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们的小客栈》 第一章 讨债路上捡只狐狸 云城最近热闹,一家原本濒临关门的小客栈被一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有钱人盘了下来,大刀阔斧一番整改竟然像模像样开了起来。 这位有钱的老板大名沈乾,行为怪异得很,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还给自己的酒馆取了“随便花”这样一个不走心的名字。 北国的冬夜并不讨人喜欢,更何况无边黑暗寂静中还落着鹅毛大雪。一片一片落在青砖黛瓦上c灯笼上,沙沙细响如同情人耳语。 云城向东行二十里便是连音山,厚厚的雪层在脚步的挤压下发出咯吱咯吱声,一主一仆在山脚下驻足。 扇子伸出小手呵了一口白气,天冷,衣服领口袖口皆缝了兔绒,樱桃口,纤纤手,清澈月光下煞是养眼。 路边雪窝里一些与众不同的鲜艳红色,像是白色绒毯不小心被染了颜色。小丫头拎着新柳色裙子跑过去,蹲下身来用小手戳戳:“这是什么” 沈乾一双眼眸带着朦胧未醒的迷离,打个呵欠,抖着鼠灰细绒披风下摆沾的雪挪过去,白雪之中缩着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是这小东西的细微动作将扇子吸引过来。 扇子三戳两戳,小家伙抬起个毛茸茸的头来,是只狐狸。 这狐狸原本和雪一样白的皮毛,只是不知受了什么伤,皮毛染血,两只眼睛紧紧眯缝在一起,嘴角带着丝丝血痕。 扇子赶忙拎起来,狐狸的惨状立即令她倒吸一口冷气。 两只小小的白爪子鲜血淋漓,细看之下,硬爪已经全部被铁钳夹断,伤口处满是破碎的骨肉。原本蜷缩时藏在身下的三条尾巴在被拎起来的时候齐刷刷顺了下来,尾根处明显有其他尾巴断掉的痕迹,最新的断尾伤口还在流血,它身上最多的血迹便是由此处而来 沈乾略一惊,眼神清明了些,直接把狐狸扔到扇子怀里,“三条尾巴” 扇子万分嫌弃地白了自家主子一眼,母性大发地把小可怜捧进怀里,鲜血染脏了衣服也丝毫不心疼,极尽轻柔地顺着小狐狸的毛:“应该是九尾狐。嗯可是九尾狐族法力很高的,一尾一命,小家伙怎么会沦落成这副模样” 小狐狸似是痛极,扇子每触摸它一下都会引起一阵本能的却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反抗和颤抖,小姑娘心下不忍,比抱什么易碎的水晶花瓶还小心:“有人断了你的尾巴去许愿真够狠的小可怜” 沈乾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一阵骚乱夹在风雪声中由远及近。十来个精装男子手持长枪一路搜寻过来,玄衣,绛红蝙蝠纹绣在左肩,连音县士兵。 来人目光触及扇子怀中的狐狸,长枪一横:“赵大人的狐狸你们也敢动,活腻了还不赶紧交出来” 狐狸眼睛尚未睁开,只听到声音便不安起来,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虚弱地挣扎了几下,拼命往扇子怀里钻,终于失了力气彻底晕了过去。 扇子心疼坏了,越发搂在怀里不让人看。 寒风夹着细雪刮过脸颊,冷得不带人情味儿。沈乾紧了紧披风,半睡半醒地盯着十几人:“虐待动物是犯法的,了解一下。” “赵大人就是王法” “嗯这台词,是反派没跑了。”沈乾打着呵欠去接婢女手中的狐狸,“解决一下。” “反派是什么”小姑娘先是奇怪,紧接着连忙侧身躲过:“哎哎哎,主子别弄疼它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扇子习以为常地嘟嘟嘴巴,反正主子经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就算解释了她也不一定听得懂,无所谓啦。她左臂揽着小狐狸,右手轻扬虚握,一把流光团扇出现在玉手之间。 扇柄似为木制,却又带着金属的厚重感,扇面上青山隐隐,仙府绰绰,随意一挥,原本不大的北风霎时变作狂风,整座连音山瞬间雪沙乱飞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硬是被这阵妖风刮得站立不稳,将长枪狠狠插入地面来做扒扶,还是在哎呦啊啊了几声之后被卷进风中,连人带武器不知吹到了什么地方。 沈乾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看向狐狸:“看看还活着没有。” 扇子葱白的指尖轻点狐狸脑门上柔软的毛,温声道:“小东西你还活着么活着就睁开眼睛给姐姐瞧瞧。” 小狐狸闻声还真动了动胡须,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眼睛撑开一道虚弱的缝儿,雪白的世界和眼前人温柔的笑容朦胧地映入眼帘,一如十六年前。 “小家伙还活着没动一动我瞧瞧。”那樵夫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伯,上树伐薪在落满雪的树窝里将它提溜起来。 小狐狸睁开水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樵夫笑呵呵的脸上。 鹅毛大雪落在他掺了白色的头发上c皱纹横生的脸颊上c额头上,掩盖不在对方声音里的喜悦:“哟,还真活着。” 大雪封山,已经很难见到活物了。 “你这小狐狸怎么笨呆呆的,这么冷也不知道找地方躲,不怕冻死” 小狐狸从来没被人类提溜过,一对雪白的长耳朵快速抖了抖,软蠕蠕地嗷嗷叫了两声算是回应,尽管樵夫一句也听不懂,还是被它的样子哄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小狐狸还有些法力,即便斗不过人类,将九条尾巴藏起来还不吃力。它听黑喜鹊说过,他们狐狸这一身纯色皮毛是多少人类觊觎不已的,一旦遇到了人这种生物一定要赶紧跑于是四条小短腿儿蹬啊蹬想让樵夫放了自己。 樵夫见它生命力仍旧顽强越发欢喜,索性收了斧头将小狐狸一把揣进暖烘烘的羊皮袄子里,轻轻拍道:“没死就跟我回家吧,不然山里的狼饿得狠了出来被碰上,睡梦里就成了人家的晚饭喽。” 小狐狸在樵夫怀里又蹬又踹地折腾了一路,樵夫一边轻拍安抚它,一边笑呵呵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像是说给狐狸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世道艰难,洪涝频繁。地里种的粮食往往不是旱死就是因为土地贫弱而收成颇底。官府的税款从来没少要过,不少人家为了活着卖儿卖女惨不忍闻。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还好老天爷赐给了他们连音山,只要大山还在,做樵夫的靠山吃山就饿不死,再怎么艰难薪柴还是有的。伐薪烧炭换些钱,再加上老父亲留下两间瓦房,竟然也娶上了媳妇,还抱了个大胖小子。 可惜那年天降大雨,大水溢出了河道,家里断了顿,儿子饿得受不了,仗着自己懂些水性跳下去摸鱼就没再上来。 全村的人都去打捞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可是没上来就是没上来,他的儿子彻彻底底被大水带走了,什么都没留下。老婆拿着绳子要死要活地闹了几天,亲朋邻居都劝着,闹累了也就不闹了。 樵夫说到这里粗糙的大手在眼下抹了一把,继续呵呵笑道:“幸而老天爷还算照顾,人到中年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一样的上蹿下跳站不住,活似个猴儿。” 北风呼呼地在外面刮着,羊皮袄子里面却像被暖炉包围着。 或许是在樵夫身上没有感受到危险,也或许是被樵夫所说的故事感染,再或者樵夫怀里实在舒服,大雪还在飘个不停,山里除了落雪的声音就剩了樵夫走在路上的踩雪声,小狐狸听着听着就安静了,安静着安静着就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章 雪中遇暖 樵夫出门一趟没带回多少薪柴,却捡回来个活物,樵夫老婆见了小狐狸先是欣喜了一番,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这身不掺一丝杂色的皮毛若是扒下来拿到集市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可以换他们一个冬天的粮食。 樵夫拿着菜刀在小狐狸脖子上比划了又比划,瞧着它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呜呜地叫声让人心里发软,最终也没能下得去手。 “好歹也是个活物,这世道里生存不易,别作孽了吧。”樵夫将小狐狸藏在怀里,“咱们家阿呆不是成日里嚷嚷他没兄弟可以一起玩么把小狐狸给他权当是个伴儿。” 就这样小狐狸留了下来。 它没有名字,也不记得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有九条尾巴,是只九尾狐。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懵懵懂懂的,认识的人就只有一只叽叽喳喳爱说话的黑喜鹊,连个像样的狐狸窝都没有。 那年冬天,那个大雪封山的日子里,樵夫给了它一个家。 小狐狸见到的阿呆已经有七八岁,果然泥头泥脑一身脏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个闲不住的捣蛋鬼。 第一次的见面不是很愉快,因为小狐狸吃掉了原本给他准备的糙面饼子。阿呆与小狐狸大眼瞪瞎眼了半天,滚地上蹬腿撒泼要它赔。 穷人家的孩子发脾气不用哄,哭累了自己就能好,等阿呆自己好了的时候小狐狸已经妥妥地睡下了。 只气得阿呆咬碎一口银牙,自己闹了半天谁都没看见恶向胆边生地提溜起狐狸尾巴将它扔了出去, 小狐狸粉嫩嫩的小肉垫儿踩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嗷嗷直叫,男孩儿就是不开门,叫了一阵突然没声响了,男孩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个脑袋来在院子里扫视一圈,确定没了小狐狸的踪影才有些得意地将门一带,关了个严实。 馋嘴狐狸,敢从他嘴里抢食儿,哪来的滚哪儿去吧 这场大雪似乎没有尽头般一直下到深夜,可喜的是天空中还能看到月亮,圆的。 一家三口已经睡着很长一段时间,阿呆也进了梦里,正唑着自己的手指吃糙面饼子,就听见木门被什么东西挠得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小男孩儿恼火地披衣去看,门一开,一只白得比雪还纯的小狐狸蹲坐在门口的月光里,头顶身体的皮毛上都落满了雪,嘴里还叼着一条有它体型一半的大冻鱼 阿呆吃惊地蹲下身,小狐狸直接将冻鱼送到他手上,男孩儿难以置信地再次跟一只畜生大眼瞪小眼。 “给我的”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嗖地钻进了屋子里。 小男孩儿兴奋地关上了门,打着赤脚跑进厨房里把冻鱼放好。又赤着脚跑出来,借着月色椅子上桌子下地找。最后将已经在床头蜷起来准备入睡的小狐狸抱进怀里,捡了宝似的在它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你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自己有个被大水带走的哥哥,正因为如此他爹从来不让他靠近水边,别说下水摸鱼学游泳了,他连水里的蝌蚪长成啥样都不知道。 而这只小狐狸居然可以从水里捞出一条大鱼来送给他。 不敢相信 “小东西,看在你这么真诚道歉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就允许你以后留在我家啦。” 小狐狸拨楞拨楞脑袋,甩了他一脸融化的雪水。 从那之后,这家人的饭桌上除了伐薪烧炭卖钱换来的米和菜,经常会出现猎户都打不来的野味,有时候是山鸡有时候是野兔。 就算赶上旱涝灾年能吃的东西都被采尽了挖绝了,它也总有办法叼回来一些惊喜。樵夫和阿呆更加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小东西爱不释手,樵夫老婆也渐渐地从不愿意多出一口粮食额外养活一只畜生到后来一天见不到就担心它走丢了或是被什么人抓了。 连音山的雪化了又下,树木绿了又黄,小狐狸陪着小男孩儿一天天长大,阿呆觉得这小狐狸有灵性,当它是兄弟,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事情都告诉他。 期间闹了两次饥荒,三口人都以为挺不下去的时候,小狐狸却每每都能想办法叼回来一些吃食,这家人也没忘了从嘴里省出一口来给小狐狸。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但到底谁也没丢下谁。 小男孩儿到了十九岁那年,日子清苦媳妇儿也不好找,愁得二老常常沉默不语一坐就是半宿。好容易村里的张婶子给说了一位放牛的白家姑娘,粗手粗脚有力气,是把干活的好手。难得还会针线,就是样貌差点,不过也没关系,穷苦人家能讨到媳妇儿已经不易,况且又能干活,谁还在乎这个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那天,已经是个小大人的阿呆和小狐狸一起疯跑到山坡草地上,打着响亮的口哨将小 狐狸扔的高高的又准确无误地接住,兴奋地像个小孩子。 他对小狐狸说:“小白,我有媳妇儿了她家姓白,和你的名字一样哎” 小狐狸也跟着嗷嗷叫,小爪子在他胸前扑腾。 “我娶了媳妇以后就是大人了,还要生个儿子给我家传宗接代以后你就陪着我儿子玩” 小狐狸尾巴在他脸上扫啊扫,扫啊扫。阿呆闭目享受着,绸缎一般的触感舒服到了极点。 阳光c绿草c安静c美好仿佛这一刻就是永恒。 日子过得太好了老天爷就嫉妒,拿你开起玩笑来从来不手软。 樵夫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以前灵便,上山砍柴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人也迷迷糊糊地除了张嘴吃饭外什么都做不了。 看大夫抓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包括给阿呆娶媳妇的家底儿。白家姑娘知道要伺候这样一个公公,一家人齐刷刷都转变了态度,冷嘲热讽,对面不识,逼着樵夫一家主动提退婚。 好容易定下的媳妇儿岂能这么轻易丢了即便白家姑娘再冷眼再过分,樵夫老婆始终都没说出退婚这一句话。白家却坐不住了,阿呆并无一技之长,没了老婆本儿又摊上这么一个磨人的公公,怎么能让女儿嫁过来受苦老爷子亲自过来说明来意,樵夫老婆看看下不了床的丈夫,又瞧瞧抬不起头来的儿子,含着泪点了头。 人废了,钱没了,儿媳妇儿也丢了,日子急转直下,一家人在愁云惨雾里过得浑浑噩噩。 以前都是阿呆陪老樵夫上山伐薪,现在只剩了阿呆,小狐狸陪着。 阿呆爬树,它就嗖嗖嗖窜上去提前蹲在枝丫上等着,照面看到的是一张颓丧的脸。阿呆下山,小狐狸跑在他前面,回头仰望,仍旧是一张没有丝毫欢喜的脸。 在小狐狸懵懵懂懂的小脑袋里,第一次闪过一种陌生的体验茫然无措。 阿呆双手枕头躺在草坡上仰望天空,小狐狸蜷缩在他脑袋边,春日的风多舒服啊,可是阿呆一动不动连话都不说一句。他以前总喜欢在小狐狸睡着的时候偷偷顺它的毛,趁它困得没工夫搭理他尽情地摸它的尾巴和爪子。 小狐狸睡醒了用嘴巴拱他的咯吱窝,带刺的舌头tian无奈他的脸。阿呆捏着颈子将它提到自己胸膛上,青涩的脸颊上沾了泥土,喃喃道:“小白,你知道做人的烦恼吗” 小狐狸像是听懂了似的拨楞拨楞脑袋。 其实阿呆一点儿都不稀罕娶什么媳妇,传宗接代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迎来了一批又要送走一批,可是新娘子明明还没有过门,爹娘期盼的孙子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他还没有和爹娘一起生活够,老天爷为什么就要带走他阿爹 “大夫说阿爹要是再不吃药,以后就没机会再下地了。可是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我拼命干活拼命打柴也不够每个月的药钱,我爹这几天连张嘴吃饭都困难,我娘躲在厨房里背着我偷偷抹眼泪,小狐狸你知道吗我爹就快没了,快没了呜呜” 白家老伯来退亲那日,他难过才不是因为媳妇儿没了,而是怨恨白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爹娘的脸面撂在脚底下踩 阿呆哭得很伤心,气都喘不上来,就算以前闹饥荒的时候饿上两天没东西吃,也不过是咬紧了牙,一脸悲壮地咀嚼着山里挖来的苦得掉眼泪的草根。小狐狸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添着他抹得满手都是的眼泪。 “你是他带回来的,他就要没了,你难过不难过”阿呆问完了又抹眼泪,“我真是傻了,你一只畜生,怎么会明白人类生离死别的痛苦。” 小狐狸低声“呜嗷”,仿佛顺着那个阵阵疼痛的地方真的找到了心脏的位置。 第三章 初见阿呆 这种疼痛比挨饿还难受,比上次入山叼野兔被捕兽夹夹了后腿还要煎熬,小狐狸冥思苦想亦无解决之法,无奈之下跑去问它唯一的妖怪朋友。 黑喜鹊是妖族来的,小狐狸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找什么人。自己无意中与他相识便成了朋友,他见多识广而且脑子比自己好使很多,一定知道该怎么帮帮樵夫一家。 黑喜鹊不屑与人类打交道,懒得很。小狐狸送给他三只野兔c五只肥鸡条绿油油的菜花蛇还有堆成小山的活鱼,够他懒在山洞里吃一个月的。 他酒足饭饱后才以手枕头,懒洋洋地告诉它。 “九尾狐一尾一命,一条尾巴也是一个愿望,你要救那个樵夫就断了自己尾巴去许愿。” 小狐狸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跑了三四圈,无果。一双溜黑溜黑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将黑喜鹊化作的少年给瞅着,黑喜鹊不理它,它便又送来小山似的礼物。黑喜鹊犟不过它,终于答应帮他斩断一尾。 “断尾之痛非同小可,你想好了。” 小狐狸不假思索迅速地点头。 黑喜鹊少年叹了一声,手起刀落。 小狐狸在深山里嗷嗷叫了一整夜,鲜血滚得满地都是,身下泥土被四只小爪子划拉得坑坑洼洼,还不忘念动咒语说出愿望,眼看着断尾化作金色流光飞往樵夫家的方向才安下心来,抵不过脑中一阵阵袭来的黑暗昏死过去。 小狐狸三天后才勉强掩去多余的尾巴,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所幸看到的再也不是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阿呆焦急担忧地守在门口等它,远远瞧见它的身影立马跑上去抱进怀里,兴奋地诉说着樵夫一夜之间突然不药而愈的奇迹。 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街坊邻里都说他家祖上积了德,老天爷护佑着。众人皆喜,唯独小狐狸不吃不喝不让人碰,昏天黑地地大睡了十几日。 有祖荫庇佑的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家里有女儿的竟然十分乐意让阿呆来做女婿。张婶子很快便又说了一位吴家姑娘,这姑娘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做得一手好活计,又体贴又会伺候人,因为生的标致被夫人嫉妒才寻了个由头撵了回来。 阿呆爹娘当然高兴,只是没高兴多久便又开始上愁。吴家姑娘好是好,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却着实令一家人犯了难。 老樵夫一言不发地带着阿呆闷声打柴,认真算算,光靠伐薪卖炭就算他们日夜不休地干上十几年,也凑不齐这二十两。樵夫老婆针线不错,没日没夜地赶活儿,绣了东西出去卖,多少比父子两个卖柴挣得多些,但仍旧杯水车薪。 吴家那边一催再催,行就行,不行便找下家,阿呆被逼得厌了,闹着要去退婚,被樵夫老伯拉回屋子里,一顿藤条教训得两天下不了床。 小狐狸添着阿呆的伤口,心脏的地方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痛,实在忍不住又跑去求黑喜鹊。 黑喜鹊恨铁不成钢地一石头砸过去:“你知不知道九尾狐的尾巴有多珍贵多少人终其一生求不得一条你却要用来换二十两银子还有没有点身为妖怪的觉悟” 小狐狸轻灵地躲开,蹲在一旁讨好地摇着八条雪白雪白的尾巴。 小狐狸失踪五天后,终于在阿呆的翘首以盼中晃晃悠悠地叼回了一包硬邦邦的东西,阿呆打开布包的瞬间石化当场,白花花的四锭,每锭五两,刚好二十。 鞭炮噼噼啪啪回响在偏僻的大山里,婚礼敲锣打鼓地举行了,阿呆第一次尝到农家酒是什么滋味,被一群从小长大的玩伴灌得东倒西歪。 那顿喜宴大概是小狐狸来到这个家之后吃得最饱的一次,心满意足地跑到喜房,像往常一样钻进被窝里等待阿呆,却被吴家姑娘一把揪住后颈隔着窗子扔了出来。 小狐狸徒劳无功地试了好几次,吴家姑娘扔得一次比一次狠,阿呆软语劝说:“小白自小就跟着我,不习惯。” “那就从今天开始习惯。”吴家姑娘话中透着不容反驳的口气。 小狐狸最后一次被扔出来时终于挣裂了断尾的伤口,呜呜地叫了几声,樵夫老伯发觉不对却又找不到伤口,只好揽进怀里抱到自己屋子里睡。 阿呆媳妇儿不喜欢动物,小狐狸只好跟着樵夫老伯,每每忍不住去阿呆屋子里寻他玩耍,只要阿呆不在,媳妇儿就一定用大棒子将它打出来。 阿呆看到小狐狸一瘸一拐的样子便跟媳妇儿吵架,吵得凶了砸桌摔碗,媳妇儿寻死觅活闹得鸡犬不宁。樵夫老伯抱着小狐狸叹息道:“你就不能别往他们屋里去么” 小狐狸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压根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从那之后再也没进过阿呆房间。 连音山的四季永 无休止地轮回,一来一往便又过了五个寒冬。阿呆媳妇儿除了不喜欢小狐狸,劈柴做饭嘘寒问暖当真体贴贤惠,只是不知怎的,整整五年,肚子里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流言蜚语人言可畏,不下蛋的鸡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于是阿呆媳妇儿上吊了,还好发现的及时救了回来。 她若死了阿呆不就又没媳妇儿了 小狐狸再见到黑喜鹊的时候,少年冷着一张脸以与它同为妖类为耻:“你是不知道疼吗” 小狐狸当然知道,每断一尾它都元气大伤疼得晕过去好几次。可它有什么办法呢它就是喜欢被阿呆抱在怀里的感觉,就是贪恋樵夫老伯温暖的羊皮袄子,就是舍不下樵夫老婆每天喂它吃东西时头顶上温柔的抚摸,就是不忍心看他们难过。 不忍心就只有受着,它甘愿受着。 于是它用第三条尾巴为阿呆求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年后樵夫老婆的眼睛因为赶绣活儿彻底瞎了,小狐狸说出要用第四条尾巴换她重见光明的时候,黑喜鹊绝交的心都有了。 这次断尾后小狐狸昏迷的时间格外长,整整十日,阿呆背着媳妇儿偷偷深入大山冒着大雨寻找,终于在一处向内凹陷的岩石下找到了满身泥满身血的它。 小狐狸被带回家,樵夫老伯说怕是遇到了狼,炖了锅鱼,肉给了媳妇儿和孙子,汤喂了小狐狸。 这天阿呆和樵夫都出门伐薪,樵夫老婆去集市卖绣品,阿呆媳妇儿进公婆屋里收被子打算拆洗,一晃之下看到小狐狸匆匆忙忙从床头跳下躲进柜子缝隙里,而它身后竟然散着五条尾巴 第四章 人世凡俗 小狐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藏着身子探出个狐狸脑袋偷偷向外巴望,它不是有意露出多余尾巴的,实在是连断四尾法力不济,一时疏忽才露了相。 阿呆媳妇儿吓得大叫一声扔了手里的针线篓子便往外跑,心脏狂跳了小半日才冷静下来。小畜生在她家呆了十几年都不曾作怪,她之前对它又打又骂不也照样没事她谅它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问了村子里的老人,才知道原来自己家里竟然藏着九尾狐这样一个宝贝,夜半寂静无人时,掩盖不住惊喜地向阿呆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 “锦衣玉食万贯家财,只要剁它一条尾巴,咱们一家五口这辈子吃穿不愁,享用不尽” 听媳妇儿这样一说,阿呆立即想到六年前阿爹的腿是如何一夜间治愈,二十两银子从天而降,以及母亲的眼睛突然复明的怪事,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同时严词拒绝。 小白是他从小的玩伴,是他的兄弟更是他们全家的恩人,他怎么能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这绝对不行 媳妇儿知道再说下去也肯定没结果,索性闭嘴,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安静静过日子。然后找准机会趁着所有人不在,拎着小狐狸后颈问:“你有五条尾巴对不对我知道你听得懂,不要说谎,我看得清清楚楚。” 小狐狸想了想,狐狸耳朵颤了颤,点头。 “变出来给我看看,”阿呆媳妇儿貌美的脸庞上带着和善的笑,“不然我告诉阿呆和公婆你是只妖怪,让他把你扔得远远的。” 小狐狸拼命拨楞脑袋,尾巴在身后晃啊晃,阿呆媳妇儿一个眨眼,一条雪白的尾巴便成了毛茸茸的五条 阿呆媳妇儿小心翼翼地顺着尾巴上的毛,笑容明明那么好看,小狐狸却感到无边恶寒。 果然阿呆媳妇儿笑容一收将它拎进厨房,揪着它的一条尾巴举起菜刀 小狐狸拼命挣扎,四只爪子乱踢乱蹬却始终不肯伤她,她举着菜刀双眼里难掩的贪婪,温声细语安抚道:“别闹,我只要你一条尾巴,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住了这么些年,算是回报。你还有五条尾巴,只断这一条没关系的。” 小狐狸心里喊着不要这样,呜呜地惨叫着讨饶,阿呆媳妇儿的刀毫不留情地落下来,嘴里说着:“你放心,我有了万贯家财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凄厉的野兽嚎叫声冲天而起,小狐狸受不住痛将阿呆媳妇儿抓了个满手花,她狠狠推开狐狸,捧着血淋淋的断尾,像个魔怔了的女疯人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她的万贯家财,念叨了不下百遍也不见有什么反应,气急败坏地掐着小狐狸的脖子问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疼得神志不清根本念不出九尾狐族的法咒,阿呆媳妇儿好言哄道:“我要些钱财也不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家富裕起来阿呆不也跟着好么你也不希望他永远没有出路像他爹一样一辈子做个打柴的,累死累活也挣不到几个钱吧” 小狐狸费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微弱的光映入眼帘,模模糊糊能看到阿呆媳妇儿美丽标致的脸庞。 “公婆年纪大了,就应该安享晚年,公公的腿为什么会摔断婆婆的眼睛为什么会熬瞎还不是穷的” “你遂了我的愿就是给了这个家里所有人保障,有了钱就再也不会辛苦劳作而生病,你只断这一条尾巴以后就再也不需要了,你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再说你尾巴断都断了,也接不回去了,不用也是浪费啊你就帮帮我们,帮帮阿呆,帮帮公公婆婆啊。” 小狐狸意识在清明与昏暗间徘徊,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心里道了一声好。 回到家的阿呆和樵夫老伯被堆得满院的金锭子吓得腿发软,颤颤巍巍进了厨房又被小狐狸的惨样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家果然有了万贯家财,气派的大宅子住进来,衣服光鲜亮丽,房屋陈设都是时新的,美味佳肴更是日日端上饭桌,甚至还雇上了丫鬟和小厮伺候。 何为食不下咽,阿呆总算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这种忘恩负义换来的钱财他一文都不屑于花。与媳妇儿吵了也不是一天两天,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还能如何 守着昏迷了一个多月的小狐狸每天遭受良心的谴责,还要细心隐瞒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小白的秘密,否则就凭人类的贪婪和可怕,小白仅剩的四条尾巴也恐不保。 阿呆精心照料,小狐狸总算一点一点恢复起来,它一点都不记恨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跟他嬉闹。小狐狸很开心,因为阿呆媳妇儿信守承诺,果真不再管自己的丈夫,它又能卧在他的怀里陪他睡觉。 媳妇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阿呆知道,人心不足,没钱的时候求富贵,有 了富贵就又想要点势力,有了势力又想弄个官儿当当,无休无止永远也不会满足。她还有儿子,以后还会有孙子,要求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小狐狸再留下必然还会遭到毒害,甚至丢了性命。 阿呆找了个机会,连夜将小狐狸送到大山深处,骗它去前面找吃的自己偷偷往回走。小狐狸总能跟上他,他走到哪里小狐狸找到哪里,在他脚下扑腾,抱着他的裤腿不松爪,爬到他身上稳稳地蹲在肩膀上。 阿呆狠心推开它,用枝条抽打,厉声喝骂,小狐狸嘴里低声呜咽,仰头,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明所以,委屈地将他给巴望着。阿呆眼里含泪,最后祈求般吼道:“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小狐狸呆呆地将他给巴望着,果真没再跟上,阿呆走出十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嗷”的一声,满含伤心与不舍。 眼泪哗哗往下掉,阿呆狠狠心,走得头也不回。 之后一年,小狐狸再也没回来。 阿呆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位童年玩伴的时候,是在连音县大牢里,以无比狼狈的姿态。 突然到来的富贵是他们一家五口灾难的开端,以往的亲朋邻里没有一个不妒忌的。他们全家被陷害成了一桩杀人抢劫案的凶手全部下了大狱。樵夫和老婆子没多久便惨死狱中,赵大人先拷问夫妻俩钱财从何而来,俩人说不出原因,被打成残废。 阿呆媳妇儿实在受不了说出了小狐狸的存在,赵大人贪心大动继续拷问小狐狸的下落,阿呆媳妇儿不久也死在狱中。 当初答应帮忙照顾他们儿子的邻居是因为他家有的是钱,说不定出狱后会给他们一笔丰厚的答谢。听说死的死残的残后,觉得这家人再无出狱希望,自己生存尚且不易,又怎么养得了别人家的儿子便彻底撒手不管,阿呆的小儿子就这么活活被饿死。 阿呆双腿早已经被夹棍夹断,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每日匍匐在地苟延残喘,破碎的十指抓着发馊的馒头尽力往干哑的嗓子里塞,活着,等待下一轮残酷的折磨。 从牢房高处一个小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飘落的雪花,以及大雪之后隐隐月光,一如当年初遇小狐狸那晚。 小狐狸蹲坐在窗子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俯视他。 第五章 世事无常 阿呆嘲笑自己竟然出现幻觉,慢悠悠揉了揉眼再看,小狐狸还在 小狐狸一跃而下落在他身边,毫无芥蒂地为他舔伤。 小狐狸失去第五尾后元气大伤,每日除了觅食就是睡觉,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彻底恢复。它从栖身的山洞里出来,最想见的就是樵夫一家,可当它回到家,那里的一切已物是人非。 朱漆大门贴着封条,院落萧条破败,蛛网遍布。 它脑子懵懵懂懂的不懂人间的规矩,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阿呆的所在,便一刻不停地跑来。 那晚阿呆说了很多话,流了很多眼泪,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这小半辈子挣扎沉浮,贫穷受过,富贵享过,繁花过眼尘埃落定,如今只剩了悔与愧。 他说他想回到一家三口和小狐狸一起住在破屋陋室里的时候,他不要媳妇儿也不要富贵,只要所有家人都在一起。小狐狸用柔软的尾巴扫过他的皮肤,一如当年春风里的安抚,帮他在伤痛中安心入眠。 它没办法令死者重生,但至少,可以救阿呆。 小狐狸趁天黑钻进赵大人家的院子,抖出四条尾巴给他看,狐狸生涯中第一次开口说话,求的是放阿呆一条生路,它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尾巴做交换。 这桩买卖实在不能再划算,赵大人堆了满脸谄媚的笑容,当着它的面释放了阿呆,还为他找来连音县最好大夫治疗刑伤。等阿呆能拄着拐杖自己走出赵府,小狐狸才毫不反抗地让赵县令抓了它。 赵大人用它的一条尾巴换来了金银珠宝无数,各色美女如云。小狐狸拖着疼痛难当的身体离开,却被赵大人下令抓起来关进了笼子里。金银钱财算什么这只不过是他用来试验九尾狐能让人愿望成真的传说是不是真的,他真正想要的,是做更大的官拥有更多的权势 小狐狸告诉他,如果自己不愿意,就算砍下尾巴也没有半点用处。赵大人好话说尽恼羞成怒,命人用铁钳一个一个夹断了它所有硬爪,小狐狸仿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当初阿呆媳妇儿面上的神情一样的贪婪冷酷。 阿呆听说后用尽了最后的钱买通看守,悄悄将小狐狸偷出来。赵大人发现后立即咬牙切齿地带人来追捕。 阿呆带着小狐狸逃回连音山,他们一起共患难十六年之久的破旧房子里。 又是一年大雪封山,北风呼啸。赵县令的人直奔破落小院儿而来,阿呆见势不妙赶忙抱着小狐狸跌跌撞撞地朝深山里跑。他行动不便又慌不择路,很快被包围在山崖边。 崖上的那棵老松树,正是当年小狐狸第一次遇到樵夫的那一棵。可惜此时的它根本没力气睁开眼睛看上一眼。 阿呆面对着坡崖乱雪,被十几把长枪刺穿胸膛的时候,嘴角还挂着微笑,就着倒下的姿势将团成一团的小狐狸送下白雪茫茫的断崖。 鲜血染红了松树,烫化了白雪,阿呆紧盯着它的身影消失在无边雪原里,口型无声地说着那句:“你走吧。” 走吧,永远别再回头来找他。 人类的世界如此丑恶,恐污了你洁白的皮毛。 他怪阿爹当初不该把它带回来,又庆幸阿爹最终将它带了回来,在这寒冷的三冬,给他一段陪伴。 连音山的寒冬因你的出现而变得柔软可爱,平淡无奇的日子也因有你而有了滋味。 世界在眼前渐渐黑暗下去,回忆c狂风c嘶吼c沉寂 白雪纷纷何所似经年追忆不复存。 小狐狸勉强睁开一对茫然的眼睛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示意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那就抢救一下吧。”沈大老板发话。 扇子指成兰花,虚幻的莹光拍在小家伙脑袋上。小家伙一个激灵眼睛睁的大些,算是吊住了一口气,然后便闭了眼,沉沉睡去。 “小东西太可怜了,主子打算如何处置” “嗯带回随便花吧,我还缺个暖手炉。” 他上辈子也是养过猫的人呢。 “小狐狸得有个名字吧总不能一直小东西小东西地叫吧。”俏丫鬟蹦蹦跳跳,抱着狐狸继续赶路,一大一小两串脚印蔓延到大山的远方。 沈乾对取名字这回事一向随意:“三条尾巴的狐狸,就叫三尾吧。” “主子,您为扇子赐名的时候,也是因为我的本体是柄扇子么那如果三尾只是只普通狐狸,您是不是就直接叫它狐狸了” “咳咳那个,三里川那只劫了我们货的妖怪叫什么来的” “红泥。” “走,算账去” “主子你不要岔开话题啊。”&g t; 第六章 断尾 云城今天出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连音县县令赵大人带着一队人马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半个月前新开张的随便花酒馆。 随便花服务周到饭菜可口,老板人也随和,更令人敬佩的是那份不拘一格,连女子都可以抛头露面端茶送水,并且个个容姿鲜妍,看得人食欲大增,是以颇受食客喜欢。 赵大人这么一闹,城中人纷纷摇头惋惜,客栈怕是开到头喽。却怎么也没想到士兵进去没多久,便被一个接一个地扔了出来 动手的就只有一位十六七岁,模样清秀的白衫少年,唇角微勾倚在门口:“既然你不肯善良,那就怪不得我了。”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了赵大人的衣服将人扔到雪地里 围观百姓无一不目瞪口呆 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向横行霸道的赵大人,居然就这么狼狈不堪地带着自己的人跑了连个屁都没敢放 这家客栈老板究竟什么来头 祥云轩客栈因为随便花的开张而生意冷淡了许多,梁老板正打算派几个人过来探探虚实,听说此事之后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世界和平多好啊 随便花坐落在地段繁华的六璃街,东有城主府,西有望风台与护城河,极目北望可见暮春山绵延绰约,南望则观云城全貌。四角飞檐,朱漆门柱琉璃瓦,门口两盏喜庆的大红灯笼中间赫然挂着“随便花”三个触目惊心的金漆大字。 一楼吃饭,二楼琴茶雅间,三楼则为行人提供住宿,沈乾的寝房也设在此处。 此时的随便花三楼围栏之后,怀抱雪色狐狸的,优哉游哉望着下方,十五六岁的翠绿衫子小姑娘立侍身后。 “赵大人手底下这帮人办事效率忒低,让爷足足等了他们三天。”沈乾半是嘚瑟半是遗憾。 扇子好心劝道:“主子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君辞公子交代三里川的事吧,若是被他知道您被那条鱼妖坑去了六百两银子,肯定会将您按在地上打的。” “我觉得这事儿不能怪我,我既不会游泳又没有法力,斗不过妖怪才是正常的表现好吧”沈乾很是享受地一下下无奈着狐狸颈子,小东西则睡得天昏地暗毫无知觉。 扇子点点头,希望君辞公子能同意他的说法并且留他一命。 沈乾目光扫过一楼大堂,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客人们差不多跑了个精光,只有东南角方一张八仙桌旁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女子身穿鹅黄色刺绣小夹袄,一手托着小酒坛灌酒,一只绣鞋踏在板凳上,神情模样,仿佛刚刚的打斗压根儿没在她眼前发生过一般,兀自淡定且豪放地喝酒吃菜。 再有便是四名玄衣男子,在隔着两张桌子远的另外一张八仙桌上围坐,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黄衣女子的方向。 客栈里刚打起来的时候沈乾便注意到了这几个异常淡定的人。但是,既然没跑便是有自保之力,他沈大懒人并没有去干涉的一下那个勤劳想法。 “小扇子,这几个人什么来历”沈乾无耻地将手埋进三尾怀里,小狐狸这身毛又柔滑又暖和,比绸缎做的暖袖套子还舒服,简直是冬天居家旅行的必备神器。 扇子秀眉微蹙看了半晌,道:“应该不是人类。” 沈乾点点头,事不关己道:“只要不在这儿闹事,爱谁谁。” 伙计们忙忙碌碌地收拾烂摊子,黄衣女子枕着胳膊醉倒在桌面上,脸颊红润口齿却十分清晰,扬着手里的空酒坛喊道:“上酒上酒啊” 刚刚打架的白衫少年重新托了一小坛酒走过去,路过另外四名男子微妙的目光,将酒坛放在她桌上,看她喝成这副模样不但不劝,反倒助长道:“姑娘请尽兴。” 空酒坛被凉花花扔到地上摔碎,又将新上的酒坛摸索在手里,笑声爽朗:“一定,一定坐下陪我喝两杯” 女子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将少年连拽带按地坐下,堪堪躲过头顶上方飞过的一枚银镖 四名玄衣男子突然发难,拍桌暴起飞身而上四人手中虚空一握,闪着灵光的绳索出现在掌中,狠辣果断地甩向凉花花所在八仙桌 少年面不改色,足下轻点,跃出了四人的攻击范围,语气和善道:“活儿没干完,姑娘还是自己喝吧。” 凉花花眼睛甫然睁开,清澈透亮看不出丝毫醉意,红润的脸颊上多了这样一双眼睛,立即有了奕奕神采 少年刚刚落地站稳,头顶便传来了沈大老板抠门的大喊声:“兮越,赶紧找纸笔记下来,打坏的东西照价索赔。” “是。”少年从柜台拿了账本,坐在不碍事的地方不紧不 慢地观战。战圈里打坏了什么东西便动动笔记录清楚,时不时从腰间圆鼓鼓的荷包里掏出一小把干黄草药放到嘴里嚼。 凉花花身手不错,只是玄衣人手中的绳索似有压制法力的作用,又占着人数上的优势,渐渐便令她落了下风。眼角余光瞟到这家酒馆里的人,从老板到伙计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凉花花大喊道,“沈老板,今日助我,他日定当为你效力。” 沈乾意外加兴奋地撸了两把狐狸:“哎呦,她认识我哎我他妈居然这么出名” 扇子:“” “咳咳”沈乾清嗓:“你想怎么效力事先说好哈,我是有节操的人,以身相许的事儿我可不接受。” 凉花花脚下一绊差点栽倒,心里大大地“呸”了一声,一记爪印打飞攻至身前的两名玄衣男子,凶猛程度令人叹为观止,杀气腾腾道:“你说” 扇子绝对相信,若非她此时有求于主子,那一爪子肯定会落到沈乾那张无耻的脸上。 沈乾犹不知死地捏着狐狸耳朵略作思考:“我这儿杂役伙计都够用,随从丫鬟暖手炉也都有,嗯你长得也不是太好看,算了算了,你四个仇家都蛮厉害的样子,我还是不冒这个险了。” 一名黑衣人手腕一抖,缚灵索缠上凉花花右臂,凉花花整个人被向前一带险些摔倒,急忙道:“你家饭菜那么难吃,不如让我留下做厨娘” 她的武器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浮花菜刀,通体乌金色,只有刀刃处闪着一道一寸宽的银光,砍起人来虎虎生风。 “你说我家菜难吃爷请的可是整个连音县最好的大厨”沈乾不服,大厨一个月二两银子呢 “老娘做一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凉花花另一条胳膊也被缠住,抬腿踹开再次飞至腰间的缚灵索。 所谓饭馆酒楼,门面c装修c服务都是花架子,饭菜好吃才是王道,沈乾认真想了想,点头道:“靠谱。” 兮越动手处理县兵时,四名玄衣男子便知这家酒楼没那么简单,几人斗得如何凶狠老板都是那副风轻云淡看热闹的样子,更让他们确定这位沈老板绝非好招惹的主。 四人神色微变,其中一人跳上桌子,一手成爪,生生将桌面抓出五个指印身子低伏,声音中带着警告意味:“玄猫族清理门户,外人休得插手” 沈乾回头:“玄猫族是哪里冒出来的” 扇子:“没听说过。” 沈乾挥挥手:“轰出去。” “是。”兮越扔下账本闪身而上,出手却稳准狠一样不差,刚刚还将凉花花逼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的四人,被白衫少年一招一个轻轻松松放倒在地。 兮越一脚踏在一人胸口之上,抬手成爪,蓄起幽幽白芒 已经被捆成粽子的凉花花着实一惊:“饶他一命” 兮越不由分说,白芒已经随着手掌拍到了玄衣人面门上,那人一个激灵,凉花花身上的缚灵索随即不解自开,脱落在地 兮越掸掸衣袖,不紧不慢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只足有指长晒得干瘪的蜈蚣,神色如常地放进嘴里咀嚼起来:“沈老板的话都听见了自己滚还是要我动手” 四名玄衣人相互对视,小小客栈,居然从老板到伙计没一个善茬 不等四人做出决定,沈大老板便又发言:“扇子,你们这儿有没有一本叫西游记的书” 扇子认真想了想,摇头 “我换种问法,”沈乾道,“你造风本事的极限是多大” 扇子眨了眨大眼睛:“我试试。” 玉手虚握,翠芒闪烁间抓住一柄团扇,扇面之上所绘的山川古朴壮阔,仿若仙境。 扇子抬手运起灵力,沈乾与兮越自觉地闪到一边,刷刷几扇子下来,猛烈的罡风霎时间灌满整个酒馆 四个正对风口的玄衣人在起风的一瞬间便不知飞去了哪里,桌椅板凳杯盘碟碗稀里哗啦随着罡风旋转着飞出大门大理石砖生生掀起一层,整个大堂飞沙走石叮咣乱响 片刻后,风静,尘落,面对一片狼藉,不忍直视的现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凉花花:“” 扇子弱弱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乾道:“卧槽我的门快给我把另一扇找回来” “哦哦”扇子答应着连忙提着白裙跑下去追。 兮越将草药一把放进嘴里,二话不说跟了出去。 第七章 阿呆媳妇好凶的! 凉花花遥望着冲出的两人,又望了望原地捶胸顿足的沈大老板,波涛汹涌的内心凋零得只剩下八个字:“这家客栈真是奇葩。” 两个人终于扛着门板回来已经是大半夜的事,白日里的伙计早已回家。沈乾一边指挥着兮越安装大门,一边品尝凉花花烹饪的山楂鲤鱼汤,汤勺搅动鱼片,开口一句不着边儿的:“飞出去多远” 扇子道:“五百多里。” 鱼汤入口,果真味道鲜美层次分明,无一丝腥异之味,沈大老板立即面色红润地连连点头夸赞,内心深深觉得自己的决定怎么他妈的这么英明 沈乾奇怪,同样的食材为何自己请的大厨就做不出这种水平,凉花花大咧咧地直接坐到桌面上:“你让他们也练上个几百年,没准儿水平比我还高。” 诀窍秘方什么的凉花花没有,做菜就一条,诚心正意熟能生巧。 沈乾虚心受教地点点头,扇子兮越也不客气,自己拿碗盛了汤一起吃。 “我可以留下了吗”凉花花两手抱臂,下巴轻扬。 “还有一个问题。”沈乾夹了一块鱼片喂到狐狸嘴边,小东西连筷子一起叼在嘴里,吐出来的时候筷子末端出现了两个可爱的小牙印儿。 “问” “玄猫族那四个要抓你,是你仇人吧”沈乾顿了顿,道,“爷我自然不怕他们再来闹事,来一次打一次,打怂了为止。只是有那么一丢丢好奇,为什么你会对他们的性命如此紧张呢” 凉花花愣了愣,手一撑桌面跳下来,微微一笑道:“他们也是我的伙伴呢。” 凉花花是家猫,从小被人扔了,过得和野猫也没什么分别。 在遇到晚晚之前她是没有名字的,晚晚将她从垃圾堆里拎回家,大眼瞪小眼想了一晚上才挤出“花花”这样一个在大街上随口一喊,能围上来一群花色各异的大猫小猫的烂俗名字。 对此,凉花花是坚决抗议过的,并且抗拒回应所有这样喊她的人。她还是太小瞧了三人成虎的威力,拒绝着拒绝着就被潜移默化了 晚晚和她不一样,人家父亲是岩山玄猫族的大族长,晚晚是根正苗红的玄猫族嫡系,身份尊贵的圣女,下一任大族长的继承人 若非凉花花机缘巧合被晚晚所救,一起在岩山上长大,以她的身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能会见到她。 所谓你怎么对待世界,世界就怎么对待你。凉花花生性开朗奔放不拿自己当外人,上到族里各位管事的人物,下到籍籍无名的小玄猫全都玩得来,一来二去几百年下来,玄猫族便也将她默认为了自己人。尤其她还跟圣女走得颇近,有时候就连族里正儿八经的嫡系小猫知道的事儿都没她多。 插科打诨研究美食,凉花花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在岩山呆一辈子,等晚晚继承了族长之位,还可以让她以权谋私封自己一个“族长御用厨娘”的称号,在不懂事儿的小猫们面前耍耍威风。 猫生相当圆满 直到大族长突然收到凌虚族传令,秘密铸造一柄圣剑。 玄猫一族善铸器,但生性自由不受拘束,隐居山林鲜有人知,铸造什么样的法器大多也全凭心情,极少接受外人指定。 但凌虚族不一样。 在这片人鬼妖魔共存的天地间,宗族势力错综复杂,不乏明争暗斗互相倾轧吞并。 唯有一个例外,缥缈凌虚族绝对凌驾于所有势力之上的神秘宗族,连天族都要对其礼让三分 据传凌虚族伊始于天地混沌之时,平定诸族混战有功,本就因大德受世人尊敬,更不用说族中之人个个法力强横,高深莫测,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能成为一方势力首领。 就连魔渊里的魔主c北荒妖域里的妖王以及裁决六界的镇法司见了凌虚族人都要以礼相待。 凌虚族的命令,六界之中几乎无人违逆,玄猫族自然也不例外。 变故就出在这把剑上。 锻材c铸造c淬炼,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就在万象剑即将铸成之时,本该镶嵌于剑镡之上的一块宝石被一位突然出现的神秘蒙面人盗走了 如果只是块比较珍贵的宝石还好说,可偏偏这柄剑是给凌虚族下一任族长继位时准备的,看似不起眼的小石头实则为上古时期天地间出现的第一位神巫辕的右眼所化,持之可观六界事。 凉花花随晚晚一路追到锦霞镇,在小镇上空大打出手,蒙面人受伤慌忙逃走,晚晚一记飞爪印正中右肩 万象石脱手而出落入人间。 于是镇民有了这样一则传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辰,锦霞镇狂风四起阴云蔽日,天空中电 闪雷鸣银光闪烁,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突然于云层中落下一陨石,状如鹅卵光亮莹莹。 “然后呢”凉花花急不可耐地拉着老婆婆问。 “把东街角王大娘家门口砸一大坑。”李婆婆比划着,“这么大一坑呢,老婆子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见过这么。” “坑我们已经看到了,然后呢,石头哪儿去了”凉花花截口,她性子最急,又是关乎能否与凌虚族交代的大事,听老婆婆废话听得几乎要火山爆发。 晚晚则淡定得多,素衫薄裙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 “那石头”李婆婆想了想,“哦,人们都说天上降落之物,不知吉凶,不敢轻易触碰,王大娘也急得到处找人帮忙将东西弄走,最后啊,还是那个晏秀才胆子大,见东西会发光,便捡回去当蜡烛用了。” “蜡烛”凉花花为之绝倒,“愚蠢的人类” 愚蠢的人类老婆婆像看傻子一样打量她。 晚晚掏出一小块银子塞进老婆婆手里:“带我们去宴秀才家。” 宴秀才大名宴期,举人考了两三次也未见半点要高中的意思,还是那个混得又穷又酸的书呆子,因为实在太穷,所以才能冒得出将万象石当蜡烛用这样奇葩的主意来。 宴家位置偏僻,死胡同挨墙的最后一户人家。青砖老旧,门板腐朽,光线更是不好,连门前青石板边生的几株杂草也泛着没精打采的白黄之色。 凉花花和晚晚双双站在门口,手托下巴思考了半晌,就这么光明正大去要石头是铁定行不通的。 第一,穷人一般都比较抠门,尤其像晏期这样穷到没钱买蜡烛的人更不会大方到把自己的生活用品交给旁人;第二,两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突然上门来要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古怪;第三,宴秀才若是问起两人的身份该如何作答 镇法司有规定,妖怪在人间行走不可暴露身份恐吓凡人。 嗯,这个事儿很严重 于是凉花花响指一打,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蹲在晏家门口。 破衣烂衫小花脸,打狗棍儿小破碗儿的样子看得晚晚扶了扶额:“一个穷秀才,自顾都不暇,你还指望他能接济你” 小乞丐抱臂,开口俨然是一副清脆的男童声音:“那可不一定,你忘了我是怎么被你捡回岩山的了同情心是人类最大的弱点之一,必须好好利用。” 晚晚抱臂,不以为然。 门内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小乞丐赶忙挥手道:“你快回避吧圣女大人。” 晚晚无奈摇头,隐了身形。 晏家的大门应声推开,小花花看准出门之人的大腿一把死抱上去连哭带嚎 宴秀才胆子小,被突如其来的这一抱吓得三魂七魄有点散乱,啊啊啊叫了一阵后确认不是遇到了什么强盗土匪打劫,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收魂儿。 秀才生的一副呆呆的模样,五官柔和秀气,眸中带着些书呆子特有的痴意,低下头来看她的样子竟然三分关怀七分温柔,叫人心头舒服得紧。 小花花对晏期展开魔音洗脑式诉苦,什么家乡大旱,父母双亡,自己被卖,千方百计逃走,兄弟姐妹亲戚族人没一个活人,总之,将身世凄惨异常,不忍听闻。晏期苦着脸犹豫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在自己都快养不活的经济状况下再养一个小拖油瓶。 小花花欢天喜地跟着晏期进门,大门关闭的瞬间,透过门缝对某处无人之地俏皮地眨了下眼。 第八章 狐妖身份被发现 晏家这房子少说也得有个三四十年的历史了 小乞丐花进屋的时候这样判断,外面看着是瓦房,屋子里面却是泥墙,墙角蛛网上,两只大蜘蛛为了争夺地盘而都斗得你死我活。陈设也极其简单,桌椅立柜一张床,都是用掉漆的老物什。 凉花花转着小脑袋在整个屋子里仔细审视了两三遍,这屋子一眼就能看个彻彻底底,根本没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这死秀才把万象石放哪儿了 既然是当蜡烛用的,晚上肯定要拿出来的,她坐这儿死等 等到天色渐暗,晏期终于在忙活了一顿之后端了两个粗面窝头放在桌上招呼她吃,小花花看看窝头又看看秀才,看看秀才又看看窝头 靠老娘堂堂玄猫族第一大厨,你居然让我吃这种东西 凉花花狠了狠心,小脏手捏起一个硬邦邦的窝头,面上波澜不惊心里翻涌起一种名为嫌弃的滔天巨浪,为了大局,拼了 秀才看她吃的泪流满面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是多久没吃东西了才会感动成这样,怜悯之情泛滥成灾,将自己仅剩的三个窝头一并推到了小花花面前。 凉花花:“” 凉花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啃完了窝头,终于熬到了夜幕降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晏期,他走到哪里,监视的目光便随之移动到哪儿。 八仙桌对面正在摆放书本笔墨的晏期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小花花下巴磕放在桌面上,晃着两条腿:“长得好看还不许别人多看两眼么” “”晏期无语凝噎半晌后终于挤出三个字,“谢谢啊” “光线这么暗你怎么看书”小花花明知故问,循循善诱,“要不我们点根蜡烛” 晏期笑而不语,果然神神秘秘地从怀里取出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掌,指缝间泄出月华般柔和的光芒,竟如同一朵莲花缓缓盛开,不多久便见一颗晶莹剔透鹌鹑卵大小的石子儿静静躺在掌心,霎时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万象石 小花花眼前一亮,伸手便抢,晏期早便防着这个熊孩子捣乱,及时收手,揽在掌心:“这个可不能给你玩,没了它夜里便不能读书写字,大考在即,多读一页书便是多一分胜算。” 小花花扑了个空,身子趴在木桌上张牙舞爪地去抢:“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就一眼”奈何小胳膊小腿儿根本不是够不着,折腾了一阵最终败下阵来,气鼓鼓地抱臂瞪他:“小气鬼” 晏期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小男孩儿头顶,笑容和蔼地安慰,承诺只要他不捣乱,等自己中举便教他读书识字。 小花花毫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气哼道:“不学” 此时破旧房屋的横梁上悄无声息地蹲了一只毛色纯净的黑猫,坐姿优雅地俯视无计可施的小花花。 晏期左手持书,右手捏着万象石一行一行地认真读。 小花花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瞪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夺下他的书威胁道:“不给我看石头就撕了你的书” 晏期这一下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与小花花围着桌子追赶,好容易追上抓到书角一端,谁知小花花就是不肯放手,嗤啦一声,书本活生生被扯成了两半。 晏期:“” 小花花:“” 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你做什么放开我” 宴秀才脸色发青地拎过小花花来按在桌子上,照着屁股狠狠给了两巴掌 凉花花瞳孔骤缩 晚晚优雅的蹲姿不可控制地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跌足,她觉得这个世界都有点不安全 半晌后凉花花的第一个反应是:靠老娘跟你拼了 妖怪在人间行走,无故倚仗法力恫吓或伤害人类是要被抓到镇法司处置的,晚晚猫眼圆瞪,见势不妙将尾巴柔韧地一甩,祭出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缚灵索,白芒缠绕在凉花花周身,将法力及时禁锢在了将发未发之际。 凉花花也是被气急了,居然在人形的时候就张嘴发出猫叫,而且是那种两只老猫掐架时才会出现的凄厉高亢的尖叫,举着菜刀追杀了穷秀才整整一夜。 左邻右舍不少人都听到晏家大半夜都不曾停歇的吱哇乱之声,纷纷猜测晏家老宅是否闹鬼 跑出十几条街的宴期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区区一个小屁孩儿,不就是打了两下么哪个小孩子没挨过打也没见谁像他一样激动成这样的。 但第二天居然没将他扫地出门扔得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委实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脾气,早晨回 家还带回了不从从哪儿弄来的两个馒头,分出其中一个递到杀气腾腾的小花花面前。 按照凉花花的个性,一口上去连皮带肉咬他个筋断骨折才是正理,但是人类的那句“伸手不打笑脸人”说得太有道理,果然对着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好人是发不出脾气的。只好气呼呼地劈手夺过馒头,恶狠狠地吃起来。 由于吃得太狠,没几口便噎住了嗓子,凉花花一脸痛苦地握着小拳头咚咚咚砸胸口。 晏期及时递来一碗水,一边拍着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喃喃道:“昨晚是我脾气太暴躁了些,你一个孤儿无人管教,没规矩也是正常,我非但没有循循善诱,反而打了你,让你气到现在,对不起。” 凉花花:“” 圣父是病得治 小花花没搭理他,翻给他一个白眼儿让他自己慢慢体会。 晏期把万象石看得像命根zi无奈似的,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凉花花伺机观察了十几天也没找到机会下手。倒是穷秀才,每天晚上勤奋熬夜,白天却不急着读书,早早出门,黄昏才带些寒碜到极点的吃食回来。 眼看有了一日三餐都能吃上饱饭的小乞丐反而更瘦了,晏期善意地问她原因。 小花花抱臂道:“我忧郁。” 于是当天晚上凉花花手里便多了一个人类小孩儿的玩意儿大风车。 凉花花无语望天 眼看卧底在人类身边将近半月仍旧丝毫进展也无,凉花花每天瞅着万象石却无从下手,正抓心挠肝地想咬人的时候,宴期却突然带回了一位崴了脚要借宿几日的女子。 素衫薄裙,娇弱贤惠,眼眸清澈自带温柔,好一个不可方物的美丽女子,美得小花花下巴差点掉地上。 晚晚 小花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装得像只小白兔一样让晏期查看脚伤,上药包扎,公子前公子后地诉说身世求收留,几百年都稳稳当当的世界观瞬间崩塌得渣都不剩。 原来凉花花来晏家的第一晚,穷秀才被追杀出去后不小心撞到了镇上繁锦花房的少掌柜,正好花房缺一个花匠,晏期便应下了这份差事,这才有了第二天早上的白馒头。 晚晚假装从外地前来投亲,经过花房时被锦霞镇上的无赖欺负,恰恰好让正义感爆棚的宴秀才看到,顺利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成功卧底到晏家。 既然晚晚要用美人计,凉花花自然得好好配合,大晚上借口出门捉蛐蛐玩儿给这俩人让地儿,然后化作原型蹲在房顶上一边吹冷风一边听屋里面从人生哲学谈到琴棋书画,郎情妾意情意绵绵。 这都特么什么人生 天高星稀,秋意正浓,大发感慨的凉花花突然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双目凛然圆瞪,猫耳朵警觉地来回动动 圣女大人修为比她高,既然自己都能察觉到,晚晚必然心中有数,可透过砖瓦缝隙却见对方依然被秀才手把手地教写字,面容神色不见半点紧张慌乱,不愧是未来要继承族长之位的人 气息越来越近,凉花花渐渐露出锋利的猫爪子,晏家房屋大门毫无征兆地一声爆响木屑纷飞 一蒙面人挺着寒光森森的冷剑飞身而入直逼宴秀才 或者说,晏期手里的万象石。 看到蒙面人的瞬间凉花花便是一惊,正是从岩山偷走万象石的那个贼人 上次在她和晚晚手里吃了亏竟然还敢来,真是贼心不死 她现在是只猫不好轻易现身,就算变成小男孩儿也不该展现出令人怀疑的武力,单看晚晚如何动作,自己暗中配合。 晏期何时见过这等情况,大惊失色之下居然没吓得撒腿跑掉,出乎凉花花意料。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还能在慌乱之中将晚晚拉起来护在怀中,冷剑擦着手臂掠过划破衣衫,留下一道血痕。 挺爷们儿的 蒙面人似乎也看出晚晚不敢在这个凡人面前展露法力的顾忌,劈砍起来越发地肆无忌惮,逼得晚晚两人狼狈不堪,若非凉花花暗中用法力保护,只怕这两个人早已经陈尸当场。 即便如此蒙面人也很快便将两人逼至角落里,用剑指着威胁:“交出半月前捡到的那块石头便饶你不死。” 晏期恍然,原来是来抢劫的 破财免灾,石头再好也是身外之物,给就给。 穷秀才很好说话地去怀中掏万象石,晚晚也不阻止,只暗暗朝凉花花的方向递去一个眼色。 凉花花会意,“喵嗷”一声厉叫,与破碎的砖瓦一并冲下来,直扑到蒙面人脸上抓挠撕咬,蒙面人慌忙抓住凉花花狠狠掼到墙面上。 晚晚与晏期一前一后趁机逃到门前正准备推门,蒙面人冷剑一抖直送晏期背心 眼看剑尖迅速逼近,凉花花见他们的圣女大人没有危险,便不紧不慢地站起猫身子来,心道死就死吧,没 了他这个凡人在场正好可以放开了手脚跟蒙面人新账旧账一起算个清楚。 冷剑刺穿空气发出令人心惊的破风声,本来站在晏期前方的晚晚突然回身,抱着晏期一个翻转 冷剑穿胸,鲜血四溅 凉花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脱力倒在晏期怀中,她们的圣女大人脑抽了不成做戏而已,有必要真到这种地步吗 晏期抱着晚晚心疼不已,惊怒之下竟然激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勇,将晚晚放平躺好,左右扫视寻找合适的家伙,须臾后抄起鸡毛掸子“啊”地一声跟蒙面人拼了,然后不出意料地被捅穿了肩胛骨,一脚踹出去老远。 凉花花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这种行为至少勇气可嘉 这一摔不打紧,万象石却从怀中滚了出来,蒙面人眼疾手快冲过去抢,凉花花也不是吃素的,后腿一蹬扑过去狠狠撕咬,将对方手臂挠出道道狰狞的血痕。 蒙面人再次将凉花花狠狠掼出,这次摔在门上直接砸破门板摔出屋外去 蒙面人冷哼一声,弯下腰去正要将万象石拿起,突然从门外飞来一把乌金色菜刀,准确无误地砍在了万象石与蒙面人右手之间的地面上 紧接着房门“砰”地一声倒塌的门板之后,是一位身着鹅黄衫子的女子扬腿破门的飒爽英姿 女子飞身入内与蒙面人交手,晏期眼睁睁看着会发光的石头一会儿落入强盗之手一会儿又被黄衣女子抢回来,挣扎着起身便要上前帮忙,冷不防小石头在两人的争抢下嗖的一声朝自己这边飞来 晏期蹿上去抓,没留意一脚踩在刚刚掉落的鸡毛掸子上,杆子滑动,整个人“啊啊啊”地向前一趴,万象石就这么飞进了他的嘴里 凉花花大惊:“别吃” 晏期身体失衡地摔在地上,石头原本含在嘴里,这一震,彻底进肚了 第九章 人心不足 “你”凉花花第一反应就是要骂人,晏期经历了惊吓c受伤c摔倒等一系列刺激已然挺不住了,没给她开骂的机会便不负责任地打了个饱嗝,过去了。 凉花花简直要仰天长啸,举起菜刀怒视蒙面人:“你给我去死” 现场唯一的凡人已经歇菜了,他们也没必要再隐瞒身份。晚晚背后那一剑若是捅在晏期身上,死不了也得在床上瘫个半年,但对她这种有上千年修为的妖怪来说却不算什么,飞身而起与凉花花联手。 蒙面人一掌推至晚晚面前,眼看必中无疑,却在关键时刻及时收了手,分明是在隐藏灵力和掌法。晚晚趁机翻起一爪子,灵力爪印重重打在对方胸口。 蒙面人当机立断跳窗逃走,凉花花纵身去追,却被晚晚一提溜后领拎了回来。 上次交手她便感觉奇怪,这次她能肯定,此人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万象剑是给凌虚族族长准备的,此人前来破坏便是在跟凌虚族作对。以凌虚族在六界的地位,这个盗贼若要与其作对,背后定然还有一个相当庞大的势力。玄猫一族区区小族,若要掺和必然夹在两者之间沦为牺牲品,既然对方并未得手,她们最好还是不要去深入追究。 更何况晚晚柳眉深蹙,这人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才不敢动用惯常所修的灵力,若是被逼急了全力施展,恐怕就算杀掉她和凉花花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那这个该怎么处理”凉花花指着安详躺尸的晏期。 晚晚:“救人。” 凉花花:“我说的是万象石。” 晚晚:“” 凉花花见她犯难,索性坏人自己来做,举刀就要剖开晏期的肚子,晚晚赶忙拦着,凉花花急了:“若无万象石如何与凌虚族交代镇法司若要追究,让他们尽管来找我。” 不就是被废掉修为吗她才不怕,大不了回岩山从头再来 好说歹说,晚晚仍旧不许她动手,凉花花目光扫到她背后的伤,突然想到什么,旋即便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脑袋一空,缓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 “你莫不是真的动了情” 晚晚一愣,淡淡道:“没有。” 没有凉花花才不信没有你替他挨捅干嘛买药干嘛一宿不合眼地伺候他干嘛他醒过来之后你眼睛里的柔情和愧疚都是在干嘛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双手抱臂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喂饭喂药,恨不得自己当场瞎掉。 晏期抽空看了这边一眼:“敢问这位姑娘,可曾见到住在我家的那个小男孩” 凉花花:“走了。” 晏期意外:“走了走去哪里” 他一个小孩子无依无靠,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岂不是又要饿肚子到处受人欺负 凉花花没好气儿:“老娘怎么知道你又没把他交给我保管” 晏期:“” 晚晚连忙打圆场,编了个小孩子受了惊吓说什么也不肯留下的理由给小花花善后。晏期感慨道:“令妹脾气不是很好。” 晚晚赶忙在凉花花打人之前道:“舍妹一向如此。” 然后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圣女大人便一口汤药喂到了秀才嘴巴边,凉花花觉得自己要是再在这儿呆下去,眼睛非废掉不可,义愤填膺地跑到院子里磨刀。 晏期肩上的伤并未伤到要害,况且圣女大人在熬药时暗中掺进自己的修为,没几日便恢复得差不多。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能干活了立即便回到繁锦花房,毕竟家里还有两位姑娘等着吃饭。 只是没过几日便又出了事,某天傍晚,晏期进门的时候脸颊青肿眼圈儿发紫,就连走路都跛着脚。 晏期受伤在家这几日,繁锦花房请了一位田花匠补缺,待他伤好再回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然不姓晏了。 田花匠担心晏期的回归会让少掌柜辞掉自己,于是在晏期给牡丹浇水后又偷偷将在花圃里倒了开水,十几株名贵的魏紫牡丹半日之内悉数萎败,晏期生性老实不善辩论,少掌柜居然信了田花匠的说辞,认为是他照顾不善,当场向晏期索赔。 晏期家连耗子都不愿意待,若是有钱也不会来这里做工。田花匠不仅刻薄地搜走了他身上仅有的十几个铜钱,还和花房伙计一起将人叮叮咣咣一顿乱揍,留了他半条命回来。 凉花花对晏期虽然没什么好感,但他赚钱好歹是为了她和圣女大人,还真看不了他这样被人冤枉欺负,当即撸吧撸吧袖子冲出门去。等一瘸一拐的晏秀才喘着粗气追到繁锦花房,花圃的阡陌小路上已经躺满了对晏期动手的人,田花匠更是被揍掉了满口银牙,捂着半个血淋淋的脸打 滚儿。 凉花花站在花圃中央,纤手叉腰,柳眉倒竖,两靥薄怒,英姿俏丽,一片红粉雪白的牡丹央掩映着鹅黄色身影,虽然容貌不是十分出众,但仔细看看也算得上好看。 晚晚因万象石被凡人所吞之事回族禀报,商议对策,对晏期只道要继续在锦霞镇上寻亲。没她拦着,凉花花揍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收拾完了伙计便要去找少掌柜的理论。 晏期赶忙跛着腿过去将人拉住道:“算了算了,你已经教训过他们了,还要做什么我的伤也不重,你快罢手吧。” 凉花花本想甩开他的手,用了用力却没挣开,愠道:“放手” 晏期坚决道:“不行,这次的事少掌柜对我有误解,他是好人,对我有恩,我不能看着你恩将仇报啊。” “看不了你就把眼睛闭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别闹了。” 这副读书人傻呆呆的执拗看得她恨不得再在他脸上补上一拳,僵持片刻,凉花花看在晚晚的份上,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死脑筋,活该被打。”拂袖而去。 眼看对方脚步已经出了花圃篱笆门,晏期刚刚松下一口气,凉花花又退回来了走到已经吓破胆的田花匠身边,拎起衣领便将十几个铜钱摸走,掂了掂,警告道:“再敢有下回,你就预备着后半生都在床上度过吧” 晏期:“” 晚晚是夜里丑时才回来的,凉花花看她故意选了晏期熟睡的时辰就知道事情怕是棘手,果然老族长传令,不惜一切代价拿回万象石。 那就是要开膛破肚了。 凉花花摩拳擦掌:“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晚晚沉吟片刻,静静道:“给我一天时间。” 身为圣女,她肩负着玄猫一族的责任,有时候必须坚决果断。可话虽这样说着,脸上的为难之色还是没能逃过凉花花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凉花花看到能正常下地走路的晏期便知道圣女大人必定又偷偷为对方损耗了修为,整个早饭的过程都恶狠狠第盯着姓晏的,心里不知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多少遍。 这货到底哪里出众圣女大人究竟是看上他哪儿了啊啊啊啊啊 晏期委实无辜,不解地看向晚晚以求解答,晚晚不假思索道:“大概眼睛抽筋吧。” 凉花花:“” 早饭过后晚晚便与姓晏的一同出门,凉花花打量着应该是去享受最后一天的相处了。她便老老实实在家等着,说不担心是假的,晚晚对姓晏的感情不一般,能下得了手么 凉花花百无聊赖地看着太阳西斜c天黑c入夜,终于在即将入睡的一个呵欠里看到了圣女大人凯旋而归的英姿迈入屋内。 晚晚张开纤手,一颗晶莹剔透鹌鹑卵大小的石子儿稳稳当当地托在掌心:“得手了,走吧。” 凉花花一个激灵站起来,望了望晚晚身后:“那个凡人呢” 晚晚道:“已经处理妥当。” 晚晚脸色有些苍白,凉花花很是担心她会因为亲手害了在意的人而落下什么心结,小心翼翼道:“处理如何处理” 心结对凡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于修炼之人却非同小可,若对某人某事过于执着,念念不忘,便极有可能转化为心头魔障,成为日后阻碍进阶的大隐患,一个处置不当便是坠入魔道的下场。 晚晚蹙眉:“你不信我” 凉花花尴尬地笑笑。 她当然相信晚晚,可她相信的是没有触碰情爱之前的晚晚,自从圣女大人遇到了晏期,呵呵。 晚晚道:“一个凡人而已,父亲教了我法子,镇法司不会发觉,无需挂心,护送万象石回族要紧。” 凉花花点头道:“好。” 第十章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万象石归位,铸剑之事得以顺利进行,镇法司也果真没来找麻烦,本应该放下心来的凉花花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冥思苦想好几天,决定还是亲自去找晚晚问一问。 晚晚带回万象石后便回了洄槐峰闭关,洄槐峰是岩山一座独立的小山峰,峰上遍生野槐,春日花开之时漫山雪白香飘十里,秋日叶落之时纷纷扬扬回风流转,。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凉花花投以敬佩的目光,能让晚晚另眼相看果然不是寻常凡人得傻成什么样才能生出这样伟大的理想 晏期还说知道她们突然离去必定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并不气馁,自己孑然一身,给不了人家什么,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可听到晚晚竟然为他牺牲至此,不能不心怀感激,若她是凡人,定当明媒正娶相守一世以报答她的心意。 但晚晚是妖,妖不能没有内丹,更何况她非是一般妖怪,圣女之身责任重大,更不能为了他一介凡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他转身面对凉花花,释然地微笑道:“把她的内丹拿回去吧。” 凉花花一愣。 秋日的凉风吹过山岚,松柏摇曳,婆娑生姿。 “然后呢然后呢”沈乾沉寂已久的八卦之心今儿终于醒了,搅和着勺子眼巴巴盯着凉花花求下文。 “然后我当然是把他给宰了拿回内丹了啊,哈哈哈哈”凉花花坐在沈大老板对面拍着桌子大咧咧地笑。 随便花大堂里的烛火烧了整整一夜,兮越和扇子原本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熟了,这一拍又被惊醒,揉揉眼睛继续听。 沈乾勺子一戳碗底:“瞎说你要宰了 他早被玄猫族当恩人供起来烧香了,还能享受被追杀的待遇说实话” 凉花花喝了杯茶,敛了笑,感慨道:“那傻秀才也确实是傻,他是晚晚心头要紧之人,我怎么可能会动他自然是成全他与晚晚的情谊了。” 沈乾身子前趴,一脸不正经的坏笑:“你带他去了玄猫族见晚晚” 凉花花点头:“我还教唆他们相守不易理当珍惜,把人带进来更不容易,应该抓住机会谋求长远之计,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沈乾身子更靠前,两眼放光:“生米煮成熟饭了” 凉花花亦凑近,严肃道:“私奔了。” 沈乾道:“我靠” 凉花花补充道:“老族长自然不会同意晚晚和一个凡人在一起,但是如果他们两个在一起相守个七八十年,全了晚晚的心意。待那个凡人寿终正寝,晚晚再回来继续当她的圣女,这期间族里有什么我先帮她扛着,也不会耽误了肩上的职责。” 沈乾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就是应该这样我还以为你们这个世界都是些守着教条不敢追求幸福的顽固思想,原来也有开明的爷喜欢爷喜欢哈哈哈” 凉花花诧异:“我们这个世界” 沈乾抱着三尾,止住笑,摆摆手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接着说说你后来又是怎么成为玄猫族的通缉犯的” 凉花花风轻云淡道:“哦,我放了把火给晚晚和晏期私奔制造混乱,烧了议事厅而已。” 沈乾伸出一根大拇指:“牛” 凉花花继续道:“其实我在玄猫族将近三百年,他们对我也都像家人一般,只是因为这点小事还不足以对我记恨至此。” 扇子忍不住咂舌:“烧了议事厅都算是小事,可见你平时是如何祸害玄猫族的。” 沈乾赞成地点点头,议事厅是何等神圣重要的存在许多关乎生死存亡荣耀兴衰的决定都是在此处阖族商讨诞生的,对一个宗族或组织来说至关重要。 沈乾问道:“那你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凉花花面露惭愧之色地挠挠后脑勺:“这事儿虽不是我做的,但错处确实在我。我只顾着帮晚晚和晏期逃跑,忘了还有个黑衣蒙面人的存在。这个恶贼偏巧在我放火那日再次偷偷混进岩山,趁着大家赶去救火,铸造室内防守薄弱之际,一桶冷水浇到了熔炉里。后果可想而知,铸剑所用的珍贵材料瞬间化为废铁,再无回转之力了。” 沈乾再次颔首:“啧,罪过确实不小。” 凉花花道:“凌虚族那儿必须得有个交代,要么交出我,要么抓到那个贼交上去。蒙面人不知底细不见踪影,还是我这个现成的好欺负些。” 一直没出声的兮越突然冷笑一声:“哼,丢车保帅,那些自命为大局着想的人都会这么做,走到哪里都一样。” 凉花花道:“玄猫族若被凌虚族问责为难,我自然不会贪生怕死,让他们处置了我便是。只是现在蒙面人逍遥法外,我不甘心就此受缚,所以逃了出来,想在凌虚族问玄猫族要说法之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把事情弄明白,就算要死,也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沈乾抚掌:“好这脾气,爷欣赏爷决定了,随便花留下你了” 凉花花面无表情道:“沈大老板不是昨天晚上喝鱼汤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留下我了吗” 沈乾还是那句老话:“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凉花花:“” “不过”沈乾突然正色,“你的好姐妹晚晚将内丹给了晏期,总不能以一只猫的形态跟他私奔吧” 凉花花道:“是啊,所以我才把自己内丹分了一半偷偷哄骗她吃下,这样才能体现出老娘的大义凛然嘛。以后她回来继续做圣女,肯定要罩着我到地老天荒嘛,哈哈哈哈” 沈乾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至于内丹对妖怪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真如面上那般轻松,他也懒得去研究。 晚晚和晏期嘛,或许会海枯石烂地久天长,亦或许过完晏期的几十年阳寿便就此作罢各归各位相忘江湖,还有可能过几天就被玄猫族抓回去。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忘记,那段任性妄为的爱恋中有一人曾倾尽所能成全过他们。 外头天色已然破晓,听了一宿故事,沈大老板打了个呵欠,抱着三尾爬上楼去补觉,兮越将桌椅板凳擦拭一遍,特色菜的牌子挂好,扇子吹熄了蜡烛,推开重新装好的大门。 云城的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略带微笑的红润脸颊上,又是新的一天。 第十一章 再见了阿呆! 从随客栈开张起便玩起了消失的随便花二老板君辞终于在一月后露了面,还拎回来一个人。 或者说一只妖怪。 冬季晴朗的夜空中高高悬着一轮孤清的冷月,云城在尚未消解完的白雪中安静入眠。黑暗之中唯有一处装修华丽的客栈仍旧大门敞开,门前两个大红灯笼散发着的温暖光华包裹着整个客栈。 客栈里燃了满堂的蜡烛,亮如白昼,伙计大部分已经回了家,只留一位白衫少年坐在柜台后认真清算着账目,另有一位翠衣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坐在大门左侧的一张八仙桌上,单手支颐打着瞌睡。 桌上的泥塑莲花香炉燃着一线檀香,青烟袅袅,悠然上飘,忽然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冲散 扇子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就见一阵风进了大堂,定睛再瞧,就见一位面容冷淡的月白袍男子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屋内,毫不客气地将手上拎着的一个人扔在了地上。 兮越抬头看了一眼,见那男子衣衫狼狈,血迹斑斑,受伤不轻。一张冷冽的脸上偏偏还生眼睛里的冷意令屋外风雪都逊色上几分,再加上焦灼恨怒的神色,任谁被看上一眼都免不了脊背发凉。 他一脱离君辞的辖制便奋力挣扎,却动不了分毫, “放开我” “闭嘴。”君辞不耐烦地拂袖,“吵死了。” 少芒竟然真的再也开不了口,一双眼睛锋利如刀,恨不能将君辞生吞活剥。 君辞揉了揉被吵了一路的耳朵,拿了兮越的账本来,自行找了店里最舒服的位置坐下:“扇子上茶。” 热腾腾的茶水端在手里,君辞呷了一口,翻账本道:“姓沈的呢叫他滚出来。” 不待扇子有什么动作,三楼栏杆处已经站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华贵青年。 “不用不用,我自己下来。”沈乾一步一步悠然地下着楼梯道,“我说你也真是的,不就是牌匾叫得不合心意么,也至于一个月不回家我都说了那是个误会,你这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下楼看到眼神要吃人的少芒,沈乾意外:“这唱的是哪出儿” 君辞头也不回,道:“别管,先放几天,老实了再说。” “可是”沈乾不无担心地指了指少芒嘴角鼻下和两耳淌出的鲜血,“不管真的没问题吗” 君辞仍旧没回头,道:“兮越。” 兮越走出账台,一记手刀砍在对方颈间,将昏迷的人扛上楼去。 沈乾啧啧两声:“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君辞懒得搭理他,兀自在空气中嗅了嗅,简明扼要道:“把狐狸和猫叫出来给我看。” 沈乾拍手称奇:“你这鼻子可以媲美我们那儿的警犬” 君辞扬起一只拳头 沈乾:“” 线香的青烟已经恢复了平静,缓缓上升飘散,香气弥漫在大堂的每一处角落。 一狐一猫并排蹲坐在君公子面前的木桌上,表情安详。 君辞看了看,冷笑:“我手底下不缺废物。” 他一身材质上乘的月白色薄衫穿出了隐隐仙姿,腰间系一块色泽温和的黑青玉配,一双凤目透着妖冶,不笑自威,冷冷发笑的时候更添了一份邪魅风姿,虽然沈乾不想承认,但他好像确实比自己好看那么一丢丢。 被人定义为废物的凉花花低调地舔了舔爪子。 沈乾伸手将有些撑不开眼睛的三尾抱进怀里,心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得乖乖听你的。” 这厢画风突变,顺着狐狸毛开始煽情,如果有背景音乐的话,一定换成了凄凉的二胡:“我一不懂武功,二没有法力,你不也容忍了我这么久何况人活一辈子,谁还能不遇上点为难事你就能保证自己永远没有落魄的一天吗” 君辞想起初遇沈乾之时对方的狼狈模样,没说话。 扇子看看公子,又看看自家主子。 兮越倒是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神态,旁若无人地倚在账台前,将两块黑漆漆看不出是什么的药块放进嘴里嚼着。 随便花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 沈乾心道:“奏效” 沈乾顺着狐狸毛继续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君公子身份尊贵,法力高强,寻常妖怪难入法眼。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优胜劣汰弱者臣服于强者是不变的法则,可在法则之外,不是还有人情么你之于我如此,我之于他为何不能如此” 君辞面露考虑之色。 沈乾决定为了以后每天都能喝到山楂鲤鱼汤再加一把火:“你也说过,许多事情根本没有办法 两全,世上有那么多的遗憾,为何不尽自己所能让这些遗憾减少一点呢” 君辞郑重地看向沈乾。 沈乾轻飘飘地放上最后一根稻草:“多行些善因总能收获些善果。” 君辞突然抬手。 沈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头:“啊啊啊,我就随便说说,听不听在你,你要不开心我现在就把他们送走” 凉花花:“” 扇子:“” 确认过眼神,是经常挨揍的人。 君辞没搭理他,双指并拢蓄起莹莹灵光,朝三尾和凉花花凌空虚点,一狐一猫额头上立即出现了一枚小巧的火红色云月纹。云月纹之上红芒璀璨,片刻后才敛去光华,整个消失不见。 三尾已经卧在沈乾怀里睡熟了,凉花花感觉好像一股暖流灌进了身体,暖流过处如同微风拂柳,整个脑袋都清明了不少,用爪子扒拉了扒拉,却只扒拉到额头处几撮软毛。 沈乾略带疑问地看向好整以暇的君辞,试探着问道:“怎么着要蒸还是要煮” 君辞不屑地冷哼一声。 扇子主动解释道:“妖怪和魔族若想在人间行走,需到镇法司通过考核领取阳明鉴,阳明鉴是一块令牌,妖怪在人间所行善恶之事,会化作功德与业障记录其上,每三年回镇法司审查清算,予以奖惩。若无阳明鉴便是人人可杀的野妖。” “听这意思,如果没有这玩意儿,凉花花和三尾还不能留在这儿了”沈乾看向扇子:“你也有那个什么阳明鉴” 扇子摇摇头:“没有。” 沈乾奇怪:“那你在人间待这么久不碍事” 扇子俏皮笑:“我有红砂印啊。”说着闭上眼睛,额头红芒闪动,果然出现与三尾凉花花一样的云月纹,待众人看清后再用纤指一抹,收敛而去。 君公子以一种相当大爷的姿态坐回去继续翻账本,轻蔑道:“阳明鉴算什么,有红砂印便是我君辞的人,只要不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差不多可以在六界横着走。” 沈乾抱臂:“切,你就吹吧,反正吹牛又不交税。” 君辞懒得与愚蠢的人类在这上面计较,将账本一摊,修长的手指指着其中一项支出,凤眸微眯冷脸道:“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六百两的亏空是怎么回事。” 沈乾:“” 第十二章 团队招新,三尾入栈 北风呼呼的刮,雪花飘飘洒洒,忽然传来了一声嘎嘣脆响,三里川坚实的冰面以某点为中心迅速龟裂开来,破出一个三四丈大小不规则的冰窟窿。 沿河两岸覆上厚厚一层白雪,与冰川连在一起,抬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 苍茫之中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位冬日里还穿着月白薄衫,仿佛漫天大雪为无物,再多的严寒也影响不了他分毫,手中印法变幻,河水随即泛起层层涟漪,涟漪迅速扩大,不消片刻便化作疯狂旋转的巨大旋涡,势要将整条三里川搅个地覆天翻。 沈乾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银貂披风,对着双手哈气:“眼看就快要过年了,小鱼妖混不下去,出来剪个径打打秋风也能理解,咱家又不缺这六百两银子,有必要跑人家门口大动干戈吗” 君辞收了施放术法的手印,撩起沈乾披风,蒙头一顿好打,边打边教育:“本公子是受了欺负还不敢吭声的人吗管他是谁,敢劫我的货,坑我的钱,他就别想安生” 沈乾哎哎啊啊地讨饶:“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君辞停手,掸了掸衣服,负手而立,瞬间变回那个面色高冷气度不凡的君公子,好像刚才动手的人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语气淡然地嘲讽道:“被人按在水里勒索,本公子怎么会认识你这么窝囊的人。” 沈乾从披风里钻出来:“可能眼抽了吧啊啊啊,不是眼抽,我说错了说错了,是脑抽,脑抽啊我耳朵好歹是随便花的大老板,留点面子行不行” “这里连个人都没有,留面子给谁看” 君辞话音刚落,冰窟窿里嗖的一声甩出一尾通体血红的鲤鱼,落在冰雪上,噼里啪啦打了几个扑腾后,化作一名少年。 沈乾与君辞迅速恢复正常,一个抱臂一个负手,并肩而立有模有样。 “你就是劫了我碗碟坑了我银子的鱼妖”君辞将少年打量一番,哂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原来是只修为如此浅薄的小妖。” 少年站起身来,戒备十足地盯着两人:“你们要干嘛我告诉你,银子我已经花了,不可能还给你的。” 红泥十六七岁模样,看着和兮越差不多大,眉心一点朱砂,两颗可爱的虎牙,两颊还带着酒窝,声音也软软糯糯的。 难怪欺硬怕软的沈乾不敢让他赔银子,光是看样子便叫人生不出敌意。若再摆出一副可怜样说几句软话,他一高兴再掏个六百两都是有可能的事 沈乾居然还真问了一句:“你都买什么了” 君辞:“” 君辞冷哼:“打劫也要分清是谁,本公子的东西何时轮到你这等野妖来惦记” 他每说一字,周身气场便冷冽一分,天地之间大雪纷纷扬扬,却没有一片沾得到衣角。话音落下,陡然挥手,灵力光束直逼少年而去。 红泥抬手防御,即便使尽全力还是被强横的法力逼得倒退三四步,当即胸口发闷,喉咙微甜。这等高人,他哪里是对手转身便要逃跑。 “回来。”君辞轻飘飘一句话,抬手虚抓,往回一拽,红泥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高悬而起,退到两人面前不远处。 君辞手掌翻转,少年便也跟着转身面向二人,手脚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茫茫雪原,自然没人回应他。 倒是沈乾看向了君辞。 君辞道:“闭嘴” 沈乾道:“我没说话。” 君辞神色淡漠地看向少年:“即至年下,我也不为难你,六百两银子怎么抢走的怎么给我还回来,这事便过了。” 红泥拨浪鼓似的摇摇头,道:“还不来。” 君辞二话不说,掌间法力凝聚成一条灵力长鞭,毫不留情地挥出去二十几鞭。 君公子何等实力认真起来一鞭就可以让他魂飞魄散。即便连十分之一的手段都没使出来,小鱼妖脚底下的雪被染红了一片,眼看修为也都快要被他打散。 沈乾实在看不下去,连忙拦着:“哎哎哎,差不多得了,你也真下得去手。” 他现在严重怀疑少芒一身的伤是不是被这个暴力狂打出来的。 君辞停手,冷冷发问:“还是不还” 红泥脸上被抽出一道血痕,满头冷汗地喘了几口粗气,缓了好一阵后仍旧倔强地摇摇头。 君辞随手又是十几鞭,沈乾正在担心会不会当场给打死,冷不防从红泥袖口中跳出几只三寸多长的彩绘人形泥偶,有老有少,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泥偶甫一出现便冲向了君辞 红泥一惊,虚弱地挣 扎:“不要你们,快回来” 泥偶飞得极快,却在距离君辞周身三尺之外突兀停滞,轰然化为齑粉,化在雪中随风飘散,却仍一个接一个,义无反顾,犹如飞蛾扑火。 红泥眼睁睁看着六只泥偶全部被毁,竟然落下泪来。一道鞭子落在手背上,鲜血淋漓,逼出痛彻心扉的惨叫,不知道骨头断了没有。 小鱼妖忍着疼痛勉强开口:“你们干脆些杀了我吧” 君辞最痛恨被人威胁,长鞭一甩:“好啊。”鞭身之上灵光陡增,这一下若是打下去,小鱼妖必死无疑。 沈乾赶忙拽住君大公子右手:“哎哎哎,过分了啊。堂堂君公子,跟一条小鱼妖较劲,犯得着吗” 君辞冷哼一声,嫌弃地甩开沈大老板的手,撤了术法。 红泥一下子跌在雪中,昏死过去,重新化作一尾红鲤。 北风吹过三里川上空,留下声声凄惨的呜咽。 沈乾手托下巴:“啧啧,人们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天才知道,原来鱼也可以为了银子不要命啊。我看这钱是要不回来了。” 君辞凉凉道:“这也好办,拎回去炖汤抵了便是。” 沈乾道:“我觉得你这个样子特别像个反派。” 君辞:“” 沈乾默了默,道:“其实我还是想知道,他的钱到底买什么了。” 君辞:“” 沈乾提议道:“要不找个什么人问问” 两人相当默契地朝冰窟窿附近瞧了瞧,还真有几只被甩出来的尚未修得幻化之力的水族小妖。 第十三章 捣乱的扔出去 小红鲤很喜欢在三里川靠近岸边的浅水滩中觅食,这里阳光可以照射到河底,天空中的白云和飞鸟都能看的非常清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三里川岸边经常会出现一个扶着拐杖走路的老人。老人腿脚不利索,一双手也颤颤巍巍的不太受控制,来三里川河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将鱼钩放进水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纪老爷子坐着坐着就开始自言自语,有时候像背书一样说一些关于泥塑手艺的技法和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方。有时候则会盯着自己颤巍巍的双手发呆,呆一阵便突然发出几声苦笑。 他讲的那些泥塑技法新奇巧妙,小红鲤听着听着就入了神,一个不留意就被人钓了上去 纪老爷子尚处在反应不过来的状态,拉着鱼竿盯了半晌,直到小红鲤因为剧烈的骨痛拼命打挺,鱼竿晃悠悠要倒,纪老爷子才想起来应该将它取下来放进篓子里。 可红鲤身体表面滑不溜手,纪老爷子手又不太听使唤,一个没抓住,鱼又掉回了水里。 小红鲤一个摆尾钻入深水之中不见了踪影,纪老爷子愣了愣,又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阵,略带嘲讽地感叹,曾经灵巧纤活可捏鬼神塑众生的匠人的手,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连条鱼都抓不住。 纪老爷子已经没了钓鱼的兴致,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小红鲤躲在深水里望着老人家背着鱼篓,扶着拐杖,一步一跛地慢慢消失在三里川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底非但生不出怨恨,反而泛起些莫名的酸意。 它好像是见过这位泥塑手艺人的 纪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有个响亮的称号泥塑神手纪大师。 说起纪程大师,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三岁玩泥巴c六岁捏生肖c十四岁便可独立完成真人塑像,不到二十岁,作品便被送进皇宫里成为小太子爱不释手的新鲜玩具。 彩绘油墨哪有不掉色的纪程配制的偏偏就是不掉色,太阳底下晒上半月仍像刚刚刷上去的一样,据说在室内放上百年都用不着再上新漆。 都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做的泥塑不怕水纪程的不怕泥偶放在院子里被暴雨冲刷整整一夜,照样色彩鲜艳,一丝瘫软之像也无。 一时间全朝上下掀起了一股追捧泥塑手艺之风,人人以拥有一件纪程师傅亲手制作的泥偶为炫耀的资本。道观庙宇更是接连重金聘请他塑造金身供奉,纪大师的称号由此而起。 那时的纪程当真意气风发,风光无两。 就是在那时,小红鲤见过这位泥塑大师一面。 其实也算不上见,它徘徊在三里川浅滩,本想抬头看看雨后初晴的天空,遥遥一望,桀骜少年独自一人负手站在三里川河边。炉火纯青的手艺,人人追捧的盛名,令他年纪轻轻,已经有了曲高和寡的寂寞。 小鱼妖那个时候就在想,原来太杰出的人竟是这样的孤独。 泥塑手艺分为玄c江两派,江派注重外在c颜色上多用大红大绿,造型夸张奇巧,给人的感觉热烈张扬。玄派则主张内涵,用色婉约含蓄,意境悠扬深远,比之江派多了一份内敛与禅意。 纪程师从玄派,他的名声大噪便是玄派手艺的辉煌,不过年光景,无论大街小巷的泥塑店铺还是王公贵族的府邸摆件,玄派泥塑比比皆是,江派手艺则近乎绝迹。 江派匠人潜心钻研手艺,意图超越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对纪程的诅咒谩骂,更有找上门来闹事的,抢人饭碗有如杀人父母,哪个肯轻易善罢甘休 可不管江派手艺人如何闹腾,纪大师的泥塑作坊还是风风火火地开了十多年。 所谓慧极必伤,强极必辱,这句话对纪程来说当真再准确不过。他正是站在最高峰的时候,狠狠摔下了污泥之中的。 眼高于顶的纪大师到了该收徒的时候,两个儿子却天资愚钝,悟性不足,根本理解不了泥塑作品的境界。 自己人到中年,放眼看去,泥塑造诣当世已无人能及,唯恐彩漆秘方和独门手艺失传,于是在泥塑新秀里严格挑选收徒,花费大把心血去培养。可是对于泥塑手艺的理解和创作是需要天分的,自己可以说是不世之材,可这样的弟子又哪里去寻 他花费的心思越大便越是失望,后来索性赶走了所有弟子。难道要将自己一身本领传授给一群根本无法参悟到玄派境界的庸才不不,如果是这样,他宁可将手艺带进棺材里去。 就在他将要放弃继续寻找继承人的时候,一位不拘一格的年轻人令他眼前一亮。 柯薪出身江派,却没有两派老人儿的顽固思想,什么手艺都肯学,兼容包并融会贯通,所制作的泥塑既有江派的浓墨重彩,又兼玄派的意境深远,一 件作品上同时出现呈现两派手法,并且对比自然毫无违和感。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泥塑天才么纪程欣喜若狂地将他收为弟子,一身手艺倾囊相授,看着他一天天名声鹊起。仅仅六年,他便为泥塑界培养出了一位如同自己当年一般甚至更加惊才绝艳的柯大师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耗尽心血栽培出来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白眼儿狼 当柯薪被人尊称为柯大师的时候,却总有一个泥塑神手纪程压在自己头上,只要有师父在,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收了江派的好处,在为丹灵寺大佛重塑金身时,偷了佛身金箔塞到纪程的工具搭子里,被人当场翻了出来。 当时全国大旱,重塑大佛金身是为了向上天祈祷求雨。丹灵寺主持是善人,并未计较,筹资的信徒和百姓却不肯就此作罢,将纪程送到了官府。 柯薪力证金箔就是自己师父所偷,还买通了狱卒在牢里打断了纪程一条腿,就连纪程的两个儿子使银子打点也被冠上行贿的罪名,重判纪程在料石场做苦役十年。 在料石场每日抡大锤c搬重石,十年的辛苦劳作结束后,泥塑神手变成了纪老爷子,一双手干枯僵硬,一碰泥坯便抖得厉害,再不能做出惊艳世人的泥塑作品。 三里川秋风凄凄,荒草茫茫,满地荒凉。 修行之人最重因果,纪老爷子伤了小红鲤,必定要讨回来的。 所以在纪程再次来三里川河边垂钓时,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眉心生着一点朱砂胎记,白白嫩嫩很是可爱,就像是谁家走丢的孩子在原地等着大人来寻。 小鱼妖听纪老爷子背书自己便记在心里,闲着无聊便用他所说的技法随手捏了几个泥人,没想到纪老爷子一眼就被惊呆了一个六七岁的娃娃,竟然可以随随便便做出如此复杂的泥塑 纪程问他叫什么,是谁家的孩子。小鱼妖说自己没有名字,家就住在三里川。三里川总共也就十几户人家,他却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孩子。 落到如今的田地,纪程原本早已息了再碰泥塑的心,可当他看到这个孩子用自己独创的技法捏出如此活灵活现的泥人时,死寂已久的心腾的一下子又燃起了熊熊火焰 是,他不甘心自己苦心孤诣经营半生,名声被毁身残疾,就连作坊都被柯薪抢占了去,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根本不配传承自己的手艺 纪程胸中情绪涌动,老手攥拳抑制不住地抖动,小男孩儿拉了拉他的衣角,声音软糯道:“爷爷,我饿了。” 一声爷爷叫得纪程心都化了。他虽然有两个儿子,但自从自己获罪,尤其是知道自己再不能制作泥塑后也渐渐疏远了,孙子们更是不肯与一个犯了众怒的盗贼爷爷亲近。 纪程粗糙的老手拉着小男孩儿,声音哽咽地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看到小男孩儿点头,纪程用袖子擦了把眼睛,抚摸着他头顶,和蔼道:“这声爷爷绝不会让你白喊。” 他虽然手废了,但他还有脑子可以记,有嘴可以说,大师的指点和经验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小鱼妖跟纪老爷子回了家,很快便知道人类都要有一个名字,他求老爷子帮自己也取一个名字,老爷子看他眉心一点朱红,又想到自己一生与泥为伴,沉吟片刻后脱口而出。 “红泥。” 第十四章 啊,开打! 纪老爷子和红泥住在一起,除了让自己独创的泥塑手艺得到继承之外,更让纪程尝到了暌违已久的天伦之情。 小红泥乖巧,从来不给自己惹事,又爱笑着喊自己爷爷,一笑起来两颊出现两个小酒窝,纪程看了听了就欢喜。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爷孙俩一起种瓜收菜,一起上集添货,冬日里一起围着火炉烤红薯c炖骨头汤。红泥是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纪老爷子很喜欢为他解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好像自己将年少的时光又经历了一遍。 有时候纪老爷子甚至会想,万一有一天这孩子的父母找了来将人要了回去,他一个人该怎么过日子 春夏秋冬悄悄轮回了两次,某天纪老爷子看着红泥给坯料上色,突然笑着抚摸着他的头道:“小红泥不爱长个子,以后得多吃点饭才行啊。” 红泥心里一惊,确实啊,他该长大一些才比较正常,于是身形也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变化,和纪老爷子一起学手艺的第六个年头,已经和寻常十二三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那天,纪老爷子一手扶拐杖,一手负在身后,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望着某个方向出神地站了好久。 然后,他突然要红泥去参加玄c江两派三年一度的年轻后生的手艺比试。 红泥知道,爷爷心里有个结。 当年栽培柯薪也是用了六年时光。 他要用红泥证明自己没有再看错人证明这一辈子并不是他人口中传说的那样失败证明泥塑神手还活着 每每夜半人静思及过往,烦愁苦闷,心思郁结,日久天长爷爷竟生生落下了咳疾,并且一日重似一日。 红泥这一去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但他还是毅然去了。 数年的倾囊相授,他学着学着便融进了骨血里,烙进了灵魂里,成了生命中丢不开抹不掉的一部分。 红泥制作的是一尊小摆件,紫檀木底座上嵌着,山石上一位禅师静坐思悟,慈眉善目,神态庄重。禅师身旁一棵古松,层次丰富,着色饱满,宛若生烟。再加上高山流水,雁塔飞鹤,整尊泥塑和谐美观,搭配自然,意境深远,是玄派手艺中不可多得的上上之作 红泥毫无悬念地夺了魁,泥塑界果然一片沸腾,纷纷追问这位少年究竟师承何人。 已至中年的柯大师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谁的手法,一瞬间从脊背凉到了头顶怎怎么可能那个老东西的手不是早就废了吗怎么还能培养出如此杰出的传人这手法分明已经超越了当年的自己 这不可能,不可能 如果红泥真的是纪程的弟子,那他便是自己的敌人如此年少便展露出如此才华,长大以后还了得 柯大师终于领悟,这个孩子就是纪程亲手栽培的弟子,是他用来对付自己的工具当年自己从他手里夺走的一切,他要用这个孩子一一夺回来 不不,他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还没等到他动手,已经有人先一步找上了门去。 这时正是夏日的傍晚,余热未消,红泥坐在老槐树下陪爷爷喝凉茶解暑,纪家两个儿子突然推门而入。 他们要找老爷子理论,论起泥塑手艺,没人比得上纪老爷子,可老爷子可以将自己的独门秘技传给弟子柯薪,让他拥有大师之称风光无限;可以传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令其年少成名,惊艳整个泥塑界,就是唯独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槐树开了满满的白花,风一吹,落了一朵在茶杯里。纪老爷子咳嗽两声,红泥将茶水递到他手里,糯糯道:“爷爷,喝水。” “好孩子。”纪老爷子喝了水,躺在摇椅上,并未起身看他的两个儿子一眼,摇着蒲扇怪笑道:“外人你们都聋了他叫我爷爷你们没听见么” “爷爷”大儿子冷笑,“我们两个都在这里,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孙子。” 二儿子接话道:“您要认谁做孙子我们不管,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让您把彩漆的独门配方传给我们,等您老百年之后,也好有个营生度日。” 纪老爷子闭上眼,心中寒凉,冷冷道:“滚出去。” 两个人被打发走了,想要彩漆配方的念头却越发强烈,终于看准了纪老爷子出门买黏土的时候,合力将红泥绑了来三里川河边。 老爷子不肯说出配方,他们便逼红泥说出来。红泥知道爷爷的心思,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配方他们守不住,若是真给了,不知最后会落到哪个心术不正的人手中。 威逼恐吓,甚至动了手,红泥是没有阳明鉴的野妖,动用法力反抗 的话极有可能会被镇法司盯上,再不能长留人间,便任由两个人扇耳光掐脖颈,红泥就是不肯说出配方,大儿子瞧着这个样子,除了放人也没有其他法子。 二儿子却道:“若是放他回去,几年之后,岂非又是一个柯薪万一他也忘恩负义,坑害咱家,受罪的可是我们。” 两个人合计一番,竟然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打晕扔进了三里川 他们以为红泥必死无疑,却不知道他本就是鱼妖,遇水而活。当两人再到自己父亲那里,看到完好无损的红泥时,吓得嘴唇发白两腿发软,嘴里大喊着“妖怪”落荒而逃。 红泥并没有将自己被绑的事情告诉纪老爷子,爷爷孤苦大半生,好容易还留些父子亲情,怎么能因为自己而再起争执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不想与纪老爷子的两个儿子计较,两个儿子却不肯放过他,从老爷子那儿出来后便四处宣扬自己家里住着一个妖怪,什么久旱不雨c老杨家失火c老李家死人c甚至村子里死了几只猪几只鸡都赖到红泥身上,是妖怪带来的不祥之兆。 村民惊恐之下一起请了有名的捉妖师傅,浩浩荡荡一群人围了纪老爷子的院子。 捉妖师傅手拿桃木剑,一身绘着太极八卦的道袍,红泥见了便害怕,躲在纪老爷子身后不敢出来。 纪老爷子不紧不慢道:“这孩子跟了我六年,是人是妖我还不清楚么用不着大家大张旗鼓地来降服。” 村民们却不肯放过一个有可能危害自己甚至全家性命的妖怪,两方争执不下,捉妖师傅烧了符咒化了灰溶在水里递到纪老爷子面前,如果他不是妖怪,喝了不会有任何损伤,如果是妖怪,正好除了,以安民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纪程没有理由再加阻拦,可他就是护在红泥身前,宛如一座泰山岿然不动,道:“我的孙子我自己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是妖怪,也没必要证明给任何人看。” 纪家两个儿子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说自己的父亲是受了妖孽蛊惑,神志不清。村民们也跟着群情激奋,若是纪老爷子执意不肯交出小妖怪,便将他一起赶出三里川 纪程目光扫过这些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悲凉到了极点。他这辈子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徒弟c他的儿子c他的乡亲邻里,一个一个都来逼他 好啊,不就是离开么这样的地方呆下去有什么意思他走就是 主意打定,纪老爷子背过手去捞红泥的手腕,却在自己身侧与对方的手堪堪擦过。 红泥一个箭步接了捉妖师傅的符水,在纪老爷子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第十五章 啊,我的大门! 纪老爷子劈手将碗夺下,但是符水已经被喝了个干净,他咳嗽了两声,老手抚着红泥脸颊,眼中难掩的焦急关切:“孩子” 红泥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爷爷,我没事。”然后面向捉妖师傅和村子里的百姓,坦然道:“我已经喝了,你们不要为难爷爷了。” 变故发生得有些突然,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应了一阵。 捉妖师傅也是诧异了一番,有纪老爷子拦着,他不能再施手段,但看这孩子的样子,倒不像是心虚的妖孽。就算是,他肯为了纪老爷子冒死喝下符水,可见心中善念长存,也定然不会生出什么害人的心思。 捉妖师傅拂尘一甩,收了法器,向众人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村民们平白闹了一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也各自没趣地散了回家。 须臾,纪家老院子里就只剩了纪程爷孙俩和他的两个儿子。 纪老爷子看也没看两个儿子一眼,兀自领着红泥往屋子里走,还没走到门口,红泥突然吐了一大口血 纪老爷子一惊,将跌倒的在地红泥揽进怀里:“孩子,孩子”红泥脸色惨白两腿乱踢,疼得紧紧抓着爷爷衣角,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没多久便化作一尾红色鲤鱼,一动不动。 两个儿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纪老爷子心疼如绞,却没再发火,苍老的声音中只有失望,透顶的失望,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红鲤捧起,放进水瓮里养着:“你们还不满意杵在这里做什么走。” 两个儿子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指望,经此一事,红泥和老爷子都绝对不会将配方交给他们,村子里的人也不会再相信他们, 红泥在水中养了两三日才能勉勉强强地游动,老爷子买了鱼食放进瓮里也不见他来吃。一颗心悬了半个月,早晨一睁眼,终于又看到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纪老爷子欣喜若狂,却到处找不到红泥的身影,赶忙跑去水瓮边查看,红鲤还在里面,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纪老爷子不自觉地开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之后红泥每天都能恢复人形一段时间,有时候还能陪爷爷一起吃顿饭,做个泥偶,两个月后已经不用再回水里。纪程问他为何这样傻,明明知道有可能会没命,为什么还要抢着喝。 红泥认真道:“三里川是爷爷的家乡,不能因为自己让爷爷离开从小长大的故土。” 他虽然只是一介鱼妖,但心心念念全是为着自己,比起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所作所为更令人心中温暖千倍百倍。纪老爷子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什么都没说,只有两颗浑浊的老泪落在红泥脸颊上,温度灼灼。 其实,他又何尝不傻,明明早就知道他是妖怪,还是不惜离别家乡也要护着他。 等到北风吹落了梢头所有枯叶,三里川河水结冰,老爷子的咳嗽还是一直不见好转,红泥在村边开了一家小作坊,制作些泥偶来卖。 作坊没开张几天,十来个粗壮的汉子便拎着棍棒找上门来,将一筐瘫软的彩泥恶狠狠地扔了一地,叫嚣着要红泥退钱。 领头的汉子道:“祭祀祖先那日大雨,我们就是听说你家制作的泥偶不怕雨水冲刷所以才一下子订了这么多,结果这些塑像一碰水就全都化成了软泥,祭祀反成了冒犯,若是祖先降罪,谁来承担” 红泥捏了那些泥土来看,根本不是自己作坊里出去的纸浆泥,这些人分明是来捣乱的 十几个大汉先是将作坊砸了个稀巴烂,没过两日,作坊便莫名其妙地起了大火。若非纪老爷子及时赶到,连红泥都要一起烧死在里面。 很快,第二把大火便直接烧到了纪老爷子家,还好邻居发现不对赶紧喊人一起提水救火,爷孙俩侥幸逃过一劫,纪老爷子却被烟呛了嗓子,咳得越发厉害。 邻居觉得这接连的大火起的蹊跷,商量着要不要报官,纪老爷子躺在床上,疲倦地摆摆手。 他知道是谁做的,自从决定让红泥参加比试,他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 栽培出如此杰出弟子是对柯薪最大的威胁,他不会让红泥有制作泥塑,在世人心中超越自己的机会他既然敢做,就一定已经打点好了官府,如同当年诬陷自己一般。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姓柯的报应又在哪里 纪老爷子心绪翻涌,一阵剧烈咳嗽后喷出一口老血,从此一病不起。 红泥求医问药想尽了办法,这期间柯薪也没闲着,放蛇下毒,甚至派人扮成土匪来打砸抢劫要杀掉两人,所幸红泥仗着妖怪之身在危急关头显现妖怪之相将人吓走。 又拖延了一年多的时间,老爷子终于油尽灯枯。 红泥知道人间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爷爷要走,自己是拦不住的。可他更知道,爷爷的病是心病,他是手艺人,却与泥塑手艺再无缘份,红泥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爷爷捧着泥土,一个人悄悄落泪。每当爷爷满眼羡慕地看着自己制作泥塑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想自己再亲手做一回泥偶 半生的冤屈凄凉,他没办法看得开放得下,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 他要帮完成爷爷最后的心愿,让爷爷安安心心地走。 这是红泥第一次在人间动用法力,用数十年的修为换纪老爷子双手暂时恢复如初。 纪老爷子发现自己的手不再颤抖时,欣喜若狂地叫红泥将自己搀扶到院子里,像个孩子一样捏了两只可爱的小猫,看着鲜活的形象再次从自己手里诞生,尝尽人间沧桑的纪老爷子突然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之后,纪老爷子拖着病体,一刻不停地砸泥c塑坯c配色c晾晒不管红泥如何劝阻,他就是不肯休息。 他说自己很开心,特别开心,二十几年从未如此欢喜过,让他成全一个手艺人最后的坚持。 红泥就陪着爷爷一起制作泥塑,看着他将心力一点点耗尽,最后一口血喷在六个栩栩如生的泥偶上,哈哈大笑着告别了这个早已令他厌倦了的人世。 银雷劈过三里川布满阴云的天空,巨响阵阵,犹如庄严的送别。 红泥跪在爷爷坟前告诉他安心地走,剩下的事他来替他完成。 第十六章 风风火火凉姑娘 他找到声名赫赫的柯大师家,如法炮制了如同当年一般的偷盗冤案,用法力控制主审官员落笔,照样判了他十年的料石场劳役。 当柯大师听到判决,就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果然在发配去料石场的前一天夜里,大牢的窗子里飞进来一道红芒,一位眉心点砂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他忌惮已久的师弟 柯大师受惊不小,难怪多次下杀手都没能将这两人除掉,原来自己的师弟竟然是只妖怪 他浑身抖如筛糠不停地往后躲,躲到墙角里指着对方:“你你要做什么别过来” 红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你从爷爷那里拿走的东西,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拿走的东西声誉名利清白还是 柯薪突然瞳孔骤缩,一身破旧囚衣,再没了泥塑大师的风度气派,盯着红泥疯狂地摆手,大喊道:“不不,你别过来放过我,放过我吧” 他是背叛恩师,残害师弟,为了得到名利玩心机耍手段,坏事做尽,但他对泥塑手艺的热忱不比自己的师傅少如果让他变成和师傅一样的残废,今生都无法再碰泥塑,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红泥无动于衷地走过去,狠狠抓住对方右手手腕,脑海中闪过爷爷临死前大笑的模样,眸中红芒凛冽:“晚了。” 凄厉的惨叫伴随清脆的骨裂声冲天而起。 红泥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悲的人类,转身离去:“接下来,你去料石场,把欠爷爷的十年辛劳也还了吧。” 柯薪痛哭哀求道:“杀了我你杀了我” 红泥不再停留,化作流光飞出尘嚣。 县衙里很快便传出了柯大师碰壁自尽的消息。 两位泥塑大师接连去世,泥塑界一片扼腕叹息。 柯薪的弟子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妻子遭此打击重病不起,儿子只好将当年从纪程手里抢去的作坊以六百两的贱价盘出,为母亲筹集药费。 那是爷爷的作坊,红泥要将它拿回来。可是自己手上并没有那么多银子。 他两次动用法力扰乱人间秩序,镇法司已经察觉到异样前来查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可巧云城随便花客栈购置的一批瓷器经过自己的地盘,便再也顾不得许多,劫了货坑了沈大老板的银子,将作坊盘回来交给了纪程的两个儿子。 小鱼妖回到了水里,人间之行八年的历练,修为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倒退了不少。倒是六个泥偶沾染了纪大师的心头热血,又让妖怪贴身带着,日久天长竟然生出了灵性,闲极无聊时还能陪红泥说说话。 纪老爷子走了,红泥也停在了十六七岁的模样。他想着,如果有一天纪老爷子的身影能再出现在三里川河边,可以见到一个和分别时一模一样的红泥。 八年岁月,不知道究竟是谁讨了谁的债,又是谁陪伴了谁的光阴。 北风呼呼的刮,雪花飘飘洒洒,忽然传来几声吸鼻子的动静,沈大老板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头,不能理解地道:“不对不对,这故事不对啊,我怎么越听自己越像个为富不仁被劫富济了贫的奸商” 君辞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沈乾:“” 可能刚刚差点将一位艺人的手抽断了骨头的人也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雪下得有点大,沈大老板待不下去,拢了拢披风,道:“我就说银子要不回来吧,行了行了,回家吧。” 君辞没动,不知道正在进行什么样的心理活动。 他不走沈乾也只能继续站着,雪地里能看到被打散的泥偶粉末,弯腰捏起一撮,故意感叹地说给身后的人听:“一代大师临终的遗作啊,啧啧,造孽。” 君辞右手遥指,红鲤悬空升起,左手遥指冰窟窿一挥,一道水流随即从河中升起,将红泥包裹其中。 沈乾特别鄙视他:“人都这样了你还想做什么” 水团悬停在君辞肩头,君大公子严肃道:“算账。”说完也不等沈乾,径自往随便花的方向走去。 回到随便花已经是晚上,大堂里空空荡荡一位客人也无,扇子和凉花花正坐在一起研究鲤鱼汤的新做法,凉花花突然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惊喜道:“好新鲜的食材哎” 话音刚落,猛然一阵劲风吹进门来,三个人影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大堂最显眼的空地上。 两位老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 准确地说是绑回来一个,脸色苍白眉心朱砂黯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而且和少芒一样,也是满身伤痕狼狈不堪。 凉花花将君公子重新打量一番,怀疑了一下这位二老板的癖好。 红泥满身修为去了大半,双手绑了绳子,动一动便会皱一皱眉头,伤势之重可想而知。君辞将手里的绳子扔给扇子:“带他去镇法司。” 红泥身子向扇子的方向一带,仅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险些栽倒。 “哦。”扇子接住绳子看了看对方,确定他不会死半路上才动身,至于原因,君公子不说她便不问。 打更的梆子响了三下,沈大老板已经困得不行,打着呵气上楼去睡了。留下一个想八卦却找不着人的凉花花。 凉花花仰天长喵,喵完了越上房梁化作橘猫蜷起来睡了。 几天后扇子回来与她闲聊:“一直到镇法司门口,红泥还在问我,扇子姐姐,他们会怎么处置我我会不会被杀掉真不知道君公子是怎么吓唬孩子的。” 凉花花评价道:“啧啧啧,咱家的两个老板居然这么不厚道。” 扇子继续道:“他还把一本厚厚的册子托付给我,说是他爷爷毕生的心血,要我找一个懂泥塑的人传承下去。” 凉花花觉得这孩子傻得可爱:“那你有没有留意看看阳明鉴发到手上的时候,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哈哈哈” 凉花花拍着扇子肩膀语重心长:“所以说十商九奸嘛,两位老板宁可走后门也要让红泥留在人间制作泥塑来赔偿六百两亏空,咱们在他们两个手底下做事可得小心” 扇子对她诋毁自家主人的行为不置可否,反正日子还长,慢慢她就会了解君公子那个雷声大雨点小,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的。 沈乾靠在三楼围栏上听自己的伙计在背后偷偷说自己坏话,又朝对面朝君辞住的那间整个随便花最奢华最讲究的屋子望了望。 打坏人家那么重要的泥偶,若不做点什么好好补偿一下,岂非要羞愧致死 他才不会去揭穿某人嘴上硬气得没边儿,实则胸膛之下藏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第十七章 追讨万象石 云城往西十多里路便能见到连绵成片的碎石山,若是春夏秋三季还能见到些青葱翠绿的野草野树,到了冬季就只有石头。 无忧提着个小小的竹篮子,篮子上盖着海蓝色粗布,顺着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鞋底子都快磨出个窟窿,才终于看到了半山腰上一座座用碎石堆砌的小小凸起。 小石碓或零星或连成一片,略略看去大约有百十来个,每一个石碓的下面都埋葬着一具陈旧的尸骨,有的前面立着木头制的粗劣坟碑,有的依偎着一棵松柏,更多的是什么印记都没有,若有亲人来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自己要找的坟茔。 乱葬岗是什么人死了都可以丢过去,埋不埋的都随意。这里比乱葬岗强些,虽然埋葬的都是五年前大瘟疫中死去的病人,好歹都封了坟,有了一席安身之地。 无忧在一块有木制坟碑的石碓前停下,掀了粗布将篮子里的茶果糕点摆放好,一边清理石碓周围稀疏的荒草一边喃喃地说给坟里的人和习习冷风听。 “阿爹,阿娘,我又活过了一年呢。” “城西有个叫随便花的客栈,我现在是客栈里的伙计了,沈老板人很好,其他哥哥姐姐们也和善,还给我安排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简陋些,但以后都不用露宿街头了。” “我们那个客栈可神气了,不论男女不管身份,只要长得好看的统统都要而且连赵大人都不怕的,有人说客栈里住着妖怪,要我趁没被吃掉赶紧离开,我却觉得如果妖怪是这么善良可亲的话,倒是比人还好些。说起来还得谢谢爹娘给了我一张好看的脸呢,嘿嘿。” 拔草的手指碰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无忧动作一滞,低头去看,几根枯草掩映着一截幽蓝色光泽的东西 无忧将东西捡起来,这色泽这质感这造型是蜡烛可是他见过的蜡烛不是红色的就是白色的,为什么会有蓝色的这么奇怪的蜡烛 突然之间大地震动,秃木颤抖,一座座坟丘被震得碎石滚动坟碑倒塌七零八落,脚下猛地踩空,无休止地往下坠落。 无忧慌乱中只想抓住什么,在无数破碎的画面中穿梭而过,伸出手去努力一抓,果然有个粗糙坚硬的东西被攥在了手里,身体止住了下坠之势,只是整条臂膀快要被拉断了一样扯得生疼。 “哈哈哈哈,哥哥好厉害加油,就快要成功了” 下方传来清脆如银铃般稚嫩的女童声,无忧低头看去,藕粉色小衫子,用红头绳扎着两个简单的娃娃髻,身子小小软软的,右手腕子上带着从临泉寺开过光的银镯子。 是妹妹,正拍着手仰头用崇拜和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 而自己正吊在一棵高壮的梨树枝丫上,打算去枝头摘那两个翠绿中晒出了些黄颜色的鸭梨。 周围是一块梨园,在山坡上,明媚的光透过繁茂的叶子,照在脸上只剩了斑驳的碎影。 无忧很自然地笑了笑,好像就该是这个样子,两手交替奋力地爬向枝丫远端,先是手指指尖碰到了冰冰凉的鸭梨,再往前蹭蹭,鸭梨便握在手里,心中一喜,脸上也绽出喜悦的笑,可那笑还没维持多久便转变成了惊恐的龇牙咧嘴,枝丫嘎巴一声脆响断裂了,自己扑通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妹妹险些没被砸到,也是吓了一跳,喊着哥哥跑到他身边开始抹眼泪,远处园子口处传来年轻妇人的呼唤声,宛如隔了一层烟水飘飘杳杳,熟悉中带着微微的心痛。 “阿娘”无忧诧异地抹了一把脸颊,竟然是泪 来不及多想,无忧赶忙将鸭梨塞进自己妹妹略微宽大的袖子里,揉着摔疼的屁股将断掉的枝丫藏到不起眼的树后,领着妹妹边跑边嬉皮笑脸,向那位勤俭美丽少妇迎上去:“嘿嘿,阿娘,午饭做好没有我和妹妹都快饿死了。” 少妇农人打扮,粗麻布黛绿色短打,头上包着同妹妹衣衫一样藕粉色的发巾,柔顺的黑发用一根样式简单的木簪子挽在脑后。看到两个孩子朝自己跑过来,脸上露出慈爱幸福的笑,缓缓张开温柔的双臂。 无忧跑着跑着一脚踏空,妹妹的手从自己手里滑脱,跌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忧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是荒芜的碎石山,身侧靠着父母的墓碑,伸手一摸,一头的冷汗,而手中还握着那根幽蓝色的奇怪蜡烛。 这是无忧做的第一个梦。 祥云轩的梁老板年轻有为,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在生意场里打滚,最擅长审时度势结交生意伙伴,经过他许久的观察和研究,最终决定和那家虽然刚刚开张不久,生意却红火得过分的随便花做朋友。 梁毅在过小年的时候就亲自登门有请沈乾去吃酒席。 既然人家都亲自登门了,沈乾也不能怠慢啊,一大早伸个脖子像个大公鸡似的等在门口迎接。君辞看他那个快要把眼珠子望出来的样子就没什么好气儿:“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荷花酒么,用得着惦记成这样” 他站在二楼栏杆上,正好俯视门口的沈乾。 沈乾抄手,向往道:“祥云轩的荷花酒是梁老板亲自秘制的,入口清香甘凛,回味绵长,一口下去啊,什么糟心事儿都忘干净了。整个云城甚至整个古瑶国只此一家” 君辞负手冷哼,鄙视道:“人类。” “不屑是因为你没有尝过酒的滋味,”沈乾调侃道:“哎,像你这样一点情趣都不懂的老妖怪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明白美酒的好处喽。” 君辞好整以暇道:“上来挨打。” 沈乾有恃无恐地摇头,表情委实欠揍:“我偏不,你能奈我何啊我可是一会儿要代表随便花出门的人,是随便花的脸面,我不信你敢让客栈的大老板鼻青脸肿地出去赴宴。” 君辞二话不说,足尖轻点飞身下楼,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真敢。 拳头巴掌像捅了马蜂窝一样铺天盖地兜头而来,沈乾“哎哎哎”地往门后钻,一边钻一边骂。 “你他娘的说好的以后再也不打我呢哎哎哎” 君辞踹一脚说一句:“什么时候说的本公子怎么不记得” 沈乾抱头:“姓君的你个王八蛋啊” 大清早的客栈里还没客人,随便花的几个小伙计岁岁c无忧和阿松端了碟碗茶具从后厨进来,一开门就看到二老板将大老板按在地上暴打,一瞬间滚滚天雷掀起惊涛骇浪。 阿松年龄大些,与另外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哥哥带着两个弟弟。 无忧比阿松矮了半个头,岁岁更小,过了正月刚好十岁。 三个孩子从未见识过这等震撼的场面,无忧最先回过神来,手指戳了戳阿松的胳膊:“这个我们要不要过去救人” 阿松思考道:“嗯。” 冷不丁背后闪现一道鹅黄色身影,凉花花几乎在同一瞬间啪啪啪拍了三人肩头。 三个孩子还以为君公子嫌他们碍眼,施展神通要将他们同大老板一起收拾了,一个个吓得掉落了手里的东西。杯盘碟碗却在离地面不足一尺的地方陡然停住,随着凉花花手指上挑嗖一下回到各自手中。 凉花花倚着小小的木门,豪放地抱臂,看热闹道:“啧啧,真是精力旺盛。” 阿松试探道:“花花姐,我们要不要救救大老板” 凉花花哂笑道:“活够了” 岁岁怯生生道:“大老板好可怜啊。” 凉花花俯首笑道:“你们几个要是不想像大老板一样可怜就赶紧撤离现场,免得误伤。” “哦哦哦。”花花姐姐见多识广,她说的肯定没有错。三个小伙计点头如啄米地又退回了后厨。 凉花花还幸灾乐祸地关上了门。 沈大老板,保重 第十八章 小花花 祥云轩的车马来得很快,梁老板撑开纸伞从马车里下来,白雪落在伞上,意气风发的青年站在伞下,伞面上工笔细绘的青衣女子用小扇半掩面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衣袂翩跹随风起舞,若是个真人同梁老板站在一起,绝对是一对璧人无疑。 随便花众多伙计被要求在门口站成两排迎接,看看别人家的老板仙人下凡般的风姿,再瞧瞧自己家老板这副整天懒洋洋睡不醒的模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催感油然而生。 梁老板关心道:“沈老板,你脸怎么了” 沈乾悲愤道:“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君辞打完人就不知所踪了,整天神神秘秘飘来飘去,甩手掌柜做得那叫一个潇洒。即便如此沈乾也不敢轻易说他坏话,躲在暗处盯着抓自己把柄这么无聊的事儿那货绝对做得出来 梁毅明显不信地颔首“哦”了一声。 祥云轩离随便花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梁毅为显亲近并未在饭馆里招待,而是一路车马将沈乾接到了自己家里。 酒席就摆在客厅里,沈乾环视一周,红木书架摆上放着一摞摞厚厚的书籍。从磨损程度来看就知道经常有人捧卷,而并非附庸风雅。 花瓶c香案c茶具以及桌椅色调和谐,相得益彰,显然是用了心搭配过的,名贵而不显庸俗。可见这位梁老板是真有内涵,跟仗着自己钱多就处处摆谱的沈大老板绝对不是一个档次。 酒过三巡就成了朋友,梁老板不仅送出两坛珍藏多年的荷花酒,以表自己的亲近友善之心,还亲自发起了少年狂,大笔挥毫写了一副颇具艺术感的楹联。 沈乾感叹道:“真不愧是大师啊,一个字都看不懂。” 梁毅朗笑两声,要沈乾贴在大门口,曰:“所谓桃符者,驱邪避灾,贴于门上,妖魔鬼怪皆不可扰。” 沈乾脑中想象了一下自己把这东西贴在门上,家里那一群大妖怪小妖怪脸上的表情礼貌性地呵呵两声干笑,他还是更想多活两年。 沈乾与梁老板闲聊,眼角余光无意中扫到摆放在酒席旁边的青色纸伞。梁大老板东西都很讲究,但他觉得其中最有意境的就是这把伞了,伞上女子容貌绝美,栩栩如生,仿佛根本不属于尘寰的仙女。 “沈老板,沈老板” 梁毅的两声提醒及时将沈乾唤回,沈乾微微一愣,旋即尴尬地笑笑,自己随便花里什么帅哥美女没有怎么竟会看一位虚画出来的姑娘看得入了神。 梁老板并不取笑,又敬了几杯酒,酒足饭饱后客套一番,叫人将他妥妥地送回了随便花。 大概连老天爷都知道要发生喜庆事儿,接下来连着十几日都是大晴天,犄角旮旯里的积雪得此机会一口气化了个干净。小孩儿们一天天数着日子,早早买下了鞭炮c楹联c瓜子点心之类,就等着大年三十儿。 大人们也都该回乡的回乡,该停业的停业,备下年货新衣,和面包饺子蒸馒头忙的不亦乐乎。 云城终于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期盼已久的除夕夜,家家户户贴着红楹联,挂着大红灯笼,鞭炮的红色外皮均匀地铺满巷子,到处一片喜庆。 沈乾小心翼翼地将梁老板送的楹联压在枕头底下以免被发现之后群起而攻之。君辞那个狗鼻子嗅着味道就找了过来,推门便道:“客栈里出现了一股陌生的妖气。” 正在藏楹联的沈乾一惊。 君辞扯过他胳膊来这儿闻那儿闻,断定道:“你这里味道最重,说,又背着我偷偷收留了什么妖怪” 沈乾冤枉:“没有啊啊喂这次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有过吗” “啊别打脸行不行” 楼上传来大老板阵阵惨叫,随便花众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特别默契地选择了该干啥干啥。 客栈开张时,扇子被沈老板逼着满世界搜罗帅哥美女,无忧长得好看,便做了随便花的小伙计。饺子出锅时偏巧他来为沈老板送了一筐瓜果做新年贺礼,凉花花看他一个人过年,孤孤单单的连个一起包饺子的人都没有,于是大手一挥提前送出去一份。 夜空里烟花放得正热闹,随便花客栈关了大门,妖怪人类围了一桌吃年夜饭。 桌子是为了过年特意定制的,照例是沈乾特别喜欢的俗到家的大红漆,好的是圆桌团团圆圆的意头。 沈乾特别严肃地将一碗饺子放到凉花花和三尾面前:“人间有句老话,猫狗算一口,咱家虽然没狗,但是有一只三尾啊,所以你们两只能算一个人,吃一份饺子。” 三尾倒是毫不介意准备开吃,凉花花一把捏住狐狸嘴:“不 行不行,不能这样算我是厨娘,随便花的大厨哎怎么能和宠物一样的待遇” 再说了,饺子可是她包的就连少芒那个棺材脸都有一整份饺子吃 说起少芒,君公子刚刚将他带回来的那几日还又砸药碗又绝食,要死要活的说什么都不肯留在随便花,真将他放出去一日后,他又没事儿人一样回来了,每天站在账台后面安安静静地清算账目。 真的是安安静静,到目前为止,沈乾只听他说过四句话: “闭嘴。” “走开。” “滚。” “现在滚还来得及。” 除了话少点,看着跟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沈乾以手挡碗沿儿,护着自己那份白白胖胖的大饺子:“说别的没用,在人间就得按人间的规矩办。要不是你把饺子送出去,我们的资源也不用这么紧张。” 凉花花不服:“你自己店里的伙计,自己不照顾,还怪我帮你照顾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吝啬的老板” 沈乾毅然决然地开吃,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 凉花花张牙舞爪地追着沈大老板抢饺子,扇子和兮越各自搂着碗迅速解决,以免被殃及。 其实就算兮越慢慢吃也没人跟他抢,别人碗里都是醋,他的碗里泡着半碗黑漆漆的苦药汤,闻着都苦得要命恨不得躲开八丈远,谁会主动去抢 君辞在圆桌前坐得甚是端正,波澜不惊的面色之下已然暗涛汹涌,跟这个凡人一起做随便花的老板真特么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凉花花不让吃,三尾这个乖宝宝就真不敢吃,在一边忧郁地摇着三条大尾巴,眼巴巴看着众人吃饺子。 少芒眼角余光扫到三尾,与对方清澈纯净一双眼睛对视半晌,突然将小狐狸拿过来摆在自己面前,共同分享一碗饺子。 扇子:“” 兮越:“” 凉花花原本在挠沈乾,见状也是原地愣了愣,然后居然什么都没说,收了爪子安静地吃饺子去了。 沈乾唇角微勾,故作老成地压制了一下自己的得意,他真是替整个随便花所有人佩服他自己,他第一眼看到三尾的时候就觉得它是个吉祥物,你看果然就是吧他怎么这么英明 第十九章 他居然敢打我! 无忧点燃了那根奇怪的蜡烛。 他悄悄推开小院儿的木门,先伸进个头去在门缝里观察,青石垒就的房屋,方方正正的不大的小院儿,阿爹靠在井边用厚重的木盆盛了水,抓着一条大大的鲤鱼尾巴刮鳞片。妹妹蹲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要鱼肚子里的鱼鳔。 他确定阿娘不在才抬脚踏进掉了黑漆的门槛,转身贼兮兮地对上了门。 阿爹满手的鱼腥,黝黑的肤色浅短的胡茬,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自己儿子回来立马露出憨憨的一笑:“采到了” 无忧点头如捣蒜,欣喜地从怀里掏出一团被蹂躏得乱麻似的艾草:“咱们梨园子里没有,我跑了趟城北暮春山才在山脚下的桃林边找到。”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女子按照风俗是要用艾草缝制香包送给自己喜欢的人,集市上的艾草趁着节日的到来升了两钱的价,阿娘带着自己和妹妹在摊子前犹豫了半晌,最终也没有将两棵散发着清新药香的艾草带回家。 阿爹将染着鱼腥的食指放在嘴边:“嘘,被你娘知道你敢跑那么远定要挨揍,还不赶紧把那东西放到我床底下,万一被你娘发现了就说是我采的。” 无忧“哦哦哦”地点着头跑进屋里去,趴着身子将艾草藏好,才刚站起来松了口气,妹妹便跑过来拽着自己衣袖,学着自己的样子笑得贼兮兮的:“哥哥我要吃你枕头底下那个小匣子里藏的麻糖。” 无忧一愣,明知故问地打马虎眼:“哪里来的什么麻糖我枕头底下没有匣子。” 妹妹双手抱在胸前,小嘴儿一噘气嘟嘟的样子又软又可爱,像模像样的威胁他哥:“我都看到了,你不给我就告诉阿娘你去了城北暮春山看她揍你屁股不揍。” “你这死丫头”无忧捏捏她的脸,本来是想攒着端午节再给她一个惊喜的,没想到这么早就被人发现了,只好将人抱起来到自己枕头底下摸了来提前给她吃一口解解馋。 院子西南角生了一层薄薄的毛茸茸的绿藓,妹妹吃完了麻糖高高兴兴地蹲在墙边,用胖乎乎的小手捏起一撮,张着水灵晶黑的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研究一番后扔掉又捏起另外一撮,仿佛其中有天大的乐趣。 母亲提着菜篮子从大门进来,见阿爹的鱼还没料理好,嘴里说着嗔怪的话,脸上却没有一丝不悦的神情:“我出门的时候就在杀鱼,菜都买回来了还在杀鱼,尽带着孩子们闹腾了。” 阿爹抬起带着胡茬的脸嘿嘿地笑,继续手上的活计,阿娘没忍住失笑:“还好你这呆傻的模样没让阿忧和阿舞随了去。” 无忧站在房门口紧紧盯着自己的阿娘,像是下一刻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般。农家妇人站在正浓的日光下,理了理自己因为走路略微松了的鬓发,日光透过纤细洁白的指缝落在妇人雕刻着勤劳痕迹的面颊上,竟让无忧看呆了,胸口不由自主地泛出微微的钝痛。 妇人注意到孩子眼中那莫名的贪婪和不舍后先是意外,旋即张开温柔的怀抱,面上开出灿烂的柔和的笑意:“阿忧,快过来。” 小小的院子里一切都变得迟缓起来,阿爹手里的鱼刀落下,溅起的水花在日光下反射着晶莹耀眼的光芒。屋檐下有成双的巧燕儿追逐嬉戏,妹妹盯着苔藓微微翘起的小嘴儿,还有阿娘那温暖的不可替代的,却又那遥不可及的怀抱。 晴朗的天空中日头还顶在头上,不知哪里传出阴森森的仿佛寒冬的风般令人脊背泛寒的声音。 “你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吗” 我愿意。 “你想永远都和爹娘妹妹在一起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我发疯了一样的想啊。 “我可以把这一切统统都留住,只要你点头,我就帮你。” 心中隐隐约约有所感应,他不应该点头,这样的问题就像是什么重要的契约一样,一旦点了头,恐怕从此沉沦于地狱之中永无翻身之日。 阿娘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笑起来好美,记忆中她的怀抱是那样的安全舒适,那样的贪婪不能失去,可他终究是失去了 眼泪似决堤了一般,无忧突然不顾一切地奔跑出去,泪水滑落眼角,在空中飞舞闪着晶莹的光,仿佛那个怀抱便是这辈子最大的诉求和渴望。他已经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抓住那个怀抱,他什么都可以给他,只要能抓住那个怀抱 这是无忧做的第二个梦。 沈乾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是个意外,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也就谈不上给谁拜年,更不存在要给他拜年的人。 五更天热闹的爆竹声响彻在人间的夜空,绘有青山仙府的团扇悬在头上刷刷扇了十几 下凉风,沈大老板才苦大仇深地拍拍脑袋算是醒了,和一群妖怪一起吃了饺子就要回房继续倒头睡大觉,刚躺下,楼下就传来惊天动地的敲门声。 枕头旁的三尾原本盘成一团呼呼大睡,被敲门声吵得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判断了一下情况,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沈乾脸上来回扫。 沈乾的咸猪爪子撸了一把狐狸毛表示自己醒了,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哼哼道:“大过年的还不让人消停,这特么的是要累死爷么” 明知道沈大老板一贪吃二贪睡还这么折腾他,还有没有人性 沈乾磨磨蹭蹭下来的时候,兮越正在开门,无忧冲进来就要与他撞个满怀兮越向左一个闪身躲开,回手一拉,扯住无忧胳膊,在对方即将倒地前将人拉回来站稳了。 无忧赶紧关门还下了门闩,慌慌张张道:“兮越哥哥救命啊。”抬头看到沈乾懒洋洋地走下来,像掉河里的人看见稻草一样上去抓住对方衣服,“沈老板教命啊,他们他们说我杀了人,我没有,真的没有啊。” 兮越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一身粗布短打,眉清目秀瘦小机灵,皮肤尤其白,像是刚从壳里挖出来的白珍珠。还是那个熟悉的无忧,可是兮越抱臂,为何今日看起来有种怪怪的感觉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非要比喻一下的话,就好像是气场重了 当然,如果人周身的气场有重量的话。 沈乾抱着三尾,慢悠悠道:“没事没事,别怕啊,不就是杀人了么,什么大不了嗯你说啥杀人了” 团扇从账台上飘到门前,绿芒闪烁化作翠衣小姑娘,趴在门缝上向外望了望,转身对沈乾道:“主子,随便花被官兵包围了。” 沈乾不死心地跑到门缝里向外瞧了瞧,果然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的水泄不通,红蝠黑衣官兵们披坚执锐气势汹汹,一脸的势在必得。 他招手让扇子站到自己面前,深吸一口气道:“你掐我一把。”可能今天的起床方式不太对。 扇子毫不客气地照做。 沈乾捂着胳膊哀嚎了一阵,靠,不是做梦 紧接着外面开始喊话:“连音县衙门办案,立刻交出人犯乖乖投降,若胆敢窝藏罪犯包庇杀人凶手,朝廷铁律必当严惩不贷” 无忧脸色更白了,说不害怕是假的,连音县谁不知道县令赵成吉是个昏官他根本不怎么坐堂审案,断案全凭心情,原被告双方谁孝敬的钱多谁便能胜。为官一方不仅不想着如何造福百姓,整日研究怎么搜刮民脂民膏来饱私囊。寥寥数年侵吞的私财便可抵得上小半个连音县 云城往东二十里有个瓷器作坊,开作坊的乔师傅一双巧手匠心独运,曾烧制出一对双童戏鱼青瓷花瓶,工艺之高超已然跻身上佳之作 赵成吉一眼就看上了这对花瓶,心心念念做梦都想着如何将其搞到手,偏又贪心不足不肯出高价去买,几次威胁逼迫都没能得手。 只是乔师傅年迈体衰,几番动怒身子更加虚弱,走在路上听旁人议论自己一个老东西怎么能保得住青瓷花瓶,到最后还不是要输给那些当官儿的说不好还要白白听几场歹话挨顿揍,自找没趣不是还不如早些乖乖交了出去,还落赵县令一个人情。 乔师傅一时怒火攻心,当场摔在街上就再也没能起来。 第二十章 圣女大人亲自下场 父亲没了,家产便理应儿子继承,赵成吉为了得到青瓷花瓶竟然堂而皇之地说乔师傅是他儿子害死的铁锁重枷将人锁拿了去,一顿严刑拷打折磨得半死不活。乔家儿媳实在看不得丈夫如此遭罪,终究还是将双童戏鱼青瓷花瓶卖给了赵成吉,一对儿花瓶,三个铜钱,还附带了将近半个作坊的赎金。 乔家儿子人放了出来,身子却被打成了残废,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好好的一家人活生生被坑害得家破人亡。 如今姓赵的派官兵围捕这么严峻的形式,如果沈乾为了随便花客栈的安危将自己交出去,大过年的赵县令肯定心急破案,以他视人命为草芥的行事作风,自己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沈乾看出他的担心,捋着狐狸毛安慰道:“不用苦着张脸,有爷在,天还塌不下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无忧好歹在自己客栈里做了两个多月的伙计,他是什么人自己很清楚。人机灵,做事也谨慎,跟客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错,若说小孩子调皮捣蛋给其他人破坏了什么东西他都不太相信,更何况是杀人放火违法犯罪的事儿,他不敢,也没有理由这样做。 无忧缓了几口气,道:“天还没亮这些官兵就凶神恶煞地冲进家里要抓我,说是云城东市五光绸缎庄史老板的儿子被人掏了心,他们追踪血迹到这里,还在我的鞋子上面发现了血痕。” 沈乾将视线落在无忧又脏又旧的麻布面儿黑色鞋子上面,仔细看看果然带有一些黑红色的痕迹。 无忧低头,声音有些打颤道:“史家娘子过来指认,说亲眼看到,是我害死了她的儿子。” 沈乾眉头微蹙:“晚上出门了” 无忧肯定地摇头:“没有。”昨晚正是大年三十,大家都在守岁,他吃饱撑的出门做什么 沈乾越发不解:“那鞋子的确是你的不曾失窃” 无忧还是肯定地摇摇头。 其实问完沈乾就发觉自己的问题有点多余,如果鞋子真的不是无忧的,那凶手至少要和他差不多年龄才能想出嫁祸给这小一个孩子吧同理,如果鞋子失窃,凶手也至少得和一个小孩子年龄相仿才能穿得下吧。 可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怎么可能去杀人连心脏的具体位置都搞不太清楚,又怎么会有能力将其掏走那个史家家主是傻子不成不会反抗的还有史家娘子,他看到的既然不是无忧那又会是谁 沈乾头有点大。 “扇子你怎么看” 扇子摇头。 “兮越你怎么看” 兮越摇头。 “少芒你哦少芒不在。”沈乾才反应过来他给凉花花和少芒放了假,一个偷偷回了玄猫族看望以前的老朋友,另一个,下落不明。还有君辞那货,关键时候就找不到人。 外面的官兵等得不耐烦,又开始喊话:“再不交出人犯,随便花众人以同罪论处” 沈乾开始嘬牙花:“啧啧啧” 无忧扑通一声跪下,抓着沈乾衣摆恳切道:“沈老板,求您不要把我交出去。我会没命的。” 沈乾:“” 好吧,他不嘬了。 沈乾一个眼神让兮越将人扶起来,他当然知道赵成吉有多混蛋,若不是碰巧撞上自己,三尾还不早被他折腾死了他自然不会把自己店里的人往虎口里送。 上次他可以把赵县令打出去,可那是因为他虐待动物,以权压人,说到哪里他都理亏。即便是在随便花吃了瘪也不敢轻易怎样。这次不一样,人命案子名正言顺。随便花还要在云城开下去,就不能不顾世俗的规矩。 门外传来史家娘子的哭嚎声以及史老板的失声痛喊,叫嚷着要无忧这个小杂种还他们儿子的命来,官兵们失去了耐心,下令直接撞门强攻。 随便花的大门是坏过一次的,不结实。沈乾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狐狸脑袋,突然凝重地吩咐道:“扇子,在客栈周围布下结界,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扇子声音清脆悦耳,葱白的纤手结成兰花儿似的印法,忽而向上一托,一道翠绿色的光芒冲天而去,穿过层层楼板屋顶,停在客栈正上方,像一道淡绿色的瀑布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随便花 四个魁梧的官兵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侧着身子准备出硬邦邦的臂膀齐声大喝,朝大门撞去 淡绿色瀑布几乎在四人靠近门前一丈距离的瞬间倾泻到底,四个官兵像是撞上了码放整齐的棉花堆,原本没什么杀伤力。四人志在必得根本没把个破木门放在眼里,吃奶的劲儿使了十足,这一撞所有力气反作用到自己身上,被弹出去两丈多远,摔得不可谓不狠。 官兵们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到结界长什么样子,用拳头砸,用掌劈,用刀砍,用枪戳,都不好使,一个个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地跟空气较劲,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外面的人暂时进不来,里面的人却不能一直不出去。饶是沈乾,之前也没干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更没想过违法犯罪了之后要怎么处理,当下这个情况就这么僵持着。 沈乾手摸下巴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有人证,有物证,基本排除栽赃嫁祸,难不成无忧梦游了被人下药了下蛊了被控制了 无忧抱膝靠坐在账台旁,小小的身子时不时轻轻颤抖,这个样子很是无助,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般。晃来晃去的沈乾目光无意中停在这个孩子身上,眼眸微眯,是他眼花了么怎么会在他的双眸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茫然和空洞 难不成这孩子真的有什么问题 冷不丁外头又在喊,趴门缝的扇子焦急道:“不好了主子,他们抓了阿松和岁岁” 沈乾一惊,当即便骂了句脏话。 挟持两个无辜的孩子来逼迫另外一个孩子就范,这些人还真干得出来 无忧也赶忙趴在门缝上朝外瞅去,阿松哥哥还镇定些,小岁岁已经吓哭了,官兵放话,无忧一个时辰不出来,便每个时辰赏他们十鞭子。 无忧小小的拳头紧紧捏到一起,他与二人朝夕相处,阿松就像大哥哥一样照顾他,小岁岁那么可爱,时常拉着他的衣角问东问西,他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因为自己受连累 挣扎再三,无忧终于开口求沈乾:“沈老板,要不您还是把我交出去吧,岁岁还那么小,怎么能挨得了鞭子” 沈乾严肃道:“别说傻话。” 无忧:“可是” 沈乾:“没有可是。”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也不存在什么威严,可是就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让人即便身处如此境地也无形中安心了不少。 扇子一直在观察情况,官兵们要打人居然不是吓唬吓唬无忧而已,还真拿了马鞭来押着两个孩子准备动手扇子慌忙道:“主子主子,他们真的要打阿松和小岁岁” 沈乾怒了:“臭不要脸的兮越,揍他们把人给我抢回来” 第二十一章 万象石被吃了! 岁岁记忆的开始是一间被烧毁得黑漆漆的破屋子,下雪的时候一群乞丐不分男女老幼地挤在一起,丝毫不讲体面风化,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他记得一个又老又丑的妇女递给他半个硬邦邦的窝头儿时,皮肤上黏无奈腻肮脏的触感,记得破屋子里潮湿发霉的怪味。还有后来那个只有一条胳膊的中年乞丐被一群穿戴整齐的家仆追打进门的场景,他们在中年乞丐身上搜出了自家主人被偷走的玉佩,将在场的乞丐一个不留地抓去官府。 阿松将他抢了就跑,躲在路边草窝里被拽出来打了一顿,棍棒落下的时候还将他紧紧护在怀里。大概那群人不屑于跟两个小屁孩儿较劲,打累了也就纷纷离去,没再追究。 后来他就跟着阿松到处乞讨,仰着头跟人喊“大爷”c“好心人”,求他们赏口饭吃,在遇到扇子之前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度过了。 那天他和阿松因为惹怒了热面摊的老板,被一条黑色大狼狗追到死胡同躲无可躲的时候,扇子姐姐就像一位翠衣仙女一样从天而降,不仅赶走了恶犬,还将他们两个带到了一个有被褥c有糕点c有新鲜饭菜的地方,对他们两个来说,随便花简直就像是天堂一样。 他永远也忘不了衣着华贵的沈老板在他们两个面前来一边回踱着,一边抓耳挠腮像是逼死了一半脑细胞,最后摸着他的头毅然决然地说:“岁岁平安,爷决定了你就叫岁岁” 那天就像是他的重生一般。 按照整个冬天的温度来看,今天的太阳还是比较暖的,但阿松和岁岁却一点儿都感受不到阳光的美好。两个孩子被按着跪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魁梧的官兵往他们面前一站,将二人彻底罩在了阴影之中,缓缓抬手,马鞭就在头顶扬起 阿松目光坚毅,他做乞丐的时候挨的打还少么他不怕 岁岁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哭得声嘶力竭。 就在鞭子即将落下来的时候,随便花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众人抬眼望去,就见里面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样子乍一看五官端正温文尔雅,仔细看,却能在眼角眉梢寻出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桀骜不驯,尤其嘴里还叼着一根枯黄的草药,气场越发不羁,在不下百人的包围下走起路来依旧不紧不慢,官兵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破的结界对他来说仿佛根本不存在般,好整以暇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兮越哥哥”岁岁受的委屈可不小,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被人扭着胳膊,声音含含糊糊,小脸哭得像个花猫。 两个拿马鞭的官兵皆是冷笑,一人道抱臂,嘲讽道:“这家客栈的店里没人了是怎么的一个个的尽是些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连个顶事儿的都没有。”他扬起马鞭就要朝阿松身上抽下去,张狂道,“叫你们店里的杀了人的那个贼小子滚出来,否则连你一起抓” “等等”兮越盯着对方,面上神情十分认真,道:“我劝你善良。” 两个拿马鞭的官兵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即全场爆发出一阵大笑,另外一个捧腹道:“你听到这小子说什么了么他叫我们善良哈哈哈哈,”他突然神色一冷,发狠道,“爷爷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善良” 说着举起鞭子狠狠朝岁岁脸上抽下去 岁岁大大地哭喊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试探着抬头望去,泪眼模糊中,白衣少年稳稳当当地攥住了那名官兵的手腕 那官兵一身横练的力气,发狠之下竟然与对方僵持不下挣得面容扭曲,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其他官兵见状也都不禁一阵惊诧,反观兮越,面上则轻松得多,仿佛手里捏着的根本不是一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汉的胳膊,而是普普通通的菜碟子,叼着枯草的嘴角甚至还能看到一丝丝弧度,只是 被捏住的官兵脊背不自觉地一阵恶寒,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弧度中带着些令人恐惧的残忍 空荡荡的六璃街上刮过一阵刺骨的风,酒招旗随风飘摇,将寒意摇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我劝你善良,不代表我就善良。”兮越每说一个字,指上的力道就重上一分,“你不听,那就用我的方式来解决了。” 他神态自若地说完一句话,安静的空气中传来清晰入耳的骨裂声,那名官兵已经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五官扭曲,冷汗直淌,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整条胳膊,骨头全都碎了 其他人全程呆愣愣地站着,他们不是不打算帮忙,而是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楚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又是怎么捏上了对方的手腕,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听到了惨绝人寰的叫喊声。等他们终于想起来要出手的时候,兮越已经踹倒了押着阿松和岁岁的四个 人,又将另外一个拿马鞭的官兵一耳光扇得倒射丈余远 再一眨眼,感觉一阵风拂过自己身侧,而后头猛地歪向一侧,脸上一阵热辣的剧痛,伸手去摸,一手的血,血里还混着几颗新鲜热乎的牙。 现场唯一站着的史家夫妇瞠目结舌地看着空空荡荡的随便花大门口,大门紧闭,六璃街上酒招旗随风摇摆,哪里还有白衣少年和两个孩子的影子 第二十二章 圣女私奔了 兮越的能力沈乾是了解的,但是亲眼瞧着一百来号人齐刷刷捂着脸蜷缩在地,捧着血淋淋牙齿哀嚎的场景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下,啧啧又嘬了两下牙花。 兮越瞧自家老板脸色不是很满意,上一秒还冷着张脸像个随时要毁灭世界的狠角色,下一秒立马又成了人畜无害的温润少年,体贴地问道:“要不我再出去一趟,每人补一拳” 刚刚沈乾说的是揍他们,而不是弄死他们,他还特意记着这个点动手的。否则在他们脸上砸那一拳的时候稍稍用点力,一次性就解决了。 沈乾点着三尾的小脑袋,呵呵干笑了两声:“算了,其实我就是想知道,既然你不是善良的人,为什么还要劝别人善良” 兮越理所当然道:“别人善良了,我过得才舒服嘛。” “”沈乾顿了好一会儿才心悦诚服地道,“我觉得你说得特有道理。” 真特么不愧是君辞那货带出来的人 小岁岁扎在扇子怀里一个劲儿地哭,奶声奶气儿的很是无辜。阿松见了无忧便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成了杀人凶手。到底是孩子,跟熟悉的人说说事情的原委也能稍稍安心些。 沈乾则继续在屋子里来回晃荡想对策。 官兵们人在外面,每到饭点儿就倒替去休息吃饭补充体力,沈乾他们虽然出不来,但好在正是年节,客栈了备下的年货不少,暂时也不愁吃喝。 日头渐渐西斜,最后完全没入灰白的云层里,银黄色的新月只露出小小的一个牙儿,倒是星子闪闪亮亮地铺了满天。 史家夫妇说什么也不肯回家等消息,杀了他们儿子的凶手不伏法他们绝不善罢甘休 官兵们带伤守了一整天,这会儿有的扶着刀枪站得歪歪斜斜,有的直接坐在青砖地面上,背靠背倚在一起,有的骂骂咧咧还拿随便花没辙,东倒西歪的半点没个官兵该有的样子,可见连音县的军纪在赵成吉的治理下是何等的涣散。 随便花大门前的红灯笼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官兵们先是一惊,旋即交头接耳,两个管事儿的低声交谈,这家客栈也太他妈邪门儿了吧派人回去禀报赵县令,请个懂捉妖的大师来相助。 无忧午饭就没吃,晚饭还是担惊受怕地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被沈乾一句“再不吃的话,爷立即把你扔出去给他们绑走。”逼得胡乱吃了几口,也根本没尝出什么滋味。 他觉得自己要做点儿什么事情才能没那么害怕,帮扇子收拾完碗筷后便找来笤帚扫扫这里扫扫那里。但客栈在过年之前已经彻彻底底地打扫过一遍,左看右看到处干干净净的实在没什么可清洁的,只好又寻来花剪,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账台琉璃花瓶里插的红梅花。 沈乾靠着碗口粗的大理石顶梁柱,手托下巴装包拯,他觉得花剪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吵得很,太影响自己推理了,抬头刚要开口让无忧歇一歇,一句话让眼前的画面堵在了喉咙里差点儿噎得上不来气。 无忧面色苍白神情木然,手里的花剪机械地开合,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更加诡异的是瞳孔中竟然流淌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大家小心无忧情况不对” 锅里的饺子已经浮到了水面上,冒着的腾腾热气像白雾一样弥漫了整个屋子,普通的农家小屋倒像是仙境一样轻柔而梦幻。 无忧抱着妹妹守在灶台,时不时帮她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等一会儿,再一小会儿就能吃了。” 阿娘从碗柜里拿来笊篱,顺手往两只馋猫儿嘴里塞了一块白花花硬邦邦的粽子糖,腕子上的素面手钏儿还是成亲时阿爹守着银匠打了送的:“哄妹妹一边玩去,饺子就要出锅了,小心烫着。” “哦哦。”无忧点着头又向灶膛里送了一小把柴枝,火焰轻轻一舔便将那柴融为一体,更旺了起来。他将妹妹抱进里屋矮床上坐着,将沉重的木桌拉到屋子中央的位置,搬了四四方方的简陋竹凳放在桌边坐好了就等着年夜饭。 听到厨房里有碟碗相碰的声响,他坐不住地探着身子往外瞧,就见阿爹笨手笨脚地捧了粗瓷大碗放在灶台边,拉着阿娘嘿嘿嘿傻笑了半晌,末了从怀中摸出个漂亮的玉兰花檀木发簪为阿娘插在发间。 无忧也跟着乐呵呵的咧嘴笑,整颗心又软又暖,明明那么幸福,可为什么每次感受到的时候心里某处地方总像是被滚水浇了一般痛得忍不住流泪 话音未落,兮越和扇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了沈大老板身前,做出防御姿态,阿松立刻抱着岁岁躲到沈乾身后。 沈乾的话像是惊醒了沉睡中的恶鬼一般,无忧停下剪花的动作,空洞的眼睛朝这边望过来,嘴里发出类似幼兽的低吼,双目茫然地寻找 着,突然锁定了某人,举了剪刀便冲过来 扇子纤手结印,动作迅速得出现道道残影,四张两人多高的团扇凭空出现,扇面上的墨绘青山云府翠芒乍闪,从四个方向合拢而来,像个囚笼般将无忧困在其中。 黑气像洪水决堤一样从无忧的眼眸c袖筒c衣领里涌出,花剪上黑气蹿腾跳跃如同嚣张的火焰。 有了黑气的加成,花剪像是变成了厉害的法器,随着无忧手臂挥舞,一下一下敲击在团扇之上,竟然发出铮铮金铁之声。 透过门窗缝隙能看到随便花里面光芒忽明忽灭,金属撞击的声音“咣咣咣”震耳欲聋。负责把守的官兵们立即一阵警觉,严阵以待,生怕里面突然冲出个什么奇形怪状的妖怪把他们挨个儿吃个精光。 须臾,街道尽头有一簇火把缓缓靠近,跑去回禀赵县令的官兵急匆匆地走回来,让开了身子把让大家看到火把之后跟来的须发花白的老道人。 客栈里边,无忧拼命敲击了半晌也没见巨大团扇有什么要坏的意思,再加上两大妖怪在自己身边守着,沈乾有恃无恐地抱臂问扇子:“他这是怎么回事儿中邪了” 扇子美眸微凝,略作思考后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附体”沈乾纳罕,“这东西想干什么吸精夺舍避劫复仇还是” 若是被什么东西附体,无非也就那么几种可能性,要么是想吸取宿主的精气元气,要么是与人类有仇怨,为了躲避镇法司的耳目假借他人之手,再有就是劫夺他人身体为己所用,或者被仇家追杀的时候用以掩盖气息躲避灾劫。 沈乾思考片刻,突然想到史家的孩子,震惊道,“他想利用无忧夺取人心来精进修为” 兮越和扇子对视一眼。岁岁吓得拉着阿松的手小声抽泣,哭声传进无忧耳朵里却像是激怒了他似的,右手花剪左手拳头轮番上阵,更加卖命地击打大团扇。 月上中天。 官兵请来的老道人年近耳顺,脸上皱纹叠生,一双老眼却充满精光,身着玄色绘金八卦图道袍,一把拂尘斜在手臂之间。 他站在结界前有一会子,官兵们已经等得不耐烦,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揪着他衣领质问到底会不会捉妖,朱道人这才抬手,用拂尘柄戳了戳结界,嘲讽笑道:“雕虫小技。” 拂尘一扬,八道黄色朱砂符咒飞出,从八个方向将随便花团团包围,飞二楼的高度处戛然而止,红芒乍闪贴在结界之上 扇子正在和兮越研究附在无忧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突然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小脸儿顿时白了起来。 四张大团扇因为主人的伤势极不稳定地抖动起来,无忧表情狰狞,口中低吼一声,瞅准时机狠戳一把,团扇砰地一声四散成光点,消失不见。 第二十三章 二老板回来了! 兮越即刻纵身而上与之周旋,担心出手太重伤了无忧,束手束脚迟迟不能将人拿下。 外面传来刺耳的异响,如同指甲划玻璃一样令人牙酸不已,扇子急促喘息了几下,纤足轻踏,化作流光冲天而起,眼看已经布满裂痕即将破碎的结界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面巨大的绘墨团扇光影,立在随便花正中央,并且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旋转,光影所及之处将整座客栈保护得严严实实。 结界上的符纸腾地一下起了火,不消片刻便烧了个干干净净。 官兵们只看到老道人的符纸无缘无故突然自燃了,灰烬在夜空里翻飞的时候还带着火星,如同在夜幕中多添了几颗明亮星子,其他一概不知,正在怀疑这个老神棍的能力,却见他不屑地冷笑一声从广袖中取出一只红铜色四兽啸天香炉,道:“小小妖孽,自寻死路。” 老道人左手托香炉右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朱红色烟雾袅袅升起,丝丝缕缕包围而上,接触团扇光影的瞬间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像是生肉掉在了烧红的铁板上。 兮越好容易将人逼至角落眼看一记手刀就要劈到对方头上将人敲晕,沈大老板咋呼道:“阿越你悠着点儿啊别伤了无忧”。 沈乾出声太过突然,兮越一个失手反被动起来。 无忧袖子里涌出的黑气像两条纠结交缠的毒蛇一样将他紧紧缠住。 熟悉的声色发出一阵惨呼,紧接着扇子凭空出现摔在沈乾脚下,翠色小衫子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外面那道人竟如此厉害沈乾连忙蹲身将人扶进怀里,不无担心道:“扇子坚持一下,等姓君的回来,我让他给你报仇。” 扇子咳了两声,嘴角溢出鲜血,额头上的朱红色小巧的云月纹突然闪现,但仅仅是一瞬间便又重新消失而去,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化作了团扇落在沈乾手里。 就沈乾去扶扇子的这片刻的功夫,无忧已经将试图带着岁岁逃走的阿松截下,掐着脖子扔到了墙角。小岁岁被无忧拎着衣领提在手里,花剪已然对准了心口 “无忧” 交叠的两声同时响起,一声出自沈大老板之口,一声出自墙根下的阿松之口。 沈乾情急之下只想无忧能够清醒过来,他的身上已经不清不楚地背着一条人命,若再伤了岁岁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明白。平日里阿松就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这两个人,无论是无忧继续犯错或是岁岁受到伤害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眼看着无忧没有半点儿要醒过来的迹象,花剪高举,下一刻就要刺进岁岁身体之中,届时心脏洞穿鲜血四溅,看似已无可避免。 就在此时大门砰地一声被生生撞开 官兵一拥而入打开一条通道,玄衣老道人拂尘一扬于人群中央现身,拂尘之上金芒乍闪,嘴里念念有词。 老道人嘴里的咒语化作一连串道法加持的金光将无忧团团围住,对他来说却仿佛魔音灌耳,花剪铿地一声掉落在地,一手仍旧提着岁岁,另一只手捂着耳朵痛苦地嘶吼了一阵。 碗里肉香四溢的饺子突兀地变成了血色的汤汁,无忧惊叫一声扔了筷子,赶忙抬头去寻找阿爹阿娘的保护。眼前的场景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阿爹染了瘟疫脸色蜡白地躺在矮床上奄奄一息,阿娘侧头偷偷抹掉红彤彤眼睛下的眼泪。妹妹从门缝里大惊失色地转身跑过来,带着哭腔抱住阿娘:“他们来了,好多人,怎么办” 阿娘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决然,将人狠狠推开,厉声呵斥:“什么怎么办全城都在闹瘟疫我能怎么办你爹都这样了你还只会哭哭啼啼地添堵,我要你有什么用滚滚滚,你给我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妹妹被推了了个后仰摔,慢慢坐起来难以置信地仰望着她的阿娘。 阿娘将颤抖的手臂藏到身后,在看不见的袖管中,光华洁白皮肤上已经出现了瘟疫才有恶疮。 无忧心头隐隐约约地感应到,隐隐约约地记得,这场景这样的熟悉,这话语这样的刻骨,可是什么时候发生过呢他想不起来。 他和妹妹被阿娘推着赶出门外,立即有白巾蒙面的乡村郎中上前抓住他们细小的胳膊,带到围堵小院儿的村民们身后,全身上下检查c号脉,小半日才告诉村长貌似没有被传染,但还是被强行带到偏僻的石屋里观察情况。 他在被扭着带走的时候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家,那里已经燃起熊熊火光,黑烟滚滚,跳跃不息的火焰正如同胸膛中翻滚的愤怒和恨意 身子周围毫无征兆地被不知名的金色光圈围住,那光中似蕴含着无比宽容慈悲的道法,将心中浓重的悲愤恨意一点一点地安抚化解。 一幅幅画面 在脑中飞快交替掠过,荒芜的石头山,枯树下父母用石块垒成的坟茔,纸钱燃烧的飞灰,呛人的香烛味,以及倒在坟碑旁,那根从未见过的蓝色蜡烛 “无忧哥哥别杀我,呜呜呜”岁岁的小嫩脖子快要被提溜断了,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拼命压制着恐惧小声叫道。 无忧的意识像是刚刚睡醒了一般,眼睛逐渐能看到人影,大批官兵将他们团团包围,沈大老板目光严肃冷厉地盯着他,阿松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敌意,他在干嘛提着岁岁是要掐死他 无忧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下子松了手,想要去看摔在地上的岁岁有没有受伤,却在对方无辜的双眸中的恐惧中生生止住了脚步,岁岁拼了命地跑到阿松身边寻求保护。 朱道长的咒语见了成效,进一步掐诀念咒:“妖孽,今日有我朱喻言在此,岂容的你放肆” 两张朱砂黄符自袖中飞出,直指无忧而去,少年脸色一白,也就是心中被惊吓占据的一个空隙,瞳孔重新被黑气覆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缠绕在兮越身上的黑气像是受到召唤般丝丝收回无忧体内 此时的无忧疯了一样向阿松两人冲过去,五指成爪,势如风雷,定要夺了二人的心才罢休。 仿佛幽冥之中传来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重复。 “你想见你的父母。” “你的心中对曾经的家是何等的眷恋和渴望。” “你的心愿我都可以帮你实现,我从来不骗人。” 附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因着朱道人咒语的刺激越发凶悍,兮越箭步上前两下过招锁拿住对方手腕,中指一弹,指尖一滴黑血正中无忧眉心 “无忧,快醒醒” 如同一滴纯净的雨滴滴在了灵台之上,清澈透亮之中带着丝丝清凉,无忧一个激灵,瞳孔之中涌上一丝清明,视线中半是光影半是缭绕的黑气。 他虽身不由己但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伤害身边的人,想到自己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却被明明白白地人看到杀了人,想到前几日捡到那个蜡烛,想到那些温暖的梦境,他什么都明白了 感觉浓重的困意再次袭来,意识又要被占据的时候,无忧咬牙,看到地上的花剪,冲过去捡起来照着自己的手臂就是一剪子 无忧生怕自己再行凶,用力极狠,花剪贯穿小臂,尖端的鲜血像是开了闸一样涓涓直流。 兮越看到他去抢剪刀,以为他又要伤人,正待出手阻止,面前便上演了无忧自残的一幕,当下也是一诧。沈大老板更是不忍地拿扇子遮了遮眼,还好君辞不在,否则看到他一个大男人拿个团扇掩面这种不伦不类的样子定然要忍不住给他一巴掌。 母亲微笑朝自己张开手臂,轻声喊着:“阿忧,你过来啊。” 父亲抱着妹妹朝他招手:“哥哥。” 那个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引诱:“你不要他们了吗你看,他们都在等着你。” 不,这些都不是真的 阿爹阿娘早就死在了那片火海里之后妹妹也已经病死了,那些都是假的,是幻象 无忧抱着头痛苦地哀嚎:“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黑气在他身上纠缠缭绕,随便花大堂平日里宾客满座,喧哗热闹,此刻却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响起幽幽的森然声音,仿佛来自地狱里的恶鬼。 “是你自己愿意的,为什么反而要我放过你” 官兵们乍一听到这等森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吓得两股战战,手里兵器几乎拿捏不稳。 无忧抱着头痛苦挣扎:“不,你骗我你从来没告诉我,梦境的代价竟然是人心,是人命” 黑气弥漫得愈发张狂,像是要将个小小少年整个吞没:“为什么不肯留在那个世界里为什么要出来和家人在一起不正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吗你不是做梦都想回到过去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吗” 无忧咬牙拔出剪刀狠狠又是一下照样是洞穿手臂,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黑气里的声音居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调:“小孩子的心最纯净,不掺一丝杂质,是梦境最好的养料。” 史家夫妇跟着官兵们闯进来,饶是经商多年见多识广,也被眼前一个孩子和黑气对峙的一幕吓得不轻,史家娘子用帕子捂着嘴巴倒吸一口凉气倒在了丈夫怀里。 第二十四章 暴力狂讨债 沈乾见状当机立断,站到众人面前字字铿锵:“大家都看到了,杀人行凶并非这孩子本意,这个孩子根本就是被妖邪控制了” 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说不出什么话来但都不由得不信。 沈乾拿团扇给三尾扇了扇风,完全忽视掉狐狸嫌弃的表情,感觉自己这老板当得简直太他妈帅了 朱道人也是个得道的,降妖除魔是他的本分,保护良善之人也是他的功德,见状拂尘一甩,跟着附和:“这家客栈里妖气冲天,沈老板所言非虚。” 老道人都这样说了,众人也就对妖邪之事深信不疑,相信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只有沈乾微微苦笑,又朝兮越那儿瞄了一眼,这微妙的感觉 妖气冲天的功劳也不能全都归功于这团黑气吧 无忧和黑气的对峙最终以黑气的获胜告终,那孩子又开始发狂,还好兮越在一边,一有情况便及时将人制住,扭了胳膊按在地上。 领头的官兵推推搡搡地让手下去捆人,手下也惧怕无忧身上不知底细的妖魔,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成了妖魔的口中餐或者下一个宿主,只好又求着朱道人施展神通将妖魔降服。 朱道人有模有样地甩出去一张朱砂符咒,贴在无忧额间,暂时压制了黑气的狂暴,只是人还是不清醒。 沈乾的丰满认知里,但凡凡人的事情,不论东家长李家短,上世还是现世,他差不多都能处理个大概,但妖怪的事情,好像还是君辞那家伙比较在行。 好像回应他的想法一样,门口一阵骚动,沈乾喜滋滋地延颈看去,原以为会看到君公子潇洒不羁的风流身姿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在视线中,却不想被姓赵的尖钻刻薄的五官恶心了一眼,翻了个白眼儿收回了目光。 赵县令一听说随便花的伙计出了事立刻便高兴得像黄鼠狼见了鸡一样。自从上次在随便花吃了亏被好一顿羞辱之后就天天头疼地惦记着怎么拿捏随便花,把小狐狸抢回来。 可是这个客栈就好像是块啃不动的骨头,强攻又不是对手,说理又拿不住人家的错处,明明肉就摆在那里,让你天天看着日日想着,可偏偏就是不让你吃到。 这次无忧出事简直就是老天爷在帮他一个十来岁的孤儿与史家夫妇又无冤无仇,并没有作案动机,正好可以把这个脏水泼到随便花头上,栽赃无忧的背后是沈乾指使,趁机抄了随便花,这样就能顺利得到小狐狸,准确地说,是得到小狐狸的尾巴。 用那个小畜生的尾巴许愿有何等灵验他再清楚不过,若小狐狸能再次回到他的手上,他就是想做皇帝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三尾原本安安稳稳地窝在沈乾怀里,一见到赵成吉立即没了温顺听话的模样,弓起后背龇着尖牙怒目而视,口中发出“呜呜”的低低兽吼。 沈乾安抚性地在顺着三尾身上的毛,又轻轻拍拍它的小脑袋,三尾像是能感受到来自那只手掌的力量,能明白抱着它的这个凡人要护着它的心意的一样,渐渐地收了尖牙,重新安静下来。 沈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原本还想敷衍一番,可是对着他那张脸实在说不出什么违心的好话,出口都变成了讽刺:“这不是亲政爱民的赵大人么这大半夜的来关心我家的伙计,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朱道人在民间游历,自然早就听说过这位赵县令的名声,若非是有妖魔作祟也不会前来掺和官府的事情,见他进屋便自动甩了拂尘躲瘟神一样站到了一边。 赵成吉明明坐拥万贯家财妻妾成群,整日里鱼肉酒席歌舞宴会没个休止,空长挺高的个子,却偏偏生了一副干干瘦瘦的身子。 沈乾暗中想,莫不是把一身的营养全都用在了挖空心思打坏主意上转念想到他那数不清的妖童美妾,不禁将这等呕心沥血忙于播种,用光了精力熬干了身子为人类数量做贡献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赵大人双手往背后一负,在一众官兵面前摆足了官架子,清咳一声:“随便花伙计半夜行凶罪大恶极,沈老板御下不严嫌疑重大。”目光转向兮越,因着上次被他扒了衣服的事情恨得咬牙切齿,当下道貌岸然道,“还有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杂种,整日与凶手厮混一处,说不定也是帮凶来呀,都给我拿回去,本官亲自审问。” 沈乾险些气笑了,忍不住道:“原来赵大人还会审案啊。” 被人当众嘲讽,赵成吉怒火中烧,指着沈乾:“好个放肆的奸商竟然敢堂而皇之地讥讽于本官若是放你在连音县呆着,岂不是把一方良善百姓都拐带成刁钻耍滑的刁民了来人,还不给我锁拿了去” 有人要锁拿自家老板,兮越自然是不能同意的,所以他就松手了抱臂嚼着一根人参须子往沈 乾身前一站,将正要上前的两个官兵隔开,研究自己的拳头。 他一松手无忧失了钳制,一把撕了额头上的符咒,又发起狂来,徒手将周围六七个官兵手里的刀剑抢过来,在膝盖上一折,噼里啪啦成了废铁。 赵大人惊叫一声体面全无地拉扯着朱道人往前面推:“你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收了这妖孽” 玄衣老道人取出红铜色四兽啸天香炉,掐诀念咒,黄色符咒飞了满天,各官兵抓人的抓人,捉妖的捉妖,保护赵大人的保护赵大人,桌椅板凳砸了无数,打斗声c受伤惨叫声c发狂低吼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整个随便花大堂里乌七八糟鬼哭狼嚎。 沈乾被兮越护着退到门口,眼看这群人也不是无忧的对手,倚着门框撸无奈着狐狸毛还心大地打了个呵欠,眼看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居然想起君辞来,将他平日里的三分不好抛到九霄云外,七分好处摆在心里来来回回地叨念。不说别的,若他在,绝对不会让家里乱成这样。 “哎你说,姓君的什么时候能回来” 兮越摇头:“不知道。” 沈乾抬头望,今夜月朗星稀,徐风阵阵,天空里一片乌云也无,真是个好天气呢。 好天气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七分锐气三分嫌弃:“没人找你麻烦,你也想不起我来。” 沈乾蓦然回首,就见月亮底下负手站着一个面色清冷的月白袍男子,月光在他身后洒下淡淡的银辉,恍若银霜飞雪永开不败。 “君辞”沈乾惊喜得连蹦带跳,手臂大张跑过去就想来个热烈的拥抱,“我可想死你了” 第二十五章 手艺人的冤屈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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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c美女c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第二十六章 孤勇小妖饮符水 红泥毫无悬念地夺了魁,泥塑界果然一片沸腾,纷纷追问这位少年究竟师承何人。 已至中年的柯大师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谁的手法,一瞬间从脊背凉到了头顶怎怎么可能那个老东西的手不是早就废了吗怎么还能培养出如此杰出的传人这手法分明已经超越了当年的自己 这不可能,不可能 如果红泥真的是纪程的弟子,那他便是自己的敌人如此年少便展露出如此才华,长大以后还了得 柯大师终于领悟,这个孩子就是纪程亲手栽培的弟子,是他用来对付自己的工具当年自己从他手里夺走的一切,他要用这个孩子一一夺回来 不不,他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还没等到他动手,已经有人先一步找上了门去。 七 这时正是夏日的傍晚,余热未消,红泥坐在老槐树下陪爷爷喝凉茶解暑,纪家两个儿子突然推门而入。 他们要找老爷子理论,论起泥塑手艺,没人比得上纪老爷子,可老爷子可以将自己的独门秘技传给弟子柯薪,让他拥有大师之称风光无限;可以传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令其年少成名,惊艳整个泥塑界,就是唯独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槐树开了满满的白花,风一吹,落了一朵在茶杯里。纪老爷子咳嗽两声,红泥将茶水递到他手里,糯糯道:“爷爷,喝水。” “好孩子。”纪老爷子喝了水,躺在摇椅上,并未起身看他的两个儿子一眼,摇着蒲扇怪笑道:“外人你们都聋了他叫我爷爷你们没听见么” “爷爷”大儿子冷笑,“我们两个都在这里,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孙子。” 二儿子接话道:“您要认谁做孙子我们不管,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让您把彩漆的独门配方传给我们,等您老百年之后,也好有个营生度日。” 纪老爷子闭上眼,心中寒凉,冷冷道:“滚出去。” 两个人被打发走了,想要彩漆配方的念头却越发强烈,终于看准了纪老爷子出门买黏土的时候,合力将红泥绑了来三里川河边。 老爷子不肯说出配方,他们便逼红泥说出来。红泥知道爷爷的心思,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配方他们守不住,若是真给了,不知最后会落到哪个心术不正的人手中。 威逼恐吓,甚至动了手,红泥是没有阳明鉴的野妖,动用法力反抗的话极有可能会被镇法司盯上,再不能长留人间,便任由两个人扇耳光掐脖颈,红泥就是不肯说出配方,大儿子瞧着这个样子,除了放人也没有其他法子。 二儿子却道:“若是放他回去,几年之后,岂非又是一个柯薪万一他也忘恩负义,坑害咱家,受罪的可是我们。” 两个人合计一番,竟然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打晕扔进了三里川 他们以为红泥必死无疑,却不知道他本就是鱼妖,遇水而活。当两人再到自己父亲那里,看到完好无损的红泥时,吓得嘴唇发白两腿发软,嘴里大喊着“妖怪”落荒而逃。 红泥并没有将自己被绑的事情告诉纪老爷子,爷爷孤苦大半生,好容易还留些父子亲情,怎么能因为自己而再起争执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不想与纪老爷子的两个儿子计较,两个儿子却不肯放过他,从老爷子那儿出来后便四处宣扬自己家里住着一个妖怪,什么久旱不雨c老杨家失火c老李家死人c甚至村子里死了几只猪几只鸡都赖到红泥身上,是妖怪带来的不祥之兆。 村民惊恐之下一起请了有名的捉妖师傅,浩浩荡荡一群人围了纪老爷子的院子。 捉妖师傅手拿桃木剑,一身绘着太极八卦的道袍,红泥见了便害怕,躲在纪老爷子身后不敢出来。 纪老爷子不紧不慢道:“这孩子跟了我六年,是人是妖我还不清楚么用不着大家大张旗鼓地来降服。” 村民们却不肯放过一个有可能危害自己甚至全家性命的妖怪,两方争执不下,捉妖师傅烧了符咒化了灰溶在水里递到纪老爷子面前,如果他不是妖怪,喝了不会有任何损伤,如果是妖怪,正好除了,以安民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纪程没有理由再加阻拦,可他就是护在红泥身前,宛如一座泰山岿然不动,道:“我的孙子我自己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是妖怪,也没必要证明给任何人看。” 纪家两个儿子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说自己的父亲是受了妖孽蛊惑,神志不清。村民们也跟着群情激奋,若是纪老爷子执意不肯交出小妖怪,便将他一起赶出三里川 纪程目光扫过这些人,一张张熟悉又 陌生的面孔,心中悲凉到了极点。他这辈子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徒弟c他的儿子c他的乡亲邻里,一个一个都来逼他 好啊,不就是离开么这样的地方呆下去有什么意思他走就是 主意打定,纪老爷子背过手去捞红泥的手腕,却在自己身侧与对方的手堪堪擦过。 红泥一个箭步接了捉妖师傅的符水,在纪老爷子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八 纪老爷子劈手将碗夺下,但是符水已经被喝了个干净,他咳嗽了两声,老手抚着红泥脸颊,眼中难掩的焦急关切:“孩子” 红泥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爷爷,我没事。”然后面向捉妖师傅和村子里的百姓,坦然道:“我已经喝了,你们不要为难爷爷了。” 变故发生得有些突然,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应了一阵。 捉妖师傅也是诧异了一番,有纪老爷子拦着,他不能再施手段,但看这孩子的样子,倒不像是心虚的妖孽。就算是,他肯为了纪老爷子冒死喝下符水,可见心中善念长存,也定然不会生出什么害人的心思。 捉妖师傅拂尘一甩,收了法器,向众人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村民们平白闹了一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也各自没趣地散了回家。 须臾,纪家老院子里就只剩了纪程爷孙俩和他的两个儿子。 纪老爷子看也没看两个儿子一眼,兀自领着红泥往屋子里走,还没走到门口,红泥突然吐了一大口血 纪老爷子一惊,将跌倒的在地红泥揽进怀里:“孩子,孩子”红泥脸色惨白两腿乱踢,疼得紧紧抓着爷爷衣角,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没多久便化作一尾红色鲤鱼,一动不动。 两个儿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纪老爷子心疼如绞,却没再发火,苍老的声音中只有失望,透顶的失望,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红鲤捧起,放进水瓮里养着:“你们还不满意杵在这里做什么走。” 两个儿子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指望,经此一事,红泥和老爷子都绝对不会将配方交给他们,村子里的人也不会再相信他们, 红泥在水中养了两三日才能勉勉强强地游动,老爷子买了鱼食放进瓮里也不见他来吃。一颗心悬了半个月,早晨一睁眼,终于又看到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纪老爷子欣喜若狂,却到处找不到红泥的身影,赶忙跑去水瓮边查看,红鲤还在里面,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纪老爷子不自觉地开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之后红泥每天都能恢复人形一段时间,有时候还能陪爷爷一起吃顿饭,做个泥偶,两个月后已经不用再回水里。纪程问他为何这样傻,明明知道有可能会没命,为什么还要抢着喝。 红泥认真道:“三里川是爷爷的家乡,不能因为自己让爷爷离开从小长大的故土。” 他虽然只是一介鱼妖,但心心念念全是为着自己,比起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所作所为更令人心中温暖千倍百倍。纪老爷子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什么都没说,只有两颗浑浊的老泪落在红泥脸颊上,温度灼灼。 其实,他又何尝不傻,明明早就知道他是妖怪,还是不惜离别家乡也要护着他。 等到北风吹落了梢头所有枯叶,三里川河水结冰,老爷子的咳嗽还是一直不见好转,红泥在村边开了一家小作坊,制作些泥偶来卖。 作坊没开张几天,十来个粗壮的汉子便拎着棍棒找上门来,将一筐瘫软的彩泥恶狠狠地扔了一地,叫嚣着要红泥退钱。 九 领头的汉子道:“祭祀祖先那日大雨,我们就是听说你家制作的泥偶不怕雨水冲刷所以才一下子订了这么多,结果这些塑像一碰水就全都化成了软泥,祭祀反成了冒犯,若是祖先降罪,谁来承担” 红泥捏了那些泥土来看,根本不是自己作坊里出去的纸浆泥,这些人分明是来捣乱的 十几个大汉先是将作坊砸了个稀巴烂,没过两日,作坊便莫名其妙地起了大火。若非纪老爷子及时赶到,连红泥都要一起烧死在里面。 第二十七章 君公子啊嘴硬心软 很快,第二把大火便直接烧到了纪老爷子家,还好邻居发现不对赶紧喊人一起提水救火,爷孙俩侥幸逃过一劫,纪老爷子却被烟呛了嗓子,咳得越发厉害。 邻居觉得这接连的大火起的蹊跷,商量着要不要报官,纪老爷子躺在床上,疲倦地摆摆手。 他知道是谁做的,自从决定让红泥参加比试,他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 栽培出如此杰出弟子是对柯薪最大的威胁,他不会让红泥有制作泥塑,在世人心中超越自己的机会他既然敢做,就一定已经打点好了官府,如同当年诬陷自己一般。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姓柯的报应又在哪里 纪老爷子心绪翻涌,一阵剧烈咳嗽后喷出一口老血,从此一病不起。 红泥求医问药想尽了办法,这期间柯薪也没闲着,放蛇下毒,甚至派人扮成土匪来打砸抢劫要杀掉两人,所幸红泥仗着妖怪之身在危急关头显现妖怪之相将人吓走。又拖延了一年多的时间,老爷子终于油尽灯枯。 红泥知道人间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爷爷要走,自己是拦不住的。可他更知道,爷爷的病是心病,他是手艺人,却与泥塑手艺再无缘份,红泥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爷爷捧着泥土,一个人悄悄落泪。每当爷爷满眼羡慕地看着自己制作泥塑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想自己再亲手做一回泥偶 半生的冤屈凄凉,他没办法看得开放得下,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 他要帮完成爷爷最后的心愿,让爷爷安安心心地走。 这是红泥第一次在人间动用法力,用数十年的修为换纪老爷子双手暂时恢复如初。 纪老爷子发现自己的手不再颤抖时,欣喜若狂地叫红泥将自己搀扶到院子里,像个孩子一样捏了两只可爱的小猫,看着鲜活的形象再次从自己手里诞生,尝尽人间沧桑的纪老爷子突然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之后,纪老爷子拖着病体,一刻不停地砸泥c塑坯c配色c晾晒不管红泥如何劝阻,他就是不肯休息。 他说自己很开心,特别开心,二十几年从未如此欢喜过,让他成全一个手艺人最后的坚持。 红泥就陪着爷爷一起制作泥塑,看着他将心力一点点耗尽,最后一口血喷在六个栩栩如生的泥偶上,哈哈大笑着告别了这个早已令他厌倦了的人世。 银雷劈过三里川布满阴云的天空,巨响阵阵,犹如庄严的送别。 红泥跪在爷爷坟前告诉他安心地走,剩下的事他来替他完成。 他找到声名赫赫的柯大师家,如法炮制了如同当年一般的偷盗冤案,用法力控制主审官员落笔,照样判了他十年的料石场劳役。 当柯大师听到判决,就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果然在发配去料石场的前一天夜里,大牢的窗子里飞进来一道红芒,一位眉心点砂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他忌惮已久的师弟 柯大师受惊不小,难怪多次下杀手都没能将这两人除掉,原来自己的师弟竟然是只妖怪 他浑身抖如筛糠不停地往后躲,躲到墙角里指着对方:“你你要做什么别过来” 红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你从爷爷那里拿走的东西,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拿走的东西声誉名利清白还是 柯薪突然瞳孔骤缩,一身破旧囚衣,再没了泥塑大师的风度气派,盯着红泥疯狂地摆手,大喊道:“不不,你别过来放过我,放过我吧” 他是背叛恩师,残害师弟,为了得到名利玩心机耍手段,坏事做尽,但他对泥塑手艺的热忱不比自己的师傅少如果让他变成和师傅一样的残废,今生都无法再碰泥塑,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红泥无动于衷地走过去,狠狠抓住对方右手手腕,脑海中闪过爷爷临死前大笑的模样,眸中红芒凛冽:“晚了。” 凄厉的惨叫伴随清脆的骨裂声冲天而起。 红泥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悲的人类,转身离去:“接下来,你去料石场,把欠爷爷的十年辛劳也还了吧。” 柯薪痛哭哀求道:“杀了我你杀了我” 红泥不再停留,化作流光飞出尘嚣。 县衙里很快便传出了柯大师碰壁自尽的消息。 两位泥塑大师接连去世,泥塑界一片扼腕叹息。 柯薪的弟子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妻子遭此打击重病不起,儿子只好将当年从纪程手里抢去的作坊以六百两的贱价盘出,为母亲筹集药费。 那是爷爷的作坊,红泥要将它拿回来 。可是自己手上并没有那么多银子。 他两次动用法力扰乱人间秩序,镇法司已经察觉到异样前来查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可巧云城随便花客栈购置的一批瓷器经过自己的地盘,便再也顾不得许多,劫了货坑了沈大老板的银子,将作坊盘回来交给了纪程的两个儿子。 小鱼妖回到了水里,人间之行八年的历练,修为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倒退了不少。倒是六个泥偶沾染了纪大师的心头热血,又让妖怪贴身带着,日久天长竟然生出了灵性,闲极无聊时还能陪红泥说说话。 纪老爷子走了,红泥也停在了十六七岁的模样。他想着,如果有一天纪老爷子的身影能再出现在三里川河边,可以见到一个和分别时一模一样的红泥。 八年岁月,不知道究竟是谁讨了谁的债,又是谁陪伴了谁的光阴。 十 北风呼呼的刮,雪花飘飘洒洒,忽然传来几声吸鼻子的动静,沈大老板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头,不能理解地道:“不对不对,这故事不对啊,我怎么越听自己越像个为富不仁被劫富济了贫的奸商” 君辞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沈乾:“” 可能刚刚差点将一位艺人的手抽断了骨头的人也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雪下得有点大,沈大老板待不下去,拢了拢披风,道:“我就说银子要不回来吧,行了行了,回家吧。” 君辞没动,不知道正在进行什么样的心理活动。 他不走沈乾也只能继续站着,雪地里能看到被打散的泥偶粉末,弯腰捏起一撮,故意感叹地说给身后的人听:“一代大师临终的遗作啊,啧啧,造孽。” 君辞右手遥指,红鲤悬空升起,左手遥指冰窟窿一挥,一道水流随即从河中升起,将红泥包裹其中。 沈乾特别鄙视他:“人都这样了你还想做什么” 水团悬停在君辞肩头,君大公子严肃道:“算账。”说完也不等沈乾,径自往随便花的方向走去。 回到随便花已经是晚上,大堂里空空荡荡一位客人也无,扇子和凉花花正坐在一起研究鲤鱼汤的新做法,凉花花突然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惊喜道:“好新鲜的食材哎” 话音刚落,猛然一阵劲风吹进门来,三个人影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大堂最显眼的空地上。 两位老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 准确地说是绑回来一个,脸色苍白眉心朱砂黯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而且和少芒一样,也是满身伤痕狼狈不堪。 凉花花将君公子重新打量一番,怀疑了一下这位二老板的癖好。 红泥满身修为去了大半,双手绑了绳子,动一动便会皱一皱眉头,伤势之重可想而知。君辞将手里的绳子扔给扇子:“带他去镇法司。” 红泥身子向扇子的方向一带,仅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险些栽倒。 “哦。”扇子接住绳子看了看对方,确定他不会死半路上才动身,至于原因,君公子不说她便不问。 打更的梆子响了三下,沈大老板已经困得不行,打着呵气上楼去睡了。留下一个想八卦却找不着人的凉花花。 凉花花仰天长喵,喵完了越上房梁化作橘猫蜷起来睡了。 几天后扇子回来与她闲聊:“一直到镇法司门口,红泥还在问我,扇子姐姐,他们会怎么处置我我会不会被杀掉真不知道君公子是怎么吓唬孩子的。” 凉花花评价道:“啧啧啧,咱家的两个老板居然这么不厚道。” 扇子继续道:“他还把一本厚厚的册子托付给我,说是他爷爷毕生的心血,要我找一个懂泥塑的人传承下去。” 凉花花觉得这孩子傻得可爱:“那你有没有留意看看阳明鉴发到手上的时候,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哈哈哈” 凉花花拍着扇子肩膀语重心长:“所以说十商九奸嘛,两位老板宁可走后门也要让红泥留在人间制作泥塑来赔偿六百两亏空,咱们在他们两个手底下做事可得小心” 扇子对她诋毁自家主人的行为不置可否,反正日子还长,慢慢她就会了解君公子那个雷声大雨点小,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的。 沈乾靠在三楼围栏上听自己的伙计在背后偷偷说自己坏话,又朝对面朝君辞住的那间整个随便花最奢华最讲究的屋子望了望。 打坏人家那么重要的泥偶,若不做点什么好好补偿一下,岂非要羞愧致死 他才不会去揭穿某人嘴上硬气得没边儿,实则胸膛之下藏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第二十八章 一座金山,它成精了! 这是比较另类的一篇 随便花客栈里闯进一个慌慌张张衣衫狼狈的少年,身后还背着另外一个快死的少年。 真的很另类 小伙计无忧上前问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少年扔了一锭金子:“一间房。” 兮越抬手拦下往楼上闯的少年:“客人别忙,小店正规经营,您若要住,还请出示阳明鉴核验身份。” 非人哉 少年看向兮越,眼瞳深处竟有金色光芒一闪而逝,道:“原来你也不是人。” 兮越:“” 兮越:“注意用词。” 无忧:“” 开打 兮越笑道:“阳明鉴。” 少年道:“没有。” 兮越笑眯眯地向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少年放下那位奄奄一息的少年,撸了撸袖子道:“练练。” 又一个 端了菜进来的凉花花被空荡荡的大堂吓了一跳:“人呢” 兮越将踩在脚下的少年拎起来扔过去:“交给沈老板处置。”然后招呼其他伙计将客人们追回来继续吃饭。 凉花花一手托盘,一手拎住少年后领,呵呵笑道:“又来个妖怪。” 原则 沈乾道:“二老板说过,以后不许不收留没有阳明鉴的妖怪,凉花花那次已经给我拆过一回房子了,这事儿没商量。” 凉花花纠正道:“分明是扇子拆的。” 沈乾刚要说话。 凉花花补充道:“你吩咐的。” 沈乾小声道:“留点面子啊。” 被缚灵索捆着的少年道:“我有钱,好多钱。” 沈乾坚定道:“不行就是不行,我是有原则的人。” 少年原地蹦了蹦,不知从哪里抖出六七锭金子,每一锭差不多五十两的样子,咣咣咣落地有声。 沈乾两眼放光:“可以商量。” 扇子:“” 隐患 扇子道:“可是如果君公子知道” 沈乾道:“你们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凉花花抱臂,提醒道:“味道。” 沈乾想到君辞那个狗鼻子,略作思考道:“在屋子里多燃些香,盖住。” 鱼危国 扇子打量少年道:“这个人来过我们这儿,就我们店刚刚开张的时候。” 沈乾:“嗯” 扇子道:“他说自己是鱼危国的,招呼了街上一大群人吃了半日的酒席,扔下一锭金子走了。” 沈乾拍掌道:“不愧是有钱人啊” 少年道:“鱼危国是小国,没有能救我朋友的大夫。” 沈乾道:“鱼危国,就是正在和朝廷打仗的那个附属国” 少年急道:“能不能先管管我朋友” 病情 凡人少年是烧伤。 沈乾收回探出去的手,疑惑道:“这呼吸都没有了” 扇子趴近些听了听,道:“还能救,心脏还在跳,只是弱得几乎听不到。” 沈乾道:“植物人” 扇子道:“有人用法力强行吊住了他的性命,法力一撤就彻底没救了。” 沈乾看向少年:“你做的” 少年又蹦了蹦,骨碌骨碌就是好几锭黄灿灿的金子,肯定道:“沈老板不是普通人,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救他” 沈乾两眼放光:“有有有。” 治病 兮越划破手腕,捏开凡人的嘴巴,滴了几滴黑色血液进去。 一个时辰后 凡人呼吸平稳了。 入夜 凡人脸上身上的外伤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银子与兮越对视:“看在你这么有用的份上,我就不实施找机会把你打我那几拳还回去的计划了。” 兮越将一把干草药放进嘴里。 兮越抽空道:“哼。” 凉花花好奇心大发地围着兮越转了几圈,搓手邪笑道:“我能不能研究研究你” 兮越道:“我不满足你这么变态的要求。” 第二天 妖怪背了凡人就要走。 沈乾道:“好歹来了一趟随便花,没吃点什么就要走” 少年道:“我送了他回去, 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沈乾道:“啧啧,我突然感觉你是干大事的人。” 少年骄傲道:“沈老板眼光不错。” 那是他刚刚成精的时候 鱼危国铜墙铁壁的国库里,一座两丈多高的金山在黑暗中发出幽微光华,似在酝酿着什么,某个瞬间光芒大盛。 冯特使 鱼危国府库小兵慌张跑进特使大人房间:“不好啦国库里的金山丢了” 冯特使拍案而起。 府库小兵道:“我们在国库里发现了一个人。” 冯特使太阳穴青筋暴跳:“带上来” 少年 冯特使看着两个府库小兵将少年推推搡搡地弄到自己案前。 长得还算看得过去,通身气度也不似寻常少年畏畏缩缩,只是浑身上下竟然只围了一块宽大的白布,走路时露出一截小腿这货居然连裤子都没穿 府库小兵押了两下没跪下,只好抱拳道:“特使大人,就是他,我们进国库是金山已经不见了,只有这个人一丝不挂地蹲在墙角,金山丢失,这个人有重大嫌疑。” 冯特使独步到他身侧来回打量:“你是何人” 少年丹凤眼炯炯有神,瞳孔深处有金色光芒一闪而过,下巴微扬:“奇人。” 冯特使道:“如何进入府库的” 少年道:“我是奇人,自然有奇法。” 冯特使道:“何时进入的” 少年坏笑:“你猜。” 冯特使道:“” 冯特使道:“进府库做什么” 少年笑道:“不想告诉你。” 冯特使眼皮跳了跳:“金山的丢失与你有关” 少年笑道:“有啊。” 冯特使两眼放光:“金山现在何处” 少年食指摸着下巴想了想,笑:“不告诉你。” 冯特使道:“” 威胁 冯特使沉声:“我看你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少年故作惊恐:“你想严刑逼供” 冯特使威严道:“你可以试着继续挑战我的耐心。” 少年眉眼一弯道:“好啊。” 少年兴奋道:“来啊,今天你不打得我皮开肉绽鬼哭狼嚎就别说你是当官的。” 冯特使吼道:“不找到金山我誓不为人” 少年道:“那你就预备着畜生一回吧。” 暴怒 冯特使道:“把他给我拉出去,给我打” 少年一边被拖出去一边拉紧裹在身上的白布道:“这俩二傻子不是我对手。” 炊事 片刻后,府库小兵不要命地跑进来,鼻腔脸肿道:“不好啦,那个小贼跑了” 冯特使拍案:“你俩干什么吃的” 府库小兵道:“他是营里烧火的,我是炖白菜的。” 冯特使道:“” 无耻 府库小兵道:“他还抢了我们的衣裳。” 苦瓜 钱记棺材铺门口,苦瓜与一位衣着不伦不类,还弄块白布做披风的傲娇少年大眼儿瞪小眼儿。 苦瓜指着招牌道:“你傻啊吃东西往棺材铺里跑” 少年瞳孔深处的金色光芒一闪而逝:“我有的是钱,想在哪里吃饭就在哪里。” 苦瓜打量他不合身的衣服道:“吹牛也得有点根据。” 少年稀奇道:“有根据的还叫吹牛” 苦瓜道:“” 铺子深处传来惊天一吼:“钱苦瓜臭小子死哪儿去了” 苦瓜当即石化了一下。 少年指了指里面,提醒道:“有人找你” 苦瓜将人一扒拉撒腿便跑:“起开我。” 反应 少年愣了半晌才回神:“区区人类竟敢推我给我站住” 星夜 荒郊野岭 苦瓜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别追了跑跑不动了” 少年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来啊单挑啊” 俩人齐刷刷倒在草地上仰面大口喘息。 苦瓜道:“饿了” 少年道:“早就饿了” 共识 空旷田野里冒着炊烟,火堆旁两个少年津津有味地啃着烤地瓜。 银子 苦瓜含着一口地瓜含糊道:“我叫苦瓜。” 少年咽了食物,擦擦嘴巴郑重道:“我叫银子。” 苦瓜奇怪道:“银子” 银子将头一扬,潇洒道:“也只有这名字才能体现出我高贵不凡的身份。” 苦瓜道:“” 苦瓜道:“为何不叫金子” 银子道:“那多俗。” 苦瓜道:“” 苦瓜怜悯道:“病的不轻。” 要不是刚一出门就与这人撞个满怀,他才不会与有病的人说话。 银子举拳头道:“你说啥” 苦瓜热心肠道:“我家铺子往东走不远有家医馆,有机会带你去哈。” 银子一地瓜糊他脸上。 夜宿 银子双手枕于脑后,仰望星空道:“你跑什么” 苦瓜双手枕于脑后,仰望星空道:“我不想做木匠,更不想每天跟死人打交道,可是老爹逼我继承他的手艺。” 银子默了默道:“也有人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所以我也逃了。” 银子默了默道:“也有人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所以我也逃了。” 做人多好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苦瓜看过去,义愤填膺道:“你智商都这样了还逼你做事太没人性了” 银子道:“” 苦瓜道:“啊轻点” 银子道:“别跑” 第二十九章 官兵追杀! 半个时辰后。 苦瓜惆怅道:“老爹毕生的理想就是把棺材铺子开遍鱼危国,挣好多好多的钱,可是他没有实现,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银子悲愤道:“没有谁生下来就是他人实现理想的工具,如果事事都听旁人的,那还活着做什么。” 苦瓜坐起来一拍大腿:“就是这样” 银子吓了一跳。 苦瓜道:“人就是要为自己而活,不然也太辜负活这一回了。我明天就去西街画坊拜王师傅为师,我要做画家。” 银子眨了眨眼,道:“那我干啥” 通缉 俩人一进城就到处听人议论,鱼危国上表要进贡给古瑶国的一座金山丢了,盗贼穷凶极恶,凶狠异常,打败一二百个官兵逃走,进贡日期将近,冯特使快急疯了。 苦瓜停在告示牌前,指着画像上的人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 银子以袖遮面道:“谁啊这么丑,不认识。” 苦瓜道:“” 拜师 全城戒严,画坊里还是一派平和气息。 王师傅慈眉善目,将两人的右手来回翻看,半晌后捏着胡子道:“画一幅看看。” 苦瓜眼中闪过光彩,与银子对视一眼道:“有戏。” 搁笔后,王师傅捏着两人画作,平静道:“再见。” 苦瓜道:“呜” 收徒 苦瓜涕泪俱下抱着王师傅大腿:“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王师傅使劲儿拽自己衣襟,尽量淡定道:“不是我想鄙视你,而是你二人的天赋实在让人看不起。” 苦瓜长声道:“呜” 银子一脚踹过去道:“没出息。” 苦瓜没好气儿道:“你有出息,你来。” 银子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锭金子,推到王师傅眼前:“这个能不能把你的鄙视消化掉” 王师傅正色道:“你以为老朽是为金钱所动的人吗” 银子道:“” 苦瓜道:“” 王师傅拿过金锭子揣进怀里:“你以为的是对的。” 银子道:“” 苦瓜道:“” 任性 苦瓜惊异的目光看向银子。 银子下巴微扬,瞳孔深处金芒闪过,道:“我说过有的是钱。” 发展 银子在画坊里东瞅瞅西看看,一会儿翻翻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对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 王师傅瞧着苦瓜画作,蹙眉道:“啧啧啧” 苦瓜善解人意道:“王师傅你是在鄙视我吗” 王师傅抬眼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放心,我是不会鄙视你的,就算鄙视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苦瓜道:“” 银子突然对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红色笔洗上了眼,拿起来左右端详,王师傅眼角余光瞥见,下一瞬老眼圆瞪,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抓:“别动我笔洗” 啪 王师傅瞬时石化当场。 银子道:“你不吓我掉不了的。” 苦瓜道:“” 银子摸摸鼻子,笑道:“不就是个笔洗么,我赔你。” 王师傅咆哮:“赔你拿什么赔这可是五百多年前的丹青大师留下来的宝贝啊” 银子左袖子一挥,咣当咣当掉出五六锭金子:“够不够” 王师傅揪着他衣领,唾沫横飞:“你以为几锭金子就可以弥补老朽失去心头爱物的痛苦吗” 银子右袖子一挥,咣当咣当掉出十来锭金子:“这样呢” 王师傅弯腰捡着金子老泪纵横地悲愤道:“够了” 苦瓜道:“” 苦瓜目光落在银子身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那张春风得意的面容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该转折了 离进贡金山的日子越来越近,全城一派要出大事的氛围。 在看过苦瓜交出的据说最高水平的画作之后,王师傅内心泣血地掩面去了。 银子睨着不知道画了一团什么东西的作品,嘲讽道:“能被嫌弃到这程度,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苦瓜切了一声道:“这是艺术,你不懂。” 银子道:“” 苦瓜道:“画画的最高境界就是什么都不像。 ” 银子道:“” 咣铛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群手持长戟的鱼危国官兵冲了进来 这是转折 巡街武职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粗声粗气道:“老板呢给我滚出来” 王师傅连滚带爬地来了。 武职围着王师傅转圈儿:“国库金山丢失,昨日却听说你突然在楚记钱庄存了好多金子哪儿来的” 王师傅连忙摆手:“老朽没偷没抢,都是两个新来的小学徒给的。” 武职威严十足道:“学徒人呢” 王师傅抬手一指道:“那不是咦哪儿去了” 武职长戟指着风中摇晃的两扇窗子怒喝道:“给我追” 夹击 苦瓜还没反映过来就被拉着跳了窗户,一边玩命跑一边问:“你跑什么” 银子左右躲闪着街道上的行人:“你没看到那么多官兵冲进来吗” 苦瓜道:“我又没犯法,怕啥” 回头一看身后那些官兵居然一路喊杀着追过来,苦瓜差点儿摔地上:“你犯法了” 银子不耐烦道:“没有。” 苦瓜问:“那他们为何追你” 银子道:“他们嫉妒我长得好看。” 苦瓜道:“” 苦瓜道:“你编谎能不能用点心啊啊啊” 苦瓜刚觉得跑着有些吃力,抬头猛地看见一人,如同见鬼般惨嚎连连,拉着银子转弯:“这边这边” 那人看到他的身影,指着这边怒道:“臭小子,给我站住看我逮着你不扒你一层皮” 苦瓜道:“快快快” 银子胳膊差点被他拽下来,怒道:“抽的什么风你” 苦瓜道:“你没看到有人追我吗” 银子道:“那谁” 苦瓜道:“我家父亲大人啊啊啊” 银子道:“” 人间气 银子突然在一家包子摊前刹住脚步。 苦瓜原地跑了两三步,返回来问:“咋了” 包子摊掌柜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薄衫青衣站在笼屉雾气里,画面甚是养眼。 银子指了指满屉白花花的大包子:“好香,我想吃。” 苦瓜道:“” 苦瓜眼看官兵和老爹离自己越来越近,吼道:“大哥,先逃命行不行” 银子抓起一个大包子,甩了一锭金子在姑娘脚下:“哎哎哎,你让我尝尝” 府库小兵 府库小兵远远望见包子摊前的人影,激动地指着道:“就是他兄弟们冲啊” 老爹 老爷子腿脚一点不输官兵,镇上的路又熟悉,一转身找了个小胡同包抄过去。 交锋 苦瓜拉着银子,道:“快点快点快点” 他说着说着突然不说了,脚步也停了,愣愣地瞅着正前方。 银子撞他身上,摸着鼻子催促道:“快跑啊,傻啦” 苦瓜扑通一声跪下道:“爹我错了,我这就跟您回去。” 银子道:“” 银子望过去,不就是个叉着腰,怒火中烧的中年大叔么他一拳就能搞定,在苦瓜耳边小声道:“兄弟,要不要我帮你干掉他” 苦瓜道:“” 苦瓜道:“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暴露你智商” 这边老爹杀气腾腾地冲过来揪着苦瓜耳朵:“好哇你,翅膀硬了,居然敢背着我偷偷拜师学艺我钱家祖传的手艺埋没你了不是” 苦瓜道:“疼疼疼” 那边官兵冲过来指着银子扬声:“给我拿下” 银子扯苦瓜:“咋办咋办” 苦瓜表情痛苦,掰着老爹铁钳般的大手:“老爹救命啊,官兵随便欺负人啦” 十几把长戟在半圆的方向上破风而来,银子长发翻飞,衣袂飘扬,眼瞳深处金芒大盛,正待发作,突然身边闪过一道身影,就见十几把长戟被粗麻绳一卷,绕了两圈猛然往后一夺,全部脱手掉落在地,老爹扯着麻绳另一端愤愤道:“敢欺负我儿子” 众官兵一涌而上,然后,银子与苦瓜便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爹将年轻力壮虎背熊腰官兵们挨个儿撂倒 老爹一边过来用麻绳捆了苦瓜牵着回家,一边神气道:“跟我斗,先回去把自己棺材板子量好了再来” 银子咽了咽口水,不厚道地笑道:“我终于理解为何你总逃脱不了你爹的魔掌了。” 苦瓜道:“” 苦瓜道:“做人要厚道。” 祸起 呈交贡品的日期已到,金山仍未有半点下落,古瑶国以欺瞒不敬之罪讨伐鱼 危国。冯特使因丢失金山导致两国交战,已经收押待审准备问斩。 苦瓜被提溜回棺材铺好一顿人生教育,银子在苦瓜的惨呼惨叫声中对人类的亲情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银子看不惯他每天闷闷不乐地锯木头砸钉子刷桐油,拉了人便往外走:“别这个怂样的,我带你喝酒去。” 苦瓜道:“到处都打仗呢,酒馆敢开” 银子奇怪道:“你家铺子不是还开得好好的” 苦瓜默了默,严肃道:“我父威武。” 银子道:“” 第三十章 真·穷得就剩下钱了 战事一起,城中官兵被调走不少,寻找金山的事情也暂时搁下,俩人在萧条的大街上晃荡了半日也没找到一处适合排解苦闷的地方。 到处洋溢着国破家亡的恐慌,人们闭门歇业,变卖家当准备逃命。 天朝之威,区区附属国承担不起。 银子不想看这些,突然想起那日逃跑时吃过的包子,一时兴起便要去买。 包子摊前早已没了什么青衣貌美的姑娘,被丢弃的笼屉上还插着一支古瑶国军队射进来的弩箭。 银子拔下箭来,沉默半晌,道:“我不喜欢打仗。” 苦瓜道:“废话,谁喜欢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可恶的盗贼,如果金山没丢,鱼危国也不会遭此大难。” 银子突然将弩箭抵在苦瓜项间。 苦瓜吓了一跳,打掉他的手:“发什么神经” 银子道:“我试试这箭锋不锋利。” 他说完转身便往回走。 苦瓜道:“” 夜酒 俩人托了一坛酒,坐在台阶上你一口我一口。 银子问:“假如有你一座金山,你会怎么处置它” 苦瓜只当他心智缺失的毛病又犯了,配合道:“坚决不上交给国家” 银子道:“” 银子问:“然后呢” 苦瓜嘿嘿邪笑:“凿开,花掉,从此过上山珍海味挥霍无度的幸福生活哈哈哈哈哈” 银子道:“” 苦瓜看他脸有点儿黑,问道:“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银子面无表情:“我手头上刚好有一座。” 苦瓜激动地扯住对方衣领:“见面分一半儿” 银子道:“” 苦瓜假愠:“你还是不是兄弟” 银子道:“” 银子道:“滚” 误会 银子甩袖离去。 苦瓜莫名其妙地抓抓后脑勺:“开个玩笑,生这么大气干嘛” 思考 苦瓜喃喃自语道:“国库里丢了一座金山,他手头上正好有一座金山他有那本事” 苦瓜摇摇头,将自己荒谬的想法摇出脑袋,继续喝酒。 感悟 “虚伪” “狡诈” “贪婪” “自私” “这就是人类” 银子一拳结结实实砸在门框上。 冯特使为了金山可以对他一个无辜之人凶残狠辣,王师傅为了金子可以出卖原则更变信仰,两个国家为了金山可以不顾百姓死活动辄开战,就连老爹不也是为了赚钱逼自己亲儿子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么 他们根本没什么区别 就连苦瓜也一样 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类,没想到在金山的诱惑下,本性竟也是这般自私自利 银子抬头仰望,夜空繁星闪烁,一明一灭间,像极了反复无常的人生。 银子突然笑了:“老天既然让我银子活了一回,便要痛痛快快地活着,既然不能如意,及时行乐方不负来人间走过一遭,待在这里做什么” 人生 银子悠然逛在古瑶国繁华无两的大帝都,品最上等的酒,吃最可口的招牌菜,约最美丽的姑娘,欣赏最极品的古玩,可他还是觉得不满足,他的人生一定还少了什么 对,是伙伴。 他见过的人都是有家人朋友的,只有他是孤零零一个人,一定是因为没有人陪,所以他才会感到寂寞。 一定是这样。 于是他开始结交朋友,这再容易不过,袖子一挥金锭子散落一地,他随便一呼和就有数不清的人围在身边,谈天说地,喝酒玩笑,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士都比不上他逍遥快活。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去笑了啊 银子打发了所有令他看着厌烦的虚伪人类,一个人一边灌酒一边踉跄地走在无人街头,偶然间抬头,望见漫天繁星闪烁,像极了和某人一起看过的,变成人之后的第一个夜空。 那时夜风微醺,空气里飘着烤地瓜的香味,耳边还有个叽叽喳喳的少年同他一起谈着人生理想。 银子眼中不自觉地渗出些浓稠晶莹液体,落地成金。然后,一张宽大渔网从天而降,妥妥地兜头罩下了。 又该转折了 一个绑匪 木棍有节奏地轻敲自己掌心道:“听说你很有钱” 银子嘲讽笑道:“错我有的是钱。” 另一个绑匪菜刀驾到他脖子上道:“把你所有的钱都交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银子眨眨眼,笑:“我身上有一座金山,可是,你们拿得走么” 一个绑匪打量他道:“你身上有金山你当我们傻啊” 银子点点头道:“知道自己傻的,在傻子里算精的。” 另一个绑匪道:“嘿” 银子眼瞳深处金芒乍闪,爆发一般挣开束缚,另一个绑匪的菜刀砍在他身上,却像是砍在什么金属上一般,发出金铁撞击的清脆声响。绑匪整条手臂酥麻难当,银子啥事儿没有。 两个绑匪看着银子笑眯眯的样子,像见鬼一样,俩腿哆嗦着扔了木棍菜刀,鬼哭狼嚎地跑了。 重见 鱼危国 举国皆白,古瑶国攻陷王城,国主自尽。 银子打趣笑道:“外面死了那么多人,你家棺材生意,赚了不少钱吧” 苦瓜惊喜道:“是你” 银子进门道:“老爹呢” 苦瓜垂头道:“刚烧完头七。” 银子道:“” 真身 古瑶国军队像土匪一样,时不时便来城镇里搜刮钱财,老爹宁折不弯,百姓苦不堪言,遭遇不幸后诅咒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偷走金山杀千刀的盗贼。 苦瓜守着老爹留下来的铺子,每天锯木头砸钉子刷桐油,分明是同样的活计,银子却没在他脸上看到不耐烦。 银子道:“你不是立志要做画家么” 苦瓜头也不抬:“其实我并没有画画的天分。” 银子感慨道:“哎呦,不容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认识到这一点。” 苦瓜道:“闭嘴。” 银子道:“好无聊。” 大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一脚踹开,古瑶国军队冲进钱记棺材铺又摔又砸,指着苦瓜喝骂:“把所有银子钱都交出来,否则老子要了你们贱命” 苦瓜指了指银子道:“你们要他作甚什么都不会就知道吃。” 银子道:“” 银子道:“绝交。” 古瑶国军队有备而来,苦瓜正要拉着银子跳窗逃命,银子突然非常抽风地站到他身前,对古瑶国军队勾了勾手指。 苦瓜道:“” 苦瓜眼睁睁看着古瑶国军队嘴里喊着“呀”冲上来,眼睁睁看着银子衣袍无风而动,眼睁睁看着整个铺子里金芒闪烁,敌人的武器对银子毫无作用,最后眼睁睁看着古瑶国军队一个接一个被扔出去 苦瓜瞠目结舌地盯着银子变成金色的拳头,结巴道:“你你你” 银子拳头渐渐恢复人类肤色,道:“这可是老爹留给你的铺子。” 苦瓜想起告示牌上的画像,想起武职大人带兵追他,想起那晚喝酒他问自己的问题,瞪眼道:“你就是” 银子得意道:“没错。” 苦瓜道:“那个偷走金山的混蛋” 银子道:“” 银子道:“我就是那座金山” 苦瓜道:“” 银子道:“可是我不想呆在暗无天日的府库里,我想做一个真正的人。” 苦瓜白眼儿一翻,死将过去。 银子狂扇他脸:“喂挺住啊” 这是高潮 冯特使被古瑶国官员放出来戴罪立功,限时十五日内找到金山下落,否则仍旧问斩。 苦瓜心情有点复杂。 银子道:“你嫌弃我是妖怪” 苦瓜低头:“银子,冯特使是好人。” 银子一愣,这便是要他回去自首 银子怒道:“连你也这么说” 苦瓜道:“” 银子拂袖,质问道:“是谁告诉我生要为自己而活又是谁告诉我不做他人手中的工具我以为你是唯一懂我的朋友,没想到你也和他们一样” 苦瓜双手紧握成拳。 银子继续爆发:“我宁愿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也不要沦为他人手中的玩物。” 苦瓜道:“” 银子苦笑:“是,我不过就是个妖怪,一块没血没肉没有心的金疙瘩,怎么配与生而高贵的人类安危相提并论我的存在原就是为了人类的方便。” 苦瓜抬头道:“不是的,正因为我把你当做朋友,才劝你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银子反驳道:“我天生地养,自然万物孕育而成,哪里来的什么责任所谓的担当,不过是些自命不凡的人强加给其他人的枷锁” 苦瓜抬声道: “可是人活在世上总有重要的东西吧为了这些东西去牺牲去努力,才是生命真正的价值” 银子道:“” 苦瓜道:“以前我不懂,可是现在我懂了,愿意为了老爹的遗愿去继承制棺手艺。愿意为了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去牺牲自己。” 银子道:“” 苦瓜继续道:“银子,你不是说想做一个真正的人吗人除了快乐c幸福和自由,也是会有懊悔c愧疚和不忍的,如果两国百姓因为自己而遭受战火荼毒,你真的能心安理得地继续逍遥下去么” 银子道:“不用你管” 苦瓜道:“自从两国开始打仗,你就再也没有开心过” 银子道:“住口” 银子拳头渐渐变为金色,一拳击碎身侧刚刚制成的楠木棺材,拂袖而去 第三十一章 神秘梦境 这还是高潮 人类的安危和幸福凭什么要他来承担凭什么要用他的自由作为代价来交换凭什么凭什么 他不过是不想继续待在冷冰冰的府库,想来人间看看,想做一回有血有肉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难道这也有错吗 银子一个人在鱼危国看了很久,想了很久,看到处哀鸿遍野,想作为一个真正人的意义。 大家都有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事,苦瓜也有他呢什么才是重要 鬼使神差,他又回到钱记棺材铺,远远望过去一片火光 彷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个身子瞬间凉透,银子拔腿冲着火光跑去。 火克金。 银子毫不犹豫地冲进大火里,片刻后,狼狈地抱出奄奄一息的苦瓜。 这是结局 苦瓜贴在他耳边道:“人类有许许多多种感情,可我不想让你体会阴暗丑恶,别有恨,也别报仇。” 这真是结局 冯特使:“你可有何憾事” 银子想了想,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道:“我做过一回人,有朋友,真心的那种。一起打过架吃过肉喝过酒,共过生死,做了许许多多我想做的事,身后还有人记挂,没什么好遗憾的。” 他终于懂了,原来做人才是最不自在的,也是最傻的。而他心甘情愿地一起傻了。 冯特使颔首。 银子身体逐渐虚化,库房中的金山则逐渐凝实,声音缥缈随着虚化的身影消失,留给人无限叹惋。 “我还是很骄傲,也不做默默无闻的大英雄,找个人把我的故事记下来,我要万世都知道,我银子曾经来过一回。” 再啰嗦一下 古瑶国东南偏僻之地有连音县,连音县最繁华的地方当属云城。 最近帝都流行一个离奇的妖魔故事,本是玩墨斋说书人们借着本国与鱼危国的战事杜撰来赚钱的,谁知道竟然火了起来,一时举国上下洛阳纸贵。 沈乾随手地将书稿扔在桌子上,道:“原来是这样,亏得我还以为他是什么要拯救世界级别的人物,哎,果然是我想多了。” 扇子将三尾抱进怀里道,遗憾道:“主子,你不觉得当初如果将他留在身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那样您就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子了。” 沈乾失笑,摇头道:“扇子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我真的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子,还会认真经营随便花么” 扇子似懂非懂地顺着狐狸头顶的毛。 半晌后。 扇子道:“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 起 云城往西十多里路便能见到连绵成片的碎石山,若是春夏秋三季还能见到些青葱翠绿的野草野树,到了冬季就只有石头。 无忧提着个小小的竹篮子,篮子上盖着海蓝色粗布,顺着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鞋底子都快磨出个窟窿,才终于看到了半山腰上一座座用碎石堆砌的小小凸起。 小石碓或零星或连成一片,略略看去大约有百十来个,每一个石碓的下面都埋葬着一具陈旧的尸骨,有的前面立着木头制的粗劣坟碑,有的依偎着一棵松柏,更多的是什么印记都没有,若有亲人来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自己要找的坟茔。 乱葬岗是什么人死了都可以丢过去,埋不埋的都随意。这里比乱葬岗强些,虽然埋葬的都是五年前大瘟疫中死去的病人,好歹都封了坟,有了一席安身之地。 无忧在一块有木制坟碑的石碓前停下,掀了粗布将篮子里的茶果糕点摆放好,一边清理石碓周围稀疏的荒草一边喃喃地说给坟里的人和习习冷风听。 “阿爹,阿娘,我又活过了一年呢。” “城西有个叫随便花的客栈,我现在是客栈里的伙计了,沈老板人很好,其他哥哥姐姐们也和善,还给我安排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简陋些,但以后都不用露宿街头了。” “我们那个客栈可神气了,不论男女不管身份,只要长得好看的统统都要而且连赵大人都不怕的,有人说客栈里住着妖怪,要我趁没被吃掉赶紧离开,我却觉得如果妖怪是这么善良可亲的话,倒是比人还好些。说起来还得谢谢爹娘给了我一张好看的脸呢,嘿嘿。” 拔草的手指碰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无忧动作一滞,低头去看,几根枯草掩映着一截幽蓝色光泽的东西 无忧将东西捡起来,这色泽这质感这造型是蜡烛可是他见过的蜡烛不是红色的就是白色的,为什么会有蓝色的这么奇怪的蜡烛 突然之间大地震 动,秃木颤抖,一座座坟丘被震得碎石滚动坟碑倒塌七零八落,脚下猛地踩空,无休止地往下坠落。 无忧慌乱中只想抓住什么,在无数破碎的画面中穿梭而过,伸出手去努力一抓,果然有个粗糙坚硬的东西被攥在了手里,身体止住了下坠之势,只是整条臂膀快要被拉断了一样扯得生疼。 “哈哈哈哈,哥哥好厉害加油,就快要成功了” 下方传来清脆如银铃般稚嫩的女童声,无忧低头看去,藕粉色小衫子,用红头绳扎着两个简单的娃娃髻,身子小小软软的,右手腕子上带着从临泉寺开过光的银镯子。 是妹妹,正拍着手仰头用崇拜和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 而自己正吊在一棵高壮的梨树枝丫上,打算去枝头摘那两个翠绿中晒出了些黄颜色的鸭梨。 周围是一块梨园,在山坡上,明媚的光透过繁茂的叶子,照在脸上只剩了斑驳的碎影。 无忧很自然地笑了笑,好像就该是这个样子,两手交替奋力地爬向枝丫远端,先是手指指尖碰到了冰冰凉的鸭梨,再往前蹭蹭,鸭梨便握在手里,心中一喜,脸上也绽出喜悦的笑,可那笑还没维持多久便转变成了惊恐的龇牙咧嘴,枝丫嘎巴一声脆响断裂了,自己扑通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妹妹险些没被砸到,也是吓了一跳,喊着哥哥跑到他身边开始抹眼泪,远处园子口处传来年轻妇人的呼唤声,宛如隔了一层烟水飘飘杳杳,熟悉中带着微微的心痛。 “阿娘”无忧诧异地抹了一把脸颊,竟然是泪 来不及多想,无忧赶忙将鸭梨塞进自己妹妹略微宽大的袖子里,揉着摔疼的屁股将断掉的枝丫藏到不起眼的树后,领着妹妹边跑边嬉皮笑脸,向那位勤俭美丽少妇迎上去:“嘿嘿,阿娘,午饭做好没有我和妹妹都快饿死了。” 少妇农人打扮,粗麻布黛绿色短打,头上包着同妹妹衣衫一样藕粉色的发巾,柔顺的黑发用一根样式简单的木簪子挽在脑后。看到两个孩子朝自己跑过来,脸上露出慈爱幸福的笑,缓缓张开温柔的双臂。 无忧跑着跑着一脚踏空,妹妹的手从自己手里滑脱,跌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忧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是荒芜的碎石山,身侧靠着父母的墓碑,伸手一摸,一头的冷汗,而手中还握着那根幽蓝色的奇怪蜡烛。 这是无忧做的第一个梦。 一 祥云轩的梁老板年轻有为,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在生意场里打滚,最擅长审时度势结交生意伙伴,经过他许久的观察和研究,最终决定和那家虽然刚刚开张不久,生意却红火得过分的随便花做朋友。 梁毅在过小年的时候就亲自登门有请沈乾去吃酒席。 既然人家都亲自登门了,沈乾也不能怠慢啊,一大早伸个脖子像个大公鸡似的等在门口迎接。君辞看他那个快要把眼珠子望出来的样子就没什么好气儿:“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荷花酒么,用得着惦记成这样” 他站在二楼栏杆上,正好俯视门口的沈乾。 沈乾抄手,向往道:“祥云轩的荷花酒是梁老板亲自秘制的,入口清香甘凛,回味绵长,一口下去啊,什么糟心事儿都忘干净了。整个云城甚至整个古瑶国只此一家” 君辞负手冷哼,鄙视道:“人类。” “不屑是因为你没有尝过酒的滋味,”沈乾调侃道:“哎,像你这样一点情趣都不懂的老妖怪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明白美酒的好处喽。” 君辞好整以暇道:“上来挨打。” 沈乾有恃无恐地摇头,表情委实欠揍:“我偏不,你能奈我何啊我可是一会儿要代表随便花出门的人,是随便花的脸面,我不信你敢让客栈的大老板鼻青脸肿地出去赴宴。” 君辞二话不说,足尖轻点飞身下楼,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真敢。 拳头巴掌像捅了马蜂窝一样铺天盖地兜头而来,沈乾“哎哎哎”地往门后钻,一边钻一边骂。 “你他娘的说好的以后再也不打我呢哎哎哎” 君辞踹一脚说一句:“什么时候说的本公子怎么不记得” 沈乾抱头:“姓君的你个王八蛋啊” 第三十二章 客栈里的小日常啊 大清早的客栈里还没客人,随便花的几个小伙计岁岁c无忧和阿松端了碟碗茶具从后厨进来,一开门就看到二老板将大老板按在地上暴打,一瞬间滚滚天雷掀起惊涛骇浪。 阿松年龄大些,与另外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哥哥带着两个弟弟。 无忧比阿松矮了半个头,岁岁更小,过了正月刚好十岁。 三个孩子从未见识过这等震撼的场面,无忧最先回过神来,手指戳了戳阿松的胳膊:“这个我们要不要过去救人” 阿松思考道:“嗯。” 冷不丁背后闪现一道鹅黄色身影,凉花花几乎在同一瞬间啪啪啪拍了三人肩头。 三个孩子还以为君公子嫌他们碍眼,施展神通要将他们同大老板一起收拾了,一个个吓得掉落了手里的东西。杯盘碟碗却在离地面不足一尺的地方陡然停住,随着凉花花手指上挑嗖一下回到各自手中。 凉花花倚着小小的木门,豪放地抱臂,看热闹道:“啧啧,真是精力旺盛。” 阿松试探道:“花花姐,我们要不要救救大老板” 凉花花哂笑道:“活够了” 岁岁怯生生道:“大老板好可怜啊。” 凉花花俯首笑道:“你们几个要是不想像大老板一样可怜就赶紧撤离现场,免得误伤。” “哦哦哦。”花花姐姐见多识广,她说的肯定没有错。三个小伙计点头如啄米地又退回了后厨。 凉花花还幸灾乐祸地关上了门。 沈大老板,保重 二 祥云轩的车马来得很快,梁老板撑开纸伞从马车里下来,白雪落在伞上,意气风发的青年站在伞下,伞面上工笔细绘的青衣女子用小扇半掩面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衣袂翩跹随风起舞,若是个真人同梁老板站在一起,绝对是一对璧人无疑。 随便花众多伙计被要求在门口站成两排迎接,看看别人家的老板仙人下凡般的风姿,再瞧瞧自己家老板这副整天懒洋洋睡不醒的模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催感油然而生。 梁老板关心道:“沈老板,你脸怎么了” 沈乾悲愤道:“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君辞打完人就不知所踪了,整天神神秘秘飘来飘去,甩手掌柜做得那叫一个潇洒。即便如此沈乾也不敢轻易说他坏话,躲在暗处盯着抓自己把柄这么无聊的事儿那货绝对做得出来 梁毅明显不信地颔首“哦”了一声。 祥云轩离随便花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梁毅为显亲近并未在饭馆里招待,而是一路车马将沈乾接到了自己家里。 酒席就摆在客厅里,沈乾环视一周,红木书架摆上放着一摞摞厚厚的书籍。从磨损程度来看就知道经常有人捧卷,而并非附庸风雅。 花瓶c香案c茶具以及桌椅色调和谐,相得益彰,显然是用了心搭配过的,名贵而不显庸俗。可见这位梁老板是真有内涵,跟仗着自己钱多就处处摆谱的沈大老板绝对不是一个档次。 酒过三巡就成了朋友,梁老板不仅送出两坛珍藏多年的荷花酒,以表自己的亲近友善之心,还亲自发起了少年狂,大笔挥毫写了一副颇具艺术感的楹联。 沈乾感叹道:“真不愧是大师啊,一个字都看不懂。” 梁毅朗笑两声,要沈乾贴在大门口,曰:“所谓桃符者,驱邪避灾,贴于门上,妖魔鬼怪皆不可扰。” 沈乾脑中想象了一下自己把这东西贴在门上,家里那一群大妖怪小妖怪脸上的表情礼貌性地呵呵两声干笑,他还是更想多活两年。 沈乾与梁老板闲聊,眼角余光无意中扫到摆放在酒席旁边的青色纸伞。梁大老板东西都很讲究,但他觉得其中最有意境的就是这把伞了,伞上女子容貌绝美,栩栩如生,仿佛根本不属于尘寰的仙女。 “沈老板,沈老板” 梁毅的两声提醒及时将沈乾唤回,沈乾微微一愣,旋即尴尬地笑笑,自己随便花里什么帅哥美女没有怎么竟会看一位虚画出来的姑娘看得入了神。 梁老板并不取笑,又敬了几杯酒,酒足饭饱后客套一番,叫人将他妥妥地送回了随便花。 大概连老天爷都知道要发生喜庆事儿,接下来连着十几日都是大晴天,犄角旮旯里的积雪得此机会一口气化了个干净。小孩儿们一天天数着日子,早早买下了鞭炮c楹联c瓜子点心之类,就等着大年三十儿。 大人们也都该回乡的回乡,该停业的停业,备下年货新衣,和面包饺子蒸馒头忙的不亦乐乎。 云城终于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迎来了 期盼已久的除夕夜,家家户户贴着红楹联,挂着大红灯笼,鞭炮的红色外皮均匀地铺满巷子,到处一片喜庆。 三 沈乾小心翼翼地将梁老板送的楹联压在枕头底下以免被发现之后群起而攻之。君辞那个狗鼻子嗅着味道就找了过来,推门便道:“客栈里出现了一股陌生的妖气。” 正在藏楹联的沈乾一惊。 君辞扯过他胳膊来这儿闻那儿闻,断定道:“你这里味道最重,说,又背着我偷偷收留了什么妖怪” 沈乾冤枉:“没有啊啊喂这次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有过吗” “啊别打脸行不行” 楼上传来大老板阵阵惨叫,随便花众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特别默契地选择了该干啥干啥。 客栈开张时,扇子被沈老板逼着满世界搜罗帅哥美女,无忧长得好看,便做了随便花的小伙计。饺子出锅时偏巧他来为沈老板送了一筐瓜果做新年贺礼,凉花花看他一个人过年,孤孤单单的连个一起包饺子的人都没有,于是大手一挥提前送出去一份。 夜空里烟花放得正热闹,随便花客栈关了大门,妖怪人类围了一桌吃年夜饭。 桌子是为了过年特意定制的,照例是沈乾特别喜欢的俗到家的大红漆,好的是圆桌团团圆圆的意头。 沈乾特别严肃地将一碗饺子放到凉花花和三尾面前:“人间有句老话,猫狗算一口,咱家虽然没狗,但是有一只三尾啊,所以你们两只能算一个人,吃一份饺子。” 三尾倒是毫不介意准备开吃,凉花花一把捏住狐狸嘴:“不行不行,不能这样算我是厨娘,随便花的大厨哎怎么能和宠物一样的待遇” 再说了,饺子可是她包的就连少芒那个棺材脸都有一整份饺子吃 说起少芒,君公子刚刚将他带回来的那几日还又砸药碗又绝食,要死要活的说什么都不肯留在随便花,真将他放出去一日后,他又没事儿人一样回来了,每天站在账台后面安安静静地清算账目。 真的是安安静静,到目前为止,沈乾只听他说过四句话: “闭嘴。” “走开。” “滚。” “现在滚还来得及。” 除了话少点,看着跟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沈乾以手挡碗沿儿,护着自己那份白白胖胖的大饺子:“说别的没用,在人间就得按人间的规矩办。要不是你把饺子送出去,我们的资源也不用这么紧张。” 凉花花不服:“你自己店里的伙计,自己不照顾,还怪我帮你照顾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吝啬的老板” 沈乾毅然决然地开吃,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 凉花花张牙舞爪地追着沈大老板抢饺子,扇子和兮越各自搂着碗迅速解决,以免被殃及。 其实就算兮越慢慢吃也没人跟他抢,别人碗里都是醋,他的碗里泡着半碗黑漆漆的苦药汤,闻着都苦得要命恨不得躲开八丈远,谁会主动去抢 君辞在圆桌前坐得甚是端正,波澜不惊的面色之下已然暗涛汹涌,跟这个凡人一起做随便花的老板真特么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凉花花不让吃,三尾这个乖宝宝就真不敢吃,在一边忧郁地摇着三条大尾巴,眼巴巴看着众人吃饺子。 少芒眼角余光扫到三尾,与对方清澈纯净一双眼睛对视半晌,突然将小狐狸拿过来摆在自己面前,共同分享一碗饺子。 扇子:“” 兮越:“” 凉花花原本在挠沈乾,见状也是原地愣了愣,然后居然什么都没说,收了爪子安静地吃饺子去了。 沈乾唇角微勾,故作老成地压制了一下自己的得意,他真是替整个随便花所有人佩服他自己,他第一眼看到三尾的时候就觉得它是个吉祥物,你看果然就是吧他怎么这么英明 四 无忧点燃了那根奇怪的蜡烛。 他悄悄推开小院儿的木门,先伸进个头去在门缝里观察,青石垒就的房屋,方方正正的不大的小院儿,阿爹靠在井边用厚重的木盆盛了水,抓着一条大大的鲤鱼尾巴刮鳞片。妹妹蹲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要鱼肚子里的鱼鳔。 他确定阿娘不在才抬脚踏进掉了黑漆的门槛,转身贼兮兮地对上了门。 第三十三章 客栈被包围! 阿爹满手的鱼腥,黝黑的肤色浅短的胡茬,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自己儿子回来立马露出憨憨的一笑:“采到了” 无忧点头如捣蒜,欣喜地从怀里掏出一团被蹂躏得乱麻似的艾草:“咱们梨园子里没有,我跑了趟城北暮春山才在山脚下的桃林边找到。”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女子按照风俗是要用艾草缝制香包送给自己喜欢的人,集市上的艾草趁着节日的到来升了两钱的价,阿娘带着自己和妹妹在摊子前犹豫了半晌,最终也没有将两棵散发着清新药香的艾草带回家。 阿爹将染着鱼腥的食指放在嘴边:“嘘,被你娘知道你敢跑那么远定要挨揍,还不赶紧把那东西放到我床底下,万一被你娘发现了就说是我采的。” 无忧“哦哦哦”地点着头跑进屋里去,趴着身子将艾草藏好,才刚站起来松了口气,妹妹便跑过来拽着自己衣袖,学着自己的样子笑得贼兮兮的:“哥哥我要吃你枕头底下那个小匣子里藏的麻糖。” 无忧一愣,明知故问地打马虎眼:“哪里来的什么麻糖我枕头底下没有匣子。” 妹妹双手抱在胸前,小嘴儿一噘气嘟嘟的样子又软又可爱,像模像样的威胁他哥:“我都看到了,你不给我就告诉阿娘你去了城北暮春山看她揍你屁股不揍。” “你这死丫头”无忧捏捏她的脸,本来是想攒着端午节再给她一个惊喜的,没想到这么早就被人发现了,只好将人抱起来到自己枕头底下摸了来提前给她吃一口解解馋。 院子西南角生了一层薄薄的毛茸茸的绿藓,妹妹吃完了麻糖高高兴兴地蹲在墙边,用胖乎乎的小手捏起一撮,张着水灵晶黑的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研究一番后扔掉又捏起另外一撮,仿佛其中有天大的乐趣。 母亲提着菜篮子从大门进来,见阿爹的鱼还没料理好,嘴里说着嗔怪的话,脸上却没有一丝不悦的神情:“我出门的时候就在杀鱼,菜都买回来了还在杀鱼,尽带着孩子们闹腾了。” 阿爹抬起带着胡茬的脸嘿嘿地笑,继续手上的活计,阿娘没忍住失笑:“还好你这呆傻的模样没让阿忧和阿舞随了去。” 无忧站在房门口紧紧盯着自己的阿娘,像是下一刻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般。农家妇人站在正浓的日光下,理了理自己因为走路略微松了的鬓发,日光透过纤细洁白的指缝落在妇人雕刻着勤劳痕迹的面颊上,竟让无忧看呆了,胸口不由自主地泛出微微的钝痛。 妇人注意到孩子眼中那莫名的贪婪和不舍后先是意外,旋即张开温柔的怀抱,面上开出灿烂的柔和的笑意:“阿忧,快过来。” 小小的院子里一切都变得迟缓起来,阿爹手里的鱼刀落下,溅起的水花在日光下反射着晶莹耀眼的光芒。屋檐下有成双的巧燕儿追逐嬉戏,妹妹盯着苔藓微微翘起的小嘴儿,还有阿娘那温暖的不可替代的,却又那遥不可及的怀抱。 晴朗的天空中日头还顶在头上,不知哪里传出阴森森的仿佛寒冬的风般令人脊背泛寒的声音。 “你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吗” 我愿意。 “你想永远都和爹娘妹妹在一起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我发疯了一样的想啊。 “我可以把这一切统统都留住,只要你点头,我就帮你。” 心中隐隐约约有所感应,他不应该点头,这样的问题就像是什么重要的契约一样,一旦点了头,恐怕从此沉沦于地狱之中永无翻身之日。 阿娘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笑起来好美,记忆中她的怀抱是那样的安全舒适,那样的贪婪不能失去,可他终究是失去了 眼泪似决堤了一般,无忧突然不顾一切地奔跑出去,泪水滑落眼角,在空中飞舞闪着晶莹的光,仿佛那个怀抱便是这辈子最大的诉求和渴望。 他已经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抓住那个怀抱,他什么都可以给他,只要能抓住那个怀抱 这是无忧做的第二个梦。 五 沈乾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是个意外,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也就谈不上给谁拜年,更不存在要给他拜年的人。 五更天热闹的爆竹声响彻在人间的夜空,绘有青山仙府的团扇悬在头上刷刷扇了十几下凉风,沈大老板才苦大仇深地拍拍脑袋算是醒了,和一群妖怪一起吃了饺子就要回房继续倒头睡大觉,刚躺下,楼下就传来惊天动地的敲门声。 枕头旁的三尾原本盘成一团呼呼大睡,被敲门声吵得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判断了一下情况,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沈乾脸上来回扫。 沈乾的咸猪爪子撸了一把狐狸毛表示自己醒了,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哼哼道:“大过年的还不让人消停,这特么的是要累死爷么” 明知道沈大老板一贪吃二贪睡还这么折腾他,还有没有人性 沈乾磨磨蹭蹭下来的时候,兮越正在开门,无忧冲进来就要与他撞个满怀兮越向左一个闪身躲开,回手一拉,扯住无忧胳膊,在对方即将倒地前将人拉回来站稳了。 无忧赶紧关门还下了门闩,慌慌张张道:“兮越哥哥救命啊。”抬头看到沈乾懒洋洋地走下来,像掉河里的人看见稻草一样上去抓住对方衣服,“沈老板教命啊,他们他们说我杀了人,我没有,真的没有啊。” 兮越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一身粗布短打,眉清目秀瘦小机灵,皮肤尤其白,像是刚从壳里挖出来的白珍珠。 还是那个熟悉的无忧,可是兮越抱臂,为何今日看起来有种怪怪的感觉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非要比喻一下的话,就好像是气场重了 当然,如果人周身的气场有重量的话。 沈乾抱着三尾,慢悠悠道:“没事没事,别怕啊,不就是杀人了么,什么大不了嗯你说啥杀人了” 团扇从账台上飘到门前,绿芒闪烁化作翠衣小姑娘,趴在门缝上向外望了望,转身对沈乾道:“主子,随便花被官兵包围了。” 沈乾不死心地跑到门缝里向外瞧了瞧,果然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的水泄不通,红蝠黑衣官兵们披坚执锐气势汹汹,一脸的势在必得。 他招手让扇子站到自己面前,深吸一口气道:“你掐我一把。”可能今天的起床方式不太对。 扇子毫不客气地照做。 沈乾捂着胳膊哀嚎了一阵,靠,不是做梦 紧接着外面开始喊话:“连音县衙门办案,立刻交出人犯乖乖投降,若胆敢窝藏罪犯包庇杀人凶手,朝廷铁律必当严惩不贷” 无忧脸色更白了,说不害怕是假的,连音县谁不知道县令赵成吉是个昏官他根本不怎么坐堂审案,断案全凭心情,原被告双方谁孝敬的钱多谁便能胜。 为官一方不仅不想着如何造福百姓,整日研究怎么搜刮民脂民膏来饱私囊。寥寥数年侵吞的私财便可抵得上小半个连音县 云城往东二十里有个瓷器作坊,开作坊的乔师傅一双巧手匠心独运,曾烧制出一对双童戏鱼青瓷花瓶,工艺之高超已然跻身上佳之作 赵成吉一眼就看上了这对花瓶,心心念念做梦都想着如何将其搞到手,偏又贪心不足不肯出高价去买,几次威胁逼迫都没能得手。 只是乔师傅年迈体衰,几番动怒身子更加虚弱,走在路上听旁人议论自己一个老东西怎么能保得住青瓷花瓶,到最后还不是要输给那些当官儿的 说不好还要白白听几场歹话挨顿揍,自找没趣不是还不如早些乖乖交了出去,还落赵县令一个人情。 乔师傅一时怒火攻心,当场摔在街上就再也没能起来。 六 父亲没了,家产便理应儿子继承,赵成吉为了得到青瓷花瓶竟然堂而皇之地说乔师傅是他儿子害死的铁锁重枷将人锁拿了去,一顿严刑拷打折磨得半死不活。 乔家儿媳实在看不得丈夫如此遭罪,终究还是将双童戏鱼青瓷花瓶卖给了赵成吉,一对儿花瓶,三个铜钱,还附带了将近半个作坊的赎金。 乔家儿子人放了出来,身子却被打成了残废,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好好的一家人活生生被坑害得家破人亡。 如今姓赵的派官兵围捕这么严峻的形式,如果沈乾为了随便花客栈的安危将自己交出去,大过年的赵县令肯定心急破案,以他视人命为草芥的行事作风,自己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沈乾看出他的担心,捋着狐狸毛安慰道:“不用苦着张脸,有爷在,天还塌不下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无忧好歹在自己客栈里做了两个多月的伙计,他是什么人自己很清楚。人机灵,做事也谨慎,跟客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