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娇娘她是幕后大boss》 0001 乔二小姐来索命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一慢两快敲梆子的声音从巷口传出,按照既定路线巡夜的更夫左二郎喊完一嗓子,就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随意坐在一户人家新漆过的黑色后门阶下稍做歇息。 秋夜风凉,没坐一会儿,他便被嗖嗖的巷风吹得紧裹衣袍。 夜入子时,悄无人声,听着那呼呼啦啦的鸣响,他到底没忍住,抖个激灵。 一股摄人的阴寒,从后背传来,他战战兢兢偏头回望,只略一瞥,便连梆子灯笼都顾不上拿,就鬼叫着撒丫子开始奔逃。 后半夜,一夜寂静。 翌日清晨,推着粥车贩卖早点的中年妇人,路过一条临河的侧街,叫卖声刚起,便被声嘶力竭的惊惧之音取代。 一阵慌乱过后,妇人扔下粥车,一边奔,一边嚎:“来人来人呐死人啦乔家孙二小姐,乔今秋回来索命啦” 随着妇人语无伦次的呼喊起落,临街的铺面房舍,不断有人探出头来,刚想咒骂两句,听到乔今秋三字,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后缄口老实又退回去。 一些个胆大的男人不信邪,抄起扁担跨出门,挡到妇人跟前:“黄阿娟你瞎嚎个甚青天白日也能见鬼不成” 黄阿娟抹掉眼角的泪,喘着粗气回道:“左二左家二郎死了,满脸满身的红爪印,眼球儿也瞠得快鼓爆出来似的,不是撞了鬼,又是哪般” “那乔家孙二小姐,死了都一年了,即便真有鬼魂索命,你怎就知道是她回来造的孽” “日子过得安逸,你们莫不是都把那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一年前,宜兰城大户乔老太爷府上,出了一桩轰动全城的大丑闻,乔家祖宗十八辈的脸,都丢到了知府甚至宰相大人的面前。 乔升膝下有三儿三女,女儿们的肚子倒是争气,出嫁不多时就能接连传回又生了大胖外孙的愁人喜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外孙外孙,再多再好,到底还是外姓,可惜三个儿子娶回的媳妇,接二连三生出来的,都是没把儿赔钱丫头。 老爷子四十上下,就愁得须发皆白,想尽了一切办法,又是调补又是续房,连他自己亲上“战场”,都没能挽回恼人又可笑的局面。 折腾了十余年,老胳膊老腿老腰,终于老得虚浮轻飘甚至走不动道,看着府院里堆满的大大小小的女儿孙女,乔老爷子终于认命地选择了放弃。 不过放弃继续生,不代表他要放弃为自己老乔家寻找传宗接代的根。 待大孙女乔春雨及笈待字,二孙女乔今秋也年满十三,他便给自家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媳妇下达了命令招上门孙婿。 这在宜兰城乃至整个高禾国,都不甚稀奇。 稀奇的是他们挑花眼后招回府的上门孙女婿,一个更比一个不是东西。 一个嗜酒如命,一个好赌成性。 嗜酒的,叫陈文豪,成日里泡在客栈酒楼,美其名曰以诗会友,不着家不务业,成亲不过一年,就与别家的寡媳珠胎暗结。 好赌的,名何胜豹,夜里睡觉都得抱着骰盅,输红了眼,三天两头回家东摸西偷,被赌坊里的人打,被乔家上下唾骂,愣是不改死性。 一年前,同孙二小姐成亲将满三年之际,更是将乔家大院的地契,都偷出去输了个干干净净,还倒欠了三千两白银。 一帮子人压着何胜豹上门讨债,乔老爷子得知此事,当场就被气得撒手人寰。 这还没完,当听得说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还债,何胜豹竟当着邻里乡亲的面,说愿意把自己的娘子乔今秋抵押给赌坊里的各位爷,让他们尽情享用,一日一两,直到全部还清为止。 他的话未说完,坊里的打手们便个个眼里放光,扔开何胜豹,就脸脸猥琐地往乔今秋身边围拢。 孙二小姐乔今秋,彼时年方二八,虽未完全长开,但已经出落得明眸皓齿,美艳绝伦,这些个虎狼之人,早有染指之心,再听到何胜豹让不要客气,当着乔府全家老小c家丁仆妇c围来看热闹的街坊乡邻的面,就开始扒小姑娘身上的衣服。 乔今秋一边嘶嚎求饶,一边涕泗横流地向乡邻们呼救,都一无所应后,再看自己已经被撕扒撩开c暴露出每一寸皮肤的躯体,绝望之下,当场便咬了舌头自尽。 直到闹出人命,才有人看不过去,匆匆往官府报了案。 奈何,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又赌坊打手们施暴未遂,所以知府郝明堂不仅没有为乔家人主持公道,反倒判赌坊无罪,让乔家人交出地契不说,还要他们变卖所有家当偿还欠款。 即便如此,仍旧没能还清,赌坊老板又步步紧逼,乔府上下,都只能卖身为奴,为人当牛做马,从此世上便再无乔家。 而罪魁祸首何胜豹,却在官府的人出现之前,趁乱裹走些碎银就逃之夭夭。 其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官府屡屡张榜通缉无果,赌坊私下搜找亦不见成效,谁都不会想到,那姓何的败类,竟更名换姓改头换面,逃去都城后,因缘际会之下,居然成了将军麾下的第一幕僚,还屡立奇功,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户部尚书,都有意为其与宰相府的千金,牵线搭桥。 往事种种,在汉子们眼前回放,一个个怀疑又害怕。 “黄阿娟,你莫在这里打胡乱说,即便真是孙二小姐回来了,她不去找那些个害她的人索命,吓死更夫左二郎有甚用处” 另一个汉子应声附和:“可不是嘛左家二郎老老实实打更敲梆,从不与人为恶,要报复,也不该拿他开刀” 黄阿娟哎呀呀连叹几声,推搡开几人就要往衙门里去。 别人不知道,惯常同各家各户的媳妇婆子们唠嗑闲聊的她,岂能不晓得,那左家二郎,到底不是个省油的灯。 活着的人他惹不起,就好借梦编排些鬼怪异谈逗趣解闷,乔家孙二小姐,自然也在其列。 有时为了让人相信他口中不着边际的瞎话,他甚至会特意去坟里盗些死人的东西当作鬼魂显灵,为自己的故事佐证。 也就在昨日,黄阿娟才从左家娘子那里听得讲,“我家那口子做梦又说了好些胡话,什么乔家的今秋小姐,不日必将还魂归来,杀光天下所有负心人” 0002 浑身尸臭的少女 县衙的差役听得禀报赶到之时,左二郎身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邻里乡亲。 左家娘子听到消息,撂下手中浆洗的活计,窜窜倒倒奔过来,不待走近,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被人抬去医馆,许久不省人事。 夫妇俩没有孩子,八十的老母腿脚也不利索,只能窝在床铺里哭着盼着干着急。 黄阿娟跟在差役们身后,眼泪鼻涕流一起,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先前拦着黄阿娟说她言语疯癫的那些汉子们,神情各异,此时看到左二郎脸上身上的抓痕,便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差役们一边肃清人群到几尺之外,一边凑近了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 “头儿,死者名叫左进,因在家中排行老二,故又称左二郎,是个打更的。 看他身上脸上利爪红痕明显,眼珠子也跟要跳出来似的,莫非,真是那乔今秋回来索命” 被唤作头儿的捕头高也握刀跨列在几人身前,望望更夫,最后将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尸体四围。 “脖子上这么明显的指痕,你跟我说他是死于女鬼之手报案的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也就罢了,她看不清,你难道也看不明白 黄三儿,你当捕快都多少年了,还信什么怪力乱神” 黄三儿赧颜垂首,不敢回应。 高也目光凛冽,扫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继续问:“既是打更人,身边怎么没有打更的器具” “想是逃命的时候,落下了” 高也沉着声音怒道:“落下了落在哪儿还不快去找” 一群捕快应声而动,匆匆领命就沿着街巷去寻。 当黄三儿领人离开,高也才亲自蹲身到左二郎旁边,将他的尸体反反复复打量了好几遍。 人群外,一个三十出头的俏丽妇人,默默退开走远。 午时将近,日头高悬,知府郝明堂神情怏怏地坐在公案旁,半瞠着一只眼不耐烦地觑堂下的高也等人。 高也黄三儿等一众衙役分列在公堂两边。 中间躺着左二郎的尸体,令史正躬身在一旁查验。 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才收了一应器具同知府行礼禀报。 “大人,死者生前,的确受过严重的惊吓,但他并非死于怨灵索命” 知府的眼睛瞠开,看了高也一眼,“这一点,高捕头已经同本官讲过,你查这么久,可查出了些别的可疑之处” 令史惶恐,将腰躬得更低:“死者于昨夜子时至丑时之间被杀,脖子上的掐痕明显,看其指腹所向以及指头的粗细程度,应该是被人从后面掐死的,就像这样” 一边说,令史将目光投向高也,道了声得罪,便绕到高也身后欲为知府比划掐勒的动作。 奈何高也身型高大,令史根本够不着他的脖子,高也只好半蹲下身子。 “大人,请看,当时应该就是这样一种情形。” 令史的话落,知府漫不经心嗯了声,高也重新站起,神色严肃:“大人,如果令史所说不假,那此案便不好办了” “怎么说” “这左二郎身高七尺,要想从背后偷袭,甚至将他勒死,那行凶之人,身长必定在七尺甚至以上 先可暂定为男子,而其死状,确乃惊吓过度之态,又其胸前脸上红痕遍布,由此或可说明,在他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的同时,有人或者说有鬼,在他身前而那鬼,有极大的可能,是女子” 直到这时,知府方才一改懒散之态,瞠开眼,坐直身子,不悦回问高也,“即便是惊吓过度,又如何能够说明,就是有女鬼作怪” 对此一问,高也早已打好腹稿,于是恭恭敬敬将先前探查到的所有线索逐一同知府禀明。 根据邻里口中的证词,昨夜三更敲响过后,没多久,便听到了死者几声尖锐的呼号。 虽然彼时大家都已入睡,但连续的惊唤下来,还是有人听清了死者口中的内容“鬼鬼啊乔孙二小姐还魂啦” 然他们出门探看之时,却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身影,遂都只当作一场梦,并未放在心上。 “所以,你的意思,这人的死,乃多人合谋其中一个,还是死了一年的乔今秋的鬼魂” 高也连忙否认,“卑职并非此意,或许是凶手借死者口中所言,故布疑阵,好让我们误以为杀人的,乃是乔今秋的怨灵,以逃脱罪责” “那你们可查出了是何人所为” 高也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在自己侧后一步站立的黄三儿,没有将办事不力之罪 归咎到别人头上,“回大人,卑职无能,暂未发现可疑之人踪迹” 天色渐沉,穿着朴素的丰韵美妇人卖完自家腌的鱼干,又背着背篓回到城东郊海边的偏小村落里。 背篓的面上盖裹着黑布,外人瞧不见里面装的什么。 “阿香娘,卖完鱼干回来了啊” 在村口收腌萝卜干的老妇看到阿香,笑盈盈同她招呼。 不远处,田间弓着腰割麦子的几个裹头巾的妇人也直起身来。 阿香冲大家回以一笑,点点头,便不多停留地加快了脚步往自家的茅屋走。 没有得到应话,妇人们不仅没有觉得阿香无礼傲慢,反倒摇着脑袋怜惜起来:“母女两个,都是可怜人呐” 老妇长长叹口气,收萝卜干的手再次停下,同那几个妇人嘘声,让不要多嘴多舌,叫她们听见了,又要惹出一场伤心泪。 阿香背着背篓回家,开门一进去,就将门紧紧反锁。 点亮灯,将黑布从背篓里拿出。 屋子里,鱼干味和一股子尸体散发的腐臭味,混杂刺鼻,让人难以忍受。 但阿香没有半点不适应。 一是因为她这十余年来,一直以卖鱼干为生,早就习惯了那股腥味; 二来,散发尸臭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已经死去一年的十六岁小女岁禾。 岁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论乍看还是细量,都是一具没有半点人气的死尸。 但只有阿香知道,一旦天色落黑,这具本该绝色倾城c现在已经骨瘦如柴皮皱肉缩的小身体,便会重新睁眼坐起来。 兴许是每夜都会“诈尸”的缘故,岁禾身上虽然臭气熏天,却没有遍体生蛆,时隔一年,肉身也还完好无损。 阿香抱着背篓走到床边,木然地伫立,视线落在土墙边被她堵得只剩丁点缝隙的小孔上。 当看到屋外天光完全变黑,她便微微笑着,将一只粗长的白蜡从背篓里拿出来,满怀期待地递到岁禾嘴边 0003 敬酒不吃吃罚酒 天一落黑,岁禾便睁开眼睛。 看着一年如一日递在嘴边的白蜡,她没有表情地说了句感谢的话。 阿香对她的冷漠习以为常,却不觉得难过,反倒是看她开始嚼蜡,就幸福地流出两行清泪。 吃完一根蜡,岁禾撑着冷硬的床板坐起来,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门口的神龛前面。 阿香抱着背篓大跨步跟上。 将背篓里的香纸点燃,黄纸一瞬变红变黑,在屋内腾起一圈圈黑烟灰片。 岁禾身上的臭味,在香纸的熏染下变得淡薄了几分。 待背篓里的两摞纸全部烧完,岁禾吃力地扬扬脖子,示意阿香坐到简易的木桌旁。 阿香看着自家女儿僵硬迟缓如木偶c又双眼凹陷c脸颊松垮的模样,鼻头不由有些发酸。 因为心中触动,她便欲伸手将小女孩揽进怀中。 可一感觉到她眼里的深情,岁禾便本能地开始后退,好隔开与阿香之间的距离。 感受到岁禾身心的拒绝,阿香没有勉强,噙泪苦涩一笑,后收回了手坐好。 岁禾仍旧隔远站着,沉默一阵才开口问:“官府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阿香抹了抹眼角的泪,用力点头。 “很好,那今夜子时,你再去一趟那府院后门,将更夫左二郎的梆子和灯笼,也按我说的放好” 看到阿香再次点头表示明白,岁禾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她明明在笑,却看得阿香遍体生寒,她有些不自在地倒上一杯茶,在桌上划写自己想问想说的事。 阿香出身并不穷苦,不仅识得许多字,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只是十余年前发生的那场凶案,不仅将她说话的权利剥夺,还让她不得不舍弃自己所有,逃到这偏远的小村庄苟且度日。 岁禾没有过问阿香失声c被追杀的具体因由,她只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现在这副身体的娘亲,即便知道自己不过一具身在其体内的怨灵,也一如既往好好待她的可怜之人。 所以对于阿香的提问,她不厌其烦地再次开了口解释。 “你应该知道,你的女儿岁禾已经死了,即是说,她同我一样,都是不应该再于世间存活之人,所以我即便借了她的尸体还魂,也不能真的让她活过来。” 说及此处,看到阿香眼中的暗淡,岁禾停顿一阵后,改换了阿香想听的说辞: “若想她恢复本来的模样,不惧阳光,不用嚼蜡吃纸,再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你,只能按我说的去办” 闻言,阿香猛甩脑袋,擦干桌上的水渍,赶忙又写:我并非不愿帮忙,只是只是 似乎害怕岁禾误会,阿香变得有些着急,她想要解释,将自己今日的所闻所见一一写来。 可一看到岁禾紧皱的眉头,她思索好一会,终于化繁为简,写下了最为紧要的一句话那名男子,似已有所觉察 翌日卯时不到,知府郝明堂尚在睡梦之中,捕头高也领着几个捕快,也不等通报,便搡开府外府里的家丁仆妇,匆匆跑到他卧房门外拍喊。 “大人大人案子有新进展” 郝明堂被拍门声吓醒,身旁躺着的夫人张氏也惊了好大一跳,蹭地一下就从床上坐起。 门外高也的声音依旧不停,郝明堂轻轻拍了拍张氏的肩膀,示意她继续睡,自己则半眯着眼睛披衣穿鞋下了床去开门。 “高也,本官说你多少回了,让你做事不要这般毛躁 有进展又如何今日初八,正值休沐,有啥事都待明日再说” 话一说完,郝明堂就要关门,高也黄三儿眼疾手快,同时出拳将门板抵住。 “大人,此事不能再等了 近两个时辰之前,有人连夜来衙门报案,经查实,已经可以锁定行凶之人” “这不挺好那你们还慌甚么” “因为因为其中一个凶手已经死了” 知府惺忪的睡眼,瞬间睁圆,“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府堂响起水火棍齐齐拄地的笃笃之声,死人左二郎在其间躺着,显得异常安宁怪异。 天色尚早,但堂外已经围满了宜兰城的百姓,左家娘子c阿香以及浑身裹黑的岁禾,亦在其中。 但因为自知身上腥臭,她们没有靠前,只撑着黑伞远远地站在人群后方。 一片“威武”声中,知府郝明堂提着官袍从暖阁出来。 坐上官椅,看着整齐有序地列在两边的三班衙役,以及坐在 自己斜下手方位记录案件详情始末的书吏,他十分严肃地一清嗓子,让将人犯带上堂来。 不多时,一丰乳肥臀的俏妇人和一个身长八尺的壮汉,便被押c抬进堂内。 壮汉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颊凹型瘪,躺在担架上,双臂也无力垂下,一眼便知,已经落气。 郝明堂看了一眼死去的男人,就立马将目光转移到了俏妇人身上。 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问:“堂下所跪何人家住何方,如实禀来” 妇人跪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听到咚地一声巨响,不由打个寒颤:“回回大人,民女何燕,家住和田巷” 和田巷,距离左二郎死去的东槐侧街,只隔了一段窄巷。 “左二郎打更用的梆子和灯笼,都在你府上被搜了出来,这可是事实” 何燕抬起头,双眼有些闪烁,一瞬慌乱过后,摇着脑袋和被铐的双手,开始喊冤叫屈。 “你不知道它们为何会出现在你府中,这并不重要,但你想要将其销毁,却是不争之实 本官倒想听听,你若心里没鬼,平白无故烧它们作甚” “民女民女是觉得那些死人的东西,摆在自家门前,很是晦气,所以脑子一热 大人,您不能只凭这点小事,就断定民女有罪啊” “你明知官府在寻找死者的随身之物,有所发现不想着及时禀报上交,还打算私自销毁你以为本官会信你这牵强附会之词 莫非,你想说,你久居深宅,并不知晓昨日东槐侧街上发生的命案” “这” 何燕心虚,半天答不出话。 不是她不想答,而是不论她如何回应,都会被抓住话柄,所以干脆保持缄默。 只是,一想到昨夜子时左右发生的幕幕场景,她便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是被人算计进了某种圈套之中。 否则,怎会那般巧合,时隔一日的同一时间,她又听见了后门外传来的异常响动。 而当她避人耳目悄悄开门去探时,便见到了不该在门口出现的两样东西。 且在她惊惧地捡了回府欲烧之时,还好巧不巧,被同样听见声音出门来看的邻居撞见,然后迅速禀报了官府 知府打断何燕的沉思,趁热打铁问:“堂下所躺男子,你和他是甚么关系” “回大人,民女并不识得此人” “好大的胆子事到如今,竟还敢糊弄本官你以为,只要不承认,就当真死无对证了” 郝明堂心情不悦,虽可直接传唤人证,让这妇人百口莫辩,但他没有,而是再次拍响惊堂木,喝到:“来呀先给本官用刑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这衙门里的水火棍硬” 衙役们应声而动,箭步上前,迅速就将妇人按压到地上。 水火棍此起彼落,毫不迟疑停顿地在何燕身上打落。 伴随着何燕不断求饶的声音,二十余下后,她的衣裙上,便渗出片片殷红的血迹。 “大大人民妇认得认得了求求您,不要再打” 眼见着何燕就要因为剧痛昏厥,郝明堂这才扬手让人退下,冷着脸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此人是何人,你又为何会同他一起,将左二郎杀害” 0004 刻意不禀的死因 听得知府郝明堂直接点明是她与躺着的男人合谋将左二郎杀死,何燕咯噔一惊,也来不及体感臀上的火辣疼痛,不自觉便将脑袋又深埋几分,几乎贴到了地上。 思索几息后,她才断续禀道:“回大人,此人姓赵名德,是是民女” 看何燕支支吾吾还不肯说,捕快黄三儿气不过上前插了一嗓子:“奸夫,有胆做没胆认” 捕头高也拽住黄三儿,示意他闭嘴站好。 郝明堂乜一眼二人,没有斥责,而是接下话头,“你不好意思讲,那让本官来帮你说因被这左家二郎撞破奸情,你俩为免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合力将他掐死,可有此事” 知府话音一落,也不管有没有定案,堂口便有惊呼c附和c指点c议论的声音连绵响起。 诸如“这何家的人全一个德行”c“姐妹俩都不守妇道”c“早就知道这女人不正经”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左家娘子则扑跪到门槛边,边拍大腿边嚎自家男人死得着实凄惨,让知府大人一定严惩凶犯,为他们贫苦百姓主持公道。 众人七嘴八舌,一时之间,整个大堂都变得嘈杂不堪。 阿香将岁禾往自己身侧伞下拉了几分,以让她完全隐在光热之中。 她的脸上担优与喜悦并存,看来很是怪异。 知府郝明堂被吵得不耐烦,拍案怒喝:“肃静肃静不得扰乱公堂” 当当当的声音接连响落,却没有半点成效,郝明堂气让捕头抓几个嗓门大的进来打板子,才终于压下沸声。 而何燕,则趁着嘈杂,收敛起慌乱的神思,舔着嘴唇极力思考应对之策。 知府知她定是还想着托词狡辩,终于失去所有耐性,让立即传唤人证。 和田巷曹府对门的半百妇人被传上公堂。 简单问询过后,妇人添油加醋叩首道:“大人,民妇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这女人趁着自家丈夫远行未归,隔三差五便将她的姘夫邀进府宅,前日也不例外,天一落黑就进去了” “那你可有看到”郝明堂扬着下巴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赵德,“他何时出来的” 妇人面上有些羞臊:“大人,这民妇不曾有偷窥的癖好,哪里晓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昨天夜里,他二人又见过一次面” 一边说,妇人一边拿眼睛觑何燕,然后万般嫌恶地瘪了瘪嘴,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人恶心至极的东西。 何燕没有看妇人,更没有看知府,咬着牙一直沉默听他们一问一答。 “哦什么时辰可知都做了什么” “刚入夜不久,想是戌时左右别的就”妇人起首答得不假思索,但话音未落,她似又记起什么,一拍脑门儿,变得异常兴奋: “当时他们二人鬼鬼祟祟,打着灯笼在后院门边,一上一下地蹲着,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一会子摸门,一会子又趴在地上,似乎在找个什么东西 民妇只当他们是变着法子偷腥,就没好意思多看,可等我洗好碗筷c回屋将锅碗瓢盆放了再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见这奸夫拿着一个白布包袱,忙慌慌地快跑走了” 听到妇人的描述,郝明堂隐隐觉得自己把握住了其中的关键。 他没有追问妇人赵德当时急匆匆跑去了何处,而是立即吩咐高也黄三儿他们,让传令史来检查赵德的尸体,后又让高也即刻带人去调查曹府的后门处有何异样。 公差应声办事,府衙便开始休堂。 知府暂退回后衙休息,案犯何燕被牢牢看锁,做证的妇人也未被遣退,或趴或跪地在堂中等待。 没有了热闹可瞧,也不知道差役们何时回来,还有诸事要做的百姓们陆续有人离开。 阿香拉着岁禾,找到一处阴凉不见阳光的地方静候。 她脸上的神情仍旧兴奋,百看不厌地直勾勾盯着岁禾。 岁禾知道她想说想问些什么,却没有开口解释,不动声色地将身上的黑色罩袍c兜帽裹得更紧了一些,只露出一双眼睛。 借着眼前狭窄的小缝,岁禾沉默地望向越来越明亮的天空,以及已经蹦上墙顶就要大放光热的日头,有些忐忑又有些贪婪地感受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和渐渐打在自己身上的“炽烈”阳光。 半个时辰后。 令史验完赵德的尸体,又重新将左二郎的周身都查验过一遍,才见高也黄三儿和其余几个衙役们回来。 请出知府郝明堂,不等令史开口,高也便迫不及待禀报说:“大人,曹府的后门,似乎新漆过不久,还散有浓厚的桐油味且其下尺余之处,有三处十分 明显的异痕 虽然都再被漆图过,但稍微留心些,还是很容易就能发现。” 郝明堂身体坐直,兴趣颇浓,“怎个异样法儿详细说来” “是”高也抱拳急应,后一边讲述先行的发现,一边同知府比划: “最上一道,深重纹细,方寸余,当是硬物抵触所致; 后一处,深浅不均,呈片状,方一尺上下,有密孔残留,像是被被” 高也抓耳挠腮拧着眉毛想,憋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片触痕。 同去过曹府的黄三儿适时小声猜问:“头儿,你说会不会,是被衣服压拭的痕迹最高的那处,或许,是人的脑袋靠在上面留下的印子” 似被一语点醒,高也感激地拍了拍黄三儿的肩膀,后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同知府禀明。 “而另一道,则很明确,是被利物刮擦所致” 说话的同时,高也目光落向了仍旧趴在地上的何燕,眼中的厌恶愈加深刻。 令史闻言,神情不由一凛,赶紧接过话头问道:“高捕头,你说的,可是黑色的油漆” 满堂的人,皆不解令史话中何意,高也更是一头雾水,“你并未同去,怎会知晓” 看出高也的惊疑,令史顿时明白过来。 他定定神色,看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犹豫几息后,昂首前行几步,谨而避重地同郝明堂说道:“大人,卑职在死者赵德的中指缝中,也发现了黑色桐油” 而何燕,一听提及门漆,以及那些无论她怎么涂刷,都掩盖不了的痕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呻吟起来。 旁人或许会以为她是因为被杖责的疼痛加剧,所以反应强烈,但她自己很清楚,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害怕, 不只她,堂外的岁禾c阿香,也很清楚。 听完几人的说明,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明了了案件详情始末的郝明堂,骤然陷入沉默。 他来来回回打量堂内活着c死了的人,好几次张口,却都没能说出话来。 那张肥胖宽厚的脸上,密布阴云。 托腮思索良久,似有所悟的他突然起身,提着官袍走到堂下赵德的尸体旁边,细看几眼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近旁的令史: “你先前,为何不禀明,这赵德因何而死” 0005 人力单薄不如天 知府郝明堂的声音很小,幽幽地灌进令史耳中,让他浑身绷紧,一股寒意侵袭而来,舌头不由有些打颤。 “大大人您都知道了” 令史双眼鼓瞪,忽上忽下地看,郝明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停住,一脸阴骛问:“本官知道什么了有些话,可不要乱讲尤其是当着这么多无知百姓的面” 说话的时候,郝明堂的视线落向了堂口已经稀零的民众,看到仍旧哭啼的左家娘子,他极为不悦地别开脸,扫一圈,终于落到堂外远处伞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岁禾身上。 他看不清岁禾的脸,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可就那一瞬,他猛然觉得四肢有些发麻,毫无征兆地抖了个激灵。 令史不知道郝明堂看到了些什么,但他能感受到知府手中传来的异样,二人的六识,在此刻,似乎完全相通,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恐。 岁禾自然也感受到了郝明堂先前投来的视线,她没有任何反应,但拉着她的阿香,能从她身上散发的沉静气息辨别她的情绪,于是微微侧前走了一步,将岁禾完全挡在自己身后。 郝明堂和令史会意彼此的惊惧后,不约而同再往堂口看,然而那道让他们遍体生寒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因想着当是看花了眼,不由都松一口气。 郝明堂收回手尴尬地搓了搓,低声吩咐令史退到后堂再议后,便以案件疑点颇多,还需多番搜查为由,简单吩咐完让将疑犯收押入牢c尸体停放到义庄,就宣布了退堂。 捕头高也c令史c黄三儿几人,被叫到内堂秘密商议。 “老周,你说吧,那赵德几时c怎么死的” 听得问话,令史微顿几息才答:“禀大人,赵德其人死于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而其面色虽然发暗,眼圈也乌黑,但卑职仔细堪验过,并非中毒之症” 话至于此,他情不自禁咽咽口水,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高也和黄三儿。 昨日验查左二郎尸体之时,他曾那般笃定绝非鬼怪作恶,可今日这赵德,既非死于中毒,周身也无任何伤痕,又无惊吓过度之态,加之其形销骨立之症尤为明显,饶是他,也不得不开始联想。 郝明堂似乎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微微扬手,没让他继续往下,后沉思几息,忽地转向高也,压了压声音,问道: “高也,你今晨同本官说,是在何处发现的赵德的尸体c周围又是什么情况来着” 今晨高也急报相禀时,他还睡意缱绻,脑袋昏沉,根本没记住,又因人物证俱全,料定犯妇何燕会供认不讳,就没再问询,谁承想,那作证的妇人,竟会供出新的证词,将案子推向另一个未知且繁复的方向。 “回大人,是在往城东荒山去的一条山路上,其路因与荒山和龙虎寨相连,除了务农的乡人,几乎无人踏足” “他去那边做甚你们又为何会往那处去寻 等等,龙虎寨可是说的以那莫老刀为首的匪贼帮子本官在任这些年,没听闻他们有出来闹事啊,怎么,赵德竟与山匪有所勾结” 高也没有立即作答,因为并未深入探查,所以不敢妄言。 不过关于为何会去城东寻赵德的原因,倒是可以说上一二。 昨夜接到报案之后,他们便火速去了曹府调查。 待人赃俱获,欲将犯妇何燕押回衙门之时,便听得人证询问“奸夫可也落网了”之类的话。 再结合白日推导的此次左二郎被杀,当是男女合谋一点来看,真相如何,其实一目了然。 于是详细问过奸夫的身份形貌特征,他们就顺着妇人所指其奔走方向,开始了大力搜捕。 奈何宜兰城的街巷交错纵横,又夜深人也静,无可问询,两三个时辰折腾下来,都没有任何进展。 直到寅时将至,接到早起出门割麦收黍的乡民报案,才知道,另一名凶犯业已死亡。 不过在赵德身周,并未发现曹府对门的妇人提及的那个白布包袱。 听完说明,郝明堂沉吟良久,堂内的气氛静默至极,高也等人呼吸细长,生怕打扰了他的深思。 但无论他再如何想,都没能将所有的线索串在一处,只好吩咐高也先做些可以着手的事,“你速带人去查,赵德被杀前后,都做了什么,又遇到过哪些人 然后,那白布包袱果若存在,现在何处 还有,探探那左家二郎,生前都做了些什么,可有冒犯过乔今秋的亡灵 另,侧重关注下老乔家旧宅以及附近的街巷,近来是否传有什么风言风语” “是”高也黄三儿齐齐抱拳领命, 应声即要离开。 郝明堂轻咳一声,将他们叫住:“慢着,本官忽然记起,先前堂审之时,依稀听得有百姓说何家姊妹都不守妇道之类,你们一并查查,具体是怎么回事,若有必要,把人带来见本官最后,那何氏,想办法,让她主动开口” 知府宣布退堂之后,惯要继续卖鱼干买蜡买纸的阿香,今日却一反常态。 撑伞牵着岁禾走出府衙,将搁在门口的背篓背上,就匆匆往城东赶。 却不是回东郊海岸的小渔村。 一路上,岁禾走在阿香身侧,一直都静静幽幽,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出城,行人渐少,她才不时抬头看天。 虽然有用黑伞黑色罩袍遮裹,日光不能直刺她的皮肤,但光温通过粗麻的布料传到她的身上,仍旧如火烤一般炽烈,让她浑身乏力,神识渐渐恍惚。 即便现在这副身体,吸过赵德的阳气之后,略有恢复,血肉丰弹了不少,腐臭在鱼干的腥味遮掩之下,也不至让人生疑,但她到底非人,又害人一命,见光理当幻灭。 如今在天光下曝露半日,形魂虽未飞散,但似乎已经到达极限。 感知到岁禾的异常,阿香从今晨听她说要一起出门就一直高扬的嘴角,骤然敛下,满脸担忧地将人抱拉到路边,焦急的比划询问。 岁禾声音虚轻,却异常坚决地说道:“阿香,你放开我” 话音未落,她已经用尽自己全部的气力,将人推开。 阿香不肯,仍旧拉她入怀。 推搡之间,黑伞掉落,阳光直接落在岁禾身上。 不过弹指,岁禾便清晰地感到看到自己的皮肤,在光热的灼烤之下,开始不断溃烂翻卷发焦冒烟,似乎马上就要被昊天的光火焚灭。 阿香看不到她身体的变化,但能听到她为了不引人侧目刻意隐而不发的低呼,知她苦痛万分,却不能为之分担一二,顿时泪流如泉涌。 “伞伞” 岁禾脱力地蹲到地上,蜷抱双腿,以减少被阳光灼烤的部位。 经岁禾提醒,阿香才从慌乱之中回过神来,匆匆拾伞为其遮挡,却未有大用,正当阿香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旷砺的男音 0006 好心的不速之客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问询,岁禾没有回头,颤抖着声音让阿香尽快将她带走,谁承想,那人看她们不回应,竟快跑几步追了上来,其后还跟着几个各有配刀的衙役。 “发生了何事可要帮忙” 奉命来寻找赵德所遗白布包裹的高也一行四人,看阿香哭得梨花带雨,另罩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身体虚浮,似要消淡在天地之间,遂疾步上前关切询问。 岁禾听若未闻,强忍着浑身火辣的疼痛,咬牙挤出一个“走”字,便窜倒着改向前行。 见其换道,阿香微微愣了一瞬,但岁禾的状态让她没有心思多想,急忙伸手去扶。 但无论有多煎熬,岁禾始终不肯阿香搀扶自己。 因为除了烈焰焚身的痛楚,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的,还有体内阳气的流失 想起昨天的幕幕场景,岁禾脚上的步子不由更加快几分。 阿香含歉地同高也颔首,后举伞紧紧跟上。 看着母女二人渐行渐远,高也身后几人,望望天,不解问道:“这日头有那么毒还打伞” “看穿着,也不是甚么富贵人家,竟也这般讲究” “或许得了什么不能见光的病,也不一定”“不能见光鬼吗莫非是那听说回来要杀光所有负心人的乔今秋的恶灵” “” 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无不嘲讽,高也皱着眉头,没有附和,也没有呵斥,静静再看两人一眼,便领着几人往另一条山路走去。 今晨前来报案发现赵德尸体的农户,是城东荒山下五里地内的行知村人,而岁禾阿香去的,是城东郊海岸的小渔村,两个村落,虽然方向不同,但相隔并不太远。 之后一路,高也脑中,两道身影总也挥之不去。 “你们先行,我去去就来” 话一说完,高也便匆匆退回,又去追岁禾阿香,衙差几个连连呼唤欲随,眨眼间,便连高也的影子也见不着了,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先行。 高也追上母女俩的时候,岁禾已经被焚灼得不省人事,阿香举着伞在一旁痛哭流涕,手足无措,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摇晃她的身体,欲背而走,却不敢放下手中的黑伞,生怕再有一点阳光洒落其身。 高也冲过去,没有开口问任何话,直接将岁禾背起,阿香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眼里满是感激,急忙起身继续为二人撑伞。 高也抬眼看了看几乎压在额顶的伞面,心里虽有疑惑,但他仍旧没有表露,只沉声问道:“可是直走” 回到小渔村,已至午时,务农的村民村妇们纷纷收工回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高也背着岁禾,身边跟着阿香,放声开路:“让一让,让一让” 妇人们闻声退闪,扛着锄头的男人们因差点被撞翻,放下农具指着三人开口欲骂,待看清急匆匆过去的竟是村里最美的阿香,便收了手换做担忧的神色。 旁边对面的妇人们见状,皆不悦怒瞪,男人们神情讪讪,立即转移话题问:“阿香娘这是怎的了那般火急火燎” 其中一个和阿香住得最近的村妇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煞有介事地解释:“还能怎么了,今儿个一大早就眉开眼笑,回来还带个男人” “小鱼他娘,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看不是,那男人身上,不是还背了一个吗” “会不会是岁禾那小丫头” 最开始说酸讽话的妇人摇头咂嘴,表示不同意,“那丫头,病得厉害,得有一年没出过门了吧不能够是她” “倒也是,阿香又是个哑巴,这一年来,除了偶尔能看到阿香的身影,几乎都没再走动了” “走动啥呀,那屋子,臭气熏天,跟死了人似的,谁愿意靠近我好几次都跟我家那口子商量,想要搬远些,要不是” 妇人的话没有说完,一年过半百,须发银花的老妇出现在几人身前。 老妇面色愠怒,明显听见了妇人先前的话,她瞪了妇人一眼,视若不见地往村口走。 “娘,这时候了,你往哪边去啊” 老妇是妇人的家婆,平时因为嘴碎,没少被说道,尤其对于阿香她们母女,每提一次,都会挨一顿骂,可今日老妇竟没有支声,妇人深感不解的同时,暗暗松一口气。 老妇没有搭理,继续迈着微颤的步子前行。 妇人本想跟上去看看情况,却被老妇喝骂止住:“你小姑一家不多时便要过来,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张罗一桌好菜” 妇人更是不解,“娘,您怎么知道她们要来还有小姑 她不是” 想这母女俩因为旧年一些小事,闹急了眼,小姑子便发狠说再也不会回来,一走好几年,果然没有一点音讯,今日怎会突然回村 估摸是妇人老了,头脑本就不太灵光,又思念成疾,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妇人便没再多问,敷衍地应几声好就同其余乡民告别,匆匆回了家去。 妇人的家距阿香她们的茅屋,不足五十步距离。 因着先前那一茬,她回去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到家后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忍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偷偷地挪了过去。 彼时高也将将把岁禾放回床榻,阿香确认门窗都闭紧,没有一丝光线可以照进,才摸黑将油灯点燃。 拿水在桌上书写一阵,示意高也看后,便准备不顾岁禾一直以来的叮嘱,匆忙去侧边的小房打水来为岁禾擦拭身体。 高也就着微弱的烛光,看清桌上感激以及不便招待c他日必降报答c慢走不送的话,扬嘴一笑,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细细地打量屋里的每个角落,对满屋的腐腥难以适应,看到密闭窗旁悬垂着的腌鱼,他脸上的神情,骤然阴沉几分。 床榻对面的神龛下方,有一装满了未燃尽纸灰的盆。 两边角落各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柜,其中一个开着,里面放了好些扎紧了口的麻袋。 高也正准备走近细看时,阿香端了铜盆从侧房进来。 她的眼睛通红水盈,明显又哭过,看到高也没走,微微有些发愣,待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是将侧旁的柜门放下。 高也倒是坦然,指着床上仍旧昏迷的岁禾问,“她,不用请大夫” 听到大夫二字,阿香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放下手中的铜盆,一边摇头,一边要搡高也出去。 “我看她似乎病得很重,若不及时医治”说着话,人已经被搡到门边,高也手抵住门板,回身想再说些什么,却与阿香撞了个满怀。 便在此时,门锁忽动,嘭地一声响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了男人的诘问之音 0007 不翼而飞的包袱 !g一 “孩子他娘,你在做什么?” 被唤的妇人慌忙摆手,示意自家男人不要声张,后赶紧从阿香门前跑开,二人拉扯着回了自家小屋。 门内的高也阿香听到动静,早已吓得分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高也有些赧迫,还欲解释,阿香红着眼开门将他推了出去。 被撵出屋,高也愣了几瞬,后神情凝重地迈步离开。 阿香将门锁紧,又拿扁担死死抵住,确认不会有人破门而入,才回去端水为岁禾擦拭。 然她将将伸手欲解岁禾身上的衣物,岁禾闭牢的一双眼忽然睁开。 看她转醒,阿香眼中又有泪水弹出,情不自禁伏到小姑娘身上,将人搂紧。 奇怪的是这次岁禾没有拒绝,而是直挺挺地躺着任由阿香抱。 短瞬的欣喜过后,阿香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岁禾确实瞠开了眼,但无神空洞,一眨不眨,和一年前她落气病亡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反应过来,阿香使尽全力,一边摇晃岁禾,一边想要呼喊。 可不论她如何努力,脸色涨得通红,喉咙都撕扯出血,发出的,也不过啊啊的嘶哑含混之声。 与此同时,乔今秋的魂魄脱离岁禾的身体幽幽飘出。 看着伤心欲绝的阿香,她的神情很是木然。 但看着岁禾,她的眉头却不由自主紧缩起来。 连她也不知道该拿这个“死丫头”如何是好,即便吸尽赵德的阳气,身体渐有恢复,却仍旧无法变得和正常人一样,而且阳气耗损之快,让她始料未及。 想那姓赵的,身长八尺有余,何其雄壮,其一成之气,也堪堪够她在青光下维持四个时辰 虽然,她其实很清楚,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自己为了“重见光明”,更为了尽快知道案子最终的审理结果,一时大意选择出门所致,但附身岁禾,非为长久之计,却乃不争之实。 尤其,那将她背回茅屋的捕头高也,只怕已经觉出些异常,否则他没有理由撇下公务回过头来帮忙。 可惜眼下,她实在找不到比岁禾更适合附身的人物。 不仅因为岁禾与自己年龄身段相仿,容貌也一样姣好妍丽; 更因为,她是鬼,不附身,就无法触碰世间任何东西。 虽然能与将死之人产生感应,看到她们死亡前后三日的状态,但鬼力实在太过低下,根本无法驾驭活人。 若非吸食了赵德那厮的阳气,她现在只怕还和岁禾一样昏睡不醒 犹豫纠结好一阵,在阿香把眼睛哭瞎之前,乔今秋终于无可奈何地又飘进了岁禾的身体。 “阿香,你放开我。” 虽然被阿香和高也补足耗损掉的阳气之后,乔今秋,也即岁禾,现下暂不会再对阿香产生影响,但她仍旧不愿与之过多接触。 而阿香听到自家女儿的声音,不敢置信地眨巴着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细瞧,确认果是岁禾在说话后,反将人勒得更紧了些。 岁禾感受着胸前大片的湿意,以及阿香因为喜悦不住颤抖的身体,再次想要拉开距离的话,到底没能出口。 高也从小渔村离开,便飞速赶去了行知村同另几个衙差汇合。 彼时他们刚找到今晨的报案农户,在询问他发现死者时,其身周是否遗有任何东西。 “官爷,俺今晨出门那会儿,天还没亮,看到尸体时,三魂给吓丢了两魂,哪能注意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呐!” “那你入城报官之前,可有拜托别的村民在一旁帮忙看守?或者说,有没有人同你一起?” 农户拄着锄头,视线在三人脸上来回扫了一圈,有些无奈又不敢表露:“发现尸体的,只有俺,当时一心只想着去衙门通禀,没有呼引其他人过去” “也就是说”高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当时,包括,你在内,任何人都可能,接触过尸体,或者拿走死者的遗物?!” 衙差几个看到高也,兴奋地扬手招呼。 高也喘着粗气点点头,直勾勾盯着农户,等待他的回答。 听出高也话中的意思,农户惶恐地摆手,扔开锄头就要给几人跪下:“官爷明察啊,俺,还有俺们村里的,都是些老实人,若真有您几位说的那样东西,便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私藏呐!” 几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衙差摩挲着稀松的短髭,不 信任地表示,他既然没有亲眼看见,又没有可以作证的人,说的话自然不能当真。 农户也不傻,一听这是要把他也当作嫌犯的意思,哪里肯应,拉着拽着几人的衣摆就开始喊冤叫屈。 高也静静地思考一阵,没有再对农户进行问话,他握着刀不声不响就往今晨发现赵德尸体的地方走。 其余几人见状,也顾不得再和农户纠缠,撇开老汉,就一颠一跑地跟上去。 到得地方,高也蹲身到路边细细查看,几息过后,忽然起身背朝来路,面向路尽头的两座大山眺望。 “头儿,发现什么了吗?” 高也点点头,指着路边赵德尸体压过的痕迹,“你们可还记得,我们今晨赶到时,赵德是怎么个躺法?” 短髭衙差想了想,没有答话,而是仿造当时的情景,直接躺了下去。 高也扬嘴一笑,“辛苦了老刘,起来吧,你们可都看到了?此路东西横向,两山在东,而赵德当时,仰面向东倒在路边,这说明了什么?” 几人互相望望,不知如何回答,衙差老刘看看路,回想自己方才扮作死者倒地时的模样,忽然明白过来,惊喜道:“说明,他当时是在往西走,也就是他可能办完某件事,正准备回城” “不错,由此可以确定,凶手一定从西边来,也就是说,这行知村以及附近的小渔村,甚至整个宜兰城的人,都可能行凶” 闻言,衙差几个脸色顿时垮下,要满城搜查集证,没个个月甚至一年半载,休想抓到真凶。 但高也却丝毫没有压力,灿然一笑,拍着老刘的肩膀问:“先别管真凶,你们难道不好奇,赵德那厮往东边去做了什么?若那妇人所说属实,或许那消失不见的白布包裹,就在两座山里的某个角落,也不一定!” 听明白了高也的意思,几人更是叫苦不迭,若要搜山,单他们几人,那得搜到何年何月! “说你们笨,你们还真就不聪明!城内那么多白役,岂会差人? 再不济,征召行知村以及小渔村里的百姓一起帮忙搜山,又有何不可?” 几人恍然颔首,纷纷露出赞赏的神情,高也没有继续玩笑,“老刘,组织白役百姓们帮忙的事,你来办,记住,至少三人一队,绝不能让凶手有毁灭证据的机会!” 话一说完,说要搜山的高也,却匆匆转身往行知村里走。 几人连忙呼问:“头儿,你这是又要去哪儿啊?” “如果我没记错,这村里,似乎出过不少坟墓被掘盗的事情”!一ver 0008 答答滴水的襦裙 天色渐沉,当岁禾完全恢复过来,出去打探消息已经回来有一阵的阿香,适时地从大木柜里取出两根长白蜡,递到她的跟前。 岁禾起身接过,却没有入嘴嚼食,“那东西,他们可找到了?” 阿香摇摇头,在她手心里写自己此次出门的所闻所见。 原来高也让衙差老刘组织白役c乡民们入山后,一连几个时辰都搜无所获,他自己又去了行知村探听有关坟墓被掘盗的事情,心力分散,结果两头进展都很缓慢。 岁禾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嚼着蜡思考是不是还得再帮他们一把。 不过,昨天夜里,她从阿香那儿听完赵德异常行止的详情后不久,便趁阿香入城去放左二郎打更器具的当儿,独自去了赵德所在拦他,他那时已经入了荒山回城。 白日在公堂上作证的妇人所说的白布包袱,并未带在身边,想是他入荒山后,顺势藏在了某处,或者已经被销毁? 若是后者,那官府想要破案,就会难上加难。 撑着下颌想了一阵,岁禾忽然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问:“阿香,小渔村里,可有人家养狗?” 夜幕降临,小渔村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 阿香背个麻袋战战兢兢往村口的李大娘家附近走。 怀里揣的,是岁禾让抹了毒鼠药的肉骨头。 李大娘心里疼她,待她们母女两个极好,如今却要对她家的狗下狠手,阿香心里实在有些发毛。 套不套得着狗是次要,若被人发现她偷鸡摸狗,这小渔村,只怕更难容身。 蹑手蹑脚来到村口,阿香在李大娘家土篱外徘徊了许久,终于岁禾的要求战胜所有恐惧,准备将骨头扔进院里之时,却有一堆打着火把的人突然在村口出现。 她赶忙找了快草垫批在身上,后躲进院墙之间的缝中查看情况。 当看清走在最前方的人是谁,她不禁张大了嘴巴。 只见高也和那几个衙役领着一群外村村民,气势汹汹地急往村内走。 看他们要去的方向,还是自家茅屋所在最偏最远的西北方。 那一代,连她家在内,拢共四户,因怕高也果是发现了什么,要去找岁禾麻烦,阿香哪里还顾得上套狗的事,扔下骨头麻袋就跟在后面往家里赶。 但高也一行人敲响的,却非她们家的门。 咚咚咚地连响声落,门内探出一个溜圆的妇人脑袋,正是隔阿香她们家最近的邻居——小鱼他娘刘得玉。 刘得玉狐疑着探出头,看到一群没有见过的人,还有官差,吓得说话有些不利索。 “官官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刘得玉的丈夫秦朗闻声也快步踱到门边,身后跟着七十的老母秦叶氏。 应声问话的是衙差老刘,“我们找秦小鱼,他可在家?” 从没见过这般大阵仗的秦朗,说话也开始结巴,“小小鱼?不知官爷们找他做甚?他可是个老实的娃啊” 秦叶氏原本还在为这些人夜间扰民感到不悦,觉得哪怕是官府也要按规矩办事,可一听到自家孙儿的名字,她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颤颤巍巍二话不说就往里屋退走。 高也没有同他们拐弯抹角,回手指了指围成一圈的行知村百姓里一个个头小小,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说道:“经这小孩指证,你们家秦小鱼,经常同他一起干盗墓掘坟的勾当?!” 秦朗夫妇俩互视一眼,不由自主都咽了咽口水,没有立即应话。 高也了然一扬嘴角,“看来你们不是不知道嘛?他人在哪儿,本捕头有话要问!” 行知村的百姓们看见夫妇两个心虚的模样,神情变得更加激愤,但碍于官府的面子,没好直接动手将那秦小鱼拎出来很揍一顿。 刘得玉平日里说话尖酸刻薄,此刻面对“捕头”和似要吃人的乡民,她早已没了对着干的胆儿,嗫嗫诺诺应两声就回屋去喊自家儿子。 她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脚步轻飘,断续呼喊的声音颤抖。 但入内一看,哪里还有秦小鱼的影儿,一下更让她六神无主,团团转着不敢出去应话。 她的家婆秦叶氏正好从里屋出来,看见儿媳的慌张模样,没有说话,拿着一包东西神情凝重往外屋门口去。 “各位官爷,诸位行知村的父老,我家孙子还小,不懂事,很造了些恶业,我老婆子今日便跪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各位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罢! 他就是贪玩儿,并没有什么坏心思,这些年来偷的东西,我都好好守着,一样都没让他拿去卖,这便还给诸位,请诸位行行好,请官爷们行行好,不要抓他去坐牢啊!我们老秦家,现在就剩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啊” 秦朗看自家娘亲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也讷讷地跪了下去,不停给门口围着的所有人磕头。 一时间,质疑c怒骂c斥责c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 因着他们门前热闹,小渔村里的百姓也几乎全都围了过来。 高也打断秦家人和村民们的嘈杂乱语,让老刘将秦叶氏递出来的包袱打开,但里面除了一些器皿珠宝之类,并没有他们想要找的东西。 于是回身问那同盗的小孩:“你确定,你们昨个儿夜里,有盗得一新埋的白布包袱?” 小孩重重点头,“我们当时看着那个大胡子埋的,所以不会有错” 大胡子,自然是指已死的赵德,高也皱眉,顿了几息,又看跪在地上不断认错求情的秦叶氏,不耐问:“秦小鱼盗来的所有‘赃物’,都在这儿了?” 秦叶氏以袖拂泪,连连应是,一旁的秦朗也跟着点头,高也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思虑片刻后吩咐老刘:“进去搜。” 话音一落,另外三个衙差便从母子两中间穿过,拔开刀东挑西拨,不几息的功夫,就将屋里的东西搅成一团乱麻。 可他们每间屋子包括后院,都搜遍了,也没找到疑似那小孩说的东西。 即便高也亲自入内翻找,也毫无所获。 直到最后厉声警告“若有私藏,却拒不交出,便将你们全家都抓去坐牢”,刘得玉方才想起来似的,匆匆跑进后院,取下晾衣杆上湿答答的一件料式上乘的青白色襦裙,抱出来递到高也跟前。 “官官爷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高也挑眉,拨开襦裙瞥了一眼。 见其虽然已被浆洗,但后襟肩领处的黑色油痕,仍旧十分明显,他的神情才终于有所缓和。 然当秦家几人都暗暗松一口气,高也忽然转口又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东西?” 翌日。 卯时不到,知府郝明堂夫妇再次被一连窜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他捂着心口,闭眼光脚打开门,瞅也不瞅来人,便喝骂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不要这般毛躁!你们怎么总不听教!信不信本官立马将你们革职查办?!” 0009 来自知府的疑问 知府郝明堂骂完来拍门的几人,却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把门关上,瞠开一只眼,仰头看高也道:“案子有着落了?” 神情微恹的高也咧开嘴角点点头,一把抓提过黄三儿的衣领,推上前朗声禀:“大人,这小子此番可是功不可没啊!您可得给他升个副捕头当当!还有他们” 一边说,高也退开让衙差刘行几人也上前一步,几人面露赧意,感激又期待地在高也和郝明堂的脸上来回瞟。 郝明堂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昨夜吃的好菜,听得高也为众人请功,没有立即同意,轻咳一声故意沉下脸色,“是不是该赏,那得看你们事情究竟办得怎么样!” 半个时辰后,衙门开堂。 今日围在堂口的人,较之昨日,多了不知多少倍,城内的百姓c行知村乡民c小渔村村户,以及别的几大乡的父老,齐刷刷涌来,几乎将整个府衙堆了个水泄不通。 岁禾阿香今日并未出现。 堂内衙役们分站两边,将犯妇何燕还有几个将要作证的人证们围在一边。 另一旁,是被摆放得整整齐齐c已经散发恶臭的三具尸体。 不明情况的百姓们,看到又多出一具女尸,皆不由倒吸几口凉气,惶惶接耳议论。 略知一二的则眼露复杂之色,不知该悲伤还是欣喜。 知府郝明堂坐下后,也不多绕,拍案便问何燕,“这具女尸,你可认得?” 被收押短短一日,却似被关了一年而精神恍惚的何燕,一经押入府堂,便看到了新发现的尸体,再多狡辩的话转瞬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只不断瑟缩肩膀,似在抽噎,又似在为即将到来的判决而战兢。 看她没有应话,郝明堂再次拍响惊堂木催促提醒。 高也黄三儿相视一眼,不辨情绪。 “回回大人,此人,乃民女的胞妹何婷” “很好,而今本官接到指认,说你与这赵德,合谋杀死了何婷和更夫左二郎,你可认罪?!” 何燕抽抽噎噎,看一眼躺在侧旁的三具尸体,伏首到地,缓声道:“民女认罪” 案件审完,犯妇何燕对自己造下的深重罪孽供认不讳,被处秋斩之刑,于十日后,也即高禾十八年九月十九日行刑。 在此次连环命案中立下大功的捕头高也特别升任为总捕,捕快黄三儿升为捕头,其余有功的衙役白役百姓,也依功论赏,银c缎不等。 又处理完余下各项事宜,总捕高也被知府郝明堂叫入内室单独相见。 “高也啊,此次案子虽然解决了,何燕确实承认,是她与赵德贪财,才将自己的胞妹何婷用白绫勒杀;而二人欲趁夜抛尸之际,因被更夫左二郎撞见,为免事情败露,才会将他也杀死 人证c物证,样样齐全,也绝无假错冤情,但” 郝明堂看着端端正正站在自己前方的高也,倍感无奈地叹口气,“但本官总觉着,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先不说左二郎死前在街上奔嚎时喊的话,那赵德的死状,让本官着实瘆得发慌! 就连何婷不也与乔今秋,或者说乔家的长孙女婿陈文豪关系匪浅?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何婷,其夫五年前不幸罹难后,本是一直在宜兰城的一隅寡居。 谁承想,因缘际会之下竟与乔今秋嗜酒的姐夫陈文豪相识相知,互生爱意私会数年后,终于暗结珠胎。 一年前,乔府发生那场悲剧之时,何婷腹中的骨肉方不足月。 为使孩子顺利出世,陈文豪一得知“喜”讯,便将何婷偷偷安置到了邻城的偏乡养胎。 可那之后,陈文豪一直没有出现,而她出世未久的孩子,半月前也患病死了。 何婷自感遭弃,本就悲痛不已,再又丧子,更是整日啼哭,加上掩埋孩子的动静不小,奸情到底败露无余。 邻城的乡里对其唾骂指责不停,甚至打算将她抓起来浸猪笼。 无奈之下,何婷只得收拾所有金银细软逃回宜兰城,在胞姐何燕的府上暂住。 可这一回城没多久,便又酿成了一桩惨剧 高也明白郝明堂话中的意思,但他没有将自己在行知村探听到的消息同知府禀明,只道: “大人,您何需多虑,犯妇何燕不也说了,她们制造冤鬼索命的假象,就是为了转移大家的视线,好减少自身的嫌疑。 正因为所有事 情,都指向那乔家小姐,才不可信不可疑,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 果若是乔今秋在背后捣鬼,她又何必想方设法地将所有矛头掰向自己? 若如此愚不可及,又怎好说她有暗中筹谋的过人本领?” 闻其言,郝明堂恍然地点点头,面色终于得到缓和,“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不过,那赵德,死得到底蹊跷,而且,本官似乎曾经见过他” “大人,赵德那厮作恶多端,贪财又好色,还视人命为草芥,如此大恶之人,死有余辜!想是连昊天老爷都看不过去了,才收了他的命,这般大快人心之事,您又何必耿耿于怀?” 听高也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词严,郝明堂沉吟良久,后恍恍惚惚不断念着“命乃天定”几字自我开解。 见其如此,高也没有再多说,只静默地站在一旁想事。 有些话,他可以拿来宽慰,或者说搪塞知府,却没办法让自己浑不在意。 据闻,一年前,乔家今秋小姐自尽后,事情闹上官府,但知府却只打了那些个赌坊打手几十板子,便将十来人无罪放回。 而赵德,时为其首,心气高傲又脾性暴躁,被官府杖刑之恨,以及讨账不利闹出人命被赌坊撵逐之耻,全都发泄到了已死的乔今秋身上——数施暴行,奸辱其尸 所以,比起怨灵索命,高也其实更愿意相信,赵德是遭了因果报应。 但就行知村c小渔村那两个盗墓掘坟的小娃娃,还有左家娘子含混不清的说辞来看,更夫左二郎,果然也曾做过对不起乔家孙二小姐的事情。 另陈文豪c何婷两个,似乎也与乔今秋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种种,无不让高也思绪繁杂。 他自认不信怪力乱神,又诸事蹊跷,所以在掌握切实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推想之前,他并无明禀知府的想法。 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正当高也设想最坏的结果之时,知府郝明堂突然起身,不无疑惑地开口道: “本官,还有三个疑问。 第一,犯妇何燕,明明已经三十好几了,她的邻人也证实,她有个远行未归的丈夫,可为何她每次自称,却都是民女? 第二,你可还记得,她说,除了事后补涂,以消除门上的异痕,她不曾记得,之前有让人重新漆涂过后远的偏门? 第三,左二郎究竟看到了什么?若是看到的命案发生时的情形,为何他奔嚎的内容却是与之毫无相干的‘乔孙二小姐还魂’?!” 0010 无可奈何的猜疑 对于知府郝明堂的疑问,高也无法回答,二人互望一眼,神情都有些怔怔。 郝明堂宽厚肥大的脸上冒出虚汗,回想昨日堂审时,所见人群后方的那道倏忽消失的黑影,他吓得呼吸都变得急促,然后面色一滞,猛然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高也忙上前为其拍背顺气:“大人!您怎么了?!” “本本官没事!” 呼吸微畅后,郝明堂脱力地坐回椅子,一边拍胸,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咽,好容易才把那口不上不下的浓痰咽下去。 “高也,这件事,肯定还没完,你赶紧地,带着人继续查!” 从郝明堂的内室出来,高也找到正和同僚们谈天玩笑c商议今夜去吟月楼好好聚庆一番的黄三儿c刘行几人。 看其面色凝重,黄三儿兴奋的神情敛下,望望其他几个兄弟,不安问:“头儿,出什么事了吗?” 刘行也停下揪扯自己稀松短髭的手,站得端端正正,“可是大人又安排了新的任务?” 听到“新任务”几字,其余的捕快们不由都露出厌怠之色,有人脱口抱怨“没日没夜地奔忙两日了,就不能让大伙儿休息休息吗?” 有人附和,还有人竖指示意嘘声:“紧着你的皮,当心被大人听见,打得你趴在床上想起都起不来!” 黄三儿蹙眉回蹬了几人一眼,让不准聒噪后,再问高也:“头儿,你说吧,没关系,等所有事忙完了再聚,也是一样的!” 高也没有答话,看了看那些个明显心有怨言却不好发作的手下,微微迟疑一阵后,抬手同时拍了拍黄三儿c刘行的肩膀,灿然笑道:“没有任务,我逗你们玩儿呢!好好聚,喝个痛快! 但有一点,不许胡来!若被我知道你们借着酒劲惹事生非,可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听他如此说,在场的所有人,眼中顿时都大放异彩,甚至有人互相对拳挤眼,来表达心中的喜悦。 黄三儿也不例外,不过一瞬的欣喜过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头儿,这么说,你不和大家一起?” 高也摆摆手,“我还有些事,行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上工时间不允许扎堆闲聊!” 话一说完,高也便头也不回地跨步出了府衙,身后的众人齐齐应是之后,便听话地四散开去。 刘行望着高也的背影,“老黄,你说头儿这么急匆匆地,干嘛去呀?” 黄三儿没有把话听完,一抬腿踹了刘行一脚:“还叫老黄?!从今儿个起,我也是捕头了!哈哈哈!” “瞧把你能耐的,捕头又如何,没瞅着大人,特别为咱头儿设了个总捕的职位? 即便你是捕头,还得听他的!而且,他今后都不用身体力行地做事,上工时间也是想走就走,换做你,你可敢?!” 听完刘行的话,黄三儿兴奋的神情顿时萎蔫几分,但很快,他便恢复过来,追着刘行“喊打喊杀”。 而高也从府衙出来,却未按知府郝明堂的要求,去探查他心中几点疑问的真相,而是直接找去了小渔村阿香岁禾的家里。 然他到得地方,观察等待良久,也没有听到屋内传出任何动静。 尝试拍门几声,仍旧无有回应,问过邻里,方知这二人今晨一早,便又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再又同乡邻打探过母女俩的一些情况,他才匆匆回城去和田巷,详细调查何燕的身份来历。 查访将近三个时辰,几乎问遍和田巷所有百姓,高也才听到零星传言。 说那何燕,虽然有个“丈夫”,但二人其实并无夫妻之名,实乃那曹府的主人易名偷养在外的宠妾。 而那男子究竟姓甚名谁,是何来历,竟是无人清楚。 只知道长得中等身材,左边眉角有一颗坠着黄毛的肉痣,且出入曹府的次数不多,每次现身,都在未时到申时之间 听完那些几乎毫无用处的蜚语流言,高也想再细细探查一下曹府后门油漆,以及左二郎被杀那夜可能看到的景象之时,夜风骤然变得疾烈。 抬头一望天色,只见星月皆闭,浓云低垂,不过弹指,即有豆大的雨点如泼瓢落下,高也只好暂时放弃追查。 可当他以手挡雨持刀疾奔,准备赶回衙门的途中,方穿街过巷转入一条宽敞平直的石板大道,便见着了自己寻访未果的两道身影。 一柄不断迸溅着雨花的黑伞下,身形高窕丰丽的美妇人,与一罩袍裹身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姑娘并行而来,正是岁禾阿香母女。 阿香背着被遮盖严实的背篓,岁禾怀中抱着被细密包裹的东西。 岁禾阿香突遇高也,脚上的步子微滞,但很快恢复过来,继续前行,视若无睹。 高也顶着风雨停在二人跟前,视线在阿香身上停留了一瞬,后偏头问岁禾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城中?” 岁禾没有应话,示意阿香绕过他直接离开。 阿香为免岁禾被雨淋湿,只略颔首,便撑伞迈步紧跟。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高也静伫一阵后,竟鬼使神差地再次追了上去。 知道高也就跟在后面,岁禾阿香却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出声询问阻止,仿若未觉。 但愈往后,阿香撑伞的手便攥得愈发紧,指头都开始发麻,掌心c背c额,也不断渗出密汗。 感觉到阿香身体的僵硬,岁禾不着痕迹向她靠近几分,压低声音道:“不要回头!他愿跟,便让他跟!” 三人前后相隔丈距而行,直至到得小渔村村口,高也才转身离开。 彼时更深雨重,已过子时。 见他终于放弃,阿香紧绷的神思终于得到缓和,岁禾偏头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他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无需过分紧张。 再者,作恶行凶者,并非我们,果真查出些什么,官府也无可奈何!” 边说着,岁禾俯眼看了看自己怀中之物:“眼下,如何将这东西送到她身边去,才最重要!” 翌,九月十日,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有所减小,却不见放晴,天色一直灰蒙。 岁禾阿香简单收拾一番再要出门,却被高也拍门说“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忙需要”的声音“拦”在了屋里。 虽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但高也在小屋待了多久,岁禾便在床上躺了多久, 在岁禾的指示下,阿香对高也的问题有问必答。 直到高也问无可问,阿香方才背着鱼篓出门,为其一探究竟制造契机。 可阿香一走,房内只剩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岁禾,高也的手脚却像被禁锢得更紧了些,并未去翻查他曾经觉得可疑的那些东西,而是站在塌边不远的简易木桌旁,望着床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的岁禾,静静想事。 感受到高也凝视的目光,岁禾刻意翻一个身,将自己的整张脸露出,正对着他。 当如愿以偿地看清岁禾的容貌,高也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浑身抖起鸡皮疙瘩,旋即更有酥麻之感从脚心一直传到头顶,似要将他的灵魂整个吸拔出颅窍,让他的心鼓高鸣,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尤其,当他看到明明应该安然睡着的岁禾,忽然变成狰狞着嘴脸c腐烂生蛆的一具尸体,他的两腿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奔逃起来 0011 捉摸不定的夫人 翌日傍晚时分,霞光万道。 宜兰城,城心以西,临街的一家铺面里,岁禾阿香告辞老板,揣着不多的银两并肩出来。 看看天色,互望一眼后,便撑开伞往不远处的一座高门大宅走去。 门匾上“荣府”二字赫然醒目。 荣府正堂。 晚宴开席,荣府长房夫人荣兰氏,端端地坐在圆桌上首位,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动筷扒拉饭菜,轻咳了一声。 坐在其右手位的二房夫人赶紧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背,让他将食箸放好。 对面三房的小丫头见状咧出一排小虎牙,仰头同自己的娘亲甜甜一笑。 三房夫人拍拍小姑娘的头,忐忑地望了荣兰氏几眼,生怕再触她的霉头。 圆桌下手位,长房嫡子百无聊赖地弹击着盛满了酒水的杯子,丝毫没有将自家娘亲的盛怒放在心上。 几位夫人身后随侍的婢女也都战战兢兢,全都将脑袋埋低,只敢用耳朵听候命令。 约莫又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饭菜全都放凉,也不见有人回来,大房荣兰氏冷着脸扫一遍堂内众人,一拍桌子站起身,将管家唤近: “这都什么时候了!去把那几个挨千刀的给我找回来!” 管家躬着腰应声是,立马急退出府去寻。 天色落黑,一更响过,众人还巴巴地坐在桌边等待,谁都未敢动筷或者告辞离开,两个小娃娃饿得哭了好几回,都被各自的娘亲或“威逼”或“利诱”强行止住,堂内气氛凝重异常,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好容易,戌时初一刻,荣管家终于将荣府的三位老爷“请回”,却是一昏一醉,另一个面色铁青。 昏的是二房,醉的是三房,面色铁青的便是荣兰氏的丈夫荣升安。 见荣升安的脸比自己还臭,荣兰氏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腾地一下冒出来,也不顾场间是否还有别人,放声便吼:“姓荣的!你摆张臭脸给谁看?怎么,今日没去与那些个莺莺燕燕云雨私会?” 闻言,因赌坊的账目忽然出现极大变动c又意外听见的那件事而气意不顺的荣升安挑眉一惊,后不耐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话音落便若无其事地坐去上首准备用饭,全然不看荣兰氏已经气到皱集发青的一张脸。 “吃什么吃!你今个儿不把话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你发的什么疯!要发别处去,别打扰我吃” 荣升安的话没说完,唰地一声,桌子被掀翻,碗碟摔落,叮铃哐啷响个不停,另外两房的夫人孩子被吓得说不出话,醉酒昏迷的两个男人,也隐隐约约恢复了些神智。 管家婢女家仆们各都不敢吱声。 荣升安火冒三丈,刚要发火,便被荣兰氏又拖又拽地拉去了卧房。 到底不想家丑外扬,荣兰氏屏退了所有下人,指着房中摆的一个大红木箱子:“这些,都是你送给那些个贱女人的吧?怎么,在外面玩儿还不过瘾,还想把她们接回府上膈应老娘?” 顺着荣兰氏所指看去,荣升安原本怒红的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还险些跌后一步坐到地上。 见其反应明显,显然是认得箱里那些个“腌臢破物”,荣兰氏心中的酸楚再次如江翻涌,弯腰抓起那些红肚兜金手镯银项圈塑泥人偶之类,就往荣升安头上扔砸。 看人仍旧愣愣,荣兰氏顺手又抄起一卷装裱得十分华美的画轴,连番向着荣升安拍打。 本就因为觉得东西眼熟而难以置信的荣升安,此时抓过画轴展开再看,果是那被他养在和田巷假曹府的明日黄花——何燕。 可何燕不是因为与人合谋杀害两条人命之罪,被官府收押待斩的吗?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荣府? 而且,他私养外室,惯用假名,且每次与之相会,都会改装换貌,就连购宅圈地,也全都用的化名,可以说根本查无其人。 就连何燕本人,都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即便有人想借题发挥,也没可能会知道背后之人是他才对 “莫非?!” 荣升安双目一瞠,似乎想到什么,后愤恨不已地看向自己的结发妻子:“是你,派人跟踪查我?” 可他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荣兰氏当真派了人尾随,不会到现在才发作,而且,她先前的话也有所印证 正当他默默思索具体怎么一回事时,荣兰氏因哭脱了气力,半撑在房中的圆桌上,心肠俱裂道:“我与你,成亲近三十载,相 夫教子,德行毫无所亏,将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你,从头到尾,竟是连根草绳也不曾相赠与我!反将钱财大把大把地撒给那些个「y」娃「荡」妇! 如你这般薄情寡义还爱投机取巧之人,果然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予厚望!” 荣升安摇头嗤笑回道:“草绳?你当真需要那种东西? 不该寄予厚望?你倒是扪心自问一番,成亲数十年,若不是我,你能有如今这地位身家? 你睁大眼瞅瞅,这座宅院,哪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是我花钱出力,辛苦修建腾挪过来的?供你吃喝不尽,我给的,还少了? 倒是你,你可曾为这个家出过一分力?别说力” 说到激动处,荣升安跨步走到床榻边,抱起那方不甚起眼的瓷枕,“除了这破玩意儿,你连件像样的嫁妆都不曾有!” 看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居然拿她最为不齿的嫁妆说事,荣兰氏脸色骤然苍白,紧咬的嘴唇滴出血来,沉默一阵,终于死心了似的:“姓荣的,我给过你机会了!” “呵” “你出去,永远不要再踏我房门半步!” 荣升安鼻腔里再哼一声,极为不屑地拍拍衣襟,昂首便要出门,可当他跨过门槛,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又转了身回去 是夜,子时将近,荣兰氏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不含情绪地唤自己的随侍丫鬟,让倒茶给她喝。 许是哭的时间太久,荣兰氏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不太真切。 丫鬟提着温好的普洱生茶水入房,看着整洁空荡,显得异常冷清的房间,她的心中七上八下,手都不自主开始哆嗦起来。 跟在荣兰氏身边好几年,她最是了解自家夫人的脾性——越表现得心静气和,便越不能惹她的晦气,否则就不是随便呵斥两声那么简单的事了。 可她愈小心不想犯错,她的身体便越不受控制。 当她茶倒好要往床边端时,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前划扑倒在地,茶水还洒落到了荣兰氏躺靠的瓷枕以及她的头发上。 摔碎的杯盘当啷作响,不待她反应过来,耳边便响起了床上的妇人如雷的喝骂之声! 0012 大斧穿胸凿肠肚 长房夫人荣兰氏的房里传出尖锐的喝骂声后不久,荣府六进外院的管事房内,便也响起了一阵连珠炮一般的斥责痛骂。 伴随刻意拔高的怒吼之声,一根篾条被一四十上下的微胖男子,连番狠力拍下,发出啪啪的声响。 随后便见一岁不及桃李的环髻婢女,白细的胳臂上,爆出一道道三指见宽的块状红痕,像要渗出血来。 婢女咬牙忍泪,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愣是没敢吭一声。 “连伺候夫人喝茶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以后,你还是去灶房里做差吧!” 话毕,微胖男子气呼呼扔下篾条,微感气喘地坐回藤椅。 他便是府里备受重用的官家荣厉。 做好处置,荣厉端起手边已经放凉的茶饮一口,吐出茶沫子,再乜一眼噙泪应是后颔首退走的婢女,摇了摇头,招近惯常跟随在左右的小厮问道: “前些天新招的那一批丫鬟,可都到府上工了?” 小厮哈腰点头答完话,荣厉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吩咐一句“把她们都叫来,我要再选个眼力比较好的!” 小厮颔首应是走后,荣厉这才看向从始至终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两名男丁。 唤上前让他们附耳,又低声说了些话,便见两人抱拳弓腰默行一礼,也匆匆退出了房间。 不多时,小厮领着五个环肥燕瘦的女子陆续进屋,排成排站到荣厉跟前。 略扫一眼,发觉人数不对,荣厉有些不悦道:“我记得,还有个浑身裹黑的瘦小丫头呀,怎么不见人?!” “荣管家,那丫头不是来府上做工的!” 小厮扯了扯嘴角,指向最边上个头最是高挑丰韵,换上府里的衣服更是变得好看的妇人: “这个才是!那小丫头身体不行,因不能离了她娘照顾,所以您破例将母女俩一起招了进来,您不记得了?” 荣厉轻轻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印象,再粗略一想,便记了起来——因见着妇人生得美丽,看来也伶俐,又是个哑巴,还带个病怏怏的女儿,着实“可怜”,便破例收进府,打算安排做些洒扫的活计。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今天第一天上工?”收回脑中一些猥亵的想法,荣厉仰着下巴问。 一旁的适时小厮接话答:“回您的话,她叫阿香,确是第一日上工。” “行吧,那就她们了,大夫人吵着闹着要回娘家,你让她母女俩赶紧收拾收拾,即刻跟着出发。” 翌——九月十二日,天不见亮,高也便又独自来了小渔村。 自前日受过惊吓c狼狈丢脸地逃出小渔村后,他就一直耿耿于怀。 恍惚两日,夜不能寐,辗转思虑再三,他终于还是决定再来一探究竟。 只是来小渔村之前,他连夜往观里寻道士求了几张驱鬼辟邪的灵符,打算果有异常,就趁势一举将那恶鬼祓除。 可不及他走到阿香岁禾的茅屋门前,便见已经有人代她敲响了那扇低矮老旧的房门。 伴随咚咚不停的叩击声响起的,还有一道沙哑焦急又隐含怨怒的声音: “阿香娘!阿香娘!你开门啊!” 然而不论那人怎么喊,里面都没有丝毫的动静传出。 高也狐疑地迈步走近。 那人毫无觉察,再唤一阵没有回应后,终于改换成渴求的语气道:“阿香,你听俺说,俺家山子,他受伤快死了,你便跟俺去见见他罢!” 俺知道,山子他人总爱犯混,也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可如今,他都快不行了,你便去见见他罢!就当俺祁成求你了!” 高也近些时日,来小渔村的次数比较多,曾同这里的乡民详细打探过阿香母女的事。 当听到“祁成”二字,他便对此人以及那位受重伤要死了的“山子”有了些印象。 祁成,乃是小渔村村西口的渔户,天生腿有毛病,走路不利索,与他口中的“山子”是血亲兄弟。 山子,本名祁山。 兄弟二人自小父母双亡,现均已年近四十,却都未结亲。 几年前,阿香带着已经十来岁的岁禾辗转来到此地之时,曾同他们一起出海打渔。 但后来祁山因瞧阿香生得美丽,屡次接近无果,便趁同行的人不注意,将阿香掳去了无人的苇丛,准备用强。 若非岁禾到处寻不到自家娘亲,请了大家一起帮找,只怕阿香已被玷污。 那之后,阿香便不再同他们一起, 而祁山也因被所有乡邻指责唾骂,无地自容收拾行李就离开了小渔村。 此后数年,未再出现,只偶有音信传来,说在某位大户人家府中做了杂役,工钱颇丰。 但阿香从不过问,村里的人也自觉地不在她们母女跟前提起 在高也回想之时,祁成又连着敲了数回门,都没有听到回应。 看他还想再敲,高也神色一沉,大步上前从后面将他的手腕捉住:“她既然不愿意见,你再勉强,可就说不过去了! 粗砺的男音骤然响在头顶,祁成一阵惊愣,好几息之后才回神。 “官官爷?您您怎么来了?” 看清来人的样貌,祁成提灯笼的手微僵,旋即埋下了脑袋。 高也看看仍旧紧闭的门扉,松开祁成,本欲喝走,却看到他襟前乌黑一片,且有浓腥的血气扑鼻,不自觉抬手一拭。 见其上血迹尚未干涸,更杂有一丝铁器的腥甜和淤泥的恶臭之味,想来事非寻常,犹豫几息,终于决定暂时放弃接近岁禾母女的想法,蹙眉改口道: “何人受伤?现在何处?领我速去!” 高也随着祁成来到村西口一间两开带窝棚的农舍,沿途血滴成线,一直延伸到农舍门边,聚流成滩,门扉上有两记模糊的掌印。 二人前后踏入农舍,高也入内即见一浑身浴血c面色苍白的男人,仰头瘫倚在一把老旧的藤椅里,张大着嘴短而极促地呼吸。 藤椅四围,血水已经淌成一片。 其人黑白相间的衣衫凌乱c手掌c膝头及脚踝以下,皆有淤泥。 袖笼c衣摆c裤腿上则溅有或大或小的斑驳黑痕。 不用走近,高也便清晰地看到他左心一指见偏的位置,斜有一柄锈迹斑斑的大斧。 其腹还有一道两寸见长c宽约二指的大豁口。 豁口处皮肉翻飞,肠胃隐现,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0013 完全干涸的血迹 !g一 藤椅上,男人血流不止呼吸艰难的模样,任谁来看都能晓得,其命必将不久,且回天乏术,高也身为总捕,见惯风云,自然更不例外。 不出意料地,他与祁成尚未走近,便见男人脑袋一垂,睁眼蹬腿死了。 祁成见状,扔下灯笼一颠一跳地飞扑过去,伏在男人腿边捶地痛嚎,口里“山子啊山子,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啊!”之类的话含混不清。 待嚎完几嗓子,祁成慢慢地就不嚎了。 抽噎着抬起头来,一边为其阖眼,一边喃喃哭怨。 先是怨祁山不该一走多年,一次都不回村来看望自己这个大哥; 然后又怨他一回来就让自己饱尝丧亲之痛; 最后说着说着,竟还怨起了阿香。 说她心窄气小,为那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竟连将死之人都不肯原谅,连他这兄弟的最后一面,都不肯来见,让他死都不能瞑目。 “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被轻薄一下,又没有少块肉,况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至于那么大仇怨吗?” 听祁成口无遮拦,言语间尽是鄙薄之意,高也没由来一阵反感。 尤其一想到自己今日一大早就来小渔村的真正目的,他心中的烦躁,便更加难以抑制。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身为总捕的职责。 眼下,探明导致祁山被人用锈斧劈砍,以致重伤身亡的真正原因,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强压下心中那股无名怒火,简单安慰祁成几句,便沉着声音开门见山问: “你可知,他这身伤,是怎么来的?” 听到问话,祁成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似的,抬袖擦擦眼角将涸的泪,跪爬到高也身边,拉拽他的衣摆央道:“官爷,您可要为俺兄弟做主啊!他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啊!” “不明不白?”高也皱眉,“他都能让你去请阿香来见,此前竟没有告诉你,是谁想杀他?” 祁成摇头,眼里满是错愕,直到此时,他方才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寻常。 然而此前,他因被祁山突然浴血出现的场景吓到,满脑子想的都是“山子你不能死啊,你死了俺可怎么活”之类的事情,竟也忘了多问两句。 看明白祁成茫然的神色所要表明的意思,高也眼睛不自觉抽了两抽,不死心继续问:“那你几时发现他的?当时又是个什么情况?除了这一身的伤锈斧和血泥无痕,他的身周可还有其他东西?” “回官爷,俺当时还在睡着,突然听见有人拍门,起来一看,便见到了山子这副模样。 俺慌慌张张把他扶到藤椅里躺好,还没来得及问说什么,他便抓着俺的手,让俺去请阿香过来,说想见她最后一面,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道歉,再之后的事,您就都知道了” 祁成边说着,眼眶再次变得湿润。 但这次,他却不是为了自家兄弟的死难过伤心,而是忽然意识到,祁山这趟回来,把小命弄没了不说,除了那把破斧头,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带得有。 就他所知,这些年,祁山一直在宜兰城里一位富绅府上做杂工,虽然职微人轻,但那富绅乃是城中大户,做工一月得的银钱,便足够他贩卖鱼虾半年甚至一年之久。 想来,除了捎带给他的那些补给,还存有不少积蓄。 也不晓得,他这个做兄长的,能不能代自家兄弟去将他生前的遗物收回。 可惜他因为腿脚不便,一次也没去城中探望,竟不知祁山这些年都在何处做工。 一念及此,祁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两手撑地急忙站起,瘸拐着跑去另一间屋,翻箱倒柜好半天,终于找出来两封已经软烂发黄的信纸。 祁成拿出信,兴匆匆眯着眼睛看,但他并不识字,先前都是找的村里人帮忙念,才知道自家兄弟去了哪里做的什么活计。 “官爷,您可能帮俺瞅瞅,这上面写的啥?” 彼时高也正疑惑祁成忽然走开做甚,看他拿两张软烂的纸片,侧目接过,却没有念出声音。 祁成而今满脑子想的都是祁山的遗物,听不到想要的信息,不由有些着急。 “官爷,您倒是念念啊!” 等得不耐,祁成终于开口催促,高也却没有理他,恼火地直接将信塞回祁成手中,再探查一遍屋内,以及祁山的尸体,确定没有别的异常,叮嘱祁成“入城去找黄捕头来接管尸体”后,便转身从农舍冲了出去。 循着路面斑驳的血迹,高 也找了一路,终于在小渔村西南岸背山小路旁的一条壕沟边,找到了比较明显的打斗痕迹。 壕沟很深,却没有积水,里面尽是淤泥。 祁山之前倒下砸出的深坑明显,还有许多他受伤后挣扎爬出留下的血痕,以及因为四肢沾满淤泥而留下的掌印鞋印。 看着那些痕迹,高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处留下的血痕,尚显鲜红。 这本没有多大问题,依据祁成的描述,祁山回到自家农舍的时间并不久,所以不至于完全干涸。 而壕沟之外,除了沿途滴留的那些血点,并无其他发现,即是说,祁山必定是在此处和人打斗然后身负重伤倒下的壕沟。 那么他身上的那些血迹,都应该和此处的痕迹一样,不会那么快干涸。 可就在他离开兄弟俩的农舍前,再检查祁山的尸体时,在他袖笼衣摆以及裤腿上发现的大小不一的血点,却早已凝固变黑 一个半时辰后,捕头黄三儿带着十余名衙役,并背提着工具木箱的令史,从城内赶来。 当他们到得村口,看到高也,便领着众人加快脚步迎上去,瘸腿的祁成还有另一个个子瘦小被高也另外派去让多加派人手的小渔村村民,气喘吁吁地跟在队伍最后。 “头头儿!事情很棘手吗?” 黄三儿微喘着看了看身旁的刘行和身后的一大帮兄弟,他们都已经从祁成那里听说了祁山被人重伤而亡的事,但这一路赶来,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即便是要将尸体搬回衙门,也不至于十几人一道公干出行。 高也点头,同众人道一声辛苦,便让祁成领着大家往村中各户的家去借用农具。 不一会,当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锄头或铁锹并土基箩筐水靴之类,高也没有过多解释,只让令史先去勘验祁山的尸体后,便领着大家又往村西南岸山路旁的壕沟去!一ver 0014 寻而无获的线索 到得地方,也不用多问,黄三儿刘行他们便明白了是要做什么。 当高也果然下令,十余人二话不说便跳下壕沟,挥锄扬锹,开始锄挖淤泥。 高也亦在其列。 只不过,命令虽然下得直截了当,但他并不能确定这一沟淤泥里,果真有他以为会有的某些东西。 在等待黄三儿他们赶来之前,他曾回去过祁成家的农舍,将祁山身上里里外外翻找了数遍,以期找到些导致他被追杀至此的重要线索。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想那般顺利,除了已有的那些发现,任他再如何折腾,都毫无旁获。 因想着不能再白费功夫,高也手中的锄头不由挥得更加卖力。 半个时辰之后,当整条壕沟的淤泥都被锄挖摊平检查完毕,却仍没发现任何异样,高也心中的不解,便愈发深刻。 以至于拄着锄头立在沟中,许久都不想开口说话。 “头儿究竟有何处不妥啊?你倒是跟大伙儿说说,兴许我们能看出些什么也不一定呐!” 黄三儿穿着不合脚的水靴,咵嗒咵嗒走过去。 然而高也没有理他,仍旧专注地想事。 见其如此,即便升为捕头,说到底还是低高也一大截的黄三儿,看着他比以往更加地“特立独行”,虽然早已经习惯,但仍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一听到是高也让加派的人手,知府郝明堂二话不说,大手一挥,便让他们火速赶了过来。 相较前两日他想邀知府一起吃酒同聚时被拒绝责骂的态度,差别之大,让他实在很没身为捕头的面子。 面对黄三儿的略带不满的询问,高也仍旧静默,似乎没有听到问话。 直到刘行看出黄三儿的窘迫,出声想要帮忙解围,高也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一心都在案子上,毫无觉察地看向满身满脸都是淤泥的十余名同僚,“辛苦大家,还得将这些淤泥,抬去海岸边筛洗一遍!” 当所有的事情做完,已经将近申时。 高也同众衙役瘫坐在海岸边,望着被淤泥染黑成一片的海水,和除了沙石一无所获的砾堆静静休息。 短暂的放空之后,高也再回想中途令史前来禀报的话,心中终于有了些许确定。 祁山身上所染,果然不全都是他一人之血。 而他两手空空,却被追杀至死,要么是盗取了某些要紧的物什,如珠宝金银,后被抢回; 要么,便是他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惨被灭口。 而祁山死前明明有时间机会同祁成说明实情,却缄口不提,便是对之后一点推想的最佳印证。 可若果是后者,那非要杀祁山不可的人,其背后的势力必定庞大,就连官府,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 所以祁山知道,即便报官,或许也难以撼动幕后之人的根基,因此不愿自家兄长惨遭同自己一样的噩运 如此这般,高也一遍遍思索着导致事情发生的每一种可能,生怕自己遗漏或者曲解任何一个环节。 当他的注意力终于不得不再次转向祁山家书上那些含混不清的字眼时,一艘出海打渔的柳叶舟船缓缓向着他们这片海岸驶来。 船上撑篙的是位胡子花白脸上有疤的戴笠老者,看到齐刷刷坐在岸边的一排官兵,老者眼里满是诧异,不自觉拿眼睛瞟了瞟船头用渔网兜着的几大桶大鱼小虾,心里有些发虚,不过更多的是嗤之以鼻。 “这些官大爷搁那儿排排坐着,莫不是特意在这儿守俺捞捕的渔获?” 蓑笠老者活了近六十年,比山匪还恶劣c不把老百姓当人的官匪见了一批又一批,他从来对这些拿钱不干正事的大蛀虫没有好印象,此时划近了再见一个两个都衣衫不整,有气无力的懒散模样,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 老者心中如何想,从他眼中的神情便可窥知一二。 但此刻岸边上坐的那些人,都没有心思去搭理。 只有高也,看到他船头桶边那一团用黑白布裹着的小包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老人家!你往这边靠!对!往我们这边!” 老渔夫听得喊,不情不愿撑篙泊到高也他们侧下的岸边。 栓好桩,取下斗笠随意地举在胸前,看着高也走过来,丝毫没有前迎的意思。 “老人家,你那桶边放的,是什么东西,可能让我看看?” 高也走近,没有同渔夫寒暄,指着黑白相间 的包袱开门见山问。 隔远的时候他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似曾见过。 此时近瞧,看清布上的花样纹路,他心里的疑惑猜想,便更多几分。 老渔夫顺着高也的目光望,发现不是在打他渔获的主意,声音顿时明朗起来,简单欢快应道: “就是些猪下水,捞鱼的时候捞到的,因想着村口李大娘家有条大黑狗喜欢吃这东西,便拾了回来。你要看,或者你想要,直接拿走便是!” 高也摆摆手谢过渔夫的“好意”,后不再多说,跨步凑身上前。 一靠近,还未解开,里面内脏特有的腥臭味便扑鼻而来。 高也拧了拧眉毛,压下心中的不耐上手解结。 可刚解开,一滩似乎酝酿已久的“秽”物,便流了出来,滴到他洗过发亮的黑皮水靴上。 看着那些心c肠c肝c肚,高也微微有些不适,但到底没有多少反应。 后用手指略微的拨挑翻看几下,没觉着有甚不对,便又将其系好,同老渔夫道声感谢,就放了人离开。 之后,确认忙活大半日果然毫无所获,高也将岸边还或坐或躺的黄三儿等人逐一薅起,让收拾归还农具后,便命仍将祁山的尸体抬回衙门。 不过高也并没有同黄三儿他们一道,在做好所有安排后,他又去了一道岁禾阿香的茅屋。 今晨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且有祁成在门边挡着,他没有时间机会看清,此时再看,门上落锁,人明显不在家。 找来临近的秦家夫妇,都说没看到出门,又其他乡邻也说并未看到出村,高也才意识到,那母女俩要么是连夜离开了小渔村,要么就是出去了一直不曾回来。 但 他神情凝重地隔远望那间破旧的茅屋,心中的复杂,难以言说。 抬手掏出怀中连夜请来的驱鬼神符,看两眼,本欲一把扯烂,可想了想,又还是将其小心地折好收回。 0015 猪下水里的秘密 是日,天不见黑,小渔村里又闹起一阵小骚动——村口李大娘家的大黑狗,忽然死了。 死一条狗,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村民们看两眼安慰几句,就各自回了家煮饭洗漱休息。 但李大娘哭一阵,想起什么事后,将死狗抱到村东头的老渔夫院里,一边拍门,一边哭啼呼喊。 老渔夫彼时还在后院里剖鱼肚,听见喊声,放下剪刀,随意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便起身去看。 “月娥妹子,你嚎个甚?” 开门看到李月娥怀里抱着黑狗,老渔夫习惯性地上手去摸它的头,摸两下没反应,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对劲。 “大黑子,这是怎的了?”他问得委婉,希望妇人告诉她黑狗没死的答案。 李月娥听得他问,老眼里的泪水更是扑簌簌滚落不停,以狗为伴的她,实在不能接受这比人还亲的老伙计,接连两次出现问题。 前几日它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原本还活蹦乱跳,忽然就变得萎靡不振,整日里趴在门前,不吠不动,但到底还有些气力。 可今日,她也就晒几筐萝卜干的功夫,一回家,便见狗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完全没了生气。 旁边有的,便是她曾在老渔夫身边看到过的那方黑白相间的布巾,所以她将大黑狗抱到老渔夫门前来,想要问个明白。 待止住哭,李月娥方才瓮着声音抽泣问:“老哥哥啊,你今儿个是不是又给我家大黑喂东西了?那黑白布里,装的是什么?” “猪下水啊!”老渔夫有些莫名其妙,黄浊的眼睛瞪圆了看着老妇人。 “猪下水能吃死人?” 听到死人,老渔夫赶忙打断,“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死人了,死的明明是狗! 而且,是不是吃俺那猪下水死的,谁又说得准,大妹子,你可别冤枉好人呐! 没准是你家大黑,自己嘴贪,又吃了些别的不干净的东西!” 听他如此说,李月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既觉得他说得在理,又觉得他就是在推卸责任,狗子确实低贱,但摊上狗命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过李月娥素来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人都如此说了,她自然不好再揪着不放,叹几口气,终于抱着大黑狗准备回去。 看她转身离开,老渔夫愣了几息方才缓过劲来,想着依李月娥的性子,断不至为了一条狗和他撕破脸皮,来找他,不过就是想弄明白黑狗的死因,并没有恶意,于是叫住已经走远的老妇,“妹子!你慢点走!” 李月娥抽泣着转回身,“还有啥事啊老哥哥!” “你不是想知道大黑怎么死的吗?剖开它的肚子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月娥闻言大惊,不由趔趄两步,将怀里的狗紧抱几分,望着老渔夫一脸防备,难得地面露愠怒回骂道:“好你个老匹夫!我家大黑死得已经够惨了,你还想吃它的肉不成?!” 翌日清晨,当高也收拾好自己,便装出衙门,准备好好查查祁山家书中所说富绅具体是哪户人家,之后再去小渔村看看阿香母女是否回家之时,衙门口的石狮子旁边,一个老迈的妇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妇人衣袍裹得严严实实,靠在石狮上睡得很沉,似乎是在这里守了一夜。 高也缓步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大娘!大娘!醒醒!” 老妇人听到呼喊,惊吓着坐直身子,茫然地望了高也几眼,后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似的,忙忙慌慌地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递上前紧张不安道:“官官爷!我这我是小渔村里的村民,这这是我在大黑肚子里找到的东西它太贵重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吓得坐立不安,便连夜赶了过来但那位官爷让我等到衙门上工再来” 高也被妇人一长串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从妇人颤颤巍巍的手里接过那包“贵重”东西。 打开一看,竟是一只簪头,还是纯金打造,不说材质,单是簪花的样式,也绝非凡俗手艺,普通人家莫说拥有,便连看上一眼,都属痴心妄想。 明白过来妇人为何会在衙门口守着,高也将她扶起,“大娘,你说你是在大黑肚子里找到这东西的,大黑是谁?” “大黑是我家的一条狗,昨日吃了老渔夫给的猪下水后死了,我想知道它为什么会死,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剖开肚子看看,才发现的这东西” 高也一边听妇人说话,一边仔细端量簪头,但看着看着听着听着,他那原本颇觉趣味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惊 诧又恍然的神色。 “你说的老渔夫,可是那个白花胡子,脸上有疤的老人家?” 府衙后堂。 知府郝明堂脸上盖一本书,将腿翘在案台上继续补觉,六科的人都在各自的科属忙各自的事。 黄三儿在庭院外安排一应衙差洒扫站堂巡逻等事宜。 高也安置好妇人,后握刀急步从众人身边穿过,直接去到后堂,“大人!卑职有事要禀!” 郝明堂被他的声音一惊,抖个激灵,书掉到地上,放下腿缓缓起身,半眯着眼问:“一大早的,又整什么幺蛾子啊!” 看清来人是高也,他坐直几分,“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还没走?” “禀大人,卑职在衙门口” 高也同知府详详细细描述了一遍昨日到今日的种种情况。 待所有发现讲完,高也恭恭敬敬将金造的簪头递到郝明堂跟前,“所以大人,卑职以为,此事非同小可,这只金簪的主人极有可能已经被杀了!只要好好调查一下,谁家府上逃了杂役,甚至死了” 高也口中想要锁定城中几家大户逐一调查的话,脱口便要说出,但郝明堂显然不想他过早论断,咂咂嘴,故作轻松问:“不过发现一只簪头,你根据什么做出的判断?” 被打断话头,高也没有如常揣摩知府言行里各要表达的意思。 他因为觉得自己已经触及事情的真相,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激动。 所以一被问及,他不假思索立马就答:“大人您可以想想,若非如此,这般贵重的簪头怎么会出现在一堆猪下水里? 卑职甚至以为,那老渔夫捞到的,根本就不是猪下水,极有可能,就是这簪主本人的内脏!” 0016 中邪的总捕高也 听到高也的推想,知府郝明堂没有立即表态,他定定地看了高也一眼,看他言尤未尽的模样,眼皮不由开始抽动。 “若非如此,一般以男子居多的普通屠户,怎么会带着金簪杀猪剖肚剐肠?再有就是,能戴的起如此贵重之物的人,又何须靠屠宰牲畜为生? 故而,卑职以为” 耐着性子听高也说到此处,郝明堂终于忍受不住扬了扬手,打断他道:“这都是你个人的推想,可有证据证实?” “回大人暂时还没有” “那可有人前来报案?” “也也没有”高也有些心虚,说话开始结巴。 郝明堂一拍桌子,“什么都没有,你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高也将头埋低,神情惶恐:“大大人恕罪,卑职的确唐突了!” 见其言辞恳切,郝明堂语气有所缓和:“高也,本官将你提升到总捕的位置,是为让你更好地为本官办事,可不是让你只凭直觉,就在这里胡乱编排! 有想法自是好事,但你要明白,仅凭着想法c直觉,是办不成大事的!” “大人教训得是,属下明白了!” “凡事要讲证据,你若真想立案,那就等找到所谓的尸体再说!” 宜兰城外,通往城西两百里地外的东临城官道上,缓驰着两辆通体幽黑c厚重结实的四辕马车。 其后一辆装着行李杂货的车厢,窗门闭紧,几乎透不进一点光线。 被安排来陪荣府长房夫人回娘家的岁禾阿香,老老实实坐在拥挤得几乎只剩一点缝隙的车内等待。 驾车的,各有两个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 连着跑了一日两夜,中途除了特殊需要,马车只停过四次,每次都是稍作休息,简单吃些干粮就又立即启程。 当天光大亮,时进卯时,颠簸不停的马车,终于再次于路边停靠。 后一辆马车的其中一名车夫打开厢门,朝里面的人扔进两块硬实的烙饼和一袋水囊,就顾自坐到车辕边拿出面饼开始嚼食。 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c以致于外人看不出形状的兵器,和足够他们吃上十日的口粮。 两辆马车的车夫,一路奔行以来,几乎从未有过交流。 正当二人默默吃着饼,厢门上传出两声叩响。 打开门,岁禾探出头,指了指自己和阿香,表示想去方便,让稍微等一段时间。 如此情形发生过好几次,都没有出现问题,所以车夫两个没有阻拦,点点头冷淡要求尽快回来后,就让二人下了车。 看着母女俩撑着伞往不远处的草丛里走,两个男人才终于开口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可饼吃完,天聊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二人这才意识到上了母女俩的当,低声咒骂两句,便拿上兵器,匆匆跳下车辕去追。 这边的动静,将另一辆马车上的两人也引了过来,弄明白情况后,四人便一起入了草丛追寻。 当确认四名车夫全都离开,岁禾阿香重又回到马车旁,将所有干粮水囊银两之类都集到一起c并用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割断前一辆马车的缰绳,将马放跑后,便驾上后一辆杂货马车匆匆奔行离开。 被知府斥责一番从后堂出来,高也神情没有怏怏,他将簪头裹好放回怀中,便提着刀又要从衙门出去。 黄三儿刘行等人从后面追上,“头儿,你是要去查祁山生前在何处做工的吗?带上我们罢!人多查起来也快一些!” 刘行点头附和,并指了指自己和后面几个兄弟,“再说头儿,你的名气太大,即便换上便服,老百姓也能认得你,现在事情还不明朗,为免打草惊蛇,让我们这些不起眼的人去查,会更合适!” 这几人先前看到高也急匆匆去寻知府,便猜到又有意外发生,于是都悄悄地跟了过去细听,所以现下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几乎与高也一样。 高也看了几人一眼,最后落在神色有些不自在的黄三儿脸上,静默几息,“此番调查,不会容易,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不怕!”众人齐声而应,似都斗志昂扬,高也的神色却不自觉凝重起来。 知府郝明堂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祁山临死不肯指明c家书里也不肯透露的“大户人家”,来头必不会小。 而这宜兰城中,连官府都得忌惮三分的大户,屈指可数。 除去已经没落的乔家,则还有城东以林木为业的白家;城南经营古玩的宋家;城西经营米粮生意的荣家;以及城南经营绸缎庄c已将成衣铺开满全城的刘家; 这几大家族的家主,无一不是整个宜兰城乃至高禾国内鼎鼎知名的人物,或富甲一方,或百年不倒,或为名士之后,又或与当朝权臣沾亲带故,不论哪家,都不好惹。 如果高也的推想无误,那么此次祁山被杀,极有可能牵涉到几大族内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他们不惜杀人也要掩盖真相,如此,他们要暗中搜查,必会困难重重,甚至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而且,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城西米粮大商荣府之人,也在待查之列。 荣府大老爷荣升安,虽然主营米粮生意,但他名下,还有不少别的产业,诸如茶c盐c丝c畜之类,都经营良好,发展红火; 甚至连赌场生意,他都有所涉猎,与城内好几家赌坊的东家都有交情,近些年,还与城里的某位富商合开了一家名叫“千金台”的赌坊 等等,千金台?莫非 高也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抓住黄三儿的肩膀,摇晃问:“黄三儿,一年前,老乔家今秋小姐的丈夫,可是在千金台赌坊里,败光的乔家基业?” 不知高也为何突然有此一问,黄三儿整个人变得愣愣,反应了好一阵才讷讷地点头。 一旁刘行几人亦是不明所以,都不解又期待地望向高也,想他是不是又有了重大发现。 “是了!那赵德,便是千金台赌坊里的打手” 得到答案,高也的神情,不仅没有半点明朗,反倒骤然凝重阴沉下来。 看他直愣愣地盯着某一处空地发呆,似被什么不明之物攫住了心神,黄三儿他们无不为之一寒。 “头儿?头儿?你怎么了?!” 见高也许久没有别的动作,一直维持着抬手捂胸的姿势,几人担忧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连上手在他眼前拨弄臂上摇晃都不见成效。 刘行到底年长,遇事总比其余几人多几分淡定,停下揪须的手,冲身手最为敏捷的一个小捕快吩咐:“快,小明,头儿肯定是中邪了!快去装碗清水过来,记得,拿三根筷子!” 0017 险些被盗的家书 小捕快雷厉风行,一听到吩咐,立马就跑没了影儿。 只是他前脚刚走,高也便在黄三儿刘行的折腾下,回过神来。 看到他放下抚胸的手,几人被吓了好大一跳,立马闪退到几步之外。 “头儿你这是炸‘尸’还是” 黄三儿捂着心口惊问,一边问一边又上手来摸。 高也听到他不着边际的问话,一时没明白过来,刘行适时解释:“头儿,你刚才那般模样,跟中了邪似的,黄捕头担心你” 听完解释,高也脸上阴云闪过,一脚踹上了黄三儿的屁股:“老子活生生的,炸你个头!还有,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别老把鬼啊怪啊地挂在嘴边!叫大人听了,又得叨念好一阵!” 几人颔首应是,话声未落,小捕快已经飞也似的将水碗端了过来。 筷子插在水里,小捕快忙慌慌也不看周围的情况,直接就往高也跟前送。 刘行见状,伸手挡在前面,一脸赧色地咳一声,后正容道:“小明啊,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咱们可是衙们公差,怎么能信那些鬼怪异谈!尤其最近谣言四起,百姓尽皆惶惶,我们更要做好领头的作用!” 黄三儿捂着屁股在一旁连连点头,“对!谣言止于智者!” 捕快小明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举着水碗,讷讷地将高也看着,模样甚是憨傻。 见其如此,高也没有再多责备,沉声让下不为例后,便对接下来要做的事,重新做了安排。 虽然,高也坚信自己的判断正确,但直接搜找“尸体”,并不现实。 一来,除了祁山是否另有人被杀,目前并不确定。 二来,即便事情真的如他所料,要在整个宜兰城搜找,远比前些日子搜荒山来得困难,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说,还不定能有成效。 而最让高也担心的,便是一旦闹出动静被凶手知道,让其有充分应对的时间,会使案件变得更难破获。 另外,为免先入为主影响判断,他决定暂不将此案与那今秋小姐的冤魂关联,先从能够着手的地方开始调查: 改派四名衙差各去一方打探有关祁山的消息;同时还让黄三儿c刘行,或去寻找那把锈斧具体从何处来;或拿着金簪头去金器铺c首饰铺之类的地方问询。 而高也自己,则往小渔村,去找老渔夫问他昨日出海的种种情况。 同黄三儿他们商量好夜入戌时在衙门口汇合便分头行动后,高也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小渔村。 然老渔夫出海捕鱼未归,又家中无人,高也只好同村民问借船只准备出海去寻。 在村内穿行之时,遇见了清晨将簪头上交给他的老妇李月娥。 看她背篓禾锄,弓着腰背沿着村内的小路往山里走,高也忙追上去:“李大娘,这是哪里去啊?” 见到是他,李月娥脸上漾起和蔼的笑,早没了清晨的惶恐,“官爷是您啊?” 答话的同时,她扬手指着不远处连绵的山头,“我想着到底还是寻个地儿把大黑埋了比较好,也不枉它陪我老婆子这么多年。” “大黑?”高也探头往她背上的背篓瞧了瞧,方才想起,老妇说过,那簪花便是在大黑狗的肚子里发现的。 因想着还可从那方布帕着手搜查,于是赶忙问:“大娘,老渔夫给大黑吃的那包下水,包袱皮还在吗?” “在的,就在我背篓里!” 高也闻言一喜,“可能让我看看?” 李月娥不明所以地哦了声,没有拒绝。 她麻利地将锄头放到路边的低岩上靠着,又将背篓搁上去,然后掀开盖子,指着黑狗旁边已经被做成“骨”状的东西,略有歉意地问: “官爷,这东西您要拿走吗?因为大黑死得冤枉,我便想着将它一起烧了,也算给它一个交代! 您若还有用,我这就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您等等!” 看她话未说完果然动作起来,高也连忙阻止:“李大娘,无需这般麻烦,你家里可有纸笔?我照着纹路描一下便好!” 告辞李月娥,高也将描摹下来的布料纹路样纸小心地揣进怀中,欲往借船再寻老渔夫时,祁成一瘸一拐急匆匆向他奔来。 “官爷官爷不好了!” 老渔夫的家也在村西口,隔祁成的农舍不远,高也先前路过时,曾与祁成有过照面。 此时看他来寻自己,高也并没有太多疑惑,但看他神色慌张,心中还 是不免一惊。 “发生了何事?” 祁成喘着粗气,衣衫因为过度奔跑,显得有些凌乱,“俺俺家里,似乎遭了贼了!” 跟着祁成匆匆赶往他的二开农舍,入内之后,高也并未见着想象中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状态,不禁有些疑惑还有些恼火: “这不是好好的,你怎知进了贼人?” 祁成闻言指着屋里的桌椅板凳箱柜床铺:“俺的东西怎么放,什么朝向,俺心里都有数,这些c这些,明显都有人动过! 官爷,您也知道,俺是一个人住,平日里见着邻里也是在屋外说些话,基本不会有人进来,不是俺动的,那指定就是贼,准没错!” 高也还有旁事要做,本来没有功夫搭理,但因为祁成与祁山的特殊关系,他只能耐着性子跟过来。 结果只是祁成感觉出了问题,并无依据,再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更加光火: “先前我来之时,你尚在家中,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便说有贼闯进?你既在家中,又怎会不知?” “官爷,俺是老实人,哪敢骗您呐!俺就进内院翻晒一下鱼干的功夫,这屋里的东西,位置就不一样了” 祁成还想再说,高也不耐地打断他,“既然是遭了贼,那我且问你,你可是丢了什么?” 听得如此问,祁成有些得意地摇摇头,“这倒没有,比较贵重的东西,俺一般都会带在身上!” 一边说,他一边抬手去摸脖子上挂着的细绳。 将已经发黑的绳子从怀中拉扯出来,展露在高也眼前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绣了粉荷的荷包。 打开口,里面装的,是几粒碎银,一串铜板,一个玉珠,还有那被折成几折变得更加软烂的祁山的家书。 看到家书,高也祁成不约而同地互望了一眼,祁成看到高也凝重的神色,心里开始虚浮胆怯起来: “官爷,您说,那贼人,要找的,会不会就是这两封家书啊?” 0018 奔波劳碌有所获 对于祁成的问话,高也没有直接回答,他将家书拿到自己手中,打开再看了两眼,后极为严肃地说道: “这东西,从今日起,便交由官府来保管,待祁山的案子得到解决,再做归还!” 祁成有些为难,“可是官爷俺还要靠着它去将山子的遗物拿回来咧!你若拿走,俺怎么去找人索要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占那点便宜,你可真是有够糊涂!你难道忘了祁山如何死的? 若果如你所说,真有贼人入舍翻找,且找的当真就是这两封信,那么一旦你凭信去寻,你的下场,必将和祁山一样!” 高也并非危言耸听。 想这祁成,一贫如洗,即便有贼,要盗的也该是村里最为富庶的人家,再如何盲目,也不可能选这逼仄窄小的棚舍行窃。 何况他并未丢失财物,家中虽被搜翻,却基本维持着原状,行动如此小心翼翼,更能说明,他们要找的东西至关重要。 而杀祁山动静闹得那般大,今日却极力地不引人注意,想是因为知道官府已经有所行动,为免惹火上身所以刻意低调。 否则,只会让官府加大对案子的调查力度,于凶手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 思索沉吟良久,将前后两拨人马并非受命于同一人,以及凶手故布疑阵以迷惑官府两种可能排除,高也同祁成叮嘱,让他当作不曾发生今日之事,如常生活过后,便收好信纸匆匆出了门去。 祁成在后面追着喊:“官爷,那俺要是有危险可怎么是好,您得安排些人来保护俺啊!” 同小渔村村口的李月娥交代,待老渔夫回村,让他一定尽快往衙门去一趟后,高也便一刻不停地赶回了府衙。 同知府郝明堂说明情况,当即就安排了人手加强衙门内c尤其是卷宗室的夜间巡逻,还调了一部分人去祁成的农舍附近埋伏。 若凶手的目的,果然是那两封家书,首次搜寻无果,必然还会再次行动,他们只要守株待兔,早晚会有收获。 当然,高也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两封家书上,回府衙后不久,叮嘱老渔夫如果来,安排他在内堂等待后,就拿着描摹了布纹花样的纸张去了各大绸缎庄c成衣铺打听。 另一边黄三儿刘行等人,也还在各个街巷村落穿梭奔忙。 直到夜幕降临,一行人方才精疲力竭回衙。 彼时老渔夫已经在衙门后堂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正一脸不悦地喝着已经不知上了多少杯的茶,嘴里咕咕囔囔,似有许多抱怨。 一旁送了茶要离开的衙役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与老渔夫之间发生了不愉快,也在埋怨高也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当他提着托盘一步三回头嘟哝,没留神就撞着了步履匆匆的高也几人。 “头儿!”哎哟一声,衙役捂着脸后退一步,看清高也的脸,忙颔首问候,“您回来了啊!” 高也点点头,“老渔夫可在里面等了?” 衙役忙应是,顺带描述了这近两个时辰以来,老头子各种无理的要求和口不择言的抱怨嘲讽,神情很是不耐。 高也拍拍他的肩,道了声辛苦,便领着黄三儿刘行几人绕过衙役匆匆入了堂去。 一入内,果然又听到老头儿的低声抱怨,高也沉了沉脸色,没有不悦,客客气气近前道:“老人家,让您久等了!” 老渔夫看到高也一行六七人刷刷出现,口里茶沫子忘记吐,直接咽了下去,有些慌张但仍不满地站起身:“官大爷,你们可算回来了,俺家里有好多事忙哩!把俺叫来搁这儿干等算个什么事!” 高也再又说了好几声抱歉,承诺稍后会有补偿并会安排人手将他护送回去,才平息了老渔夫心里的怨气。 “老人家,今日请您过来,是想问问,昨日您是在哪处捞到的那装了内脏的包袱,又附近可有别的不同寻常之处?” 渔夫一听又是问“猪下水”的事,心里老大不乐意,以为是村妇李月娥将狗子吃下水死了那点小事闹到了官府,所以找他来“问罪”,埋怨两句后,看高也等人个个神情严肃,知道不能隐瞒,于是老实做了回答: “在红河海以西,靠近城东北岸的那片芦苇荡附近别的,倒是没有留意什么!” 宜兰城三面环山,一面向海,因落日映霞红如火而得名,发源于宜兰城城西接两百里地外东临城的牙子河。 牙子河流经宜兰城为红河海,往东而下,又经朝九c牟里c三桑等五座城池,最终流向阳明海,绵延五千余里,乃高禾国第一 大河。 “城东北岸” 高也抱胸托腮重复老渔夫的话,脑中宜兰城的地形地貌清晰浮现。 若非有人从红河海上游抛扔,那么隔河海最近的白c刘c荣三家之人,都有可能;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南向背山的古玩宋家刻意绕远所为。 可惜并不知河水流速,又那包东西具体在河中漂流多久,且近几日还曾下过一场暴雨,流水湍急更不可细测,因此很难据此再做进一步推导排除。 他自己所查那黑白布,是否是某一府族特有的服饰用料一事,亦没有明确结果。 但高也没有灰心,他偏头看了看黄三儿刘行几人,托着腮继续问:“你们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刘行看众人犹犹豫豫暂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尤其黄三儿,从汇合到现在,神情一直恍惚,没有再等率先站出来: “头儿,我先往行知村和小渔村问过,除了那些暂无人住的房舍,都说没有人丢过斧头!至于城里,还没来得及开始” 高也不辨情绪地点点头,沉声道声辛苦,又思索几息,忽然问道:“是不是你问的方法不对?若让他们知道牵涉命案,自然不会有人愿意认领!明日再查之时,须得另外想些法子!” 刘行赧颜颔首,应声是,退后两步站到人群之外。 “你们呢?” “头儿,那祁山职位或许太过低微,白府附近的百姓,几乎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宋府那边也是!” “我们也没有打听出任何有用的情况!” 分别往四方去的差役面上都有些抱歉,更多的还是疲惫,高也似乎早有预料,没有多说什么,点头致谢后,看向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黄三儿。 “你那边,也没有进展?” 黄三儿神情有些复杂,似乎没有听到问,刘行戳了他两下,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后又立马左右摇摆,“有用的消息倒不是没有,只是” 黄三儿有些迟疑,咽着口水望了望在场的所有人,老渔夫虽然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个什么事,但看到黄三儿凝重的表情,不由也变得有些紧张,瞠大眼巴巴地将人望着。 高也对他的欲言又止,没由来一瞬惊愕,后赶忙将黄三儿拉到一边,用极细微的声音严肃再问了一遍。 黄三儿没有立即回应,看着高也,声音有些发颤,“头儿,你当真不信,这世上有冤鬼索命一说吗?” 0019 路鼓鸣响咚咚咚 黄三儿话说的极轻,声音也在颤抖,但咬字很是清晰。 高也本就觉得事情定与他所猜想的出入不大,此时听到黄三儿发自肺腑的疑问,知他定然也是发现了什么,遂不再多拐弯角,直接道:“莫非,那簪头,果然是荣府之人所有?” “这个暂时还不能做最终确定,但可以明晰,此次的案件,一定又与那老乔家的今秋小姐有关!” 听到这个结论,高也没有觉得意外,但他没有表露自己早有猜想的事实,故意面露愠色问:“怎么又扯到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上,你究竟查到了什么?莫再跟我卖关子!” 黄三儿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没有注意到高也神色的异样,“我打听到,那金簪,全城只有城北刘孟齐府上的夫人出重金让人打造过!” 刘孟齐?府上的夫人? 高也有些意外,看向黄三儿多了几抹探寻,刚想问刘孟齐是不是那个全城开满绸缎庄c成衣铺的第一富商,下一刻便愣在了当场。 “你说的,可是那个与荣升安合开‘千金台’赌坊的刘孟齐?” 黄三儿点头,“就是他!所以头儿!你不觉得事情真的太过巧合了吗?前有赵德左二郎,此次又是千金台赌坊的两位东家” 说着说着,黄三儿的声音变大,神情也变得愤愤,高也环视一圈堂内,忙将他的嘴捂上。 但刘行几人已经听见,老渔夫也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一年前乔今秋死的时候,他们这些远在乡下的村民没有机会上前凑热闹,但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即便是足不出户或者瘫卧在床的老病之人,也有过一些耳闻。 此刻听到高也黄三儿的对话,老渔夫先是一惊,旋即变做看好戏的神色。 如今这宜兰城,谁都知道,知府郝明堂当初可是判了赌坊无罪的,若果真是那乔家的今秋小姐回来复仇,这些断不明公理c拿了钱却不好好办事的人,肯定也要吃不少苦头,尤其是那个胖知府 想到郝明堂,老渔夫脸上的愤怒更加明显,脑子里全是他曾经断过的“冤假错案”。 尤其几年前,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死了老伴儿反还给人做了好些赔偿,还被儿子媳妇嫌弃,带着孙子离开了小渔村去别处谋生。 这许多年,他们只每隔一段时间拖人捎些银两,并不常来相见,让他饱尝孤寂清冷 这下好了,终于有人来收拾这些个“是非不分”“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了,老渔夫眉开眼笑,一颗心抑制不住地颤抖兴奋。 高也等人事情谈的专心,竟忘了请他先出去府堂等待,此刻听到动静,再看他喜不自胜的神色,不由都有些傻眼。 意识到并非每个老百姓都会被那些不着边的蜚语流言吓得魂不守舍c终日惶惶,高也尴尬地松开黄三儿,在他身上擦擦口水后正色道: “老人家,你这般幸灾乐祸,可有藐视官府之嫌,轻则杖刑,重则坐牢! 念在你今日‘积极’配合查案的份儿上,我等暂不予追究,可你若” 高也的话没有说完,老渔夫蹭地一下站起来,双手一背,昂着脑袋就走了出去,看也不看堂内的任何人一眼,模样极其不屑,似乎在说:俺就藐视了,你们又能奈俺如何?还真将俺打一顿关起来不成? 见其如此,高也等人都有错愕,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当真要动手抓他打板子,都被高也扬了扬手阻止,“人老了脾气怪,他也没什么坏心思!” 说完,高也顺着老人的背影看了看天色,“老刘,时候不早了,他一个人走不安全,你安排人送送!” 刘行应声是拱手退出去,不几息就传来老人不耐的喝斥:“俺不要你们送!假惺惺的东西!走开!别跟着俺!” 堂内的其余几个衙差闻声皆有不悦,出口就要抱怨,高也阻止了他们的闲话,又因明日还要奔波,便吩咐他们先行休息,自己则拉着黄三儿继续问调查的结果。 “你是说,那刘府的夫人,就在近几日,一共让打造了两支那种金簪?还一模一样?” 黄三儿点头,“因为实在贵重,所以首饰铺的老板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翌——九月十四日,衙门上工后不久,高也黄三儿刘行等人,就昨日的查探结果,商议好新的对策,正要出衙门继续去打探斧头金簪和祁山的来历下落信息之时,府衙门口的路鼓被“咚咚咚”接连不停地敲响。 几人闻声大惊,都顾不得将差服重新换上,便见今日轮班值守的捕快小明匆匆领了击鼓之人进来。 “祁成?!” 见到熟悉的人,高也原本紧张的心情得到缓解,上前迎几步,神色和缓道:“你怎么来了?可是那些个贼人,又去你家中偷摸翻找了?” 不待祁成缓过气回答,高也想到自己昨日做的安排,偏头朝他身后望了望,“有什么事,你跟守在你农舍附近的公差说就行,何必亲跑一趟!” 祁成习惯性地点头应是,旋即慌忙摆手,解释道:“官爷!不是俺家里出了事!是老渔夫,他他死了!” 一边说,祁成一边伸手指衙门口,断续道:“那几个官爷推着老渔夫的尸体还在路上,俺俺因为着急,就先来报案了!” 听得这个消息,不只高也,就连昨日很看不惯老渔夫那股傲慢劲儿的几个衙差都神情惊愕,显然不能接受事情忽然变成这样。 刘行更是错愕不已,“这不可能!昨个儿夜里,是我和小明亲自护送他回去的,他进门的时候还冲我们骂骂咧咧,让不准靠近他的小院半步,否则就告我们擅闯民宅!那么精气十足,怎会忽然就死了!” 祁成大口歇一阵,没有反驳刘行。 他和老渔夫住得比较近,夜里曾听见过老头儿的高声咒骂,所以知道刘行说的是事实。 但他今晨起来,忙忙碌碌收拾许久,也不见惯常出海都会吆喝几嗓子地老家伙出现,觉得奇怪便去了他家院门外呼喊。 可不论他怎么喊怎么骂,也不见那脾气古怪的老东西出来还嘴,甚至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传出 “终于意识到不对,俺这才大着胆子冲进窄院,可轻轻推门一看,老渔夫俯趴在血泊里,早已气绝身亡了!” 听得祁成的描述,高也诸多疑问涌上心头,可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便听得衙门口,再又响起了一阵更为猛烈的擂鼓之音 0020 一家三口上公堂 听到连续好几日都没有鸣响的路鼓,接连不断地传来响声,高也等人全都惊得汗毛倒竖,祁成甚至惊得趔趄起来,若非一旁的捕快小明眼疾手快,他已经跌坐到地上。 高也最先回过神,立即领着一众差役疾步往衙门口跑去。 鼓前一个身长七尺c中等身材的男子,撩高衣袖,咚咚地锤得满头大汗,双颊绯红。 男子身后,站着一对老夫妻,皆年过半百,看装束,并不富裕,且明显不是宜兰城里的百姓。 老妇人手巾捂嘴,哭哭啼啼; 老头子将妇人圈在自己怀中,眼里亦有哀戚。 门前石阶下,停着一辆通体幽黑c厚重结实的四辕马车,马儿打着响鼻,嘴边白沫子翻飞,前蹄不停踢动,显然是极速奔驰而来。 看到衙差们汇集,击鼓的男人方才放下手里的鼓槌,后大跨步跪到高也等人的跟前: “求青天大老爷,为我那苦命的姐姐做主!” 男人音落,年迈的老夫妻也噗痛一起跪到地上:“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那苦命的女儿做主啊!” 一柱香后,知府郝明堂高坐拍案,厉声问:“堂下所跪何人?击鼓所为何事?!可有状纸?”随着他问话声落,堂下四名在跪之人争先开口,一时府堂嘈杂,不闻所言。 “肃静!肃静!一个一个来!” 听到又死了人,还有邻城的百姓来鸣冤,郝明堂本就愁容满面,此刻更被吵得心烦意乱,声音里满是不悦,抬手指着单跪在一旁的祁成:“你先说!” 祁成伏首惶恐,“草民祁成,叩见大人!” 待祁成抬起头,郝明堂微微垂下眼一瞥,“哦,本官认得你,你是前两日抬进府衙那名死者的兄长是吧?” “回大人,正是!草民没有状纸,击鼓是因为” 祁成因为知府认得自己,心中一阵喜悦,可当他回身指着已被验完的老渔夫的尸体,想讲明来意,郝明堂的脸却已经别到另一边,看着那几个外乡来客,沉声即让如实相禀。 年纪较轻的男子伏首一礼后恭敬答道:“回知府大人话,草民兰士宏,来自东临沪州,这二位,是草民的生父生母,此番击鼓,是为请大人替家姐主持公道!然因事发紧急,未拟好状纸” 兰士宏答得有条不紊,吐字极为清晰,此刻散了因为卯足全力而血脉贲张的绯红之色,看起来还有几分清俊。 郝明堂点点头,没有强求,“那你倒说来听听,你胞姐姓甚名谁,又有何冤屈需要洗刷?” 兰士宏叩首再拜:“回大人,草民家姐姓兰名铃儿,近三十年前,因家徒四壁,吃喝不济,为减轻家用,爹娘只好让姐姐嫁给当时一名不见经传的小贩。 那名小贩姓荣,本也是东临沪州人,与家姐成亲后,辗转各城各县经营生意,最后终于在贵地壮大了家业。 夫妻两个本也琴瑟和鸣,但近些年,那姓荣的仗着手中富裕,便开始多方购置宅远私养外室,被家姐发现后,竟还残忍将她杀害” 兰士宏越说越激动,双手紧握成拳,脸色再次涨红,最后甚至咬牙切齿,似乎堂上坐的就是他那禽兽不如的姐夫,直要起身将他撕烂才肯罢休似的。 他身后的老夫妻,再次听到自家女儿已死的事实,悲痛加剧,老妇人哭声渐大,险些晕厥过去。 郝明堂感受到了兰士宏狠戾的目光,也听到了老妇人恼人的哭泣之声,但他此刻却没有精力对此做出反应,因为,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极度的震惊与担忧之中。 听兰士宏的描述,虽然没有提及全名,但他那位残忍杀害兰铃儿的姐夫,定是本城屈指可数的大户之一——城西以米粮发家的大商贩荣升安。 难不成高也之前说“金簪之主被杀”一事,竟是真的? 郝明堂着实有些不能接受,要知道,那荣升安虽然只是由一介无名的小户发家,但他背后的人,可是能只手遮住宜兰城半边天的大人物,若不能妥善处理此事,今后,自己的仕途,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因为倍感压力,郝明堂不自觉扶了扶头上的官帽,脸颊瞬时滴下几颗晶莹的汗珠。 高也立在一旁,看到听到兰士宏的描述,心下了然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蹊跷,但他未动声色,只沉默地等待着知府的下文。 堂下黄三儿c刘行c令史等人,也都安静伫立,随时听候吩咐。 “你说荣兰氏被杀,可有依据?或者说,她的尸体现在何处?” 点着脚尖思索良久,脑子有些混乱的 郝明堂终于看到希望似的,连忙问道。 兰士宏似乎早就等着他发问,应答如流:“草民与爹娘今晨天不见亮,赶到城西的荣府去要见家姐,却被拒之门外,后要求见那姓荣的,也被告知他和其子,十二日晚上戌时左右,就出门做生意去了,未在府中! 大人,您听听,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即便真是出了远门,将我们请进府上暂歇,又有何不可? 他若不是心虚,为何要如此对我们?还刻意避而不见! 尤其,草民还听得说,他给府内上下的说辞都是,大夫人几日不见人影,是赌气回娘家去了” 听到此节,自动忽略了某些内容的郝明堂,眼里的光芒更加明亮几分,看向兰士宏的同时,不由自主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高也,心中一阵欢喜:“也就是说,你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荣兰氏已死?!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对劲,所以就来报案? 等一等!你们明明远在两百里地外的东临城,如何就这般凑巧,觉得不对劲还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尔等行径如此异常,岂不更让人怀疑?!” “大人有问,草民不敢不答,然则此次赶来宜兰城,情况实在特殊,我们也是接到一封未有署名的密信,方才知道家姐已遭变故。” 说着,兰士宏从怀中取出那封所谓的密信,高也适时上前接过,递去了郝明堂跟前。 信上字迹娟娟,却只写了“荣兰氏因不满其夫金屋藏‘娇’,已被杀害,速往”这一句话。 高也站在侧旁,偷觑信中内容,当看清其上笔迹,他不自觉松出一口气。 堂下兰士宏的声音继续响起:“原本我们也不太相信,但到底担心家姐的安危,所以一到此地,率先就是去荣府确认情况,谁承想” 说及此处,兰士宏的声音变得哽咽,再向知府叩了一个响头:“若能顺利见到姐姐,我们又何至于将自家姐夫告上公堂啊!请大人,一定为家姐主持公道!” 0021 老渔夫的死亡状 兰士宏再叩首,咚地一声响,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再抬起已是血红一片。 知府郝明堂却没有应他所求,看着手中的信,拧着眉毛权衡,许久都没有吭声。 高也适时小声地提醒:“大人!受不受理,您倒是说句话啊!” 被唤回神,郝明堂将信纸揉成一团,双手撑在案台上缓缓站起身,咬咬牙,到底选择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路。 于是他不再纠结,看着堂下的几人喝道:“大胆刁民兰士宏,竟敢无端控告c恶意中伤他人,念为初犯,杖责三十以示惩戒!望洗心革面,本分做人! 再若纠缠或者敢煽动他人在城内造谣生事,则必难免牢狱之灾!要想立案,便拿出能让本官信服的证据!行了!退堂!” 话一说完,郝明堂就提步下阶准备离开,但走了没两步,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一脸严肃仰头冲高也道:“今后,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允许你们再插手此事!” 郝明堂狠话一放,当即就退回后堂。 堂中众人闻言皆惊,面面相觑。 兰士宏一家三口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有衙役上前,将人按倒在地执行知府的命令。 老夫妻两个想要护住自己的儿子,却连边都无法靠近,只能抱在一起抹泪痛哭。 祁成跪在一旁,两眼呆呆,闹不明白状况,身体随着兰士宏哀嚎的声音一抖一颤。 老渔夫的尸体,血已流干,令史躬着身子,来回环视,想走又有些犹豫。 黄三儿刘行听着看着被打的兰士宏走到高也身边,“头儿,怎么办?果然不查了吗?” 高也不解地看着二人,“这是什么话?当然要查!而今凶手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荣升安了,只要找出荣兰氏的尸体,就能为死去的祁山c老渔夫以及其他无辜的人讨回公道!” “等等头儿!”刘行似乎听到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情,瞪大了眼珠子,“听你这意思,老渔夫也是死在了荣升安的手上?可案件不是还没来得及详细探查吗?你怎么如此确定? 黄三儿连声附和,目光落向做完检查还没来得及汇报情况的令史。 高也莞尔,“我先前也为老渔夫的死,感到惊讶,但听完这母子三人的话后,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你们想想,咱们手里的金簪头,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荣兰氏之物,而金簪,是在老渔夫打捞起来的包袱里面发现的! 如果里面装的内脏,当真属于荣兰氏,那么极有可能,老渔夫曾看见过凶手,或者至少看到过扔包袱入江的人” 黄三儿刘行恍然,“又他昨日来了衙门,还被我们护送回去,虽然暂未提供有用证词,但凶手担心老渔夫早晚会回想起来,所以先下手为强?!” “不错!只是有一点” 高也沉吟几息,走到还跪在地上的祁成身边,半蹲与之视线持平问,“你说你昨夜并未听见什么异常动静,而今晨发现不对劲,入院去看时,老渔夫的门是半掩着的,并没有关上是吧?” “是,轻轻一推便开了” “然后,老渔夫当时,俯趴在血泊里,血泊,具体是指哪里?地上还是?周围可有别的什么乱象?比如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 凶器呢?凶器是什么?” “他他俯趴在桌上,周围”祁成挠着脑袋极力回想,“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啊,等一下,他一只手搁在茶壶上,地上有个摔碎的杯子” 祁成的话未说完,高也似是明白了什么,忽又起身,大跨步走到令史身边,“老周,老渔夫身上虽然有很多窟窿,但我想知道,导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令史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做了回答。 “他身上的伤,乃经半寸余c厚约两分的尖锐利器所伤,其锋左斜而下,虽被连捅十数回,但都未伤及要害,系流血过多而死!” 高也颔首,一一记下,“可还有别的发现?” “别的”令史显得有些为难,想到自己在老人齿间发现的东西,不由有些恶心,“他吃饭卡剩在右上牙缝里的韭菜和肉皮,算或不算?” 一边说,令史一边将那东西从“证物”箱里拿出来往几人面前送。 闻言见状,黄三儿刘行一阵无语,嫌恶地立即往后退开几步。 高也却没有别的反应,握刀望着令史手中布帕里或青软c或白里透红的两样东西,一动不动。 见他神色凝重,似有所思,黄三儿刘行担忧欲问是 否又有发现。 但一连串的询问下来,高也始终没有回应。 当他终于开口,却是直接回到祁成身边,问了一些毫不相干的问题:“老渔夫的儿子媳妇孙儿,各都叫什么,现在何处,你可清楚?” 同祁成问完了想知道的事情,高也命黄三儿领着大家好好在府衙待命,又命刘行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兰士宏,并其双亲安置到衙门附近的客栈之后,便带着捕快小明“偷偷”往寻那至关重要的几人去了。 另一边,岁禾为兰士宏一家留信说明宜兰城这边的情况,并将马车留给他们后,便与阿香留在了东临城。 连日来,奔波不停,岁禾体内所吸赵德的阳气,已经消耗一尽。 虽然之后又从高也和阿香身上得到了补充,但她先前,因要与荣府的下人和那几个赶马的车夫周旋,不少在阳光下曝露,所以当赶到东临城,她已经又变成了一具只能在夜间醒来的“尸体”。 好在她事先知道自己的情况,早早就写好了通知兰士宏一家的密信,所以即便她最后不出面,也有阿香为她将信将马车送到。 另外那几个奉命将她们母女半路杀死的车夫,身边带有不少盘缠和干粮,所以即便不回宜兰城,她们暂时也能在东临城找到一隅安身。 不过,她们此行,除了为兰家人送密信,供马车,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解决。 在做好处理之前,并无回去的打算。 但岁禾的境况,实在不容乐观。 当她们十三日驾车奔至东临城兰家小宅附近之时,天色已经大亮,将密信和马车一并留给兰士宏他们之后,岁禾阿香只能就近寻了一家客栈藏身。 好在当日天阴日敛,又岁禾时刻都以黑袍黑伞遮罩,方没被窗外透洒进房间的天光,照得魂飞魄散。 直到夜幕低垂,母女二人才又收拾行李离开客栈,匆匆往东临城外最大的坟场赶去,寻一座会对岁禾怀中之物产生反应的无字荒坟。 可当她们连夜疾行,终于到得城西郊外那片绵延数里的大坟场,方以信物寻了几座坟头,天光就又将蒙蒙。 情急之下,阿香只能刨坟挖坑,将岁禾暂时埋将进去。 之后,阿香本欲独自在坟场内逐一搜寻,奈何她无法感应魂鬼,只得改变主意,背着所有行李,离开坟场去为岁禾寻个不用入土的藏身之处。 东奔西走,搜找将近半日,阿香方才在几里地外一座小村附近的山脚下,发现一间小屋。 小屋破破烂烂,里面停着一口空棺材,有床有铺,还有炉灶桌台,但都积灰厚重,显已久无人住。 简单收拾一番,算着岁禾醒来的时间,当看到太阳西斜,阿香便又背着东西兴匆匆往坟场那边跑。 可不待她跑近,就在坟场外看见了一群提掀禾锄背绳之人,正步履如飞地向着岁禾所在的小坟堆去 0022 凶恶异常的鬼臂 看那群人气势汹汹,阿香唯恐他们会对岁禾不利,于是想也不想,便大跨步冲了过去。 可不待阿香冲近,那群人已经拄着手上的农具,在岁禾的坟边停了下来。 人群最前方,一道洋洋盈耳的声音骤然响起:“邹管家,你确认是这座坟?” 被唤邹管家的人没有立即回应。 沉静了好几息后,阿香方才听见另一道嘶哑的声音由远飘近:“道长,没错了,就是这里!蒋雯雯,那死丫头的确叫这个名儿!” 听到说的是毫不相干的人,阿香这才稍微放下心,扔下已经抱举到头顶的石块,不再打算和他们拼命,悄悄绕去侧旁的坟堆后面查看情况。 借着尚有余晖的天光,阿香远远地看见,那被唤做道长的人,身材颀长,着黑袍,束黄冠,挎布袋,面相清俊,约莫二十一二年纪,背上背着一炳桃木剑,手握罗盘,正蹙眉对着罗盘凝神细看。 身后跟的八名男子不声不响地伫立。 邹管家见他眉毛越拧越紧,又见天光越来越暗淡,心里慢慢发虚:“小李道长,这马上就天黑了,死丫头的坟还挖不挖?我家小姐迷症都将一日了,若还不能好,只怕要把我家老爷夫人急出病来啊” 小李道长拧眉点头,没有看管家,“有贫道在,你们大可放心,何况你家小姐的问题并不严重,只要按我说的,将蒋雯雯的坟迁走,寻个好地儿厚葬,便能使她不药而愈!” 黄管家听了大喜,声音里透着兴奋,但看小李道长仍旧没有要让开挖的意思,不由垮下脸,疑而不悦道:“既是如此,那道长你还在等什么?” 道长沉吟不语,再又一阵观察过后,方才解释: “这附近,很不对劲!除了害你家小姐迷症的那道幽魂,还有一道十分可怕的厉鬼气息!” “厉厉鬼?!” 不只邹管家和他们身后的几名男子,就连阿香,都被那小道长口中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虽说这处是坟场,本就埋了数不清的腐尸烂体,一经入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陆续飘出多如牛毛的冤鬼亡魂也不足为奇。 那些凶鬼恶煞趁机出来害人的例子比比皆是。 但再凶恶狠厉的鬼怪,也逃不脱见光死的命运,然而现在,夜还没来临,就有鬼当着昊天老爷的面出来“撒野”,这实再让人难以想象理解。 管家包括他身侧身后的男子们,听完话后无不心生胆怯,一个两个都勾缩起肩背,围靠到一起,惶恐地四下打量。 小李道长的脸色亦是凝重非常,举着罗盘一步一顿地在蒋雯雯的坟边旋绕,似要确定自己的判断。 可那道气息若有似无,他越想仔细探查,就越难最终确认,罗盘的指针呼啦啦转个不停,似乎随着夜幕的低沉,在他们周围已经笼上了无数鬼怪的气息。 邹管家等人虽然看不明白罗盘的指向究竟代表什么,但见年轻道长眉头紧锁,便都觉得全身麻到脱力,一颗颗心脏几要跳出喉咙。 不待他们出声询问催促,小李道长的桃木剑业已拔出,使横胸举在身前,并随着罗盘针尖的指向不断调整角度。 终于,当最后一抹天光散尽,黑夜笼罩大地,便有一阵阴风急剧刮过,吹过他们的脖颈c脸颊;撩动他们的衣襟c下摆;吹向各个坟头,将招魂幡摇刮得猎猎作响 就在众人c包括小李道长都屏息凝神的当儿,忽然,“啊!”地一声惊呼声落,就见邹管家身侧,一名个头最小的男子,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将自己的身体提悬到三丈余高的天空中。 随后,又骤然跌垂。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摔成了一摊肉泥 见其状,众人皆被吓得魂飞破散,全不听唤地四散奔逃。 一片呼嚎声中,邹管家刚从小李道长身边跑开两步,便觉胸前一凉。 呼呼的冷风刮得他骨裂肉痛,埋头一看,心口处,不知何时,已被掏空,还在跳动的心脏,滚到地上,汩汩地喷出鲜血 伴随邹管家噗痛栽倒在地的声音,恢复镇静的小李道长,瞅准时机,快速掏出三张黄符,对准那处“无人”的空地,疾念道:以吾道心,证六界门” 音未落,剑刃在手中划出一道血线,后横空一挥,将染了血的三张黄符一同掷出。 “四象卫持,修罗界开,急急如律令,显!” “显”字喝出,黄符骤燃,旋即,一肢血淋淋的胳膊,单独在邹管家头顶的虚空出现,后欲冲破符界,直袭小李道长的面门。 眼见着独臂飞 来,马上就要触及自己的喉咙,小李道长却未慌张,以剑竖于胸前,将张乱的五爪抵住。 奈何独臂冲力奇大,小李道长身型微瘦,虽未被独臂所伤,却被推划到了岁禾坟外数丈之地,后被按到一座低矮无碑的小坟头上。 一与坟头相触,因觉有另一只断臂从坟內伸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小李道长的脸色倏忽惊变,想要再出一符,却被禁锢地难以动弹。 眼见着就要被断臂掐得窒息而亡,小李道长只得暂时放弃用桃木剑相抗另一只断臂,任由它插入自己胸腔的同时,忍着剧痛与晕眩,拼尽全力从怀中再又取出一符,后涨红脖子,咬牙嘶喊道:“以吾道心,魂拘!” 咒语念罢,火光骤然从符面迸射出来,后撕裂成一条条韧长的光线,将两只血淋淋的断臂缚紧抽远。 正当小李道长,以及躲在附近c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的阿香,都以为厉鬼已被制服之时,他身下所躺的坟头四周,再又刮起一阵猛烈的阴风。 旋即,一股股殷红的血流,如注从地下喷出。 小李道长被圈围其中,浑身都溅满腥臭的血沫,但除了血柱,仍旧一无可见,他直觉身周怨力深重异常,若不能立即逃出圈外 强忍胸口的剧痛,小李道长撑着桃木剑吃力起身,却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没走几步便直接倒在了血圈之外。 他仰躺在地,盯着那不断高升的血柱,看着它们飞散如雾,将坟头四围方尺余的地界,全部染红,然后极速开始蔓延,顿感大事不妙,遂顾不得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当即奋尽所有力气,将身体撑起,最后再取出一张符。 以剑飞掷圈内,手捏指诀,在空中环绕三圈,后竖于眉心,疾念道:“天火燎原,爆!” “爆”字出口,血雾当即就被如球扩张的明火点燃。 伴随一声如雷的巨响,一片掺杂着石粒土渣的血水肉沫雨,如瓢倾泄而下 0023 联合官府设迷局 如雷震天的一声响后,小李道长因为距离太近,被震飞出去,后撞到邻近坟前的墓碑,晕了过去。 阿香躲在一旁,先前发生的每一幕,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看着渐趋宁静的坟场,她的心中闪过无端的恐惧,尤其当看到倒在坟边的年轻道长,她的身心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连那般凶恶的厉鬼,都能在几张明黄符纸的作用下,变为一片血沫,那岁禾 想到岁禾,阿香心里的惧意,不由尽数化为担忧,也顾不得再害怕,顺着那条溅满了血沫石粒的小道就往岁禾的坟前去。 双手挖刨土堆,费时许久才将岁禾的“尸身”挖出,彼时岁禾早已转醒,感觉到顶上阿香的动作,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闭着眼睛静静等待。 终于,当阿香即将触到她的身体,她才睁开眼,伸手出土,撑地坐起来。 但她没有看阿香。 漠然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阿香身后,一团散着幽静红光c四肢皆无c双眼空洞无珠c左颊上有一颗肉痣的鬼影上。 那道鬼影和岁禾对视了许久,周身的光芒明灭有序,似在倾诉或问询着什么。 阿香注意到岁禾的异常,却不敢回身去望,只讷讷将自家女儿的脸盯着。 终于,沉默良久之后,岁禾才漠然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便见那道红影嗖地一下,如数钻进了岁禾的身体。 而另一边,岁禾侧旁的坟堆里,一浑身透湿的苍白小鬼,正抱着自己的双膝瑟瑟发抖。 是夜亥时,宜兰城。 高也从祁成处得知老渔夫一家人的名姓,各都作何容貌,并他的儿子媳妇孙子现在何处以何为生之后,便同捕快小明开始了对那一家人的打探搜寻。 然而一连好几个时辰下来,他二人几乎没有一点收获。 正欲收工返回衙门,却在城西以东的主街上,遇见了刘行。 刘行看到他们,赶忙跑过来,“头儿,我正在找你!快跟我回去,衙门里出事了!” 大致了解过现下的情况,高也便跟着刘行匆匆赶回衙门,一入内,他径直就往府堂跑,没有特意驻足同守在门口的黄三儿几人招呼。 黄三儿没有在意,一边唤一边追上去,“头儿,没想到他们还真敢来!” 高也点头,“其实也不意外,今日兰家的人来击鼓鸣冤,闹出那般动静,那姓荣的不可能不知道,大人采取不予受理的态度,明面上虽是在维护荣家,但其实,无形之中,也算给了他们压力!” “此话怎讲?”刘行脚步如飞,已经追上来,走到高也的另一边,侧目疑问。 高也带风而行,目光一直锁定在不远处亮灯的地方,“你们想啊,今日堂上,兰士宏都已经说得那般清楚明了了,大人还是不予受理,为何? 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荣升安有罪,空口无凭,他自然不愿冒险,毕竟得罪荣府的人,可就算得罪了半个朝堂!为了自己的仕途,他再如何选择都不足为奇! 可若是,有了切实的证据,哪怕只是一两封暗指了他们荣府的家书” 听高也说及此处,刘行猛然反应过来:“因为涉及祁山一条人命,若家书上真的写明了他这些年一直在荣府当差,那么,我们要调查祁山被害的真相,就一定会从荣府入手! 而一旦开始调查,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便有被暴露的可能!” “不错,所以不论如何,为了不被卷入风波,他们一定会冒险尝试!” 明白过来,黄三儿刘行面上的神色不禁有些得意,而更多的,还是对那荣升安的嘲讽不屑。 可微微扬笑几息过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沉下脸色。 如今,荣府的人自投罗网,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大人不得不审受此案。 而案件的真相,不论能否查明,都会对他的官途产生影响。 即是说,这起案子,出力越多,会越不讨好 看清楚了其中的厉害,黄三儿刘行两个,相视一眼,脚上的步子不由放缓几分。 高也没有留意到二人的小心思,仍旧大步前行。 入堂即见三名黑衣男子,被押捆在府堂正中,四围站满了衙役,都一眨不眨地将几人守着。 衙役们腰间的佩刀牢牢握紧,做好了随时出鞘的准备,只要几人有逃跑的心思,便会拔刀将他们彻底“制服”。 见 到高也,衙役们齐齐问好,后各退两步,为高也腾开位置。 走近后,高也没有立即开始问询,先借着堂内的灯光打量了几名黑衣一阵,然后才蹲身到其中一人跟前,可开口问的,却不与祁山或老渔夫的死相关: “你们府上,可有一个叫卫明天的人?他的妻子,左颊上有一颗肉痣,儿子方及冠不久,下巴上有一条长约一寸的疤” 一边说,高也一边同几人比划,被问的人一脸茫然,听高也问话的人,也是不明所以。 卫明天,即是老渔夫卫大海的儿子,今日知府宣布退堂后不久,他们曾听见高也问过祁成。 那之后,高也也一直在和捕快小明全城搜找这几人。 但大都只知道他们三人,五年之前还在城西的一家茶园里表演口技,之后便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祁成也说,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还有人送钱给老渔夫补贴家用,他们恐怕都要以为,那一家三口,早已不在人世。 而堂内抵背而坐的几名黑衣,听到高也口中的卫明天几字,皆摇头表示不知。 可当高也描述完母子俩的特征,一旁没被问到的一人不太确定地回问了一句:“官爷你说的,可是那个,会口技的荣明?” 说到荣明,几人的面色明显都有所缓和,一副“原来是问他们几个”的表情,但没有人再应话,似乎方才的反问不过高也的幻听。 见几人如此,高也嘴角不由一扬,“你们想做荣府忠实的走狗,装傻不语,是你们的自由,本总捕不仅不会严刑逼供,相反,还会将你们毫发无伤的放回去!那两封家书,也可以直接给你们” 闻言,三名黑衣喜出望外,都不由惊喜发问:“此话当真?!” 黄三儿刘行没有跟进堂,此刻高也身边除了那些个看守的衙役,便只有捕快小明。 听到他说要放人走,小明神色有些慌张,忙道:“头儿!这可使不得啊!” 高也扬手打断他的后话,嘴角越扬越高:“但本总捕要提醒你们的是,你们被捕被审的消息,也会一并传回荣府! 想想看,如果你们是荣家的升安老爷,看着本该九死一生的手下,被抓后,居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而且带回府的家书,还是由官府主动提供,也不知道,他会相信你们果真耿耿忠心多一些,还是,你们合同官府给他设了一个局,逼他就范多一些?” 0024 踩月光的官与民 听得高也那般说,被抓的几人当即明白过来,这是要给他们下圈套,若不老实交代,果被放回,想自家老爷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因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被捆坐到一起的几人,顿时都变得忧惧不已,争先恐后开始回答。 根据他们杂乱无章的描述,再结合自己所经所历了解到的一些陈年旧事,高也很快便弄明白了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 五年前,老渔夫卫大海的妻子卫吴氏,因被撵逐之时,奔逃太快,不幸跌亡。 卫大海悲痛欲绝过后,将那“撵”死卫吴氏的人告上了公堂。 但他喊冤不成,反因卫吴氏行为不检c惯常偷鸡摸狗之罪,被知府郝明堂判让三倍赔偿一众邻里的损失,还让挨家挨户都道了歉。 之后,其子卫明天,因不堪每日被人指点,更不想儿子卫明达从恶如崩,便携妻c子离开了小渔村。 可三人到城内谋生后不久,就又出现了意外情况,以至于不得不开始亡命天涯。 原来,真正好偷的,并非卫明天亡母,实乃其子卫明达,而卫吴氏之所以会不幸跌亡,其实都是为了掩护偷盗险被抓获的卫明达。 可即便害死了卫吴氏,卫明达仍旧没有改过自新,跟随卫明天入城谋生后,更是三天两头地入室行窃,被抓被打也浑不在意,甚至越偷越来劲,最后竟将主意打到了荣府刘府等大户的头上。 而荣府,乃被盗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家。 本来各府的守卫都比较严密,就他一个毛头小子,根本近不得府宅半步,然而他同他老子卫明天一样,都擅口技,模仿起别人的声音来,可谓易如反掌,所以他很容易就骗过守卫,入宅偷了好些宝物。 待府里的人发现失窃去寻,一家三口早已逃之夭夭。 其后数月,经过连番的搜找追讨,才终于发现几人的一点踪迹。 可惜当抓到卫明天,他的妻c子都已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血”流得最多的荣府的管家荣厉,在请示过自家老爷并征得其他几家人的同意后,就将卫明天抓回荣府做工偿债,并给他改了个荣明的名字 将整件事梳理完全,高也有所悟地点点头,继续问:“那卫明荣明他人,现在何处?” “这我们也有好些时日没见着他了” 其中一个个头稍大的人补充:“主要还是因为荣府太大,若非一起做工,难得碰到一面” 其他两人闻言连连点头,但很快,大个子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 “不过,自那日,老爷和夫人大吵一架后,府中上下,便出现了较大的人员变动,好多熟悉的面孔,都没再看到。 据说有的是被辞退了,有的则被安排去了不起眼的地方做活儿,还有人好像跟着夫人回了娘家” “的确,就连夫人的随身丫鬟都被安排去了灶房干活儿!那待遇,不可不谓天差地别啊!” 几人说着说着开始感慨,诸如夫人的脾性虽然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但她心情好的时候,待人还是比较大方,大恩小赐不断,在她身边干活儿,可是个肥差之类。 高也听着几人艳羡不已的描述,没有打断,起身抱着胳膊徘徊思考一阵,终于问回先前的问题,“那这几年来,你们府上,可有与荣明私交甚密之人?若有,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如何能见到他?” 问询完几名盗信的黑衣,高也命将消息封锁c并叮嘱不能让旁人发现异常过后,便让将人放了回去。 在放人之前,高也暗中吩咐其中个子最大的那个: “你想办法,让荣明的那个左撇子朋友——荣柏荣——明日卯时上工之前,到红河海畔的渡口相见! 记住,不要提是官府的人要找他,就说是他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老渔夫的家里!” 大个子不认识老渔夫是谁,闻言茫然不知所云,但因为对自己没有什么损失,做起来难度也不大,稍微想想,便点了头答应。 放人走后,高也交代完后续的事,便要往红海河畔的渡口去。 捕快小明追上来,“头儿,我能跟你一起吗?” 高也看看他瘦小分明的脸庞,回头没有望到黄三儿刘行几个,微微愣了一瞬,后淡然一笑拒绝:“你才干捕快不久,老实待着,别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之后的发展,万一砸了,大人不至会迁怒于你!” 说完,高也轻轻拍了拍小明的肩膀,便独自奔了出去。 来到渡口,方过子时不久 ,时辰尚早,高也随便找了一处平地,仰躺着望月思索每一件事之间的联系,反复推敲自己的推想是否存在漏洞。 可当他回想到发现祁山重伤身亡那日的场景,他的思绪,便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脑中阿香岁禾母女的身影挥之不去,尤其是记起那日在小茅屋里见到的,岁禾全身腐烂的样子,他不自觉抖个机灵,紧紧身上的衣服后,将怀中已经躺了好些天点没派上用场的符纸拿出来,对着月亮细细端量。 “那字是你写的吧?” 他的话没有说完,通往渡口的那片苇地里传来声音,高也立即将符纸收好站起身,手中的刀握紧,静静等着那道声音靠近。 因为其间还有一道转角,高也与来人,互相不能望见,但听脚步声,高也知道,那人行走得十分小心谨慎。 感觉到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高也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终于,一头脸皆被遮挡c身长约七尺的人,出现在淡白的月光之下。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通过他头部以及身形的弧度摆动,可以清楚地知道,他的目光在四围不住地瞟,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当二人视线相遇,再看高也手中紧握的制式刚刀,来人明显一愣,提起的膝盖都忘了放下。 不待高也开口,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回神,然后转身大跨步开始奔逃。 见状,早就做好了准备的高也提膝如箭前冲,三步并作两步,不几息的功夫就将人追上。 后将刀一横,手腕一勾,那人的脑袋便被圈在了高也肋下。 那人啊啊呀呀挣扎好一阵,见实在逃脱不了高也的禁锢,方才心虚刻意地装傻道: “官官爷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小的就是出来散散心,踩踩月光,您不会因为这样,就要将小的抓起来吧!” “散心踩月光?那你为何看到我就跑?” “这大晚上的,城里的百姓早该都睡了,一转弯,突然看到有个人站在路前面,还以为是鬼,见到了当然要跑!” “鬼?你几时见过本总捕这般英明神武的鬼?行了荣柏荣,少废话,我问你,老渔夫,是不是你杀的!” 0025 为折罪知无不言 “啊?什么老渔夫?什么杀人?官爷您在说什么啊?小的听不懂!” 高也没有理会荣柏荣的装傻充愣,“你不只杀了老渔夫,荣府长房夫人荣兰氏的死,想必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荣柏荣吃力地仰头,双手抬握住高也的小臂,想要将他的手扒开。 奈何高也身强力壮,他即便使出全力,也不见得能奈何一分,遑论他右手上还包有纱布,明显有伤在身。 见努力好一阵没有效果,荣柏荣终于识相地放弃挣扎,改用难听的话激将:“官爷,小的老实又本分,怎么会杀人,您可别冤枉好人呐! 踩个月光就成凶手了,你们官府就是这样办案的吗?” 听得荣柏荣质疑的话,高也哈哈一笑,松开对他的钳制,只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官府怎么办案,还用不着你来教!踩月光,这么烂的借口,也亏你想得出来! 若不是你杀人后心虚,担心果然在老渔夫的家里留下了什么证据,会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渡口来? 卫明天在荣府就你一个交往密切的朋友,你们同吃同睡,对他的一切都了若指掌,想要偷偷潜进小渔村杀个人,可谓轻而易举! 加上老渔夫思亲过甚,要想取得他的信任,更是易如反掌,只要一报卫明天这个名字,那老头儿就能主动把你请进屋,还给你端水倒茶 可惜你功夫不到家,连捅了老渔夫十余刀,都没把人捅死,就在你匆匆逃走之后,他便用血水,在桌上写下了你的名字” “什么?” 荣柏荣闻言,心里咯噔一响,双眼猛然瞠大,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笑道: “官爷,这种骗人的小把戏,对小的我可不奏效! 您要认为是小的杀了人,小的也没有办法做更多辩解! 可事情若果然如您所说,老渔夫已经在桌子上写了小的我的名字,那你们早该去荣府将小的抓起来了才对,又何必等到这么大晚上的,独自骗小的来见,说到底,你们根本没有证据!” “证据?你听到说自己有东西落在老渔夫家里,便趁夜赶来确认,这便是证据!” “笑话!单凭某人说小的我是卫明天唯一的朋友,就确定我是凶手?这是不是太过片面了些? 万一小的只是被真凶差遣过来跑腿的冤大头,你们又如何处理?难不成顺着竿子往上爬,随便抓个人就草草了事? 没有切实的证据,就请您放开小的,月光已经踩得差不多,小的到底该回府睡觉了,一会儿还要上早工,恕不奉陪!” 话一说完,荣柏荣便尖着左手指拨开高也的刀就要离开,因确定再不用顾虑什么,神情也变得万分坦然。 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远,高也仍旧举刀于空,整只胳膊都变得僵硬。 “证据又是证据” 想到自己这些时日四处奔忙,却毫无收获,因为没有证据,连一个荣府的小杂役,都能不将他放在眼里,高也不由心生气馁。 “难道这起案子,真要就此不了了之?那荣升安,明明杀了人,却不得不任他继续逍遥法外?!” 说话之时,高也的眼中满是不甘愁苦,可他越想根据现有的那些线索,找出凶手的漏洞,他的思绪就越混乱,甚至生出一股强烈的恶心晕眩之感。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扶着额头,坐到路边稍作休息。 然他的手,刚一抬起,一幅曾经定格在他的脑海中,却因诸事繁杂被忽略掉的画面,骤又浮现。 记起令史所禀的勘验内容,高也便再顾不上头脑的昏胀,拄刀起身就迅速去追荣柏荣。 彼时荣柏荣走走停停,正在路边抖肩窃笑。 高也冲过去,再次将他擒住:“可笑够了?” 荣柏荣未有防备,猛然被反剪住双臂,不由惊痛高呼,“官官爷你怎么阴魂不散” “呵,那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荣柏荣被高也带回衙门,让叫来令史后,三人趁夜一道去了义庄。 老渔夫c祁山c赵德c何婷等人的尸体,都停在里边。 走到义庄门口,荣柏荣忽然死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高也看他神情畏缩,却很坚决,有些不耐道:“你不是想要证据?本总捕,现在就可以拿给你看!” 说着,高也伸手将荣柏荣的右臂举起,露出了他那只包裹着纱布的手掌。 荣柏荣反应过来高也意欲何为,忙要抽回,却 被死死握住。 高也神色冷漠,盯着荣柏荣,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在荣柏荣惊慌的注视下,高也开始剥扯他掌上的纱布,很快,他缺了一块皮肉的中指便暴露在了几人眼前。 “有两点,可以确认你就是凶手! 其一,老渔夫背上的伤口,刃面皆是左斜向下,这说明,凶手惯用左手;而你,正好符合! 其二,老渔夫死前被连捅十余次,周围的邻里却没有听到动静,说明,你为了不让他惨叫出声,一直有用东西或者直接用手捂堵。 老周,老渔夫的口内,可有被扩张过的痕迹?” 说着说着,高也忽然转头问令史。 令史连忙摇头,高也闻言颔首轻笑继续:“所以可以确认,当时你是直接用手捂的,即是说,这指上掉落的皮肉” 见高也直接指出问题的症结,荣柏荣神色慌张,两颊流出密汗,却还不死心地狡辩:“这这是被被狗咬伤的!” “哦?被狗?那咬掉的肉何在?莫非是被直接吃了?” “正正是如此!” 听得荣柏荣这般说,高也的嘴角,不由更加高扬几分,“那还真是可怜!不过,很有趣又很凑巧的是,我们在老渔夫的嘴里,竟发现了与你这伤口一模一样的一块肉皮! 这你打算如何解释?” 一边说,高也一边示意令史将之前找到的东西拿出,摊到荣柏荣跟前。 被白布包好的“证物”被打开,散发出一股恶臭。 原本青色软烂的韭菜叶已经变色发黄,带血的肉皮也有些干卷,但随着令史用竹镊扒拉展开,它参差不齐的断口,都一一展现,果然同荣柏荣指上缺落的形状一致。 见此,荣柏荣再不想承认,也已辩无可辩,终于不再挣扎,颓然地瘫到地上。 高也单膝下蹲到他跟前,语重心长劝:“现如今,你的罪证已经确凿,若不想被立判斩首之刑,不论本总捕问你什么,你最好都知无不言!” 0026 故作镇定刘岳氏 从荣柏荣口中,了解到一部分事情的真相过后,高也请示完知府郝明堂,安排黄三儿刘行带人去搜找老渔夫儿子卫明天的尸体后,自己也带着人连夜赶去了城北的刘孟齐府上,找其夫人刘岳氏,欲收缴被荣升安命人送去c由荣兰氏的尸骨打磨成串的骨链。 除此以外的部分,或被小渔村村口李月娥家的大黑狗吃进了肚子; 或被剁碎成酱,后混杂其他牲畜的肉糜,捏成肉丸入了荣府众人之口; 另其余碎骨,也都被磨成齑粉,抛撒在了红河海中,再难寻获。 即是说,眼下除了刘府内的那串骨链,再无可作为荣兰氏的尸体用来立案之物。 另,除了剐肚剖肠并负责抛扔的荣柏荣,负责分解荣兰氏尸体并削肉剔骨的两人,业已被杀。 祁山,便是其中一员。 而同样参与了处理尸体的荣柏荣,之所以还能活在世上,盖因他系管家荣厉的远房亲戚,又与老渔夫的儿子卫明天相熟。 就后来问管家荣厉的话来说,若有人问及卫明天的去处,由荣柏荣来回答,会更容易被人信服。 但当高也问及荣升安为何要杀卫明天时,荣柏荣却答不上来。 只说十一日夜里,子时半过,当几名护卫家丁,载着“荣兰氏”并随行的“婢女们”离开回荣兰氏远在东临的娘家,卫明天的身影,便也从荣府消失不见。 起初,管家荣厉并未告知荣柏荣卫明天的去处,只让他同问起的人说,因家中老父身体有恙,卫明天孝悌为本,便请了辞还乡照顾。 不过,卫明天自被抓回荣府替子还债,虽因其能,数被要求在客人面前表演而被府内上下熟知,但他为人寡淡冷漠,鲜少与人谈天说笑,即便他许久不出现,也几乎无人问津,更不会有人生疑。 之后,若非荣柏荣亲眼见到老渔夫生龙活虎地出海捞鱼,他只怕也会同旁人一样,还被蒙在鼓里。 往城北刘府去的途中,高也一直在想,卫明天的消失,是否也与此次的案件存在关联,否则,为何那叫做荣厉的管家,会不惜撒下极易被拆穿的谎言,也要让荣柏荣同众人有个说明 是为了,让他的消失,不那么引人注意?还是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原因? 暂时不明白其中的因由,高也没有过多纠结。 一行人到得刘府,只见院门紧闭,值夜的几名门丁昂首树立,神情皆讷。 夜风吹拂,晃乱灯烛,在其中一人偷偷捂嘴打哈欠的当儿,高也c捕快小明和另外几人,立到门前,抬出令牌:“衙门奉公办差,速往通禀,我们要见刘夫人!” 很快,刘孟齐夫人刘岳氏便穿戴整齐地赶到了府厅来见高也。 彼时高也等人已被管家请进厅中喝过一盏茶。 高也被请坐在上座,捕快小明握刀端立其后。 刘夫人入厅,身后跟着两个为其揪提衣摆的婢女。 见到高也,刘岳氏妆容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疲窘之态,只略惊疑,便同管家示意,让屏退所有庞杂之人。 管家接收到刘岳氏无声的命令,立即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刘夫人!”高也喝完一口茶,见到刘岳氏,起身一礼,刘岳氏也微微福身回应。 “不知高总捕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刘岳氏坐下后没有拐弯磨角,问话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将高也等人望着,言行举止,尽显端庄。 高也回望妇人,细细一阵打量,目光落在她的脖颈c手腕等处,“敢问夫人,最近可有收过一些比较特别的赠礼,比如,骨链之类?” “骨链?那是何物?民妇府中各色的金银珠串着实不少,却不曾听见过那种东西。” 说话之时,刘岳氏挥手理了理衣袖,使在膝上变得平整,因想到高也等人所为不与自家夫君有关,神色不由更加从容几分。 厅门处的管家适时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水,疾而稳地为其奉上。 高也正要解释,管家欺身在刘岳氏耳边低语了几句,旋即便见她面色微有异样,站起身,同高也道了声有事失陪,便在管家的引领下,匆匆走出厅堂。 不多时,刘岳氏揉着额角,面色疲惫回来,管家在一边搀扶。 高也和捕快小明互望一眼,皆有疑惑,不知她为何出去一趟,精神顿时就变得萎靡起来,待要问询,刘岳氏收回手重新坐好,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后继续同高也说骨链的事,态度较之先前有所缓和: “不知高总捕所 说骨链,是个什么模样?我家老爷交友甚广,每日里访客不绝,且大都携礼而至,何时收过何礼,还真是不甚清楚,若诸位有需,不若随管家逐一去看看” 她的话音一落,管家便前走几步伸手做请,要领着去库房。 高也却摆摆手,让不必麻烦,刘岳氏以为他要放弃寻找所谓骨链,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忙同管家使眼色,管家会意,默默退回到一旁。 不曾想,高也忽然改口问她与荣府的荣兰氏可有交情,又知不知道荣兰氏已经被害一事。 刘岳氏闻言,恹容倏忽不再,却没有惊诧,看着高也,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当她反应过来初闻此事该有何种态度,而刻意瞠大眼睛之时,高也已经了然做了总结: “看来,刘夫人的消息,很是灵通嘛!连衙门尚未立案,还明令禁止不让传谣的事,短短不过一日的时间,便已传到了你的耳里? 不知是有人胆敢将知府大人的话当作过耳旁风,公然违抗命令;还是刘夫人你,其实一直在关注着此事? 又或者说,早在兰士宏击鼓鸣冤之前,你就已经有所了解?” “” 面对高也的连番质疑,刘岳氏张口想要解释,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是因为她尚未做好坦白被罚的准备;二来,有些事,她即便同人说明,也不定会被理解,反倒会被认为说的都是疯言疯语。 何况,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还是素来不信鬼怪妖魔之说的总捕头高也。 自知哭诉无门,刘岳氏只好另想借口搪塞。 但高也显然没有给她时间反应的意思,趁热打铁拿出那半截簪头:“据我所知,这金簪,几日前,你曾命人打造了一模一样的两支,如此贵重之物,您都赠与了荣兰氏,那你二人之间,关系必定匪浅! 可既是情深意笃,那为何,你明知她已惨遭杀害,却不见表露出半点悲伤之色?莫非,她的死,早在你的意料之中?” 看刘岳氏平静不再,眉眼中尽是慌乱,且连连摇头表示绝无此事,高也粲然一笑继续又道: “刘夫人,先别急着否认,本总捕另有不解之事,需要请教,不知夫人你,在如此夜深人静之时,化这般精致的妆容,竟欲何往?还是说,你其实是在彻夜等待什么?又或者,是远出后,方才披星戴月赶回来?” 0027 未卜先知的能力 被高也咄咄逼问,且针针见血,刘岳氏再难掩饰心中的无措慌乱,不自觉后仰几分,整个人险些从椅子上滑落,刘府的管家见状赶忙上前将她扶住。 而高也,一连串的问话结束后,他没有继续出声,只默默将主仆二人的一举一动盯着。 本就心虚的刘岳氏,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双手攥紧,指节都开始发白。 终于,似乎意识到再耗下去没有意义,面前这人也轻易糊弄不过去后,刘岳氏咬紧的牙关,终于有所松动。 “罢了福叔,你去将那东西,拿出来吧!” 被唤福叔的管家闻言一惊,本欲出声劝止,但看着自家夫人打定主意的模样,张张口最终没有多说,躬着身子应声是,便小步疾奔了出去。 “高总捕,兰玲儿之死,民妇,的确略有所知”说及此处,刘岳氏突然顿了一下,后惨淡一笑,改口道: “不或许当说,她的死,其实是由民妇间接造成的才对! 但民妇民妇,只是想出口恶气!并未料到,那荣家老爷会丧心病狂得,将兰铃儿残忍杀害,还将她的骨头磨制成骨链送了过来” 高也小明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讶异。 这是他们不曾预想过的局面。 不知何故,高也听看到刘岳氏准备和盘托出的声音内容神色,他的身体竟不由自主绷紧了几分,一股异样的悸动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莫名开始恐慌。 刘岳氏的声音继续传出:“民妇深知,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兰玲儿,若知道自家夫君私养外室,必会将整个荣府闹得天翻地覆,甚至和荣家老爷拼命也不一定。 但民妇仍将和田巷内那何姓女子的事,同她一一做了说明,还将荣家老爷曾送给那女子的所有东西,以旁人的名义,装进箱子给她送了过去,借以挑起他夫妻二人的争端” “你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我家老爷,自与荣家老爷合开‘千金台’赌坊之后,便将坊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荣家老爷打理。 数年来,只在偶尔过问两句,不可不谓全心全意信赖; 而那姓荣的,却狼心狗肺,一再利用我家老爷对他的信任,肆无忌惮地做着假账放着高利。 将该有的七分利改为三分c将好好的盈余写作亏空,不仅不将赚来的钱按利分给我家老爷不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设计诓骗,让我家老爷隔三差五地为他拨钱救急; 只怨我家老爷不常回城,常年在外奔走做别的生意,久不接触,对那人狡猾奸诈的本来面目不甚了了,才会接连上当。 民妇虽是妇道人家,却也并非足不出户,对此事多少有些怀疑,再一打探,果然满是漏洞,所以当听到那何燕的事,便想出了这么一道计策,好借兰铃儿之手,给那姓荣的一个教训!” 高也恍然,“所以,你送那荣兰氏极为贵重的金簪,并非出于姐妹情深,不过是刻意笼络?好让她对你产生足够的信赖?” 刘岳氏闻言轻嗤一笑,似乎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兰铃儿出身低贱,思想狭隘,即便荣家家业壮大,勉强跻身名门之列,但其骨子里的贫贱之气,又哪是轻易能摒弃得了的? 不论何事何物,从她嘴里蹦出来,总能贻笑大方,与大家格格不入不说,还毫不自知,遇着丁点小事就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同市井里的那些泼妇,没有两样,让人望而嫌恶,试问如此之人,有谁愿与之姐妹相称? 不过看在,那姓荣的,面上还算恭敬,又我家老爷时常叮嘱,他们一家发迹不易,让多些照顾的面上,才耐着性子偶有相交,谁承想” 高也默默听着刘岳氏没完没了的抱怨,看她神情渐愤,手足并用,无不彰显着自己对荣升安夫妇的厌恶不齿,觉得合乎情理的同时,又不免生出些许别的疑问。 一来,就他前几日与城里的百姓打听所得,那和田巷假曹府里的何燕,究竟是被哪家富户养在外面的宠妾,根本无人知晓,刘岳氏又如何知道,假曹府的主人,就是荣升安? 二来,就刘岳氏先前所说,她早就觉出荣升安其人心术不正,那为何早不着手调查,及时止损,却在何燕出事后,才想着打击报复?哪怕没有何燕,她随意捏造个张燕c李燕,不也能挑起二人之间的争端? 三来,这刘岳氏,为何中途离开一趟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她为何,深夜里装扮得如此整齐,还浓妆艳抹 正当高也百思不得其解,管家抱着一碧绿晶莹的盒子,疾步走了进来。 盒子里装的,正是高也星夜前来要寻的东西。 只是其骨或扁而平,或圆而润,不仅色泽暗淡,还泛有红斑,跟本看不出是由何物制作而成,唯有那股扑面而至的腥臭和摄人的阴寒,让高也不得不相信,它就是荣兰氏的骨骸。 “刘夫人,敢问一句,这盒骨链,你是何时从何人手中收到的?” 刘岳氏看向管家,小老头颔首而答:“回高总捕的话,十二日午时左右,一个行踪诡秘的人,将东西塞到府外值守的家丁怀里,便跑没了影,所以我们也不知,是何人相送的何样物什” 闻言,高也的神情猛然一凛,忽然记起自己先前听刘岳氏提及骨链由来时感到的那抹恐慌,他的周身不由再抖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看了看老管家,最后重新落到刘岳氏脸上,高也终于反应过来何处不对。 “若如此,那你们怎知本总捕要找的,就是这盒东西?明明先前还说不知所谓骨链是指何物,这会儿便准确无误地拿了出来; 还有,本总捕很肯定地记得,自我等入刘府到现在,一句都不曾提过,这串骨链,是由荣兰氏的骨头磨制而成。 然而刘夫人你,先前却说得那般坚定不疑,莫非你暗中派了人监视,对荣府之人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还是说,你其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0028 必须保守的秘密 高也知道,刘岳氏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那么她究竟如何得知的骨链的由来? 荣升安会让人将东西送来,也不是什么必然而然的事情,任谁也不可能预料,所以,唯一能够解释这点的,便是刘岳氏安排了人监视荣升安的一举一动 然而出乎高也预料的是,听到说“监视”,刘岳氏立马就甩着脑袋矢口否认。 并强调说,自己真的没想到气急败坏的荣升安会将荣兰氏杀死。 看着她激动的神情,高也了然,若她的人目睹了一切,却不禀报官府,甚至藏下“尸体”,岂不是罪加一等?她自然不会承认。 何况她也没有必要为荣升安的罪行打掩护,毕竟照先前刘岳氏所说的那些话来看,她对荣升安,当是厌恶至极的,没可能收到隐含“威胁”意味的东西,还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怕早就将荣升安告上了公堂 那么刘岳氏,到底是因为什么,刻意知而不禀?即便承认了自己曾经暗中做过的那些操作,也不肯再往下细说? 正当高也绞脑百思不得其解,欲进一步试探的时候,刘府院内,响起了一阵嘶声惊叫,并一众仆妇追赶时发出的呼嚎之声。 听到响动,刘岳氏本就惶恐慌乱的面上,更飞也似的闪过一抹近乎绝望的神情,管家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亦是写满担忧,犹豫着是不是该立即跑出厅堂去查看情况。 刘岳氏呆愣几息,神情渐宁,看向管家点了点头。 小老儿立即颔首退出去。 刘岳氏旋即也从椅子上站起,同高也福身道:“高总捕,府中事急,望通融一二,待解决了,再与你一道回衙门” 妇人话一说完,不待高也回答,就也提步匆匆走了。 高也之前就一直不解刘岳氏态度前后的变化,此时再听到异动,便难再安坐,同捕快小明几个,跟随刘岳氏他们的脚步,也去到了灯火如龙的庭院之中。 到得地方,不及靠近,高也便见道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院中“奔跑”明灭,一些个手提灯笼的丫鬟仆妇一边呼喊,一边追赶一名身着白衣,头发蓬乱的娇小身影。 白影如风似箭,倏忽往前,倏忽往右,衣摆翻飞,捉摸不定;又如狼似虎,或上蹿着爬上假山层,或一跃纵身,从“山”顶跳下,扑到那些追赶的仆妇身上,嘴里还不停发出呼呼的喘气磨牙之声,似要一口将那被按在“爪”下的猎物吃进肚子里。 若非一旁别的丫鬟仆妇将“她”拉开,只怕被扑倒的那人,果然已被咬断脖颈。 管家端着一碗东西冲上前,喂小孩喝了,将碗递给旁边的人后,才匆匆将人扶起,一边为她拍身上的灰尘,一边为她扒拉几乎将整张脸挡住的蓬发。 几息缓和,小孩眼神仍旧凶恶,却没再继续发狂。 刘岳氏身音颤抖冲过去,扑跪着将小白影抱进怀里,哭哭啼啼道:“我苦命的孩子啊,为娘对不住你,没能保护好你!” 高也大步靠近:“她怎么了?” 小明并另几个差役跟在后面,将他们围上。 小孩被刘岳氏抱在怀中,头脸露出来,看到高也等人,原本略有安定的神色,猛然又开始抽搐,后龇咧起牙嘴,并伸手拨挠,似想将他们都抓到自己面前啃食。 “月牙,月牙娘亲在此,不闹,咱们不闹啊!你饿的话,娘亲这就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一边拍顺小孩的肩背安抚,刘岳氏一边同站在一旁的管家福叔示意,让赶紧将高也等人带走。 “高总捕,我们小姐性子闹腾,贪玩,跟您们开玩笑呢,万莫见怪啊!夫人将小姐带回去睡下后,就会跟几位回衙门的,还请诸位继续到大厅里面等候!” 说着,管家就做请让他们离开,见高也等人没有半点动静,甚至想上手扒拉。 但到底碍于高也的身份,也怕“逼”得太急,会更让人生疑,所以没敢轻举妄动。 见小老头还想再说,捕快小明抬刀向前,威吓他闭嘴不要干扰。 高也扬手制止了小明,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更向着挣扎扭动越来越激烈的刘月牙走去。 然而奇怪的是,原本还恨不得将高也生吞活剥的小孩,在抓挠撕扯触及到他襟前那一块的时候,猛然就将手收了回去,那双不停闪着凶光的眼睛,也肉眼可见地暗淡了几分,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丝恐惧的神情。 感受到自己怀中小孩的异样,刘岳氏心里猛然一惊,下意识就将小孩抱起,远离了高也,一张脸写满了厌恶与防备。 见着母女二人反应怪异,高也没有继续 逼近,而是停在原地,不解地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 他没有身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但他知道,那里放着什么,再抬眼看刘岳氏母女的时候,眼中已经满是凝重。 小明一边提防着老管家再说废话,一边不安地偏头望愣在原地的高也,“头儿,你怎么了?!” 被小明的声音唤醒,高也眼中闪过不解与茫然,沉默数息后摇摇头,十分平静且漠然地冲刘岳氏说道:“刘夫人,要本总捕回去厅堂等候,也非是不行,但,这件事,请你务必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将近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刘岳氏终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高也等人面前出现。 她的衣装已经不再平整,妆容也不再精致,满脸都是倦意。 入厅看到高也他们,刘岳氏扬扬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就连管家福叔,也被吩咐就在堂外等候。 小老头讷讷应声是,后埋着脑袋倒退而走。 看着自己的人全都被禀退,高也身边却还站着好多“不相干”的衙役,刘岳氏脱口将出的话,硬生生又被憋回去,站在远处迟疑地将高也几人望着。 见妇人许久都不再往前半步,还一脸纠结地来回望捕快小明几人,高也很快明白过来,“小明,你带着大家先出去,我单独和她谈,有事会再叫你们!” 小明颔首抱拳应声是,当即就带了人出去。 刘岳氏斜眼看着步履匆匆的几人消失在厅堂内,才终于提膝向着高也靠近。 “高总捕,这件事,告诉你可以,但请你,务必帮忙保守秘密!” 0029 岁禾她无所不知 “是不是能保密,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 高也回想先前见到的幕幕场景,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并做好了果若听到那个答案,就连夜往观里去请道士来驱鬼除怪的准备。 边想的时候,高也的手,又不自觉捂上了胸口。 便在此时,岁禾阿香的身影,又在他的眼前闪现,有好几日没再去小渔村看过,也不知母女两个回来没有,如若未归,当下,她们又在何处做甚。 看高也微微有些走神,已经走到他身边坐下的刘岳氏神情复杂,“民妇答应过她不能说,你若不能保证,那这件事,便免谈吧!” “她?” 高也闻言回神一惊,刘岳氏态度愈发坚决,高也不同意,她便不打算再开口。 无可奈何之下,高也只能退一步答应。 刘岳氏听他应得随意,眉头皱得老高,觉得不放心,要让高也签立字据,高也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不再迁就,“我高也向来说一不二,你若不信,便立下字据,亦是徒劳,若我有心违背,你又能奈我如何?” “” 准备起身去拿纸笔的刘岳氏,听到高也的话,顿时停下来,明白高也说的是事实,终于不再强求。 “五年前,民妇之女刘月牙,不知何故,好端端的,忽然就变成了你方才见到的那个模样。 每月十四到十六日,一入夜里,就会发疯一般疯狂咬人,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所以民妇才会和衣而寐,连妆也顾不得卸,就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她可是”高也有些不愿说出那两个字眼,看着刘岳氏,没有继续往下。 “民妇曾请过许多大夫,甚至连观里的道士,都请来瞧过,但都没瞧出什么古怪,最后得凌虚道长开出一些安魂定神符,让出现狂症的时候喂她喝下,才安然地度过了几年 可今夜,即便喝了安魂符烧兑成的水,月牙她的狂暴也没能被抑制” 说及此处,刘岳氏眼中忽然泛起泪花,她一边抬袖轻拭,一边在心中祈祷,可别是东临城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听到妇人的抽噎,高也没有催促她继续往下,静静地等了一会,看她情绪稳定一些,方才开口问询: “你先前,提到的‘她’,是指谁?这件事,又为何成了不可与人言说的秘密?” “她”终于还是被问及,刘岳氏仍旧有些犹豫,已经缩回袖摆的手,抬起欲端茶微抿,但一触到杯身,又不自主往身前收了收,眼神也飘忽不定,全然不敢看高也。 高也对妇人的反应有些不耐,可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表现得太过着急,于是安安静静等着。 终于,沉默了许久的刘岳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再犹豫说道:“她,是民妇偶然遇见的一个,无所不知的人。 何燕的事c荣升安做假账放高利的事,甚至他杀害兰铃儿后,会将她的尸骨做成骨链送来给民妇的事,都一一言中; 就连月牙为何会发疯发狂的原因,她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原本民妇也不信她,可她说的所有,都被证实,让民妇实在没有办法不相信 并且,她还说,可以帮月牙彻底除去她身上的毛病,只是” 话至于此,刘岳氏忽然顿住,抬眼望了望厅堂外将明的天色,想到自家女儿终于可以消停下来,心里总算松一口气,“只是,有几个条件,必须逐一为她办好,且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她便不会再帮民妇!” “什么条”询问的话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高也忽然反应过来,想了想,后义正词严道: “这世上岂会存在无所不知之人,她能言中你说的那些事,想必是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说到底不过弄虚作假之辈! 若她果然无所不知,岂不是明知荣兰氏会死,还刻意向你透露何燕和荣家老爷的事,让你引发那夫妻二人之间的争端,那她与杀人的荣升安有何区别?!” 高也说得义愤填膺,刘岳氏却丝毫不以为然,甚至变得有些傲慢,“不知高总捕,可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兰铃儿之死,虽然民妇我也有一部分责任,但她的命,或许早已经被注定,那何姓女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民妇不在其间撺掇,还会有别人告诉她实情,别忘了,作孽的,始终是那荣升安! 你尚不知她具体让民妇做了什么,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与杀人真凶归为一类! 若她果然有意酿成这一出 悲剧,又何必非要混进荣府,冒着被那些人灭口的危险,也要匆匆赶去东临将事情告知兰铃儿的家人? 若非兰家人击鼓鸣冤,你们官府现在别说凶手,只怕连谁被人杀害了,都还不知道吧!” 刘岳氏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激动,她虽没有安排人往荣府去监视,但对于官府办案的进展如何,还是了若指掌。 尤其,当听得兰家人果然入城鸣冤,她便更加确定,那女子,必非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毕竟,愿意帮她家月牙治好身上怪病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 如此想着,刘岳氏看高也的眼神便变得更加不悦,而高也则因听到意料之外的内容倍感震惊,一时没有注意她言辞间的鄙薄之意。 好几息的沉默之后,高也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严肃问:“你可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知道那些尚未发生之事?” 刘岳氏本不想再回答,但她其实也很好奇对方的身份,所以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不过,她一直以黑衫黑袍裹身,虽然看不清长相,但个头小小,走在人群中,很容易辨认! 而且,她的身上,有一股十分特别的味道,粗闻有些甜香,但隔近些的时候,又会有股有股说不出来的噢!腥味,臭如腐尸的那种味道” “你说什么?!”高也闻言大惊失色,如雷轰顶一般愣在当场。 看他反应剧烈,刘岳氏也来了兴趣:“怎么?高总捕,你认识她?” 高也没有直接回复,为了确认,急忙再问:“她身边,可还有一个身材高挑,面相极为美丽的中年妇人?” 0030 不可能杀人的人 九月十五日,午时近半,奉命往东临城捉拿杀人凶手荣升安归案的高也c小明c黄三儿c刘行几人,骑马连着奔行四个时辰后,在两城官道途中的一家驿站门口停了下来。 “进去吃点东西再赶路!”高也匆匆跳下马背,将马交给役卒后,便回头扬手,冲还在几丈外的其余几人喊。 今晨,自他与小明一行带着刘岳氏和荣兰氏的“尸骨”回衙门,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同知府郝明堂说明,并传召荣兰氏的爹娘上堂进行滴血验骨,终于确认那串骨链果然是荣兰氏的骸骨之后,郝明堂虽仍有犹豫,但到底还是安排了他们几人往拿真凶。 不过在离城追查荣升安的下落之前,高也等人先去了荣府,欲将荣柏荣口中,为荣升安杀死荣兰氏善后c肩负数条人命的管家荣厉,抓回衙门治罪惩处。 奈何荣厉拒不认罪,他们只好强行将人带回,暂和荣柏荣关在一处,打算抓获荣升安后,一并审理。 而荣升安,据闻早于十一日晚戌时左右,因说觅着了新的大商机,就带着儿子荣储匆匆去了东临城。 所以,高也一行才会马不停蹄地也往东临赶。 出得宜兰城,高也等人往西继续奔行的几个时辰以来,他一句话都不曾和黄三儿刘行他们说过,只闷闷地不断夹马疾驰,没用多久,便将黄三儿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入驿站,点完几个小菜,并交代让备几包干粮和充足的水囊过后,高也才在临官道的窗台边坐下。 再又过了十数息,才见黄三儿等人在门口出现。 高也扬扬手,将他们招呼到桌边,“等饭菜来了,快些吃!吃完继续赶路!” 黄三儿刘行点点头,没有说反对的话,但情绪明显不佳。 小明没有看他们二人,一边揉着快被磨出血的大腿内侧,一边不解地问高也:“头儿,我们为何要这般着急呢?!” 听到有人起头,刘行赶忙应和接话,“是呀头儿,那荣升安,既已经被认定为杀人凶手,那按部就班,抓他归案即可,又何需急这一时半刻? 即便他闻风而逃,我们只要下发通缉令,让各城各郡县,都帮忙搜捕,还怕抓他不到?” 黄三儿亦是赞同:“就是就是,慢慢来也行啊!何况,大人虽然下令让缉拿,却也没说一定要”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黄三儿赶忙转移话题,高也看了看几人没有说话,静默地等待饭菜被端上来。 见他没有聊兴,其余几个也只好闭嘴不再言语。 黄三儿和刘行眼睛不时地对眨,不知道又在商议什么事情,小明则是一脸担忧地将高也望着。 别人不知道,小明还是有所了解,自今晨,和刘岳氏单独聊过从刘府的大堂出来,高也就一直心事重重,眉头一直紧锁,似有无限烦愁。 但他没有询问,只在后面默默跟随。 等了一会,饭菜上桌,草草吃过,结完账,高也便又领着几人牵马上路。 高也最前,小明随后,黄三儿刘行走在最末。 当高也翻身上马,挥鞭欲驰,身后忽然传来黄三儿哎哟哎哟呼痛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人已经捂着肚子箕坐到地上,刘行在一旁弯着腰欲扶,嘴里不停急问:“黄捕头,你怎么了?!” 小明本来也已上马,听见动静,立刻跳下跑去二人身边帮忙。 黄三儿一边由着小明抬拉自己的胳膊,一边铆足了全力,让自己的身子纹丝不动。 高也见状亦跳下马背,黄三儿哭皱着一张脸,“艰难”地喘息,但看高也步步走近,还是忍着翻绞的腹痛,贴心地做了解释。 “头儿头儿许是方才吃得太急了,这会子疾走两步,扯着了肠肚,生生发疼,要不咱歇歇再走吧!” 刘行在一旁圆场:“头儿,若不然,你和小明先走,待老黄好些了,我们再追上去,这样也不耽误正事” “是啊是啊可不能因为我这不争气的肚子,误了抓人的时机” 高也听看着二人一唱一和,虽不知他们具体在打什么主意,但看黄三儿红光满面,一点没有病痛的样子,高也懒得纠结,点点头,便同小明示意,迅速上马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绝尘而去,刘行拍了拍黄三儿的胳膊,黄三儿这才拍拍屁股站起来,“我装得怎么样?” 刘行白他一眼,“一个字,烂!” “能瞒过头儿的眼睛?”黄三儿有点心虚。 “肯定瞒不过啊!不过有什么关系,那荣兰氏的尸体虽然找到了,但根本 没有证据证明荣家老爷就是凶手! 而且,你不听那管家荣厉说,他家老爷,十一日晚戌时左右就离开了宜兰城?” 黄三儿不解,“是听到说了,可那又怎么样?” 刘行一边将马牵回马厩拴好,一边将手插进腰带,“那又怎么样?老黄,难怪你即便当了捕头,也总要比头儿低好大一截,若我是大人,我也懒得提拔你!” 说着,刘行已经迈步走回驿站,让驿丞准备一间客房,他们要在此歇息一段时间,驿丞颔首答应,当即就安排驿卒领着过去。 到了房间,黄三儿等驿卒离开,方才苦着脸继续问刘行:“你刚才那话,到底啥意思?” 刘行关上门,将佩刀卸下扔到桌边,往床上一躺,舒服地叹口气,后才撑着脑袋看立在桌边苦大仇深的黄三儿道: “先前在荣府药抓那管家荣厉回衙门时,我听到一些人在一旁小声议论,诸如‘那兰家人说的果然是真的?夫人当真被老爷杀了?’ ‘可夫人不是回娘家了吗?我记得那会儿都三更天了,她房里还传出了大声喝骂小菊的声音,之后不多久,荣管家就让那几个新招的婢女去了管事房,说夫人回娘家需要有人陪同!’之类! 也就是说,十一日晚子时左右,荣兰氏还好好的活着! 试问,一个戌时左右就已与人结伴离开c且再未回城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的杀人凶手?!” 东临城,城西郊坟场附近破屋。 阿香入城采购了好些东西回来,放下背篓,就开始修整小屋。 将购置的黑布从里面逐一在窗c门上钉好,并胶漆封牢后,又用斧头c锯子等物去附近砍了好多原木拖回来,将破烂的屋门修补一新。 此外,她还用余下的木板钉做了一口简易的大箱子,涂完漆,在门口晾晒干,便放进白蜡香纸,拿一同购置的大锁锁了个严实。 之后便开始清理锅灶,拾柴做饭。 可不待她做完所有的事,天就慢慢黑了下来。 放下手中的活计,阿香点完灯便拿出白蜡,又兴匆匆地往岁禾躺的棺材旁边去。 直到天色完全落黑,她才将棺材板微微掀开。 岁禾一睁眼,便又看到阿香递过来的白蜡,但她这回没有接,而是直接撑着身子坐起来。 迈出棺材,看到屋内焕然一新,岁禾有些意外,再看阿香,才发现她身上发梢都占满木屑;脸上手上黑漆片片,虎口c腕间还有几道血痕,模样甚是狼狈,但她仍旧笑看着自己,一双眼,满是柔光。 0031 故弄玄虚的母女 岁禾一睁眼,便又看到阿香递过来的白蜡,但她这回没有接,而是直接撑着身子坐起来。 迈出棺材,看到屋内焕然一新,岁禾有些意外,再看阿香,才发现她身上发梢都占满木屑;脸上手上黑漆片片,虎口c腕间还有几道血痕,模样甚是狼狈,但她仍旧笑看着自己,一双眼,满是柔光。 被阿香用那种充满疼爱的眼光看着,岁禾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转身,走到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简易木桌边,坐下后,唤住阿香问道:“昨夜那个摔晕的道长,可被人救走了?” 阿香点头,眼中有些疑惑,更多的则是担心,若被那年轻道长发现岁禾的存在,不知将会面临何种危险的境况。 岁禾知道阿香的想法,也明白自己当下必要避人耳目,尤其,昨夜那名冤死五年的红衣厉鬼,在魂飞魄散之前,已经将自己全部的怨力,都渡给了岁禾。 而今的她,会更容易引来想要将她祓除的道士甚至天师。 好在,得到那名厉鬼几年的怨力修为之后,她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孱弱,虽仍惧怕天光,但要附身活物,已经不在话下,即便仍旧使用当下这具尸体,也能敛闭周身的腐腥之气,不至轻易让人发现端倪。 可有一点,不论何时,都要尽量避免与那些道士产生交集 奈何造化弄“人”,她们此行来到东临城,原本是为解决刘岳氏女儿刘月牙被“邪祟”附身之事,现在却不得不反过来为那自称卫肖的厉鬼,解决她生前的恩怨纠葛。 当然,她前来此地,本来也是为了将那些事做个了结。 正当岁禾回忆卫肖同她所讲内容之时,小屋门外,响起一道低微的敲门声音。 岁禾没有侧头,仍旧专注地想事,本以为阿香会去开门,没曾想,敲门声响了许久都不见阿香有什么动作,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响动。 当她意识到不对,偏头欲探个究竟之时,一道湿淋淋c四肢肿胀发白的蓬头鬼影忽然穿门而过,来到岁禾跟前。 看岁禾神情异样,阿香便也顺着她的目光去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唯独地上一滩滩不该出现的水渍清晰可见,让她不禁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 蓬头鬼见岁禾没有撵她出去,于是大着胆子再往前飘了几步,“我我叫蒋雯雯,昨夜,听见了你和卫肖姨说的话想你应该很需要足够的怨力,我我愿意将自己的所有全部给你虽然有些微薄,但” 蒋雯雯怯怯弱弱,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丝毫不敢直视岁禾,本来岁禾在她的坟旁刨坑躺下就已经让她害怕得力量失控,现在岁禾又吸收了卫肖几年的怨力,已经变得更加“强大”,要解决她一只被溺死的小鬼,根本不是难事。 何况就她那点力量,只怕根本不够入眼 想到这些,蒋雯雯的声音变得更加细弱,最后只顾看着脚下的水渍发呆,没敢再说话。 岁禾听明白了蒋雯雯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她没有立即回应,脑中再次浮现卫肖同她言明的事——想要复生成人并不可能,但若能汇足三千愿力于一身,便可以如常人一般在日光下行走。 若能见天,那她的复仇大计,实施起来,会更加容易,只是所谓愿力,便是指心愿之力,与为鬼一载累积一点的怨力并不相同。 二者虽可相互转化,但后者累积会更加容易,一愿即可对应一点,且人鬼不论。 而岁禾当下,即便吸收了卫肖所渡,再加上自身所有,总也不过六点 看着蒋雯雯,岁禾犹豫权衡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了开口: “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一日里快马加鞭,高也小明终于奔赶到东临城时,已经过了三更天。 他们没有就近找客栈之类的住下,而是直接根据荣府之人提供的消息,找去了荣升安在东临城落脚的地方之一。 可那姓荣的,到底家大业大,本又是东临出生,能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多,又不能打草惊蛇,直接找那些门房问话,所以拖着疲累的身子连着探了三个地方,都毫无发现后,高也终于还是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待天明精神也恢复,再从长计议。 “头儿黄捕头他们来了怎么寻我们啊?” 当二人避人耳目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正要进去,小明望着周围的环境,有些担忧地问。 高也没有迟疑,继续往客栈门边走,“他们只怕不会来了!” 小明不解追上去,“啊?这是为何?” 话问出口,小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微惊顿脚:“今日黄捕头说肚子疼,是裝出来的?” “此次抓捕荣升安,事非小可,弄不好,别说饭碗,连小命都可能丢掉,他们不愿冒险,再正常不过。倒是你,非跟着我,趟这趟浑水” 小明憨傻一笑,他看不明白当前的大局,但他相信自己的头儿,此时见高也停下回身望着自己,小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满心欢喜地跑到高也身边。 “可是头儿,就我们两个,要在这东临城找那一人何不去请这边衙门里的人帮忙?那样找起来,必能轻松不少!” “其法不通!”高也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往下解释,拍拍小明的肩膀,“先进去吧!” 让掌柜安排好房间,住进去之后,洗漱完躺在床上,高也明明很疲惫,却辗转难眠。 睡不着,他便不再强求,头枕着手,透过迷蒙的月色,睁眼望着天顶,想的却不是如何寻找荣升安的事。 当从刘岳氏那处得知是岁禾阿香在被后推动一切,他的思绪就一直没有平静下来的迹象。 早在赵德左二郎的命案发生之时,他就隐隐觉得,事情或许真的与那乔家的今秋小姐有关,今次又牵扯到千金台赌坊的东家,让他不得不产生更多联想。 但那也仅限于对乔今秋“冤魂索命”的猜想,并未联系到岁禾阿香身上。 一直以来他对那母女二人“念念不忘”,尾随跟踪也好,多番试探也罢,的确都是因为发现了岁禾的身体异于常人。 尤其那日,看到岁禾的身体腐烂,他就更加确定那小女娃一定是被什么邪祟附了身,为免恶鬼危害人间,他甚至去请了几道驱鬼的符,然他一次都不曾将她们与乔今秋联系在一起。 毕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们与两件案子有关,不过是行踪有些可疑罢了 可如今,两道身影,居然重叠在一起,他的整个脑子便陷入了无尽的混乱。 乔家的旧事,他是知道的,发生在乔今秋身上的幕幕悲剧,事后他也都有耳闻,虽然同情,可如果真是乔今秋还魂索命,为害人间,他也一定不会枉顾法理,留情不予处理 但事情,和他预想的似乎又不一样。 照刘岳氏的话来看,岁禾母女不仅没有要残害无辜的意思,甚至有在出力为官府帮忙,可这果然就是事情的真相?而非她们故弄玄虚,借以达到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0032 我看你印堂发黑 高也枕着手想事,想着想着,到底还是沉入梦乡,当他猛然惊醒,已经天亮。 小明早已起身收整好一切,坐在桌边端茶看着高也发呆。 见人猛然坐起,额上还渗有许多密汗,小明放下茶杯,拧了布帕递过去,嘻嘻笑道:“头儿,你昨晚说梦话了!” 高也神思还有些混乱,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答得有些漫不经心:“说什么了?” “什么怎么能是你呢?不可能不可能!之类!头儿,‘你’是指谁啊?莫非是我们未来高嫂?” 高也闻言,眼神一愣,后没好气地将布帕甩扔到小明身上,“胡说八道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办正事要紧!” 小明见状哈哈一笑,一副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的表情,高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懒得过多解释,迅速起身下床,洗漱收拾一番,便同小明一道离开客栈,继续去寻荣升安所在。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没有在客栈里吃早饭。 骑马行过那些陌生又显得熟悉的街巷,路过一家早点摊,二人不约而同下马走过去,“大婶儿,来几个肉包子!” 裹头巾的妇人乐呵着道声好,就擦手往笼屉里去拿。 刚包上要递给高也,身侧的小明忽然被什么人撞了一下,手肘抵到高也,包子从掌间滑落掉到地上。 妇人唉呀一声,要捡了再给高也另外拿,高也摆摆手,道声不用,就自己弯腰去捡,却被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野狗抢了先。 浑身脏癞的黄毛狗衔着肉包立刻就跑没了影,高也无奈,只得让妇人再来两个。 抬手要再拿钱的时候,小明忽然又撞了撞他的手肘,“头儿!你看那边!” 高也接过包子顺着小明的视线去望,看到街前不远一条小巷的拐角处,一黑袍黄冠c斜挎布袋c胸前有伤c面相清俊却狼狈的年轻道士,正拄着桃木剑,吃力地跪趴着在从方才那只癞皮狗嘴里夺食。 然而年轻道士竟是连黄毛狗都打不过,三两下就落了下风。 被大口咬住胳膊,后因疼痛龇咧起牙嘴,不得不松开已经抓握住肉包的手。 白乎乎冒着热气的包子掉在地上滚两圈,粘上灰尘泥屑,癞皮狗却浑不在意,松开道士,再狂吠几声,便又衔起肉包跑远了。 看着野狗跑远,年轻道士眉目变得扭曲,手里的桃木剑挥了挥想朝野狗扔将过去,但他似乎实在没有多少力气,挣扎半天也没能起身,只好再吃力地挪移回墙根靠着,以手扶额,仰撞着脑袋,痛苦地吞咽。 高也小明互望了一眼,小明转身,“大婶儿,再来几个!” 不几息,二人便提着包子水囊到了年轻道士身边。 将东西递上,道士虚着眼睛看了他们两眼,伸手欲接,却因为视线模糊,又刚才那番“激烈的争斗”,抬出的手瞬间脱力的垂到地上,后再难抬起。 听他呼吸不匀,面色看来也苍白至极,高也沉着脸将水囊塞回小明怀里,后蹲下身握住道士的手腕微微探了探脉,再又凑近他的胸腔听了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欲扒开他胸前的衣物看看是受了什么伤之时,道士忽又开始连连干呕,似要将自己的胃肠全都哕出来一般。 当他终于停止呕吐,整个人便更加脱力,直接晕了过去。 高也小明见状,只得暂时放弃寻找荣升安,问了路,便一刻不停地将人送去了附近的医馆。 “他胸前的伤无大碍,破了些皮肉,敷些药就行,之所以昏迷呕吐,主要还是脑袋遭了撞,调养调养,便能恢复过来,二位无需担心。” 大夫简单看过,就去了柜台写方子,写完递给身边的小童让抓药收钱,便不再多管,又埋头看起了厚厚的医书。 不一会药抓好,小童提着递给高也,淡淡伸手道:“二两银子。” 高也拿出十两,“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可能让他就在这医馆暂养?” 小童奇怪地看了看高也小明,没有接话,咚咚地跑回老大夫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老人抬眼看过来,笔头在舌尖舔了舔,往书上圈划一笔后道:“蔽馆地儿小,住不下,也没那功夫照顾他!二位还是带着他自寻住处去罢!” 说罢让小童收取该收的银钱,便不再抬头继续研读。 高也小明无奈,只得又将人背出医馆。 好在附近客舍较多,很容易就将人安置妥当,又让小二煎了药按时服喂,并留下足够的银两让再开一间房,他们晚上回来住后,二人才又匆匆上路去寻荣升安。 然而东奔西跑明察暗访将近一日,直到 二更天过,也没有任何收获,筋疲力竭的二人才回到客舍。 彼时那位年轻道士已经醒来,正在问小二话,房门开着,高也小明见状便敲敲门走了进去。 看到他们出现,小二如释重负,“客官客官,你们回来得正好这臭道士忒不讲理” 年轻道士听到小二的诋侮之词,也有些恼火,捂着脑袋和胸口不悦道: “本道长那显影符,今儿个午时你来送药送饭的时候,明明好好地放在怀里,怎的现在就不见了?方才我还见你在屋里鬼鬼祟祟,不是你偷拿了想出去行骗,又会是谁?” 小二拍着大腿,满脸苦相,却又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因为确实是他鬼祟在前,但他哪里见过什么显影符别说符,连鬼影子都没看见过一个! 但说到底,出现这种局面,其实怪他自己。 若非他心生不轨 回想起方才二更刚敲完时发生的幕幕场景,小二目光忽然一闪,满含激动道:“我知道是谁偷了你那什么破符了!” “什么破符!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年轻道士情绪激动,闻言蹭地一下站起来,但想是用力过猛,刚起身又扶着脑袋跌坐下去。 小二看他态度凶恶,不由自主往高也身边靠几分,后略有心虚地解释: “今夜敲二更时,来了两个人说认识你,要来探探你的病况!我便领了她们上来,铁定是她们偷的!你要怪,找她们去!” 说完,也不待人回复,小二便踮脚一退,溜之大吉,任那道士如何呼喊咒骂,都再没回来。 高也小明弄明现状,互望一眼,不愿掺和这等无聊的琐事,又看道士似乎已经没了大碍,遂拱拱手,也不说话,便要出去。 然高也小明脚步刚要挪动,似乎才注意到二人存在的年轻道士,捂着脑袋,抱怨的话忽然转口:“大大个子!你你别走!贫道看你印堂发黑,定是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0033 气绝身亡的婢女 冷不丁听到年轻道士那些话,高也和小明都微微愣了一下,小明知道高也从来不信鬼神,皱着眉呵斥了一句。 高也示意他不用跟这人过多废话,继续迈步要出门。 年轻道士见他们根本不当回事,只好忍着脑内的晕眩,扶桌起身:“大个子,你别不信,你这明显是阳气亏损的模样,不注意些,驱驱邪,再被近身,只怕要被吸尽阳气而亡!” 然而听他说得越详细,高也小明脚上的步子便越快,转眼就已经迈出房门,进了对面的客间。 年轻道士数唤无果,嘟哝两句“怎么好心当作驴肝肺”之类的话,才摇着脑袋放弃。 高也小明摆脱缠人的“江湖骗子”,回到房间,却没有立即洗漱休息。 高也神色凝重地坐到桌边,从怀里拿出符纸,旁若无人地打量。 小明不知高也在思虑什么,但看他面色阴沉,根本不敢出声打扰。 便在这时,奔劳了一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的他,一坐下来,就感觉肚子饿得发慌,于是起身去叫小二送些吃食。 很快,小二便端了东西上来。 小明却没有放人就走,拉着小二开始问东问西。 “小二哥,你可曾听过荣升安,这号人物?” “荣升安?你说的可是那个家业宏大c将荣记各大商行分铺都开到宜兰城去了的荣升安荣大老爷?” 小明惊疑:“他发家不是在宜兰城?怎么说那边开的反倒是分铺了?” 小二啧啧嘴,“客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荣记,虽是以荣大老爷的名字来命名的,但他并非唯一的东家! 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是刘孟齐刘老爷,不过刘老爷开的铺子,不叫荣记罢了” 小明对荣升安如何发家如何与人共谋生意的事不感兴趣,打断小二,“那你可知他回东临城来了?现又在何处?” “知道,怎么不知道,好几日前就回来了,闹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还大宴宾客,在城心处的天景楼,办了一场三日席,说是要庆祝个什么”小二夹着餐盘,挠头想:“哦对了,庆祝与那邹家老爷喜结秦晋之缘!” 当二人你一眼我一语交谈不停,高也不知不觉回过神来,插问道:“邹家?” 小二点点头,唾沫横飞地开始同二人解释,当说得起兴,也不用高也小明请,顾自就在桌边坐下,好一次性说个痛快。 听小二说了半天,零零总总概括起来也就一句话——荣升安此次回东临,说要做的“生意”,便是让自己的儿子迎娶邹家的嫡女,借联姻之举,共襄伟业,以打下一片更新的天地。 “那你可知,他人现在何处?”高也适时地打断小二。 “最近邹府的加元小姐,似乎出了些问题,两位老爷时常聚在一起商议,估摸着现在也还在邹府没走呢!” 听到荣升安可能在邹府,小明激动地立起身,拿刀就要出门,被高也一个眼神制止。 小二的声音仍在继续: “说到邹府,我突然想起来,你们对门的那个臭道士” 小二讲话的时候,心虚地回头去望了望门口,生怕那年轻的道士会突然冲进来教训一般。 看到门扉好好地阖着,才放下心来道:“前一日,也就是十四日那天傍晚,听闻那臭道士带着邹家的管家和家丁,去城西郊外最大的坟场迁一座坟,结果却遇上了厉鬼发凶,死了好几个人呐,连管家邹勇,都被掏了心窝子,他自己似乎也在斗鬼的途中受了伤。 被四散而逃c天亮后带了更多的人去坟场查看情况的邹家人救抬回去后,因坟没迁成,加元小姐的‘病’没治好,反倒折损了好几员‘大将’,被问及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还答不上个所以然,所以被邹家老爷当作江湖术士,给扔出了邹府 原本还被奉为座上宾,转眼间,就躺在路边连狗都不理,若不是您二位,只怕他不被身上的伤折磨死,也要被渴死饿死了!结果稍一恢复,就张牙舞爪的,不就丢几张破符纸吗,跟丢了好几千两黄金似的! 得亏我想起来,中途有人来过,否则就是跳进黄河,怕也洗不清了!” 高也没有打断小二的谈兴,趁他发完牢骚赶紧接问:“那邹家小姐,是得的什么毛病?只通过迁坟就能治好?” 小二听得这样的问话,一拍大腿,神色变得更加兴奋,但在开口说之前,他苦着脸连咽了好几口唾沫,高也见状,静静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接过猛一口灌下肚,小二满足地抬袖擦了擦嘴边下巴上流出的水,同高也道声感谢,便又“没 完没了”地说起了有关邹家小姐的密辛。 然他一说起那邹府里的事,内容就变得复杂不明起来,东讲一点,西提一句,好一阵下来,高也小明连提了数十个疑问,方才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邹家的加元小姐,不知何故,十四日早晨天不见亮的时候,忽然从床上惊醒,然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看谁都喊“鬼啊!鬼啊!不要过来!”,请了好些大夫看过,没有用,便请到了那个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看一眼邹加元的状态,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拿出一道安魂符烧成灰给那邹加元喝了一问,才知道是天将明未明的时候,被鬼压了床,待完全清醒后,就变成了那副疯癫的模样。 鬼压床不稀奇,但据说,压她的鬼,是那个一月前被她推下水淹死的蒋雯雯。 蒋雯雯本是邹加元的贴身婢女,二人年龄一般大,从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然而就在事发的前些日子,某一天晚上,邹家老爷因为醉酒后心性迷乱,兽性大发强了那婢女蒋雯雯。 之后一连好多日,府上都传起了蒋雯雯将被邹家老爷收做小妾的流言,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消息传到邹加元耳里,她起初并不相信,毕竟蒋雯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情同姐妹。 可忽然之间,好姐妹竟要变成自己的姨娘,同自己的娘亲争宠,这样的事,只怕任谁都不可能轻易接受。 所以邹加元为了弄个明白,便把那蒋雯雯带到环境清幽的河心亭细细问询,并让任何人不得靠近,好保全自家爹娘的面子。 谁承想,一切的传言竟然都是事实。 备受打击的邹加元神智变得混乱不堪,不可置信地抱着脑袋想要冲跑回闺房,蒋雯雯不安去追,却被她一把推搡开。 也就那一推,蒋雯雯便掉进了河里。 可看着人在水里扑腾,邹加元不仅没有喊人来救,反倒鬼使神差地蹲下身使劲将蒋雯雯的脑袋摁下水去。 没多久,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c又抓提着想要救人上岸时,那婢女已经气绝身亡 0034 邹府里来见岁禾 蒋雯雯无亲无故,死后被埋到城西郊的坟场,而昨日晨时,邹加元被鬼压床后还说,蒋雯雯不停地在她耳边哭诉,说自己的坟头被人扒开占了,无处安魂,所以以后要回到邹府,在她身侧长伴 故此,那名叫李安的年轻道长,一听完邹加元的描述,赶紧就让邹家老爷安排了一批人领着过去迁坟。 谁承想,一入夜,便被附近一只积怨多年的厉鬼给杀得死的死伤的伤 听完小二的描述,高也本想再问问关于那只厉鬼的事情,但他们的房门,却在这时猛然被推开。 道长李安微微喘着粗气,指着说得白沫翻飞的小二,没好气道:“原来你在这里!害贫道一通好找!” 小二不知这人又找自己做甚,可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就知准没好事,于是也不答话,更顾不上告辞,避开不断向自己走近的李安,围着高也小明绕一圈就要跑出去。 但被李安一把抓住,“贫道问你,先前你说来探望过贫道的,是什么人?” 小二不解,声音断续道:“一一对母女!你不认识她们吗?” “母女?她们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脚有没有着地,有没有影子之类!” “当然有啊,没有那不成鬼了!不过那个子小小浑身裹黑的丫头,看来倒真有几分阴森气” “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李安不可置信反问,但不待小二回答,他又接受了似的将人松开,后望着自己手里的符纸喃喃自语:“可贫道感知到的,怎么有非人的气息如果是活生生的人,地上那滩莫名其妙的水渍怎么解释” 小二哪里顾得上什么非人不非人,一恢复自由,拔腿便跑,不过转眼,人便消失在了门廊尽头。 但高也闻言,却是大惊,再回想起先前小二说的那些话,不由疾声同小明吩咐,拿起佩刀之类立马就要出门。 李安盯着手里的符纸看一阵,似乎也反应过来,后神色凝重连声唤已经夺门而出的高也小明道:“等一等!贫道和你们一起去!” 三人前后离开客栈,可一出门,看到面前横纵交错的大街小巷,高也和小明都不由自主停下来,小明傻眼问道:“头儿邹府在哪边啊?” 高也眼角也有些抽搐,正欲回身去找小二再问,李安虚浮着脚步匆匆奔过来:“都都说让你们等等贫道了!去邹府的路,还有谁比贫道更熟悉?!” 近一柱香功夫过后,当三人两马急匆匆在邹府附近出现,亥时已过初二刻。 夜风呼啦,浓云低垂,落叶翻卷,漫天纷飞,一路行来,几乎没有看到一个行人。 道长李安在小明身后,将他死死抱住,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甩落马背。 终于驰到邹府门前,高也立即翻身跳马,刻不容缓地朝阶前奔去。 小明c李安紧随其后。 石阶下围站了几名护卫,个个惶恐c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什么,一时竟没注意到拉开门如箭冲进府内的高也几人。 当他们反应过来,门边早已没了几人的身影,只看到原本关紧的大门竟“自己”敞了开来,望望彼此的眼睛,神色不由更加惊恐。 冲进府邸,因不择向,高也小明便以李安为首引路。 李安手握罗盘,循息而动,高也小明持刀在后,谨慎防备。 穿廊过院,上桥下阶,行不多时,终于洞见一道围竹的月门。 月门不远处,灯火通明,透过窗纸,一道抱头发颤的影子显现,其侧围有一大圈高矮不均的黑影。 向着那些身影走近,李安高也几人可以越来越清晰地听见连绵的哭声,与痛苦不安的宽慰呼喊。 “元元啊,我是你娘啊!你不认得为娘了吗?” “小姐小姐” “小姐,你怎么了?” “元儿妹妹你莫怕,有我荣储在” “” “” 房内的人们七嘴八舌,个个对着邹加元嘘寒问暖,听来好不担忧。 而回应那些人的,是邹加元断续念叨什么的含混之音。 不及走到门口,道长李安忽然停下,顾自转了个弯,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高也小明没有跟着李安去,他们各有兴奋地握紧刀柄,一步步向着邹加元的房间逼近。 房门虽然未关,但早已杯丫鬟仆妇家丁们堵得水泄不通。 高也小明欲拨开人群 往里,却被一些看不见热闹只能在外围饶舌细论的人挡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几人的疑问,引来了更多人的回头,高也无心解释,直接冲着人群最里层高喊:“荣升安何在?!我乃宜兰城府衙总捕高也,今以杀妻之罪,奉命前来拿你归案!速自出来!” 听清他所喊,原先挡着不让进的那些人纷纷退避,惶惶讷讷地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人群最前头,一中年妇人被两个婢女用力地搀扶着,哭得梨花带雨,却不敢靠近邹加元; 另一个男子,生得白胖高大,衣着华丽,眼神里总也流露出几分促狭之意,看到高也小明,轻视变成慌张,不自觉朝中年妇人靠近几分。 “你们可知荣升安去向?!” 扫一圈没有看到人,高也神色冷冽逼问二人。 然不待回答,房门外忽然传出一声高喝,紧接着又起一阵念咒之声。 那道声音高也小明,以及邹府的大部分人都认得,于是赶忙跑出门去看。 只见道长李安正对着一道漂浮的身影挥出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缚”字音落,紧接着,便有黄白的光束从符文中疾迸而出,飞也似的朝着那道身影绕裹而去。 前方一道黑影仓惶奔行,嘴里还不停尖叫。 “别追我!别追我!救命啊!” 伴随着男人痛苦的呼嚎,他的脖子被那道飘影抱住,“老爷我是雯雯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蒋雯雯的声音颤抖空灵,让人听了无不为之一寒。 但下一刻,那被唤做老爷的男人,再一声划破长空的厉啸声一起,便又戛然而止,因为道长李安的锁魂符,已经将蒋雯雯牢牢缚紧,后再不能动弹。 邹家老爷逃出生天,瘫在地上挥汗如雨,待稍微恢复一点,便连滚带爬地挪去了李安身后,“小李道长,救我!” 见此状,高也却没有心思细量,他的目光不住地四下搜寻,以期找到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忽然,小明激动万分地高喊一声:“头儿!荣升安在那儿!” 0035 胆大包天拦公差 小明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高也循着他的指向去望,只见一个右边额角缠有绷带c身材中等的男子,呼吸急促c慌不择路地从一条小径里奔出来,眼里满是惊恐,捂着自己的心口,弯腰不停喘气。 喘一阵又继续开始奔逃。 可刚跑没几步,他就四肢瘫软,脸朝下扑在了地上。 高也小明赶忙奔上前,将人扶起:“还有鼻息!快,让叫大夫!” 小明应声是立即回去邹加元的屋里,找到那个还哭得梨花带雨的中年妇人,让速请人来。 李安那边以符缚住了蒋雯雯,还来不及收尾,便听到了高也这边的动静,遂撇开一直将自己的衣角吊着的邹家老爷,小跑过来。 欺身上前,简单查看一番后,李安摇了摇头,“他这情况,叫大夫也没啥大用!” 高也蹙眉不解:“他会死?” “死?暂时倒是不会,但也差不远了,你看他,印堂发黑,双颊凹陷,眼瞳暗淡眼白浑浊,又心声舒缓,四肢冰冷,阳气已经急遽不足,只怕没有几日活头了!” “阳气不足?好生调理不就可以恢复?” 李安轻笑一声,摇摇头,目光逼向高也:“若同你一般情况,倒还好说,但他已经回天乏术!” “我?”高也微怔,旋即恍然,先前在客栈的时候,李安就曾同他说过,他也印堂发黑,阳气亏损,是遭“邪物”近身所致。 之前被指明时,高也虽然未做搭理,但同小明回到房间后,他还是逐一回想过,所谓邪物,只可能是指岁禾。 意识到荣升安极有可能也是被岁禾吸了阳气,高也面色一沉,目光变得愈发冷冽。 但他没有多言,只默默看了又拿起罗盘继续搜寻的李安一眼,便放下荣升安,往他方才奔出的那条小径跑去。 彼时李安一心都在没有丝毫异动的罗盘指针上,没有注意到身周的动静,当他反复确认罗盘正常再要同高也说明近旁无祟,恐还在小径那头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本欲直接去追,但跑两步发现被锁魂符定住的蒋雯雯,看邹家老爷目色不善,担心这家人还会再对其不利,届时真变成穷凶极恶之鬼会不太好办,于是从斜挎在身侧的布袋里取出一只长三寸c宽深各约二指的小木盒来。 木盒上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文,当他轻启盒盖,里面还散出淡淡金光。 “阳明之精,乾坤洞开,神极其灵,收摄阴魅,急急如律令,收!” 李安咒令音落,便见蒋雯雯化作一道白光,被收进了木盒里,再念几声咒语将木盒“封”好放回布袋,便提膝迈步也朝小径急奔而去。 小径迂回进了一片小桃林,桃林的尽头,是一湾湖,湖心立有一座凉亭,一眼可望到底。 李安追上高也时,他正站在湖边,静望着受风吹激荡起层层涟漪的水面。 “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李安四下扫了一眼,狐疑地问高也,见其没有要回话的意思,不放心地拿出罗盘欲细探究竟。 高也瞥了瞥李安,目光再往亭心附近晃了晃,便二话不说,回身大步离开。 李安看他走,欲留而问,但高也并不理他。 只好拿着罗盘一通乱探,草草搜扫一遍,确认没有发现异常,便不疑有他,又小跑着追高也去了。 当高也李安走远,并确认不会再杀回马枪,岁禾母女方才从水中探出头来。 岁禾不用呼吸,在水中藏身再久,也无大碍,可阿香到底是肉体凡胎,若高也他们再晚走一会儿,想她已经同蒋雯雯一样,也成了个溺死鬼。 看阿香扶着围栏下方的石柱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慌乱抹脸擦水的模样,岁禾静静等了好一阵,方才同她示意游回岸边。 二人上岸,带起一大片湖水,衣物紧贴在身,显得分外狼狈。 阿香看到岁禾的模样,一瞬回想起一年半之前的场景,神情变得慌张悲痛起来。 彼时正值初春,天气尚寒,岁禾独自出海落水后染上风寒就没再好过,缠绵病榻几个月,到底没撑住撒了手离开。 一念及此,阿香生怕重蹈覆辙,于是万般焦急地躬身想为岁禾解拧衣服上的湖水,可她还未触及岁禾,便见人已经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她又才反应过来似的,讷讷地将手收了回去,后有些失落地埋下了脑袋。 看着自己的衣襟鞋尖,她猛然想起什么,急忙将一样已经泡软的东西从怀中拿出,有些紧张地递到岁禾面前。 岁禾淡淡地 瞥了一眼,“无碍,这符纸留着也起不了太大用处了,关键得看那邹家老爷有多在乎他的女儿邹加元! 不过蒋雯雯已被收服,再想那姓邹的答应将她娶做小妾,并将她的牌位供奉在邹家祠堂里,只怕会难上加难” 找到荣升安,高也小明没有耽搁,雇一辆马车,连夜就要将人带离东临城。 邹家老爷邹刚不明情况,不能接受将成的好亲家,怎么忽然就变成了杀人凶手,所以拦着堵着不让离去。 “荣老弟祖籍东临,即便他真杀了发妻,要受训审理,也该在我们东临府衙!带回宜兰城?就他如今这种情况,只怕半途就被颠没了性命! 若他果是真凶还好,可若无辜清白,你们付得起那个责吗?” 邹刚说得义愤填膺,坚决不肯让高也他们再踏出邹府半步。 此时的他,早已经忘了先前被蒋雯雯的鬼魂吓得屁滚尿流的窘迫,一心只想最大程度地保障自己的利益。 如果荣升安因罪入狱,或被处斩,那他们这些时日商议好c已在着手准备修建的一处大观景园,便不得不停止动工。 听上面来的秘密消息,来年开春,皇上将陪同白妃娘娘一道回三桑城省亲。 届时会从东临路过,若他能建得奇园搏圣上或贵妃青睐,甚至有幸接待圣驾,那他邹刚,还不得风头无两,天下扬名? 虽然有荣升安在,所有的好处都会打个折扣,但其利之丰,无可估量。 相较而言,那点损失,自可忽略不计。 而整个老邹家,能否在他邹刚这一辈,更加地发扬光大,成败在此一举,所以绝不能出半点岔子。 高也自然不明白邹刚心里的小九九,然见他一改先前有求于人的谦卑,高傲不可一世地让府里的家丁,将他们团团围住,断不肯放行的模样,便极为反感。 但未免再横生枝节,到底压下了心中的不悦,竭力保持温和问道:“邹老爷这是要,妨碍公差办事?” 0036 请大人移驾监斩 听见高也语气温和态度“恭敬”,根本不敢强硬地同自己说话,邹刚神情变得更加倨傲,“是,又如何?你不过一宜兰城小小捕头,也敢和我邹某人做对?” 说完,邹刚扬扬下巴,示意那些因畏惧官差而迟迟不敢动手的家丁们,不要再墨迹,直接动手便好。 他家业庞大,又有门有路,抓个甚至杀三两个衙差,根本不足为惧,这天底下,还没有他邹刚办不成的事。 那十余名家丁,再接到自家老爷的命令,到底不敢违抗,短暂的犹豫过后,果然还是大步向着高也小明逼近。 “头儿!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看围上来的汉子们个个彪壮威猛还手持兵器,自己背上又驮着仍旧昏迷的荣升安,根本无法全力施展,小明的神色一瞬变得慌张,声音也不自主颤抖起来。 高也神色不定地扫了众丁一眼,抬手握住刀柄:“胆敢阻拦官府办案,情节还如此严重,自当格杀勿论!” 一个时辰后,高也小明打伤其内家丁无数,带着荣升安强行离开了邹府,后找了一辆马车,连夜出东临往宜兰城奔赶。 二人各有轻伤,轮流驾车。 当赶到先前官道旁边的客栈,天色早已大亮。 彼时在此处休息了将尽两日的黄三儿刘行,正打着哈欠慢条斯理地牵马出厩,才准备去同高也他们汇合。 甫上官道,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后又立即荡烟扬尘而去,不由都揉了揉眼睛。 “老刘”“老黄”二人异口同声唤道,“我没看错吧,刚刚过去那个,是小明?” 刘行最先反应过来,“完了!快,追上去!” 再又大半日,高也刘行他们先后赶回宜兰府衙。 知府郝明堂见他们果然将荣升安带回,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怒,间或夹杂些许失望与无奈。 不过郝明堂没有立即宣布开堂审理,当看到荣升安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愁苦不已地将高也单独叫到内堂:“你们怎么回事?!人怎么”一边说,郝明堂一边小心翼翼探头望,生怕别人听见似的压低声音: “人怎么被你弄成那样儿了?!他虽有杀人嫌疑,但现在除了那串骨链,没有任何证据,根本无法直接定罪,你你你,你是想害死本官吗?” 高也抬了抬受伤的胳膊,疼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大人,证据一定会有的,请您再给卑职一些时间!” 郝明堂虽然看见了高也周身的狼狈,但他没有心思关心,一心想的都是如何解决此事,听高也说得斩钉截铁,心里的不安更加重几分,搓着手,焦急不已地在堂内来回走。 “大人!请为卑职加派人手,荣升安其人,杀的远不止荣兰氏一个,连上祁山老渔夫,和荣柏荣供词里说的卫明天他们,可是整整五条人命啊! 如此杀人如麻的恶商,如不能秉公惩处,此后,只怕会有更多的人藐视官府,藐视朝堂,届时您要想再压制他们,只怕” 郝明堂哪能不明白高也所说,这几日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考虑的都是此事,可一想到若不能真的将荣升安定罪,别说压制,他的饭碗甚至人头能不能保得住都是问题! 看其焦头烂额,坐立难安,虽然没有最终表明态度,但高也知道,他已经有所动摇,遂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推论: “大人,虽有人证实荣升安父子早在十一日晚戌时左右就离开了宜兰城,子时还听见了荣兰氏房里传出的斥责喝骂,那姓荣的看似没有可能杀人,但您可曾忘了,老渔夫的儿子卫明天,是个极善口技之人! 若荣升安杀了人,再让卫明天假扮荣兰氏躺在床上,制造她还活着的假象” 郝明堂听明白了高也的意思,神色微怔,转而露出喜色:“是啊!言之有理啊!本官思虑几日,竟没能想到这点!” 一边说,郝明堂激动地双掌一拍,眼中满是赞许,可他的兴奋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一瞬就又暗淡下去。 “大人,怎么了吗?” 郝明堂收回手背在背上,眉头重新耸起,长长叹一口气后道:“你的推想,的确有几分道理,但那卫明天已经死了,又有谁能证实你的说法?空口无凭,荣升安若打死不认,你又能奈他如何!” “正因为暂时没有证据,所以才要请大人加派人手,只要能找到卫明天的尸体,说不定就会有新的发现!” “可” 郝明堂还想再说什么,便在 此时,小明匆匆进来冲他拱手报说荣升安的情况不太妙,只怕活不过今晚了。 闻言,郝明堂眼睛一转,想着荣升安如果就此死了,他背后之人的势力再大,也不见得会兴师动众地来宜兰追究“责任”。 尤其对于那种已经没有利用价值c还品行不端c罪无可恕的人,更不可能花太多精力 想明白此节,郝明堂眸色一亮,骤然改口道:“既是如此,高也,本官便允你放手去查!但有一点,必须要将他的罪名‘坐’实!” “是!” 高也见其态度转变,激动抱拳,领命即退,一时没有留意到郝明堂说的是“坐实”而非“查实”。 小明紧随其后出来好奇问及他才反应过来,脚步一滞回望了内堂一眼,摇摇头没有解释,就让小明召集所有人跟着他一起去寻卫明天的尸体和证据。 黄三儿刘行这时跑过来,看他们的模样似乎已在堂外等候许久,也都听到了高也与知府的对话,此时面对高也,脸上各有赧色,张着嘴似有很多话说。 但犹豫数息,到底没能说出口。 高也看了二人一眼,没有拆穿也没有加以斥责,只叮嘱一句“接下来都要努力集证搜查,争取早些破案”后,便又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黄三儿刘行相视一喜,应声“明白”就疾步跟了上去。 之后一连两日,高也等人都一直处在极度忙碌的状态。 没日没夜地四处搜查打听,将整个荣府乃至城西几乎所有的百姓都问遍,所有角落都找遍,终于在十九日巳时左右,找齐了被大卸八块c腌在缸里分埋在了荣府各个角落的卫明天和另一名死者的尸体。 却没有找到与荣兰氏的死相关的任何证据,且二人的断肢残骸因被毁坏严重,已经难以推断死亡时间,只能拒其胸腹间斜而向上的伤口判断,是被比他矮的人用匕首捅死的。 此外在周围并无任何发现,更详细的验尸结果,也还没有出来,案件终又再次陷入僵着。 对于这一情况,又等了整整两日希望看到成效的知府郝明堂,明显坐不住了,指着高也的鼻子破口大骂:“因为你说一定能找到证据,本官对你可是有求必应啊! 连荣家人连续几次来要抬回荣升安的遗体,都被本官言辞拒绝,你就给本官看这么个结果?!” 正骂着,堂外传来黄三儿求见的声音:“大人,午时将至,已准备将犯妇何燕押往刑场,请大人移驾监斩!” 0037 八九日不曾打扫 听得黄三儿禀报,内堂里的两人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知府郝明堂满腔的怒火只得强行压下,看指着高也,本想再骂两句,但见其低眉顺眼情绪亦是低落,指责批评的话,最终变成无言的一声长叹,后无奈一挥官袖,背手出堂跟着黄三儿走了。 确认郝明堂已经离开,小明才大着胆子走进来,看到高也埋头沉默不语,心里很是担心。 “头儿” 高也闻声抬头,眼中的颓然一瞬敛去,又变成了那个精气十足的高总捕,“怎么了?你不跟着去押送犯人?” 小明瘪了瘪嘴,“黄捕头说这几日我们奔波辛苦,不用再为那点小事操心” 高也若有所思地颔首认同,没有再多问,但小明却有些不吐不快似的,轻声发起了黄三儿刘行他们的牢骚。 尤其近几日搜查,他们起初还有些干劲,越到后面,效率越低,出衙门晚不说,别人半日搜查询问三条街,他们一日一条街上的百姓都问访不完,还美其名曰“细致”,说那样才能不漏下丁点儿可疑之处。 其言并非没有道理,慢便慢了,没有人会真的计较。 可当他们稍微有点收获,也不通知高也,竟屁颠屁颠地直接跑到知府面前邀功。 就连别人辛辛苦苦找到的线索,也近乎变成了他们手里的功劳。 那二人就差没把抓回荣升安的事情,也归功到自己头上 小明越说越不耐,此前他竟不知,黄三儿他们能有那般无耻。 原本都是普通捕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家同吃同睡,同出同行,亲如兄弟,可自从 小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高也,心里想着,自从知府破例为高也设了个总捕职位,又将黄三儿提拔成了捕头,衙门里的风气便大不如前,拉帮结派的人多了,偷奸耍滑的事也多了 而近来高也一心扑在案子上,根本没有精力对大家进行管治,使得人心分散得彻彻底底,尤其看他“高高在上c特立独行”的模样,不知道有多少闲言碎语。 甚至有人当着面儿讥讽,说他“升了总捕,排场气势果然不一样了”之类。 别人或不清楚,但小明近来,却几乎日日和高也同行。 对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几次都想出面为其鸣不平,却都被高也阻止。 此刻再看知府丁点儿不念苦劳,对其大失所望的模样,小明心中亦是憋屈。 高也听小明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疑惑地偏过头,当看到他眼中的同情,不由粲然一笑。 “别灰心,咱们再去城西的荣府附近调查一下,一定会有所收获!” 说完,高也拍拍小明的肩膀,握刀提膝又大跨步走了出去。 从衙门出来,高也小明却没有急匆匆直接往城西赶,而是跨刀沿途一边走一边想事。 荣兰氏被杀一案,因找不齐尸体,好多线索证据都无法搜集,比如她的死因为何,荣升安杀她时用的,又是什么凶器之类。 若能了解得更加具体细致,兴许,就不会面临现下的这番窘境。 如此想着,高也眼前忽然一亮,看着小明情绪变得激动:“你可还记得,荣府里的下人如何说?十一日当晚,荣兰氏他们久等荣升安几人不回,后大发雷霆掀桌将人拉回卧房后,便没再见其出过房间,也就是说,不论荣升安当时如何杀的人,凶器” 小明恍然,亦有激动地接话道:“凶器一定是卧房内的某样东西!”“没错!但我们勘查数次,都没发现任何异常,不排除荣升安事后命人做了清理更换的可能!小明,你去城西周围的各商铺查访一下,看近些时日,是否有人购置过卧房陈具或者装饰之物,凡有可能成为凶器的,都要细问! 尤其是十一到十三那几日的时间里,有特殊购买需求的,更要特别注意!” “明白!” 小明应声而走,雷厉风行。 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高也拖着下巴再又沉默几息,确认方向不会再错后,便也刻不容缓地又往荣府赶去。 当到得地方,府外的守卫一见又是他,个个面露烦意,脸上都写满“你怎么又来了”的疑问。 但碍于高也的身份,再不满,也只能恭恭敬敬将他迎进府邸。 继荣厉之后上任的管家荣余,倒是坦然,没有不耐也无畏惧。 高也见到荣余,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劳烦再领我往荣夫人的卧房看看。” 对他的要求,荣余似乎早有预料,当即就哈腰做请要领高也过去。 只是一路上走的时候,荣余见高也神色尚可,便又开始为自家老爷喊冤,表示荣升安与夫人相濡以沫多年,恩爱非常,即便小有摩擦,也绝不可能心生杀念,让放过他家老爷,允许将他的尸体从冰冷的义庄抬回来安葬云云。 对荣余的请求,高也没有给出正面回答,只默默地跟在后面走。 不多时,在荣余和府上另几个下人的带领下,高也再次踏进荣兰氏的房间。 一切都与他前两日来时看到的一样,除了床榻枕柜妆台桌椅,还有几只花瓶瓷盏c几幅花鸟山水写意图,再无别物,显得异常空荡冷清。 “这房里的东西,自荣夫人‘回’娘家后,就一直没有人动过?” 一边绕着屋内巡查,高也的手指一边在屋内的各处划拭,当抹看到指尖厚重的灰尘,不由一愣,后不动声色问荣余道。 荣余颔首,答得却不太干脆:“这夫人最是厌恶偷偷进她房内翻找的人,所以没有她的吩咐,我等下人向来不敢靠近半步。”“不敢私进偷翻,竟连洒扫的工作也都免了?”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高也嘴角不自觉扬起,“瞅这积灰程度,只怕得有八九日未做打扫了吧?!” 听高也这话一出口,荣余心中咯噔一响,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不自在。 高也见状,故作未察继续道:“照你们的说法,十一日那晚,荣夫人只是赌气要回娘家,既是赌气,就意味着她气消了还会回来,既然要回来,那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们竟连洒扫都不做,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是你们府里的下人胆大包天,还是你或者上任管家荣厉,管理失职?亦或是,你们其实也早就知道她被杀了不可能再回来,所以懒得打扫?!” 0038 破解开蓝鸳之谜 听高也咄咄质问,荣府新任管家荣余再也绷不住气势,吓得赶忙跪到地上,门边跟着一道过来的其余家丁,也跪地连连叩首道:“官爷明鉴呐!小的们全不知情啊!” 高也蹲到荣余身边,“说吧,怎么回事!”荣余仰头惶惶,“自夫人说要回娘家之后,荣管家就不让我们任何人再靠近此处了除了这两日官爷您来,我们都不曾踏足” “他可有解释为何不让你们靠近?” 荣余晃晃脑袋,表示不知,高也看他神色诚恳,没有撒谎的迹象,遂不再逼问,仍旧回身自去探查。 巡视数圈,高也都未发现异常,正想着屋内是不是存有某种密道,荣厉因害怕里面的秘密暴露所以不让人靠近之时,高也的目光忽然在床榻上横着的两只积灰厚重的瓷枕上落下。 靠外的一只,枕头边楞上和面上都有黑渍,靠里的一只,则除了灰尘,再无别像。 他狐疑着走过去,掏出一方干净的布帕,裹着外边那只瓷枕,将其拿起细细看了几眼。 看他颇有兴趣,荣余不无得意地解释道: “官爷,这枕名叫蓝鸳,一式两只,分左右雌雄,是我们夫人出嫁之时唯一的嫁妆。 据闻是祖上传留下来的东西,材质特殊,尤为珍贵,只怕您找遍整个高禾国,也绝找不出一模一样的两只! 所以这几十年来,即便老爷多次想换,夫人也一直不肯答应”荣余的话没有说完,高也复将目光落向枕面,但不论怎么看,都觉得普普通通,并无特别之处,正要再问,荣余已经看出他的疑惑。 “这对蓝鸳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本体鸳鸟身上的每一纹每一线,原本都是紫色,可一旦触及汗液c石墨之类,就会渐变成蓝色,您不妨凑近几分细看一下” 荣余边说边抬手指鸳鸟纹案的同时,自己也凑上前准备细瞧。 可不待他看清其上鸳鸟的色泽,高也惊问的声音忽然响起:“这瓷枕,怎么有裂痕?” 一边说,高也一边伸手指上了瓷枕右侧枕边c右下角斜裂往上的一条细纹,满含困惑地继续问道:“就你们荣府这般殷实的家底,家中主母,竟会睡这样一方有暇疵的瓷枕?!莫非荣夫人,其时不如传闻之中那般穷奢极欲?” 荣余边听高也说话,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接在手里,定睛看到那条细纹,不由面露惶恐地捂嘴后退了两步,东西险些从他手上掉落。 注意到荣余异样的反应,高也面上自被知府郝明堂责骂后就一直不曾散去的凝重,在这瞬间,一扫而光。 又不多时,让荣余找来那个因将茶水泼到荣兰氏身上,而被呵斥责骂,后又被荣厉安排去了灶房做工的丫环小菊,简单问过一些事,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想后,高也便带着小菊c荣余和那被唤做蓝鸳的两只枕头,匆匆赶回了衙门。 彼时小明往各商铺调查还未回来。 知府郝明堂监斩完犯妇何燕已回到内堂休息。 黄三儿刘行等人则将何燕被砍下来的脑袋和身子抬去乱葬岗掩埋。 高也回衙后,先让管家和丫鬟在院庭内稍作等待,自己先拿着东西去了义庄寻令史老周。 彼时老周正在烤灼工具,见高也出现,也不用他开口,直接从案台上杂乱的一堆东西中,拿出一样来递到高也跟前:“给,这是在那卫明天的头上和喉下发现的!” 见其由布巾包裹,扁平如无物,猜测该不会是眼球儿之类的骇人之物,高也这才松开捂鼻的手,放心接过,同时将腋下夹的木盒交给令史,“你看看这对瓷枕上,除了灰尘,有没有染过血,或者说别的什么东西!” 令史狐疑,不知高也此举何意,但还是照他所说,开始查验。 看令史果然忙起来,高也没有打扰,默默走到屋外,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仍旧大亮的天光,打开布巾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当看到那片裹满了盐粒的普洱小叶,和那咽而未下的两样东西,高也竟是不由自主地狂笑猛抽起来,险些将自己笑翻在地。 在他还在“癫痫”似的抽搐之时,令史已经抱着装了瓷枕的木盒出来,没有多少表情地轻踢了高也一脚。 被他唤醒,高也止住笑,拍拍屁股起身,“怎么样,可有发现?” “没有血,雄鸳面上那积灰变黑的痕迹,是汗渍和茶水留下的,另一方雌鸳,则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得到想要的答案,高也原本已经按压下去的笑意再次爆发出来,他激动万分,不待接过瓷枕,就上手抱住了素来被他嫌弃身上太臭 的令史。 令史则被高也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猛然一缩,后退两步,戒备不已地上下打量着他,“你中邪了?!”高也哈哈一笑,没有解释,将那几样证物重新包好放回怀中,又复将木盒夹在腋下后,冲令史深躬一谢便飞也似的跑开。 看他跑远,令史脑中又回想起方才被抱住的画面,不由摇头一笑,后噙着嘴角回到案台边继续灼烤用具。 一柱香之后,待高也将所有情况逐一同知府说明,郝明堂终于眉开眼笑,再不推托,竟主动让立即准备开堂。 但因其时还有一些小事需要确认,且黄三儿刘行等人掩埋何燕未归,又传唤所有人证上堂需要时间,高也便提议不然九月廿日辰时再开堂审理。 心里有底之后,郝明堂答应得十分爽快,“此次你可谓功不可没,便听你的,也的确不急在这一时!” 高也颔首谢过知府,就匆匆离开衙门,先往各处通知各人。 兰家三口c城北刘岳氏c小渔村村民祁成和村妇李月娥等,都在其列。 当他知会完兰士宏等人,要往城北去寻刘岳氏之时,途中正遇上沿着东西横街匆匆奔行的小明。 “头儿!”小明先看到他,忙慌慌跑近,“你往何处去?”高也用下巴指了指刘府所在的方向,没有回答,却直接问小明可有收获。 小明点了点头,说完又不太确定似的挠挠脖子,“收获倒是不少,但不知到是否与案件存有关联。” 高也颔首,“可探到些与一种名叫蓝鸳的瓷枕有关的消息?” 小明闻言想了想,“枕具店我倒也去问过,但没听得说什么蓝鸳瓷枕呐!” 高也望了望城北的方向,转朝小明来时的路:“那铺子可远?带我去!” 0039 被凶手栽赃嫁祸 在小明的带领下,高也很快到得城西两家枕具店其中的一家。 “头儿,两家店都离荣府不远,不过前面还有一家更近的,要先去那边看看吗?” 高也摇头,“如果我的推想正确,他们为了避免引人怀疑,应该不会选就近的铺面,但” 拧着眉毛沉思几息,高也忽又改口道:“也不排除凶手刻意反道而行的可能,最主要还是,那名唤‘蓝鸳’的稀世瓷枕,果然能那么巧就在荣府附近的枕具店里找到?” 一路行来,高也已经将自己在荣府里探听到的情况逐一相告,小明顺着他的目光往阶上挂匾“沈梦思”的铺子望了望。 铺面大门敞开,里面枕具的样式繁多,但客人很少,只偶有一两个人踏足。 此时,身穿简朴长衫的店掌柜正拿着鸡毛掸子拂扫灰尘,有一下没一下,神情恹恹。 高也没再说话,直接走了进去,小明默默跟上。 听到有客人上街入门,店掌柜眼睛一瞬发亮,可转头看到是小明,还有另一个看起来更不好对付的主儿,脸色立马垮下,连身子都不由萎缩几分。 “官爷,你,你们怎么又来了?” 小明微赧,挠着脖子解释:“方才有些事没有问清楚,想再请教一二” 高也拍了拍小明的肩膀,冲掌柜拱手:“我们就随便看看,不用在意,掌柜的你忙自己的事便好。” 掌柜本就兴致缺缺,闻言哦一声果然不再搭理,坐回柜台,翻开那本惯常读的书继续打发时间。 高也谢过掌柜,后冲小明点点头,便开始巡视店内陈列的各样枕具。 看一圈下来,瓷枕倒是不少,与那蓝鸳形似的也有一两款,但都不尽相同,高也还上手试过,也都不会发生变化。 看他们用手摸,掌柜将手中的书攥紧了些,但他是民,哪敢与官斗,不乐意了顶多横他们两眼,可不敢真的抄起鸡毛掸子骂,于是只能装作没看见,心里祈祷他们快些走。 “头儿,这店里的东西就这么多,我也问过近来店里的生意状况,说是近一个月来,一次都没开过张,惨淡得不行,只能勉强将店铺经营下去; 他还让我看过账册,最后一单还是支出,果然没有人来光顾”高也一边侧耳听着,一边觑柜台那边的动静,看掌柜气定神闲专心看书,不时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好不惬意的模样,觉得好奇,便走了过去。 “掌柜的,最近生意不怎么样吗?” 掌柜微微抬眼,没有回复,面无表情地又将账册丢给高也,让自己看。 高也笑着拾起翻了翻,后单手撑着柜台,眼睛瞄了瞄掌柜手中的书皮,视线落在他手边的茶盅和一套齐全精美的文房四宝上。 四宝色泽新丽,笔架上配套毛颖的紫毫尖都还没完全化开,明显才购回不久。 掌柜身后,挂了四幅君子图,无不栩栩如生,下笔有神。 见此,高也兴趣颇浓问道:“掌柜的看来是个文雅人,穿得朴素,笔墨纸砚倒是齐备,这壁上挂的,可是当世闻名的《梅花意》,莫非您就是高禾第一画圣‘子不语’?” 边说着,高也惊诧得立即侧前几步走近了细看。 “哈哈,官爷您也太抬举草民了,不过仿着画圣的笔意,瞎描罢了!岂敢同画圣相提并论!” 听到自己的画有“子不语”大家的味道,掌柜眉梢高挑,眼里笑意十足。 “没想到官爷您还是个懂行的!” 高也赧颜摆手,忙解释自己不过凑巧在一家人府上见过,所以略知一二。 “说来,既然掌柜的你也爱画,想必同那荣家的老爷们常有交流吧?听闻荣三老爷酷爱诗酒,亦好集画,对文人墨客礼遇有加,掌柜你这般擅艺,不卖字画不当门客,却在这卖枕具,着实可惜了!”听得或可以诗画发家,掌柜的神色有些异样,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看着高也和木讷站在一旁的小明,微微叹一口气,表示吟诗作画这等事情,陶冶意趣确是极好,偶尔听得几句赞扬便能心满意足; 可要用来养家糊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只怕会穷困得连锅都揭不起! 高也小明互望一眼,并不理解掌柜话中的沧桑悲凉,不待其从失意中恢复,高也趁热打铁继续问:“说到绘画,我还听过一种元绘,直接在瓷枕上作画,描出来的花鸟栩栩如生,据说还能变色,不知掌柜你可有听过?” “竟竟有这般奇物?”掌柜双眼瞠大,“草民还不曾有过耳闻!” 看人来了兴致,高也慢慢切入正题:“其实 也不算多稀奇,城西主街尽头荣府里的大老爷夫妇,每日里枕的,便是那样一对叫做蓝鸳的瓷枕! 可惜,荣夫人如今已经被人砸死,那鸳枕便是真正的杀人凶器! 而凶手在行凶后,早早就设法将东西转了出去,既为洗脱自己的嫌疑,也为了顺势将罪名栽赃到接手人的身上! 掌柜的你若是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尽早禀报官府,以免中了凶手的圈套!” 高也说完,刻意没有多看掌柜作何表情,略一拱手就带着小明匆匆往另一家枕具店去了。 到了店内,他依葫芦画瓢,先同掌柜闲聊,后想法子也将话题引到瓷枕上面,说了几乎一样的话后,就带了小明迅速离开。 之后,高也小明便又不停不歇地去了刘府见刘岳氏。 当通知完所有需要上堂的人,天色黑尽,二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衙门。 快到衙门口时,街前石狮子旁一道徘徊不停的身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头儿那人是”小明揉了揉眼睛,确认对方是那个会书画的枕具店掌柜,不由惊得愣在原地。 高也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迎上去。 “官爷,你们可回来了,草民在此等候多时了” 掌柜怀里抱着包东西,一脸不安地四下环望,高也扬着下巴指了指大门,“怎么不进去?”“草民怕一进去,就会被那些官爷抓起来” 边说着,掌柜将怀里抱的东西递给高也,“官爷,这东西,真的是杀人凶器吗?” 看高也点头,身后的小明也神情严肃,掌柜脸上顿时出现菜色,忙慌慌跪到高也脚边:“官爷!官爷!草民一生碌碌,谈不上什么有德之士,但也绝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这这都是那些人强卖强买,硬塞到草民手中的!您可一定要为草民做证啊!” 0040 天衣无缝的计划 “强卖强买?”小明侧目,“还有这样做生意的?你不给钱,谁能卖你,你不交货,谁又能从你手上将东西拿走?!难不成是拿刀架你脖子上了?” 掌柜身子伏得更低,声音里透着焦急,“官爷,真是有人拿刀架着草民的脖子,逼着让交货的, 但那些人是什么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只怪草民当时被猪油蒙了心,看到一对破枕头居然能值那么多银两,便没去细想事情有什么不对劲,这是上了歹人的大当了啊!官爷明鉴呐!” 听着掌柜的描述,高也没有立即应话,他托着瓷枕,掀开布包袱看了看,其中一块已经断成两段,其上有比较明显的污痕,边角也多少有些缺失。 这人会出现,高也并不意外。 从听到小明说他将账本拿给小明看时,高也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莫说商户,就是普通百姓,单是听到账本一词,不论亏心与否,只怕都会有所避讳。 而他,在面对衙门公差的时候,竟然主动拿出。 若非他问心无愧不惧被查,那便只剩下了一种解释——他或者某个人,因为某种原因,想让官差们看到那页账目。 这是其一。 其二,他明明身着朴素,经营惨淡,用的文房四宝,却精美齐全,价值不菲;又其色泽新丽,明显才购置不久。 试想,一个久无进账c只能勉强维持铺面生意的人,怎会突然拿出一大笔银钱来购置价格高昂的东西。 当然,不排除他寤寐思之,即便倾家荡产也要将东西买下的可能。 因此两点,高也简单做了推想,于是故意试探。 而让他真正料定此人会出现的原因,在于凶案的发生毕竟突然,若无必要,荣府之人必不会大费周张地更换鸳枕。 既然要换,那为尽快消除罪证,将烫手的山芋丢出去,就近的商铺,自然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有与蓝鸳相同的一对瓷枕固然好,没有,便寻一对模样相似的,也要换上。 或许这便是为何荣兰氏被杀之后,管家荣厉一直不让府中众人靠近那间卧房的原因。 因为一旦靠近,事情便很容易败露。 只是有一点 高也托着鸳枕,半蹲身子到掌柜跟前,“强买的人,你便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 可那强卖的人,却是百思无解! 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要将酷似这鸳枕的东西卖给你?!” 当听完掌柜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描述,高也单支在地上的腿忽然一晃,微惊之中,整个身体向着一边倾斜,手中的鸳枕瞬时掉到地上。 伴随“咚咚”两声闷响,一道清脆悦耳的“叮啷”声,将三人的注意全部吸引。 九月廿日,辰时,一应人c物证都召集准备齐全,并所有犯人c尸体都被押c抬c抱上堂,高也便将知府郝明堂请了出来。 看着堂下一溜的人和尸体,闻着他们身上飘散出来令人作呕的怪味,郝明堂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瞟一眼堂口围集的人群,没有废话,直接宣布了开堂。 因荣升安已死,他问话的矛头便转向了在其侧跪着的荣厉c荣柏荣,并其余几个受命于荣厉的荣府下人。 “今,有人控告尔等帮凶作恶,接连残害四条人命,且证据确凿,尔等还有何话说?!” 话毕,不待几人回答,郝明堂又伸手指向了跪在最前方的荣厉,“据闻,荣兰氏被杀,所有的善后事宜,全由你一人策划,可有此事?!” 荣厉被关在牢中几日,成天喊冤叫屈,不断挑衅狱卒,逼他们对他用粗; 甚至以绝食来彰显“清白”,说要饿死自己,让整个宜兰城的百姓c朝中的各位大臣甚至皇上都看看,这宜兰城府衙中人,都是如何对待良民百姓的,烂抓无辜不说,还妄图虐待c屈打成招。 若非高也叮嘱,绝对不能让他受一点伤,挨一点饿,哪怕抓着他的下巴往里灌,也要让他有命等到因罪判刑的那一天,只怕真会着他的道儿,后被荣升安背后的庞大势力抓住把柄死咬。 但此刻,面对知府的当面质问,荣厉却呼号不出来了,只三缄其口,用充满戒备探寻的目光回望着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郝明堂,以期看出事情究竟被调查到了哪一步。 可自认为计划天衣无缝,不可能还留有任何证据的他,看两眼便又冷笑一声撇开视线,对郝明堂接连的问话充耳不闻。 被荣厉的态度激怒,郝明堂重重一拍惊堂木:“大 胆狂徒,竟敢藐视公堂!来呀,先” 先打几十大板的话,郝明堂脱口便要说出,但他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在审那个“无权无势”的何燕,不论最后能不能将这些人定罪,一旦动刑,都会落下个屈打成招的臭名,届时想再挽回,可就来不及了。 想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郝明堂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而改口道:“你不服,那本官便说到你心服口服! 十一日晚戌时左右,荣升安因怒杀死荣兰氏后,便将处理尸体的事情全部交给了你,他自己则带着儿子匆匆离开宜兰去了东临。 为了完成荣升安交代的任务,你命人将荣兰氏的尸体肢解后,安排了不同的人进行不同部位的处理,以达到毁尸灭迹的目的。 待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你为了使荣升安彻底摆脱杀人嫌疑,又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会口技的卫明天假扮荣兰氏,制造出她当夜子时还活着的假象。 叫丫环小菊进房送茶,也不过其中一环,所以不杀她,就是为了这一天的时候,她可以为你们作证。 再之后,你为了最大程度地加大官府调查的难度,或者说,你为了不让别人那么早发现荣兰氏已死的事实,还特意散播她因为伤心,赌气要回娘家的谣言,并真的安排了陪她回娘家的随行丫环。 但为免被她们发现荣兰氏并不在车厢内的事实,你让驾车的车夫,全程不许交流,更不让她们接触“荣兰氏”的马车,待时间差不多后,便打算将她们也灭口。 可你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那两个丫环并不是傻子,不仅识破了你做的安排,还甩开几名车夫,自己架着车,去了东临通知荣兰氏的家人赶来报案! 而那些参与了毁尸的关键人物,和会口技的卫明天,全都在当晚或着隔日,被你以及你手下的人杀死,就连不经意看到荣柏荣抛扔荣兰氏内脏的老渔夫,都没能逃过一劫” 0041 不见棺材不落泪 听得知府郝明堂口中的描述,堂口围集的百姓,个个惊骇得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神色复杂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荣厉,难以相信这世上竟有人残怖如斯。 前来观审但毫不知情的荣府几位老爷夫人丫鬟仆妇们,也都各有错愕。 祁成终于知道是谁杀了自家兄弟,一张脸怒不可遏,也顾不得是在公堂上,便欲起身痛扁荣厉,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黄三儿刘行他们压下,后一边抹泪,一边恳求知府一定要将恶人绳之以法。 其余做证和待罪的人也都面面相觑,或惶恐不安或害怕惊慌。 而荣厉本人,听见自己所有的安排谋划被一一道穿,虽然惊得心声高鸣,从头皮开始发麻颤到脚跟,眼神也变得呆滞,但短不过数息的功夫,他又强行恢复过来。 后故作轻松嗤鼻笑道:“大人,您是官,高高在上,普通案犯,定什么罪,怎么死,全凭您一句话,根本不用征得朝廷的同意,而草民也的确卑贱! 即便无辜清白,您说有罪就得被抓来听候审讯,但我家老爷,可不是普通百姓,仅凭您毫无根据的一些猜测,就想定他的罪,判我们的刑,何以服众?! 卢大人那边,只怕也不好解释吧!” 荣厉口中的卢大人,即从三品京官光禄寺卿卢毅,因米粮膳馐等事宜,与荣升安交往甚密。 三年前,卢毅之女嫁与太子为妃,并在一年后诞下皇长孙,深受皇帝喜爱,数年来,可谓风头无两。 就连宰辅见了,也要给上几分薄面。 郝明堂听荣厉果然提到卢毅,原本因成竹在胸而气势十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但当他眼角的余光瞟到堂下端立的高也,虽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异常凝重,但想到他同自己禀报的所有事情,郝明堂胖脸上的愁色终于慢慢消散。 可再看荣厉,想他不过区区一介草民,竟也敢拿上官来压自己,他便又不受控制地生起气来。 “能不能服众,好不好解释,轮得到你来说?!好个大胆的刁民,竟敢口出威吓之言,藐视公堂,本官堂堂知府,还治你一介小民不得?!来呀!给本官打!” 气一上头郝明堂便顾不上别的,只管下令行刑,若非高也及时上前劝阻,只怕他已为日后酿下祸端。 被高也劝止,郝明堂尴尬地捂嘴轻咳几声,后缓息道:“本官敢断定荣兰氏乃被荣升安所杀,而你,帮凶作恶,草菅人命,自然不会空口无凭! 你以为杀死了卫明天,本官就没有办法证明,十一日当晚是他假扮的荣兰氏?!” 荣厉闻言,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神中充满了自信。 郝明堂回以轻嗤:“你好像很得意,果真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本官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丫环小菊的存在,虽可证实‘荣兰氏’当时还活着,但她同时也直接证明了,榻上躺着的根本就是卫明天!”郝明堂的话说完,冲高也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事后从荣兰氏卧房里带回的两方“鸳枕”,和高也从城西枕具店掌柜那处得到的“鸳枕”,便被一一拿出摆放到荣厉跟前。 “左边碎了其一的,是荣兰氏夫妇枕了几十年c可由紫变蓝的特殊瓷枕;右边两方,则是直到昨日都还在荣兰氏卧房里的,它们现都按其原本在床塌上左外右内的位置摆放。 请你解释一下,为何左边的鸳枕会碎,还被神鬼不觉地被换成了材质普通,但纹案相似的瓷枕? 另,如果,十一日晚子时左右,荣兰氏活着,那为何雌鸳上面,一点人睡过的痕迹都没有,却在雄鸳上,发现了汗渍和茶水积灰留下的痕迹?” 在郝明堂的质问之下,原本气定神闲的荣厉,额角忽然不停冒出汗珠,他一遍又一遍地咽着口水,不知该做何解释。 “怎么?不知道怎么回答?那本官来帮你说!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卫明天是男人,即便冒充荣兰氏,也习惯性地躺在了床塌外缘,也就是那只雄鸳枕上! 当然,不排除当晚荣兰氏因与荣升安大吵过一架,心情不顺,懒得往里,所以就近躺在床塌外缘的可能! 但你应该很清楚,当天夜里,荣兰氏的卧房内之所以会传出斥责喝骂的声音,是因为丫鬟小菊手脚不利索,打翻了温好的普洱生茶水;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的是,那茶水,其实洒了一部分在‘荣兰氏’身上! 若然躺着的真是荣兰氏,那被泼洒出去的普洱小叶,为何会出现在卫明天的头发丝里?!” “” 郝明堂的话说完,荣厉再如何诡诈善辩,此刻也已无力反驳。 他埋下脑袋,看着身前的几方瓷枕,心里还有许多不甘与侥幸。 因荣厉没有应话,堂内暂时陷入安静,郝明堂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准备循诱荣厉自己招供。 但不论郝明堂如何劝,荣厉始终不肯认罪,埋着脑袋沉默好几息后,忽又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 “知府大人,即便即便不能证明,夫人那时还活着,也不代表,杀人的就是我家老爷不是?!他们虽然发生过严重的口角,但不排除是有人存心利用这点,杀了夫人然后嫁祸给老爷 最重要的是,草民从来没有杀过人,您可不能将那屎盆子胡乱扣到草民头上啊!” 荣厉到底不肯死心,仍旧觉得自己有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卫明天那事儿,纯属意外,非人力可控,他只能自认倒霉。 郝明堂听他想了半天,想出这么几句话,气极反笑:“你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高也,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把你昨日从老周和枕具店掌柜那处得到的几样铁证,拿出来给他看!” 高也沉声应是,旋即就从身后一方物证小台上,取了两样东西摆到荣厉跟前。 其一,是在卫明天喉下发现的,一小块用血水写下了“荣厉杀我”几字的布片,其内还裹着一颗盘结纽扣; 其二,是一支没有头的金簪柄,簪尾处凝结有一长约半寸c已经乌黑的血痕。 看到布片和盘结纽扣,荣厉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眼前一黑,险些倒在地上。 一侧的荣柏荣顺势将他扶住,拍着他的脸喊:“厉叔!厉叔!” 当荣厉的脸都被拍红,他才不情不愿地转醒过来,眼里满是茫然,后迅速变成绝望。 再又十数息的沉默过后,荣厉颓然地偏头看了看躺在身侧,已经腐烂发臭的荣升安的尸体,以及他右侧额角那道被揭下纱布后,暴露在空中c尚未结好痂的斜下长疤,认服地冲堂上的知府叩首道: “大人所言,皆是实情,草民,甘愿认罪” 0042 非要请辞的两人 荣厉伏地同知府郝明堂叩首,对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供认不讳,还十分详尽地同堂内众人描述了十一日当晚,荣兰氏被杀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除了他当晚被荣升安急寻c赶到屋内并未见到沾了荣升安血的金簪c更没听得说金簪断成了两截两处,一切都与郝明堂先前所说没有太大差别。 此后不多时,因罪证确凿,郝明堂便直接宣布了对荣厉荣柏荣等十余人的处罚。 荣厉主谋,残害四条人命,判凌迟处死。 荣柏荣虽受命于人,但手中亦沾有鲜血,判来年秋后再斩。 其余人等,皆处五年牢狱之刑。 而罪魁祸首荣升安,虽在案件尘埃落定之前身亡,但罪无可恕,处五马分尸之刑,定于三日后午时,与荣厉一起行刑。 又,经刘孟齐夫人刘岳氏以荣兰氏名义检举,荣升安名下的产业,多有假黑之账,并千金台赌坊高额放利,诱逼百姓欠下巨额债款,履致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惨况发生,遂查封千金台,牢主事之人三载,并罚银两万两,缴为公用。 另偿无辜死者亲属,各三百两。 判决一下,满堂寂静。 可等知府宣布退堂并人也退回内室休息,府堂内外便哄然响起一阵喧闹。 看热闹的百姓无不拍手叫好,被判极刑的荣厉惨然大笑,荣柏荣面色如土,瘫在地上抱着荣厉的胳膊,声声唤“厉叔”;其余犯人,皆拍着胸口长舒一气,但不几息又陷进颓然惶恐。 后不多时,便有衙差在高也的吩咐下将各人犯押走,无人认领的尸体,便被抬出送去乱葬岗掩埋。 堂口的百姓渐都散尽,兰士宏一家三口c丫环小菊c荣府新任管家荣余等人,也都陆续离开。 刘岳氏原本只是想给“荣升安”一个教训,结果却导致千金台赌坊被查封,意识到搬起石头砸烂了自己的脚,她的神思有些恍惚,走起路来蹿蹿倒倒。 祁成听到自己兄弟的命居然只值三百两,心中怨言颇深,然他区区草民,自不敢提出异议,闷闷地跪坐了好一阵没有反应。 忽然,他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腆着脸大声将高也唤请到自己身边: “官爷,老渔夫和他的儿子卫明天死得何其冤枉,是不是应该多些补偿?若不然,那笔钱给俺吧,俺一定交到卫明天妻c子的手上!” 高也因为想事想出了神,闻言没有应话,盯着祁成的目光也有些空洞。 但祁成总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被高也“盯”半晌,整个人都有些发毛。 终于,当受不住高也凛冽的目光沉默的态度,未免被怪罪,最后祁成只有自己摆着手说是玩笑,然后撑着膝盖起身,唤近村里其他几个跟着来观审的乡民,让一起将祁山和老渔夫父子的尸体抬抱回乡掩埋。 黄三儿刘行走到高也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祁成一瘸一拐忙碌,颇为不解:“头儿,你怎么没答应他呢?他与老渔夫住得近,让他转交,也无不可呀。” “可不是,量他也不敢私吞!”黄三儿握紧拳头,对着祁成的背影轻挥后补充。 小明也在此时走近,但他没有加入二人的谈话,看着高也低声唤了声“头儿”。 高也回神,看了几人一眼,淡笑两声,让继续去忙后续的事情后,便回身入内室准备去寻郝明堂。 小明看他神情没有一点轻松,心中隐有不安,默默跟在了后面。 到了内室,郝明堂正在夫人的伺候下更换衣服,看到高也小明,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让夫人先退下后,便自己动手系里衣的纽扣。 但因为平时都是夫人伺候,郝明堂扣得有些吃力,尤其是最上方贴近脖颈的那一颗,好半天没能扣上,脸上身上再次被急出颗颗密汗。 高也见状,放下刀,默默走过去,为他系扣穿衣。 郝明堂张了张口,没有拒绝。 小明怯怯生生,不敢靠近,但隔远看着二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从昨日从枕具店掌柜那处听得说是谁将鸳枕强卖给他的之后,高也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开过,时隔一夜,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愈发凝重。 而这一刻,郝明堂终于也看出了高也行止的异常,但他没有吭声,静静等着高也自己开口。 “大人。” 当为郝明堂别好腰带,理正衣襟,重新戴上官帽,高也才退开几步,冲其伏首一叩道。 见他如此,郝明堂心里咯噔一惊,却没反应过来让高也起身。 小明不明所以,但再顾不上对知府的畏惧,大跨步上 前,同高也一样伏首跪到了地上。 “卑职请求辞去总捕一职,请大人成全!” 高也此言一出,郝明堂c小明皆大惊失色,小明唤拉着他的胳膊,难以置信问:“头儿!为什么要辞任啊?!” 郝明堂到底年长,见惯了官场上的风风雨雨,人走茶凉,短瞬的惊讶之后,他静静走去桌边,坐下后捋着胡须看高也:“说说你的理由。” “卑职,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分身乏术”“你一个戴罪被贬之人,本官不计前嫌升你为总捕,给了你自由行动的权利,不用再点卯上工站班,想去何处做什么都任由你便,还有什么事情,重要到需要你辞去总捕的职位?”高也脑袋一直埋在地上,没敢看郝明堂,小明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一边拉拽高也的胳膊,一边渴求地望着知府,希望他能使高也改变心意。 “卑职有负大人厚望,但若继续在衙门任职,那件事,便没有办法进行还望大人成全!” “那件事?是哪件事?!” 郝明堂眉毛拧在一起,“你莫不是还要回去?都这么多年了,你当初既然选择了留下来,现在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高也扬起头,惨然一笑,“与那件事没有关系,多谢大人关怀” “不为旧怨,那为哪般?你这是拿府衙当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郝明堂词不达意,话一出口觉得有些尴尬,遂轻咳一声,换了种说法:“你走了这府衙怎么办,还有谁能担当重任!本官不同意!” 高也扬起头,淡淡一笑,指了指小明:“黄三儿刘行小明,他们尽都恪于职守,都可竭力辅佐大人,请不必挂忧” 郝明堂顺着高也的手指看了看小明,觉得有些面熟,但印象不深,尤其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没由来一阵失望。 高也本想继续同郝明堂讲讲他们每个人的特点,好使因才施用,不至乱成一团,但他的话还没出口,一旁的小明,忽然一叩及地:“大大人,卑职也要请辞,望望大人成全!” 0043 因故被贬惩的人 一柱香后,结完薪俸,拿上郝明堂特别写的举荐信,高也小明换好便装,收拾完行李就提着刀准备离开衙门,黄三儿刘行等人围成一圈,将他们拦住。 “头儿!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黄三儿声音里透着不安,伸手就要去扯高也小明的包袱,“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 刘行也忙拉住二人,语气里充满了不解与责备:“小明你也是,跟着瞎起什么哄?!” 小明轻轻挣脱刘行的手,将包袱从黄三儿手里拿回重新背到肩上,看着高也,“头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高也拍拍小明的肩膀,神情有些复杂,但他没有再劝,转向黄三儿刘行等人,“你们好好干,不要让大人失望,也不要让我失望!” “你都要走了,还管我们好不好好干!”黄三儿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当说出这句话,鼻头竟然有些发酸。 他微微侧头看了刘行一眼,原本他们还在商议,怎么才能将高也比下去,哪怕比不下去,也得想办法让知府大人看到他们的存在,谁知办法还没想出来,高也竟然要走,这让他们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显得好不可笑。 刘行似乎也如此认为,面上的表情不禁也有些难堪。 小明看了看二人,没有再说话。 高也笑笑,肺腑感慨地同在场的每一个“兄弟”都做了临别拥抱,再叮嘱了他们好些不断奋进拼搏的话,必让各自的余生无愧于心后,才同小明一前一后不多留恋地离开了衙门。 黄三儿还沉浸在先前的想法中,待回过神看二人已经走远,心里不由一空,“老刘你说头儿还有可能回来吗?他怎么就就这么走了” 刘行顺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是啊,好多年了,想他刚来衙门时,咱谁也不服他,后来好容易打成一片,习惯了什么事都由他领着,也是最近,才又萌生想要超越他的想法,可 人和人果然不一样啊!他想走就能毫不犹豫,咱就不行!上有老下有小” 经刘行一提,黄三儿也想起来,言语里满是感慨遗憾:“无牵无挂固然好,但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又愿意当个孤家寡人!” “头儿他” 听二人言语往来,好像说了许多事情,但其实什么都没透露,一旁进衙门当差比较晚的几人互望一眼,心中充满不解疑惑。 “他不是咱们这里的人,不过几年前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被贬到咱们宜兰城来的,据说媳妇孩子都没了,但具体因为什么,得罪了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 “头儿他被贬之前,是不是京里可以吃诧风云的大官啊?” 刘行揪扯着稀松不剩几根的短髭,似有所忆地说道:“不太清楚,只依稀听大人提到过‘大理寺’什么的!他又那么热衷于办案,想来应该没差!” 黄三儿点头附和:“这大家倒是有目共睹,不过他虽然是被贬的,但一来府衙,便被大人任命为了捕头,所以当时大家都不太服气!” “被贬罚来做衙差捕头之类,也可以随意请辞吗?”有人反应比较快,揪住问题的关键。 “朝廷对他的处罚,早在两年前就结束了,那之后,是他主动要求留下来继续担任捕头一职的,现在想走,自然也就能走” “” “” 听完黄三儿刘行两个老资格所讲,围在一旁的众人,都恍然地点了点头,眼里的不舍变为理解。 再又感慨了几句,知道不论他们再说些什么,高也也不会再回来,众人神情都有些讪讪,最后全都陷入沉默。 令史老周从义庄过来要找知府再说些事,听到他们的谈话,脚上的步子一滞,呆愣几息后,不再往衙门里走,沉着脸色又回了义庄。 高也小明从衙门离开,往驻马店去各买了一匹马,又置办了好些行头,便没再耽搁,并驾出宜兰城而去。 行一路,二人没有怎么说话,小明好几次想要问高也他们具体是要往何处去,但始终没有开口,当看到熟悉的风景,小明神情不由变得有些激动,“头儿,我们这是要往东临城去吗?” 高也扬手,在马身上抽了一鞭子,点点头:“有些事去要去确认。” 小明侧目,声音微低,不太确定地问道:“是与那对母女有关吗?昨日听到那沈掌柜的话后,你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马儿跑得飞快,耳边风声呼呼啦啦,看高也没有回答,小明以为他没有听见,正准备再问,高也 忽然勒了勒马缰,停下来。 见状,小明也猛勒缰绳。 高也将自己的马头正对小明,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再提,也不要乱猜,待我做好了确认,会一五一十相告!在那之前,你只需按我的吩咐行事就好!” “明明白了” 因看高也的神情肃重非常,小明不由自主变得紧张,生怕高也会再劝他回去。 但高也没有再说别的话,点了点头,就又开始催马前行。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小明心口一颤,后慌慌张张跟了上去。 东临城,邹府。 自十六日晚上,道长李安将蒋雯雯的鬼魂收服带走,又过了几日,邹加元疯癫的状况不仅不见好,还愈发严重起来,即便找来了多个道士一起招魂也不见效。 她整日里说胡话,见人就躲,时刻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论谁靠近都不行,哪怕邹家老爷邹刚和其夫人邹胡氏也不例外。 不梳洗更衣,饿了吃东西也用手直接抓了塞进嘴里,模样要多邋遢有多邋遢,没几日的功夫,全身早已经馊到发酸发臭。 若有人想要强行将她的衣服扒了摁进浴桶清洗身子,便会被她发了疯一般抓挠,或被挠伤脸,或被抓烂手背,更有甚者,还被戳瞎了一只眼。 几日下来,被安排来伺候她的丫鬟仆妇已经换过好几批,但无一不是待不足一日,便哭着求着让调取别的地方做活儿,哪怕去灶房烧火或者刷洗马桶都愿意。 邹刚夫妇无奈,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安排人过去。 当府里的人闻风丧胆,哪怕出三倍工钱,都死活不肯再去伺候,二人只好在府外招人。 这日,天光一沉,因招不到人而心力交瘁的新任管家,颓丧着脑袋,准备领着其余几个仆人一同回府继续挨骂之时,身型相差悬殊的两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正当他们狐疑不敢前行时,身影之一忽又开了口道: “敢问,贵府急招丫鬟,可是为了伺候加元小姐?” 0044 先室雯雯之牌位 邹府新任的管家叫邹右庭,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岁禾阿香母女,没由来打了个寒战。 “你们是什么人?要入府伺候我家小姐吗?”邹右庭狐疑地将二人来回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身着朴素c个头儿较高的阿香身上。 但回话的,仍旧是岁禾。 “我们不做丫鬟” 听到说不做丫鬟,邹右庭一瞬便失去了耐心,挥挥手想驱赶二人离开。 “若想你家小姐快些恢复过来,就带我们去见你们老爷。” 听看到岁禾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着极为坚定的话,邹右庭眼中的怀疑不悦更加重几分。 连那道行不浅的道长李安,尚不能将他家小姐治好,这两人,穿着朴素得近乎破烂,能有办法?鬼才信。 心里想什么,邹右庭便在脸上表现了出来,他没有回话,乜了岁禾一眼,虽然看不到对方做何模样,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二人看穿,说到底不过是打着救人的幌子招摇撞骗,好趁机大捞一笔钱财罢了。 于是不再在二人身上浪费时间,带着府内的一众家丁收拾好篷台桌椅,绕开岁禾阿香就要回府。 “知道为什么,即便请道士来招魂,也对你家小姐没有作用吗?” 邹右庭等人闻言止步,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岁禾,等她下文。 “因为你家小姐,三魂被吓丢了两魂,而那招魂的道士不知道这点,还用普通的方法,自然不会有用!” 不多时,岁禾阿香被管家邹右庭带入邹府,安排在了会客室外面等候。 邹右庭先斩后奏,心里有些发怵,小心翼翼地去请示邹刚是否愿意相见。 邹刚彼时正在与夫人邹胡氏商议邹家当下面临的几件大事,听到邹右庭说有人求见,邹刚很是不耐。 这些天,他已经被自家女儿的“病情”,还有宜兰城那边传来的荣升安的死讯给弄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心情见不相干的人。 刚要吼将回去说不见,邹右庭赶忙转达了来人求见的话。 闻言,夫妻二人脸上都闪过一抹惊讶,不过转瞬又变成欣喜。 邹胡氏向着邹右庭走近几步,让赶紧带她去见“高人”,邹刚也有些兴奋,跟在邹胡氏身后,出门就要往会客室去。 邹右庭为难地拦住了邹胡氏,“夫人,夫人,您留步啊那二人说,只见老爷一个人” 听得如此说,邹胡氏脸色瞬间垮下,“怎么?有什么事,还是本夫人不能听的吗?不见我,那我便去见见她们,又有何妨!” 话音未落,邹胡氏已经气势十足地继续往前走了。 邹刚简单问了一下来人的情况,后一路狐疑,紧随邹胡氏之后,来到了会客的茶室。 夫妻二人尚未进去,便见到了门外着装朴素,手持一柄大黑伞c隐隐散发怪味的两人,不由互望,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怀疑不信与嫌恶。 但希望自家女儿恢复正常的心愿到底强烈,邹胡氏定了定神,端着步子率先走了进去。 邹刚同邹右庭使了个眼色,便看也不看岁禾母女,背手昂头就往里去。 邹右庭领会了自家老爷的意思,让岁禾阿香再稍等一会,安排了人来为二人净手除尘除味,并让脱下脚上的鞋子之后,才将人领进门。 被如此对待,岁禾阿香都安静顺从得看不出任何情绪,远远坐在夫妇二人对面,不卑不亢地直接开口道: “既然邹夫人也来了,说明二位果然都对加元小姐的恢复,抱有极大的期望,那我便不再同二位卖关子,想‘救’令千金可以,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听到有条件,夫妇二人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旋即都轻蔑地哼了一声。 邹刚托起端来的茶杯抿了口:“只要能治好小女,别说一个,就是三个百个,邹某也能答应!” “邹老爷还真是爽快,不过我们不要银两好处,只需要你们在事前,立个牌位给我先看,后将其一直供奉在贵府祠堂就好!” “牌位?” “正是,其上写明乃‘先室蒋氏闺名雯雯之牌位’即可!” 闻言,夫妇二人或惊诧或气愤得猛然站起身。 邹胡氏险些将茶杯掀翻:“先室?我还没死呢!立什么牌位?!还蒋雯雯?蒋雯雯是哪家不要” 邹胡氏话未说完,夫妇两个都迅速反应过来,异口同声惊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一个月前被淹死,后害我宝贝女儿疯癫不愈的蒋雯 雯?!” 看岁禾平静地点头,夫妇两个顿时都有些傻眼。 发生在蒋雯雯身上的事,他们各都有所了解,也知道是他们邹家人愧对那丫头,但让一个下等丫鬟,立正妻之位还在祠堂供奉,无论如何都有些说不过去,让人难以接受。 接受不了,二人便不约而同地找理由怒声质问:“你们是蒋雯雯什么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莫非我家元元现在那副模样,其实是你们搞鬼弄出来的?!” 岁禾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被质问也不慌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邹加元若没有下狠手将其杀害,又怎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解决的办法我已经告知两位了,要不要答应,你们自行商量。” 话音一落,岁禾便示意阿香起身,在快要走出客室之际,方才回过头补充了一句:“不过二位,最好快些考虑,因为令千金的魂魄,已经在外游荡了五日之久,再有两日若不能将它们召回,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考虑清楚,便带着雯雯的牌位,亲到城西郊坟场附近的小破屋来找我们。” 说完,母女二人便真的消失在了邹府的庭院之中。 邹刚夫妇心头的愤怒,在听到只剩最后两日,他们的女儿就要永远疯癫下去之时,一瞬都转为了惶惑不安,两日,两日真能解决问题? 那道长李安都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两个平平无奇的下等村民,能有办法? “夫人要不”考虑良久后,邹刚有些忐忑地看着邹胡氏,立个牌位供奉,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就怕自家夫人心里那个梗过不去。 果不其然,听到邹刚略带询求意味的一声呼唤,邹胡氏才平息没多久的心绪,一瞬又炸毛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她若为你先室,我算什么?我这辛辛苦苦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业,还成了个小妾不成?我将来要是死了,谁来供奉我的牌位?!” “夫人呐,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的宝贝女儿着想嘛!而且,谁规定,供上了就不能撤下来的?待咱闺女恢复过来,蒋雯雯那死丫头,又已经被小李道长收服了,要反悔,谁又能拿咱怎么着?” 0045 高也他阴魂不散 岁禾阿香离开邹府,没有立即回去她们近些时日住的小木屋。 二人并肩缓行在东临城的主街道上,夜色已深,行人稀零,除了一些风月场所,街畔的房屋民舍大都已经关闭门窗,甚至有好些百姓都已经熄灯躺好了休息,街面上显得很是冷清。 走不多远,岁禾停下来,看着阿香,“那显影符,可还留着?” 阿香听得问,迅速将东西拿出,展开到岁禾跟前。 就着街边昏暗的灯光看了看,岁禾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符文都花了,看来还得再去找那道长偷两张!” 说完望望前路,让阿香把符纸收好后,便一同改道去了另一边寻道长李安。 自五日前,李安将蒋雯雯的鬼魂收进木盒子以后,岁禾阿香便开始找寻别的办法完成蒋雯雯的心愿。 前面两日,毫无头绪,因为哪怕将蒋雯雯的魂魄盗放出来,再吓他们几回,也奈何不了邹家的几人。 何况邹加元已经疯疯癫癫谁也不认得了,再用老办法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在她们无计可施时,意外听得说,邹刚夫妇为使周加元恢复正常,请了道长李安并其他一些不知名的道士为其招魂,却数招无果的事情,遂才打定主意,从这方面入手。 再潜进邹府看过邹加元的魂魄为何招而未回的之后几日,母女两个便每晚都在东临城的各个街巷穿梭,以期找到她被吓出壳惊慌乱逃的两片魂魄。 一连好几夜地苦寻,当母女两个终于在城东一家偏僻的民舍附近寻到其中一片,准备将其带走去寻另一片时,忽然发现,根本带她不走。 好容易弄明其中的因由,并想出解决的办法,岁禾便同阿香披戴着星月,去了邹府同那夫妇两个商谈。 不过,名义上,选择的权利确实给了邹刚夫妇,但岁禾很清楚,他们根本没得选择。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岁禾阿香终于到了道长李安近来暂住的悦来客栈门前。 可不待她们迈步准备进去,两道高大的身影忽然从无人的街巷里奔冲而来,迅捷如风,不过眨眼,便也到了客栈附近。 来的正是马不停蹄从宜兰城赶过来的高也小明二人。 隔远看清来人是谁,岁禾阿香赶紧窜进小巷,将各自的身形隐匿到夜色之中。 “头儿!咱们还在这处留宿?不直接往东临府衙去报道吗?”小明强勒缰绳,伴随马匹破空的两声嘶鸣,他们前后在栈前停下。 高也微喘着跳下马背,先打开水囊灌了一大口水,方才点头回应小明。 “再过些时日,也不迟。” 小明干渴着喉咙,却没有心思喝水,他偏头望了望半掩着门扉的客栈里面,当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脸上的不安更加重几分:“可是这里的小二,手脚似乎不太干净啊” 高也咧着嘴角笑了笑,“那又如何,咱们身上,还有什么可偷的?” 小明一瞬恍然,挠着脖子尴尬笑了笑,然后便同高也一起牵着马往客栈门口走去。 岁禾阿香躲在一旁看到这副场景,不由都蹙紧了眉头。 岁禾更是握紧了缩在黑罩袍里的拳头,“他怎么又来了,真比不散的阴魂还难缠!” 高也小明进到客栈,同掌柜简单一番寒暄,让将马匹牵去马厩拴好喂料后,便由小二领去了上一次他们来时住的房间门外。 “小二哥,麻烦上点吃的,赶了一天的路,饿得不行了!” 小二脸上漾笑,哈着腰道声“好嘞,马上就来!”便要匆匆下楼。 高也将他唤住:“小二哥,那姓李的道长,可还在这栈里住着?” 小二闻言,脸色有些微垮,很不是滋味地扬着下巴指了指他们房间的对门,没有说话,悻悻地转身走了。 小明错愕地指了指小二的背影,一时结舌,高也拍拍他的肩,让先进房休息。 小明听话地欲推门而进,高也却在这时走前几步,敲了敲对面房间的门板。 “咚咚咚”连响六声过后,里面才传来一道不悦微喘的声音。 “谁谁呀!” 高也隔门拱手应道:“在下高也,前几日与道长有过数面之缘,不知道长可愿与我等畅怀一叙?” 不几息,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只未束冠的黝黑脑袋探出头来,看到高也小明,声音里难得有几分欢喜:“哟大个子,是你们啊!不过贫道眼下有些不方便,不若改日再叙?” 看其说话时身子一直不曾露 出,高也小明互望一眼,冲房里探了探视线,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晃到男人身上没穿衣服,脖肩各有几道红痕,又一股子近乎魅人的异香间或飘出,不由心领神会,遂拱了拱手,不再打扰地退进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关门放下行李后,二人放松地坐到桌边倒茶休息。 小明先饮一碗,擦干嘴边流落的水渍,后心有不解地问高也:“头儿,道士也可以可以找姑娘吗?” 高也默默喝着茶,闻言一笑,“道士有分全真和正一两派,前者需要出家,以素食为生,不能成亲,且常年住在观里;后者,则没有那么多限制,不着道袍,便与常人无异,所以不必觉得奇怪。 况且,即便真出了家,要破戒偷腥,又有谁能奈何?咱们可管不了那么多。” 小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没有恍然,却看着高也问起了他的一些私事:“头儿,你也二十好几了吧?可有婚配?怎么不曾听你提过你的家人?” “小孩子家家,问这做甚!” 小明不满:“我已年满十九,哪里还小!我爹娘业已给我说好了一门亲事,本来就要成亲的,谁承想那姑娘家里有人老了,需要守孝,才又往后推迟了几年” 高也捧着茶碗,点点头,漫不经心“喔”了声,后忽然想到什么:“话说,你姓什么?到现在,我都还只知道你叫小明” “” 小明被他突然的问题噎到说不出话,幽怨地看了高也两眼,倍受打击似的,起身去铺床准备躺下休息。 高也被他委屈巴巴的模样逗到仰头大笑,正准备出声安慰两句,门外忽然传来小二不满的呼嚎谩骂之声 0046 风流道长看不穿 伴随小二的谩骂之声响起的,还有道长李安不悦质疑的声音。 “这么大晚上的,又是谁要见贫道?!”李安将东西塞回小二怀里,就要关门退回房间。 小二一手举着托盘,一手搂住那被塞回的东西,没好气地答道:“正反话我已经带到了,去不去见,随你的便!” 说完,小二也懒得再和李安周旋,端着饭菜就来敲高也小明的房门。 门打开,小明好奇地往对面瞟了瞟,接过餐盘低声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小二白了已经退回房的李安一眼,不耐道:“客官你有所不知,那臭道士不仅爱冤枉人,还老在房里搞些莫名其妙的动作,半夜三更鬼叫打扰其他客官的休息不说,还几次三番要我们给他准备招魂幡c引魂公鸡纸钱清香之类的东西,吓跑了好些客人! 我们掌柜的连着好几回要请他离开去别地儿霍霍,都被他义正严辞拒绝,说什么自己是付了住店的钱的,咱们没有理由将他撵走! 客官您听听,这叫个什么事儿?就算小的我都明着甩脸子给他了,人也当没看见似的!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小明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结果就听小二连珠炮一般抱怨,他的面上有些尴尬,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端着餐盘,想要回房间,但看其聊兴正盛,又没好出声打断。 高也听到小二话中的内容,适时走过来,“他让准备招魂幡那些东西做什么?方才你说有人要见他,莫非又是女人?那小道长还挺风流!” “谁知道他在搞什么幺蛾子,不过客官您怎么说又?就他那臭得跟粪坑里的石头一般的脾气,怎么可能有人看得上,还接连不断来寻!客官您可别拿小的寻开心!” 高也小明互相望望,眼里都闪过不解:“他房里不正有一位姑娘吗?” 小二闻言笑眯了眼,摆着手连连否定:“哪里来的姑娘?!我们怎么没看见,这客栈小,上楼就一条道,即便真有,也早被我们掌柜请去喝茶了,哪轮得着那臭道士! 至于楼下说要见他的人,小的也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就是来了个小乞丐,让把这东西交给他,并在明日天亮之前,去城东一个叫柳叶巷的地方见一个叫叶圆的人” 边说着,小二将先前李安塞回给他的东西递到高也小明跟前,是一面铜镜,除了上面用白蜡写的“元圆,真假不分”几字,普普通通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高也将铜镜拿到手里,细细端量了一阵,因觉得字迹有些面熟,不由猜忖,莫非又与岁禾有关? 沉默思考数息后,高也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于是腆着脸问道:“小二哥,这东西,小李道长既然不需要,可能给我?” 小二大方摆摆手,同意得很是干脆,高也小明还想再问点什么,楼下忽然传来掌柜的唤声,小二忙慌慌告辞让有事再叫他,说完就咚咚地跑下楼去。 小明呼口气准备关门进屋吃饭,高也对着铜镜照了照,后揣回怀中,让小明先吃,自己则又跨步去了李安的门前。 几声叩响过后,李安不耐烦地再次出现,即便看到是高也,也没了好脸色,说自己今夜真的没空,让缓两日再叙之后,便又要请高也离开。 高也撑着门板,不让阖拢,后挤开李安迅速梭进了房里。 然而里面,除了一些普通的陈列,并小二提到过的那些招魂幡c引魂公鸡之类的东西,果真没有什么风情万种的女人,高也不由眼露惊疑。 被强行闯进房间,李安心中不悦非常,但高也毕竟救过他的“命”,他到底不好发作。 再看到高也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疑惑神情,李安十分无奈地叹口气,摇摇脑袋,缓慢而沉重地走到床榻旁,停在自己被胡乱甩扔在地上的道袍和布袋边,从里面拿出一张符纸,念出一段咒语引燃后,便朝自己的身后甩去。 紧接着,原本他空无一物的身后,竟赫然出现了一只浑身透湿,蓬头散发正抱着他脖子“啃食”的女鬼。 在高也不可置信的注视之下,那女鬼似有所觉,微微抬起脸来,一双眼里是比高也更明显的惊恐之色。 看清女鬼的脸,高也一瞬恍然,这鬼,几日前,他在邹刚的府宅里见过,也听小二详详细细地提过,只是 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收进眼底,李安摊摊手,“只怪贫道当时没把她直接祓除,现又因那邹加元的魂魄屡召不回,想着,或许这蒋雯雯能够有所帮助,便将她留了下来 谁承想,她虽然死了没多久,鬼力也薄弱得不值一提,不论见着人还是鬼,都一副瑟瑟缩缩的可怜模样,但实际上,却是个色中饿鬼 贫道还真是怀疑,当初果真是邹家老爷喝醉后将她强了,而不是她为了上位主动勾引?” 一边说,李安一边身手去扒挠自己被“啃食”的脖颈,没几下,原本没有多红的几道红痕,便在他自己的拍打抓挠下,变得越来越红,马上就要滴出血来一般。 在李安用力拍抓的时候,蒋雯雯已经飘离他的身体,瑟缩去了墙角,她每行到一处,地上便会出现一滩水渍。 高也见状,原本的震惊忽然收住。 想到自己辞去宜兰城总捕一职飞马赶来东临城的目的,他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怀疑甚至确定世上真有所谓鬼魂,此刻再见到蒋雯雯,便不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于是他深深吸几口气,强行敛下了心头的那抹不适慌乱,走到那些用来引魂的东西旁边:“所以道长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尝试如何顺利将那邹家小姐的魂魄召回?” 李安点头,有些疲惫地在桌边坐下,倒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只可惜,毫无成效。” “邹家小姐人在邹府,你在这客栈里召,会有用?” “贫道有一方可纳魂收魄的紫檀柩,召到这里再带去邹府,也是一样的!只是不论怎么尝试,别说把她的魂魄召来,连她是不是还在这东临城里,贫道都无法感知” 高也闻言,看了看手边的各样东西,以及角落里瑟缩发抖的蒋雯雯,沉默好一阵之后,才开口: “那小李道长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是不是因为你几乎随时将那蒋姑娘带在身边,所以邹家小姐不敢靠近? 又或者,她是遇着了什么意外情况,没有办法脱身应召?” 0047 误把他人作本体 “你的意思是” 听到高也的话,,李安的眼睛倏尔一亮,这一点他倒不曾想过,若果如高也所说,那他就必须先找到邹加元的魂魄,然后将其解救带回。 可这东临城地大人多,他该到哪里去寻? 忽然,李安脑中闪过小二方才说过的一个地名。 高也见他若有所悟,扬起笑适时将铜镜从自己怀里拿出,李安凑过去,确认其上写的是什么,征询地望了望高也,当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立即就要去见那个需要他见的人。 但跑两步,高也扶着额头不忍多看地将李安抓住。 感受到腰后传来的力度,李安只觉身下一紧,正要发问,埋头看到自己只穿了一条亵裤,不由一阵羞臊。 遂赶忙回去榻边将道袍穿好,又拿上桃木剑c背上装有各种“宝物”的布袋,因想着有符文作障,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也顾不得将蒋雯雯重新封回紫檀柩一起带离,便同高也匆匆夺门而走。 城东柳叶巷。 高也李安小明三人策马匆匆奔行而至。 小明原本是在房内大口地吸溜面条,听到隔壁房内的动静,虽然闹不明情况,但下意识就扔下碗筷拿刀追下了楼。 后同李安两人一马,与高也并驾疾驰,很快就在李安的指引下到了地方。 小明再次被李安勒得险些喘不过气,跳下马揉着腰杆苦哈哈地同高也抱怨:“头儿,要不再买一匹马吧!” 李安听到,惨白着一张脸赶忙摆手,“那可使不得,贫道不善骑御之术啊!” 高也小明互相望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说话,后让开道,请李安带路先行。 到达柳叶巷巷口,三人就都下了马牵缰而行,看着夜光下,延伸到黑暗尽头的狭长小巷,李安没有迟疑,直接将罗盘拿出开始寻息。 此时夜色浓深,巷内的各户人家大都已经灭灯休息,只有少数的房里还传出了男人女人或争吵c或责骂呵斥小孩的声音。 因要寻息,三人的脚步极慢,高也小明近乎无聊地跟在李安身后,看他神神道道一会儿往这家护院探个头,一会儿又趴上那家墙头,或被狗吓得惊掉罗盘,或被猫爪挠抓,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头儿这道士看上去怎么越来越不靠谱?” 当看到李安再次尝试要翻墙潜进人家的小院,小明颇为感慨地摇头叹道。 高也握刀抱胸,靠在墙根百无聊赖,听到问,亦是不太信任,但他没有回答,拿出铜镜再看了上面写的“元圆,真假不分”几字。 单凭这几个字,不足以让高也联想到邹加元,更不会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看“猴戏”,实则因为,其上的字迹,让他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回想自己先前在宜兰府衙的公堂上看到过的那封密信,高也不动声色地环头四下望了几望。 小明正要问他在看什么,墙内院里传来李安敲门问话的声音。 二人齐齐翻墙而入,入眼便见李安在对着一名老妪大声耳语:“老人家,贫道想进你们屋里看看,可以吗?” 老妪耳朵不好使,李安都那样大吼了,也没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还是其后一个垂髫小丫头,瘸蹦着一条腿过来拉住老妪,同她比了些手势,才被请进了屋里。 高也小明也跟着走了进去。 小丫头腿上缠裹着绷带,拉着老妪又回到榻边,榻上还躺着一个豆蔻年纪的姑娘,其面萎黄,双目圆瞠c口唇大张,似有呼吸不畅之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回到榻边,小丫头便松开老妪,又坐上榻,望着那姑娘呢喃地说了些什么。 但好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小丫头抬手,却是虚空一抓,高也他们这才明白过来,小丫头说话的对象,根本不是榻上躺着的姑娘。 还在震惊时,小丫头又开口了,声音里透着些许焦急:“姐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饿了?我就让阿婆为你煮些吃的!” 一边说,小丫头便又瘸着腿,慌慌张张去找进了侧房要为李安他们奉茶的老妪。 高也小明沉默着望向李安,李安持着罗盘,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接着便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符,轻念咒语使其显出形状,不过眨眼的功夫,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一道狼狈颤抖但仍贵气十足的身影,便在那姑娘的身上显现了出来,正是邹加元的魂体。 邹加元将其抱得紧紧的,似要将自己揉进那姑娘的身体里,使得榻上的人呼吸变得更加急促,眼看着就要气绝身亡,便在这时 ,老妪正好端了茶盘进来,见其状,手中的茶盘惊落,壶碗落地,摔出一片哐啷之声。 不只高也李安他们,连床上的邹加元都被引过视线。 也是在这时,邹加元似乎才注意到李安他们的存在,身形明显为之一僵。 但她害怕之余,不仅没有松开那姑娘,反倒越抱越紧,因为无法直接嵌进其体内,最后甚至想从对方张着的嘴里钻进去。 此情此景,饶是李安,也弄不明白她到底意欲何为,只能先出符将其制止,待要念咒收魂时,却发现,仍旧没有多少反应,邹加元还是牢牢地贴在那姑娘身上,像是长在了一起似的,嘴里还不停念叨“元元c元元”几字。 当听清她说的什么,再一回想那铜镜上写的,高也李安同时明白过来,感情这邹加元是将那姑娘认作了自己,加之七日大限将近,自知再不回到本来的身体,就会永远变成一道游魂,随时可能被其他厉鬼或着山神吞噬扣押,所以才赖在这里,怎么召都不肯走。 想到此节,李安不禁有些为难,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处理,高也适时上前,将怀中的铜镜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李安不解。 高也扬着下巴指了指床上,“她所以将这姑娘认作自己的本体,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来,是因为名字相似,二来,形貌特征相似,但这世上不可能存在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自然也不会有完全相似的两个人。 先前她没能显体,现在你用这镜子,让她自照一下,相信这事情,很容易就能解决!” 0048 欲复生吸人精魂 说着话,高也已经将铜镜塞进了李安的怀中,随后便带着小明离开了小屋。 李安本想问他们要到何处去做什么,却无暇分神。 高也小明出来,站在门口仔仔细细地望了望院外的每一个角落。 “头儿,你在找什么?!”小明虽然跟着高也一起在找,但心里没有一点头绪。 高也暂时没有说话,跨步更往院外走了几分,确定周围的确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迹,方才退回到小明身边,低声道“明日,咱们再去一趟邹府。” 高也的话说完,李安已经收拾好邹加元的残魂,动身出来。 但他的神色一点不见轻松,“没想到,刚刚收的只是其中一魂,还有一魂不知道飘在何处,难怪贫道先前屡召不回!大个子,贫道得去寻那另外一片,麻烦你二位” 李安的话未说完,高也适时提醒他道:“道长,比起盲目搜找邹家小姐的魂魄,不若先找到那个,让你必要赶来此处的人! 她能为你提供线索和解决问题的办法,说明对你的一举一动c对邹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所关心了解,甚至是想要圆满解决此事的! 可她却将自己到手的线索,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了你” 李安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若非她对于收魂之事无能为力,只能借助贫道之手那便意味着,她或许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设下了圈套让贫道钻?!再不然” 说及此处,李安忽然停了一下,后摩挲起自己光洁的下巴,仰天一声长笑:再不然,就是她被贫道无处安放的魅力折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接近讨好?!” 冷不丁听到李安不无自得意味的猜想,高也小明眼角都不由抽了几抽,没有办法再接他的话。 李安说完,撑着腰再又大笑了三声,高也小明无语地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打算不再搭理,后迅速撞开李安,推开门出了小院。 二人快步走到拴马的地方,一翻身上去,就踢着马肚子准备离开。 李安本来还沉浸在自得的情绪中,忽然听到马儿的嘶鸣之声,意识到不对,心道一声“不妙!”便撒丫子奔出小院,呼着嚎着去追高也小明。 “大个子!你们不能因为贫道说了几句大实话,就扔下贫道不管啊!你们长得也不是那么不堪入目,不要自卑嘛?!” 李安一边追,一边大声喊,原本寂静无声的柳叶巷,被他一人的声音充斥,久扬不散。 当高也李安等人在柳叶巷消失,岁禾阿香才从近旁一家不太起眼的小舍墙根站起身来。 看着几人的身影完全被笼在夜色之中,岁禾没有看阿香,偏头望了望另一个方向:“走吧。” 边说着,岁禾人已经走出几步,阿香不安地追上,几步一回头,生怕他们几人会杀回马枪。 岁禾知道阿香在担心什么,但高也他们既然已经从宜兰追来了东临,仅是担心,并不能解决问题。 何况,眼下她们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解决。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柳叶巷,往与柳叶巷相隔数条街区的焦乐街去。 但当她们快到焦乐街时,岁禾忽然在街心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从前方横街转角走过来的一个人。 那人勾缩着肩背,身形中等,看不出多高,两只胳膊揣在怀里,目不斜视地慢慢走近岁禾阿香,后又从她们身边快速路过。 也就与之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岁禾原本早已停止跳动的心,猛然发出一阵高鸣。 奔忙一日一夜,因为没能寻到将铜镜交给小二的人,又他们本身精疲力也竭,议定明日再寻后,高也小明便带着李安直接回了客栈。 洗漱完躺在床上,高也小明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翌——九月廿一日,寅时半过,高也被小明突如其来的一脚猛地踹醒。 他龇牙咧嘴捂着某处,苦不堪言坐起身,就着窗外熹微的天光,看向了另一头无知无觉咂巴着嘴咀嚼的小明,有些哭笑不得。 咬着牙忍一会,终于好受些后,准备躺下继续睡,门外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拍门之声。 道长李安焦急的声音同时传来。 原本熟睡的小明也被李安的唤声惊得坐起身,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喊一句什么“崇明这辈子非你不娶!”便又倒下去。 高也看了小明一眼,忍着疼,简单披上一件衣服,就摸索着下了床去开门。 看到李安 慌张的神色,就连高也也有些不耐:“小李道长,这才消停多久会,又出了什么事?!” 李安没有心思顾及高也的情绪,指着自己开着的房门,“蒋雯雯蒋雯雯她不见了!” 回客栈后,李安也是倒头就睡,根本没有发现异常,但就方才,他猛然惊醒,意识到蒋雯雯这一夜似乎特别安静,起身一看,才有所觉察。 高也不甚关心,哦了一声,准备关门回去继续睡,李安追着进屋,将他的衣袖拉住:“大个子,你不是捕头吗?现在有人失踪了,你是不是该帮着贫道找找?” “道长,找人没问题,可找鬼,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何况,现在我已不是捕头” 李安不依,“不管你现在是不是捕头,蒋雯雯也的确是鬼,但她不可能凭空消失!贫道有在房间设置符界,就蒋雯雯那点鬼力,根本没办法穿障而过唯一的可能,是她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即便如此,我区区一介凡人,能奈那些鬼怪妖魔如何?”高也打着哈欠,倦意缱绻,对于此事心力皆觉不足。 “这件事,可能与你先前问贫道的那个人有关!她既渴望复生,那么必会大力吸取他人魂魄,保不齐,蒋雯雯,便是被他给吞进了腹中” 见高也果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李安只能撒个小谎。 昨夜从柳叶巷将邹加元的一片魂魄收回后,回客栈的途中,高也曾同李安问过一些事情,诸如“借尸还魂”“为鬼之人如何能在天光下行走”之类。 虽然高也没有点明,但李安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一定与那不人不鬼的家伙有过照面。 话说出口,李安还是有些心虚,毕竟他只是随口胡诌,就高也的聪明劲儿,轻易不可能上当。 然而出乎李安意料的是,一听到说“那个人”,高也面上的困倦一瞬便敛尽,后严肃非常道:“带我去你房间看看!” 0049 张老五的化灵瓶 不几息,高也跟着李安进了他的房间里边。 巡看一周,高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原本蒋雯雯待过的角落,水渍也早已干涸,显然已经不见了许久。 房内没有任何被翻找过的痕迹,高也又退回到门边再看有无异样。 细看好几遍下来,除了门叶边缘由下往上高约四尺的位置,有两道不甚明显的油污,便再无其他。 油污的面比较模糊,但不难看出,是人的指印。 “入你房间的,当是一名高约五尺三寸的人,男女不辨,不过看其手上的出油程度,想来体型会有些偏胖” 说及此处,高也忽又停顿下来,沉思几息后补充又道:“但不排除,他故意弯驼着腰背的可能!总之,得先同客栈里的人确认一番” 李安一时没明白高也如何根据那点油污判断出的来人的身高体型,正要问时,听到高也又说需要找栈内的人问询,李安看看走廊尽头还未散尽的夜色,不由打起退堂鼓。 然而高也却来了干劲,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楼下走,李安只得硬着头皮跟下去。 近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客栈内的伙计乃至掌柜及其夫人,都被高也从床上薅了起来。 问话前,他先大致观察了每个人的体型,将有嫌疑的人排在了一边单独询问。 起初掌柜等人全不乐意,不仅不配合,还对高也骂骂咧咧,甚至甩扔出鞋子要将他撵走,但当他们看到宜兰城知府的举荐信,明白这人日后可能会是他们东临城内的总捕头,再多的埋怨只得都咽回肚子。 简单问过一些情况,知道晚间高也李安他们匆匆奔出客栈之后,并没有微胖的男人进栈说要投宿,高也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两个被安排在一边等候问话的店伙计。 看到其中一人因为紧张而虚汗直流,高也微微一笑,走到对方跟前:“你是厨子?” 被问的人期期艾艾,他旁边的人倒是坦然,点头应是。 “是你进了小李道长的房间?你进去做甚?” 高也虽是在疑问,但他的语气十分肯定,被问话的胖厨子脸颊上的汗不由流得更多。 见其仍旧不肯说实话,高也猛然一声高喝,将胖厨子吓得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官官爷小的小的只是进去晃了一圈,什么都没拿啊!” “什么都没拿,你进去干什么?” 胖厨子趴在地上,连连擦汗,“小的是受人之托,拿了一样东西进去,就在里面呆了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出来了别的什么都没做,官爷您一定要相信小的啊” 高也蹲下身,将胖厨子的下巴抬起:“受人之托?受何人之托?托的何物,现又在何处?” “回官爷话,是是一个不认识的客官” “客官?栈内跑堂如此之多,他不随便托个小二送东西上去,却找你一个日日泡在厨室里c满身油污的厨子?!劝你老实些交代,否则便以窃盗之罪,抓你入狱服刑!” 胖厨子胆小如鼠,明显经不住威胁,三两下就将事情和盘托出。 据他所言,他是受自己一个名叫瘦猴的朋友所托,将一只瓶子带着进去李安的房间,让打开瓶塞静伫几息,便又塞上带离就好。 除了不让将事情说出去,没有别的任何要求。 除此以外的,胖厨子几乎一无所知,连问那瓶子具体长的什么样儿,他也答说记不起来。 无奈之下,高也只好又问明了胖厨子那瘦猴的住处。 因为隔得不是太远,高也李安没有牵马,选择了徒步去寻。 可一路走,李安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把路指错,很绕了些冤枉路。 所以当二人赶到瘦猴住的地方,已经将近巳时,秋日的阳光仍旧炽晒,高也李安被晒得浑身乏力。 好在他们到时,瘦猴正好在家,高也才没有追究李安“妨碍公干”的责任。 坐在门阶下歇息一阵过后,高也才起身喊了瘦猴出来问话。 李安也起身,开口第一句却是让给两碗水喝。 解了渴,二人才开始问正事,但一问下来才知道,瘦猴居然也是受人所托,而拜托他帮忙的,是张家五兄弟中的老五——张守春。 问及原因,瘦猴同样摇头表示不知,“他当时找到俺的时候,直接拿出来一袋钱,说‘我知道你在悦来客栈有个朋友,只要你将这东西交给他,让他拿着去那道长的房间里站一会儿,这袋钱便是你们俩的’,别的什么都没有解释” 闻言,高也李安皆 有所悟地互望一眼,微顿后,高也继续问:“他几时找的你,事情办完后,东西可有归还于他,那之后,他又去了何处?” 听得高也一连串的问题,别说瘦猴,就连李安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向高也低声说了一句,“大个子,不要着急嘛,你看贫道,都能气定神闲,你一条一条问,他还能跑了不成?!” 李安说完,不等高也回复,自己也偏了头,捏住瘦猴的肩膀,一脸严肃道:“瘦猴子,贫道也有话要问你,那张老五给你的瓶子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一只长约两寸,通体莹绿,瓶口和瓶塞处,刻有一条无缝相接的乌蟒c并瓶身篆刻有奇怪符文的玉瓶?” 瘦猴本还沉浸在高也一连串的问话中,冷不丁听到李安的描述,微微有些发愣,隔了好几息,他方才缓过神来,摇着点着头,不太确认地答说,瓶子确实是油绿的玉瓶,但符文c乌蟒什么的,他当时只管拿了钱办事,没有太注意。 “昨儿个他让俺天黑之前赶到悦来客栈,俺家离那客栈有好一段距离,所以路上走的比较匆忙最主要,他就在俺旁边,俺就是想细细打量,也没有那个机会呀!” “也就是说,他当时是跟你一起去的悦来客栈?!后还和你一起一直在外面等那胖厨子,待事情办完,便又直接拿了玉瓶子走人?” 看瘦猴点头,高也继续又问:“那他之后去了哪里?” 瘦猴偏头抓着额间的痒痒,回想道:“当时我们一起背靠悦来客栈厨室的外墙等着,胖子把东西交回来后,他二话也没说,就匆匆越过南北纵巷,往去了城东的方向” 0050 东临捕头杨奂仁 城东 听到瘦猴的回答,高也李安都有些无奈,城东,那范围可不小,根本没有办法锁定张老五的去向。 无可奈何,高也只能又问了张老五家住何方,是个什么形貌特征之类,然后和李安一刻不停地奔行而去。 再又好一段时间的奔赶之后,高也李安,终于在申时之前,赶到了远在东临城二十里外的岚皋镇。 可当他们到得岚皋镇张老五家门前一看,人已经头朝下仰倒在阶前死了。 张老五的额中受了重创,伤痕明显,却没有大量出血,手中攥着一把插着钥匙的锁。 其身周散有无数的碎土粒,一盆托碎了的三色葛滚在阶下,已见萎蔫,但还未完全枯死,叶片旁边,洒有少许淡黄色的粉末。 门大开着,内栓上绑着一根麻绳,麻绳细长,一端已经断开,断口焦黑不齐,被烧断的另一端却不见踪影。 屋内没有被翻找弄乱过的痕迹,除了门旁不远处一方矮桌上有一截未燃尽的蜡烛,再无别处异样。 仔仔细细勘察一番,高也心中大致有了些了解过后,便要出门去寻张老五的其他几个兄弟。 一出门却发现,李安趴在张老五的身旁东摸西找着什么,嘴里还咕咕囔囔。 高也怕他损毁尸体上的一些证据,刚要让他不要随意触碰,便见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尘起身,后神色十分凝重地说道:“张老五身上,没有贫道要找的东西。” 高也自然明白李安口里的东西是指什么,当听得说,心中的疑惑更加明朗的同时,不由也变得严肃起来。 “小李道长,你似乎很关心那瓶子,可是有什么大的来头?” 李安回望高也:“如果贫道没有猜错,蒋雯雯的鬼魂,恐怕已经被吸进那玉瓶,后炼化成了一滴魂水!” “炼化成魂水?”高也不解。 “那瓶子,名化灵,出自长风观,和贫道的紫檀柩,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紫檀柩是收服魂灵,并不会对魂体产生伤害,使用时,也需要念咒施符; 可那瓶子却不用,直接打开,不几息的功夫,十步以内的魂灵,就会被强行吸纳进去! 而被吸进瓶中的魂魄,若三个时辰内不驱咒将其放出,便会被彻底炼化; 另,那东西,即便不开盖,也会对其三尺以内的祟物,产生极为严重的伤害 不过贫道不太确认的是,长风观内的宝物,怎么会出现在张老五的手里,他用那瓶子吸走蒋雯雯的鬼魂,又有何目的! 照那瘦猴的描述来看,张老五是知道贫道住在悦来客栈,且收服了蒋雯雯,所以刻意寻过去的! 这便罢了,最让贫道担心的是,他用玉瓶吸走蒋雯雯后,还去了城东 虽然城东所涵盖的范围甚广,但大个子,你可还记得,咱们昨夜,是去何处收取的邹加元那片魂魄?” “听道长你的意思,他去城东,有可能,是为了收邹家小姐的两片生魂?” 李安点头,“不无可能” 高也皱眉,“宜兰城地广人多,单凭瘦猴一句他往城东去了就做如此推想,未免过于武断牵强!且不说邹加元的另一片魂魄是不是在城东的方向,我们不知道,即便在,你又如何确定,他过去的目的,就是为了邹加元?” 李安明白高也的意思,所以对于他的疑问,李安并没有立即作答,想了一阵,方才回道: “贫道说得对与不对,把那玉瓶找出来,便能知道,人灵不一,各有所显,即便被炼化,也能据气分辨但现在” 看着这一地狼藉,李安心中一阵不安烦躁,要找回玉瓶,说倒是简单,可该从何处往哪儿找?张老五就这样躺倒在门边,任谁都可以近身搜翻,想要锁定目标,谈何容易! 高也似乎看出了李安心中的忧虑,粲然一笑,让李安先在这处好好守着,任谁都不可以靠近之后,自己便匆匆跑到镇上借了一匹马,往东临城的府衙赶去。 半个时辰过后,高也边问边赶,终于到得东临府衙。 衙门口当值的衙差们见到他,下意识凛了凛神色,如常喝问的话,全都卡在喉咙没敢问出声。 不过有人看出“来者不善”,什么话也不用问,就跑进了衙门里去通禀。 当高也跳下马背,见其身姿愈发英挺,甚至有人不自觉脚下一软,冷不丁打了个趔趄。 当值里一个大胡子尴尬地轻咳一声,示意都把腰板挺直了腿也绷紧,方才没做出什么更丢脸的事。 大胡子上下打量着 高也,看他虽以粗麻的便装裹身,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威严气魄,便是他们数有大功c深受知府方百成重用的捕头杨奂仁,都比不得一二。 一群衙差看得愣愣,连高也同他们说话,都没有听见。 “某高也,求见知府大人!另,请速派人马往岚皋镇去一趟,有命案发生!凶犯乃死者” 高也的话没说完,衙门大门里边走出来三个人将他的话打断。 领前的是一个方脸廓耳薄唇的人,身长九尺,比高也还高出一截。 其人昂首阔步,一身缎料极好的捕头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腰间的佩刀,质量也是上乘。 看到高也,那人身边跟的一名衙差急道:“头儿就是这个人!” 被唤头儿的人,便是杨奂仁。 杨奂仁俯视着高也,眼底的不屑一览无余。 高也上前拱手:“在下高也,不知捕头高姓大名?” 杨奂仁不悦地乜了高也一眼,没有回答,却问他先前说的两件事之一:“你方才说,岚皋镇发生了命案?” “正是!死者乃其镇内百姓张守春,凶犯则必他四位兄长” 高也的话仍旧没有说完,杨奂仁又不悦地将他打断:“哪里来的大言不惭之辈,案件尚未展开调查,你就在这里说是谁作恶行凶,岂非是想误导官府? 你究竟是何居心?!本捕头看你才像那杀人凶犯! 还想见我们大人!你也配?!你当我东临府衙是贩鸡贩鸭的闹市不成? 来呀!把他轰走!再若纠缠,就给本捕头直接抓起来!” 0051 张家兄弟有嫌疑 捕头杨奂仁的话一说完,果然有衙差上手要推高也,见状,高也后退一步,跨立持刀,正色道: “见不见在下,你不是知府,说了不算! 另,在下策马疾行数十里赶来官府报案,未曾寻衅滋事,你们身为衙门公差,即便听到发生了命案也丝毫不见紧张,不想着尽快安排人手前去勘察,却对报案之人喊打喊杀! 这便是你们东临府衙一贯的处事作风?!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若果要动手,在下定全力奉陪!” 说着,高也已经拔刀出鞘,对准了要来搡他的衙役。 见他态度强硬,一点不好欺负,衙差几个都有些畏手畏脚,一来不想真打起来伤着自己,二来,真闹大了,他们可不占理。 尤其,街上往来的行人已经有五六个驻足,好奇地观瞧着衙门口这边的动静,当看到衙差们围拢逼近那个穿粗麻布衣的,都开始指点议论。 杨奂仁没想到居然碰上根硬骨头,有些尴尬地捂嘴咳嗽了一声。 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遂让衙差们都住手,再张口点出两人的名字,让陪着去岚皋镇查看一下情况之后,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始往城门处走。 高也想再提醒他们带上令史一起,但杨奂仁根本不拿他的话当回事,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慢慢悠悠,看那架势,竟不像是去办案,而是几人出城游玩一般。 高也担心他们不仅查不出所以然,反倒毁坏了可以指认凶手的证物,便放弃求见知府,急匆匆上马追过去。 高也虽然骑着马,但杨奂仁三人乃是步行,所以当他们到得岚皋镇,又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在张老五家门口等了两三个时辰都不见高也回来的道长李安,愁到长叹短吁,恨不能开口问候高也的十八代亲戚。 彼时附近已经围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张老五的几个兄长也在其列。 那几人见到自己兄弟倒在门阶上死了,哭着喊着要过来托抱,都被李安支起桃木剑拒挡在了三尺之外,不准靠近半步。 人群纷纷议论,喧沸嘈杂。 但比起张老五的死,他们似乎对李安的存在更感兴趣。 尤其镇里的大小姑娘c妇人老妪,鲜有不对他清俊的容貌指点赞许之人。 除此以外的镇民们,则都对他一个道士忽然来到岚皋镇一事满怀好奇。 终于,当看到高也并杨奂仁他们出现,李安蹭的一下从张老五的尸体旁边站起。 高也跳下马,迅速挤开人群到他跟前:“如何?可有出什么意外情况?” 李安摇头诉苦间,杨奂仁等人也拨开人群,神情倨傲地来到门前阶下。 镇里的百姓见到捕头出现,都识趣地把嘴闭上,只用眼神和身周的各人交流。 今日的阳光炽烈非常,杨奂仁身上闪光的衣料佩刀,晃得李安睁不开眼。 待看清来人的容貌,李安便敛下愁苦,大跨步上前恭敬行礼:“贫道李安,见过杨捕头。” 但杨奂仁只略略地瞥了李安一眼,并没有回应。 他领着两个捕快走到张老五身边,握住刀柄跨列着腿,俯临天下一般粗略一扫,便让自己身后的一名衙差立即近前查看尸体的情况。 十数息后,当听完衙差的禀报,杨奂仁视线落向了张老五额间的伤口,轻声问道:“被人拿盆托砸死的?” 衙差点头,杨奂仁便顺势跨步进屋内巡视了一圈。 当看到那截被烧断的麻绳,他了然回身,站到门口,旋即就面向人群高声喝问: “张家几兄弟何在?!” 问话之时,杨奂仁视线在高也身上停留了一下,心中的提防不由又深几分。 他能只靠稍微晃晃,就明白张老五的死因,并凶手出在何人之中,是因为他已经有十数起办案的经验,不可不谓个中老手,而这个叫高也的人,看起来“貌不出众”,似乎也有两把刷子。 再回想起衙门口时,高也说的那些话,杨奂仁下意识紧了紧握刀的手。 经杨奂仁一问,张老五四个形容相似的兄长便陆续上前。 几人个个面色哀戚,眼眶红肿,看来已经哭过了不少时辰。 杨奂仁指着张老五的尸体,“经本捕头的人查验,张家老五乃于今日午时前后被人杀害,你们说说,那时候,你们都在何处做甚?!” 闻其言,不只张家四兄弟,连李安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个子,这杨 捕头,是认为凶手出在这几兄弟之中?” 高也点头,轻声同他解释,“你看这张老五的倒向,头下脚上仰倒在石阶上,手里还握着才开了门取下的锁头钥匙,然后那被烧断的麻绳,又是被拴在门内闩上的,也就证明,是有人在屋内设置了某种机关,张老五一开门,那盆花就向他砸了过来 你看门边不远处那截未燃完的蜡烛,便是证明!” 李安恍然:“也就是说,凶犯一定是张老五认识的人,且有他门锁的钥匙?!” “不错不过,凶手既然提前设置了机关,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用亲自动手杀人,那么问张老五被砸死时,他的几个兄长都在干什么,也就没有了多大的意义!” 说及此处,高也看了看李安,准备上前提醒杨奂仁。 李安看出他想做什么,连忙摆手,面上满是惊慌,“大个子,可使不得啊!贫道虽与这杨捕头只见过一两面,根本谈不上认识,但他的为人品性,贫道还是数有耳闻,据说是个好大喜功c最见不得别人抢自己风头的主儿! 你初来乍到,现在又没了捕头的身份,可不好对他们指手画脚!何况现在还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万一” 李安的话不假,高也深以为然,但得不得罪杨奂仁是一回事,案子能不能解决,关乎到他此行的目的,所以高也不打算缄口不语。 正在此时,张家的几个兄弟也因听出了杨奂仁话中的意思,接连开始喊冤叫屈,还有人直接跪到地上再又抹起泪来。 杨奂仁被几人忽起的嘈杂吵得皱紧眉头,不悦一声怒喝,方才让几人住了口。 听杨奂仁再让将各自的行踪一一禀明,高也适时上前,将方才同李安说的话,简单再做了一番说明。 被高也指出问题,杨奂仁包括他身旁的两个衙役,面上的神色都变得不再好看,杨奂仁的唇色还有些发白,他将拳头攥得紧紧的,费了许多力气才没有恼羞成怒。 但他没有对高也的话表示赞同,充耳不闻一般,准备继续问张家的几兄弟问题,只是话到嘴边,他还是不由自主换成了对镇内各百姓的询问。 “你们可有人知道,张家老五今日是几时出的门?” 0052 往返需时人无辜 经过好一段时间的调查问询,高也杨奂仁他们,终于从岚皋镇的诸多镇民凌乱各异的证词当中,弄清楚了张老五今日出门的时间,以及他的几位兄长,在那段时间里都在何处做甚,又是否有人能够为他们做证之类。 在那之前,高也他们率先了解到,张家其他四个兄弟所居,与张老五的小屋,相隔皆不足百步。 之后,据镇内的百姓回忆,张老五c张老二c张老三兄弟三人,似乎于今日巳时到巳时初一刻之间,先后背提了东西从小镇离开。 张老五去了何处做甚,他们不甚清楚,但张老二张老三,都往去了东临城的方向。 而张老大,一大早就提着刀斧水囊之类出了门,同村里的木匠王老汉一起,在距岚皋镇一里地外的林地砍伐木头,准备修造一间小庙供佛祈福。 张老四,则因头风病犯,一直在自己家中卧床休息,未曾离开小屋。 几人的妻子皆上前急道可以证明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但杨奂仁听完各自的陈述,却冷着脸表示,亲属易撒谎包庇,所言不可为证。 如此,除了张老大,兄弟几个不由都急得手足无措,眼里早没了痛失亲人的难过与伤心,有的只是赶紧想办法洗脱自己嫌疑的念头。 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张老二张老三争先恐后开口,说他们入城之后,有同一些铺面的老板寒暄过几句,那些店老板应该可以证实,他们没有可能在张老五离家之后,回来布置机关将其杀害。 因为,东临城距离岚皋镇,远在二十里地外,若无马匹代步,只靠双脚,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跑来回两趟! 关于这一点,杨奂仁他们,已经用自己的双腿亲身实践过,无可怀疑。 但为防万一,杨奂仁还是让两名衙差中的一人,迅速借马入城,寻那所谓的店老板们确认兄弟二人所言是否属实。 做好安排,杨奂仁便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林场伐木的张老大。 看他满身木屑土渣,又面色也被灼热的太阳晒烤得通红,口唇也有些干裂,杨奂仁心里的怀疑顿时消散几分,但想着林场隔得实在太近,若张老大想杀人,来回一趟,总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再跑快些,时间还能更充裕。 如此想着,杨奂仁便将目光转向了为张老大作证的王老汉:“他中途可有离开过林场?” 王老汉闻言偏头看了看张老大,一双老眼里满是血丝,答得有些不太确认: “回官爷话,小民小民也说不清楚,砍树砍累的时候,会一起坐到小棚屋里休息,喝喝茶打个盹儿之类小民今日还尤其疲累,中途睡了好一阵” 高也在一旁听着,适时插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几时睡,几时醒的?” 王老汉想了想,准备回高也的话,却被杨奂仁要吃人的一双眼逼慑得愣是不敢应高也之言,只能老老实实同杨奂仁作答。 听完小老头儿答说因为太困,没留意时辰,杨奂仁便要求领着他们往小棚屋去一趟,以期找出些蒙汗药之类的物什,好证明张老大有罪。 而为免疑犯趁机逃跑,张家的几个兄弟也被要求跟着一道前行。 但高也李安没有跟过去。 在听杨奂仁吩咐王老汉带路时,高也的目光忽然落向了张老五附近已经全部萎蔫的三色葛。 看他走过去蹲身细看,李安不自主跟随。 “怎么了?”看到高也伸手在叶片上刮拭,并将手指凑到鼻尖细闻,李安学他的样子,也刮下一些。 “这这是夜来香的花粉?” 李安将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惊疑。 高也的面色不比他淡定多少,但高也没有立即应话,而是迅速起身在张老五的房舍四围查看,当确认没有看到夜来香的株丛,才走回到李安身边。 “道长,有一件事,想麻烦你帮忙!”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当高也李安围绕小镇逐一问询过何处栽有夜来香,并往探过一二再回到张老五的门前,前去东临城找各店铺掌柜问话c会验尸的大个儿衙差也策马急奔了回来。 伴随他马蹄下的灰尘大片扬起,衙差已经跳下马背,张大口气喘吁吁向高也他们冲近。 而其身后,紧跟着跳下马的,竟是狼狈疲累不堪的小明。 两人一前一后拨开渐散的人群冲到门边。 会验尸的衙差没有看到捕头杨奂仁,想要问询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无措地望着高也李安,短而促的努力缓气。 小明则一脸苦哈哈地跑到高也身边,怨他出门怎么不叫自己,害他一通好找。 李安适时两句揶揄,说得小明更加无地自容,望着高也满含歉意。 高也轻轻拍了拍小明的肩膀,让他无需自责,又看那连着奔行了四十余里的大个儿衙役还没缓过劲,便让小明入张老五的屋内给人倒些茶水解渴。 衙役感谢接过饮尽,正要询问杨奂仁他们所在,高也率先开了口询问张老二张老三先前所言是否属实。 衙役喝完水,再缓一阵,待气息平复才答:“城门附近卖卤味的大爷和卖泥瓦的老板都说,确实见过他们兄弟!” 高也点着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可都确定自己没看错?” “说是确定,两兄弟虽然长相平平,但也并非毫无特色,而且他们还各往店里去打了招呼,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你是说,主动去打招呼?” 衙役闻言摇了摇脑袋,“是不是主动不甚清楚,但凑巧的是,当他们分别出现,店老板们都恰好留意到了当时是什么时辰! 张老二是巳时正三刻左右到的卤味店,张老三,则是午时前后,去了一趟泥瓦店” 听着衙役的描述,高也恍然颔首。 从岚皋镇到东临城,走个单途少说也要一个时辰,而张老五今日出门是在巳时,午时左右便被砸死,那么巳时正三刻以及午时前后在东临城出现的张老二张老三,便没有可能设下可置人于死地的机关 0053 请缉拿真凶归案 意识到张老二张老三不可能杀人,高也习惯性地拍了拍衙役的肩膀,并道了声辛苦,然后退到张老五的尸体旁,准备再仔细查验一番,看有无任何证据遗漏。 衙役明显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介布衣拍肩慰劳,看其俨然一副自己上官的模样,心中觉得怪异不爽的同时,又莫名觉得有些信服喜悦,仿佛这本来就是他们之间该有的上下关系。 当衙役正为自己复杂的情绪感到不理解,一旁听着他们言语往来的小明,终于想起自己急匆匆奔来寻高也的途中,意外遭逢得知的一些事,于是赶忙蹲到高也身边: “头儿,我去衙门里打听过你是否去报道的消息,当听得说你跟他们的捕头,往岚皋镇来查张家兄弟被杀的案子了,问过路便马不停蹄也往这边赶 但刚到城门口,路过那家卤味店时,正好听到店里的大爷在对着那差役呼喊,说有东西想让帮忙交还岚皋镇的张家老二” 说话之时,小明仰首指了指大个儿衙役,后继续又道:“然他当时似乎还有别处要去,马儿跑得飞快,没有听着,我想着自己正好要来这边寻你,便下了马过去询问有什么需要转交” 边说着,小明已经将东西从怀里掏出,是一只绣着“彩霞”二字的香包。 “那大爷有位小儿子,似乎认识张家兄弟,但他说,今日午时左右,虽然见到了张老三路过,可不论他怎么唤,也没见人回头来看,还因行色过于匆匆,撞着了路边的行人这香包,便是从张老三身上掉的” 高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香包看了又看,闻了又闻,除了茉莉香味浓郁,针脚细密女工上佳,并无多少特别之处。 “卤味店的父子急慌慌要将人唤住,只是想归还这个?” 小明点头,“不过还香包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而是想让官差帮忙带一句话给张老二,好变相地为其施压,让其尽快还清赊款,并其昨日去绮云阁又赊欠的五十两银子” 二人正说着话,前去林场探查情况的杨奂仁一行终于回来。 大个儿衙差赶忙上前汇报了自己入城探听到的事情。 点着头,杨奂仁趾高气扬地往高也和尸体旁边走。 看到高也手中的香包,杨奂仁眼底露出不屑,嘴角一狞,轻哼了一声。 可当他看清香包上写的什么,目光不由一滞,万分不解道:“这不是这不是整个东临只此一只,昨日由绮云阁的头牌彩霞姑娘,亲自赠与刘家少均少爷的茉莉香包吗?!怎么会在你手上?!” 杨奂仁惊问的话出口,高也包括杨奂仁身后跟着回来的张家几兄弟,神情无不为之一愣,甚至有人面色开始惨白。 但高也只是微怔,很快便恢复过来。 只是即便回神,他也没有回答杨奂仁,而是举着荷包,走到都在不停冒汗的张老二张老三身边。 先将他们二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当在其一的领间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他才默默地将荷包递还给了张老二。 张老二讷讷接过,道声感谢,正要抬袖拂去自己脸颊脖颈上滚落的汗珠之时,高也忽然开口问一旁的张老三道:“你昨儿个夜里,可有去过绮云阁?” 张老三不明其意,晃了晃脑袋,一脸严肃地表示没有。 高也顺势反问,张老三仍旧摇头。 张老二在旁边不断使眼色,但都未被理解。 见状,高也满意地抬手在张老三胸前理了理,“你既然没去过,那人彩霞姑娘的荷包,今日又怎会从你身上掉出来?” 闻言,张老三明显又是一愣,缓了好几息才明白过来高也所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后神色惊恐地偏头去看自家兄弟,只见张老二脸上身上,已经挥汗如雨。 张老二望了望已经西斜的日头,故作轻松地感慨一句“这都已经九月下旬了,天怎么还这般热!”,竟是丝毫不敢回应张老三不解质疑的眼神。 小明李安他们皆不明白高也所言何意,不解地互相望了又望。 杨奂仁则以为是张家兄弟偷了刘少均刘少爷的香包,正愁事情好像变得麻烦起来,打算将香包要回,好尽快归还至刘府,顺便在刘孟齐刘老爷跟前露个脸之时,高也嘴角微扬,一并擒住张老二张老三的胳膊,将他二人押到杨奂仁跟前: “杨捕头,请速将杀害张家老五张守春的凶手,缉拿归案!” 高也的话音一落,除了张老二张老三,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杨奂仁更是,在听过那名去城里打探消息的衙役的汇报以后,几乎已经认定,凶手必乃张老大或者张老四 二中其一。 他们先前往林场,虽然没有探到些有用的线索,但也无法证明他们兄弟二人就绝对地无辜清白,正欲回来再看看能不能从张老五的尸体上找到些突破之时,高也竟然说,凶手是那两个绝对不可能杀人的人 闻其言,杨奂仁第一反应是嘲讽,觉得高也此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也果真嗤笑出声,可当他看到高也坚定的神情,再要诋侮的话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杨奂仁开始逐一回想高也和大个儿衙差方才说过的所有话,然他因为没有听到小明同高也禀报的消息,所以到底没能弄清楚其中的关系,只能瞠圆眼看着高也。 耻笑的话,变为疑问,让务必解释清楚。 其话音落,高也便指着张老二张老三,斩钉截铁道: “诸位请看,这兄弟二人,除了模样有些微的差异,身长体型,几乎相差无几,熟悉的人可以一看就分出身份,但他们若互相伪装,或者说,由张老二假扮张老三的模样,陆续出现在不太熟悉他的人之前,想要蒙混过关,并非难事。 岚皋镇虽与东临城隔有二十里长距,一个时辰之内,根本不可能往返两趟,但若按我方才说的方法,张老三先假装离开小镇往城里去,待离开众人视线,再变装折返回来设置机关杀人,实可谓轻而易举” 0054 踏破铁鞋无觅处 “而能证明我推想无误的证据,有两点。 其一,张老三凿凿言明,自己昨日没有去过绮云阁,既是如此,那昨日才被送出的彩霞姑娘的香包,又怎会在他的身上出现? 另外还有证词证明,张老二才是那个去了绮云阁风流快活的人,由此可知,泥瓦店卤煮店的老板们看到的张老三,根本是由张老二假扮! 其二,则乃能够确认张老三犯案杀人的不争之实! 诸位可以看看,张老五尸体旁已经枯萎的三色葛,其叶片还有周围的地上,都散落有少许白黄色粉末。 经闻试,已经可以确定为夜来香的花粉。 众所周知,三色葛并不开花,其上沾染别样的花粉,已是怪异非常,但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张老三的领间,竟也粘上了同样的粉末 先前,我与道长李安,一同在岚皋镇的四围寻找探查过,夜来香花丛,只在小镇后方高阳温润的沃土边上有!这便更能说明,张老三巳时左右离开岚皋镇,不过是他与张老二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言及此处,高也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他闭嘴微顿,不顾杨奂仁等人神情如何,凑到张老三耳边低声问道:“你为何杀张老五,他身上的化灵玉瓶,现又在何处?!” 一炷香之后,杨奂仁并他带过来的两个衙差,便或抬着张老五的尸体,或押送两名人犯,匆匆回了东临府衙。 高也李安小明,则仍留在张老五的屋舍附近徘徊,以期找出被张老三慌忙藏匿下来的东西。 先前高也的问话,张老三虽然对自己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却只说是因个人恩怨下的杀手,并不承认自己偷了张老五的东西,根本不知所谓化灵玉瓶乃为何物,还接连表示,自己没有去过什么夜来香花丛之类。 他的话,高也自然不会相信,但在张老三身上,并没有搜到那只玉瓶,又在周围寻看几圈下来,都没有发现被人动过的痕迹。 当杨奂仁他们离开,再又好一通搜寻无果,道长李安终于变得有些泄气。 “大个子,距离张老五的死,都已经过去三个多时辰了,会不会他早就将东西送走了啊?! 你不是说,张老二张老三之所以要杀死自家兄弟,极有可能是受了别人的蛊惑或者吩咐吗?那本该是香包之主的刘少均,不最可能是幕后黑手?! 不过,那刘少均,乃是刘孟齐刘老爷的义子之一,为其代管着东临城内的丝纺生意,兴许,东西已经到了刘孟齐手上也不一定!” 说话之时,李安摘下头上的黄布冠帽在脸旁扇风,半耷着脑袋看在余晖已尽的天空下沉默伫立的高也,一连串的疑惑涌上心头。 张老二并未同高也他们说明香包的由来,但其中的前因后果,其实不难想象。 除了张老二偷窃或者意外拾得,便只剩下刘孟齐亲自或让人赠与这两种可能。 若是前两者,张老二不至于守口如瓶,既然讳莫如深,那便反向证明了,其来历必定可疑。 “我们不去找刘少均,却在这处白费功夫,有甚意思!” 小明亦有不解,闻言附和了两声。 而高也,听到“刘孟齐”这三个字,早已不再觉得意外。 他沉默着回身面向两人,许久没有应话。 过了好一会儿,看着李安厌怠的神色,高也终于想通了似的,郑重其事道: “道长所言在理,我们的确不该只在此处搜寻,不若就此兵分两路,你们往刘少均的府上去查探情况,我再于此处搜找一阵,定于今夜子时在悦来客栈门前汇合,何如?” 对于高也的安排,小明心有不愿,尤其一想到李安可能将他勒死,就老大不乐意,但高也没有给他发牢骚的机会,当即就让带着李安快马离开了岚皋镇。 然当二人绝尘远去,说要继续搜找玉瓶的高也,却在张老五门前的石阶旁坐了下来。 看着逐渐落黑的天色,他心头响起一声声擂鼓般的悸动。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前有何燕说自己没有命人漆过后门; 后有荣厉说处理证据的时候,没有见到过带有荣升安血的金簪; 昨夜留物传信让去柳叶巷寻邹加元的那片魂魄也是,现又有张老三说自己没有去过夜来香花丛 这种种种种,可都是你在背后捣鬼?!你做这一切,果然是为了复仇?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开始对刘孟齐下手?” 如自语一般,高也对着阶下庭院低声疑问。 然而问话的同时,他的心中又不受控制地响起另一道声音——不论她出于何种目的,但毫无疑问,没有她,别说荣升安的杀人毁尸案,只怕连赵德何燕联合杀人的案子,都还没有解决 “可你究竟是如何做到每次都留下决定性证据的?是故意诱导杀人,还是,你真如刘岳氏所言,是个无所不知的人?” 高也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他也不信这世上有谁能够全知全能,但近来一段时日的所经所历,尤其来到东临城后发生的种种,已让他坚定不移的信念,如山崩洪涌一般,粉碎倒塌,彻底颠覆。 他望着已经黑尽的夜空,一边进行着最后的人神交战,一边开始考虑,如何才能见到岁禾阿香母女。 他之所以留在此处,并非为了寻道长李安口中那什么化灵玉瓶,而是想试试,能不能碰见可能对那瓶子产生兴趣的母女二人。 尤其,为张老五留下犯罪证据的,是岁禾她们,那么比起张老三拿走玉瓶再交给刘孟齐,高也更愿意相信,是岁禾母女事先将东西拿走,然后藏在了某个隐蔽之地。 但推想总归是推想,除非找到那二人做一番确认 可让高也失望又意料之中的是,她们并未在张老五的庭院四围出现。 当在此处匿身守了一夜,直到廿二日天快放亮,也没有听看见任何可疑的动静,高也方才动身回城,去与李安小明他们汇合。 见到高也,李安“劈头盖脸”对他一顿指责,“大个子,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说好的子时碰面,你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贫道已经连着两夜没有合眼休息,再这般折腾” 李安的话没有说完,小明身后一道身影,将高也的注意力完全吸引 0055 化灵玉瓶伤岁禾 李安见高也看到漂亮女人就两眼放光的模样,一时觉得又好笑又生气,于是也把目光移向了那个不会说话的丰韵美妇人。 妇人什么时候到的悦来客栈,李安并不清楚,但就小明的说法,今晨便见她一直等在门口,一动不动,愁容满面。 之后更是同他们一道在这客栈门口又坐等了将尽一夜,好几次都险些虚脱倒地,直到小明入客栈让小二为她备了些吃食下肚,方才好些。 但因为妇人不会说话,所以李安小明什么也套不出来,只知道她和他们一样,是在等高也。 此刻高也终于出现,妇人一瞬欣喜地站起身,但不过转眼,她双眸中的光芒,便又暗淡下去,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向着高也靠近。 而高也看清对方是阿香,倦怠散尽,也顾不上问李安小明有什么收获,便毫不迟疑地大跨步向其走近。 “你,在等我?” 问话的时候,高也的视线在阿香身后身周巡睃,没有看到岁禾,不待阿香点头,高也急忙又问:“她呢?怎么没同你一起?!” 听到问及“她”,阿香本就不安焦急的神情,更多几分愁苦,甚至晕出层层泪花。 李安小明两人,则被高也的问话惊住,李安心叹:好你个高大个儿,这么美的女人站到眼前,居然开口问别人,真是不解风情,不会谈天便闪一边儿去让贫道来! 小明则是有些恍然,“她?”,莫非是前些日高也梦中念到过的那个人? 二人神色都变得有些激动,李安上前欲扒开高也,小明则拽着高也的胳膊想要问个具体,但都被高也一个眼神瞪回去。 阿香的情绪在三人拉扯之间,渐有恢复,终于止住抽泣,扯了扯高也的衣袖,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高也想也不想,便要跟着前行,李安小明也顺势迈步紧跟。 听看到高也身后的动静,阿香停下脚步,尤其看到兴致勃勃的李安,她眼中的担忧更加明显,高也看明白了阿香的意思,回身拦住李安小明:“有事我会让人传信!你们回客栈等着便好!” 话音一落,高也便跟着阿香匆匆走了,李安本想再追上去瞧瞧热闹,小明将他拦腰抱住:“小李道长,我家头儿看媳妇去呢,咱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 远远听到“媳妇”二字,高也不悦回瞪了小明一眼,让他不准再乱说话。 小明心知肚明似的坏坏一笑,便将李安拖回了客栈强行摁到榻上休息。 高也因为顾及阿香女子的身份,离开客栈时没有牵马,一路步行,所以当他二人到得城西郊坟场附近的小木屋,天色早已大亮。 隔远望着内外全被漆黑的小屋,高也脚上的步子微微顿了顿,但很快又抬跟在了阿香身后。 开锁进屋,里边如夜浓黑,什么都看不清,当房门被关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高也因为曾经去过小渔村岁禾她们的家,所以见怪不怪,只默默站在门边等待。 不多时,阿香点燃了小屋中央的一盏油灯,就着昏黄的灯光,高也这才看清屋内的陈列构造。 除了那方被架放在角落里的棺材,几乎与他在小渔村里见过的没有两样。 就在高也仔仔细细打量小屋的时候,阿香已经拿出来一样东西递到高也跟前。 高也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张信纸,笔迹是他“熟悉”的岁禾的笔迹。 纸上写着一句话:“近几日,将有大事发生,常跟在你身边的那名捕快,会于廿三日死在” 信上笔墨骤顿,似被强行截止。 看完信上所写,高也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紧接着难以置信地看向阿香,似要寻求她的否决,但阿香眼里除了满眶的害怕与不安,再无别物。 高也弄不明白这封信具体暗示着什么情况,他的脑中涌现了无数的疑问,但他知道阿香不会说话,问她也不一定能得到完整的回答,于是他强行按压下了心头无边的紧张恐惧,后极力镇定情绪,同阿香问道: “她可是躺在那方棺材里?!” 看到阿香点头,高也深深呼吸几下,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小屋角落走。 阿香噙着泪提着灯跟在他身后。 到了角落,隔着棺椁都能感觉到里面透出来的寒气,高也抬起欲掀棺材板的手不由一滞。 “她怎么了?!” 话一出口高也又意识到没有问的必要,于是不再犹豫,将盖子掀开。 里面岁禾苍白如纸的脸露出,相较那一日她 故意捉弄,使高也所见的腐烂可怖,如今的岁禾,安安静静平躺,没有青面獠牙遍体生蛆,甚至没有半点骇人之气,高也移推盖子的手却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强自一阵镇定,在阿香神色复杂的注视下,高也终于一鼓作气,将岁禾的整个身子都暴露在了幽暗的灯光之下。 他本想对岁禾的身体做一番检查,但一探到她毫无跳动的脉息,他便自觉地选择了放弃。 岁禾遭遇了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就岁禾这种特殊的状态,一定不是自己这等普通百姓能解决之事,若是先前让道长李安跟着一道前来 可李安若是来了,岁禾的情况只怕会更糟,所以这个念头只在高也脑中一晃,便烟消云散。 不过想到李安,他先前提到过的那些话便一并回想了起来。 “她可是被化灵玉瓶所伤?” 阿香不知道所谓化灵玉瓶,听到高也的问话,下意识甩了甩脑袋,但她很快想起了前一日夜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便同高也又写又划地做了说明。 原来,自前一日夜里,她们在焦乐街附近遇见那个勾肩缩背的人,岁禾的状态就一直不太乐观。 岁禾曾同阿香提过,那人怀中揣着一样非常危险的东西,若非她曾吸取过厉鬼卫肖累积了五年的怨力,又魂魄有所宿居,且未近距离接触那人,只怕现在早已散尽六识魂体,再不复人间。 除了危险之外,岁禾同时还在那人身上感受到了好几种不同的气息 0056 请道长解救冤魂 岁禾经过那人身边时感知到几种不同的气息,一道来自逆死鬼蒋雯雯,一道来自邹加元游荡人间的生魂;一道,则是那人自己散发出来的死亡之气;另外还有 知道其人不久就将被杀害,且那样极险的东西,会被凶手转移到刘家人手上,故,未免事情变成无头冤案,岁禾到底选择了让阿香带着她跟上那人,并在其门前的三色葛叶片上留下了夜来香花粉,以便指认凶手。 然而做完一切,母女二人回到小木屋不久,岁禾因预感自己可能无法再为即将发生的大事出力,便强撑着开始为高也写信。 即便岁禾并不愿与高也过多接触,但她不得不承认,若不是高也,近来发生的这几件案子,根本不可能按照她的预想发展 可她连开头的第一句话都未写完,人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之后,阿香将岁禾抱回棺材便一刻不停的赶去了悦来客栈等高也。 不过比起让高也了解到事情非同寻常,后迅速做出反应,阿香更关心的是岁禾的身体,所以她没有直接将岁禾的信交给高也,而是将人带了过来,以期他能想想办法让岁禾恢复。 谁承想,她在悦来客栈门前连着等了一日一夜,都不见高也出现 划写至此,阿香看向高也的目光,不自觉更多了几分忧惧,如果岁禾有什么三长两短 看出她神色变得更加凝重,高也的心头不自觉飘过一抹歉意。 但那份抱歉,转瞬便被几缕复杂的情绪掩盖——他的确已经盼望岁禾从世上消失盼了好些时日,可此刻终于将要如愿,他暗暗庆幸的同时,不知何故,又觉出几分怜悯。 尤其对上阿香噙满泪水的双眼,冷漠疏拒的话便说不出口。 讷讷思索好一阵,高也竭尽全力地说服自己,说帮助岁禾恢复,一来是为了弄清楚她信中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虽然不认为小明真的会如她所写于廿三日死亡,但他有必要同这个“妖言惑众”之人问个明白! 二来,若她所言属实,不仅为免小明遭难遇劫,他该暂时摈弃一己之念,为了自己,以及特意从宜兰来东临寻她的目的,他更不该袖手旁观。 终于,打定主意过后,高也再无犹豫地同阿香道:“我知道你想让她恢复过来,但她现在具体出了什么事,你我皆不清楚,又她体质特殊,凭我一己凡俗之力,根本帮不了她” 不待高也说完,阿香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岁禾非人,出了问题受了伤,自然要通过他们的方式方法恢复,而要想对症下药,便只能找懂行的人来。 眼下,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道长李安。 这一点,阿香并非没有想过,可一回想起前些时日李安收服厉鬼卫肖时的幕幕场景,她眼中的焦急便又立即变成无尽的惶恐。 万一李安不仅不肯救岁禾,反倒一来就要将她祓除 “我会同小李道长讲明其中的厉害关系,你不用担心!” 静默地等了阿香几息,见她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因为没有别的办法,高也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莫再耽搁,万一情况变得更糟,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之类。 当终于说服阿香,高也叮嘱她就在这处守着哪儿都不要再去后,便刻不容缓地回去了悦来客栈寻李安。 彼时李安正和小明躺在一张榻上呼呼大睡,即便高也砰然将门推撞开,二人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高也大跨步来到二人身边,一手一个将人薅起。 小明本来睡得正香,梦里还见到自己衣锦还乡后,骑着高头大马领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去迎娶新娘,忽然一道非人之力,将他从马背上揪起,提上了万丈高空,吓得他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叫起来。 不只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安被他声嘶力竭的呼嚎吓了一跳,就连高也,手也不自觉抖了几抖,力度一松,小明便又大叫着倒回了床上,竟是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 见其如此,高也略一犹豫,没有再上手扒拉,为其留下字条让不要乱跑,就老实待在客栈之后,便只带着李安一人匆匆下了楼离去。 从马厩将自己的马牵出,高也便扬鞭绝尘,驮着李安往岁禾阿香的小木屋赶。 “大个子!你要将贫道带去哪里啊?!” 被颊畔呼啸而过的狂风吹得发扬襟乱,李安皱集着一张脸,一手按住头顶以免黄布冠帽脱落,一手死死揽住高也的腰,边腹诽这人怎么比小明骑得还快,跟不要命似的,一边又忍不住好奇。 在李安问话的同时,高也又猛地扬了一鞭子,“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啊?莫非是小明口中那个‘高嫂’?!”李 安窃笑揶揄。 高也闻言,下意识就要否认,但他转念一想,忽然将马停了下来,没有回头看李安,却用异常坚定不容置喙的语气应了声是,不待李安反应,他接着又道:“但她身体的状况有些特殊,前些日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害 道长你应该能明白,受了伤不找大夫,却只带你去见,意味着什么!我希望,你能将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李安没有意识到高也的话有多严肃,还以为是那姑娘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需要驱邪除祟,于是爽快地拍了拍胸脯,“那有何难,包在贫道身上!” 高也知道李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一时半会儿同他解释不清,一切,只要李安亲眼见到岁禾,便能不言自明。 所以高也没再多言,点点头,就又继续催马奔行。 二人御风驰至岁禾阿香居住的小木屋,下了马,李安已经被颠得面色苍白,扶着木屋附近高也拴马的小树就开始干呕。 看他吐得差不多了,高也才扶着人向小屋走近。 隔远看到小屋窗门都被漆黑的模样,李安面上闪过一抹疑惑,但他没有问高也,还想着是主人家有着什么特殊癖好,无可指责。 可当他们二人伫立到小屋门前,感受着自己腰间布袋里罗盘指针飞速的转动,李安神色一滞,脚上的步子不由也停下来。 忍住胃内的翻涌,李安将罗盘拿出细量一阵,确认自己感觉无误,便瞠圆了眼惊问高也: “大个子,你先前所说需要被贫道解救的,莫非是这屋里积怨厚重的一道冤魂?” 0057 大个子你相中谁 对于李安口中“积怨已久”几字,高也下意识想要否认,但因回想起先前阿香同他提到过,岁禾曾吸取了厉鬼“卫肖”的怨力,所以也算积怨已久,于是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所以还请道长先入内详细看看情况” 高也的话没有说完,李安将他迅速拉离小木屋:“大个子,你搞什么名堂?这世间各样端方美丽环肥燕瘦的女子,不一抓一大把?你找谁不好,怎么偏找个” 说及此处,李安忽然反应过来,恍然啊了一声,“莫非你之前说的什么‘借尸还魂’‘在天光下行走’,指的就是她?难怪,你前写日印堂发黑,神情萎顿,莫非就是拜那女鬼所赐?!” 高也点头,李安微怔一息,后恨铁不成钢似的,闭眼深呼吸了几次,再睁眼,已经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大个子啊,人鬼殊途!你和她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轻则你被吸尽阳气身亡,重则引发天谴,届时不光你二人要遭殃,还可能连累这世间百姓,甚至导致生灵涂炭 你看着不是挺精明嘛,怎么能犯这种糊涂?!” 听李安说得痛心疾首,言语间尽是沧桑意,高也的头皮不由有些发麻,感觉事情或许会变得很棘手。 他所以顺着李安的话应了声是,原本是想解决起来会少些麻烦,可事情好像不如他所想那般简单。 一来,他自己都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换,很容易穿帮露馅;二来,若果如李安所说,引发天谴,害更多无辜之人丧命 那是高也不曾预想过的结局,所以他的神情有些愣愣,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就在李安仍旧苦口婆心劝时,因听见他们先前在门边的动静而动身来开门的阿香,犹豫数息,终于将脑袋从门页中探出。 看到隔远站着的高也李安二人,阿香惶恐地退到一边,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无声请他们入内。 见其状,高也脑中的杂念敛尽,只剩下岁禾情况危急这点想法,遂不再纠结,沉声同李安道声得罪,便将人强行拉进了小木屋。 骤然被拉进屋,李安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好一阵没能适应。 当昏暗的光线从角落那边传到他的眼眸,赫然看到油灯旁那口静静停放的棺材,饶是他见惯各种魑魅魍魉,一瞬也有些惊颤,尤其,在他目光瞥见棺材之时,小屋的门正好被高也嘭地一声关上。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过来。 在高也阿香的陪同下,李安缓步走到岁禾身边。 当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岁禾的容貌,李安第一反应不是探明她当下情况如何,而是用一种更加失望的眼神看了看高也,那神情似在指责他简直不如禽兽。 好好的活人不要看上个女鬼也就罢了,被附身的居然还是个年龄或许都未及笈的小女尸 感受到李安怨懑的目光,高也有些尴尬地轻声咳了咳,却没解释。 阿香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机锋”传什么“深情”,一心只在岁禾身上。 为缓解尴尬,高也同李安补充解释道:“她当是被道长你说的那化灵玉瓶所伤,可有办法解决?” “什什么?”李安被高也的话猛然一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不待高也回答,他便立即从怀中摸出几张符纸,后斟酌筛选了一番,先点燃一张驱魂符,准备将附身的魂体从岁禾身上吸出。 当能看到一阵微弱的幽光明灭,李安旋即又点燃一张显影符,使其在岁禾的顶上翻飞。 在李安连续不断的动作之下,乔今秋的魂魄肉眼可见地缓缓从岁禾的身体飘出,后无力地悬垂在空中,似乎已经成了一道死魂。 这是岁禾被附身一年之余,阿香第一次看见附身岁禾的鬼作何样貌。 乔今秋从来没有同阿香讲述过自己的过去,素来都只说,若想“岁禾”恢复原状,就必须听从她的吩咐办事,而今看到那个老成持重,冷淡疏离,似乎已经看透人情冷暖的鬼魂,不过和自家闺女一般年纪,想她死前一定受过不少苦头,阿香不由鼻头酸涩得眼泪直流,不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高也也是第一次看见乔今秋,这只魂魄,和他所预想的所有鬼怪都不太一样,没有被人凌辱后的蓬头散发凶神恶煞让人一见生恶害怕的模样,瘦瘦小小,干干净净,五官小巧精致得让人望而怜叹,虽然仅只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已见倾城之色,比天生丽质的岁禾阿香,更美上几分,若还活着 一念及此,高也不由握紧了拳头,耳畔“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高也疑惑着偏头去望,只见李安的视线来回在乔今秋和岁禾身上瞟,看几眼,感觉到高也的视线,他忽然饶有兴趣 地问高也道: “大个子,你看上的,是哪个?!” 被李安冷不丁一问,高也还没反应过来,阿香先理解到了他话中的意思,微惊一瞬后,用已经哭红哭肿的眼睛仇恶地看向了高也。 被阿香一瞪,高也莫名有些心虚,赶忙捂住李安的嘴,并不停用眼神同其示意,免得他再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 好容易李安明白过来,扒开高也的手啐了一口,定定神色,识趣地开始干正事。 盯着阿香警惕防备的目光,李安有些不自在地向着乔今秋走近了几分,在她身周细细查探了一阵。 “她的确是被那化灵玉瓶所伤,好在她的体内有一道相对较强的力量与之抗衡,所以未至魂飞魄散的惨境,只要趁夜将其抬埋去荒坟古庙枯井断桥之类阴湿之气比较重的地方,不出四十九日便可恢复” “四十九日?!”高也不可置信,那她先前留信所言将发生的大事该如何处理? 眼下只知道一个粗略的时间 如此又如何事先防范?难道得将小明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如此想着,高也的神色不由变得更加紧张,阿香倒是长长松出一口气,只要乔今秋的魂魄无碍,那便意味着她的岁禾也会无碍。 李安听见高也的惊问,有些不解:“怎么?迫不及待想让你的小咳咳,让她醒过来?” 刻意避开阿香充满敌意的目光,李安以手抵唇,尴尬一咳后,郑重其事同高也道:“想让她尽快醒过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可用一道引雷符,将天地之力强行注入她的体内 不过大个子,贫道可提醒你,使用引雷符有极大的危险,若她承受不住那般强猛的力量,极有可能当场就被劈得灰飞烟灭!” 0058 引天雷魄散魂飞 听到乔今秋可能会魂飞魄散,阿香捂嘴后退了两步,愣在了原地。 数息惊愕后,她也顾不上听高也李安后面说了些什么,便要推搡二人出门。 被阿香奋力地推搡,高也李安都没有反抗,听看到房门被“嘭”地一下狠狠关上,高也面上的神情也凝重非常。 连他这等与岁禾乔今秋非亲非故的人,都不忍看其从此于人间彻底消失,阿香自然更难接受。 李安显然也能理解,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无奈地摊摊手,在阶前坐下。 高也没有坐,沉默一阵,他走到李安跟前:“道长,除了引雷,可还有别的办法?” 闻其言,李安没有立即回复,仰头看了看高也,不解问:“既然心有顾忌,又何必行那等险招?老老实实等她四十九日,不是更好?” “我能等,小明恐怕等不了了,而且这东临城内,似乎将有大事发生” 李安眼瞳微缩:“你说什么?” “她似乎能看到还未发生的事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写给我的”边说,高也将岁禾那封只写了一句话的信拿出递到李安面前。 接过一看,李安不以为意地轻嗤了一声,“你竟会信这等把戏?” 高也摇摇头,“原本不信,但这件事说来话长,待之后有机会,再同你慢慢说道!道长你且细细想想,四十九日到底太长,只怕小明” 看其神色严肃,没有玩笑的迹象,李安也再次认真起来,“办法不是没有,但同样存在危险 你可还记得贫道曾同你说的,那化灵玉瓶吸取了周围的魂魄之后,会将其炼化成什么?” “魂水?” “不错,只要将那汇集了无数魂魄,换句话说无尽怨力的魂水从玉瓶内取倒给她喝她想要恢复过来,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当然,有一个前提,她的魂体能够承受那么强大的力量若驾驭不了,即便是你恳求,贫道,也会将她彻底击杀!” 高也明白李安的意思,所以在李安说完后,气氛便又陷入更长一段时间的凝滞。 “若”不知过去多久之后,高也忽然想到什么,“若全部喂食容易让她变成厉鬼凶煞,可能先喂少许尝试?若不然,先前说的引雷法,是不是可以设法减少天雷对她的冲击?比如先以透湿的林木之类做挡,稍微缓解一些” 李安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没听完高也的话,李安便准备开口挖苦挖苦他,比如“你的想法何时变得这般简单了,且不说一次服食魂水的量若太少,会起不到刺激的作用,现在那化灵玉瓶到底落在何处,也并不知晓,找起来费时费力不说,还不定有成效”之类。 可李安的话尚未出口,听到高也后面所说,他猛地一下站起来,“可行!可行!此法可行!” 正当李安抓握住高也的肩膀,激动地表明可以尝试半引半避天雷来唤醒乔今秋时,浩浩荡荡一辆马车沿着连接坟场的路,向着小木屋行来。 马车后面,紧紧跟着几名仆从。 当其行距小屋百步,方才缓缓停下。 旋即,两名身着华贵的男女躬身从帘门处钻出。 当看清从车厢出来,后怀抱着什么东西慢慢走近的几人的样貌,李安高也的神色都不由一凛,待回神,李安迅速拿出一张符塞到高也手里:“这两张符你拿着进去,按这顺序,默念‘形散’‘魂收’二咒,即可破解显影符的效力,并使其魂归体,外面这些人,贫道来应付!” 高也强行推门而入,拿着符却未往阿香岁禾她们身边去,而是守在门边倾听外面的动静。 阿香被他突然破门的举动吓一跳,拧了水为岁禾擦拭身子的布帕掉进棺材,抬头去看,看到高也,胸中的怒火复又腾升,准备再次将其撵逐出去,高也伸手指了指门页,示意她不要弄出动静。 看其神色严肃,似有非常之态,阿香伸出的手不自觉缩回,也凑去了门边细听。 略等几息后,外面李安高声招呼的声音传来:“邹老爷,邹夫人,真巧啊!您二位怎么出现在这里?” 听清李安呼喊的内容,阿香下意识望了望棺材旁还悬垂于空的乔今秋的鬼魂,明白了高也的担优,也不再偷听,忙慌慌就跑去角落准备将棺材阖上。 高也见状,也跟过去,按照李安的吩咐先将乔今秋的魂体归位,并帮助阿香将棺材盖好,才又退回门边。 彼时邹刚的声音也清晰地响了起来:“小李道长?!还真是巧啊!竟能在这破地儿遇见你,我们所以来此,是为了寻一对” 邹刚的话未说完,其妻 邹胡氏忽然插话打断他道:“连元元的魂魄都召不回,你同他说那么多作甚!办正事要紧!为蒋雯雯那死丫头造这么一个牌位,居然耗拖到了今日!再不快些,元元要是没法恢复,你以后也别想再好过!” 听邹刚尴尬地打着哈哈,可以想见邹胡氏的神色定不好看,但高也的注意力不在于此,听到“蒋雯雯”“牌位”这些字眼,高也不自觉就将目光转向了阿香。 门外的李安同样一头雾水,但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虽不明白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能大概猜到是与那对母女有关。 而且邹胡氏提到为邹加元恢复神智,据此再一思忖,李安终于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赶紧制止将蒋雯雯的牌位扔给邹刚要敲门唤人的邹胡氏:“夫人,令千金的魂魄,贫道已经收回,现在就可同二位回去邹府,为加元小姐做一场人魂归位的法事” 邹胡氏放下敲门的手,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在场的,不只邹刚夫妇,那些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家丁仆人们,也都面露喜色,心里想的都是若能将小姐的毛病治好,今后他们也就不用再受那么多罪,所以由衷地高兴。 一阵欣喜过后,夫妇二人也不等李安回复多言便拉着拽着他要回邹府去。 没走两步,邹胡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李安停住脚,垂眼看了看正躺在自家丈夫怀中的牌位,顿生百般厌恶,一把抓过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又跺,直到碎成木渣块方才解气似的,冷哼着昂首走开。 0059 一人的罗天大醮 看邹胡氏一口气将好容易制好的牌位跺得稀烂,一旁的邹刚和众家丁,都不由捏一把汗,邹刚甚至抬袖擦了擦脸,总感觉若不小心些,下一个被踩烂跺碎的就是自己。 李安亦是一愣,但他很快就趁着邹刚夫妇暂时把他忽略的当儿,又退回木屋门边,轻叩得到回应后,同高也交待让先把木人之类的东西备好,若天气适合,便可引雷。 说话的时候,李安不自觉抬头看了看天,旋即眼角不由飞快地抽了一下:如此烈阳晴空,想要引雷?近乎于痴人说梦! 因不见雷雨之势,李安望着天空微微有些发愣,高也没有再听到门外的动静,正要问时,邹刚夫妇意识到李安没有跟上,已经安排人来催促。 李安余下的话,没能继续说出,就被那几个家丁拖着拽着离开了小木屋。 屋内高也阿香不明所以地互望了一眼,打开门,车马仆从已经走远消失。 李安随着邹家夫妇回到东临城,却未被他们直接带回邹府。 三人并坐于车厢之内,各有所思,一路无言。 入城后,因想着自家女儿很快就能恢复过来,邹胡氏心中的喜悦愈发地溢于言表,不时地撩开厢帘查看车马已经行到何处。 看着邹胡氏那般欢欣的模样,李安额上不自主冒出一层密汗。 饶是他,也不禁有些担心,若被这夫妇二人知道邹加元的魂魄其实只收回了其中一片,而另一片,极有可能已经化作一滩魂水,再也找不回来,自己会面临怎样的谩骂指责。 但不待他想好措辞,邹胡氏的眼神忽又急剧变得暗淡,且水雾氤氲,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滴出几滴浊泪来。 见其如此,邹刚将妇人的一只手拉到自己膝上,一边轻抚,一边安慰:“夫人,元儿她恢复有望,你该开心才对,怎的又哭了起来?” 邹胡氏将手抽回,以娟轻拭眼角,“一想到元元这些时日以来所受的苦楚,我这为娘的,心里怎能好过! 你倒是安之若素,元元都那般模样了,你竟还有多余的心思,去顾那什么观景园的拆改重葺之事,让简单制块牌位,竟是一拖再拖,直到今日方才制好,你眼里,可还认我们是你的妻女?” “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元儿身上流的,也是我邹某人的血,为夫怎么可能不挂怀忧心,只是观景园那边再不抓紧些筹备然后动工,只怕会赶不上” 说及此处,邹刚因为扫到一旁缄口的李安,不自觉就停了下来,后含混地补充道:“正反,为夫都是为了咱们邹家,夫人你应该理解为夫的良苦用心才是! 再者说,元儿受的苦,即便为夫想代而承受,到底无能为力,你又何必以此责怪自己,也迁怒为夫,让人白白看一场笑话?!” 闻言,邹胡氏目光落向一旁神色尴尬的李安,吸了吸鼻子,终于闭了嘴没有再埋怨,只是神色并没有因此好看多少。 无人说话,车厢再次陷入沉寂,气氛压抑僵凝,李安好几次想要下车随行,可话到嘴边,总会不自觉憋回去。 又不知过去多久,当马车路过城心主街樊篱道旁一家名为“天景楼”的大酒楼门前,听到其内时常传出的箫乐鼓声,邹胡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撩开厢帘吩咐马夫将车停下,紧接着她人便躬身钻出下了车,后匆匆领了两个人走远去了天景楼附近的一家绸缎庄。 邹刚李安皆不明其意,纷纷下车跟随。 绸缎庄门口停有一辆拉满了各式缎布的大型马车,两名车夫正在盖搭篷布,看来是要拉货远行。 路过马车,邹胡氏淡淡瞥了一眼,因见其上布匹大都色泽鲜亮,看来极为滑顺细腻,便不自觉上手摸了摸,触之果然质地上乘,心中大为欢喜,遂让马夫们先行停下,后不顾马夫们惶恐拒绝说车上都是别人已经定好的货,不能随便解拿转卖,强行从中挑了三匹。 挑好后,交由仆从抱拿,邹胡氏便端着步子进了绸缎庄找掌柜结账。 当邹刚李安赶到门边,她已经领着仆人从铺内出来。 “这几匹布,你们尽快拿了去‘罗记’,让老罗他们按小姐的尺寸裁了做好,小姐明日便要穿的!可不许有半点马虎!” 两名仆从讷讷应是,后赶忙抱着缎布跑走。 邹刚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解地皱了皱眉:“夫人,你这是作甚?府中元儿的衣裳可还少了?怎的又要新制?还这般着急,岂不是难为老罗他们?!” 邹胡氏横了邹刚一眼,没好气道:“不只衣裳,元元房内所有的物件,都该更换一新除除晦气才是,不止如此,还 要再请些道士来办一场罗天大醮为她禳灾祈福!” 说到请道士祈福,邹胡氏的视线不自觉落向李安,她沉默了一瞬,又转回邹刚:“听闻那个名唤凌虚的老道士,道行很是高深,不若将他请来主持” “罗天大醮?凌虚道长?” 邹刚李安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不由错愕地看向邹胡氏。 反应过来后,邹刚有些微恼地喝道:“你这是胡闹,凌虚道长何许人也?是你说请,就能请得动的? 且不说他常年四处游历,行踪不定,难以寻觅,即便他现就在咱们东临,禳灾祈福这等小事,又怎敢劳烦他老人家?!” “小事?!”邹胡氏惊而怒问,“姓邹的,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可还是人话?!元元可是你亲闺女,你竟然说为她祈福是小事!” 被邹刚一句话惹毛,邹胡氏怒不可遏,还要再多几声质问,邹刚强行将她拉到了一边: “你可知道罗天大醮是什么意思?罗天,即诸天,网罗诸天诸地之意。 行罗天斋醮之仪,目的大都为了祈求国泰民安c风调雨顺,你是有多大脸?竟想让数持国运斋醮的凌虚道长,为我们女儿一人祈诸天之福! 你是觉得为夫攀上了朝中权贵的关系,就可以天地不怕,连圣上都能不放在眼里?还是你想让我邹家九族,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0060 百般波折的法事 邹胡氏自然不知道让办罗天大醮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听到邹刚那般说,瞬时吓成了一脸土色。 邹刚心虚地回头望了望有些呆愣的李安,看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方才回头同邹胡氏小心叮嘱:“总而言之,这种话不准再说!你要为元儿裁换新衣更换寝具,甚至为她新建一座园子为夫都能应你!唯独这点,想也别想!” 说完也不等邹胡氏回应,邹刚便陪着笑走回李安身边,“妇道人家说话没有分寸,小李道长可别当真误传了出去,那可就成大罪过了,邹某人实在担待不起啊!” 而李安,自听到“凌虚道长”这几个字,神思就变得有些恍惚。 邹刚在他耳边说话,他也听若过耳旁风,全无所觉。 见其魂不守舍的模样,邹刚不解,开了口欲再提醒,便在其时,几人身侧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呼喊之音 听见唤声,李安邹刚等人齐齐侧头去看。 只见小明咧着嘴兴匆匆跑过来,“小李道长,你原来在这儿,头儿呢?没与你在一处?” 李安摇头,小明失望地哦一声,咕哝着“衙门里也不见人,他到底还会去何处?”之类的话就要离开,李安将他叫住: “贫道知道他在哪儿,但去的路不是太好找,不若你同贫道先去一趟邹府,待事情解决了,再一道寻他们去,何如?!” 小明第二次被高也抛下,正心有郁闷,垂头丧气不知何往,听到李安的话,自然欢欢喜喜答应。 李安笑着同他点点头,后回望邹刚请示:“想邹老爷您应该不会介意贫道带他一起吧?” 邹刚对小明有些印象,但因为近来事情繁杂,早忘了自己在何处见过他,被李安问及的时候,正梗着脖子凝神细想,闻言讷讷回声:“当然当然” 之后几人再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又回了马车。 邹胡氏却未同他们一起。 被邹刚辞严色厉说明了办罗天大醮的厉害,她暂时打消了那个念头,但为邹加元更换房中一应物什的想法却未改变。 见她依旧坚持,邹刚无奈,只好由着她去,留下几名仆从与她后,自己便和李安小明乘马车先回了邹府。 同邹刚他们分开,邹胡氏立即让仆人雇来一顶轿子,后不厌其烦地让轿夫们抬着她在城内的各处穿梭,不多时,随行的仆人背上怀里手里都装满提满大大小小的屋舍陈具,全是她按照邹加元的喜好,精心挑选出的东西。 当一行人精疲力竭回府,天色已经渐渐落黑。 彼时先回府的邹刚李安他们,本该早就备好了一应法事所需,但直到邹胡氏他们回府,除了提前在灶神和门神处各点好了三支生香c在府内空旷庭院的墙根附近架了道台c长方木桌,并在台上摆上香炉黄纸香烛之类的东西,并未有任何别的进展。 邹胡氏见几人聚首无言,不干正事,也不见自己宝贝闺女活蹦乱跳出现,本就因为疲累低沉不悦的心情,一瞬更被几人颓丧的神色引得火冒三丈,待要发作,却听邹刚无奈抱怨: “道长,果然非要元儿她本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过来不可吗?可她半点不许人靠近,便想硬拉强拽,就府里那些个身单力薄的丫鬟们,根本奈何不了她,力气稍大的仆妇们,又怕伤着自己或者伤着元儿会被贱内责罚,都不敢近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竟该如何是好啊?” 李安正要回复,可以设法使其熟睡之类,但他还没开口,邹府新任的管家邹右庭,越过步步向着邹刚移近的邹胡氏,匆匆走到邹刚身后,凑近他耳语了几句话。 邹右庭的话还没说完,便见邹刚脸上的苦愁,一瞬消散,后欣喜不已地朗声反问道:“此话当真?” 邹右庭听到那边传来的好消息亦是眉色飞舞,连连点头应是,说可以代表那几位老爷的人正在府门外等候答复,千真万确,他传不得假。 问其言,邹刚大笑三声,后拍着邹右庭的肩膀道:“好好,那你先跑了回去应话,就说我邹某人必不爽约!再有一会儿也就到的!” 邹右庭颔首应了声是,果然屁颠屁颠又赶了回去,路过邹胡氏时,连该行的礼都顾不上,道一声“夫人安好”便又匆匆跑走。 而邹刚吩咐好管家,就立即同李安拱手做辞,借口自己有十万火急的大事需要处理,并拜托李安“请道长一定帮忙恢复小女”,承诺“事成必有重谢”之后,便绕过李安小明往另一条路走了。 邹胡氏看邹刚离开得毫无迟疑,刚要出声唤止,人已经飞也似的跑远不见。 见状,邹胡氏终于怒不可遏,不管 不顾地破口大骂起来。 可不论她骂什么,哪怕喊破喉咙,邹刚都没有半点回应,气得她只有不停拍抚自己的心口,方才没被气晕过去。 李安小明微窘地互望一眼,一边同情邹胡氏母女,一边也为这妇人泼辣的性子感到心忧畏惧。 尤其小明,他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之前荣升安也是受不住自家夫人的蛮横不讲理,一气之下将人杀死的,现在再看到邹胡氏也这般模样,不由担心自己那未过门的媳妇,终有一天也会变成个骂街的泼妇。 若将如此日日饱受悍妇的折磨,他竟该如何自处 李安不知小明缘何忧惧,只当他也是怕邹胡氏气急败坏会拿他们撒气,所以为了缓解气氛,李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夫人息怒,邹老爷要事缠身实属无奈,但有您在也是一样的,只是令千金到底还未出阁,我们这些男子不便近身,还请夫人大局为重,命些气力大的仆妇将加元小姐收拾妥当带来,若再耽搁,只怕会误了最后的时辰 然后可以设” 李安的话又没说完,只听完他的前半截,邹胡氏便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怨怒,点着头,神情恍惚但忙忙慌慌地c由随行的仆从搀扶着去了邹加元所居的竹院。 0061 双腿发软力不支 看着邹刚夫妇二人前后走远,愣是不听自己所言,李安倍感心力交瘁,张着口好半天说不出话。 小明站在李安旁边,他并不关心李安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想让他赶紧办完,好领着自己去寻高也。 所以看李安无奈,他也有些着急,于是问过李安究竟想说些什么,便追上邹胡氏一行,如数做了转达。 再又一个时辰之后,当二更天敲过,邹胡氏一行才终于再在庭园中出现。 邹加元安安静静被一名剽悍的妇人驮在背上。 走近李安小明,邹胡氏面上还有心痛,为使邹加元老实服帖,且便于请魂归体,她只得应李安所言,亲手喂自家宝贝女儿吃了蒙汗药 见她们终于将人带了过来,和小明背靠背坐在道台等得都快睡着的李安蹭地一下站起,后二话不说,就让将邹加元放躺到长方木桌上。 指挥的同时,李安侧目同邹胡氏道:“夫人,时辰已经无多,贫道需要尽快施法,请速将闲杂人等屏退!还有您,也麻烦退到庭院之外等候” 邹胡氏听到前半句,立马喝退众仆,让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半分。 可当李安后面的话出口,她面上的神情立刻变得怔怔,数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李安预猜到邹胡氏会问什么,所以不待她真的发问,李安便点了点头,表示任何人留在此处,都可能影响邹加元的魂体归位。 无可奈何之下,邹胡氏只得同那众仆妇一样,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小明紧随邹胡氏,也离开了道场,在庭院之外为李安护法。 然而法事方行不到一半,邹加元的魂魄才刚被李安从紫檀柩中解封放出显影,他还来不及念咒使其归体,便不知何处,飘来一阵阴风,将其魂魄嗖地一下,吹至无踪无影 说是阴风,但李安感觉更像是一股吸力,摄人而又熟悉。 不过他当前所有的注意里都放在了邹加元消失的魂魄上,根本没有功夫细忖那道寒气让他觉得熟悉的原因为何。 然邹加元魂魄的消失速度之快,李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具体飘向了何处,只隐约瞟见其魂是朝着庭院正对道台的墙根方向飘飞而去。 可当他狐疑地沿着庭院墙体往外围入口走,准备绕出去查看一下情况之时,都不待他走出庭院,那道摄人的阴寒便又吹得他浑身都抖起肌栗。 “莫非”李安终于有所觉察,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忖。 所以为了确认,他脚下的步子微顿之后,便又立即箭步往入口处冲。 出得篱栏,那股子寒气愈发地让他胆颤,而更让他意料之外的是,栏外根本不见小明邹胡氏他们的身影。 他所处的那一片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似乎从始至终都未有人踏足。 “这才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怎么都消失得没影儿了?!” 李安自语着沿途去寻,然走不过两步,他便感觉自己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断臂,不远处还躺着一具无缺但已不再完好的尸体。 尸体的后背被砍得稀烂,流出的血染红了大片石板。 见此状,李安脑内一片空白,好一阵没有反应过来具体发生了何事。 数息过后,当感觉到自己脚下的断臂手指还在蠕动,又耳旁似乎传有一阵极微弱的呼吸声,李安方才从惊惧之中回神。 顺着那道声音去望,李安在自己侧手边不远处,发现了一名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的身影,正是邹胡氏。 邹胡氏左臂被砍断,喉间突突地冒着鲜血,仰倒在地上抽搐呻吟,她的身下亦是一摊血水。 不待李安跨步蹲到她身前查看情况,她已经不堪苦痛,气绝死了。 见方才还好好的人忽然就没了命,李安心中的不解骇然便更多几分。 当他反应过来可以显影符使邹胡氏的魂魄离体,然后同她问明究竟发生了何事而要动手拿符时,那股熟悉的阴寒再次从他的身周掠过,而且这一次,阴风停止之处,明显隔他极近,似乎就在十步以内的某个位置。 如此他已基本确定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于是蹑着手脚准备靠近了查看。 便在此时,一道力度从后将他拽住,李安惊恐地回身一望,只见小明浑身浴血,手拄着刀,累得气喘吁吁:“快!跟我走!有强盗埋伏!” “强盗?!埋伏?!你身上的血” 李安惊问间,小明已经拽上了李安的胳膊,“不是我的血,来不及细说了,先跟我逃出去!他 们人多势众,邹府的人好多都被杀了,几乎已经灭绝” 说及此处,小明和李安都愣了一瞬,想起什么后匆匆又往庭院里去。 当看到邹加元还安静地躺在长方桌上,二人都不由松出一口气。 “道长,你去将她驮上,我来对付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掩护你们逃走!” 小明的话音未落,庭院外围再又响起一阵兵器碰撞之声,伴随嘈杂纷乱的脚步人声不断逼近,李安的双腿不由有些发软。 他凶神恶煞的鬼见得不少,哪怕也曾命悬一线,他都不曾怕过,可见人就杀残暴冷血的匪贼之众,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斗法斗术他自认能力不凡,但对于符咒完全不起作用的强盗,他的肉体凡胎,只怕还不够他们砍上三两刀! 尤其,他的手里,只有一把脆生生极易被折断的桃木剑,劈花斩草倒是没问题,可若用来杀人 在李安犹豫之间,八九个举着火把,或提着大刀,或以斧钺铁锤为兵器的身姿威猛的壮汉,已经鱼贯冲进庭院。 即便蒙着脸,也能知道他们个个都形容粗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看他们越靠越近,小明挥刀挡在李安邹加元身前,一边后退,一边同李安急道:“道长,你还在发什么愣!不要命了吗?!” 被小明一吼,李安方才回过神来,可当他尝试去驮邹加元,却一连好几次都险把自己也绊倒在地。 “贫贫道腿有些软,背不动啊” 0062 天景楼歌舞升平 小明虽然早就觉得李安这人不太靠谱,但他到底没有想到他竟会这般胆小如鼠,无可奈何之下,小明只得自己过去,将邹加元背到了背上,然后单手挥刀,准备继续抗敌。 不几息的功夫,强盗们便将小明三人团团围住,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大力劈砍。 小明背着邹加元,行动极为不便,单手抵御不过五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被其中一名强盗用斧头劈中了肩胛,紧接着又被人切下好几片衣袍并扫断了一条腿,整个人跌跪在地上。 他身后的邹加元,也在打斗之中多处被划被刺中,现也已遍体鳞伤。 最要命的是,因为切肤彻骨之痛的不断刺激,邹加元还处在小明背上的时候,便忽然转醒,后百般挣扎想要逃离。 尤其她因忍受不住身上要命的疼痛,不断嘶嚎拍打小明,让已经受伤的小明情况变得更加恶劣,以至于他最后实在圈围不住,只能将人放开。 离了小明的背,再面临那些个不断向他们逼近的强盗,本就情绪失控的邹加元,癫症变得更加难以控制,颤抖着尖叫着抓挠着想要冲出重围。 没承想,她那癫症导致的行止无章,竟在此时帮了她。 在她毫无规律可循的东闯西撞之下,强盗们防不胜防,居然让她真的冲了出去,只可惜,刚一出围,便有一把大铁锤,直直地向着她的后脑背脊狠砸而去 不过弹指,邹加元便死在了那名独眼强盗的铁锤之下。 就在众盗收回心思再要对付小明时,庭院入口处,又匆匆跑近几人:“大哥大哥” 那几人蹿蹿倒倒跑近,后跪在被唤做老大的独眼面前,喘着粗气禀:“大哥,我们几乎将整个邹府都搜寻遍了,没有没有发现多少宝” 独眼大哥没有听完,便不耐地踹了说话之人一脚:“偌大个邹府,这才多久点,你们就说找遍了?!抢掠钱财都不上些心,你们还能做什么?!再给我去,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样值钱的东西,都不准放过!” 强盗头子喝令完小喽啰,当看几人连滚带爬又退走消失在庭院内,再要回身收拾小明时,人却已经被李安搀着扶着最后驮着逃不见了踪影。 几人的目光在庭院四下扫了又扫,虽然没有看到人,但他们知道那两个人一定还没跑远,且就藏在院内那鳞次栉比的某间房舍内,遂又举着火把一哄而上,挨个开始搜索。 强盗头暂时没有跟着一道去找,他仍旧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已被砸死的邹加元身上,啧嘴一声,便同那道一直藏在暗处的身影点头。 暗影上前,掏出怀中之物打开,旋即便有一阵阴风穿过强盗头的脸颊耳畔朝那人飞掠而去。 小明身负两处重伤,虽不致命,但行动极为不便,又情况危急,李安慌乱之中只能将他驮到附近的屋舍内暂藏。 二人起初一起躲在一方竖柜之中,可当小明借着柜缝探瞧外面的情况,看到自己一路滴流过来的血痕之时,他毫不迟疑便将李安奋力推了出去。 “道长,你你另外寻个地方藏藏起来待他们走了,一定要尽快逃出去找头儿,告诉他,这批这批强盗,有问题” 被小明推出,李安连连拍柜门让他打开,“有什么问题你自己去同他讲啊!贫道可不想” 李安的话没有说完,屋外不远处已经传来那批强盗的声音:“这里有血迹!快来快来!” “什么?在哪儿?!” “血一直往那边去的!”声音拉进,“在这间房里!” 紧接着,更多的人涌过来,脚步纷乱,声音嘈杂,后“嘭”地一下,门便被踹开。 闻声,屏息凝神不敢整出丁点儿动静的李安c小明,神色各都为之一凛,额上背上掌心,不断冒出冷汗。 就着手上燃得哔啵作响的火把的焰光,几人刚看过床下,还来不及在房内巡视,目光便被一处不停晃动的布帘吸引。 就在几人握紧兵器步步紧逼即将掀开布帘看时,“咚”地一声闷响,从别的角落里传出。 几人循声而望,这才注意到别的痕迹:“你们看!血延伸到那边了!柜子里有人!” 城心天景楼,三楼客厢内,歌舞生平,觥筹交错,好不欢快热闹。 酒过三巡,早已喝醺的邹刚还在不断为在座几位老爷c名士斟酒倒茶,一边吹侃自己邹家的家业如何庞大,眼光如何独到,消息如何灵通,今次改葺大观景园一事,有他们几位鼎力相助,必能一举打响名号 ,使人尽皆知,从此扬名天下,传芳万世; 一边同众人承诺,待事情办妥,重新开始动工,一定让将他们几位的名号都刻在院内望景的高岩石壁之上,并此后但凡他们各族中人,皆可随时入园参观,绝无限制,置酒办席呼朋引伴也尽随各便之类。 听邹刚一席话,众人连连拍手叫好,皆道能为他略尽绵力,实乃各人几世所修鸿福。 连番的客套恭维,会宴的气氛再又高浓热络几分,邹刚趁着大家兴致仍浓,又让楼里的伙计再打了几壶酒,并十七八道好菜一起再端上来。 再劝过一轮酒,子时近半,杯盘狼藉之下,却仍无人愿意离去。 最后一道菜上桌,邹刚方才舀了第二个送进嘴里,厢房之外忽然传来拍门高唤的声音,吓得他都来不及嚼,东西就囫囵咽了下去,结果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服侍在一旁的管家邹右庭连忙端了茶给他,帮着连灌了好几口,才将其顺进肚子。 “老老老爷!大大事不好了” 随着声音响起的,是一阵低过一阵,最后轻到弱不可闻的拍击声。 厢内众人闻见动静,皆是神情一凛,因不知门外之人所唤具体是谁,众人醉醺醺蹿倒倒都要起身去开门看个仔细。 邹刚亦不例外,他从险被噎死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后,也不缓歇两口,便在管家的搀扶下,红着脸花着眼晃着身体也到了门边 0063 天景楼门前骚动 打开门,众人挤趴在一起探身看门外动静,却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待要关门坐回去时,有人发现那“拍门的人”竟是瘫坐在了地上,脑袋歪斜耷在肩上,脚上只有一只鞋,身前襟上尽是血。 喝得迷迷瞪瞪的众人见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有些个稍微清醒的人看明白了却没有感到害怕,而是蹲下身去看来人做何模样,一边看一边上手捏住对方的下巴,抬向众人问: “这是你们谁府府上的人?长相这般难看,实在有有碍观瞻” 其话音落,有人附和:“哈!还真真是!嗝儿~” “竟是瞎了一只眼,找这样的人入府做事,实在” 那人的话没说完,邹右庭已经扒开众人,帮助邹刚探出了脑袋。 当主仆二人看到那张面目变得骇人可怖,被戳爆一只眼球但仍旧熟悉非常的脸,都不由脊背一寒,抖个大大的激灵。 邹刚的酒意也瞬间醒了一半。 邹右庭赶忙扶着邹刚一起挤出门外,后搡开那个捏着别人的脸嘲讽的人,一边拍打一边呼唤:“老马!老马!发生发生什么事了!你醒醒啊!” 被唤老马的人,是邹府的门房,几十年如一日尽忠尽责,如无紧急事态,不可能擅离职守。 “老马!老马!” 见人似乎落了气,不论怎么唤都没动静,邹右庭神情焦急不已,手上拍唤的力度更大几分。 一旁迷迷糊糊的众人,见其如此,也都觉察到事情非常,不再笑闹干扰,那个被搡开跌坐到地上的人,不仅没有生气,反倒起身跑着唤着下楼去,欲唤小二赶紧请来大夫。 但他的酒意并未醒全,下楼之时,头重脚轻,一个不注意,竟沿着木梯摔滚了下去,撞在梯道转角处的墙板上,当场晕厥。 其余众人没有注意到木梯上传来的动静,全身心仍旧放在邹刚主仆和那个被唤老马的人身上。 在邹右庭不断加大力度,几乎是拿拳头在抡其面部的连番“击打”之下,奄奄一息的老马终于微微转醒过来。 看着邹刚和邹右庭,他像是看到了救世活佛,脸上的万状惊恐,化作一抹得救的欣喜: “老老爷府上遭了强强盗!好多人被杀,您您快快回去”“什什么?!” 听到门房老马断续所禀,邹刚主仆两个都大惊失色。 邹刚的酒,也在这时才完全醒了,后都来不及管老马是不是还有话说,甚至顾不上让管家邹右庭将他搀扶下楼,就自己扶着门板楼壁蹿蹿倒倒往下跑。 跨过那个摔晕在楼道转角的人,邹刚竭尽全力奔出天景楼,看到楼门外石阶下停着的一辆马车,他二话不说就大跨步跑下去欲赶了车回府。 然而邹刚的手还未触及车辕,下一刻,他便捂着心口,因极致的痛苦,整个人慢慢蜷缩抽搐,后大口喘息不及,直直地扑跪到了马车一尺之外的地上 东临城西郊,小木屋。 廿二日晚亥时近半,高也枕着手臂躺在新搭制而成的一块简易长木桌上,仍旧没有睡去。 长木桌靠在门边,以便更加清晰地听见门外的动静。 自李安被邹家夫妇带走之后,高也便没再离开过小木屋,一是为了等李安回来的时候,不至再白费那许多功夫在赶路之上;二来,也是为了第一时间掌握岁禾的情况。 高也不惜辞去总捕一职,大老远也要赶来东临,本就是为了弄明白岁禾身上的秘密,如今好容易寻着了人,他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最主要,就岁禾眼下这状况,她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小明,以及她信中所写即将发生的大事 听着门外淅淅沥沥下起的风雨之声,高也辗转难眠,最终从长桌上坐起,就着完全不见五指的浓黑,他默默往岁禾阿香所在的地方望了望。 虽然看不到她们母女的身影听不到她们的呼吸,但高也知道,她们就在那里。 廿三日即将到来,还不见李安有回来的迹象,高也实在有些心绪不宁,眼角也在不停抽搐,不断让他往岁禾所言那件可能发生的大事上联想 原本,为了不让小明当真卷入所谓大事之中,他刻意没有将他一并叫来小木屋见岁禾母女,他也确实以为,只要小明全不知情,老老实实待在客栈,就不会有麻烦上门。 可他这将近一日以来,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先前在宜兰城时,刘孟齐的夫人刘岳氏同他说过的话——阎王要你三 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如果小明命中注定,会在九月廿三日被人杀死,那他将人留在客栈,是不是反倒会给凶手制造出机会,让小明被害的可能性变得更大? 若是如此,岂不等同于是他间接害死了小明? 尤其,岁禾信中只说了一个笼统的时间,并未说事情会发生于廿三日的何时何地如果 一念及此,高也不敢再往下深想,他的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再难安坐。 为了不酿成让人追悔莫及的事情,高也再无迟疑,抄起自己竖放在长桌上的佩刀,就轻蹑着手脚,开门骑马乘夜冒雨,匆匆往东临城悦来客栈赶。 高也出门的动作很轻,但同样没有睡着的阿香,将他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当他离开,阿香便也起身,将油灯点燃,后默默开始收拾东西。 高也骑马匆匆奔行离开,夜雨不至滂沱,却也足够让他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他只能一边骑,一边抬袖擦拭眼角的雨水。 当高也马不停蹄赶回悦来客栈,问过小二却说今晨自他与道长李安匆匆离开,便没再见着小明的身影,那之后他去了何处,更是无一人知晓。 高也清楚自己不能盲目去寻,但眼下子时已经半过,他若不赶紧找到小明,只怕 无可奈何之下,高也只能再骑着马四处去寻。 不过根据高也的推想,小明之所以会离开客栈,应该都是为了去寻自己。 所以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便是小明当前可能存在之处——在同小明解释自己前来东临的目的之前,他们首先是拿了宜兰城知府郝明堂的举荐信,要来东临城任职的捕头和差役。 所以按照小明的思路,他一定会先去衙门里询问情况。 于是,高也立即拨转马头往衙门所在急赶,可当他路过城心樊篱街的天景楼附近时,却被其楼门前忽起的喧扰骚动吸引了注意 0064 血海尸山人尽亡 听到天景楼门外的动静,高也马缰微勒,高坐鞍上远望了几息。 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其侧一人边连声呼唤“老爷”,边大力摇晃其臂,另四围还有好些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在张皇指点议论,知道有意外发生,但高也到底没有靠近。 眼下比起“多管闲事”,找到小明,才最要紧。 于是高也不再耽搁,复又催马,往衙门口去。 然跑不出几十步,三道忽然奔出到樊篱街上,还险同他撞上的身影,让他不得不再次止步。 来人之一亦是被他夜驰的快马惊住,一个踉跄仰摔在地,旁边之人手里提的东西也被碰掉,后被摔散落得到处都是。 “谁这么大晚上的骑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啊!” 对面人影模糊,责骂声破雨而来,高也赶紧跳下马背上前欲将人扶起。 不过在高也之前,摔倒之人旁边站的,已经摸黑麻利地伸了手出去:“冯大夫冯大夫您还好吧!” “师父,您怎么样了”后面说话的,是一道青雉的童音。 高也正觉着童音似曾相识,要再靠近几分确认,另一个人又开了口道:“冯大夫您要是没事,咱就赶紧过去吧! 那邹老爷和他的家仆怕是都要不行了!作孽呀! 听得说他府上还遭了强盗,死了好多人呐! 就连我白日里见到的,那跟他们一起回去说要为府里的小姐办法事的年轻道士,和另一个瘦削白净c身手矫捷佩刀的小伙子,恐怕也没能幸免! 大夫啊,您说说,都发生这么大事了,咱是不是得赶紧把人救醒了送回去?!” 被唤冯大夫的人,一边理着衣冠一边同那声音青雉的小童拾取掉散在地上的东西,听到那人的话,有些恼火: “遭了强盗死了人,不去禀报官府,却拉老夫来为一个将死的人诊治甚么!老夫又不是什么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神医” “冯大夫,话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天景楼何罪之有哇!他们若死在我们楼内楼外,那这生意可还怎么做下去再说了,医者仁心,您怎能见死不救” “那也得救得活才是!就你自己先前说,都听不见心跳了,忙忙慌慌赶过去,又能有甚用处!老夫唉啥话也别说了,看看去吧,看看去吧!” 摸索着捡完所有的东西,老大夫便由那小童搀扶着继续往前,另一人松口气也紧紧跟上 三人前后走远去了天景楼门前,直到他们的身影笼进酒楼昏黄的灯光之中,高也也没有立即上马赶路。 自听到那楼内伙计所说的话,高也便被惊愣在当场,许久都没有反应。 但他不论出神多久,也无法相信道长李安和小明,会在同一日遭逢变故。 若是如此,岁禾的信中,应该会提到李安才对,但她没有,说明那伙计说的,不一定是事实,至少,他们不一定都死在了强盗们的手上! 想到这点,高也终于不再愣神,他立即翻身上马,匆匆打马奔行,却没有直接往邹府去,而是仍旧往府衙赶。 到得衙门口,高也见到的还是之前那几个当值。 跳下马,高也逆着风雨跑近门前檐廊之下,值守的几个人见到是他,态度较之先前更不和善。 因为张老五被杀的案子,据说就是在他的提点帮助下破获,让他们的老大杨奂仁很没面子,所以那之后便被特别叮嘱,若再见到此人出现,不问缘由,直接轰走! 尤其今晨那个自称崇明的人,又来打听他的下落,因答了他的话,他们被杨奂仁好一顿批评修理,到现在心里窝的火都还没消下去。 所以高也人刚冲进檐廊,还来不及将自己脸上的雨水抹干,便被几人又推搡着撵下石阶赶进雨里。 “这大半夜的,你来衙门做甚?!” 当值的其中一人趾高气扬,横眉冷对。 高也不曾预料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但他没有时间怔愣,面对阶上那人的质问,他只沉声答让赶紧入内禀报,“城内惊现强盗,请知府大人立即安排足够的人手,往邹府清剿匪徒” 衙门口当值的差役听到高也的话,圆瞠起眼睛:“强盗?!” 呆愣了几息后,几人又反应过来,讥嘲地更要撵高也走: “开什么玩笑!东临城内居然会涌现强盗?!你当我们城守卫全是吃素的不成!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告诉你,赶紧走!再不走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正因为如此,你们才更应该从速禀明知府!那群匪徒若不是从城外袭 进,则必意味着,是由城内之人假扮!竟敢假借匪盗之名,行杀人越货之事! 如此穷凶极恶之辈,如不尽快查清处理,闹得满城惶惶,惊动上官甚至圣上!想你们大人,竟有几个脑袋可砍?!” 高也最后的话说得极重,辞严义正,吓得几个当值腿都有些发软,互相望望,到底没敢过多耽搁,麻溜地安排了两个人入衙内通禀。 不多时,捕头杨奂仁并十来个大都衣冠不整的差役,睡眼迷蒙哈欠连天地出现。 看到高也,杨奂仁神色自是不善,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所有人跟着一起,立即赶往邹府去“清剿匪徒”。 高也见状,也不再费心解释,骑上马越过一众衙役,就如箭朝邹府所在奔去。 途径天景楼时,高也仍旧驻马停了一阵。 虽然已经知道那酒楼门前倒下的,正是今夜被强盗屠戮洗劫的邹府家主邹刚,但他到底没有上前查看情况。 回头望望远落在后跑得乱作一团的东临衙役,他没有过多迟疑,调转马头回跑一截,请杨奂仁先安排几个人就在天景楼守着邹刚主仆,其余人还是往邹府去剿匪并征得同意后,才又继续催马往邹府奔赶。 当终于到得邹府门前,不待马蹄停稳,高也便翻身跃下,箭步冲向邹府的大门。 大门敞开,槛前槛后歪倒着几个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家丁,都已落气。 0065 得掩护死里逃生 高也一路往里,皆是奇静,没有看到一个强盗的身影,却不时能在丛间径边c阶上台前发现邹府下人们的尸体。 见其状,高也心中大感不妙,但他一路奔一路行,一个活着的人也不曾遇见,根本不知李安他们人在何处,又是死是活。 盲目在府内搜寻好大一圈,终于在李安之前为邹加元做法事的庭院附近,发现了邹胡氏等人的尸体。 看到邹胡氏的死状,高也心情凝重非常,愈发觉得事情必有蹊跷,同时也对岁禾信中所言,更多几分信服与不安。 他握紧佩刀,攥得指节发白,再看一眼邹胡氏,终于提膝向着不远处的庭院入口跑去。 跑进院内,在道台对面的长方木桌旁发现被砸死的邹加元,以及小明被切下来的衣袍,和衣袍上滴落的已被雨水化开只剩片片浅淡的血迹,高也顿时感觉自己双腿如灌铅,想要继续奔寻,却提抬不动。 他的脑袋嗡嗡,心口颤颤,四肢在雨水的浸泡之下,寒凉如冰。 失神静伫好一阵,当他终于恢复,环视庭院一圈,发现并无别的出路只有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房屋矗立后,他便缓步向着那些房间行去。 只是在提膝之前,他弯下腰,将小明那几片染血透湿的衣袍拾起塞进了怀中。 在高也一步一顿向着那排房屋行进之时,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的杨奂仁一行方才赶到邹府门口。 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杨奂仁身后几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差役顿时难掩心中的怵意,双腿发软不敢再靠前。 被呵责拉拽着前行几步,当看清那些家丁的死状,胆小畏事的他们,便又忍不住胃里的翻涌,扶着身周的同伴,或者直接快跑到一边扶着廊柱开始不断呕吐。 杨奂仁没有他们那般夸张的反应,看到横七竖八倒着的人,他虽也惊诧得身体骤寒,但他并未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只微微蹙了蹙眉,便提膝迈步跨过血泊“尸山”匆匆往里去了。 其余衙差见状,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当杨奂仁一行将所有尸体整整齐齐抬放到一起,后在做法事那方庭院的某间房内发现高也时,他正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一只插满了尖刀的竖柜跟前。 通往竖柜的地面上,残留着斑驳已经干涸的血迹。 而竖柜的四角,不断有鲜血顺流而出,后汇成一大滩,将整个柜子的底部,都染成一片殷红 杨奂仁不知高也何故呆愣,但见屋内狼藉情况,便扬起下巴同几个衙差吩咐,让将那竖柜的门打开,看看其内所藏,竟是何人。 他自己则绕着房内巡视,查看是否还有别的蹊跷。 几个衙差应声而动,就在他们即将走到柜前之时,高也忽然伸出一臂将他们挡住,再几息犹豫后,自己缓步上前,双手颤颤地拉动了柜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其上的尖刀带动里面的人,使整个朝着高也的身下倾出。 高也顺势单膝下跪,将其用力托住,方才没让对方栽到地上。 在此之前,数柄刀尖,因门页的转动,都被抽离那具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随着抽刀声落,其体内的血水也开始小幅涌出。 那人的脑袋微斜向外地靠在高也的肩头,其喉间c胸前c两肋c腹部喷出的血,很快就将高也的身上也染红。 血水与雨水混合,再顺着高也的身体往地上滑落,后如游蛇一般向着那几个被拦住的衙差蜿蜒而去。 衙差们因这一路已经看过太多尸体,早已变得麻木,所以对于那殷红的血流,并未引起他们的胆怵,只是,当他们看清那死去之人的面孔,他们还是不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那个自称是宜兰来,要到咱们这里继续做捕快的崇明吗?他他怎么会” 衙差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杨奂仁听到动静走过来,看到跪在血泊僵如石像的高也,托抱着小明一动不动,他难得地没有质问挖苦嘲讽,而是让几个属下默默退开走远,准备暂离此处,让他们二人单独再相处一阵。 但他们一行还未走出房间,便又忽然顿住脚步。 在房内正对着屋门的床榻底下,一道默默向里更收退了几分的身影,吸引了杨奂仁的注意。 先前杨奂仁在房内巡视的时候并未发现异常,可这会儿站到门边,可见的范围更广更宽,那道蠢蠢而动的身影,便在他的眼底展露无遗。 杨奂仁示意衙差几个不要出声,他自己则慢慢下蹲,最后趴到地上,与那床榻的高度持平。 当他与榻下藏着的人四目相对,他便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是你?!” 杨奂仁一句“是你”,不仅把僵愣托着小明的高也的视线吸引了过来,就连那床榻之下藏着的人,也被他的话惊了一跳,脑袋不自觉抬高,后撞在床底板上,疼得啊呀轻呼了一声。 认出那人之后,杨奂仁便让几个衙差小弟将人拖拉了出来,正是在强盗们眼皮子底下躲过一劫的道长李安。 看到是认识的人,李安松一口气,敛去惊恐,龇咧着牙嘴,一边揉被撞的部位,一边苦皱着脸觑杨奂仁他们。 “原来是杨捕头,贫道还以为,是那些匪盗又回来了” 李安的话没有说完,短暂的惊疑过后,高也已经轻轻放下小明来到他身边。 用力抓住李安揉脑袋的手,高也迫不及待开口问:“那些‘匪徒’究竟是什么人?!” 高也的声音有些哽咽,李安循声望见他发红的眼眶,一瞬也顾不上再管自己被撞的疼痛,转向高也,郑重而小心地答道:“他们各都蒙着脸,贫道也不知他们的身份,但” 说话的同时,李安的目光越过高也,看向了被高也靠放在竖柜旁边的小明,眼里重新流露出无尽的哀戚:“但小明,让贫道转告你,那群强盗,有问题 若不是他为贫道转移那群歹徒的视线只怕贫道” 0066 拿玉瓶身份可疑 回想起先前那一幕幕的惊险,李安心有余悸,再看向小明,感激与愧怍交相在他脸上出现。 沉默几息后,李安掐着道指慢慢走近小明,欲为其诵念一段往生咒超度,但他的咒语刚开口,便又卡在了喉咙之中。 他怎么能忘了,小明在被那些人隔着柜板一刀一刀捅插而死之后,魂魄也被吸进了那只化灵玉瓶里面 意识到小明竟被自己害得死后连魂魄残渣都没能剩下,李安心中的愧悔再难抑制,鼻头猛地开始发酸发涩。 后心有怨怒地盘腿坐到小明跟前,一边埋怨他的自作主张,害自己欠下如斯难还的恩情,一辈子都将活在他的阴影下之类,一边不停抬袖抹泪。 说着说着抹着抹着,李安的声音终于哽咽难言,最后伏在小明身前,如个垂髫小儿一般,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哭起来。 见其如此,高也刻意压而不表的情绪,一瞬也有些难以抑制,但他不如李安敢于表达,只是沉默着微微转了转身,将自己的身体彻底没进了黑暗。 然而就在高也李安都对小明的死各有感伤之时,杨奂仁身侧的那些衙役们,却错愕地乜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李安,或拍掌讥嘲或指点发笑。 高也怒从心起,回身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才让众人老实闭嘴。 见自己的手下不过被高也一瞪,就吓得不敢再出声,杨奂仁没好气地对他们又打又踹:“瞧你们这点出息!” 打完骂完,杨奂仁将其中两名衙差推上前,让把小明抬出和邹府里的那些尸体摆放在一起。 李安还没哭够“骂”够,不待反应突然就被人架开,两条腿不停在空中踢蹬,啊啊呀呀想要睁开钳制。 当衙差们把李安移开扔坐到地上,他抹抹脸上的泪便要起身找他们理论,已经恢复过来的高也摇着头将他制止: “小明虽不是邹府之人,但想要查出是谁让人假扮匪盗杀人越货,他的尸体,也有检查的必要 如果我没猜错,小明定是同他们交过手的,所以能发现他们并非普通的匪徒” 李安颔首,红着鼻子眼睛同高也回忆先前庭院之中发生的事,当提到有人用化灵玉瓶收取炼化魂魄,连小明也不例外之时,李安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先前小明帮他吸引开那些强盗的视线之时,他便趁机静静悄悄地从布帘后面梭趴到了床榻底下。 随后,便见一个身形十分可疑的人,拿着化灵玉瓶,紧随那以铁锤为器的强盗头子进到了房间里面 “那拿着玉瓶的人,看上去虽然大腹便便,其腰身也与那身长六尺半余的强盗头子相差无几,可其鞋脚的尺寸却相对短了不少,走起路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颤巍气喘发虚! 然后他身上,还散发有一股很特别的药草气味,贫道总觉着有些熟悉,但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高也听着李安的话,脸上闪过疑惑:“你在床榻之下,如何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李安点头,“贫道的触嗅之觉,生来就敏于常人,尤其对于一些奇香异味,再微再淡,都能捕捉只是,不一定都能辨别出出处种类” 高也轻哦一声,便又继续问李安是否还有别的发现。 李安偏着头想,好几息之后,才不太确定地答说那群人离开的时候,似乎有在他藏身的榻边停留 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发现。 李安说完,看到高也凝重甚至可说失望的表情,不禁为自己能提供的线索太少而感到抱歉。 虽然他可以同高也解释说,自己是因为视线被床榻下沿遮挡,只能看到来人腰以下的部位,且还只有他们入门时那一瞥的机会,才没能发现更多有用的信息,但他很清楚,若不是自己心中过于惧怕 正当李安陷进回忆,为自己的怯弱感到后悔自责之时,杨奂仁等人已经将小明的尸体抬出去了正堂。 见状,深知思悔于既定的现实无用,将案子破获揪出凶手使被绳之以法,才是自己当下该做的,高也定定神,便打断李安一起跟了过去。 当杨奂仁一行将邹府所有被杀之人全部摆放到正堂清点完毕,并由那个会验尸的衙差逐一勘验过,确认连邹胡氏c邹加元c崇明在内死亡的五十八人,除个别被连砍了数十刀,其余人几乎都是被一刀一锤毙命之后,已经丑时过半。 做完检查清理,一众衙差并没有立即回去复命,而是在杨奂仁的带领下,又冒雨连夜开始搜查邹府各个角落的情况,以期找到一些匪盗们留下的线索。 高也李安等到验完众人的尸体,便同杨奂仁要了小明要带走。 起初杨奂仁并不答应,尤其看到高也毫不卑屈的模样,他便不想如他的意。 但杨奂仁自己也知道,即便将小明的尸体留下,除了将其停在义庄,让他在破案之前的好一段时日里不断发臭腐烂生蛆之外,再无任何别的用处,所以他犹豫纠结半晌,到底选择了同意。 然而要回小明的尸体后,高也却没有同李安一起驮着小明离开邹府,他走到杨奂仁跟前,从怀中将宜兰知府郝明堂写的举荐信拿出展开。 其上的字迹印痕虽已被雨水浸化,开始变得模糊,但信中所写,杨奂仁并他身侧的衙差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他们看完,果不其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此后还有人压低嗓子交头接耳地议论。 诸如“原来曾任宜兰城总捕,怪不得身姿气魄这般非凡!”; “我说呢,我们好歹也是官差,怎么可能那般简单就被人一个眼神吓得不敢说话!原来是比咱们头儿还厉害的人物!”; “他这要是来了咱们这儿,是跟杨头儿平起平坐,还是把他给挤下去啊?”; “要我看,说不定咱们大人也会给他设个总捕什么的,到时候杨头儿也得听他的!”之类。 衙差们议论的声音很小,但杨奂仁包括高也,还是将他们的话一一听进了耳里 0067 不争不抢求合作 杨奂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节攥得咔咔作响,看着高也,眼中怒火熊熊,似要喷薄而出,但他根本奈何不了高也,于是只能把火发在那些个话说不停c以为别人听不到的衙差身上。 被杨奂仁一通吼,厅堂骤然安静,杨奂仁的怒意得到发泄,情绪稍稳,他充满防备与憎恶地看回高也: “你拿这信出来,是想吓唬还是指使本捕头?告诉你,只要我们大人不接受举荐,你这东西,说到底,不过一张废纸!所以你少跟这儿耀武扬” 杨奂仁的话还未说完,那蕴含敌意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高也递到自己手中的东西,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这是几个意思?” 看到高也将举荐信递到杨奂仁手中,那些个已经心有所偏的衙差们,心中顿感失望,奈何他们做不了主,只能咽下微词静伫观望。 杨奂仁将信接在手中,疑问的话问出口,脸上因不可置信而瞠目的失态却没有消散。 高也神情仍旧凝重,从始至终没有变化。 对于杨奂仁的疑问,高也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我无意同你争抢,唯愿尽快破解此案!” “案子本捕头自然会好好查,这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高也摇摇头,“我要参与!” “你”闻言,杨奂仁心中的警惕更甚,“你想参与?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本捕头听你发号施令?!那绝不可能!” 不待高也回应,杨奂仁便脸红脖子粗地大声拒绝,态度十分强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见其如此,那些个衙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尽都变得复杂。 高也似乎早就预料到杨奂仁会作何反应,“举荐信我已经给了你,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 我不想命令指使任何人,但我也希望,你们不要出手对我进行干预! 但我一人之力毕竟有限,分身乏术。 因此,还请杨捕头成全,不吝将查到的线索逐一相告!” 对高也所言,杨奂仁仍旧抱持怀疑,总觉着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但任他百般权衡思索,都看不出这桩“生意”存在任何风险,尤其,这人似乎真有两把刷子,若有他从旁协助 意识到可以借高也之手提升办事的效率,再创惊人佳绩,则必能在下一届大理寺少卿选拔赛中脱引而出,进而入京谋职,杨奂仁再多的警惕防备,都变成了赞成与期许。 届时别说什么东临捕头,便是把这知府让他来做,他也不会稀罕。 “咳咳”想明白其中的利害,杨奂仁面色变得和善几分,“你既如此渴求,本捕头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你想参与案子的调查,也非是不行,但有两点,你若能应承,一切便都好说!” 高也侧目,神色凝重听他下文。 “第一,虽然你曾任宜兰总捕,但你现在既然身处东临,那一应大小事物,如有必要,也须听从本捕头的差遣! 第二,不论你有任何发现,都当第一时间告知本捕头!不得有丝毫隐瞒!” 杨奂仁说话之时,眉色飞舞,眼眸中既有期许亦有促狭,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只要高也点头同意,那他越有本事,在自己面前,便越抬不起头! 尤其,他掌握到的线索,一旦成为自己的东西,那在他破案晋升的同时,还能使其在知府面前无可表现,何乐而不为? 一念及此,杨奂仁喜不自胜,一张脸上写满笑意。 闻言见状,高也微微有些沉默,但他并未考虑多久,便颔首应下了杨奂仁的条件。 杨奂仁哈哈一笑,身心皆为之一舒,鼓励属下一般拍了拍高也的肩膀,叮嘱一句“好好努力”,就将那封润湿的举荐信叠好放回怀中,后领着众衙差继续往邹府的各个角落搜查去了。 高也侧头看着自己被杨奂仁拍过的肩膀,感受着上面残留的触感,心中一股异样腾升。 虽然高也很清楚,杨奂仁对他,不可能有什么真情实意的安慰鼓舞,但这一动作,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彼时,他还只是大理寺中从七品下的一介小小录事,掌寺中印章c抄目c文书c簿籍及案件立档等相关事宜,人微言轻,除寺中主簿之外,几乎无可党朋。 若非主簿时常关怀鼓励帮扶,他也不可能出头有日,只可惜,后来发生了那起案子 回想至此,高也心中的愁绪以及想要破案让小明死得瞑目,并证实岁禾果有未卜先知能力的 意愿,便更加迫切。 他不知李安此次回去能否将岁禾唤醒,更不知其对此次的事件所知几何,但他仍旧抱持一线希望。 自从刘岳氏口中得知,并自己也确认了,是岁禾在几件案子背后起推动作用,且毫无伤及无辜之意,他便不再打算引道士来将其祓除,而是想着,若岁禾果然无所不知,那他便有为五年前那件冤案翻盘的可能 这便是他大老远从宜兰追来东临寻她们母女的真正原因。 可惜现在,他真正想做的事没有任何进展不说,还将小明搭了进去,岁禾又遭化灵玉瓶所伤,无可相告 不过高也并没有为此过多苦恼,相反,他将其视作“拉拢”岁禾的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若他所想无误,岁禾之所以留在东临城不走,定与那刘孟齐存在关系,乔今秋借岁禾的尸体还魂,不过为了报生前的血海深仇,解决了更夫左二郎c千金台赌坊打手赵德c赌坊东家之一荣升安,那她的下一个目标,一定会是赌坊的另一位大东家刘孟齐。 即是说,岁禾所关注的任何人事,都必与刘孟齐存在关联,此前岚皋镇发生的张老五被杀一案,便可为此作证。 而今夜发生的假匪盗杀人劫舍一案,虽然暂无任何线索指明幕后是谁,但高也心中已有断定,必与那刘孟齐脱不了干系 0068 刘府义子刘少允 所以高也明白,只要自己找出证据证明刘孟齐有罪,并将其绳之以法,为岁禾全了复仇之愿,那她 打定主意,高也便不再迟疑,亦开始在邹府内搜寻,逆着杨奂仁一行查探的痕迹,他先去了邹加元的房中查看情况。 其内相较他与小明上一次所见,凌乱不少,甚至可谓一片狼籍,除了邹加元惯常待的那片角落,都已积上了厚厚一层灰。 地上脚印凌乱,打碎的杯盘仍旧摆在地上未作清扫,不过水渍尚未干涸,想来就发生在今夜。 此外,除了一些箱柜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痕迹,并无其他。 因不能据这些零散的线索判断造成屋内现状的,究竟是邹加元或者邹府的仆众,还是那些杀人越货的假盗,高也便又兜转找去了邹刚与邹胡氏的卧房。 其时杨奂仁一行已在房内搜寻。 见高也出现,杨奂仁一改先前仇视之态,也不待高也开口问可有发现,他便将人引到了邹胡氏的妆奁旁,后指着其内已被搜刮一空的各个屉柜,和其旁已被拔出摔扔在地上的几株普通花草,并不远处的花瓶的碎片道: “你看看这处,是否有古怪?” 高也顺着他的视线去望,一眼便看出了异常。 他蹲身拾起几片花瓶碎片:“这珐琅彩古月轩锦鸡图双耳瓶,外形极为精美,不论是谁,一看即可知道其价值不菲。 可邹府的夫人老爷,却将它摆在这不甚起眼的妆奁侧旁盛花。 排除他们财大气粗,吃穿用度皆是此等造价高昂之物的可能,能用来解释的,其实,只有一点” 高也停顿几息,再看了看手里中部印有某种特殊符样的底座碎片,确认自己的判断无误,才向杨奂仁补充又道: “这双耳瓶所以会被摆在此处插些不起眼的花草,唯一的可能便是,它不过一只赝品! 又它未被那些劫财的匪盗带走,还被直接摔碎在了地上,便更能说明,这东西果然值不得几个钱” 听完高也的推测,杨奂仁眼露几分赞许,同时他又有些得意:“不错,本捕头果然没有看错你,但是,你说的,还不完全” 闻言,高也没有应杨奂仁所需,请他揭晓所谓谜底,使有卖弄才识的机会,仍旧冷着脸沉声道: “杨捕头,你无需故意考我,既已知道那批盗贼果然有问题,就该继续追查证据,早日查出他们到底受何人指使,为邹府枉死的众人讨回公道才对!” 高也的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杨奂仁笑容僵在脸上。 其态甚窘,那些个同他一道探查的衙差都忍俊不禁。 杨奂仁羞愤不已,一张脸涨红,待要反驳,却无话可说,只得冷哼一声带着属下匆匆要走。 但在他们即将出门的时刻,杨奂仁忽又回过身来道:“你这人好没意思,别说人,怕是连鬼都不肯搭理!” 杨奂仁说完,方才解了些气似的又昂起脑袋,后在衙差们的簇拥之下大跨步离开。 高也听见其言,本是无心应答,可他的眼前忽然闪过岁禾的身影,想到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后轻声道: “这一点,你说得倒是不假!鬼还真的不愿搭理!” 音未落,高也便放下手中的碎片,提膝迈步也要出门。 但他的目光,却在脚刚刚迈过那堆花瓶碎片的时候,定格在了原先被掩在其下的某样东西上。 若非他方才凑巧拾起了其中的几片,那东西不可能轻易显露。 高也后退两步,弯腰将其拾起一看,竟是一块缀了红珠麻穗的环蝶赤瑙玉佩。 珠面上,刻有一个“允”字。 当高也看清其上所刻,神情不由为之一愣。 “允?莫非,是指刘孟齐义子刘少允?” 另一边,从捕头杨奂仁手上要回小明的尸体后,因岁禾阿香所在的小木屋附近就是坟场,李安高也便议定将人暂带去那片坟场安葬。 然而李安不会骑马,无法凭一己之力将小明的尸体从邹府带离,便在邹府取了一辆马车,后又请杨奂仁安排一名衙役护送,才终于上路出城往西郊奔赶。 一路行,李安看着躺在身边早没了生气的小明,心中杂陈的五味让他忍不住连连叹气。 他与小明高也相识不过数日,照理说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就是这样一个“泛泛之交”从那些个强盗手中救下了他的一条命,让他感激愧疚难安,不知如何才能偿还。 但看着看着,因回想起先前在邹府发生的种种事情,他的脑中不禁闪过许多疑问。 一是关于那个拿着化灵玉瓶的人的身份,为何能在那人身上闻到那股特殊又熟悉,但说不出是什么药草的味道,与其不断在邹府收取魂魄的目的,并其身体本来轻盈,却故意装得大腹便便的原因,都让他百思不解。 二是同小明在邹府庭院中对阵那些强盗时,明明他就站在旁边,拿着桃木剑也要反抗,他们却始终只与小明动手,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他实力不济,所以那些匪徒懒得同他耗费精力,可后来,当他躲在床榻底下等待那些人离开之时,发现他们明明有在床边停留,却始终没有弯下身查看,让他得以从虎口脱险,逃出升天。 这本万幸,但当他静下心来回想,却又觉得好生匪夷。 若非那些人大意马虎,果真忘了搜找最容易藏人的地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明知他匿身榻下,却故意放了他一马。 至于其中的缘由,李安思来想去都无所答,只好撇开疑惑考虑答应高也的事。 边想着,他就着翻飞的窗帘往外面看了看,看雨滴颗颗飘进,听其滴滴答答打落厢体,沉默几息后,扬声请外面赶马的衙役加快行进。 衙役被使来赶车,本就不耐,还被李安高声催促,心中更是郁郁,“只有这么快了,要嫌慢,便自己来赶!” 0069 小李道长抢媳妇 李安刚解释一句,立马就被怒声回斥:“不会驱车,就别搁那儿瞎指挥!” 无可奈何之下,李安只得硬着头皮坐到车辕边上,拉过缰绳挥鞭一通乱抽,将马匹惊骇得东奔西蹿,好几次都险些迎面撞上山体石林,翻倒进沟涯,把个衙差吓得赶紧将他撵回车厢,不情不愿地开始加速前行。 当他们终于到得城西郊的小木屋门前,李安因被颠得东歪西倒,额上撞出了好几个大包。 “你你这技术不太行啊!日后得要勤加练习才是!”昏沉沉捂着额头跳下车,李安心口一阵翻涌,连拍了数十下,方才缓过劲。 衙差啐一口,懒得回李安话,后催着赶紧将尸体搬下车,说他还要赶回城去同杨捕头复命。 李安闻言却让衙差不要着急,后大步走去小屋门前,欲问阿香借些用具,以将小明掩埋,使入土为安。 然而无论他怎么拍喊,都没有回应,待觉察门锁未关迈步入里,才发现母女二人早已没了踪影。 李安大惊,也来不及多想,立马出门跳上马车又让循着与他们来路相反的道儿去追去寻。 衙差不明就里,出口拒绝之前,手先做出了回应,当他反应过来要抱怨,马车已经又在单一窄长的道儿上轧轧行进。 雨势渐大,将他二人的视线模糊,李安一边抹脸一边四下巡视,衙役不晓得他在找什么,驾着车目不斜视问询。 “一对母女”话说到一半,李安反应过来即便说了这衙差也不会知道,遂只大概描述了岁禾阿香的形体着装,便又一处不落地开始在路边的田埂草丛林间搜寻。 不知奔了多久,当李安他们终于在一处低洼的山坳里发现母女二人,已经风住雨绵,灰沉的天空,也有了泛白的迹象。 看到阿香面色惨白,李安慌忙跳下马车去查看情况,确认她还有呼吸,才稍微松口气让衙差帮个忙,合力将人抱抬进车里。 之后,衙役因见李安不过稍微使些气力,便扶着车辕大喘,不由一阵嗤笑,旋即独自跳下山坳又去抱岁禾。 见状,李安惊得被口水呛住,都顾不上拍顺,便连声咳着赶忙滑下山坳阻止:“你你你不准碰她!” 被李安惊声唤止,衙役一脸茫然,双手僵停在离岁禾剩不到一寸距离的空中。 李安滑下山坳,浑身是泥,几乎连滚带爬,终于及时赶到将衙役拉开。 “她情况特殊,你不能碰!” 衙差不明所以,白了李安一眼:“怎么的?她是矜贵得烫手还是身上癞皮会传染?怎么就碰不得?” 边说着,衙役的手又往前往下伸了几分,李安看到赶忙又“哎哎”了数声阻止。 见人不听,他又不能说出实情,一时情急便胡乱诌了个理由道:“她她是是贫道未过门的妻子,你一个外人,自然不能碰她!” “哈?”衙役被李安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你一个道士,还能娶妻?” 说话的同时,衙役的视线落在岁禾裸露出来的半张脸上,见她眉眼青雉,衙役怀疑又嫌恶地再白了李安一眼:“这小女娃,看来顶多也就十二三岁,你也下得了手?简直不如禽兽!” 话是这样说,但衙役还是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给李安腾开位置。 李安扯着嘴角干笑两声,没有解释,让其先回车上等着,便背对衙役蹲下了身去。 未免衙役生疑,他又借位做出心疼抚摸其双颊的动作,使人浑身恶寒后自觉退开。 可李安到底不敢直接上手触碰岁禾,在地上蹲了许久也没想出办法。 见人迟迟没有动作,衙役等得有些不耐烦,高声问他还要磨蹭多久,李安无奈,只好从地上抓了好些稀泥胡乱糊满两只胳膊,又用衣服襟袖将自己裹实之后,才咬着牙将岁禾抱起。 看他抱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娃,都要咬紧牙关,衙役眉眼中满是不屑,讥嘲起了他的弱不经风,手难缚鸡。 李安一边听着,一边苦笑,同时对高也心怀歉疚:对不起了大个子!贫道可没想跟你抢女人,这实在是情非得已,你若知晓,万莫怪罪啊 百般吃力地将岁禾抱进车厢后,李安便让衙役尽快驾了车赶回小木屋。 将阿香合抬回小木屋后,衙役也不再想着搭手帮忙接岁禾,李安叫苦不迭,却不敢表现得让衙役看出端倪,只能硬着头皮,将岁禾抱下车回屋。 后因不便在衙役面前为岁禾做法事,且雨细绵绵,想再引雷,已不再容易,遂只是快速拿了锄头铁锹之类,要衙役帮忙先掩埋了小明再回去复命。 出门 时,李安瞥见角落里的那口棺材,遂赶忙唤:“大兄弟!来,你进来帮个忙!” 听见喊声,衙役嘴上不肯,身体却很诚实,边强调着自己还有正事,一条腿已经迈进屋子。 “这什么破地儿?!咋这般刺骨地阴森!”衙役话还没说完,看到李安站在角落微弱的烛光里对自己招手,不由打个寒战,后自觉走到李安的另一头: “这怎么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嘿唷!”说着话,衙差使出全力一声猛喝,笨重的棺材便被二人抬起,往门口走时,衙差又扯着嗓子继续问道:“你是早知道他会死吗?!” 李安因为吃力,无法答腔,衙役却因为太过好奇,不停地问东问西。 连珠炮一般连问了十来个问题之后,李安终于忍不住咬牙,几乎一字一顿挤出话回道:“大兄弟,不是,贫道说你,你家里人,都没有,嫌你话多吗?” “”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还被李安嫌弃话多,身为官差的衙役感觉很没面子,脸上肉眼可见地黑沉了几分。 因为心生不满,衙役绷着的气力一瞬松散,双手不觉一松,整个棺材的重量便都朝着李安倾压而去。 李安始料不及,抱抬不住,棺材直接从手间滑落,向着他的脚背砸下。 若非他反应还算敏捷,只怕他的整个脚掌都已被砸成肉泥。 “大兄弟!你这是作甚!想砸死贫道不成?!” 衙役无意伤人,却没有道歉解释,也没有甩脸直接离开,只板着脸弯腰继续抬动棺材。 之后气氛陷入尴尬,谁都没再开口。 趁着雨停将小明抬进棺材,后跑远借来一辆牛车,二人便拉着棺材带上破土的用具,并从小木屋里拿了许多香纸之类,不停不歇地又往坟场赶去。 0070 博皇帝贵妃青睐 邹府,邹刚夫妇卧房。 拾得那块刻了“允”字的玉佩,高也因为心有猜想,便迅速将东西留作证物,包好放进了怀中。 再又在房内一阵搜寻,确认再无其他发现之后,方才迈步离去。 出得邹刚夫妇的卧房,高也又独自往前院的客室书房去寻。 彼时杨奂仁一行正查完库房出来,同高也撞见,杨奂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便领着人匆匆要入客室。 高也本想将玉佩的事相告,但他还来不及开口,他们人已经推开客室的门走了进去,只留下个毫不待见的背影。 见其状,高也微微沉默了一下,后敛下那些庞杂无用的情绪,迳自往另一头的书房走近。 入内一看,书房方两丈有余,左右皆有棚架,或摆放有各样书册竹简,或陈列着各式奇珍异宝。 而正对门页的墙体之上,挂着三幅舆图,一画东临各条街巷,二乃城心大观景园的布景,三则邹府宅内的各个角落,无不明晰清楚,精准到位。 舆图之前一方案台,案台前,屋中心,有一简易的沙盘,堆的是大观景园的各样木楼塔楼山水湖泊,其内多处都被标上了改建的印记。 看其新旧程度,似是新搭而成。 当高也凝神细看沙盘之时,去客室晃过一圈没有发现异常的杨奂仁一行也进了书房。 “有发现了吗?”搜了许久几无所获,杨奂仁的语气不由变得更加不善,他不耐地走到高也旁边,顺着高也的目光也看向沙盘,但并无细探之意。 他也没有要听高也回话的意思,毕竟他们十几二十人都没查到什么,高也只身搜找,又能有什么寻获。 “那些强盗事情做得很是彻底,除了花瓶那一处,几乎没再留下任何痕迹,再这么找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边说着,杨奂仁已经抱着手走到案台边的椅子上坐下,腿叉得老开,一脸倦怠地仰躺在椅背上。 不待高也回应,他又揉着眼睛坐直吩咐众衙差:“你们在这房里仔细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与那邹家老爷常有往来之人的信息!” 众人应声而动,却都有些迟缓,一个个神情萎蔫,似已疲累至极。 高也环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将沙盘内的情况弄清后,便走到案台边逐一翻看其上所陈。 可当看完其一,再要抽第二卷竹简时,其后累堆的几卷却顺势滑落,正打在杨奂仁叉靠在柜旁的腿上。 猛地被连砸数下,杨奂仁心情不悦刚要问高也这是作甚,却见人已经从靴帮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后神色凝重地向自己的大腿逼将过来。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被匕首的寒光一闪,杨奂仁顿时变得清醒,腾地一下起身退开数步,指着高也的鼻子大声质问。 随着他的呼喊声起,其余的衙差们也都一惊,后赶紧围拢过来,有的甚至拔出刀指着高也,让放下武器,否则别怪他们手不留情。 高也看看杨奂仁大惊小怪的模样,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后单膝跪地蹲到案台边被锁着的屉柜前,对准锁头中的一道直接刺了下去。 “喀”地一声,锁头被毁坏,高也二话不说,继续开下一道。 当三道全部开完,便收回完好无损的匕首,将柜子里被锁着的东西全部拿出。 杨奂仁见高也不是要伤自己,拍着胸脯松口气,疑惑地靠过来,看到其中一些未有署名但封皮极好的信件,直接拿了一封拆开。 待看到一半,杨奂仁错愕非常地瞪大双眼,“这这是?!他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打起了圣上和贵妃娘娘的主意?!” 信中所写,几乎也都与来年开春皇帝将陪同贵妃回三桑城省亲之事有关。 大到皇帝贵妃的喜好脾性,小到其随行的太监宫女都有什么癖好特点,都逐一列在其内。 末尾还直接表示,让邹刚务必提前做好准备,一举博得皇帝贵妃青睐 看完信,杨奂仁心中五味杂陈。 既有对邹刚那等投机取巧之辈的鄙夷轻视,不屑为伍;又不由自主开始考虑,在皇帝贵妃他们途经东临之前,整个府衙,或者应该说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准备,好入皇帝哪怕他身边一个太监宫女的眼。 有人在圣上跟前替他美言,那他杨奂仁这一世,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果若成功,来年仲夏的下一任大理寺少卿选拔,不就能赢得更加轻而易举? 如此想着,他脸上的惊怒,很快转变成窃喜,握着密信的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 高也在一旁瞥见杨奂仁的神色变换,没有说话,默默将其余的文书信纸看完,当看到邹刚去贴邀请城中各名士富贾到天景楼商谈要事都被拒绝之后,他便将那些人的名姓全部誊下,开始同杨奂仁一一打听。 然而杨奂仁虽然身为本城的唯一捕头,那些商户名士们的名号倒是听过,却对各人以何为生,家族世代之间各有什么关系都不甚了解,高也无奈,只能拜托杨奂仁差人四处详细问询。 杨奂仁起初因为心情亢奋,并不明白高也问话的目的,但当他稍微冷静些许,意识到安排假强盗上门屠戮的真凶,可能就在那些人之中,他便迅速敛去旁杂的心思,不再耽搁,立马就要带着一部分人去查访。 高也将他们唤住,从怀中拿出那块刻了字的玉佩展开:“杨捕头且慢,此物的主人,以及那刘府的孟齐老爷与邹家老爷之间,存有什么关系,也请一并查问清楚!” 闻言,杨奂仁神色不悦地盯了盯高也手中的东西,没有立即应声答应,将玉佩接到自己手中端量一阵后,当看到那个不甚醒目的“均”字,他才点点头,包好放妥匆匆走了。 杨奂仁一众走后,高也便合同余下的人,继续在府内搜寻。 又搜找将近一个时辰,确认再无可获之后,高也才同那几个衙差匆匆往天景楼去查看邹刚当下的情况。 0071 东临府衙无令史 当高也一行赶往天景楼,还在途中,天色就已经泛白。 其时雨住风止,显得格外安宁。 酒楼门前还停着那辆马车,其前套着的大棕马不停甩着被雨淋后柄结在一起的鬃毛,想要恢复柔顺。 听到高也独自奔驰的马蹄得得由远及近的声音,并看到他最后在自己眼前停下,再闻到他身上浓厚的血腥之气,大棕马明显有些受惊,连连打着响鼻,嘴里咴咴出声,不断踢着四蹄,似乎想要奔逃。 奈何它的头还被套着,踢动几下挣不脱束缚,终于只能老实往后缩了缩。 高也从它身边跑过,没有任何停留,径直冲上台阶拍击酒楼紧闭的大门。 其时天刚蒙蒙亮,酒楼里的伙计掌柜们都因为邹刚主仆二人的事,折腾了将近一夜,才睡下不久。 跑堂守门睡在桌板上的伙计,梦里听到响动,被吓得猛一翻身,摔到地上,后捂着被摔得生痛的屁股,龇牙咧嘴将门打开。 “客官,这一大清早的,酒楼还没开业,你等巳时过了再” 伙计的话没有说完就要关门,高也用刀抵住,后循着楼内一阵环视,没看到想看的人,方才沉声问:“邹刚情况如何了?现在何处?” 听得是问邹家老爷,伙计恍然地啊了一声,后指着天景楼门前主街往东行个两百步后南北竖隔的一条小巷道:“客官你往那条小巷的北向去,行不过几百步再东转,走一长截,有间医馆,邹老爷和他重伤的仆人,都在里面养着!” “他们都还活着?!”高也微惊,“夜里我曾听得说,邹刚他” 伙计挠着头笑得有些窘:“当时我们也都以为他真是活不成了,但冯大夫到了之后一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现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真是谢天谢地!不然我们楼里的生意,可就不太好做了!” 边说着,伙计双手合十,对着门外雨后放晴但还有些灰蒙的天空拜了几拜,一张脸上满是“有惊无险”的喜悦。 高也谢过伙计,便沿着他指的路往曾经去过一次的医馆赶去。 在路口的时候,高也微停了一会,因看那些个靠双腿奔行的衙差还没赶到,他便不再多等,骑马独自进了小巷。 到医馆时,馆里的药童已经开了门借着灰暗的天光在清扫屋子。 看到高也,小童一眼便将他认出,但并未有多热情,一张脸恹恹的没有精神,显然也是被那邹刚主仆折腾得够呛。 “小药童,邹家老爷可是养在你们馆里?可能带我去看看?” 高也说话之时,仍旧站在门外,没有入内。 “他们现在还未转醒,不能带你去看。师父说,即便醒了也需要一段时间静养,你改些时日再来吧。” 小童说话的时候,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扫完高也身前那一块儿,他便回了个身扫别处,并无聊兴。 “不见他们也行,那我可能见见你师父?”听到邹刚没死,高也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又提吊起心胆,重新变得警惕。 虽然他现在暂时还不清楚,邹刚所以出事的原因,但不排除有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想斩草除根。 若然如此,便将他救下,也可能再次面临危险 正想着不论如何一定要让杨奂仁加强对邹刚主仆的保护之时,昨夜被安排守在他们身边的几个衙差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后打着哈欠问小童有没有吃的东西。 小童拄着笤帚摇了摇头,几人意料之外地互望一眼,寻思着是否要去买早点之时,终于看到高也,眼睛一瞬都变得明亮:“你们终于来了!” 话说完没见着其他人,又忍不住问,高也简单做了解释,后没多拐弯角,问他们大夫的诊断结果。 “说是吃多了酒肉,胃腹本就发胀,又因听到了极为震惊的消息,奔跑过于剧烈,胃肠在腔内碰撞翻绞,所以生出恶心剧痛之感,最终承受不住才摔在地上的” “虽然摔得有些厉害,但大夫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然而,他们的话还没说完,馆内侧室里,便传来了一人连唤不好的声音。 那人的话未喊完,高也他们已经跑到床边。 “邹管家,发生了何事?又大呼小叫!”衙差们话问得不耐,脸上却是忡忡。 彼时冯大夫听到唤声也急急忙忙奔过来。 看着双眼紧闭,面部扭曲c嘴唇喉咙都有轻微肿胀,且外露的皮肤皆有红肿的邹刚,也不用管家邹右庭说,冯大夫便伸出苍老的手,在邹刚身上脸上翻了又翻看了又看: “救是就不回来了 ,人已经死硬了!” 闻言衙差几个面面相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这样子,恐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或者不能吃的东西,发物所致” “发物?” 这种病症,高也并非第一次耳闻,但目睹倒是头回,冯大夫点头,同他们解释,所谓发物,是指对某些疾病或疮疥等有刺激性,可使发生变化的食物,如鱼虾c羊肉等。 冯大夫一边说,一边动手解邹刚身上的衣服,想要查看他身上是否真有易致发物的疥疮之类。 高也本欲提醒他不可乱动尸体,以免毁损证据,但他转念一想,真要坏事,早在他去邹府的那段时间,就已经坏了,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 毕竟期间,到底有多少人碰过邹刚,根本无从知晓。 所以阻止的话都到了嘴边,高也又生生咽了回去。 而药童并衙役等人静伫一旁,更是没敢吭声打扰。 但冯大夫到底只是一名医者,能治病行医,却不懂如何勘验尸体,他将邹刚扒光后逐一看了,没找出什么毛病,便只能一边继续扒看,一边咕哝“怎会没有”之类无用的话。 看出老大夫的束手无策,高也便同那几个还处在震惊之中的衙差说,要想弄明白邹刚真正的死因,只能请令史来做更为详细的检查,让辛苦他们回一趟衙门。 “我们府衙,没有令史!” 0072 临街商铺遭洗劫 “没有令史?” 高也侧目,不可置信,“偌大一个东临府衙,怎么能连个验尸的都没有,那你们以前是如何办的案?难不成全靠胡蒙乱猜?那得酿成多少冤案!” 几人见高也情绪激动,想知他一定有所误会,方才慌慌张张摆手解释:“令史的确没有,但有一个会验尸的小捕快!” “捕快?” 看几人点头,高也脑中一个人影闪现,“你们说的可是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但鼻梁有些塌的” “对对,就是他!他叫于令,祖上世代都与尸体打交道,到他这辈儿,因其父生前验一具腐尸的时候,不小心染上了尸毒,不过半年就侵入全身,毒发死了,那之后,他娘便不让再做令史之类,他只得改行做了捕快!” “不过因其能力特殊,他自己又兴趣颇浓,我们知府不想埋没人才,便允了他两份薪俸,让兼捕快和令史两职” 几人提到熟悉的人,便没完没了地说了起来,高也静默地听着,待他们讲得差不多了,才让辛苦一趟,将那于令从杨奂仁身边请来。 其中一名衙差骑着高也的马去寻杨奂仁他们之后,高也便将冯大夫c药童和另外两名衙差叫到一起,逐一问询昨夜他们到了天景楼之后发生的事情。 老大夫因为目的是救人,所以和药童到了楼外查看了扑倒在地的邹刚的情况,确认他还有一线生机并迅速做过处理之后,他们便又在楼内伙计的引领下,到了三楼的客厢门外查看那名邹府的门房是否还有活的希望。 好在门房老马也命不该绝,他身上虽有一处较深的砍伤,但未伤及要害,所以昏厥也是因为受惊过度,又流了不少的血,再加上一路赶着马车奔行到天景楼,神经过于紧绷,因此当他完成了自己心中所念,便无力再撑 待老大夫说完主仆二人的情况,高也又问过当时同邹刚一同吃酒的有多少人,各都什么身份且都在做什么可有什么异常之类。 但老大夫除了认识一个城内善乐的名士,和一个摔在楼道转角的人有些印象之外,其他的都一无所知,也根本没有心情关注他们当时各都作何反应。 跟着一道前去的小药童更是从未见过那般混乱的场面,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只顾跟在自家师父后面东跑西颠。 而另外两个被安排去守护现场的衙役,则因不明就里,即便呆在天景楼,也不知各自具体需要守护的是个什么东西,遂只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府上遭难的可怜人邹刚身上。 不过,他们虽然不能为高也提供别的有用的信息,但在那之后,除了老大夫和小药童,并那个将大夫请过去的跑堂的伙计,和他们自己,再没有别人,与邹刚有过接触。 听完几人的描述,高也如堕五里雾中,丝毫理不出头绪。 或者应该说,他们的证词,根本毫无用处,正当他想着必须再回一趟天景楼,找楼里的伙计询问昨夜发生的种种情况,并同邹刚一起宴饮的都有哪些人时,先前同高也一道从邹府过来,却被高也远远地甩在后面的几名衙差,以及被他安排去请于令过来验尸的那人,都忙忙慌慌陆续冲进门来。 “大历,这才多久会儿,你怎么就回来了?咦,阿毛c老谭,你们怎么也来了” 站离高也较近的一名衙差看几人连滚带爬冲进医馆,问询的话还没说完,那名唤大历的衙差便神色仓皇,指着他方才奔行而来的路,期期艾艾急禀道:“出出事了!又又又又出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也等人皆被那大历口中的话惊愣了一瞬。 高也率先回神,简单问过具体发生了何事,让留两个人在医馆守着之后,他便同另几名衙差,在大历的引领下,到了他们发现又有事情发生的地方。 出事的,是樊篱街临街的三家铺面,皆备洗劫一空,遭难的分别是珠宝行c古董铺,还有与那二者隔街相对的一家当铺。 大历本是骑着马要去寻于令,没承想,甫上主街驰了没多久,便在路上碰见了站在几家商铺门前的阿毛c老谭他们。 打了招呼问他们呆立在别人门前做甚,被告知那几家铺面都不太对劲后,大历几人便一道入内查看,确认果然出事,所以急匆匆又赶回来寻高也禀明情况。 听完描述,高也一行八人便迅速来到各店门口,后分成三路,同时入内详细探查。 被劫掠一空的各铺,和邹府一样,都是一片狼籍,值钱的尽被搜刮,不值钱的,几乎全被刀砍斧劈成了碎渣 高也独自进了珠宝行探查。 入内 可见店铺被一通乱砸,好好的门锁棚架屉柜陈台之类几乎全被劈砍,或段或裂或直接成了碎渣。 原本用来托陈各样首饰珠宝的浅沿木盘,以及里面起防护作用的布料都被胡乱甩扔在地上,或被踩变了形,或被劈散了架,布料上全是脚印。 整个店铺都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狼籍如斯,除此以外,几乎再看不出什么别的痕迹。 万幸的是,珠宝行的铺面虽然不小,但一眼可望到底,没有发现伤亡,高也心中松一口气,后继续在店内巡查探看,以期寻出些什么有用的线索。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忽然被那些印了半只泥脚印的布料吸引——因天空愈发变得明亮,料面上显出了明显不同的几种颜色。 未被踩踏过的一边,颜色较深较暗还微微晕染发红,而有鞋印污痕的一边,却明显鲜亮不少。 高也觉知异样,遂大跨步凑近了细看,再一探摸发现,未被踩过的那边果然浸了水,且直到此时都还微微有些湿润。 正当他一边揉摩布料思考其被浸润的原因,一边上下左右观瞧,因未发现屋顶有漏雨的迹象,而大胆推测会不会是前来劫掠的强盗身上滴下的血水之时,衙差大历忙忙慌慌跑进来: “有有人被杀了!在古玩店里!” 0073 为谁辛苦为谁忙 听到衙差大历急匆匆跑过来呼喊的内容,高也心中咯噔一响,后来不及多想,直接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跟着大历忙慌慌赶了过去。 铺门口,和大历一起的另两名衙差,焦急地站在门口等待。 看到高也大历二话不说直接推开完好无损的门冲进去,他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也要跟着入内,高也听到动静,停下回身,让他们还是暂时就在门口守着,以免人多手杂,坏了不该被破坏的证物。 二人闻言,神色微愣,脸上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但再不甘心情愿,他们也不能拿正事开玩笑,于是只得怏怏地退出去,后撩开衣摆,在门前的阶上坐了下来。 而高也跟着大历入内所见,和珠宝行相差无多,都是一片狼籍。 但因其陈放古玩的棚架高大厚实,未被砸碎得太过彻底,大都只是被掀翻推到,和别的架柜堆重在一起。 “死者在何处?速领我去看!” 一眼没有望到尸体,高也直接问衙差大历道。 大历伸手指着店铺最靠里,唯一还立着的一只棚架前面:“在那下面压着!” 说着大历小跑了几步,将高也引到地方。 过去一看,只见那斜倒的棚架缝洞之中,露出了一只皱皱缩缩苍老有斑的手。 高也大历合力将压在其上的两只棚架抬起,紧接着,一个头朝柜台,直挺挺仰躺在地,身着朴素c头发胡子花百c少了一只耳朵的老者便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当中。 老者双目鼓瞠,斜直地盯望着什么地方,他身形干瘦,耳侧c身下,都流有一摊或大或小骇人但量并不太多的血。 脑袋不远处,静静躺着那只被劈砍掉的耳朵。 在他周围,还溅有不少大小不一的血斑,其中几处微有残断。 然其身前除了耳廓,并无别的伤痕,高也便将人直接扶起看了看。 只见老者的后背,由左至右,由上至下,被劈砍翻露出了大片暗沉的血肉。 “又是一招毙命?!”大历顺着高也的视线去望,看到那道可怖的伤口,再看高也凝重的神色,不由大胆猜道:“会不会就是去邹府劫掠的那批强盗干的?” 闻言,高也没有立即答话。 他细细再看了看老者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处,因确认没有发现,才将人重新放回地上。 不过落地之时,老者的腰间,忽然传出了“叮啷”一声轻响。 高也大历的视线同时被吸引,高也问大历要了一方干净的布帕擦手后,将老人腰间作响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穿了五把钥匙的铜环串。 铜环被一根细绳拴系在老者的腰带上,可收放自如。 摸到绳索还有老者腰间的衣物都干而未湿,高也神色一凛,后似有所悟地将钥匙串取下。 之后,他握着钥匙串在屋内来回巡走,最终停在了靠立在门旁的一把雨伞跟前。 伞顶还在不停流水,其后大开的两扇门页,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见其状,高也原本阴沉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明朗了几分。 大历不解,忙凑过去问他发现了什么。 高也心中有事,没有立即回应,当在门旁柜台处被劈砍成渣的木堆里摸找出一把被打开的长条锁头,用自己手上的钥匙开c锁好几次,确认二者完好适配之后,高也才将东西举托到大历面前解释。 “那名老者,必是这古玩店的掌柜或者东家,他夜半撑着伞来店里做什么的时候,正碰上那批强盗忽然闯门打劫,所以,三家铺子,唯独这间,门页上没有被刀斧劈凿过! 当然,这一点很容易推想,而这店里是不是真糟了强盗,匪贼又是否和去邹府里劫掠的为同一批,都还有待问询查证! 不过,最让我不解好奇的是,那老者,为何会夜半冒雨出现在铺子里?” 大历闻言,不假思索答道:“兴许是因为下雨,他担心铺子漏雨,会淋坏了某些紧要的古玩玉器,所以连夜来查看” 高也摇摇头,不太认同:“你说的没有道理,他这铺子明显是一家老店,经年累月下来,漏不漏雨他不可能不知道,若知道,他早就安排人补好了才对!他若不知道,又怎会冒雨前来!” “那他做甚来的?”听完高也的分析,大历恍然地哦了一声,后赶忙又问,“是不是半夜里忽然来了生意,客人又要得急,所以连夜过来取货?” 高也还是摇头:“他开的是古玩店,并非什么救人一线的奇珍药物,再珍奇贵重,也不过一些玩物,何至于半夜三更非 取不可? 而且,若真有买家急着要货,他人死在了店里,那买家早该寻来了才对,看到店被洗劫一空,又掌柜也被杀害,绝无可能置之不理!除非” “除非,杀他的,就是那个买家?”大历顺着高也的分析,接住话头。 “不无可能!但这都只是猜测,真相具体如何,还需要进一步问询查探!” 大历点头,表示明白,高也又习惯性地伸手要拍对方的肩,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忽然就在半空中停住,后意识到什么问题似的,缓而僵地默默收了回去。 收回手,高也没有立即说话,他微微定了定神,才又开口让大历帮忙将所有的棚架扶抬归位,要再看个仔细。 二人一阵忙碌,累得满头大汗,大历瘫坐到地上感叹:“这东西忒沉了些!那些个强盗可是吃饱了撑的慌,没事将它们推倒做甚?!简直要了老命了!” 一边抱怨,他还一边唾口水,高也只是默默听着找着,并没有搭腔。 看高也丝毫没有要歇的意思,大历有些不好意思地爬起来,但比起赧颜,他心中更多的是对高也的不解: “你这么卖力做什么?听他们说,你都把宜兰城知府大人的举荐信给了杨头儿,任他处置,这般下来,只要他不给你表功,你做再多,哪怕最后整件案子都是你查清楚的,那功劳也只会落在他身上,你岂不是白辛苦一遭?累死累活,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0074 天景楼里来问话 看到高也为了一件他完全可以插手不管的案子累死累活,最后还捞不着半点好,甚至会被杨奂仁打压排挤到无法在东临城待下去,衙差大历不禁为高也感到不值当不公平。 高也听出大历话中的好意,粲然笑笑,却没有解释,继续在已经归位的棚架附近细搜慢找。 大历见他不应,便也觉得无趣,甚至感觉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受到了极为严重的鄙夷“侮辱”,遂啧啧嘴,不再多说。 后摘下帽子,顾自坐到墙边,一边用帽子在耳旁扇风,一边微嘲地看高也不停东摸西探。 看着看着,他摇帽子的动作竟越来越缓,脑袋也不停地在肩头点啄。 不知过了多久,当帽子从手中滑落,人也差点栽倒在地上,大历才摇头眨眼擦干嘴角的口水强撑着又起来。 彼时高也已经停下搜找,正坐在门槛边对着什么东西发呆。 他的身边,除了一直在门边守着的两个衙差,多了检查对门当铺的阿毛老谭等四人,还有不知被谁请来又何时赶到的会验尸的捕快于令。 店铺门前远处,还有一群群围在一起指着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的城内百姓。 听到房里传出动静,于令他们都回过脑袋看了看。 “你舍得醒了?!没想到有人竟能靠坐在墙边睡上一个多时辰,也是厉害!”看到大历眼中的迷茫,阿毛一脸嫌弃,说完又忍不住笑出声。 老谭在一旁附和,“可不是?!我们都盘问完邻里,杨头儿也带着人去追那老掌柜的一家了,你倒好,睡得跟头猪似的!怎么踢都没反应!” 老谭的话一落,二人一同回想起先前捉弄大历的场景,不由爆发一阵大笑,后捧着肚子前仰后合。 而于令,只看了大历一眼,便又将注意放在了高也正拿在手中一动不动端量的那样东西上。 大历白几眼阿毛老谭,懒得搭话,好奇地走到高也身后,想看他究竟拿的是个什么东西。 可当他走近看清,便险些把昨儿个早晨吃的米粥都给哕出来。 只见高也手里拿个小方木盒,盒子里铺着快白布巾,布巾里兜的,是一个粘连了好多食物残渣c裹红裹绿牵丝连线滑不溜丢,被泡得发胀还散发着酒臭腥气的球状东西 听到大历不断干呕的声音,高也将东西阖上,微微回看了一眼,后仰头问于令:“这真是在邹刚的肚子里发现的?” 回想起之前在宜兰城时,令史老周在老渔夫牙齿里发现韭菜肉皮,已经让高也很是恶寒了,现在,居然又在人肚子里发现这种快半个鸡蛋大小的肉丸子,早已见怪不怪的高也,虽不至于像大历那般反应激烈,但也有些语塞难言。 于令应是,高也了然地颔了颔首:“他果然是因为这肉丸死的?” 高也问话的时候,大历哕得差不多了,抬袖擦了擦嘴边的口水,顺势问了句:“被噎死的吗?” 闻言,高也于令同时摇了摇脑袋,于令淡淡应高也道:“得先确定这丸肉是由什么做的才好判断! 虽然这颗丸子是被囫囵吞下的,照理来说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我在他腹中,还发现了一堆一样材质的肉糜。 再看他周身发物的症状,该是八九不离十的!” “发物?可冯大夫不是说,那邹家老爷身上没有”冯大夫扒光邹刚的衣物检查时,大历也在旁边,亲眼看到听到说没有找到所谓疥疮,但他的话还没问完,高也已经起身下阶往天景楼去了。 于令阿毛他们见状,也匆匆跟上。 大历回头望望古玩店里还躺在地上的老者尸体,也不知高也究竟有没有查出线索,又同街坊邻里都问出了些什么,并他们杨捕头带人去了哪里追谁又是怎么回事,但看他们都走了,自己不愿落单,便也追了上去。 而被高也嫌弃碍事不让入内的两个衙差,则互相望望,没有起身。 高也一行人到了天景楼,拾级上到门口,几乎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彼时因为日近午时,楼上楼下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跑堂的几个伙计,正跑上跑下端东拿西招呼,忙得不亦乐乎。 看到他们一行官差黑压压在门口出现,本还热闹非凡的天景楼一层,一瞬变得悄寂,不只掌柜伙计,连吃饭宴饮的客人,都屏凝起了心神,不敢闹出半点动静。 不少人战兢惶恐之余,还探出脑袋和身子来望,生怕又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掌柜的脸上一片阴云,但还是放下手中的账本算盘,陪笑着到门边询 问高也他们有何贵干。 那个今晨见过高也的伙计,将手中的酒壶送到客桌后,赔个礼也匆匆奔过来,路上险些撞翻某一桌刚端上来的鲜嫩鸡汤,引出一阵不小的骚动。 本就不悦的掌柜,见状瞪了奔至跟前的伙计一眼,责骂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他越过高也,将衙差里面看着最是雄壮威猛的大历请到一边:“官爷,出了什么事吗?现在正是本楼生意红火之时,可能行个方便?您们这样堵在门口,我们没法儿做生意呀!” 大历有些尴尬,还有些得意,看了看高也和他身侧几个不太服气的人,对掌柜说道:“我们就问些问题,你老实回答了便好!” 听得如此说,掌柜和探头的伙计都松一口气,彼此望望后等着大历的下文,但只胡乱听了一两嘴的大历哪里问得出个所以然,况且那东西还在高也身上呢,遂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站在几名衙差正中,正一脸温和地将掌柜看着的高也: “那啥,他才是主问的” 闻言,掌柜面上也露出了丝丝赧色,只是回头看到高也,掌柜面上的惶恐便肉眼可见地淡薄了几分,即便高也只着便装也气宇轩昂,但没有那套可摄人心魄的官服加身,便不足为惧。 “哦,有什么问题,你便问吧,楼里这会儿正是忙时,不便在外面逗留太久。” 正说着,街前一行准备入楼吃饭喝酒的人,看到高也他们堵在门口,微顿一息后便呼引着又回身往别处去了。 见此,掌柜脸上的心急不耐更加明显,高也让大家都散开,不要围在一起后,便将那装了肉丸的木盒子拿出来,打开呈到掌柜和不知何时靠过来的伙计面前,开门见山问: “昨夜,邹家老爷在贵楼宴饮宾客,一直闹到子时半过出了事方才散场,敢问,这道菜,是何人何时让盛上桌的?” 0075 横冲直撞马悲鸣 高也问话的时候,掌柜和伙计狐疑着一起凑身来看,然而不待他们看到里面装的什么,便被那股子让人反胃的味道給吓退得倒退了数步,掌柜手被熏得翻白眼,用手按着自己的人中方才没晕过去。 伙计扶住掌柜担忧地问他是否还好,掌柜摇摇头,便推了他一把:“你去,你去看看那玩意儿是啥!” 被推到高也身前,伙计夸张地干呕了几声,见高也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知道逃不掉,方才将手指插进鼻孔,一脸痛苦地再探头看。 “这这这这不是,开阳丸子嘛!”当看清后,伙计面上的表情一瞬松了几分,脱口而笑,脸上漾起得意:“这可是我们天景楼的独家秘菜呐,如何做能出滋味儿,可只有我们楼里的厨子知道,您们到别的地儿,是万不可能吃着的!” 伙计一边说,还一边同掌柜使眼色,心里想着自己这般适时地宣扬了酒楼的招牌菜,掌柜稍后肯定要大肆夸赞甚至大方给些赏钱的,不由更加欢喜。 然而掌柜却不如此想,听到伙计得意洋洋说的话,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也顾不得熏天的臭气,上前将伙计拉到一边,拧着眉毛低声骂:“你是白痴吗?!跟他们说什么?!还嫌事情不够大?那邹家老爷虽然给救活了,万一出点事赖到咱们头上,这酒楼还开不开了?!” 闻其言,伙计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恍然啊了一声,赶忙将自己的嘴捂上,掌柜无可奈何地戳了戳他的脑袋,让闭嘴不准再乱说后,又哈着腰回到高也他们身边: “这位爷,伙计说话总爱夸大其词,您别听他胡说,这开阳丸子,根本谈不上什么独家秘菜” 高也点点头,没有同掌柜纠结这个问题,“别样我不关心,请掌柜回答我方才问的问题。另外,需要告诉你们的是,邹家老爷,因吃了你们这开阳丸子,已在昨夜丑时到寅时之间,气绝身亡了! 所以还请二位如实回答!” “什么?!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掌柜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脚上一个趔趄,扶住门柱,不可置信地看着高也,以及他身后的几个衙役。 衙役们皆神情凝重,虽然没有回应问题,但掌柜已经从他们的神色之中看出了答案,后捂着心口,恍恍惚惚不知如何是好。 伙计亦是被邹刚的死讯惊得目瞪口呆,但对楼里的各样酒菜他比掌柜熟悉,听到说邹家老爷是吃了开阳丸子死的,他心里一百个不相信,“我们这丸子,不过是普通的虾肉做成,怎么可能吃得死人?!你可别含血乱喷呀!” 掌柜也在此时反应过来,“是啊是啊,我们的菜绝不可能有问题,几位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我把厨子叫来,您们跟他当面对峙也行!” 边说着,掌柜已经同伙计使完了眼色,让他赶紧去将人叫来。 高也本想阻止,伙计却是嗖地一下就跑没了影,无奈只得作罢。 掌柜搓手看着高也,心里七上八下,尤其晃到楼里的客人几乎都停了箸侧着耳朵来听,他便紧张得直想哭爹喊娘。 “掌柜你不大可不必如此,虽然邹家老爷是吃你们楼里的菜哦不对,应该说,他的死与你们天景楼本身没有太大关系。 菜我们已经验过,并不含毒,不过因为邹老爷的体质不适合吃那道菜,所以才出了问题 而现在,我们前来问话,其实只是想弄清,邹刚的死,竟是出于意外,还是有人故意而为!所以你们只要全力配合,帮忙回想清楚昨天夜里发生的情况就行!” “此话当真?!” 看到高也颔首,掌柜心里的不安方才得到缓和,连连顺着胸口感天谢地;待看到匆匆忙忙将厨子带来的伙计,便将他二人迅速拉到高也跟前:“你们快说说,昨儿个夜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伙计不明就里,无奈掌柜已经发话,他只能听话地照实回禀:“昨夜点那道菜的,虽有十余桌,但” 话说及此,伙计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万般不解道:“等等,等一下,这位爷,您方才可是一直在说,这丸子,是邹老爷他们那桌点的?” 高也他们,包括掌柜都被伙计突然的问话整得云里雾里,互相看了眼道:“正是如此!” 伙计闻言,脸色大变,后二话不说,转身忙慌慌跑回楼里,不几息又带出一个人来:“阿岩,你跟他们说说,昨天夜里,邹老爷他们客厢,是不是没人点过那道丸子?!” 被唤阿岩的伙计不明就里,只能回答自己知道的事情。 看他点头,不只那些个暂时还闹不明白的衙差,连高也都有些错愕,“果是如此,那邹家老爷的肚子里,怎么会 ” 高也自语似的问话还没说完,伙计阿岩抓耳挠腮努力想了想又继续道:“我记得下楼来点菜的,好像是邹老爷他们隔壁客厢里的人,当时那位客官也是满身酒气,想来是喝得有些迷糊,记混了客厢的名字,我们也就跟着出了错” “那你可还记得,隔壁点菜的客人是何身份?” “是刘孟齐刘老爷家的三公子刘少允” 从天景楼伙计阿岩那处详细了解了昨晚的情况,确认邹刚的死纯属意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历阿毛老谭他们都觉得不敢置信,以至于完全忽略了高也听到消息后异样非常的神态。 相隔几步跟在高也后面回往几家遭劫掠的店铺的时候,也一直在谈论此事。 抱着手一边走,老谭一边摇头啧啧感叹: “搞什么?!居然是错送的,那邹家老爷还真是有够倒霉啊!” 阿毛咂着嘴附和:“谁说不是呢!吃个饭都能吃没了命!看来他上辈子一定造了许多孽,到了天命该绝的时候了! 不过,想来也是有够可怜的,一夜之间,整个邹府的人,五十余口呐!竟全部没了!” 跟着去过邹府搜查线索的衙役也有人叹道:“邹家老爷夫人该不该死我们不知道,但被杀的,基本都是无辜人!那么多家丁仆妇,他们能有什么错? 还有那个谁,好像是叫崇明吧?那才真是可怜可叹,人与邹家非亲非故,好端端的,不过恰巧去了一趟邹府,就死在了强盗的刀下,还死得那般惨,这叫个什么事啊?!” “嘘!你小声点!” 于令本来只是默默地听他们感慨没有插话的意思,但当有人提到崇明,知道高也与其关系匪浅,便不让再说。 大历因为一直守在邹刚身边,不知详情,正欲细问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惊马悲鸣的声音 0076 杀掌柜故布疑阵 马啸长空,吓得大历阿毛老谭他们纷纷闭了口定睛去望,只见一匹忽然奔冲而来的大黑马,以及马背上的人,为避免将心不在焉的高也撞倒,急忙转向间,因控缰不稳,连人带马翻仰在地。 看清来人是谁,衙差几个除了大历,都赶忙围过去将人扶起。 经这一出,高也终于也回过神来,含歉的上前几步,关切询问,又上手检查过对方只是擦伤一些皮肉,果然没有大碍之后,方才问:“可是杨捕头那边有消息了?” 来人点头,后捂着摔疼的胳膊应道:“头儿让我先来告诉你,那老掌柜,果然是想趁夜转移店里那些名贵的古玩!他的家人们,还有那几车货物,都在城东五十里地外的有罗山麓拦下来了!现正在回城的路上!” 高也闻言,点点头,让扶着来人找个地方稍作休息后,便又站在路边顾自出神。 看着高也直可谓魂不守舍的模样,众衙役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而大历因中途睡了一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此时再见高也那般状态,整个人更是如堕五里雾中,遂赶忙拉住阿毛老谭他们问到底什么情况。 经阿毛他们一番详细的描述,大历方才晓得,原来在他睡着的那段时间,高也又在古玩店里找到了一只被劈砍成好几段,但其上血迹同老掌柜尸体旁边缺失的血痕吻合的大木箱子,且在其侧的棚架后方,还摔碎得有一只同样沾了血迹的瓷物。 磁物某一碎片的内外两侧,还印有老掌柜的指纹。 而碎瓷对应的棚架上,因其长时间搁置而留下来的印记,虽不明显,但显然存在。 由此几点,高也便推测,那老掌柜应当是要将棚架上的东西放进木箱子里带走,可收装到一半之时,强盗突然闯进,他也就死在了他们的刀下。 事后问过邻里,虽然大家都没有听到匪徒打砸抢劫的动静,但老掌柜家中的情况,还是都有了解。 尤其老掌柜的古怪脾性,几乎无人不知——因对那些珍奇古玩爱不释手,除非遇到真正懂行的人,否则出再高的价,也绝不肯相卖。 经营十数年来,他家的货总是进得多,出得少,慢慢地收集下来的古玩越积越多,一间铺子装不下,便买铺面再开一家来陈,如此以往,竟足足开了五家分铺 说起那老掌柜一家,街坊邻里全都哭笑不得,一致认为他们葛家的人,全是“玩物丧志”得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反例代表。 听完邻里的证词,高也便更加确信自己的推论正确。 可当他领着人找去老掌柜家里,想问明他为何要趁夜冒雨转移古玩之时,才发现,他家里除了一应仆婢,几个主事的人皆不见影。 金银细软也都还在,并无出逃的迹象。 再又好一番探查之后,方才知道,他们一家人昨天夜里,不知何故忙慌慌地高价雇了好几辆运货的马车,似是忽然决定的要连夜运什么东西走。 至于他们仓皇行事的原因为何,高也当时并未探明,于是亲领着大家准备去追老掌柜的家人。 恰在那时,碰上了查清楚与邹刚有书信往来的各人是何身份,前来汇合的杨奂仁于令一行。 高也杨奂仁碰头交换消息后一番合计,决定依旧分头行动,由高也领着于令他们继续在城心附近查探,而杨奂仁则带着人马去追盘着古玩离开的老掌柜一家。 之后的事,便如大历转醒后所见。 了解了那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大历不禁扶额心叹“睡觉误事,以后可得好生注意!”后,本欲说些话恭维高也,却见他丝毫没有事情如己所料的轻松得意,反倒是比“确认”了邹刚死于意外之时的神色更加阴沉可怖。 阿毛老谭他们也都不明所以,看着高也凝神想事,谁也不敢出声打搅,连在捕头杨奂仁面前,他们都没这般提心吊胆过。 高也自然不知也无心去管他们各人都作何想法,面对如一团乱麻的几件事情,他的心神根本难以安宁。 尤其,当他从天景楼的伙计阿岩那处得知,昨夜在邹刚他们隔壁客厢的都是哪些人,再联想在邹府发现的那枚刻了“均”字的玉佩,他的心情便一直没有明朗过。 两件事,最后都将矛头指向了刘孟齐,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知是自己的先入为主影响了判断,还是事情的真相就是这般显而易见,又或者是有人在暗中故意引导,再加上几家商铺遭劫c老掌柜被杀的事情,也疑点重重,直搅得他头脑一片混乱。 现下,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洗劫屠戮邹府的那批强盗,乃城中之人假扮, 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混淆视听,让官府找不到查探的方向。 而城心这几家商铺被洗劫一事,虽无证据证明,与去邹府劫掠的那些假匪盗乃同一批人,但 只根据古玩店老掌柜被杀的情况来看,杀人者,定是与其相识之人。 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依据有三: 第一,老掌柜一家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急雇好几辆拉货的马车,哪怕冒着大雨,也要连夜将铺里的货物转走,所以如此,定是他们提前听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晚上铺里会发生某些事情,比如会有强盗劫掠财物之类。 第二,事发到现在,其余两家商铺的东家掌柜之类,一直都没有露面。 按常理来说,知道自家铺面被抢劫,早该哭着喊着来求官府为他们做主了才对,可他们竟半点消息都不见有。 排除他们尚不知晓以及毫不在意的可能,便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得通——他们和老掌柜一家一样,也都提前知道了店铺将被洗劫的消息。 所以,为了不被杀或者被牵扯到案件当中,他们都选择了装聋作哑。 第三,便是老掌柜被杀后尸体所呈现出来的状态。 他系背部被砍,后仰面倒在地上,因无被人刻意移动过的迹象,说明当时,他正背对着杀人凶手。 这一点很容易推想。 奇怪的是,当时他正在拿棚架上的瓷物,欲放进木箱带走,如果真在其时,有强盗推门甚至破门而入,他不可能听不到动静。 如果听见,那他就不可能以背示人,或奔或逃或避,被杀后的伤痕与尸体的倒向朝向,都会随之变得不一样。 换言之,若真是以劫掠财物为目的的匪盗,入门之时岂会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声音? 所以如此,只能证明,那些人不仅与老掌柜相识,还知道他当时正在店里 0077 不知情的葛家人 可葛掌柜名下有五家古玩分铺,那些人竟要如何做,才能那般凑巧c甚至可以说准确无误地,就在城心樊篱街天景楼附近的这家店里,碰上不知何时会到哪家店去转移货物的葛掌柜,并将其顺利杀害? 如果老葛掌柜真的事先知道晚间会有人去“劫掠”商铺,他又岂会傻到选在对方可能出现的时间地点去转移货物,然后等着被发现被杀死? 排除他活得不耐烦自寻短见,以及他时运不济c天命该绝的可能,便只能说明,他或许知道一些事情,但所知并不全面,所以才会防不胜防。 可若如此,便又绕回了前面思而无果的问题 想到这里,高也心中的疑惑更甚,他总觉得,葛掌柜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莫非,凶手是连葛掌柜什么时候会在何处出现,都已经预料好了? 是了!他们既然相识,那要利用葛掌柜的脾性癖好,甚至在他的家业上做文章,可谓易如反掌! 如果我没记错邻里们所说的话,葛掌柜名下的其余四家分铺,应该是在” 一边自语,高也一边弯下腰,在路边拾了一大五小几块石子,后将最大的那块比作葛掌柜的家宅,并以其为中心,在四围按照各铺面所在位置,适距地将五颗小石子放好。 可让高也不曾想到的是,各店铺的位置远近不一,除了都分布在城心及其西面四通的各条街巷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依循的规律 看他对着一堆石子发呆,于令大历几人疑惑着围将过来。 “这是?”问话的是于令,他相较其他人要寡言一些,不过对于案件,上心的程度却远高于其他几个。 兴许是宜兰城的令史老周给高也的印象比较深刻,所以对这个同样会验尸且能力不差的于令,他总会有股熟悉的感觉。 尤其,这于令的年龄,看来不比小明大多少,更让他多几分亲切。 听于令问,高也便用刀鞘指着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那块石子,简单做了解释,并将他心中的疑问也一并说了出来。 大历阿毛他们凑的比较近,也都听见了高也的话。 “的确看不出什么规律啊!”老谭捏着自己的耳垂,不痛不痒地说道。 阿毛大历纷纷点头,“不过除了城心这处,其余的几家分铺,开得可真够远啊!要逐一过去,得花不少时间吧?!” 闻言,高也面上的神色不由一滞,再想起先前那个驾马疾驰险些将他撞飞的衙役,具体是从哪个方向飞奔回来,他便不受控制地摇头自嘲了两声。 葛掌柜的家宅就在城心,而除了这处被劫掠的古玩店,其余的几家都在城心西面。 虽不知葛掌柜他们为何要从东门离开,但照此来看,要想以最简单快捷的方法转走全部的古玩,那他们最后动手盘整的,一定会是距离府宅最近,且往东门去最方便的城心这家! 如此,只要估算好时间,便能轻易地寻到葛掌柜所在,并顺利将其杀害 可这若是事情的真相,那么葛掌柜的死,便成了早有预谋! 甚至选这城心的几家商铺劫掠,也都可能是凶手,为了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设下的层层迷局之中的一环 思及此处,意识到可能还有事情发生,高也不敢再多迟疑,当即小跑至黑马侧旁,翻身而上,让他们在杨捕头回来之前,寻到另外两家商铺的主人问话之后,便猛踢马腹,沿街向着城东门驰去。 大历阿毛他们见状,皆不明所以,微愣后急唤欲追,却早已不见了高也的身影。 扬鞭疾驰一阵,当能远远望见环围着几辆马车稳行的杨奂仁并一众衙差,高也才放缓速度,适时地在队伍正前停下。 下马走近,高也同杨奂仁抱拳一礼,后指着他身后的马车厢里惶惶探出半个脑袋的人道:“杨捕头,我有急事,需要同葛掌柜的妻小确认,望请通融!” 杨奂仁循着高也的视线回头,正对上那双满是忐忑又防备的眼睛,神情极为不悦道: “本捕头都已经尝试过了,虽然听说葛掌柜被杀的消息,他们错愕惊诧一阵后主动提出要跟着回来查看情况,但除了表示,之所以会连夜盘货离开东临,不过是听从葛掌柜的安排之外,别样的事情,他们全都摇着脑袋表示不知哪怕拿刀架在脖子上,都没有一个肯开口的! 你想撬开他们的嘴,谈何容易?!” 高也领谢了杨奂任的好意提醒,走到车厢边,伸手将厢帘半边撩起,后扫了一圈内里战战兢兢,或倚靠在一起,或单独坐在 角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男女几人,视线最终落在那个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的人身上。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葛掌柜已经被杀身亡了,至于凶犯是谁,应该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 听到高也的前一句,厢内几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不自在,互相望望,默认了高也的说法。 但当他们听到后面的话,一个个脸上瞬间露出更为深刻的惶恐,后连连摇头,表示绝无此事。 高也沉着声音打断:“不要急着否认!好好想想你们到底有没有守口如瓶的必要! 你们以为什么都不说,那凶手就会放过你们? 他能为了自己的某种需要,设计将葛掌柜杀死,将你们的每一个举动c想法都掌握在手中,甚至连你们不会听话地老实待在家中,会连夜将所有商货转移到别处去这点都有所预料,若你们没被杨捕头他们拦截带回,说不定早就中了凶手的埋伏! 如此危险可怖的敌人,你们果然要为其保守秘密?!” 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高也只能循循善诱,以期他们能够将事情和盘托出。 “可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家父只说事态紧急,根本不让多问,我们若晓得他会有生命危险,又怎肯留他一人去盘整最后一家店” 先前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脑袋看高也他们的年轻男子,言辞恳切,说得痛心疾首,看不出有半点撒诈捣虚的迹象。 其余几人,本就十分畏惧惶惶的脸上,在听到高也的话后,更是面如死灰,相觑无言之下,焦急与绝望并存。 高也听看见对方的神态,知其并未撒谎,微微有些沉默,后改口问道:“那葛掌柜是什么时候交代你们去雇请马车的?在那之前他身在何处,又是否收过什么东西,见过什么人?你们连夜出城,又是要往何处去作甚?” 0078 难辨真伪的玩物 “这”年轻男子望望身旁对面的亲人,答得不太确认,“我只记得当时已经入夜,一家人刚吃过晚饭回房歇下不久,便听到家父让下人来唤赶紧随他去一趟铺子里。 之后,收好了货,他又让先行一步,尽快赶去东城门外五十里处的有罗山麓的凉亭等着,并未讲明之后要去何方” 边说着,男子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改口问对面的妇人,“娘,咱们离家之前,您不是一直跟爹在一起吗?他可有跟您说过什么?” 妇人捏着布帕擦了擦鼻头,后含歉地摇了摇脑袋,瓮声瓮气道:“他当时急匆匆地,说有事出去一下,回来后就大变了神色,忧心忡忡地坐在桌边望着某样东西发了好一会呆! 问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也只顾摇头!我待起身走近看时,他又赶忙将东西收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拿的究竟是个什么!” 高也抓住关键,适时问道:“那东西现在何处?” 因葛掌柜身上除了那串钥匙之外,并无别的东西,意识到妇人说的,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高也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 杨奂仁见高也同葛家的人说了许多话,并不如他先前一样,没三两句便都噤了口,想着莫非真被他撬开了嘴,于是赶忙掉回马头也过来听。 妇人的声音继续从车厢里面传出,“后来去铺子里盘收货物的时候,我看他神神秘秘,每次都会先在店里寻绕几圈c摸摸找找好一阵之后才开始动手,说不定,就藏在那几箱玩物里?” 边说着,妇人隔着车厢往应该在他们身后的几辆货车那边望了望,高也杨奂仁也循着视线看过去,后二话不说,就让将箱子卸下拆绳一一检查。 其动静之大,引来了无数路人驻足观望。 但好一阵翻找下来,并无任何收获,高也杨奂仁互望一眼,杨奂仁有些不情愿地猜测道:“会不会被藏到了最后那间铺里的玩物中?” 高也看看车厢里面同样一脸疑惑的葛家几人,点点头,“不论如何,那些人既然不是真的强盗,那现在应该还在城内,既然如此,那些被抢的货物,也一定被藏在某个角落” 话未说完,高也忽然顿止,看着被摆在地上乱七八糟的陶瓷c青铜器c玉器还有画卷,再结合先前葛夫人说的话,神色变得有些异样。 而杨奂仁听着高也的话,心下了然的同时,又不由觉得事情变得好生麻烦。 东临城之大,要全城盲目搜找那批货物,不知得耗费多少时日! 况且,对那些凶犯而言,抢刮到手的赃物,肯定要想办法处理,或转卖他人,或分散隐藏,不可能囫囵地堆在一处,如此这般,想要寻出个所以然,几乎难于登天! 正当杨奂仁想着如何才能避免无谓的人力耗损之时,高也忽然凝神将他盯着:“杨捕头,我在想,咱们的方向会不会完全错了?” 杨奂仁侧目:“怎么说?”“葛掌柜的行止实在太过可疑!首先,他在明知可能遇上匪盗的情况下,还冒着生命危险去转盘货物,就已经足够让人匪夷所思! 其次,他去了之后,还不着急动手,非要先在店里摸摸找找 与其说,他是在寻找某样可以隐藏东西的物件,莫如说,他其实是在寻找藏了某样东西的容器! 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五家分铺,都非去不可,且要逐一查看 再玩物丧志,爱不释手,也不至于,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杨奂仁托着下巴点头,但不几息,他又反应过来:“你说的话不通,如果他真是为了找某样东西,那又何必这般煞费苦心,雇了马车要将货全部转走?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不等于是告诉别人,我要跑路,你们快来追我杀我?” “这” 杨奂仁言之在理,高也无可辩驳,只能沉默着不再说话,想重新梳理一下线索,却找不出任何头绪。 将几件案子列在脑中逐一回想过后,他甚至不能确定葛掌柜被杀一事,与邹府被假强盗血洗之间,是否真的存在关联。 想着或许是自己陷入了某种思考误区,因为觉得在同一天夜里发生的事,相互之间必然会存在联系而强行将几件案子糅合在一起,所以才会导致现下的僵局,高也不禁有些着急。 凝神望着地上那一堆堆玩物,他的拳头不由自主攥紧发白。 因见高也再无话问,葛家的几位便求着杨奂仁赶紧领他们去见惨死的葛掌柜,杨奂仁再唤了高也几声见他没有动静,便让随行的衙差们,赶紧将地上的那些东西收回木箱盖好,再一道运走,不能一直停在街 边挡路。 衙差们应声而动,忙慌慌就开始收捡,不一会十件东西便都被随意地装入箱子。 看着他们或继续收拾余下的一部分,或合力将已经封好的木箱抬上车并依照原样盖好篷布,高也的视线忽然落在合力搬抬最后一样东西入箱的两名衙差身上。 那二人手里抬的,是一只半人高的圆形无耳大瓷瓶,印青色山水花鸟鱼纹,底部某个特殊而熟悉的符印,赫然醒目 看到那道符印,高也一瞬有些失神,但他很快想起来自己曾在邹刚夫妇的卧房里,也见过印有同一符样的高仿赝品,那时并未过多留意,可此时再看到,却让高也浑身颤起肌栗。 他想让杨奂仁命衙差们先行停下手中的动作,却发现自己紧张到喉咙都有些发干发痒,声音也随之颤抖,根本连不成句。 尝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他便直接走了过去,爬上车,抖着双手将已经盖好篷布的木箱子打开,拿出其中的玩物,逐一翻看。 当无一例外都看到那个特殊符样时,他的腿不禁有些发软,险些连人带物一起摔到地上。 见高也行止异常,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就让他们又白费了一场功夫,不明所以的衙役们脸上都露出不悦,嘴里“诶诶诶,你这是做什么?!”之类的唤停声此起彼伏。 杨奂仁彼时已经调转马头,准备继续赶路,听到响动,回头看时,高也已经拿着其中两只较小的玩物跳下马车,来到杨奂仁身边: “杨捕头,请速派人,往有罗山麓的凉亭附近埋伏!” 0079 为检举层层设疑 冷不丁听到高也的话,杨奂仁一头雾水地将他看了又看。 高也微微缓了缓神,后举起手中的两份古玩,将底座落印的地方正对杨奂仁,“杨捕头你可还记得,先前咱们在邹府看到的那只未被强盗带走的珐琅彩古月轩锦鸡图双耳瓶?” 杨奂仁不明所以地点头:“当然记得,之所以推断出那些人并非真正的强盗,也是因为,它是只高仿的赝品!若非识货之人,根本辨不出真假!” “正是如此,而我当时在其底座上发现的某个特殊符印,竟在这批‘古玩’上,也都无一例外印得有” 闻言,杨奂仁狐疑着接过东西凑到跟前细看,发现果然如高也所说,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当真印有同样的印记,不由惊问出声:“这些玩物,莫非,是与那假双耳瓶出自同一批?” “目下还不能定论,但不无可能!”高也紧张的情绪渐渐缓解,说话渐复条理,不再那么言之凿凿。 杨奂仁却只将后面几字听进了耳里,后拿着东西跳下马又来到葛家母子跟前,“你们不是开的古玩店?为何店里卖的,全是假货?!” 葛家母子闻言,脸色霎变,似乎也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消息,一家人异口同声地摇头否认,连道几声“不可能”c“其间一定存在什么误会”之类。 高也适时走近,问他们可有在那山麓的凉亭里见过什么人或者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母子几人仍旧摇头,表示在那处等了好几个时辰,连个鬼影子都不曾见着,若非杨奂仁他们一行赶到通知葛掌柜的死讯,只怕他们到现在还坐在亭里干等。 简单一番问询过后,见从他们母子口里果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杨奂仁又和高也退回到一旁。 “你让本捕头带人去有罗山麓埋伏,是想说,那葛掌柜,之所以连夜将这些东西运出城,是为了跟人在有罗山麓接头?!” “不无可能,不过”高也话未说完,又摇起了脑袋:“还是不对!就葛掌柜那么着急忙慌地让家人带着一部分货物先行这点来看,他们碰头的时间应当很紧迫,有罗山麓距东临不过区区五十里,若定在那处接头,交易早该完成了才对! 不可能还原封不动地被杨捕头你们拉回来 如果不是那母子几人刻意隐而不报,那便意味着,葛掌柜可能是从某人那里得到了什么虚假的消息,让他清点好货物,在某个特定的时辰之前运到某地之类” 边说着,高也的眉毛拧得更深,杨奂仁也被他说得晕头转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有人故意给那葛掌柜放出假消息,让他带着货出城,去见根本不存在的人,然后趁他清点货物的时候,从背后偷袭将他杀死?” 听见杨奂仁没好气地总结出这样一句话,高也也有些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见状,杨奂仁不禁扯起嘴角发出一声嘲笑,“若果然如此,你说的那个‘有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做出这等莫名其妙的事情? 如果只是想杀老掌柜,又何必多此一举地让他带着东西出城?如果只是想让他带着东西出城,又何必将他杀害?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或许那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官府循着葛掌柜的死,查缴这批赝品?” 说话之时,高也回身望了望那几车堆积如山的古玩箱子,不待杨奂仁反驳,他自己又点明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欲使官府缴获假物,大可直接去衙门报案,根本不用这般煞费苦心。 若是不愿被人知晓身份,写封密信检举,官府一样会受理 “等一等!”高也忽然想到一件事,“杨捕头,我们之所以会发现邹府内的那只双耳瓶是假物,是根据邹刚夫妇用其装盛的是普通花草,又强盗劫掠却不将瓶子带走,觉得有违常理这两点来判别的是吧?” 杨奂仁点头,“然后呢?” 听见杨奂仁发问,高也脸上终于漾起一抹微笑:“如果我们没有发现那只双耳瓶的异样,就不可能知道那东西以及这里所有的玩物都是赝品! 即是说,它们虽然都是假物,但因为过于仿真,所以一般人绝不可能鉴别得出来!然而那群抢劫邹府的强盗却能轻易知道,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他们之中,果然有人懂行,能够轻易辨别;要么,就是他们本就知道那东西,是赝品!” “你的意思”听及此处,杨奂仁双目不由瞠大,“那批强盗若不是行家,极有可能就是仿造珍奇古玩的工匠?或者是知晓某些内情的一批人?!” “正是,所以,不是那人不想去衙门报案,而是一旦禀明 了官府,他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 由此便也证明了,去邹府劫掠的强盗,与在城心几家商铺抢劫的,其实,是同一批! 所以那个在邹府打碎双耳花瓶,并设计杀害老掌柜的人,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官府注意到这些古玩背后的秘密! 而被留在瓷瓶碎片之下的那块刻有‘允’字的玉佩,便是在指明我们接下来应该调查的方向想那邹刚一家被屠杀的原因,或许就与真假古玩有关” 好容易理出一些头绪,高也面上凝重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 他毫无保留地同杨奂仁说着心中的推论,然而杨奂仁只有一瞬的恍然与赞同,很快就又沉下脸色,瞥一眼高也,没有说话应和。 微微沉默几息后,杨奂仁板起面孔走到葛家母子的车厢边,大声质问:“你们铺里的货,都是从何处淘买进购的?!劝你们如实说来!若有隐瞒,就直接带你们去衙门见知府大人!” 然而杨奂仁的话音落后,葛家母子刚答了“大都是刘三少爷”几字,在他与高也身后的主街上,便急匆匆奔来一个人。 得得的马蹄声,被那人嘹亮的呼喊声掩盖: “头儿!头儿!不不好了!” 高也杨奂仁并所有在场的衙差和葛家母子并过路的行人们,都惊诧地循声去望,只见衙差大历猛挥着鞭子,飞也似的冲到他们跟前,后死死勒住马缰夹紧马腹,才没被甩仰出去。 不待大历停稳,高也杨奂仁一起走了过去。 杨奂仁不耐问道:“何事这般惊慌!”大历喘着气,回手指着来时的路:“头儿!城心天景楼天景楼附近,一家裁缝铺,走走大水了,那一排临街的屋舍,都快被烧起来了!” 0080 裁缝铺里大火起 听到衙差大历的禀报,杨奂仁原本不耐的情绪一扫而光,换作惊诧:“走水?!这青天白日地走水,没有人救火吗?怎会烧得那般厉害?!” 大历惶恐地摇着脑袋表示不知,杨奂仁还欲再问些什么,只听侧旁一声马鸣撕空而起,旋即便见高也挥鞭如箭沿着大历来时的路,疾冲而走。 见状,杨奂仁也顾不上再说再问,安排几名衙差将葛家的母子并几车假货都押送去衙门之后,便同余下的几人,在大历的带领下,也匆匆策马奔行到了被烧的裁缝铺前。 初升的阳光照射之下,浓浓烟幕腾起,裁缝铺的大门紧闭,炽烈的火舌不断从门缝里钻出,将门板烧穿烧黑。 后随风蹿到邻近的屋舍墙边,扒上门窗,进行新一轮的攻势。 不待高也他们奔近,便有层层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完全不敢正视,不得不抬手遮挡,胯下的马也不停嘶叫踢蹄,丝毫不敢再往前一步。 无奈之下,高也只能隔着老远就跳下马背,迎着逼人的热浪快速往走水的裁缝铺奔跑靠近,后一把接过一个身体瘦弱的妇人手中的半桶水,二话不说就往着火的地方泼洒。 一桶泼完,又寻别家的水缸水井打了水继续。 见其状,杨奂仁他们也没有多少犹豫,火速下马也加入到了救火的行列之中。 彼时几乎整条街的百姓,都各端提着盆c桶,甚至锅瓢,不断地打来了水往着火的房内房外浇泼,一遍一遍重复,来来回回奔跑。 衙差于令c阿毛老谭他们,也在其列。 见到杨奂仁他们出现,于令赶紧上前禀报:“头儿!裁缝铺隔壁的几间房舍,因为火势蔓延相对靠后,发现得及时,人都幸运地逃了出来,但裁缝铺里一直没有动静,也没人看到那掌柜和伙计是否逃出,想来还被困着!” 阿毛老谭泼完手里的水,也靠过来:“头儿!火太大了!得再加派些人手啊!” 与此同时,几人身后传来一片吵嚷: “没水了!井里没水了!这可咋整啊!” “前面街头弯拐处有一方池塘!可以去那里打水!”“那边太远!指定来不及的!来回跑下来,房子早烧塌了!” “那你说怎么办!再不赶紧些,连我们家也要着起来了!烧塌了可就全完了啊!”“天景楼的厨房旁边也有一口井!去那里打水会快些!” “但是楼里的佘掌柜,肯让我们” 那人的话没说完,另一人立即接话:“不让也得让!这都啥时候了!他不能还霸着水不给用吧!” “就是就是!真若不肯,就打到他们肯为止!”“那还等啥!快走,走走!去那里!” “” “”随着众百姓的呼喝声落,一大批人都提桶端盆气势汹汹朝天景楼涌去。 见状,杨奂仁旋即也命大伙儿赶紧跟着去打水,高也又泼出一桶,浇熄裁缝铺旁边屋舍内的一撮火,捂着口鼻提桶冲出来:“杨捕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人多杂乱,容易拥堵,会大大降低灭火的速度! 最好分头行动,着一批人打水,一批人送往,再一批人就近灭火!” 高也的话没说完,因裁缝铺的门板被踢落,一大片焰火顺势喷涌而出,热浪之猛,火舌之长,竟扒上了站得相对较近的于令的后襟。 不过弹指,于令的头发衣服全被烧着,高也见状,正要从侧畔提了水匆匆又往邻近的屋舍泼洒的一名百姓手里接过桶往于令身上泼时,数道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不好了,裁缝铺里有人倒在地上!” 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在高也杨奂仁并几十上百的街坊邻里千百次有条不紊的共同努力之下,原本不断蔓延的火势终于得到控制。 大火被浇熄,水流遍地,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一片。 还有许多人脸上手上或留有被烟灰染黑的污痕,或有被灼红皮肤烧破衣物的狼狈印迹,于令便是其中之一。 而高也,身上的伤却最为严重。 自听到说有人倒在火海之中,他便二话不说,往自己头上淋了一桶水,就冲了进去救人。 然而火势实在太大,当他冲进去,那伏趴在裁剪台旁地上的人早已经落了气,不仅毛发被烧得精光,背部的皮肉,也全都糊烂不堪。 且将那人抬出火海之时,他还在铺内柜台与墙体之间的小道里,发现了另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 可当他再次入内想要救人,却被烧塌的墙块砸伤了后背,若非杨奂仁 搭救,只怕他自己也已葬身火海。 所以那之后,他便只能干坐在一旁休息。 而杨奂仁为免高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再勉强着奔冲入内妨碍大家办事,还特意让同样被火烧掉了大半部分头发,连后背皮肉也被轻微灼烂的于令在一旁看守。 好在之后不久,杨奂仁他们便将另一个人也救抬了出来。 但毫无意外,那人也成了一具尸体。 “怎么样?可都是被烧死的?” 看于令半/一着上身,弯腰细细检查那两具不断冒着烟的尸体,高也忍住后背的疼痛,上前几步急问道。 于令一边龇咧着牙嘴,一边蹲下身子细细查看,没有立即应高也的话。 又过十数息后,当他逐一验完,方才开口。 “他们各自的眼角都有较深的鹅爪白纹,又身体都微有蜷缩呈拳斗姿势,且口鼻之中也或多或少都有烟灰碳末吸入,是被烧死的无疑! 另外,这名倒在柜台旁边的死者身上喉中,散有极为浓重的酒味,死前应该喝了不少的酒” 高也闻言凑近闻了闻,除了皮肉的焦糊之味,果然还残有酒气的芳香,不由恍然。 “另一名死者,则是因被烧塌掉落的横梁砸压住腿胫无法动弹,而被活活烧死的!” 一边听于令说明勘验的结果,高也一边回忆自己先前入铺相救时的景况。 当时的形势虽然危急,但他除了看到于令所言被烧塌的横梁,还在其人伏倒之地的不远处,发现有一只未被完全烧焦的木桶,并一股夹在较浓烟味中的若有似无的麻香之味 0081 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高也和于令针对两名死者的情况进行商讨之时,终于将火扑灭的杨奂仁等人精疲力竭地瘫靠在了路边休息。 在他们身侧,那些同样卯足了全力的百姓亦是虚脱了一般,靠在一起,仰着头大口呼吸。 见状,高也暂时撇下心中的疑问,一步一顿走过去同杨奂仁道谢。 “不用谢本捕头,之所以救你,不过因为你在里面会很碍事,而且,要破邹家被洗劫和假玩物的案子,你应该会有一些用处” 喘够气,杨奂仁看也不看高也,走去于令旁边,问他两名死者各是什么情况。 于令将方才同高也讲过的话,再一字不落地同杨奂仁汇报了一遍。 闻其言,杨奂仁点点头,心头的紧张放松几分,暗想不是被杀的便好,那两件麻烦事还没解决,他可没那么多精力,一连为三桩案子奔波劳碌。 跟着一起到于令旁边的阿毛老谭大历他们,也都微微松口气,若非周围还有许多百姓看着,他们或许会击掌欢呼也不一定。 几人心照不宣,杨奂仁收敛下所有的情绪,立即又吩咐阿毛老谭他们入裁缝铺里探查,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走水。 高也同他们一道入了铺内。 也是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内里狼藉的情况——屋脊c门板,都已被烧得脱落,铺中一丈见方的裁剪台上,立着几盏灯油已尽的油台。 四围布匹挂架成衣帘布之类,或被烧成一团团灰烬,或呈片片焦黑,现都湿答答滴着水。 前铺被烧成炭黑的柜台上,还有一盏被打翻的油台。 其侧除了燃烧不完全留下的书册残页c台布角c轴轱辘之类,只剩下一堆堆已经被水冲得辨不清其本来模样的灰烬; 而柜台与墙壁之间的空地上,有一片人的皮肉被烧灼后留下的油痕。 另后室的桌上地下,还堆了好些已经喝空的酒坛。 高也入内之后,没有去别处查看,而是直接蹲身到了那具被他“救”下的尸体附近滚倒的木桶旁边。 根据桶身c地面不同程度被灼烧的情况,以及那人倒下的位置和朝向,高也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人被烧塌的横梁砸压之时,正提着水桶,准备去扑灭柜台附近被打翻的油台引发的火势。 这一点并不难推想,再加上倒在柜台旁的那名死者——经邻里证实,乃裁缝铺掌柜——曾过量饮酒,所以迷糊之中打翻夜间忘熄直燃到艳阳高照的油台,从而引发大火,也并非不可能。 但,让高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名伙计既然发现着了火,还烧得那般猛烈,为何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先逃命,或者带着倒在火海里的掌柜逃命,而是不顾个人危险直接提了水上前扑救? 即便他不打算逃,面对惊人的火势,最好的办法,不也该是呼唤邻里一起灭火? 谁都知道独力难支,他竟是为何会本末倒置? 正当高也思而无解之时,杨奂仁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阿毛老谭大历他们赶忙将各自探查到的结果逐一汇报,当听完几人的描述,他脸上的愁容便肉眼可见地散开几分,“既然已经确定了火起的原因,就尽快将这边的事了了,不要再多耽搁时间!”阿毛老谭他们齐齐应是,当即要出门,杨奂仁粗略地瞟一眼铺内之后,也准备离开,高也追前几步将人唤住: “杨捕头,这件事,还需要再细细探查一番,不好那么快下定论!” “怎么?你又觉得事有蹊跷?” 高也点头,杨奂仁轻嗤一笑:“这怎么看,都不过是那掌柜自己酒喝多了意外引发的惨案,还有甚可查的?行了,别磨蹭了,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做,在这里瞎费什么力气!”杨奂仁话一说完,果然不再停留,出门让再简单问问邻里的证词,后尽快联系死者亲属,或直接由衙门出面将尸体掩埋之后,就翻身上马欲立即赶回衙门。 高也忍着后背的疼痛追上,毫无保留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表明。 杨奂仁听了,却又是一笑,丝毫不以为意道:“你我当然会率先思考最为可行的办法,但那伙计,不过一个普通百姓,情急之中,又哪里能考虑那许多!看到自家铺子着了火,立马想到提水扑救,本捕头认为亦是合乎情理!” 说及此处,杨奂仁声音一顿,想了想又继续补充:“又或者,他提着水桶上前扑救时,火势其实并未烧得那般猛烈,所以根本用不着奔逃,或者叫人来帮忙!” “可若如此,那将他砸压到不能动弹c以至于被活活烧死的横梁,又如何解释?那梁木,足有碗口粗细,若只是小火,又如何能将其烧塌?” “你是想说”杨奂仁皱起眉头,极不情愿地退了一步道:“这场火,或许也是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脚?!” 高也点头,“不无可能,但眼下并不能完全确认,所以还需仔细调查!” 城西郊。 李安同衙役用借来的牛车,将装了小明的棺材,拉入坟场挖坑掩埋并立了个简易的木碑之后,便由着对方赶着马车直接回往东临城找杨奂仁复命,他自己则在归还牛车之后,才又拖着筋疲力竭的身体走一路歇一路地赶回岁禾阿香的小木屋。 彼时已近巳时,天色早已经大亮,别说雷雨,连太阳都蹦出了山丘在往更高的天空升去。 李安拄着抱着农具,疲软地回到小木屋前,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将手里的农具放靠在门口,一边叹气,一边掀开衣摆在槛边上坐了下来。 他的脑子里想的,全是之前高也同他说的,那个叫岁禾的小姑娘事前已经料到小明会于廿三日被杀的事情。 虽然现在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他已经不得不开始正视。 尤其,小明还是因为他,被那些强盗残杀而死,即便高也不说,他自己也有了将岁禾唤醒的必要。 只是 看着头顶高照的艳阳,李安不由苦恼地挠了挠额头,“要指望下一次的雷雨天气,不知得要什么时候” 0082 臭道士不如禽兽 李安一边想事,一边苦皱着脸用手挠额头,可是挠着挠着,他感觉肉有些疼,才忽然反应过来,将手抬到眼前一看,先前为了不直接触碰岁禾的身体,他糊的满胳膊满手的泥,已经变得又干又硬。 虽然挖坑掩埋小明时,脱落了不少,但指甲缝中的残留仍在。 看着泥痕,李安才想起因为被吸了不少阳气而陷入昏迷的阿香来,于是不再坐在门口发呆,迅速起身入内查看阿香当下的情况。 因为先前事情比较繁杂,他与衙役将人弄回小木屋后,也没多管,现在才注意到,母女二人被靠的位置极近,险些就要直接挨上,吓得李安丢了魂儿似的,赶忙跑过去将二人分开。 后伸手小心翼翼探了探阿香的鼻息,发现虽然微弱,但到底还活着,且不如先前荣升安那般只剩一口那么严重,才稍微放松几息。 刚想着或许是岁禾身体里的乔今秋本身处于昏睡状态,所以对阳气的吸收速度有所减缓,才没直接要了阿香的命,李安便发现,阿香的形容之所以憔悴枯槁,或许与岁禾并无直接关联。 想她从廿一日开始,就一直不曾好好吃饭休息,本就已经疲累虚弱不堪,又冒着大雨连夜背了岁禾欲走,神情紧绷,体力不支,所以会晕倒在山坳里,也不足为奇。 为了确认自己所想是否正确,李安将阿香重新放躺好后,就从怀中拿出符纸将乔今秋的魂魄从岁禾体内引出,查看她是否有所恢复。 不出他所料,乔今秋还如先前一般,没有丝毫起色。 “就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不是办法啊!”将其魂魄放回,李安重新坐到门槛边,“难不成,真的只能铤而走险?” 说这话时,他的脑中因浮现出那只化灵玉瓶的模样,便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昨夜他在床榻底下见到的,那个拿着瓶子的人异样的身形。 他不由想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用玉瓶收取邹府几十亡灵的目的又是什么,可想着想着,他因为毫无头绪,神思不由自主就转入了他最不愿面对c却与玉瓶息息相关的那件事情。 “没有你的允许怎么可能有人将玉瓶拿得到手莫非,这件事,其实你也参与其中?” 自语的同时,李安默默将紫檀柩从布袋里拿出,看着柩体之上符印的一纹一路,回想着从前的一点一滴,他不由怒从心起,恨不能将其一摔到地直接损毁。 但他到底没有意气用事,虽然心中有恨,紫檀柩也是由那人所造,但东西何其无辜,即便损坏,血的联系也不可能因此消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想撇开与那人之间的关系,就只有削肉剔骨,然后自戕以谢天地,重新走个轮回 但他虽然心有怨怒,却并不想轮回重生。 来之则安,对于自己这副顶好的皮囊,以及生来就能感符写符的特殊能力,他受之有幸,铭感五内,所以倍加珍惜。 “看来还得再去那刘府探探!” 回想自己先前和小明去刘府查探时的情况,李安不由长叹一气,“可惜那等森严的戒备,就贫道一人之力,恐怕连边都接近不了吧! 也不知大个子他那边情况如何了,若是有他帮忙,事情应该会好办不少!只是” 咕—— 就在李安思索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之时,冷不丁响起一阵猛烈的腹鼓之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业已许久未曾进食。 虽然这一两日以来,他因为心神高度紧绷,都没顾上感受饥饿,但此刻所有的事情都被迫暂时告一段落,那股虚脱无力以及饥肠辘辘的感觉便又一齐涌上来。 “啊啊贫道要饿晕了!来人呐!快来人呐,谁来给贫道送点吃的啊!” 扶着门框捂着脑袋一阵低嚎,没见半个人影,李安才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处在坟场附近,除了同样累晕饿晕的阿香,能有会有的全部是鬼,根本不可能有人给他送饭来吃,于是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要死不活般走进小屋,去搜寻看有没有可以入口的东西。 在原本放棺材的角落附近,一个简易还散发着油漆味的大木箱里,李安就着手里油灯的昏暗光线翻到香纸,不由挑起眉头:“这什么玩意儿?!” 将东西扔到一边后,又从一个口子几被封死的麻袋里拿出一根白蜡,“这?!” 李安看看白蜡,一脸诧异地望向了不远处昏躺的母女二人,“这这么大,应应该,不至于吧?” 脑中想象着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李安连忙甩了甩本就已经很昏沉的脑袋,后放下油灯,将那一大麻袋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看了一遍,确认无一可食之后,才又继续在一旁翻 找。 然而东搜西摸好半天下来,他除了在灶台旁边的小缸里发现一小捧劣米之外,连根烂菜叶的影子都没看着。 失望地捧出劣米,李安又回头望了望简陋的小屋一眼,当再看到那满满一袋的白蜡,他不由瘪下嘴叹不停声:“那小丫头非人非鬼,不用进食也就算了吧,可阿香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也能不吃不喝?” 叹怨一阵,他还是只能兜着米,走到灶台锅边,净手后将就熬了些稀粥垫底。 吃过饭,李安端着还剩了一碗的稀粥,挺着圆滚滚但没有饱腹感的肚子,走到阿香岁禾身旁,将阿香扶起,准备喂她也吃些东西。 但他才把人靠在自己肩头,端起碗舀了一勺粥准备喂,就有一道焦急而略微熟悉的声音,从门外由远及近骤然响起。 不待李安反应,人已经“嘭”地推开门闯进来,吓得李安手一抖,整碗粥都翻倒在了阿香身上。 李安又是一惊,都顾不上看闯进屋子的人是谁,赶忙上手去拍拂阿香身上的粥水。 那人不知缘由,还以为李安是趁人不备想要非礼,一时竟忘了自己急急忙忙赶回来要说的事,焦急呼喊的声音立即变成怒斥:“你个不如禽兽的臭道士!在干什么!” 0083 为缎布杀人灭口 随着怒斥声传近的,还有那人汹汹奔冲上前的身影。 李安的头还没来得及转过去看,手便被一把抓住,“竟敢同时染指母女两个,今日不好好教训你这登徒子,我就不叫林丞!”被一通吼,再又一拳抡到眼睛上,李安防备不及,整个人仰倒在床上,阿香也因为没了支撑,顺势向他倒去。 自称林丞的人见状,又给了李安的另外一只眼睛一拳。 李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容易推开压住自己的阿香,哎哟哎哟吃痛地捂住一边眼睛,另一只手撑着床板,艰难地坐起来,刚要问询什么“染指母女”什么“登徒子”,林丞又是一拳,直接擂向了他的鼻子。 直到将人揍得七荤八素,林丞才放过李安,后提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指着他已经被揍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一张脸质问:“你还敢不敢色迷心窍了?!”李安彼时脑瓜子嗡嗡响,眼睛疼得眯成一条缝,口鼻似都歪斜了几分,听到问话,虽然还是没闹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个什么,但他终于就着自己那一条缝,看清了来人作何样貌,竟是先前将他和小明送回,并一齐将小明掩埋了的那个话多的衙役! “你你说的什么话,贫道几几时成了登徒子了?!” 因为嘴痛牙歪,李安说话含混不清,衙役林丞只能勉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于是大义凛然地指着还昏在床上的阿香:“你方才,对她动手动脚,还不承认?!这世上怎生有你这等无耻下作之徒!吃着碗里还敢看着锅里!” 明白过来衙役如此气愤的原因,李安心中叫苦不迭,简直哭笑不得,手指在自己和阿香身上来回指,好容易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林丞说明白。 当看到那只可作为铁证的碗和里面几乎已经洒光的粥粒,林丞才满含歉就地将李安松开,后尴尬地为其理平了襟前的衣袍。 恢复自由,李安却一点没得到放松。 他感受着自己脑袋上各处火辣辣的疼痛,万分紧张地蹿倒着脚步,就着本就不明朗c现在几乎更是完全看不见的光线,跌跌撞撞走到灶台边,对着缸里平静的水面照了又照。 当看见自己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脑袋,他顿觉有雷轰顶,傻眼地一屁股跌坐到低矮的灶台上。 “这这让贫道还怎么见人啊!”衙役林丞抱歉地走过来将李安扶起:“道长,实在对不住!是我没弄清楚,不过就你这这超群非凡的气质,得天独厚的模样,任谁看了,不得道一声” 衙役说到此处,一时词穷,忽然顿住。 李安等了许久没等着他的下文,不由乜着眼疑问:“道一声什么?” 衙役看着李安当下丑得让人咋舌的一张脸,违心的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因又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遂咽了咽口水敢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道长,我突然回来,是有急事要同你说!”李安原本还在等林丞夸赞的话,闻言见状也瞠了瞠小缝眼,凝重却极为可笑地问是什么事。 “我赶着马车回城的途中,遇到了几个人,他们一见到我还有我所驾的马车,就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后身体变得僵硬,神色也惶惶苍白!甚至有人腿脚不自觉发软哆嗦”“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还不及开口疑问,便见其中一人畏畏缩缩直接跪了下来!嘴里还不停嘟囔一些话” 林丞言至于此,故意停了几息,但看李安半天不好奇询问下文,只好无趣地自己开了口说明:“说什么‘官爷,我们也不知道那几匹缎子,会闹出强盗屠府那么大的问题啊!” 衙役林丞的话说完,李安眯缝的眼睛一瞠:“缎子?什么缎子?” “你不记得了?听他们说,昨日你也在场,应该亲眼见过才对!” “贫道在场?缎子?绸缎?”李安有些不知所谓,觑着林丞神色认真问。 林丞点头,后指着停在小木屋门外不远处的马车,“你出去一看便知!” 樊篱街裁缝铺。 高也同杨奂仁说明了铺里走水不太合理的地方,正要再仔细勘验之时,铺外突然传来几声吵嚷。 二人疑惑着一齐出门去看,只见一辆马车之上,一头脸青肿得几乎认不出是谁的人,一边冲街边的百姓们呼喊,让小心退避,一边朝着铺门前正在同邻里问询的阿毛老谭他们挥手,说有急事相禀。 认出那人身上的黑袍黄冠,高也脸上的不解更深,挪出门向已经停在门前的马车走去。 “小李道长?!”高也忍俊不禁,李安跳下马车,迎向高也,听到他的问 话,微赧地拿袍袖挡了挡脸。 余光瞥到紧随他走过来的衙役林丞,李安面上的尴尬更多了几分。 轻咳两声,李安开门见山道:“大个子,贫道或许知道那批假强盗为何要去邹府屠戮了!” 闻言,不只高也,紧随他之后出来的杨奂仁以及阿毛老谭他们也都侧目来望。 李安说话的同时,他们身后的马车里,几个惶惶不安的人微微探出头来,视线一与高也他们交汇,就又退回车厢里边。 “他们是?” “他们是天景楼附近绸缎庄里的人!”回话的,是林丞。 “绸缎庄?怎么又与绸缎庄扯上了关系?” 杨奂仁本就为了裁缝铺走水也疑点重重一事烦得焦头烂额,冷不丁又听到什么绸缎庄,不由更加不耐且深感莫名其妙,于是高耸着眉头声色俱厉地问林丞: “小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别在这儿卖关子!” 被杨奂仁一通吼,林丞早没了同李安说话时的底气,埋下脑袋声音变得颤颤:“回回禀头儿,据据闻,昨日,邹府的夫人,在天景楼附近的绸缎庄,强买过几匹缎布,那些强盗,或许是为了找回布匹,才去的邹府!而且” 说及此处,林丞微微抬头看了看被大火吞噬一尽的裁缝铺,继续补充:“邹夫人买了布之后,似乎是将布拿到这家铺子来,让为其女邹加元新做几身衣裳的!” 0084 存在本身是证明 听得衙差林丞口中所言,高也杨奂仁皆是一惊,已经坚信邹府被屠的真正原因,与那批假货有关的杨奂仁,反应最是夸张:“你说什么?” 高也亦是不敢相信,看向李安满是探寻:“道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车里的人,是为绸缎庄送货的几个伙计。 昨日邹夫人因想着要为自家女儿做几身新衣裳,就去买了几匹布,但她买的那些缎布,其实是别的货商早就定好的货,不论掌柜伙计怎么解释,她愣是不听,被买走后,因无法完整交货,前来接头的货商雷霆大怒,所以” “所以他们就假扮强盗,想去将东西抢回?”高也杨奂仁同声惊问,眼中满是不解。 “区区几匹缎布,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不仅屠杀邹府近六十余口人的性命,还” 高也回身望望还在不停冒烟的裁缝铺,并另几间险被烧塌的房舍,最后视线落到被活活烧死的两人身上,“还不惜放火烧街” 高也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陷入沉默。 如果李安说的是事实,邹府被屠当真是因为那几匹缎布,那古玩店被洗劫,葛掌柜被杀,又是因为什么?是他搞错了方向,还是其中另有阴谋? 杨奂仁更是难以接受,让把那几个伙计叫下车来问话。 林丞应声而动,很快,几名脸上身上各有轻重不等的伤痕的伙计,尽都畏首畏尾地被带到杨奂仁他们面前。 “你们怎么知道邹府被屠,是与那几匹绸缎有关?”杨奂仁仍旧怀疑,话问得很是直接。 伙计几人互相看看,看到周围全是将他们死死盯着的官差百姓,话到嘴边又立即咽回去。 杨奂仁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一瞬变得更加不耐:“本捕头没有那几多耐心!你们既是知情,就赶紧如实道来!若有隐瞒,一经查实,罪加一等!” 几名伙计被杨奂仁厉色一吓,神色更加惶惶,赶紧跪到地下,“回回官爷话,小的们昨日盘了货准备去交货时,邹家的夫人老爷突然到了跟前,因看中里面的几匹布,二话不说就让把货卸下,要买其中的几匹! 小的们不肯,却奈何不得,连掌柜也只能听之任之; 邹家夫人强行将布买走之后,掌柜只能找了些相似的将货补齐,让我们仍旧硬着头皮去交货 可晚上戌时左右东西运到之后,接头的人稍微一检查,就发现了布样不对” “你们身上的伤,是那些人打的?”高也听到此处,插话问道。 几人摇头,“不是接货的人,他们发现货有问题后,虽然各都神色大惊,但他们并没有对我们动粗,只大致问过具体出了什么情况后,便放了我们回去。 可当我们回到绸缎庄,却被庄里的少东家给五花大绑了起来,让交代那批货商知道货不对后,有什么反应。 我们如实说了,少东家却丝毫不信,觉得我们是在撒谎,便让人动了‘刑’,非要我们说出实情 最后还是另一个少东家帮忙说话,我们才免过了一劫 那之后,我们虽然被放走,但离开的时候,有听到两位少东家吩咐,哪怕不择手段c掘地三尺,也一定要将东西找回 然后今日,便听到了邹府被灭门之事,又邹家老爷并这裁缝铺都出了问题 我们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因怕那些人会循着线来收拾我们,所以想趁乱跑得远远的,没承想,半路被撞个正着” 说及此处,几人齐齐望向了一旁将脑袋埋低的衙役林丞,眼中满是造化弄人c命该如此的绝望。 但很快,他们眼中又重新燃起希望,对着捕头杨奂仁连连叩首道:“官爷!官爷!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请一定要相信我们啊!” 听完几人的话,杨奂仁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后望着同样沉思许久的高也,“你有什么想法?” 高也因在推想几件事情之间的联系,没有听到杨奂仁的问话,又连着数息之后,当他回想一连串的事情,发现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由猛地生出一个想法,于是赶忙询问几人道: “你们口中的少东家,可是刘孟齐刘老爷的两位义子,刘少均和刘少允?” 冷不丁被高也这样疑问,不只几个伏地叩首的伙计,就连杨奂仁都不由瞠了瞠眼睛。 不待几人回话,杨奂仁也意识到一些问题,赶紧追问。 当得到想要的答案,高也杨奂仁不禁互望一眼,眸中皆是恍然。 后又将一边同百姓打探情况,一边侧 耳偷听他们这边消息的阿毛老谭大历几人,叫到身边。 高也没有多余的解释,直接开口问“你们先前,可找到了被洗劫的珠宝行c当铺的掌柜?” 几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据实答说,因为发现裁缝铺起了火,着急来救,故而还未来得及行动。 闻言,杨奂仁不悦大喝:“那还不赶紧去找去查!” 因要忙着去确认别的事情,加上本就不太愿意相信裁缝铺里的火,也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自听到李安c林丞并那几个绸缎庄运货的伙计所言,杨奂人便不再干预,由着高也自行在铺里查探。 又安排将裁缝铺并古玩店以及邹刚的尸体都逐一抬去衙门后,他自己便领着余下的人匆匆去了别处问询搜查证据。 待他们走后,高也果然留在了裁缝铺里,没有立即应李安所求去刘府查找那化灵玉瓶的下落,也没有立即回去城西郊的小木屋查看岁禾阿香的情况。 见他不走,李安只好也留了下来。 而跟着李安一起留下来的,还有杨奂仁好意安排为高也帮些小忙的衙役林丞。 杨奂仁留下林丞的目的,不言而喻,但高也并不在意。 他只关心眼下几件案子的进展情况。 除了很少的一些地方还不明朗,幕后真凶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必是刘孟齐无疑。 不过,即便没有那些证词以及证据,高也毫无疑问也会怀疑到刘孟齐的头上。 既因为有岁禾的“预示”在先,也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0085 另辟蹊径又何妨 短暂的思索过后,高也立即就开始了对裁缝铺里外的探查。 一旁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李安,结果反被“捆”得更牢了一些的衙役林丞,心中叫苦不迭。 但怨归怨,林丞知道面上的功夫还是必须做到位,不论是为完成杨奂仁交代的任务,还是为了日后少受些苦头,他都没敢像对李安那般冷嘲热讽。 毕竟连他们头儿都要忌惮高也几分,他小小一介捕快,自然不敢造次。 所以对于高也,林丞不可不谓有求必应,哪怕高也没有开口,他也争着抢着上前帮忙。 看着林丞在高也的吩咐下忙前忙后,或跟着一起借来梯子爬上屋边的梁柱旁查看情况,或同高也一道,一遍一遍地搜寻铺子,以期发现一些新的线索;前后差别之大,惊得李安目瞪口呆。 而他自己,因为连续两日,只吃了些稀粥,又被林丞痛扁过一顿,浑身没有多少气力,更没有帮忙查案的心情,便坐在门槛边边看边等。 直道等得瞌睡连天,险些栽倒在阶前,也没见高也林丞出来,李安才忍痛打着哈欠入内。 眯眼看到高也正半蹲在柜台边上,用匕首扒拉什么东西,便也蹲了过去。 然而那东西嵌得实在太靠里,再如何努力都扒拉不出,高也只好让李安帮忙先将柜台挪开。 当那东西终于显出,高也先用布帕擦干净匕首,盖上放回靴腿之后,才又弯下腰将其捏起到眼前细看,看不出明堂便又凑到鼻尖细闻。 “道长,你鼻子比较灵,闻闻看,是否有一股麻油的清香味儿?” 看到高也指尖的绳状黑物,将他的手指瞬间糊黑,李安有些嫌弃,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因为姿势不对,退变成了倒,结果整个背上都被染黑。 见李安形容狼狈,林丞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高也没有笑,更没有顺势将他拉起,而是直接将绳凑到了李安的鼻子跟前。 李安无奈,只得听话地嗅了又嗅:“这除了麻油,似乎还有硝石c硫磺c松香之类的味道!” 闻言,高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将东西包好,继续蹲回柜台旁边搜找。 林丞将李安拉起:“什么情况?那是火折子里面的绳引?” 李安不太确认地点点头,“你们方才不是还在柱子上发现了问题?看来果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林丞应声,“这个不是早就知道了?” “那不一样,先前是猜想,现在是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不过”边说着,李安继续用眯缝的眼睛看向高也,“大个子,贫道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你!” 高也听到李安的话,没有回头,让他直接说来便好,李安看看林丞,有些犹豫,“即便你找到他们放火的证据,也不一定就能拿那些人怎么样! 贫道虽不是东临的本土人士,但在此地已经待了一年之久,对他们这里的情况,还是了解了不少。 你先不说别的,若果真是刘家的人,单为了那么几匹缎布,就敢杀人放火,残害几十条无辜之人的性命,这般无法无天,你觉得,凭你一人之力,真能奈他们如何?” “是不是为了那几匹布,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也可能是为了掩盖那批假玩物的事,故意整出来迷惑官府的假象!” 高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身定定地看向李安,郑重其事道。 “定不定论不重要,问题是,你奈何不了他们!” 李安也有些着急,尤其他一想到刘孟齐手上可能有那只化灵玉瓶,还刻意在杀了人之后,将他们的魂魄全部吸进瓶子,他就觉得,事情远不如看上去这般简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的靠山再大,还能大过皇上?即便这东临的知府不肯受理,来年开春,皇上陪白妃娘娘回三桑城省亲之时,将会路过此地,届时” “你想告御状?!”李安闻言又是大吃一惊,他并不清楚皇帝他们途径此地的消息,但听完高也所言,他知道届时一定会碰上那个人,所以连连摇起了脑袋: “没用的!即便你告御状,真见到了皇上,只要皇上身边,有那些能颠倒是非黑白的佞臣小人存在,你再有理,也会被歪曲” 听李安说得头头是道,高也林丞不由惊诧地互望了一眼。 但他二人眼中的诧异,却分属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 “道长你似乎对朝中的事,很了解?怎么,你在朝中也有认识的人?” 李安当即否定,“你别故意岔开话题!” 见李安面有愠怒,高也笑而不语。 林丞在一旁听着,没敢 插话。 又好一阵的沉默之后,高也才忽然起身,“若果真没有光明大道可走,那便另辟一条蹊径,又有何妨?” “另辟蹊径?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比起这个,道长,她” 高也本来想问问岁禾现下情况如何,可清醒了过来,但晃眼看到林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看高也说了一半立即停住,林丞疑惑望了二人两眼,而李安因与高也心照不宣,所以刻意听若未闻,学着高也的模样,也开始在铺内搜找。 然而李安被打后,视物尤其不清楚,没几息的功夫,便将铺里被烧透但大都还保留着原状的各样东西,都碰散成了一堆堆灰烬。 林丞嫌弃地皱紧眉头,“要不,你还是出去歇着吧?!” 李安有些尴尬,刚想反驳说“贫道之所以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下一刻,后脑便撞上了一处放置布匹的棚架,旋即便有黑灰木块朝他散倒而下 “咳咳咳咳咳”被灰迷了眼呛了喉咙,李安一脸痛苦,一边咳嗽,一边在脸前煽拂,跌跌撞撞朝铺子后面的内室跑去,以期找出些清水洗眼,却被后门槛绊住,面朝下整个扑在了地上。 林丞见状,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李安疼得没忍住破口骂了两句,但他的话没骂完,便在槛边发现了一只只印了半边的油鞋印,正要唤他们来看时,高也也在那已经落到地上的棚板的某处发现了不对。 只见其上原本放着布匹的位置,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都未燃尽,却深浅不一,且其中部的那处,还多了一片清亮的油痕 0086 一切巧合皆必然 搜查完从裁缝铺出来,高也李安林丞三人,分头又去问了邻里,在起火之前,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在裁缝铺附近徘徊。 “他可能推着车,或者背着大背篓,又或者抬着什么,比如轿子之类的东西,总而言之或有遮挡,或不空手,且行迹反常”李安强忍着旁人对他嫌避的视线,拉住街上一位重新摆了小摊卖脂粉的老妇问道。 老妇赶紧将胳膊从李安手里挣开,“哎呀,你问话就问话,不要动手脚哇! 起火?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巳时前后!今儿个廿三,不赶集,行人倒是不多,但你要说推车背篓之类的人,那可就多了去了!我老婆子哪能一一记得住啊!” 简单问几句没有得到有用的回答,李安便又道谢离开继续去问别人。 好一阵一无所获,望着在别处奔忙不已的高也林丞,李安忽然想到,自己区区道士,不去帮人驱鬼除祟,却在这里做些公差应该干的事情,让领着衙门薪俸的差役们无事可做,一点不成体统,遂一甩袖袍,在街边一户人家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高也隔远看见,没有多说,继续查探。 又不知多久,几乎整条街的人都问完了,高也才在一以倒夜香为生的妇人家里问着些情况: “若说可疑的人,今晨的确没见着,但昨天夜里,我正忙时,见到绮云阁里的老鸨子,带了一群人往那裁缝铺里去过,推了好大一车锦缎布匹呐!说是近几日,阁里有一庄喜事,要给每位姑娘都做身衬体的衣裳 不过好像被罗裁缝拒绝了,看她们没多久又将那一大车布匹推了回去,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人趋炎附势,有了大家的生意,就敢给她们绮云阁甩脸子之类” “你看到她们,大概什么时候?可还记得?”高也面色微喜,趁热打铁问。 “应该是亥时之前,之后没多久,二更的梆子声便响了!” “亥时”高也闻言沉吟了几息,然后才又继续开口:“除了他们,可还有别的人去过裁缝铺?” “别的,就真的不知道了,我就是个倒夜香的,白日里睡觉晚上出门,火起的时候,正睡得香,哪能知道什么,你还是往别处问问去吧!” 妇人说完,看着天又要落黑,便不想再多说,转身就要回屋。 高也见状,只得道了谢又往别处去。 就在此时,林丞从街巷尽头朝高也跑来,高也看他也面露喜色,赶忙问道:“可是打听出什么了?” 林丞点着脑袋,“但我说不太清楚,你跟我过去那边看看就知道了!”说着林丞就又往先前奔来的巷尾跑去。 高也忍着后背的疼痛,二话不说跟上。 在人门前坐了将近半日,打盹儿打着打着被腹中的饥饿折磨得睡不着的李安,刚去附近的面馆子里吸溜了一大碗面条,并给高也他们各端了一碗回来,就看到二人行色匆匆眨眼就要跑得看不见影。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就跟在后面边追边喊,奈何根本呼喊不停,又手里的面汤不断洒出滴在袍上鞋上,很是愁人,他只得忍痛将面给了路边衣不蔽体的乞丐,让吃完了把碗还给面馆的老板之后,便也追了过去。 三人前后在巷尾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门口站着个看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橘色的花猫,正十分怜惜地抚顺着猫毛,小猫不知何故,不时短而低地叫唤两声,不叫之时,便有呼噜呼噜的响声从它的腹中传出。 林丞跑到小姑娘跟前,撑着腿喘息,后同高也指着一人一猫道:“这丫头说,她虽然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但就在大火发生之前没多久,她家的花猫被什么人给踹了一脚,断了几根骨头” 小姑娘闻声连连点头,“我听到小花的惨叫,赶忙奔出门看,便看它奄奄一息倒在那口大水缸旁边” 说着说着,小姑娘声音渐又哽咽,捋着猫毛的手不由更加轻缓。 李安最后跑到,本想上前安慰两句,结果把人吓得赶紧跑进了屋里。 李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偏头疑惑叹问:“诶?这这这什么情况,见了贫道这般倜傥俊逸的道长,怎么还连人带猫躲起来了?!这不应该啊!大个子,你看看你,整天板着个脸,都把人姑娘吓坏了!” 听到李安的话,高也将他乜了乜,没有说话,后大步就往水缸旁边去。 林丞缓过气后,同情地拍了拍李安的肩膀,摇摇头,也跟高也走了。 见他二人如此,早睡蒙了头的李安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从来都自诩可以靠脸吃 饭的他,现在一语成谶,不由羞臊得赶紧抬起袖袍将整个头脸捂上,“你你们等等贫道!” 又不几息,三人便停到了小姑娘说的大水缸旁边。 入眼便见其侧边底部裂有一条缝,缸内积水不多,底坐四围的土湿湿润润,旁边有两只深浅不一c但与李安在裁缝铺发现的半只几乎一模一样的油鞋印,另其靠墙位置的土面,有被什么带轴轱辘的东西靠压过的凹痕。 凹痕里边儿,也泛着点点油光 另一边,一连几个时辰之后,当阿毛老谭他们一行东询西问,终于有所收获开始往衙门回赶,准备同杨奂仁复命之时,已经夜幕浓黑。 彼时杨奂仁安置好那几个绸缎庄的伙计,又同古玩店的葛家母子确认过一些情况,正在与知府方百成汇报。 “大人,虽然阿毛他们询查未归,但卑职已经可以确认,这几件案子,无一不与那刘家的人存在关系!” 方百成剔完牙喝口茶漱了漱,待吐尽了水之后,方才不紧不慢地问一句:“证据可足了?” “除了在邹府里找到一块玉佩,别的暂都只知道与他们或多或少存有关联”杨奂仁答得不太确认,眼睛不敢看方百成。 方百成脑袋不抬,乜了杨奂仁一下,“那玉佩,找到了就能说明问题?你的想法,何时变得这般简单了?” 杨奂仁头埋得更低:“大人教训得是!只是” “只是事情过于巧合,让你不得不相信,背后作恶的就是他们?” 0087 天景设宴洗风尘 被知府方百成质问,杨奂仁答得期期艾艾: “正正是若如卑职所料,连那几家被洗劫的商铺,果然也是他们刘家的产业,或者说,与之相关大人,这件事他们刘家,就不可能脱得了干系!” “那也只能证明,刘家的人可能存在关联,但绝不是,他们就是凶手! 奂仁,你在本官身边也待了不少时间了,知道本官的脾性,本官不关心你过程如何,只要一个结果!没有把握的时候,话,不要说得那么满!” “可是大人” “别跟本官可是,刘家的人,轻易动不得!还是说,你不想入京参加大理寺少卿选拔了?” 听到提及大理寺少卿选拔,杨奂仁眼瞳一缩,“大人,您这是何意?” “你应该知道,刘家的后台都有哪些人,不说太子爷,太子妃,单单是光禄寺卿卢毅,在朝中的脉络,也是宽到你难以想象! 不管这几起案子是不是证据确凿,果若断他们一只臂膀,你觉得,他们还能让你有命入京? 即便不杀你,只要他们互相之间通个气,一句话,便能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经方百成提醒,杨奂仁这才明白过来其中的厉害,脸色一瞬变得苍白如纸。 此前,他只想着如何做出更多的成绩,然后从众多的参选之人中脱颖而出,现在看来 正想着如何扭转局面之时,方百成罢了茶盅,突然说道:“不过奂仁,你此次办案的速度,相交之前,快了不少啊!” 冷不丁被问及此事,杨奂仁心中咯噔一惊,赶紧又埋低脑袋,惶恐答说“是大人您平素指导有方,我们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获取到足够多的线索!” “哈哈哈!奔波辛苦的是你们,最后竟都变成了本官的功劳了?” 看方百成捋着胡须眉眼一弯,杨奂仁方才松口气,但他提着的心还没放下,方百成忽又沉了脸色,佯怒喝道:“本官的马屁,你拍得是越来越溜了,可你别想就这样糊弄过去,是因为昨天夜里那个来报案说邹府遭洗劫的人吧?就你这点小九九,还想瞒本官?” 说及此处,看杨奂仁仍旧没有明讲的打算,方百成停下捋须的手,“还不快从实招来!你的能力本官最是清楚,先不说别的,单就上工时间这一点,就很不符合你的作风!怎么,以为本官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 “大人明鉴呐!卑职岂敢糊弄大人”杨奂仁突然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全被知府看在眼中,不由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拉着抱着方百成的腿连连解释求饶。 但方百成没有要听他狡辩的意思,“行了行了,你赶紧给本官起来,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本官若真要治你的罪,还能留你到今天?!” “那那大人您”杨奂仁不敢置信地止了嚎,但还抱着方百成的腿不撒手。 方百成将自己的官袍从他怀里扯了出来,“来年你不是要入京参选?你走了,本官这府衙里的差役,还是得有人帮忙管治不是!若能在你走前找好接班的人,本官也可高枕无忧!” 杨奂仁深知方百成说得在理,但他总觉着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想到等待着自己的大好前程,他又很快变得释然,将高也那封字迹微微化开的举荐信从怀中拿了出来。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您,此次的确有人从旁协助,其人姓高名也,来自宜兰城,曾是衙门里的捕头”杨奂仁的话未说完,方百成一听到“宜兰城”三个字,脸色骤然一变,后赶紧接过举荐信确认。 看他神情异常,杨奂仁一时没敢再说话,只不断地咽着口水,怔怔地将方百成望着。 又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当方百成将举荐信反复读了十数遍,确认没有看漏看差任何一个字,方才定定地看着杨欢仁,一字一顿说道:“你让他,明日晚间,去一趟天景楼!” 杨奂仁不解,“大人,去天景楼作甚?” 方百成一笑:“如此人物来我东临低就,本官自然是要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杨奂仁从方百成那处出来,心里没滋没味,看谁都气不打一处来,回到班房休息也仍旧一脸怒容。 尤其当听得说前去打探消息的阿毛老谭他们还没回来,他心中的不悦就更加重几分,对着来送饭的衙役一通斥责,或怨他们送得太晚,或嫌米饭太硬,菜太咸,茶太烫换一杯又太凉之类。 吼得人胆战心惊,做起事来更加毛手毛脚,然后被骂得更加摸不着头脑,畏畏缩缩全然不敢 靠近。 于令处理好背上的烧伤穿了一件不用束身的便袍走过来,“头儿,你何故这般大的火气?”杨奂仁看到是于令,眉间的怒色稍微缓和一点,但话应得仍旧没有好多少好气,“他们几个,查那么点事,竟用了足足半日多的时间,现在还不回来,指不定在哪儿偷闲快活呢,让人怎么能不生气!” 于令看杨奂仁说话时,眼神有些不对,便示意其他人先去休息,有阿毛他们的消息了再来禀报,这里有他守着就行。 待别的人都离开,于令径直走到杨奂仁身边坐下,“头儿,是不是大人知道了些什么?” 杨奂仁听于令一语中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那叫做高也的,是不太好对付,不过头儿,他的举荐信不是都给了你,只要”“大人已经知道了,还说明日晚间,要在天景楼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这”于令意外地怔了怔,“你还没走呢,大人怎么就急着找下家了!” “这便算了,问题是,本捕头在这东临当差几载下来,也不曾有过那等待遇!大人这不是故意膈应人吗?让本捕头走也走得不顺意!” 于令摇摇头,没有应和:“咱们大人应该不是会耍那等无聊心思的人,头儿你也别太在意,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赶紧破案,做出更好的成绩,来年好入京吗?!” 闻言,杨奂仁本就不悦的一张脸,皱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他没有看于令,对着窗外越来越浓黑的天色,长叹一声后道:“这几起案子,可不能让它真有结果!” 0088 二人之妻皆岁禾 听得杨奂仁所言,于令神情怔了怔,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现下几件案子都与刘家扯上了关系,的确应该小心些!” 杨奂仁再叹几口气,有些话到了嘴边,到底有些说不出来,于令没有多言,只默默坐着相陪。 再又一阵功夫之后,阿毛老谭大历他们打探消息回来,匆匆地往见杨奂仁。 三人一齐从门边挤入,卡了一下,后鱼贯奔到杨奂仁他们面前。 “头儿!头儿!”阿毛腿比较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终于查到了!” 老谭第一个冲到杨奂仁跟前,却不是回话,而是直接抱起桌上摆的茶盅,灌了满满一口,然后舒服地叹口气,擦干嘴才同杨奂仁禀明:“那那两家商铺的掌柜,都不是本地人,昨儿个夜里,不知何故,先后收拾金银细软离开了东临” 杨奂仁侧目:“逃了?” 大历被于令拉到椅子上坐下歇了一会儿,完全恢复过来之后才道:“是不是逃了,暂时还不清楚,但头儿,你知道嘛,被抢的三家铺子,有一个共同点!虽然明面上各自为业,但实际上,全都被那刘孟齐刘老爷控制着!” 闻言,杨奂仁于令皆是一惊,同大历确认他说的尽是实言之后,杨奂仁目光都变得有些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恢复过来,才望着无人的空处自语问了一句:“这刘孟齐,到底想干什么?!” 在巷尾的大水缸旁边找到那些痕迹之后,高也李安林丞三人便又退回到小姑娘的房门前。 叩了门,人畏畏缩缩探出头,看到是林丞,眼神中多了几分安心,“还有什么事吗?” 李安见状,在高也背后将脑袋挡得更严实了些。 林丞望望高也,后弯着腰轻声细气问小姑娘道:“你们这附近,可住有什么跛足或近来腿脚受了伤的人?” 小姑娘摸着猫,闻言没有多想,点点头指着水缸旁边的墙体,“那边的院子里,有个瘸子大叔!” 听到她的话,屋里出来个妇人:“小玉!不准乱讲!” “娘,我没有乱说,那边真有” 妇人扒了扒小姑娘的手,让回屋去,小姑娘不情不愿,但还是退进了房间,入内之前,还和林丞使眼色,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林丞看到,连连点头,妇人却在此时开口,“官爷,小丫头说话没有分寸,您几位不要介意啊!” 高也挣开李安拉扯自己胳膊的手,上前问妇人:“分寸?隔壁院里,住的是什么人?” “是”妇人有些犹豫,但很快又想起什么似的,放心解释道:“民妇也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只知道姓孙!” 话匣一开,妇人便有些收不住:“他从来也不想着法子讨生活,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是给人找麻烦,就是喝酒逛窑子,行事嚣张得不行,还尤其听不得人叫他瘸子!前些日,有个卖早点的,背着叫了一声,给知道了,都被打得下不了床” 边说着,妇人又还是担忧地四下望了望,确认不会有人听见,才拍着心口叹了叹,后微恼地朝自家闺女瞪了眼,怨她说话口无遮拦,万一招了祸事回家可怎么办。 “他既不赚钱谋生,哪来的银子逛青楼?” “应该是攀上了什么关系,虽然民妇看到的次数不多,但曾见着一个穿着尤为体面的男人来找过他几次,不过每次都是夜深了才来,那人又背对着民妇,所以不知道是谁” “他家中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没有没有,就他一个,本来有个孩子,好几年前父子俩大吵过一回,那年轻人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之后再没回来过,想他就是因为那事受了刺激,性情才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 “” “” 之后高也又同妇人简单问过几个问题,并谢离开后,才同李安林丞又到了隔壁行人如织的院门之前。 其院,朱门紧闭,墙体拔高,一看便知并非什么落魄小户。 高也林丞翻身进院查看,李安就在外面放风。 入内见其陈列应有尽有,且各样东西都质地上佳,但式样多杂,不具风格,便都金玉在外,也一眼可知其主品味低俗。 二人寻几圈没有见到人,也没有发现那几匹被调包的缎布的踪迹,遂不再多留地又翻墙出来。 在林丞的帮助下,高也落地站定便同李安说道:“走吧!” 李安不解:“去哪儿?” “自然是他常去的地方!”高也看了随后翻出的林丞一眼,让他前面带路。 李安一头雾水跟上。 不一会儿,三人前后停在绮云阁门外。 看到门口浓妆艳抹身段袅娜正噙笑摇扇摆手欺身招引客人的各式姑娘,李安不由咽了咽口水,看向高也有些不确定:“大大个子咱们要进去?” 林丞见李安言不由衷,揶揄笑道:“你要怕的话,不然还是在外面等着?” 李安赶忙摆手:“贫道行得端站得直,有甚可怕的?!” 但走两步,李安忽又反应过来,拽住快要走到门前的高也的胳膊:“不过大个子!你都已经有媳妇的人了,怎么能做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你就在这处等,贫道进去帮你探个究竟便好!” 李安说着将高也向后拉拽了几步,自己迎上了那些个正同高也招手的姑娘。 高也一时没明白过来李安话中的意思,被拽得有些愣愣,好几息之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岁禾,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尴尬,正欲解释,林丞一把提溜住已经在同姑娘们套近乎的李安的后领: “要这样说,你不也有未过门的妻子?岁禾那小丫头还在昏迷着,你就想着来逛窑子,可又对得起人家?!” 逛青楼这事,林丞本来不觉得有甚不对,大家都是男人,有需有求再正常不过,他自己也有家室,从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来的地方,何况他们是来查案,又不是真为了风流快活。 所以一听李安假正经指责高也,他便心里不爽,于是毫不留情戳穿。 而忽然听得林丞所言,高也李安又都是一愣。 高也旋即侧目盯紧李安:“岁禾?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成了你未过门的妻子?!” 0089 绮云阁头牌杀人 李安心道一声不妙,赶忙挣开林丞将高也拉到一边,“大个子,你听贫道给你解释,事事情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二人态度奇怪,林丞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凑过去细听,可不等李安同高也解释完,林丞率先明白过来,来回指着二人惊诧非常道:“你俩你俩的媳妇,竟是指的同一个人?!” 高也李安闻言皆有心虚,不约而同答说岁禾是自己的,答完意识到不对,李安又赶忙解释:“她是与贫道有婚约,但但但她与大个子才是两情相悦 贫道贫道虽然心系于她,但又不忍棒打鸳鸯,所以正准备成全他们二人” 一边说,李安一边悄悄地扯高也的袖子,不着痕迹地提醒他赶紧点头说话。 高也大概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定神后违心地说了一句“我与她才是真心相爱!” 听李安说得磕磕绊绊,林丞心中满是不信,看着李安的神情十分严肃,直到高也斩钉截铁的话出口,才真的打消了他的怀疑,恍然大悟哦一声点点头,后偏过脑袋回望门外还在招呼的姑娘,未多纠结地说道:“那这绮云阁,你们还去不去了?” 见林丞不再多问,李安拍着胸脯松口气,“贫道进去就好!至于大个子你嘛,就待在外面放风!” 说完二人就点着头,让一切包在他们身上之后,便在几个姑娘虽然嫌弃,但为了生意仍旧热情的簇拥之下,大摇大摆入了楼。 李安林丞大摇大摆被簇拥进绮云阁,高也叮嘱的话还没出口,他们转瞬就没了影。 听看着内里歌舞升平,喧嚣吵嚷,龟奴姑娘们迎来送往,高也默默站去了阶下的梁柱旁,抱着胸全神贯注地盯着出入的所有男客。 “诶,你们看,那个人他到底在看什么啊?” 不一会儿后,有姑娘注意到高也的眼睛几乎一次都没有在她们身上停留,不由好奇问旁边的人。 经那人一问,别的几人也向高也投去视线:“他长得好威猛啊!” “也就那样吧!穿得那般寒碜,估计是因为没钱,才不敢进去的!” “我看不像,你们看他腰间别的那把刀,都得值不少银子呢!”最开始注意到高也的那位姑娘不以为然道。 “青知,你看上的当真是他腰间别的东西,而非”说着,那人朝高也下腹瞟了瞟,然后还冲被唤青知的女人挤了挤眼睛,并朝她身后掐摸了一把。 惹得那青知腰身一颤,佯嗔着将人推了推远。 几人声音不小,高也本是专注盯着进出的客人,冷不丁听见对自己的议论,还那般轻浮露骨,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仿佛自己正不着寸缕被人指点品评。 看他神情变得局促,几人更来了兴致,轻轻推着青知让上前搭话。 高也正要退走,青知已到跟前,后抱住高也的胳膊娇声细问:“这位公子,你怎的不进去呀?” “我在等人”边说着,高也已经挣开青知的手,没承想人更上前贴了几分,感受着那股绵软的触感,高也浑身抖起肌栗,竟比看到岁禾突然腐烂的脸庞更让他骇然。 尤其一回想到曾经自己被人陷害的场景,他全身的血脉好似都变得僵凝。 “姑娘,请自重!”用更大的力度将人推开,高也面色变得极为阴沉,旋即将佩刀取下挡在自己与青知中间:“再往前一步,便莫怪高某不客气!” 青知口里“奴家这副身子,从小就虚,站不得太久,还得公子多多搀扶”的话还未出口,便生生咽了回去,看着横在面前的刀,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诧与悻悻,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 “公子你不是在等人,是在找人吧?”不敢往前,青知便后退了一步,靠坐到半人高的石台上,兴趣颇浓地将高也望着。 高也见青知没有要再往前的意思,也微微退了一步,收回刀,却不搭话,继续靠着柱子观察门前的动静。 “你若要找人,阁里常来的恩客,奴家几乎都认识,兴许有你想要知道的呢!”绕着耷在胸前的头发,青知再无半点胆怵。 尤其,当她看到高也明显有所动容,视线在她和门前那些人身上来回移动,她便知道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不由咧出个真心实意而又妩媚多情的笑容。 可她还没等到高也抛过来的问题,便听到了楼门口传来的一阵急唤,“大大个子!不好了!快进来,孙瘸子被人杀了!” 在李安的引领下,高也并绮云 阁门外迎客的那些个姑娘,都匆匆到了孙瘸子的尸体旁边。 彼时楼里的老鸨并其他所有姑娘龟奴恩客们,几乎都围到了孙瘸子仰躺的房间外面。 围观的人群里面各种惊叹议论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乱成一团,让人根本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林丞在门边拦着,一边高喊着“肃静!”,一边确保闲杂之人无可靠近。 当看到高也李安挤开人群近前,将他们放进房内之后,林丞又赶忙将其余人拦住。 “怎么回事?!”一入内,高也李安便看到了一片狼籍之下,仰躺在红纱幔帐之下的孙瘸子,旁边地上瘫靠着一个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美丽女子。 女子手染鲜血,面色惊惶,形容也十分狼狈,口中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再靠近些,便可见得孙瘸子心窝处插着一把剪刀,探息时,已无进气。 林丞一边拦住门外不断想要推开他往里冲的老鸨,一边侧头大声回高也的话:“我们刚进楼没多久,便听到了这房里不断有摔砸东西的响动传出,匆匆上楼时,越靠近,那姑娘连呼‘不要过来’c‘救命’之类的声音也就越来越清晰,可等我们踹开门一看,孙瘸子已经被她用剪刀扎死了!” 林丞的话没有说完,门口一直拼命要往里挤的老鸨趁他说话不备,从他胳膊下钻进房里,后迅速奔到那抱着头失魂的美丽女子跟前,将其护在自己的身下,“官爷!你可别冤枉好人呐!我们彩霞这般娇弱,怎么可能会杀人啊! 即便真是她杀的,那也只能怪这孙瘸子色胆包天,想要对我们姑娘霸王硬上弓!他这是死有余辜哇!” 0090 不为人知的关系 老鸨子又哭又嚎,不停为自己怀中护住的女子喊冤,听清她口中那美丽女子名唤彩霞,高也李安,都不由一愣,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惊诧。 “大个子,贫道没有记错的话,之前与兄弟合谋杀了张老五的张家老二,他遗落在路上的那只香包,它的主人似乎就是彩霞啊!” 高也点头,没有半点怀疑,因为他一直记得,那只香包的赠主乃是刘孟齐的义子刘少均,事关刘孟齐,高也便不可能忘记。 尤其现在,死的还是他们正在找的孙瘸子。 就先前所发现的线索来看,孙瘸子即便不是裁缝铺纵火杀人案的凶手,也一定与之脱不了干系,可现在,他居然就死在了绮云阁里 高也直觉,这不会是巧合,但凶手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就是为了让裁缝铺被烧的案子看起来像是意外,如今也不过刚有发现,他们真的会这般明目张胆,将人杀死在绮云阁? 而且 高也目光落向彩霞,看她在老鸨怀中瑟瑟发抖,呢喃不停,心中异样更甚。 就林丞先前所言,女子是因为被强侵,拼命反抗的途中失手才将人杀死的,如果这是凶手的计划,漏洞未免也太多了些。 其一,彩霞本就不是清白女子,谁也不能料准她在被侵扰之时,会拼命反抗。 其二,彩霞身型瘦弱单薄,孙瘸子再不济也是男子,谁也不能保证,安排彩霞行凶,能一举将人杀死。 杀得了还好,杀不了,难保不会闹出更大的乱子,甚至可能将他之前做的所有,都付之一炬。 其三,彩霞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一亲芳泽的普通姑娘,她身为绮云阁头牌,若无过硬的关系或足够的银钱,孙瘸子再横行霸道,也不可能轻易近得了她的身,甚至连她房间的门,可能都摸不到。 思及此处,高也握着刀走到老鸨跟前,蹲下身和她视线持平:“鸨娘,听你先前的话中意,你不知道孙瘸子为何会出现在彩霞姑娘房中?” 老鸨不明白高也为何突然这样问,更不明白明明有衙差在场,问话的为何是面前这样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普通人,但“摇钱树”若因为这档子事儿倾倒,可让她之后再去哪里找彩霞这般,能同时攫住刘家两位大财主的人间尤物! 所以心有所惧的她,即便不解还是老实回答了高也的话。 “今儿个夜里,点了名要见彩霞的,本是刘家的少允少爷,但不知怎的,他人到现在都还没来!这才给了这早有祸心的孙瘸子可趁之机” “刘少允?”高也李安侧目,“怎么是刘少允?前些日彩霞姑娘的香包赠主,不是刘少均吗?” 老鸨子面露得意,后一声哂笑,“我们彩霞倾国有姿,又才艺双绝,天下男人谁不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他们不是兄弟吗?能愿意自己看中的姑娘同别人分享?”林丞将门闭紧后,走过来插话问道。 即便是楼里出来卖的,若如了意,也不会想再让别人染指,自家兄弟更是如此,至少他林丞是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的类型。 “虽然在这之前,允少爷喜欢的,的确是我们阁里的另一位姑娘,但情愫这种东西,又有谁能真正说出个什么道理?今天喜欢谁明天中意谁,哪有个准头? 而且,我们绮云阁也没那闲工夫插手别人的家事,只要人愿意花钱就行! 再者说,他们可都是刘老爷的义子,想什么怎么想,哪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说着话,老鸨子的情绪渐有恢复,将彩霞微微松开了些,后一边用绢帕擦着自己眼角的泪,一边为彩霞捋颊上额上的发丝,后又拍着她的背安抚。 “那刘少允可有说过自己几时过来?他人未出现,是否安排了人传话说明?孙瘸子擅进彩霞姑娘的房间,又为何没有人阻拦?” “这今日似乎还不曾见过他府上的小厮”老鸨子答得不太确认,想了想,“也可能是我忙糊涂了,他府上来了人,也给忘了个一干” 老鸨的话未说完,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对了,我好像听得龟奴儿禀报过,说允少爷安排了一个特别的客人来见彩霞,让好生伺候莫非” 老鸨难以置信地回头望了望床上躺着的孙瘸子,“莫非那人指的就是他?” 可老鸨的话一出口,都不待高也他们惊问,她又自己摇着脑袋否认,“不可能不可能!是谁也不可能是这孙瘸子啊?!” 似乎很受打击,老鸨不停地自语否认。 高也李安互望一眼,“听闻,这孙瘸子是你们绮云阁的常客,怎么就不能是 他?!” “因为孙瘸子他是允少爷的亲爹啊!” “什么?此话当真?可孙瘸子他的孩子,不是同他大吵过后离了东临再没回来过?怎会成了刘孟齐的义子?” 高也回想孙瘸子高宅旁住着的妇人所言,亦是觉得诧异,但他很快又接受过来。 孙瘸子整日里无所事事却能住高门大院,买各样珍奇摆件,还经常出入这等风月场所,若非他本身家底丰厚,或者背地里做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发不义之财,便只能是有人在暗中接济 而那人,如果是刘少允,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先有邹府发生的屠杀案现场留有他的玉佩,后有邹刚吃了刘少允点而错送的开阳丸子意外身亡;再有古玩店卖假玩物由他帮忙,再之后,便是裁缝铺被烧,放火之人极有可能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可他为何,要安排彩霞杀害自己的亲爹?难道是为了灭口?又为何,好端端的会认刘孟齐做义父? 对此种种,高也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顾不上立即离开绮云阁去查那几匹布,是不是已经落到了刘少允手上。 此外,对于老鸨口中所言,他还另有一个疑问: “你怎会知道孙瘸子与刘少允之间,是父子关系的? 别人都只知道孙瘸子有个儿子,但离家走了不知去向,你却能清楚地晓得,他家儿子不仅就在东临,还成了别人的义子? 刘少允会将如此秘密,随口说与你或者彩霞姑娘听?” 经高也疑问,老鸨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抬起头,想要解释,却在自己的视线落到床榻对面的大储物柜上的时候,一瞬变得犹豫起来,为彩霞顺背的手,也不自觉僵了几僵。 高也顺着老鸨的视线也往储物柜看了看,但他只一瞬停留,就又转了回来:“还是说,真正告诉你这个秘密的,另有其人? 而这东临城,能对刘少允的过往了如指掌的,除了他自己,以及他的生父义父;当莫过于同为刘孟齐义子的刘少均!” 0091 举止异样刘少均 高也的话未说完,老鸨子以及一直处于失魂落魄状态的彩霞都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但让她们如此反应的,并非高也口中几与事实无二的话,而是门外突然响起的一阵骚动。 不待屋内的人定神去看,原本闭紧的门扉,便被嘭地一声撞开。 紧接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顺势冲进房来,其后跟了个气度不凡的男子。 男子面色微白,入内先环视了一圈房内,看到高也他们,面色微滞,然后才大步走到老鸨和彩霞她们身边。 “什么人竟敢擅闯”林丞微恼询问的话刚要出口,可一看清来人的样貌,便自觉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老鸨业已神色欣喜的扬起头来:“均少爷!您可算来了!” 一出事就赶紧让人去请刘少均过来的老鸨,看到可以救命的人终于出现,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安然地落了地。 而听到“均少爷”三个字,高也面上的神色一凛,后赶忙偏头同李安林丞眼神确认。 当得知来人果然是刘孟齐行二的义子刘少均,高也的神情不由更加凝重。 虽然近来的几件案子,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的刘少允,但高也并没有忘记之前岚皋镇张老五被杀一事,李安同样知道,现在那伤了岁禾的化灵玉瓶,都还有可能在刘少均手上。 所以这二人看向刘少均的眼神,都充满了防备与探寻。 尤其,当刘少均经过李安身边时,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奇异的药草香,让李安的神思不由随之恍惚。 不过在此处看到刘少均,高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毕竟先前就知道,这人与绮云阁的彩霞关系匪浅,但他此时出现的原因,高也尚不清楚。 就在高也细细思索刘少均与近来发生的事会不会也有关联之时,他人已经快速奔冲到了床边,立即就将彩霞从老鸨的怀中接过护到了自己怀里。 碰触到自己熟悉的人,彩霞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从无声的颤抖失魂,猛地擒住刘少均的衣袖c胳膊,拼了命似的往他怀里钻。 “别怕,别怕,我在!”看着往日里端庄贤淑的可人儿今日这般模样,刘少均脸上闪过一抹心痛,后将彩霞搂得更紧了些。 彩霞整个人缩在刘少均臂弯之中,靠着他的肩头,感受到他传在自己身上的温度,那颗惊魂未定的心方才安定些许,后因为惊骇而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慢慢也传出了小幅的轻声抽泣。 “少均少均我没想杀他是他是他如饿虎扑食一般,向我扑过来我没没想杀他” 彩霞的声音很小,但房内的众人都能听到。 “恩,彩霞莫怕!有我在,什么事都能解决!”刘少均继续拍着彩霞的肩背安抚。 如此,不过几息的功夫,便见那姑娘虽然还牵着刘少均的衣袖不肯放手,但果然镇定下来,不再哆嗦抽噎。 高也李安他们不由瞠目,林丞啧啧叹道:“这得是何等的信任呐!可惜我家那口子” 林丞的话没说完,老鸨的话骤然响起: “均少爷,您可一定想办法帮我们姑娘打点打点啊!还有允少爷那边也得请您帮忙好好解释一番! 咳他要是事先说个明白,来的人会是孙瘸子,又又怎会,发生这档子破事儿呐?!” 边说着,原本早止了哭的老鸨忽又抽抽嗒嗒起来,手中的帕子习惯性地朝着刘少均甩一甩,便抬回眼角鼻尖擦抹。 那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看得李安林丞他们一阵恶寒。 而刘少均,本来一颗心都在安抚彩霞这件事上,不经意间听到老鸨声声埋怨中那个熟悉的名字,他的脸色猛然一变,后再也顾不上怀里的人,抬起头立马让小厮赶紧查看床上躺着的究竟是谁。 小厮应声而动,对于被刺后因剧痛非常而面目狰狞扭曲的尸体,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 只是当他靠近看清死者的容貌,他不仅面上的神色,连手脚都是一阵惊乱,后颤着声音同刘少均禀道:“少少爷!果然果然是孙瘸子!” “什么?!”刘少均不可置信蹭地一下站起身,彩霞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摔到地上。 老鸨也不知所措地止了佯哭,怔怔地把刘少均望着。 在几人疑惑不解地注视下,刘少均自己走到了尸体旁边查看,当确认死的是孙瘸子,他不由僵停在原处好几息都没有动作。 不论老鸨小厮还有彩霞怎么唤怎么扒拉他的双腿衣摆,他都没有反应。 见其神态举止反常,高也心中的疑 惑更甚,正要出口问时,刘少均忽然回头,视线略过高也李安,最后落在了林丞身上。 “可安排人去请杨捕头过来了?” 刘少均的语气极为平淡,自从知道死的人是孙瘸子后,他便没再看过彩霞一眼。 此刻听他询问的话一出口,房内的众人,神情都不由惊诧愕然,怔得完全说不出话。 尤其老鸨和彩霞,似乎根本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就连高也,都弄不懂他意欲何为,只能缄口,静观其变。 林丞也正在想,这起案子,刘少均若真的从中斡旋,凭他与刘少允的关系,或许连银子都不用使,就能轻易摆平,根本用不着官府出面。 谁承想,这人竟主动问有没有往衙门报案请捕头来处理?! “还还没!”林丞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说话变得期期艾艾。 刘少均闻言,脸色更垮了几分:“那你还在这处愣着干什么?可是要本少爷亲自安排人去请?!” 林丞被刘少均突然的厉声一责吼得打个激灵,后赶忙应声咚咚地跑出门下楼不见了影。 见状,屋内的众人,震惊得都好几息没有回过神来。 老鸨一张脸已经吓得惨白:“均均少爷!您这这是几个意思” “少均少均”彩霞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刘少均的名字。 但刘少均同老鸨小声说了句什么后,看都懒得再看彩霞一眼,就背手绕过她们,也匆匆出了楼去,小厮二话不说紧步跟上。 待两人从高也李安身边经过出门走远,李安因再次闻到刘少均身上的那股味道,方才想起一些事情来,后挪近高也,郑重非常道: “大个子,刘少均,极有可能就是贫道之前跟你讲,拿着化灵玉瓶去邹府吸取魂魄的那个身形可疑的人!” 0092 老鸨子如狼似虎 直到刘少均并其小厮匆匆离开再经过李安身边,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曾在何处闻过刘少均身上所散发的那股奇异药草香。 正同高也说明之时,老鸨被刘少均的无情以及他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惊愣了好几息后,也终于回神。 彩霞还趴在地上,对着刘少均离去的方向流泪绝望呼喊。 老鸨一边搀扶彩霞,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翘着兰花指,不管不顾怒骂,“真个见死不救c薄情寡义的东西!还说什么非彩霞不娶! 早知你是如此样烂人,老娘我就不该答应帮你去裁缝铺偷那劳什子东西!现在居然还威胁老娘!让这般那般?呸!告诉你,老娘我偏不!” 李安的话被老鸨的声音掩盖,当听清她话中的内容,二人不约而同向老鸨逼近。 “鸨娘!你说你帮他去裁缝铺里偷了东西?什么时候的事?又偷的是个什么,现在何处?!他方才又威胁让你做什么?” 老鸨被高也严肃的神情问得一愣,哑着嗓子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再又变得惨白。 后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是气极了胡说八道,根本没去过什么裁缝铺,遑论在里面偷东西。 见其死不承认,高也李安暂都无可奈何,待要请了那倒夜香的妇人来指认,又怕行迹可疑的刘少均更加走没了影。 于是微思几息后,高也让李安就在此处等着林丞请捕头杨奂仁他们过来,不可让老鸨彩霞她们有机会逃跑,并务必从老鸨口中问出实情之后,也不管自己身上是否有伤c李安是不是同意自己的安排,便握刀提步,独自从绮云阁追了出去。 高也离开,李安呼呼喊喊追了几步,没能追上,回头看到老鸨的神色异常,想要下楼,又怕这人果然如高也所说会卷上金银细软跑路,只好堵在门口死守。 门外围集的绮云阁姑娘c龟奴并寻欢的客人因看不到想看的热闹,已经散得不剩多少。 老鸨因撒了谎,且李安被林丞痛扁后模样可憎,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又因担心自己没有按刘少均的吩咐守住秘密,被他知道,下场会很凄惨,整个人都变得讷讷呆呆,守着同样变得木然的彩霞,完全没有了方才骂人的嚣张气焰。 见其如此,李安回头望一眼楼外,因未见着林丞等人就来的迹象,便欲趁机套些有用的话,尤其关于刘少均,他虽然数闻其名,也曾隔远看过样貌,但所知并不详尽。 加上他有九成的把握确定,昨夜拿着化灵玉瓶在邹府出现的人就是刘少均 想到化灵玉瓶,被扔在城西郊小木屋里的岁禾母女的模样,忽然在李安脑海浮现。 他不由心怀愧疚,好在现在离拿到瓶子又近一步,只要结合适当的方法,喂以适量的魂水,岁禾便有希望可以恢复 一念及此,李安不再迟疑,关了门向老鸨走近。 “你你你要干什么?!” 看着李安忽然把门闭紧,还一脸笑意地向自己走来,房内除了彩霞又再无别人,老鸨惊愣好一阵后,到底将原本的那些担忧都抛却得无影无踪。 一时只顾为自己垂垂将老,面瘦珠黄还能迎来第二春觉得澎湃沸腾。 虽然这人青眼乌面,神状可憎,但到底五肢健全,一念及此,老鸨不由向着李安主动靠近几分。 李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以及猛然凑近眼前那张浓妆艳抹也盖不住暗沉的老脸,吓了一跳。 “老鸨娘!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别过来啊!贫道贫道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别紧张激动啊!” 但老鸨哪里肯听,愣是在李安身上又扯又扒,吓得他绕着桌椅东躲西逃。 当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李安扶着腰杆,撑着桌子,“鸨娘,你再如此,贫道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啊!” 老鸨挺了挺还算丰腴身子:“那你,得先过来不是?!” 一边说,老鸨又要欺身上前,吓得李安奔逃无路,只得赶紧冲出去把门关紧。 门外不死心等着官差来好继续看热闹的人,用充满异样的眼光将衣袍凌乱的李安盯了又盯。 李安整门心思都在感叹“果然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好个吓人的半老徐娘!”根本没有功夫搭理那些看戏的闲人。 然他靠着门板还未完全平复,便听楼下传来衙差呵斥让闲人退避的声音。 不久,林丞便领着面色不善的杨奂仁c于令c阿毛他们并另外个不知名的衙差上了楼来。 “你这是什么模样? ”林丞看到李安形容狼狈,没好气责让赶紧穿好衣服,然后挤开李安推门将杨奂仁他们请了进去。 李安因为害怕那老鸨子,之后一直守在门边,只探个脑袋往里说有事情需要禀明。 杨奂仁起初没有搭理李安,晃了一圈没有看到高也,才走到李安身边,嫌恶地瞥了瞥他青肿的脸,后立即移开视线,开口却只问:“他人呢?” “追那刘少均去了!” “他已经知道了?”杨奂仁侧目。 李安不解,脸上露出迷茫。 见状,阿毛适时插话道:“樊篱街天景楼附近被洗劫的几家商铺,其实是刘孟齐刘老爷自己名下的产业啊!而除了被杀的葛掌柜,其余两家的人” 阿毛的话还没说完,杨奂仁已经将他瞪回去忙自己的事。 李安听到一半,惊讶之余想问个仔细之时,杨奂仁的脸色更阴沉几分,道一句“告诉他,关于近来的几起案子,已经用不着他再插手!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之后,便又退回了房里等待。 一连串让人意料之外的话,说得李安晕头转向,当他还在疑惑案子是否已经了结之时,于令检查完尸体,众衙役勘查完现场,确认彩霞杀人的罪行无误,杨奂仁便吩咐着立即将人和尸体押抬回府衙。 老鸨自杨奂仁他们出现便又恢复了先前哭哭啼啼求宽饶的状态,“杨捕头!杨捕头!这件事真不能怪我们彩霞,您一定要明鉴呐!”但杨奂仁因心中气大,根本不予搭理,警告老鸨若再干扰衙差办案,就将她一并抓起来之后,便果然让人压着抬着彩霞和尸体出门要走。 李安扒在门边,疑惑之余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说明老鸨或许与裁缝铺被烧的案子有关,杨奂仁便又撞开他走了。 不过没走几步,杨奂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站到李安跟前,居高府临他道: “明晚戌时,我们知府大人要在天景楼设宴,为那姓高的接风洗尘,你让他,务必及时赶到!” 0093 废阁楼机关重重 杨奂仁话说完,也不等李安回复,就带着人匆匆往楼下走,林丞站在楼梯口,看看同伴又回头看看李安,犹豫了一瞬,还是追着跑下楼去。 李安脑子里还在想杨奂仁方才说的事情,老鸨因为阻止不了官差将彩霞带走,又不甘心,小追了一截,扒在门口一边唤一边哭,楼里的龟奴以及神态各异的姑娘们,都纷纷上前劝。 李安被众人嘈杂的声音唤回神,又看老鸨的脸再又近在眼前,吓得脖子一缩,也顾不上再打听刘少均,以及老鸨按刘少均的吩咐去裁缝铺里偷了什么东西藏在哪儿,就扶着抓着沿途能抓的所有,连滚带爬似的往楼下梭。 终于出得绮云阁,他才惊魂难定地找了一处石台靠坐过去。 “看来绮云阁这种地方,实在不合贫道的身份气度,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歇一阵,他才缓过劲来回忆杨奂仁先前说的那些话。 “还真是有够狡诈奸猾!眼看着案子就要水落石出了,居然不让再插手?! 是生怕被抢了风头还是怕被取而代之? 衙门官差又怎样,若不是看你们人多势众,贫道定要代替知府,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唧唧咕咕骂几句,李安心中仍旧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闷头想了想,民不与官斗,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遂不再过多纠结,欲往高也所在去寻。 然他不知高也去向,又不敢冒然前去刘府,再想着岁禾阿香还被扔在小木屋里,不能撒手不管。 于是赶紧起身,同绮云阁里的人留了口信与高也,便趁着夜还未晚,去各处买了许多东西后,又雇人拉了牛车,将他和一大车东西都往城西郊送去。 另一边,刘少均和他的小厮离开绮云阁后,很快就开始分头行动。 当高也匆匆追出,小厮已经穿进某条小巷隐进了夜色之中。 刘少均目送小厮离开之后,才沿着主街继续行动。 高也小心翼翼一路尾随。 二人东穿西绕,前后到得一处人迹罕至的麓湖边上。 夜风吹拂,湖水激荡,圈圈涟漪之上,泛着粼粼波光。 刘少均在湖边微微伫停了一会,四下环望几圈,确认没有人跟上,方才沿着湖面上架的一座木桥走去。 木桥另一头,是一静耸在松林山石之间的亭台楼阁。 直到刘少均的身影没入楼阁之中,高也方才顺桥而过,来到阁楼之下仰望。 楼外无人把守,楼内静谧无声,除了惨白的月光,竟看不到丁点灯火,一派阴森之气。 隔近一看,其中一扇门页未阖,漆面脱落,更有霉尘阵阵扑鼻,显然已经荒废许久。 高也推门欲进,不曾想那开着的一扇门轴老化,稍一转动,便有吱嘎刺耳的声音破空响荡在空旷的楼内。 因怕继续推门会惊动里面的刘少均,高也停了好一阵没有动作。 当他确认没有听见丝毫动静,方才继续尝试。 又一声骇人的响动之后,高也才终于进到阁楼里边儿。 然而让他预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双腿迈进门的那一刹那,数十枝铁箭,竟如瓢泼之雨向他猛然飞刺而来。 或笃笃地直接刺进门板,或扎在他的脚前,又或擦着他的膝头肩膀飞过,而更多的是朝着他的胸腹穿刺。 且根本看不清那些箭都从何方射出,他只能凭着训练有素的身体本能,循着声音挥刀,或挑或拨,或挡或退,或劈或砍。 但因为他身上有伤,应付起来无法自如。 好容易躲过第一波箭雨,高也正拄着刀准备歇口气,结果阁楼上一层的栏栅旁,忽然冒出十余名壮汉。 男人们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兵器,个个生得熊腰虎背,高大威猛。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高也这才看清,那些铁箭竟是由架设在楼栏外的十余把机弩射出。 见状,高也心下一凛。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但看他们各自的神态,以及他们似乎随时准备好要动手的架势,高也深知,这些人一定不是善茬,稍有不慎,便免不了一场硬仗。 可面对如此对手,自己若没有受伤,或能博上一博,但现在 握着刀,高也下意识想要后退。 然而那些壮汉的数量远不如他所想那般只有十余人。 在阁楼的一层,就在楼上的火把亮起之时,原本隐在黑暗中的黑压压一大群人影也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 见高也孤身一人,根本构不成威胁,阁楼上一脑袋溜尖的男人厉声喝问。 不待高也回答,那尖脑袋又没耐心地继续开口问:“可是刘家老爷又有生意让我们兄弟帮忙?” 刘家老爷?生意?帮忙?高也闻言侧目,脑中闪过一抹猜想:莫非这些人就是那些屠戮邹府的假强盗?所以刘少均才会趁夜偷偷来此? 难道他们又要有什么动作? 正当高也惊疑着思考其中的可能性,尖脑袋旁边一络腮胡子的人怀疑接话道:“老三!刘老爷府上的人,咱们基本都见过,这人” “对啊三哥,你看他都不知那门内的机关,怎么可能是刘老板派过来的!” 另外还有个小眼大嘴的人附和:“二哥四哥说得对!单看他手上的刀,也知道不是普通老百姓或者镖师之类的会使的!没准儿,是官差!” 就在几人说话时,站在最中央的一只独眼皱了皱眉,朝高也投注视线,后直接否认道:“他不是官差!” “可大哥”众人望望高也,都还想再说些什么,独眼摆了摆手:“行了,把人抓上来,我亲自问!” 刘少均通过阁楼内一条密道,摸黑来到建于地下三丈之处的一间密室。 到得密室之后,他才用火折子将四壁的灯点燃。 密室内陈列及其简单,只在中央停放着一樽棺椁。 刘少均在门后侧耳听了听,确认没有人下楼的动静,他才又小心翼翼挪去石棺旁边。 推开棺盖,里边儿放着一个石盒。 刘少均轻手轻脚将石盒打开,里面立着一只长约两寸c通体莹绿c瓶口瓶塞处刻有一条无缝相接乌蟒c并瓶身篆刻有奇怪符文的玉瓶。 将瓶子拿出揣进怀中,再又盖上石盒石棺,他又蹑着手脚回去密道准备上楼离开。 可不待他打开密道的机关,外面兵器碰撞,人声沸腾的打斗声,便透过厚实的石壁,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里。 “莫不是,果然被刘孟齐发现了?!” 0094 为老大知无不言 隔门听到楼内的动静,刘少均下意识就以为,果然是刘孟齐刘少允他们发现了什么,所以派人来拦堵,不由狠狠一拳锤在墙上:“还是晚了一步吗?!”正当他想着自己怎么才能带着东西赶紧逃离此处之时,又一道厉喝之声响起。 紧接着又是一道道重物砸地的嘭嘭响动,以及铁链拖滑的声音。 “流星锤?吕笑川亲自动手了?” 闹不明情况,刘少均一颗心七上八下,按捺不住想要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好奇,却又不敢冒然开门,只能将耳朵贴近石壁细细倾听。 石门外。 行五的小眼大嘴男人,因觉得高也一看就不是“好鸟”,根本不用盘问,所以在独眼的吕笑川要求把高也带上楼准备亲自问话时,他没有遵从自家大哥的命令,直接从阁楼上跳下后,二话不说就亮出兵器,向着高也扑将而去。 高也彼时正结合几人的只言片语思索自己的推想是否正确,未曾留意到那小眼大嘴之人的动作,当他回过神来,那人手中的斧钺已经向着他的肩颈斜劈而下。 见状,高也本能地开始闪躲,避开来人的一击后,因见其迅速回身又是猛然一劈,他便再顾不上思考,迅速地出刀回击。 交刃铮铮,火花迸射间,二人已经拼打了十个回合。 那人见自己竟从高也身上讨不到便宜,不由有些气急败坏,攻势渐急,每一次挥砍,几乎都要使尽全力。 见其出招狠辣,却渐无章法,高也瞅准其臂间破绽,在对方被踹后怒目反扑之时,弓步横刀,直接割裂其腹,将人击杀。 伴随那人闷哼倒地的声音,满堂的空气,一瞬凝滞。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老大吕笑川都愣了好几息。 待回过神之后,陆续又上了好几个本来就在楼下的大汉,但都被高也三两下打退。 楼上行二行三的两个,惊愤之余,也不管不顾地下楼向着高也冲近,可即便二人合力,也没能在高也手上讨到便宜。 老大吕笑川便让他们都退下,亲自下了楼来与高也交手。 “原本只是想问你些问题,你却将我兄弟杀死!那可就怪不得我吕某人以强凌弱了!” 说着,吕笑川的流星锤隔着老远便朝着高也扔砸而去。 “有话要问的,该是我才对!”一边应答,高也一边闪避,流星锤便擦着他的肩膀朝他身后的墙体飞去。 见其轻轻松松就在墙上砸出一道极深的凹痕,高也这才知道锤重几何,正侧目惊叹其力大无穷之时,吕笑川的铁锤又接二连三地扔砸了过来。 虽然暂时都未砸中高也,但他已经被逼得整个人撞贴在门板上急喘。 然而吕笑川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累,仍旧步步紧逼,且一锤重过一锤地向着高也砸下。 看吕笑川使锤如挥棒一般收放自如,高也被动闪躲的同时,不由竭力开始思考应对之策——要想破敌,让吕笑川使不出流星锤,便只能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 一念及此,高也再又躲过吕笑川直接砸向他脑袋的一记猛击之后,趁其收链再又出招的空当,不留痕迹地挪去了阁楼门边。 趁机将先前他开门入内时触发机关射落在地上的箭支扫起,后瞅准吕笑川抡锤的动作,旋身借力,挥刀合击。 紧接着,便见七八支矢箭斜列齐刷刷朝吕笑川的肩c腹飞去。 吕笑川彼时正又抡出一锤,臂肘难撤,整个身子也同胳膊一般侧斜倾出,未料有箭袭近,待欲避时,已到身前,只得就势扑身下地。 随着一声闷响,吕笑川眼前身侧荡起一大片烟尘。 高也伺机上前,不留间隙地出刀向着吕笑川的脖颈劈下,却被其链索缚脚,后猛一拉扯,整个人便侧仰倾倒。 高也拄刀稳势之间,吕笑川已经以掌撑地起身,后直接抡圆了胳膊以拳砸向高也的腰部。 猛被击中,高也受力不支,单膝跪到地上,腰间剧痛让他闷哼出声,然不待他恢复过来,吕笑川再又挥拳打向了高也的脑袋。 高也后脑遭创,只觉脑内一声炸响,旋即便见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 待他知觉恢复,眼中复又清明,自己的脸已经被吕笑川踩摁在了地上。 吕笑川脚上发力,屈膝弓腰凑到高也面前,沉色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想知道?那你便凑近些!” 吕笑川闻言,看着高也,知他有心使诈,不禁涌出一股躁烦,也懒怠多听,狠啐一口后,直起身,脚上的力度更加重几分,几欲直接将高也的头颅踩碎。 感受着自己脑内传来的剧痛鼓胀将裂之感,高也紧咬牙关,悄悄蓄力。 直到吕笑川将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到了踩着高也的那一只腿上,高也瞅准机会,迅速勾拳揽住吕笑川的小胫,后顺势翻转,将其整个带翻到地上。 随着尘起,高也立时起身,将吕笑川的腿后压分钳至他腰腹的位置。 吕笑川吃痛欲呼,却因当着众小弟的面,始终强忍,欲撑地而起再做反击,却被高也倾力压得更紧,难以动弹。 周遭的一群小弟见自家大哥胜算在握之时突被反击,惊讶之余,在行二的络腮胡子的号令下纷纷举着兵器朝高也围涌。 高也见状,没有慌张,迅速从靴梆里抽出匕首,直接抵到吕笑川的脖间,后冲众人道:“再过来,他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话说完,高也朝着侧旁的空地轻啐了一口血沫,后神色狠戾地看向正面朝自己奔袭而来的络腮胡一众。 络腮胡看着在高也的匕首下呼呼喘气的吕笑川,神情慌乱,后赶紧命其他的人全都住手,“你你你!放开我们大哥!” 众人齐齐应和。 高也冷哼一声,活动了一下因被踩压而变得僵硬的脸部,待有所缓和,方才继续开口: “要我放人可以!但你们得如实回答我一些问题!否则利器无眼” 边说着,高也手中的匕首,向着吕笑川的皮肉更贴近几分。 众人看见,皆是一慌,连连表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吕笑川闻言,却斜眼乜着众人,仍旧不肯服输:“不要再同他废话!一起上!” 0095 案件背后的秘密 “可是大哥”行三的尖脑袋忧心不已,拦着众人不让妄动,“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行二的络腮胡亦是不肯同意,后自觉地放下兵器,将双手举高:“只要不伤害我们大哥,你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 吕笑川还想再劝,高也狠力一压后,将匕首又往他的脖间刺了刺,沉声斥道:“你闭嘴!” 待看吕笑川被迫不敢应声,高也才重新面向众人: “你们都是什么人?” 答话的是尖脑袋:“我们是被刘家老爷招养在此处的七杰,为他做些他们寻常不好出面做的事情” “比如假扮成强盗,屠戮洗劫邹府?!”高也闻言,不无讥讽。 众人没有料到高也一开口就将事情点明,眼中闪过惊诧,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神色很是复杂,但丝毫没有流露出对事情败露的恐惧。 高也不知众人为何那般神色,因见无人否认,意料之中地点点头,便又继续,“不只邹府,就连天景楼附近临街的几家商铺被洗劫,也是刘家人让你们干出来的好事?!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让你们那么做?!” 络腮胡一心只在吕笑川身上,听到问话,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我们只顾拿钱办事,从来不会问原因!何况,即便问,也不见得就能得到真实的回答!又何必白费那等功夫!” 对此,余众纷纷点头,高也也没有怀疑。 刘家人不惜雇凶去屠邹府杀邹刚,并在天景楼附近的几家商铺闹出事情,毫无疑问,是为了隐藏某些机要秘密。 既是如此,他们又怎么可能再将实情透露给更多的人。 所以这些人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也在情理之中。 但 一念及此,高也忽又意识到,如果他们全不知情,那在邹府摔烂的假花瓶,并留下刻有“允”字的玉佩的,又是何人? 为排除刘少允自己马虎大意将东西遗落在现场的可能,高也直接开口问道:“你们往邹府去杀人时?刘少允可有同去?” 当得到众人否定的回答,高也脑中不由闪过某种猜测,他怀疑地将目光转回到吕笑川身上:莫非是他留下的线索? 可他为何要一边听从吩咐去办事,一边又故意留下证据,好让官府查到刘家人身上?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真想整垮刘家,直接向官府报案不是才更简单?或者什么都不做,那刘家人想要掩盖下来的秘密,不就会自动地曝露人前? 为何要这样多此一举? 还是说,不揭穿,其实才是他或他们的目的? 可刘少允果真会主动将背后的真相告诉这吕笑川?还将能够指认自己的玉佩给他?或者让他有机会偷取? 等一等,莫非 回想起李安曾说过的那件事情,并自己今日所见的怪异景象,高也的双眼不由一瞠:“是了,刘家的义子,还有刘少均!” 虽不知,他二人之间具体有什么恩怨纠葛,但若是刘少均,他想要得知一些极为机密的事,并拿到刘少允的玉佩,实在再简单不过! 这也正好符合先前高也同杨奂仁推导得出的结论! 而这吕笑川,想来不过被刘少均利用,或者与他私下再有勾结的一颗棋子! 弄明白其中的关系,高也向着吕笑川凑近,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刘少均,他人现在何处?!” 听到问刘少均,吕笑川神情微变:“吕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是跟着刘少均来的这处偏地,还亲眼看他入了阁楼,你以为说一句不知道,就能敷衍过去?!” “他来这处荒阁了?”吕笑川不曾预料,旋即意识到什么,缄口朝刘少均所在的密道入口望了望。 高也没有放过吕笑川微动的表清,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因未看出异样,便直接拿吕笑川威胁。 络腮胡他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赶忙拧动机关将密道的门打开,紧接着,便见扒在门上细听的刘少均顺势倒进堂来。 听看到刘少均发出的动静,在场的众人,包括吕笑川,眼中都流露出惊疑。 “均少爷,你怎么在这儿!”络腮胡率先问,后看看吕笑川,彼时吕笑川已经被高也拿刀架着脖子起身也走了过来。 吕笑川同样疑问,却没有出声,只充满探寻地将人望着。 自知行踪败露,再逃无门,刘少均只得硬着头皮挺直身子站到众人跟前。 没有看到以为会见到的刘孟齐或者刘少允等人 ,刘少均拍着胸口长长舒一口气。 可当他的目光落向吕笑川,以及他身旁的高也,刘少均双目不禁睁圆:“是你!你跟踪本少爷?!”不待高也回答,因意识到小厮或许也已被人跟踪,然后发现了他极力想要隐藏的秘密,刘少均的脸色一瞬变得苍白如纸。 他清楚地记得,先前在绮云阁的时候,这人和那衙役林丞处在一块儿,不论他是不是官府的人,总归是有交集。 他想隐藏的秘密,被官府的人发现,可比被刘孟齐他们发现,后果更加严重。 被刘孟齐发现,顶多是他与相关的几人没命再活,可若将实情摆在明面上,可就真的偷鸡不成,还将整座米山给搭了进去 想到接下来将会面临的问题,刘少均只觉脑中嗡地一声鸣响,后心口一紧,便两眼一抹黑,直接向着地下栽倒! 一旁的络腮胡眼疾手快赶紧将他接住,方才免过一劫。 便在这时,被他揣在怀中的东西,露出一个头来 以吕笑川的性命威胁,将刘少均揣在怀中的化灵玉瓶拿到手之后,高也又命给他找来一匹快马,方才驮着一直不见醒的刘少均,顺利从那处荒麓离开往衙门飞赶。欲禀请知府带着人马前去缴“匪”。 然而到了地方之后,别说知府,高爷连杨奂仁的面都不曾见着。 让值守的大历他们迅速入内通禀,只说一定会去,却没有任何要动身的迹象,还一个劲儿地劝高也放心回客栈之类的地方休息,余下的事情,全权交给官府处理,待有结果了一定会率先通知云云。 高也见他们没有异议连连答应,本是觉得奇怪,但他因为还有更多事情需要处理,也就没有多心,请一定尽快前往莫让那些匪徒有机会逃跑后,他自己便又驮着刘少均,匆匆往绮云阁赶去。 0096 要装就要装到底 驮着刘少均一路奔行去寻李安,高也心觉焦躁的同时,脑中还有许多疑问盘旋。 衙门众人对他态度反常地和善是其一; 络腮胡等贼众,因为一个吕笑川,竟对他千依百顺是其二; 其三便是他们各自眼中流露出的对人命的漠然,以及无惧王法的异样 一路思索,当他们赶回绮云阁时,已经敲过二更,路边街上早已没了什么行人。 又因发生了孙瘸子那档事,绮云阁早早闭了门歇业,所以当高也他们到时,门外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常燃的灯也不知在何时熄灭。 跳下马,高也上前敲了许久,方才见一个神情怏怏的龟奴探头出来,“客官” 那人没有看高也的脸,张口就要拒绝,高也抵着门板打断:“小李道长可还在里面?” “小李道长?”那人反问,有气无力地摇着脑袋说不认识。 高也停了停,后同他描述了李安被林丞胖揍之后的模样,那人方才恍然噢了一声。 “你说的是他啊,早走了!去了哪里?好像是说什么坟场小木屋事太杂记不清了!你再去别处问问吧!” 那人说着就要关门,高也简单谢过,就又驮着刘少均往城西郊赶。 当到得岁禾阿香的小木屋门前,却见门扉紧闭,其上还落着锁,高也不解地四下望了望,没有看到李安回来的身影,又不知他人在何处,只好将视线落向不知何时转醒但一直在装昏迷的刘少均身上。 刘少均彼时早被马鞍膈得皮肉生疼,但他愣是不敢挪动分毫,生怕被高也觉出异常,此时见高也下马,他才终于有机会稍微挪揉两下。 正舒服得想要闷哼之时,高也走回来,将他从马上拽下,提在手里,悬空不落。 刘少均不知道高也意欲何为,脸都快被吓绿了,但还是只能继续装昏,被提着如一团没有任何知觉的棉被,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则已经骂过高也千百回。 直到手都提酸,也不见刘少均有丁点反应,高也才将人随意放在地上,正想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之时,与坟场相连的那条路,一座移动的大山缓缓向着他们驶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声线熟悉,嘹亮但显得分外嘈杂的歌声,从那边悠悠传来。 不用走近看,高也也知道来人是谁,所以只是沉着脸在门旁静伫等待。 又数十息之后,那座大山终于在小木屋门前停下。 李安跳下牛车,对着拉车的男人连道辛苦,然后让帮忙把堆积如山的东西搬下到屋门口,高也寂静无声地站到他旁边,“你怎生现在才回!” 李安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啊啊啊地连退了数步,踩到被高也随意放置的刘少均的手,一阵柔软的触觉,将他吓得又扑身回前挂在高也身上。 高也一脸无语地将李安从自己身上解下:“道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以驱鬼除祟为生的知名道士?!怕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一旁赶牛车的男人虽然没有吭声,但在黑夜中瘪着嘴点头应和。 李安尴尬地理理衣袍站好,“大个子,你这话就不对了!鬼哪里可怕,可怕的从来都是人呐! 你说说你,好端端地,突然来贫道耳边说什么话?你就站在门前问,贫道能听不见? 还有,刚刚被贫道踩的那一团,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门边?!” 李安一本正经地同高也解释完,才拽着高也的胳膊猫着腰近前查看。 当确认地上躺着的是个人,李安才拍着胸脯问高也:“地上的是个什么情况?” 高也本欲直接开口解释,但想着这刘少均装得实在太卖力,被李安猛地一脚踩中,都没有吭出一声,自己又拿他没辙,于是轻轻凑到李安耳边同他做了一个大概的说明。 李安闻言,饶有趣味地扬笑同高也点了点头,没有吱声,让先把货卸下,并连连道谢送走赶牛车的男人之后,李安才开门入内点了灯,本欲让高也先帮忙把东西全部搬进屋,可就在高也即将踏门进去之时,李安忽然放下手中的粮袋,将他拉到远离木门的地方: “大个子,你先前可是说,那瓶子,现在就在你身上?!” 经李安提醒,高也方才想起,后赶忙将东西拿出。 从高也手中接过,就着从屋内传出的昏暗光线,李安一边摩挲其上的符文,一边轻声感叹:“就是它了!贫道找它找得可真是辛苦啊!” 高也点点头,“的确,这几日道长你也是帮了不少忙!” 李安喜不自胜地 看着小瓶,摆摆手,“哪里!这都是贫道应该做的,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能落入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中!不过” 边说着,李安偏头望了望小屋里面,被他安放在床上和阿香躺在一起的岁禾,“这东西暂时不能入屋,否则那小丫头,只怕真的就没救了!” “那应该如何是好?!”高也明白李安的意思,不无担忧地循着李安的视线去望。 “应该会有不用打开瓶塞就能暂时破坏符意的方法,你先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屋中,待贫道好好研究研究!” “这瓶暂时就放在刘少均身上也无大碍,当下最重要的,是唤醒岁禾” 李安摇头:“现在还闹不明白那丫头究竟需要多少,不好直接给她服用!放这人身上,万一他趁我们不备拿着瓶子跑了,又当如何?” 闻言,高也没有立即回应,他埋头看了看仍旧躺在地上装昏的刘少均,知道李安说得在理,尤其想着刘少均府中那些复杂的关系,他的脑中便不由自主涌现更多的担心。 既担心若被刘府的人寻来,会影响岁禾,又担心刘少均如果一直装昏下去,会使案子陷入更加僵着的局面, 尤其眼下,几件案子之间,原本的许多疑点还没有得到解释,就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看高也想事又想出了神,李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对了大个子,杨捕头有些话让贫道带给你” 听完李安的描述,高也再次陷入沉默,好一阵之后,方才开口:“不论如何,刘府的这几人,都必须细查!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简不简单又能如何?人明说了不让你再插手,即便背后真有更大的阴谋 换句话说,或许就是因为背后还有大阴谋,他们才不愿让你继续!你若真查出点什么” 李安和高也说话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因为夜深人静,仍旧躺在地上装晕的刘少均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尤其当听到李安口中的“背后还有大阴谋”几字,他不由浑身抖个激灵 0097 人有三魂又七魄 李安劝说高也一阵,见根本劝他不动,仍旧坚持要将案子查到底,便不再多费口舌,目光重新落到化灵玉瓶身上,“你要查没关系,那也是明天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先将东西都搬进屋!” 边说着,李安自己却走到一旁舒舒服服地坐了下去。 对上高也不解的目光,他举着瓶子咧嘴一笑:“贫道要先好好研究研究这玉瓶!辛苦你啦大个子!” 听李安话说得尤其轻松坦然,高也望着身旁堆积如山的各样东西,不由抽了抽嘴角。 但他没有多说,只默默弯下腰去扛脚边装着大米的麻袋。 “对了大个子,那边对,你那篮菜旁边,有个盒子,里面有些药,是贫道特意为阿香抓的,你收拾好后,熬一副给她喝!” 好一阵过后,当高也独自将李安盘购的所有东西搬进小屋,并熬了药准备喂阿香喝,李安方才兴匆匆握着瓶子进来。 看到小屋被堆杂得几乎无处落脚,李安不无失望地叹道:“这还怎么睡人啊!” 高也顺着李安的视线环视了一下屋内,答得面无表情,“你可以和他一样,睡地上。” 李安闻言看了看被当作货物搬进屋后靠在门边的刘少均,不甚乐意,但屋子就这么点大,又不可能同岁禾阿香她们挤在一张床上,他想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只能悻悻地咕囔两句,后拿着被黄符纸裹得乱七八糟的玉瓶走到高也身边。 “贫道术法不精,只能暂时解除这瓶身符文的效意,得抓紧些想出办法” 李安的话还没说完,高也便挑着眉示意他噤声,后冲门边的刘少均扬了扬下巴。 只见刘少均以为没人注意到他,正在小幅地蹭着后背的痒痒,当留意到高也李安那边没有了动静,他又将眼睛闭紧,在心中声声默念“没看到我没看到我”继续装昏迷。 见状,李安不由一愣,后在脸上漾起一抹坏笑,“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看李安放下瓶子就往刘少均身边走,高也没有阻止,继续喂阿香喝药,只用眼角的余光留意李安那边的动向。 到得刘少均身旁,李安没有立即动作,将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一张脸凑到刘少均面前,目不转睛将人盯了好久,直到他自己都觉得眯缝的眼睛发胀发酸,要留出泪别开,也没见刘少均动一下眼珠颤一下眉。 紧盯不管用,李安又上下其手,一会儿挠刘少均的胳肢窝,一会儿拿手指插他的鼻孔,后在刘少均身上擦干净后,又尖着手指捏他的胸,见仍旧没有反应,便下手往他腿间用力一抓 注意到李安的动作,高也端着药碗的手不由颤了一颤,尴尬地咳一声后,扶着阿香换了一个方向,没眼再看。 李安却浑不在意,见刘少均果然沉得住气,愣是没表现出一丁点反应,眼睛一转,便撩开他的衣摆钻了进去 刘少均本来已经忍得足够辛苦,再虚眼看到李安往自己衣服里钻,顿时吓得冷汗都快冒出来,但作为一名经受过超常严格又艰苦训练的人,他到底没有表露出半分慌张。 只在李安每拔下一根时,咬紧牙咒骂一声他的十八辈祖宗。 忽然 刘少均疼得指头都攥紧发白,却还是没吭一声。 李安钻出头,已是满头大汗,无力地看一眼与先前别无二致的刘少均,道一句“算你狠!”才嫌弃地瘪嘴离开。 高也没有看到李安之后又对刘少均做了什么,但他不难预料,于是当李安咕咕囔囔向着水缸走近去舀水,高也便没由来也打了一个寒战。 待李安净完手回来,高也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嫌恶与防备。 “大个子,贫道已经尽力了,那家伙是真能忍,你想等他醒过来问话,估计是没多大可能的”说着李安又往刘少均那边瞟了瞟,摇着头,后拿起瓶子走到岁禾身边。 高也看他准备用那只还残存着水渍的手触碰岁禾,眉心一拧,赶紧喂阿香喝完药,后十分嫌弃地将李安的手挡在了空中。 “道长!你你不是说,她现在的情况” 李安见高也神色紧张,俨然一副护妻的模样,了然笑笑,拍着高也的肩膀安慰:“贫道正要看呢,你莫慌!” 李安说完就拉开高也仍旧向着岁禾靠近。 高也看李安的手到处乱摸,想再阻止又找不到理由,只能黑着脸将他死死盯住。 只见李安的手先于岁禾的头顶停留,轻摁旋感几息后,便由中而下,滑至眉心,再至喉 眼见着李安 顺势移上了岁禾的心口,高也闹不明所以,忙上前将他的手抓住,“道长,你这是作甚?!”刚握住就被拉开,李安的手掌不自觉抓动几下,后不解地看向高也,“这话应该贫道问你才对啊!你拽着贫道干什么?这样还怎么检查?” 高也朝李安还在动的手指瞥两眼,言语中满是不信:“检查?” “当然,想你应该听过,人都有三魂七魄,而每一魂每一魄都分管着不同的位置! 三魂之胎光主生息,奭灵主意识,幽精主人灵; 而七魄,又分主预警感知的尸狗魄,位于顶轮; 主意识管七魄c位于眉心的伏矢魄; 并雀阴c吞贼c非毒c除秽c臭肺” 说及此处,看到高也茫然的目光,李安忽然停了一下,后用十分关怀的眼神,再拍了拍高也的肩,“跟你解释,你也不能懂! 总而言之,贫道可是正人君子,根本不存在什么庞杂y/秽的想法! 何况你这媳妇,也忒小咳咳年轻了些贫道可不感兴趣 你老实把心放肚子里就好!” 被高也用更警惕的眼神看着,李安连连几声咳嗽,检查起来很不自在,于是他只能将高也强行推出门外,并把刘少均也提了出去,“有什么自会叫你!没有特别的大事,不要打扰贫道!” 说完李安就将门嘭地一声关上,后长呼一口气,一身轻松地走到岁禾身边 0098 半夜里来见知府 被李安推出房外,后连门也被关上,高也伸出想要再推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两下,到底还是收回。 看一眼旁边靠躺着的刘少均,高也不自觉有些嫌弃地走远了两步,后又开始回想近来几起案子之间联系。 刘少均则在心里叫苦不迭,又是怨又是叹,一想到自己的“清白”,就那样轻易地毁在了一个没皮脸的道士手上,便觉得人生好无望好悲凉,趁着高也别过脸的空当,他不留痕迹地揩抹掉了眼角如泪滑下的汗滴。 “刘少均啊刘少均,没想到你也有今日!若能逃出升天” 一念及此,刘少均不由又在心中叹口气,先前在荒阁之中时,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高也和吕笑川之间的打斗,但刘少均比任何人都清楚吕笑川是个什么实力,所以他现在想要从打败了吕笑川的高也手中逃脱,不可不谓异想天开。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刘少均便觉得万般焦急。 尤其他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小厮,到底有没有叮嘱好老鸨将那样东西彻底安置妥当,若在他将东西送走之前被发现 想着自己出师未捷的任务,刘少均无奈更甚,眼睛不由自主瞄向了正抱着胸在墙柱旁仰头望夜空的高也。 对高也和李安鬼鬼祟祟的行为感到很是不解。 虽然他被高也带来这小木屋之后就几乎没有再睁过眼,但对于小屋内的情况,尤其那抹摄人的寒气,他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不对劲。 再加上他们还神神秘秘提到玉瓶c三魂七魄之类,刘少均本身也对鬼怪之事有所了解,所以对于二人断续传近耳里的话,大致就有了一些推测:这两人莫非,也是在养鬼? 正当刘少均怀疑高也他们是不是也在搞什么大阴谋之时,高也因回忆起今日刘少均在绮云阁时对彩霞态度的反差,以及他之后去荒阁拿化灵玉瓶时的形色匆匆,忽然意识到一些问题,后转过脸来,正视刘少均道: “你看到彩霞姑娘杀死的是孙瘸子,之所以会那般震惊,然后态度骤然变冷,恐怕不只因为你不想牵涉其中那么简单吧?! 不论是不是孙瘸子放火烧的裁缝铺,他从铺里拿走了几匹缎布,都乃不争之实; 而你也让鸨娘去裁缝铺偷过东西,且恰好是在头一天晚上莫非你也是打的那几匹缎布的主意? 可照鸨娘不经意透露出的内容来看,她已成功按照你的吩咐将东西偷了出来!若她偷的果然是被邹胡氏买走的那几匹布,那孙瘸子拿走的” 说及此处,高也忽然停了下来,再细一思索,其间的关系便愈渐变得清晰明朗: “你不仅让鸨娘偷了布出来,还放了替代的布匹用以误导,所以当你看到是孙瘸子死在彩霞房中,你的反应才会那么强烈 因为你害怕他的出现,会暴露你以假换真的秘密或者说,你是在害怕真相已经被刘少允甚至刘孟齐悉知,所以才那般形色匆匆,是想趁他们还没找上门,尽早跑路? 和小厮分头行动,也是为了走之前,让他取回还藏在彩霞房内的那几匹缎布? 可你既然要跑,又为何还冒险往荒阁去?只为拿那只玉瓶?!莫非,那瓶子” 高也的声音仍在继续,但刘少均早在听到他说鸨娘不经意间,已经透露了自己让她去裁缝铺偷东西的事时,就惊诧又恐慌得头脑一片混乱。 虽然他仍旧没有睁眼没有挪动,但他颤抖的嘴唇,以及攥紧的拳头已经将他的所思所想暴露无疑。 然而高也这时只顾着猜想那瓶子背后又隐藏了什么秘密,并没有注意到刘少均脸上手上的异样。 更没有注意到刘少均已经悄悄起身,拿着从门边捡起的石头,猛然朝他的脑袋砸去 另一边,自高也急匆匆往衙门去通禀,在那荒阁内发现了假强盗吕笑川他们的身影之后,值守的大历他们虽然答应了高也会尽快将消息禀报给知府,但是他们并没有真的入内通禀。 只在高也走后不久,被杨奂仁差来问话的于令问及,才漫不经心地答说了一两句。 后听到于令说明,杨奂仁亦是充耳未闻一般,讥笑两声就不再多管,让收拾洗漱躺了床休息。 然而于令躺在床上,虽未翻侧,却是一直保持着清醒。 当确认杨奂仁熟睡之后,他便蹑着手脚出了房门。 避躲开巡逻的差役,于令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卷宗库附近。 但让他疑惑的是,今夜的卷宗库,竟然无人值守,好似都被刻意支开了一般。 听看 着寂静无声的四围,于令有些犹豫,加上白日在裁缝铺救火时受了伤,他的行动便愈发地显得迟缓。 终于挪到门边,他警惕四望,确认没有人发现自己才推开门进去。 库房内没有燃灯,除了从天窗透洒进来的丝丝淡泊的月光,几乎看不到任何光亮,但于令却能透过那淡薄的灰影,看到里面正站着在等自己的人。 “你是何人,将我叫到此处,所为何事?!”听到于令的问话,那人缓缓转过身子走近几步。 当看清那人的样貌,于令不由惊得双目圆瞠:“大大人!” 知府方百成听于令惊呼出声,赶忙将他的嘴捂住:“你瞎嚎个什么!不准再喊听到没有?!” 于令咽咽口水,听话地连连点头。 方百成这才将于令放开,在他身上擦干净口水后,警惕非常地问道:“你出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吧?” 看于令再次点头,方百成也没有多拐弯角:“本官叫你深夜来见,是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交给你办!那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奂仁!绝对不能让他发现!” “大大人”于令心中本有很多疑惑不解,但他到底没敢直接同方百成询问,尤其面对知府如斯“信任”,他不敢有丁点怠慢,后错过被看中提拔的机会。 于是他立即摒弃一切杂念,铿锵有力抱拳答道:“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卑职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0099 为避险连夜奔逃 城西郊小木屋。 刘少均被高也点明几乎所有,终于顾不上再装昏躺尸,只想着将这可能会坏他大事的人赶紧从世间抹除。 可就在刘少均拿着石块奋力朝高也砸去之时,小木屋的门忽然开了,李安一脸阴沉地在他身后出现。 当看到刘少均手中的动作,李安原本不悦的脸色,一瞬变成惊诧,后不待他反应过来提醒高也,高也自己,因听到李安开门的声音,便回了神偏头来看。 但即便看到刘少均手中的石块朝自己落下,高也想要躲避,到底还是晚了几分,最后仍旧被砸中。 感受着脑间的震荡,高也眼前一阵晕眩,尤其先前在荒阁的时候,被吕笑川几乎以他全身的重量踩压过,现在再被砸,虽然程度轻了不少,但高也整个人都蹿倒趔趄后退了好几步。 待要拔刀对付刘少均,却觉目中好几个身影重叠,即便挥砍,也全都落空,最后还被刘少均再补了一记猛击。 若非李安回过神来后急忙上前将他推远阻止,只怕高也真就死在了刘少均的手里。 而刘少均见李安出现帮忙,又凭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再杀死高也,便趁着李安关心高也是死是活的当儿,解下马缰,忙慌慌翻上去顺着被高也驮着过来时的路,急驰跑了。 高也因脑中剧痛,身体难支,即便拄着刀,还是整个跌跪倒地上,后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李安看高也满头是血,吓得冲到跟前猛拍着他的脸呼喊。 “大个子!大个子!”当喊几声,没有回应,李安便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确认还有进气,李安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跌坐到地上,后愤慨地猛锤了一拳高也的大腿: “早知是个祸害!贫道先前就该顺势将他捅穿!” 一边说,李安一边侧头去望刘少均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的方向,心叹事情到底还是变得更加不可控起来。 但叹两声,李安还是爬起来,将高也拖着进了小屋。 闭紧门扉后,他在小屋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件阿香平时穿的衣服,撕成条为高也包扎脑袋上被砸了两处的伤口。 一边包,对着基本没什么意识的高也,李安自语似的说道:“也不知是你命大,还是该说那小丫头命苦!若不是发现瓶子里的魂水根本不够使其恢复,贫道也不会出来找你,那你可就真被那刘少均砸死了!” 说完李安再又深深呼出一口气,略带自嘲地看了看此刻正放在岁禾边上的化灵玉瓶,后摇头道:“也怪贫道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虽然那刘少均用玉瓶去邹府吸取了不少新亡的无辜人的魂魄,炼化的魂水加起来也不至太少,但那些人作鬼的时间到底太短,即便被炼化,起到的效用也不明显! 看来,还得另想办法啊! 而且,这小屋,恐怕也不能待了!” 想到刘少均非要杀了高也的那股狠劲儿,李安直觉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一旦他顺利回去刘府,便有可能带着大批的人马前来灭口。 尤其,先前听高也大概提过他在荒阁遇到的那些假强盗,如果刘少均找来要杀高也的是那些人 不敢想象届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李安为高也包扎完,将他放躺好,即便已经惫怠十足,但他还是趁夜赶去了附近的村落,买来牛跟大车,将岁禾阿香母女并高也都搬上车,并拿了好些干粮,装满几大袋水和一些必备之物,便尝试架着牛车连夜离开了小屋。 好在牛行走较慢,让李安不至于那般慌乱,虽不熟练,但将就着还是能走。 赶路的途中,昏迷了一日的阿香醒过一次,但她因为身体太虚,不多时就又昏昏睡去。 再之后,又不知过去多久,当李安因为老牛慢条斯理的步伐,被晃悠得睡意十足,最后实在忍受不住,只能选择停在一片落枫林里睡过一阵起来,天色已经大亮。 李安醒时,车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还静静躺在一旁。 他茫然不解地循望一番,没有看到高也几人的身影,又跳下车围着枫林寻了好几圈,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才又急恼地回到牛车旁边。 看着车板上凌乱的痕迹,李安心中不安更甚:“那几个家伙,不会是被刘少均派人抓走了吧!” 想了想他自己又摇头表示不可能,如果是刘少均,何必多此一举将人带走,直接杀了不是更省事,而且,他们也没有乱翻行李必要。 “难不成是遇上山贼了?!可是”想着高也那“粗狂”虽不至不堪入目,但到底比不得自己俊朗非凡的容貌,李安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 的,连道不可能。 “岁禾阿香被劫还说得过去,那大高个儿劫回去作甚?为寨里的人倒夜香刷马桶吗?” 一边说,李安一边整理被翻乱的东西,准备赶着车尝试走远些再找找。 但他还没动身,便见阿香拄着根木棍从枫林侧旁一条崎岖的小路走来。 看到阿香,李安没有等她靠近,当即扔下手中的东西向她跑去。 “你们去哪里了?!”李安略有埋怨地问道。 阿香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一双眼凹陷得很深,听见李安的问话,回身指了指自己来时的路,示意李安跟着过去。 李安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跑回去,将牛车拴好,并拿上所有行李,才跟着阿香尽可能快速地沿着不平的山路离开了枫林。 二人一前一后,走不太远,便在一处隐蔽在丛林间的低矮山洞前停了下来。 阿香指了指矮得几乎看不见的洞口,放下木棍,后将其上挡着的大块石板搬开,便扶着土墙一点一点滑了下去。 李安先扔进行李,自己才跟在后面滑下,一入内便闻到了一股尸臭以及霉烂的味道,后捂着鼻子都来不及看清里面的情况,便被高也熟悉的声音喝让把石板搬回原处挡好。 李安虽被高也忽然的一声吓了一跳,险些直接一划到底,但他还是听话地爬了回去。 当确认洞外的天光洒不太进,李安才扔下行李,滑去了高也他们身边。 就着洞内亮的小灯,看到最里边仍旧昏迷不醒的岁禾,再对上高也略带责怨的眼神,也不用他说,李安便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再看向阿香更觉歉疚。 可李安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你们一家三口,要走怎么也不叫上贫道!真是一点也不厚道!” 0100 阿香她为母则刚 听李安说“一家三口”,阿香一愣,旋即满是防备地望向高也,但因为她身子太虚,再凶的目光看来也不过更显无光黯淡。 阿香因为昨日整整昏睡了一日,夜里又被高也喂过药,还被李安搬来挪去折腾,逃命的路上还不停颠簸,她的意识慢慢就有所恢复。 后看到赶车的李安,和躺睡在一旁的岁禾高也,高也的头上还胡乱地包裹着自己的麻布衣服,又车板的另一旁还堆着不少行李,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了躲避高也李安,明明早就背着岁禾离开了小木屋,为何现在还跟他们在一起,但阿香还是能猜到,之后一定又出现了什么意外,他们正在着急赶路。 但她因为身体实在太虚,没几息的功夫便又睡去。 当她再次醒来,李安已经停下牛车正躺在车板上休息,因其时天色将白,她担心岁禾会再受日光伤害,也顾不上身体的无力虚弱,就挪下车在附近寻找起了可以藏身的处所。 好容易才找到这处山洞,可准备将岁禾背过来藏好之时,又遇到了问题,但是支撑自己,她就已经精疲力竭,岁禾虽然很轻,但她根本背抬不动。 好几次都是刚将人拉到背上就又滑了下去,不只她自己,连岁禾都被撞或摔了不下十次。 但她因为害怕李安,并对高也亦是没有多少好感,遂从未想过唤醒二人。 还是高也自己听到动静醒来帮忙,才赶在天亮之前,成功将岁禾转移到山洞里。 此刻再听到李安的话,阿香心中对高也的防备便更加重几分。 高也有些心虚,不敢正视阿香,但又不能直接否认,只能将头转向山洞最里处,闷闷地没有答话。 见其状,李安还以为高也是因为心有忧挂在目不转睛盯看着岁禾,不由一阵感叹,赞他二人果然情深似海,可叹着叹着他又倍觉造化弄人。 可惜了高也,深情错付,偏偏看上个见不得光的死鬼。 而阿香虽然也误以为高也是在看岁禾,但她不如李安那般盲目,直觉高也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三人因各有所思,洞中的气愤便变得异常尴尬沉默。 李安受不住沉默,最先开口道:“大个子,接下来该当如何?” 李安说的自然是刘少均的事,高也心知肚明,正要答时,李安忽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昨夜没来得及告诉你,岁禾贫道已经喂岁禾喝过玉瓶里面的魂水了,但没有多大效用,想她醒来,只怕” 一边说,李安下意识地往洞口瞟看,“看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想引雷,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高也阿香都未料及如此,一瞬都有些失望,再听到不好引雷,高也更是神情凝重,阿香倒是面露喜色,不引雷,她家岁禾就不会有飞灰湮灭的危险。 “那可还有别的办法?除了让她静养四十九日”高也不肯死心,对所有事情的一知半解,让他心绪难安。 “可以再找些积怨已久的厉鬼炼化成魂水,但也要废不少时间何况眼下,我们还要时刻提防刘少均,躲避他的追击哪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给她” 再听到李安提及刘少均,阿香眼中全是不解,高也不假思索脱口反问:“躲?我们为何要躲!” “因为,他想杀你啊!”对于高也愚蠢的问话,李安有些无语,音量不由拔高。 高也莞尔:“那也是想杀我,道长你跟着躲什么?” 这话问得李安一愣,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可他们能将邹府那么多无辜的人全都杀光,贫道和你私交甚密,哪能轻易脱得了干系!而且,他恐怕已经猜到了岁禾身上的秘密,万一对这小丫头也起了不好的心思不早早跑路,难道还等他带着人杀回来吗?” “刘少均如果想杀我,不可能带刘府的人来,因为他没有办法确保带来的人能在几招内杀死我! 如果杀不死,那他想要隐藏的秘密,便有被刘孟齐知晓的可能! 除非他要连带过来的人也一起灭口!但如果那样,他就更没法再解释清楚!所以关于这一点,道长你根本不用担心!” 听高也说得轻松,李安一脸焦急:“不带刘府的人,不是还有你说的吕笑川他们那批假强盗?那可比谁来都省事!” “哈哈,让那些人来?就更不可能了!”看李安神情紧张,高也难得地笑出了声,“昨日驮着刘少均赶回小木屋之前,我已经去了衙门通禀,让他们赶紧带着人去荒阁‘剿匪’!” 九月廿四日,傍晚,余晖未尽,高 也带着刀从枫林附近的山洞出来,准备入城去赴知府的邀约。 同他一起在洞中躲了将近一日,受够那股腐霉之气的李安,趁机跟在后面:“大个子,不然贫道跟你一起去赴宴如何?也好有个照应!” 高也回身望了望再被盖严实的洞口,“她们母女身边,不能没有人!不然仅凭阿香,万一遇到危险” 李安连着摆手,修养了将近一日,他脸上的青肿消退了不少,已经能看出他原来的模样。 摆完手,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意道:“这深山老林的,能有什么危险,就岁禾她自己那特殊的情况,难道还怕什么妖魔鬼怪不成?!还有吃有喝的,只要阿香自己不随便出来乱跑,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虽觉得李安话说得过于绝对,但环看一圈下来,高也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后继续朝东临城的方向赶。 李安一边追,一边继续:“不过,阿香她的想法还真是难以琢磨,即便已经说清楚了不会有危险,她还是死活不肯带着岁禾再回去小木屋! 那破山洞,又窄又暗又臭,贫道都快被憋死了,她却跟感受不到似的,竟比那刘少均还能忍!” 高也闻言停下脚,若有所思地想了几息后,摇摇头: “为母则刚,虽然乔今秋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但岁禾的‘命’得靠乔今秋来续,听你说刘少均的人可能杀来,她自然不肯再让岁禾留在那样一处危险的地方!” 0101 高少卿姗姗来迟 听到高也评说阿香的行为是“为母则刚”,李安回想自己不曾体味过的亲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后意识到高也话里似乎存在着某种感同身受的理解,遂饶有兴味地问道:大个子,你很懂嘛?!” 高也没有回李安的话,虽然没有再劝他回去保护岁禾母女,但也没让再跟着自己。 在高也态度坚决的劝说之下,李安只得无奈地拿着化灵玉瓶去附近收取厉鬼怨魂,好使岁禾早些转醒。 听看到李安神色悻悻地转向离开,高也静伫几息后,便继续朝东临城赶去。 东临城,天一落黑,四方各处就燃亮油灯油台,将整座城池都笼在明暗有序的灯火之中。 樊篱街,天景楼,华灯亦上,鼓乐悠扬,却不见旁的百姓客人,跑堂的伙计包括掌柜都恭恭敬敬在楼内候等着知府方百成的大驾光临。 因要为高也接风洗尘,在知府的命令下,杨奂仁不情不愿地将整座酒楼都包了下来,除了那些当值巡逻的衙差,几乎全都已经守在了楼里。 但眼见着一更就要敲响,知府方百成迟来并不稀奇,可那姓高的算什么东西,竟也迟迟不见人影,杨奂仁又急又气,黑着脸搓着手在楼里来回地走。 连着安排好几批人出去查看,都回说没有人来,杨奂仁到底没忍住,气得摔碎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茶盏。 把掌柜还有伙计都吓得,别说心疼,连大气都不敢喘。 阿毛在一旁安慰:“头儿,你别担心,咱们大人设宴请他,他就是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不来!除非是活腻歪了!” 老谭点着头附和:“就是,还有近一炷香的功夫,再等等,实在不行,我将他绑也要绑来!” 大历听到老谭没有轻重的话,扯扯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不要忘了,可是咱们大人亲自请他,这保不齐,头儿走后,那姓高的就是下一任捕头,或者会直接让他取代头儿接管我们也不一定,你敢绑人,小心他记你的仇,将来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闻言,老谭面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尴尬,尤其看到杨奂仁铁青的脸色,便对大历的话更信服了几分,于是没再出头,闭了嘴退后几步安安静静等待。 于令站离大历比较近,听到他与老谭说的话,再回想昨夜知府将自己单独叫去卷宗库交代的事情,看向杨奂仁,脸上不由多了一抹同情。 而杨奂仁发过一通脾气,彼时正一门心思想着,如果高也敢不来,让知府方百成在一众衙役并酒楼掌柜伙计们的面前下不来台,那方百成事后就一定会让自己的下场也变得很难看,为了自己的前程,是不是应该主动些再安排人去寻,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之类,根本没了心思管众下属之间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 又楼中的鼓乐也吵得他心神不宁,于是连喝了几杯茶都没得到任何缓解之后,他又直接叫停鼓乐,后亲自出了楼门去看高也到底有没有现身的迹象。 阿毛老谭大历他们皆拉扯嘀咕着紧紧跟上。 站到酒楼门口,望着刚刚热闹起来灯火通明的街巷,杨奂仁转头问大历道:“他昨日去衙门说匪徒藏身在城南荒阁之后,又往哪边去了?” 大历想了想,“没太注意,不过他的马上,似乎驮着一个人” “什么人?” 大历摇头,“那人趴在马背上,又隔得有些远,没看清楚!” 闻言,杨奂仁气恼得踹了大历一脚:“啥都不清楚!你就是这样值守的?!” 被踢中小胫,大历吃痛,疼得一边抽气揉抚,一边在心里埋怨,但他到底不敢出声反驳。 其余几人也都老老实实闭了嘴,生怕再惹杨奂仁晦气。 正当杨奂仁犹豫是不是提前禀明知府,让推迟或着直接取消晚宴的时候,一顶四人抬的大轿沐浴着樊篱街的灯火,稳稳当当来到天景楼门前。 起初几人都在疑惑,今夜这楼已经指明被包了场,不接待其他任何客人,怎会还有人不知情识趣前来,可当看到从轿子里躬身出来的,是一贯都会晚到的知府方百成,杨奂仁脸色惊变, 后赶紧咚咚地跑下石阶去迎:“大大人您今日怎生来得这般” 阿毛老谭他们屁颠屁颠跟上,行礼后埋着脑袋大气不敢出地立在轿旁。 听杨奂仁话中有话,方百成微恼地乜了他一眼:“怎么,你这是在指责本官一向不守时?!” “卑职岂敢!大人您言重了!只是”杨奂仁伸手扶住方百成的胳膊,小心翼翼解释。 “只是什么?你不会要告诉本官, 那叫高也的,还没来吧!”方百成一瞥见他们个个神色紧张,便猜到了是个什么情况,当即垮下脸,就要指责杨奂仁“办事不力,连请个人赴宴这等小事都办不好,还能做得出什么成绩!”之类时,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儿嘶鸣的声音。 紧接着便见久等不至的高也,匆匆跳下马来。 看高也头上裹着麻布条,形容狼狈,气喘吁吁,杨奂仁神色很是复杂,既怨他竟敢仪容不整怠慢知府,又隐隐地有几分窃喜,甚至忽然希望他再晚来一些时间才好。 可不待杨奂仁美滋滋地想完,原本以为会因为高也的迟来而恼怒的方百成,竟在看到高也头上的伤后,挣开杨奂仁搀扶的手,下台阶向高也走近几步,极为关切地问道:“高少卿您这是受伤了吗?!” 后不待高也回复,方百成又自顾自地质问怒喝起来:“竟是何人这般大胆,赶对您动手!若让本官知道,定不轻饶!” 高也本来牵着自己途中因发现时间即将来不及,扔下银两问别人强“借”的马,欲让楼里的伙计牵去喂些草料,冷不丁听到那个时隔已久,几乎都快被自己淡忘的称呼,神色不由一愣,看向方百成满是探寻。 但他到底没能认出曾在何时何地见过眼前之人,为保险起见,不由伏首抱拳否认道:“知府大人可是错认,小民区区布衣,不曾识得您口中的高少卿是何许人。” 0102 方知府的鸿门宴 听到高也否认自己是曾经的那位大理寺少卿,知府方百成了然一笑,没有继续抓着问题不放,只面色温和道:“那宜兰城的郝知府,举荐来本府做总捕的高也,可是说的你?” 听方百成如此问,高也深知无可避答,只得又恭敬行了一次礼,“承蒙郝大人抬爱,的确有幸任过总捕一职,不过已在几日前辞去了一应职务,现不过平平无奇的一介小民! 今有幸又得大人您亲自设宴为草民接风洗尘,草民却姗姗迟来,实属不敬,望请大人重重责罚!” “哈哈,这是哪里的话,约好的时辰未到,不过本官早来了一会儿,你又何罪之有啊!” 边说着,方百仁已经眼神示意将高也的马前去让伙计喂料,自己则亲自牵了高也的手,将他拉着一道进了天景楼。 说话之时,方百仁眉开眼笑,竟让人生出一股穿着粗麻布衣的高也才是上官的错觉。 杨奂仁等人猛然见到这等场面,不由都惊得目瞪口呆,尤其在听到方百成直接喊高也“高少卿”时,他的脑中便轰然一声炸响,后嗡嗡乱得只剩了一个念头: 这姓高的莫不就是曾经那位叱咤风云,连大理寺卿的风头都盖过c被皇上特敕为“高禾第一卿”,后因故被贬,而其妻女因被发配到教坊司不堪耻辱,双双投了井自尽的少卿高文晁吧?! 但想来想去,杨奂仁又自己连连甩着脑袋否定,“怎么可能,就他这点上不了台面的本事,天底下不一抓一大把? 他这样的,都能做少卿,还被皇上敕封,那我杨奂仁不是更可以?! 若堂堂大理寺少卿就这点水平,那还有什么争头?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他!” 一边想,杨奂仁一边猛摇头,后目光更加怨愤嫌恶地看着正被知府方百成拉着进楼的高也,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件事弄弄清楚。 入楼后,方百成高也被直接引进了一间极大的客厢内。 该客厢中竖几方大圆桌,其上金杯玉盏陈列,两旁用镂空的屏风隔挡,帘幔飘纱,灯烛摇曳,四壁辉煌。 衙役们整齐有序地列在客厢门口迎接知府。 看到他们神情紧绷,一个个都昂首挺胸不敢有丝毫松懈,方百成摆了摆手:“今日是为高老弟设宴接风洗尘,有他前来辅佐本官,实乃本官之幸,东临之福,这么高兴的事儿,大家都不必拘礼,随意一些随意一些!” 闻言,那些个衙役脸上都露出喜悦,在一片欢呼声中,方百成进到客厢,被请入上坐。 高也被方百成亲密地拉在自己的左手边坐下。 随之而到的杨奂仁,只能悻悻地坐在方百成右手边。 其余衙役则没那么多讲究,依次落坐,坐不下的,则被安排到了隔壁的小间。 其壁间有门,可直接穿梭。 身处小间,虽然不能直接看到这边大客厢的情况,但能将这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当所有的人都落坐,亲自在一旁伺候的掌柜方才凑到杨奂仁旁边问,菜都已经备齐,是否现在就上,又是否可以恢复奏乐之类。 杨奂仁的注意力本来全在拉手拍肩无间笑谈的方百成高也身上,听到掌柜发问,方才反应过来,后点着头让动作麻利一些。 接到吩咐,掌柜脸上漾笑,同屏风后一直待命的乐师们点点头后,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后不几息,便听悠扬轻快的鼓乐从屏风之后传来,前曲奏罢,又起笙箫,并一众身姿曼妙的舞女,也踩着乐点c或端着餐盘,或提着酒壶欢快地飘进厢房里来。 端菜的,放下菜后围着几桌客人轻盈舞动,眸含春水,笑靥如花。 提壶的,一边跳一边为大家斟酒倒水。 场间一瞬变得好不热闹。 而舞女们率先要为斟酒的,自然是知府方百成,但杨奂仁冲她们使眼色,让退开后自己起身接过酒壶要往方百成身前的杯倒酒。 方百成见状,一时没顾上再和高也聊天,起身将酒壶从杨奂仁的手里拿过,后先为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又亲自将高也的酒杯倒满。 “高老弟,你不远几百里来到东临,一路奔波辛苦,本官没能及早知道,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在此自罚三杯,聊表歉意!” 高也彼时业已站起,闻言惶恐,后退两步,埋头揖手道:“大人您太抬举草民了,区区贱骨烂皮,何谈辛苦!更如何担得起您如此大礼! 没有及时往贵府拜谒,理该赔罪的是草民才对!这酒,草民先干为敬!” 说着,高也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见其大方喝下,方百成也举了杯同干,待喝完,他的脸上笑意更甚。 之后,方百成又给高也夹了好多肉菜在碗里,劝他多吃多饮,不要拘礼,高也连连应着,没再客气。 杨奂仁在一旁看着,心中很不是滋味,想插话方百成根本不理,无奈只能一杯一杯地喝闷酒。 高也见状,提了酒壶走到杨奂仁身边,“杨捕头,感谢近些时日以来的指教,并昨日裁缝铺内的救命之恩!大恩在上,高某无以为报,但请杨捕头赏脸喝了这杯薄酒” 杨奂仁本是不想搭理高也,但看知府都对他那么殷勤,不好连带拂了知府的面子,只好拿起杯子接酒。 便在这时,一直不怎么搭理杨奂仁的方百成,看到高也提的酒壶是自己身前的那只,一时有些慌神,后赶忙插到二人中间,“高老弟何须这般客气!奂仁他身为捕头,本就有救死扶伤的义务,你为救人命悬一线,他岂有不帮之理! 这乃是他的份内之事,换谁都应该做,根本用不着同他道谢!这酒,还是高老弟陪本官喝就好!” 说着方百成又把高也拉回了他自己的座位。 杨奂仁本就不情不愿,再看方百成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就更加火大,可知府当前,他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遂也懒得多说,直接坐回去继续喝闷酒。 而高也再被方百成拉回座位之后,心中便更多了几分确信——这方知府,果然是想杀自己 0103 不会撒谎的老鸨 一开始听到方百成喊自己高少卿,高也就留了一个心眼,因为能识得他曾经大理寺少卿身份的人,也必然知道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情,既然了解,还对他礼遇有加满怀热忱,本身就存在很大问题。 加之,方百成为了让他主动喝下那杯极有可能含毒的酒,竟拿不知他奔波辛苦这样的小事说要自罚三杯,且不说方百成堂堂知府,不至于为了一个小民如此,即便他真是个不摆架子,愿意与民平起平坐的清明好官,也断不至为了他一个曾经的罪臣,如此自降身份。 所以方百成为他斟的那杯酒,他并未真正入口,在方百成也举了杯同饮的时候,不留痕迹的倒了出去。 之后,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想,高也便刻意提了方百成身前的酒壶,找杨奂仁做一番试探。 当然,不论壶中的酒,是否真的存毒,高也都未想过拿自己的“救命”恩人玩笑,方百成若出手阻止,自然皆大欢喜;他若无动于衷,高也亦有办法让杨奂仁免受毒害。 正想着,方百成见高也饮下毒酒后,毫无反应,心中不由百般疑惑,将高也看了又看,且趁着高也不注意偷偷检查了一下酒壶。 当确定是他让安排送来的阴阳壶,便更觉不解,待要再与高也倒一杯时,原本还坐在旁边的人,已经借口喝多了酒内急出了客厢的门。 见其明明没喝两口酒,就说被尿憋急了要走,方百成微微一愣后,立马反应过来,冲隔壁小间大吼道:“姓高的要跑!快给本官抓住他!” 听见方百成突如其来的大喊,已经喝得醉醺醺不知从哪儿顺了壶酒过来继续的杨奂仁,并现场吃得正欢的一众衙役脸上都闪过惊疑,有的人东西挂在嘴边都忘记往里吸,还有人直接筷子落了地。 杨奂仁则是喝闷酒的手一抖,后赶紧起身追上随同隔间出来的几人去追高也的方百成。 但他因为心中不郁,酒喝得多,喝得急,早已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没跑几步就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在门边停了下来。 阿毛老谭他们愣了好半晌之后,也终于回过神来,一起去追的同时,看到杨奂仁神态不佳,就又停下:“头儿!你怎么了?!” “本捕头头有些晕,你们你们先去帮大人!不用管我!” 杨奂仁说完就搡着几人离开,见他坚持,阿毛他们到底没有久留,可追下楼,发现哪里还有高也的身影,只见知府方百成在指着于令并几个同样手拿佩刀的人训话:“一群饭桶!追个受伤的人都追不上!本官还留着你们干什么!都给我滚!” 边说着,方百成对着于令他们拳脚相加,于令咬牙忍住之后,抱着刀又同方百成请命:“大人请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一定顺利将人抓回!” “都跑了,还怎么抓!”门口昏黄的灯火下,方百成脸色铁青,看着于令更加来气。 正当于令想说只要再给安排些人手,任那姓高的就是插翅也难飞时,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知府大人不必动怒,在下知道那厮会逃去何处藏身!” 高也从客厢逃出,并没有立即离开天景楼。 他将自己的马赶出到樊篱街上,狠抽了一鞭子之后,便又躲回了天景楼中。 虽然知道知府方百成想杀自己,但他并不清楚个中因由。 几年前的那件事情,照理说应该已经翻了篇,方百成没有理由再旧事重提,即便真是因为那些过往,方百成一个局外人,又有什么理由抓住不放? 所以为了弄明其中的关系,高也便躲了起来暗中观察。 但让他意料之外的是,竟能在天景楼,知府身边,听见刘少均的声音。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高也还将脑袋探出去看,当看到果然是刘少均,他的心不由咯噔一响: 这刘少均怎么会怎么敢直接出现在知府面前? 是因为那些藏有秘密的布匹已经处理好,也没有被刘孟齐刘少允发现什么异常,所以没了后顾之忧不打算再逃?还是他们本身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否则官府去了荒阁剿匪,抓了或者直接杀了吕笑川他们,刘少均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来见知府,并同他提供自己身藏何处的线索! 莫非 高也想到两种可能,神情不由更加凝重,继续躲在一旁偷听的时候,也更加地小心仔细。 但刘少均出现后,并没有同知府做多少解释,方百成便同意了他带着人前去城西郊小木屋抓人的请求。 很快,刘少均便领着一大帮人朝着城西匆匆奔行 而去。 之后方百成也没有再回天景楼,而是直接让几名一直在外等着的轿夫将他送回了府衙。 方百成一离开,停在门口的阿毛老谭几人都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于令,他们完全想不明白,知府怎么就把埋伏这等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他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小衙役来做,却将明明有大用的捕头杨奂仁蒙在了鼓里。 想不通,又没被要求跟着去抓人,几人便又跑回楼里去找杨奂仁,却见他头歪眼斜,口吐白沫,倒在门边已经没了气。 没有探听到有用的消息,高也便没在天景楼继续停留,而是小心翼翼又去了绮云阁寻老鸨问一些事情。 “刘少均身边的小厮?”老鸨嫌恶地看着高也头上胡乱包着的麻布条,话回得心不在焉。 “正是!他昨晚,可有再在你们绮云阁出现?或着应该说,他是否又进过彩霞姑娘的房间?” “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们早早就闭了楼,之后根本没有再接待过任何客人,何况还是那个烂人身边的小厮!如果来了,老娘绝对亲自用苕帚将他扫打出去!” 老鸨义愤填膺手脚并用地说着,高也见她如此,却再次觉察到了不对劲。 “鸨娘,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其实很不会说谎?!” 0104 人不为己天地诛 老鸨正说得起劲,冷不丁听到高也的话,面色一惊,旋即目光开始闪烁,“什么撒谎,老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事实摆在这儿,有什么可做假的!” 高也嘴角微微扬了扬,用手指了指老鸨平整的眉心:“你虽然是在骂刘少均不是东西,但你的眉头不仅没有高耸,反倒看不出什么沟壑! 昨日我曾见过你真心骂他时的样子,所以,可以很确定你现在是说的假话! 而且,昨日我离开绮云阁时,你明明一副很怕他的模样,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今天却又变得如此无畏无惧,前后反差太大,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你! 所以你也别再装了,问你的话,也请你老实回答,莫要为了一点点小利,置个人甚至整个绮云阁里的姑娘们的性命于不顾” 听高也说及此处,老鸨的脸色早已经变了几变,眼中也早没了对高也的嫌恶轻视:“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若告诉了你实情,才真有可能性命不保!” “不论你对刘少均是出于害怕还是敬仰,或着真的只是为了一些身外的钱财,便帮着他睁眼说瞎话,但你身为东临的本土人士,应该很清楚, 刘家的孟齐老爷才是能在这整个地界叱咤风云一手遮天的人物,刘少均再有势力,心再狠家底再丰厚,那也是刘孟齐做大做强的家底,而刘少均不过随了姓却没有流他刘家人的血的外族人,你当真愿意为了一个刘少均得罪大头刘孟齐?” 老鸨被高也郑重其事的劝诫说得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一家人吗?怎么帮着均少爷,就会得罪刘老爷了?” “你竟不知,刘少均在做的事,让你藏的东西,都对刘家的孟齐老爷万分不利!” “这这怎么可能!”老鸨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高也。 高也轻声一笑,将近来发生的几件大事,包括他自己头上的伤,也是因为揭穿了刘少均的秘密,他想杀人灭口,才被连砸了两下这点,都逐一同老鸨做了说明。 虽然高也没有拿出可以直接证明自己所言的证据,但老鸨显然被他所说的一切惊吓得不轻。 一边呢喃“怎么会这样”一边又揪着手绢在屋中徘徊,不时停住,后跺几脚道:“这可如何是好啊!”之类的话。 高也见她神思混乱,趁热打铁道:“事已至此,你只有说出刘少均让你务必隐瞒的真相,便可挽救你们整个绮云阁几十上百人的性命!” 高也的话说完,等了好一会,都不见老鸨开口,他正想再劝,老鸨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一般,揪着手帕咬着嘴唇重新坐回高也身前的桌边。 “我若说了,便真能保住性命?” 高也点头,“刘老爷也不是那么好坏不分的人,你若助他铲除异党,免去诸多不必要的损失,他又怎么会再计较你在不知实情的状态下做的错事!” “可”老鸨仍有犹豫,神色惶惶,高也了然又道:“你若实在担心刘家老爷秋后算账,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助你免被牵连” 说这话时,高也心中闪过一抹歉意,但很快又在老鸨惊喜的神色中恢复过来。 “什么办法!你快说来啊!莫要卖关子,真真急死个人!”老鸨几乎整个人凑到了高也身前,就差没有捉住高也的手提问。 高也敛下旁杂的情绪,让老鸨附耳,同她讲完之后,她果然不再担心,一五一十地同高也讲明了实情。 “而且,那东西现在其实还在我这绮云阁里,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旁人即便发现什么异常,也只会去彩霞和我的房里搜找,找不到就会罢手” 闻言,高也眼睛一亮:“它现在何处?快与我拿出!” 从绮云阁老鸨那处得到被刘少均命令严藏的东西,高也又让老鸨帮忙备一匹马,并不要将他来过的事情说出去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沿着老鸨指明的另一条路,绕远出城回到了岁禾阿香藏身的山洞。 彼时李安去捉鬼还未回来,想到他极有可能回去坟场,高也不由心生忧惧。 放下东西,后让再歇息了一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阿香,出洞去将还停在枫林里的牛车牵走藏好,便又独自骑马沿着李安先前离开的路匆匆去寻。 行到一条或通往坟场c或往临近的村落去的岔路口时,高也因无从辩别李安的去向,只能策马急往险中去寻。 当他赶到坟场附近,远远地就望见举着火把忙慌慌往小屋赶去的刘少均并衙差一行。 刘少均骑着马,衙差们划着两腿在后面奔赶,个个累得气喘吁 吁。 “均均少爷!还有还有多远呐!”其中一名个头较小腿极短的衙差实在跑不动了,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膝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刘少均高坐在马背之上,闻言不耐地瞥了那名衙差一眼,后伸手指了指路的前方,没有说话。 于令顺着刘少均的指向去看,发现不远的前方,矗立着一片在夜色中显得更为浓黑的黑影,心中微喜,后走到那名短腿差役跟前,将他扶起: “再坚持坚持,就到了!” 差役呼吸不畅,被于令拉扶更觉气短,待要挣开于令的手臂继续躬着腰喘气,刘少均忽然冲他们扬了扬手,神情严肃,让不要发出丁点声音。 众人虽然不明情况,却还是一齐屏住了呼吸细听。 高也本就担心李安会回来坟场,此刻听看到刘少均他们一行的动静,心下更道不妙。 尚未真的见到李安,高也就已经开始思考,如果李安被他们捉住,自己独自一人,应该如何才能从那十几人的手上将李安救出。 正当高也愁眉思索间,忽然,一阵阴风骤起,旋即从他的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那群先疑惑后惶惶四望的衙役们冲去。 紧接着,便见众人手上燃得哔啵作响的火把,在短不过一瞬得时间里,尽数被吹熄 0105 无事莫要献殷勤 被那阵阴风吹得脊背发凉,高也下意识就回身去看风从何处起,夜光虽淡,万物模糊,但高也很清晰能看到有一道身影,正猫着腰同自己逼近。 “道长!你你怎么从” 当那人小心翼翼蹲到自己跟前,高也方才认出来人,李安同高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将目光锁定在刘少均于令他们那一行人身上。 看到骑在马背上的刘少均,李安心头涌起一阵十分强烈的反胃,但眼下他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自己异样的情绪。 而另一边,火把被阴风吹灭,十余人个个神情大变,浑身骤寒,后不自觉缩靠到一起,惶恐地望着不知从何处袭来的何物。 刘少均坐在马上,他对鬼怪了解不多,但也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可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有人啊啊地惨叫出声,紧接着就见那嗷嗷叫着的,两条腿已经被扯进土里,还在不断下陷。 旁边的人见状,赶紧伸手将人拉住,可那土中之物,力量之大,即便他们七八人合力,也难以抗衡,不一会便见那人已经只剩得一只脑袋露在外面。 再之后,接二连三地有人被拉进土里,包括于令,也没能幸免。 刘少均,因为发现事情不对,早就驱马奔逃走了,并其他几个腿脚麻利的,见敌不过,也迅速跑没了影。 现在场间,只剩了被拉进土中惊慌无措不断悲号的几个衙役,和不停念咒掐诀操控着什么的李安,以及看着李安心神复杂的高也。 当坟场內没跑掉的最后一个也被拉进土埋上,李安方才收了术,后将紫檀柩拿出念咒使被驱使的魂灵复位,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对高也道:“咱们快走吧!” 高也闻言点了点头,便起身牵马跟在李安身后快速离开了坟场。 他没有问李安怎么会在他之后出现,更没有打听那将人拉进土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一路默默无声。 倒是李安先沉不住气,问高也没事又往坟场那边去做什么,“若不是贫道先前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往这边来了,只怕你再有一千条命也不够被抓被杀的!” 高也想到之前在天景楼里遇到的情况,以及方才,若不是有李安出手,他可能真被刘少均他们发现踪迹,然后抓了起来也不一定,但他仍旧没有应话,只静静听李安絮叨。 直到进入枫林,高也方才停下,看着李安斜挎在腰间的布袋:“道长,你今日收获如何?可够唤醒岁禾?” 李安也停下脚步,闻言,打开布袋,拿出紫檀柩,并那支化灵玉瓶。 玉瓶此时,已被拆去可短暂制衡己身符文的黄符纸,正散着幽幽寒气。 “抓了四只,一只五年的长发鬼,一只十年无头鬼,原本还有两只,一只一年的,被直接吸进瓶子炼化得差不多了,而另一只三年的,则在瓶盖未打开之时,直接被瓶身上的符文,给震得魂飞魄散了!” “那刚刚那个,是五年的长发鬼?”高也话说得有些犹豫,这些方面他不太懂,接受起来也不容易。 李安点点头,很是坦然,也很自豪,别样他或许不敢夸口,但捉鬼这点本事,在整个高禾,排进前十,还是绰绰有余。 “比起这个,你怎么从那条路过来?是已经参加完接风宴回来了?还有刘少均,怎么和官府的人在一起?!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高也离开山洞去天景楼赴宴之前,李安曾同他一起探讨过当前的局势,预想过刘少均会带人来杀高也,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带的人,竟然是官府的人。 高也点点头,“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眼下我也不清楚,但刘少均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隐藏的东西,我已经拿到手了,其中隐藏的真相,不久之后也将大白!只要你能顺利将岁禾唤醒” “既然拿到手了,怎么还不知道其中隐藏的什么,而且还非要唤醒岁禾那丫头”对于高也所说,李安很是不解。 “我回来的路上,已经反复看过那些布料,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眼下又再无别处可以入手,所以只能期望岁禾能够醒来,将谜底揭晓 若不然,根本无法知道刘孟齐他们到底在谋划个什么!另外,如果我没猜错,官府已经彻底放弃将近来发生的这几件案子追查下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以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与整个东临城抗衡的!” “刘孟齐背后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总而言之,先弄清楚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才最重要!” 李安哦一声,恍然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待高也将马拴好,并他自己,重新克制了玉瓶符文的效应,便一齐回了山洞 。 彼时阿香正将岁禾的头托放在自己身上,一边捋她鬓边的头发,一边无声地在说着什么,偶尔还以袖拂拭眼角,似又想着了什么伤心的事情,正在流泪。 听看到高也李安滑下山洞的声音,阿香有些慌乱,赶忙再擦了擦,后将岁禾重新放回地上铺着的草席之上,起身拿了水囊递过来给他们二人。 高也李安见她如此,都有些受宠若惊,接过水囊,怔怔地好一会没有说话。 待回过神,李安将高也拉到一旁:“大个子,这什么情况?她怎么突然对咱们这么好了,这水里不会有毒吧?!你赶快先喝一口!” 边说着,李安已经揭开自己手中水囊的盖子,后将东西递到了高也嘴边要灌喂,高也满脸无语地闪开,后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阿香,才回过头小心地对李安说道: “她真要下毒,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了,何况岁禾的命,还掌握在你我的手上,她那么想使岁禾恢复,又怎么会做这等傻事?” 李安不同意高也的说法,“你莫不是忘了,即便没有贫道,或许应该说,贫道不插手,她家闺女,也不会面临魂飞魄散的危险,只要她按我之前说的,将人埋去那些阴湿气比较重的地方,过个一个多月,自己就能恢复!” “那这”闻言,高也也犹豫起来。 李安定定神,将头转到阿香看不着的地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肯定不能喝呀!得趁她还没注意,赶紧倒了!贫道可不想刚出虎穴,就命丧‘自己’人手中!” 0106 做推算棋差一招 李安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身子整个挪在高也的身后,趁他挡住阿香视线的同时,已经将整袋水倒在了地上。 倒完了还要来接高也手中的水囊:“大个子,快,把你的也给贫道!” 在李安轻声呼喊的时候,高也因被阿香发现,神色已有尴尬,他扯着李安的道袍袖子一遍遍提醒,但李安丝毫没有留意,还在不断催促,直到最后,阿香直接自己站到了李安身前,他才有所发现。 “阿香,不不是你看到的这样,贫道只是”李安摸了摸脖子,被抓了现行还是想要解释。 阿香盯着李安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后直接从李安手中接过已被他拿住的高也的水囊,拔开盖子,直接往自己的嘴里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阿香喝完,拿袖子擦干嘴,又将水囊递给李安之后,便气鼓鼓地退回岁禾身边,懒怠看那两个将她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的人。 而李安提着手中几乎已经空了一半的水囊,变得更加摸不着头脑:“这到底什么情况?难道她真的良心发现了?” 正想着,高也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李安的肩膀,然后提刀坐去了阿香旁边,不知何时为他们也铺好了草垫的地方。 见高也靠近,阿香将他先前带回的东西拿出,高也接过拆开,再看几遍果然没有发现异常,才又唤李安,“道长,你别在洞口磨蹭了,快看看那两只鬼,是否能将岁禾唤醒,如果不能,咱们还得趁夜再去寻些回来!” 李安闻言哦了一声,终于不再想阿香到底有什么阴谋,将包了符纸的玉瓶和紫檀柩一起拿出:“贫道想了想,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让岁禾恢复! 虽然贫道不清楚为何这小丫头体内会有那么强的怨力,但她既然能凭借那股力量,抵御住玉瓶一部分的伤害,说明当时,只要她体内的力量足够雄浑,其实可以免受玉瓶的伤害” “你的意思是”高也隐隐明白过来,微有欣喜地看向李安。 “所以贫道抓了四只死亡年份不一的鬼,就是想进行验证,好精准地推算出要使岁禾恢复,具体还要多少只死了多少年的鬼如此,方能避免出现别的不可控的局面!” 说着,李安便提步转身,准备出洞去进行尝试,高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跟在后面,阿香本来也想跟着出去,但到底放不下岁禾,仍旧留在了洞中。 出洞后,李安将紫檀柩里的二鬼放出,后以显影定身符,分别将他们显定在相隔较远的位置,后揭下包裹玉瓶的符纸,不开瓶盖,打算依次从二鬼的身旁走过。 又因高也无法通过鬼魂的变化,算知他们具体受到了多么强烈的伤害,李安便决定,由高也拿着玉瓶由远靠近,他自己守在对应的魂体旁边观察。 高也自然欣然同意。 当高也拿着瓶子缓步移动,距五年的长发鬼尚有三尺之距时,李安便清晰地看到了那鬼浑身的颤抖抽搐,高也越靠近,其抽动的痕迹就越明显。 当高也与其只剩一步之遥时,李安的眼前,青光一闪,那只长发鬼,竟是直接消散在了夜空之中,未留半点痕迹。 然后李安又让高也依样画葫芦,拿着玉瓶走去十年的无头鬼身边,这一次,无头鬼虽然也受了很大的伤害,反应较强,但形神仍旧完好。 见状,李安兴奋得两手一拍,“看来,只要再抓四只不同年份的,就能验出具体答案了!” 高也亦有欣喜,但看着仍然飘在空中抽搐抓挠心窝的无头鬼,他脑中再又闪过一抹疑惑。 “道长,照现在这情况,恐怕还得再多抓几只才行!” 李安正高兴,为自己的聪明睿智洋洋得意,闻言脸色一瞬变得不太好看:“大个子,你又不懂鬼怪,做什么要泼贫道冷水?!” 高也未有嘲讽之意,听李安语气不对,赶忙摆手解释:“道长你别误会,先听我把话说了,你再生气不迟!” 见李安面色稍有缓和,没有要多置气的意思,高也方才上前几步道:“我见阿香写过,岁禾之前,吸过一只五年厉鬼的怨力,然后她们之前遇见拿着玉瓶的张老五时,乔今秋的魂魄是在岁禾的体内,所以没有被伤得彻底 如此一来,即便你再抓几只六年七年,八九年不等的鬼来验证,也不能真的推算出岁禾,也即乔今秋的魂魄究竟需要补充的是多少” 听高也如此说,李安的脸色不由更垮了几分,“这好像是个问题那你说怎么是好啊” “这个简单,还按你方才的办法就行,先测出正常够抵抗玉瓶伤害的鬼需要多少年的鬼力,然后再多抓几只小鬼。 让那些鬼分别附身到岁禾体内,看他们是否会被 玉瓶上的符文净除,再根据刚刚好未被消散的那一只的年份,推算补足岁禾所需即可!” “” 听高也一口气说完,李安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旋即又有些懊丧,办法是他想的,鬼是他捉的,结果只因为他一时没有考虑周全,就差那么一步,最后便成了高也的衬托 李安心里憋屈,看着高也苦大仇深,狠狠瞪了高也一眼,将那只无头鬼重新收回紫檀柩封好,且为了不误伤周遭的魂灵,刻意再将玉瓶用符纸包好后,就准备再去捉几只鬼来继续未完成的测验。 高也见他情绪不佳,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李安并没有真的因此记仇,走两步就回过头,让高也别再愣着,虽然他捉不了鬼,但帮忙打打下手也是可以之类。 高也本想回去同阿香讲一声,但看李安一脸怨怒地将自己望着,便没好再耽搁,匆匆跟了上去。 沿着山路回到枫林,高也李安就着淡白的月色互相望了望,略一迟疑后,还是选择了回去坟场,毕竟别处能不能再寻到合适年份的鬼,谁也说不清楚,坟场荒坟虽多,但大多都立有字碑,辨别起来相对容易。 可他二人还不及走到坟场,就险被骑马奔过来的人撞翻 0107 小道长身份特殊 高也李安正在路上走,准备去坟场再捉几只鬼,却在半路差点被一骑着马的大汉撞翻在地。 那蒙着一只眼拎锤的大汉,也惊得险些摔下马背,好在有用双腿死死夹紧马腹,又臂间的力量也大,方才免过一劫。 正要出口骂时,就着淡白的月光,看到地上走的其中一人竟是高也,大汉明显一愣,本想再下马与之大战几个回合,后视线落到了高也旁边的李安身上,也就那一瞬,他便改变了主意,什么话都没说,便策马扬鞭匆匆走了。 彼时李安正在心中埋怨,这么大晚上的,是谁还这么飞快地骑马,定好趔趄的身子,正要看时,那人已经跑远,旁边的高也则是一脸惊疑,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大个子,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李安伸手在高也眼前晃了又晃,见他许久都没有反应,不由也顺着高也的视线去望,但除了一片惨白的月色,和月色之下,再又便得悄寂的田野树林泥道草丛,几乎再也看不见任何别的东西。 又过几息,高也终于回神,后正对李安道:“道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处荒阁,以及里面那批假匪盗吗?” “记得啊!怎么了?”李安不明所以,随口答道。 “方才过去那人,便是那批假强盗的老大,吕笑川!” 李安闻言,眼睛瞪大,“这么晚,他来这城西郊作甚?” 高也摇摇头,“我亦是不知,但” 说及此处,高也忽然顿了顿,双目远眺,望向更远的坟场方向,“刘少均此刻应该还在坟场附近,吕笑川又与他相识,莫非,是来寻刘少均的?” “又是刘少均?” 自从前一日发生了那些事,李安现在一见到那个人甚至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但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将心中的不适强行压下后问高也道:“可那什么姓吕的,不是那批人的头子吗?要找刘少均说什么事之类,吩咐底下的小喽啰不就好了,怎会亲自过来” 李安说话的时候,高也脑中还有别样的疑问,没有听进李安的问话,直到他说完,方才反应过来似的,回道: “先前在荒阁之时,我便觉察到,有些事,似乎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所以,如果那吕笑川真是来寻刘少均的,说明,又出了什么比较急切的大事,需要他亲自连夜奔来相告!” 李安不清楚吕笑川与那刘少均具体有什么关系,也根本不想知道,闻言哦了一声,口是心非地提议了一句:“那要跟过去看看吗?” 高也摇摇头,“没有吕笑川,我们都不是对手,现在再去,只能是自投罗网,先等一等,待他们找不到人全部离开,我们尽快抓了足够的鬼帮助岁禾才最重要,或许我心中的那些谜题,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不一定!” 想是如此想,但高也自己也不是太确定,先前阿香曾告诉过他,岁禾只是能够看到一个将死之人死亡前后三日的事情,她是否真的悉知所有秘密,高也并没有多少把握。 但眼下,除了唤醒岁禾,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查出近些时日以来所有案件背后的真相。 尤其一想到,现在连知府都要杀自己,高也便觉前路一片黑暗,根本不知如何才能走出迷雾。 所以岁禾,是他现在能抓住的唯一的稻草,即便不能就此惩奸除恶,知道他们背后都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也好过事事都被蒙在鼓里。 思及此处,高也本想将李安拉进路边的草丛等待刘少均吕笑川他们的离去,但吕笑川方才已经认出了他,不可能不将这个消息告知刘少均, 若还留在此处,被抓的可能性极大,于是便让李安带他改道,去他之前捉鬼的那个村落。 李安本也不想再冒险,听到高也的话,欣然同意,二人很快就到了那个名唤白狼村的小村里面。 其时已近三更,白狼村的村民早已灭灯休息,整个村落除了听见他二人入村的动静,而此起彼伏的犬吠之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别的响动,悄寂得让人怀疑它从始至终都是一座荒村。 那一声声吠叫,让高也不自觉握紧了腰间别的佩刀。 “道长,这村子里,果真能寻到我们需要的鬼?” “为什么不能?”李安不解,后拿出罗盘仔细寻息:“小村落的确没那么多孤魂野鬼,大部分老死病死的人也都直接入黄泉转世投胎了,但也不代表就不会有那些个心愿未了的,或着死了都没有人安葬的,一直在人间游荡” “那你如何判断他们各都死了多久?” “有碑的,可以直接根据碑 上刻录的时间来看,没有的,可以直接问灵,再不然,虽然会麻烦恶心一些,但可以根据他们身上c口中的气味以及皮肤来判断,越老的鬼,气味越重,皮肤也越老化; 不过这几种方法,只能判断出个大概,并不能具体到某一时间,因此想要再细致一些,则要使用一些特殊的方法” 说及此处,李安忽然停了下来,后专心地根据罗盘寻觅起了鬼魂的气息,并不再与高也搭话,即便高也主动相问,他也充耳未闻似的,全不理睬。 见其如此,高也便不多强求地默默跟在了后面。 但看着李安强自镇定的神色,高也的心中闪过诸多疑惑,尤其先前在坟场附近遇见的吕笑川,明显是因为看到了李安,才没有同高也过多计较,匆匆赶了马离开 “等一等,几日前,在邹府时,这小李道长似乎提到过,那批强盗” 回想起李安之前说过的话,高也惊讶不已,看向李安满是探寻:莫非,那批强盗,认识他?或着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敢对他不利? 否则,那些人怎会将邹府上下五十几人,包括小明都灭了口,却独独放过了李安?而且在他身上,竟是连一丝伤痕都没看到 “还有昨夜,刘少均拿起石头准备砸死我的时候,被这道长看见,明明他有多次机会都可以反手先将其制服,却只对着我下手” 0108 长舌鬼道行不浅 第一次对李安的身份产生怀疑,高也心中思绪万千,担心万一小明的死,与李安脱不了关系,甚至有证据直接证明,小明就是他暗中设计害死的,届时自己应该如何自处? 是直接杀了他为小明报仇?还是将其绑了交由官府处置?可官府真的会秉公办理? 如此没有多少根据的念头,在高也脑中一闪而过,他明明知道,其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当他再看向李安,总也控制不住生出防备 “大个子!你发什么呆呢!快跟上贫道!” 李安握着罗盘寻了一阵,都走出好一截也没见高也跟上,便又沿路返回来看,看到高也两眼呆呆,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不由上手拍了两下。 看到李安近在咫尺,虽然青肿未散,但俊逸非凡,且眼眸之中满是天真清朗的一张脸,高也忽又想明白了似的,粲然一笑,没再纠结,轻嗯一声,紧紧跟了上去。 高也李安在白狼村寻了许久,几乎将整个村落的每一间屋舍都探查遍了,也没寻出什么符合他们需要的鬼魂。 刚死的或者死了没多久的倒是遇见了几只,但于岁禾根本起不到任何用处,所以李安连看都懒得多看,便又握着罗盘继续往村落更深处去寻。 当二人来到一方垂柳的池塘边上,淡白的月光之下,柳条无力地耷垂着,叶片稀少,几乎只剩了根根光条。 池塘边上的枯草窝里,不时地有传出几声夜游的野鸭的叫声,还有飞鸟掠水而过,翅膀扑棱扑棱的声音传出。 高也跟在李安身后走近池塘,后从岸边往更深的山里穿行,但走到一半之时,李安忽然停了下来,拿罗盘对准了堤岸边一颗无风自动的柳树。 其上的柳条,在水面上摆荡,来来回回,竟似荡着秋千玩耍一般,就在他们经过的瞬间,还能清晰地听见清脆如银铃般咯咯的女子笑声。 高也李安互望一眼,李安将罗盘收回布袋,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准备使其显影,但李安的符还未拿出,原本在枝条附近摆荡的笑声,忽然就迫近到了李安高也的耳边。 即便不用李安的显影符,高也也能知道那只鬼正围荡在自己的身周。 虽然高也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是随着李安过来抓鬼的,但如此清晰地被圈围,高也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然后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就一直没能消散。 忽然,高也仿佛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时重时轻,让他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 “道道长她好像,在在我身上挂着” 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曾有过此等经历,除了岁禾那次,但那次天光正好,且他当时并不知道岁禾的真实身份,所以不曾有过害怕,但这一次 高也不禁全身紧绷,后握紧拳头丝毫不敢动弹,呼唤李安的声音,也鲜见地透出几分颤抖。 李安在一旁听见,原本准备掏出符纸将女鬼制服,可头一回见高也如此模样,他不禁玩兴大发,不仅没有动手捉鬼,反而趁高也整颗心都在女鬼身上,偷偷地藏了起来。 高也唤着唤着,发现原本就在身边的李安瞬间不见了踪影,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道道长你你在哪儿” 听高也颤抖着声音呼唤,李安在一边捂着嘴偷笑,但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又一根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脚踝不断地往身上绕缠,最后还敲开他捂嘴的手指,想直接钻进他的嘴里喉中。 当那东西触到自己的舌根,李安干呕得眼泪都快出来,后再也顾不得捉弄高也,一边奋力挡住那不断要往自己嘴里钻的怪东西,一边从怀中取符。 然而他因为干呕咳嗽太过严重,根本念不出一句完整的咒语,符文发挥不出效力,他一时没辙,情急之下,只能取出化灵玉瓶,扯下之前被他重新包好的符纸。 在瓶身上的符文完全显露的瞬间,那只缠着李安的鬼,瞬间同先前的长发鬼一样,散成了一团青烟。 危机解除之后,李安捂着揉着喉咙,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但让他不解的是,与他相隔不远的,高也那边,竟然没有任何异象显现。 觉出疑惑,李安便不再耽搁,重新掏出符纸,使那仍旧挂在高也身上的女鬼显出了形状,竟是一只看来不过十岁的小童模样的女鬼。 彼时小女鬼正伸长着舌头舔高也的耳廓,口水顺着她的舌根簌簌地往下淌,将高也的半边肩膀都打得透湿。 而高也,整个身子僵僵,丝毫没敢动弹,呼唤李安的声 音仍旧颤抖,一点没了平日英姿勃勃,气势非凡的模样。 见状,李安愈发笑得合不拢嘴,前仰后合好一阵,才叉着腰回道: “大个子,你先别动,让贫道为你画个像先,这么有趣的画面,以后不知道啥时候还能看见哈哈哈!” 顾自说完,李安又开始笑,但他倒没有真的拿出黄符纸还有画符朱砂描高也现在的窘样,再笑两声后,便动了手要收服那被吊死的长舌鬼。 可让李安不曾料到的是,长舌小鬼居然一点都不怕他,感觉到他拿出了符纸要对付自己,小鬼居然猛地放开高也,直接扑挂到了李安的脖间,开始拿舌头舔舐李安的头脸。 李安被她舔得无所适从,逃不开,又不知什么原因根本动不了,还有些发痒,但更多的,是从她口中传来的极度恶臭,薰得李安根本睁不开眼。 小女鬼模样并不可怖,甚至还有几分天真,逃出了鬼爪的高也,缓过神后在一旁看李安也变得无法动弹,又无法从一直逃避,但都被小东西扳回的李安口中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自己上前,将李安还握在手中的化灵玉瓶接过。 但不论高也如何将瓶子靠近小鬼,她都没有反应,根本看不着先前在长发鬼还有无头鬼身上看到的痉挛抽搐 “大个子!这鬼道行不浅,别被她天真的外表迷惑,快,将贫道的桃木剑拔出!” 0109 埋金线为阵保命 李安被那长舌小鬼缠得动不了,只能将希望暂时寄托到高也身上。 高也听到李安的吩咐,一瞬有些犹豫,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悄悄地挪近了李安和那小鬼。 似乎感觉到了高也将对自己不利,长舌小鬼虽然没有立即放开李安,但直接绕了一圈转头,将目光直视着高也,同是还用舌头同高也招呼,似在吸引高也靠近。 见其如此,高也脚上的步子不由自主停下,后侧挪至别的方位准备突进,但无一不被小鬼跟转过头死守。 “大个子!你究竟还在发什么愣啊!” 浑身被勒得无法动弹,又长舌小鬼在脸前遮挡视线,李安根本看不到高也,但许久都没见他来拔自己腰间的桃木剑,声音里不由透出焦急。 被李安催促,高也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再往前靠近了一步,但也就那一步,便又激起了小鬼的控制欲望。 只见她的舌头,瞬间绕上高也的胳膊,后螺旋而上,将他整只胳膊都缚紧,同时往自己的口中拉扯。 她的整只舌头不停地滴着臭得让人作呕的唾液,而那唾液似乎还能麻痹人的四肢。 先前被舔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被缠上,高也感觉自己的胳膊渐渐地开始失去知觉。 眼见着自己的手臂,就要被小鬼的舌头紧勒断成截,高也再顾不上慌乱,侧前跨出一大步,往李安的腰间拔出了桃木剑,后直直地朝自己臂上的舌头劈砍下去。 桃木剑无缝,砍不断血肉,却让小女鬼怕得赶忙将舌头缩了回去。 但她很快发现,拿在高也手上的桃木剑,根本没有半分的杀伤力,便又大着胆子伸了舌头继续上前,且更加凶猛,不再逗弄试探地直接缠上了高也的脖子。 且当她下定决心动真格,那条已经很长的舌头,还不断又伸长了几分,绕高也的脖子足足绕了三圈。 虽然高也有用手揪住那根滑碌碌不断滴口水的黑舌奋力往外扒拉,但他还是很快便被那小鬼勒得喘不过气。 死死挣扎不开,又无力对付,他手中的桃木剑也慢慢地将从手中脱落,整个人也脱力地半跪到了地上。 长舌鬼的头也因此被带着往下去了几分。 没了小鬼脑袋的遮挡,李安这才看清楚发生了何事。 见情势已然万分危机,知道自己再不设法帮忙,高也就要在那小鬼的残害下,也变成一只被勒死的长舌鬼,无可奈何,李安虽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动用了那道几十年如一日埋在他体内的保命术法——神方阵。 在他头顶c胸腹c双臂c后背c海底等处的皮肤下,从小就被埋进了好几条金线,分别结成阵法,可诛百鬼,使不侵。 “与神方弑鬼,呼玉女收摄;登山石裂,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抉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急急如律令!” 随着李安的念咒声落,他体内的符阵被引动,后透过被埋了金线的每一寸皮肤,迸射出束束金光。 金光所触之处,骤起滋啦被烤灼的声音,旋即便见一片片白烟腾起。 原本用四肢缠着李安的长舌小鬼,也就嗷嗷叫着松开了对他的束缚,高也也因此得到解脱,捂着脖子不停咳嗽喘气。 感觉到危险,长舌小鬼不再与他二人周旋,嗖地一声飘没了影儿。 见小鬼要逃,李安四肢终于能动之后,也来不及管自己身上传出的阵阵疼痛,便从高也手中抢过桃木剑,在掌心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后再以符相辅,对准那颗早已停止摆动的柳树施法。 柳树上并没有那只小鬼的身影,但当李安将符贴束其枝,并以咒法引燃,便在不远处匿身在一颗枯萎的槐树上,看到了长舌小鬼捂着脖子不停挣扎的身影。 她的浑身浴火,黑舌在烈火之下,很快被烧成了灰烬,后变成了正常如人的一只舌头。 “不要不要杀我”恢复正常后,小女鬼终于开口说话,对着李安求饶。 李安本来也没想杀她,再以符咒将其束紧,使动弹不得过后,便将那股幽冥之火熄灭,再以紫檀柩将其魂魄收归其中,才领着高也要继续前行。 只是在收魂入柩的那一刹那,通过他身上的另一枚法宝感知到小鬼身上的怨力,李安不由自主惊呼出声:“嚯!这么小小年纪,竟是一只死了十五年的老鬼!难怪化灵玉瓶对她丝毫不产生影响!” 高也彼时业已恢复过来,看着已被收进柩中,安安静静没有挣扎没有求绕的小女鬼,神情亦有惊讶,“小小年纪,怎生那般想不开,要吊死在这柳枝上不过十 五年,于岁禾应该没有多大用处,道长你抓她回去作甚?” 闻言,李安忽然反应过来,“说得也是!不过不抓她,留在这儿也是祸害人,幸好今夜碰到的是我们,若是旁的普通百姓,早死在了她的长舌之下!” 说着便欲再次施法直接将其祓除,但李安因瞥见旁边对着自己凝神细看的高也,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大个子,你这样目不转睛盯着贫道作甚?贫道脸上身上可是有花儿?” 高也摇摇头,上手指了指李安身上仍在冒着金光的皮肤:“你体内这金阵,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是贫道幼时,因为体质特殊,经常招惹上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害得整个道观鸡犬不宁,所以被人拿金线贯穿在了体内,好防止被鬼招惹侵害 不过自从被埋了线,今夜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使用,效果着实不错,就是” 说话之时,李安垂下眼睛看了看在不断亮闪的金光下,开始发红发肿的皮肤,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后将紫檀柩收回,便提着桃木剑沿着堤岸仍旧往更深的山里去。 对于李安的不愿启齿,高也没有多问,习惯性地四下望望之后,方才提步跟上去。 0110 取白蜡留存祸患 高禾十八年九月廿五日,天色放白之后,高也李安方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岁禾阿香藏身的山洞。 在长舌小鬼之后,他二人又奔波了数里,方才在一片竹林之中寻到符合他们所需年限的第二只鬼,又费却好一番功夫,二人才将其收入紫檀柩。 再之后,出竹林,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下去寻,又是一两个时辰,寻遍了十余处地方,才集齐了大大小小不同年份的十余只鬼。 处理好玉瓶回来的途中,李安已经完全走不动道,只能任由高也将他背驮着拖地前行。 当终于滑进洞底,李安身子都懒得移动半分,高也再滑下来时,恰好踩在他的头上。 啊地一声呼痛,将原本搂着岁禾靠在洞璧熟睡的阿香惊醒。 看到二人都疲累得宁愿维持那一个姿势躺在斜坡上,阿香赶紧将岁禾放躺好,然后起身来扶二人。 阿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扶靠到壁前坐好,然后喂了些水,让歇了好一阵,二人方才缓过些劲,后跟阿香讨要了些干粮就着水囊里所余无多的水大口吃了。 嚼完最后一口,李安拍掉嘴边的碎屑,同高也叹道:“按你说的,折腾这一夜,若仍旧弄不出些结果,大个子,今晚就你自己想办法再去捉那些鬼吧!贫道是再也来不起了!” 高也饮尽水囊里最后一点水,从李安那处拿过他的,继续喝,直到也喝完方才擦着嘴边的水渍道:“这一点道长你大可放心,不会再出问题,绝对可以一举成功!” “但愿如此!”李安一边同高也说话,一边同阿香伸手,示意她再拿一袋水出来。 被李安毫不客气地支使,阿香一瞬有些微愣,但她很快还是照做,拿出了唯一剩下的特意留给岁禾的一袋水。 李安接过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对,猛地一下全部喷到地上,“这里面装的什么?” 阿香指了指一旁已被刮掉一截的大长白蜡,李安见了,脸色一下被惊得变了又变,后赶忙将盖子盖好递还给阿香,换个隔高也更近的位置,冲他耳语了一句什么。 高也听完,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李安指的什么,后猛然醒悟,一张脸也是神情复杂,整个身子也变得紧绷绷极不自在,根本不好再直视阿香。 阿香哪里知道他二人悄悄摸摸在说些什么,从李安那处接回水囊后,便又小心翼翼地护了护好,免得岁禾醒来时,没有东西可供她吃喝。 被阿香手上的动作吸引,高也李安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疑惑,看着那根白蜡,李安不太确定地问高也道:“大个子,贫道从小木屋出来时,有带那玩意儿?” 话问完,也不待高也回答,李安便自己摇了脑袋否认,“贫道怎么可能将她们那东西拿上!绝对不可能!” 听着李安的自问自答,高也没有说什么,缓缓起身,走到阿香身边,神情严肃问:“你回小木屋了?” 阿香抬头看了看高也,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可有遇到什么人?”高也继续问,李安也在这时凑过来。 阿香终于明白过来高也话中的意思,于是慌忙摆手,比比划划解释说回去的时候,小屋附近没有看到任何人,不用担心。 高也李安半信半疑,不放心地探头出山洞仔细瞧了瞧外面的情况,借着已经大亮的天光,高也李安确认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方才做好隐蔽重新滑回洞底。 “不论如何,这个地方也不能再多待了,万一被刘少均他们一行发现,跟瓮中捉鳖没有两样!”高也俯眼看了看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狭窄山洞,发现可以换气的地方,只有洞口那么一处,当即就让李安不要再磨蹭,得想办法挖一个别的通风口,或着通道。 “万一刘少均他们不仅发现了我们匿身的地方,还打算拿火强攻,我们可就再劫难逃了!” 李安原本不以为意,觉得高也是在杞人忧天,但当高也同他分析过这山洞不利的形势,又他们现在根本没法出逃,如果不赶快行动,就只能坐以待毙,李安自己便再难安坐,争着抢着就要开始挖刨别的出口。 但他们二人拿木剑或者钢刀挖刨一阵,发现这洞土之下,全是坚硬的土石,除了再挖深一点,根本难以打通密道,就连再开一个通风的小口都比较困难。 无可奈何之下,二人只好放弃,再想别的办法。 “若不然一入夜就带着岁禾离开?” “要离开比较简单,但我们只能赶一夜的路,万一在明日天亮之前,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岁禾当如何是好?” “能逃一截是一截,总比被活活烧死在这洞里要好” 李安看着岁禾阿香有些泄气,还有些埋怨,但他难听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只不耐地偏过头看地。 “道长你也不用这般懊丧,是否被刘少均他们发现还不一定,即便真被发现了,他想杀的也只有我,还有转还的余地! 最主要,一味地逃命,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的势力太过单薄,只顾躲没有止境!还是赶紧将岁禾唤醒才最重要!” 看李安神情紧张,原本提议赶紧离开的高也,只能反过来劝他不要冲动。 “只有掌握住事情的真相,知道他们的软肋在何处,我们才有可能一举反击!” “那万一那小丫头她也不知情呢?”李安说话已经变得有气无力,看着高也眼神也变得涣散。 “” 这个问题高也暂时还没有想过,闻言表情微怔,不由自主看向岁禾,似乎在同岁禾确认。 李安看他答不上来,一时变得更加无奈:“而且,想唤醒她,怎么也得再等到晚上! 这叫个什么事儿?就因为她,还有这群鬼的身份特殊,咱们三个大活人,就只能窝在这山洞坐以待毙” 一边说,李安一边指着岁禾还有被他收在紫檀柩里的十余只鬼魂长吁短叹,洞内一时只听见他埋怨叹息的声音。 高也循着李安的手指去看,当看到紫檀柩,忽然想到一个别的办法: “道长,若不然将岁禾,不,乔今秋的魂魄,装进这柩里?” 0111 齐心协力设埋伏 看到李安手中的紫檀柩,高也忽然想到了一个早该想到的办法:“道长,既然你这宝物,能同时装多个魂魄,还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不若将岁禾不,我的意思,是将乔家的今秋小姐也装进去” 乔今秋是鬼,怕光,不能在青光下行走,但岁禾本身只是一具尸体,虽然过多的曝露在阳光之下,也会遭受损伤,尤其若遭蝇虫围击,就会加速腐烂发臭生蛆,但比起现在只能在夜间行动的状态,总要方便许多。 听高也说完,李安恍然啊地一声,两掌相击,“对哦!怎么先前没想起还能这样!” 边说着,他已经快速动起手来。 但当李安将乔今秋的魂魄收进紫檀柩,准备和高也一起将岁禾的尸体抬出洞离开,阿香却摇头抱着岁禾,死活不肯松手,甚至丝毫也不肯让李安高也靠近。 见阿香情绪激动,高也李安束手无耐规劝了好一阵,都没有效果。 突然,李安想到什么,问了阿香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那小木屋内,可有碱面?” 阿香高也都被李安突如其来的问题惊住,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高也很快明白过来,“道长,你莫不是想用朱砂和碱面制成元水给岁禾喝?” 李安点头,“正是,那样就可避免尸体腐烂为何不尝试一下?” 谁承想,李安的话一说完,立即遭到了高也阿香两个人的反对,高也虽然不懂鬼怪,但对于那些王公贵胄们保存尸体的办法,也不是全无了解。 “且不说毒尸的方法过于惨无人道,而且毒死尸,也起不到人活着的时候能有的效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你们到底想怎么是好?贫道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怎么遇上你们!”李安本就心绪不佳,再被接二连三否决,情绪到底有些控制不住,说话变得口无遮拦。 高也倒是没有将他的气话放在心上,他若真不想管,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才对,根本不会还留在洞中同他们言语往来,多番商量。 但阿香是女子,素来心思细密,听着李安口中的不耐嫌恶,本就暗淡的眼神,再又消下几抹光泽,后仍将岁禾抱在怀中,不哭不闹,仿佛放弃了所有挣扎。 不论高也李安如何抉择,或扔下她们母女从速逃命,或选择留在洞里,另想办法解决问题,似乎她都不会再有半点情绪。 只有一点,想从她手中带走岁禾,绝无可能。 见阿香如此模样,李安摇头摊手,无可奈何,看向高也很是同情。 高也理解到了李安眼中目光,微窘地没有再说话,但不难看出他也有几分无奈。 一时之间,洞内陷入极端的安静。 高也犹豫了几息,后拾起那些已经喝空的水囊,同阿香说要去补水,就将李安拉着出了山洞。 出洞回到枫林,李安不再跟着高也继续前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望望已经逐渐升高的太阳,后视线落向满地的红枫叶,“接下来怎么办?” 高也用手挡着眼,四下观望了好一阵,“不管刘少均他们有没有发现,没有早早动手,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能及时行动,或是发现我们不在,在等我们等我也出现,好一网打尽,又白日里放火烧山容易引起附近的村民注意,所以他们可能也在等待时机” “所以呢!”李安完全没有听高也再分析解释的心情,有气无力问道。 “逃是逃不掉了,咱们只能变被动为主动,让他们,有来无回!” “你的意思是”“山洞地势较高,沿途的山路又比较崎岖,他们想要一下子冲上很多人其实不太可行,万一我们早有准备,他们就会得不偿失。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行动起来,也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而且刘少均如果来,他不可能会打头阵 我们只要提前在山脚下这片枫林里做好埋伏,事情应该不会如我们先前想象的那般棘手!” 李安听到高也的话,总算恢复一些底气,“但刘少均也不是个泛泛之辈,他能轻易上当?” “当然!他想守住的两样东西,现在都已经到了我们手上,如果他知道,那他现在应该已经急得焦头烂额了才对,不可能还存有多少理智! 所以我们只要做好准备静等,就一定能化险为夷!” 话说完,高也放下搭凉棚的手,也不管李安是不是还坐在石块上,便动了身开始查看这片枫林的地形。 在查看的同时,高也还费了许多心思留意容易藏人的地方,如果刘少均留下了人监视他们的一 举一动,那他们出再奇的招,也会被一眼看穿,根本没有意义,甚至可能反被刘少均利用,使他们落在自己设的陷阱里。 李安见高也为捉鬼跟着奔忙一夜,现在又不停不歇地为御敌之事忙碌,到底没好意思干坐在旁边看,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高也身边: “这枫林的地形,贫道之前寻你们的时候,看过好几圈,它两面靠山,虽然占地较宽,但能通人的路,除了两边的山道,只有中间这一条! 所以要设防,应该可以直接从两头的入口处着手” “两头范围太广,又不知他们会来多少人,单凭我们二人,要设计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关,难度较大” 高也的话没有说完,李安忽然想起什么直接将他打断,“谁说我们只有两个人?大个子,你莫不是忘了,贫道这紫檀柩里,可装得有十余只鬼呢!” 高也李安为了设置陷阱,在山下枫林忙活了将近一日,好容易将拉网滚木礌石火线之类的准备好,并高也自己还亲自打磨了一弯硬木弓,二十余只木箭背在身上。 在那之前,他们先将水囊都装满水送回了山洞,并同阿香说明了计划,让就留在洞里,不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但阿香知道后,非但没有诺诺应声,等待着被高也李安保护,而是不再畏缩,主动划写着表示可以帮忙编织拉网,并她以前,也曾骑过马打过猎,可以为她也打造一副弹弓,就在山上防御。 对于阿香的请求,高也李安虽然深感意外,但都没有拒绝,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几人方才安下心来进食休息,然后等待着敌人上“门” 0112 久别重逢无旧叙 做足一切准备并养足精力,即便天不见黑,高也李安还是分别躲去了陷阱两边的山石附近,后目不转睛地凝视通往枫林的几条道路。 阿香简单吃了些干粮垫肚之后,也拿起高也为她造的硬木弹弓趴在了洞口。 洞口的石块被一些稀缝的干柴替代,阿香将石子用皮筋绷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山下的方向。 除了她手里的弹弓,他们几人还合力挖了一个较大的陷坑,里面竖了好些尖木,用轻薄的篾板盖住,上面铺了一层茅草。 山下,高也李安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 但三人从天色仍旧大亮,一直守到夜色浓深,神思难以紧绷集中,也不见有半个人来。 李安举着桃木剑紫檀柩躲在山石之后,呵欠连天。 当见头顶的明月有下落的趋势,他实在受不住了,便收好紫檀柩,撑着木剑绕过所有陷阱小心翼翼地来到高也身边。 “大个子,那些人当真会来?贫道怎么不信呢?!”揩干眼角的泪,李安双手拄着剑柄,靠在高也的旁边有气无力道。 高也闻言没有回头,“道长你可以先歇息一阵,后半夜我来看着就好。” 李安头脑昏昏,根本没有听清高也说的是什么,就直接点点头,然后顺势靠在山石上闭眼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当李安再次睁眼,所见便是高也放大的一张满是焦急的脸。 “道长!道长!快醒醒!他们来了!” 被摇晃着胳膊,李安神情很是恍惚,一时都没能明白过来“他们”指的是什么人。 但高也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同他解释,自提醒李安之后,便再次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将手中的箭头瞄向了正猫着腰匆匆朝他们这边行进的一片片黑影。 其中一如山高大的人骑着马,昂首挺胸,气势汹汹。 另黑影们手中不知握的什么,在渐淡的月光之下闪着摄人的寒芒。 数息过后,当那群影子迫近枫林,却没有想象的被拉网缚紧,被滚木撞翻,被礌石砸伤而发出的阵阵嘶嚎的动静,李安终于在不解中回神。 “大家小心,注意埋伏!” 说话的人声粗砺非常,似被风石割裂开了几道气口,听着让人难受。 高也手中拉满的弓,在听到来人那句话后骤然松开。 旋即,嗖的一声破空之音响起,正中黑影之中一人,短促的惊呼过后,那人应声倒地,让周围的各人尽皆为之一惊,后将手中的兵器全都握紧,满是警惕地四下寻望箭从何处飞出。 “他们人不多,不用害怕,继续向前!事情办不好,你我就算平安回去,也终究是个死!” “可是”有人看到自己的同伴转眼就没了命,不禁声音颤抖。 “可是什么!就他们那么几个人,能掀起什么大风浪!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几十上百人,竟干不过他们两个?!” 那道粗砺的男音脾气较为火爆,没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响起了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响声。 但没有人敢支声喊痛,只能继续向前。 高也的第二第三c第十支箭放出,再又一连串的人倒地之后,或许是因为惊慌忙乱,接连又响起了各种机关被触发的声音。 不过转瞬,原本整齐有序行进的团团黑影,便东倒西歪瘫下了一大片,伴随慌忙错乱的呼嚎,那道粗砺的男音丝毫不受影响,简单一声命令,就又逼得余下的人继续向着枫林挺进。 见他们没有退意,李安高也互望一眼,李安声音有些惊慌:“怎么办大个子,要引燃火绳吗?万一整片枫林都被烧着届时” 高也明白李安的意思,没有立即应话,看着已经越过他们藏身的山石,直接向着山洞下方所在的崎岖小路行进的黑衣人们,高也默默放下了手中已经不剩几只箭的硬木弓。 看高也将刀握紧拿起,李安赶忙拽住他的胳膊:“他们那么多人,都死一片了,还有几十人之多,你不要命了!” 说着,李安犹豫几息,到底还是拿出火折子,准备将埋在叶堆下,被白蜡涂抹过的麻绳引燃。 枫林被麻绳围埋了一圈,李安手中的火星一燃,绳子并枯叶便从他们所在着了起来,后他又迅速偷偷跑去其他几处引头所在,逐一点燃。 很快,那群人都来不及反应,便被包围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也是直到这时,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光,高也李安方才看清,那为首的声音粗砺的究竟是何人。 他们不由同时发声:“怎么会是他?” “你认识 他?” 听到彼此的惊讶低呼,高也李安再次异口同声而问。 但认出来人是谁之后,都不待他们有过多反应,那正处于火海正中的领头已经挥着鞭跨马冲出,后挥鞭一卷一绕,三两下,就将里面的人,直接卷拖出了火海。 再之后,便让被救而暂未定神的众人将火势燃得更旺一些:“自作聪明的家伙!我还没想着放火烧你呢,你自己倒先把火燃起来了!你以为你将那些东西握在手里,我就奈何不得你?天真! 告诉你,姓高的,只要你死了,那些东西有没有,都一个样!” 说完,那人便亲自循着晃眼看到的,几个最先起火的点,找了过来。 当在枫林入口的山石附近看到被李安拦着的不让冲动行事的高也,那人嘴角闪过一抹轻笑: “哟,高少卿!终于又见到你了!真是让人高兴!” 说着高兴但那人眼中丝毫没有喜色,反倒目含阴冷,望向高也满满的杀意。 而且,不待话说完,,他手中的鞭子已经奋力挥向了高也李安二人。 后不费吹灰之力,鞭尾便缠上了李安的腰身,将他从高也的身边扒开,甩扔到了一边,直接撞在了山石之上。 李安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发展,根本没有防备,被整个甩开,撞出一大口鲜血。 就在李安咳嗽不止的时候,马上那人再又开了口说话: “什么杂碎,也敢挡老子的道儿!” 可他的话没有说完,看清李安的容貌,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的猛然一颤: “是你?!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 0113 逢意外岁禾复醒 马背上那人对李安惊问的话出口,三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复杂。 高也是没想到会在这般偏僻之处见到那个叫做尉迟尚的人,更没想过他与李安竟然互相认识。 李安则是不明白,自己单方面认识的人为何会识得自己。 虽然这二十余年来,他几乎不曾下过山,但他下山后的几年时间里,去过的地方虽然不多,见过的人却很多,尤其因为新奇,对于见过的那些人事,印象总会比较深刻。 而尉迟尚则是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下意识闭紧了嘴。 然后在心中埋怨刘少均居然敢阴他,告诉他他们要办的事遭高也挡路,让来将人杀了,却不告诉李安竟也在此。 若是他知道,即便他心中再想同高也再较个高下,也断不会答应前来,只少不会 尉迟尚看着李安嘴角喷留的血,挥鞭的手僵了许久没再继续。 高也从惊疑之中回过神来,顺着尉迟尚的目光看向李安,心中原本就有的猜想如今更加确认——这姓李的道长,身份绝对不简单,极有可能 正当三人各有所思,李安因被尉迟尚摔撞到山石上,冲击太大,腰间斜挎的布袋中的许多宝物都随之掉落在地。 尉迟尚的目光落向那只被乱七八糟的符纸包裹的化灵玉瓶,虽然不太确认那就是他要找的东西,但上级安排的命令,让他再顾不上害怕失神,于是赶忙又挥鞭,欲以鞭尾将东西缠到自己身前。 然而让他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皮鞭挥出去,在即将触及那玉瓶的时候,却鬼使神差般停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之后任他再如何拉扯c甚至将鞭子整个从中间扯断,他自己也连人带马仰摔到地上,都没有再将其完整收回来。 尉迟尚摔倒荡起一大片烟尘树叶后,翻个跟斗快速爬起来,后满怀警惕地看着还僵停在空中的半截皮鞭,心中没有疑惑,只有恐惧。 他知道化灵玉瓶的存在,所以也知道世上多有鬼怪,但他从未亲身遇见,而且还是能在他手上近乎夺过鞭子的存在 他自诩力大无穷,能徒手扛起一只千斤重的大鼎,这世上,能与他匹敌之人几乎没有,即便是身负异能的鬼怪妖邪,能轻易就将他比过的,恐也在少数 一念及此,尉迟尚目中的惊恐更甚,看着那处徒有半截鞭子还立在空中的空地,心中倍觉讶然的同时,又不信自己真的会被任何人或者鬼怪打败,尤其还那般轻易,于是赶紧拾起同他一起掉在地上的鞭子,准备再次向那处空地挥去。 可他根本连手臂都来不及抬起,人便再次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击退三丈远,然后撞在那些先前被他用鞭子救出火海的人身上,后同他们一起猛然又被推进火海 见到如此怪象,李安高也亦是惊愣不已,但当李安捂着心口看到掉在掉地上被摔开的紫檀柩,他便猜到应该是里面的某只鬼,在撞击之下,挣开了他所缚符文的束缚,跑了出来“作怪”,于是强撑着身体,从怀中再拿出几张符纸,想要操控住那只鬼怪,借其力击退尉迟尚一行的同时,又不至造下太多杀孽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手中的符刚刚拿出,还没开始念咒,几张符纸便嗖地一下被一股怪力吸走,后扔至火海烧成了灰烬。 见状,李安有些傻眼,目光来回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中和火海那头移动,根本闹不明白情况。 而对于鬼怪一窍不通的高也,更是不明所以,整个过程,看得他心里发毛。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玉瓶上方的虚空之中,竟在没有任何符术咒语的操控之下,淡而缓地显出一个人的身影,竟是昏迷已久李安他们尝试了多种办法,正待要做最后的测验,然后一举唤醒的乔今秋。 可当高也李安万分疑惑瞠大眼睛望过去时,乔今秋哪里还有之前所见那副无力悬垂的模样,不仅醒了过来,连神貌都远较先前美艳甚至可说妖娆了数倍 尤其她那仍旧握着尉迟尚半截皮鞭的手指,指尖各长约三寸的鬼爪,让任何见到的人都无不为之胆寒。 火海之中的那些人,包括尉迟尚在内,见到乔今秋的魂魄突然显现,还是那样一副惊艳绝伦又骇人的模样,都不由缩挤成了一团,全都躲在尉迟尚身后,期期艾艾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者直接惨呼自己不想死之类。 而高也李安看到是乔今秋醒了过来,一瞬都有些欣喜,但短暂的喜悦过后,李安不由揪住自己心口的衣服再又连咳了数声。 尤其乔今秋的状态 想到某种可能,李安下意识垂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紫檀柩,“莫非莫非 ”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李安趁乔今秋似乎在思索什么的当儿,再又拿出几张显影符,对准那紫檀柩一阵施术后,发现果然其他所有被缚的魂魄都消失无踪,连一点气息都再感知不到,他的心不由骤然一缩,似乎连呼吸都一瞬停止。 “这这大大小小十余只鬼,包括那十五年的长舌鬼c十年的无头鬼在内,不会全被那丫头吃掉了吧?那加起来,怎么也得六七十年” 意识到这点,李安整个都变得有些呆傻,看着乔今秋,毫无意识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能吃,她是猪吗?”感受到李安的视线,再听到他口里的话,正在查看自己体内涌现的无穷力量的乔今秋,阴测测不悦地偏头望了李安一眼,将他吓得赶忙将自己的嘴捂上,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连咳嗽,都忍了又忍,憋涨得满脸通红。 高也的情绪倒没有那么复杂,看到乔今秋转醒,他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尤其看到她连对付尉迟尚,都不费吹灰之力 “乔今乔孙二小姐,你昏迷之前写信与高某说将要发生的那些大事,高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但这尉迟尚,他星夜前来偷袭,就是为了将那些证物抢回! 你若真想让官府,或者应该说朝廷,治刘孟齐以及他背后之人的罪,一定不可让此人如愿!” 0114 将军麾下的幕僚 听到高也口中的证物c刘孟齐云云,乔今秋面上闪过一抹恍然,后不再惊愣自己鬼力提升之快,将目光与矛头完全对准了还在火海中挣扎的尉迟尚等人。 尉迟尚彼时脸上写满了对高也的怨恨与对乔今秋的恐惧提防,当看到乔今秋果然向着自己飘近,轻易就越过猛烈燃烧的火层来到身前,且她三尺长短的鬼爪直接穿过衣甲刺进了皮肉,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饶是他打遍天下无敌手,在这一刻也不免感到绝望。 “别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很多有关刘孟齐的秘密” 乔今秋的手没有半点停顿,“你不说,他那些秘密,我也已经了若指掌!” 感受着自己的皮肉被戳穿c内里的脏器被翻搅传来的剧烈疼痛,尉迟尚的脸上一瞬血色尽失,声音也变得颤抖无力,他如山般庞大的身躯,被乔今秋提在指尖,如无物一般不费丝毫力气。 周围一齐被围在火海里的几十人见状,原本因为受困而慌乱的神思,骤然变得更加恐慌,无可奈何之下,纷纷学着尉迟尚的模样,甚至跪在地上向着乔今秋求饶。 对于他们乔今秋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挥手一扫,众人便被掀翻了好几个跟头,或被扫到火舌蔓延处,衣物毛发皆被烧着,后慌慌惊叫东奔西跑地拍身上的火,拍不灭便直接滚在地上; 或直接被扫出火海,撞在石头或者树干上,吐出一大口鲜血后晕厥或者直接死去。 “岁禾丫头!你你住手!莫再残害无辜!否则别怪贫道不念你未来夫君的救命恩情,直接将你从这人世祓除!”李安见乔今秋凶相毕露,撑着桃木剑挣扎起身,蹿蹿倒倒冲到火层之外,将剑举起正对着乔今秋,高也亦在此时奔过来,就站在李安的侧手旁。 李安说话之时,视线落在高也身上。 “未来夫君?” 闻言,乔今秋果然微停了一下,循着李安的视线瞟到高也,一双眉轻轻皱了又皱,后又是一挥,竟将高也也掀倒在了几丈之外。 “你!你怎么”李安目瞪口呆。 “我何时有了未婚夫君,我怎么不知道!你若想动手,又何必看他的面子!” 对于李安这个存在,现在的乔今秋丝毫不以为意,就连化灵玉瓶尚且不能再伤她分毫,李安又能拿她如何。 而李安显然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竟忘了乔今秋残害无辜的事,呆呆愣愣地望回了被掀翻后又拖着摔伤的身子走过来的高也。 “大个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你和她,不是真心相爱的吗?她的态度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 高也闻言没敢直视李安探寻的眼神,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对不起道长,此前,是高某为了让你想办法将她唤醒,故意撒了谎” 李安仍旧不信不解,视线在乔今秋和高也的身上来回看:“她你你费尽心机要将她唤醒,就是为了看她泯灭了所有人性然后滥杀无辜吗?!” 话说完,李安又接受过来似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看着乔今秋不再有任何同情顾忌:“如此也好,既然你与她并无感情纠葛,那贫道也就可以放手为民除这一大祸害了!” 李安的话音未落,他的手中已经多出好几张符纸,念咒后对着乔今秋飞掷而出,但皆不及触碰到乔今秋,甚至没能飞近她身周一尺,那些符纸便尽数化作了一团灰烬,未曾激起丁点风浪。 “道长!且慢”高也见李安二话不说直接出招,伸手欲止时已经来不及,好在乔今秋并未被影响,他不禁长长松一口气。 “道长,乔今秋除不得!若没有她” “就她如今这模样,你还指望她能帮你?” 高也的话未说完,李安直接戳中他的心思,后再拿出几张质地与先前大不相同的符纸,继续对准乔今秋并念出最强的除鬼神光咒。 可他只念到一半,喉中便没了声音,正疑惑间,乔今秋的声音幽幽飘来:“聒噪!” 与此同时,她不过动了动手指,高也李安便也被她提进火海。 “本来没想杀你们,但你们既然自己活得不耐烦,便就此成全,也不妨事。 旋即,乔今秋本人穿出,小臂抬降间,火势较之先前越燃越大,几乎整个枫林都被烧着。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火舌随着烟幕腾腾而起,连掠空而过的飞鸟都未能免劫,被烧着了翅膀,旋即是整个身上的羽毛,后冒着黑烟掉落在地上。 高也李安并尉迟尚等人,也早被火焰灼得汗流浃背,甚至皮肉都开始发红发烂,却丝毫奈何不得。 尉迟尚整个额头的皮肤都被烧烂变黑,胸口的疼痛也折磨得他一边哀嚎,一边极力想要逃出。 “我我还知道很多别的秘密,大到前朝政事后寝秘闻,小到整个京城的轶闻趣事,只要你能放过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括这两个,这两个人身上的我都能全部告诉你!只要你肯放过我” 尉迟尚呼吸不畅,喘着粗气指高也李安,断续同乔今秋求饶,但乔今秋对高也李安身上各藏了什么并不关心,却在听到他说前朝政事之时,神色微微有些动容。 勾勾手指,乔今秋将人提到自己跟前:“你当真什么都知道?” 尉迟尚彼时整张脸都已经被烧烂,听到问话,丝毫顾不上疼痛,伏趴在地连连点头:“我的命握在你的手里,哪敢再说半句假话!” 乔今秋冷冷一笑,“那好,你可认识一个叫何胜豹的人?哦不对,他应该早就不叫,或者原本就不是那个名字” 说着说着,乔今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显出怒容。 看到她皱眉不悦,尉迟尚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不知道名字没有关系,只要你说个特征” “特征也都是假的,我只知道,他正于朝中某位将军麾下做幕僚!” 0115 尘封久远的记忆 “将军麾下的幕僚?”听到乔今秋如此描述,尉迟尚有些犯难。 “今我高禾共有五位将军,其中四方之将麾下分别有大大小小十余名幕僚,就连常驻京中,不对外征战的镇国将军,帐下亦有三四名在帮着管理各种军机要务,单凭你这一句话 实在不好判断啊!” 乔今秋明白尉迟尚的意思,所以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着思索回忆了几息方才继续:“那人一年前方才在军中出现国字脸荔枝眼弦乐眉,身长不对,也容易作假,喜金银财宝,善好一句‘这还不简单,包在洒家身上’” 闻言,尉迟尚眼中闪过无奈甚至是绝望,“这这让人如何判断得了” 火海之中的高也李安正在想办法自救,听到不受任何外物影响,清晰非常地传入耳中的乔今秋的描述,也是各有所想。 高也自然清楚她口中的何胜豹是什么人,但李安并不晓得,可他对那些相貌描述以及那句口头禅,却很是熟悉, 心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自己又立马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能。 讶异盖过恐惧慌乱,以至于他在饱受烈火灼烤的痛苦之时,还有精力说服自己: “他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是他! 即便真是,这岁禾丫头,找他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又有什么意思!” 正当李安摇头想着,一旁不断尝试冲出火墙却一次又一次失败而努力镇定思绪,好想出对策的高也,将李安的动作神态尽收眼底。 “你莫非,你竟连那何胜豹都认识?”震惊至极,高也一边煽着不断冲入口鼻的烟火味,一边轻咳着忙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认认识尉迟尚,就已足够让人匪夷,现在竟连” 李安喉中仍旧无法发声,听到高也的质疑只能连连摆手摇头,却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 乔今秋被他二人的动作吸引,尤其对于李安愈渐激动的神情,心有所想,于是轻点着指尖将火势压下。 旋即便见熊熊燃烧的大火,焰层一瞬变得低矮,后迅速熄灭,就连李安喉中的禁制,也一并解除。 危机终于不再,那些仍被困在火里的人,顿时都长长舒出一口气,露出死里逃生的喜悦,或瘫或跪或趴或爬,还有的趁着自己脚上还有劲,则趁机赶紧躲进黑暗,后趁人不备小心翼翼逃走。 但高也李安没有相同如释重负的感觉,尤其高也,仍旧处在无边的震惊与猜疑之中。 “道长,非是我有意如此猜忌,但回想近来种种,实在诸多怪异! 先有邹府那群人明明发现了你却故意放过,后有刘少均不敢对你下手,之前还有那吕笑川,因为看到你在,所以明明想要下马再找我打过,却故意不多停留,现在,又有这尉迟尚” “虽然贫道知道你说的有道理,连我自己也曾怀疑他们是不是认识贫道,但” 李安声音里带着急促:“贫道当真不认识你口中何胜豹是何许人,而且就现在这个情况,贫道的身份如何当真重要?你不要本末倒置!” “你是什么身份确实不重要,但你是否认识我要找的人,很重要!” 回李安话的,不是高也,而是提着尉迟尚飘到他们二人身边的乔今秋。 到了高也李安身边,看到心中排斥的李安,乔今秋没有再开口说话,她将尉迟尚扔给高也,让他自行处置,后趁李安不备,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 李安的体内虽然被埋有驱邪避鬼的金线,那些线构成的符阵,即便不启动,也会对各种近其身的邪物产生影响,若是别的鬼想要附身,首先就得衡量自己有没有本事能承受住符阵产生的危害。 但乔今秋体内,现在蕴藏有六十多年怨力,根本无需顾忌。 当然,若李安事先就料到会被上身,而提前念咒启动阵法,其威力之无穷,就算再有个两三百年怨力积累,乔今秋也不敢冒然行事。 进入李安的体内之后,乔今秋用自身的力量,快速唤起并感知了他有关“那人”的记忆。 然而在李安的记忆之中,乔今秋看到的,却并非何胜豹。 而是一个比何胜豹小了十来岁的韶年大胖墩儿。 李安并他身边所有的人,对那胖墩儿的称呼是“小虎”,且除了乔今秋描述的那句口头禅,那名叫小虎的胖子,与何胜豹,不论在相貌还是举止方面,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就在乔今秋疑惑之时,李安脑中记忆的画面一转,那名叫小虎的胖墩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年纪的高挑瘦削的男子。 彼时 男子着长袍,背着包袱,撑一把伞在雨中行走,不时回头看,但到底没有留下,远远地出观下阶走了。 李安自己眼角带泪,冒雨急追了好一段距离,都没能将那人留下。 再之后,那人再出现在李安的记忆里,已是三年后闻知他死讯的那一刻。 虽然李安没有亲眼看到那人的尸体,但听说是外出寻药时吃错了东西,来不及解救被毒死的 看到此处,乔今秋因觉知到没有再继续往下的必要,便欲脱离李安的身体,可就在她动念要离开的那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李安模糊的记忆角落之中。 在闻知那“小虎”的死讯之后,李安好几天都情绪消沉,闷在自己房里不肯吃喝。 而在李安卧房侧窗正对的雨廊一角,一道暗暗观望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其片段的记忆画面里。 就李安对那道身影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已经见过多次,所以即便看到那个无意间露出廊柱的脑袋,他也没有惊奇讶异,甚至觉得畏惧,或者说主动去探知一下那人是何身份,偷偷摸摸躲在一旁观望,又有何目的之类。 可当乔今秋看清那人的脸,她不由魂识惊颤,借李安的身体,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怎怎么会是爹爹?” 被那突然的画面冲击,乔今秋神识不能自控,对李安体内金线的抵御能力减弱,很快就被驱逐出体,想再入内查看更多,却被李安念咒启动阵法,无法再近身 0116 十数年监禁之苦 乔今秋被逼出李安的身体,精神大受其损,看着李安许久没能恢复过来。 与此同时,李安见她精神恍惚,便动了将她一举击杀的念头。 于是继续念咒,好借体内的金线引动神光阵法。 当李安周身散发出金色光芒,后如烈阳迸射在各个角落。 乔今秋微触其束,便有魂裂神飞之感,撕心裂肺之痛,无奈之下,只得忍住直接询问李安的冲动,提上不知何时昏了过去的尉迟尚,连连后退到了数丈以外的地方。 尉迟尚如山般庞大的身躯,被乔今秋提在手上,竟与提鸡崽一般无二。 远离李安高也之后,乔今秋缓停了几息,方才将尉迟尚弄醒,后拿下巴指着被高也拦住,没能立即冲过来的李安问:“你,认识他?” 顺着乔今秋的视线,才醒来不久,看到自己被提在一颗枫树桠上,随时有掉落下去的危险,尉迟尚本就惊魂未定,再听到问,更是迷茫。 可当看到李安高也,他的身体又不自主作出反应,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我全知道但求求你,当我说完后,一定要放我一马” “我没有多少耐心,你最好赶快说!” 被乔今秋冷声一喝,尉迟尚如山庞大的身躯一震,竟是被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我说,我说!那姓高的,曾经是京城大理寺内的少卿之一,但五年前” 尉迟尚的话没有说完,乔今秋目露凶狠瞪了他一眼:“我想知道的,是那个叫李安的道士,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尉迟尚反问道,“他” 似乎有所顾忌,尉迟尚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但他实在受不住乔今秋的威吓:“他其实是本朝恭亲王早年与别府一名丫鬟媾合生下的野种” “恭亲王?那个被监禁了十多年,直到四年半之前,当今圣上册立太子,后不多久太后薨逝,天灾连绵,为求国运复兴,百姓安宁无灾,大赦天下方才恢复自由身的恭亲王?” 尉迟尚没想到一个女鬼竟然也知道恭亲王的事,一时有些愣神,隔了几息方才答道:“正是他!也就是说,那道士,其实是当朝三皇子的表叔” “那他为何会被养在一所道观里?那个和他一起长大名叫小虎的,又是个什么人?还有,恭亲王,与宜兰城的老乔家,是否也存在什么渊源?” “小虎,宜兰城老乔家?都都没听说过!” 尉迟尚眉眼间的惊诧恍惚一闪而过,姓乔的人那么多,他哪里知道乔今秋指的是谁!不过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乔家 因觉得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尉迟尚想了想摇头:“宜兰城倒是数有耳闻,但什么老乔家还真没一点印象,另外,我只知道当时观里的确还有另一名小童,叫什么不太记得了,但肯定不叫小虎!” 尉迟尚答得信誓旦旦,乔今秋失望地点点头,没有强求,改口继续问李安在观里出现的前因后果。 “恭亲王早年被人诬告,说有谋逆之嫌,他的家眷死的死逃的逃,几乎没剩了多少,那野种的身份虽然上不得台面,也鲜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到底是王爷的骨血,所以那个暗结了珠胎的丫鬟,为了有一天能母凭子贵,到底将人生了下来。 但她生下孩子后,煎熬了几个月,发现实在无力支撑,才狠下心将人抱去观里交给了一名叫凌虚的道长帮忙抚养。 那位道长朝臣多有往来,所以当得知他是王爷的骨肉,二话没说,便应了下来。 后几年,亲王的冤屈得到昭雪,可那时先皇早已崩逝,新帝即位政务繁忙,又人走茶凉,朝中众臣,早已将亲王被软禁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即便有人查清了真相去同当今皇上禀明实情,并请皇上免了王爷的监禁,但总有意外发生,让皇上分心无暇,一来二去,没几日就又给忘在了脑后。 本以为那一切,当真都是偶然,可反复几次不成之后,再有人提请,竟出现了提请人暴毙府中的连连惨剧 甚至还有人想要越过重重机关,直接去地牢刺杀王爷 明白过来是有人不想让王爷重见天日之后,或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或为了自己的家人仕途,大家有意无意,都不再提王爷还被监禁着的事了他也就被白白关押了十多年!” 尉迟尚话说得义愤填膺,言语神态满是对那些自私小辈的怨恨指责,似乎很是为了恭亲王无故被关十多年的事赶到不快不平,但很耐人寻味的是,乔今秋并没有在他眼中看到对李安的尊敬与痛惜。 “你不是恭亲王的 下属?” 闻言,尉迟尚不禁发笑,“我我怎么可能与恭亲王扯上关系,从始至终,我效命的,都只有当今圣上!” 听看到尉迟尚话头有些微顿,且其面上的神色,虽然不易觉察,但眼角的那抹闪动,到底有被捕捉。 而且他们今夜来此的目的,早在乔今秋的了解之中,所以她很容易就知道尉迟尚没有说实话, 看着他大义凛然,乔今秋耐心全无。 本欲直接附身,然李安在一旁蠢蠢欲动,万一他趁她上身的时候,挣开高也过来对付 想了想,乔今秋不敢冒险,于是改作威胁:“你可能不知道,被鬼上身会有什么危害,轻则少些阳气,殃殃数月不得好,重则,被破坏神识,永远沦为被操控的一具行尸走肉,或被吸干榨尽,直接成为一具死尸” 一边说,乔今秋还一边朝尉迟尚迫近,吓得人声音都开始颤抖,连连呼喊着“你你别过来”之类拔腿要跑。 但尉迟尚哪里是乔今秋的对手,没跑两步,或着说根本还在原地,他就又被提住衣领。 乔今秋声音冷淡:“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以为你不承认,别人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们私下里做的那些龌龊勾当? 为了那几匹布,刘孟齐甘愿耗费那么人力那么多心思,不惜杀害邹刚府上五十余口人的性命,另主动舍下自己名下的几家商铺,供假强盗声东击西,转移官府视线,好成功放火烧掉最容易泄漏秘密的裁缝铺。 而你们,蛰伏在刘孟齐身边,一边打着他的名号为他办事,一边又暗中使坏,将他们行事的证据留下。 如果你,以及那些和你同属一派的人,真是只为了皇帝效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将他以及他背后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揭露,让皇帝依法惩治,不更省事简单?” 0117 杀人无数不受控 “之所以做这么多多余的动作,除了你们另有所图,想坐收渔利,实在难有别的解释! 你若真是只为皇帝效忠,又怎会对恭亲王乃至他私生子是谁在何处被养大之类的事情,了若指掌?” 说及此处,乔今秋忽然停了一下,虽然她只能看到一个人死亡前后三日的景象,之后便一直昏迷,没法知道其后又都发生了什么,但今日自高也提议将她装进李安的紫檀柩带走,并真的付诸行动开始,她一接触到那些被锁缚动弹不得的鬼魂,并吸取他们身上的怨力之后,就清醒了过来。 虽然没能直接逃出紫檀柩,但高也李安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她却能清晰地闻见,所以对于现况,了解不可谓之少。 而她原本只是只想借官府之手惩治刘孟齐,只要他的犯罪证据有被掌握,能将他依法论处,便再无所求,所以知道高也已经将案子查得差不多之后,她便一心只想问出何胜豹的下落,好实施她最后的复仇。 可就在先前,从李安的脑中窥视所见,事情并不如她以前所想那般简单,甚至有可能牵涉到自己的家人,她便再不能保持漠不关心。 所以对于尉迟尚刻意想要隐瞒的真相,她无论如何都要逐一弄清。 “刘孟齐想藏的,你们想要的两样东西,如今都在我这里,要想取回,就拿等价的秘密来交换!” 然而,乔今秋的话刚一说完,尉迟尚还来不及开口,便听见他啊地痛呼一声,后脱力仰倒摔到地上死了。 他的腰间,一只利镖赫然醒目,且见尉迟尚中镖后的反应来看,镖锋上还被喂了毒。 而其将将离体的魂魄,还不及冒出一个头,便被乔今秋先前拾取到手中的化灵玉瓶的符文,给震慑得魂飞魄散,似乎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见状,乔今秋大为光火,红着眼愤怒地向毒镖被掷出的方向瞪去,只见不远处一只微微探出的脑袋战战兢兢正往她这边望。 当对上乔今秋的视线,那人惶恐地张大双眼,后浑身一僵,想要奔逃,却只觉双腿似灌铅一般沉重,连想要正常走路都不行 发现那人身影,乔今秋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对准那人,单手一挑,后简单做了个捏握的动作,便见其瞬间被莫名而起的剧烈风暴卷入空中,后化作了一片血水肉末雨。 就连那人不远的附近,因看到将枫林整个烧起来的漫天火光,而连夜匆匆本来查看情况的三位白狼村村民,也被卷进其中 看到三位无辜之人枉死在自己爪下,乔今秋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慌乱后变得迷茫。 而另一边,李安被高也拦住,不让靠近去伤害乔今秋,在高也的万般坚持与拼命阻拦下,李安心里本来渐渐生了出若不然真的放她一马的想法,虽然她今夜杀人无数,但大都心地不善,或者当说跟错了人,也不算滥杀无辜。 可如今,眼见着她残杀三名无辜百姓,别说李安,就连一直想要护住她的高也,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他钳制李安的胳膊,还是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李安再又挣扎数回,没有结果,终于停下,侧头回看着高也,一边咳血,一边痛心疾首道: “大个子,她都已经残暴如斯了,你若还要再拦贫道” 说着又长久地停了一阵,“贫道,打不过你,你要助纣为虐,贫道无能为力,不管你两个之间,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贫道今日,就当是,还你之前相救的恩情,放她一马! 但今日之后,贫道与你,便再无任何情义可言!下一次见到,定杀不误。 你带她走罢!” 李安说完,用嘴撕下一片衣袍,并将桃木剑扔下以示自己的决意。 高也怔愣着将李安放开,而他也果然不再对乔今秋出手,只默默拾起桃木剑,边拄在手边,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几乎已经化作灰烬的枫林尽头。 见状,高也感受着手间早已消失的力度,慢慢将自己的头脸隐进黑暗,使看不出情绪。 其余跟随尉迟尚过来收取东西c还活着的人,看唯一能同那“厉鬼”过上几招的道士都离开了,变得更加惶恐害怕,哪里还顾得上任务不任务,尖叫着连滚带爬东窜西逃也消失了。 一时间,整个枫林,除了已经化作尸体c血水肉末和灰烬的所有人c物,便只剩了乔今秋高也这一鬼一人。 而这两个,望着一片狼籍的天地,都茫茫然,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当天色逐渐开始泛亮,在山洞口守了将近一夜,除了漫天的火光什么也没看着听着的阿香,终于忍耐不住,解下手中的弹弓,浑身僵硬地扒开洞口的枯草,爬出去后 窜倒趔趄又小心地到了山脚下查看情况。 到得枫林,先入阿香眼的,并非乔今秋和高也的身影。 当看到烧成焦炭灰烬的林木枯叶,和那一片片模糊的血肉,阿香只觉两眼发昏,险些跌坐到地上。 勉强撑着再往前走几步,看到隔空静伫的乔今秋和不远处的高也,她的眼中又闪过无边的欣喜,后跌跌撞撞跑去乔今秋身边,伸出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可刚一碰到,脑中乔今秋这一年多以来对自己的拒绝便全部涌现,怕再惹她生气,阿香便不自觉又将手缩了回去,只双眼含光地仰头将乔今秋望着。 虽然面前这个女鬼样貌陌生,但在阿香心里,她早与自己的女儿岁禾无异。 而乔今秋,被阿香这一触一缩,才终于从自己心性狂暴枉杀无辜的惊愕茫然中回过神来。 看着阿香,看着她的小心翼翼,眼含泪光,乔今秋忽然有些愧疚,刚想抬手拉她一回,却发现,袖摆一起,便带动一大片尘土灰烬,并有劲风骤起,从四面八方向着阿香袭近,将她整个托抬而起,吓得阿香惊惶无度,手脚皆乱。 眼见着阿香被那团团劲风越抬越高,乔今秋一瞬也慌了神,可她越想使力将阿香平安无事地放回到地上,从她指尖迸射出来的力量就越不受控制,不是与她所想相反,便是用力过度,导致阿香或被重重摔在地上,或猛又升出十余丈高直直地往地上摔落 0118 害阿香五脏俱碎 乔今秋力量失控,导致阿香连连遭创,她人本身又比较脆弱易伤,被折腾不过三两下,便心肺俱损,变得奄奄一息。 然而乔今秋早已慌神,根本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高也发现问题,匆匆跑过来,让她不要乱动不要乱想放空思绪,才没让阿香被她活活摔死。 高也将阿香护在怀中,为她检查完身上的伤势,“她伤得很重,你再动丁点念头,只怕就会要了她的命!” 高也神情严肃,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乔今秋,乔今秋镇定情绪后,默默听着,眼中自责歉意难掩。 看着阿香重伤昏迷,乔今秋沉默有顷,后想到什么,迅速飘回山洞之中,重新附身到了岁禾身上。 岁禾的身体,既然能帮她隔绝一部分外界的伤害,那自然也能阻隔一些她失控外放的怨力,加之要驱动岁禾行走,也必须耗费一部分力量,如此,或可稍微压制住她狂暴的心性也不一定。 而经乔今秋附身后再醒来的岁禾,肉眼可见地比以前精神了数倍,凹瘪的肉身恢复正常,脸颊都变得丰盈,甚至白皙柔嫩,身上也再闻不见丁点腐味。 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岁禾喜不自胜,可没过一会儿,她的神色又暗淡下去。 “即便附了身,体内的力量,还是无法压制吗” 看着被自己轻轻一指就垮塌下来的洞口,岁禾神情有些讷讷。 彼时高也因看她忙不迭地往山上飘,也抱了阿香追过来,正好看到洞口层层往下垮的那一幕。 青灰的天光下,伴随不断扬起的灰尘,和嗒嗒泥土石渣掉落的声音,高也将阿香放靠到一边后,独自到了洞口查看。 扒开被掩埋的穴洞,透过昏暗的天光看到正站在洞内发呆的岁禾,以及她身上的变化,高也的情绪有些复杂。 “今秋小姐?”尝试性地唤了一声,没有听看到该有的反应,高也又喊了一声岁禾。 岁禾别过脸看到高也,一如即往地不想应他的话,可想到阿香的情况不容乐观,到底没再愣神,直接出了洞口,准备靠近阿香去查看情况。 但让岁禾还有高也都预料不到的事,因为天光渐明,一出洞口,岁禾的身体,还是无可避免地被灼烤刺伤。 看着自己不断冒出青烟的身体各部,脸部c脖子也被刺得疼痛不已的岁禾无奈,只能再退回山洞。 “都累积了这么多年怨力了,还是不能见光吗?”回洞后,岁禾站去了最角落,完全晒不到天光的地方,听看到高也边探头往里,边询问自己的情况,疼痛失望与恼怒的多重折磨下,她丝毫没有回复的心情,整个人变得阴骛非常。 “难道真的得按卫肖所说,集齐三千愿力?可我现在,才六十余点” 岁禾的话没说完,又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便见她惊奇不已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原本刺痛火辣的脸颊脖子,发现疼痛不再,又撩开袖子,发现本该被灼烂的地方,也在黑暗之中慢慢愈合,恢复至先前细嫩白皙的模样,她原本不佳的心绪,一瞬又变得明朗。 而相对的,她体内的狂暴,虽不明显,但的确有所消减,意识到或可通过自我恢复所耗来压制不受控制的愿力,岁禾毫不迟疑,同高也急道:“你把阿香,送进洞来。” 高也在洞外听见吩咐,一时没明白过来岁禾意欲何为,但他还是听话地回身将阿香抱到了洞口,后将垮塌被压得几乎看不见的洞口的泥土石渣更往外扒了几多,才顺利将阿香送滑下洞。 他自己,也在之后准备滑进山洞。 但他刚伸进去一只脚,岁禾冷淡的声音便又响起:“你不准进来,就在外面守着!” 被岁禾一吼,高也鬼使神差般,真的就将脚缩了回去,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生出任何不悦的情绪,只老老实实坐在洞口,尽可能地为岁禾遮挡天光。 岁禾见高也果然没有入来,淡淡地往洞口瞥了一眼,没有再说任何话,她也没有使力移动阿香,而是没有任何念头地直接躺去了阿香的身边。 岁禾躺好后,闭上眼,很快乔今秋便又从她的体内飘出,直接附身到了阿香身上。 觉察到阿香五脏俱碎,就剩一口气吊着命,乔今秋心中的歉疚更甚,想要救活阿香的想法便更加强烈。 但她这个念头只浮现了一瞬,便被尽数敛下。 因为她如果不能将自己和阿香看作一体,就无法通过庞大的怨力进行自我恢复,那阿香 不敢想阿香如果死了,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乔今秋摈弃所有杂念开始为阿香治伤。 好在阿香此刻已经陷入昏迷 ,她不用了解她的过往,不用与她本来的意识相抗,一切过程,都显得不那么费力。 又不知过去多久,当乔今秋将阿香被毁坏的各大脏器c骨血c筋肉皮肤全部修复完整,再检查一遍,的确再无任何伤处之后,她才幽幽地从阿香的身体飘出。 看着阿香脸上的血色恢复,就连之前奔劳的疲累都消散殆尽,又她自己的心性也随之平稳了不少,乔今秋脸上难得地漾起了一抹微笑。 再飘回岁禾的身体,竟一直微微笑着沉沉睡去。 当岁禾再次转醒,天色又已经落黑。 她睁眼看见,自己所躺虽然还在狭窄逼仄的山洞,但身旁已经没有阿香,又自己也身处山洞最里处的草垫之上,知道一定是阿香转醒后,将自己抱回草甸上躺着的,她的脸上不由再次露出一抹甜笑。 又见草垫旁边,放着两根白蜡,并一袋水,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但岁禾还是神了手过去,拿在嘴边咬一口,后细嚼慢咽地一边笑,一边打量这洞内的所有。 而她正笑得开心之时,不知去了何处做甚的阿香从洞口滑下,精神气血上佳,活力满满,二人对视一眼,不由都会心而悦。 可当看到跟在阿香身后的高也,岁禾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僵硬。 见岁禾如此,高也一瞬也有些尴尬,定在原地,不知进退。 0119 一条绳上的蚂蚱 看到高也不自在的神色,岁禾没有再让他出去,而是不再逃避地将他喊到身边,“官府和刘孟齐他们沆瀣一气,这东临城,虽然不能久待,但我要做的事还没完成,而且,我也答应了卫肖,要帮他们母子报仇血恨,所以即便不容易,我也需要迎难而上。 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我很清楚,但你不要妄想利用我做什么事情,我如果想帮你,我会主动,但如果不愿,你就算守到死,我也不可能为你妥协。 看在你也曾帮过我那么多次,还将刘孟齐他们想要的东西拿了回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我奉劝你,最好早点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自觉地走远离开,否则”岁禾说话的口气极为认真严肃,阿香站在一旁都不敢大声出气,高也听清她话里的内容,知道她有心说开,心情反倒变得轻松起来,粲然一笑后在岁禾旁边的石堆上坐下,不卑不亢道: “眼下我们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你不是小李道长的对手,我也需要你来帮忙击退那些想要杀我的人,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谈不上什么利用不利用! 而且,就昨夜来杀我的人竟然是尉迟尚这一点来看,你想要借官府之手惩治的刘孟齐还有那个何胜豹,他们背后的人,极有可能也是我的敌人。 而你想撼动刘孟齐,就不得不做好与那些人为敌的准备,既是如此,我们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更该互帮互助,抱团取暖!” 听得高也所言,岁禾再次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没有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笑一阵,岁禾忽然顿住。 “如果你能帮我从李安口中打听到那个名叫‘小虎’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以及他死后被葬在何处,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关于自己的父亲可能与李安也有关系这件事,岁禾(乔今秋)没有想要告诉任何人,她会在之后自己想办法查探。 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自己的父亲问个明白。 但乔家没落之后,他们各都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小李道长那边,我会想办法,但在那之前,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高也神色定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岁禾,不等岁禾同意他问,便直接开了口又道:“你所以知道还未发生的那些事,是因为什么?” “我能看到人死亡前后三日的各种场景。”高也恍然噢了一声,点点头,“所以你知道小明会在廿三日被杀,那你可知道那些人真实的来历?”岁禾没有立即应话,回看着高也,见他果然一脸茫然的样子,方才笑答了一句“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确实有些猜想,但苦于没有证据,不好妄下判断!” 回想起自己在荒阁见到的吕笑川等人,不止他们的形容兵器,还有身手以及说话的方式,都让高也有所联想——六年前因喝酒误事,打死了一名禁军被一同流放出京的一批兵油子,正好七人。 不过他没有听得说,那七人里边有人姓吕,还是独眼。 而且就那样几个兵油子,即便真是他们,照理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怎么会有人不惜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将他们白白养在这东临城里。 那么一大批人马,稍微有些动作,就能闹得满城轰动,应该不如他们自己所说,是被养着做些那些大户人家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 因为他们一旦动手,就极有可能被官府清查剿灭,所以不可能太过明目张胆。 或者说,他们本身就与官府有所勾结?所以无所顾忌? 但看杨奂仁之前的态度,以及高也自己连夜去府衙通禀让带人去剿匪之时,并未觉察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排除前一种可能,高也的心思沉了沉,“既然不是真的为了做‘坏事’,那刘孟齐将他们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到高也的自言自语,岁禾让阿香将高也带回来的包袱取出。 打开包袱,里面装的,并非完整的三匹布,其中一匹,已经被裁出了形状,只差缝制就能成衣。 而被裁下的边角布料,也一无所差,全被装在包袱里。 看岁禾将那些自己早已检查过多遍都没有发现异常的东西拿出,高也脸上闪过疑惑,还有期待。 但他没有开口询问,等着岁禾自己同他说明。 “这些布,被那么多人争抢,死了那么多人,连刘孟齐父子,也各怀鬼胎险些反目的原因,你可曾猜想过一二?又是否会和那些假强盗,甚至与樊篱街的古玩铺那些假古玩有关系,你曾经身为叱咤风云鼎鼎有名的大理寺少卿,不可能连这点问题都弄不明白! 即便你久居 偏隅之地,不闻朝政变化,应该也知道,那刘孟齐,还有已死的荣升安,都是为光禄寺卿卢毅办事的人,而卢毅之女是太子妃,所以他们自然要被归为太子一派” 这一点,早在宜兰城,高也就有所了解,此刻再听岁禾提及,他没有打断,只是轻缓地点了点头,继续听。 “邹刚,你应该也不陌生,早在荣升安未死之前,他们二人就已经勾结在了一起,商议改葺大观景园接待皇帝c白妃的事情!” 看高也仍旧点头,岁禾轻轻笑了笑,“这些事你都知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为何荣升安好端端地要放弃光禄寺卿甚至太子那么牢固的靠山,非要和刘孟齐翻脸,去勾结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百姓?” 邹刚怎么可能是普通百姓,高也闻言不禁失笑。 早在之前他和小明要带荣升安回宜兰城却被他们不惜痛下杀手也要阻止的那一刻,高也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又后来在邹刚的书房案台屉柜里发现的那些没有署名的密信,以及之后杨奂仁查探出的消息,无一不让他怀疑,邹刚的身份也不简单。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是在为宰辅办事还是另有攀附,但会为了讨好皇帝白妃不遗余力,连自己的闺女都顾不上的,自然不可能是太子一派的人。 正当高也回忆思索之时,岁禾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而昨夜出现在枫林,要来杀你的那些人,虽然我对他们都不甚了解,但不难猜测,他们都与刘少均是一伙” 0120 工心计胆大包天 “而刘少均,虽然他的身份背景暂不明朗,但可以明确,他与刘孟齐并不一条心,甚至有在想方设法搞垮刘孟齐; 至于他是否和邹刚他们是一伙儿,也还有待查证,不过从他主动提议将邹府一家灭门那一点来看,他与邹刚共事一主的可能性并不大。 即是说,这起案子,当下牵涉的,极有可能是当朝三个不同阵营的人” 对于岁禾最后所言,高也只能默默听着,插不了话。 他虽与尉迟尚相识,但那毕竟是五年之前的事情,尉迟尚又是个做事没有定性的,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先后于太仆寺宗正寺任过职,最后经人引荐,又入了卫尉寺掌门卫屯兵,他实在无法预料那人五年的时间里,具体会发展到哪一步。 “那这几匹布里的秘密,你可清楚?” “舆图。” “嗯?”高也侧目,不明白岁禾在说什么。 阿香双眼也瞠圆了看向岁禾,舆图,是她理解的那个舆图吗? 岁禾点点头,“布上绣的,其实是东临某处机要重地的布局与布防图,看他们那么迫切地想把东西运出,又牵涉到邹府一家,或许是与来年皇帝他们途径东临的事有关!” 高也想起自己曾在邹府书房看到过的沙盘,“莫非是那处大观景园?”岁禾摇摇头,“详细的我并不清楚,只是在感知裁缝铺的火事的时候,听到了刘少均要求绮云阁的老鸨去偷东西之后,同自己身边的小厮解释的话。 还听看到了孙瘸子去偷取布料前后的过程,以及孙瘸子按刘少允的吩咐去放火的时候,被叮嘱的那些事 所以虽然知道里面藏的是舆图,但具体与哪个位置有关,并不能确认。 另外,你一定很好奇,他们为何还那么热衷这只玉瓶” 岁禾将玉瓶拿出,其上被李安包裹的符文早被扯掉,只剩了光溜溜一只瓶子,若不是那些符文还透着些许阴寒,高也都要以为它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玩物。 尤其还是拿在岁禾手里。 高也曾经清楚地看见过,那些怨力低下的鬼,被这玉瓶的符文一照便灰飞烟灭的场景,所以此刻心中颇觉怪异。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这瓶子,就小李道长所言,出自长风观,那岚皋镇的张老五为何会持有,也是个问题,而且张老五家的几个兄弟,似乎也与刘家的人存有关系,那案子破获以后,因为凶手只承认杀人的罪行,却绝口不提与刘家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或者秘密,但从玉瓶在刘少均手上被发现那点来看,他们几个,果然也与事件存在关联” 高也不知详情,只能根据已有的一些事实做些简单的推测,岁禾默默听他说,没有打断,只不时地点点头,以示回应。 “你猜得有七分准,那张老五去长风观偷出玉瓶,然后四处吸取魂魄,其实是想养鬼杀死刘少均,结果反被刘少均得知他的计划,然后借他两个兄弟的手,将他杀死了。 当然,刘少均不可能将其中的因由告诉张老二张老三,不过拿钱财女人之类进行了收买。 至于为何张老五想要杀死刘少均,牵涉的不过几年前的一装旧怨,与本次的舆图案,并没有多大关系。 所以你即便耗费再多时间盘问那两兄弟,也不可能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但刘少均意外得到这个化灵玉瓶之后,却萌生出了许多别样的想法不,或许该说,真正萌生了想法的,是刘孟齐!” 此刻再说到刘孟齐,岁禾似乎又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高也看她神情不对,自觉地没有立即往下问,待她恢复过来,才又继续:“所以,照你的意思,刘孟齐c刘少均他们,不只在一同争抢那藏了舆图的布匹,还都打着玉瓶的主意?” “可以这样理解,不过刘少均做的一切,都是背着刘孟齐的”“这我知道,我也是因为道明了这一点,才被刘少均追杀!等一等,这瓶子,能炼鬼成水养鬼杀人莫非,他们也是看中了它的这一用处,所以想用它来” 高也的话没说完,岁禾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刘孟齐代表关联的,是光禄寺卿卢毅,即太子一派的势力; 而邹刚一派想要讨好的,是白妃,也即二皇子一派的势力; 而那吕笑川c刘少均,还有尉迟尚,都认识李安,还对他有所顾忌,尤其尉迟尚,对李安的身份来历更是了若指掌。 虽然不能确认他们一定就是恭亲王一派的人,但若真是如此 “说不定,刘孟齐他们,是想趁皇帝和白妃 回三桑省亲的时候,对白妃,甚至皇帝下杀手是了,三派势力互相威胁,互相干扰,一个想杀人,一个想救人,或者另有目的,不得不阻止前者的计划 何况,恭亲王还是被诟陷谋逆有罪,才被监禁了十多年! 十多年来,他无数次萌生将来有一天当真将皇帝取而代之的想法,或者说,让自己的人登上宝座,也不无可能! 而且,这缎布上的舆图” 岁禾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如果她的推想没有错误,那几件事背后的阴谋必定惊天。 而高也,因为尚不了解李安的身份,所以并不清楚岁禾做出这种判断的依据,但他在听到岁禾口中所言之时,心里还是猛地一惊。 可事情到底关系重大,让他没办法不假思索顺着岁禾的话往下接。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先入为主影响了判断是小,万一,因为他们的推想出了偏差,导致更为严峻的局面,甚至引起天下动荡 不敢想,至少不敢就凭手上这点东西胡思乱想,高也翻看着手中的缎布,陷入了好一阵的沉默,早把岁禾要他去找李安问明的事忘在了脑后。 待心思少定,高也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回去再查刘家义父子背后还隐藏着的阴谋,如果他们当真是想弑君,或者对白妃不利,则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之类。 岁禾看着高也激动的神情,看着他果然放下东西,握刀起身,轻轻抬了抬手,人便被定住,动弹不得。 “就凭你一个人,就算真查出些什么,又能奈他们如何?” 0121 屋漏偏逢连夜雨 被岁禾定身,高也动弹不得,一双眼满是焦急,“你这是做什么!” 岁禾轻声一笑,“你说得没错,我打不过那姓李的,所以不能让你去送死!” “如果他们真的妄图谋害白妃娘娘,甚至皇上,篡位谋朝,置万民于水火,我岂能坐视不理!” “你区区一介平民,天下大事,哪里轮的着你插手!” “天下兴亡,匹夫” 高也义愤填膺,但岁禾没有让他把话说下去,“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谁都说不准,单只那些皇亲国戚,怎敢把谋杀贵妃或者弑君这样的重担,交给区区一名商户这点,就说不太通,所以很可能只是我们在杞人忧天,曲解了他们行事的目的。 你就如此不管不顾要下山回城,能查出个所以然,当然好,可若因此折了性命”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高也因为心惊不宁,变得不太理智。 岁禾没有立即回他的话,看着图想了一阵,“东躲西藏没有意义,我去帮你引刘少均上钩,从他身上套出真相;你,还是去寻李安,问明白我想知道的事!” 几日后,高禾十八年九月廿八日傍晚,天辉将尽,同大部队分头行动后,刘少均同吕笑川两人两马急匆匆终于赶回东临城。 自那晚带着于令他们去抓高也,被吕笑川轻骑寻到,说明上面来了新的命令,让赶紧去见来传令的那些人,刘少均让于令他们继续监视小屋的动向,有什么情况一定及时汇报之后,便舍弃了于令一行,同吕笑川前后奔行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去见尉迟尚。 同尉迟尚简单一番交涉,他们二人便又马不停蹄出了东临城去追运了货早已走远的刘少允一众。 而尉迟尚则悠悠闲闲在城内等待府衙那边的消息,一来为了休养生息,二来,也是为了再见见自己的老熟人高也。 没曾想,就那一见,不仅没有奈何高也分毫,反倒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刘少均吕笑川回城后听到这个消息,神情皆很愕然。 “那姓高的,命怎么那么硬!” 刘少均气急败坏,气撒在小厮身上,小厮挨他一顿打,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吕笑川神情亦是不悦,但他没有应和刘少均的话,比起高也,现在上面交代的任务,一件都没好好完成,无法交代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二人伪装身份,潜伏在刘孟齐身边,就是为了探查,身为与卢寺卿交往甚密的皇家c境外丝线布匹供应商的刘家,生意经营多年,没出任何纰漏,究竟是真的安分守己,还是受命在背后谋划一出极大的阴谋。 好容易有了些眉目,结果到手的东西,全飞了,就连前几日,让一定阻止刘孟齐刘少允将那批假玩物卖出牟取暴利,都没能成功,还显被发现。 所以急匆匆回城,想要同府里的下人串通好说辞,表明他刘少均这几日一直都在城内,并未离开过之类蒙混过去。 谁曾想,一回来,便听说了尉迟尚被杀的消息。 就连那些个被一同带过去的人,也几乎全部死光,有幸逃脱的,也疯的疯傻的傻,没两个能正常说话的人, “那姓高的,的确非杀不可,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继续隐藏身份,若被刘少允刘孟齐发现端倪,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见刘少均半天没有消气,吕笑川独眼里闪过焦急,后冷下脸让务必先把后路备好,他也必须赶回荒阁同手下的弟兄们做些交代,不便多留之后,也不等刘少均回应,就顾自骑了马离开。 吕笑川走后,刘少均心中的火气不仅不见消,反倒越燃越旺,对着身边的小厮拳打脚踢。 打一路,回到刘府自己的房间气还没消,便又一边打一边低声骂: “现在就连一个被放逐的兵油子都敢对本少爷指手画脚了!还没东窗事发呢,就急着和本少爷撇清关系了吗?!” 正踢打着,门外有人来报:“均少爷,老爷唤你去他书房一趟!” 闻言,刘少均抬起再要踢小厮的腿一僵,声音都变得颤颤:“什什么那刘老不死的不对,义父已经回来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小厮被揍的鼻青脸肿,腿也被踢得一瘸一蹦,听到刘少均的问话,他的脸上也闪过惊讶,“我我不知道啊少爷” “你不知道?你一天天守在府中,竟会不知?那你每日里除了吃睡,都在干什么?躺在太阳底下晒虱子不成?!” 刘少均气得口无遮拦,但他骂归骂,最终还是停下了对小厮的殴打,让门 外的人去回禀刘孟齐,说马上就到之后,便让小厮赶紧给他更衣梳洗,将一身的风尘洗净,确认除了人略有消瘦,再无别的异样,才匆匆出了房间往刘孟齐的书房里奔赶。 到得房门口,管家刘满冲他颔首一礼,没有说话,抬手虚请他赶紧入内。 见其神止,刘少均心道一声不妙,正想着是不是事情败露,赶紧离开方为上策,屋内刘孟齐已经看见了他。 “少均!”刘孟齐坐在房里的书案跟前,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在摸。 他的脖子肥大,声音浑厚,看到自己相对来说最聪明的义子,一张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吊角眼中,满是愤怒,就连颌下的胡须,都在跟着颤抖。 被刘孟齐一声唤,刘少均心里发虚,脚上的步子变得不稳,一脚险些踩空,只能快走两步掩饰尴尬。 立到刘孟齐的书案跟前,脑袋不自觉埋下,但他很快又抬起,输人不能输阵,即便真被发现,也不能让这老不死的,将他看扁。 也是这一抬头,刘少均方才看清刘孟齐手里拿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义义父您这” 听到刘少均自己做了错事,竟然还能装得一脸无辜开口问,刘孟齐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个没用的东西,玩女人都能玩出问题,老夫刚回来,就被你弄出的那些腌臢破事搞得心烦,听说你也几日不见人,还以为是做正经生意去了,没想到,你竟敢将人引来家里闹腾,是嫌老夫我这张脸,最近黑得还不够是吗?!” 0122 同时怀孕的母女 刘孟齐近来几日总觉着自己诸事不顺,还夜间盗汗,噩梦连连,看大夫又没出啥问题,心想着会不会再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所以离开东临去长风观求了求神,拜了拜佛,以求心安。 不曾想因缘际会之下,竟遇到了外出游历恰好归来的道长凌虚,寒暄不过两三句,便被告说印堂发黑,头布阴云,近些日恐有血光之灾之类。 他本就为了绸缎c古玩还有皇帝随白妃回乡的事愁得焦头烂额,再听凌虚道长那般说,更是怕出一身的虚汗。 可待问问如何才能破解,那老道士居然又说什么,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有其既定的命数,不可强行扭破,是否能度过难关,全凭个人的造化之类。 好在那凌虚有个明事理的观主师兄,答应了会将人劝来刘府做一场法事驱邪避灾,这才让他稍微宽了些心。 但他想到那些事,到底气不过,“呸!老东西,装神弄鬼!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应该老实把嘴闭上,没有人会当你是哑巴!现在弄得人心惶惶,还不如啥都不知道的好!” 听刘孟齐骂着骂着自己,忽然说起了别的事情,原本就一头雾水的刘少均,现在更是茫然不知所云,忐忑非常地喊了一声“义父”。 不喊不要紧,一喊,刘孟齐又回过神来,面上更多愠怒,将手中的东西扔到刘少均身上,“给你三天时间,不赶紧将那对母女的事解决,你就给我滚出刘府!” 说完,刘孟齐就大声喝着让管家刘满将刘少均带出了书房。 刘少均讷讷地被请出房间,怀里刘孟齐扔过来的东西被一起带出。 看着刘少均和被他不解地拿到手里的东西,惯常眯缝着眼微笑的管家刘满脸上,亦是没了笑容,“均少爷,您这一次是撞到老爷枪口上了,事没多大事,但他心里正烦着那对母女,只要您开个口,老奴我一定为您处理得妥妥当当!” 刘孟齐的三个义子,管家刘满最看好的便是刘少均,老大刘少龙是个病殃的,惯常都在乡下的庄子里养病,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应酬,就好个花花鸟鸟,刘孟齐老早就不对他抱希望,将交给他管的家业,一股脑儿全收了回来。 真白瞎了那样一个好名字,也伤透了费煞功夫栽培他的刘孟齐的心。 老二刘少均,做事稳重有想法,关键时刻总能为刘孟齐出谋划策,比如今次发现那几匹藏了舆图的布被邹家的夫人意外买走之后,便是刘少均想出的一石二鸟之计,将所有潜在的危险一并解决。 待下人也是比较“随性平和”,没那么多架子。 只是有一点,这刘少均,是个没什么上进心的,对于另外两位义兄义弟,凡事都爱忍让,不争不抢,总是被“打压欺负”。 有时候连他们这些下人都觉得他所受的待遇不公,他本人却总是笑着说不妨事。 别说刘孟齐不敢放心将事情交给他做,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觉得,“这均少爷,温润如玉,只适合放在家里当个花瓶供着”。 而三少爷刘少允,则是个比较果敢勇猛的类型,想到什么都会去做,虽然很多时候总会好心办坏事,但对刘孟齐言听计行,没有半点忤逆,甚至连提出一丁点质疑的想法都没有。 虽然知道他能力有所缺陷,但刘孟齐还是经常将事情交给刘少允去办,哪怕意见几乎都是刘少均在供提,他也会优先选择让刘少允去执行 管家刘满想着刘孟齐每一次安排刘少允出去,都会闹出问题,但刘孟齐都视若无睹,仍旧一如即往地相信他,且丝毫听不进劝的模样,就替刘少均感到不值。 刘少均素来也知道管家刘满对自己的好意,但他觉得很是累赘,之所以不同刘少允争抢,不是他没那个能力,而是他的身份不允许,树大招风,越不起眼,他越能好好地将自己隐蔽下去。 另外,他也不屑于同刘少允那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一样,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刘孟齐再厉害,手段再多,后台再硬,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最低贱卑微的商户,脑满肠肥,他能屈尊来给刘孟齐做义子,也是为了自家主人的大计,卧薪尝胆。 “满叔,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只是,我刚回来,还弄不清楚情况,你可能告诉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过刘满的好意,刘少均一边跟着他走,一边低声询问。 刘满微怔,看着刘少均一脸无辜的表情,有些不相信,“均少爷,您就别跟老奴来这一套了,我从来都是站您一边的,有什么事还用跟我装?” “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何况义父都那样说了,就三天时间,我有什么必要 再装下去,难不成真等着被撵逐出府?” 刘满听了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脸山露出恍然还有怜悯,“那您快跟老奴去见见那对母女吧,说是都怀了您的孩子,在府门前哭着吵着,都争着要嫁给您! 老爷回府那会儿,她们正在门前吵得厉害,引来了好多邻人观望,不光对您对老爷,对咱们整个刘府,都指指点点议论个没完没了!” “母女?都怀了我的孩子?!” 刘少均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双眼瞪得像铜铃,“满叔,你确定不是搞错了?会不会是少允” “不是允少爷,她们都斩钉截铁,要嫁的,就是您啊均少爷!” 刘满也是被刘少均满脸的疑惑不解给整得有些懵,什么情况?自己造下的罪,自己不知道?不过这均少爷口味也真是有够,嗯,“独特”,虽然那母女两个,姿容都比较出色,但 想到当时的激烈场景,刘满不禁有些头大,扶着额头感叹自己对刘少均的了解还是太少,日后定要多加观察才是。 但观察归观察,还是得先把那两个大麻烦解决了才行。 “少爷,您若真‘不知情’,老奴这就帮您把那两人解决了如何?免得她们再张口到处乱喊乱说,影响以后” 一边说,刘满警惕地同刘少均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眉眼间全是狠厉。 “不,不用了满叔,我自己先去会会她们!若实在搞不定,再请你帮忙” 0123 假作真时真亦假 跟随管家刘满来到偏院客厢,停到一间最偏的小房门前,刘少均指了指紧闭的门扉:“满叔,这你不是说她们母女为了我的事,吵闹得险些大打出手吗?怎么还住在一间房里?” 管家刘满摇摇脑袋,一边答刘少均的话,一边让随行的人点燃廊灯: “女人的心思最是复杂,老奴虽然活了大半辈子,也看不懂她们在想什么,不过到底是母女,虽然心里成了仇人,但相依相伴的习惯还在。” 刘少均哦一声,没有继续纠结,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还没有燃灯,也没有任何婢女仆妇行动的声音,安静得出奇。 刘少均回头看了管家刘满一眼,刘满便提着灯笼走到了他的身前,往床边照了照,没发现人,又往窗边的镜奁处去,还是没有人影,正扯着胡须纳闷时,门外传来女人的说笑声。 刘少均刘满一同回头,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怀里抱着许多吃的,手里各拿根胡萝卜喀哧喀哧咬着停在门边。 二人皆体态丰盈,面目姣好,肚子已经隆起。 “咦,娘,你没关门吗?”个子较高的女子将胡萝卜从嘴边滑下,狐疑地往屋内探头。 “不可能呀,我明明关好了的”年纪较大的说话时已经迈步入了房间,话还没说完,怀里的东西全部摔落地上,掉得到处都是,还有的直接滚到了刘少均的脚边。 “均均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们一声!” 一边说,女人边慌张蹲下身拾取东西。 年纪小的看到面色铁青朝自己走来的刘少均并提着灯笼的管家刘满,主动解释说府里的下人服侍太不周到,老让她们饿肚子,所以只能自己去寻些东西来吃。 年纪大的捡完起身漾着笑附和,话却是说得更圆滑,表示没有人亏待她们,不过肚里的小的也需要养活,所以饭量会比平时大很多。 “为什么要撒谎?!”刘少均没有耐心听她们胡扯,“本少爷根本从来没见过你们,怎么可能让你们” 指着二人隆起的肚子,刘少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同时怀上本少爷的孩子!” “当然不可能是同时怀上的!”年纪大的将怀里的东西放好,点亮灯,“我可是在小云前面!” “你胡说,我先怀上的!”名叫小云的姑娘明显不满,拿胡萝卜指着自己娘亲的肚子,一点没有身为女儿的自觉,“单看你那肚子的大小,就知道是我先!” 母女两个谁都知道,刘少均不可能将她们一起娶回府,所以要以先后论胜负。 管家刘满看她们又有要吵起来的趋势,赶忙打断:“我们少爷在问你们为何撒谎,别转移话题!现在是讨论谁先谁后的时候吗!” 刘少均见母女二人如此,反倒放宽了心,自己搬了张椅子坐下,没有计较她们的刻意回避: “不管你们谁先谁后,也不管你们肚子里是否真有孩子,凭什么就说,那是本少爷留的种?!” 然而听到刘少均这样问,母女二人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似的,脸上都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年纪大的上前,紧紧抱住刘少均的一条腿,一边哭,一边怨: “当然是均少爷您的种,等孩子生下来,滴血验验亲,就能知道!您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能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啊~” 姑娘小云没有哭嚎,只默默走到刘少均身边,做出用手托他面颊的动作,似乎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千百回一般,熟悉非常: “你脱人家衣服时,可不是这般态度,说好七月就迎我进门,这都马上十月了,你不来娶便罢了,我不怪你,主动来寻,你竟然还说不认识我,说我是骗子!你怎能如此薄情寡信!” 二人神情认真,言辞凿凿,听得刘少均一头雾水,又一心想要挣开二人的束缚,一时竟忘了反驳。 姑娘小云怨着怨着,竟然也哭起来,“我以前从未接触过别的男人,自懂事以来,就一直跟娘亲相依为命,每日里除了捕鱼打猎,就是生火做饭之类,浑浑噩噩,从不知情为何物。 可自从与你相识,看你笑,听你说话的声音,为你更衣梳洗,我们一起划桨嬉戏,穿梭于湖光山水之间” 年纪大的女人听小云居然好意思将那些本该属于她的过往说出来,情绪变得更加激动,甚至 上手抓扯住了小云的头发,“人明明是老娘我救辛辛苦苦救回的,每日里悉心照料的也是我,不过在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你就堂而皇之地接受他感激的心情,一点不提事情的真相也就罢了,竟还当着我的面勾引他!我怎么生出了 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即便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也不会看上你的!” “” 母女两个说着说着又旁若无人地吵嚷起来,把刘少均还有刘满听得更加不知所云。 刘少均很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母女二人,但看她们的神情,内容也是有鼻子有眼,一点没有说谎的迹象,他不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但着实好奇,她们为何会将根本不存在的景象当作事实说出口来。 正想的时候,年纪大的妇人的手忽然扒上了刘少均的胸口,将里面一片铜色的皮肤露出。 其上新刺的一道符印还渗着血。 而就在女人的手掌与那道符印相触的瞬间,母女两个,并刘少均,都在其时昏迷了过去。 看着忽然失去意识的三人,管家刘满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忙上前摇晃,“均少爷!均少爷!您怎么了!” 晃两下,刘少均便又醒过来,却是一脸茫然:“满叔?嗯?发生什么事了吗?” 刘满不解更甚,指着跪趴在刘少均腿边的母女两个准备解释,可当他的眼睛往下瞟,看到的,却只有年纪大的妇人一个,那名叫小云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毫无踪影,竟似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咦?那小丫头哪儿去了?!” “什么小丫头?!”刘少均不解,旋即视线落在还趴在自己腿边的中年妇人身上。 因为不明就里,刘少均下意识一脚就将人踹开,“满叔,你说什么胡话,这里哪有小丫头?!还有,那个妇人又是谁!” 0124 刘少均秘密败露 被刘少均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整得有些昏头,管家刘满指指那中年妇人,又指指刘少均,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在这时,妇人因被刘少均踹翻,脑袋撞在地上也醒了过来。 刘满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提着灯笼过去妇人身边,将她扶起,想要让他给刘少均解释清楚,然而让刘满意料之外的是,就连中年妇人,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甚至根本不认识刘少均是谁。 当刘满同她说她腹中的骨肉,她的反应变得更加让人费解,直接破口大骂刘满污人清白,她丈夫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再怀上孩子! “可我明明按照老爷的吩咐,请了大夫来为你们母女二人把脉,的确都是喜脉啊!而且,那隆起的腹部,也货真价” 刘满的话没有说完,当他看到妇人扁平如无物的肚子,顿时傻眼,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 而妇人镇定下来之后,再听到刘满说她的女儿小云,面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惨白,后不断瑟缩着肩膀,并按着自己的面皮,惶惶地四下观望,似乎在寻找,或者说害怕什么东西。 刘少均本来觉得莫名其妙,但看到刘满和女人的反应,心中觉得隐隐有什么事情不对,但他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尤其此刻再看女人的脸,总觉着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苦想一阵,好容易想出点什么,刘少均惊得瞠大双眼:“你你是那个为了一个男人,杀掉自己女儿,并剥下她的面皮贴在自己脸上的那个史云楚?!” “史云楚?!” 听到这个名字,不光管家刘满,就连中年妇人自己,都被惊得浑身一抖。 后捂着耳朵,连连摇晃脑袋,嘴里不断咕囔“我不是史云楚,我不是史云楚,我是阿花”之类。 看着女人强烈如斯的反应,刘少均变得确认,却不见释然。 刘满对多年前的那状案子,也有印象,当时知府还张贴了榜文全城通缉,但因为四寻无果,又之后不久便出了更重大的事情,杀女剥皮的案子便不了了之了下去。 没曾想,当年那个犯妇人,竟然会在他们刘府出现!而且还是以 回想起先前听见的妇人的描述,刘满脊背不由一寒,那不正是她狠心杀死自家女儿的前因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刘满仍旧不明就里之时,刘少均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撞了鬼之后,赶忙将本该被扒开了的衣服扒开,当看到胸前的符印果然在渐渐消淡,他终于确信,自己一定是踩进了某人设的局里。 而那个某人,除了高也,他再想不出别人。 于是他赶忙将备用的符纸取出,按照之前为他刺文的那位道长的吩咐,一边念咒,一边将符纸重新贴在刺文之上,以恢复符文的效应,并确认自己的身上没有别的异样之后,他才微微松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可刚歇不到几息,因想到自己连续几次带人或请人出面帮忙杀高也,都以失败告终,心中更觉气闷。 于是他又绷直身子坐起来,后再顾不上什么史云楚,史楚云,匆匆起身就要出府再去寻高也,然他刚走出几步,来到房门口,便见刘孟齐在一群刘府的家丁护卫的簇拥下,向着他所在的这间客房走来。 而刘孟齐身后跟的,竟是他阻挠交易失败,后刻意甩开追击提前回府来串供c好打消刘孟齐怀疑的刘少允。 “他怎么也这么快回来了” 念头一闪而过,刘少均猛然意识到刘孟齐他们来势汹汹,事情必然已遭败露,再不逃,可能就来不及了,于是不待刘孟齐他们一行走近,刘少均赶忙退回房间,将门关上,后从侧窗翻逃了出去。 管家刘满见状不解,正想唤时,人已经夺窗而走,紧接着刘孟齐他们也到达房外。 门被踹开,在家丁护卫的簇拥下,刘孟齐目露凶光,转着脑袋在房内探看,没看到刘少均人,只有一扇无风自动的窗叶,也不用问管家刘满,便冲那些个家丁护卫挥手让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日前,答应高也会接近刘少均弄明那些暂不明朗的事具体为何之后,乔今秋便趁着高也去寻李安的空当,找到了适合帮她完成所想的史云楚,靠模糊错乱她的意识,让她误以为刘少均便是当年那个害她们母女反目成仇的男人,好借她之手,消除掉刘少均身上为了对付所有“恶鬼凶神”而新刺的符文。 那符,在东临知府方百成宴杀高也失败,刘少均主动请缨领着于令他们去坟场相寻,却遇着被李安操持的 鬼怪弄人之后,刘少均便刻意请了道行高于李安的道士刺纹,以免再被鬼怪近身。 之所以闹着一场,是因为与高也分头行事的这几天,乔今秋去寻过刘少均所在,却奈何不了他,于是只得想出这样一个迂回的办法。 好在那符文被消除的一刹,附到刘少均身上,以读取他脑内有关某些机密事件的记忆。 可惜刘少均很快就被那管家刘满叫醒,还重新恢复符文的效应,将她驱逐出了体内,使得她除了简单的一些小事,比如近几日,刘少均与吕笑川去阻挠刘少允与某神秘商户交易途中的一些琐碎画面,并他数次欲杀无果的高也的形象,及与尉迟尚碰头交恰时提到的“王爷”c“敛财”c“得逞”c“威胁”等片断词句,再无其它收获。 回到推着岁禾藏在刘府附近等待的阿香身边,乔今秋重新附身岁禾,但母女二人没有立即离开。 被刘少均逼赶出体内之后,乔今秋因为还想再试一次,便继续在屋内徘徊,虽然没有想出合适再近身的办法,却意外从急匆匆奔赶而回,同刘孟齐禀报内容的刘少允口中,得知了他们正在谋划的秘密之一: “义父,银子虽然拿到了,但是想凭那些银两顺势再订购些锋兵利器的要求,却被直接拒绝了。 而且运送古玩的中途,还出现了一波人马,想要阻止交易进行,有人看到,刘少均便在其列。” 0125 长风观里寻李安 得知刘少均居然被后捣鬼想要破坏交易,刘孟齐怒不可遏,乔今秋飘离刘府之时, 他与刘少允正带着人要去捉拿处置刘少均。 所以回到岁禾的身体过后,她与阿香并没有直接离去,还在府外等一段时间,查看情况。 却只听到刘少均夺窗而逃的消息。 其后,刘少允听从吩咐继续带人去追刘少均,刘孟齐本人也命人备轿匆匆来出府走了。 不过离开之前,刘孟齐想起一些事情,命管家同门房留了一些吩咐——如果道长凌虚出现,一定好生招待,言听计从之类。 而岁禾,因为刘孟齐身上亦有辟邪之物,近不得身,所以只能同阿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同岁禾阿香分开,高也乔装改扮,头脸画黑衣着褴褛之后,便一直在四处打听李安的下落。 但不论哪处地方,都不见李安的踪影。 他甚至大老远跑去了长风观查看情况,也没见着人。 不过在观中,高也也遇见了那位与他有旧交c大名鼎鼎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长凌虚。 彼时凌虚正在为观内的各道士宣经讲法,主观内外还围集了不少百姓,但没有任吵嚷喧杂,大家都凝神贯注地倾听凌虚讲话。 “诚者万善之本,伪者万恶之基,身为我道教中人,欲修道成仙,理当至诚守信!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信;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 即是说,只有至诚恳切的人,才能尽力发挥他天赋的本性到达极致。 能尽他自己的本性,就能尽知他人的本性;能尽知他人的本性,就能尽知万物,后赞助天地万物的化育,与天地并列为三” 寻找李安的途中,见到曾经的熟人,高也一瞬有些失神,不由自主伫立在观外听了一会。 当他反应过来再潜进观中的各个角落打听搜寻李安的下落,却全无所获终于准备离开之时,道长凌虚的宣讲告一断落,正在几个常随的道徒的陪同下,缓步从主观出来。 与黄袍加身的凌虚一行正面相遇,高也默默闪至廊道一边,低下头恭迎他们走过,但凌虚在途径高也身前时,忽然停下,将他看了两眼。 “这位善人,看来好生面善,来观可也是为了寻求修道之法?” 高也微微镇定心神,抬头看向凌虚,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凌虚见状,捋着胡须一笑,却没有再问话,后同高也微微颔首,便又在随行几人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 待看人转入拐角不见,没有感受到威胁,高也方才重新迈步,后下了山去别处寻李安。 而凌虚一行,入拐角后,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躲在墙柱后观望,看高也动身,随行之中的一人方才不解地开口问凌虚道: “师父,那人真是好生面上,徒儿也觉得在哪里见过呢!不过他明显不是信众,您为何不直接戳穿他?” 另一人附和:“先前您在宣讲时,我就看他行踪鬼祟,这才丢失了一只化灵玉瓶,莫不是又有人打上了别样观中之宝的主意?” 凌虚默默听着他们讲,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没有应话。 看一阵,得不到回应,几人都变得兴味索然,闭嘴不再言语。 凌虚又默默观望了好几息,方才有所动作。 同他们低声吩咐几句什么之后,便往方丈寻观主去了。 离开长风观,回到山麓,高也解下拴马的缰绳,将将翻身上去准备离开,一道呼停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善人,善人留步!” 高也旋马回头,只见一个绿袍道士满头大汗追过来:“善人,我们观主请你入方丈一叙”“观主?找在下何事?”绿袍扶着腰哈着气摇头,“这小道便不知道了,劳烦再跟着入观走一遭。” 一边说,绿袍指着自己来时抄近道跑的路,“这边山路较近,善人可往这边来,应该不会耽搁多长时间。” 高也云里雾里,但还是下马拴好马缰跟着走了。 再入长风观,高也被直接请入方丈的茶室。 里面一长眉长须老道闭眼盘腿静坐,身前一方石质的矮几,正架着冰炉子凉茶。 另一边,还有一鼎冒着青烟的香炉。 旁边跪个小道童,小脸红扑扑地对着炉子用蒲扇扇风,是室内也变得凉嗖嗖。 轻叩门扉 ,绿袍颔首恭敬请示:“观主,人已经请到。” 老道睁开眼,冲身旁的小童点了点头,小童放下蒲扇起身到门边:“善人辛苦,请随我入内。” 跟着进入茶室,高也四下望时,除了老道,并未发现别人。 小道童在观主对面铺好蒲团,“善人请入坐。” 高也从言,盘腿坐下,小童将凉好的茶先给高也斟了一杯递到他手边:“善人请用。” 高也颔首谢接,却没有饮,放在矮几上,神情凝重看向对面的老道:“不知观主寻在下何事?” 老道继续捋须,笑了笑没有立即说话,动作极缓地端起小童斟好递送的另一杯茶抿喝,像是叫他来见的不是自己。 高也摸不着头脑,看向小童,小童却只虚托着手掌请高也用茶,待看他确实饮下,方才同老道一叩首,轻轻起身闭门退了出去。 人走尽,高也疑惑更甚,老道放下杯子,“听观里洒扫的道众说,善人你在打听无相的消息?” 无相?头一回听这个法号,高也微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在说李安,遂干脆地点点头:“观主您知道他的去向?” “他下山历练,有些时日没有回来了,善人近些日子有见过他?” 什么情况,问话的不是他吗?怎么变成自己被问了,高也有些无语,但还是点点头,想看这观主究竟卖什么关子。 “他近来可好?可又轻减了?” “原本还不错,不过前几日受了些伤,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也不晓得伤有没有好些,但没有性命之忧,观主大可放心。” 老道闻言,脸上漾笑,捋须颔首,连道两声“那就好”之后便闭上眼陷入沉默。 高也本想再尝试问问岁禾想知道的事情,却见那老道,不几息的功夫便脑袋轻点睡了过去,高也满脸不解,连叫几声观主没有得到回应,终于郁闷起身准备出门离开。 可他来到门边,抬起想要拉门的手,却在一道悠远的轻咳下骤然僵停。 老道在这时也忽然睁眼醒来,看着高也,幽幽慢慢地说道:“善人稍安,真正要见你的人,还没出现。” 0126 苏屠户遭人利用 老道的话说完,凌虚忽然从一扇隐门进来,老道起身为凌虚让座,凌虚颔首谢过,盘腿下坐。 老道同凌虚屈指一礼后来到门边,同高也颔首,“善人,老道的师弟凌虚真人有话同你讲,还请入坐。”看到凌虚也冲自己点头,高也自知已经无可避免,没有推迟,再次盘腿在矮几旁坐下。 “善人,先陪贫道下一盘棋如何?” 下棋?高也有些微怔,但很快明白过来凌虚的用意。 而凌虚顾自地把话说完,丝毫也不给高也拒绝的时间,伸手在矮几的下方一拧,开合响动之间,便有棋枰从中升起。 观主适时将门打开,门外有人递入黑白两缸棋子,观主接过,含笑缓缓走到高也凌虚身边,将黑棋与高也,白棋与凌虚,后顾自站在一旁观望。 “黑子先行,请。” 知道凌虚是为了试探自己,高也一改平素的谨慎,执子落于中央天元之上。 啪地一声,凌虚c观主皆瞠目,互望一眼,观主神色不悦提醒道:“善人这是什么下法?岂非有意戏弄我观真人?!” 高也摇头,神色很是诚恳:“中枢之地,辐射四极,雄视八方,大势之第一要点也,怎可说戏弄!” 凌虚闻言脸上没有笑容:“贫道若占地,善人之势,岂非成空?” 边说着,凌虚也已经拈出一枚白子,在右下角位落下。 观主含笑点头,高也不假思索,再衔一子落于右边星位。 之后又下九手,高也黑子占尽棋盘星位,凌虚白子则占尽四方角地。 看着盘上黑子构成的一个大‘十”字,凌虚不禁摇头:“善人行棋,全无根基实地,莫非是有意输给贫道?” “道长说笑,既有高位,又怎会没有实地?如果道长非要下完这盘棋才肯说出要见我的目的,那但下便是。” 听高也如此说,凌虚c观主都不再说话,陆续行子猛攻实地,而高也则显得被动不少,东腾西挪,尽量避免与凌虚缠斗。 转眼之间,几十个回合下去,棋盘的边角全被凌虚占尽,而高也却视若无睹,只顾在四线以外围筑高垒大势,一点不顾被白子渗透的危险。 见状,观主摇头一声轻笑,不自觉同凌虚叹道:“师弟,你到底是错看了,这般毫无章法的弈棋之道,怎么可能是那位大才!” 凌虚没有答话,默默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再看了看高也,目光在他因为奔劳出汗已经落色的鬓角额间停留了一瞬,默默将已经拾起的棋子放回棋缸,“这盘棋,便到这儿吧。” 高也则正在思索怎么反渗打入白棋的领地,闻言一愣,但仍旧没有拒绝,将欲落的黑子放回,双手撑在膝上,定定地看向凌虚:“所以道长找我下棋,只是为了确认某些事情?” “这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 “贫道是想给善人提个醒,往事已矣,莫要太过拘泥,否则只会让自己,乃至更多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所拘泥的,并非往事。”高也明白凌虚的意思,也确认这人早已经认出自己是谁,但他没有半点慌张,停顿几息后,平而淡地问了一句: “道长可还有别的事情交代?如果没有,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高也说罢站起,同二人行礼一毕便提膝要走,凌虚没有再看他,重新捏起一颗黑子,放入气眼已经被堵死的四颗白子之中,“你这样跟自寻死路有什么分别?” “要深入险地,渗透进敌人的腹地,并将其势力连根拔起,使不能再危害他人甚至天下,便免不了伤亡。” “你你若要去寻无相,帮贫道,带样东西与他。” 凌虚将一只锦囊拿出递到高也跟前,“这里面的东西,于他,于你,或许都有些用处。” 高也侧目,“道长你,也认识李安?” 不待凌虚回答,高也很快又明白过来,这里的观主是凌虚的师兄,而李安本也出自长风观,自然会认识。 一念及此,高也忽然不走了,重新在凌虚对面坐下,接过他手里的锦囊,没有关心里面装的是什么,直接问他可曾知道岁禾想要弄明白的那些事情。 “小虎?” 凌虚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师兄,“他确实与无相从小一起长大,但他已于四年前不幸身亡了,你问这做甚?” “他可能还活在世上” “一派胡言!”长眉长须的观主闻言神情激愤,“当初,是老道我亲自为他收的尸,其所中之毒毒性之 剧,绝无生还的希望!” “正因为如此,在下才想寻出他的尸首做个确认!” 就岁禾所言,那名叫小虎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之前害她家破人亡,自己也不得不含愤自尽的夫君何胜豹,虽然“小虎”已经亡故,但何胜豹出现在乔家众人视线之内的时间,正在那之后不久。 不能排除他为了达成某一目的,假死迷惑众人,后以何胜豹的假身份去乔府捯乱的可能 “先不论你做这等无聊的事情究竟有何目的,只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尸体早就化成了一堆白骨,你即便找到,又如何确认死的是不是他? 而且,他死没死,对你很重要?” 凌虚的态度,比观主冷静得多,但他也觉得高也的想法让人很是匪夷。 “重要。”高也很肯定地点头,“所以,请二位道长,不吝相告。” 见高也坚持,观主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凌虚扬手打断了他。 后请观主确认隔墙无耳之后,才悠悠出口说明。 “小虎,本名苏沪,同无相一样,都在幼时被送入观,但苏沪又与无相的身世,存在天差地别。” 因与高也是旧识,所以凌虚没有拿对外的那套说辞敷衍高也。 “他们一个是王爷的骨血,一个,不过京郊一荒偏小村里,靠杀猪宰羊为生的屠户之子。 而且那屠户,在苏沪出世不久,就被活活打死了。 据闻,当时他们一家九口,贫苦凄清至极,又妻子腿脚不利索,双亲也年迈体弱,一大家子都只能靠屠户一人养活。 即便他为人屠宰卖力,能有些收入,但个间种种,常常入不敷出。 被逼无奈之下,屠户禁不住诱惑,铤而走险挖开了一条通往皇陵禁地的通道,将里面的金银珠宝,能搬的全部搬了出去。 而那说会分一部分利与他的人,却在拿到东西后,翻脸不认,不仅将财物全部卷走,还将他偷盗皇陵的罪行揭露,让他被抓入牢,判五年牢狱之刑。 入狱后,他本可老老实实等待刑满,但他因为被骗被囚且一家老小再无人养活,又憋又气又苦,常常不服狱卒管束,对任何人都爱答不理,牢里的人全都看他不惯。 即便他安守本份,被打被骂也从不还手,但那些人总有理由找他麻烦。 动起手来,狱卒也从不多管,反倒抄手叉腰或鼓着巴掌在一旁叫好。 次数多了,知道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那些人下手便越来越狠,最终将人活活打死在了牢里” 0127 诸侯王相继出事 “那小李道,不,无相道长他是什么身份来历?还有那乔家的老爷,和他之间,又存在什么关系?” 居然说是王爷之子?是朝中哪位王爷?为削弱朝臣c其他皇族势力,先皇曾分封了五大诸侯王,单说一个“王爷”,高也无法辨别具体是指谁。 凌虚没有立即应声,沉默一阵,看着高也,很疑惑他为何要对那些陈年旧事刨根问底,莫非,当初那起案子,竟与苏沪还有乔家的老爷,甚至王府中人,都有所牵扯? 但略微想了想,凌虚又觉得有些恍然:这高文晁被贬离京,是在五年之前,而苏沪被送入观,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乔家的林洙老爷来观,也并非近些年的心血来潮,世事不可能如此巧合。 “可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他为何这般上心?” 想不明白高也行事的理由,凌虚仍旧沉默,但他没有直接询问,一来知道即便问,高也若不愿意说,也是白问; 二来,苏沪的身世没有隐瞒的必要,可李安不同,被高也知道李安真实的身份没有大碍,麻烦的是,若李安本人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这二十来年,凌虚与李安鲜为人知的“父子”关系,已经让李安不齿记恨了许多年,若让他知道,连那层骨血之间的联系,都是虚假骗人的说辞,不知他将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 尤其恭亲王被大赦之后,性情与十多年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虽不是真正的父子,且每次相见,都不欢而散,但凌虚不想让李安参与到那些权谋争斗之中。 高也不知道凌虚脑中闪过的各样想法,可看他沉默,便猜到事情必不简单,而且话问出口之后,即便没有得到回答,他自己也有了相关的一些猜測: 如果苏沪与那何胜豹真的是同一个人,莫非,他主动上门成为乔家的孙女婿,其时也是早有预谋?! 换句话说,那个欺骗了苏屠户,害他被关入狱后活活被打死的,会不会就是乔家的人? 可乔家远在宜兰,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怎么会怎么敢做那等教唆人去偷盗皇陵的事? “师弟,天色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动身下山去刘府,为孟齐老爷做一场法事驱驱邪消消灾罢!” 正当高也匪夷所思想不出头绪,观主隔着门窗看到逐渐西沉的日头,适时打破沉默。 凌虚闻言回神,面上的情绪毫无波澜:“刘老爷的灾,贫道已经同他明讲了,自有定数,无可化解,便就去做那一场法事,也是徒劳。” “但他那般强烈地渴求,你便去为他安安心,也无不可。” 凌虚常年游历在外,无挂无牵可以不管不顾拒绝刘孟齐的要求,但观主身为一观之主,不得不诸多考量,所以他没有经过凌虚的同意,就应下了刘孟齐帮忙说服凌虚去做法事消灾的请求。 看凌虚仍旧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观主姿态放得更低:“你难得回观一次,既然遇见,便是你与他之间的因缘,理当插手管一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再不然,你就当是看师兄我的面子,去为别的善人消消灾降降福也行啊!” 观主话都说到如此份儿上,凌虚实在不好拒绝,只能点头答应,后起身唤近几个徒弟准备下山。 高也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见人要走,赶忙跟上继续追问。 凌虚走两步,停下看着紧追不舍的高也,面露怀念:“时隔多年,你的性情依然没变。” 高也莞尔:“所以请道长不吝为高某解惑答疑!” “罢了”凌虚看看目送着自己的观主,和身后紧紧跟随的几名徒弟,叹口气:“那你便随贫道一同下山罢,路上再同你详细说明。” 长风观坐落于毗连东临宜兰的两座山脉之间的一处高山上,距离东临较近,凌虚高也一行下山入东临城,并无马匹代步。 吩咐几位徒弟先往刘府去准备道场,凌虚与高也随后细聊慢行。 当从凌虚口中得知李安的真实身份,并乔家的林洙老爷——乔今秋的生父——果然经常入观偷偷观察李安的动向,高也身体骤然一寒,脚上的步子放缓:“道长,你是说,乔林洙便是当年‘大义灭亲’指认恭亲王谋逆有罪的其中一人?” “正是!乔家与王府,结有秦晋之好,乔林洙的胞妹乔细月,便是世子之妃,可怜世子与乔细月成婚不久,二人便双双因此丧了性命,王爷本人也被先皇监禁。” “可”高也想到过后几年恭亲王被证实没有谋逆之心的事情,脸色变得严肃:“王爷系被人诬陷,也就是说,乔林洙是 做了假证?” 凌虚摇头,“是不是做假证,贫道不清楚,但就当时乔家人的表现来看,并无撒谎的迹象”“道长你的意思,他们,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当时五王分权,朝堂不稳,天子忌惮几位诸侯王的势力,如果乔家系被人利用,那背后捣鬼,或者说谋划一切的,除了其他几位诸侯王之中的某位,还可能是先皇本人。 继恭亲王之后相继出事,或因被废黜而不甘,或真有反心,顺势起兵反抗而被镇压后枭首示众的三位王爷的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就连当时同先帝站在一边,与之联合镇压了其他几位王爷的南阳王,也在先帝崩逝后不久,暴毙在了自己的王府中。 但这个想法,到底只是一闪而过,事关重大,高也不敢妄加揣测。 而对于高也的猜问,凌虚沉默没有回应,许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不论如何,王爷含冤十余年,与乔家人脱不了干系,这乃不争之实” “那乔林洙安排人,并他自己也时常去观内探看小李道长的动向,究竟是为了什么?” 恭亲王涉嫌谋逆,乔家人未被诛连,除了‘大义灭亲’有功,高也能想到的,便是他们背后有某位权贵的庇佑,所以才能不受影响地去宜兰城生根落户。 但恭亲王没死,且不多久冤情便被洗刷,只因随着先皇的去世,新皇登基,朝中政务繁忙,将其被监禁一事忘得一干二净,或者说有意不提继续监禁,如果某一天他被放出,应当不可能放过当初害他家破人亡的乔家众人 所以,对于恭亲王出事之后,仅存于世的后代的动向,乔林洙想要时常掌握,也不难理解。 只是,他们如果害怕遭到报复,为何不直接将李安杀了,而只在暗处偷偷观察? 0128 除邪避祟无所辞 对于高也所问,凌虚无可回答。 不仅因为他常年游历在外,对乔林洙入观的事所知甚少,他甚至不知道,乔林洙究竟从何处得知的真相;更因为,他身为局外之人,不便也不愿参与朝堂纷争。 这也是为何,他自收留李安入观之后,便不再只为皇家之人做法事,或以百姓的名义办大醮,而是时常游历在外,以更具体的形式,更切实的行动,在为万民祈福消灾。 李安之所以恨他怨他,也是因为此事。 对外,李安是凌虚之子,系凌虚失德,一时难以自持造下的“恶果”。 而女人生下李安之后,他竟因为胆怵,害怕坏了自己的声名,不肯与李安父子相认,时时躲避。 女人数寻无果,又因暗结珠胎,早在怀上李安不久被发现之后,就被逐出家门,又被乡邻唾骂不止,且李安出世之后,生活更是艰苦拮据不已。 无可奈何之下,女人只能将孩子搁在长风观外,留下一封信说明情况,旋即便下山寻了一片无人的湖泊,投身死了。 那之后,凌虚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幡然醒悟。 所以为了赎罪,便为了万家百姓四处游历。 李安被养在观中,难得见到凌虚一次,哪怕见到,也没有一点父子温情可言。 对此,李安本就心有怨怒,再得知自己生母死亡的真相,知道凌虚虽然声名在外,但说到底不过一个敢做不敢当的孬懦之人,对他就更多怨恨,久而久之,两人相见,竟形同陌路,甚至像是积了血海深仇的世敌。 如今二十余年过去了,李安除了幼时无知,会拉着黏着观主,要寻爹爹见娘亲,之后,再未唤过凌虚一声爹爹,哪怕身为徒弟,也不曾唤过一声“师父”。 而他所以愿意自毁清白,承下世人的骂名,为恭亲王养大李安,不过不忍看到无辜之人倍受残害。 恭亲王自己无辜被监禁,王府众人,几乎全被处死,已是莫大的冤屈,若他仅存的刚出世的孩子,也不能逃脱魔掌,未免太过可怜不公! 但这些事,除了观主,凌虚并未告知过任何人。 曾经与他交好的高也也没有例外。 “道长?” 见凌虚久久没有应话,只看着下山的小路静伫沉思,高也试探地喊了两声。 “哦,咱们说到哪儿了?”凌虚神情有些恍惚,重新迈步显得更加心不在焉。 将先前的问题重新说一遍,得到凌虚摇头不知的回应,高也没有强求,再问过苏沪死后被葬在何处,便同凌虚匆匆告了辞往寻那方坟地。 望着高也离去的背影,凌虚又沉默数息,方才敛去所有旁杂的想法,默默下山往刘府去。 凌虚师徒几人前后到得刘府之时,天已经黑尽,将至二更。 让门房入内通禀方才得知,他们的老爷不久前匆匆乘了轿离去,往何处行无人知道,不过有留下吩咐,如果凌虚他们到府,便直接请进去,有任何需求,都要极力办成之类。 “道长,道场我们已经准备好的!您几位直接入内就成!” 门房说话时,凌虚正神情肃然地抬眼望着刘府大门,因感知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所以不待门房说完,便直接迈步往里。 门房见状赶紧上前引路,准备将他们带入道场,好为整个刘府做一场驱邪避祟的大法事。 而师徒几人刚刚跟着门房入府,便有一道四下探望的身影朝着他们急匆匆奔来。 因为来人的不注意,还与凌虚的大徒弟无因撞了个满怀。 无因身形高大,那人撞上他结实的胸膛,捂着额头眼睛连连呼痛。 “史家娘子,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往何处去呐?”来人正是被岁禾迷乱了神智入府接近刘少均,恢复过来后搜刮了一些珠宝银钱,想要赶快奔逃回自己一直以来藏身的地方c好躲避官府追查的中年妇人史云楚。 看史云楚背个鼓囊的包袱,神色慌慌张张,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门房一脸疑惑,又因未看到她的女儿小云,更是探了脑袋前后张望。 “咦,小云姑娘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见过刘家人许多龌龊事的门房,看热闹不嫌事大,对于不守妇道c同时怀上刘少均孩子的母女没有厌恶唾弃,因见她们面容都姣好无双,还多了几分怜悯与喜欢。 听到小云,史云楚身体骤僵,声音变得颤颤:“她她”支支吾吾想了想,“均少爷回来了,只想娶她入府,我还留在此处做甚!虽不情愿,也只能成全了他们二 人” 一边说,史云楚为显情真,还故意拿帕子揩了揩没有泪珠的眼角,门房闻言长长唉了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均少爷也很难做,总不能将你们母女都娶回家,那不成个样子,老爷自然不可能同意。 那你这会儿走了,往何处去呐?腹中的骨肉又如何” 话多爱管闲事的门房说着话往史云楚的肚子上看了看,“咦?!你这肚子” 史云楚赶忙将自己的肚子捂住,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解释。 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的无因c无常c无悔三位师兄弟,在感觉到各自身上罗盘的晃动后,不解地互望了一眼。 大徒弟无因不安地低声唤了声“师父”。 凌虚早在入府之前,就意识到了问题,点点头,走到史云楚跟前,伸手在她额间探了探气息,“这位娘子,近来可有遇着什么怪事?或去过什么偏地,或接触过什么可疑之人?” 虽然史云楚体内残存的气息已然淡薄,但凌虚仍旧感知除了留气之人,或者说邪物的力量不同寻常,而这道气,正是来自他之前同刘孟齐讲过的,无可避免c难以强行扭破的既定命数。 他本来没想插手,可如今正面遇上,自然无法再袖手旁观。 至少,不能让其枉伤无辜。 史云楚听到凌虚的问话,面露微怔,当看清对方身着道袍,又恍然明白过来,因怕再被鬼怪邪物无端驱使,后被官府发现踪迹,虽然明知道眼下赶紧逃命要紧,但她还是跪到了凌虚的脚边,拽着他的道袍,渴求怜悯庇护。 “道长道长,您能看出我身周围有不干净的东西?那您可能想办法,为我驱驱邪?我我被缠上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近来在做什么事!好像得了迷症!我好害怕好害怕” 凌虚将人扶起,神情坚定:“娘子你大可放心!贫道责之所在,自然义不容辞!” 0129 老道为粪土折腰 听到凌虚说会帮自己,史云楚脸漾欣喜,擦擦鼻子眼角起身,“多谢道长!” 说完话,史云楚便一脸期待地望着凌虚,以期他拿出些驱鬼神符之类的东西与自己,让那些魑魅魍魉无法再近身。 然而凌虚没有相应动作。 “但在那之前,需要娘子你告诉贫道比较详尽的一些情况,贫道拟符方能有所凭依。” 虽然能看出刘孟齐将有血光之灾,也知道是因为有冤死之人要找他寻仇,但凌虚无法看出对方具体的模样,而且,他所感知到的气息冗杂,像是多道魂魄的融合体,男女老少皆在其内,所以根本无法再深入判别。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其魂必有所显,否则只根据气息寻找,很容易被迷惑误导。 “我我之前” 被问及具体,史云楚很是犹豫,担心若将实情相告,会不会招致别的麻烦,尤其她已经被刘少均还有管家刘满认了出来,万一再出点岔子,届时不用鬼怪附身坏事,她自己就被官府抓到处决成了游魂野鬼,还驱什么邪避什么灾? “我不曾去过任何地方,只在家中,便招惹上了邪物,可能是我住的那处,风水不好,道长您随意给两张驱鬼的符就成!” 几番斟酌,史云楚到底不愿将事实说出,随意诌出两句敷衍凌虚。 看凌虚望着自己不说话,似乎一眼就将谎言看穿,她想了想,将不会牵涉自己的多个场景颠倒杂糅到一起,构成一幅全新的画面之后,才补充又道: “我原本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中静养歇息,傍晚时分,刮起了风雨,便撑着身子去屋外收拾晾晒的东西,谁承想,刚一出门,便有一阵阴风奔进了屋,将屋内的东西摇得东晃西乱,摔得噼啪作响。 待我将东西收好进了屋准备关门,却见风雨里走出一个丰体纤肢,长得格外好看的女人。 那女人浑身透湿,我便将她扶请进了屋里,给她找了干净的衣物,还给她熬了姜汤暖身子,可她将汤喝完,我收了碗洗完再回来,那女人却莫名不见了踪影。 之所以说莫名,是因为地上连将她请进屋时留下的水渍都消散无踪,门也没有再开过的迹象,我本以为是自己病的太厉害,出现了幻觉之类,准备再上床躺躺,可一回头,却在床上见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我被吓得当场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人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史云楚所言,下雨是真,浑身湿漉c喝姜汤是真,最后昏迷不醒也是真,但所谓女人,却是她凭空捏造。 那个所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也是刻意误导,因为她真正见到的,其实是自己的闺女小云。 而凌虚听完她半真半假的描述,终于没再怀疑,直问那女人除了好看,可有别的特征;又其身影消失之前,是否还发生过其他不同寻常的事情之类。 能被史云楚扶请进屋,说明一开始她见到触到的,是实体,也就是女人本来的面目,或者至少,是被那鬼怪附身之人的样貌,只要依循特征找到那人,便有可能摸出邪物的具体所在 “特征”史云楚重复凌虚的话,努力回想,“腰间坠的一个绿油油的玉瓶算不算?我扶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过,幽幽地冒着凉气,跟结了冰似的,上面还刻着些什么纹路!乍看之下,像是一条龙!” 闻言,凌虚师徒几个神情皆是一僵。 “师父!她说的,会不会是化灵玉瓶?”无因率先回过神来。 “可那瓶子,早早就被盗了,怎么会出现在一只可能被鬼附身了的女人手里?”二徒弟无常认为不太可能。 三徒弟无悔点头附和:“是啊大师兄,那可是化灵瓶,若是真的,早该被瓶身上的符文给摄伤甚至直接灰飞烟灭了才对!” 说完,无悔还微恼地指责史云楚,“我们师徒好心要为你除祟,你怎么拿慌话诓人?!莫不是以为只要这样说,就能让我们尽更多的心力?” “三师弟,莫要激动,仔细想想,她若不是真见过那化灵瓶,又怎能描述得这般详细!如此更能说明,持有瓶子的,不是一般鬼怪!我们绝对不能大意!” “可是大师兄,瓶子会被盗,说明世间早有人悉知了它的存在,有一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道听途说拿来哄我们。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说得有一定道理,可她若真是从别人那处听来的消息,应该也会知道那瓶子本身对鬼怪会造成极大的伤害,但凡知情的人,都会对她的话产生怀疑! 若她果然是为了哄骗驱使我们,又何必说这等容易弄巧成拙的话!” 两名师 弟被说服,不再质疑,史云楚感激地望向无因,无因被她炽烈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举止变得局促。 “师父,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为打破尴尬,无因求助似的望向凌虚。 然而凌虚自听到史云楚的描述,便有些失神。 不过让他陷入沉默的,并非化灵玉瓶为何会在那女鬼身上出现这等小事。化灵玉瓶自被造出,便一直封印在长风观的极峰塔内,普通道众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遑论出入大抵都有限制的外客。 “师兄,可是你,将东西故意给了人?” 心有猜测,再想到观主非要自己来帮忙刘孟齐做法事驱邪避祟的态度,凌虚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什么时候,他们长风观,也沦落到会被金钱驱使,需要仰人鼻息的地步了? 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任性地不再单接皇家贵胄的法事,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了普通百姓身上,虽然积累了名望,引来诸多信徒,以及想要入观修真的道士,使得长风观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最后不得不一再扩建才能供下诸多神像c容纳下所有道众,但修缮改建的一应事宜,观内的各样供给,都耗费不赀 一念及此,凌虚心痛又自责地长长叹了口气,再看看几个满含期待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徒弟,妥协地同一直等在旁边没再吱声的门房道:“还是,先为刘老爷做法事罢!” 0130 枣花庄的守园人 另一边,高也与凌虚分开之后,没有再漫无目的地去寻不知身在何处的李安,而是直接找去了埋葬苏沪的小村庄——位于长风观山麓围河上游较远且隐蔽的枣花庄。 枣花庄里住户不多,拢共不到十户人家,高也到时日头已经西斜将落,村户或禾锄挑担,或哼曲提扛着打来的猎物而归,各户的妇人煮饭烧水,为他们驱散一天的辛劳疲惫。 其中几户养的狗听到外来人的动静,狂吠不止。 在那声声吠叫之中,高也的双肩也一上一下轻抖。 随着高也的走近走远,声音也随之变大变小。 屋舍内的村民早早探出头来,好奇地将高也望几眼,没有缩回去,而是直接开门出来问询:“你是什么人,天都快黑了,来我们村里做甚!” 不一会就有七八个村民将高也围住,眼里都是防备。 枣花庄占地极为偏僻隐蔽,若非有人引路,极难寻到。 养狗不为防人,却是山里总有野狼野猪之类的蹿出破坏庄稼,甚至撞断篱笆,好及时听见动静出门查看情况。 高也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惶惶又愤怒,男女老少皆在担心是不是从此以后,大家的宁静生活就将不复存在。 村庄虽小,但他们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可打猎捕鱼,养花种草,捉虫逗鸟,每逢佳节,还能绕着曲水,流觞宴饮,祈福同乐,悠然惬意,不用再被欺压迫害,所以谁都不想被外人打搅。 “各位兄嫂c叔婶,在下无意冒犯,夜来贵地叨扰,只为寻一座坟,待找到了做些确认也就走的,还请各位通融通融,放在下过去。” 看出众人眼中的警惕,高也将语气放缓,因见其中几个男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的腰间,为了让他们安心,还主动将自己的佩刀取下递了过去。 接过刀,男人女人们面上的神色,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住着拐杖别着烟杆子的白发老头上前两步,声音里没有客气:“你怎么找到我们这小庄里来的?又是要寻谁的坟?” 老头儿心思较重,不敢冒一丁点风险。 高也没有介意,答话的声音愈发诚恳: “回老伯的话,晚辈要找的,是一座立碑苏沪的坟头,所以能寻来贵地,还得感谢长风观凌虚道长的指引”“凌虚道长啊”老头儿恍然,神色瞬间变得和悦。 “原来是凌虚道长的朋友” “那就不是坏人了!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男女老少重新展露欢颜,或放下手中的农具,或拍着胸脯,或同其他人目光交接,看向高也竟也多了几分崇敬,还把他的佩刀直接递还。 最开始问话的老头儿拍拍身旁一名拿着钉耙的男人的肩膀:“天快黑了,夜里不容易看清路,牛八,你陪着这位贵人去寻那什么坟头罢!” 男人点头应好,便要请高也从另一条路往村外去。 高也虽然不解怎么领着他往村外走,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其他人陆续让开,后目送着二人,一边笑谈凌虚曾经为他们村里做的贡献,一边往各自的屋舍走。 犬吠声声,也被众人一一喝止。 也是直到这时,高也才看清,这些村户,门墙上贴的都不是门神,而是凌虚的画像。 拿着钉耙在前面引路的男人牛八脚步迈得飞快,不识回头看高也有没有跟上,注意到他望着各家各户门上贴的东西发神,不由咧开嘴笑了笑。 “凌虚道长可是我们这枣花庄所有人的大恩人呐!早些年,我们原本住在围河下游,逢上雨季,好容易建起的屋舍,总会被冲垮,庄稼被淹死人被饿死不说,还总遇着各种天灾人祸,不是被别处来的疯牛撞翻了围篱,就是被蝗虫麻雀之类的吃光了好容易栽活的庄稼,更不断有人来打扰。 过路借宿的来也就罢了,与人方便,人家也不会亏待了我们,但更多的,是仗着势力来霸我们的地收我们的租,还让我们时常送粮食猎物丝织帛物的恶霸乡绅。 拿不出钱财东西的,就会被打,然后翻利,成倍成倍地往上,再交不出,就让卖儿子去做苦力,或者卖闺女去做小做婢,甚至直接将人赶走。 赶不走,就打,打不走的,就往死里揍! 让人活得生不如死。 原本我们村里约有百十余户人家,被迫害得只余了十余户。 若非几年前凌虚道长外出游历,回长风观时恰巧得知此事,为我们这余下的十来户寻到这么个僻静清幽没有人打扰的地儿,只怕我们也早就流离失所,饿死或被打死在 了路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边说着,二人已经离开枣花庄,来到一片幽静的湖边林地,林子被竹篱围着,远远就能望见里面搭着个草棚。 天还没黑,但棚子里已经燃起了灯,一个穿着薄长衫绾髻的瘦削男子坐在桌前挑灯看书,嘴里还念念有声。 “那是为我们村守坟的,叫做元岑,还是个读书人,也是凌虚道长引过来的,来了之后,一直都只在这林子里看书写字守坟,村里的大家每日轮流给他送饭。 吃得不多,字写得好,会作诗弹琴,人也长得不赖,虽然话不多,坟守不守,也都一样,但就连村里的老大娘都喜欢他!变着花样儿地给他做好吃的。 但他从来不会多要多取,用他的话来说,叫什么水什么三千,只取一碗还是什么来着” 牛八一边挠头,一边微赧地笑,高也好意为他补全,却换来他更多的尴尬:“我没念过什么书,但很是羡慕你们读书人,满肚子都是墨水” 高也正想解释自己并非他口里说的学富五车饱读诗书的文人,那名叫元岑的男子听见动静,不舍地放下书起身,目光在高也身上停了停,有些诧异,但他没有多言,恭恭敬敬同牛八揖手行了个礼: “不知牛兄将夜之际来此,所为何事?” 看元岑行礼,牛八也学着他的模样拱了拱手:“岑兄弟,这位是凌虚道长的朋友,说要来寻一座坟,你要是得空,就领他进园子里看看,我就在这处等着,不进去打扰你清静了!” 说着,牛八轻轻推了推高也的背:“去吧,园子里的事儿,岑兄弟比我熟!” 0131 目的相同的两人 被牛八推着走近元岑,高也轻轻颔了颔首。 元岑也微微躬身一礼,没有再多说话,看夜即将黑尽,便回身给高也拿了一盏灯笼,又自己也从桌上提了灯,还把书也拿上,才领着高也往园子里走。 他的脚步慢慢,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背影瘦削,却没有让高也觉得孤高。 但二人没有攀谈,一前一后,安静地往坟地附近走。 还不到地方,便能闻见声声悦耳清脆的风铃之声,叮铃叮铃,让人心静神明。 伴随铃音,元岑幽幽地唱起来: “风无痕哪,吹萧,萧——瑟—— 过坟岗哪,荡魂,魂——哀——” 葬亡人哪,幡白飘飘,多清——冷——; 愿未了哪,黄泉路上,久徘——徊——” 高也默默听着元岑轻歌,不多时,他们终于在一块石碑前停下, “前面就是了,兄台可自去,若有需要,再唤在下便是。” 元岑说完,就吹吹碑上的灰尘,将灯立在顶上,盘腿而坐后又借着光默默看起书来。 高也颔首,不多打搅地提着灯笼就往里去。 坟场不大,但高也入内看见每一个坟头都立了碑,刻名姓生卒年月,各有碑铭及生平介绍。 且坟前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一根杂草。 但高也挨着挨着找了好几圈,也没见着自己想要找到的坟头。 “请问元兄,这坟场里,可是没埋得有一个叫做苏沪的人?”无奈回到元岑身边,高也言语间满是疑惑,不是观主亲自埋的?怎么会没有? “苏沪?”元岑目光不舍地从书上移开,微微顿了顿:“如果,里面没有,那便是没有了,在下来时,所有枣花庄曾经亡故与新近亡故的人,全都迁坟到此处了。 碑文也皆是在下核对再三才刻上的,不会有错。” 话说完,元岑便起身提了灯准备回去,丝毫没有多停的意思。 高也还想再问些什么,他人已经走远。 找不到坟,无可奈何之下,高也只能小跑着又追上去。 “元兄留步,请问除了这处,可还有别的地方葬有亡人?比如不起眼忘了迁的,或者不知名姓被草草掩埋的那种” 元岑将书卷好,视线终于重新落到高也身上:“这村落,在下来的时间不长,兄台所问,实在无可奉告,望请见谅。” 说完,元岑继续闷头回走,没有再多言半句的意思。 高也无奈,虽然不解又不甘,但还是只能跟着元岑,越迈越急地回到小棚屋附近。 一直在竹篱外等候的牛八看到二人,脸上闪过喜色:“怎么样,找到了吗?” 高也摇摇头,元岑看着他微微一阵沉默,冷而淡地同牛八道:“牛兄,他要寻的人不在这处坟场。” “不在?”牛八脸上闪过惊疑,旋即变得警惕,“不可能啊!村里的人,都埋在这处了!你要找的,当真是我们枣花庄的人?” 话问完,牛八自己又明白过来似的,”不过苏沪这个名字,的确很陌生呐!贵人,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是四年前,凌虚道长的师兄,也即长风观的观主亲自掩埋的,应该不会有错。” 听到凌虚道长c师兄c观主等字眼,二人果然不再怀疑。 牛八挠着头皮想了又想,最终只能让高也先在这处等着,他去找村长问问,兴许真有落下忘迁的坟也不一定。 看着牛八行色匆匆果然跑走,高也没有迟疑也追过去。 元岑望了望很快在竹篱外消失不见的二人,没有任何情绪,将灯提放到木桌上之后,又专心致志地看起了书。 高也提灯持剑跟着牛八跑到村长的家门前,隔着泥墙,他扬声便喊:“曹叔!曹叔!睡了吗?!” 村长夫人打开门探头,“怎么了牛八,你曹叔喝了药刚躺下,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说话时,妇人看到高也,“坟找着了吗?” 牛八焦急地帮高也做了解释,又看妇人没有要来开门的意思,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你这牛脾气,怎么就不听人的话,没找着就没找着,天都黑尽了,一座坟而已,待明儿个天亮了再找不行吗?那时候也能看得清楚些不是!” 牛八唉呀叹口气:“曹婶儿,您别拦着我,那人听说是凌虚道长的师兄亲自埋的,不可能没有的!” 妇人闻言,脸色一瞬也变了几变,后拉开 牛八,直接自己冲进了屋里去薅自家老伴:“老头子!出大事了!快起来!凌虚道长立的坟不见了!” 牛八摆着手跑进去:“不是凌虚道长立的,也不是不见了,曹婶儿,是没有找到!” 二人神情夸张地争了好一会,村长撑着病殃的身子坐起来,好容易才把两个已经失魂的人安抚好,后让牛八扶着出了门,颤颤巍巍来到高也跟前。 “你要找的苏沪,生前是个什么人?” “听凌虚道长说,他的父亲,曾经是个屠户,因盗皇陵被抓入狱后不久,就被牢里的人活活打死了!他自己,则在长风观长大,卒于四年前,有个绰号叫” “你说的,是不是小虎?”村长夫人恍然,看高也点头,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原来是小虎啊!”村长的神色也变得放松,“如果是小虎的话,因为是观主的徒弟,凌虚道长的师侄,所以他被单独葬在了枣花丘下,元岑来的时日不长,又不爱说话,因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告诉他。” 牛八在一旁愣愣,心想我不是外来的人,你们怎么也没告诉我呢?但抱怨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自动请缨还要带高也去枣花丘寻“小虎”的坟。 村长夫妇不放心,怕牛八莽莽撞撞牛脾气一上来,搞坏了凌虚道长师兄弟的心血,于是决定亲自领高也过去。 见这些村民如此郑重其事,将凌虚当神仙一样敬仰,高也想要借锄头铁锨挖坟开棺的话便说不出口,只能先跟着去找找位置,打算等夜再深一些的时候,再偷偷挖开细看。 然而当他趁着天黑“借”了锄具去到枣花丘上,准备开挖,忽有一道飘若鬼魅的身影,立在坟头居高临下地将他望着: “我在这村庄老实本分地‘守坟’守了将近两年,本以为还要继续守下去,多亏了你,才终于有机会,找到这处单独堆立的坟头!” 不用看,高也也知道说话之人是谁,微怔一瞬,高也将铁锨扔到那人脚下的坟前:“看来你也是想确认,这坟里埋的是谁,那废话便不要多说,得赶在他们发现之前,做好一切确认,否则” 想到这村里的人对凌虚盲崇的夸张程度,高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后旁若无人地开始挥动锄头。 0132 小道长不可或缺 明白高也话中的意思,元岑也不再耽搁,果然跳下坟头,拾起铁锨开始铲土。 然而二人忙活了将近半个时辰,挖出来的,竟是个空椁。 “这”元岑难以置信,“我奔波辗转,打听了一年多,好容易才确定他是被人带到了东临城,后被杀抬来了这枣花庄掩埋 村里其他坟内埋的尸体,我全都检查过了,全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又不敢直接问,害怕遭人怀疑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火上身,所以装个爱读书写字弹琴到近乎癫狂的书生,老老实实等了将近两年,好容易等到有人来寻,找到这处,结果竟是空的?怎么可能?!难道他还没死?!”听元岑近似疯癫地自言自语,高也有些不太确认:“你说的他,是指谁?苏沪还是” “怎么可能是苏沪那个杀人凶手,我在找的,是我的胞弟元冒!那姓苏的杀了阿冒做他的替死鬼,若非阿冒到哪儿都爱结交朋友,只怕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消失四年,究竟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你是根据什么,做出的这些判断?” 不论元岑所言是否属实,现在尸体都还未找到,高也无法只凭他的片面之词进行推想。 虽然他本身就在怀疑,苏沪极有可能没有死,但现在只找到一个空棺,还是不能完全说明问题。 而元岑说完那些话,便沉浸在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对于高也的问话充耳不闻。 无奈之下,高也只好独自将棺材盖上,重新埋土堆坟,后拾起所有农具,悄悄拿回村里归还。 还完东西,已经将近戌时,高也再次回到枣花丘,看着备受打击变得颓丧不知所措的元岑:“两年时间,你除了守在坟场,当真不曾去过别处?没见着村里还有别的坟头?” 摇摇头,元岑变得更加自责,似乎也对自己两年来一无所获的结果感到失望透顶。 当初他拿着弟弟辛辛苦苦攒下的盘缠进京赶考,落榜后迟迟不敢回乡去见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的胞弟元冒。 可当他连最后一文钱都用光,不得不回乡之后才发现,元冒早在几个月之前就不见了踪影。 问乡朋邻里,也只得个“他说要赚取足够的钱,等大哥衣锦还乡,好大宴宾朋”这样的回答,究竟去了哪里,竟是无人知道。 后来东问西找,耗时几个月,好容易才打听出是跟着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到了东临城谋好差事。 “可东临之大,根本就不是我的脚能丈量之地,当我再次得知阿冒的消息,已经又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当时我穷苦伶仃,已经沦落到了只能在街头乞讨的地步,不过也多亏了当乞丐的那段日子,我才能知道阿冒被害的消息。 说是一年半之前,阿冒他们初到东临不久,就遇上了城里某位大户急聘书僮的消息,因工钱颇高,干的活也不累,他们便蜂拥着想要入府。 但那户人家,挑书童的条件极为严苛,不只年龄样貌神态举止,连身长体型都得按规定的标准来,差一分一毫都不能行。 挑来挑去,终于挑中了阿冒入府。 可成为那户人家的书僮之后,同阿冒一道来东临的那些人,便再没有见过他!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阿冒小人得志,攀上大户的关系,便狗眼看人低不认他们那些朋友了,但有一次,当他们偶然遇见那户人家的少爷,看他带的书僮根本不是阿冒,后偷偷打听了方才知道,人早在入府第二日便因为犯了大错,被活活打死了! 最让他们匪夷的是,当他们去那户人家府上打听,所有人都说,当日招进府的,是个名叫‘苏沪’的人,根本从未听过‘元冒’二字 也是直到那时,大家才明白,所谓招书僮,根本就是个幌子,根本就是那姓苏的,要找个和自己样貌身型年龄都相差无几的替死的人” 说及此处,元岑已经泣不成声,高也没有继续询问,只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他平复,同时开始思考,如果元岑的话句句属实,那即便不找到“元冒”或者“苏沪”的尸体,也能通过一些无可改变的形体特征c言行举止,还有他们分别最后c最初出现在人前的时间,大致确认,苏沪与何胜豹,是否真是同一个人。 再据此来判断所谓将军麾下的幕僚究竟是指谁,也能相对容易一些。 “如果真是他,那”高也想到岁禾曾同他讲明的自己的猜测,不由握紧拳头: “真是难以想象,那姓何的,竟会为了入乔府迫害乔家人,不惜做出自己已死的假象!他与乔家,究竟存在什么样不共戴天的仇怨,要做到如此地步?!” 等一等,何胜豹,不,或许应该说,苏沪入赘乔家是早有预谋,而李安与乔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二人又从小一起长大,莫非其间,还藏有些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现在看来,是非寻到小李道长不可了!” 等不到元岑恢复正常,看到天色愈渐明晚,未免被枣花庄的人发现异常后纠缠不让离开,高也没有再干等下去,轻轻拍了拍元岑的肩膀,“若想寻到元冒的尸体,并将那苏沪绳之以法,就先跟我走。” 高也将元岑带离枣花庄,找到自己先前来长风观时骑的马,二人一马匆匆奔回东临后,高也先将元岑安顿在了约好与岁禾阿香她们碰面的地方,让有人回来之前都不要离开,自己遍又策马去了李安可能去的地方寻找他的身影。 与此同时,岁禾阿香隔远跟踪让人备轿后急忙离开刘府的刘孟齐,到了一艘停驻在牙子河边的楼船附近。 到得地方,刘孟齐没有立即下轿,先让人入内通禀c得到回应请入内一叙之后,方才躬身出来。 又让一直紧随在侧奔行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管家刘满,帮忙理正衣襟,确认形容得体,才堆起脸上的皮肉,背着手昂首阔步往通入楼船的阶梯上去。 0133 为舞姬身不由己 刘孟齐上阶往楼船走,管家刘满小碎步急跟,轿夫们暂时没了事做,各都脱下帽子或站或蹲或坐着,在脸旁扇风,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岁禾静静观察一阵,让阿香引开他们并守在楼船入口那些护卫们的视线,便悄悄潜进了里面去查看情况。 除了入口,楼船内各个地方也都有人巡视守护,岁禾在里面几乎寸步难行,又不知刘孟齐具体人在何处,摸摸找找好一阵没有收获,还险被巡船的护卫们发现。 情急之下,她飞速躲进一间船室,方才避过守卫们的视线。 船室不小,悠悠地散发着一股清香,里面除了一些基本的陈列和诸多的储物柜,空空荡荡没有人。 房内的地上,还铺着床被。 床被之上,整整齐齐地搁有好几套女子服装。 门外护卫巡视的脚步再次走近,与此同时,几个姑娘欢声娇笑打趣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 见到姑娘们回来,护卫各都停下脚步,同她们点头致意。 后擦过她们的肩头继续往别处去巡视。 不几息,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岁禾躲在储物柜里都能闻到浓重的粉香。 透过柜纱的缝隙,女子们袅娜的身影浮动,或叹或笑嘻嘻闹闹打趣。 其中有人语气稍冷急声催促:“别磨蹭,赶快把衣服换上!又来了位大人物,可不敢怠慢。” “唉呀如兰姐姐,我们都跳了好几支舞了,稍微歇息歇息嘛!” “是啊是啊,胳膊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别抱怨,咱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能跟着司马大人一同到来这里,已是莫大的荣幸,等办完事回去,名气再大些,就能少劳多得,安心享福了!” 被唤如兰的女子边说着,自己已经褪得不着寸缕,后拿起铺上一套艳红的舞衣就又开始穿戴。 其余几个瘪着嘴,叹口气,不情不愿也开始更衣。 岁禾听看着她们的动静,再埋头看到自己手里被一同带进来的一套青衣,不由咽了咽口水。 果然,不等她想出对策,柜门外,便响起了人咕囔着寻找自己衣服的声音。 “怎么了阿妍?” 如兰系好自己的腰带,正欲起身帮旁边的女子穿系,听到动静,疑惑偏头去看。 “兰姐姐,我的衣服找不着了!”一道十分青雉的女音糯糯委屈。 “怎么会?”如兰不信,在室内瞅一圈果然没看见,“不应该呀,我先前出门还检查过,没有少的!” 另一名微丰的女子走过来,轻笑着打趣:“是不是你自己藏起来了!为了偷懒不上场,以前这种事你可没少干呀!” 被唤阿妍的女子更加委屈:“这次真没有!兰姐姐,怎么办呐,还有备用的吗?” 如兰摇摇头,让大家穿好后,都帮忙找找看,把每个角落都挨着翻翻之类,自己也开始动手寻找。 很快她便找来了岁禾藏身的储物箱柜之前。 未免被更多的人发现,乔今秋只能顺势从岁禾体内飘出附身到如兰身上。 然后对岁禾的尸体视若不见,换作如兰的语气,大大方方就将衣服拿出,“瞧瞧你!这不是,在这儿吗?” 关好柜门,被附了身的如兰将衣服递到阿妍跟前:“给,快穿上吧!”阿妍一头雾水地接过,正要穿时,门外响起一道不悦催促的男音:“都在磨蹭什么呢!想让大人等你们到什么时候!换好了就快出来!还是说,要我进去帮你们换?!” 男人说着话,果然就要推门,姑娘们嫌恶地皱着眉,却不敢违抗,只得慌乱着推搡着准备出去。 如兰体内的乔今秋都来不及反应,便被挤出了房间。 她本要再回去岁禾体内,但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是要接近刘孟齐,好探知他来此地见那所谓的司马大人做甚。 用岁禾的身体,极易被人发现不说,还没办法正大光明地靠近,现在如兰这副身体,用起来再便利不过。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跟着人潮,涌进刘孟齐并另一被称作“司马大人”的中年男子所在的宽大房间内。 看着两边坐c列整齐的鸣铮击罄的乐师,和面有微怒的司马大人及满脸堆笑的刘孟齐并其管家,以及他们身边摆好点心果盘c正战战兢兢跪在旁边斟酒的俏丽但都衣衫不整的丫鬟们,“如兰”面上的神色微微沉了沉。 虽然房内的这些人,都是高禾最为常见的装扮,但举手头足,神色容貌,都透着股异国风情。 莫非,这刘孟齐竟与别国的司马有所勾结? 正想时,中年司马唤了副轻快的语气,咧嘴笑着冲“如兰”道: “如兰,刘老爷一直想要看看我们天池最劲快洒脱的抖胸舞,你把衣服脱了,给他抖一曲!” 闻言,“如兰”面色怔怔,双目瞠大看着中年司马似乎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而男人的话音一落,原本击罄鸣铮的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冲正堂躬身一礼,就悠悠地退了出去。 其后一排人往前几步,旋即便有鼓乐奏响,将“如兰”飘远的心思拉回,却仍旧没有动作。 “脱啊!怎么,本司马的话,你敢不听?”见人久久没有动作,中年司马面色沉下又唤:“你过来!” “如兰”咬牙,缓慢地向前挪了两步,但也只挪了两步。 “我让你过来!不是往前走,听不见吗?”终于被激怒,男人起身一把拉住“如兰”,后如禽兽一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人压到了摆满酒菜的矮几之上,使杯盘被碰被撞在一起或跌在地上 “你不脱,本司马帮你脱!” 见“如兰”护胸死死反抗,男人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本官平日里待你不薄哇,竟敢当着刘老爷的面拂我的面子,怎么,以为自己成了玲珑轩掌事的舞姬,就可以不用伺候人了?!” 一边讲,男人果然上手要脱“如兰”的衣服,场面陷入极度的尴尬,鼓乐皆停,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几个胆小的舞女,不知今日这司马大人究竟发什么脾气,被吓得浑身哆嗦,泪水不断在眼眶里打转。 或担心她们的如兰姐姐受更多的折磨,或害怕下一个被打的就是自己。 白嫩的脸上被打出五个红印,“如兰”没有抬手掩捂,而是握紧拳头极力按压住体内即将暴走的怨力。 好容易调整过来,心下决定如果这中年司马再行不轨,便直接反击之际,脸上的笑都堆僵了的刘孟齐忽然唤住中年司马为“如兰”打了个圆场: “冯大人,刘某今夜冒昧前来拜访,是有正事相商,那舞,不看也罢,不看也罢!您何必跟几个低贱的舞女动气!” 0134 冯司马得寸进尺 刘孟齐一边说,一边上前拉扯冯司马,请他回座细谈,不要为了一些个低贱的舞女气伤了身子。 冯司马指了指“如兰”,啐一口,同长相猥琐的长随吩咐:“把她给我关起来,没有本官的吩咐,不准给一口吃的一口水喝!” 闻言,“如兰”气急不由反笑:搞什么?被人狠狠一番羞辱不说,还一点消息没探着就要被拖出去关起来?那她先前的屈辱不是白受了? 正当她因为新一轮的愤怒,继续控制自己体内的怨力,以免暴走伤及无辜之时,冯司马身边的长随已经应是,并立即吩咐了左右,让赶紧把“如兰”押出去。 旋即便有两个佩刀的护卫跑近,将“如兰”的双臂架起就要往外拖,皆被她一把挣开。 再又过来六七个人一齐压制,也都是如此。 见“如兰”挣开护卫慢慢向自己靠近,冯司马吓得连连惊呼,让所有人都进来护驾。 不过几息,房内便挤满了要将“如兰”拉出去的人。 没承想,走近冯司马后,“如兰”竟没有直接对他动手,而是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换上了一副求饶讨好的笑容,回身扑跪到冯司马脚边: “大人,如兰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请大人开恩,允如兰将功补过,留在此处好好服侍您和刘老爷罢!” 说着,“如兰”一边轻啜抹泪,一边紧紧抱住冯司马的一只脚,匍匐卑贱,冯司马看了,愤怒又惊惧不已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 拍着心口缓一阵,才忐忑说道:“你说说你,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吗?!非要让本官动怒!行了,起来吧!” 缓缓爬起身,“如兰”仍旧将脑袋埋低:“大人教训得是,如兰妄为了。” “刘老爷是贵客,让他看这一场笑话,还不赶快斟酒陪个不是!” 看人当真不再和自己作对,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虚影,冯司马摆摆手,恢复往常盛气凌人的气势,懒得再听那些道歉扫兴的话,冲“如兰”努了努嘴,就让过去服侍刘孟齐。 刘孟齐脸上仍旧尴尬,想要让冯司马把闲杂人等都屏退,专心谈事,却见人只顾饮酒作乐,没有聊兴,只好赧笑着接过“如兰”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如兰”本想为刘孟齐捏捏肩捶捶背,奈何他身上有驱邪避鬼的灵符,稍一接触他的身体,就会有锥心刺骨的疼痛从手掌传遍全身,让她神识恍惚,无法更近一步。 好在刘孟齐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同女人玩乐的心思,他正为兵器一事急得焦头烂额,于是主动拜拜手,让“如兰”只在一边斟酒夹菜就好。 颔首应声是,“如兰”默默地跪坐到几台的正中央,代替那两个早被冯司马扒得衣衫不整的丫鬟,不断为两人夹菜添酒。 又喝过几壶,刘孟齐冯司马都有些微醺,看着被屏退得差不多,几乎只剩了左右的空荡船室,刘孟齐半眯着眼,红着脸终于开口道: “司马大人,兵器的事,您要是觉得价钱不满意,咱们还可以再商量不是,何必一口回绝呐!” 冯司马手指点着矮几,摇摇头:“不是本司马不满意,问题是,你要的是兵器,不是普通的锅碗瓢盆布匹,我不得想办法去兵器商手里购置?不得一层一层往上请示? 刘老板,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那东西,又不是你说要,就直接能给你备好运出来的! 这一来一回,啧啧,所费不赀啊!可不是简单几句商量,就能办成的事!” 一边说,冯司马搁在矮几上的手,指头搓得哗哗响,刘孟齐看见,了然地点点头,从“如兰”手里接过酒壶,欺身上前亲自又为冯司马倒上一杯:“我懂我懂!那您看,再加这个数如何?” 伸出手比了比,刘孟齐满脸讨好地笑,但冯司马瞟一眼,连头都懒得转过来,“刘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够诚心了吧!两成,还不够本司马跑腿的费用呢!怎么着,也得翻一番才行!” 翻倍?刘孟齐以为自己听错了,酒意瞬间清醒了几分,说话都变得不连贯起来:“大大人,这是不是有点太高了些?” “高?”冯司马斜着眼睛,“哪里高了?买材熔材锻造磨砺请示疏通运送,哪一样不花钱? 又不是白捡来的!你不掏,难道还指望本官为你又出人又出力不成?” 刘孟齐点头如捣蒜:“大人说的是,说的是,是我肤浅了,那就按您说的,翻一番!” 冯司马捋着胡须哈哈一笑,“刘老板就是爽快,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跟你谈生意,真是让人身心愉悦!来来来,喝,继续喝!” “哈哈哈大 人谬赞了!干杯!干杯!一醉方休!” 应下冯司马的要求,刘孟齐感觉自己心都在滴血,不断地咒骂着面前这人的贪婪成性,但脸上的笑却是越堆越深。 管家刘满弓腰立在刘孟齐旁边,听着二人的对话,脸上身上不由渗出一大片紧张的汗水。 翻一番,那可不是小数啊,想到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将有三之其二被搬出刘府,然后变成别人的东西,就连他都觉得心疼不已,可刘孟齐竟还笑得皮肉发颤,跟个没事人一样,不由慨叹倾佩万分。 “如兰”不清楚他们所谓翻一番是什么概念,只关心刘孟齐为何要花大价钱从天池国购入大量的兵器,所谓大量,具体又是指多少,几百,几千,还是几万? 但不论刘孟齐想要多少,购置兵器这件事本身,就存在极大的问题! 再加上他还为了几匹缎布,任由手下的人在城中闹出大动荡 虽不知那些绣绘了舆图的布匹,刘孟齐本来是要混杂着其他布送往何方,但如果,如果 想到某种可能,“如兰”的脸色一瞬开始发白。 见“如兰”神色异常,因为高兴喝得更加神智迷朦的冯司马,放下杯子欺身将头靠到她肩上,后双手环上她的腰,闭着眼哈着酒气道: “美人儿,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可是在怪本官冷落了你?别慌,本官这就来好好疼爱你!” 0135 凌老道金光庇体 冯司马酒足饭饱,上脑,当着刘孟齐刘满并自己长随的面就要对“如兰”动手脚,完全忘记了先前她以一人之力压制六七名护卫的场景。 其余几人见状,都深深为他捏了一把汗。 尤其“如兰”本人,当看到冯司马的手不断在自己腹间游走,她的脸色霎变,一双眼黑洞洞,似要将不如意的所有都吸进铲平。 然而冯司马只顾闭着眼享受美人在怀,根本没有注意到“如兰”眼底不断涌出的愤怒与杀气,还好死不死地更往其脖间蹭了蹭,手也不自觉更往上摸了摸。 “司司马大人”刘孟齐看出事情不对,想要出声提醒,但他的话没说完,冯司马将将触及“如兰”胸前衣物的手,乃至他的整只胳膊,都已经爆裂着飞了出去,撞在门页上,染得殷红一片。 刘孟齐刘满等人,明明没看到“如兰”有任何动作,冯司马的一只胳膊却就那样没了,一时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先惊疑而后恐慌万状,面色如纸地连连后退了几分。 也是直到此时,被解掉一只手臂的冯司马才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松开“如兰”捂着断处惨叫连连。 不过弹指,整个房间都被他的嘶嚎充斥。 但不及门外的守卫闻声冲进,冯司马另一只触碰过如兰的手臂,也被其体内的乔今秋用怨力直接碎成了齑粉。 血沫子四处飞溅飘洒,冯司马本人,包括其常随,并刘孟齐刘满,都被溅得满身满脸都是。 连乔今秋,也即她附身的如兰,也浑身是血,像被蒙上了薄薄一层血雾。 而听到动静撞开门冲进来的守卫们,亦被其间的骨渣血雾迷了眼,难以直视房内的情况。 冯司马被剧痛折磨得直接晕了过去,倒在地上,肩臂断处血冒不停。 “你你你是人是鬼!” 因不见“如兰”施暴,人却双臂皆废直接昏死,刘孟齐刘满都反应过来事情有怪。 刘满躲在从脖间拿出驱鬼神符对准“如兰”的刘孟齐背后:“老爷!咱们莫不是遇上了凌虚道长口中的‘血光之灾’了吧?!” 闻言,刘孟齐心里一惊,狠狠啐一口:“蠢货,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种事别瞎扯!万一一语成谶” 想起凌虚老道的话,刘孟齐死死捏握住驱鬼符,望着“如兰”的一双眼满是恐慌,额间身上,冷汗直流。 刘满捂住嘴,狂咽口水,心里则是叫苦不迭,早知道他也应该拜托那长风观里的老道士,给自己也弄一张神符,贵是贵了些,但保命要紧呐! 就在主仆二人各有所思之时,伴随几道清脆的爆响,原本昏死过去的冯司马,忽然又是一声惨叫,旋即便有血从他的腿间渗出,再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复存在。 见状,房内早不自觉捂紧了各自裆部的所有男人,都不由自主往外退了好几丈,生怕下一个被阉被爆体的就是自己。 刘孟齐浑身猛颤,腿软得直接跪趴到地上,手里的符纸举了又举,却始终没办法再正对“如兰”。 刘满心中的害怕更甚,却无可避逃,嘴里连连唤着“饶命”往梁柱后面缩躲。 但在场所有人,除了有神符庇体的刘孟齐,几乎都在一瞬之间,被断碎了命根子,一个个捂着痛处东倒西歪,或跪或趴,哀嚎连连,没了一点还手之力。 但被冯司马勾起生前死后诸多不堪记忆,从而激起无尽愤怒的乔今秋,即便已经伤了许多“无辜”之人,仍旧无法控制还在持续暴走的力量,眼见着所有人都要死在她的手下,船室外,一道沙哑悲怆的声音响起: “住手!快住手啊!莫要再造杀孽了!” 话音未落,隔老远就看到这船楼顶上风云突变的凌虚师徒几人,前后飞也似的冲进房来。 看着满屋惨状,凌虚痛心疾首后悔不迭:“贫道委实不该在刘府耽搁那一阵啊!” “师父小心!” 就在凌虚动念自责之时,乔今秋因无法动用怨力伤害到几人,便不受控制地驱使着如兰的身体,向着看来最为孱弱的凌虚冲去。 无因眼疾手快,想也没想就挡在了凌虚身前,后结印念咒,欲在身周笼上一层金光。 但他的印尚未结成,“如兰”已经朝他奔来,转瞬就到了眼前,后屈指成爪,直刺他的胸膛。 欲将其心肺,直接从体内掏出。 与此同时,双眼皆明,即便不驱符显影也能看到鬼怪邪物的师徒四人,同时在“如兰”的背后见到了四肢皆无,被做成人彘的中年女鬼的残影。 就在几人 惊疑为何是会这样一副鬼样之时,被直接威胁到性命的无因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挥拳劈挡。 挡开后,又猛地另出一拳,击向“如兰”的腹部,以期将她击退。 可“如兰”被即便被击中,也无半点退意,一根旁人不可见c不断滴着唾液的长舌,趁无因不备,顺势就缠上了他的脖子。 舌上的力度不断在加大,无因很快便被勒得喘不过气,但他仍旧凭着意志,将腰间的桃木剑拔了出来,后奋尽全力朝长舌割压而去。 长舌吃痛微缩,却没有将无因松开,反倒将他越拉越近,似要一口吞下。 无因久挣不脱,意识渐散,手中桃木剑割舌的力度也越来越小,甚至直接脱离他的手掌掉在地上。 一旁的无常无悔师兄弟见状急忙上前相帮,一齐以符相抗,才将无因从“如兰”背后残像仍旧弱幼娇俏的长舌鬼舌下救出。 然而“如兰”的攻势并未停止,就在师兄弟几人都拍着胸脯感叹好险之时,她已经重新将矛头转向了一旁静捏指决伫立的凌虚。 扑袭凌虚,可她根本不及触碰,就被一道非人之力猛地弹撞开,还险些仰翻在地。 扶着被撞得昏沉的额头,“如兰”重新站定,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抬眼却发现,凌虚的身周已经笼上了一层金光。 别说触及,就连直视,都让她头晕目眩。 趁她扶额极力调整的空当,凌虚走上前,没有多言,手捏道指,隔空就开始画符。 待符脚一收,便单掌向着“如兰”拍去。 就那一掌,乔今秋便被直接拍出了如兰的身体。 0136 度化厉鬼为己用 乔今秋被凌虚拍出如兰体内之后,如兰因意识未明,直接倒在了地上。 而乔今秋自己,在凌虚的符掌击压之下,出体后,受制更多,连退数步后撞到墙边,然后就像被钉在了墙上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凌虚松开道指向她走近,看清她本来的面貌,以及在她身周扩散的十数个不同的鬼魂残影,泛黄的眼眸微微闭了闭,叹口气:“作孽啊!” 无常无悔搀着无因走过来,没看到凌虚继续动作,只单手结个慈尊印闭着眼诵经,似在为其超度清心。 听明白凌虚送念的内容,几人皆有疑惑——这鬼伤人无数,残暴非常,师父果然不打算将她收了? 但师兄弟几人也只是在心中想想,具体如何做,他们的师父自有安排,于是互望几眼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等待。 刘孟齐看不到乔今秋,但见凌虚师徒都站在墙边,看着墙上的某一处没有动作,知道恶鬼应该已经被制服,惶恐害怕一瞬消散,整个人放松下来,手里的神符不再托举,垂着两只手歇缓。 “无因,化灵瓶不在她身上,你继续寻息,去将它取回。” 按刘孟齐的要求,在刘府做了法事之后,师徒几人便是寻着化玉灵瓶的气息来到的这艘楼船附近。 “是!”无因颔首,就要出去,但他因为先前与乔今秋的打斗,被死死勒了脖子,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不太稳当,无悔赶忙追上将他扶住:“大师兄,我同你一道去!” 无因点点头,二人便消失在了船室之外。 几人说话的时候,房内被断了命根子的所有人,都还在呻吟不止,刘孟齐只是受了点惊吓,很快恢复过来,爬起身,来到凌虚身边,抓住他的道袍问自己关切的事: “道长!我的血光之灾破了没有?!” 揩着额间脸上的汗,刘孟齐视线落向横七竖八倒着的天池国护卫,视线落在管家刘满身上,看其一张老脸疼得煞白,他心里还忍不住后怕,早将冯司马的事忘在了脑后。 冯司马身为天池国从五品上的下州司马,虽然官职不大不小,但就这样无故死在高禾,追究起来,也很不好交代,尤其,他们之间从事的交易,稍有不慎,很容易就会引起两国争端,闹大了他也无法向上面的人交代。 然而这些事情,在此刻的刘孟齐眼里,啥也不是。 “道长!你倒是说话呀!” 见凌虚只顾诵念,根本不搭理自己,刘孟齐心急,对凌虚狂拉猛拽。 无常赶忙将人请开,不让打扰。 “刘老爷,师父正在为那鬼诵经超度,你不要打扰!” “超度?还超度什么啊!赶紧将她祓除了才是啊!留着让她继续害人吗?” 害别人不要紧,万一再牵涉危及到我怎么办?一回想先前的幕幕场景,刘孟齐便冷不丁打个哆嗦,心里千百个不愿意。 “刘老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这鬼唉,小道我也说不上来,等师父诵完经,他会同你解释的!” “谁需要你们的解释,我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刘老爷,你” 二人一来一回,争得不可开交,凌虚倍受其乱,勉强诵完一段,看乔今秋神情果然渐渐平宁,就连她身周那些鬼魂残影,也都变得平和,没有了先前的戾气,他大感安慰。 会心一笑后方才回过身,冲无常点点头,后正对刘孟齐道: “刘老爷稍安,此鬼非常,并不如你所想那般穷凶极恶,贫道留着她,还有用处!” 自从看明白乔今秋体内之所以蕴藏那么强的力量,是因为吞噬了十余只恶鬼的怨力,且能将她们的术技化为己用, 而她本身,还存有比较清明的心性,不如其他厉鬼那般,一旦为鬼,心中的怨念便急剧膨胀,失去当有的是非判断,沦为一只只只晓得复仇危害人间的恶灵, 凌虚便想着,如果能将其度化,使为更好地超度其他亡灵所用,这世上,或许就能少些厉鬼作恶的惨剧发生 “不过,利用这只鬼,也有风险,万一她不为所用,反倒借机壮大力量,届时连贫道都奈何不得,可就麻烦了!” 预想到不好的结果,凌虚脸上的皱纹变得愈发深刻,但当他再看向刘孟齐,不由又多出几分把握,心说这鬼与刘家的这位孟齐老爷之间,渊源纠葛颇深,只要寻根究底,从源头上把问题解决,那想要将其戾气完全祛除,也并非不可能。 “刘老爷,这鬼,你可识得?” 一边问,凌虚再次隔空画出一符,使乔今秋的身影 在墙体上显现后,指着她问刘孟齐道。 刘孟齐因为听到凌虚说要将恶鬼收为己用,整个人都变得暴躁愤怒,来回指着凌虚无常的鼻子,正要破口大骂,忽而听得凌虚的问话,下意识就回了一声“我怎么可能认得”,视线却不由自主循着凌虚的指尖去望。 看清墙上乔今秋的样貌,刘孟齐有些怔怔,心想这鬼似乎有些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长得可是真漂亮,被这样的鬼缠上 刘孟齐刚美美地想象了一下美人卧榻,软玉在怀的场景,便猛觉下体一凉,似有冷风刮过,后赶忙捂上,疑惑抬眼时,正对上乔今秋冰冷的目光。 这小美小女鬼这般愤怒地看着我做甚?难不成我惹到她了?先前对她动手脚的,不是冯司马吗? 从冯司马被解去手臂开始,刘孟齐就知道有什么“脏东西”附在那个舞女如兰身上,且十分厌恶被男人触碰,所以才会将冯司马甚至在场所有男子的命根全部废掉。 “若不是我有神符保命,只怕现在也跟他们一样了!好险好险!”拍着胸脯,刘孟齐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她不是已经被凌虚老道制服了吗?怎么眼神还这般凶狠?而且,凌虚老道让她动弹不得,她不应该更恨他才对吗?怎么只盯着我看? 像是想将我吃进肚子似的,难不成,我与她之间,还有别的纠葛恩怨?” 0137 几十年势如水火 在刘孟齐思索自己与乔今秋是不是有什么私怨之时,船室外咚咚地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师父!师父!不好了!”无悔飞快地跑回来,指着船廊的另一头,“小师弟小师弟他被打伤,掉进了牙子河里!” 小师弟?凌虚无常惊而瞠目,无常大步走到门边,顺着无悔的指向去看:“无相在哪儿?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还被打伤了?大师兄呢?”无悔声音里透着说不清的焦急:“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弄明白呀,方才我和大师兄领师父的命,出去寻化灵瓶,可还不及下得楼船,便听到另一侧传来打斗呼引呵斥责问的声音,说这么多人怎么还能将那臭道士放跑之类。 听到‘道士’,本以为是观里有急事,所以师伯遣了人来寻我们,可过去看时,见那些护卫举着灯探照后拉箭猛射的,竟然是小师弟! 哎呀二师兄,你快别只顾着问了,先跟我去把人救起来再说吧!大师兄他,也在河里扑腾呢!” 话没说完,无悔便拉着拽着无常往船廊尽头跑,凌虚听到李安出事,也不由变得紧张,但他没有立即跟着过去,看了看刘孟齐,先将乔今秋收进乾坤袋,方才跟上。 刘孟齐不关心旁人的死活,连刘满那种跟在他身边数十年有余的亲随尚且如此,何况是跟他没有多大关系几名道士。 眼下他只想赶紧弄明白自己与那小女鬼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好彻底解除危机,别的都不在考虑范围,可凌虚竟然把鬼收走了,让刚觉得有一点眉目的他,瞬间思路就被打断,不由唉唉唉连唤了数声,不情不愿也追了过去。 一行几人前后到得船廊尽头的甲板处,几名形容狼狈的侍卫或举着刀,或提着灯,或拉满弓箭,正对准河里仍在扑腾的李安要放。 李安一只肩膀已经中箭,只能单手凫水。 而无因发现李安受伤,想也没想便冲上前将那些拿箭对准李安继续要射的侍卫推开,后不管不顾直接就往河里跳了下去。 但他因为水下得急,准备不够充分,又神智还没完全清醒,没游两下,两条腿就开始抽筋,使不上力后连连呛水,现在甲板之下离船不远处慢慢往河里沉。 “二二师兄,你快去快去救他们啊!我不会水!”无悔急得声音都在发颤,看到凌虚也跟了过来,又跑去凌虚面前拉他,“师父,你快阻止那些护卫啊!” 凌虚拍拍无悔的手背,“为师明白,你别着急,免得乱了分寸!” 说着绕过无悔,走去那几个不知何故变得狼狈不堪,但没有受伤的护卫面前,“几位善人,河里的那人是贫道的徒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让几位非对他刀箭相向不可?” 几人负责的是这艘楼船的巡逻守卫,早早就听到了船舱内同伴们的惨叫,但他们因为忙着追”刺客”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靠近去看,所以现在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看到凌虚,几人互相望望,都深感莫名其妙:“你们又是什么人?!他是你徒弟,也就是,你们其实是一伙儿的?!” 指了指湖里扑腾的水花渐小的李安,护卫其中一人冲其他几个吼:“都抓起来!” 看人不由分说,立马就要上手,凌虚无奈只得后退几步,“诸位且慢!误会,其间有大误会!我们是来除鬼的!” “除鬼?哪儿来的鬼!看你们是心里有鬼还差不多!” 几人压根儿不信,仍旧气势汹汹地朝凌虚和无悔逼近,看到紧跟而来的刘孟齐,方才停下脚步,颔首恭恭敬敬唤一声“刘老爷!” 刘孟齐点点头,挺起胸膛探头看了看湖里的李安无因,还有已经跳下去将无因先往岸边拖的无常,“他们的确不是刺客,你们先去把人捞起来!” 几名护卫摸不着头脑,但刘孟齐是贵客,他们的司马大人说过要有求必应,不容丁点儿怠慢,所以齐齐应声是,便放下手中的兵器,噗通噗通陆续往河里跳。 不多时,李安无因皆备捞上岸,无因呛了许多水,陷入昏迷,李安中了箭伤刀伤,虽然都不致命,但躺在地上似也奄奄一息。 凌虚蹲到李安身边为他察看伤势,可李安一看见凌虚的脸,也不管自己的伤情如何,勉力起身再使尽自己全部的力气一把将人推远后,连滚带爬也要离开。 “小师弟!你这是干什么!” 虽然知道他们“父子”的关系素来不合,但这种关头,李安不领情就算了,还将已经年迈的父亲推走,没有一点孝义和该有的感恩尊敬可言,无常无悔皆是神情激愤。 无悔同李安年龄相当,关系最是要好,此时也觉得他行事有些过分,忙追过去将人拉 住:“小师弟你别胡闹!师父也是关心你!” “关心我?”李安轻嗤一声,搡开无悔继续要走,凌虚查看了无因并没有大碍,让无常将他肺中的水压出之后,便也跟了过来,“无相,你为何会在此处?” 因看到李安还有力气推自己,并爬起来蹿倒离开,知道他也没有大碍,凌虚悬着的心放下,敛去杂念,问出自己的疑问。 若他没有记错,他们“父子”又近三载不曾见过,此时再会,岂能没有触动,但二十来年不曾亲近过的关系,让他说不出关切的话,只能装作无动于衷。 “与你何干?”李安没有好气,走两步想起来自己是追着岁禾来的这处楼船,结果还来不及接近,便被船上的护卫发现然后追着撵着,又是刀砍,又是箭射地伤中掉进河里。 于是又转个弯,再往楼船里去。 无悔要再追留,凌虚将他叫住,“算了无悔,随他去吧!” 说完凌虚回到刘孟齐他们身边,“小子无礼,冒犯了诸位,还请勿怪!” “他就是道长你那个私生的儿子啊?” 摇着脑袋啧啧一叹,刘孟齐又瘪起了嘴巴:“不管怎么样,那也是亲生的,总比我,养个白眼狼的好!”