅道:“一起洗。” 江循惊奇脸:“你不问问这是哪里?” 玉邈很理所当然地趴在他背上,沾了水的手指沿着他的背脊暧昧地滑下,一直贴到他的尾椎处,才用力往上一顶,同时贴在他耳边道:“只要能看到你,在哪里都无所谓。” 江循老脸一红,翻过身来搂住了玉邈的脖子,双腿盘在玉邈腰上,笑道:“咱们沐浴过后就去玩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玉邈一挑眉:“玩什么?” 江循嘿嘿一笑,很是猥琐道:“打游戏啊。” 这个世界是江循一手创立的,存在于江循本人的意识中,因此这个世界的时空完全和现实时空隔绝,他们就算在这里度个三两年的假,放鹤阁中可能也只过去了一瞬间。 有了这个b,江循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尽情嘲笑玉邈了。 而江循作为造物主,在这个世界里是妥妥的心想事成,想要什么都行,这五星级的宾馆居住权,这高级按摩浴缸,电脑什么的,只要靠想的就行。 所以,当玉邈把人在浴缸里吃了个够、抱出浴室后,刚才还空空荡荡的桌子上立刻多了两台电脑。 江循拉开电脑椅,示意玉邈坐下:“来来来,坐在这里。” 玉邈抱臂,看着江循对着那方形笔记模样的东西捯饬来捯饬去,神情自然。 江循一回头,发现玉邈脸上全然没有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惊奇表情,不由得诧异起来:“你不好奇这是什么吗?” 玉邈淡定答:“电脑。” 江循震惊了。 玉邈,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 但是当江循合理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诧情绪时,玉邈的反应却相当平淡:“我读过你的记忆。” 江循:“” 江循产生了智商被碾压的忧伤。 他好容易才艰难地调整好心情,弯下腰想要寻找插座,却牵到了痛处,疼得一个激灵,玉邈及时环住他的腰身,轻轻揉了两下:“你找什么?我来。” 江循龇牙咧嘴地指一指掉落在地上的笔记本电脑插头,又指一指墙上的三孔插座:“把这个插进那个里头去。” 玉邈正欲俯下身去捡起插头,听到江循这么说,就很严肃地回过脸来纠正:“这样的污秽之语不要多讲。” 江循:“” 玉邈,显然你比我更加污秽。 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的玉邈捡起插头,凝视了它半晌,突然问道:“插这个要做什么?” 江循总算找回了一点智商上的优越感,坐在床上,一边揉着刚被过的腰,一边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科普:“发电。” “什么是电?” “电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能量。有了电,世界就能运转起来” “电是从哪里来的?” 还没等江循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玉邈就很是淡然道:“我们做那种事情,会产生电吗?” 江循:“” 真是个好问题。 江循突然兴奋了。 他决定一本正经地驴一把玉邈:“当然会啊。只需要啪啪啪,就能发电。” 玉邈似乎一点都没有被驴的自觉:“那么,你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我们做那种事情,就会为整个世界发电。” 江循乐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是是是,没错。” 话一出口,江循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了。 玉邈微微翘起唇角,并不多说什么,俯下身去,把插头插入插座中。 电脑一点反应都没有。 玉邈直起腰来,对床上的江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看来我们忘了发电了。” 卧槽!!!卧槽等等!!玉九你踏马套路我! 但是话一出口,覆水难收。 江循刚刚建立起这个世界,基础设定还没能完善起来,可以说,他的每一个想法每一句话,都关乎这个世界的成长发展。 包括他刚才那个“用爱发电”的设定。 江循简直半疯了,拼命在心里进行补救,电是从发电厂里出来的!电是云层摩擦产生的 然而,并无卵用。 因为他刚刚给电下过定义,将电力判定为这个世界运转的基础能量,那么,他临时修改电力来源的行为,就相当于和先前的设定自相矛盾,这个世界无法容许矛盾的设定共存,因此在设定出现矛盾的时候,世界会自动选择保留最初的设定。 说话间,玉邈已经把垂死挣扎的江循推倒在床上,轻轻地吻上了他的眉心,对满面通红的江循轻声道:“快些做,然后我们就能玩电脑了。” 江循:“” 发电结束后,玉邈身心愉悦地坐回了桌子边,江循则抱着电脑缩在床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宾馆房间,郁闷到掉毛。 他有气无力地道:“先把电脑连上网络吧。” 玉邈转过头来问他:“什么是网络?” 江循抬手就丢了个抱枕过去:“滚!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 的确想问问网络是什么的玉邈:“” 下载了自己穿进兽栖东山前常玩的大型古风游戏后,江循的情绪总算好了一点,他先替玉邈申请了个号,厚颜无耻地给他起了个叫“无敌美娇娘”,又不甚娴熟地登上了自己的号,挂机。 做完准备工作后,江循转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的,刚才只是小插曲而已,一会儿就能虐菜了。 抱着“一会儿在竞技场就能把玉邈揍出s来”的报仇心理,江循杀气腾腾地走出洗手间,在床上坐下,抱起电脑一看,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刚刚自己挂机的位置旁边,竟然站着一个满级角色。 一身俊逸不凡的橙装,将他整个人衬得流光溢彩,一张脸捏得跟玉邈一模一样,潇洒清瘦,五官夺目,美得如同精心描摹过的灵画。 玉邈怎么可能会是满级?? 江循倒吸一口冷气,转脸看向玉邈,玉邈则从电脑后转过脸来,满目淡然:“竞技场p吗?” 在短暂的怔愣后,江循炸了:“我靠你怎么做到的?” 玉邈淡淡道:“没什么。我打了半年多了。” 江循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卧槽玉九你作弊!这是作弊!” 他就是去洗了个手上了个厕所的功夫!顶多一分半钟! 这货竟然又把自己关在他的时间领域里练级! 江循点开列表,不出意外地发现,玉邈的已经排到了全服第一的位置。 世界已经因为这个炸了锅。 谁也不知道这个叫“无敌美娇娘”的货是打哪儿空降下来的,大家也就一晃神一眨眼的功夫,旁边的排行列表就齐刷刷地往下掉了一格,一个极其欠揍的名字就这么耀武扬威地踩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无视了世界频道上一浪三叠的骂声和质疑声,玉邈戳一戳江循:“走起?” 很好,他的网络语言水平估计现在跟自己是一个水平的。 江循生无可恋脸:“你就不能和我一起练级吗?” 玉邈答得很理所当然:“你已经是满级了。我要保护你,就要比你更强。” 江循:“” 因为每次都对玉邈的情话生不出任何抵抗力,江循也只能服软了。 他主动蹭过去,坐到了玉邈怀里,划拉着鼠标,想着刚才进入平行空间里的玉邈孤独一人努力地练着级,心里就有点甜,回过头在玉邈腮帮子上亲了一口:“不竞技场了,咱们去逛逛世界吧。” 玉邈低下头看着江循:“我们要不要再发个电?” 江循:“” 玉邈的神情非常诚恳,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这半年里,你不在,我都是靠想着你才能发电。” 好了你不要说了,发就是了。 四后遗症 从现代世界回来的江循发誓下一次再也不带玉邈去有网络的地方了。 自己只是一会儿没有看到,玉邈就下了一堆,默默进行了学习,随后在江循身上大肆操练。 特喵的还能不能好好穿个现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用爱发电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二三事 三 番外 五南柯一梦 江循是被一碗水泼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艰难地抹去满脸的水渍。 他只要一动浑身骨头就跟被拆卸了似的痛他还想再趴一会儿窝但是陡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张大脸立刻把他给吓精神了。 “老天爷,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也发瘟了呢,怎么走着走着就晕了?” 江循用胳膊肘硬撑着身体爬了起来这一撑,他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自己的手和脚统统缩小了一倍,胳膊纤细得像是两根柴火棍,肘部的骨头交错着、仿佛随时会戳穿皮肤。薄薄的外衣洗得干干净净,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肋骨的形状透过衣服清晰可见,心脏剧烈地在胸腔中搏动几乎让江循产生了肋骨随时会被撞断的错觉。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小巧柔嫩的掌心里满是灰尘,看上去狼狈不堪。 这种型号的爪子,应该属于五六岁的孩子。 自己变成了小孩子? 等江循抬起脸来就又默默地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怪不得他看刚才那张大脸感觉略眼熟。 竟然是那个把自己从红枫村带走的人牙子,那个生了一张标致小白脸的男人。 小白脸满不客气地伸手拍拍江循的脸:“喂,醒了没?” 为了不继续挨打,江循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就要站起身来小白脸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江循,戒备地问:“你真的没得疫病?” 江循扫视了一眼二人所处的环境,大致做出了判断。 自从恢复了衔蝉奴神身之后,自己时常会回红枫村,以普普通通的“江循”的身份探望祖母,因此,他对红枫村的地形早就是烂熟于心。 而眼前的这个“红枫村”,破败肮脏,魔气横生,应该就是十几年前,自己为了救阿碧,用一碗半粟米把自己卖给人牙子的那天。 自己回到了一切的伊始? 江循大脑转得飞快。 现在的时间点应该是自己告知祖母,自己换了一碗半粟米的消息之后。在和小白脸一起往村外走的时候,江循原本的身体被莫名其妙穿来的自己占据了,所以原主才会在小白脸的面前突然晕厥。 做出了个大概的推测,江循便虚声应道:“我饿。好几天没吃饭了。” 这说法的确能解释江循突然晕倒的原因,可小白脸却不放心起来,不自觉地拉开了和江循之间的距离,不确定地追问:“你真没病?” 江循正无语间,突然见到了一队身着琉璃色袍服的人马浩浩荡荡从村口走入,打头的正是玉家老三,玉迢玉观月。 那时的他还未褪去稚气,却还要极力在弟弟面前作出沉稳的模样:“小九,这便是红枫村。你能发现什么吗?” 尾随在他身后、身携双环青玉佩的七岁孩童走上前来,脸颊上仍有未消去的婴儿肥,然而秀美的五官已然初具雏形:“魔气纵溢,瘟毒肆虐,乃魔道作乱之故。我想,魔道必然是在此地的水源中动了什么手脚。” 玉迢闻言,欣慰而赞赏地看了自家宝贝弟弟一眼。 江循的眼睛也刷地一下亮了起来。 他迅速地从人牙子手里走脱,颠颠地跑到了玉迢面前,故作不识,好奇地问:“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呀?村里有瘟疫,很危险的。” 陡然冒出个面庞清秀的孩子,玉迢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高冷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向身后的小孩儿丢了个眼色:小九,他跟你年龄相仿,你跟他说。 小玉邈听话地站了出来,走到江循面前,问道:“你是红枫村人?” 江循点了点头,强忍住了去掐玉邈腮帮子上的婴儿肥的冲动。 玉邈小的时候原来这么可爱啊。 玉邈见眼前的小男孩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满目的信赖,不由得怔了怔,可他也没有忘记临行前父亲和八位兄长的交代,不敢行差踏错,惹来祸端,便伸出手去,压在了江循的发间。 用灵力在他身上测探了一番,玉邈方才放心,转过头去对兄长道:“此人身上没有瘟疫之毒” 还未说完,他的手就被人一把捏住了。 玉邈被捏得有点愣,一时间连挣脱都忘了。 江循明知故问地仰着一张脸:“你们是神仙吗?” 玉邈是东山最小的孩子,向来是被疼宠惯了的,而眼前的小家伙显然比他还小上一号,身上消瘦得厉害,但眼睛里却像是含着两颗荧荧的星子,眨一眨,仿佛会有两只活泼泼的萤火虫从他瞳孔中飞出。 或许是被他眼睛中动人的光芒煞到了,玉邈没有抽回手来,如实答道:“我们是东山玉氏之人。我名为玉邈,家中行九。” 江循将一口气沉入丹田,干脆利落地跪下来,一把搂住了玉邈的大腿:“九哥哥,你可不可以带我走?” 玉邈因为太过惊讶,“咦”了一声,呆呆的样子看得江循忍俊不禁。 江循腿部挂件一样死死抱在玉邈腿上,进一步央求道:“我,我也想当神仙” 玉邈窘了。 身后的玉迢看弟弟这么狼狈,忍不住回过身去捂住嘴,乐不可支。 玉邈窘得厉害,可又不忍心把江循踢开,只好别别扭扭地任他抱着:“为什么想当神仙?” 江循脆生生地答:“当了神仙,就可以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就能和九哥哥永远在一起了呀。” 末了,他很肯定地补充了一句:“谁让九哥哥那么漂亮!” 话音一落,江循就发现,玉邈脸红了。粉雕玉琢的娃娃脸上醉染了一抹红晕的样子好看极了。 玉邈显然也察觉了自己面上温度的升高,忍不住羞恼起来:“说,说什么呢!” 江循厚着脸皮,满脸期待地问:“九哥哥,你答应吗?” 玉邈发现自己对眼前的小家伙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是一眼便把他看进了心里,好像是上辈子见过他似的,只想抱紧他,亲近他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的玉邈脸更红了。 一旁的小白脸见状,马上凑近,指着江循赔笑道:“他是我买”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玉邈一把扯下自己随身的璎珞,连带着上面镶嵌的三颗猫眼宝石,随手抛给了小白脸:“够不够?” 小白脸本来就怀疑江循有病,带他上路有可能出问题,现在白得了个珍宝,他哪里还有不放人的道理。 他喜不自胜,又生怕玉邈反悔,便极快地把璎珞藏在自己袖中,点头哈腰着往村口退去。 江循眼巴巴地呆了一会儿,才着急地抬起头来:“他买我就用了一碗半粟米!” 败家子儿啊你! 玉邈低下头,看着这个一脸肉痛的小家伙,唇角向上勾起,抬手捏起他的下巴,抚摸了一番:“你值这个价钱。” 抱着玉邈大腿的江循愣了。 就是这么简单吗? 戏班里的师姐不会被杀了? 自己不会被秦家洗骨伐髓了? 阿牧不会因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长相而被应宜声杀死了? 而秦家也不会有追杀自己的机会了?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吗? 百般情绪涌上心头的江循一时间情难自已,窜起身来,利索地在玉邈水红色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 玉家众:“” 玉邈摸着脸颊,一退三丈远:“你你” 江循没脸没皮地扑过去,环住了他的腰,踮起脚,把脸枕在他的肩膀上:“九哥哥,带我回家吧。” 且不说九公子带了个人间的小孩回山这件事,在东山之中引起了多少的讨论,江循这边倒是很欢快地做了玉邈的近侍,换上了玉家初级弟子的袍服,在放鹤阁里给玉邈铺床、洒扫、磨墨,一直忙到了晚上。 玉邈对这个自己捡回来的小孩子总体来说是很满意的。 但是,当夜色降临,玉邈准备洗洗睡觉的时候,一个纤瘦可怜的小家伙抱着铺盖,委委屈屈地站在了自己床前,抿着小嘴唇,水汪汪的大眼睛惹人怜爱得很 “我特别怕黑。” “你舍得让我睡在外面吗?” 只是因为这短短两句话,玉邈就丢盔弃甲了。 放小家伙上床来后,江循就滚到了玉邈身边,凑在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小到大,玉邈身上都是这种幽幽的檀香气味,好闻得叫人心动。 玉邈抿着唇,背对着江循,但终于忍不了江循小猫一样在人身上嗅来嗅去的动作,有点生气地警告:“不许闻。” 江循诚实道:“好闻。” 说着,他伸手圈住了玉邈的腰:“如果我挨着你久了,身上也会有这种味道吗?” 玉邈耳尖爆红:“不许乱动!再乱动就让你睡到床下去。” 算准了玉邈舍不得让自己睡地板,江循得意洋洋地摇起了尾巴:“地上硌。” 说着,他摸了摸玉邈的腰眼位置,又用指头戳了戳。 玉邈全身上下就数那个地方敏感,一戳之下他差点跳起来,继而就是没来由的羞愤。 他猛地一个翻身,双手擒住了江循的手腕,把人恶狠狠地压在了身下:“都说了不准乱动!” 江循被压得猝不及防,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哪里怼得过玉邈,只能不自觉地眨巴着小猫一样的眼睛,瞳孔里水汪汪地漾着亮光,乖乖闭上了嘴巴。 玉邈被这么水汪汪的小眼神一看,气就消了一大半。 但他却不想从江循身上下来。 应该给他一个教训,嗯。 玉邈俯视着江循,冷冷道:“就这么睡。” 江循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活脱脱是个动弹不得的状态,只能委屈地用嫩生生的童音道:“我太瘦了。硌人。” 玉邈听他委屈的腔调,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格外的好听,让他的心情连带着也好了起来:“那你就赶快吃胖些。以后我压着也舒服。” 卧槽玉九你从小就对压人这种事儿这么得心应手吗? 江循认命了,索性主动蹭了上去,用毛茸茸的脑袋去刮玉邈的侧脸:“那九哥哥这里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玉邈失笑,恋恋不舍地把人放开,下了床,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帮江循把灯掌上,好教他不那么害怕。 江循缩在床上,盯着门口的方向,等到一炷香后,玉邈的身影才在门外出现。 他跑得有些气喘,手里用手帕托着几块醍醐饼:“这是我最喜欢的吃食。才买来,还热着。吃吧。” 江循盘腿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对那小小的少年露出了浅浅的幸福的笑容。 但是,他的意识却偏偏在此时模糊了起来。 一片茫茫然的模糊过后,江循再度睁开了眼。 眼前是放鹤阁,但陈设与他刚才所见的已是全然不同。 他头晕脑胀地爬起身来,扭头一看,玉邈躺在自己身边,正安然地睡着。 江循又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脚。 手脚都是正常的成年人的尺寸,胳膊上还左右均匀地排布着浅红色的暧昧吻痕。 江循怔忡地望着锦缎华丽的被面,半晌后,才无奈地扬起了唇角。 南柯一梦啊。 坐得久了,凉风侵体,江循觉得有点冷,就一骨碌钻进被窝,爬到了玉邈身上。他先侧耳听了听从他左侧胸腔内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随后扯开了玉邈的寝衣,找到了那个结了痂的“循”字,用唇轻轻合了上去。 突然,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发力揉了揉。 玉邈沙哑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怎么了?” 江循埋在他怀里没有抬头:“我做了一个梦。” 玉邈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揽入怀里,问:“什么梦?” 江循顿了顿,答非所问道:“我想吃醍醐饼。” 玉邈愣了愣,随即就发出了沉稳温柔的笑声:“好好在这里躺着,我去给你买。” 江循这才抬起头来,小幅度点点头:“嗯。” “我帮你把灯掌上,很快就回来。” “嗯。” 看到那抹琉璃色的身影隐没入夜色之中,江循裹着被子坐起了身来,搓了搓手,往掌心里呵了一口气。 虽然晚了一些,但是,该来的人,他终究还是来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